《今天也没能成功离婚》 作者:寒菽 文案: 何笠阳和陈恪青要离婚了。 他们之间没有小三、也不吵架。是他仰望了陈恪青太多年,实在太累,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是自取其辱。 于是他平静地向陈恪青提出离婚,陈恪青平静地同意。 大家好聚好散,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就在正式签离婚协议的前一天,何笠阳发现他的准·前夫返老还童变成了八岁的小孩…… 何笠阳:=皿=WTF!!! 注意: ①何笠阳受,陈恪青攻,主受文。小白文!!!超级白!文笔烂! ②两人是相爱的啦,只是攻闷骚又面瘫,于是受憋了多年的blx爆发了。狗血一大泼一大泼,特别特别矫情,作得要死要活(都说了不好这口不要进来互相折磨了亲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青梅竹马 七年之痒 主角:何笠阳,陈恪青 ┃ 配角:陈又霖 第1章 第一天   这周六是何笠阳和陈恪青约好签离婚协议的日子。   陈恪青居然迟到了。   离婚事情要从半年前说起——   那天是他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的晚上。何笠阳独自在黑暗的客厅坐了三个小时,在十一点五十几分的时候终于等到陈恪青回来。   那天特别冷,香薰蜡烛烧完到自己熄灭,几盘菜也早就冷了,上面结了一层白花花的猪油,看上去十分倒胃口。客厅的摆钟滴答滴答地响,何笠阳忽然就明白了,他对陈恪青的等待就像这不停走动的秒针一般,一圈又一圈,是没有结束的。   于是他对陈恪青说:“我们离婚吧。”   陈恪青当时站在玄关,正在脱大衣听到何笠阳的话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一滞,过了片刻才继续把大衣脱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高大英俊一如十年前他们刚结婚时的模样。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一半在暧昧的光雾中,一半在幽暗的阴影中,让人看不清晰。陈恪青静静地看着何笠阳,何笠阳静静地回望着陈恪青,整个屋子被一种过渡的镇静罩着似的,比坟墓还要安静。过了不知多久,他伸手用手指勾着领结松了下,幽徐而平静地回答:“好。”   何笠阳突然释然了。   他花了十年追逐陈恪青,又花了十年和陈恪青生活在一起。   从十三岁相识到现在,他们都已经年过三十了。   如今他也明白了,并不是他太糟糕,只是上天注定了陈恪青不会爱他,他就是再努力也没有用。   他就像是那些小说和舞台上的跳梁小丑一样,花了二十年去愉悦陈恪青。   用尽了所有的自尊,最后只得到陈恪青的勉为其难。   陈恪青是个好人,好丈夫,好爸爸,私生活干净,从不拈花惹草,会分担家务,除了不会主动吻他,什么都好。   真挺好的,什么错都没有,只是不爱他而已。   能怪谁呢?   怪多巴胺吗?   他累了,太累了。   他已经不年轻了,不像年少时,即便被冷淡地对待,也能锲而不舍一往无前地追在陈恪青后面,得回望一眼,就可凭此熬过整个寒冬。   其实在提出离婚的问句时,他还卑贱地抱着最后一点点的希望,假如陈恪青说“不”,只要说“不”,说不定他又会马上回头,觉得继续可怜地看着陈恪青的影子也挺不错的。   可陈恪青说“好”。   大概,他该说谢谢吧?这终于叫醒了持续几十年的执迷不悟。   陈恪青肯定早就不耐烦我了,说不定一直就在等着我先提出来的。何笠阳想,他呀,就是人太好了,我说想跟他结婚他不拒绝,必定是心里认为我们还有婚姻关系,就算不爱我,也觉得有责任感。   他们交往、上床、结婚,每一步都是他主动的,何笠阳没想到离婚也是——当初结婚的时候,他是打着过一辈子的主意的。   那时的何笠阳觉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见陈恪青于他是一尊金漆佛像也无所谓,他那样狂热地信仰陈恪青,迟早有一天陈恪青也会被他感动吧?偶尔陈恪青矜持无奈地给丁点青睐,他就欢欣鼓舞。   贱啊,人怎么能那么贱呢?   他记得自己向陈恪青求婚,陈恪青也是沉默了很久,淡淡地说了声“好”。   当时何笠阳就不争气地哭出来了,他知道自己一定很丑所以想忍住,可怎么也忍不住。他记得当时陈恪青答应结婚时的“好”,似乎……和现在答应离婚没有区别。   可这次他却没有哭,他只觉得被一片像是暴雪般的茫然给裹挟住,又像站在一片无垠的旷野上,而他,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一拂就掉了。   灰尘是没有哭泣的资格的。   只是有点想吐。   肚子里突然翻江倒海,何笠阳跑去洗手间,因为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只吐出酸水来,五脏六腑间像有只手在搅扯,一直绞到心口也隐隐作痛起来。   陈恪青走过来给他拍背,好心地递纸巾:“你是生病了所以要和我离婚吗?”   没搞错吧?以为是演韩剧吗?难道陈恪青以为他是得了绝症不想拖累他所以提出离婚?何笠阳觉得很荒唐,他抬起头,在镜子里看到苍白庸俗不再年轻的自己,转了转眼珠子,看向镜子里的陈恪青,礼貌地笑了下:“没有,我没生病,你不用觉得有什么责任的。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耗下去没有意思。”   陈恪青伸手要摸他的额头,“你看上去像是病了。”   何笠阳一把拍开他的手,眼睛微微热起来,回头看了他一眼,“别碰我!”   陈恪青沉默下来,收回了手,捏了一下,又松开,转身走了。   隔日他们就开始商议离婚,房子、车子、存款、股份,还有孩子的抚养权。   何笠阳首先要的就是孩子。当年代孕,两个人的精子都拿去试了,他的成功了,最后得到了一个小男孩,今年八岁,不过跟陈恪青姓,叫陈又霖。   陈恪青没有反对,并表示既然何笠阳抚养孩子,那房子就给他好了。   但何笠阳没要房子。   陈恪青没想到他会拒绝,问:“为什么不要?这房子有记你的名字。”   何笠阳决绝地说:“房子我不要,我不想再在你待过的地方住下去。把钱折给我就好了。要分就分干净。”   离婚也不是一朝半夕就能办好的,各种财产的清算分割、各种公证都需要时间。   陈恪青虽然放弃了抚养权,但是并不同意不准他探望孩子的提议。   陈恪青问:“小雨也是我的孩子,为什么不能去探望他?”   平时我也没觉得你多爱小雨啊,你工作那么忙。何笠阳想着,说:“他和你没有血缘关系,我们都分手了,你不必给自己找上这么个麻烦吧。这样你要再找也不容易。”   陈恪青什么都好商量,唯有这件事格外坚决,说:“小雨是我的孩子!他是我亲眼看着从那么一点点慢慢长大的。”   唉。   真是麻烦。   何笠阳想,当年是他一厢情愿,想要一个陈恪青的孩子,没有成功还很难过。好吧,就算是只小猫小狗养了七年也是会有感情的,何况是个活生生的小孩子呢?   他同意了陈恪青一个月可以去看小雨一次。   前前后后花了半年时间,就差最后的确认签字了。   要离婚得带上结婚证,何笠阳在约好的茶馆,无聊把结婚证翻出来看,照片上的两个青年风华正茂,那时他还嫩着呢,脸也比现在圆润,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可以说是心花怒放,虽然只有年轻没有美貌,而旁边的陈恪青则面无表情一丝不苟,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可也并无厌恶。嗯……就像结婚的人不是他一样,这也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合照。   他……他没什么感觉。   大概现在他的表情和照片上的陈恪青也差不多。   稍微有点理解陈恪青了。   这折腾了大半年的,何笠阳对陈恪青已经没有想法了,离婚前那会儿他们是相敬如宾,现在嘛……大概是君子之交吧。   都是现代文明人,离婚结婚算什么事啊,大家礼貌点,好聚好散嘛。   他在陈恪青面前不要脸了十几年,这最后一次,分手能给他留点脸就好了……   他一直等着,和他们约定的时间都过了三个小时,时近中午,热水添了三次,肚子也饥肠辘辘了,陈恪青还没有来。   放我鸽子吗?……那混蛋该不是忘了吧?何笠阳想。   他等了又等,实在等不住,忍不住给陈恪青连发了几条短信。   陈恪青没有马上回复。他又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何笠阳眼皮直跳,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不,以前他们谈离婚的事陈恪青也没迟到过,难道出什么事了?不不不,或许也没那么糟呢?说不定是路上出车祸呢?好吧,开个玩笑。   正这时,陈恪青突然回复了:抱歉,出了点意外,我没办法亲自赶过去了。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能过来一下吗?   何笠阳懒得和他吵,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对方接起电话:“喂?”   是个小孩子的声音,何笠阳懵了一下,“你是谁?呃,小朋友,陈恪青叔叔的电话怎么在你手上?让那个叔叔接电话好吗?”   对面沉默了良久,接电话的小男孩审慎冷静地说:“叔叔说他暂时不能接电话,请你过来一下。”   何笠阳驱车过去。   按了门铃之后,一个小朋友给他开了门,他谢过之后进门,没见着陈恪青的人影,喊了两声陈恪青的名字,却没得到回答。   何笠阳扫了两眼屋子里,和他离开时没太大区别,卧室和书房门都大开着,根本没有人,终于注意到给他开门的小男孩。这不注意还好,一注意就有点惊悚了——这个小男孩穿的衣服是小雨的旧衣服,长得也相当眼熟,很像……很像陈恪青!   何笠阳心头一凉,脑袋却慢慢热起来,冒出“私生子”三个字。   然后慢慢冷静下来,这个小男孩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着,冷冷看着他,眼神根本不像个孩子。怪瘆人的。   何笠阳心里哆嗦了一下:“那个……小朋友……你是陈恪青的什么人。”   小男孩像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额角:“这就是我要你帮忙的,笠阳。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我今天早上一觉起来,发现自己的身体缩小了。大概……八、九岁吧。”   这太荒谬了吧?   何笠阳笑了,半蹲在小男孩面前:“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别和叔叔开玩笑。撒谎是不对的。”   小男孩微微抿了下唇角:“你的屁股右边有一颗痣。”   何笠阳:“……”   小男孩继续说:“你的左腿大腿根也有颗痣,你特别喜欢我亲你……”   被一个长着张天真纯洁的脸蛋的小孩子说这种话,真是太诡异了!何笠阳瞬间脸涨通红,赶紧打断他的话:“好了,妈的,别说了,我信了!陈恪青!” 第2章 第二天   他们分居已经有半年了,分居前就已经基本无话可说,后来见面除了公事,也是相对无言。见陈恪青时,何笠阳只觉得尴尬。   眼下陈恪青变成了小孩,这太玄幻了——他都没什么实感,感觉自己像在梦游,更不用说尴尬了。   何笠阳绕着这个小朋友转了两圈,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用匪夷所思的目光打量了他好几遍,然后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良久地注视着他,像在看一个智障。   陈恪青:“……”   何笠阳:“……”   陈恪青左眉挑了一下——这是他不满时的小动作,“……戳够了吗?”   何笠阳讪讪地收回手:“我还是觉得,这说不定是在做梦。”   陈恪青转头:“我也希望是。”   何笠阳用力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的何笠阳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   陈恪青看他也宛如在看一个智障。   何笠阳想了想,又想了想,再想了想……!   试探着问:“你……你走在路上被黑衣人灌了药?”   陈恪青:“……”   何笠阳:“来点老白干?你不喝酒,这里没有酒吧?我记得我以前买过两瓶威士忌来着,在哪来着……”   刚说完,何笠阳又注意到房间里隐约的酒气。   何笠阳看了下垃圾桶,里面就躺着他以前买的那两瓶威士忌……的空瓶子,他分居搬出去的时候忘了带走。   还没抬头,就听到陈恪青的声音:“是我喝的,我最近睡眠不好,昨晚也喝了一些,然后就去睡了,醒来就成了这副模样。”   何笠阳悚然而惊:“总不会是我买到假酒了吧?”   陈恪青:“别一惊一乍的,冷静点,带我去医院吧。”   何笠阳这才冷静了点。   对对,要相信科学。   他们之间又诡异地缄默下来。   何笠阳满脑子想着这件事:陈恪青以前不是从不喝酒吗?因为睡眠不好?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喝酒?那两瓶酒还是我为了我们俩庆祝结婚纪念日买的,结果没用上,我们还在那天达成了离婚的共识。   他像个CSI的探员一样,没有塑料手套就用手帕捡起酒瓶,用自封袋把空酒瓶装了起来,准备之后把酒瓶送去某化学实验室化验一下残液成分。   首先还是带着缩小的陈恪青去医院赶紧做检查,花了一整天前前后后所有项目都做了一遍,一点异常都没有,医生表示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健康的小男孩。   何笠阳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周围都是抱着孩子排队的家长,在一片小孩的鬼哭狼嚎中觉得头疼欲裂。   “……”陈恪青默默地走到何笠阳面前,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边上一位爸爸羡慕地对他的孩子说:“宝宝,你看看那个哥哥多乖,多么孝顺他的爸爸!你要向那个哥哥学习!”   何笠阳的背更佝偻了:“…………”   好啦,我也知道我已经是三十多岁年老色衰的大叔啦!   他们离开医院,在街边公园坐着透透气,此时已夕阳西下。   何笠阳:“陈恪青,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何笠阳转头看自己的准·前夫,他变得稚嫩可笑的小脸因为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而紧绷着。何笠阳原本以为他的面瘫是从十几岁的时候开始的,现在看来,这么小就已经开始面瘫了。   啧啧,可怕。   陈恪青面无表情,语气沉重:“今天我跟公司的人说我生病了,暂时隐瞒了过去。但不知道现在这个情况会持续多久,假如持续得太久,公司那边很难处理。”   陈恪青说着,转头盯着何笠阳,眼睛一眨不眨。   何笠阳眼角抽搐,指着自己说:“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帮你吧?我离开公司都大半年了,我都准备签了离婚协议以后把股份卖掉了。”   陈恪青:“……你实在不愿意就算了。”   公司是他们当年一起开的,何笠阳一直给陈恪青当二把手,最了解公司的情况,又有威望有能力,而且是目前唯一知道陈恪青返老还童的人。   除了他好像真的没有别人了。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似乎不近人情了,叹气:“好吧,但要是你一辈子都变不回来,你可别想把这个烂摊子扔给我啊。”   陈恪青转回去,看着前方,忽然说:“我要是一直恢复不了,那公司不就都归你了吗?”   何笠阳愣了一下,微愠地说:“陈恪青你什么意思啊?我当初和你结婚不是图你钱,现在和你离婚也不是为了钱。”   陈恪青不解:“那你是为什么?”   何笠阳理直气壮地说:“图你的脸啊!你年轻的时候太好看了,把我迷成傻逼了呗,你年老色衰了,我就不犯傻了。”   陈恪青:“……”   他无语地望着何笠阳。   何笠阳突然胆向恶边生,他看陈恪青的脸颊好久了,嘟嘟的,真的可爱啊!情不自禁伸手捏住他的脸。   天呐,手感太好了!!!   陈恪青脸都黑了,但也没拍开他的手,只抬头不虞地看着他:“放叟(放手)。”   因为被捏住脸,说话也变得含糊了,变可爱了好多!何笠阳觉得自己像在逗一只小猫,戏谑地说:“诶,你变小了,做什么都变得讨人喜欢了。我以前看你小时候的照片就觉得可爱,真人比照片还要萌啊。”   陈恪青终于忍不住拍开他的手,一直处变不惊的模样也似乎出现了裂缝,有点气呼呼的。   何笠阳一边觉得好笑一边觉得大仇得报,他觉得自己认识陈恪青以来第一次和他相处得这般轻松。   陈恪青现在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因为现在太小了,脚都够不着地,跳下去,说:“我回去了。”   何笠阳看着他:“你怎么回去啊?”   陈恪青从身上穿的儿童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男士GUCCI钱包:“打车,或者坐公交。”   说实在的,看着现在的他,何笠阳实在于心不忍:“你现在这么可爱,我都怕你被拐卖。”   陈恪青蔑笑。   哇,果然变小了还是很欠扁啊!!何笠阳说:“好啊,那你自己回去啊。”   何笠阳狠心看着陈恪青迈着小短腿走了,没走出太远,他就看到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得跟在陈恪青身后,何笠阳翻了个白眼,赶了上去。   陈恪青被他喊住,欲拒还迎的转过身,仰起头,脸上几不可查地有点泛红,但在夕阳的映照下,何笠阳并没看出来,说:“你过来干嘛?担心我吗?”   何笠阳没好气地说:“我不过来你被人拿麻袋一装就卖到山里去了!唉……走吧,我送你回去,别倔了,你变成这样子还想怎样?你这人怎么就那么好面子呢?”   何笠阳把陈恪青送回家,陈恪青下意识地坐进副驾驶座,何笠阳低头看着他。   陈恪青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开车,发现何笠阳在看自己,说:“你看够了吗?老看着我干嘛?”   何笠阳说:“你坐这儿干嘛?到后面的儿童安全座椅上去。”   陈恪青愣了愣,嘴唇紧抿,叹了口气,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以前他经常把儿子抱进儿童座椅里,现在他居然要仰着头看,太不适应了,陈恪青严阵以待,费劲儿地往上爬,第一下还没爬上去,吧唧滑下去了。   何笠阳围观了全程,看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嘲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   太没面子了!陈恪青红着耳朵,再爬了一次,爬上去了,坐稳,系上安全带,望向车窗外,全当无事发生过,过了会儿转过来,皱着眉看何笠阳:“别闹了,笑完了没?笑完了开车。”   何笠阳促狭地笑道:“好咧,我的小可爱。”   何笠阳把陈恪青送到家,临走前看着大大的门和小小的陈恪青,问:“我就这么回去了?你自己一个人真的没问题?”   陈恪青挥挥手:“走吧,没关系,我再联系你。”   “那我真走了啊。”何笠阳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又回过头,不放心地说,“那我真走了啊。”   他绝对不是对陈恪青余情未了,只是,作为一个成熟的负责任的大人,他没办法对一个小朋友放置不管啊。   陈恪青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仿佛在嫌他多管闲事,以为自己还是总裁呢,又对他挥了挥手,关上门。何笠阳心生不快,走了,这什么人啊,特地过来帮他就这个态度?   夜幕落下以后,何笠阳才回到家,今天因为本来就是准备谈离婚折腾一整天的,他让秘书小丽帮他接小雨回来。下午四点多那会儿何笠阳知道自己没法晚饭前赶回去了,又交代小丽给孩子做点吃的,冰箱里的食材可以随意用。小丽是个尽职尽责的秘书——老板说麻烦她带孩子给加班费的——给小雨做了饭以后还陪着小雨一起写作业,等何笠阳回来。   小雨一听到开门声就朝门口跑了过去:“爸爸!”   这个年纪的孩子最粘人也最可爱,任谁见到孩子这么纯真孺慕的眼神都会喜欢啊,何笠阳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就喜欢,抱起他:“宝宝今天在学校怎么样?都做了什么啊?”   小雨像是只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秘书小丽提上包,走出来:“老板,那我走了啊。不知道您吃饭了没有?我多做了一些,现在大概还热着。”   何笠阳热一份饭吃,再去陪着小雨写作业,因为满脑子想着陈恪青的事,魂不守舍,这该怎么办啊?   大人总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大人的情绪有变化,孩子都是第一个发现的,小雨停下写作业,咬着笔头看爸爸,爸爸都没发现他偷懒不写作业,他看着爸爸发呆了好久,问:“爸爸,你今天是去见大爸爸了吗?”   何笠阳回过神,想起今天去见陈恪青那情形,更头疼了,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雨和陈恪青也挺亲的,他怕孩子闹着要陈恪青。   小雨接着就问:“大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看我啊?”   何笠阳笑了笑说:“你大爸爸工作忙,等他回来了就会来看小雨的。”   何笠阳累了一天,洗漱后躺下,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翻身去拿手机,都十二点多了,他瞪着眼睛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看了好半天,还是把手机摸过来,给陈恪青拨了个电话。   “嘟……嘟……嘟……”   他听着这个声音,陈恪青的铃声和他的人一样,他从不设什么彩铃,无趣。   陈恪青接起电话:“喂?”   何笠阳听到依然是童声有点失望,叹气:“你还好吗?你一个人在家真的没问题。”   陈恪青说:“没问题……你要是担心离婚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何笠阳莫名来气,麻木地说:“哦。”   说完挂了电话,何笠阳想,他和陈恪青果然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第二天一早,何笠阳被电话叫醒,陈恪青在电话那头奶声奶气地说:“你答应了我帮我稳住公司的事的,别忘了。”   何笠阳说:“好好好,小总裁,小的都听您的指挥。给加班费不?”   陈恪青说:“你想再要多少股份?”   何笠阳想了下,那财产分割又得重新讨论,太麻烦了,说:“不用了,我古道热肠,助人为乐不求回报。”   他们俩靠电话和网络联络,陈恪青人是变小了,但是脑子好好的,遥控指导,何笠阳直接拿着“陛下的圣旨”去公司宣召。   他离开公司也有半年了,不少人知道这是因为他们离婚所致,见到何笠阳不打一声招呼空降回来个个都惊吓得花容失色,何笠阳颇为满意。   何笠阳离婚前就开始折腾自己的事业,半年前彻底分出去,他现在两边都要忙,真是忙的焦头烂额,还没到半天呢,接到物业打来的电话:“何先生,因为联系不到陈先生所以我们联系你了。我们发现有个小朋友独自住在你们的房子里,他说他是陈先生的远方侄子,陈先生是去哪了?怎么能让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住呢?这太危险了。您联系得到陈先生吗?”   何笠阳:“……”   何笠阳把一脸阴沉的陈恪青接走了。   两人坐在车里面面相觑。   何笠阳无可奈何地说:“这事你自己一个人搞不定。”   陈恪青不是很想承认:“嗯……”   何笠阳说:“真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先去我那吧。我们对下口风,你是陈恪青的远房侄子……叫什么?”   陈恪青说:“就陈明吧。明亮的明。”   何笠阳点点头:“哦,那就陈明吧,到了我家,你可不能再一口一个‘何笠阳’地叫我了啊!要叫我何叔叔。知道没?小明。”   陈恪青现在这么矮,抬起眼皮看他的时候特别像翻白眼:“知道了,何叔叔!”   然后他们去接刚放学的陈又霖。   陈又霖从人流里挤出来,乳燕还巢般跑过来,扑进何笠阳怀里。一进车,陈又霖看到车上还有个小朋友,当时就惊呆了,但再看几眼,觉得这个小哥哥眼熟,显得亲切,问爸爸:“这个小哥哥是谁?他长得好好看啊。”   何笠阳给他系安全带,说:“是你嗯……大爸爸的侄子,他叫陈明。这段时间会住在我们家,你不能欺负他哦。”   陈又霖听说有小朋友陪自己,高兴的眼睛都亮了,看也在后座的陈恪青,一副想和他搭话又不敢的样子,他看了好几次,还是转了回来,有点害怕地小心翼翼地说:“小明哥哥好严肃啊……我不敢和他说话。哦,爸爸,严肃是老师今天刚教的词语,‘肃’字特别难写,好多小朋友写不好,但我学会了。”   “好好。回去了写给爸爸看。”何笠阳说着,“还得再买一个儿童座椅。”   小雨还是鼓起勇气和新来的小明哥哥搭话,问:“你今年几岁啊?我今年八岁,读二年级。”   陈恪青说:“我也是八岁。”   小雨又问:“你的生日是几月几号?我是七月十八日。”   陈恪青说:“三月二十五。“   小雨说:“你比我出生得早,你是哥哥,那我就叫你小明哥哥吧?”   他们俩说了一路,到家的时候小雨已经完全接受了小明哥哥,还要把他的布丁分小明哥哥吃。   何笠阳问:“喜不喜欢小明哥哥啊?”   小雨说:“喜欢!”   陈恪青侧目,何笠阳又问:“为什么喜欢小明哥哥啊?”   小雨实诚地回答:“小明哥哥长得好看。”   何笠阳忍俊不禁:“果然是我亲生的儿子”   小雨很喜欢这个有点冷淡的新小伙伴,不知情地拉着自己的“爸爸”玩,大方地分享玩具,还带着他看动画片,又把零食让给他吃。何笠阳看着好笑,等着陈恪青来求自己帮他解围,结果陈恪青一直耐心地陪着陈又霖玩,还陪着他写作业。   他想起来,也对,陈恪青带孩子虽然冷淡,却从不会不耐烦甚至发脾气的,就是基本上没时间陪孩子。   何笠阳悄悄问陈恪青:“小雨现在自己睡一个房间,床睡两个小朋友没问题,晚上你跟他睡吧。”   陈恪青摇头:“不行,万一我半夜变回来怎么办?我觉得……我还是和你一个房间吧,有什么情况我也好第一时间告诉你。”   何笠阳其实是拒绝的,可还是那句话——没办法。 第3章 第三天   大抵是因为这两天发生乱七八糟的事太多,又在公司忙的连轴转,晚上何笠阳做了个梦,梦见了少年时的事情。   以前他是个很惹人厌的少年,父亲早逝,母亲精神病被关在精神病院,他由奶奶独自抚养长大,奶奶很爱他,但也对他很严厉,管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寡言少语,木讷内向,老师觉得他可怜,同学觉得他晦气。   梦里大家在上语文课,讲台上老师在念《琵琶行》。   他只听清了其中一句: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然后陈恪青出现了,他站在一棵香樟树下,穿着白衬衫和铅灰色长裤的校服,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制服,为什么他就能穿的那么好看呢?   阳光被叶片切碎,洒在他身上。他想起曾在书上看过的一句话:你在斑驳的阳光下每移动一步,都似在我卑劣的身体内最隐秘、最敏感的弦上拨响一声。   陈恪青初三转学过来的两个学期里,他们总共说了三十二句话,那时何笠阳正疯狂地暗恋着陈恪青,傻到陈恪青和他说过的每一句都悄悄记在了本子上。毕业时班长组织了去原始风景区三天两夜的旅游,他和陈恪青居然分到了一个房间。   他都不知道惊多还是喜多,少年时太胆怯,连说句话都要好多勇气,他酝酿了好久,鼓足了勇气装作自然地说话:“陈青,要我帮你一起搬行李吗?”   他太紧张,居然把陈恪青的名字给说错了。他真是痛恨死自己了。   陈恪青愣了一下,没有生气,温文有礼地回答他:“呃,我叫陈恪青,你是何笠阳吧?”   他居然记得我的名字!何笠阳受宠若惊,觉得陈恪青果然是个大好人。   他们说了几句话,就各自睡觉了。陈恪青不知道他一晚上都紧张地没睡着,他一动不动地听着陈恪青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他知道陈恪青报考了什么高中,也报了那所高中,拼命学习,吊车尾考进去,他们进了同一所高中,同一个班级。老师看档案发现他们两个初中就同校同班,于是把他们安排成同桌,又安排到同一个寝室。   从那之后他们才真的慢慢熟悉起来。   何笠阳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把这些事记得这么清楚。   在梦里它们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   早上,何笠阳醒过来时还有些惆怅,谁能不怀念自己的少年时光呢?即便笨拙、老土,那也是不可代替的岁月。他掀开被子迷迷糊糊地去上厕所,一推门进去,发现卫生间里居然有个陌生人影,猛地被吓清醒了。   接着他认出这个小孩是陈恪青。   哦,对,陈恪青返老还童了。   他正在撒尿。   何笠阳挑了挑眉,低头看了一眼。   他卑鄙地有点高兴,幸灾乐祸地啧啧感叹:“好小啊……”   陈恪青一言不发,默默地把小叽叽塞回儿童内裤里,骂都懒得骂。   早餐桌上,小雨天真无邪地问:“爸爸,小明哥哥为什么跟你睡啊?”   何笠阳和蔼可亲地表示:“你别看小明哥哥这么可怕的样子,其实他胆子很小的,一定要人陪着睡,不像我们小雨,是个勇敢的孩子。”   小雨光荣地挺起胸膛,给了陈恪青一个“你好可怜”的眼神。   陈恪青无言以对。   何笠阳要笑喷了。   得去上学了,今天是周五。   小雨这个好奇宝宝又发问了:“哥哥不用去上学吗?”   何笠阳胡扯说:“嗯……小明哥哥是乡下来的,他爸爸妈妈不让他念书。”   小雨愈发可怜他了。   陈恪青一个人在家待了一天。   何笠阳下班回去,路上再买了一个儿童座椅,晚上才和陈恪青商量:“这都三天了,你还是这个样子,你打算怎么办?我觉得你一时半会儿也是恢复不了了?难道一直就这么做个黑户待在家里吗?我是没意见,但我国是有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啊,宪法规定适龄儿童必须上学,到时候警察找上门了说我虐待儿童怎么办?我又拿不出你的户籍证明。”   陈恪青穿着小雨的旧睡衣,上面印着黄色的小鸭子,盘腿坐在床头,双手抱胸,神情苦闷,俨然是个小总裁。   陈恪青也不在意,他郁闷地叹气:“再等等吧。”   他们之前也商量过一次,陈恪青跟他爸妈倒是已经编了借口,说是出去度假三个月。何笠阳想:虽然陈恪青他爸妈在加拿大,平时联系不算热络,可一旦发现陈恪青消失,随便查下就能知道我是最后一个和陈恪青见面的人,到时候警察怀疑陈恪青被杀人灭口……第一个抓的他妈的肯定是我!   眼下这也非长久之计,就算三个月后陈恪青编了新的理由敷衍过去,要是他一直不恢复,迟早还是会被发现的。   “唉,陈恪青,假如啊……我说是假如,假如你就这样不恢复了怎么办?”何笠阳问。   陈恪青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不用一直问,我不会拖累你的。配偶下落不明四年可以宣告死亡,到时我们自然就解除婚姻关系了。”   何笠阳尴尬地说:“哎,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我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吗?”   陈恪青看着他。   何笠阳轻咳两声,心里想,四年也太久了……   “你琢磨了这些天,对自己的情况有头绪了吗?我再带你去别的医院检查?或者找个研究院?他们一定很乐意研究你的。”   陈恪青对何笠阳的低级笑话一点都不感兴趣,他摊开自己的小手,望着手心,微蹙着眉,正经地说:“我想了几个问题:一、我的变化是身体究竟是会就这样一直保持在八岁的状态?还是回到八岁但是新陈代谢正常会从这时开始长大?二、为什么我返老还童是变回了八岁,而不是十岁十五岁等等别的年龄阶段?三,假如科学不能解释的话,那就得考虑非自然力量的影响,或许我们得找这方面的专家。”   “神棍就神棍嘛,还这方面的专家……酒液我已经送去研究所分析成分了,拖了人帮忙插队,今天就能出个大概结果。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到底为什么是变回了八岁,而不是其他岁数啊。”何笠阳说着,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不是说不确定吗?现在又确定自己是变回的八岁?”   陈恪青说:“根据身高和体重是八岁到九岁,我九岁生日的前几天受过伤,就是膝盖上那个伤,你见过的,现在这个伤不见了,所以应该就是八岁,还没到九岁。”   何笠阳点头:“你一定要变回来吗?如果一直变不回来……返老还童也不是坏事吧,多好啊,人生又可以从头来过了。我在网上看过重生题材的小说,主角都是因为各般执念所以重生,你有想过这点吗?你重生到这个年纪,是不是因为你在这一年有特别遗憾的事呢?所以才会回到八岁,想改变这件事。”   何笠阳想了想:那些小说里的主角重生回到童年大多是因为人生不如意等等,但陈恪青绝对不是啊!他从小到大都是男神啊!他长辈健在,学习努力,既是学霸,多才多艺,一路顺风顺水的走到三十几岁,大概……人生中最大的污点就是我了……呵呵。可是他八岁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他啊!我是上初中才认识陈恪青的啊!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那就只能是为了别人了。   何笠阳看向陈恪青,看到他在听到自己提出的可能性之后陷入沉思,恍惚住了,心里马上咯噔了一下——   妈的,该不会真的是有那么一个人吧?别告诉我陈恪青有个初恋白月光,所以我才追他那么多年都白费功夫啊!不不不!八岁能记得什么?   陈恪青回过神,瞧见他,怔了怔:“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他们关了灯,躺在床上。   黑暗笼罩下来。   这样看不见之后,有种身边躺着的还是原来的陈恪青的错觉,他们好久没睡在一张床上了。   “陈恪青,我们真的好久好久没有睡在一起了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来着?”   “是你提出来的。”   “……对不起哦,我先是任性地把你掰弯,又先提出了离婚。”   “没关系。”   这个对话真的很诡异。   特别陈恪青的声音还是个奶声奶气的小孩子。   都是他的错,从头到尾都自说自话的,硬把陈恪青拉入一场不该他参演的剧目,又委屈地觉得陈恪青不够入戏。   他从没敢问陈恪青“那你到底为什么不爱我呢?”,因为这种问题本来就是没有标准答案的。   陈恪青说:“好了,睡觉吧。”   何笠阳:“嗯。”   过了十分钟。   何笠阳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真的不裸睡吗?万一突然变回来会爆衫吧?”   陈恪青:“不用了。”   何笠阳:“你是因为被我看到叽叽小所以不好意思脱衣服吗?哎呀,没关系哒,我不会嘲笑你的。小孩子嘛,叽叽还没有发育呢……”   陈恪青:“……闭嘴!”   何笠阳:“哦……”   何笠阳有时候竟然觉得,他们就这样相处下去也挺好的,他好些年没这样和陈恪青和平相处了。   研究所的分析报告明天就能出来了,何笠阳对此报以期待,能用科学解决,总比别的那些玄之又玄的非自然力量什么的要好多了。   但还有个麻烦事,晚上的时候,他去超市,觉得陈恪青这被憋了好几天也挺可怜的,就把他和小雨都带上了。   小雨非常负责地抓紧他的手:“千万要跟紧我啊,现在坏人很多的!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哦。”   何笠阳正饶有兴趣地看着陈恪青对付童言稚语的小雨,忽然听到一声呼唤:“何总!”   扭头就看到了公司的人。   哎哟我操。   他家离公司也不近啊!   何笠阳赶紧换了个站位,稍微挡住了下陈恪青。   对方是营销部的经理。   草草寒暄了几句,他赶紧把人打发走了,对方都没说起旁边这个长得极像陈恪青的小男孩,希望是一时没注意吧。   何笠阳心存侥幸地祈祷着。   隔日来到公司,发现流言已经传遍了:据说陈恪青有个私生子!和他们亲儿子差不多大,绝逼是婚内出轨生的!何总提出离婚的原因就是这个,这个私生子现在被何总扣在手上,何总撕逼撕赢拿到了公司,陈总败走他乡,被何总扒的内裤都不剩啦!   何笠阳:“……”   这到底是在骂他还是骂陈恪青??? 第4章 第四天   流言传的比病毒还快。   但也有陈恪青的拥趸坚持陈总不可能是那种人,毕竟陈恪青平时确实是很洁身自好的一个人,出了名的坐怀不乱柳下惠。   从何笠阳认识陈恪青开始,陈恪青在感情方面就干净的像北极的冰川。   要知道,能把他迷得神魂颠倒七晕八素的男人怎么可能缺别的追求者嘛?   从中学开始何笠阳就亲眼看着女孩子前仆后继地追求陈恪青,书桌里每周都会出现一封情书或者点心,还有女孩子成群结队来围观大帅哥。   初中时,他无数次看到陈恪青发现了信看也不看地就丢进垃圾桶里,可以称得上是冷酷无情的,对女孩子尚且如此,他是个男的,死基佬,哪还敢表白?他以为等到高中分开,自然而然就会慢慢忘记他,结果他们高中不仅同校,还同班同寝,作为陈恪青的朋友,他慢慢地接近了他,这个时期,他更近距离地目睹了陈恪青拒绝各种追求者,有次他们一起走在回家路上,一个女孩拦住陈恪青结结巴巴地表白,陈恪青只冷冷地厌恶地看了那个女孩子一眼,绕开她走了。   何笠阳站在旁边,仿佛自己也是那个被拒绝的女孩,血都凉了,陈恪青回过头,说:“你愣在那里干什么?”   有些女孩曲线救国,会先来接近何笠阳,从他那里旁敲侧击打听陈恪青的事情甚至通过他邀请陈恪青,他明明心如刀割,却还要假装云淡风轻。   何笠阳记得自己高中时还常被人嘲笑是陈恪青的小跟班,虽然他们形影不离,但是他长得没陈恪青高大,脸蛋没有陈恪青好看,成绩也比不过陈恪青,他们站在一起,乍一看,他就像是陈恪青身边的一片影子。   反正直到高中结束,陈恪青都还是一个孤高的传说。   当初他们还讨论到底将来怎样的人能摘下这朵冰雕的高岭之花,在场的何笠阳还在想,反正是谁都不会是我的。   他也没想到自己能求婚成功。   后来他们结婚的事情传回以前的同学圈,完全就是个平地惊雷!陈恪青居然搞基!不仅搞基,还是和何笠阳搞基!许多老同学来扼腕叹息,鄙夷陈恪青这个好白菜被他这头猪拱了,他还挺得意的来着。   顺便一提,其实有段时间何笠阳怀疑过陈恪青不是性冷淡就是阳痿。   但就算是这样,何笠阳也喜欢他。   他们是和平分手,他不希望陈恪青被人当做私生活不检点的人。   于是何笠阳直说最近陈恪青亲戚家的小孩借住家,这话没多少人信,这都要离婚了,陈恪青亲戚家的小孩住他家干嘛?至于他们信不信,何笠阳也没办法了,尽人事吧。   