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叮,你的小傻几已上线》 作者:痣鸽   作品简评:智残患者元幸只有八岁的智商,在京城的火锅店打工时有幸遇到了王愆旸。两人在相识的过程中慢慢相知,王愆旸也逐渐了解了元幸可怜的身世,打算从朋友做起,一步步教会他一些人生道理,教会他什么是爱。元幸也在对方的教导下,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战胜自己不公的命运。同时也在医学帮助下,恢复智力,懂得了王愆旸多年来的付出,明白了相爱的含义。本文人物形象鲜明,用温暖细腻的文笔将元幸成长的过程描绘出来。内容饱满充实,小星星和开心先生,在人生中最关键的时候,互相走入彼此的生活,从朋友到家人再到恋人,温暖了一辈子,成为彼此的幸运。 ================ 第一章   步入冬季的十一月末,寒风携裹着自灰色穹顶降下的零星小雪,翩翩然旋转在晚八点的夜色中。   京市著名商圈迎来周五的夜晚,附近写字楼的年轻人们倾巢而出,在灯红酒绿下朝着休息日迈着轻快的步子。   商圈内一家火锅店,门前的座椅上满是排队等待叫号的年轻人,闲谈着本周的工作,吐槽老板,偶尔吃一块火锅店准备的小零食来过渡一下话语,顺便低头看看自己的排号。   “您好,需要加点妙脆角吗?”   一名火锅店的店员,一手拎着个巨大的装妙脆角的透明塑料袋,一手拿着一个小铲子,穿梭在排队的人群中,时不时拿着软糯糯的嗓音问一声。   “那个服务员!”人群中一个穿着打扮时尚的女生冲拎着妙脆角的店员喊道,“这边加点酸梅汤吧,麻烦了。”   “哦哦好的好的,稍等一下我这就来了。”这名店员闻言,赶忙回到等待区对面的工作台,放下妙脆角的袋子,拿起装着酸梅汤的瓶子走过去。   需要添加酸梅汤的女生在呼喊过服务员后,复又回头和同行的伙伴聊起天来。   突然,一只还带着婴儿肥的,白白净净的手伸到她面前。   “您好,把杯子给我一下吧。”   女生还没有中止和朋友的谈话,边说笑边把杯子递过去:“跟你说我同组那个Lisa,真是个绿茶婊无疑了……哎你胳膊肘撞我干嘛?”   “嘘——你自己回头看啊,小奶狗哎……”   女生闻言回头后眼睛蓦地一亮。   眼前的男生看着和高中生一样,但感觉个子不高,约莫一米七左右,穿着身火锅店统一的白色工作服,正低着头认真朝纸杯中倒着酸梅汤。   从女生的角度看过去,对方拿着纸杯的手虽然看起来带婴儿肥倒也五指纤细,指腹圆润,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手背上恰到好处绷出几条青筋,带着点些许的少年感。   小矮个小心翼翼地将纸杯放在狭小拥挤的桌面上,贴心提醒道:“酸梅汤倒好啦,小心一点不要洒了。”   然后他抬起头,在柔软暖光灯下弯起一双乖巧的下垂眼,黑亮的瞳孔里带过一道浓重的暖橙色,冲着面前两名女孩翘起唇角:“还要加零食吗?”   “加!”女孩双眼放光,她拉住小矮个的衣摆,“加零食之前,能加个微……”   从店内传来的一嗓子打断了她:“喂!傻子元幸!这边送菜缺个人手,赶紧过来帮忙!”   “噢噢好,等下我这就来了的!”元幸一听,赶忙丢下这边试图加他微信的小姐姐,举着酸梅汤的玻璃瓶风风火火地朝店内跑去。   “你这二缺怎么还拿着酸梅汤的瓶子!”男同事语气不悦地指着身边料理台上的盘子,“说你是傻子你还真给我卖傻啊?!赶快把瓶子放回去,然后把这几盘牛肉片送到10号桌上!”   元幸拿着瓶子,抿着唇,唯唯诺诺道:“好,好的。”   待他又跑走后,刚刚凶巴巴的男同事又换上一副好脸色,对着身边一样无所事事黄色头发的女同事道:“玲玲你看他那样子,真是个傻子。”   女同事懒懒地靠着墙,耸了下肩,笑了一下没说话。   “我们的牛肉片怎么还没送到!”10号桌的顾客已经不满了起来,带着火气催促。   元幸刚放下瓶子,听到这声催促又急急忙忙跑回后厨,从两名看戏的同事身边端起盘子朝10号桌跑去:“不好意思,这就送来了。”   他奔跑的太急,没注意地上一小滩水,脚步一滑没收住架势,其中一份牛肉带着盘子一起从托盘上滑落,撞倒了一位客人的杯子,可乐洒了满桌。   “哈哈你看这傻子又闯祸了。”同时间,刚刚嘲笑元幸的恶毒男同事发出一声嗤笑,“真是傻子哟。”然后抄着手继续看热闹。   “哎你这个服务员怎么回事儿?!没长眼???”那名遭殃的客人看起来似乎是个大哥一样的人物,脸色一黑,脸肉一横,起身似一座山,身高压了元幸一头多。   座内几名小弟看大哥起身,个个也跟着站起来。其中一名因为块头比较大不小心把玻璃杯带到地上,又是清脆“啪!”一声,引来了店内所有人的目光。   “对不起对不起。”惹了祸的元幸仿佛也被吓到,杵在原地一个劲地说对不起,也不知道帮着大哥擦一下身上的饮料污渍。   满桌的人都站起来,看着元幸杵在原地,双手抓着工作服雪白的衣角,使劲眨着眼睛,真像是被吓傻了一样,一个劲地低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大块头的客人一看他的模样,差点被气笑:“遭殃的是我,怎么反倒你快哭出来了,是我给你吓哭的?”   元幸瘪着嘴,秀气的眉头起了皱,下垂眼里带着泪水,眼角的泪痣似乎也要往下掉,活脱脱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客人直接笑了出来,挠挠头,火气消了大半:“行行行我自认倒霉,也不用你赔我的裤子了,你去跟你们店长说一声别再用童工了,不然下次我就要投诉了。”   闻言,元幸像是得到赦免一样,这才有所动作,飞快地偏头在肩膀上蹭了一下,双手仍旧是绞在一起。   他细声细气又道了句歉,还有极为小声的一句:“我成年了……”   虽然客人已经把这件小事化了,但这片动静还是引来不少人,包括店长本人。   火锅店的店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来京多年依旧一口家乡方言,脾气火爆,平时下属犯点错误她就骂的起飞,唯独不喷小元幸。   “不好意思打扰您用餐了,我是本店店长。”张玥走到10号桌前,不动声色地把元幸朝身后一拉,看了眼前情景,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遭殃的客人开口,张玥道:“很抱歉给您用餐带来了不好的体验,这顿饭就当我请大家了,自家员工出了点差错,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哈,您这裤子多少钱?我照价赔偿。”   元幸看着面前帮自己解围的张玥,悄悄伸手抹了抹快掉下来的眼泪。   事了。   凌晨一点,众客一派餍足后散去,火锅店的员工餐这才开始。不少急着回家的员工便放弃这餐,留下的人不多。   那名晚上嘲笑过元幸的男同事背着包打算开溜:“玥姐再见,我就先回家了。”   “回你马的家,赵继明今天你眼瞎了还是眼瘸了?”张玥一脚踹上了门,“嘭”一声阻断了他的去路。   赵继明显然还想继续装下去:“呃,怎么了玥姐?今天火气这么大,是不是元幸惹祸给你气的?”   “继续给我装。”张玥简直想一巴掌拍上去,“今天指使元幸指使的挺开心啊?地上的水都没拖?今天是你负责厅内卫生吧?是想被扣工资吗?”   赵继明“啧”了一声,一记眼刀剜给了张玥身边那个脸带雀斑,身材略胖的小姑娘,嘀咕一声“告状精臭娘们。”   “玥玥姐。”元幸在张玥发飙喷人之前扯了扯她的衣服,“玥玥姐别生气,今天是我犯错了,姐姐你不要再骂人了。”   一口一个甜甜的玥玥姐,让张玥无奈收嘴,手一挥让赵继明滚蛋。   “元幸啊。”张玥扭头,瞬间换了另一张脸,苦口婆心,“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脾气以后可不能这么好啊?今天是碰巧我来店里转了一圈,下次呢?”   元幸乖巧地递给她一双筷子:“玥玥姐,吃饭吧,下次我不会这样了。”   张玥无奈,接过筷子入座。   老板险些发飙,大家也都急着回家,一顿员工餐吃的飞快。   一点半左右,大家在做最后的清理工作。   脸带雀斑的小姑娘拨了下鬓边的头发,拿着还剩一大半的妙脆角塞走到元幸身边:“元幸。”   元幸正在整理围巾,毛茸茸的红色格子衬着他面色越发细白:“嗯?怎么了呀圆圆?”   吴圆圆伸手把那袋妙脆角递过去:“这袋剩下的妙脆角你带回家吃吧,店里的不能留到明天的。”   元幸的下垂眼弯了一弯,双手接过塑料袋,熟练地打了个结,露出一口小白牙:“谢谢你啊圆圆,你人真好。”   吴圆圆带着脸上的小雀斑一红:“不,不客气!”   “两个小屁孩整什么琼瑶呢?”张玥落了门店的锁,一手敲在吴圆圆的脑袋上,“赶紧回家去。”   元幸家离得不近,所幸凌晨还有一班绕城线。凌晨时刻大街上没有什么车辆,公交车开的飞快,一刻钟后就到了元幸家楼下。   京城里难得保存下来的筒子楼,带着上个世纪的影子,没有电梯,声控灯,元幸住在风吹日晒的顶层五楼。   一楼和二楼的声控灯坏了一个月也没有人换,三楼的房子里传来夫妻双打和小孩子的吵闹声,四楼主播妹子的电容麦里源源不断传来歌声,双打的夫妻吼着孩子还要抽空吼一句四楼的小贱人唱歌声音小点,环境之艰苦可见一斑。   生活不易,幸幸也不叹气。   元幸抱着那半袋妙脆角,唇角天生带笑,只看一眼就觉得眼前的小孩满身幸福感爆棚。他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拧开了门。   还未关门,元幸就着声控灯踩在屋内的绒垫上,弯腰准备脱掉鞋子。   “啪嗒”一声,一个薄薄的绿色小本从元幸身上掉落,砸在他的鞋面上。   门缝里透过来一道光,正好打在小本本封面上烫金图案和密密麻麻的字上,折射着细碎的光芒。   “呜呜呜呜我不想写作业!”   “给老子写!小兔崽子!”   “小贱人你能不能关掉你的臭麦闭上你的臭嘴!”   “大妈你嘴巴能放干净一点吗?”   嘈杂的声音又一次从楼下传上来。   掉在地上的绿色小本,封面上最显眼的是四个字——“残疾人证”。 第二章   楼道里的声控灯短暂地灭了一瞬,很快又被邻居们的吵闹声叫醒,那道自门缝而来的光依旧打在元幸的残疾人证上。   元幸捡起棕绿色的证件,自言自语地嘟囔:“哎呀怎么掉了呢,万一丢了可就不好办了,丢了的话就……”   然后他关上门,打开灯,穿着一身还带着雪气的行头,坐在深灰色的小沙发上,解开妙脆角的袋子,一口一个,咔嚓咔嚓地像只乖巧的小仓鼠。   他一口一个还不过瘾,玩耍般将妙脆角套在五指上玩花样,对着空气比划了一阵子才吃得一围巾食物残渣。   时针过了两点,元幸一点困意都无,但是又无事可做,只好关了灯,呆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远处繁华的灯红酒绿,听着脚下聒噪的吵吵闹闹。   最终在打过第一个哈欠后,元幸起身去洗脸刷牙,脱掉衣服后迅速钻进小被窝里,将泡的热乎乎的脚丫蜷起来,抱着一个枕头睡觉了。   *   因为餐饮业特殊性,元幸不是每天都要去火锅店上班,没有排班的日子里他一般选择呆在家里晒太阳。   昨日小雪过后温度又骤降了不少,厚重的铅灰色乌云将元幸的太阳藏了起来。   元幸醒来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左右,他随便吃了点东西后就一直搓着手在客厅的窗前徘徊,好像多转悠几次就能把太阳给盼出来一样。   然而一直到墙上的钟表晃了两圈,元幸都没把太阳盼来,他穿厚厚的棉服裹着毯子蔫蔫地坐在沙发上,吃着昨天剩下来的妙脆角,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的云层,偶尔因为冷缩几下胖脚丫。   风声拍打着窗户,呼啸声你追我敢。跟晚上比起来,元幸的白天安静的多,也无聊的多。   突然一阵土里土气的音乐打破了此时的寂静,是元幸那台智能机自带的铃声,来自——“宇宙第一大美女玥玥姐”。   元幸用冻得不大利索的手摁开了通话,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喂,玥玥姐,我是元幸,怎么了呀?”   “那个元幸啊。”张玥那边听起来似乎十分嘈杂,“在家没事的话就来店里一趟吧,今天突发情况人手不太够,还是老规矩一百五十块钱。”   “在!我在家的!”元幸抖掉身上的毯子,一扫刚刚蔫了吧唧的模样,说话都带了点活力,“玥玥姐你,你等等我半个小时就好!”   白天没有绕城线,元幸家门口也没有直达商圈的车,还好目前共享单车业务普及,骑车快的话去火锅店正好半个小时。   元幸熟练地输入密码开锁,跨上车,半截红格子围巾扬在风里,提亮了阴沉的天色,涂上一抹元幸式雀跃,藏在围巾下的唇角不知是天生翘起还是因当下翘起。   总之,跟家里那个一言不发的元幸相比,现在的元幸还是有一点点小开心的,不是因为那一百五十块钱的加班费。   还没进火锅店,元幸就听到了店内的吵吵嚷嚷,于是边解围巾边往店里跑:“玥玥姐我来了!”   “慢点慢点元幸,地上有水。”张玥忙出声招呼道,“加个班看把你高兴的。”   “嘿嘿没有的。”   换上工作服后,元幸也赶忙投入了工作的行列,发现今天所有的同事们几乎都在。   本来按周末正常的客流量来算的话,排班表上的人数是绝对够用的,但今天早上突然接到一个公司预定包场的电话,这才造成了人手不够的情况。   虽然情况紧急,但店内的服务质量不能有丝毫的下降,元幸比平时忙多了,一手酸梅汤一手妙脆角,哪里需要就跑哪里。   其他人也在张玥的指挥下各司其职,连昨天欺负过元幸的赵继明也忙得看不见人影。   “服务员,这边再给我们家小孩来点零食吧。”有顾客发出需求的声音。   “好,您稍稍等一下吧。”元幸看了看袋子里所剩无几的妙脆角,赶紧折回工作台取了袋新的,却听到一阵尖锐刺耳的稀里哗啦声。   动静之大引来了店内店外所有人的目光——赵继明失手打碎了托盘上所有的盘子,不仅如此,一盘雪花牛肉还倒扣在一名顾客身上,剪裁精良的衣物瞬间添了彩也折了价。   “对不对对不起。”赵继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赶紧蹲下来试图将客人衣服上的牛肉片摘下。   从元幸这边看过去,只能看见蹲在地上的一脸苦逼样的赵继明,和他面前立着的身着高领黑色毛衣的男人。   男人背对着元幸,不知正面长相如何,只能看到约莫一米八多的个头和极好的身材比例,裹在黑色裤子下的长腿修长笔直。   元幸还想再看几眼,身边熊孩子不耐烦催促着加零食,他只得别开了视线。   那边,张玥已经及时赶到灾难现场。   “很抱歉给您用餐带来了不好的体验。”张玥惯用说辞开场,“这顿饭就当我请您了,招待不周,您这衣服多少钱?我……”   卡壳了。   张玥看着对方衣角上那象征着价格不菲的刺绣,咬着牙吐出了后半句:“照价赔偿。”   “不用了,不需要您赔偿。”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温润,说话也是彬彬有礼,似乎是不想增加张玥的心理负担,“这衣服不值几个钱。”   “那哪儿行呢?”张玥脸上堆着笑,“我们这边的失误,是一定得赔偿的。”   “不必了。”男子坐回椅子上,拿过手机低头打字,依旧是彬彬有礼地拒绝张玥,“我不会让女士破费的。”   张玥感激地十分从善如流,摁着赵继明的狗头让他鞠躬:“为表歉意,您可以留个名字,下次来本店消费不论多少全都免单。”   “不用了,谢谢。”对方浅浅微笑了一下,在张玥“这个男人好温柔好有礼貌长相也是我的天菜啊啊啊!”的目光中继续和手机那头的人聊天——   ——小兔崽子这就是你要吃的火锅[图片]   ——迟到十分钟,吴小毛你和你的公司都完了。   ——[图片]你赔爸爸的衣服裤子:)   好一个温柔礼貌。   组团吃火锅的公司退场,在外面等待了许久的顾客终于得以果腹,元幸这边的工作一下就轻松了不少,于是他走进店内看看哪里需要他帮忙。   张玥来京时间约莫四五年了,但火锅店却是今年才开张的,之所以能这么快在京城这个繁华的商圈中站住脚,和高质量的服务以及店长亲自道歉是密不可分的。   店长以身作则,下属也不能懈怠。   元幸在店内晃悠着,寻找着需要服务的顾客,然而找了好几桌,不是有同事在服务了就是不需要帮忙了,一圈下来元幸无所事事地又回到了等待区,零零散散的几个人都正吃着妙脆角喝着酸梅汤,似乎也不需要他。   元幸抿了抿嘴唇,有一点说不清的小失落。   他坐在等待区的空椅子上,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店内形形色色的客人们,有三两朋友高谈阔论,有阖家团圆欢声笑语,虽然空气里漾着的温暖的颜色,但那些幸福和美满似乎又离元幸十分遥远。   裤子膝盖处的衣料被抓出几卷褶皱,元幸的手收紧又松开。   忽然,他看到店内墙角的一张桌子——明明是四人桌却只坐了一名穿着黑色毛衣的男人,对面的座位和身边都空荡荡的。   “一个人啊……”元幸看着那个似乎有点孤单落寞的背影,想了想,然后小步跑开。   座位上,已经被元幸贴上“孤苦伶仃”标签的人正是刚刚那个表面看起来温柔礼貌,实际上句句都是狠话的男人,他依旧拿着手机和对面的人发消息。   ——去个零头你赔给爸爸2w块就行了。   ——就打到我那个0811的卡上。   过一会儿,手机震动了一下——   吴小毛:……你要点脸行不行?   吴小毛:王八蛋王八蛋王愆旸!丑逼老gay吃喝嫖赌!   王愆旸嘴角勾了勾,想继续打点什么给吴小毛时,软糯糯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你,你好。”   声音从一个巨大的史迪奇玩偶身后传出,王愆旸抬起眼皮,从下往上,先是看到一双破旧但刷洗干干净净的白球鞋,再往上是史迪奇的身体。到脖颈处有一双白净的手,正努力环抱着玩偶不让它接触到地面。   指尖微微泛红,指腹圆润,正紧紧地攥着玩偶身上蓝色的绒毛,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沉着手背越发白皙。   王愆旸微微颤了一下羽睫,同时间手机一直震动,吴小毛的怒气还在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吴小毛:欠下了3点5个策划案!带着他29年都没出现过的对象跑了!跑了!   紧接着,一个小脑袋从玩偶身后探出来,偏棕的头发些许凌乱,一双下垂眼眨了几番。   元幸看着眼前的男人,抱着大大的史迪奇,乖巧又小心翼翼道:“需要一个小猪陪您一起吃饭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需要!!!   攻名字拼音备注:王 qiān yáng 第三章   面前的男人生了一双十分醉人的桃花眼,上眼睑微弯,似乎不想让满眼的深情溢出,鼻梁上有一颗浅浅的痣,嘴角勾起弧度,笑得儒雅。   