今天是去研究所拿报告的日子,何笠阳下午回去,带上陈恪青,再一起前往研究所,说:“你真的得谢谢我啊,我特地找关系尽快拿到化验单的,不然肯定得等上十天半个月。”   小小的陈恪青坐在儿童座椅里,俨然是座小冰山:“谢谢你了。”   在何笠阳询问前台之后,前台打了个电话。很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就走了出来,这也是个很英俊的男人,身材颀长,一双长腿尤为醒目,亚麻色的头发微卷,五官深邃,生了一双下垂眼,蜜蜡色的眼珠,看上去温柔淳厚,好似一只金毛犬。一见到何笠阳,脸上就扬起笑来,很是热情地走过来,好险没给何笠阳个拥抱:“笠阳。”   “尼尔。”何笠阳回了一个温文有礼地微笑,和他寒暄两句。   尼尔是个混血儿,他们之前在酒吧认识的——和陈恪青提出离婚之后,他很想走出困境,结束一段恋情最好的方式就是找一段新的恋情。他尝试着去找,可惜未果,不过那时也没想到随便结交的朋友后面能派上用场,没想到真的有天会派上用场。   尼尔亲自领何笠阳去他的办公室,一边走一边和他聊天:“是你儿子吗?长得可真可爱,就是不太像你。”   老攻被当成儿子,也是头一份了。   何笠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是。”   尼尔拿出一叠纸出来,递给他:“我查了,就是普通的红酒,没有什么特别的成分,你可以看看具体的数据。”   何笠阳问:“有用小白鼠进行实验吗?就没什么异常啊。”   尼尔点头:“有啊。”   何笠阳屏住呼吸紧张地问:“怎样?”   尼尔说:“醉了啊。”   何笠阳:“……”   尼尔很耐心仔细地给他讲了一遍,他听了云里雾照,但总结就一句话——没问题。和市面上再买的另一瓶同款的酒一模一样,什么都没加。   真的什么问题都没有。   就是什么问题都没有才有问题啊!   何笠阳感到绝望。   一切回到了原点。   尼尔关切地说:“对不起,没帮上你的忙……”   何笠阳赶忙说:“啊,没关系,谢谢你这么帮我,我之前答应你的不会忘了的,就周日吧。”   何笠阳带着陈恪青走了,今天也离不了婚,他太难过了。   他整理了好久情绪:“陈恪青……”   刚想问问这下他准备怎么办,陈恪青就开口了,“那个尼尔是你的追求者吧?你答应了他什么,他才帮你插队做检查?”   何笠阳愣了一下,“啊?”   陈恪青投给他一个复杂的眼神,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   何笠阳心头被刺了一下,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陈恪青抿着唇:“没什么意思。”   何笠阳说:“是,他是约我了,我答应陪他看电影。你想怎么样?虽然我们还没正式离婚,但已经提出离婚,而且分居很久了,道德上我没有半点问题。我难道还不能第二春了。”   陈恪青默然:“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不是在指责你出轨。”   何笠阳过了很久才冷静了一些,嗯了一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那么生气,他平时也不是情绪起伏那么剧烈的人。大概是因为分析结果刚出来,这错乱的情节毫无头绪,又或者是因为……陈恪青是他这辈子用尽全力喜欢的唯一一个人,他唯独不想被怀疑这片真心。   可既然不是怀疑他出轨的话,那为什么这样说?   他的心头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总不会是在吃醋吧?   刚想着,就听见陈恪青说:“何笠阳,你是个很好的人,会有别人喜欢你也不足为奇……等我们离婚成功了,祝你找到一个让你幸福的人。”   何笠阳闷声说:“你这样子,我们也没法离婚啊。”   陈恪青说:“总会有办法的,放心吧,我不会一直拖着你的。你如果想找新的男朋友也没关系的,你说的是,分居时发展新的恋情并不算出轨。我就是觉得那个尼尔不太好。”   像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何笠阳想:我就知道,陈恪青哪会喜欢我。   小雨又来催问小明哥哥的上学问题。   没办法,他再次和陈恪青严肃讨论了一次。   何笠阳问:“做两手准备?总不能一直待在家里吧?”   陈恪青却说:“我本来是不打算的,但你不觉得小雨这样做有点奇怪吗?他好像很想要一个人陪他一起去上学。”   何笠阳没听明白:“什么?”   陈恪青:“意思就是,我去上学,让我和小雨一个班吧,我陪着他。你记不记得他以前幼儿园的时候,有个小胖子欺负他,可他一直不敢说。”   何笠阳打了个颤儿:“不会吧……”   陈恪青:“没事,也不一定,说不定是我想多了。”   何笠阳被他说的心惊胆颤的,心生愧疚:我真是个粗心的爸爸。   他准备下周就去给陈恪青办理证件还有借读入学等等事情,正好新学期开学。   这天晚上,何笠阳又做了一个梦。   大约是因为日日见着缩小的陈恪青,连做梦都梦到了八岁的他。但梦里的陈恪青没有那么冷冰冰的,反倒很在乎他的模样,一会儿地笑着和他一块儿玩,一会儿是又拉着他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像是带着他在逃离什么。   过了会儿又抱着他,哭着反复说对不起。   对不起?   他哪有对不起我?   何笠阳想。   他醒来以后觉得怅然若失。   仿佛自己忘记了什么。   对了,陈恪青到现在也没仔细说说八岁那年有什么遗憾的事情。   陈恪青不说,也不能逼着他说吧?   嗯……何笠阳想了想,那他自己八岁的时候呢?   他想不起来,只有个很模糊的记忆,他的爸爸是那一年死的。奶奶告诉我,爸爸是一个英雄,一个伟大的人,为了救人而死的。他记得爸爸会把他扛在肩上,带他去游乐场去动物园去水族馆,爸爸有着一张方脸,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积极又灿烂。   他总想成为爸爸那样的人。   次日是周日。   今天不上班。   何笠阳把两个孩子都托付给秘书,为了尼尔的帮忙而赴约。   他挑了两条领带,问穿着小黄鸡睡衣的陈恪青:“你觉得那条领带我穿着更帅?”   陈恪青平静地问:“你去约会穿西装?”   何笠阳说:“这样显得正式嘛。”   临走前,何笠阳故意当着秘书的面,先摸摸小雨的头,叮嘱:“小雨,要乖乖听姐姐的话,知不知道?”   然后又伸手去摸陈恪青的头,说:“你也要好好听姐姐的话哦。”   陈恪青沉声说:“我知道了。” 第5章 第五天   何笠阳和尼尔去看了刚上映的新电影。   这是一部科幻电影,主角拥有读心术。看到这,何笠阳不禁羡慕地说:“要是我也有读心术就好了……”   这样他就能读懂陈恪青心里都是怎么想的了,对他来说,陈恪青就像是某个无星无月的夏夜天空下的一片海,看似无波无澜风平浪静,但那之下究竟是什么呢?是平静的海水,还是湍急的漩涡,还是坚固沉默让人粉身碎骨的暗礁?   他有时想知道,有时又害怕知道。。   尼尔笑问:“你有了读心术是想读我的心吗?”   何笠阳怔了一下。   尼尔眼窝深邃,睫毛浓的可以放火柴,看什么都含情脉脉的:“如果是我的心,你不用读,只要你想知道,我都告诉你。”   何笠阳回过神,啧啧称赞:“不愧是意大利人。”   尼尔又说:“谢谢称赞,我觉得我比较需要读心术。这样我就能看看让你念念不忘、在和我这个温柔体贴的大帅哥约会时分神、还想用读心术读他心的男人究竟是谁了。”   何笠阳笑了,坦诚交代:“是我前夫。嗯,我们还没能正式签好离婚协议,不是前夫,是貌合神离的现任丈夫。我们都要离婚了,我觉得我并没有对他念念不忘。”   尼尔并不生气,反倒温和地说:“你记不记得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藏的……”   何笠阳看了他一眼,停顿了片刻,把话接下去:“感冒、贫穷和爱情。”   尼尔点头,补上了后一句,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改成了普通话,用他怪腔怪调但并不难听的普通话说:“你越想隐瞒,就越欲盖弥彰。”   何笠阳沉默:“……有吗?”   尼尔:“中国人有个成语,我很喜欢,叫‘当局者迷’。”   尼尔又热情又温柔,说话风趣,会哄人,但论这张脸也是极为英俊的,还和他这么聊得来……真是太遗憾了。   这话点到即止,再说就过了。   何笠阳把话题转移回电影上,唏嘘地说:“主角穿越改变了过去,可即便无数人的历史被扭转,剧中的A和B最终还是分道扬镳了。将一块石头扔进河里会有波浪,但最终还是会恢复平静,无论你做什么,河还是朝同样的方向流去。他们的方向就是必然会分开,做什么都没用。”   尼尔:“然而只要A有需要,B就马上站到他身边了。”   嗯,说的也对。   陈恪青如今遇上麻烦了,我也是义不容辞地帮他的。何笠阳想,做不成爱人,也不要做仇人吧。   但也仅此而已了。   最后他们不还是各走各的路了吗?   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   小丽这次被何笠阳叫来带两个孩子,她心里还有点犯怵,不知道这个叫小明的小朋友好不好照顾,她是见过陈恪青的,之前谣传陈恪青有个私生子,她越看越觉得这个孩子长得还真有些像陈恪青。   陈恪青也在打量小丽,这个女孩是他和何笠阳离婚以后才找的秘书,有过几面之缘,但是真的不熟。   小丽发现陈恪青在看自己,忍不住说:“怎么了吗?是想换个动画片吗?”   她记得以前有次老板的前夫陈恪青来公司找他,不经意瞥了她一眼,冷得让人打颤,这个孩子的眼神给她的感觉很像陈恪青,难道真是私生子?   陈恪青看着她,装成普通小朋友笑了下:“姐姐,叔叔去哪里了你知道啊?”   小丽讪讪地说:“啊?这个,姐姐不知道啊……”   陈恪青又问:“叔叔还和别的叔叔出去玩过吗?”   小丽:“姐姐也不知道……小朋友你问这个干什么啊?”   陈恪青转过脸,咔咔地咬着苹果,装成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   何笠阳一直到晚上才回去,接管两个小孩。   小朋友八点就要睡觉了,因为盥洗台有点高,他站在板凳上才够得着,一本正经指导小雨正确的刷牙方法,不让他偷懒。   这个场景叫何笠阳想起了以前,小雨还更小的时候,他们轮着带孩子,他经常早上起不来,早上大多数时候都是陈恪青起来带孩子。也是他教小雨刷牙的,他让小雨站在小凳子上照着镜子,半圈在怀里,然后给小雨一只小牙刷,一边示范教他怎么拿牙刷,怎么刷牙,小雨靠在他怀里跟着镜子里的爸爸笨拙地学,把他柚白色的小乳牙刷得干干净净的,陈恪青教得特别好,小雨长到这么大,一颗蛀牙都没有过。   何笠阳回过神,大陈恪青不见了,只有小陈恪青正在拧毛巾,拧好了给小雨擦脸。   小雨被热气熏的脸蛋红扑扑的,像个小苹果,佩服地说:“小明哥哥你好像我爸爸哦!”   何笠阳:呵呵,他就是你爸爸。   好像这日子和他们离婚前也没什么区别,相敬如宾,各干各的,然后躺在一张床上却同床异梦,要么直接就不在一张床上躺着。   但他们现在倒比以前交流的反倒多多了!   毕竟是特殊情况,说的最多是公司事务,何笠阳每天都会把公司里的所有事都告诉陈恪青,说完公事以后,再讨论那个更棘手的问题。   何笠阳问他:“临时借读不难办,我和学校的校长谈过了,你明天就可以去学校了,其他的手续慢慢补。但是你要是去学校了,平时公司要是有事我问谁?”   陈恪青毫不犹豫地说:“我既然委托给你了,自然相信你,你做判断就好了的。”   就不怕被我折腾倒闭了吗?何笠阳想着,心里有点暖。钱不能代表一切,但能在金钱方面这样信任我,也是对我人品的绝对信任了。   何笠阳感觉到陈恪青欲言又止的:“怎么了?是小雨出了什么事吗?”   陈恪青还是没忍住:“你今天和那个尼尔约会得怎么样?”   何笠阳大大方方地问:“怎么了?”   陈恪青好久没说话,他还以为陈恪青不继续说下去了,这人就是这样,老是说一半就不说了,何笠阳有点困,迷迷糊糊地有点要睡过去了,陈恪青突然又说话,把他弄醒了过来,说:“阳……何笠阳,我并不是觉得你现在找男友不道义,也不是说在我之后你就不能再找男朋友了,我们分手后,你当然可以有自己的新生活。但我觉得,呃,我是说,我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那个尼尔有点轻浮并非良配,你或许可以该多考虑一下。”   无论怎么说,他们离婚协议一天没签,陈恪青就一天还是他的丈夫,被自己的准·前夫教导该怎么交新的男友,这个事太神奇了,何笠阳一下子醒了,总感觉陈恪青的话带着偏见,他皱了下眉,脱口而出:“你和他又不熟。我们走到这种地步,你有什么资格教我?”   陈恪青像是被噎了一下:“对不起。”   何笠阳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太过分了,冷静了下,说:“我也有点冲,抱歉,但是尼尔真的不是那么轻浮的人。我和他目前也没发展到多深的地步,毕竟我们现在这个情况,又不能正式离婚,要是你一直不恢复,我至少得等四年才能离婚,也不能拖着人家那么久不是。”   陈恪青:“这事我会再想想办法的,不会拖你那么久的。”   何笠阳:“嗯,谢谢。”   有点睡不着了。   何笠阳说:“我前几天梦见初中时候的事了。唉,你当年真是水灵灵的,特别好看,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我还记得你一次和我说话,是‘同学,你知道教学楼C怎么走吗?’,然后我说‘不知道’,你又对我说‘谢谢’。”   陈恪青:“……”   何笠阳:“你忘了吗?”   陈恪青:“……不是。”   刚才不还说了一大段话指责他找的新男友太轻浮吗?现在又跟挤牙膏一样说话了,何笠阳问:“什么不是?”   陈恪青:“那不是我们初中第一次说话,我们第一次说话是在公交车上,开学报道的第一天,我们坐到同一辆公交车上,我坐在你后面,你睡着了,那班公交只经过我们那所初中,到站的时候我把你叫醒了,我说‘同学,你是不是也去七中?到站了。’,你醒过来,一边低头手忙脚乱地找眼镜,一边对我说谢谢。我先下了车,但下车前和司机说了下让他等等你。后来我在班上见到你,发现我们还是同班同学。”   轮到何笠阳沉默了,听陈恪青这么一说,他好像是有点印象了,但他当时根本没有抬头看——那个人居然是陈恪青吗?   “等等,你竟然一直记得我吗?我以为你根本不认识我的,我以为我们是初中毕业旅行那次抽到同个房间才认识的!”何笠阳诧异地说。   陈恪青无语地说:“我以为是你不认识我,你还把我的名字从‘陈恪青’记成了‘陈青’。”   何笠阳老脸都要红了:“不是啦,我是咬到舌头念错了。”   陈恪青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没想到还有这么件事。   何笠阳感慨,问他:“以前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陈恪青回答:“你又没有问过我。你那时都是独来独往,只埋头学习,谁都不搭理,我有一度还怀疑你是不是有脸盲症,记不住同学的名字,所以每次我和你说话,你都像对陌生人一样紧张,好像我要欺负你一样,我都不敢和你说话。后来毕业旅行你又说错我的名字,我是真的以为你不认识我。”   那不是害怕,是因为我喜欢你啦!这种话我一个大叔怎么说得出口!!何笠阳面目扭曲地想,“我……我以前比较孤僻。明明是你众星捧月,应该不记得我这种小角色才是。”   陈恪青说:“怎么会?”   话说开了一些以后,何笠阳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   他们以前为什么从不这样子说话呢?   他侧过身,说:“陈恪青,现在想想,我第一次在班上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眼熟来着,好像我认识你很久一样……前几天我还做过一个梦,就是梦见八岁的你,你拉着我在逃跑。”   刚说到这,外面突然响起一声猫叫。   不知道从哪蹿来只野猫,大概正在发春,喵喵叫个不停。   他们都被吓了一跳。   陈恪青却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记起来了!”   何笠阳跟着坐起来:“你记起来什么了?”   陈恪青恍然大悟似的说:“那天回家前,我在楼下遇见了一只很古怪的鸳鸯眼的黑猫!” 第6章 第六天   何笠阳听到这实在是无语:“猫怎么了?要不要这么奇幻啊?”   陈恪青凝重地说:“我觉得那只猫有古怪。”   何笠纳闷地问他:“你为什么会怀疑到一只猫的头上啊?哪古怪了?”   陈恪青用“说了你也不会信”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淡然而严肃地说:“我一向是不会接近流浪猫狗的,那天我在楼下发现它……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在喂它吃东西还在抚摸它……”   何笠阳:“……”   何笠阳:“我觉得你只是普通地被萌到了而已……”   陈恪青:“后来我喝醉了,隐约看到了一只猫进来了,还开口和我说话。”   何笠阳:“你是喝太多了吧……”   陈恪青:“我就知道你不会信。”   何笠阳:“好好好,我信你,我们马上去找猫。你是不是有点记错了?”   陈恪青不解地皱眉:“什么记错了?”   何笠阳补充说:“那只猫是不是额头中间有个月亮?然后你不小心把那个月亮抠下来了?”   陈恪青:“……别闹。”   一只黑色、短毛、鸳鸯眼的中华田园猫,不算稀有,但也不算平常,应该不难找才是。   他们给以前住宅区保安大爷打了个电话,先问一下,马上得到了信息:“哦,最近是有一只黑猫在小区附近徘徊,不少人给他喂东西吃哩!还有好几个人想抱他回去养,唉,我也想收养它的,吃我买的猫粮的时候特别乖,吃完擦个嘴就跑,太没良心了!”   何笠阳又问他是否知道那个猫现在在哪?   保安大爷说:“诶,是有一整天没见到它了,昨天还看到过。”他露出一种被始乱终弃的幽怨感,“它最近也不来问我要吃的了,今天我巡逻的时候也没见着它的踪影,唉……对了,何先生,你们找那只猫干什么啊?”   何笠阳眼也不眨毫不犹豫地说:“我在搞一个关于流浪猫狗的慈善活动。”   保安非常敬佩地说:“何先生你真是好人啊。”   他脸都不带红一点的。   保安:“哦,对了,有件事!”   他振奋起来:“什么事?!”   保安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我之前看到了陈先生也喂过那只猫,还很愉快地摸猫咧!”   何笠阳:“…………”   何笠阳低头看陈恪青,陈恪青仰头看他,能怎么办?继续找呗。   保安又说:“你们可以去问问邵先生那家,他们也经常喂猫的。”   邵先生指的是邵城,以前不过点头之交,后来无意中做了邻居,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们自然很快发现了他和一个男人同居的事情……再后来又知道那不是非法同居是合法结婚。后来听说他们去代孕孩子,他挺羡慕的,陈恪青就说想要的话他们也要一个,虽然比他们晚些联系,过程却更顺利,最后他们家小雨只比陆斐然家的小雍小煦晚三个月出生,三个孩子上一所幼儿园,现在又进了同个小学,可以说是三小无猜。所以他们两家的关系走的还是挺近的,以前还时不时地互相串门吃饭。   邵城和陆斐然是他见过的最恩爱的一对了,即便是男女伴侣他都没见过比这对还甜蜜的。邵先生是个无可指摘的好丈夫,其实明面上他和陈恪青差不多,都很负责有担当,但是又不一样的……即便邵先生不说一句话,他只看陆斐然一眼,那眼神深情温柔到仿佛要滴出蜜来。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陆斐然挺幼稚的,估计是被宠的,才能三十几岁还那么天真。   听说邵城在和陆斐然一起前名声极不好,是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后来有天洗心革面励精图治,一直传闻他是被一个大美人给驯服了,不过几乎无人见过其真容。后来见到了陆斐然,他算是服了,说文雅点叫清冶隽秀,说通俗点,他觉得陆斐然长得像自带美图秀秀,他有时都忍不住多看几眼。难怪能把邵城这匹不羁的野马炼成绕指柔。而他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却还跟小年轻似的,这不是保养品能保养得出来的,是安逸而幸福的生活让他看上去由内而外都仿佛发着光一般。   何笠阳记得自己有次问陆斐然:“你和邵先生是怎么认识的?他怎么追你的?”怎么看都是邵城追他的啊。   陆斐然吃着瓜否认了:“不是啊,是我追邵城的啊。你是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功夫,我追了……嗯,我算一下,哦,八年,老邵才接受我的。”   真是没想到……他吃惊之余又心酸了下,他是追了十年才算是和陈恪青“修成正果”的。再看看陆斐然,他一派坦然,一点委屈之情都没有。   不知道陆斐然是怎么追邵城的,算下年纪,他开始追邵城的时候才十五六岁吧,这也太小了,难怪邵城不接受。邵城那般爱他,还这样日日阳光灿烂一副没有受过挫折的模样,即便真是他追的邵城,大抵也没费多大劲儿吧。   何笠阳是大二那年和陈恪青表白的,初中高中还好说,上了大学,不算早恋了,陈恪青的追求者更多了。何笠阳看着眼气,偏偏作为朋友又不能吃醋,有天终于忍不住对陈恪青说:“你别再这么对我好了,我不想再做你的朋友了。”   何笠阳记得陈恪青那时候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林间的曦光照进陈恪青的瞳孔里,像是琥珀般剔透。   他被陈恪青这样看了一眼,指尖都颤抖了起来。   陈恪青后退,走近一步,微微皱眉,轻声问:“什么?”   何笠阳蹲下去,抽抽鼻子,忍着眼泪,哽咽着说:“对不起,你把我当朋友,我却喜欢你。我做不到作为你的普通朋友祝福你和别人在一起,所以我们还是别做朋友了。”   陈恪青也跟着走过去,蹲下来,寒声问:“谁说我要和别人在一起了?”   何笠阳:“反正你迟早会和哪个女孩子在一起的。”   陈恪青:“你这是在和我表白吗?”   何笠阳抬起头,“……不知道。”   陈恪青伸过手想擦他的眼泪,叹气似的说:“别哭了。”   何笠阳往后一躲:“我都说了你别对我这么好了,你又不会跟我在一起。”   陈恪青垂下眼睫,像是苦恼地陷入沉思。   时间好似被冰雪的魔法静止住,他的心也一点点凉下来,估计他的孤注一掷在陈恪青看来也不过是一个烦恼,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陈恪青虽然不想和他当恋人但也不希望做不成朋友。可这样,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徒增痛苦而已。   何笠阳没再多说话,站起来,因为突然贫血眼前一黑,脑子有点眩晕,过了片刻才站稳,转身就要走。   陈恪青抓住他的手腕:“……那我们在一起吧。”   何笠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陈恪青的眼睛深邃的犹如无垠的夜空,他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感情,他并不喜悦也不难过,只平静地对他重复了一遍:“那我们在一起吧。”   后来何笠阳倒是想到了,他那个语气,和他后来跟人谈合同是一模一样的。   睡一晚,明天再说。   之前谈好了陈恪青去读书的事情,本来今天也得送他去学校。   校服还没拿到,其他小朋友都穿着深蓝色的校服,只有陈恪青穿着普通的童装,胸前有只小恐龙图案的兜帽卫衣、浅蓝色牛仔裤和运动鞋。小雨紧张地说:“放心吧,爸爸,我会照顾好小明哥哥的!”   陈恪青跟着小明走,现在的学校可比他小时候读书那会儿要好多了,他多看了几眼,班主任在等着他们,把小明领进教室,拍拍手,其他小朋友都乖乖回到了位置上,坐坐端正。   陈恪青面无表情地站在讲台边上,老师介绍说:“这个今天转来的新同学陈明,大家欢迎他。”   台下的小朋友们很乖地齐声说:“陈~明~欢~迎~你~”   陈恪青看这些小不点们,犹如在看一群小羊羔,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和慈祥。   小雨兴奋地快在座位上坐不住了,恨不得马上告诉别人这是他的小伙伴。   “陈明”的借读手续都是小雨的爸爸帮办的,老师也知道他们的亲戚的关系,但小雨已经有了同桌,陈明长得比班上其他小朋友又高一些,就安排他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一个空位,他的隔壁已经有人坐了,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   陈恪青时不时地打量小雨。   女孩忍不住问:“你和陈又霖认识吗?”   陈恪青:“嗯,我们是亲戚。”   他可没兴趣和小女孩说话,打量着教室的其他孩子,邵家那对双胞胎也在班上,哥哥长得矮小,坐在第一排中间,弟弟高大点,坐在第三排,小雨的身高介于他们中间,坐在第二排。   他看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把注意放在了后排比较高大的孩子身上,他都不禁感慨,现在的孩子营养真好,小小年纪就长得这么高了。是不是那个小胖墩欺负小雨啊?看体型比较像啊……   然后陆家的那对双胞胎走过来了,这个是哥哥还是弟弟来着?陈恪青一下子也分辨不出来,但听说话的语气就能分出来了。   对方好奇地看着他:“你就是小雨说的小明哥哥吗?他说你是山里来的,你是从哪座山里来的啊?”   陈恪青问:“你是小雍还是小煦啊?”   “我是小煦呀~”那孩子笑笑说。   哦,这是小雍,小雍在孩子面前好像比在大人们面前活泼一些?   突然来了插班生,大家都很好奇,围过来问陈恪青问题,陈恪青觉得比和人谈合同还要累,小孩子说话是没有逻辑的! 第一节 课,语文课,老师想试试陈恪青的成绩,虽然陈恪青长得像是很聪明的样子,但是看上去聪明其实蠢笨的孩子也不是没教到过,语文课让陈恪青上黑板写字,他尽量把字写得比较丑。   但和真的小学生比还是太好看了,下面一片惊呼。   陈恪青只觉得一言难尽。   一下课差不多全班都围过去了,说:“小明你写字好漂亮啊!比语文课代表还好看!对,比小雍写字还漂亮!”   回到小学的第一天,陈恪青就在孩子们的新奇中渡过了,别的也没发生什么,难道是他弄错了。   放学何笠阳去接他们,在学校门口果不其然找到了邵城和陆斐然。   他上前问有没有见过一只鸳鸯眼的黑猫。   陆斐然爽快地回答:“那只鸳鸯眼的黑猫?我们那片儿就那一只吧?没错的话,那只猫就在我家啊!前几天被小雍抱回家了,他闹着要养呢。怎么了?”   何笠阳撒谎说:“那只猫之前是陈恪青在养,他去了国外,委托我养猫,结果我去的时候却找不到了。我一直在找。”   陆斐然不疑有他:“哎呀,这样啊,那倒是我夺人所爱了。这样吧,回去我把猫给你,你也顺便在我家吃个饭吧,我们都有很久没见了吧?老邵今天本来就要做烤鲈鱼吃,你赶得巧,有口福了!”   陆斐然答应了把猫给他们,何笠阳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   陆斐然忍不住多看了身边的小陈恪青几眼。   然后他就带着小雨、陈恪青一起去邵家,骗猫,顺便吃饭。   一下车,小雍就携着小雨去看猫,小雍紧随其后,陈恪青也默默地挤到孩子们的中间观察这只猫,神情严肃,一丝不苟,像做研究。   何笠阳走过去,也看了几眼,这猫看着没有陈恪青说的那么邪门啊,瞧着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猫而已。   正在这时,陆斐然走过来:“我听说了,唉,我之前还纳闷你们为什么离婚呢,原来是这样。”   何笠阳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陆斐然眼神复杂地看着陈恪青,颇为嫉恶如仇地说:“之前他们说了我还没信,没想到老陈居然是这种人,真是看错他了。你对他那么好,他却做出这种事,这必须得离婚啊!老邵要是敢这么做,我也绝对要离婚的!”   何笠阳:“……不,不是!听我解释!”   吃完饭,何笠阳没多叙旧——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邵城那满脸皮笑肉不笑的,就差没明着说“打搅了我和我宝贝儿的两人世界你们好意思吗?”。   然后小雍蹬蹬蹬跑过来,泪汪汪地说:“猫猫不见啦!” 第7章 第六天   什么情况?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当时何笠阳就懵了:“怎么会不见的?”   他下意识地问陈恪青:“刚才不是你看着的吗?”   陈恪青说:“我一时没看到!”   小雍揉着眼睛,哭唧唧的,话都说不清了。   小煦倒是没哭,但也垂头丧气的。是了,邵家这对兄弟,哥哥是个哭包,弟弟比较稳重。小煦看了哥哥一眼,苦恼而耐心地补充说:“我们本来在和猫猫玩,小雍拿个鸡肉罐头给猫猫吃,我们就去拿了,再回去,就发现猫猫不见了。”   小雨有些茫然而慌张地左顾右盼着。   陈恪青泄气地说:“窗户开着,估计是逃了。”   那怎么办?   陆斐然虽然对他们要找猫这件事不明所以,但还是慷慨地提供了几张照片,何笠阳准备拿回去做个寻猫启事,悬赏点钱,总会有人帮他找的。   这下他也有点相信陈恪青之前说的话了,早不跑,晚不跑,就在他们要把它带回去的时候跑了。这也太邪门了。   唉,折腾了一整天,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临别时陆斐然和他多说了几句话:“你看上去比以前开心多了。这样多好啊。”   何笠阳连忙再次强调说:“老陈真没有私生子……”   陆斐然笑了:“好了好了,对不起啦,是我误信谣言。我会帮忙辟谣的。虽然这样一来,我又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离婚了。但看你如今气色红润,想必过得很顺心,人生在世就该从心所欲嘛,你这个人就是憋的慌,有时候把自己逼得太紧,我们朋友一场,你要是想谈心尽管找我就是了。”   陆斐然爱憎分明又古道热肠,还守口如瓶,确实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不过他……他还是不敢。   陈恪青没坐儿童座椅,坐在副驾驶座上,小雨睡着了,他们压低声音说话,避免被后座的小雨听到。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太叫人泄气了,陈恪青眉头紧皱,明明一张嫩生生的小脸,却显得老气横秋的。   何笠阳宽慰他说:“今天太晚了,回去我把启事做好,明天我找几个人去贴。只要猫还活着,我相信总能找到的。”   陈恪青摇了摇头,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这个身体太不方便了。”   何笠阳想拍拍他的肩膀,伸手却摸到他头顶。   陈恪青斜睨了何笠阳一眼,何笠阳收回手。   陈恪青抱臂沉思着,霓虹灯火不停地掠过窗外,映在他稚嫩的脸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十来分钟,不知道他是不是想通了,回过神,随意地往后座看了一眼。   “小雨睡着了,我们轻点说话。”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何笠阳也快速地看了一眼后面,小雨把书包抱在怀里,歪在车座上睡着了,睡得挺熟的样子。这孩子睡觉很规矩,睡得也沉。   他们放心下来继续说话。   陈恪青问他:“今天陆斐然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何笠阳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吗?”   他头皮发麻,看了陈恪青一下。   是因为开始时陆斐然一直打量他让他觉得不舒服吗?   陈恪青眯了眯眼睛:“何笠阳,你每次有棘手的事情瞒着我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何笠阳梗着脖子,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只好交代了:“我们之前不是遇见了公司的一个人吗,他看到了你。”   陈恪青嗯了一声:“然后呢?”   “他看你长得和……和‘陈恪青’很像,以为你是‘陈恪青’的私生子。”何笠阳越说越虚,说完打补丁,“我已经和他们说清楚了啊,但是没想到传的那么远,连陆斐然都听说了。”   陈恪青像是松了一口气,“只是这样啊。”   何笠阳:“那你以为是怎样?”   陈恪青:“……我以为你们在说我们离婚的事情,我依稀听到了一些。”他刚才就是听了一耳朵何笠阳和陆斐然在说离婚的事,想去听,才把猫给看跑了。   何笠阳:“没有,没说我们离婚的事。你偷听我们说话啊?你听见什么了?”   陈恪青:“我听到他说你变开心了。和我离婚,是不是让你变轻松了?”   何笠阳:“……是。”   陈恪青转过头,当何笠阳望过去时,只看见他的眼底倒映着缩小的城市的阑珊灯火。   陈恪青对何笠阳说:“我一直没对你说对不起。”   何笠阳怔忡了下:“什么对不起。”   陈恪青很客气地说:“耽误了你那么多年,你人生中最好的年纪已经都耗在我身上了,如果我早点放开你,你找个更好的人,说不定会过得更开心一些。就算现在我们分手,你也已经不年轻了。”   何笠阳觉得有点好笑,也真的低低地笑出声:“没,你最好的年纪也都被我给浪费了啊,明明不是这边的人,却还被我这个死基佬给强拉了过来。我感觉我还是赚到了的。作为朋友,我劝你一句,以后你在感情方面可别再那么心软了,只因为对方要死要活就勉强答应交往结婚,到最后大家都挺难受的。以后……以后找个你喜欢的处吧。”   陈恪青:“我当初不是勉强的。”   这更好笑了,何笠阳说:“就别说这种善意的谎话了啊。我们都要离婚了,大家实诚点不行吗?我有时候也想,假如当初我向你表白时你没有在我的威胁下强迫自己和我在一起,而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会怎样……如果没出现你发生意外这个岔子的话,现在我们就是形同陌路不相往来,假如你当初拒绝了我,不也一样吗?结果我们相互折磨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同一个结局。”   当年他们开始交往。   尽管他也知道陈恪青实在勉强下才同意的,知道陈恪青是不想和他做不成朋友,他知道,可他太卑鄙了,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想放手。   两个人秘密地交往起来,每日同进同出,一起上课吃饭,似乎日子和以前过得也没什么区别。   何笠阳花了三个月才鼓起勇气在学校小树林的小径上,趁着夜色主动牵了陈恪青的手。   陈恪青没拒绝他,他记得自己当时心跳得有多么的快。   何笠阳大着胆子,得寸进尺地和陈恪青十指相扣。   他们一句话也没说。   陈恪青掌心的热度贴在他的掌心,像是渗进他的血脉,直抵心底,发着烫。   何笠阳以为这是陈恪青慢慢地在接受他,说不定何笠阳自认为是直男,其实也是能接受男人的,也许陈恪青是有点喜欢他的呢?不然为什么一直以来对他那么好?是不是他们其实是两情相悦呢?只是陈恪青不自知而已?   回去以后他又是激动的一晚上没睡着。年轻的时候总是很傻嘛。   后来他知道了那都是他痴心妄想。   他们交往快一年的冬天,一帮男生聚餐,喝了点酒。回去的路上,他们走进一条安静无人的小巷,灯坏了,他突然就起了色心,不要脸地趁着酒劲亲了陈恪青,陈恪青没醉,被他偷袭弄懵了,但还是回吻了他。   他们那会儿都挺笨拙的。   亲着亲着,他发现陈恪青好像是有回应了,大受鼓舞,索性一鼓作气地追击,伸手就去解他的裤腰带,蹲了下去。   ……陈恪青推开他,转身吐了。 第8章 第六天   何笠阳站起来,在陈恪青背后看着他靠着树呕吐,一瞬间什么热血都冷成了冰,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好,或许该说,是不知道自己该待在哪好。   何笠阳觉得自己都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要是陈恪青喝了酒,何笠阳还能安慰自己那是因为陈恪青喝酒喝多了所以吐了,但陈恪青没喝酒,他一下子连自欺欺人的借口都找不出来。喝了酒的人是他,借酒乱性的人也是他,他觉得他喝得还太少,为什么刚才没多喝点,那样的话,他就可以醉的不省人事,就不会做出这样自取其辱的事来,又或者喝断片了,就算做了也能忘得一干二净。   而不是像那样站在那儿像个傻子。   也……也不能怪陈恪青吧。毕竟他是直男的,能给他亲两口估计都已经是忍着了。   就算心理在慢慢调整,生理上接受不了也是很平常的吧。   是他太恶心。   他真恶心。   凝滞的氛围像是有只手扼住他的喉咙,他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整个人都是虚飘的,甚至一时之间,连哭也忘了。   他走过去,把纸巾递给陈恪青。   陈恪青刚吐完,脸色有点苍白,回头对他说:“对不起,是我吃错了东西,肚子不舒服。”   何笠阳愣了一下,然后血液又能重新在血管里流动了,对对,还有这个理由——   何笠阳后来都纳闷,他怎么能那么贱呢?陈恪青一路回来都没有要吐的迹象,他当时特么的也就信了。没办法,那会儿他是自己给自己下降头了,能骗自己就好。   *   到了家,小雨还在睡觉,他不想吵到他,伸手去抱他,刚碰到,小雨就醒了过来。   他像是做了个噩梦,打了个颤儿,然后惊醒,搂紧了怀里的书包,睡眼惺忪地看着爸爸,奶声奶气地说:“爸爸。”   “到家了哦,爸爸抱你吧。”何笠阳张开手臂。   换做往日,小雨肯定就扑上来了,今天却扭了两下,摇摇头说:“我自己走就好。小雍说我、说我都是小学生了……”   “嗯?”何笠阳挑了下眉,决定尊重孩子的意见,疼爱地摸摸他的脑袋,“好吧。我们小雨是个小男子汉。”   今天大伙都挺累的,回去就洗洗睡了。   小雨拒绝了小明哥哥的帮助,表示要做一个独立自主的小学生。   何笠阳和他小明哥哥也有猫腻还有事要谈,当然不再勉强他,关上门睡觉说话了。   陈恪青去洗澡,何笠阳则换了睡衣戴上眼镜,用陆斐然给的黑猫照片很快做了一份寻猫启事,准备等会儿发在朋友圈、微博,再打印一些出来拿去贴。   浴室的门开了,陈恪青踩着小兔子的儿童拖鞋出来,何笠阳问他,“怎么样,你看看,还有要改的吗?”   陈恪青点头,“行了。”   何笠阳也点头:“诶,我发现你现在站着都没我坐着高啊。”   陈恪青:“……”   弄好这些何笠阳就准备睡觉了,今天太累,何笠阳沾上枕头就几分钟就睡沉了。   半夜被陈恪青摇醒,何笠阳特别不高兴,他起床气重,最讨厌别人吵他睡觉。要还是他喜欢陈恪青那会儿他是绝无怨言的,但他们早翻脸了,于是他反手就要挥开陈恪青,很不耐烦地说:“别吵我!”   陈恪青开了床头灯,锲而不舍地摇他:“何笠阳,阳阳!别睡了!醒醒,你醒醒。你没听到声音吗?”   何笠阳摸了床头的电子钟来看,才凌晨2点,把脸埋进了枕头里,迷迷糊糊地骂他:“你干什么啊?才两点啊……等下,我们为什么会一起睡觉?我们不是分居了吗?”   陈恪青无奈,靠到何笠阳耳边说:“何叔叔,醒醒。”   何叔叔?何笠阳懵了下,慢慢地反应过来了……转头看到小小的陈恪青,揉了揉额头,按捺住烦躁:“怎么了?”   陈恪青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点,你听……房子里是不是有猫叫声?”   何笠阳打了个寒颤,“什么?”   他们俩屏住呼吸,陈恪青微微歪着头,眉头轻蹙,侧耳倾听的姿势。   他只听见电子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耐心等了大约三四分钟,他们才听见一声很轻很轻的嗷呜声,像是小猫的叫声。   何笠阳脖子上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妈的。   这也太邪门了吧?   “听到了吗?”陈恪青一脸严肃地问。   何笠阳哆嗦着点头。   陈恪青翻身下床,夷然无惧,他找到个手电筒,轻轻开了门,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他现在就是个“孩子”,作为一个大人,何笠阳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吧?何笠阳其实特别怕这些,但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他们穿过走廊,站在楼梯口,望着黑魆魆的楼梯,一声若有似无的猫叫阴森森地从楼下传上来。   他咽了咽口水。   陈恪青二话没说,扶着楼梯下去了,越近声音也越清晰,好像是从厨房传出来的。   何笠阳望过去,厨房也没开灯,他低声说:“说不定只是从外面跑进来偷吃东西的野猫吧?”   陈恪青嘘了一声。   厨房里传来丁零当啷的轻响,好像是有人在翻东西,有光一闪而过,是电冰箱的光,接着是小猫呜呜呜呜的叫声。   等走到厨房门口时,陈恪青猛地打开灯,光线把屋子照的敞亮,看到眼前的场景他们都愣住了——   小雨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个碗,碗里装着些剩饭,一只小黑猫正摇着尾巴埋头苦吃。被他们一吓,小猫抬起头,瞪圆了一双鸳鸯色的蓝黄眼眸,瞳孔竖直细长。   何笠阳:“……”   陈恪青:“……”   小雨:“……!!!”   何笠阳舒了口气,无法理解,蹲下去:“小雨,这是这么回事?告诉爸爸。”   小雨很害怕的模样,瑟瑟发抖:“我、我……”   陈恪青温和地问:“是你把猫带回来的吗?小雨,你怎么带回来的?”   小雨缩了缩脖子:“我把它装在书包里。”   何笠阳皱眉:“装在书包里?”   小雨的作业可不少啊,他打量了一下这只猫的体积,怎么看也不可能装了书再装下这么大的一只猫:“怎么装在书包里?你的课本呢?”   小雨老老实实地交代:“放在小雍那里了,他明天会带给我的……”   何笠阳愣了愣,小雍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问:“你把猫偷偷带回来了你怎么不告诉爸爸?爸爸一直在找这只小猫呢?你如果是喜欢告诉我就好了啊,我们本来就是要把它带回来啊。”   小雨低下头不说话。   再问他别的,他就一概不肯回答了。   问不出来何笠阳也不能逼他。   猫找到了就是好事。   他们打开灯,看着这猫,猫饿坏了,正在埋头吃饭,何笠阳伸手去摸猫:“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啊。”   他看身旁的陈恪青,陈恪青蹲在地上盯着猫看,伸手摸着毛。假如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这只猫特别懂事吧,这样摸他他都不会反抗,不太像是流浪猫,一般流浪猫都很有警惕性。   实在太晚了,何笠阳把门窗都关好,确定猫猫绝对不会逃出去,然后回去睡觉,第二天一早也赶紧找猫,猫还在。   早上他才打了电话告诉了陆斐然这件事,说不必再担心,但没说偷猫的人就是小雨,这几个小朋友之间绝对有猫腻!   他们继续观察这只猫,除了长得可爱,完全没有稀奇的地方,他也没有像陈恪青说的那样一见到这只猫就跟着魔了似的被迷倒。   “该不会是找错猫了吧?”何笠阳说。   “就是这只猫。”陈恪青肯定地说。   “可没什么古怪的啊。”   陈恪青摇摇头,对着猫盘腿坐着,紧盯着沉思,仿佛在打坐参禅。   何笠阳说:“别看了,该去上学了。”   睡太晚,早上起得也晚,差点没能起床。 第一节 课一下课,小雨马上就来找陈恪青了。   陈恪青和他说了两句话,走出了教室。   陈恪青在走廊上走了个来回才回去,他在教室后门悄悄看着,只见邵家那对双胞胎里的一个撇着嘴黑着脸走向小雨。陈恪青辨认了下很快分出来了,这是哥哥小雍,又娇又弱,还特别爱哭鼻子那个。   小雍挺直了腰,双手抱臂,居高临下似的睥睨着坐在位置上的小雨,颇为痛心疾首地说:“我让你把猫带回去藏一天,第二天就带回来给我,你那么快就被发现了,你说你是不是废物,你已经是二年级的小学生了,这点事情都办不到!”   中午吃饭的时候,小雍又非要坐在小雨旁边,漫不经心地把盘子里的青椒胡萝卜都拨到了小雨的碗里去,非常亲切地说:“我知道你喜欢,都给你啦!”   陈恪青看了下小雨,小雨望着碗里多出来的青椒都快要哭出来了。   再到了体育课,小雨蹲下来系鞋带。   就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小雍眼睛一亮,像只小猫似的飞快地跑过来,按着小雨的肩膀完成了一个漂亮的跳马,然后转身对小雨得意地笑,仿佛摇着一条恶魔的尖尾巴:“被人跳过头顶就长不高了哦,我没多久就会长得比你高了哈哈哈哈!”   小雨又悲愤又害怕,被个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小不点吓得直哆嗦。   陈恪青:“……”   他是不懂现在的小学生…… 第9章 第七天   陈恪青觉得自己早该想到的,小雨和邵家的双胞胎一个班,不会缺小伙伴的,假如有别人欺负他,双胞胎也会保护他。那他这样还会被欺负,就只有一个原因了——欺负他的就是那对双胞胎兄弟。   陈恪青旁观了一日,确定下来,也不能说是那对兄弟,应该说是其中的哥哥。   真是没想到。   邵雍这小家伙长得娇娇小小,又弱又软,他还听见陆斐然管他叫小哭包,这小子嘴还特别甜,见到大人奶声奶气地一口一个叔叔伯伯地叫,笑起来就更萌了。   结果大人不在的时候,居然是个小恶魔……估计是因为体力上不占优势,他欺负人的手段倒不暴力,就是比较阴险的,音乐课上还偷偷冲着小雨的耳朵吹竖笛,差点没把小雨给欺负哭。   到这份上,陈恪青必须站出来保护儿子了,“小雍,你别欺负小雨了。”   小雍对他推鼻子,“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小煦过来说:“哥哥,我觉得是不太好……小雨都要哭了,你别欺负他了。”   小雍回头骂他:“你是我弟弟,你不帮我,你这个叛徒!我不欺负他,那我欺负你啊?”   小煦摸摸自己的头,然后居然答应了:“好啊,你欺负我好了。唉,别到时候欺负了我,打不过你,你又哭起来跟爸爸告状。”   小煦的天然嘲讽立竿见影,小雍一听,顿时哽住了,脸蛋唰的红了,冲小煦哼了一声,搬着小板凳移到边边上不和这帮讨厌鬼一起坐。   小雨委屈地躲到小明哥哥的背后。   小煦替哥哥真诚地道歉:“对不起哦。”   小雨泪盈盈地点头。   这治标不治本啊。陈恪青想,他不太明白小雍为什么要欺负小雨。他们幼儿园就认识了啊,以前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他们一直很要好的。   小煦没跟着哥哥坐到边边上去,还是和小雨、陈恪青坐隔壁,跟着老师学吹竖笛。   小雍特别生气弟弟的叛变,吹一个音就特意瞪小煦一眼,小煦不为所动,再吹一个音又瞪小雨一眼,小雨害怕得瑟瑟发抖,还瞪陈恪青,陈恪青就更不怕了,只觉得好笑。   他想了想,小雨和他爸爸一样是个什么话什么委屈都憋在心里的,他问了那么久也问不出来,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是不想说。那就只能从小雍方面打听了,那小刺猬无法接近,最了解小雍的就是他的弟弟小煦了。   陈恪青索性开门见山问小煦:“你知道小雍为什么这样欺负小雨吗?他们以前不是好朋友吗?”   小煦果然知道,他苦恼地叹了口气,“红颜祸水啊。”   陈恪青凌乱了,“你哪里听来的这种词?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啊?”   小煦说,“电视上看来的,爸爸给我解释过,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啊。”   “怎么回事?”   “哥哥喜欢班上的媛媛,上上星期媛媛生日,他还拿攒了几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个芭比娃娃套装给她,结果媛媛说她不喜欢哥哥,因为哥哥像女孩子,她比较喜欢小雨那样的斯文绅士的男孩子。哥哥就和小雨绝交了。”小煦摊了摊手,无奈地说。   陈爸爸真的不懂现在的小学生了……   小雨在旁边听到小煦说的,更加憋屈了:“我都不知道啊。”   小煦:“你不知道的吗?”   小雨含泪点头。   陈恪青:“欺负人是不对的。你爸爸知不知道?”   小煦摇头:“不知道。”   陈恪青:“这得告诉你爸爸。”   小煦纠结了,感觉会很麻烦:“必须要告诉爸爸吗?反正……反正过段时间哥哥就喜欢别的女孩子了。”   陈恪青觉得棘手,这勿以恶小而为之,孩子的事不会是小事,现在不教,以后就晚了,小雍这真挺熊了。   陈恪青想起一件事:“对了,媛媛是谁?”   小煦坦诚告知:“你同桌。”   陈恪青:“……”   弄清了前因后果,陈恪青今天回家就把这事告诉了何笠阳   虽然真的很对不起小雨,但何笠阳听了陈恪青讲了小雍欺负小雨的经过,差点没笑出来。   何笠阳忍着笑:“没想到小雨还挺受欢迎的啊。不愧是我儿子啊。不过这样不行,我得去找老邵说说他家孩子,总不能一直欺负我们小雨吧。”   陈恪青担忧地直叹气:“说是要说,但是以后呢?我是发现了,小雨是文静过头了,你看小雍,整个儿比他小一圈,也没打架,就把他欺负得团团转的,你是没看到,小雍把青椒都挑给他吃了他委屈死了都不敢反抗。虽说被欺负了,错肯定在欺负人的孩子身上,但小雨这样,就算小雍不欺负他,我怕他也要被别人欺负的。长此以往可如何是好。”   何笠阳愣了下:“什么?小雍把青椒给他吃?啧啧。小雨不是打死不吃吗?后来吃了没?”   陈恪青:“吃了。”   何笠阳:“感觉这个好像不用改也没关系……”   何笠阳其实也有点不明白小雨怎么会是这受气包的个性,大抵还是随他的,可不一样的,他是有爸爸的,而且从小生活优渥衣食无忧。何笠阳想想自己小时候,自打有记忆开始,父亲去世,母亲单亲带着他,对他非打即骂,后来才查出来是精神方面的疾病,于是他被送去亲戚家,跟踢皮球似的被人踢来踢去,把所有亲戚家都住了一遍。   他很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谨慎小心地说话,因为在亲戚家寄住时的习惯,后来他到了奶奶家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连冰箱都不敢开,吃饭也要奶奶招呼了才敢上桌坐下。   何笠阳把这事告诉了陆斐然。   陆斐然尴尬的不得了,一个劲儿地道歉,他是知道陆斐然这个人的,陆斐然是个有道德洁癖的人,有时候有点正义到固执了,生平向来都是个正直清白的人,却养出个那么熊的孩子。诶,也不一定是随陆斐然的,说不定是邵城宠出来的,瞧他那个宠孩子的模样,不养出个小纨绔都不大正常……不过他宠老婆比宠儿子更没分寸就是了,要是陆斐然觉得上楼麻烦,他能抱着人上楼那种。   陈恪青如临大敌,说:“我再看看吧,这可不是好笑好玩的事,小孩子欺负人才可怕呢。会给小朋友留下很深的心理阴影的,别不当回事。”   何笠阳不由地好奇:“你怎么知道?你应该从小都是众星捧月吧?你受过欺负吗……”   陈恪青看了他一眼,说:“算是吧。”   何笠阳觉得他才是被校园欺凌过的,他在没遇到陈恪青之前经常被欺负,所以当时才特别内向胆小,就算现在改了,偶尔还是会有点怂。   第二天,陈恪青带着小雨到了学校。   小雍见到小雨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什么都没说,气哼哼地跑了。   陈恪青现在知道该和谁沟通了,去问小煦:“你哥哥是怎么回事?”   小煦老老实实地说:“爸爸知道小雍欺负人,让他不要欺负人,因为他欺负人,星期天我们去游乐园不带他。”   陈恪青觉得陆斐然还算会教小孩,小煦就挺好的,为什么小雍会那么熊呢?   不过虽然小雍被爸爸教育过之后不欺负小雨了,但他也不理小雨了,陈恪青是觉得要松一口气,但是小雨居然还挺失落的。   陈恪青跟着挺惆怅的。   回家以后他把这事告诉何笠阳。   何笠阳哎了一声:“那不挺好的吗?”   陈恪青说:“但小雨缺朋友啊,他胆子小又不敢去交朋友,和你以前一模一样的。”   何笠阳被他说得老脸一红,说:“都多少年前的陈年往事了你拿出来说?”   陈恪青认真地说:“小孩子之间其实最忌讳找老师和家长告状了,他得自己变得勇敢起来……”   何笠阳点点头,但陈恪青这样做衬得他好像当爸当得很不称职,随口笑道:“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小雨又不是你亲生的。”   陈恪青有点不高兴了:“说了好几次了,小雨就是我的孩子。”   何笠阳愣了愣,和他道歉。   你说陈恪青这从头到尾图什么呢?他是浪费了十几二十年,但他好歹还有个孩子聊以安慰,而陈恪青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啊,就算现在再要孩子也已经晚了,而且陈恪青是被他强行掰弯这么多年,以前何笠阳敢确定说陈恪青是个直男,可都那么多年了……他们睡了那么多次,就床上表现来看陈恪青真的还纯直吗?   不过人也不是为了生殖繁衍后代生活在世界上了就是了。   何笠阳说:“小雨现在有你当他的朋友了啊,你现在是小明哥哥,不是他的爸爸。”   陈恪青恍然大悟:“对啊。”   陈恪青以前没空陪孩子,现在有的是空了,小雨马上重新活泼了起来,整日里小明哥哥长小明哥哥短的,看上去已经把和小雍那点糟心事给抛到脑后一心一意喜欢小明哥哥了。   小雨崇拜的眼睛亮晶晶的:   “小明哥哥奥数卷子考了九十六分!全班第一!”   “小明哥哥还拉手风琴!可好听了!爸爸你听过没有?”   “小明哥哥字写的可漂亮了!老师把他书法课写的作业给评了五朵小红花,还贴在墙上呢!老师,老师还说要让小明哥哥出黑板报。”   废话啊,陈恪青都三十了,回到小学就是殴打小朋友嘛。这还是他已经努力地让自己显得蠢一点的结果了。陈恪青一来就遇见随堂测试,第一回 的时候拿捏不准,考太低怕被当成弱智,考太高也不好,故意做错了题目,拿个中规中矩的好成绩,结果还是欺负了小朋友们。   今天拿着考卷回家,小雨羡慕地说:“小明哥哥好厉害啊!老师还奖励了他一个红苹果贴纸,贴在额头上!只有考第一才能有……我都没有拿到过。”   何笠阳愣了下,想象老师要给陈恪青额头上贴红苹果贴纸是个什么场景,差点没笑出声。   陈恪青难得露出了几分窘态:“小雨……”   小雨还在继续说:“小明还收到了女孩子的情书!她们还送零食给小明哥哥。”   陈恪青抬着头看何笠阳,下意识说:“我没收。”   顿时两个人都有点尴尬。   何笠阳私下问他:“你跟我解释收没收干嘛?”   陈恪青甩锅说:“你以前太喜欢拈酸吃醋,我都成习惯了。”   何笠阳嗤笑:“哈?还怪我了?就算是以前我也不可能吃八岁小女孩的醋啊,太好笑了……”   陈恪青很是窘迫:“……”   何笠阳觉得太逗了,追问:“都谁给你写情书啊,小萝莉萌不萌啊?”   陈恪青一听,好生头疼地说:“就是那个媛媛。”   何笠阳一下子还没想起来:“媛媛是谁?”   陈恪青啧了一声,给了他一个不悦的眼神:“你什么记性啊。就是让小雍生气欺负小雨的那个女孩子。”   何笠阳笑崩了:“那小雍呢?”   陈恪青一脸冷漠:“改欺负我了。” 第10章 第七天   这陈恪青从大冰山变成了小冰山以后还能这么招蜂引蝶,何笠阳也是服了。   陈恪青身边就一直没缺过桃花。   这就是他们后来结婚了也不乏有想翘墙角的,当年陈恪青最风华正茂的时候尤其如是,而且他们那时还是秘密交往,压根没人知道他俩有一腿的,也没人想得到的。就算他上大学以后开始注意打理自己外貌形象了,但还是很不起眼,特别是站在陈恪青身边。   不管在谁看来都觉得我配不上他吧。何笠阳想。   陈恪青因为高帅富在院里还算小有名气,有次他看到学校论坛里讨论陈恪青,那些人兴致勃勃地把陈恪青和一些优秀的女孩子搭配成绯闻,哪对看上去都那样般配,何笠阳特别嫉妒。   如果他是女孩子,就算不那么优秀,应该也能光明正大地和陈恪青在一起吧,可他和陈恪青一样是个男人,所以连提都不敢提。   何笠阳知晓陈恪青是勉强跟他在一起的,起初就是在他的威胁下答应了交往,明知他不是很乐意,但还是卑鄙地绑着他。说实话,有几次陈恪青当着他的面干脆利落地用“有恋人了”的理由拒绝狂蜂浪蝶的追求还是很酸爽的,可一想,明明陈恪青就在他身边,却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便又沮丧起来。   他们都是男人,感觉陈恪青也没多喜欢他,他起初并没有抱着什么希望,而是过一天算一天,何笠阳以为他们迟早要分手的,能多在一起一天也是赚到了。   何笠阳觉得自己是真的很不知足啊。   以前没交往时,他觉得他们能交往就是他三生有幸了,然后他告白,陈恪青答应;真的交往了,他又不满足,希望他们能更长久的在一起,所以求婚,陈恪青居然又答应;然后他们结婚了,他羡慕别人有孩子,就要孩子,陈恪青衣不解带地照顾,当成亲生的小孩一般疼爱教养;世俗间平常夫妻中丈夫需要尽的责任他都尽到了,他竟然还得陇望蜀,觉得陈恪青不爱他,其他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当初在一起的时候还说觉得就算不爱他也没关系,能在一起就好,拖一拖,一辈子也就那样过去了。   然后他发现自己错了。   人就是不知足的动物。   小雨光着脚,跑来敲门,何笠阳去开门:“放学以后带我去超市好不好?”   何笠阳问:“去超市做什么?”   小雨说:“明天要去看大爸爸了,我要给他带礼物。”   何笠阳的手瞬间就僵住了,下意识抬起眼皮,看了眼就站在旁边的陈恪青,面面相觑。他们都忘了,这周末原本约好的每个月探望孩子的时间,他俩这阵子都忙到忘了,孩子却记得很清楚。他想了想,扯谎说:“嗯……大爸爸出差还在外国没有回来,这次没办法陪你了。”   小雨非常失落:“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何笠阳说:“等他回来了,我就告诉你。”   小雨想了想,虽然很失望,但还是说:“那我多买一些。”   其实他们都不用小雨带什么礼物,但孩子要送他们的话,他们当然还是很高兴的,何笠阳说:“好,爸爸带你去。”   小雨难过地走了。   何笠阳对陈恪青说:“小雨对你可真好,一直惦记着你呢。”   “我也惦记着他啊。”陈恪青宠辱不惊,趁机说,“你看,小雨这么爱我,一个月只能探望一天实在太少了,加点吧。”   以前他们也讨论过这个问题,讨价还价过多次,对着成年陈恪青那张脸他是能做到铁石心肠的,但现在对着这张又软又萌的正太脸,何笠阳就狠不下心,说:“那两周一次。”   陈恪青:“一周两次。”   何笠阳笑了:“你以前上班那频率也就一周陪他两三次,一周两次和我们没离婚的时候有什么区别,一周一次,最多了。”   各退一步,陈恪青说:“那就一周一次吧。晚安,睡吧。”   关灯睡觉。   何笠阳回过味来了:“我是不是被你诳了?”   陈恪青:“……zzzZZZ”   何笠阳早上六点就醒了,年纪大了就是这样,睡眠越来越浅。   何笠阳转头看一眼,看到还在睡觉的陈恪青,他侧卧着,趴在枕头上,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白里透红,特别可爱,何笠阳静静看了一会儿,这家伙睡着的样子是真的可爱,要是能一直这样可爱该多好啊。   陈恪青纤长浓密的睫毛微颤,睁开眼睛,刚开始还有点睡眼惺忪,紧接着发现自己在被深深注视着,浑身一震,像是吓了一跳,脸更红了:“你看着我干什么?”   何笠阳像是死鱼一样,翻身,望着天花板:“已经过去一周了。你还是这个鬼样子。怎么离婚?”   陈恪青说:“我就是一辈子都变不回来也迟早能离的。”   何笠阳抓狂地说:“我年纪一把了,没多少时间好浪费了……不说这个,那你难道要在我这待一辈子?你爸妈总有一天会发现你突然消失不见啊!到时候我肯定得把你交出去啊。”   陈恪青坐起身,想了一会儿,说:“一个月,我们约定一个月,一个月后,我要是还没恢复你就把我交给我爸妈。”   何笠阳洗漱,做早饭,倒猫粮,摸着黑猫:“小夜啊小夜,你到底是不是一只会魔法的小猫咪啊?”   黑猫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鼻子:“喵呜~”   何笠阳猛撸一把:“啊!真可爱啊!”   这是第八天。周三。   陈恪青去学校,何笠阳去公司。   早上美术课的时候,小雨和小雍和好了,因为小雨忘了带水彩笔,小雍把自己的豪华水彩笔借给了小雨,这个恩德太大了,于是他们和好了。到下午体育课就手牵手一起去玩了。   孩子的脸真是三月的天,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小雍去找小雨说话:“小黑怎么样了?”   小雨说:“他现在不叫‘小黑’啦,我爸爸给他取了新名字,叫‘小夜’。”   小雍不舍地说:“我喜欢他的眼睛,我家少帅的两只眼睛都是棕黄色的。等小夜长大一点,就让他和少帅一起生宝宝吧,生和少帅一样花纹,但是一只眼睛蓝一只眼睛黄的猫猫,我们再分,你一只我一只。”   小雨懵了:“少帅不是男孩子嘛?小夜也是男孩子啊!他们怎么生宝宝啊!”   小雍理直气壮地说:“你怎么这么笨啊?为什么不能生?我和小煦就是我爸爸和爸爸的宝宝,你也是爸爸和爸爸的宝宝,你看,肯定能生的。你要让他们睡在一起,他们就会有宝宝了。你说是吧?弟弟。”   小煦挠挠头,有点困惑,好像有哪不对,但哥哥说的真的很有道理啊,“是的吧。”   陈恪青觉得自己幸好没在喝水,不然真的要喷出来。邵家的这对双胞胎怎么这么宝?   说到这个,小雨就难过:“唉。”   小雍坐到他旁边,用胳膊肘捅他,“你怎么了呀?”   小雨趴在桌子上:“你知道什么是离婚吗?我大爸爸和小爸爸要离婚了,我一个月只能和大爸爸见一次面。”   他掰着手指算,对于年幼的小雨来说,一个月就像是半辈子那么遥远,要等好久好久的:“他出差了,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我又见不到他了。”   小雍也不懂:“我也不知道……你想见他就去找他不就好了吗?”   小雨问:“会不会是大爸爸不喜欢我了,所以才不来找我了啊?可我一直很乖啊……”   陈恪青忍不住插嘴说:“叔叔没有不喜欢你,他最喜欢你了。”   小雨抬起头。   陈恪青摸摸他的额头和头顶:“他是真的有事情,假如可以的话,他愿意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小雨愣愣地说:“小明哥哥,你有时候真的好像我爸爸哦。”   陈恪青笑了笑,不置可否。   小雍已经跑远了,他讨厌这个插班生,长得比他高比他男子汉,考试还考满分!太讨厌了!   四点放学,何笠阳去接孩子。   小雨提醒说:“爸爸,你答应我去超市的,不要忘记了?”   何笠阳刚启动车子,没开出多远,他就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在路边停车,接电话,车上两个小朋友呢,边开车边打电话太危险了。   陈恪青坐在后座的儿童座椅,和小雨并排,看何笠阳的神情有点不对,问他:“谁的电话?”   何笠阳捂住手机,轻声说:“是我奶奶。”   陈恪青也有点脸色发青起来。   这位老太太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她姓何,名宛月,大小姐出身,女子学堂读过书,后来又跑去战地当过护士还做过播音,回来嫁人生子当老师教音乐,经历了丈夫病死,独自将儿子抚养长大,又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些都没打垮她,如今她一把年纪快八十了,还能保持着纤细的身材,把旗袍穿的漂漂亮亮的,一头银发总是挽得整齐径直,把自己打扮的优雅利落。她还不稀罕被赡养,觉得自己还有能力,最讨厌的就是被当成废物,如今仍然在教书,养了只德国黑背看家护院,平日里养养花,看看书,日子过得相当惬意。   奶奶的眼特别尖,何笠阳记得自己当初大学时刚和陈恪青成了情侣以后再带他回家,明明也不是第一次带陈恪青去家里了——以前高中的时候陈恪青就来过——但她一眼就发现了他们之间有了特殊关系,把孙子拉到私底下就问了。何笠阳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当时到底是哪露出破绽了。   从小何女士就对孙子非常严格,对他的品行要求格外高。所以何笠阳以为她可能不会接受这样违背伦常的男男关系,哪里敢告诉她?从她嘴里听到她居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吓得他腿都软了。   她却拉着何笠阳的手,拍了拍:“你那么害怕做什么?你都已经成年了,我管天管地还管你对象啊?小陈还不错的,你要对小陈好点。”   她好几次叮嘱何笠阳要对小陈好,何笠阳就不明白了,到底谁才是她的孙子。何笠阳自认为对陈恪青就差不多都是当成佛像一样予取予求地供着了,还不行吗?   但陈恪青也很怵这老太太,何笠阳不知道他俩之间经历过什么,奶奶私下单独找他说过话来着。   陈恪青紧张地问:“你奶奶要来?”   何笠阳点头。   平时自然是无所谓甚至欢迎的,可现在,有只缩水的小陈恪青在啊,何笠阳就怕她老人家过来……又要出现些变数。   小雨耳朵突然灵了,蹦起来问:“太婆吗?她要来吗?太婆!”   电话那头的奶奶听见了小雨的话,那声音听着都能想象出她喜笑颜开的模样:“哎!是不是小雨啊?我的心肝宝贝儿。”   小雨伸出手:“爸爸,爸爸,我要和太婆说话。”   何笠阳把手机递给小雨了。   小雨软软糯糯地和奶奶说话,说:“奶奶!我现在和爸爸去超市……”   他们说着小猫小狗的话好一会儿,何笠阳才拿回手机,老太太说了个时间,叫他去机场接人。   何笠阳问:“八点半到?您怎么不早点说?好吧,我过去。”   何笠阳先带着俩孩子逛超市,送回家,再去机场接人。   不用找,一眼就能瞧见她了,鹤立鸡群的,她通身穿着件哑光响云纱藤青色滚边旗袍,一手她拉着个奶油色的行李箱,一手搭着件薄针织外套,银发挽着,首饰戴着珍珠耳钉,那精神头和外貌,瞧着其实不像七十多快八十岁,也就六十。   从小何笠阳就听她说,人这一辈子不管做什么都要漂漂亮亮体体面面的。   何笠阳连忙给她提了行李箱,那毕恭毕敬的劲儿,跟伺候老佛爷的李莲英似的。   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奶奶,你怎么突然来了。”   何老太太:“我先前突然联系到了几个失散多年的老朋友,她生病了,说没几天活头了,和你一个城,我觉得再不见见,大伙就进土了,收拾收拾我就过来了。”   何笠阳:“那是该见,是该见。”   她皱眉说:“你慌什么呀?”   那矍铄的目光简直像x光一样,要把他照透了,何笠阳忙不迭摇头:“没有没有。”   她嘶了口凉气:“你肯定有事瞒着我应该要让我知道又不敢说,什么事?”   她快速地作了一个猜测,“难道又不和小陈离婚了吗?”   何笠阳差点没被呛到,“啊?”   她颔首:“嗯,果然没离成。我就知道,你闹什么闹,闹了几次了?小陈多好的一孩子,你非要离婚。”   何笠阳扯了扯嘴角,“离还是要离的……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认真的!这次真的是认真的!” 第11章 第八天   何笠阳怕被奶奶发现陈恪青的事,解释起来太麻烦了,索性临时把陈恪青交给了秘书小丽。   小丽无语地说:“哇,老板,我是秘书,我不是保姆啊。我还约了我男朋友的……”   何笠阳掏出陈恪青的钱包抽了厚厚一沓钱递给她:“加班费。”   小丽麻利地接过钱:“好的,老板。谢谢,老板。”   陈恪青看到何笠阳拿了他的钱包出来,还掏空了,愣了一愣,什么也没说。何笠阳看他一眼:“有意见吗?”   陈恪青无可奈何地说:“你开心就好。”   何笠阳摸摸他的脑袋:“小明啊,要听小丽姐姐的话哦。”   陈恪青点点头:“你走吧。”   陈恪青跟着小丽去她家,小丽问他:“小朋友,晚饭想吃什么?姐姐带你去吃肯德基儿童套餐?”她有点懒得做饭,想偷懒。   太幼稚了,但他现在就是小孩子。陈恪青装成小孩子的样子答应了。他很久没吃这种快餐了,他记得以前他小时候,西式快餐很少,是很洋气的东西,假如哪个小朋友去吃了汉堡,那是非常有面子。何笠阳第一次去,就是他带何笠阳去的。   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怀念的,每次他都会把玩具送给何笠阳,全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他后来才知道何笠阳都会收起来。   把陈恪青送走以后,何笠阳稍微松了一口气。   何笠阳还是有点慌,业余侦探何宛月女士很可怕的好伐?她有好奇心、行动力、正义感,还有“我是老人家”的护身符。她以前有个朋友刚过世,她也不避讳过去看人最后一眼,结果发现了人是被毒死的,直接闹了出来,把人弄坐牢了。   她说:“那人手段并不高明,没被发现,不过是因为儿孙也都不在乎而已。”   何笠阳吓得赶紧在她面前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会孝顺奶奶的。   老太太疼幺孙儿,她一进门,小雨高兴坏了,小疯子一样跑过去,还去抢行李箱,可他人都没比行李箱高多少呢,真是太贴心了,乐得她眉开眼笑的,一口一个宝贝儿心肝儿。   何笠阳还记得陈恪青第一次和老太太见面的事。   那是高中时候的事了,他们已经成了好朋友了,陈恪青经常邀请他去玩,朋友之间要礼尚往来,最后何笠阳还是邀请陈恪青去他家了。   何笠阳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隐瞒自己的家境,这在青春期是很让他自卑的事情,他没有爸爸,妈妈又是个疯子,小学年代就是一路被嘲笑过来的,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他是刻意考到比较远的学校的,为的就是不用再遇见以前的老同学,没人知道他的过往,老师让他填父母的信息,他每次都会觉得很难堪。但陈恪青对他实在太好了,要做一辈子的朋友的话,他迟早得告诉陈恪青他家里的情况,如果陈恪青不能接受,那还是早点了断。   何笠阳都不明白陈恪青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好到他甚至心生畏惧,怕有朝一日会失去这个朋友。   有一天,何笠阳终于鼓起勇气坦诚告知了自己的家境情况,陈恪青怔了怔。   何笠阳有点难过,果然大家都不会喜欢和一个神经病的儿子玩。陈恪青说:“你父母怎么和你又没关系。”   何笠阳问:“你为什么会愿意和我交朋友啊?”   “和谁交朋友哪有标准?”陈恪青说,“可能我就喜欢和你这个类型的人交朋友吧。我以前有个好朋友……和你给人的感觉很像。”   于是何笠阳进一步邀请陈恪青去自己家。   何笠阳很紧张,提前告诉了奶奶说他的好朋友要来家里玩,奶奶买了只老母鸡来煮了鸡汤,烧了一桌子菜,准备水果,还穿上了她最喜欢的一件旗袍,打扮得特别漂亮。   何笠阳都有点被她的郑重其事吓到了。   “这是你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嘛。”奶奶说。   “你以前不是不怎么准我交朋友吗?”何笠阳懵愣地问。   “我什么时候不准你交朋友了?”奶奶忽地说,“我只是不想要你和坏孩子交朋友,你这回带回来这个小朋友这么乖我就不会不准了啊。”   何笠阳呆呆地点头,又开始担心陈恪青会不符合奶奶给他规定的择友标准,然后勒令他们不准继续做朋友。   大概是奶奶的大架势吓到陈恪青了,何笠阳记得他一进门,见到奶奶就呆住了。   他问:“怎么站在门口不走啊。”   陈恪青微微笑了一下,喊:“奶奶好。”   何笠阳再看,奶奶的表情好像也有点奇怪,她眯了下眼睛,点着头说,“嗯……陈恪青?”   陈恪青回答:“是,是我。”   何笠阳有点奇怪:“诶,我还没介绍呢?你以前就认识奶奶?”   陈恪青摇头:“不认识。”   奶奶反诘:“你以前说过啊。忘了吗?”   说过吗?他也不记得了。好像有?   陈恪青夸奖了奶奶厨艺,又夸奖了她年轻好看,客套了一番,何笠阳邀请他去自己的房间。   陈恪青问他:“你有小时候的照片吗?”   何笠阳不好意思地说:“没有了,我妈妈……我妈妈以前犯病的时候都烧掉了。就只有有一张。”   陈恪青追问:“可以给我看看吗?”   何笠阳找出那张照片给他看,那是妈妈带他去爬山时的照片,大概是他六七岁左右时的照片,他的头发都被汗打湿了,脸也红彤彤的,跟个苹果似的,看上去特别老土。   陈恪青看着照片,好像有点难过的样子。   何笠阳当时就挺奇怪的,他有丑到让人觉得难过吗?问:“怎么了吗?”   陈恪青抬起头,笑了下:“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你小时候还挺可爱的。”   刹那间我的脸就红透了。   何笠阳觉得自己超挫的,只有陈恪青会觉得他可爱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情。   有什么从脑海里飞快地一闪而过,他却怎么也捕捉不住。   在忐忑不安时,他又记起一件事,也是在高中,陈恪青陪他一起去疯人院找过妈妈。   妈妈和照片上的时髦女郎完全不一样,乱糟糟的短发,苍白而浮肿,面目痴呆,傻傻地坐在那里,他捧着一束花,小心翼翼地接近她,喊了一声妈妈。   妈妈听到他的呼唤,慢慢地转过头,突然变了脸。   旁边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她猛地扑上来,像是出了笼子的野兽一样,失去了人性,恨不得将他一口咬死,“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他们的!”   他被吓傻了,要不是陈恪青及时把他拉开,说不定他就受伤了。   他是没受伤,但是陈恪青却因为保护他被她的爪子挠到了,就在脸上,两道血痕,特别触目惊心,幸好伤不算深,当时又年轻后来没有留疤。   他亲眼看着医生护士把她抓起来,按在床上用绳子绑起来,他们把门关上,他只站在门外隔着玻璃看她。   她那仇恨的目光像是恨不得把他钉死在地上。   然后医生给她注射了安定剂。   世界终于恢复了平静。   说实话,他对小时候的事记不清楚,那些痛苦的回忆他一概忘得很快,他的印象里只有一个妈妈发疯时的模糊影子,具体的他就记不清了,可能是因为事发那会儿他还太小了。   所以他才会去看她,后来他都是给钱找看护,却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了,医生说他会刺激到她的病情,她的病似乎不是先天的。   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说是他害死“他们”的,他们是指谁呢?他的外公和外婆在他未出生前就过世了,爸爸据奶奶说是为了救人而死的,那她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不过这是他冷静下来以后才考虑的了。   当时他回过神,很难过很难过,忍不住很想哭。   谁都想要个妈妈嘛。   去疯人院看她那年,他才十七八呢,还是小孩子呢,心肠软又脆弱。   陈恪青借了他一个朋友的肩膀,轻轻搂着他,他也有点哽咽,“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来的。”   何笠阳抓着他的衣角,深呼吸强忍着心里翻江倒海的苦涩,硬是没哭出来,“……没有,是我自己非要来的,不怪你。你的脸受伤了,得处理一下。”   他们走出走廊,回到刚才的大厅。   那束花已经被践踏的稀烂,掉在地上,还没人来打扫,他过去半跪在地上,把花束的残骸一点点捡起来,陈恪青陪他一起捡。   他深深低着头,有一颗水珠从他眼睛里掉出来,落进尘埃,马上就不见了。   他吸吸鼻子。   陈恪青给他递了纸巾。   他抬头看他,他的脸被泪水模糊了,他看不清楚。   有那么一瞬间,他遏制不住心底的冲动,握住了陈恪青的手。   只让他握着手就好。   这样就好像给了他一个拐杖,让他能够站起来,让他知道至少自己不是孤助无依的。   “阳阳,想什么呢?”   奶奶喊了一声,他从记忆里抽出神,傻傻地啊了一下。   “你给我过来。我和你说说话。”奶奶单独站在露台花园,对何笠阳招了招手。 第12章 第九天   何老太太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穿上她的旧旗袍去见老姐妹了。   陈恪青偷偷打电话问他:“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你的秘书都开始起疑了,我听到她打电话和别人说为什么你奶奶去见你要把我藏起来。你确定你秘书口风够紧吗?”   何笠阳无奈地说:“这个我也无法确定啊,你也不想被她发现吧?”   何笠阳不敢催,但何老太太并无久留之意,她可不是那种上赶着帮忙带孩子的奶奶,见了老姐妹开开心心玩了一趟,就回去了。   亲自把她送到机场,何笠阳前脚把她老人家送走,后脚把陈恪青领回家。   陈恪青问:“走了?”   刚回家,屁股都还没坐热,有人敲门。   何笠阳才松了一口气,去开门,然后看到奶奶站在门口:“……”   何老太太微笑着说:“让让?我看下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何笠阳冷汗都要流出来了。   何老太太又说了一遍:“让开。”   何笠阳只好让开了。   陈恪青听到外面的动静,再躲着也没意思,索性走出来了。   奶奶看到陈恪青,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眨了眨眼睛,接着从怀里掏出了老花眼镜戴上,仔细看了两眼,最后露出了“你在逗我吗?”的表情。   她轻笑了两声,好似看到了什么非常荒唐的事情。   然后转过头看着何笠阳,何笠阳连忙接话:“不,不,他不是陈恪青的私生子。”   奶奶:“……”   老太太抿了抿嘴唇,翻了个白眼,“废话,我当然知道不是。小陈不是那种人。”   这不可能吧?她认得出来?这都能想到?他那时候亲眼见到他还不敢相信呢!!何笠阳不可思议地想,心脏怦怦直跳起来。   老太太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和我说实话。”   何老太太只那么随意地坐在露台的藤椅上,傍着扶疏的草木,半斜阳光照在她身上,让躺在她腿上的黑猫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睛继续咕噜咕噜睡觉起来,她戴着玉镯子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小猫的脖颈,整个人像是一柄秋水宝剑,历经风霜只是让其锋芒收敛,她看上去那样胸有成竹又气定神闲,即便听了他颠三倒四说出来的荒唐事也没有半点慌张,而是沉静地思考了好半晌,“嗯,意思就是你们现在是怀疑其中是这只猫作怪?”   何笠阳连忙点头。   唉,这从小到大,他就没有一件事能瞒得了何老太太的。   