眨了几下眼睛,元幸那没装多少文化的脑子将这个男人升级为“长得好看的男人”。   他小心翼翼打量着这个好看的男人,好不容易留下一个印象后,殊不知对方已经将他上上下下看过好几遍了,最后目光在眼下那颗泪痣上停留了几秒。   虽然这样打量人不甚礼貌,但王愆旸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小店员的颜值还是十分在线的,可以担得起“可爱”这个词。   而且听他指着史迪奇说是小猪,看他努力抱着比自己还高的玩偶,身体摇摇晃晃,原地踏几步才能稳住身型时,王愆旸瞬间觉得他更可爱了,就是看起来年龄有点小。   王愆旸问:“童工?”   元幸立即就变得窘迫了起来,脸色微红,抱着玩偶的手不自觉也收紧了一些:“不是的,我已经成年了,今年我已经21岁了。”   “21?”王愆旸看着元幸这张小脸有点意外,“大学生来兼职吗?”   元幸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我没有上过大学的……”   王愆旸瞬间了然,不再继续追问:“你知道你抱的是什么玩偶吗?”   元幸不假思索:“小猪。”   王愆旸笑了笑,指腹摩挲着手机屏幕:“看过《星际宝贝》没?”   “没有。”元幸摇摇头,身子带着史迪奇的玩偶一起晃了晃。   “也是,你们这个年纪小时候应该看的是喜咕咕和灰太咕。”王愆旸笑着指指元幸抱着的玩偶,“喏,这个就是《星际宝贝》里的人物,叫史迪奇,它把自己伪装成小狗,不是小猪。”   元幸很听话地点了点头,重复道:“史迪奇。”   手机震动,王愆旸抬起屏幕看了看,吴小毛发来自己马上就要到了的消息,于是他打算拒绝这个可爱服务员提供的“玩偶面对面”陪吃服务。   却不想元幸抢先开了口:“那……您需要一个小猪陪您一起吃饭吗?”   语气乖巧,语调软糯,下垂眼的羽睫上抬,带着几分期待看着他,像一只正用满含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小狗一样。   此时此刻,王愆旸觉得自己如果拒绝了这只可爱的小奶狗,就真的成了王八蛋,而且那颗已有29岁高龄的老gay之心也突然跳的厉害。   “行吧。”王愆旸松了口,心说待会就让吴小毛和这个史迪奇坐一起。   于是只见元幸的眉眼瞬间就弯了起来,还带着一点点光芒,像是一个得到了礼物的小孩儿,情绪全都写在脸上,一点都不带掩饰的。   元幸拉开王愆旸对面的椅子,开心地将史迪奇放下:“那我就让这只小狗陪您吃饭了,祝您用餐愉快。”   得,还是没记住。   王愆旸忍笑,看这个傻乎乎的小店员,忍不住逗他:“怎么,不是你陪我吃啊?”   “啊?”元幸显然没见过提这般要求的客人,一下子傻了,白净的手挡在身前,脸色微红,语无伦次,“玩偶小狗,不是我,玥玥姐教的……”   又说错了。   但元幸越是这样,王愆旸逗人的兴致越大。   “怎么办呢?我不想要这个小狗玩偶,我想让你陪我吃饭。”王愆旸索性就顺着元幸满口小狗小狗地说下去,他托腮,弯眸看着桌对面的小店员,嘴角勾起坏笑。   “不行吗?”   接受到这个笑容信号,元幸立刻就低下头,盯着自己白色板鞋的鞋面,逃避似地小声说:“下次吧……”   “下次?”王愆旸玩心还未散,试图继续逗弄,“这次不……”   然而一声响亮的“王愆旸老狗逼!!!”打断他了的话。   一直存在于聊天软件里的吴小毛终于杀到。   王愆旸第一时间正襟危坐,一手握着透明的玻璃杯,端出一副冷淡又毒舌的模样:“我的两万块呢?”   吴小毛气鼓鼓地瞪大了眼:“你还真不要脸了?衣服又不是我给你弄脏的。”   “3.5个策划案还想不想要了?”   “爸爸,我现在就给你打钱,0811对吧?”   姜果然还老的辣。   愉悦的转账声音响起,吴小毛这才注意到对面的史迪奇和元幸,问:“这谁?”   “火锅店的店员。”王愆旸看了元幸一眼,礼貌地笑了笑,仿佛刚刚那个使坏的人不是自己一样,“我朋友到了,你先去忙吧,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叫你的,谢谢。”   “哦,哦。”元幸闻言,赶快就跑开了,速度之快让王愆旸觉得自己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吴小毛看着还葛优瘫在椅子上的玩偶,冲着元幸的背影:“哎哎服务员你把玩偶收走啊。”   只见刚刚已经跑远了的元幸站定了一瞬间,马上回身又朝这边跑来,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在王愆旸的注视下,笨手笨脚地抱起巨大的史迪奇:“祝,祝您用餐愉快……”   说完又是立刻跑走了,速度比上次还快。   “怎么傻傻的?”吴小毛看着元幸的背影,挠头。   王愆旸忍不住耸了耸肩,简直被这个小奶狗可爱到了。   他被小奶狗可爱到了,那边小奶狗躲到了店内不知道哪个犄角旮里,呆呆地抱着史迪奇,一副被他吓到的模样。   元幸的脑子里没有讲道理这个词,只能凭记忆想一想。他在火锅店干了快半年了,遇见什么样的客人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都是张玥一句一句手把手教他的,所以元幸说得和做得才能这么有板有眼。   但是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客人,之前遇到的都是干干脆脆地让他把玩偶放到椅子上开启陪吃服务,最多再让他帮忙点个菜就没什么事了。   点名让他坐下来吃饭的还是头一个……   以及这个玩偶到底是小狗还是小猪……傻元幸已经分不清了。   元幸抓紧了史迪奇,一想到那名好看的客人流光溢彩的眸子和儒雅的微笑,自己的脸上似乎还有点烫。   平复过心情后,元幸抱着史迪奇从犄角旮里探出头来,先是朝刚刚那桌客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那个长的好看的客人没有注意到自己后才赶快走到门口的等待区,继续给客人倒酸梅汤递妙脆角。   顾客来去的频率慢慢稳定下来,店员们绷紧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了下来。   赵继明还记得昨天的事儿。   左看右看暂时没发现张玥和吴圆圆,赵继明找上了元幸:“喂,那边十八号桌的客人需要换汤底,你去一下。”   “啊?”元幸正在拆妙脆角的动作停了下来,“可是我这边的……”   “哪儿这么多废话。”赵继明把一个番茄的汤底放到元幸面前的桌子上,毫不客气,“倒个酸梅汁这活儿傻逼都能干,你去干点长智商的活吧脑残。”   倒酸梅汤这活儿,本来就是谁都能干,当然拿的钱也少,张玥因为照顾元幸才把他安排到这个岗位上,相较店内的工作,这份工作做起来方便也不容易出差错。   元幸抿了下嘴唇,没反驳,端着锅就朝店内走。   习以为常。   可元幸没想到,十八号桌的客人正是刚刚逗他逗的意犹未尽的王愆旸和吴小毛,怪不得赵继明把换锅底的活儿塞给元幸。   “咦是你刚刚那个?”吴小毛被辣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嘶——快快快把我的番茄锅底换上,我要被辣死了。”   “你是来陪我吃饭的吗?”王愆旸好整以暇地放下筷子,微笑地看着元幸。   元幸端着锅底,咽了口水,没理王愆旸,小心翼翼地取出辣汤的锅底,换上番茄的锅底。   吴小毛被辣到喷火,疯狂地给自己灌肥宅水:“王愆旸你能不能不要装得这么油腻?谁不知道你到底是个啥人?瞎撩得居然连这么小的小孩都不放过。”   王愆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紧接着,赵继明走到元幸身后,颐指气使道:“脑残,快去把仓库里那个毛绒熊给拿过来给我,赶紧的。”   王愆旸皱了皱眉,目光看向元幸。   脑残?是在说这个小店员?   只见元幸端着快满溢出来的辣汤锅底,略微垂头,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不满,抿起的嘴唇也看不出委屈,整张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完全不像最开始那个,把开心的情绪完完全全表现在脸上的小店员。   下一秒,元幸已经抬起头来,冲着王愆旸翘起唇角,笑着道:“锅底换好了,祝,祝您用餐愉快。”然后又是步履匆匆地走了。   吴小毛在解决掉一听肥宅水后,将易拉罐磕在桌面上:“呼——好爽,王愆旸你看什么呢?”   过了几秒,王愆旸这才把目光从那个小身影上挪开:“没什么,你继续说公司的事情吧。”   作者有话要说:嘤,心疼我们小元元   老王的名字打个补丁:王 qiān yáng 第四章   送走最后一桌客人,张玥立即就把加班费打给了众员工,一人150。   “元幸,来,你的加班费。”张玥数出几张票子递给元幸,“拿好别丢了。”   元幸数了数,发现是三张一百块,马上要还给张玥一张:“玥玥姐,你多……”话还没说完就被张玥塞了一口妙脆角,剩下的半句话马上变成了“啊唔啊唔”。   “嘘——”张玥敲了一下元幸的脑袋,压低声音,“你拿着吧,马上降温了去买双厚点的鞋,快十二月了还穿这么薄的板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员工呢。”   “可是……”元幸还想说什么,马上又被张玥喂了一口妙脆角。   张玥不容推辞道:“拿着,不然姐姐不高兴了。”   元幸无法,只好收下张玥的好意,谨慎地放进羽绒服内侧的口袋里,还轻轻拍了几下。   “这才乖啊。”张玥拍了拍他的脑袋,怕他有心里负担,“姐姐知道你的情况,以后这种情况就不用给我推辞了啊~这话也不用我说第二遍了,免得你不舒服。”   “谢谢玥玥姐。”元幸挤了挤眼睛。   到家后,元幸衣服没脱就直接躺到了床上,他左手放在那个装着加班费的口袋处,似乎觉得这里有点沉重,许久都没有抬起来。   元幸固定作息时间是早十点,但是次日九点的时候来了一通电话吵醒了他。   “喂,您好,是元幸先生吗?”   “你,你好。”刚醒来的元幸揉着眼睛,不大清醒。   “元先生,我们是市残联的。”   听到“市残联”这三个字,元幸立刻就来了精神,不顾自己只穿了一件秋衣就坐了起来,握紧了手机,仔细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是这样的元先生,我们查阅了您的证件信息,发现您现在所持有的证件依旧为第一代残疾人证。二代证件的申请将在下个月月底截止,逾期的话将会影响您今后的生活。今天给您打电话呢,是希望您能尽快带着相关材料来市残联办理一下二代证件。”   电话那头的人一连串说了大堆,元幸尽最大努力听了个囫囵吞枣,只记得要赶快办理二代的残疾证了。   于是他赶忙问:“那我,我什么时候去呀?”   “年底截止,您尽快来办理吧。”   挂掉电话,元幸蹲在床头柜边翻出自己的一代证件和之前留下来的资料,其中有一张医学判断证明书,诊断栏写着“智力残疾,诊断为中度缺陷,三级,范围35~49。”   一下就让元幸回想起了昔日往事。   十八岁是一个人年岁的分水岭,似乎十八岁的夏天一过,少不更事的年轻人转瞬就变成了富有担当的成年人,步入象牙塔,用新的身份开启新的生活。   然而元幸的十八岁,似乎没有想象中的完美。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元幸也曾经收到过录取通知书,虽不是特别好的大学但总归是全家人的骄傲,而跟着通知书一同前来的是接二连三的苦难。   母亲因已无法忍受父亲终日酗酒赌博,毫无所作所为,在元幸成年后第二天立即离家出走,时间精准得像是谋划已久。   而元幸在此之后连着发了几天高烧,家里老人迷信,喂他兑了香灰的水,没有及时得到医治的元幸烧坏了脑子,智商倒退回七八岁小孩的程度。   家庭支离破碎后,元幸也成为他人口中的“脑残”,“傻子”,无缘象牙塔,只好离家出来打工。   “笃笃笃——”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元幸的思绪,他起身,跺了跺蹲麻的脚,裹好衣服去开了门。   “该交房租了。”房东手里拿着个小本本,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月末了,是该交房租了,元幸攥紧了手问:“多少钱呀?”   房东是个染了黄毛的年轻人,他翻了个白眼:“真是每次来你家都要跟你说一次,你记不住啊?一个月两千,三个月六千。”   “哦哦,好,六千。”元幸转身进了屋,“你等一下吧,要是觉得冷的话可以进屋里来,我家里有热水。”   “不用。”房东没好气应道,“你快点啊,我还要去收下一家的。”然后他挑起眼皮,不屑地打量着元幸家破败的装修和家具,撇了撇嘴,嘟囔了句什么。   “里面有六千块钱,你数一下吧。”元幸递过去一个厚实的信封,里面是各色面值的人民币,从一百到一元都有。   房东十分不满地看着手中花花绿绿的票子:“都什么年代了还用现金,支付咕和微咕咕支付不会用啊?”   “我没有……”元幸紧张地看着房东数钱的动作,生怕他数漏了。   “没有?”房东仿佛见到了新大陆,“那你用什么玩意儿?发短信吗?”   “嗯……”元幸小声应着。   元幸有一个智能机,款式虽然老但该有的app都有,都是张玥帮他下载的,不过元幸从来不用,张玥给他开工资发现金,他和其他人联系都是用电话和短信。   房东前脚刚走,紧接着元幸就收到了一则短信——   “十二月的钱。”   他没有存发信人的号码,但是屏幕上可见密密麻麻的短信记录,证明他们曾多次联系,每次的短信都很准时也很简短,永远在月底,永远是几月份的钱。   元幸抿了抿嘴唇,笨手笨脚地打了几个字,还有错别字。   “我刚刚教了住的地方的钱,给了好多的,奶奶你在等几天吧。”   *   王愆旸昨天和吴小毛吃了火锅后就回到自己租住的单身公寓里了,到家后吴小毛还在疯狂地给他发微信。   吴小毛:明天早上十点半啊,一定要来啊。   吴小毛:你不来的话我的公司就要倒闭了!   吴小毛:记住十点半啊!早上我让全体员工给你问好!!!   王愆旸十点半准时到了吴小毛的公司门口,发现公司大门还没开……   迟早倒闭。   王愆旸在心里吐槽着,磕出一枝烟叼在嘴边,摸出打火机点燃,刚抽了一口,一名女孩跑到门口,拿门卡刷开了门:“您是昨天吴总说的,王,王什……王总监吗?不好意思我多睡了五分钟。”   王愆旸立即掐灭了烟,礼貌微笑:“没关系,女孩子可以有多睡一会儿的权利。”   女孩脸红了一瞬,带着王愆旸进了公司,引他到了会议室,帮他倒了水,回到前台后还一直朝会议室张望。   十一点左右,吴小毛的员工陆陆续续地来齐了,公司的员工以年轻女性居多,于是只见一堆打扮漂亮的小姐姐坐在工位上,时不时朝会议室那边瞅一眼,好奇着这个新来的总监。   而实际上,王愆旸今天只是来看看,他压根没入职,吴小毛这么喊他只是怕人跑了,想提前把他圈住罢了。   但圈不圈的住,还要看王愆旸本人的心情。   十一点半,吴小毛姗姗来迟,王愆旸看他来了便作势要走。   吴小毛赶忙拦下他:“爸爸爸爸爸爸,爸,我错了,你消消气。”   王愆旸笑了笑,说:“这就是你说的十点半?带全体员工向我问好?你怎么不十二点来,干脆不来,公司明天就倒闭。”   “我就是昨天吃了火锅回去拉肚子了。”吴小毛生怕王愆旸跑了似的,堵在门口,“我这就跟你说正事!”   “呵,我看你像拉肚子。”王愆旸坐回椅子上,看了看时间,“请开始你的表演。”   吴小毛的公司是年初新注册的,主营一个娱乐类的APP,前阵子刚融了第一轮资,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做出点成绩给投资方爸爸们看。上一个运营总监辞职回家生孩子了,公司可以一月无总裁,但不可一日无总监,吴小毛这才火急火燎地拉拢刚辞职旅游归来的王愆旸。   “运营组只有一个男生,其他都是漂亮妹子。”吴小毛拍着胸脯,“不过那男生有女朋友的,你别想了,其他的男性员工就是需要团购生发产品的程序员和我了。”   王愆旸扯了扯嘴角:“闭嘴吧你。”   说完他就起身,换上儒雅的微笑,推开会议室的门径直走向运营组。不多时,运营组的办公室就响起了小姐姐们的欢声笑语,偶尔能听到王愆旸说话的声音,嗓音十分好听。   其他组的小姐姐愤愤地咬起了手帕。   “几点了?”王愆旸状似无意问组内一名女生,“是不是该吃饭了?”   “十二点了,总监你中午吃什么呀?要不要一起点外卖?附近有家煲仔饭特别好吃,两个人一起点有满减优惠的~”   王愆旸看看腕间的手表,抬头:“出去吃吧,你们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   组内的姑娘们顿时欢呼了起来:“吃火锅吧,咱们人多,吃火锅也暖和!”   昨天刚吃了火锅的王某:“……”   不过他脸上还是挂着微笑,点头道:“好,那我们就去吃火锅,女孩子们带好围巾,外面冷不要被冻着了。”   运营组欢呼着从公司穿过,其他组的小姐姐咬烂了手帕。   一行人在组内姑娘的带领下,来到了附近商圈比较有名的火锅店,王愆旸抬头一看,还是昨天那家火锅店。   中午人少,无需等待就直接入座了,王愆旸十分绅士地让女孩们坐在了比较暖和的内侧,自己摁了一下桌面上点菜的按钮,转头问着她们有没有什么忌口的食物。   “我不太能吃辣,我们能要两个口味的汤底吗总监?”   “我有一点海鲜过敏,不过我可以吃虾的。”   女孩们七嘴八舌说话的同时,服务员也到了桌前。   略微耳熟的嗓音传到王愆旸耳朵里,软糯得像一块热乎乎的棉花糖:“您,您好呀,我是来帮您点菜的。”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地抱住我们小元元呜呜呜   安利我基友的文文,不甜不要钱,已经开文啦!《穿书之豪门娇气包》江北小酥肉 第五章   王愆旸看着站在桌边,局促地拿着平板的元幸,微微笑了一下。   很显然,元幸也认出了座位上的王愆旸,认出他就是那个长得十分好看的男人,同时间也想到自己那天说的话——“下次吧……”   小孩子虽然傻但胜在记性好,还用在不该用的地方上。   不过元幸看到这次的王愆旸带了几个很漂亮的姐姐来吃饭,觉得他应该不需要玩偶陪吃饭,也不需要自己陪吃饭了。   想到这儿,元幸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他刚松了口气,就感觉到旁边有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元幸毫无防备地一转头,正好对上王愆旸那双似乎会说话的桃花眼,带着那双英气的眉毛一齐冲他微微弯了一瞬,像是在打招呼一样。   