想当年,他哆哆嗦嗦地跟她出柜时,她的态度也同现在一样从容淡定,仿佛这只是平常事,没什么好稀奇的。   天下基佬千千万。   说稀奇,其实也不稀奇。   可返老还童的就陈恪青一个吧?   但人老太太吃的盐都比他吃过的米多,他也不敢托大,只恭敬地问:“您……您这是以前见过这样的事?”   奶奶好整以暇、理所当然地说:“没啊。”   何笠阳:“……”   “你让我想想……”她皱着眉说着,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摸出毛线和织针,开始打衣服,她打得熟练,眼睛都不用看手就可以打得很漂亮,眼睛盯着阳光下某粒飞舞的浮尘渐渐放空,嘴里轻声地念着,“离婚的前一天,返老还童,八岁,黑猫……”   她每次思考起问题来都会旁若无人。   说不定这次也能被她想通呢?然后帮他们找出变回来的方法呢?何笠阳不敢打搅她,蹑手蹑脚地走了。   一直关注着他们但大概是不敢上前来问的陈恪青看到他从露台退出来,终于敢过来了,一向波澜不惊的他也露出了忐忑:“你和奶奶都说了些什么?”   他心虚地说:“什么都说了……”   陈恪青好像早就猜到了会是这么个结局,轻轻叹了口气,反而安慰他,“没关系,奶奶也不是外人。”   他们这才说了几句话了,忽的又听见奶奶的声音,“阳阳,你让陈明过来一下。”   他和陈恪青对视一眼,陈恪青走过去了,那背影瞅着像英勇就义的壮士。何笠阳觉得陈恪青谁都不怕,但莫名地怕这个老太太,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奶奶对陈恪青明明很亲切啊,就算他们回家说要结婚,她都不带为难半下的。   他们压低了声音说话,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表情也越说越凝重,看得他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他们知道了些什么。   他们说着说着,奶奶突然站了起来,黑猫高高喵了一声,她喊:“何笠阳!”   他连忙走过去,“什么事?”   奶奶也不看他,径直盯着陈恪青:“我想到了……”   他愣了下,反应过来以后,欣喜地问:“你想到陈恪青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了?”   奶奶摇了摇头:“‘怎么’我还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知道了。”   他:“那是为什么啊!”   陈恪青上前两步,他难得地见到了陈恪青急赤白脸的模样,他抢话说:“我说!我都和你说!不能告诉他啊!你别告诉他!别告诉他!”   何笠阳懵了:什么叫别告诉他?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奶奶:“诶,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陈恪青显得很焦急和不安。   何笠阳看看他们俩,一头雾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奶奶对他摆摆手:“好了,你可以走了。”   何笠阳:“……”   过了几秒。   奶奶转头,不耐烦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何笠阳不想走:“有什么不能在我面前说的吗?”   奶奶板起脸:“这事和你没关系,我让你出去,你听到了吗?”   僵持了片刻,何笠阳还是拜在了她的气势下走开了。   只依稀听到陈恪青说:“……我早该想到你也不会忍心告诉他的……”   怎么回事?   是在说他吗?   又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呢?   何笠阳很烦躁。   一只小足球滚过来,撞到何笠阳的脚,他低下头,看到一双穿着熊猫拖鞋的小脚丫。   小雨走过来,捡起皮球,有些困惑和担心地问:“爸爸,你怎么了?”   孩子是很敏感的,何笠阳,小雨长得和她小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就连那有点怯懦的姿态也是,她很不喜欢自己那个样子,更不喜欢因为自己而让小雨变成这样子……小时候他比现在开朗,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何笠阳想了想,大概是他和陈恪青离婚之后他们搬出去那时候开始的。   离婚果然对孩子来说太残酷了。   何笠阳强打起精神来,从他手里拿过足球,脸上扬起笑来:“走,爸爸陪你玩。”   他做守门员陪小雨踢了会儿足球。   奶奶和陈恪青终于说完事出来了,他们一个是老谋深算,一个是面瘫冰山,从脸上完全看不出破绽。   他站起来,“怎么样了?”   奶奶眼眸明亮,挥斥方遒似的说:“我亲自去看看!”   他:“……”   等到了周六有空他们在奶奶的指挥下模拟事发前的经过。   首先是下午五点,从公司出发。   “中间除了红灯,没有停留。”陈恪青说,“和往常一样,我在六点左右到家。”   今天运气不好,路上堵车比较久,但也在六点十分到了旧住处。   他们下了车。   小雨一路不明所以,还问他:“我们是回来看大爸爸吗?”   当然不是,他只好说:“他还在国外出差没回来。”   小雨郁闷地接受了:“怎么还不回来啊?”   “就是这儿。”陈恪青指了一个地方,那里是一块花坛,种了一丛蝴蝶兰。   奶奶颔首,绕着观察了两圈。   没走两步,迎面就走来个另个圆脸的老太太,亲切地喊宛月。   这是邵城的奶奶。   他们住隔壁,两位老太太自然碰过面,可以说是一见如故。邵老太太青年丧夫,晚年丧子,一听说他们老太太也是这样的经历,顿时便有了同盟的情谊。虽然听说她儿子死的并不算多光彩。   以前陆斐然还在他面前担心过邵奶奶没什么精神,后来又感谢他说让两位老太太成了朋友,在奶奶的影响下,她也变得开朗起来,也打扮起来,还去参加广场舞,去钓鱼去登山。   “这下怎么办?”他悄悄问奶奶,他们不是来查事情的吗?这要是被缠上,可就没空了吧。   “没事,就是我通知她的,来了总不好不打招呼吧。我再打听一些事情。”奶奶说。   他明白了,要说每一个地方哪个人群消息最灵通,绝对是这帮老太太们,有他们在,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们的耳朵。   邵城今天又做了一大桌子菜,小两口都在厨房里忙活。   小雨被小雍拉走玩了,他和陈恪青并肩坐着,看着邵城和陆斐然,心头感慨万千。   曾经他们也有过那么一段好日子的……   然后他想起昨天白天发生的事,陈恪青又有什么瞒着他。自打陈恪青变成小孩以后,他差点有了一种他们之间的隔阂似乎在慢慢消失的错觉,直到那时他才发现,没有,他们的距离还是那么远。   大学时,他们还是朋友关系时,曾有那么一件事。   听说法律系那边有个男生和他的老师在交往,似乎还同居了,对了,老师性别也为男。   同学间闲聊时无意中提起这个八卦。   女同学大多是可惜那位老师,“没想到啊,顾老师那么帅,我还为了看他特地去蹭过课呢。那学生我见过,长得根本不怎样,肯定是他勾引顾老师的。”   男生则表示了鄙夷:“恶不恶心啊?说不定是他潜规则学生呢。我也陪我女朋友去上过课啊,我这么帅,他在讲台上看到我说不定还在心底意淫我呢吧?哈哈哈哈。”   有人戏谑地问陈恪青,“陈大帅哥,你觉得呢?幸好你没去过啊,你这么帅的,我看着都有点心动。你要去了,那个顾老师肯定就是看上你了,你从不从啊?男人和男人哎!”   何笠阳很少看到陈恪青那么直白鲜明地流露出厌恶的情绪,像是看到了非常非常肮脏的东西,甚至带上了几分戾气,斩钉截铁惜字如金地说:“恶心。”   陈恪青只说了两个字,就仿佛多说和同性恋有关的话他都会被弄脏一样,连说都不想多说。 第13章 第十天   那时何笠阳难过之余,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怕其中有什么误会,说不定陈恪青意指其他呢?然后何笠阳悄悄地试探了几次,拿同性恋的社会新闻在陈恪青面前装作无意地提起,陈恪青的态度再明了不过了,他是听都不想听到,厌恶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他们读高中那会儿年代还早,信息并不算特别发达,大家也都单纯,日日埋头读书,同性恋这种事就像天边的云一样远,如果接近,那便是洪水猛兽,是要毁了人一辈子的,何笠阳是半点都不敢提及,也不敢表露。何笠阳从未见过同类,也没去找过,觉得自己是个孤独的变态。   大学的风气比较开放,学生们也都开始渐渐进入成年人的世界,这种事也就没那么遥远了……何笠阳觉得大抵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会得意忘形心旌摇曳,居然不自量力地敢肖想陈恪青。   从那以后,何笠阳再见到陈恪青就觉得伤心,他敢确定这是一场无望的单恋。   与其有一天被陈恪青发现他是个对他有性冲动的变态,当着他的面说恶心,倒不如早点离开,这样在陈恪青以后偶尔想起他来,至少还能是个曾经要好过的朋友。   何笠阳开始慢慢地不动声色地远离陈恪青,反正……反正他本来就是众星捧月的骄子,就算没了他这个小跟班,也有无数的人替代他的,陈恪青不会缺朋友的,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嘴笨自卑讨人厌的丑八怪。   说不定陈恪青连发现都不会发现,只是某天突然记起来还有他这么个影子,会有一看,才发现我不见了呢。   何笠阳想是这样想。   结果才实行了第一天,下了课回到寝室,就看到陈恪青坐在他的床位上,冷冷地看着他。   何笠阳莫名地心虚起来,拼命给自己鼓劲无视他,不和他说话。   室友笑嘻嘻地说:“你老公来了。”   他手都抖了起来,有点慌张起来:“别乱说。”   他们不以为意,就是随口乱说的。   陈恪青看上去有点生气。   何笠阳越过他走开,当成他不在,去阳台洗衣服。陈恪青跟过来,站在何笠阳旁边,问:“你怎么了?”   何笠阳不回答他。   “何笠阳……”他叹气,“我要是有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我好吗?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   何笠阳低着头,这怎么告诉他啊?难道直接说:嘿,虽然你把我当朋友,但其实我一直想睡你。我知道不可能了,所以我们连朋友也别做了吧。   陈恪青看何笠阳不说话,有点不耐烦了,抓住何笠阳的手蛮横粗鲁地把他一路拖了出去。   何笠阳力气没他大,被他拉到了寝室外面,才把他甩开,脸也涨红了,烫的不行,抬头瞪着他。   陈恪青冷静了些,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何笠阳。   他们僵硬地对峙着。   每一秒都那么长。   然后陈恪青先投降,“对不起,虽然我不知道我哪错了,但大概是我错了,我跟你道歉。”   他说的那么真诚,何笠阳差一点点就心软了。   ——后来他们结婚以后,陈恪青也时常道歉,也都是很真诚的。他是真的真的很好,可有些事,也不算他错,他道了歉,也不代表他改的好。他讨厌同性恋就是讨厌,这是天生的,即便后来因为他勉强接受了,可也不代表他成了同性恋了,他们这样别别扭扭地搅和了那么多年。何笠阳是明白了,直男是掰不弯的。   何笠阳转身就要走。   陈恪青抓住何笠阳,他急躁地问:“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看来不找个理由是不行的,何笠阳沉默了,随口说:“我当了你那么多年的小跟班,突然自尊心发现,不想继续当了不行吗?”   陈恪青愣了下:“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何笠阳知道他没有,但他昧着良心说:“但你就是这么做的。”   陈恪青是那么骄傲的人,只有别人追着他跑的。何笠阳都说到这份上,他以为陈恪青是不会再稀罕他了。何笠阳觉得陈恪青这样只不过是因为他跟在陈恪青身边讨好陈恪青太多年,都已经成了习惯,他突然不在了,所以陈恪青不习惯了。过段时间就好了,等有了别人补充了他的位置,陈恪青自然就不需要我他了。   没想到之后陈恪青却日日来找他,给他送礼物,送吃的,送电影票,还送了一辆山地车,还跟着他上课,连自己的课都翘了,前后堵截。   室友吃着陈恪青送的零食,一边感慨地说:“这尼玛简直是在追女朋友啊!我就没见过汉子绝交是这么搞的。我觉得你们可以去结婚了。”   还有个则说:“唉,小何你这是倔强什么啊?陈大神都做到这地步了,绝对是在意你这个朋友啊,哪还是把你当跟班啊,你就别生气了。大家都是男人,别那么小心眼。我估计他以后对女朋友都没你这么好了。”   他们个个都围观得于心不忍,仿佛何笠阳是那个冷血无情的恶人,“你就从了陈恪青吧,他对你多好啊。”   就是因为他对我好,我才更生气啊!何笠阳只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无法发泄。   可这似乎又不能怪陈恪青,陈恪青只不过是重视朋友而已,龌龊的人是他,任性的人也是他。   只要他们之间还是那么亲近,他就会忍不住喜欢陈恪青的。何笠阳最后一点理智告诉自己该收手了,现在戒掉陈恪青还来得及。不然难道要他就那么作为陈恪青的朋友,看着陈恪青交女朋友,成家立业结婚生子,然后笑着祝福陈恪青,一辈子都只是一个朋友?   他做不到。他是个凡人,他会心生嫉妒。   被他们说了一通,何笠阳憋了一肚子的郁闷。   没过多久,陈恪青跟前几天一样出现了,何笠阳直接把他拉了出去。   陈恪青那张英俊的脸还是笼着淡淡的忧悒和困惑,又温柔诚挚地望着何笠阳:“我真的真的从没有把你当成跟班,何笠阳。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以后我就算会遇见再多的人,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因为这样的原因失去你。”   这说的……就像是表白一样。   只是和爱情无关。   对着他那般无辜到无情的面容,何笠阳的气一下子都卸光了。   是啊,在他们看来就是他一个人在演自怨自艾的独角戏。   他的善意,比刀尖更锐利。   陈恪青这个人就是不逼他,要他说清楚,何笠阳有点绝望,他知道真说明白了就有可能连点头之交都做不成了,陈恪青以后想起他来说不定只会觉得很恶心。   但就算是那样,他也忍不下去了。   于是他向陈恪青剖露了心声,他告诉陈恪青他是基佬,他喜欢陈恪青,要么做恋人,要么连朋友也别做。。   结果陈恪青居然答应了。   轮到他缴械投降。   陈恪青来一招,他真的没有抵抗力了,他本来就对陈恪青没有抵抗力。   该说什么好呢?   当年年纪小傻,明知道是强求来的,明知道陈恪青只是因为太在乎朋友,他却还如获至宝喜不自禁。   那段时间他们就真的好像在恋爱似的。   只是需要他推一步,陈恪青才动一步。   不过即便是这样何笠阳也无所谓,他觉得在两个人的恋爱里,本来就是有一方要更主动的,陈恪青性格就是那么沉默寡言,所以他来也可以。   他们重归于好。   他又开始追着陈恪青跑,所有人都不以为奇,他们早知道他这个小跟班会重新跟着陈恪青的啦。   但好像生活也没发生什么变化,他们以前就是每天如影随形地在一起,交往以后也是这样。   大概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有了个可以牵他手、亲吻他的许可权——就是他不好意思用。   后来他接着酒后乱性的事他也说过了。   在那之前,虽然是地下恋爱,他还是很不亦乐乎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陆斐然和邵城之间这样恩爱,他就想起那时候的事,他和陈恪青刚交往还有刚结婚的时候表面上也是挺甜蜜的,甜蜜到给他一种陈恪青其实也爱他的感觉,后来就发现都是他自恋产生的错觉啦。   吃了饭,大伙开始娱乐。   何笠阳拿了一杯冰啤酒去院子里坐着一个人默默喝。   陆斐然过来找何笠阳:“你怎么又愁眉不展了?”   也许是喝了点酒,何笠阳的嘴巴也松了,“如果你在乎的人总是把一些关于你的事情瞒着你该怎么办?你感觉的出来那很重要。”   陆斐然点头,很是有经验地说:“这不就是我们家老邵吗?你知道的,他年纪比我大挺多的,总是倚老卖老,什么都爱管着我,替我做决定,不想我烦心,关键他这样独裁完了还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我有时候也很受不了。”   何笠阳怔了怔,没想到他们夫夫之间也有这样的困扰。   陆斐然笑了,“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和老邵也会吵架的啊!”   何笠阳问:“那你都是怎么解决的?”   陆斐然想了想说:“这个嘛……能开诚布公地问出来就问出来,这样是最好的,他死活不肯说,那我就自己查呗。老邵有时候特别钻牛角尖的,有时候他认定了不能让我知道就死活不说,就是做了恶人他也愿意。但我脾气也烈,我想知道我就非要知道,反正不能一直闷着,不管是好是坏——就算是坏事,也该早知道早治疗啊。”   何笠阳豁然开朗。   说得对。   奶奶和陈恪青看样子是下定决心要一起瞒着他了。   那他就自己查。   陈恪青七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从他们的态度看来,那绝对不是好事。他大概得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次日。   他在校门口和小雨还有陈恪青道了别,然后回到车上,犹豫了片刻,设了目的地,K城小学。   这个他还是知道的,以前他在陈恪青的档案袋里看到过陈恪青的学籍,先去问问陈恪青的小学班主任吧。 第14章 第十一天   都过去二十六年了,陈恪青的小学班主任今年五十八岁,已经退休了。   何笠阳向学校询问到了她的地址,上门拜访了她。老师教了几十年书,带了那么多学生,记不清每个人,何笠阳只含糊说是他以前的学生,她略微窘迫但还是热情地接待了何笠阳。   寒暄几句之后,何笠阳进入主题,“您还记得陈恪青吗?”   她居然还记得,点头说,“记得记得,那个孩子长得特别漂亮。你小时候应该也挺俊的,我却不怎么记得了。”   何笠阳打哈哈敷衍过去:“我小时候比较丑。”   她回忆着说:“我记得他,他特别听话懂事,成绩也很好,就是很冷漠,不喜欢和别人说话。”   果然冰山是从小养成的。   何笠阳觉得有点好笑,“是吗?好像是这样……您还记得他八岁时候吗……”   老师愣了下,“八岁?二年级?他是九岁才转学过来的啊。一二年级是在别的学校读的。”   何笠阳闻言懵了懵,然后装成记错了的样子:“哦,好像是我记错了吧。”   接着何笠阳去了学校,旧学生的资料还是用纸来管理保存的,找到花了点时间,陈恪青还真是小学三年级才转过来的,之前在A城的一所小学读书,总觉得这个小学有点耳熟。   看来何笠阳还得去看看,不过今天是没空了。   何笠阳回了城,先去接了奶奶。她一大早出门做侦探去了,也不要他陪同。   何笠阳问她:“调查出什么来了吗?能把陈恪青变回来了?”   她斜了何笠阳一眼:“就这么迫不及待?”   何笠阳:“……”   她轻声说:“她们和我说,你们分居以后陈恪青很低落,但是一直没有带新的伴儿回去,不管是男是女。听说他要离婚以后,还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也不要。”   说这话做什么?   她语重心长地和何笠阳说:“如果恢复不过来了,这婚肯定也继续不下去了;如果恢复了,你真的要离婚?”   何笠阳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但因为正在开车,不能错开视线,还是直视着前方,“你很喜欢陈恪青吗?我觉得你以前也没多喜欢他啊。”   “是没多喜欢。” 奶奶说,“你以前不是很怕我知道了你们的事反对,瞒了快一年才磨磨蹭蹭告诉我吗?”   何笠阳点头。   “我对同性恋并无意见,但其实……我并不希望你喜欢男人的。”   何笠阳讶异了下,她看上去那么豁达,居然是这么想的?那为什么那时候同意的那么爽快啊?   像是听到了何笠阳心里的话,奶奶接着说:“因为对象是陈恪青,所以我才同意的。”   何笠阳不明白了:“因为他优秀可靠吗?”   奶奶沉吟了下,委婉地回答:“差不多是这样吧。”   堵车。   他们停下来等待。   何笠阳屈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方向盘,过了一会儿,想起陆斐然说的话“能开诚布公地说是最好的”,想了又想,到底还是开了口,“你说你知道陈恪青为什么变回八岁的原因了?”   奶奶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何笠阳等了下,“……我这么问就是想你告诉我啊。”   奶奶:“我不回答就是我不想告诉你。”   何笠阳又问:“是和我有关吗?”   她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扭过头,用拒绝的眼神看着何笠阳。   何笠阳确定说:“看来肯定是了,既然和我有关,我觉得我有资格知道。”   奶奶答非所问:“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我把你领回家以后刚开始,每次吃饭你都端端正正做好,把筷子摆好碗摆正,但只要我不说可以,你就一动也不敢动。有一次我出差了一天,在桌上留了吃的,纸条不知道怎么弄丢了,回去以后发现你饿得都蔫儿了,可锅里连一粒米都没有少。那时候啊我就有点担心……可也有安心。我很高兴你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但你的性格太好欺负了,所以我一直管你的交友,你小学三年级那个走的很近的男同学不过是天天骗你用零花钱请客,后来还有个,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幸好还是遇见了陈恪青。”   算是幸好吗?……可能算吧,何笠阳遇见陈恪青还拐骗了人家十年是他的幸运,陈恪青遇见他也是到了八辈子大霉了,不然的话,说不定他早和个白富美结婚生子,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不知道他现在正在做什么——   陈恪青正在写着黑板报,小雨鞍前马后地给他帮忙。   小雍悄悄关注着这边,忍不住酸溜溜地说:“你们现在很要好嘛。”   小雨说:“我们是亲戚嘛。小明是我的哥哥,他对我那么好。”   陈恪青从椅子上下来,去写了个手,再来擦椅子,“好了,我们该回家了。”   这段时间小雍虽然有一直幼稚地针对他,但他都是大人了,既不生气,更不在意,只当是蚊子挠痒痒了。除了弟弟,小雍还没有欺负人欺负得这么失败过,他还不信了。   小雍撇开弟弟就跟在小雨小明跑,胡乱搭话,连珠炮似的发问:“你以前在哪读书啊?小雨不是说你山区来的吗?骗人的吧?山区的小孩读书哪有你这么好。你怎么回来城里念书,你爸爸妈妈呢?”   陈恪青半点不恼怒,很是好脾气地说:“……因为我的一个朋友吧。”   “朋友?什么朋友。”   “我太想念他了,所以到了这里。”   小雨也好奇,“你以前的朋友吗?他是怎样的人啊?”   “他叫‘阳阳’,又乖又聪明。” 陈恪青回答。   小雨讶然说:“哦,我爸爸也叫‘阳阳’。”他挠挠头,又补充说,“我大爸爸叫我小爸爸‘阳阳’。”   小雍跳出来插话表现自己的见多识广,“我大爸爸管小爸爸叫‘然然’,但是小爸爸叫大爸爸‘老邵’,还有时候叫他‘老流氓’。流氓是什么意思啊?爸爸说要等我再长大点才能告诉我。”   陈恪青:“……”   小煦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哥哥你等等我啊。爸爸说不能乱跑的。”   小雍不管他,又拉着小雨问,“猫猫怎么样了?他过得还好吗?”   小雨说:“他很乖啊,就是太黏人了,走到哪跟到哪,我坐在椅子上,他就靠在我脚边,我躺着他就要趴在我的胳膊旁,我上厕所他也非要跟进来,不跟着就不高兴。”   陈恪青发现了,小雨是抱着猫睡觉的,每天给猫梳毛,猫和他特别要好。每天一回家,等在玄关的猫一个人就扑倒小雨身上,别人都不怎么搭理的。只是不管怎么看,这都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猫咪了。   他们没出校门,在长廊坐着等。   小雨忽然问:“小明哥哥,那你想不想你以前的那个朋友啊?”   陈恪青摸摸他的头:“想。……你和你爸爸小时候长得可真像。”   小雨:“我奶奶也这么说的!”   这时,前边传来一声呼唤。   他们举目望去,一个挺拔隽秀的青年缓步走来。   陈恪青今天也平安无事地当了一天小学生,何笠阳荒唐地觉得陈恪青居然还挺适应小学生生活的,都没有抱怨,好像就算以后他变不会来了,也能活的好好的。   因为陈恪青上二年级的小学在k城,也不远,第二天何笠阳又翘班半天去找人。   何笠阳有些忐忑,想想他上次找到的那位女老师,就是教了陈恪青三年也没怎么记得他,这回找的这个老师只教过陈恪青一年,年纪也挺大了,不知道还会不会记得陈恪青。   “——陈恪青?我记得啊。”老师说着,笑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旧事。   竟然记得吗?何笠阳不胜惊喜,“那么久以前的事您还记得?”   何笠阳把陈恪青小时候的单人照片拿出来给她看,“就是这个人。”   “没错,我说的也是他。” 老师还特地拿出老花眼镜来戴上看,然后确定说,“你等一下哦。”   她站起来,走到书架前,找出一本很大册子,然后回来,坐下来翻找,翻到其中一页,这页贴着一张许多学生的合照,“是运动会的时候拍的。”   她指了指照片上其中一个小小的人,“喏,你看,是不是陈恪青。”   哎,还真的是。何笠阳是认错了谁,也不会认错陈恪青的。   “是因为他特别优秀所以你一直记得他吗?”   她收起眼镜,笑了,“我记性挺好的,特别优秀的我也记得,但更多的是那些问题特别多的,就像陈恪青,我记得他呀,是因为他有一次拐了同学离家出走。平时根本看不出来是这么离经叛道的小朋友。这孩子也是的,他计划得特别周密,带了很多钱,还带着朋友装成是乘客的小孩混上了车。我们都被吓死了,以为他不是出了事故就是被人拐走了。当时都报警了,过了两天才在隔壁省把人找了回来。他们都跑出省了!我教书那么多年,见过皮的,没见过那么皮的,关键还很聪明。”   何笠阳都听得目瞪口呆了,上次那个老师还说他很优秀很冷漠,怎么在这个老师的口里,陈恪青小时候会是这样子的……何笠阳以为他从小到大都是循规蹈矩的优等生呢,竟然做过这么离谱的事啊!“那后来呢?”   “后来两方的家长一起找,终于把两个孩子都找了回来啊。他们也是够厉害的,找到的时候也没灰头土脸,就是不大服气,很不想被找回去。我记得那个小朋友哭个不停,陈恪青也哭了。然后被各自家长领了回去。”老师说,“我记得这事还上了报纸来着,我特地教育了他们不许再做这样的事情,陈恪青还死活不肯道歉认错。直到后来转学,我也没有听到他服输。”   何笠阳刚开始听着觉得还挺新奇的,慢慢地就有点不是味道了。   这很可能就是陈恪青八岁时的大事?他那个好朋友是谁?虽然只是个小孩子,可说不定他们长大以后也见过?何笠阳之前就一直觉得陈恪青心里有个特别的人,这下真的知道了,实在有点不自在……虽然只是个小朋友。   “和陈恪青一起离家出走的小朋友你还记得吗?”   老师想了下,“他后来也转学走了,我记得好像是叫‘阳阳’还是什么的,他们特别要好,亲兄弟也没有他们那么要好的。”   何笠阳听到“阳阳”这个词,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都不需要照镜子,何笠阳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   该不会真有那么狗血吧?何笠阳记起来了,陈恪青以前就和他说过,说他很像以前的一个朋友。   “我记得照片上也有那个孩子的。”她找了一下,然后指了照片上的另一个小孩,“是这个孩子。嗯,是他,就在陈恪青旁边。他们干什么都手拉手一起的。”   何笠阳一看,心头一滞。   等等,这个小孩……长得也太像何笠阳小时候了吧?   但是童年时代的何笠阳又孤僻又自卑,合照的都是低着头的,从来都不会像他那样笑得那么灿烂的。   何笠阳想:   世界上真的会有和我这么像的人?   哦,不,可能是我像他。   老师慢慢地回忆起来了,“我记起来了,他叫向阳,林向阳。是个比较文静但是很开朗乖巧的孩子,要不是被陈恪青带着,也不会离家出走。”   何笠阳反复端详着照片上的小孩,越看越觉得和自己像,照片太老了有点糊,而且照的人很小,也看不大清楚。何笠阳觉得自己有必要回去问问奶奶他是不是有个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   “他后来为什么转学啊?”何笠阳问。   “你说林向阳吗?……好像是他爸爸死了还是怎样的。”老师说。   何笠阳怔住,凝重。   ——他的爸爸就是在他八岁那年去世的。 第15章 第十二天   何笠阳问老师要了这张照片,拿去照相馆复刻了一张,还修缮了一些因为发潮导致的模糊,弄清晰之后,看得更清楚了。   真的好像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这算是灵异事件吗?   其实何笠阳记不太清,毕竟他小时候的照片都被我妈给毁了,只剩下一张,给陈恪青看过那张,似乎……是在奶奶家。   算了,改天再找了。他又不是神探波洛,身边也没有黑斯廷斯,一个人暗搓搓地查,一天哪能破案?   时间不早,先回家去了。   何笠阳拜托了陆斐然帮忙接下孩子,天色不早,得去把他家把何笠阳和陈恪青接回去。   何笠阳走出照相馆。   已时近黄昏,暮色合围。   冷风扑面而来,何笠阳隐隐觉得头疼,上车,开了一段路,他瞧见前面有一户人家,土房子,一棵高高的樟树,倾斜着,像要坍倒下去砸倒年久失修的围墙。   太眼熟了。   何笠阳停下车,走过去。   这是个废弃的屋子,门都烂了,就那么敞开着,地上落着一层厚厚的树叶,潮湿,腐烂,软绵绵的,踩在上面让他有种布行在泥沼上的错觉,唯恐会一个不慎掉进坑里。他仰头看着这棵树,这棵树的情形其实已经不太妙了,快死了。他稍走近些,发现树干上有一圈铁丝,大约在理树根七八十厘米的高度,他得蹲下来看,铁丝已经完全勒进了树干里,想必有好些年了,就是这根铁丝让大树奄奄一息。   树身上刻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文字,大概是小孩子弄的,太没家教了。他想,回去他得拿这件事教育小雨,可不能做这么没有公德心的事情。   正想着,他看到大树的侧边,铁丝上还挂着个铁牌,上面已经污迹斑斑了,想来是在大树上系铁丝的人留下来的,他心生好奇,伸手去翻,上面似乎刻着什么字。   他擦掉铁牌上的污泥,上面的字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刻的,居然还很清楚,一看就是小孩子的字,虽然幼稚但是端正认真,写了一句话:   林向阳+陈恪青=一辈子的好朋友。   看清楚这句话的同时。   他的指尖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忙不迭地甩开。   他额头上渗出冷汗,脑袋更痛了。   依稀有些画面在他的脑海里闪现,他们就像是一条条细长的色彩斑斓的蛇,在扭动着,肆寻着机会要钻进他的记忆中,他渴望知道真相,可更加本能地畏惧。   他的眼前开始发花,呼吸不稳。   他环顾四周,夕阳下的这座老宅空间像是染上血一般的茜色,开始扭曲,困住他,他的耳边似乎响起孩童的笑声,天真而诡异。   他扶着墙,站不稳,揪着胸口的衣服,感觉自己像是一条搁浅的鱼,透不过气,随时都要昏过去了。   “你是谁!”   一声怒喝像是撕开在他身上越缠越紧的裹尸布。   他清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眸,瞧见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   老太太举着扫把:“你跑到别人的房子里来干什么?”   他站起来,汗出如浆,风一吹,又觉得冷,虚弱地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里还有人住,我在外面看到这棵树,进来看看。……我以前在这附近住过。”   老太太将信将疑地用扫把比划了下:“我怎么不知道?”   她一直紧紧盯着他的脸,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他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对不起,对不起,他现在就走。”   何笠阳小心翼翼地绕过她,就要走,她却又拉住他,问:“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何笠阳心惊胆战地退了两步,让她碰不到自己,这种时候他哪敢说自己的真名,他想起许多鬼故事里交代出真名后的可怕情节,但又怕不说她会缠着他,心怦怦直跳,脑子一热,今天几次三番出现的名字蓦地跳出来,他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我、我叫林向阳。”   她愣住了。   何笠阳转身就跑,赶紧上车。刚发动车子开了一小段路,就在后视镜里看到那像是鬼一样蓬头垢面的老太太追了上来,吓得他油门直踩到底。   尽管紧闭着窗户,他还是能听见她在外面追着车喊:“阳阳,是我,我是奶奶,你等等奶奶,你等等我……”   还等呢,他吓都要吓死了。   他就没这么不要命地飙车过,没一会儿,他瞟着后视镜,终于看不到老太太的身影了。   刚松了一口气,他把视线转回前方,只眨了下眼睛。   一个黑影突然扑倒他的窗前。   噶的一声尖叫。   他赶紧踩刹车,前车窗上的玻璃被装了一个坑,裂成蛛丝状的纹路,溅了一团血,粘着几根乌鸦毛,是一只乌鸦撞死在他的车窗上,他看着血污的乌鸦尸体滑落。   这特么太像个鬼故事了。何笠阳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他大着胆子下了车,把还在一抽一抽没死透的乌鸦给拨拉下来。   赶忙回了车,他抖着手赶紧按雨刷,不知道怎么回事,水没马上喷出来,只有雨刷动了,把血均匀地糊了一整面车窗。   ……操啊。   他又下车,发现是乌鸦毛堵住了,只得亲手清理,弄得一手血。   车前的乌鸦血终于被冲洗得挺干净了,他才重新启动车子。   一路上都心惊胆战的,何笠阳害怕又有乌鸦撞上来,更害怕那个诡异的老太太会追上来,不敢开快,也不敢开慢,连头都不敢转,生怕会在车窗上看到一张贴在玻璃上的老人的脸。   但就是这样,他也还是赶在八点前到了陆斐然家接孩子。   他匆匆忙忙地进了屋,问:“我家孩子呢?”   “在楼上写作业呢……”陆斐然说着,看着他身上的眼神有点愣了,“操,你怎么满身血?怎么回事?”   何笠阳这才发现自己领口袖子都是血,估计是那时候倒腾死乌鸦弄的,正好旁边的酒柜上是面镜子,何笠阳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脸色苍白,神情无措,简直像是逃跑的杀人犯。   陆斐然脸色就有点难看了。   他皱起眉,问何笠阳:“你出什么事了?”   何笠阳赶紧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路上出了点小事故。”   这像是戳到了陆斐然的某个开关,他突然气势汹汹地冲出门去,何笠阳莫名地慌张起来,赶紧跟上去,陆斐然看到他车前被撞的坑和上面残留的血迹,眼神锐利起来:“你是肇事逃逸了?何笠阳,我当你的朋友才这样对你说,做错事情就要承担,你不能逃跑。”   “我没有撞死人!”何笠阳冤枉地说,“我、我是撞死了一只鸟。”   陆斐然信了三分,但还是有七分怀疑,他愤恨地说:“你别骗我啊。……我从没和你说过,我的爸爸妈妈就是被人撞死的,原本还有得救,偏偏肇事者逃逸,把他们留在路上,无人施救,最后路人打救护车的电话已经太晚了。我平生最恨肇事逃逸者。”   何笠阳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怔了怔,辩解说:“不是,真不是,我撞死的真是只鸟,没撞死人,我、我今天去了K城,你可以看车程记录仪,不信你明天看K城的新闻有没有肇事逃逸的。”   何笠阳心急地说着,忽然瞥见后视镜旁边还沾着一根鸟毛,赶紧取下来给陆斐然看,陆斐然这才相信了我。   总算是摆脱了莫名其妙的杀人犯的嫌疑。   何笠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突然听见一个稚嫩的童声,是陈恪青在说话:“何叔叔,你去K城做什么?” 第16章 第十三天   “何叔叔,你去K城做什么?”   这在旁人耳中听来只是小孩子的童言稚语,陈恪青仰着的小脸还笑着,乍一看是真的萌,但他却陡然间被吓得寒毛都要竖起来了。陈恪青这人是冰山面瘫,他很少笑,很难把他逗笑,只有何笠阳知道他这样笑是因为他在生气,他也很少生气,何笠阳很怕他生气,习惯使然了。   偏偏小雨还跟着追问:“爸爸,K城是哪呀?你去哪里干什么?”   何笠阳一下子回过神来,意识到现在在问他的不是那个陈恪青,而是只有八岁的小陈恪青,于是我用对待小孩的方式对待他,敷衍说:“爸爸去工作啊。”   像对待成年人一样认真地解释才会显得很奇怪吧。   陈恪青接着问:“什么工作?”   何笠阳敷衍他说:“你们小孩子不懂的。”   陈恪青:“……”   何笠阳咬死了就是去工作了,陈恪青能怎么样?   于是回去的一路上陈恪青都在和何笠阳生气,他咬紧牙根,小脸气得鼓鼓的,若他是个大人,何笠阳说不定会觉得害怕,但他现在只是个小孩子,何笠阳觉得又好笑又可爱,是真的很可爱,像奶奶家养的那只橘猫。   何笠阳忍不住捏捏他的脸。   陈恪青面无表情地问:“笑什么笑?”   真的太可爱了,何笠阳哈哈大笑。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直到睡觉的时候,他才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何笠阳,现在你可以和我说真话了吗?”   何笠阳没好气地说:“那你和奶奶还一起瞒着我呢!”   陈恪青没话说,沉默地躺下来,又是一场冷战,他们婚姻走到尽头那事也经常这样。   过了一会儿,何笠阳说:“那要不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八岁那年发生了什么,我早点查清楚,你早点恢复,我们也好早点离婚嘛。”   陈恪青像是没听见,何笠阳看看他,睡着了?睡着了还皱着眉?何笠阳看着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眉头。   何笠阳睡不着,他满脑子想着各种疑点:那个“林向阳”到底是谁?为什么和我长得那么像?或者应该我和他长得像?他和陈恪青是什么关系?陈恪青以前还曾经那么叛逆调皮吗?我去他爸爸妈妈家时,他们怎么从没有告诉过我?   何笠阳回忆起当年的事,他第一次去陈恪青家,是在高一,七月十二日,他也很无奈自己记得那么清楚,没办法,关于喜欢陈恪青的所有事他都记得特别清楚。陈恪青是富家公子,住带花园的大别墅,虽然没细说过,但他后来听陈恪青家里人提过两耳朵:陈恪青的爸妈在他小学时发迹的,那时忙事业,把他托付给老人带,初中为了他升学的事给他转学,于是他们才会相遇。何笠阳从没交过这么有钱的朋友,第一次到陈恪青家,连该站哪都不知道,觉得自己不配和陈恪青交朋友,陈恪青对他越好,他就越受宠若惊,那时他又矮又搓,他有时也很困惑,为什么陈恪青对他那么好。   一般情况下,交朋友也是求个门当户对的,陈恪青跟何笠阳出去玩都迁就何笠阳的消费,在他生日的时候送他名牌运动鞋之类的,太贵了,他不敢收,陈恪青就说:“你像我弟弟一样,我给我弟弟也这么买礼物的。”   何笠阳真是诚惶诚恐。   他有个弟弟,比他小四岁,后来他们要结婚的时候他弟弟说:“我早就觉得了,以前小时候我跟哥说我看到一双鞋特别好看,我使劲儿暗示他送我,然后他说‘是很好看’,转头买来送给你。我还和他吵过几次。我从小到大他都没送过我什么。”   他们脸红。   陈恪青面对亲弟弟的指责毫无羞愧之心,理直气壮地说:“你找爸妈要不就行了?”   以前陈恪青是老是带着他们玩,送他东西,因为非常壕,有人也想和陈恪青交朋友,也有人嘲笑何笠阳是当陈恪青的小跟班当得好,被少爷打赏,换别人自尊心可能受不了。   何笠阳不会,他不嫉妒陈恪青。   何笠阳还会很自恋地想陈恪青是不是也喜欢他过,但这个可能性太低,大概就是可怜他吧。那些年陈恪青到底是以什么心态对他那么好呢?他以前一直搞不清,现在想来的话……说不定是因为他长得像那个林向阳?   然后何笠阳突然反应了过来——等等,他们闹离婚了,何笠阳问他爸妈他小时候的事是不太方便,但他弟弟应该是可以的啊!就算他弟弟年纪比他小好几岁,他八九岁的时候他弟弟也四五岁,但毕竟他们是一家人,他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呢?   改天去问问。   还得从长计议,这事得慢慢查,何笠阳没敢把资料带回家,都放在公司的柜子里锁着——陈恪青的办公室。现在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何笠阳不带他进公司他就没法进来,进来了也没有抽屉的钥匙。   何笠阳不得不代替他出去应酬、谈生意,他还得管自己的公司,马上要年底了,就算提拔了几个手下人帮忙也还是忙不过来,这方面何笠阳会和陈恪青一起谈谈,他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管得还是挺不错的,毕竟是他们一起打下的江山。说到这个他也得谢谢陈恪青,他刚毕业一个穷学生,什么都是陈恪青手把手教的,但也因为陈恪青把他教得很好,所以他才更加明白,什么应酬太忙没空关心家里人都是鬼话,我有空,他怎么就没空?   换成普通家庭主妇,估计真的会信了工作太忙没空回家的那套鬼话。   隔天何笠阳在陈恪青的办公室打电话给他弟弟陈泽宇,他弟性格没他那么孤僻乖戾,特别阳光,他大学去国外留学,就留在当地工作,但一直没成家,张口就甜:“嫂子好,有什么事啊?”   何笠阳老脸没得一红:“什么嫂子,我都快和你哥离婚了。我是个男的,你叫我嫂子。”   陈泽宇说:“那不是还没离吗?”   何笠阳说:“就算离了,我们也还是朋友不是?”   陈泽宇说:“那是的。”   何笠阳问他:“我想问问你哥小时候的事,我最近打听到你哥三年级转学过,是什么原因你清楚吗?他以前还有个好朋友?”   陈泽宇尴尬地说:“这个,不是我不告诉你,我哥读小学的时候我还在幼儿园玩积木,我真不记得了,而且我小时候是被爸妈带在身边的,他跟着爷爷奶奶。”   何笠阳叹了口气,虽然想到了这种可能,但真听到还是挺失望了,这条线索断了,再换个什么角度调查好呢?   陈泽宇问:“你问这件事做什么啊?”   何笠阳实话实说:“为了能快点和你哥离婚。”   陈泽宇:“???”   炽热的夏天渐渐拉开了帷幕,小雨天天掰着手指头盼着早点到暑假,他好玩个开心,还跟何笠阳说:“爸爸,我要是考到全班前五,你可不可以带我去找大爸爸。”   何笠阳愣了愣,不敢承诺他,说:“你大爸爸很忙的,不一定有空。”   小雨失望地说:“大爸爸都有两个月没给我打电话了,他是不喜欢我了吗?”   何笠阳不做声地看了一眼就坐在小雨身边的陈小明同学,说:“你大爸爸没有不喜欢你……”   陈恪青安慰他说:“你给你大爸爸写信吧,寄给他,他会回信的。前几天老师不是教我们怎么写信吗?”   小雨不好意思地说:“我写得不太好……”   陈恪青温柔地哄他:“爸……哥哥教你。”   小雨写了信,何笠阳装作帮他去寄信,还带上陈恪青晚上偷偷写的回信,都贴上邮票,然后过了两天在放学把陈恪青偷偷写的那封信拿出来塞进邮箱,说是爸爸收到他的信还寄回来了,小孩子哪懂那么多,以为真这么快就收到回信了,高兴了好久,又去写下一封信了。   何笠阳和在他房间写回信的陈恪青说:“这不是个事儿啊,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这特别有意思,何笠阳的房间有套办公的桌椅,但那是成人坐的,桌子太高,椅子高度是固定的,太矮,陈恪青坐在椅子上够不到桌子,他踩着张小板凳写字,何笠阳过去看,他的字写出来还是以前的字,刚劲有力,看着这个小朋友写着老气横秋的“爸爸爱你”的话,何笠阳坐在边上磕着瓜子看陈恪青写,他写几句,何笠阳就忍不住笑出声。   陈恪青被他笑得好生无奈,好不容易写完了,把信给封上:“多过个几天再给他吧,先把眼前的事度过去再说吧。”   何笠阳问他:“陈恪青,你是不是不想变回去了?”   陈恪青侧目:“你什么意思?”   何笠阳笑着说说:“我说真的,我仔细想了想,这要是我返老还童回到八岁,重新获得一次青春,我肯定会很高兴,换我我也不想变回去,这多好的事……”   何笠阳话还没说完,陈恪青脸色愈发难看,上次他也很生气,但这次又不一样,他几乎是有点失控了,阴沉暴躁地说:“好个屁!”   何笠阳怔住:“你说脏话诶?开个玩笑不用这样吧。”   陈恪青跳下小板凳,去卫生间洗脸刷牙了,何笠阳跟过去,看他又气得鼓着脸,讪讪的说:“好啦,我和你道歉行吗?你生气什么啊?”   陈恪青穿着画着卡通小黄鸡的儿童睡衣,费劲儿地拧着他的向日葵图案的儿童毛巾,像个大人一样无奈地叹了口气,抬头和何笠阳说:“明天就是你爸爸的忌日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何笠阳这才羞愧地记起来,想想日子,还真的是,周六是他爸爸的忌日,最近事儿那么躲,太忙了,他都忘了。 第17章 第十四天   何笠阳带上了陈恪青还有小雨,先去奶奶家,她给爸爸准备了许多东西,但是照他们这的习俗长辈是不好给小辈扫墓的,所以每年都只有何笠阳去,没离婚的时候陈恪青会陪他,这两年他们闹离婚,去年就是他自己一个人去扫墓的。   今天是个大晴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热得像蒸炉,奶奶准备了两顶小草帽给两个小朋友,没他的份,他们俩还有小水壶!准备就绪以后就去公墓了,何笠阳提了一大篮子祭品,带着孩子爬山,爸爸的墓地在很高的地方,越高的位置价格越贵,家里有点钱的都会尽量买高点,这是作为人的一生可以争的最后一口气嘛。   但真的很难爬啊。   他这种缺乏锻炼的苍白中年大叔真的是累得老腰都要断了,小雨都跑得比他快,跑到他前头对我喊:“爸爸,你快点啊。”   陈恪青扶着他的小草帽跟在何笠阳旁边,小脸晒得红扑扑的,板着脸担心地对她说:“要不要我给你拿一些。”   一边又向前面喊:“小雨,别跑了,慢点。”   何笠阳低头看他一眼:“我不想被人告虐童啊。诶,你现在真是太矮了,我每次低头看你双下巴都要挤出来了。”   陈恪青:“……”   终于爬到了,何笠阳累得先停下来喘几口气,抬头,看到爸爸的墓前已经放着一束花了,有个头发花白年约五十的男人站在他的墓前抽烟,何笠阳讶然地“啊”了一声。   以前每年何笠阳过来扫墓都会看到有一束白菊花,但是从没有碰到过这个放花人,何笠阳问过奶奶,她说是爸爸的朋友。她说爸爸是个人缘很好的人,何笠阳记得以前在他更小的时候有更多的花,后来渐渐少了,只剩下这束白菊花,年年都有。   何笠阳想了想,走过去,那个男人注意他,转头,站直身体,何笠阳打了个招呼:“……你好?”   那个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你是……那个阳阳吧?”   这话乍一听有点奇怪,但是是哪奇怪,何笠阳一下子也说不上来:“是我,何笠阳。”   “何?”他笑了下,“哦,叫何笠阳啊。”   香烟还在他的指间燃烧着,他看了一眼何笠阳提着的篮子,把香烟给扔在地上,碾灭,说:“不打搅你了,我先走了。”   何笠阳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一个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还是先祭拜爸爸吧,墓碑已经被擦过了,上面没有沾着一点灰尘,应该就是刚才那个男人擦的,爸爸死的时候还没到三十岁,墓碑上的遗照里是个风华正茂的青年,方脸直鼻,浓眉大眼,很讨人喜欢的长相,爸爸的眼睛像外婆,就是他和爸爸不像,他更像妈妈,眼睛没那么大,眼神没那么锐利。   何笠阳记得一些小时候的事情,记得爸爸是个很爱笑的人,总是带他出去玩,去公园,去游乐园,去动物园,教他放风筝,教他画画,他虽然对具体的事情已经记不清了,却记得爸爸的笑脸,记得爸爸会喊他“阳阳”让他坐在肩膀上,但爸爸去世时附近的记忆又很模糊,只能想起好像有很多哭声。   反正奶奶和他说,爸爸是为了救人死的,爸爸是个英雄,他记着这个就行了,爸爸肯定是个好人,不然不会有那么多朋友给他扫墓,可爸爸救的人是谁呢?那个人从未上门过,说不定就是刚才离开送白菊花的叔叔?和他有关系吗?不然他不会年年都来?   他记不得八九岁之前的事,自从爸爸去世以后,妈妈性情大变,她把对生活的不满发泄在孩子的身上,有一次差点把他打死了,被社区的人发现,他额头左边有道浅浅的疤就是这么来的,青春期的时候他格外在意这道疤,觉得自己丑死了,也是因为这道伤,让他记不清以前的事,后来妈妈被诊断出精神病,被送去治疗,他辗转住过几个亲戚家,又瘦又丑又笨,所有人都嫌弃他,后来他被奶奶接去抚养。   下午三点时他们回去,太无聊了,小雨一上车就睡着了,何笠阳把小雨放在安全座椅里,系好安全带。陈恪青自己坐进另一个儿童安全座椅里,系上安全带,他还举起他的儿童水杯问何笠阳:“渴不渴,要不要喝?”   何笠阳不客气地接过去喝了一口,是酸梅汁,放了冰,因为是保温杯,还有点凉,喝着非常爽口,这么小的儿童水杯不够他喝的,本来剩下一半多,他没注意几口下去就喝完了,还给他:“不好意思,被我喝完了。”   他现在手太小了,得双手去接,拿回去,认认真真拧好盖子,说:“没关系。”   陈恪青做什么都很认真,以前何笠阳觉得很古板,如今变成个小孩子再这样别有一番乐趣。   何笠阳说:“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个男的看上去像那个?”   陈恪青问:“像哪个?”   何笠阳启动车子,啧了一声,说:“像同性恋啊。”   陈恪青:“呃……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为什么?没什么为什么吧?”何笠阳想了下,“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这么觉得,就是那种氛围?应该用氛围这个词吗?不是有GAY达这个说法吗?我基本上看到一个男人就能分辨出他是不是GAY,毕竟是同类,你不行吗?”   陈恪青皱了皱眉,无法理解地说:“不行。”   何笠阳遗憾地说:“你果然还是个直男啊,唉。”   陈恪青听到这话露出更荒谬的神情,反问他:“直男会和一个男人上床十几年吗?”   何笠阳说:“这谁知道啊?那不是那时候我想要和你发生关系,你逼不得已才和我上床吗?”   他说:“你是这么想的?怎么可能每次都是你逼的?你也不必这样吧。”   何笠阳说:“那你也不可能天生是GAY吧,我觉得……你以前谈基色变啊。”   他困惑地问:“有吗?”   何笠阳直截了当地给予了肯定:“有啊!”   何笠阳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很心酸:“以前读书的时候,只要聊起同性恋的话题,你就会觉得很恶心,让大家别说下去。”   陈恪青沉思了一会儿,严肃地说:“世界上极端纯粹的同性恋和异性恋大概很少吧,人类的心理太复杂了,不是非黑即白的选择题,不能单一概括,我应该也不是生来就是100%的异性恋,可能有一定比例是同性恋倾向,只是比例可能比较小……哪种可能性都会发生,然后这部分就应证在你身上了。”   “你这话说的……还有点感人的。”何笠阳看了一眼后视镜,看到镜子里他那张稚嫩的小脸蛋,憋不住笑,“你还是用以前那张脸,换成在我们离婚前和我说这样的话,说不定我们就不离婚了。”   陈恪青无奈:“阳阳。”   何笠阳赶忙说:“好了好了,不说了,要把小雨吵醒了。而且你顶着那张脸说这些话真的……都过了这么久了,还是好酸爽啊,太搞笑了。你别逗我笑了,我要专心开车了。”   开到半路,何笠阳看到路边停着一辆车,前车盖打开,有个男人在修车,看衣服就是给爸爸扫墓的那个老朋友。   何笠阳在他旁边停下车,降下车窗,探出头,露出个笑,乐于助人地问:“抛锚了?要帮忙吗?”   他愣了下,叹气,轻轻点了下头:“谢谢啊。”   何笠阳下车,给他递了支烟,问:“叔叔贵姓?”   他接过烟,说:“郑,郑海波。” 第18章 第十五天   男人之间的交情就是这么简单,能用一支烟建立起来。   现在的何笠阳,是十几年在酒局上混出来的老油条,可不是十几岁时木讷内向的小傻逼,没几句话郑叔叔就笑着说话了。   郑叔叔看两个孩子,问:“都你的孩子?我怎么听说你是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   何笠阳说:“那个高一点的是我儿子,去国外找代孕机构要的。另一个……就是亲戚家的小孩。”   郑叔叔对何笠阳刮目相看:“混得很不错啊,不过看你这车就知道你混得不错了。”   何笠阳谦虚地说:“还行吧,我和我前夫离婚了,孩子归我。”   听到这,陈恪青忍不住插嘴了,仰着小脸蛋冷不丁地说:“还没离呢。”   何笠阳看了他一眼:“差不多是离了,小孩子不懂,你别理他。”   陈恪青:“……”   郑叔叔不禁感慨说:“唉,我认识的里面就没几个结婚有孩子的,你这都结婚了,还离了。”   何笠阳说:“现在离婚率那么高,普通的男女夫妻的离婚率也很高啊。”   郑叔叔点头:“那倒也是,你条件和资质还是不错的,还有钱,趁着还年轻再找一个。这日子过得好不好和是不是同性恋还真没什么关系,和有没有钱有关系。”   他们是基于彼此都是同性恋的情况下在说话,大家心知肚明,也就不用特地说出口了,何笠阳问他:“那您呢?”   他抽了一口烟:“我那位在上班啊,我们没你的条件,没结婚,胡乱在一起拼伙过日子。他不喜欢我去给你爸上坟。”   何笠阳没敢问为什么不喜欢,看到爸爸有这么一个GAY里GAY气的朋友坚持给他扫墓何笠阳就觉得很微妙了,能这样做感情绝对不浅,因为他是GAY,他设想了下一个GAY会在什么情况下年年给一个男性朋友扫墓,这实在是……爸爸当年该不会骗婚了?   如果是的话,这真的太糟了。难怪奶奶不爱和他说爸爸以前的事。   郑叔叔大抵是看到他脸色变换,明白了什么,笑道:“我没和你爸谈过恋爱,我们只是朋友,真的只是朋友。”   何笠阳真不信。   郑叔叔说:“好吧,我暗恋过你爸。”   他回想起年少时的岁月,眸中亮起年轻时的神采:“我啊,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了,我那年头和你现在不一样,太难熬了。你爸是我高中同学,我们本来关系不好,你爸长得不够帅,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对他没有想法。后来我和高两届的一个学长偷偷谈恋爱被发现了,那孬种就把责任都推给我,所有人都侮辱我,你爸当时是班长,不许班上发生欺负人事件,他这人就这样,好管闲事。那阵子我差点跳楼,被你爸劝下来了。不过连累你爸一起被人骂是同性恋过。然后我就暗恋过你爸,但他真的太直了,我就算了呗,我可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你说对不?”   何笠阳非常赞同他的说法,拍手说:“对啊,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何笠阳感觉到陈恪青拉了拉他的衣角。   郑叔叔抽了一口烟,吐出灰白浑浊的烟雾,感慨地说:“后来你爸也不嫌弃我,我们就一直是朋友。你爸真的是个好人,我也没几个朋友,没有他,我坟头都长草了,所以每年我都来看看你爸。”   这话吧,何笠阳信个七八分,成年人说话,都会下意识骗骗人或者瞒点事儿的。但毕竟,那是他爸,他还是希望爸爸是个异性恋,不然她算个什么呢?再拓展一下思维,妈妈的精神病是怎么一回事呢?还敢往深处想吗?   不敢不敢。   何笠阳和郑叔叔留了彼此的联系方式,他还想问些事儿,并不指望一次就能都问出来,循序渐进嘛。   陈恪青憋着话,但是碍于小雨醒了,装了一路的小孩,奔波了一天,小雨回去就累得睡着了,等小雨睡了他才有空问:“你和那个郑叔叔套近乎干什么?”   为了问问爸爸到底是因为什么去世的啊,但她不想告诉陈恪青,陈恪青就忽悠他说:“这,就是多交个朋友啊,爸爸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嘛。”   何笠阳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他:“你今天为什么插嘴说我们没离婚。”   陈恪青古板地说:“没离就是没离啊,等我们真离婚了你再告诉别人我们离了。”   何笠阳啧啧两声。   陈恪青不解:“干嘛?”   何笠阳说:“我就是特别讨厌你这种地方。”   陈恪青说:“你还瞒着我去K市呢,你要是想早点拿到离婚证,就告诉我你去那干嘛。”   何笠阳是坐在床上的,陈恪青站着,倒是和他视线平齐,就这双眼睛,到底能看出还是那个陈恪青,但真的……好可爱啊!长得可爱连瞪人都可爱。   何笠阳不禁感叹:“你说是小时候的脸蛋长得这么可爱,为什么脾气那么坏?”   陈恪青说:“你脾气也没多好吧。”   何笠阳理直气壮地说:“那能一样吗?我从小没爹养没娘教,我肯定心理扭曲啊。你家庭幸福,家境优越,从小顺风顺水,怎么就那么讨人厌呢?”   陈恪青伸出小手去抓何笠阳,他现在的手是又小又软:“别东拉西扯,你每次都这样,不想回答问题的时候,就转移话题,好好说话。你不是很想离婚吗?”   何笠阳叹气,算是服了,他确实是想离婚:“我要说了,你会告诉我吗?”   陈恪青和他谈判说:“你先说来听听。”   何笠阳说:“我去以前你读过书的小学查了下你八岁时的事情,你老师告诉我你八岁的时候转学过。”   何笠阳盯着陈恪青,要是他有异样,那绝对有问题,但他像是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说:“原来是这样啊,你要问这个,你直接问我不就行了吗?我二年级的时候是转学过。”   何笠阳问:“你为什么转学?”   陈恪青没有犹豫,有条有理地说:“因为父母的工作原因啊,我小时候是住在爷爷奶奶家,当地的小学不太好,我爸妈就把我接走,换了师资更好的学校。”   听上去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非常说得通啊,但就是太说得通太平淡了,反倒让何笠阳觉得挺古怪的,何笠阳等着陈恪青的下文,等了几分钟没等到,问:“就这样?”   陈恪青皱眉:“那还能怎么样?”   那“林向阳”呢?“林向阳”到底是谁?和你是什么关系?   是因为我长得像他,所以你才对我那么好吗?何笠阳想问,但不好意思问出口,像个怨夫,搞得好像还喜欢陈恪青一样,不仅像喜欢他,还像在吃一个七八岁的小朋友的醋。   何笠阳想想都觉得有点荒唐。   这么做很没面子啊!   关门睡觉。   何笠阳睡不着,问他:“陈恪青,当年高中的时候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啊?”   响起的是个奶声奶气的童声:“班上就我们俩以前初中同班,我们还分到同寝室,不就自然而然地熟起来了吗?……你人挺好的啊。”   什么叫“挺好的”?天呐,何笠阳自认他有生以来就对这么一个人那么掏心掏肺的,才“挺好的”这种评价?何笠阳问:“那要是换成以前初中别的同学刚好和你升到同一所高中还同寝室,那你是不是就和那个人好了。”   他说:“你这么假设没有意义,我遇见的就是你。”   何笠阳想了想,没好气地说:“希望我明天睡醒起来你已经变回来了,我们赶紧去公证离婚。”   陈恪青:“……”   第二天早上何笠阳被摇醒,睁开眼睛看到陈恪青正太时期的脸,叹气:“今天也没有变回来啊。”   “又让你失望了,真是对不起啊。”陈恪青说,“赶紧起床了,送我和小雨去上学。”   何笠阳送了两个小孩去学校,然后去公司,路上遇见红灯,停下,看着前方车来车往,这时,何笠阳不经意看到马路对面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在过马路,起初没注意,只觉得有点眼熟,然后记起来,她很像那天追在他车子后面跑的那个老太婆。   何笠阳吓了一跳,再定睛去看,但对面人太多了,我找不到她的身影。   “嘀嘀嘀!”   何笠阳听到后面的车子拼命按铃,他一看已经是绿灯了,只好启动车子继续前进。   大概……只是幻觉?   陈恪青感觉眼皮跳了跳。   体育课,他看了看站在另一边的小雍,防备着他欺负小雨,小雍发现了他的注视,对他做了个鬼脸。   老师分组让大家跳绳,以前小雨都和小雍在一起玩,就把他们分到了一组,玩一个小呼啦圈,说好的轮流玩,小雍占着玩了好久,就不给小雨玩,小雨不敢去抢,眼巴巴地望着他,小声地问:“你玩好了没有啊?可以分我玩一下了吗?”   小雍说:“不行,我还没玩够。”   小雨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看看老师,老师太忙了没看见他,于是又看看小明哥哥,投去求助的眼神。最近都是小明哥哥替他出头,所以小雍才不怎么欺负他了。陈恪青觉得这样也不是一回事儿,他护得了小雨一次两次,不可能永远护着他啊,所以他都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老师,一直在鼓励小雨自己学会反抗。   可孩子被何笠阳教得太老实巴交,白长那么高的个儿,居然怕一个小不点怕得瑟瑟发抖。   家长和老师的思维是不一样,老师希望小孩子之间不许打架不许欺负,要是有,就告诉老师,老师来批评教育,但这种事是屡禁不止的。家长教小孩都是谁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现在老师都只会口头批评,批评管什么用?回头坏小孩加倍报复你呢,所以必须打回去。   陈恪青认为,小雨该反抗,但打架容易受伤,他也不希望孩子受伤,要真打起来,看个头,小雍肯定打不过小雨,小雍就是个小纸老虎,吓唬吓唬他就好了。   陈恪青严肃地说:“你自己去要回来。”   小雨莫名觉得小明哥哥也很吓人,踟蹰了下,左看看右看看。   陈恪青鼓励他说:“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啊。”   小雨鼓起勇气走过去,声音细小得像是蚊子叫:“小雍,老师说,这个是轮流玩的,你玩了好几分钟了,你得分我玩玩。”   小雍哼哼说:“就不给。”   小雨这就拿他没辙了,悲愤地说:“你耍赖,你再不给我玩,我就去告诉老师!”   小雍对他做猪鼻子:“你去告呀,胆小鬼,就知道打小报告,真丢脸。”   在小朋友里面,告老师是一种非常丢人的事情,会被其他小朋友唾弃的,小雨想想,还是不敢去告诉老师。   陈恪青在一旁看着,叹气,小雨的脾气和他爸爸小时候真的是一模一样的,这次还是他站出来吧。   这时候,小雍的弟弟小煦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把呼啦圈从哥哥手上直接抢了过来,递给小雨,说:“你玩吧。”   小雨太感动了:“谢谢。”   小雍好生气啊,跺脚,骂弟弟:“你抢我东西干什么!”   小煦认认真真地说了:“老师说了大家轮流玩的,你不能独占,再说了,小雨那么可怜,你就让让他吧。”   小雍不服气地说:“他哪里可怜了?”   小煦说:“他爸爸离婚了啊,多可怜啊。”   小雍一听,突然心理平衡了:“哦,对哦,他爸爸都不要他了,是好可怜哦。”   陈恪青:“……”   小雨紧紧抓着呼啦圈:“我大爸爸没有不要我,他们只是离婚了,不是不要我。”   小雍仰着下巴说:“离婚了就是不要你啊,看你这么傻,你是不知道离婚是什么吧?”   小雨急得眼睛都红了:“我知道的,我爸爸告诉过我,就是他们俩不住在一起了而已,但是他还是我的爸爸,他还爱我的。”   小雍得意洋洋地说:“那都是骗小孩子的!家庭这个词那你知不知道?就是你大爸爸不要这个家了,他以后会和别人结婚,有别的小孩。他不要你了!你真可怜,那我让让你爸。”   陈恪青拉了拉小雨:“别听他乱说,你大爸爸爱你的,他不是还给你写信了吗?”   小雨扁着嘴巴说:“对,我大爸爸还给我写信了。”   他掏出他随身放在口袋里的信:“你看,这是他写给我的,他说还喜欢我的。”   小雍眼睛一亮,一把抢了过去,撒腿跑了。   陈恪青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一时没反应过来,小雨更没反应过来,然后哭着追出去了,他追上小雍,去抢那封信,推搡之间就打起来了,老师终于注意到了,逮住两个小家伙,信一点被小雍揉得有点皱了,被勒令还给了小雨。   小雨蹲在地上哇哇大哭。   小雍被老师要求和他道歉,红着耳朵:“你怎么又哭啊,不像个男子汉。”   小雨红着眼睛瞪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告状:“他骂我……说我爸爸不要我了。”   “对不起啦,我以后不说了。”小雍说,“我都说了对不起了。”   陈恪青以为这次大吵一架以后,小雨应该会改掉点软弱的毛病,要么就别理那个小雍了。   吃午饭的时候,小雍端着餐盘过去,他们学校规定了每个人吃饭的座位,他俩还是一桌的,小雨警惕地盯着他,保护自己的餐盘,担心小雍会把不喜欢的吃的菜故意挑进他的盘子里,看小雨哭了一次以后,不像以前那么逆来顺受了,陈恪青满意地微微点头,总算还是有点长进的。   小雍夹起他的鸡腿,说:“要不要鸡腿?”   小雨已经不相信他的示好了,摇头:“我才不要呢,我自己有。”   小雍说:“你怎么那么小气啊,我就是和你玩玩,男子汉要宽容大量。”   小雨皱眉:“什么是宽容大量?”   小雍又得意了:“没学过吧?老师还没有教呢?是我爸爸教我的,就是……就是别人做错事,你得原谅他,不然你就不是个男人。”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陈恪青忍不住说:“别听他乱说。”   小雨还是比较信任小明哥哥,小明哥哥不会欺负他,说:“我不理你,你肯定又在想怎么欺负我。”   “我是觉得你很可怜。”小雍小声和他说,“哎呀,你听我说嘛,我有办法能让你爸爸不离婚。”   小雨心动地转头,半信半疑:“你又要骗我吗?”   小雍悄悄说:“我没骗你!”   小雨说:“那、那你说说看。”   小雍说:“我听我爸爸说,你大爸爸还没回来签离婚协议,没签就是还没真的离婚。你回去以后和你爸爸哭,耍赖,不许他们离婚。肯定有用的,我在电视上看到的,他们大人经常说‘我就是为了孩子才不离婚’,你就问他们,他们还爱不爱你,要是爱你,就不许离婚!你要哭,使劲哭!我都是这么干的!”   陈恪青看了看他们,没说话。   何笠阳下班,接孩子们回家,看到小雨眼睛红肿就知道他是哭过,着急地问:“这怎么回事啊?谁欺负你了啊?”   小雨跟水龙头打开开关似的,说哭就哭起来了,哭得直抽抽,哭得他直心疼,茫然地问:“你怎么了呀?”   何笠阳抬头责备地看了陈恪青一眼,用眼神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小雨哭着说:“他们说你离婚,我大爸爸不要我了,爸爸,你别离婚了好不好?”   何笠阳怔了一怔,说:“小雨,我们先回家,回家再说。乖。”   小雨耍赖皮地说:“你爱不爱我,你要是还爱我,就不许离婚。”   何笠阳:“……”   小雨回去以后哭了一整晚,还在地上滚,不肯吃饭,非要逼爸爸答应不离婚。他真的是……之前他和陈恪青商量离婚,但他没告诉孩子离婚是什么意思,反正陈恪青经常出差,他就说陈恪青是工作去了。   小雨哭累了,终于睡了。   何笠阳赶紧问陈恪青:“这怎么回事啊?今天在学校发生了什么?”   陈恪青脸色未变,眼睛都没眨一下:“我不知道。”   那只鸳鸯眼的黑猫本来趴在沙发上睡觉,忽然抬起头,看着他们,喵了一声。 第19章 第十六天   何笠阳真是没想到,陈恪青返老还童这事还没解决呢,小雨又闹起来了,怎么哄都哄不住。   陈恪青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安慰他:“对于小孩子来说,离婚是很可怕的事嘛。大概是今天有小朋友笑话他……”   何笠阳不满地说:“那你在他身边你不护着孩子一点?”   陈恪青头疼地说:“我没办法拦着别人说话啊。”   何笠阳说:“那你安慰他几句啊。”   陈恪青看了他一眼:“怎么安慰?说爸爸还没签离婚协议,还没正式离婚吗?……还是你不打算签了?”   何笠阳说:“那……肯定还是要离的啊。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陈恪青说:“以前小雨还在读幼儿园的时候不是也被笑过?”   何笠阳当然记得,因为他们不是普通的男女家庭,国内男男结婚的法律并未出台,他们是去国外结婚的,本来国内男人和男人结婚的事情就罕见,还有钱弄个孩子的就更少了。以前幼儿园需要开家长会的时候,基本都是他做代表去参加,别的小朋友大多是妈妈去参加,国内流行丧偶式教育嘛,还有妈妈羡慕他,说:“你真是宠你老婆啊。”   何笠阳都打哈哈敷衍过去,不好意思说他没老婆,他家里就一只老公,但是接孩子是两个人轮着来的,小雨当然管他们都叫“爸爸”,别的孩子和家长就迷惑了,这小孩怎么有两个爸爸,怎么没有妈妈?   然后就有小朋友去问他:“你怎么没有妈妈啊?”   小雨也迷糊了,他生下来就生活在两个爸爸的世界里,他以为所有小朋友都是两个爸爸的,他还奇怪别的小朋友不是两个爸爸呢?   小朋友们就告诉他,大家都是一个爸爸一个妈妈的,这个小朋友是,那个小朋友也是,只有他不是,小雨就震惊了,他被人围着问:“为什么你没有妈妈啊?”   他想不通为什么,活生生被小伙伴们给问哭起来了,哭着回去问爸爸:“为什么我没有妈妈?”   陈恪青和何笠阳问的无言以对,陈恪青还问他:“要么……以后孩子管你叫妈吧?”   差点引起一场家暴。   之后小雨又被别的小朋友问“为什么你家是两个爸爸?”,小雍冲过去,嘲讽道:“本来就有啊,我家也是两个爸爸,两个爸爸怎么了?”   小朋友们当然说不出来具体为什么两个爸爸该被嘲笑,而且小雍小煦他们家也是两个爸爸,那可能两个爸爸的家庭也很平常吧。   小雨也找到邵家的这对双胞胎抱团取暖,他们都是家里两个爸爸嘛,所以小雨和小雍最要好,一直舍不得这个好朋友,就算有时候小雍欺负他,只要和他道个歉,他就心软原谅小雍了,他实在没几个朋友。小雍因为长得好看,别人问他这个问题,他却很理直气壮,表示有两个爸爸超级光荣,大家就都被他带跑了。   大部分家长如果非要选自己的孩子是“欺负人的”还是“被欺负的”,都情愿选择让自己的孩子当欺负人的那个,起码不吃亏……当然,既不欺负人也不被欺负,不找事才是最好的。   小雨是个很乖的孩子,他从小都不会哭着闹着非要什么东西,这还是他头一回这样打滚耍赖,何笠阳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好,情急之下,说:“还没离呢,还没离婚。你大爸爸只是出差了。”   这话也没说错。   小雨见自己这么闹还真的小有成效,非常高兴,隔天兴冲冲地跑去找小雍:“你说的真对!真的有用的!”   几个孩子窝在一块儿给小雨出主意:“你可以把家里的笔都藏起来,你爸爸没有笔签名,就离不了婚了!”   “你让他们再给你生个弟弟妹妹呗!小白的爸爸妈妈原来要离婚,但是他妈妈又怀了妹妹,就不离婚了。”   “怎么让他们生宝宝啊?”   “这个我知道!要变成大人,然后再睡在一个被窝里,就可以生宝宝了。”   小雨跃跃欲试地说:“那我等我的大爸爸回来,让他和小爸爸一起睡觉就可以了吗?”   “让他们喝酒吧,喝了酒他们就会睡在一起。然后你就会有弟弟和妹妹了。”   又有小朋友愤愤不平地说:“有了弟弟,弟弟会抢东西的……”   小雨是个大方的孩子,说:“我愿意分弟弟,爸爸不离婚的话,我愿意把我的零食分弟弟一半。”   陈恪青听不下去了,一群小朋友讨论什么生宝宝太奇葩了,他们都还是宝宝呢。而且他现在这个身体情况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力有足他也不可能让何笠阳生孩子啊,何笠阳就没有那个生理功能。他叹了口气,加入讨论,说:“让你小爸爸认识到他还爱你大爸爸就够了。”   这个说法太抽象模糊了,小雨不明白:“什么意思啊?”   陈恪青想了想,说:“你回去以后和爸爸说,周末你想去S城看大海。”   小雨问:“为什么去那里?那是什么地方?”   陈恪青委婉地说:“那是你大爸爸和小爸爸定情的地方。”   小雨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说:“可是小明哥哥,什么是‘定情’啊?”   陈恪青:“……”   陈恪青没好意思说明白,委婉点说是“定情”,直白点其实是……他第一次睡何笠阳的地方。   何笠阳听到小雨闹着非要去那里玩就愣住了。   小雨不去别的地方,偏偏要去这里,真的只是巧合吗?   何笠阳关上门问陈恪青是怎么一回事。   陈恪青脸都不红一下地说:“小雍给他出的主意,说是之前他爸爸带他去那里玩了。他就很想去,我也没办法。”   正在埋头吃猫粮的小猫坐下来,看着他们,喵喵两声,舔了舔爪子。 第20章 第十七天   周五小学放学,何笠阳就去学校接了两个孩子,昨天晚上就整理好了行李,两个小朋友周末作业还是要写的,所以也不回家了,背着书包,直接去机场。   小雨也有好一阵子没有出门旅游了,之前闹了一年离婚,他哪有心情出去玩……就算是离婚之前,他也有好久没旅游了,一个人出去没意思,可那时候他和陈恪青已经是水火不容的状态了。   小雨很高兴,在后座和小明哥哥说话:“小明哥哥,你有没有去过海边?出去玩的时候要小心哦,要跟紧爸爸,不能跑来跑去,不然可能会被拐跑的。”   陈恪青安静认真地听他说话,毫不敷衍地说:“谢谢小雨。”   何笠阳定了三个连在一起的座位,小雨想坐在靠窗的位置,陈恪青坐在中间,他坐在靠走廊的位置。黄昏时分,飞机起飞了,过了不久小雨就睡着了,陈恪青给他盖上薄毯。   何笠阳问他:“你困不困,要不要也睡会儿?对小孩子来说,是比较累的。”   陈恪青说:“我没事,倒是你,你不是晕机吗?虽然吃了晕机药,还好吗?”   这话说得还挺暖心的。何笠阳记得那年他们还没结婚,去K城玩,他晕机,吐得死去活来,开头第一天光躺在酒店的床上了,陈恪青照顾他,也哪都没去。   一个半小时后到了目的地。   到了陌生的地方,小雨很紧张,小手牵着爸爸的左手,还招呼小明哥哥:“哥哥,你快牵着爸爸的右手,就不怕走丢了。”   陈恪青:“可……叔叔两只手都牵着人的话,他就没办法拿行李了啊……”   小雨突然明白过来,松开手,又不知道怎么办好了:“那该怎么办啊?”   何笠阳说:“那你抓着爸爸的衣角吧。”   之前预约好的司机过来接他们,何笠阳带着孩子上车,跟司机说:“开一下窗户。”   清新的海风拂面而来,何笠阳望着窗外,他以前也看过一次这个景色,很难不想起当年的事吧,毕竟他这辈子可以回忆的美好的事基本没有几件,陈恪青偶尔大发慈悲对他好一点,他都会惦记很久。   他都快忘了,他们以前也是有过好时光。   当初是怎么结婚的?   大二开始交往以后过了快两年,大四的时候陈恪青开始创业,他是富家少爷嘛,家里给了一笔钱做创业资金。起初他们是各自找工作的,何笠阳在私企找了份工作,他用大学攒下的几万块积蓄按揭买下一辆平价的代步车,有天车坏了,陈恪青送他去公司,被同事看到了。之后女同事就找他去参加聚会,让他帮忙介绍那个年轻有钱的帅哥朋友,他没办法说“其实他是我男朋友”,随便找个借口掩盖过去了。   职场是比学校更现实的地方,何笠阳都可以想象,只是同事的朋友,就有人找他介绍了,那陈恪青在自己的公司岂不是桃花更多?读书的时候,就有那么多女生倒追他来着。   那时候何笠阳也越来越不安了,他们已经交往那么久了,最亲密的接触还是停留在接吻的阶段,一直就没有找到那种暧昧到水到渠成的机会。这件事该怎么说呢?假如男女之间交往的话,一个男人如果交往那么久还不对女朋友动手动脚,那多半是骗婚GAY。对于陈恪青的话,就要往反方向来推测了。只能用直男来解释了,这真是个绝望的答案。   何笠阳能拿陈恪青怎么办?难道给他下春药,然后骑上去自己动啊?这是qj吧?不仅是侮辱陈恪青,也是在侮辱他自己啊!   何笠阳忍不下去了,和陈恪青吵了一架,然后陈恪青提出了趁着假期,一起去海边旅游。何笠阳心里已经做好决定了,利用这个机会把事情说清楚吧,要么不强迫陈恪青了,大家和平分手,不再浪费彼此的青春了。   不过也不能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乐观一点,往好处想,说不定陈恪青是阳痿呢?他那么优秀的人,估计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吧?哈哈哈哈哈。何笠阳苦中作乐地想。如果陈恪青是阳痿的话,他完全可以接受的,他爱的是陈恪青这个人,不是他的……!   在度假的第二天,何笠阳终于觉得舒服点了,陈恪青照顾了他一整天,乍一看是很让人感动的,可想到这之中不包含爱情,何笠阳又觉得很悲凉。他们去海边散步,他对陈恪青说:“你要是真的生理上无法接受我的话,那我们还是趁早分手吧。”   陈恪青冷淡的脸上只露出了点疑惑的神色,问:“为什么?”   何笠阳最无法接受的就是这个,居然只是有点疑惑吗?这算什么呢?他没办法说“因为我们交往那么久你都不和我上床”,太豪放了,所以只委婉地时候:“就是因为你现在这个样子。”   陈恪青地说:“我不明白,你问生理上无法接受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   陈恪青还没说完,何笠阳就斩钉截铁地说:“是。我怀疑你是阳痿。如果你是的话,那我们就不分手;如果你不是,那我们还是分手吧。”   陈恪青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稍微有点裂了,过了好半天才说:“你这样,我承不承认都是一条死路啊。”   何笠阳别过脸,看着这一片天空海阔,说:“是啊,都是一条死路。”   陈恪青在他背后说:“我不是阳痿,我也不打算分手。”   那天晚上他们第一次发生了关系,何笠阳觉得自己真挺贱的。   次日一早。   何笠阳早上起来,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这附近。   站在这里看到的景色还和以前差不多,但他已经不是十年前的他了。   “我们以前也来过这里吧?你还记得?”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何笠阳转过身,看到陈恪青——当然还是小孩状态的。   何笠阳无奈地看着他:“我都到这里了,你总该告诉我为什么把我骗到这里来了吧?”   陈恪青愣了愣,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何笠阳说:“小雨其实有个习惯,自从上小学开始学写作文以后,他就开始写日记,每天等大人睡着了在被窝里偷偷写,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他日记里写小明哥哥说去K城海边玩。