元小傻哪见过这个,白净的脸色瞬间透出了绯红色,他赶忙别开视线,开始工作:“先,先选锅底吧,姐,姐姐们都,都能,能吃辣椒吗?”   口吃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   王愆旸本无意逗元幸,但看他那紧张的小模样,还是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小孩还挺好玩儿。   “我不能吃辣的,总监总监我们来个菌菇的锅底吧~”   “但是我想吃番茄的耶。”   “吃什么番茄啊哈哈哈哈,是女人就来吃魔鬼变态辣汤,美容的!”   “我投清汤和咖喱还有麻辣各一票~”   小姐姐们七嘴八舌地啾啾着,元幸抓紧了平板,一时没听出来这桌客人到底要点什么汤底,只从她们的对话中听到了好几个不同口味的汤底。   元幸赶忙道:“不,不能点这么多,我们只有四个放汤底的东西。”   其中一名女孩看着元幸咯咯地笑了:“小弟弟别急呀,当然知道只能点四个汤底。”   “那,那姐姐们要哪种的呀?”元幸依旧不敢看王愆旸,站直了身子,目光紧盯着菜单。   善变的女人们已经从汤底的话题跳到了点菜上:“哎要不然我们先点菜吧~总监你吃什么呀?”   “Ladies first.”王愆旸示意她们先点。   元幸听到王愆旸说话,以为他没再看自己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朝他那边看了一眼,没想到对方依旧看着自己,身体猛地颤了一下,只好红着脸把电子菜单从汤底这页调到菜品那边。   别,别看我了……   只不过活泼的小姐姐们又是和刚刚一样,说了好大一串,元幸也没弄明白她们到底要点哪些菜,反倒是添加进去不少她们忌口的菜品。   “冬天了想喝点热的,有什么热饮吗?”小姐姐们的思维跳跃的飞快。   然而元小傻根本跟不上她们的速度,再加上一边还有王愆旸的视线,他的手指悬在菜单上 ,微微颤抖。   他抿着嘴,身体僵硬,一点都不敢看王愆旸,还要努力尽职尽责:“有的,有热牛奶,还有杏……”   不过元幸话没说完,一只五指修长的手轻轻从他手中抽出平板,同时还有温润的嗓音:“我来吧。”   王愆旸拿过平板,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过:“要菌菇、番茄、麻辣、咖喱这四种汤底,吃清汤的自己多喝点白开水。香菜不要,再加三份雪花牛肉,谁点的折耳根站出来……女孩子冬天要喝点热的,全都喝红枣茶吧,然后我要一听啤酒。”   他麻利地点了自己这桌人所需的东西,然后将平板还给元幸:“点好了,快点上菜就行。”   元幸早在王愆旸拿过平板时就抬起了头,愣愣地看着他。   王愆旸的头发还是之前染的深棕色,发根处暂时还没有长出黑色的新发,在火锅店暖色灯光照耀下泛着温暖的颜色,发丝看起来十分柔软蓬松,在空调的暖风中微微翘起几丝。   滑在屏幕上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腕处的衬衣颜色雪白,带着一颗墨绿色的袖扣,表面光滑地似乎能看到世间所有美好的倒影。   元幸看得有点出神,直到王愆旸将平板还给他时才回神,差点还没拿住平板:“哦,哦好的好的,马上就好了,姐姐们稍等一下吧。”   说完好像生怕王愆旸再看自己一样,抱着平板溜得飞快。   “哎呀傻乎乎的可爱。”   “你刚刚没看见,脸都红了呢~”   “还会喊姐姐,嘴好甜哦~”   小姐姐们看着元幸跑走的背影一脸姨母笑着。   王愆旸也看着元幸的小身影,总觉得这个说话开头总是要口吃的小店员哪里怪怪的。   真的有21岁么?   ……   月末是火锅店发工资的日子,所有人十一月的工资都打到卡上,只有元幸从张玥那里领了个信封。   元幸仔细地收好信封,到家后赶快给那天那个陌生号发了短信——“奶奶,我已经拿到工资了,明天就把钱给你过去。”   已经深夜一点半了,那边居然很快就给了回复——“快点。”   元幸每个月工资三千元,因为没有五险一金也不用交税,到手也是三千,偶尔加几次班可以拿到快四千元,他吃饭花费的不多,张玥也经常管饭。   虽然张玥经常管饭,但除去房租水电后,元幸只能剩下八九百。   即使这样,元幸还是要定期给这个陌生号码背后的人打钱,每月五百元雷打不动,就算他自己手里已所剩无几。   次日,元幸一大早就跑去了附近的小银行,因为他不会使用手机转账,每次都是跑银行汇款,工作人员都快认识他了。   叫号到元幸,元幸将口袋里所有的钱和字迹歪歪扭扭的汇款单一起从小窗口下递过去。   柜员收下元幸递来的钱,展开后放入点钞机,五张纸币在机器内过的飞快,不到一秒的时间,然而最后却传出不和谐的一声——   “嘀嘀,这张纸币有问题。”   “咦?”工作人员和元幸齐齐发出疑惑一声。   柜员取出最后一张钞票,又一次放入点钞机内,元幸则在柜台外紧张地看着柜员的动作。结果和上次一样,柜员拿出这张纸币用指尖搓了搓,又对着灯光看了几下,眉头紧锁。   “怎么了呀?”元幸有点慌,不自觉地就攥紧了手指。   柜员将这张钞票递出去:“这张是假钱,你在哪儿弄来的?”   假钱?   元幸愣了一下,他只有火锅店一份工作,所有的钱都是张玥亲手装在信封里给他,张玥是不可能骗他给他发假钱的……   除了今天……   他在来的路上遇到一个不认识的人,对方拿着一张崭新的一百元,瑟瑟发抖地问元幸有没有零钱可以换,他想坐车回家。   这人衣着单薄破旧,面色枯槁又蓬头垢面,像一张随时会被寒风吹走的纸。元幸围着个暖呼呼的红格子围巾,看着面前的可怜人,不仅给他换了钱,还十分慷慨地买了个烤红薯想给他,不过这个红薯没来得及送出去,还在元幸自己的口袋里放着。   他捏着那个还有点余温的红薯,没想到在街上遇到的那个人是在骗自己……   想想也是,一个如此落魄至此宛若流浪汉的人怎么会有一张崭崭新新的一百元,就算是乞讨来一百元也应该是各类面值的纸币毛票。   但元幸只想着拿自己的单纯和好心去温暖这个需要帮助的人,没想过什么丑恶的欺骗和叵测的人心,他现在鼻头有点酸酸的,此外还有种深深的无措。   柜员看他迟迟不接这张假钞,又往前推了推:“存不进去,你没办法汇五百。”   听到不能汇款五百,元幸立即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有点急躁:“不能少的,得五百整!”   “哎……”工作人员很无奈,“假钞不能汇过去的,不然我也是要坐牢的。”   元幸急了:“可是四百不行!少了的话,奶,奶奶就……”   后半句话元幸没说完,眼睛一眨,眼圈就红了,说话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不行的呀。”   “您别哭啊……”   银行内本就安静,他这一声惹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部分人看着元幸窃窃私语了起来。   “谁在哭呢?怎么回事?”   “那边,好像有一张假钞,没办法汇款。”   “哈?这就哭了?汇不过去就不汇呗,有啥哭的?”   “可能是傻子吧。”   “哈哈哈哈你可真逗。”   即使无意,嘴巴还是像淬了毒一般,他们一张一合,咀嚼着别人的辛酸当做笑料。   从十八岁那场高烧过后,元幸经常能听到这样的话,当面说者如赵继明,背后小声议论者数不胜数。最开始元幸经常因为别人的指指点点而落泪,后来便习以为常,只会在心里头难过一下,但这次却……   其实元幸根本哭出声,他只是一直吸着鼻子,说话带了点哭腔,眼泪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看起来就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他朦胧着眼睛看柜员难办的脸色,想了些什么,然后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伸手拿起钱,小声说:“谢谢……”   于是他在众人注视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结果脚下一趔趄差点摔倒,还好身后等着排号的好心人扶了他一把,并好心安慰道:“小心一点呀,一百块钱别放在心上,不要哭了。”   元幸稳住身形,赶忙抽出胳膊,揉了揉眼睛,小声说:“谢谢你。”   “哎客气了。”对方挠了挠头,看着元幸把揉眼睛的手放下,“咦?”   扶了元幸一把的好心人正是吴小毛,他诧异地伸手指着元幸:“你不是火锅店那个?”   元幸仰着脸,红着眼眶看着吴小毛,没有认出眼前的人就是当时和那个好看的男人一桌的顾客,表情疑惑:“?”   “没事没事。”吴小毛觉得指着别人不太礼貌,赶忙把手放下来,侧身让开。   元幸回家后天已经黑了,窗外夜色浓重,黑漆漆一片,开了灯后才稍微驱散了一些黑暗。   小桌子上还放着中午吃饭时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碗,碗里还有一些汤水,元幸坐在沙发上,短暂的沉默后悄悄吸了吸鼻子,口袋里的烤红薯早就凉掉了,他眨了几下眼睛把红薯拿出来,颤抖着手揭开红薯皮,张嘴咬了一小口。   红薯应该是没有成熟就收获的,一点都不甜,下咽后反而有浓浓的苦涩味。   填饱肚子后,元幸忍不住伸手在眼下抹了抹,然后从沙发垫下摸出一个透明塑胶袋,里面装着张发旧的一寸照,照片里的女人有着十分宽的双眼皮,下垂眼,眼下一颗泪痣,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   元幸伸手,小心翼翼地在塑胶袋上抚了抚,随后朝沙发一侧倒去,蜷缩起身体,头埋进臂弯里。   受尽了委屈的小孩,终于在看到妈妈时放声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wb:元宝咕王。 第六章   吴小毛办理完业务后也赶回了家,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王愆旸发了消息。   吴小毛:我刚刚在银行这边办业务,遇见那天火锅店那个那个傻fufu的小店员了哎。   王愆旸正在和离职的运营总监做工作交接,看到吴小毛的消息顺手就点了进去,回了句“然后呢?”   吴小毛:没事儿啊,就是看到了顺便给你说一声   吴小毛:我看你那天好像挺想撩这个小店员的?[小毛式滑稽]   吴小毛:你晚上要不要来我家吃饭啊?我爸刚回国听说你来我公司了,这几天一直说着要见你。或者我去你家吃饭也行啊,我爸说你家新换了个会做粤菜的厨子,我想次煲仔饭   王愆旸看着从前任总监那边接受来的满屏文件,再看看吴小毛从语气里透出来的悠哉,取下眼镜,捏了捏眉心。   ——你很闲啊?   ——这么闲不如来公司陪我加班?   ——煲仔饭?我看你像个煲仔饭:)   吴小毛正捧着从路边摊买的烤红薯大啃特啃,看到王愆旸的加班邀请连忙拒绝,而远在写字楼里的王愆旸冷笑一声带上眼镜继续工作。   连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少回答了一个问题。   次日周一,昨天已经交接完毕工作的王愆旸也办理了入职手续,从欢声笑语的人事部离开后径直回了运营部门的办公室。   今日京城的风奇大无比,风势猛烈,刮在脸上像刀割一般,此外还下着冷雨,办公室窗户上布满雨珠,玻璃被风吹得哗哗响。   如此恶劣的天气条件下,大家都不想出门,而今天老板吴小毛不在,最近也没有十万火急的项目,一众员工大着胆子提议在公司吃外卖火锅。   由于公司没有副总,大家看王愆旸和吴小毛关系好,自然围着王愆旸马首是瞻。   王愆旸正在同合作方交谈,直接解锁自己的手机给了运营组的一个女生,大手一挥:“你们随便点,选好了要付钱给我。”   “嘻嘻谢谢总监~”   不多时,手下员工将他的手机还了回来:“总监我们点好啦,你看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看一下。”王愆旸取下眼镜,朝手机上一瞟,差点没吐。   又是熟悉的火锅,还是熟悉的那家店,最近他已经吃过两次火锅了,加上今天的话就是第三次了……   王愆旸看着屏幕上熟悉的店名,有点无奈。   一旁的员工看领导沉默了,赶忙开口道:“今天不是天冷嘛,大家围在一起吃火锅比较暖和。”   王愆旸抬手在备注栏里补充了用餐人数,又加了一句话:“不要打电话,直接送到前台就可以了,谢谢。”   然后看都没看菜单一眼就付了钱,继续投入工作:“嗯,到了的话叫我一声。”   “嗯嗯好的总监~”   同时,远在火锅店——“叮,您有新的咕了吗外卖订单,请及时处理。”   因为今天天气的原因,各家的外卖订单都比平时多,外卖小哥应接不暇,很多都是店员亲自撸袖子上阵送外卖。   外卖火锅吃起来不方便,所以张玥家的外卖订单相较其他店铺来说略少,但外卖小哥都被其他家给分走了,再加上外卖火锅要带的东西太多了,一次就能装满整个外卖箱,所以就这边的一两个订单也不找人送。   “外送一次奖励五十块!”张玥只好出此下策。   没人应,看来五十块钱也不能让这群员工在风雨冬日推磨,张玥看着已经整点出来的食材和一分一秒过去的时间头疼。   然后,十分小声的一句响起:“玥玥姐,我,我去送吧。”   是元幸。   昨天他被人骗了一百元,没能汇款,今天早上又去了银行一趟。给奶奶那边汇款五百元后元幸自己手里只剩下四百元了,而这个月才刚刚开始,他还没有买冬天的衣服。   所以元幸还是需要这五十元钱的。   地址就在附近的写字楼,元幸披着雨衣,拎着外卖箱就出了门。   外面雨势不大,但风力十足,元幸身上的雨衣被狂风掀起,荡开一层又一层,在灰暗的穹顶雨幕下像一只嫩黄色的蝴蝶,虽然渺小,脆弱,但依旧顽强地顶着风雨振翅。   雨丝迎面而来,打湿了元幸的额发和羽睫,让人睁不开眼,雨珠顺着下巴脖子朝衣服里淌去,湿漉漉的十分不舒服。到了写字楼下,元幸整个人已经变成了落汤幸,不过外卖箱子倒还好,除了外面有点雨珠外,元幸敢保证里面没有进一丝雨。   送餐地址的写字楼足有二十多层高,元幸拽下湿哒哒的雨衣帽子,抹了一把脸,打开手机看了看地址和客户需求,小声念着:“十一楼……辰?什么星娱乐科技,不,不要打电话,直接送到前台就可以了,谢谢……”   他朝电梯那边看了看,发现电梯门口挤满了穿着不同色雨衣的外卖小哥,旁边还有两个面色不耐烦的保安。   元幸看着那边过于多的人,眨了眨眼,目光挪到一旁的安全通道上,随后提着沉甸甸的外卖箱就朝楼梯那边走去。   吴小毛的公司叫盛星娱乐科技,位于在十一楼入口处,一出安全通道就能看到。   爬了十一层的元幸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拨了一下被打湿的额发,直起腰来朝门口走去,推门前还不忘把湿漉漉的手在尚且干燥的衣物上擦几下。   甫一进门,暖风扑面而来,和外面简直不像同一个世界,元幸吸了一下差点流出来的鼻涕,又把手上的雨水在衣服上擦了一下,走到前台:“姐,姐姐你好,你们的火锅外卖到了,请给个五星好评吧……”   “啊。”前台的小姐姐正在补妆,闻声未抬头,“麻烦你送到里面的屋里吧,有一张大圆桌子,放桌子上就行了。”   元幸愣了一下,只好拎起带着雨气的外卖箱子朝办公室里面走去。   大圆桌那边已经围满了人,个个都用期待的眼神盯着元幸……手里的外卖箱,嗷嗷待哺。   “饿了饿了,麻烦帮我们把锅支起来吧,谢谢呀。”   “外卖到了,Aimee你去喊一下总监来吃午饭了,算了我去喊总监。”   “我去!”   元幸在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声音中打开外卖箱,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在桌子上,然后按着之前张玥教给他的,将不锈钢锅放在底座支架上,燃料盒放在支架下面。   当他准备把矿泉水倒进锅里时,一个儒雅温柔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丝耳熟。   “午饭这么快就到了?”王愆旸揉着脖子走了过来,衬衣袖子上带着海蓝色的袖扣,很衬今日的天色,“咦?”   王愆旸看到了元幸,那个昨天还在吴小毛口述中银行偶遇的,傻乎乎的火锅店小店员。   作为一个陌生人来说,这恐怕有点太巧了。   元幸也注意到了王愆旸,抬头看了过去。   目光在温暖柔软的空气中交汇了一瞬间,元幸率先底下了头,脸色泛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热交替的原因,他突然窘迫了起来,从瓶口倒出的水流和下颌坠落的雨珠都颤颤巍巍的。   而王愆旸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元幸身上,微微皱眉。   虽然已经到了温暖的室内,但水珠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元幸的头发里往下淌。满是雨水的雨衣和桌子保持着一个人为控制的距离,薄薄的白色板鞋早已被打湿,鞋面上沾了不少黑色的泥污,而他脚下站的那块地板上已经有了一片湿漉漉的水印。   今日这样的天气,王愆旸自己都不想出门,然而这小孩还拎着这么重的外卖箱来送餐……   而且……王愆旸微微握紧了手。   小店员虽然说自己已经二十一岁了,然而他实际上看起来像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长着张小孩的脸,个头也不高,明明该是读书的年纪却早早出来工作。   王愆旸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当着公司众多员工的面也不好逗他,只好又看了几眼后挪开目光。   他不爱管闲事,但屡次见到的这个小孩总让他有些好奇,特别是在动了恻隐之心后,于是他主动找了吴小毛。   ——昨天那个小孩,怎么回事?   吴小毛秒回:什么小孩?什么怎么回事?   ——装傻是吧,就你昨天在银行遇到的那个小孩。   吴小毛:哦哦那个火锅店的小店员吧,你还敢说对人小孩没意思?你个老色胚呕呕呕   ——别bb   威逼无利诱下,吴小毛把昨天在银行偶遇元幸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将了出来,还添油加醋了不少。   吴小毛:你是没看到他哭的那个小可怜样,呜呜呜的老大声了,眼珠子直往下掉,收都收不住,我看了都心疼嘤嘤嘤嘤嘤[小毛式抹眼泪]   ——真是因为被骗了一百块?   