那,小明哥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了吧?”   “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你和奶奶两个人到底交流出了什么结果?”   “你到底为什么拐着弯儿弄到这里来?”   陈恪青又闭上嘴不说话了。   何笠阳烦躁地说:“每次都这样,一到这时候就哑巴了。”   陈恪青只是觉得难以启齿,他想到和何笠阳的奶奶离开时和他说的话,深吸一口气,说:“其实我骗你了。我们签离婚协议的前一天,我喝了酒……是因为我不想离婚。” 第21章 第十七天   “因为我不想离婚。”   ——何笠阳仿佛听到陈恪青这么说。   他愣了愣, 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陈恪青站在石阶上, 如此就可以和何笠阳对视在同一个水平线。何笠阳看着他穿着件浅蓝色的兜帽卫衣,胸前有白猫的卡通图案,衣服的帽子上还有猫耳朵,就用这张可爱的小脸蛋一本正经地又说了一遍:“因为我不想离婚。”   不想离婚?何笠阳愣了愣, 第一反应是……生气,不想离婚是这种态度说的吗?什么叫不想离婚?现在才来和他说不想离婚?   陈恪青回忆着老太太和他说的话:“虽然我无法解释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但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是因为你不想离婚吧?”   可是,是何笠阳提出要离婚的啊。陈恪青想,阳阳不开心,想和他离婚, 他是不想离婚, 但是他不知道该怎样让阳阳开心,也许离婚了阳阳会开心……那就离婚吧。   而且分居以后何笠阳看上去是变开心了,这应该是个正确的决定。   “如果真的是那只猫的问题, 你真的记不起来那天喝醉酒都和猫说了什么吗?”   他说不记得了,其实他记得的,他和猫说:“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为什么他想离婚?我该怎样才能让他开心一点呢?为什么不能回到以前?”   还有很多。   然后一觉醒来, 真的回到了以前, 就是时间稍微倒流过了头。这段时间他其实很开心, 这十几天他看到的何笠阳的笑脸,比他们离婚前几年加起来的都要多,他现在稍微有了点自信, 觉得说不定他们之间还没走到绝路。   “……既然你不想离婚,你为什么不和阳阳说?”   他一直在找这个这个时机。   陈恪青觉得现在就是这个时机。   他们曾经就是在这个地方重归于好的,所以他把何笠阳骗到这里来。   何笠阳只想到自己曾经在这里当过一次傻瓜,上次他在这里心软,结果互相耽误了那么多年,这是他人生中极其失败的决定。那么这次呢?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不是能简单地用“好”或“不好”决定的。   是,他是还喜欢陈恪青,毕竟他目前为止的人生里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喜欢陈恪青,这已经是一种习惯了。可他不想再过那种整天都在患得患失的生活了。一票否决权为什么总是在陈恪青手上?他难道就要这样被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吗?他也有点自己的尊严,他不想在这样,只是陈恪青勾勾手指,他就跟个傻逼一样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好马不吃回头草。   陈恪青忐忑地等了一会儿,见何笠阳既不说好,也没露出点高兴的样子,不免开始气馁起来。   何笠阳站直身体,问他:“给我个理由。你为什么和我说不想离婚了?”   陈恪青喉头一哽,有点慌,在何笠阳面前他有时候就会这样,控制不住地心底发慌,说:“我是在离婚的前一天变成这样的,我和你奶奶讨论过了,我们都认为,离婚可能就是那个让我变成这样的契机,所以或许我们……”   何笠阳没听完就笑了,他觉得太荒谬了,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呵,所以试一下可能不离婚一切就会恢复如常?变回以前的样子,变成什么样子?我就是受不了以前那个样子,我才想要离婚。”   陈恪青说:“可是……我们最近在一起不是很开心吗?”   何笠阳不耐烦地说:“那是因为你变成了一个小孩子。你要是一直保持这个状态,那我就可以一直和你和平相处,你可以吗?你愿意吗?这是不可能的。”   陈恪青:“对不起……”   何笠阳:“不要再和我说对不起了,你没有哪里对不起我。”   陈恪青感觉自己说什么都是错,干脆闭上嘴巴。   “爸爸,你们在那里干什么?”   小雨早上起来,结果发现爸爸和小明哥哥都不在,跑出去找他。   何笠阳和陈恪青赶紧停止了之前的讨论话题,带着孩子在酒店吃了早饭,然后去沙滩玩。何笠阳换上了T恤和沙滩裤,外面还套了件短袖衬衫,两个小朋友和他差不多打扮,少穿一件衬衫。一看到大海,小雨把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给忘了,要去游泳,要去玩沙子,何笠阳带他去游泳,小雨兴奋地说:“小明哥哥,我们去游泳。你有游泳过吗?你会游泳吗?我会游泳哦,我爸爸教我的……游泳很好玩的!但你不能游去太远的地方,会被鲨鱼叼走的!”   他煞有介事地说着,没吓到陈恪青,吓到他自己了。   陈恪青觉得好笑,就是他教小雨游泳的,但吓唬小雨的是何笠阳,小孩子的记性是很好的,刚开始他会全心全意地相信整个世界,大人和他说什么都会相信。   小雨游了泳上来,玩沙子堆房子。   陈恪青走到陈恪青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孩子,对他说:“你最好还是不要继续骗他了。如果你确定要离婚的话。总是骗小孩,他发现了以后会不相信你了,次数以后会拒绝和你交流的。”   何笠阳没好气地说:“又来教我怎么教育小孩了?”   陈恪青犹豫起来,他怎么觉得何笠阳跟和一点就炸的炮仗似的。   因为还是三月,就算是在赤道附近的这座S城,天气也不算太热,何笠阳眺望着碧海蓝天,别扭地说:“你到底是为什么不想离婚?我问的不是现在,是我们离婚的前一天,你说你喝酒是因为不想离婚。”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不敢往那方面想,万一想错了,就又是他难堪地在自作多情,他低声问:“你别是在耍我吧?”   陈恪青太不好意思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因为我舍不得你。”   这话又是很模棱两可的。何笠阳叹了口气,他还是不明白陈恪青都在想什么,说:“你怎么就确定你现在变成这个情况的契机是因为离婚这件事。你确定我们不离婚了,你就会变回原样?”   陈恪青沉声说:“我不确定。”   何笠阳啧了一声,哑口无言。   小雨的沙子房子越盖越高,他看看不远处的爸爸和小明哥哥,一身泥沙地跑过去,问:“爸爸,你和小明哥哥为什么老是背着我说悄悄话?”   被抓包的何笠阳说:“不是说悄悄话,是小明哥哥不乖,我在批评他呢。”   小雨拉了陈恪青的手,说:“小明哥哥,我们一起去捡贝壳吧。”   陈恪青陪他去捡贝壳,小雨捡贝壳和石头揣在兜里,觉得好看就直接捡起来,问陈恪青:“哪个更好看?”   陈恪青挑一个,看他的两个口袋都装满了,问:“你捡这么多贝壳和石头干嘛?”   小雨说:“给我大爸爸的,等他回来了,我再送给他。小明哥哥,你说这里是什么定情的地方,现在爸爸都来这里了,等我们回去了,他是不是就不离婚了?”   陈恪青尴尬地僵硬了下,说:“对不起啊,可能……这个方法失败了。”   小雨很失望,说:“还是小雍比较厉害。”   陈恪青委婉地说:“你爸爸很想离婚,你要是希望你爸爸开心的话,不要再这样耍赖不许爸爸离婚了。小雨,你是乖孩子,乖孩子不能任性耍赖,知道吗?”   小雨这次没被他哄住,不仅没有被哄住,还幡然大怒,猛的站起来,涨红了脸,恼怒地说:“那是我爸爸,不是你爸爸!不要你管!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就不许他们离婚!就不许!”   “就不许!!”   陈恪青耐着性子继续哄:“小雨……”   小雨连听都不想听,一时没控制住脾气,用力地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得摔在地上,接着撒腿跑回去了,一边跑一边哭,哭着回去找爸爸了,恶人先告状:“小明哥哥欺负我。”   陈恪青:“……”   别的事小雨都可以原谅,唯独这件事他无法接受。   他现在讨厌小明哥哥了!   于是回去的路上他一句话都没和小明哥哥说。   回程的飞机他也打死不愿意坐在小明哥哥的隔壁,他现在看到小明哥哥就讨厌!   何笠阳问陈恪青:“你怎么招惹他了。”   陈恪青说:“没什么……”   何笠阳说:“我想了很久……要么还是试试吧。”   陈恪青没反应过来:“试试什么?”   何笠阳无可奈何地说:“试试和那只猫说,我们不离婚了。总比等你失踪四年以后才能离婚要快啊。” 第22章 第十九天   小雨和小明哥哥反目成仇了。   比之前和小雍吵架要严重多了, 小雨平生以来这么主动地去讨厌一个小伙伴, 就算是和小雍吵架那次他只是觉得害怕,而且他确实也是有一点点喜欢媛媛的,媛媛真的很漂亮啊,这让他对小雍感到抱歉。   周一一到学校, 小雍第一时间去找小雨,他因为欺负小雨被下了禁令,一个月都不能被带出去玩,现在哪个小朋友说出什么好玩的地方了他都很羡慕:“你爸爸真的带你去看大海了吗?好玩吗?你们都玩了什么呀?有没有海豚?有没有鲨鱼?”   小雨还记得分了一个捡来的贝壳给小雍,虽然是最不好看的那个,好看的都要留给爸爸,他忍不住和小雍抱怨小明:“小明太过分了!他和我说, 说爸爸应该离婚。”   小雍太高兴了, 几乎是雀跃地说:“我就知道那个小明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是真的讨厌小明,以前他是班上的班草,自从小明来了他就不是了, 因为小明比他长得高,女生都觉得长得高才更帅;以前他还是班上写字最好看、语文成绩最好的小朋友,小明字写得比他还好看, 语文成绩比他更好, 他现在每天回去都忍着不看动画片, 多练半个小时字,可还是没有小明写得好看。好气哦。   小雨在家从不说脏话,迷糊了:“什么叫‘不是个好东西’, 小明本来就不是东西啊,怎么还会有好不好呢?”   小雍无法解释,红着脸说:“就是、就是骂人的话啦,你怎么那么笨呀!反正小明很坏,很讨厌。你现在终于发现他很讨厌了吧?”   小雨用力点头,他一说到这个就委屈:“嗯,他怎么能那样子……他又不是我爸爸的小孩子,爸爸是我的爸爸,我能让他们别离婚,他不可以。”   小雍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声音,偷偷摸摸地说:“我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我偷偷听我爸爸说过,说那个小明是你大爸爸在外面的私生子!”   说到“私生子”的时候,他觉得好可怕哦,自己先发抖了。   小雨傻乎乎地问:“什么叫‘私生子’啊?你不要老是说我听不懂的词语。”   小雍挠挠头,小脸皱起来:“呃……‘私生子’就是你大爸爸和其他人,不是和你小爸爸,生的小孩子……他们是因为小明离婚的!小明希望你爸爸离婚,离婚了,你大爸爸就是他的了。”   小雨震惊了,但他仔细想想,小明长得真的和陈恪青爸爸很像,比起自己来说,小明哥哥长得更像大爸爸。   小雍接着说:“爸爸的侄子是堂哥,那你们真的是亲戚的话,为什么以前都没有见过?他是突然冒出来的。”   小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脑袋里乱得像一团被猫玩过的毛线,他抬起头,看了在教室另一边的陈恪青一眼,很不喜欢的眼神。陈恪青今天没法靠近小雨,小雨因为他在沙滩上劝离婚之后就和他“绝交”了,小雨讨厌他了,这个态度也是情有可原,等小雨冷静下来再好好和他说话吧。   小雨真是和他爸爸小时候一模一样。   放学,陈恪青整理好书包,背上,去找小雨,说:“走吧,我们一起去门口等你爸爸。”   小雨哼了一声,飞快地整理好自己的书包,冲出了教室,陈恪青赶紧跟上:“小雨,别跑那么快,会摔倒的。”   他一说完,小雨就跑得更快了,然后吧唧一下摔倒了。   陈恪青愣了愣,他服了自己的乌鸦嘴了,跑过去要服小雨,小雨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我不用你扶我!我爸爸和我说过,男孩子要勇敢,摔跤了自己爬起来。那是我爸爸,不是你爸爸!”   陈恪青有点迷糊,不过小孩子说话还不会组织语言,说话没有逻辑,大人有时候是听不懂的。   但今天来接他们不是何笠阳,是何笠阳的秘书小丽姐姐。   陈恪青坐上车,问:“叔叔今天有事吗?”   小丽说:“叔叔的工作很忙哦。”   小雨问:“我不想先回家,我可以去公司等爸爸吗?”   小雨以前也经常去公司等爸爸,老板的儿子这么要求,她当然答应了,把两个孩子带去公司。先停好车。   放在以前,小雨早就热情地要引路带他上楼了,但他现在和小明哥哥绝交了,他不想理小明哥哥。   何笠阳还在加班,他看到小雨和陈恪青一起来了,不由地怔了一下,问:“怎么把这两个都来过来了。”   小雨不是第一次去爸爸的办公室了,但这边是大爸爸的公司,他还记得。   何笠阳说:“好吧,那先在休息室等爸爸吧。”   小雨拽着自己小书包的背带走进去,刚要坐下,转身看到小明跟进来了,皱眉,推了他一下:“你不许跟进来,这里是我爸爸的休息室!那是我爸爸,不是你爸爸!”   陈恪青:“……”   陈恪青没摔倒,但他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伤心,小雨一直是他的小甜心,现在却这么讨厌他……他叹了口气,离开了休息室,对何笠阳说:“小雨还在生气,他不许我待在休息室,那我去隔壁房间吧。”   毕竟这里是他的公司,陈恪青更熟,他还自己去茶水间泡了杯热果汁喝,不知道为什么喝完饮料以后有点困,陈恪青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梦见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他还很小,坐在椅子上,大人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人影憧憧,说着他听不懂的话:“您的儿子是在受到重大的刺激之后产生了精神障碍……当他感到负担和压力时会抑制自己的感情……不,他的智商没有影响,学业上没有问题……”   他感到焦虑,双手紧握成拳。   爸爸妈妈问他:“你有什么感觉?你觉得怎么样?”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一樽玻璃罩里面,他能看得见外面的世界,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但他没办法让外面的人听到他的声音。   陈恪青醒过来,何笠阳好笑地说:“小明同学,你居然不写作业偷懒睡觉。走了。”   陈恪青起身,跟上去。   何笠阳问小雨:“你吃了那么多零食还饿不饿?还要吃饭吗?”   小雨说:“不饿了。”   何笠阳又看陈恪青:“你还没吃饭吧?”   陈恪青说:“等下回去的路上在便利店随便给我买吃的就行了。”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何笠阳其实想和陈恪青讨论一下这个“假不离婚”的具体操作方法,但是小雨在旁边呢,他停下车,去便利店买东西。   陈恪青跟着下车,两人有了点单独相处的空间可以说话。   何笠阳问他:“我们需要什么准备工作吗?买支香什么的?还是直接和那只猫说‘嘿,我们不离婚了,快把他变回去吧’,这样子?”   陈恪青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其实我觉得不是真心的不想离婚应该不会有用。”   何笠阳很抓狂:“你也看到了,我不是铁打的,这两周我不是把工作带回去做,就是在公司加班,很累的好吗?你要么赶紧变回来。”   陈恪青默然说:“我有在想办法啊。”   何笠阳说:“快点。”   陈恪青郁闷地说:“我也想快点。”   何笠阳:“我是说你们快点买好东西,我们回车上去。”   陈恪青:“哦……”   何笠阳随意地看了看外面,不经意瞥见了外面有个人影,他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就在马路的对面,有个老太太站在那。   她的头发凌乱,穿得邋里邋遢的,深深弯着腰,形容恐怖。何笠阳几乎有一瞬间被吓得忘了呼吸。   “你在看什么?”陈恪青问。   何笠阳回过神,手都有点在发抖,赶紧拿出钞票付了钱,说:“走,走,我们赶紧走。”   最近怎么总是遇到这么神神道道的事情?何笠阳回到车上,再看四周,已经没有那个人影了。他松了一口气,按了按胸口。   心想,说不定只是看错了吧。   回家。   等到小雨睡了。   何笠阳和陈恪青鬼鬼祟祟地把猫抱到卧室,放在床上。   何笠阳恭敬地说:“我,不打算和陈恪青离婚了。”   猫摇了摇尾巴,打了个哈欠,毫无反应。   何笠阳:“……这真的有用吗?”   陈恪青:“明天再看吧。”   何笠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被闹钟叫醒,他转身一看,看到旁边的另一床被子里好大一坨人,不禁有些激动。   是不是陈恪青变回来了缩在里面睡觉?他抓着被子的角,掀开……是被子里除了小小只的陈恪青还有一个大枕头。   何笠阳默默地把被子盖了回去,躺下,瞪着天花板:“操。” 第23章 第二十天   何笠阳挺尸地躺在床上, 死鱼眼似的瞪着天花板, 说:“你说的根本没用。”   陈恪青反倒确认了,何笠阳是铁了心要离婚,他能怎么办?只能成全阳阳。这段日子过得太融洽了,以至于他有了点错觉, 以为他们之间还有余情未了。   何笠阳说:“你又闷不吭声地想什么呢?再这样下去我会过劳死的啊。我不要你的破公司。”   陈恪青叹气说:“你别那么着急,我们不是约好了三十天吗?今天是第二十天,还剩下十天,我要是还没变回去,你就告诉我父母,我不会一直赖在你这的。”   何笠阳这才注意到一件事:“说到这个,你刚变小那天为什么第一个联系我, 不联系你爸妈?”   陈恪青怔了下, 移开眼神,说:“大概是因为那天我们本来商量要签离婚协议,所以我下意识地就想到你了吧。”   他们俩都很郁闷。   一个忧心忡忡地去公司, 一个忧心忡忡地去学校。   何笠阳坐在陈恪青的办公室发了会儿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说实话他觉得应该不是离不离婚的问题,也不是那只猫的问题, 但是小夜长得那么可爱, 所以继续养着完全OK。算是陈恪青做的一件好事吧。   直觉告诉到还是和八岁有关系。   何笠阳看着电脑发呆, 陈恪青的电脑屏幕是那种很无趣的风景壁纸,雪山,大海, 以前还一直用电脑系统默认的蓝天绿地,桌面也干净得一塌糊涂,只有基本办公软件等等。何笠阳突然回过神,对啊,他怎么都没想过要搜一下陈恪青的电脑啊?说不定藏了什么线索呢。   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何笠阳就在陈恪青的电脑里找了起来,找了挺久,一度认为这台电脑只是办公用的,应该还有台私人的?他就有两台电脑。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加密的文件夹,名字略风骚,叫“relax”,这个……男人都懂吧?陈恪青看上去那么一本正经,原来也是有生理需求的啊,何笠阳想,他是相当清楚陈恪青在生理方面其实根本没毛病的。他查看了下这个文件夹,非常大。   密码会是什么呢?何笠阳想了想。   先输入陈恪青的出生年月日——错误。   再输入小雨的出身年月日——错误。   “不会吧……”何笠阳琢磨了一下,犹豫着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正确了。   点进去以后分两个文件夹:视频、图片。   进入两个大分类的文件以后还有更细的分类,准确到时间和大致的事情概括,整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图片和视频都太多太多了,一个一个看根本看不过来,何笠阳大致看了下,时间越接近现在图片和视频越少,在他们刚结婚和小雨出生以后是高峰期,小雨有个专门的文件夹呢。何笠阳记得其中有些照片是已经洗出来放在相册里面的。   他随便翻到一张图,是小雨还没读幼儿园的时候,生日,他抱着小雨,笑得特别灿烂,小雨鼓着小脸在费劲儿地吹蜡烛。何笠阳看到当初年轻而快活的自己,真是感慨万分。   不过陈恪青居然还在用他的出生日期做密码啊,何笠阳记得当初他们结婚的时候,财产共通,陈恪青不瞒着他,告诉他银行卡的密码都是他的生日,何笠阳也把自己的银行卡都设成陈恪青的生日。   午休。   何笠阳下楼,楼下附近就有个自动取款机。   他把陈恪青的钱包拿出来,拿出里面的银行卡,试了试密码,第一次就试出来……陈恪青就没改密码,还他妈全都是他的生日。何笠阳觉得有点窒息。   他已经把密码都改了。陈恪青就不怕被他把钱给转了吗?虽然转大额并不是有个密码就行的。但他们商量离婚都商量了一年半载了啊。   你说那个陈恪青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何笠阳更忧心忡忡了,他回到办公室,继续看看视频。   发现了他们结婚时的视频,当时是在国外办的婚礼,外国办男人和男人的婚礼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嘛。国外结婚的习惯是男方出戒指,女方出置办婚礼的所有费用,但他们俩都是男的,就都负担一部分吧,其实还是陈恪青负担得比较多,没办法,钱的事不是你硬气钱就会变出来的。   婚礼请的人并不多,双方家长,少数亲戚朋友,他这边就奶奶一个人来了,陈恪青那边拖家带口来了十几二十个,陈恪青的小侄子和外甥女做花童,他们俩都不穿婚纱,不用拎裙子,两个小孩就提着个小竹篮子撒花瓣,因为他们不信教,没有神父,就走到父母长辈面前,轮流叮嘱他们要夫夫和睦、白头偕老,他笑得嘴都合不上了,陈恪青嘴唇紧抿着,很紧张的样子。   转眼都过了快十年了。   何笠阳继续往下找,翻到最下面,有个视频名字写着“七岁生日”。   陈恪青的七岁生日?   何笠阳好奇地打开,这个视频的时长并不长,只有五六分钟,刚开头就是陈恪青还是个正太的状态,比现在这个还嫩很多,说话都奶声奶气的,他戴着彩纸做的生日帽子,跪在椅子上,面前一个大蛋糕,插着七根蜡烛,都点燃了。陈恪青对着镜头咧嘴一笑,嘴巴里还没有门牙,看上去傻乎乎的。   何笠阳忍不住笑出声了。   拍摄者大概是何笠阳的妈妈,问他:“宝宝,来许愿吧。大家唱生日歌。”   旁边的人唱起生日快乐歌,听声音有大人也有小孩。   陈恪青闭上眼睛,许愿,然后吹灭蜡烛。   有大人逗他说:“许了什么愿望啊?”   陈恪青居然还老老实实说了,脸蛋红扑扑的:“我要和阳阳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何笠阳听到这,突然笑不出来了。   陈恪青拔掉熄灭的蜡烛,亲手切蛋糕,把水果最多有草莓的那块给装在碟子里,巴巴地递到边上:“阳阳,这个给你吃。”   镜头一转,拍到了陈恪青身边的小男孩。   这个视频比之前那张二十几年前的照片清楚多了。   何笠阳看到那个小男孩的样子,后颈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真的和他长得太像了。   小男孩不好意思地对镜头笑了笑。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何笠阳倒回去十几秒,定格在其中一个画面,因为是夏天,穿的是T恤,这个镜头比较清楚,那个小男孩的左边锁骨下方一点点有两颗痣……和他一模一样。   要么在这个世界上有个他的复制人。   要么视频里这个“阳阳”就是他自己。 第24章 第二十天   何笠阳翻来覆去把这段视频看了好多遍, 越看越心慌。   特别是那个小男孩抬起头看着镜头的时候, 仿佛在和他对视。   何笠阳渐渐觉得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脑袋里一阵阵地抽痛,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件事:为什么啊?这是怎么回事?那个人是我吗?   何笠阳尝试去回想自己八岁前的事情,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据说人的记忆在童年时很弱,三岁以前几乎不记得,三到七岁开始记事,但依然忘得比较快,等到七岁之后记忆能力随着成长会逐渐增强。他对小时候的事记得非常模糊,只有些隐约的印象, 记得妈妈和爸爸, 某些画面,具体的事情基本上都不记得了,七八岁的时候……就是刚上小学一二年级吧, 连画面都想不起来,完全没有记忆,像是凭空被抹去了, 就算是后来九岁十岁时的事他也记得断断续续的, 当时在亲戚家寄人篱下的记忆太痛苦了, 他根本不想去记得,可之前的呢?为什么会不记得?   可他越去想,脑袋就越是像要裂开一般疼, 眼前的世界又开始天旋地转似的。   这种感觉他曾经经历过一次,就是在K城,那家破败的小院子看到那棵枯死的树时。   “老板?”敲门声响起。   何笠阳这才猛得回过神,好似快要沉入水底溺死的人被一把拉出水面,大口喘气,把视频、文件夹都关了,不再去想这个问题,终于活了回国,声音却还有些虚弱,轻声说:“进来吧。什么事?”   小丽开门,抱着文件站在门口,打眼过去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有点被吓到,愣了愣,脱口而出:“老板,你怎么了?”   何笠阳不解:“我怎么了?”   小丽问:“您是身体不舒服吗?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啊,要不要看医生?”   何笠阳往右微微转头,陈恪青办公室的桌子上还放着他们以前一家三口的照片,相框玻璃上映照出他现在的脸,脸色雪白,眼底尽是惊惶,他现在才觉得额头脸颊和脖子都凉飕飕的,摸了一下,额头都是汗,衣领也是。   小丽劝道:“您要是真的不舒服还是去看医生吧,最近是太累了。”   何笠阳抽了纸巾擦汗,说:“没事,没事……”   听上去像是对小丽说,其实他根本没在看对方,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而已。   何笠阳不去尝试想七八岁时的事就不会那么剧烈地头疼,目前只有一件事是明确的,虽然他还并不知道在他记不起的记忆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大概远在他以为的初三第一次相遇之前就和陈恪青相识了,那为什么陈恪青从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呢?视频里的陈恪青和他自己和后来的性格差了也太多了吧,而且小时候的陈恪青看上去很喜欢他的样子。   搞不懂。   何笠阳的直觉告诉他,这才是陈恪青返老还童到八岁的原因。   他得去弄清楚。可是,该怎么去弄清楚呢?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问当事人,陈恪青绝对会知道,然而何笠阳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和陈恪青在一起那么多年,陈恪青都不告诉他,直接去问他敢肯定陈恪青依然绝对不会告诉他,这之中应当有缘由,他不知道的缘由。   反正,还是他自己去找找看吧。   何笠阳午饭在公司食堂就餐,洗了把脸,吃饱饭有力气以后脑袋也清醒了不少,他再回去办公司,他看到陈恪青的电脑都有点害怕,觉得这台电脑就像是个潘多拉魔盒,打开以后迎接他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到底要不要好奇心这么重呢?   但是,难道就这样放着不去管吗?就让陈恪青一直是个小不点的模样?   何笠阳摇了摇头,把纷沓至来的乱七八糟的杂念都暂时先甩出思绪之海,还琢磨这些,工作就要拖迟了,早点弄完早点回家。   今天他也带头加班,让小丽去接小孩,自己随便吃了点,加班到八点半,员工他陆陆续续八点的时候就都放回家了,总算是搞定了,关机,走人。   大楼里剩下的人都不多了。   何笠阳去地下车库取车,开车。   刚要开出去,从左边的角落突然蹿出一个人影朝他的车扑过去,何笠阳被吓了一跳,赶紧踩了刹车。   因为天色黑暗,他看不太清楚,好像是个老人家?他惊魂未定,第一反应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撞到什么东西,接着检查了一下行车记录仪是不是开着的,不能被碰瓷啊。   何笠阳冷静下,正准备下车看看这是什么情况。   “砰。”   他左边的车窗被人拍了下,一张满脸皱纹饱经沧桑的老人的脸几乎要贴上来,瞪大双眼,激动得盯着他。   就是那天在K城追他车的老奶奶。   何笠阳一瞬间觉得心脏都被吓得停跳了,下个屁车,哪还敢下车。   老奶奶咧嘴笑着,露出一口豁牙:“阳阳!阳阳!我是你奶奶!”   何笠阳看都不敢看她,想开车走,她就冲到车前,何笠阳绕不过去,又不能撞死她,不得已,大着胆子摇下车窗:“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有行车记录仪的……”   何笠阳又想了想,这不太对,上次就是在这个老太太的家里,那棵树上刻了“林向阳”和“陈恪青”的名字。   老奶奶在车窗边上巴巴地望着他,有些白内障的眼睛蓄满泪水,快要哭了,说:“我是你奶奶啊,阳阳。”   这就是何笠阳最不解的事情了,他说:“对不起,我上次口误了,我不叫林向阳,我叫何笠阳,是不是我长得和你孙子一样,你把我认错了?”   老奶奶说:“不是啊!我怎么会认错自己的亲孙子啊!你就是我的孙子……是他们把你带走了……不信你看!”   她说着,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照片,展示给何笠阳看。   何笠阳看到照片的内容,整个人都怔住了。   照片上的小孩子和他小时候相像可能只是巧合,但抱着小孩的是妈妈他绝不会认错的,而他们的边上站着的就是眼前的这个老奶奶,虽然照片上她看上去年轻体面多了。   “阳阳,我真的是你的奶奶啊!”   何笠阳完全迷惑了。   可是,他已经有一个奶奶了啊。 第25章 第二十一天   何笠阳一开始慌了阵脚, 他全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一股凉意直窜进心底,太吓人了。   但他很快回过神,这张照片只能证明这个老奶奶以前和他还有妈妈一起拍过照片,但并不能证明她就是自己的亲奶奶啊!他看着照片上, 这个老奶奶年轻的时候和他也不太像啊……这照片保存得也不好,挺模糊的。   何笠阳冷静下来,但手还在发抖:“你认错人了吧……”   老奶奶执着地说:“我没有啊,真的没有啊,我怎么会认错自己的亲孙子呢……当年你刚生下来我就抱过你,我怎么可能认错你呢?”   她哭得满脸泪水,看着让人于心不忍, 但何笠阳还是硬着心肠, 说:“那天你就没有认出我啊。”   老奶奶很着急:“那是……那是……二十几年了,我一下子没敢确定,但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很眼熟啊。”   何笠阳还是不相信, 毕竟他的户口本上写的他是何宛月的所以,他的奶奶叫何宛月。但是……他自己也有些奇怪,在爸爸去世以后他是跟着妈妈的, 妈妈住院以后他开始是住在亲戚家的, 为什么一开始是去亲戚家, 而不是奶奶?奶奶应该是跟他更亲近的人才对啊。   他想起那个视频上和自己长得极其相似宛如克隆人的林向阳,心中疑窦丛生。   那假如他就是林向阳的话,一切又该怎么解释呢?   何笠阳看着扒在窗口的这位可怜老人, 进退维谷,或许他该再多问问……他感觉自己面前像放着一个潘多拉盒子,充满了未知和危险,如果打开,他的生活说不定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何笠阳感觉自己手心都开始出汗了,他攥紧拳头,说:“先上车,我带你找个地方住下,明天我再来找你。”   何笠阳让这个老太太上了车,有点紧张,问:“你叫什么名字?”   老太太眼角的皱纹特别深,说:“我叫程芳。禾口程。”   何笠阳带她就近找了一家酒店,开了个房间让她住下,她没从来过这么高级的酒店,站都不知道该往哪站好,手足无措,听到何笠阳付钱,住一晚上要一千多块钱,震惊了,说:“这么贵的吗?”   何笠阳说:“不贵。”   程老太太不是自己花钱但要住这么贵的地方她就觉得心疼,她扫地一个月也就一两千块钱,摇着头说:“太贵了,太贵了,我们换个地方住吧,要不你把钱给我,我找个便宜点的地方凑合一晚上,这么贵就是宰人嘛,我一个老太婆住这么好的地方干什么?我还没秀住进去,去退了吧。”   何笠阳叹气,奶奶从不会这样,他打开钱包,里面还有一些现金,他点了十张一百,想了想,全部拿了出来,递给奶奶:“这里的钱我已经付了,这些你先拿着用,别乱跑,我明天来找你。”   又问:“你有手机号吗?”   程老太太尴尬地说:“没有,那么厉害的东西我用不来,好贵的,买手机要钱,每个月还要交什么话费……”   何笠阳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跟前台要了一张纸,写下自己的手机号,怕老人家看不清,还把字写的很粗很大,让她放好:“那你留着我的号码,打电话总会吧?”   程老太太连忙说:“会、会。”   何笠阳把她送进房间安顿下来才离开,回家。   耽搁了一个小时,到家已经十点多了,小雨都睡觉了。   何笠阳看了看小雨,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陈恪青在等着他:“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何笠阳想了一路要不要把这事告诉陈恪青,在看到陈恪青时,还是决定,不告诉他。陈恪青和奶奶一起在瞒着他什么,他有种预感,如果陈恪青知道了,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何笠阳正在脱外套,说:“你还有脸问我?还不是因为你我才这么忙?”   陈恪青:“……”   何笠阳又有点不想和陈恪青睡在一张床上了,他想问问,但他自己都开始觉得腻烦了。   这件返老还童的事再新奇有趣过了二十几天差不多也看厌了。   他们各自沉默,关灯,躺下,何笠阳背对着陈恪青转过去,说:“说好了三十天的。我是无能为力了。”   陈恪青声音冷冷的:“嗯。”   等听到何笠阳发出平缓绵长的呼吸之后,陈恪青爬起来,从何笠阳的外套口袋里拿出车钥匙。   他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窝在沙发上的猫被吵醒,看着他,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发着绿光般。   陈恪青径直下了楼,上车,察看行车记录,公司那一带的街道他非常熟悉,发现何笠阳先在公司楼下挺了很久,又去了一家酒店。   他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拨通了弟弟的号码:“喂,泽宇,你现在去我公司一下。查下车库的监控,看看何笠阳8点40左右遇见了谁。还有xx酒店,他应该是带了谁过去。”   陈泽宇半夜被他叫起来非常抓狂:“现在???”   陈恪青用不容否置的语气说:“现在。”   电话那头传来穿衣服的声音,陈泽宇没好气地说:“你这不都要和嫂子离婚了吗?你现在赖在他那,他都没有回心转意还跟别人去酒店开房间,你要么死心吧。”   陈恪青说:“我没说他出轨。”   陈泽宇说:“你们要离婚以后再找也不算出轨啊。”   陈恪青挂了电话,回去,把车钥匙放回去,上床睡觉。   何笠阳是第二天下午抽个空,才去酒店找程老太太,他还有很多想问的事,他交了两天的钱。   但他到酒店一问,酒店的人告诉他,昨天他带来住下的老人已经退房离开了,至于去了哪里,他们当然不知道。 第26章 第二十二天   何笠阳懵了, 人跑了?   该不会是遇到骗子了吧, 要不是跟酒店确定确实入住过一位老太太,他的钱也真的少了,他都要怀疑自己的记忆又出了问题。他回公司查监控,更微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晚上的那段监控没有了。   何笠阳觉得八成是有人在暗中搞鬼。   这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本来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去调查,现在嘛,不查出所以然他还不信这个邪了。   他准备再去K城一趟,他大概记得姓程的这位老奶奶住在哪,直接上门去问问。其实何笠阳明白其实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去问妈妈, 可是他还是有点心理阴影, 不太敢去,而且就算去了,妈妈疯疯癫癫的, 到底能不能问出来还是个问题。   这边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小雨那先出问题了。   小雨对小明哥哥的敌意越来越重,他告诉小雍在家的时候小明都是跟爸爸一起睡觉的, 他心里是有点不舒服的, 但爸爸说那是因为小明哥哥胆小。小雍知道以后震惊了:“你才是你爸爸的小孩, 为什么是小明跟着你爸爸睡觉啊?他怎么跟别人的爸爸睡觉,真是不要脸。”   小雨被他说得很心塞,吃晚饭的时候, 何笠阳随手给陈恪青夹了个鸡翅,小雨突然爆发了:“你是我的爸爸!不是他的爸爸!”   何笠阳懵了一下:“什么?”   小雨生气极了,两只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脸也气鼓起来:“你是我的爸爸,他没有自己的爸爸妈妈吗?为什么非要待在我们家?为什么他可以和你一起睡觉?这里是我的家,不是他的家!”   何笠阳:“……”   小雨很生气,他要把小明给赶走。   何笠阳问他:“这下你打算怎么办呢?”   陈恪青自己也很郁闷,看吧,他真是个极其失败的人,小雨本来那么喜欢他,可居然变成了这样,能怪谁呢?只能怪他自己。他知道症结在哪,只要他去支持小雨不让爸爸离婚的意见就可以了,但是何笠阳要和他离婚的想法太坚定了,他也不想撒谎骗小孩。   小雨闹了一晚上,还以绝食为威胁,无果。   他靠在门边听,何笠阳说:“哪能怎么办?小孩子发脾气,等他饿了他自然就会出来吃饭了。”   爸爸没把他当一回事,大人总是这样,不会去听从小孩子的意见,就没有把小孩子当一回事,但是小雨是非常认真的,所以他更生气了。他想到以前小雍有一次和他爸爸闹别扭,他离家出走了,后来回家以后他爸爸不仅什么都答应他,而且还买了遥控小飞机给他。   小雨做好了一个计划,他把自己的小猪存钱罐里的钱全部拿出来,装进他的小钱包里,再把小钱包装进他的小书包里,还带了他最喜欢吃的小熊饼干和糖果。   第二天他乖乖上了一天学,除了还是不和小明哥哥说一句话,和前几天也没什么区别。陈恪青不敢主动去招惹他,小雨这方面的性格和何笠阳也特别像,发起脾气来特别难哄好,他一直是个不会安慰别人的人,他会的方法就是在旁边默默地等着对方哭完,然后递张手帕。   放学。   小朋友们在老师宣布以后,疯狂地蜂拥出教室,小雨今天早早就整理好了书包,陈恪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小雨没好气地说:“我去上厕所了,你别跟过来。”   陈恪青就没跟去,等在厕所外面,等了快十分钟,小雨还没有出来,他有点担心,进去找了下,发现小雨就不在厕所了   陈恪青在学校里继续找了会儿,还是没找到小雨,这下他终于慌了。   小雨背着他的小书包,走到外面马路边上,上了公交车。   其实这是他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出门,他是有些害怕,但又很兴奋,他觉得自己是个勇敢的小男子汉,等这次回去以后,他要告诉班上的其他小朋友——尤其是小雍——他有多么厉害。   要比小雍还厉害,小雍上次离家出走的时候自己去了书店呢,他要去个比书店更远更厉害的地方才行。   小雨在车上看到不远处有家西式快餐店,他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在就近的公交站台下了车,跑去吃了炸鸡和汉堡,平时爸爸不让他吃,说是不健康。   吃饱肚子以后,他就背着书包沿着马路继续走,非常悠闲,看到文具店之类的还进去逛逛买东西。   他看到路边还有烤红薯,开心得跑过去买了一个,这个爸爸也不让吃,说不卫生。他就坐在马路边的一个花坛边上啃红薯。   一个老奶奶路过,在不远处眯着眼睛看他,看了一会儿,迟疑地走过去,问:“小朋友,你迷路了吗?”   小雨紧张了一下,撒谎说:“我自己走路回家,我家在不远的地方。”   他又不是傻,学校里放过关于拐卖儿童的教育片,外面有很多坏人的,不能跟着坏人跑。   老奶奶接着拿出一张照片问他:“这个上面的是不是你爸爸。”   小雨看了一眼,照片上是有个小男孩,和他长得还有点像,他感觉害怕了,这个老奶奶长得也不是很亲切,眼睛像是坏掉的玻璃珠子,小雨赶紧跑了。   那个吓人的老奶奶追上来了。   何笠阳黑着脸到了学校,陈恪青还在门口等着他。   何笠阳气得走过去就骂他:“你怎么看的孩子!”   这在路边的其他家长眼里看来是个很诡异的场景,一个大人在骂一个小孩“怎么看的孩子”,何笠阳是太着急了实在憋不住骂了一句,骂完他也意识到在路边吵架并不理智。   陈恪青问:“他不是有个儿童手机可以定位吗?”   何笠阳说:“我当然查过了,他就没带那个小手机。报警吧,赶紧报警,我就怕是被绑架了……”   陈恪青说:“应该不是绑架,是他自己离家出走。”   说着,他对何笠阳伸出手,张开手心,是一张纸条,陈恪青说:“我在他的书桌里面找到的。”   何笠阳拿过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小明哥哥不走我就不回家。 第27章 第二十二天   报警以后警察的行动很迅速, 首先在学校门口的监控发现小雨上了某班公交车, 又调了公交车上的监控知道了孩子在哪下车,最后查到的一段录像就是有个老太太和小雨搭话,小雨跑开,老太太跟了过去, 之后就不知道了。   虽然目前有纸条表明小雨是和爸爸赌气离家出走,但是鉴于有很多儿童拐卖事件,大家都担心会不会是拐卖。   何笠阳担心孩子快担心疯了,他不敢想象小雨如果出事以后会怎么样,如果小雨有个三长两短,那他这辈子都不会安心。但人在遇到这种情况时的第一反应总是否定和逃避,许多孩子走失后的家庭破裂都是父母双方相互指责, 何笠阳也是这样, 他首先就是和陈恪青生气:“要不是因为你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小雨就是因为你要离家出走。”   “你也不知道把孩子看得紧些,你整天和他待在一起居然也能看丢了?”   “要是我一开始就没答应你来我家,后面的事就都不会发生。”   陈恪青脸崩得紧紧的, 像是一面玉雕的面具,漂亮是漂亮,但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只说:“对不起……”   何笠阳都看不出他有情绪的起伏, 他到底有没有在为孩子的安危担心?   何笠阳被他这种近乎冷漠的僵硬态度给刺激到, 像是一瓢油泼在火上,登时火冒三丈,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口不择言道:“陈恪青,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别每次都和舌头被拔了一样。你知不知道什么线索?你不要什么都瞒着我。我去你以前读书的小学问过了——”   “林向阳是谁?”   “你八岁的时候也离家出走过不是吗?你为什么和那个林向阳离家出走?”   陈恪青像是被他问到痛处,露出了点震惊的神色,讷讷半晌:“我……”   就在这时,警察过来说:“何先生,我们修了一下拍摄到的画面,得到了一张接近你小孩的女人的正面照,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印象?”   有些时候是熟人作案,首先还是问问家长。   何笠阳看到照片上这个人的模样,显然是认出来了,神情一点点变得肃然起来,说:“我见过这个人……就在前几天,她姓程,是K城人。”   “你认识吗?”   “不能算认识,我也只见过她一次。”何笠阳说完,又纠正,“不对,是两次,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他很着急地说:“我大概知道她住在哪,虽然我记不清门牌号了,直接去K城,我应该能找到。我现在就去找找看吧。”   这事从头到尾就很奇怪,这个老奶奶突然出现自称是他的亲奶奶,他把人安置下来却失踪了,现在又疑似拐走了小雨。何笠阳完全理不清头绪,这倒霉催的。   警察得到线索走开,陈恪青说:“别急,就算她住在K城,这么点时间来不及赶回去的,不用去K城,她应该还在这里。”   何笠阳被气到笑了:“我可真佩服你,到这种时候还能这么淡定冷静。你口口声声说你也把小雨当成你亲生的孩子,我看也就是说说的。”   陈恪青沉默了片刻,说:“我也许能找到她在哪。”   何笠阳愣了愣,反应了过来:“你知道她是谁?你认识她。……你从来没告诉我。”   陈恪青冷冷地说:“你也没告诉我你和她见面了。”   何笠阳猜测地说:“别告诉我我把她安置在酒店,是你把人给弄走了?不,你现在这个样子,还一直在家里,没有出门,你怎么做到的?”   陈恪青不再和他争吵,拿出手机打给弟弟陈泽宇:“你把程芳带到哪去了?”   何笠阳问:“你在和谁打电话?”   陈恪青举了举小手,表示在和别人通话,不和他吵架,陈恪青说:“嗯……好……我知道了……要么你也过来吧。”   挂了电话。   何笠阳忍住想要骂他的冲动,抓住重点:“怎么样?有线索可以找小雨吗?”   陈恪青抿了抿嘴唇:“没……”   “操。”何笠阳气得骂了句脏话,他用几乎是痛恨的目光瞪着陈恪青,“既然你知道那个老太婆是什么人?那你告诉我啊!她为什么要带走小雨!都什么时候了?你到底在瞒着什么啊?!”   要不是陈恪青现在是个小孩子的外表,何笠阳绝对要给他两拳。   陈恪青被他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心痛如绞,话却像是堵在嗓子眼怎么都吐不出去,他问:“你和程芳都说了什么?”   何笠阳呼吸气得在打颤:“她说,她是我的亲奶奶。这都什么事儿啊?”   陈恪青默了默,说:“血缘上来说,她是你的亲奶奶……可能她是想带走小雨,让你认她。”   何笠阳傻眼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我的什么人?”   陈恪青避而不谈,说:“现在不是吵这个的时候,找到小雨要紧。等泽宇来了,问问他昨天把人弄哪去了。”   说到这个何笠阳就更生气了:“呵,你什么时候和你弟弟联系上的?”   陈恪青:“……”   何笠阳咄咄逼人地问:“你说啊!你别总是这样我逼一步你才走一步!”   陈恪青不敢看他:“刚变成这样,我就告诉泽宇了。”   何笠阳是真的笑了:“敢情你从一开始就在耍我?既然你家里人都知道了,你干嘛还要赖在我这里?!陈恪青!!!”   陈恪青像是被锤了一下的石头,闷声说:“因为我不想离婚啊。”   何笠阳:“……”   何笠阳过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他转过身坐着,都不想再多看陈恪青一眼。   陈泽宇来了,很尴尬地和他打招呼:“嫂……呃,何……阳哥?”   何笠阳正准备问他,警察又过来了,惊喜地告诉他:“城西的民警说有个老太把你的孩子送到了警察局。”   虚惊一场。 第28章 第二十三天   因为不是本地人, 又迷路, 还说着一口方言,所以程芳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找到警察局,而且她说话口音还挺重的,警察刚开始还听不太懂她说什么, 就看到她抓着个小孩子,那小孩子还不情不愿的。但这时候有个小孩走丢的报警已经传到了各分区,大家很快发现这个小男孩就是正在寻找的走丢的小男孩。   何笠阳没办法安然若素地在房间里等着,在警察局门口徘徊眺望,终于看到警车过来了。   小雨离家出走失败,垂头丧气地下了车,他也知道不听爸爸的话是不对的, 又有些害怕, 躲在警察后面,不敢看何笠阳。   何笠阳满肚子的气,但不知道从何发泄向谁发泄, 板着脸走过去硬是把小雨拽出来,旁人都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他当场揍小孩。小雨像头倔强的小牛一样梗着脖子和他较劲, 小脸涨得通红, 一大一小拔河起来, 但不管小雨的意志再怎么鉴定,小孩毕竟是小孩,不可能能和爸爸比力气, 被何笠阳拎到身前,他弯下腰,动作略微粗鲁地上上下下检查他的身体:“站好!扭什么扭?爸爸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小雨这才看到爸爸通红的眼眶,脸上虽然有生气,但是更多的是着急和担心,不由地愣了愣。   可是,他还没有达到自己离家出走的目的的,小孩子都是很善于观察的,他知道爸爸爱自己,马上趁这个机会提出条件:“我不回家,我不要回家,你觉得小明那么好那么乖,那就让他当你的小孩吧,我不要你当我的爸爸了。”   何笠阳是被老公又被儿子气,气得肝疼:“你说什么混账话!你还不要我了?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他慢慢蹲下来,握着小雨的手,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地说:“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爸爸怎么办好?”   说的小雨心里直发慌,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他看爸爸快哭起来觉得不是很好受,正要服软说对不起,眼角瞧见一个人影接近,他转过头,看到陈恪青,逆反心一下子腾起,指着陈恪青,气得脱口而出,因为气过头反倒结巴了:“我写了、写了纸条,让他走,不然我不回家。”   陈恪青被小雨这样指着鼻子嫌弃,觉得爸爸的心真的碎了一地。   何笠阳看这两个闹别扭的“小朋友”,顿时觉得无比头疼,他转移话题说:“送你去警察局的奶奶呢?爸爸得谢谢她。”   小雨毕竟是小孩子,一下子就被何笠阳带跑了,哼唧唧地说:“奶奶走了。”   何笠阳教育他:“你和她说谢谢了吗?”   小雨说:“我又没要她带我找警察叔叔。”   何笠阳拎着他,他扭得衣服直往上蹭,腰都露出来了,看的何笠阳皱眉,但还是要耐着性子哄他:“你也该玩够了吧?回家爸爸给你做大虾吃,你最喜欢的。”   小雨不屑地撇嘴,嘲笑说:“你哄哄幼儿园的小朋友还差不多。”   何笠阳:“……”   他居然有点觉得小雨做这个表情的时候特别像陈恪青,都是被陈恪青教坏的!   作为罪魁祸首的陈恪青整个人都紧绷着,他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那我走吧?”   何笠阳转过头,惊讶地盯着陈恪青,他有时候是觉得陈恪青这事很麻烦,但既然他答应了陈恪青帮他还约好了是三十天,他不会主动爽约,也不止因为这个,他现在也需要陈恪青回答一些必要的问题……陈恪青现在提出要走,未免有一天逃避回答的嫌疑。   这算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小雨却很高兴,觉得自己大获全胜了,说:“你要去哪?”   陈恪青犹豫着说:“我去……泽宇……叔叔家。”   小雨愣了愣,陈泽宇是他叔叔才对!把小明赶跑,但他却去了泽宇叔叔家,依然让他不满意,咄咄逼人地说:“你就没有自己家吗?干嘛总是去别人家?”   陈恪青的目光黯了黯:自己的家?他曾经有过,但是散了,他费尽心机也挽回不了。   何笠阳忍不住问他:“你打算就这么走了?”   陈恪青沉声反问他:“那我能怎么办?”   陈恪青跟着陈泽宇走了,表示学校那边的手续他会自己再去办。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回家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夜幕早就落下,何笠阳的心情非常糟糕,连回去的路上遇到的每个十字路口也全是红灯,像是老天爷在和他各种作对。   他望着都市深处的夜色,心底一片茫然,他的人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到底该不该去找回过去的记忆?   陈恪青说不想和他离婚,他当初……又何尝想呢?   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第二天,何笠阳独自去了K城。   他在城里兜兜转转才终于找到了上次他偶然进去过的那个小院子,但是门落着锁,看着没人在家。何笠阳问了下邻居住在这的人去哪了,一个老婆婆告诉他:“这家老太婆说去城里找孙子享福哩,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孙子?就是指我吗?何笠阳怅然若失地点点头,问还知道这家人的事情吗?她孙子是谁?   老婆婆带着几分鄙夷说:“她儿子搞二椅子把媳妇儿气跑了,后来在外面被人打死了!坟都没钱修。”   何笠阳:“……”   他发现一件事有点不太对劲,这里的人说方言,口音还挺重,他竟然完全能听懂。   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些回忆,记忆里那些人都是说这种方言的,他努力地去回忆……在被奶奶接走之前,他不是曾经在亲戚家寄住过吗?那些“亲戚”后来都没有再见过一面,他连那些人的名字和模样都记不起来,只记得礼貌但是疏离……   憧憧的人影围着他,他仿佛听见有人在说话:“造孽啊……”   “真可怜……”   “抚养权不能给他父亲那边的人,得给他找一户好的人家收养……”   何笠阳越想越头疼,他停止了去深想。   与其胡思乱想,倒不如直接问问奶奶吧,不管怎样,奶奶才真的是把他养育成人的人。 第29章 第二十四天   何笠阳这两天胡思乱想了很多, 假如奶奶真的不是他的亲奶奶……这似乎也并不是完全说不通的, 他一直觉得他们之间缺乏家人之间的温情,不像其他同学的家里,老一辈爷爷奶奶总会溺爱孙子,但是奶奶从不会, 奶奶对他的要求特别严格,有时候真的冷漠疏离过头了,他曾经以为那是个人性格导致的,现在想想说不定其实是因为他们不是亲祖孙。   这种酸溜溜的想法只出现了一会儿,倒不是说他不够敬爱和信任奶奶,毕竟他早就到了知好歹的年纪,晓得一个人真的对你好才管你。可偶尔看到别人家里其乐融融还是会意难平, 为什么他家不能这样呢?何宛月到底是不是她的奶奶, 如果真的不是,那她为什么从来不说?爸爸呢?爸爸总不能作假吧?他有和爸爸在一起的回忆啊。   “嘟……嘟……嘟……”   电话一直打不通。   何笠阳只好留言让奶奶看到短信后回电。   祸不单行。   回程的车开到半路抛锚,何笠阳气得砸了好几下方向盘。   所有的一切都糟透了。   他自己尝试着修了一下车, 除了弄得一身脏兮兮的机油,车还是毫无动静,修不起来, 打电话找人把车拖走。   费了一番周折才回到家, 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了。   小雨已经睡觉了, 何笠阳可睡不着,他身心俱疲,但是睡不着, 于是去厨房拿了一瓶酒,自斟自饮。   没开灯。   黑猫跳上茶几,坐下,仰头看着他,一双眼睛在光线幽暗的空间里仿佛发出荧荧的绿光。   何笠阳喝醉了,醉醺醺地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由地想,陈恪青在他们要签离婚协议的前一天晚上也是这样喝酒的吗?那么多年了,陈恪青到底在想些什么?陈恪青到底有没有爱过他,还是只是把他当成一种习惯。   这是他的人生,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呢?   何笠阳自嘲地笑了一下,又没人能回答他。   黑猫盯着他,忽然说:“你想要什么?”   何笠阳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接着意识到似乎并不是他的幻觉,被吓得直接打了个寒颤,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黑猫。   黑猫问他:“他用十年寿命和我换了三十天,你要用什么和我换?你想换什么?”   ——何笠阳记不清后面发生了什么了,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那应当是在夏天,周围的空气被烤得犹如流油般扭曲,他在一间老平房里,立式的电风扇在摇头,但他听不见一点声音,到处都没有人。   这里是哪里?   他想找个人。   何笠阳推开门来到院子里,他看到那棵大树,走过去,有个小男孩蹲在大树旁边好像正在做什么。何笠阳皱着眉看他,辨认了一会儿,迟疑着试探地问:“陈恪青?”   小陈恪青回过头,树上刻着“ +陈恪青=一辈子的好朋友”,空着一个地方,陈恪青笑着跑过去拉着他的手,那小刀塞到他的手里,说:“阳阳,把你的名字也刻上去。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永远不分开!”   何笠阳“哦”了一声,他正准备刻,但是他突然陷入了疑惑之中:不对啊,我该刻什么名字呢?我是谁?阳阳,哪个阳阳?   何笠阳转头问陈恪青:“我该刻哪个名字呢?”   陈恪青笑说:“你傻不傻啊?你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吗?你是阳阳啊,林向阳。”   何笠阳下不了手,眉头紧皱,脑袋发疼:“不,我不是‘何笠阳’吗?”   一阵剧烈的头痛突然袭击了他,他痛得抱着头,蹲下来,手上拿着的小刀也掉在了地上。   何笠阳闭上眼睛,再睁开,周围的光线变得低暗,他看到那把小刀就掉在不远处,但好像旁边有什么东西,他定睛一看,看清楚了,那是……一片血泊。   一个男人倒在血泊中,太真实了。   何笠阳一时间就吓得僵在原地,过了片刻,他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他看到那个男人的脸,悚然而惊,差点以为就是自己,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同之处,不,不是他,但和他有五六分肖似。   他抬起头,看到陈恪青站在尸体的另一边,浑身发抖,望着他,他们之间大概只有三四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天堑般遥不可及。   恐惧和困惑交织在心头。   “陈恪青……”何笠阳对陈恪青说,他想要绕开尸体,刚移动了一步。   脚踝突然被抓住了。   何笠阳低头,看到那个男人费劲儿地抬起头,他满脸是血,尝试着说话,喉咙底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声响,艰难地嘶哑地吐出几个字:“阳阳……救救爸爸……”   何笠阳跌坐在地上,陈恪青突然冲过来,虽然也在发抖,但还是踢开了那只血手,拉着他逃出去。   他们不停地跑,不停地跑,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在一个水龙头旁边,陈恪青拉着他的手用水冲,他这才发现不仅是陈恪青满身是血,他自己也满身是血。   他从未见过陈恪青感情表现如此外露的模样,他哭着说:“对不起,阳阳,对不起……”   何笠阳听见自己嘴巴里蹦出了一句:“他死了吗?”   陈恪青的嘴唇都在颤抖,说:“死了。”   何笠阳被闹钟从梦里叫醒,头脑昏沉,发现自己就在沙发上躺了一晚上,睡得腰酸背痛,一身的汗臭酒臭。   但时间还算早,他先洗了个澡,还是觉得困倦,量了个体温,37.6摄氏度,有点低烧,但不碍事,他从家里的医药箱随便找了点药吃了。然后把小雨叫起来,做早饭,送孩子去学校。   送别小雨之后,何笠阳在学校门口被人堵住了。   陈恪青还是小孩子的模样,没背书包,说:“我们谈谈吧。”   何笠阳真的不想理他。   陈恪青追着说:“我是有事瞒着你,我就是要和你谈谈这个,还有我们离婚的事。”   何笠阳停下了脚步。   陈恪青引路,居然是去了他们当初准备签离婚协议的地方。   包间。关门。   两杯茶。   陈恪青也不拖泥带水,直接说:“我一变成这样以后我就告诉了我的父母和弟弟,他们都是知道的,所以一直没有找麻烦。我这个状态会保持三十天,三十天后我就会变回去,到时候我就正式陪你去办最后的离婚手续,这点你不用着急。”   敢情是真的被逗了二十几天。何笠阳差点没笑出来,但他想起昨晚诡异的梦,还有那只猫开口说话到底是不是他的幻觉?陈恪青是用十年寿命换了三十天变成小孩?他图什么啊?   陈恪青叹了口气,认真郑重地说:“所以,阳阳,你别再继续查了。”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愿意签离婚协议了,不要再查以前的事了。”   何笠阳往后靠了下,看着他,说:“不用。”   “现在我不愿意签离婚协议了。陈恪青,把你瞒着我的所有事都告诉我,我就签离婚协议。” 第30章 第二十八天   到底离不离婚?   何笠阳本来是坚决要离婚的, 但现在不愿意签离婚协议了;陈恪青本来是一直拖着不想签离婚协议, 现在他倒是愿意签了。是,陈恪青之前是不想离婚,可眼下这个“不离婚”并不是他所希望的“不离婚”。   何笠阳这是摆明了不管离不离婚都想要他吐出真相,但他不能说?就算会被何笠阳讨厌, 他也不能说。陈恪青在心底思忖了一番之后抬起头,看到何笠阳正在望着自己,愣了愣。   何笠阳一脸倦怠地说:“我第二讨厌的就是你这样有隐情又不告诉我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恪青:“……对不起。”   何笠阳像是早就料到了,翻了个白眼:“第一讨厌的就是你和我说对不起。果然还是很讨厌,就算你的外表变得可爱了还是很讨厌。”   陈恪青:“……”   陈恪青左右为难,继续赖在何笠阳身边会被逼问,就算逼问不出来难免也会被察觉出蛛丝马迹, 但不在的话, 何笠阳在做什么他都不知道,又担心他继续乱查,之后胡思乱想。   于是陈恪青躲到弟弟家, 但是让人偷偷看着何笠阳去哪,毕竟是他的公司,到处都是眼线。去哪得知道, 出去得有人跟着, 最好不要出门, 别给他空隙,找点工作给他先把人缠着。先……先拖到他恢复原样。   距离一月之期,还有七天。   陈恪青的方法开始还算奏效, 何笠阳甚至加班料理公司事务,然后过了两天,他找到陈家兄弟,说:“大概工作我都做好了,你交接就行了。反正你第一个找的不是你弟嘛,你弟肯定是你能够信任的人,公司让他代管吧。我们都要离婚了,这算个什么事。你看下帐,我一毛钱都没拿你的,也没把你公司搞乱。够仁至义尽了吧?你也别折腾我了,陈恪青。”   陈恪青不接茬,避重就轻:“你不是管得好好的吗?”   何笠阳懒得和他虚与委蛇:“我不想管。我现在待在你的公司里就觉得……无法忍耐。”   陈恪青默无声息的,他被这对父子弄碎的心都快拼不回去了:“……哦。那好吧。”   反正现在撕破脸了,何笠阳也懒得和他客气,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被他这几个字给刺激到了,一股脑发泄了出来:“你他妈又这样!吵都吵不起来!每次都是我在歇斯底里,你在旁边冷眼看着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你每次都和我认错,但是一点认错的态度都没有,‘哦’,‘好吧’,‘是的’,好似其实全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在无理取闹,你宽宏大量不计较我的狭隘小气,逼不得已向我低头。”   “我……”陈恪青被他骂得没有还手之力,“我……我不知道。”   何笠阳一口气说完就没有后继之力了,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紧握成拳,又松开:“你什么时候知道了。呵,你要是知道,我们就不会闹到要离婚了。”   何笠阳冷静下来以后说:“你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的,我又不是傻子,我自己查我迟早可以查到的。我现在觉得我就是楚门,从小开始我的整个世界都是谎言,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除非你把我关起来,不然你拦不住我的。”   陈恪青那张还是孩子的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忧郁,他陷入了困境,进退维谷。   何笠阳站起来:“你慢慢想吧。想好了说不定我已经查出来了。”   陈恪青想要追他,忘了自己还是个小孩,一不小心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何笠阳听到背后咚的一声,回头看到陈恪青摔在地上,头在桌角磕了个包,无奈折身回去。   陈恪青不顾自己受伤,抓着他,说:“我告诉你,我告诉你总行了吧?”   何笠阳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显然是不信任他:“你别随便编点什么骗我。你知道多少就告诉我多少。”   陈恪青紧抿着嘴唇:“这次真是不骗你了。我都告诉你,但你稍微再等我四天,就四天,等我恢复了,我就告诉你。”   何笠阳看着他的小脸蛋,稚嫩,但是表情完全僵硬着,起初是几乎看不到情绪的……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川出现了裂缝,何笠阳望进他的眼底,仿佛要把他攫摄进去,那双眼睛里有了痛苦和挣扎,慢慢变湿,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我都告诉你,我也……我也和你离婚。”   何笠阳心疼如绞,他愣了愣,回过神,别开视线,说:“摔个跤没必要快哭起来吧。这辈子除了在梦里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哭啊。”   何笠阳甚至觉得自己像个坏人,欺人太甚。   回去以后,何笠阳在梦里又梦见了小陈恪青,他们在一条漆黑的路上踉踉跄跄地走。   夜里几乎没有光,那是一条还没修的小道,陈恪青背着个大书包一手牵着他一手拿着小手电筒晃晃悠悠地照。他又渴又饿又累,走着走着,被一个坑绊倒,膝盖摔破了,陈恪青停下来,从书包里拿出碘酒棉棒和创可贴,给他消毒了再贴上创可贴。   但是走路还是很痛,何笠阳听见自己抽泣着说:“好痛啊。”   陈恪青给他擦眼泪,说:“那我背你好不好?”   何笠阳迟疑:“你要背书包。”   陈恪青把书包背在前面,对他弯下腰:“现在我就可以背你了啊。你拿手电筒给我照路。”   何笠阳爬到陈恪青的背上,抱着他的脖子,拿着手电筒。陈恪青像是乌龟一样踟躇前进。何笠阳趴在他背上,想要不哭出声,但是眼泪打湿了陈恪青的肩膀:“我好怕啊。我们要去哪里啊?”   陈恪青说:“我不是陪着你吗?不要怕,阳阳很勇敢的。我们去他们找不到我们的地方,我答应过你的,我要保护你一辈子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电筒没电了,没有了光。何笠阳感觉陈恪青一定累了,说:“我们歇一歇吧?我不疼了,我下来自己走路。”   他们停下来歇息,就随便坐在一块石头上,夜露湿重,陈恪青在黑暗中抓着他的手,安慰着他,说:“阳阳,你看,今天的月亮好不好看?”   即便周围太黑了让何笠阳看不见陈恪青的脸,可他还是能够感觉出陈恪青在说这句话时的温柔,他也在梦里,看到了无比温柔的月光。   醒过来,何笠阳却发现自己的枕头都哭湿了。   一个大男人。这真的很可笑。   这些天何笠阳没有好心情,他想起等到时候要签离婚协议,东西得准备一下,这一准备,发现有份文件掉了。他仔细想了想……应该是头一天,他回以前住的房子不小心落在那了。当时太惊讶了,东西放桌上他就忘了。   何笠阳抽空回去一趟找东西,陈恪青就一直没有换钥匙和密码。   大概是掉在客厅。   何笠阳一去就看到了,他拿到以后本来准备直接走,突然想看看他不在以后这里多了什么,于是到处走了走,翻找一下。   还真被他找到了什么。   他发现了几张收据,开收据的单位是一家医院,看名字就是精神病医院。陈恪青好像去过一家精神病医院,不止一次?看痕迹挺久了……   精神病医院?是妈妈在的精神病医院?何笠阳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脑袋像被针扎了一下一样抽痛了一下,他自己都觉得这很奇怪,等等,妈妈是住在哪家精神病医院?为什么他这些年都没去看妈妈?他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为什么没去看过呢?   然后脑袋里浮出了这家精神病医院的名字。难道这些年都是陈恪青在帮他照顾妈妈?   他得去看看。   事不宜迟。   趁着天还亮,何笠阳直接过去了。   到达时间四点半,还没下班,正好。   何笠阳踏进门,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触电般让他微微颤了下,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他找到地方,说:“我想查下一个病例。”   何笠阳说:“你们医院有董忆莲这个女人吗?我是她的家属。”   护士说:“请出示一下身份证明。”   何笠阳把身份证等东西递过去,护士在电脑上查了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露出了点怪异的神色,瞟了他一眼:“你一个人来的?”   何笠阳说:“需要两个人才能查吗?”   护士为难地说:“你这个资料有点问题,稍微等下,就在这里等着。”   何笠阳乖乖等着。   医生办公室就在护士台后面,他看到护士过去敲门,把医生叫出来,指了指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何笠阳听见她说什么:“那里人是以前在我们这里治疗过的病人……他跑来查别人的病例……”   何笠阳整个人都蒙住了。   正在这时,楼上骤然爆起一声声调诡异的尖叫,噔噔噔噔,咚咚咚咚,有精神病人要逃跑,护士们撇下他过去帮忙。   何笠阳六神无主,他走到护士台里面,看护士的电脑,还开着,就放着他的病例。   九年前,他因为后天导致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行为思维混乱疯癫治疗一年。 第31章 第二十九天   何笠阳记不太清后面发生的事情。   好像有一个炸弹在他的脑袋里引线燃尽, 意识轰然坍塌。   有那么一瞬间, 仿佛有无数东西争先恐后地挤进他的脑袋里,让他好像想起了许多事,但一时之间又一件事都抓不住想不起,数不胜数的画面疯狂地掠过, 他只能窥见一个模糊的影子,然后终于定格在一个短促的片段。   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一部默片。   没有声音,看不清色彩,灰蒙蒙的迷雾中,一个女人的身影若影若现,那么熟悉。何笠阳抬起头,妈妈站在那, 看着他。   “妈妈?”   那个长得和他妈妈一模一样的女人像是突然受到什么刺激, 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声音尖锐的犹如刀锋划过耳鼓,何笠阳瞬时失去了听觉, 耳边只剩下嗡嗡的轰鸣。他蹲下来,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过了不知道多久, 他才重新可以听见声音, 环顾四周,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医院的人都不见了,只有他一个人。   “阳阳……阳阳……”有人在喊他,何笠阳跟着声音走过去, 看到妈妈,穿着病号服,坐在床头,对他微笑着招手,背后是窗户大开着,明媚的阳光洒进来,病床边的床头柜上还有一个玻璃花瓶,瓶子里插着一束红色康乃馨。   妈妈笑着说:“阳阳,你来看妈妈啦?妈妈真高兴,过来,到妈妈旁边坐下。”   何笠阳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妈妈抓着他的手说:“你找女朋友了吗?可以找了,等到时候妈妈给你带小孩。”   何笠阳愣了愣,他听见自己说:“对不起……妈,我已经结婚了,和陈恪青,就是你以前见过的……那个男生。”   砰。   花瓶摔在地上,何笠阳下意识低头去捡,却发现玻璃碎片之间流出来的是血,他吓得跌倒在地。   妈妈扑了上来,枯柴般的双手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死死地掐在他的脖子上,像是蛇缠在上面,何笠阳快要喘不上气了,他看着妈妈,妈妈也在盯着他,眼睛瞪得目眦欲裂,眼白里许多红血丝,恶鬼一般,一边往死里掐他,一边恶狠狠地咒骂:“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要是从没出生过就好了!所有人都是你害死的!你跟你爸一模一样,就是个小畜生!我为什么会生了你这个脏东西!你给我去死!你给我去死!”   求生的欲望让何笠阳拼命挣扎,几乎是生死一线的时候,将将挣脱开了束缚。   “好,你不死,那我去死。”   妈妈的声音在这么说。   砰。   一团肉从高空坠落,掉在他面前。   何笠阳还没有力气站起来,他看了一眼,啊,那不是一团肉,那是妈妈。   死掉的妈妈。   是我害死她的吗?   何笠阳心下一片茫然,好似灵魂离体,留下一个空壳的身躯,什么都不能思考。   他一个人在黑暗中踟蹰前行。   似乎是过了很久很多,又似乎只是一刹那之后,隐约有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了过来。   有两个人在吵架。   “你还和我说能照顾好他,怎么让他找到精神病院去了。”   “我也不知道,奶奶,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好不容易才治好的,这下该怎么办?”   “我会找人带他去看医生再治好他的,我会照顾他一辈子的。”   “你怎么照顾?你们都要离婚了。……我也老了。”   “奶奶,小雨得麻烦你照看一段时间了。”   “小雨是我的宝贝,我当然会照看。但之后呢,之后该怎么办?他上次病了一年才恢复正常,这次谁知道会病多久。心病还需心药医。”   “我约好了上次那个治疗师,他会把那些让他发病的事情都忘掉,包括这个月发生的事,这样一来,他的病自然就好了。”   “你确定这样真的有用吗?陈恪青,忘掉真的是治疗的正确方法吗?他已经三十几岁了,不是十七八岁,或许我们应该把真相都告诉他……”   “这怎么可以告诉他?!”   何笠阳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但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另一个梦中,他睁开眼睛就看到学白上的天花板上吊扇在晃悠悠地旋转着,使他有种错觉,觉得吊扇仿佛随时都会坠落,把他割裂成血肉的碎片。   他坐起来,几乎没感觉到自己的肉体在喘息。   他记起来了。   他起来很多很多的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些残酷可怕的鲜血淋漓的属于林向阳的事情。   何宛月的儿子何海波不是他亲生爸爸,何海波是他妈妈和爸爸离婚以后的再婚对象。   爸爸妈妈离婚以后他是被判给爸爸的,妈妈有时候会接他去玩,那是他难得能开心的时候了,妈妈对他说:“阳阳,叫‘叔叔’。”   叔叔有一张宽厚的笑脸,他喜欢叔叔,他希望叔叔才是他的亲爸爸,所以他把不高兴的事情都告诉了叔叔。   叔叔和妈妈商量说:“我们阳阳的抚养权要回来吧,那个男人对阳阳的成长不太好。”   妈妈说:“他当初骗我和他结婚就是为了要生个儿子,我又不是铁石心肠不要亲生儿子,离婚的时候我也争取过抚养权,我是实在抢不过来,他们林家要和我们拼命的。”   叔叔叹气说:“可是……”   可是,可是什么呢?夏日炽热的阳光亮的晃眼,汗都流到了眼睛里,何笠阳揩了一下汗水,揉了揉眼睛,看清楚屋内的场景。   叔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一滩血,已经开始凝固,苍蝇嗡嗡地围着他飞来飞去,停在他瞳孔已经涣散的眼珠子上。   爸爸沾着血的手抓住他的手腕:“阳阳,阳阳,都怪你不听话,叔叔才死了。谁让你把和爸爸的秘密告诉叔叔的?不听话的孩子会死掉的,知道了吗?以后要听爸爸的话,等下有其他叔叔来了,要按照爸爸教你的话说,记住了吗?”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警笛声在院子外面响,他呆呆愣愣地坐在台阶旁边。   警察叔叔问他:“小朋友,小朋友?”   “我打死都没想到我前妻再婚的王八蛋居然猥亵我儿子,今天正好被我撞见,我一时气不过……” 第32章 第三十天   何笠阳坐在天台的边缘, 夜风拂面而来, 带着浓重的湿气。   他只穿着薄薄的病号服,有点冷。   医院地处偏僻,他的脚下没有绚烂广大的都市灯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般的黑暗。   护士半夜查房终于发现他不见了, 医院从沉睡中醒来,热闹起来。   警车的鸣笛声在楼下响起,有不少人也上了楼,在劝说他,何笠阳什么都听不进去,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麻木地坐在那, 普通人还能劝一下, 一个神经病怎么劝,连他为什么要跳楼的逻辑都不知道啊,要是能知道那离神经病也不远了。   医院赶紧通知了他的家属过来。   何笠阳像是有所感应, 原本有如泥塑般一动不动,这时终于动了下,他回过头, 看到了恢复原状的陈恪青:“我记起来了。”   时间仿佛在一刹那凝固, 他们对望了一眼,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来解释。   陈恪青深深阖目,长叹一口气:“别做傻事,阳阳。”   