吴小毛:是啊,就是因为被骗一百块钱,真不骗你   一百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对于王愆旸来说,一百元不及他户头存款的百万分之一,丢掉一百元或者被骗一百元,可能还不如被蚊子咬一口。   已经二十一岁了,因为被骗了一次哭得那么厉害,总归有点奇怪。   可能……一百块对这小孩来说可能很重要?   王愆旸放下手机,想再看看元幸,却发现在刚刚聊天的时候小店员已经走了,员工也催促他赶快来一起吃饭。   “嗯。”王愆旸应了一声,入座后想了想,又拿起了手机,打开外卖单,点在外卖员那一栏。   最开始跳出来的是外卖员的信息,照片是系统头像,为了隐私安全,姓名栏没有显示全名,显示的是“元*”,名字的地方被抹去了。   姓元啊。   王愆旸盯着“元*”看了几秒,然后手指滑过屏幕至最下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点开了打赏外卖员的系统,斟酌考虑后打赏了三百元,刚好够买一双厚一点的鞋。   打赏完后,王愆旸打算收回手机吃饭,一条消息先于他的动作切入了手机。   令秋迟:哥,你什么时候回家啊?你好久没回家陪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应广大群众要求,老王给宝宝送了第一波温暖。 第七章   回程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逆着风反而更难前行,来时被雨水淋了一半的元幸在回去时被彻底淋透,浑身都在往下滴水。   虽然还没到今天的下班时间,但张玥看他这副可怜模样,十分慷慨地放了他的假:“回家吧元幸,都成这样了。”   元幸哪会应下,连忙摇头:“不行呀,还没到时间的玥玥姐,不能走的。”   张玥自然有办法治元幸,一针见血道:“再不回家的话就要生病了,生病的话就要去医院,去医院的话就要花钱了,花钱的话谁知道是一百是两百还是三百,而且生病了就不能来上班,不来上班就要扣工资嘞,一天不来扣一百块钱呢。”   听到这话,元幸果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头顶的毛巾都掉了,他捡起毛巾:“那,那我就先回家了玥玥姐,我明天,明天早点来!”   元幸到家后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五十元,展平后拿卫生纸擦掉上面的水,冲着这五十元吹几口气后小心翼翼地铺在桌面上,然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露着牙,开心地笑了笑。   次日晚一点半,门店即将关门时,张玥叫住了正在戴围巾的元幸:“元幸。”   “怎么了呀玥玥姐?”元幸转头问。   “这个忘了给你。”张玥递给他三张红票子,“昨天你去送外卖的。”   元幸没伸手接:“玥玥姐,你已经给过我五十块钱了的。”   张玥直接把三百块钱塞到元幸手里:“昨天点外卖的客人通过打赏系统给你的。”   元幸没懂这个“打赏”的含义,拿着三百块钱不知所措地看着张玥。   张玥拍了拍他的脑袋:“你拿着吧,客人给你的。”   元幸依旧没听懂,但张玥已经把他和他的三百块钱赶到了公交站,让他换了个地方去迷茫。   元幸将这三百块钱抓在口袋里,看着公交车来的方向,小脑瓜里想来想去,觉得张玥只承诺过给自己五十元,打赏系统什么的,自己应该将这三百块还给客人。   于是他登录了外卖app的后台,找到了那名客人的信息,无意识跟着念:“姓名,王,王……王衍……?什么字不会读呀……手机号159……”   元幸正盯着屏幕上的数字正入神,此时绕城线公交车到了,元幸赶忙把手机放进口袋内,将公交卡掏出来,刷卡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准备开始这半个小时的车程。   元幸不知道的是,咕了吗外卖app后台的客人手机号那栏,是具备轻点一键拨号功能的,同时元幸没有注意到的是,他在刚刚上车前一刻不小心点到了手机号。   而且电话已经拨通,王愆旸已经被吵醒了。   他皱眉看着屏幕上这个陌生号,似乎有一丝丝不爽。   要知道,一个点外卖都不想让外送员打电话给自己的人,是不会接通一个陌生号打来的电话的,但是他晚上睡觉手机不关机也是因为担心朋友晚上突然有什么急事找他。   轻柔的女低音在空旷的房间内回荡着,王愆旸起身,背靠床头,思索后还是接通了这个电话。   “喂,您好哪位?”   然而对面没有给他回应,传过来的声音十分杂乱,窸窸窣窣的,既像布料摩擦的声音,又像是交谈声,还有十分轻的哼歌声。   王愆旸张嘴打了个无声哈欠,耐心又问:“您哪位?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依旧没回应,但乱七八糟的声音小了些,哼歌的声音倒是清晰了。   仔细听,那边唱的好像是“我在马路边,捡到三百元,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面,叔叔拿着……”听声音好像是个小孩。   王愆旸:“……”   什么玩意儿???   于是他恼火地挂掉了电话,手机往旁边一扔,盖上薄毯继续睡了。   现年29岁的王愆旸早已步入了养生大潮,各种养生微信号下面多有他的身影,这个男人十点睡七点起,连杯子里泡的都是红枣和枸杞。   半夜两点这通电话严重扰乱了这个即将奔三的男人的作息,导致他到后面翻来覆去到四五点都无法入睡,睡不着时想到刚刚那通电话就越想越气,越气就越睡不着。   “昨晚没睡好啊愆旸?要不要先给你煮点安神的汤先喝点,你爸还没回来。”   京城二环内一座独栋小楼内,一名衣着考究的年轻妇人坐在沙发上,关切地问王愆旸。   “不用了阿姨。”王愆旸坐在沙发另一头,和妇人着距离,“等爸回来再吃饭吧。”   妇人还想说些什么,王愆旸突然起身朝露台走去,并且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妇人看他这动作,只好闭上了嘴。   “咔嗒”一声,火舌在白色的外纸卷上灼出一抹焦色,青色的烟雾腾起,王愆旸出了口气,看着楼下温室花园内的盎然之色,拿出手机给吴小毛发了消息。   ——今天先不去公司了   吴小毛:你回家了?   ——你知道的太多了,死吧   吴小毛:……我是看你弟发了朋友圈,喏你自己看[图片]   图片是朋友圈的截图,备注为“老王的小老弟”的人发了张照片。   画面里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眼下一颗泪痣,穿着剪裁精良的小礼服,坐在钢琴前,弯着眉眼,面带微笑看着镜头。一手拿着等级证书,一手比了个剪刀手,看上去就像个满身贵气的小少爷,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身下坐的是轮椅。   配字:“考级成功~一会儿哥哥还要回家,开心的一天!”   吴小毛:你老弟已经出卖了你   王愆旸将香烟夹在指间,背靠着露台的栏杆,手肘搭在上面,仰头看着从三楼阳台垂下来的枯败花枝,仿佛看到了花朵繁盛时的风姿,尔后微微叹了口气。   “哥!”   活力充沛的少年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靠在楼下,车门拉开,司机推着轮椅上的少年缓步走了出来,少年正仰脸看着二楼的露台,十足的雀跃:“哥你回来了啊!”   “小少爷您慢点。”司机忙提醒道。   王愆旸看着楼下的令秋迟,神色淡漠。   比他动作更快的是刚刚那名妇人,令菡连外套都没穿,只带着披肩就出了门:“秋迟回来了啊,外面冷快进屋里来。”   然而令秋迟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母亲,只顾着冲二楼的王愆旸说话:“哥!你下楼接我一下呀!”   烟雾继续腾升,王愆旸把香烟从嘴边拿开,摁灭在一旁,转身进屋下楼。   到了屋内,令秋迟激动地推着轮椅,迫不及待地想到王愆旸身边,给他看自己的钢琴证书:“哥,我八级考过了!有奖励吗?”   王愆旸主动走过去,将他推到一楼的餐厅,淡淡地问:“想要什么?”   “马上就圣诞节了,我想你带我出去玩!”令秋迟仰脸看着他,“大咕城那儿有一家网红茶餐厅!我特别想去吃!”   “不行。”王愆旸斩钉截铁拒绝,“圣诞节人太多了。”   “去嘛。”令秋迟拉着王愆旸的手晃了晃,“去嘛去嘛。”   王愆旸依旧坚定立场:“不行。”   令秋迟立即就失落了起来。   失落的同时,他把钢琴证书摔到地上,眼下原本温柔的泪痣都带了蛮横的少爷脾气:“我知道了,你就是觉得带着我太碍事了是不是?你就觉得出门带着个瘸子丢人是不是?”   王愆旸直视着这个弟弟,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弯腰捡起地上的证书:“人太多了,去年圣诞节发生了踩踏事故,不安全。”   “我想去!”令秋迟双手拍在轮椅的扶手上,用力握住,手背起了青筋,“我腿要是好的我早自己去了!我用得着天天坐在轮椅上!!!这是我能掌控的么!”   “秋迟……你不能这么跟哥哥说话。”令菡连忙开口。   王愆旸皱眉看着他,打算再说些什么时,大门突然打开,浑厚的男声响起:“吵什么吵?”   王暨楠到家后,一家四口坐到餐桌前,王暨楠仿佛像在公司里训斥下属一样对王愆旸道:“不就是圣诞节出去玩,多大的人了还和弟弟吵架,还有秋迟,以后少在家这么大吼大叫的,不成体统。”   令秋迟在王暨楠面前也丝毫不收敛:“我就是想出去玩玩!”   令菡见自己儿子这样赶忙出来打圆场:“秋迟就是想多和愆旸呆一会儿,愆旸平时忙,这难得回家一次。”   王暨楠看了气鼓鼓的令秋迟一眼,敛了态度,语气稍微好了一些:“秋迟今天考级怎么样?”   “秋迟考级过了。”令菡抢先道,“秋迟,把证书拿过来。”   然后就成功地从兄弟俩吵架转为令秋迟夸赞大会,父亲母亲和一个聪颖的小儿子。   王愆旸看着面前的一家三口,抿了抿唇。   王愆旸生母去世的早,他和王暨楠过了十多年只有父与子的生活,直到王愆旸大四那年,王暨楠开车撞了人,受害者就是令秋迟和令菡。令菡毫发无伤,王暨楠脑震荡,而令秋迟因此丢了双腿。   到这里似乎没有什么不妥,魔幻的是,当时王愆旸因为在外实习无暇回家,令秋迟和王暨楠在同一个病房内,令菡就同时照顾了两个人,等王暨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他和令菡两人也差不多看对眼了。   等王愆旸毕业回家,就多了个后妈和弟弟。   后妈还好,从不干预王愆旸的私事,也没有以女主人的身份自居。   比较恼人的是令秋迟,兴许是因为他是因为王暨楠才坐轮椅的,王暨楠格外宠他,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这才早就了他有一点不满足的就会在家里大吼大叫。   除此之外,他还格外地粘王愆旸。   “哥。”令秋迟乖巧地叫了王愆旸一声,“我们圣诞节不出去了,你就这下周带我去吃那家茶餐厅好不好?然后我的残疾证还没换二代的,市残联就在大咕城附近,你顺便带我去换个二代的证好不好?”   看着餐桌花瓶里娇艳欲滴的花色,王愆旸只说了一句:“可以。”   令秋迟离开就开心地抓住王愆旸的手,欢呼道:“耶,我最喜欢我哥了!”   闻言,王愆旸微微皱眉,他抽出手,淡声道:“吃饭。”   他刚把筷子拿到手里,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正是昨晚那个打扰了他睡觉的电话号码。   作者有话要说:叮——你的元元给你打电话辣~   秋秋(气鼓鼓):我有预感大家不喜欢我_(:з」∠)_ 第八章   王愆旸看到这个号码的时候,愣了一下。   他虽然马上就三十了,但记忆力还没退化,尤其是这个打扰了他睡觉的气人号码,更是看了一眼就能印在脑海里,恨不得给这个号码背后的人一套组合军体拳。   即便如此,在接通电话的一瞬间,王愆旸还是恢复了往常的彬彬有礼:“喂,您好。”同时他离开了餐桌,朝着门外的小院子走去。   令秋迟在他身后大声说:“哥你快点打完电话回来吃饭。”   也不知道王愆旸到底有没有听到令秋迟这句话,他径直走到院外,拉上身后的门,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的话。   这次没有哼歌,但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信号不好,听筒里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带着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王愆旸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听到,甚至无法分辨对方到底是男还是女。   其实他是想挂掉电话的,但是听对方好像是在认认真真地说着什么,语气似乎还有点焦急,王愆旸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况且对方连着两次打过来,可能真的有什么事。   于是他耐心道:“你那边是信号不太好吗?是在地铁上吗还是在室内,不然等到站了再打或者你走出门外,这样信号会好一些,不急的。”   元幸此时的确在他租的小房子里,信号差,再加上他的手机号还是个2G的。于是他赶忙走到屋外,紧张地捧着手机问:“现,现在听清楚了吗?”   清晰的声音传来,声线干净纯粹,带着棉花糖一样的软糯,耳熟得像是当时亲自尝过一口棉花糖。   王愆旸愣了,他下意识脱口道:“小店员?”   现在轮到元小傻愣了,他听不出对面的声音属于当时那个很好看的客人,也不知道小店员是谁,只傻傻地“啊?”了一声。   “什么小店员啊?”元幸傻着脸问。   王愆旸难得窘迫地挠了挠头,觉得刚刚那句话有些唐突了,而且仅凭声音也不能确定对方就是那个火锅店的小店员,世界上也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问:“您哪位?两次给我打电话有事吗?”   元幸不记得自己之前有给这名客人打过电话,今天是他记忆里头一次,而且还是他内心挣扎了好多次才拨出去的。   一想到自己之前有给对方打过电话,元幸心头一慌,说话也结巴的厉害:“我我,我之前,没,没有给您打过电话呀?”   听到这招牌的句首开头式口吃,再加上熟悉的嗓音,王愆旸确定了电话对面人的身份,只不过让他疑惑的是,小店员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王愆旸索性帮他省去那些不方便的步骤,开门见山道:“你是不是小咕咕火锅店的店员?姓元对吗?”   元幸想了想,玥玥姐的店的确是叫小咕咕火锅店,然后自己也姓元,于是连忙回答:“是的呀,我是小咕咕火锅店的店员,我叫元……”   他话没说完,就被王愆旸打断了:“所以,小咕咕火锅店的小店员,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啊。”元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任务不是自我介绍,“我,我是来还你钱的。”   王愆旸显然不记得自己当初随随便便打赏出去的三百块钱,疑惑问:“还钱?什么钱?”   虽然王愆旸本人并不在自己面前,但元幸还是急忙从口袋里翻出那300元,抓在手里:“那,那天我送外卖,你多给了我三百块钱,我不能要的。”   经元幸这么一说,王愆旸才想起打赏这茬事,同时也忆起了当时见到这个小店员冒雨来送外卖的情形,当时他浑身都淋透了,鞋子上满是污泥。   他是觉得这小孩看起来太可怜了,年级小小就出来打工,故打赏了三百元给他,没想到这小孩居然满脑子想着把钱还回来,是该说他老实还是说他傻……   王愆旸一愣:“你这孩子是不是傻?哪有把钱还给别人的?”   元幸顿了顿,继续说:“……我不能要的。”   一阵风拂过来,没有往日寒风那如刀割般触感,反而带着几分憨甜的轻柔,瞬间就吹散了刚刚压在王愆旸心头胸腔上的压抑。   王愆旸突然玩心大起,继续问:“那你想要什么?”   “我我,我……”   元幸本能地应茬,但是不知道说什么,我我我了几声啥都没支吾出来,只好又傻兮兮地回归到最初的话题:“我想……我想把三百块钱还给你。”   王愆旸笑了笑,捏起一片掉在栏杆上的枯叶,揉碎了,由着碎叶从指缝间滑落,说:“你拿着吧,拿着买双鞋,天这么冷了还穿着板鞋,去买双厚点的鞋子吧。”   元幸本能地低头去看自己脚上的白色板鞋。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到王愆旸那边,他笑问:“你不会是在低头看自己的鞋子吧?”   元幸一听,脸立即就红了,甚至还抱着手机四处看了看,怀疑电话对面的人就在附近看着自己,他吸了吸鼻子,细声细气地说:“我没有……”   几不可察的细微吸气声被王愆旸捕捉进耳内,他主动问:“冷了?”   语气里带了几分连他都没察觉到的属于陌生人的关心,王愆旸下意识问出这句话,大概只是觉得对面是个需要关心的小孩子罢了。   元幸换了个手拿手机,把在外面冻了许久的那只手带着三百块钱一起揣进口袋里,说:“不算是特别冷的。”   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王愆旸无奈说:“这还不冷?赶快进屋里。钱不用还给我,就当是点外卖我给你的小费,拿买糖也行。”   元幸傻愣愣地问:“小费是什么东西?”   刚刚打过喷嚏,元幸的鼻子还有些堵,导致声音听起来瓮瓮的,原本软糯的嗓音上像是蒙了一层糖衣,听起来十分乖巧。   王愆旸愣了一下,似乎有点不知道如何解释。   他其实是知道这个名词的含义的,但是被对面的小店员用这么软乎乎的嗓音一问,就说不出来消费是个什么意思了。   王愆旸想了想,最终放弃解释,拿出哄孩子那套话:“听话,你拿着。”   元幸似乎还想挣扎一下:“我不能要的。”   王愆旸摇了摇头,最终拿出吓唬孩子的那套话:“你不拿的话,我以后就不点你家的外卖了也不去你家店里吃饭了,以后也不接你的电话了。”   小孩子的思想果然奇怪,元幸一听这话居然老实了。   他立即把300块塞进口袋里,速度快到仿佛有人要抢他的钱一样,然后唯唯诺诺地应下来了:“好,好的吧,那你不要不来啊……”   王愆旸听声音就能想象到元幸的模样,小脸上一定满是紧张,眼睛瞪的大大的,泪痣似乎也带着诚惶诚恐,活像一只被抛弃在路边的小狗。   他脑补得厉害,总感觉伸手就能摸到可怜小狗的脑袋,帮他挡住头顶的狂风骤雨后,或许能换来整个掌心的毛茸茸。   于是王愆旸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点承诺和郑重的意味:“我会去的,一定。”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王愆旸本能地回头看去,发现令秋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玻璃门后面,正看着自己。   窗外的枯枝残叶和灰暗的天色倒映在光滑的玻璃上,再重叠到令秋迟的脸上,衬着他那张年轻的脸越发得有生机。   见此,王愆旸内心突然腾起一种报复心理,他就这么看着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换上那张玩味的笑容,冲着元幸道:“经常打给我啊小家伙。”   语气十足的撩人。   电话那头的元幸脸一红,说话都磕巴了:“打打打打打打扰你了……”   挂掉电话,王愆旸瞟了一眼通话时间,屏幕上显示“25:14”。   看到这几个数字,王愆旸突觉得胸腔内有些许燥热,明明只是很正常地打电话,为什么总有种在玩phone love的感觉???   果然还是老了……   然后他摁灭屏幕,用稍微被冻僵的将手机放进口袋里,拉开玻璃门,面无表情问令秋迟:“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令秋迟一手使劲抓在轮椅扶手上,面带微笑说:“爸让我来喊你吃饭。”   “那回去吧。”王愆旸说着,推着令秋迟的轮椅朝餐厅走去,“吃饭。”   离餐厅还有一段距离,在这里说话不会被餐厅的人听到,令秋迟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酸溜溜地问:“哥你刚刚在和谁打电话?那么开心。”   “朋友。”王愆旸淡淡道。   令秋迟穷追不舍:“男的女的?”   王愆旸不假思索:“女的。”   令秋迟这才松了口气,像是得到了什么满意的答案一样,高高兴兴地说起了想出去玩的事情:“哥,我这次考试要是考年级前十的话,寒假的时候你能带我去海边度假吗?就你和我?我不要之前说的新款手机了。”   王愆旸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你今年……大一?”   “我高三啦!哥你怎么不记得?”令秋迟撒娇道。   虽然基本上是有求必应,但王愆旸其实对这个弟弟的事情不怎么上心,只依稀记得他是20岁了。同龄人早都进大学翻滚一年或两年了,而令秋迟之所以20岁了还在上高中,也是因为当年的车祸,导致他缺课一年。   想到这儿,王愆旸只轻轻“嗯”了一声,也没有回答令秋迟的问题。   “哥,哥,哥哥。”没得到答复的令秋迟在轮椅上晃了晃身子,“行吗?”   王愆旸看着令秋迟的发旋,微微皱眉。   “跟谁打电话打那么久?怎么还不过来吃饭?”王暨楠在餐厅喊道,成功地给了王愆旸一个不回答令秋迟问题的台阶。   “来了。”   两人入座后,今天的午餐才正式开始。   然而王愆旸的心思不在今天的午饭上,尤其今天的午饭还是火锅,他的心思就更不在此了,筷子也不想动,说好的粤菜厨子呢?   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刚刚小店员满口要还自己的钱,但扪心自问,现在谁还会把已经装进口袋里的钱再掏出来?况且这钱还是正经途径来的合法收入。   之前几次,他觉得小店员的言行举止都不像一个21岁的成年人,加上这次……太奇怪了。   思及此,王愆旸忍不住手指点了点桌面。   这个小动作被王暨楠捕捉,他沉声问:“听说你最近在吴家那个毛头小子的公司里工作?”   王愆旸这才象征性地拿起筷子:“嗯。”   “胡闹!”王暨楠脸色立刻变了,“我供你读书留学长大,家里海外的业务你不接手,就这么跟着那小毛头玩?”   王愆旸正色道:“我从十七岁的时候就没拿过您一分钱了。”   王暨楠卡了个壳,果断换话题:“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安排好时间没?我和你周叔叔最近投资了一项目,你趁着这个机会正好见见你周叔叔家的女儿,她和你是校友,在国外也留过学。”   此话一出,比王愆旸更快做出反应的是令秋迟,他的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保姆忙上前给他换了一双新的:“小少爷筷子掉了。”   “不用你管!”令秋迟生气地打在保姆的手上,筷子直接就掉落下来。   王愆旸看了他一眼,将新筷子摆在他的盘子上,然后放在自己的筷子,直视王暨楠的双眼:“爸,我29了已经,你是真的不清楚我为什么不去相亲吗?”   这边餐桌上剑拔弩张,那边的元幸挂了电话后,还站在灌满寒风的楼道内。   他维持着刚刚的动作没变,一手拿电话,另一只手带着那三百块钱揣在口袋里,一动不动,宛如被人摁下了暂停键。   冷风穿堂而过,元幸打了个机灵,这才反应过来,赶快开门进屋坐在沙发上盖好小毯子一气呵成,然后把脸埋在绒毯里。   “经常打给我啊小家伙。”   想到这最后一句话,元幸眨了眨眼,默默地把脸埋得更深了点,好似不想让别人看到止不住朝后咧着的嘴角。   “好奇怪的人啊……”元幸想。   “但是好开心呀。”元幸又想。   他好久,好久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么多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元元开心~ 第九章   虽然元幸被这个奇怪的人单方面“恐吓”了一波不准还钱,但一根筋的小孩看着这三百块钱,满心满脑还是想还回去。   张玥看他发愁的模样,忍不住开导:“元幸,这是你应得的,是你的工资,哪有把工资还回去的理?”   元幸愣愣地说:“可是我的工资是三千块呀。”   张玥:“那我给你的工资涨到三千三!”   元幸:“可是玥玥姐,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呢。”   张玥忍不住扶额:“……”   元幸歪脑袋:“?”   “总之这是你的钱,不要老是想着还回去。”张玥也放弃了,“你不用给我的,然后也不要去骚扰客人啊。”   元幸低头看着不小心溅到工作服上的油渍,没敢告诉张玥自己已经骚扰过那位客人了,还骚扰了两次,甚至一直怀有还钱的心思。   不过……   元幸仰起脸,眯着眼睛看店内的日光灯,抿了抿嘴巴,想了想那天和这名好心人客人长达半小时的交谈,然后又朝店门口看了看。   “看什么呢小元幸?”张玥起身,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好工作啊,我去进货了。”   “嗯嗯,玥玥姐再见呀。”   元幸目送张玥离开店门后,目光还粘在门口处,似乎想看到那个跟他交谈半小时的身影。虽然他根本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但元幸就是莫名地想让他出现,毕竟那个人十分郑重地跟他做过承诺。   元幸看着店门口的位置,抓紧了衣服上的那块油渍。   会来吗?   我还要还钱呢……   元幸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到底是希望那个人出现还是单纯地想还钱,目前他还没办法理清两种情绪,索性挑了最简单理解的一个,觉得自己是要还钱的。   但是过去了,一周过去了,周末过去后又一周过去了,眼看这个月都要结束了,元幸也没把这三百块钱送出去。这期间他也有去送过外卖,但都不是那个曾经拨通过的号码的订单。   元幸看着通话记录里的号码,手指悬在上面,犹犹豫豫后又摁灭屏幕把手机放回去,然后过一会儿又拿出手机看看,如此往复了多次,依旧没有迈出哪一步。   许久不作妖的赵继明突然出现,张玥今日不在,大概没人能管得了他。   他看着坐在店内小椅子上,一直拿着个手机的元幸,直接快步上去,趁其不备抽出元幸的手机,阴阳怪气道:“傻子一直捧着个手机看什么呢?”   元幸反应过来的时候,赵继明已经把元幸的手机举得高高的,满脸小人得意的嘴脸:“一直看着手机,怕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元幸没太明白赵继明话里的意思,愣了一下后闷声说:“赵,赵,赵赵继明,你把手机还给我。”   赵继明没想到元幸这个怂包会喊他的名字,明明往常自己不管怎么欺负他,他都是一脸小受气包的模样。   “啧,赵,赵,赵赵继明,你喊谁呢?”   赵继明变本加厉地把元幸的手机抛到空中,然后又接住,或者故意晃几下才接住,做出一副要把手机摔坏的样子给元幸看,然后再看着元幸的目光一上一下地盯着手机,双手攥起,一脸焦急得想哭的神色。   他冷笑道:“就你个傻子还配喜欢别人?”   店内客人虽然不多,但赵继明的话还是将为数不多的客人给吸引了过去,有几桌客人是附近舞蹈学院的小姑娘,长得格外漂亮。   这激起了赵继明的表现欲,他嘲讽道:“元幸啊,我替你去报个残疾人马拉松怎么样?让你跑十公里清醒清醒。”然后他用力将元幸的手机给抛起,抛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赵继明!”   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赵继明一跳,也让他失手没有接住元幸的手机,黑色的塑料壳和透亮的玻璃屏幕碎了一地,电池也摔了出来。   而这是元幸喊出来的。   被吓到的赵继明没料到元幸也会有这样的一面,他看了看面前瞪大眼睛的元幸,再低头看满地的手机残骸,语调微微慌乱,但还是放着狠话:“靠!声音那么大喊给谁听啊?老子没接到手机都赖你这个傻子!活该!”   说完推开元幸,一溜烟地钻进了后厨,留元幸和一地碎片在原地,还有那些窃窃私语。   小孩子们似乎总会在意这种约定的话——就像他们会在意兄长承诺过这次考进年级前十就给你买最新款的手机,带你去玩一样,总会时时刻刻记在心上。实现了固然最好,如果对方失信的话,可能会从小学记仇到大学毕业。   元幸得到的承诺不是实质性的东西,只是见一面,同那个和他说了好多话的人见一面就足够了。   现在手机被摔坏,手机号也没有了。   虽然生活里到处都是不如意,但元幸很少会因为工作上这种事哭出来。但是这次……   元幸缓缓蹲下身去,捡起电池,用手将那些碎片给拢过来,而眼泪则一滴一滴砸下去,溅在屏幕碎片上。日光灯反射而过,透过泪珠,将一道道刺眼的光送进人眼里,刺得双目似乎要跟着一起掉泪。   哭的声音不大,窃窃私语的声音轻而易举地就将之盖了过去。   其他店员看着蹲在地上的元幸,似乎想上去去把他扶起来,但被身边的同事一拉,又止住了动作,忙自己的工作去了。   张玥赶回来的路上,收到了好几名常客的吐槽。   “你们家的服务员也太……”顾客欲言又止,“以后别招这种人了,影响人吃饭都,下午还有一堆人拍照,我估计都给你传到网上去了。”   张玥愣了一下,没懂这句话,几番追问下才得知元幸的手机被赵继明摔坏后,在顾客面前哭了好一会儿的事情。   回到店内,赵继明早已逃之夭夭,张玥本以为元幸会躲到哪里去,没想到元幸规规矩矩坐在门口等待区。   这会儿的客人基本都进店入座了,等待区的客人寥寥无几,元幸坐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小身影看起来无比落寞。   “元幸。”张玥急忙走上去,“你没事儿吧?手机呢?手机怎么样了?”   元幸原本哭过后心情已经平复了,但现在看到熟悉的人后嘴巴又委屈地一咧,好像又要哭出来了:“玥玥姐……对,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   “你惹什么麻烦啊?”张玥心疼地说,“今天不怎么忙,回家休息去吧小元幸。”   “我,我不想回家玥玥姐……”元幸抹了抹眼睛,断断续续地说,“没一个人在家……还,还要扣钱……”   张玥知道元幸一个人住,他出来上班了家里肯定没人,而元幸之所以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他不想一个人一言不发地呆在家里,不想无聊地看着窗外的太阳吃着店内剩下来的小零食。   他其实喜欢在店内工作,为客人们服务,很喜欢和人说话,喜欢被人需要着的感觉,即使他经常被赵继明欺负,被人指指点点。   张玥也明白元幸的心思,于是心里面更难受了,说:“行,不回家。外面没什么客人,你去店里面吧,里面点菜什么的需要人手。”   “嗯。”元幸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听话地去了店内。   店内无比嘈杂,客人们的交谈声和员工匆忙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往常的话,元幸肯定是积极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但是今天有点不一样。他置身于热热闹闹的氛围中,左手捏着口袋里那张薄薄的电话卡,突然提不起一点干劲。   似乎像是缺了点一直期待着的东西。   那边的盛星科技,王愆旸带着一位到访的合作方打算去吃饭,合作方从祖国西北远道而来,点名想吃火锅,王愆旸忍着想吐的心,强颜欢笑地把合作方带到了这家小咕咕火锅店。   甫一进门,王愆旸就看到了杵在原地的元幸,那个他想摸摸头的小狗。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张侧脸,小店员的鼻头和眼圈周围微微泛红,泪痣挂在眼下,嘴巴紧抿,一看就是刚刚哭过的样子,衣服左边口袋鼓鼓囊囊,脚下还穿着那双白色的板鞋。   王愆旸把眼镜朝上推了推,叹了口气,看来这小孩拿着300块钱没买糖也没买鞋。   “怎么突然叹气?”合作方问。   “没什么。”王愆旸带着他往元幸那边走去,“抓个幸运的小店员来给我们点菜服务一条龙吧。”   元幸站在原地,乌黑的头发有些许的凌乱,几搓不安分的朝天翘起,滑稽得呈现出一个两边对称的感觉,看起来像小狗的两只耳朵,让人忍不住想去揉一揉。   他看着店内的情形,有点迷茫,不知道是该去给客人点菜还是找需要玩偶陪伴吃饭的客人。   突然,自头顶传来一股温柔的力道,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紧接着,一个眼熟的面孔映入元幸眼中,对方弯着眉眼,笑意盈盈,嗓音一如既往地好听:“小店员来帮我点个菜?”   作者有话要说:摸元元头! 第十章   听到这句话,元幸的眼睛突然睁大,他愣了一下后迅速回身,迅速得仿佛怕身后的人溜走一样。   元幸仰着头,用透亮干净的眼神看着身后的男人,对方则毫无保留地将眼角眉梢间那份暖融融的笑意给了自己,温柔的手还揉着他的脑袋,从上而下倾倒给他满腔的温暖,揉散了刚刚郁结在心头的迷茫和委屈。   嘈杂拥挤的环境内,仿佛只有这一小片地方是安逸的,安逸得只有他头顶的温暖和对方掌心下的毛茸茸。   王愆旸看着元幸微微红肿的眼角,也不知出于什么立场,在揪起的心头叹了口气。   果然是哭过了。   身后的合作方投来奇怪的目光,问:“你们认识?”   王愆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放下了手,看着依旧傻愣着的元幸,又一次问:“来帮我点个菜好吗?”   元幸这才恍若梦醒,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瓮声瓮气地应下:“哦,哦好,好的点菜……先找个地方坐吧。”说话的同时还不忘伸手抹了抹眼。   王愆旸看着元幸的小动作,说:“你带我们去吧。”   元幸点头,领着这两名客人朝店内走去。   店并不是特别大,元幸也早就锁定了一个位置,从店门口走到那里用不了半分钟,但这么点路程,元幸总觉得自己走出了十分远的感觉。   他一边顾着把两人带到位置上,一边又总想朝身后瞟一眼,看看身后那个摸摸他脑袋的人有没有跟上来。每悄悄往后瞟一眼,就觉得心里头又被填进去了一块温暖,他的心里头只有小小一块地方,多看几眼就轻易地能填满,谁让他还是个小孩子,难过得快,高兴得也快。   更何况对方主动要求他来帮忙点菜服务,说心理话,他还是有一点点开心的。   紧接着,元幸突然又自己摇了摇头,否定了刚刚那个“一点点开心”,改为“非常开心,十分开心,特别开心”后,又点了点头。   被人需要的感觉,让他觉得十分满足。   而且……   元幸的小脑瓜一边形容着今天的开心,一边微微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有点想自己摸一下刚刚被王愆旸揉过的头发,或者是……再被揉一下脑袋。   王愆旸在身后看着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的小店员,忍不住耸了几下肩膀。   有点儿可爱。   这么走着,元幸将二人带到了一个比较偏僻,但相对来说较为安静的桌前,然后问:“坐,坐这里可以的吗?”   王愆旸点了点头:“就这儿吧。”   元幸看着他二人入座,打算开始点菜时突然发现手头没有点菜用的平板,只好抓着一角,小心翼翼地问:“不,不好意思,稍等一下,我,我去拿一下平板,然后回来给您点菜好么?”   谨小慎微的语气和动作,仿佛怕惹人生气一样。   不知怎地,王愆旸的心又是猛得一揪,他在桌下拢了拢刚刚摸元幸脑袋的那只手:“去吧,不用着急。”   元幸走开后没几秒,合作方突然噗嗤笑了一声:“这服务员口吃,听他说话可真有意思,路上还一直摇头晃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小脑萎缩。”说完又一个人笑了起来。   碍于合作的关系,王愆旸不悦地瞥了他一眼,但面上还是淡淡问道:“有什么忌口的吗?”   不问还好,王愆旸一问,对方的嘴巴宛若机关枪一样,叨逼叨出大堆不喜欢吃和不能吃的菜名,直接削减了火锅菜的半壁江山。   “还有我不怎么吃鸡肉。”对方说了最后一句,终于停火。   王愆旸完美体现了一个商务该有的素养,他脸上挂着儒雅的微笑:“您果然是敦煌来的。”   对方疑问:“为什么这么说?”   王愆旸:“吃牛羊肉比较多。”   对方摸了摸后脑勺:“这倒是哈哈哈哈哈,那个口吃服务员怎么还没回来啊?”   王愆旸拿指尖点了点桌面,笑了笑没接话。   其实是,壁画=B话多。   过了一分钟,元幸带着一个平板回来了,他步子有点急,加上地面湿滑,走过来的时候差点摔倒,还好他及时扶住餐桌边缘。   