何笠阳自嘲地笑了一下:“到现在还说什么别做傻事, 我不是都已经做过很多很多傻事了吗?我害死那么多人,还活在世界上有点不公平吧?”   “那又不是你的错。”陈恪青说,“你那时候才八岁,你能做什么?这不能怪你。阳阳,你想想小雨,小雨怎么办?”   何笠阳说:“他跟着我这种爸爸不太好吧,以后就算是和你还是和奶奶在一起都好过有我这种爸爸……”   陈恪青有些生气:“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哪里不好了?”   何笠阳说:“我哪里好了?我哪里都不好。我觉得我也该和你道个歉,你明明不爱我,还浪费了你那么多年。我走了,就没有能再束缚着你的东西了,你终于可以自由了。”   一旁围观的警察终于稍微有点了解到情况了,在陈恪青身边小声地插了句嘴:“你们是同性情侣吵架?还有孩子?要么把孩子带来……孩子他妈也叫来?”   他理所应当地以为这又是一起基佬骗婚后种种导致的事件。   陈恪青回吼:“没有孩子他妈,就是我和他的孩子,我和他是已婚夫夫,还没离婚!”   又对何笠阳说:“自由什么自由,我要是那样想,我早就签离婚协议了,我不想离婚是为什么?”   “为了责任吧。”何笠阳笑笑说,“你这个人就是这样的,责任心太重,你觉得自己厉害,所以一并承担起来,何苦那么累呢?我想到我把你害成这样,我只会觉得自己更恶心。”   “对不起了,陈恪青。”   说完,旁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何笠阳一纵而下。   可能是死亡到了眼前,他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回忆起许多事来。   那时候叔叔死了,在他的证词下,脏水泼到叔叔身上,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猥亵继子的恋童癖,妈妈沉默,她隐约知道一些内情,但是她没有证据,就算说了,谁会信呢?即便说了,对她现在的处境更没有好处……   世界上只有母亲会无条件地对孩子好,爸爸的妈妈是这样,叔叔的妈妈也是这样,奶奶不相信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儿子是个变、态,她察觉到其中还有隐情。   在那个刑侦科技不发达的年代,孩子的证词就是关键。   老太太对他说:“孩子,你想一想,叔叔对你那么好,你真的要坚持撒谎吗?”   “叔叔真的对你做了你跟警察说的那些事吗?”   “你不用害怕的,好好说实话,大人会保护你的。”   他还是很害怕,上次他鼓起勇气告诉叔叔,叔叔也是这样说的,叔叔说“我会保护你的”,然后叔叔就死了。   “叔叔是你的害死的哦,阳阳。”爸爸这样告诉他,“你还想害死别人吗?”   对,叔叔是他害死的。   都怪他,他还害得叔叔被大家都当成坏蛋。   但他也不能把真相说出去,再说出去,又会有人被他害死的。   警察又来找他,调查后的证据又指向孩子,可能是孩子杀了人,爸爸在给孩子顶罪。   那时的林向阳早就被吓傻了,话都说不来几句,更别提问出什么证据,如果是孩子做的……还真的不能定罪。   他还太小,也不懂爸爸是怎么操作的,反正有一天,爸爸又回来了。   奶奶劝爸爸:“以后好好过日子,阳阳都被吓成这样了……”   爸爸还不耐烦地说:“他要是肯乖乖听我的话我就不用蹲那么久。”   奶奶说:“还要等审判呢,你小心点。”   爸爸得意地说:“阳阳才八岁,有未成年人保护法的。”   林向阳想,叔叔对他那么好,他不能就这样让叔叔白白死了,老师说过,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   所以他找出了一把美工刀,轻手轻脚地进了爸爸的房间,爸爸很累,睡得很沉。大概也是他运气好,他当时才八岁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刀刃穿过肋骨的间隙,直刺心脏。   这次他和警察说了实话:“因为叔叔没有对我做那些事,是爸爸做的,叔叔知道了去和爸爸吵架,爸爸害死了叔叔……奶奶都知道的。”   妇联组织把他带走照顾,还给了找了心理医生进行治疗,过了挺长一段时间,终于有人收养了他。   给他改了名,叫“何笠阳”。   难怪奶奶一直对他莫名的冷淡疏离,谁能对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的人好呢?   何笠阳觉得自己真的是死的太晚了,他早就该死了,为什么会都忘记了呢?   “何笠阳!”   有人在喊他,他下意识看过去,看到陈恪青跟着跳了下来。   电闪火光的瞬间抓住了他,抱着他,跟他一起坠落下去。   砰。   他们一起掉在气垫上。 第33章 第三十一天   陈恪青小时候其实脾气一点都不好, 爸妈不在身边, 隔了一辈的爷爷奶奶觉得他是个小可怜,非常溺爱他,把他宠成个娇纵任性的小少爷。陈恪青长得好看又聪明,老师拿他也没办法, 他上课从不好好上,考试还是随随便便考满分,虽然一二年级的考试本来就简单,他上课不听讲,就爱拉着同桌的阳阳说话。   林向阳是他最喜欢的同学,他第一次见到阳阳就很喜欢,觉得阳阳是班上最可爱的小朋友, 选座位耍赖都要和阳阳坐在一起, 也不管自己比阳阳高很多。   阳阳总是不太开心的样子,陈恪青那时不太清楚原因,他只知道把自己喜欢的都带给阳阳, 可阳阳还是没有开心起来。   “你为什么不开心啊?”陈恪青拉着他的手问他。   阳阳摇摇头,对他笑笑:“没有啊。”   陈恪青觉得阳阳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他没有那么幼稚。   直到那一天, 他去了阳阳家里。   前一天他们吵了一架, 放学的时候, 阳阳的爸爸来接他回家,陈恪青舍不得阳阳还拉着他在操场玩,玩得都忘记是什么时候了。   “阳阳?你怎么在这里, 爸爸找了你好久。”有人喊他,林向阳才回过神,陈恪青只觉得阳阳有点怪,具体的说不上来。   阳阳的爸爸找到他们,对他很亲切,摸摸他的脸说:“阳阳,这是上次请你去参加生日会的小朋友吧?真是个小帅哥,人家请了你,你也得请人家啊,不然很没礼貌的,明天就是星期六了,请小朋友去我们家玩吧?”   陈恪青很高兴,忙不迭回答:“好啊!谢谢叔叔,我去和我爷爷奶奶说一声。”   他的话刚说完,就被狠狠地推了一把,阳阳把他推摔跤了,还说:“不要!我不要他去我们家玩!”   陈恪青没想到自己对阳阳那么好,阳阳居然背叛他还说这么过分的话,他好生气地说:“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我也不和你玩了!”   说完,陈恪青就跑了,他跑出去不远就后悔了,阳阳是认真的吗?为什么啊?他又没有欺负阳阳,阳阳为什么这么对他?他又委屈又生气,实在想不通这件事。   他那时候还是个偏执的小孩,自己跑去了阳阳家。   那一天的记忆陈恪青记得格外清晰,即便过了二十几年依然历历在目,像是利刃划伤留下了一道无法消失的伤口,那天的天气很热,他走到阳阳家门口,犹豫了下,没有先在门口大声喊阳阳的名字,小门半掩着,他推了下,门就开了。   陈恪青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走到院子里,听到小孩子若有似无的啜泣声,他一下子就分辨出来是阳阳在哭。   他循着哭声走到了房间旁边,踩着一块砖才勉强够到窗户的边沿,能看到房间里的场景……他看到阳阳压抑着小声地哭,说:“爸爸,我很难受。”   陈恪青那时候自己也很小,他其实当时并不懂那里在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他只觉得很恶心。   太恶心了。   也太让人害怕了。是超出他的世界观和常理的事。   所以他跑了,他丢下阳阳跑了,然后在路边吐了。   回去以后他就发起烧,呕吐,做了足足两天的噩梦。   他很后悔,他后悔自己居然逃跑了,他是阳阳的好朋友,他应该要帮助阳阳的。可他是个任性且狂妄的小孩,他并不相信大人。   周一在学校,他对阳阳说:“我星期六去你家了……我看到你爸爸欺负你。”   阳阳身子一震,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睫,啪嗒啪嗒地直掉眼泪。   陈恪青心疼地说:“你别哭了,阳阳,你别哭了。我们把事情告诉大人吧。”   阳阳抽泣着说:“我告诉奶奶了,奶奶不让我告诉别人,说要是告诉别人了就把我卖到山里去。也不让我告诉妈妈……妈妈本来就和爸爸离婚不要我了,要是告诉妈妈,妈妈以后更不会来看我了。”   陈恪青深有同感地说:“我爸爸妈妈也不要我,或者,换成我们不要他们吧!”   阳阳不怎么哭了,问他:“怎么不要他们啊?”   陈恪青拉着他的手,认真地说:“我存了很多压岁钱,我带你逃跑!我们去别的地方生活!”   阳阳迟疑地问:“可以吗?”   陈恪青笃定自信地说:“你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我是你的好朋友啊!”   阳阳点头:“嗯。我相信你。”   那时的他以为自己做的计划周全,但第二天他们就被大人给抓回去了。   以前阳阳哭着求他:“不要把那件事告诉别人,不然我会死掉的。”   所以他没有告诉别人,但他真的很不甘心,他想保护阳阳。   然后阳阳的妈妈新交的男朋友死了,去了好多警察,他没亲眼见到,只是听大人说的。   爷爷奶奶不让他和阳阳玩,阳阳的爸爸因为杀人被抓起来了。   陈恪青想,要是能把他一直关在监狱里也挺好的,阳阳过了一段时间才回来上学,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班上有些小朋友欺负阳阳,说他不仅是爸妈离婚没有要的小孩,爸爸还是杀人犯。他只要不在教室,书本就会被扔掉,新买的铅笔橡皮都被人偷走,书包上被人用水彩笔写上“杀人犯的小孩”几个人。   陈恪青每次都冲上去保护阳阳,那些小傻子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欺负阳阳的人实在太多,他打不过来,阳阳被人推到学校后面小树林的一个泥坑里,他跟着跳下去,一下子爬不上去,那些小朋友围在泥坑旁边,嘲笑说:“你爸爸是杀人犯!”   不知道是谁先带头扔石头,其他人也跟着扔石头,他只能抱着阳阳给他挡一挡。   上课铃响了那些欺负人的小朋友们才一哄而散。   阳阳靠在他肩膀上嚎啕大哭。   陈恪青和他一起默默地流眼泪,是他没本事,没办法保护自己的好朋友。   阳阳哭了好久才停下来,说:“我很后悔,是我把叔叔害死的……你快走吧,我爸爸回来了。”   “你爸爸不是被关起来了吗!”陈恪青也有点害怕,但还是倔强地说,“我不走!我和你发誓过我要保护你的!”   阳阳紧紧握着他的脸,脸上沾着污泥,噙满泪水的眼睛格外明亮:“我也会……保护你的。”   大概只有他察觉到了阳阳的异样,那天回家以后实在不安心,现在爷爷奶奶管他管的很严,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逃出来。   阳阳家的大门锁着,他过去敲门,没人应,他自己爬墙翻了进去,那个可怕的房间的门敞开着,一股腥味飘出来。   那个男人就倒在一片血泊中,动脉血喷的半面墙上都是,阳阳的身上脸上手上也都是。   林向阳木愣愣地站在血泊中,听到动静,回过头,看着陈恪青,说:“他死掉了。”   陈恪青记不太清后来发生的事,直面杀人的场景给他的刺激太大了。   他记得警察来了,他被爷爷奶奶带走,转学,做心理辅导,从那以后变得冷静懂事,也再没有笑过一次。   初三那年因为父母的工作,他又转了学,班上有个戴着眼镜的男孩子总是在偷偷看他,但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等到班上组织毕业旅行的时候他才和那个男孩子说上话。   那个男生叫何笠阳,和阳阳一样名字里都带个阳字。   真巧啊。   他对那个男生说:“你长得有些像我以前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陈恪青从回忆里醒过来,转了下头,看到坐在床头的弟弟。   他的意识逐渐清晰,轻声问了句话。   弟弟发现他醒了,问:“你说什么?”   陈恪青提起力气问问:“阳阳呢?他还好吗?” 第34章 第三十二天   弟弟站起来, 拉开帘子, 说:“喏,就在你旁边的床上啊。”   陈恪青看到何笠阳就躺在房间里的另一张病床上,这才放心下来,松了一口气, 他看向弟弟,想再问问他别的事。   弟弟的神情却有些怪异,带着几分奇怪和惊讶,欲言又止。   陈恪青问:“我怎么了吗?”   弟弟犹豫着给他递了纸巾:“哥,你哭了……”   陈恪青这才注意到,指尖摸到自己的脸颊,是湿的, 他愣了愣。   弟弟感慨地说:“我都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见你哭过了。”   陈恪青问:“何笠阳的情况还好吗?一直在昏迷?”   弟弟说:“他之前醒过了, 比你早醒,就是没说话,但好像有些脑震荡, 很累,又睡了。这都怎么回事啊?你们夫夫俩还闹到要上新闻了,不就离个婚吗?”   打从一开始, 就不止离婚的事。   陈恪青沉默下来。   “你在发愁什么?”他好奇地说, “诶, 你这是摔了一跤把你的面瘫治好了吗?我印象里就没看到你表情这样丰富过啊。”   何老太太过来了,她不过来不行啊,何笠阳就她这么一个亲人。   晚上的时候, 何笠阳醒了,这时脑子清楚了,问奶奶:“陈恪青呢?他平安无事吗?我好像记得他跟着我跳下来了。”   “是啊,他跟着你跳下去了,但没死,你们真是两个傻子。”她感慨说,又问,“要不要吃东西?”   何笠阳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说:“我真是个害人精,活着也害人,死了更害人,怎么能这样呢?连死都不让我去死。”   何老太太说:“你才三十几岁,死什么死?我都快八十了,我还想起码再活个二十年呢,活个世界最长寿吉尼斯纪录,这世界那么好,多看一眼是一眼。我死爹妈,死男人,死儿子,我都没想着去死呢。”   何笠阳被她说得挺惭愧的,缄默了几秒,说:“我不如您坚强,我就是个软弱的人。”   何老太太说:“死亡是世上最可怕的事,你杀过人,还敢自杀,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了,你怎么就不敢活着?”   之前跳楼太极端太激动,何笠阳现在整个精神状态反倒陷在异样的平静之中,他长长叹了口气。   何老太太问他:“还找死不?”   何笠阳摇摇头:“不找死了。我找死又得害死人。我那时候跳下去我一点都不害怕,但我看到他跟着我跳下来,我想想都觉得心慌。”   何老太太说:“我早说了小陈是个好孩子,对你再好不过了。”   “您对我也好。”何笠阳恭维说,“你们对我都好,都被我拖累了二十几年,挺对不住你们的。叔叔当年也对我好,是我害死他的,您还收养了我,我身上还流着杀了你孩子的人的血,您能这样不计前嫌教导我供我读书。”   何老太太没有怨怼,笑了下说:“我没把你当拖累过,你是我儿子拼了命救下来的孩子,我那时想,要是我不管你,那他岂不是白死了。但我也不是没怕过,我也怕过我教不好,又或者你天性就像你爸,万一我养虎为患了呢?所以你青春期那时候我隐约感觉到你也喜欢男人,我是真的怕,那阵子我对你特别严格,你还记得吗?没想到你带回家的男孩子是陈恪青,该说是缘分吗?如果换成是别的男孩子,我可能都会从那时起开始讨厌你了。”   何笠阳说:“他又遇上我还挺不幸的。”   何老太太说:“你没问过他,你怎么知道他举得幸不幸?我发现你们俩还挺像的,你以前老和我埋怨陈恪青是闷嘴葫芦,其实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你清清楚楚地问问他不行吗?整天觉得他不是真的喜欢你,他要是不喜欢你能毫不犹豫地跟着你一起从楼上跳下去?”   何笠阳觉得眼睛有些犯潮。   其实除了那些可怕的事,他还记起了很多事,他们曾经还是有过破冰的时候了,陈恪青还和他求过一次婚,那次盛大多了,在他们正式交往三年纪念日那天,他还请了个乐队,捧着玫瑰和戒指,那时他还是有情绪的,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阳阳,和我结婚吧。”   他当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还在探病时幸福地告诉了妈妈,结果妈妈死在了面前。   他精神失常了一年,陈恪青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一年,他都疯疯癫癫了也没有放弃过他,没和他说过一句重话,但是陈恪青的情绪也越来越少了。   脾气早就被磨光了。   他记得陈恪青手上有道牙印,他记忆里是突然冒出来的,不知道是从哪来的,他问陈恪青,陈恪青从不告诉他。   在国内治疗无果,后来陈恪青带他去国外治疗,在朋友的推荐下找到一位催眠师,让他把那些可怕的记忆都忘了,然后恢复了正常。他是把事情忘光变回了正常人,只有陈恪青一个人还背负着所有的痛苦。   何笠阳现在想到最多的并不是那些可怕的事,他闭上眼睛就想起来的是小时候陈恪青背着他走啊走,仿佛没有尽头。   陈恪青把他送到了光明的世界里,而这二十七年来,陈恪青自己还困在那条泥泞坎坷的漆黑小道里踟蹰前行,一直没有出来。   为了他,磨平了身上所有的棱角。   “就算他喜欢我能怎么样?我就是个拖累,拖累了他大半辈子了。我在想,他想回到八岁到底是为什么呢?我现在也挺希望他真的回到八岁那年,他要是没遇见过我,他该有多好的一生啊……”   “那你亲口问问他呗。”何老太太说。   “怎么问?”何笠阳懵了下。   “他就和你同一个病房的啊,就在边上啊。”何老太太笑了,带着几分狡黠说。   何笠阳:“……”   何老太太理直气壮地说:“谁让你们从来不能好好说话,这下可以好好谈谈了吧。”   陈恪青拉开帘子,走到他面前:“阳阳,我从没觉得你是拖累的。”   “你们说话吧,我先出去。”何老太太说完,离开房间,给他们关上门。   房间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恪青开口了,何笠阳从没听过他那般温柔的声音:“阳阳,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我八岁那年没能救你,让你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 第35章 第三十三天   那天晚上, 陈恪青早早地下班回到家, 但即便回到家,家里也没有人在等着他了。他平日里不爱在家喝酒,这天却从酒柜里拿出了两瓶酒,自斟自酌, 他的酒量不好,喝了一瓶多久感觉醉了。   事情真的已经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吗?陈恪青心情郁闷,他一拖再拖,拖了大半年,还是要到了正式签离婚协议的时候。   他不想离婚啊,可是何笠阳想跟他离婚。他早就感觉到何笠阳这两年对他渐渐冷淡,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表现不了自己, 这些年来他都把何笠阳当做是易碎的瓷器精心地保护着,不敢说太多。他怕刺激到何笠阳,不小心恢复记忆旧病复发, 这并不是没有过的,为此陈恪青把自己小时候和阳阳一起拍的照片、影像都深藏起来,还谎称小时候的相册都弄丢了, 何奶奶那里也早就打点过了。   当年那件事的当事人也就剩下他们几个了。   可越是小心翼翼, 就越是渐行渐远。   何笠阳不懂他的苦心, 他也不希望阳阳知道他的苦心。   陈恪青甚至想,或许他本来做的就不对,他涉及何笠阳痛苦的根源太深, 或许何笠阳只是看着他,说不定就会想起小时候的事。他是不是根本就不适合在何笠阳身边?他的存在对于何笠阳来说也许就是个定时炸弹。   陈恪青很难过,很难过,但是,比起自己个人的难过来,他最难过的是不能让何笠阳快乐。   一切都是因为八岁那年的事……   所以当他醉醺醺地走到门口,迷了心窍般地抚摸那只黑猫,恍惚还听见黑猫在对他说话,说可以实现他的一个愿望,他醉极了,竟然相信了,开玩笑地说想要回到八岁。   他想回到八岁,回到八岁以前,刚遇见阳阳的时候,他爸爸妈妈刚离婚的时候,拯救他,那个叔叔是个好人,会给他一个很好的童年,他不会再经受那些苦难,不再自卑阴暗,长成一个阳光乐观的人,然后……然后遇见一个爱他还能让他快乐的人。   不要像他这样不解风情只会惹何笠阳一次又一次地生气失望。   陈恪青没想到这个许愿真的实现了,可是稍微出了点偏差。   他的身体变成了八岁的状态,时空却没有倒转到八岁那年。   ——陈恪青老老实实地把事情全盘交代了。   何笠阳听完,沉默了很久,说:“我还是很不喜欢你什么都不和我商量这件事,还瞒骗我,就算你是为了我,也不应该这样。”   陈恪青俯首称错:“是我不对……我就是不敢告诉你,我怕你又病了。”   何笠阳想了想,说:“我也有错怪你的地方,我也有不好,我能理解你这样做……我想,我二十几岁的时候大概还是太年轻了,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所以接受不了,我现在什么都记起来了,反倒很冷静。就是……有点像在看别人的事?”   何笠阳揣摩着说,自嘲似的轻轻一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怜啦。这些年下来我也没有少年时候那么阴暗软弱了啊。我觉得我的病大概好了吧?”   这点还是得感谢陈恪青的,让他无忧无虑地过着优渥的日子,能不养出个好性格吗?   陈恪青鼓起勇气问:“那我们还离婚吗?阳阳,我以后不瞒着你了,我哪里有错我都改,你要我几点下班回家我就什么时候下班回家,我不会再让你不开心了。”   何笠阳看着他,像在看这个陌生人,笑了:“陈恪青,我很多年没看到你这样情绪外露的,你的毛病好像也治好了吧?”   “陈恪青,我问你一件事,你和我说实话,你回答了我,我们再来决定离不离婚。”   陈恪青有种不祥的预感,过了一会儿,才涩然问:“什么?”   何笠阳盯着他,抿了抿嘴唇,勉强使自己露出个笑,说:“你和我生活在一起,你觉得开心吗?”   陈恪青下意识地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赶紧说:“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但何笠阳还是从他脸上细微的表情里读出了答案,自暴自弃地别过头,深吸一口气,试图把要从眼眶涌出的眼泪憋回去:“我说了不要和我撒谎!……你想和我在一起,但是你过得并不开心。也是了,这怎么开心得起来了,枕边人随时可能精神病复发,还杀过人,你躺在我身边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陈恪青抱住他,眼泪掉下来,掉在何笠阳的脖子上,他说:“我没有,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你不会害我的,你那么喜欢我。”   “但你还是很累。”何笠阳说,“我现在都不知道你是真的爱我,还是出于小时候没能救我的怜悯和同情,才勉强自己和我在一起。我不希望这样,陈恪青,我想要的婚姻不应该是这样的。”   陈恪青紧紧搂着他不放,好多话憋在胸口,憋了好多年,一直说不出口的,此时终于冲出了牙关:“你怎么能说我不爱你?我哪里还不够爱你,何笠阳,你不能总是这样污蔑我。”   何笠阳“嗯”了一声:“我也爱你,陈恪青。”   不知过了多久,何笠阳才稍微遏制住了汹涌的泪意,哽咽着说:“可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谁都不会开心的。”   “陈恪青,我们……还是离婚吧。”   “放开我吧,你也不要再追着以前的那个我不放了。”   大概世上不会再有比陈恪青对他更好的人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想要劝陈恪青放手。   他爱陈恪青,所以不想再让陈恪青独自一人伤痕累累地徘徊在那条黑暗、泥泞、逼仄的小道上了,如果没有他,陈恪青该会有多么明亮而广阔的人生啊。   陈恪青更紧地抱住他,过了片刻,才慢慢松开,问他:“我在你身边你也并不开心,是不是?”   何笠阳点了点头:“你不开心,我怎么开心得起来?”   陈恪青放开他,颓唐地坐在床边,说:“好……那我们离婚吧。” 第36章 后续一   假如把婚姻比作水流, 若不接近, 便会干涸,若太接近,也可能会有旋涡,世上的所有的婚姻都不肯能只有柔顺的时候, 当彼此的方向不同时便会形成旋涡,起初是蕴于平静的水面之下,可能就这样慢慢消失了,也可能慢慢浮出水面愈演愈烈。不去解决问题的所谓“忍耐”就像是一块暗礁,岿然不动地矗立在原地,迟早会让彼此都粉身碎骨。所谓的婚姻,是争吵之后找到一致的方向, 经历过波涛, 复归平静之后,还是想在对方的身旁,一起沿着河流, 驶到人生的尽头。   当实在找不到统一的方向,就只有离婚可以使各自清静了。   出院以后,陈恪青和何笠阳又约了个时间, 平静地坐下来, 律师到场。   这次陈恪青没出任何意外, 好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同意了离婚协议。   拖了那么久,终于成功离婚了, 何笠阳并没有觉得开心,反倒有点怅然若失,不过比起之前他压根就不想再见到陈恪青的心情,他现在心态平和多了,笑道:“欢迎来看小雨,他很想念你啊,你知道的。”   陈恪青说:“嗯,有空我去找您。我一个月不在公司,回去了也得适应整顿一下。”   两人面对面坐着,都在等对方先起身离开,尴尬了好一会儿,何笠阳想了想,还是主动打破僵局,站起来:“我还有事,那我先走一步了。”   陈恪青跟着站起来,但没走,只望着他,说:“那你路上小心。”   陈恪青现在像是变活了,何笠阳都不忍心看他,他像是被主人抛弃还不幸遇到大雨的金毛犬,可怜巴巴的。   何笠阳低着头说:“你也路上小心。”   何笠阳把手上的公司转卖了,这是之前他就在谈的事,他现在就赋闲在家 ,休息,带孩子。   小孩子的心灵是很脆弱的,他一个人照顾小雨假如还要忙工作的话肯定会忽略孩子,反正钱够用就好,他更在乎家人。说真的,这得感谢陈恪青,要不是陈恪青,他也过不上现在的生活。   何笠阳知道小雨不希望他们离婚,他们正式离婚以后,小雨是最难过的,这时候千万不能忽略了孩子。但无论怎样他也不会为了孩子勉强不离婚,人生是他自己的。   才离婚没过三天,陈恪青就打电话给他:“周末我能去看看小雨吗?虽然我们才刚离婚,但小雨那里已经快两个月没见过了……他又不知道小明是我。”   何笠阳想想,确实是已经快两个月了,他们本来商量的是一个月起码见两次的,于是说:“那好吧,你带小雨出去玩?去游乐场?”   陈恪青趁机问:“我听说你现在不上班了,在家休息?”   何笠阳说:“嗯,挺累的,我想休息一阵子。”   陈恪青以为是他的缘故,说:“对不起啊,都怪我。”   何笠阳说:“没关系啊,和我帮你一个月没什么关系,我早就想休息一下了。你周六还是周日过来?几点?”   周日上午八点,陈恪青按时过来了。   何笠阳给他开门:“来的这么早啊?小雨才刚起床呢。”   陈恪青进了门,小雨本来正在刷牙,顶着一嘴白沫子冲出来:“爸爸!爸爸!”   陈恪青蹲下来,抱着他,喜笑颜开:“还在刷牙不要说话,走,我们回去刷牙。”   何笠阳看着他们俩有点无语,他问陈恪青:“吃早饭了吗?”   陈恪青:“……”   何笠阳叹气:“你带孩子刷牙穿衣服,我多做份早饭。”   何笠阳厨艺一般,煮了一锅面条,三人坐在一起吃饭,何笠阳稍微有点觉得尴尬。   小雨高兴地问:“爸爸,你要带我去哪啊?”   陈恪青说:“你想去哪?爸爸听你的,去游乐场还是动物园,或者天文馆?爸爸都陪你去,我们好好玩一天。”   何笠阳叮嘱说:“晚上八点前要把孩子送回来啊,明天还要上学的。”   小雨诧异地说:“你不一起去吗?”   何笠阳说:“我不去,我还有事情……”   小雨如遭雷击,他马上变得愁眉苦脸,一小口一小口艰难地吃着面条。何笠阳都吃完了,他还在故意慢慢吃,于是催了下:“你再这样面就不好吃了哦。”   小雨不知道今天怎么了,突然脑瓜子聪明了一下,忽然说:“你不去的话,那我也不出门了,爸爸都陪我在家玩就好了。”   何笠阳:“……”   陈恪青:“……”   他们也不好逼着孩子非要孩子出去玩吧,小雨不愿意出门就不出门吧。   陈恪青很不好意思,和何笠阳悄悄商量:“那要么……我就回去吧。”   何笠阳无奈地说:“没事,不用走,你就是过来看小雨的,这就走了他也不开心的,我们本来就是要让他知道,虽然我们离婚了,但是我们都还爱他嘛。”   陈恪青说:“那我尽量不吵到你。”   何笠阳说:“你也不用这么客气吧……”   陈恪青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那只古怪的黑猫呢?怎么没看见?”   说起这个何笠阳也觉得有点邪门:“之前我们住院的时候没人管,好像逃了,不知道去哪了。”   陈恪青索性就在书房陪着小雨读了两本故事书,然后又教他写了一个小时毛笔字,他偷偷看客厅里,何笠阳拿着笔记本,不知道是在干什么,他有点焦虑。以前一向是何笠阳追在他屁股后面跑,他这辈子还没追求过谁,现在三十几岁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笨手笨脚的。   何笠阳又做了一顿中饭,吃完饭,陈恪青继续和小雨玩做手工。   陈恪青几次想和何笠阳说话,但是实在找不到机会。   一天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把小雨哄睡着了,陈恪青才回家。   何笠阳送了送他,陈恪青居然就觉得有点受宠若惊的。   到停车场不远,两人一起慢慢地走,这时候已经九点多,小区安静下来。   到了四月,正值花期,小花园里一片姹紫嫣红,造成月牙形的人工湖里湖水静默温柔地荡漾着,倒映着交织的花影和月影。   何笠阳问:“我想问你件事,你给我找的那个催眠师,为什么要把你喜欢我的很多事也都让我忘掉?”   陈恪青斟酌了下语言:“因为没办法……要让你忘掉那些可怕的事情,别的事也得一起锁起来。如果我存在在那些让你痛苦的回忆里,那你连我一起忘掉也没关系。”   何笠阳忽然觉得喘不上气,停下脚步,陈恪青跟着他停下来,不知所措:“……我又说错话了吗?”   “你怎么能那么轻描淡写地说出那么残忍的话啊?”何笠阳鼻酸地说,“你让我忘掉你喜欢我,我怎么开心得起来啊?混蛋。”   陈恪青伸手去拉他的手,被甩开,再拉,再被甩开,他张开手臂抱住何笠阳,不放开。   两人纠缠了好一会儿,何笠阳不反抗了,被他搂在怀里。   陈恪青轻声问:“阳阳,我可以重新追求你吗?”   何笠阳闷声说:“陈恪青,你别觉得这次你又是勾一勾手指我就跟你跑了,你在我这里信用值已经破产了,我已经没年轻的时候那么喜欢你了。” 第37章 后续二   何老太太过来接小雨去享天伦之乐。   何笠阳和她谈过这件事, 他记起来自己其实本姓不是何, 和何宛月老太太没有血缘关系嘛,他是很感激何老太太把他教养成人,但……   “我是杀了何叔叔的那个人的儿子。”何笠阳说,“我担心……”   “户口本上你就是我的孙子啊。”何老太太说, “你爸爸的仇是你爸爸的,我不会怪罪你,你是我一手养大的,你是不是一个好孩子我还能不知道吗?我何曾怪罪过你,要是真的怪你,我当年就不会收养你,我养了你二十几年, 还没给你养成亲的呐?”   何笠阳鼻酸, 含着泪,没办法不感动:“嗯,您也是我的亲奶奶。”   生恩不如养恩。   有时候你会觉得日子很难, 过不下去了,挺过来以后就会发现之前挺傻的,要不是有奶奶和陈恪青, 他说不定早就不知道死在那个犄角疙瘩了。   至于他血缘上的那个奶奶, 何笠阳后来再没见过, 陈恪青说他出面处理了,还是给了一笔钱,她生了病, 没半年就去世了,他们还出了护工费和丧葬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   护工说她是个很可怜的老太太,后来病重老糊涂了,夜里还会不睡觉躺在床上呓语和哭泣,她是在孤独和痛苦中走向死亡的,但何笠阳还是一次都没去看过,连坟都没去过……在他心里何宛月和何建国才是他的奶奶和爸爸,何笠阳觉得自己挺冷血的,他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小时候他向奶奶求助的时候才是无助害怕,那时他做错过什么呢?她怎么还有脸来找他呢?   但说不上具体为什么,何笠阳还是心情低落了一阵子。   明明这世上害过他的人都死干净了。   能和他聊往事的就只有陈恪青,这种事何笠阳怎么可能有脸和别的朋友说,就只能和陈恪青聊聊。   他们俩现在关系很奇怪,离了婚反倒经常在一块儿喝酒。   何笠阳又约陈恪青去喝酒,今天去GAY吧。   陈恪青其实真不爱喝酒,点一杯就喝一晚上了,还随身带着解酒药,何笠阳则是个大酒鬼,还敢和人拼酒的。   他俩品相皮囊都不错,而且看穿戴就是有钱有闲的叔叔。   陈恪青基本不去这种娱乐场所,有些无所适从,靠着何笠阳坐。   何笠阳嫌弃了下说:“你别坐这么近,好像我们有什么似的。”   陈恪青肉眼可见受伤了一下,往边上稍微挪开了点,又不敢离太远,亦步亦趋得跟着何笠阳,左右看了下,觉得其他男人都没阳阳好看。何笠阳脸上扬起个笑,和吧台后面的调酒师打招呼:“好久不见了啊,小刘。”   这个小刘有点母,笑笑说:“何总你很久没来了啊。”   何笠阳说:“现在不是何总了,我把公司卖了在家带孩子。”   小刘说:“哎哟,您离婚离成了吗?”   何笠阳说:“离了啊,可算是离了。”   小刘替他打抱不平说:“这可好,离开那个渣男,再找个好的,您这样的想找怎样的不成啊?您又贤惠又好看又能挣钱,就我们这就好几个上赶着接盘呢。”   旁边被议论的“渣男”陈恪青被骂了也面不改色,但听到最后一句,脸色终于有点变了。   何笠阳听他这吹的,忍俊不禁:“你找得出那么多1?要有1你还不自己要了?”   小刘笑嘻嘻,满嘴跑火车地又和他扯了几句,但是眼珠子不停往何笠阳身边的陌生男人身上瞟:“这位是谁啊?您的朋友啊?还是新欢啊?”   何笠阳拍拍陈恪青的肩膀,笑着说:“给你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刚离婚不久的前夫了。”   小刘:“……”   他是不太懂这个操作???那是能下手还是不能下手啊?   何笠阳要了一杯酒,一口气喝了半杯,说:“你要是看中了,不用避讳我的。我们都离婚了,就是约他一起喝酒而已。我们是和平离婚,他是个很好的男人,不是什么渣男。百一挑一的1,有才有貌。”   陈恪青无奈地说:“小雨不在家你就喝那么多酒?等下怎么开车回去?”   何笠阳说:“打的啊。”   旁边听到这里有只1的小基佬们悄悄围了过来,何笠阳和酒保聊天说话,有人鼓起勇气过去和陈恪青搭话,想要个联系方法,陈恪青一一礼貌地拒绝了,直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小刘打趣说:“来GAY吧不就是认识人的吗?您也太正经了吧。”   陈恪青叹气似的说:“我喜欢的人他非要带我来。”   何笠阳有点醉了,手臂搁在吧台上,脸颊枕着手臂,看着他说:“我就要来,我又强迫你你不高兴了是吧?”   陈恪青:“好好好,你没有强迫我,你下次来也带上我,看你醉成什么样子了?”   懂了,这离婚的小两口在打情骂俏呢。旁边的一群人都散了。耍人呢?   何笠阳喝得烂醉如泥,被陈恪青背走了。   陈恪青背着他走过小巷子,到马路上喊出租车,再上车陪他回家。出租车不能开进小区里,在门口停了,陈恪青又任劳任怨地背着他回家,到他家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要走。   何笠阳趴在他的背上,恍惚觉得回到了小时候,陈恪青没抄近路,沿着有路灯的小路慢慢走,他还想再绕远点,好多和阳阳待一会儿。   何笠阳闷声问他:“我重不重?累不累?”   陈恪青说:“不重,我还想多背一会儿。”   何笠阳骂他:“胡说,又骗人,我一百四十斤呢,能不重吗?”   陈恪青不以为忤,温温柔柔地说:“物理上来说是这样的,但我喜欢你,就不觉得重了。”   何笠阳啧啧两声:“你现在一口一个‘喜欢’说得真溜啊,病好了真的了不起。”   他们从小路里走出来,终于到了家门口,打开灯,一片明亮。   何笠阳被灯光刺的有一瞬间睁不开眼睛,他忽然想,陈恪青背着他走了那么那么久,终于到了光明的地方,他们都可以容身之处。   陈恪青刚把何笠阳放下去,何笠阳颐指气使地说:“我没力气走路,你再背我去我房间。”   等到了房间,又说:“我起不来,你帮我擦脸换衣服。”   陈恪青又老老实实地给他擦脸,脱鞋子脱袜子脱衣服换上睡衣,杯子也掖好,终于都弄完了,犹豫着说:“你还好吗?那我……回去了?”   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要么我睡客厅吧,你有事就叫我。”   何笠阳闷闷不乐:“我都快被你气死了。”   陈恪青懵了:“我又怎么惹你生气了?”   何笠阳说:“你到底是蠢还是闷骚啊?我和你喝了那么多次酒,在你面前醉了那么多次了,你就不知道‘酒后乱、性’一下吗?”   陈恪青老脸都红透了:“我怕我做了什么你会生气……”   何笠阳气鼓鼓地说:“你什么都不做我也生气。”   陈恪青小心地说:“阳阳,那我真的做了啊……”   何笠阳生气勃勃地说:“做啊,你要是不做你就是个软蛋,陈恪青!”   陈恪青想,他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何笠阳心里神明般的男人,一直都是凡尘中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男人,其实何笠阳在他心里才是要无微不至保护的,他唯恐何笠阳再收到一点点伤害,几乎想把他藏在无菌室里,把所有人都和他隔离开,做的太过,连自己都隔得太远。   离了婚才终于打破了隔阂,重新走到了一起。   何笠阳抱着他的肩膀说:“你要负责的啊……我怎么这么不争气呢?”他也有点懊恼,可他们俩岁数也不小了,他不想再熬下去了。   陈恪青“嗯”了一声:“我想负责啊,我怕你明早酒醒了翻脸不认人,要么等下我写好合同,你签命。”   何笠阳:“签个屁签,这是结婚,这又不是谈生意。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陈恪青忙不迭说:“好,我答应你。”   何笠阳:“我还没说是什么啊……你这样很没有诚意。”   陈恪青说:“我以后什么都不瞒着你,有什么事我们都好好商量。”   何笠阳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陈恪青笑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我这辈子都耗在你身上了,我还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我的阳阳。”   屋里的灯灭了,拉着窗帘,关着窗门,只能隐约听见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屋外的大树枝头,一只黑猫眸中微光闪烁,舔了舔爪子,喵了一声,一跃而下,跳进灌木丛中,摇着尾巴钻进去,消失不见。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以后还挺多bug   我最初的设想其实是陈恪青在去离婚的路上车祸死了,变成8岁的模样弥留了一个月,帮何笠阳解开心结,何笠阳能振作起来独自生活,他就升天了,也没啥猫的事,但基友说这样写太过分了,所以写写就成了现在这样。就这样吧。本来说写10w字完结,现在也超出预计了。   我再写下复婚后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