抬起头直起腰时,还冲王愆旸傻笑了一下:“久,久等了,先点菜吧。”   这次点菜没有像上次王愆旸带组内员工吃饭那般波折,也因为这个B话多的合作方,能点的菜也不多,王愆旸三言两语就指挥着元幸选了锅底点了菜再加上啤酒。   元幸站在桌前,跟王愆旸核对着菜品:“青,青笋,海鲜菇,豆皮,牛肉卷……”   王愆旸正仔细听时,合作方起身问他:“我去前面调一下小料啊,要不要我帮你也调一份?”   “不用了,谢谢。”王愆旸礼貌拒绝,“过会儿我自己去。”   两个人点的菜不多,元幸很快就报完了菜名,王愆旸一路听下了,没漏也没多。   元幸抱着平板准备离开去让后厨备菜时,王愆旸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元幸疑惑回头:“怎么了呀?还要加什么,东,东西吗?”   “加个菜。”王愆旸看看合作方留在椅子背上的羽绒服,又看了看元幸,“我想想,加个折耳根吧,放在蔬菜拼盘里一起送过来。”   元幸低头打算点菜,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马上又抬头问:“刚刚不是说不吃这个的嘛?”   元幸记得很清楚,刚刚点菜时,对面那个男人重复了好几遍不吃折耳根,说是一点味道都不能尝,现在跟他同桌的客人又点这个就让他有些费解了。   王愆旸没想到这小孩记性还挺好,笑了笑搪塞过去:“加上,我比较喜欢吃。”   “嗯好的。”元幸乖巧应下。   王愆旸看着元幸低头捯饬平板的动作,陷入思考。   他其实和对方线上洽谈也蛮融洽,带对方来吃饭也是为了表现诚意,以此来促成合作。   但是当王愆旸看到合作方嘲笑小店员的口吃时,心里头莫名的不爽快,就想点个对方讨厌的菜,即使这单生意告吹,损失的也只是对方。   再或者说,王愆旸着实很反感这类公然嘲笑别人的行为。   不过该合作还是要合作,王愆旸帮小店员教训到位出口气就够了。   元幸又要走的时候,王愆旸又一次叫住了他,元幸又一次疑惑地回头问他:“还有什么需要的么?”   不论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的王愆旸突然紧张了起来,他在桌下握紧了刚刚摸过元幸脑袋的手,感受着那种奇妙的心情在胸腔内翻涌。   从见元幸第一面起,王愆旸就在他眼下那颗泪痣上多看了几眼,现在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里,并且想到了同样有颗泪痣的令秋迟。   不过两人的言行举止以及性格却是截然相反。   眼前小孩的心思谨慎得过分,过分得有些畏手畏脚,和年龄不相符的五官稍显稚嫩,满写乖巧二字。   王愆旸又拢了拢掌心,无端生出的对比让他有些愣神。   好在元幸又问了一句:“您,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王愆旸将两只手抄在胸前,礼貌微笑对元幸说:“没有了,你去忙吧,有需要的话我会去叫你的。”   元幸走开后没多久,合作方带着碗小料回来了,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吐槽着,从这家火锅店的服务员和装修吐槽到京城的雾霾重,王愆旸只好表面上微笑,心里头mmp。   此时蔬菜拼盘被送至桌前,王愆旸率先端起盘子,想都没想,一股脑将折耳根混着其他蔬菜倒进了合作方那边的汤底里,然后继续礼貌地听对方瞎鸡儿叨逼。   结果也就可想而知,合作方的这顿饭吃的异常闹心,只能骂骂咧咧地吐槽。   对方吐着吐着,就吐槽到了刚刚帮他们点菜的元幸。   合作方咬着一根牙签,道:“你觉不觉得刚刚那个服务员不太对劲?”   王愆旸眉毛一挑,收敛差点露出来的戾气,反问:“怎么?”   “做事笨手笨脚的,说话口吃还那么严重。”合作方扔掉这根牙签,“说是童工但是也没见过这么傻的童工,毕竟看起来都十七八岁了。”   合作方:“其实吧,我看这个服务员第一眼我就觉得他可能是……嗯,那什么智力低下,你不要嫌我说话不好听啊。我老家那边有个小侄子,天生的智障,不过没智障透,智商也就和小学生差不多,说话口吃,整个人就像个傻子,跟刚刚那个服务员一样一样的简直。”   听了这番话后,王愆旸的不悦感瞬间就达到了顶峰,语气里也缺了耐心和礼貌:“张先生。”   同时间,后勤的负责人在给元幸看进货买回来的巧克力和拐杖糖,说是没几天就是圣诞节了,发些拐杖糖总会应景些。   同事看元幸目不转睛的盯着袋子里的糖果,直接给了他一袋子:“外面人少,你直接拿一袋子去店里发吧,一桌上放几个看看效果。”   元幸抱着一袋糖果去店内走了一圈,大多数人都欣然接受了糖果,只有少数拒绝的,没有被收下的这几颗糖果就进了元幸的口袋。   “啊刚刚那桌。”元幸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王愆旸那桌,因为那处位置有些偏僻,所以差点被他忽视掉。   他没注意到饭桌上紧张又浓稠的气氛,只傻傻地走过去,想把吸买来的糖果分发给这桌客人。   除了惯例分发零食,元幸还带了不一样的心思。   “您,您好。”   元幸将几颗包在金纸内的巧克力糖和红绿相间的拐杖糖放在桌面上,还没说出下半句话,只见两名客人中长得丑一点,胖一点的那个生气地站了起来,表情愤怒。   “王先生!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合作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撂下一句狠话后拿起自己的衣服生气地离开了席位。   王愆旸看着对方离去的身影,耸了耸肩,   元幸看得一愣一愣的,等合作方彻底消失后才说出后那半句话:“要,要吃糖吗?”   王愆旸看了元幸一眼,伸手拿过一颗巧克力糖,慢条斯理地剥开外层的金箔纸,露出里面深褐色的巧克力和榛子颗粒。   王愆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元幸说话一样:“帮你出气我可是赶走了一个合作方,你倒是手里拿着三百块钱不买衣服也不买鞋的,过的这么苦了还要还钱,该说你傻呢还是说你,说你可爱呢,不买鞋也行……”   然后他把这颗剥开的糖递给元幸:“吃糖吗小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吃糖啦!   秋秋(开心):看到大家都在骂垃圾赵我就开心了 第十一章   剥开的糖躺在王愆旸的掌心内,巧克力和榛子的外皮下包裹着一层酥壳,壳内是甜腻的巧克力酱。   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元幸就因为家里穷没吃过什么零食。来京城后节衣缩食,再也没买过什么小零食,吃的最多的是店里剩下来的妙脆角,更别提这么昂贵的巧克力了。   元幸看着这颗巧克力糖,很不争气地吞了口口水,而这小动作又很不幸地被王愆旸收进眼底。   王愆旸抬了抬手,糖果在他掌心晃了一下:“吃吗?”   元幸目光依旧锁定巧克力糖,摇了摇头,小声说:“这是给客人的,我不能吃的。”   王愆旸索性把糖放在桌上,朝元幸那边推了推,看着他那随着糖果挪动的小眼神。   本来这个动作看起来是有点滑稽的,但王愆旸笑不出来。以他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来说,基本上是要什么有什么。抛开非富即贵的人群,即使是普通人家的小孩,逢年过节也能收到咕咕大礼包。   眼巴巴地看着颗糖却又不敢吃的小孩,他真是少见。   少见得让人心疼。   “不吃糖也行。”王愆旸索性也不去挪那颗糖了,“那我问你个问题啊小家伙,拿着三百块钱怎么不买衣服?不冷吗?”   “啊?”元幸没听明白,“什,什么钱?”   “你在月初下雨那天送外卖,我打赏给你的,然后你之前还给我打电话要还钱,两次。”王愆旸干脆利索地了马甲。   元幸这才反应过来,有点不置信地看着王愆旸:“你,你电话?”   他当时打电话的时候根本没认出来对方的声音,虽然那天送外卖的时候有遇到这名顾客,但他那颗简单的小脑瓜也没有把两人联系在一起。   元幸突然觉得心里头的情绪有些复杂,但这个复杂的总体趋势是开心快乐的,是雀跃的,好像是一直期待的事情终于有了回应。   他眨了眨眼睛,从口袋里抓出三百块钱。   这小半个月来,他一直随身携带这三百块,就是想哪天再去送外卖或者哪天这名客人来了可以直接给他。   王愆旸看他手里的钱,无奈地笑了笑:“你这小孩怎么不听话?”   “要还给你的。”元幸说着就把钱往前送,“谢,谢谢你。”   眼看元幸这么固执,王愆旸只好故技重施,又拿出吓唬小孩那套:“你要还钱的话我以后就不来了。”   他正等着元幸再次唯唯诺诺地说句“好的吧,我收下,你不要不来”时,对方却问:“那,那你之后为什么没有来?”   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出一点小委屈。   王愆旸一愣,然后赶忙解释之前自己为什么没来,焦急得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似的:“我这个月一直在出差。”   他接任运营总监一职后,不仅要交接先前的工作,也要去见一些之前有过合作的合作方,权当混个脸熟,小半个月下来跑了大半个祖国,人都累瘦了一大圈。   这波跑下来他也锁定了一家做内容的公司打算展开合作,但刚刚为了给这个小店员出气也为了对得起自己的道德良心,他气走了对方的商务,生意告吹这事儿还没告诉吴小毛。   元幸听着王愆旸的解释,面上没什么反应,王愆旸以为他哪里不满意,鬼使神差地又补充了一句:“我以后会经常来的。”   但其实元幸毫无反应的原因是,他听不懂……   他连出差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更别提王愆旸那满嘴的合作方,运营,融资什么的,傻元元一概听不懂。   不过最后这句他倒是听懂了,小脑瓜瞬间将刚刚那些复杂难懂的问题给抛开,甚至都忘了还钱。   于是他抬头,几近天真地问:“真的吗?”   灯光映在元幸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能看清脸上细小的绒毛,长睫毛染上灯光的颜色,下垂眼里倒影着满室灯色萤火,像是无数颗小星星钻了进去,看得王愆旸失神了一瞬间。   等他回神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给出了答复:“真的,不骗你。”   王愆旸看着元幸,觉得自己的意识恍恍惚惚的,他握了握拳又松开,品了品刚刚自己给出的五个字,心说这是着了魔吗?   两个人素不相识,总共没见过几次面,生活环境天壤之别,甚至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然而双方的语气真挚又虔诚,仿佛在立下了什么不得了的约定。   虽然只是王愆旸承诺会经常光顾火锅店。   但这在元幸单调乏味,暗淡微茫的生活里,可以称得上是唯一的慰藉和晴朗。   眼前的人那天陪自己说了许久的话,在自己难过的时候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主动让自己来帮忙点菜,还给自己剥了糖。   元幸用他那不大灵光的脑袋仔细思索着,一路细数下来发现近来自己生活中所有的开心,快乐,欣喜,兴奋,都来自同一个人。   甚至说,幸福,也来自这个人。   元幸看着王愆旸,笑容无意识地攀爬到嘴角。   “笑什么呢?”王愆旸问。   “没,没有啊。”元幸赶紧把头低下,试图掩饰。   王愆旸看他这小动作,不禁失笑:“你吃饭了吗小家伙?”   元幸老实回答:“还没有吃的。”   王愆旸问:“你们店里有那种陪客人吃饭的服务吗?”   元幸想了想入职培训时学来的东西,遇到一个人来就餐的客人的话,可以拿一个玩偶陪客人吃饭。   他以为对方需要一个玩偶,于是便答:“有的,您,您要么?我这去拿一个玩偶过来,然后陪您吃饭。”   说完就要往仓库跑,还好王愆旸又叫住了他,问:“有真人陪吃的吗?”   “啊?”元幸停住脚步,认真地想了想,好像入职培训里并没有这么讲过,“我,我想一想……好像不能的。”   “不能?”王愆旸挑眉,“小家伙你仔细想想,你之前是不是说过下次陪我吃饭?”   元幸的确想起来了,支支吾吾地说:“好,好像是有的吧……”   王愆旸一笑,朝着对面的椅子扬了扬下巴:“那你还不坐下?”   元幸似乎是有点为难:“我……”   此时张玥临走前想再来看看元幸的情绪如何了,正好就看到他面色苦恼地同一名客人交谈,而同那名客人……好像是之前因为赵继明闯祸,折了好几件昂贵衣服的那个!   不会是来讨债的吧!然后抓住了我们的小元幸!   张玥第一时间不切实际地想,快步走到桌前:“打扰了,这位客人您好。”   “你好。”王愆旸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他还认得张玥这个店长,于是直接问她:“请问贵店可不可以让店员陪着吃饭?”   张玥一下就明白了王愆旸想让元幸陪着吃饭的意思,点了点头:“有是有,但是我需要问一下我们家员工的意思?”   如果是其他员工,张玥可能就直接让放人陪吃了,但元幸情况特殊,她还是要照顾一下元幸的选择,于是她问元幸:“你愿意陪这名客人吃饭吗?”   元幸闻言,抬头看了看王愆旸,对方正好把手放在那颗剥开的糖果旁边,指尖在金箔纸上点了点。   见此,元幸又吞了一口口水,小声说:“我愿意。”   张玥愣了一下,王愆旸听着这答复直接乐了。   于是元幸就坐在了王愆旸对面的位置上,腰杆挺得笔直,双手规矩又紧张地放在膝盖上。   紧张之余又带着浓浓的幸福感。   元幸垂眸看着印在盘子边缘的logo,他已经记不清上次和别人面对面吃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家里大多事情他都不愿意回忆,来京城打工后他又吃了不少苦,平时都是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凑合着吃点清汤面,张玥的火锅店虽然有提供员工餐,但大家都是分开吃的,他也总是抱着个小碗坐得远远的。   元幸忍不住在桌下晃了晃脚,突然觉得这样面对面吃饭的感觉十分奇妙。   刚刚那个合作方走的时候碗筷没有及时撤走,还摆在元幸面前,王愆旸就寻思着再换一套给元幸,于是随便叫住了一个服务员:“麻烦换一套新的餐具,谢谢。”   好巧不巧正好就是折返回来的赵继明。   他没胆子直接旷工,就去外面溜达了一圈,听说张玥离店后这才回来继续工作。   赵继明看到了桌对面坐着的元幸,但认出这是那天被自己毁了件衣服的客人,自然不敢造次,当即点头哈腰道:“好的好的,这就给您拿一套。”   元幸刚刚被赵继明欺负过,此时看到他,身体本能地一颤,手立即就捂住了那个装着电话卡和手机电池的口袋,眼神也十分警惕。   王愆旸也认出了赵继明,除了他弄脏了自己的衣服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火锅店的时候,赵继明直接喊对面的小店员是脑残的事情。   再看元幸的反应,王愆旸心里头猜测了一下,觉得八九不离十,但他还是问:“刚刚为什么哭了?”   “……”元幸沉默了一下,然后伸手指着赵继明的背影,颇有点告状的意思,“……他,他欺负我,还把我的手,手机给摔坏了。”   然后把口袋里的电话卡,电池和一个满是伤痕的手机拿到桌子上,委委屈屈地说:“我的手机都成这个样子了……”   王愆旸瞄了一眼上的手机上的logo,没认出来这是什么牌子的手机,不过看这廉价的塑料质感,估计也就不超过一千块。   不过他估计的还是高了,这个手机是元幸刚出来打工的时候买的,陪了他三年,买的时候就是个二手,只用了他三百块钱,元幸当时手头没什么钱,三百块钱差点都掏不出来。穷人家的小孩对自己的东西也格外爱惜,一个二手机用了三年也没坏。   王愆旸看着元幸那被摔得妈都不认识的手机,心里头不知道什么滋味。   他一直觉得生活中的好人是多于坏人的,至少他以善待人。   但对面这个小孩似乎遇到的坏人太多了,不是骗他钱的坏心眼路人就是嘲笑他行为举止的闲言碎语者,再者就是经常欺负他的垃圾同事。   明明是只可怜的小狗。   思及此,王愆旸皱眉看着拿着一套餐具往这边赶的赵继明。   他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但既然已经管了这小孩两次,再多一次也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是男人就管一辈子! 第十二章   趁着赵继明还没走过来,王愆旸转头又问元幸:“他除了摔你的手机,还有其他的吗?”   元幸盯着那颗剥开的巧克力糖,没有提赵继明日常辱骂自己“傻子”“脑残”,日常使唤自己跑来跑去的事情,他小声说:“他之前还,还抢过我的零食,半袋子的妙脆角……”   这是元幸刚入职时候的事情了,不过他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觉得这件事比对方骂自己要可恶的多,故而才会在王愆旸询问自己时提起这么一茬。   王愆旸听得也一愣一愣的,他以为会是什么令人无法原谅的事情,没想到是抢妙脆角……   他虽然总是开玩笑问这个小店员是不是傻,但现在总觉得对方似乎是真的有点傻乎乎的?   这个傻乎乎不是贬义词,甚至还带着一点叠词才有的可爱。   正交谈着,赵继明已经走到桌前:“您好,这是新的餐具。”   他边说话,目光边在元幸和他对面客人身上以及桌面上客人的车钥匙上徘徊。   看这情况,大概是傻子元幸陪这个客人吃饭,啧,也不知道走什么运,能陪这么有钱的客人吃饭,都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在看桌上那颗破烂巧克力糖?   赵继明把还未开封的餐具放在王愆旸面前:“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王愆旸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扬了扬下巴:“这套餐具给对面。”   于是赵继明不情不愿地把餐具挪到元幸面前,动作之大还撞了一下合作方留下来的盘子,残羹剩饭差点洒了元幸一身。   王愆旸见状皱眉,这个贼眉鼠眼的服务员怎么处处针对小家伙?   什么仇什么怨?这么可爱也下得去手。   “之前的盘子麻烦也收起来,小心一点不要让汤汁洒出来。”王愆旸心里头恼火,但表面上还是一副温润有礼的模样。   虽然说是王愆旸管闲事,但他并不打算靠自己使唤这个坏心眼的店员,来替小家伙出气,要出气,还是得本人觉得解气了才行。   于是等赵继明收拾了餐盘后,王愆旸问桌对面的元幸:“你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元幸以为他只是陪着客人聊聊天说说话就行了,没想到真的需要自己陪吃,还是真吃,他不太好意思:“没有的,你,你吃什么你点就好了。”   他觉得,能和这个带给自己很多开心的人面对面聊聊天就够了,并不奢求更多。   王愆旸无奈,觉得小店员不争气,还是得靠自己来。等赵继明抱了满手餐具的时候,他轻咳一声:“帮我们再加点菜吧。”   然后用绕口令一般连珠炮弹的语速飞快说了一堆菜名,打了赵继明一个措手不及,趁着他还在迷茫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记好了,少一个菜的话我可是会投诉的。”   赵继明甚至连点菜用的平板都没拿到手里:“……您能不能,再说一遍?您说的太快了我没听清楚。”   “可以。”王愆旸客气地说了前半句话,然后又飞速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着重强调了一下“投诉”二字,听得赵继明目瞪狗呆的。   刚打开菜单的赵继明:“这,我还没点上呢……”   “还有。”王愆旸才不管他到底点没点上,调整了一下坐姿,衬衣上的袖扣晃了一道光。   只听他慢条斯理道:“我不知道贵店用人标准是什么,但像我个人觉得您这样在顾客面前三番五次欺负同事的员工应该是被开除的,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向贵店店长反应这一情况的,争取能开除了您。”   “以及,故意毁坏他人财物,即使数额小情节轻,也属于违法行为。如果您不想被拘留罚款的话,就请主动赔偿对方,谢谢。”   说完还礼貌地微笑了一下,仿佛刚刚无理取闹加上以法治人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客人您……”赵继明大概能猜到这名客人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他的好脸也终于挂不住了,“似乎管的有点多吧,这是我的私事。”   王愆旸看都没看他一眼,学着他说话:“您似乎话有些多,赶快去备菜才是你的正事。”   赵继明虽然敢在客人面前欺负元幸,但终究还是没胆子直接和客人吵架,况且面前这位客人气质和谈吐不凡,总觉得是自己不能得罪的,只好咬着牙灰溜溜地走了,临走前不忘狠狠地剜了元幸一眼。   元幸坐在椅子上,认认真真地听了王愆旸刚刚说的话,一字不差。   自打他来火锅店工作后,赵继明就处处针对自己,元幸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玥玥姐虽然经常帮自己,但赵继明总是一副我错了下次还敢的模样。   后来元幸偶然听到几名同事交谈,说赵继明是玥玥姐合伙人的亲戚,小咕咕火锅店能成功开业至今,这名赵姓合伙人功不可没。   他虽然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但似乎明白了这就是赵继明一直欺负自己,但依旧留到现在的原因。   现在看赵继明一脸吃瘪的模样,元幸心里头莫名地升腾起了一种异样开心的感觉。   不过他的心思恶毒不到哪里去,也天马行空不到哪里去,只能想象为小时候在学校里,一直欺负同学的坏孩子终于被老师拉出去批评了一样,虽然不是特别的大快人心,但被他欺负的小孩看着也扬眉吐气一些。   近日的开心快乐再加一分,而这一分又来自同一个人。   这么想着,他看王愆旸的眼神不自觉就带了点崇拜的意味,眼神闪闪亮,小心思写了满脸,一览无遗。   王愆旸喝了口水,把目光从赵继明身上挪到元幸身上,看着他一脸崇拜的傻样,心里头……更不愉快了。   这么可爱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赵继明苦恼地走后,元幸这才说:“谢,谢谢你呀。”   王愆旸手中拿着水杯,挑眉:“怎么?你也知道我是在帮你出气?那刚刚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元幸看着桌面上的糖果,抿了抿嘴,没说话。   王愆旸看他小眼神一直盯着糖果,索性把糖推到他面前,推到一个他伸手就能拿到的距离:“吃吧,剥开就是让你吃的,一直看着做什么?”   得到首肯后,元幸这才伸手去拿那颗巧克力糖,动作小心翼翼地像是手捧什么万金求得的珍馐美食。   王愆旸又喝了口水,目光有意无意地看着正在小口咬着巧克力糖的元幸。   对方一点一点地咬着糖果的外壳和酥皮,唇红齿白,偶尔粘上的榛子颗粒也很快被软舌扫进口内,咬开酥皮后,嘴唇时不时会带上一些巧克力酱,上下一抿,整个都带着甘甜的味道。   元幸咀嚼东西的速度很快,嚼东西时嘴巴安安分分地闭着,小腮帮飞快地一鼓一鼓,看起来就像只小仓鼠。   看得王愆旸手痒痒,总想捏住那个小腮帮,看看小仓鼠的颊囊里到底藏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等待上菜的过程中,王愆旸找了吴小毛跟他讲了一下关于工作上的事情,没细说,只说因为对方人品原因而中止合作。   吴小毛:没事啊,我相信你的决策,再说了合同又没签,他那个公司还那么穷酸,合作不了也是他们吃亏   ——嗯,那就先这样,回去跟你详细说   吴小毛:……等等,你今天……怎么跟往常不一样啊?心情很好?   ——什么?   吴小毛:emmmmm就是,你都不怼我了   ——欠怼?   吴小毛在那边挠了挠脑袋:哎不说这个了,你在哪儿啊?公司妹子疯了一样问我运营总监怎么还不回来   ——我在附近商圈的火锅店,一会儿就回去   吴小毛秒懂:噢噢噢我说呢你今天怎么不怼我了,合着去见小店员了啊,你吃吧你吃吧,不急不急,多呆会儿今天不来也行哈哈哈哈   王愆旸扶额,回了吴小毛一个“滚吧”结束了这段对话,收起手机后忍不住看了看对面还在啃那颗巧克力糖的小店员。   王愆旸很早就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异于常人,这件事只有和他家人,还有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吴小毛知道。   不是说他不敢坦荡荡地出柜,只因为他其实是个十分怕麻烦的人,不爱多管闲事也不喜欢别人来指点自己,缄默不语的状态下,生活能过的很清净。况且因为眼界高,他在万花从中过了快三十年,也没有沾染一片叶子。   也就是说,他快三十岁了还是个老处男。   王愆旸:“……”   他看着对面吃糖吃得不亦乐乎的小家伙,突然有点不明白自己三番五次管闲事是为了什么,明明方才决定管闲事的时候还想得明明白白的。   算了算了。   王愆旸索性剥开一颗巧克力糖,嚼吧几口咽了下去后,突然想到什么,于是问对面还在啃那个巧克力糖的元幸:“你是本地人吗?”   “不是的。”元幸赶忙摇头,手朝南边指了指,“我是从那边,那边来打工的。”   听元幸的口音像是从南方来的,但这个南方的范围太大,王愆旸也不好盲狙,只好再问:“小小年纪,不上学就罢了,跑这么远来京城打工干什么?”   元幸闻言,缓缓放下手中剩下的糖果,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金箔纸,捏出一道道深深的折痕,头也慢慢低了下去,嘴唇紧紧地抿着,刚刚还幸福地吃糖的小仓鼠瞬间又变成了那只可怜的小狗。   “怎么了?”王愆旸现状,赶忙问,“不想说就不说了,还吃糖吗?我给你剥。”   元幸没说话,就这么垂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白色帆布鞋,王愆旸坐在对面,心里头有点慌,害怕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好一会儿元幸才抬起头来,眼睛瞟向别处,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来京城打工,是为了找,找,找我妈妈的……”   音色里一下就染上了哭腔和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为啥有人觉得会虐,老王给元元剥糖不甜吗! 第十三章   元幸和他母亲长得很像,都有一双温柔乖巧的下垂眼,左眼眼下一颗泪痣,鼻头小巧又精致。   除了嘴巴,元幸的上下唇微微带点厚度,看起来十分柔软。而她母亲的则是一张薄唇,上下唇狭窄,薄凉又薄情。   所以,即便是自己放在掌心里疼的亲生儿子,也能在他成年后第二天说走就走。   头一天才在母亲的陪伴下吃了生日蛋糕的小元幸,第二天一觉醒来就成了个没妈的孩子。   母亲失踪后,全家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元幸要去市里的警察局立案时却被家里人给拦住了。那时候他才从奶奶口中得知,自己的父母没有结婚。   在元幸的记忆里,父母关系一直不合,母亲总是对父亲十分冷淡,甚至可以称之为厌恶。那时候元幸把原因归于父亲动不动就打骂母亲,和终日酗酒赌博上,没想到的是父母二人根本没有法律意义上夫妻关系……   除此之外,其中还有更不光彩的事情,当时奶奶欲言又止了几番后,对元幸说:“幸幸,那是你爸爸啊,不要让他去坐牢好不好,奶奶求求你……”   元幸奔波几天回家后就生病了,高烧不退,心力交瘁加上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再醒来是就变成了七八岁的智商。   不仅是智力倒退,说话也成了问题,总是断断续续加上口吃。   这副模样是没办法上大学了,父亲对其不管不问,奶奶揪着心把他送到镇上亲戚的饭店里端盘子打工。   镇子小人也少,谁家昨天发生了一点小事,今天就能传遍整个镇子,更别提元家的媳妇终于跑了,元家那个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独苗成了个傻子这种大事。   后来不知道哪天,元幸出去倒垃圾时听到同事闲谈,说是在京城看到了元幸的母亲,衣着亮丽,和之前在村里过的简直是两种生活。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还是说故意在元幸前面说的。   总之,元幸后来就跑到京城来打工,吃了不少苦头,却还是坚持在此呆了三年,从十八岁到二十一岁,揣着一句不知似真似假的话和一张黑白一寸照,想要一直寻找下去。   虽然回忆这么多,但面对询问他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王愆旸听了这话后直接愣住了,他一直觉得这个小家伙遇到的坏人太多,过的日子太苦,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本还想继续追问下去的王愆旸,看到对面的元幸,垂下的脑袋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遂打消了这一念头,他挺直了腰,想着该如何安慰这只可怜的小狗。   桌上剩下几颗巧克力糖,裹在外面的金箔纸带着细碎的光芒,金光闪闪中带着明亮的暖橙色。   元幸还沉浸在往事中,突然几颗糖果滚入眼帘,一抬头正好看到对面王愆旸朝自己伸出手,摊开的掌心里放着几颗剥开的巧克力糖。   柔声中带着安慰和关心:“吃糖吧,不去想那么多心里就好受了。”   来京后,除了张玥照拂过自己,其余日子元幸都是一个人撑过来,没有人关心这个小傻子到底吃没吃饱,穿没穿暖。   此时入耳的声音过于温柔,对方给予的甜头过分得多,太容易让人红了眼眶。   元幸眨巴了几下眼睛,手在眼下抹了抹,重重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拿王愆旸手里的糖果。   元幸肤色较为白皙,白中透着粉,而王愆旸则介于白皙和小麦色之间,呈现出来的是健康的肤色。   王愆旸看着元幸伸过来手,突然很想合起手来包裹住,看看小狗的爪子是不是和脑袋一样毛茸茸。   柔软的指尖触摸到温热的掌心,起初是轻轻点在上面,紧接着合拢,改为扫过掌心,最后收紧,离开时像是搔痒。   王愆旸在元幸抬手的时候,自己下意识拢了一下手掌,然而拢来一章空气,但刚刚那番细小的接触带来的感觉像却是过了细细的电流。   然而通电的只有王愆旸一个,元小傻似乎是个绝缘体,他化悲伤为力量,一口一个巧克力糖,吃得嗷呜嗷呜的。   王愆旸:“……”   这么没心没肺的吗?   王愆旸看着对面又化身为开心小仓鼠的元幸,心里头的疑惑更深了几分。   如果说最开始他只觉得这个小店员长得可爱,说话口吃和傻乎乎的语调十分讨人喜欢,要还钱的行为举止和一个21岁的成年人不符。那今天和他的一番交谈后,王愆旸怎么看他怎么不对劲,虽然很可爱,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再加上坏心眼的店员喊他傻子,脑残,碎嘴的合作方说他的行为举止和智障的小侄子一样,王愆旸似乎也觉得这个可爱的小店员可能真的……   王愆旸揉了揉眉心,他是不愿意拿这些去揣测别人的,毕竟眼前的小孩过的已经很苦了,如果再雪上加霜,那这个世界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没一会儿,菜上齐了,鬼知道赵继明是怎么把菜给配齐的,他咬着牙说:“您的菜齐了,祝您用餐愉快。”   “谢谢。”王愆旸看都没看赵继明一眼,礼貌回应。   “等等。”   赵继明已经走出几步开外时,王愆旸叫住了他,无奈之下,他只好折返回去,耐着性子问:“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王愆旸看着对面正在吃糖的元幸,嘴角朝上勾了勾:“再拿几颗糖来,谢谢。”   火锅咕嘟咕嘟朝外散发着幸福的声音,元幸早已吃完了几颗巧克力糖,拿着双筷子颤颤巍巍地去夹锅里的东西。   起初他是有些不好意思和客人一起吃饭,后面王愆旸又拿“你不吃我就不来了”这一“威胁”他,元幸这才提起筷子,吃得小心翼翼的。   一颗颗粉嫩弹牙的虾球飘在红色的番茄锅底上,但元幸怎么努力都无法夹出一颗,勺子放在王愆旸那边,他又不好意思开口要勺子,只好一个人和虾球奋斗着。   王愆旸看着他拿着筷子夹了又夹夹了又掉,直想笑,但也一直按捺着拿勺子帮他捞虾球的手。   终于,元幸在和虾球奋斗了不知多少个会合后,放弃了,他抬起头小声对王愆旸说:“能,能帮我一下吗?”   这副小表情简直和王愆旸脑补的一模一样,头是微微低着的,但眼神上抬,请求中透着可怜劲儿。   王愆旸抬手,打算帮元幸捞几颗虾球上去。   然而他还没摸到勺子柄,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来自“令菡”。   王愆旸皱眉,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帮元幸捞虾球:“喂,令阿姨,您有什么事情吗?”   “愆旸啊。”令菡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你现在能回趟家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嘈杂,脚步声,吵闹声,还有摔东西的声音。虽然令菡还没说出原因,但王愆旸大概已经能猜出来了。   但他还是问:“不太方便,怎么了?”   令菡看了看身后吵闹的儿子,捂着听筒这边说:“你出差这几天,我和你爸一直都想给秋迟他定做一套假肢,这样他锻炼个一两年以后就不用坐轮椅了嘛。”   “但怎么劝他都不听,一直跟我和你爸冷战,饭也不好好吃。今天听说你回来了,又一直闹腾,摔了不少东西,你能和公司请个假回来一趟吗?他一直都最听你的话了,你回来一趟他肯定安分。”   “然后你也帮阿姨劝他一下吧,秋迟才20岁啊,阿姨真不想他一辈子都坐轮椅上。”   对方挂掉电话后,王愆旸还盯着屏幕,迟迟没有把手机放下去。   令秋迟虽然脾气古怪性格蛮横,但总归来说也不是个幸运的人,十几岁的时候遭遇车祸,导致他双腿截肢,左腿只剩下大腿部分,右腿是全都没有了。   王愆旸想了想,叹了口气。   就他思索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令菡又打来了一个电话,但跟他通话的人是令秋迟。   令秋迟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在电话那边嚎啕大哭,一个劲地喊王愆旸哥哥,叫他回来,说是想让他推着自己去公园散散步,说自己这一个月都在考试特别辛苦,说自己一个月没见他了,现在就想见见他,求他回来。   王愆旸在接听令秋迟电话的时候,可以想象到令秋迟那张年轻的脸如何声泪俱下的,眼泪是如何带着那颗眼下的泪痣一起滚下来的。   但他的目光始终看着坐在自己对面,乖巧吃着虾球的元幸。   看着看着,他终于明白了那种世界的不公平体现在何处。   20岁和21岁,差在婴孩时期第一年,但人生不同的走向却不仅仅是这365的差距所造成的。前者拥有的溺爱和后者拥有的苦难,早就了他们不同的性格。   令秋迟娇横跋扈,而元幸则乖巧得让人心疼。   但王愆旸还是打算回家一趟,毕竟第三个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他看着元幸吃完了这几颗虾球,问:“小家伙吃饱了吗?”   元幸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已,已经很饱了。”   王愆旸看他那副乖巧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起身:“吃饱了就好,那我就先走了。”   “你,你要走啦?”元幸忍不住跟着他起身,“那我,我送送你。”   他跟着王愆旸走到了门口,出门右拐就是电梯,元幸只能送到这里了。   眼看这个给自己带来感动的人要走了,元幸心里头居然有一丝丝不舍,于是他说:“你,你先等一下,先不要走。”   王愆旸就看着他跑回店内,再跑出来时,手里多了几颗巧克力糖。   元幸把糖递给王愆旸:“谢谢你,吃,吃几颗糖吧。”   看着元幸朝自己伸过来的小手,王愆旸嘴角一勾,拿过糖果的同时也抓住了这只白皙的手。   他用另一回手把糖果装进口袋里,然后又拿出一支笔,抓着元幸的小手,在他掌心里写下一串数字。   “痒。”元幸忍不住把手往后缩了缩,吐出的字眼让王愆旸心头也痒痒的。   王愆旸坚持着写完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收起笔,放开那只小手。   “如果有不开心的事情,就打给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然后元元回家洗了手2333333 第十四章   王愆旸离开火锅店后径直去了他父亲那边的别墅,还没进门,就听见令秋迟大喊大叫的声音。   “走开!我说了不吃饭!”   王愆旸进门,令秋迟看到他后,立即就改为哭得稀里哗啦的,推着轮椅想去王愆旸那边,但颤抖的手又使不上力气,他喊:“哥,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王愆旸则不紧不慢地脱下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哭闹的令秋迟,一句话都不说。   令秋迟起初还哭哭啼啼,但看着王愆旸一脸冷漠的样子,哭声也渐渐减弱。   见他不哭不闹了,王愆旸这才开口问:“还闹么?你要还闹的话,我就再等你一会儿,等你不哭了我再跟你说话。”   令秋迟吸着鼻子,语气里都是委屈说:“我不想带假肢,我看网上说带假肢会磨损肢体,还会发炎,我不想带,我怕疼。”   王愆旸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推着令秋迟在家里走着,边走边问:“你想一辈子都坐在轮椅上吗?”   令秋迟沉默了一下,继而道:“不想。”   “那你在家里闹什么?”王愆旸问,“如果你不想带假肢,可以和父亲还有令阿姨好好商量,而不是选择大吵大闹这种方法。”   “可是,可是我……”令秋迟可是了半天,没有说出后半句话,索性把头一低,一言不发。   王愆旸看着他脑顶的发旋,说:“秋迟,没人能陪你一辈子的。”   回应他的是沉默。   王愆旸淡声道:“朋友不能,父母不能,我也不能,陪你一辈子的只有你自己,如果你不为自己考虑的话……”   他说着,松开了轮椅,但惯性使然,轮椅还是往前挪动了一些。   王愆旸往后退了一步:“那就只能在轮椅上坐一辈子了。”   他清楚令秋迟的脾气,也明白怎么对付这个坏脾气的小孩,一般是顺着他的要求说下去,适当拒绝,有甜也有苦。   这次是难得讲了一次道理。   本来王愆旸是不想说这么多的,但一直有一个坚强的小身影在他脑袋里徘徊,想到这个小身影过得这么苦了还在努力生活,他就忍不住想多说几句。   家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风声时不时刮过,拍打着玻璃窗,反反复复,鱼缸里的几尾锦鲤不知又吐了多少个泡泡。   令秋迟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说话:“哥,这周你带我去吃好吃的吧,顺便带我把二代的证件办了。”   又是提要求,刚刚王愆旸的一番话于令秋迟而言,可能就像一晃即过的耳边风,或者是一戳即破的金鱼泡泡。   但王愆旸看着他坐在轮椅上的背影,还是答应了:“好,明天就去。”   同一天晚上,元幸坐公交车回家。   他战战兢兢地立在车上,不敢用写了电话号码的那只手抓扶手,生怕蹭掉一个数字,手绷得笔直。   写下一串电话号码的时间并不长,但元幸却把那时候的感觉记得清清楚楚。   水性笔的笔尖戳在掌心上,按着数字的走向缓缓带出一阵阵酥痒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逃离。但又有一只大手锢在背后,使其无法挣脱,大拇指的指腹抵在中指与无名指之间,微微摁出一个印子,余下四指则温柔地贴在手背上,掌心干燥又温暖。   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温度。   元幸将这只手小心翼翼地揣在口袋里,时不时缓缓地握一下,似乎这样可以重温那转瞬即逝的温暖一样。   到家后,元幸又急急忙忙地翻出纸笔,将手上的号码记下。   但记下后他又没有去洗手,反而是躺在沙发上,将那只手举得高高的,一遍一遍,小声地重复着这串数字。   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后,将这只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缓缓揉了揉。   次日没有元幸的排班,天气相较前几日也好了些,太阳从云层后钻了出来,元幸站在窗前看了看,然后带上帽子和围巾出了门。   他要去买个手机。   本来他是不着急买这个手机的,反正平时也没有人找他,但是一想到马上月末又要给奶奶打钱了,元幸就从家里跑出来了。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   红色的帽尖上有一个同色毛线绒球,绒球的心情似乎很好,随着它主人的步子在空中跳跃。   元幸这次买了个比之前更为便宜的手机,不是二手机,是个停产N年的诺咕亚直板机,一百五十块钱送耳机和一块备用电池,元幸觉得贵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跟对方讨价还价,小声说:“可,可不可以再少一点点呀?”   二手店的老板跟他拍胸脯保证:“这个手机耐摔禁用,我保证你摔个七八回都不影响正常使用。”   但最后老板娘看他带着个小红帽露着张小脸,说话细声细气,划价的时候还会脸红,在可爱的诱惑下便宜了二十块钱,还多送了张手机贴膜。   元幸高兴得连连点头,帽尖上的绒球球跟着一起晃悠:“谢,谢谢姐姐。”   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哟嘴真甜。”   离开二手店后,绒球球似乎还是很开心,上下晃个不停,可能是因主人第一次用到新手机而开心,又可能是因主人遇到了好心人而开心。   总之很开心,和小元幸一样开心。   记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放在家里,回去的路上,元幸走得飞快,好像稍微走慢一点,纸条就会长翅膀飞了一样。   到家后,元幸鞋子都没换就直接冲到床前,把压在枕头下的纸条拿了出来,准备把这个号码添加进电话簿里。   之前的电话号码都存在卡内,插入电话卡后就自动导入进来,元幸不知道这个储存的位置,看到电话簿里的电话号码后还愣了一下。   他摁着手机上的按键,来回查看那寥寥几个号码,喃喃自语道:“这么神奇的呀。”   然后将这件事又列为一件开心的事情。   摩拳擦掌后,元幸对着纸条,准备将这上面的数字一个一个给输入进去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是一串陌生号码,看得元幸有些眼熟。   接通电话,是市残连打来的电话,催促他赶快来办理二代残疾人证的。   挂掉电话后元幸站起身来,跺了跺蹲麻的脚,坐在床上,从口袋里找出他随身携带的残疾人证。绿色的封皮带着烫金的字体依旧崭新,翻开后,里面是一张一寸照片,照片上的元幸稚气未脱,天上翘起的唇角还写满幸福。   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元幸还是十八岁的元幸。   元幸看了几眼后就将证件收了回去,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今天是12月23日,距离新的一年只剩下八天时间了。   他居住的地方离市残联并不远,公交车只用半个小时就到了,甚至都不用换乘,元幸的工作也允许他在工作日人少的时候去办理证件。   但市残联的电话从11月打到了12月,两度催促元幸,元幸就是一直拖到了年末。   他其实不想承认,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傻子的事实。   人在智力衰减后总有一个混沌的思维,他似乎能意识到自己傻傻的,有时似乎又意识不到,他看到以前会念的字,心里头总有一个声音但却念不出来,但又不觉得哪里不正常。   元幸总是觉得,自己努力地生活,努力地工作,就会和别人一样。所以他享受生活,享受工作,珍惜和客人之间的交流,帮忙点菜,拿玩偶陪着吃饭,倒酸梅汤送妙脆角,即使受欺负受委屈也不经常哭。   似乎这样就能和正常人一样。   但这个残疾人证却总是在提醒他,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元幸很少翻开他的残疾人证,除了最开始拿到的时候,今天破天荒地仔仔细细看了一回。   他并不想去市残联,不想把自己暴露在外面,告诉外面自己是个残疾人,是个傻子,是个没有母亲的,自卑的小孩。   此外,元幸不想去市残联的理由还有一个——   就是没人陪着他一起去。   大多数残疾人都是身体上的残疾,肢体上的残缺导致他们行动不便,一般都会有人陪着。智力残缺的话,就恨不得全家一起带出门。   那种场面,元幸看一眼就羡慕得不行,对比之下,又会生出浓浓的难过自卑。   但该去还是得去,毕竟凭借残疾人证,元幸每个月还能领到一点钱。   他还是要努力地生活。   思绪散去时,元幸有点不太舒服,但紧接着他瞟见了手边那个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忘性大的小孩马上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他还要把那个人的手机号给存进去呢!   元幸的唇角冲屏幕翘着,手指在键盘上一下一下地点着,摁下最后一个数字时,满满的幸福感和成就感悠然而生。   存入电话号码后,接着是备注,然而元幸犯了愁。   他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只记得似乎是姓……李?   还是姓张?   元幸捧着小手机蹲在床边,看看纸条上的电话再看看手机上的电话,苦苦思索也没想到那个人姓什么。   元幸掰着手指头开始背百家姓,似乎想从百家姓里找到那个人的姓氏:“赵,赵钱孙李,周吴,吴,吴……”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回想着那个人,个子很高,长得很好看,眼睛会冲人笑,鼻子上有个小黑点,然后,然后帮自己剥了糖,揉了脑袋,很开心……   他想着想着,突然   元幸想着想着,灵光一现,然后低头在“联系人姓名”那栏输入——   “开心”。   毕竟这个人最近给自己带来了超级超级多的开心和快乐,用这个名字,似乎最适合不过了。   元幸看着这个顶着“开心”二字的联系人,嘴角不自觉地就往上翘了翘。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秋秋气人吗?   今天咕咕勤奋吗?   今天元元可爱吗? 第十五章   次日,12月24日,周一工作日,同时也是平安夜。   走出家门,街上的人虽然不多,但随处可见将而来的圣诞气息,有的店铺甚至放出了来年的元旦活动。   元幸早上先去了一趟医院,补办一份智力残疾乙等的证明。   医院不分工作日还是休息日,人一如既往地多,所有的队伍都排成长龙。   元幸做完检测后,取报告的时间点很不幸地卡到了正午十二点,值班的医护人员起身准备出门去吃饭。   一直等在一旁的元幸忙起身问:“那,那个,我的证明表,可以了吗?”   “现在没办法出报告。”其中一人带着白色的口罩说,“您等下午再来拿吧。”   元幸无法,只好坐在医院廊间的椅子上等待,百无聊赖的他转着头四处张望。   医院的走廊很长,每一边都有数扇打开的门,面色焦急的人们拿着一张张检验报告,进进出出,似乎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和生命而忙碌。   突然,他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一声,元幸揉揉了揉肚皮,打算去买点吃的来。   医院周边有许多卖食物的小摊贩,冬天了还有卖冰糖葫芦的,元幸看着一个炸肉饼的摊子,口水咽了好几遭,最后还是去买了个巨大无比的烤红薯。   既能填饱肚子又能暖手,还便宜,元幸这么想着,抱着红薯回了医院。   刚到医院,红薯还没揭开外皮,元幸就拿到了自己的检测报告,无奈之下他只好把红薯又放回了口袋里,转公交车去市残联。   医院是个奇妙的地方,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人们在这里见到了出生,见到了成长,而立,病痛和死亡,人情百态似乎把这里当成了一个舞台,日日都在演绎人的一生。   如果说,一个人来医院走一趟,就能觉得自己能长到这个岁数已经很幸运了的话。   那么来市残联一趟,或许就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不满的了。   元幸本以为工作日的市残联人不会很多,这样他就不必用艳羡的眼光看着别人。   没想到大家似乎都赶在年末,更换证件的人比以往要多的多,同样,陪同前来的家属也很多,一个个搀着扶着,眼睛里满是关心。   元幸捏着口袋里烤红薯,突然有点后悔自己之前拖延的时间。   可惜他是不能未卜先知,知道哪天人少哪天人多,而且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卖。   大约是市残联料到月末会有很多人来办理证件,门口和厅内安排了不少志愿者来帮助接引这些残疾人,这让本就拥挤的大厅更挤了。   志愿者大多是附近的大学生,和元幸年纪相仿,衣着亮丽,身上佩戴着印有“京城市残联志愿者”字样的绶带,面带笑容,耐心引导着来办理证件的人。   元幸因为是智力残疾,所以他不开口的话是看不出来的。志愿者们见他长得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自然也没把他往残疾人那边想,同样的,元幸这边也就没有来引导他的志愿者。   元幸现在看着眼前的人头攒动,攥紧了手。   内心深处那个小男孩高喊着元幸,元幸,我们走吧,我们不要这里呆了,这里的人太多了,他们有的幸福太多了,你什么都没有,我们一起走吧。   元幸的心跳声在胸腔内回荡着,一瞬间他仿佛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只有心里头的呐喊和心跳回响。   然后他硬着头皮,踩在心理崩溃的边缘,一步一步找到更换证件的窗口,排在队伍末尾。   听着周围人互相交谈的声音,元幸低头看地上正方形的地板砖,数着数,一块一块往前挪,等数到头的时候,也排到了他。   “您好。”窗口内的工作人员脸上没什么表情,“来更换二代证件?”   “嗯。”元幸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把手里的材料和自己的残疾人证一股脑地放在大理石的台面上。   他似乎还没缓过来,脑袋晕晕的,手也一直在颤抖,攥紧了都没用。   工作人员见惯了由家人陪同而来的残疾人,此时看到一个人来的小孩还诧异了,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翻看到他是智力残疾后,心里头还唏嘘了几下。   但这份唏嘘并没有让这名工作人员变得耐心,近几日他一直重复着一样的无聊工作,见到的大多是残疾人与陪同来的家人,对方要不然什么都不知道需要他额外讲解,不然问东问西叨得他头痛。   “这个填一下。”对方递给元幸一张表格,紧接着从小窗口里扔出一支笔,“填完了再给我一张一寸照片,速度快一点,后面人还多。”   这边工作人员催促着,那边市残联的门一开一合,进来两个人,个高的那个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个少年,满身矜贵。   令秋迟手里拿着个酥皮的抹茶馅泡芙,坐在轮椅上小口咬着,甜腻的味道冲进王愆旸的鼻腔,加之眼前这密密麻麻的人,直让王愆旸觉得头疼。   “人怎么这么多……”令秋迟紧紧抓着包着泡芙的纸袋,小声嘟囔,“早知道就早来了。”   他其实也不喜欢来这里,所以一定要王愆旸陪着来。   虽然这里残疾人占据多数,但令秋迟还是受不了这种眼神,这种在你身上转来转去的目光,好像是在看你身上缺了哪块一样,坦然得仿佛像是在早晨问好。   令秋迟捏紧了纸袋,难得地没有冲着王愆旸大喊大叫:“哥,第四个窗口,我们去那边排吧。”   王愆旸淡声应了一句,刚站到队尾,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不同于以往乖巧的软糯,反而带几分急躁。   “这,这个我是不太懂,但是……”   闻声,他疑惑地声音穿出来的地方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同样熟悉的小身影,乖巧坐在一个高高的椅子上,脚下还是那双白色的板鞋。   看到这一幕,王愆旸的眼睛睁大了一些。   一瞬间,先前所有的疑问被一一解答,答案就在眼前。   而同时间,王愆旸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一双小手抓住,然后被这双白净的手揪了起来,一跳一跳地疼。   王愆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小身影,那边似乎起了争执,看不到小店员的表情,只能看到工作人员不耐烦的表情。   “秋迟,你先自己呆一下。”王愆旸也没想自己说出这句话后的后果,径直就朝前面走去。   元幸那边的确是起了争执,不过是他单方面的,工作人员只是因为听不懂他断断续续的话。   表格上有一栏是“曾用名”,元幸在这儿犯了愁。   元幸在老家的时候有一个名字叫“元星”,小星星的星。   这个名字其实是他刚出生时家里给起的,没有任何含义,只是单纯地觉得起个赖名好养活。但是在上户口的时候,录入信息的人打错了字,就变成了“元幸”,幸运的幸。   听起来似乎是老天爷想让他过的幸福一些。   但元幸烧坏脑子后,记忆也模糊了大半,于是想着这个应该是自己的曾用名,便填了上去。   工作人员收表格时候看到了,于是提了一嘴让元幸确定一下是不是真的有曾用名,不要瞎写。   这就让元幸更犯愁了,他想向工作人员解释一下这个名字的由来,但对方却十分不耐烦,然后元幸就急了。   紧接着,听到声音的王愆旸就来了。   小店员似乎还没有发现自己,王愆旸站在他身后,居高临下地朝桌面上的表格瞄着。曾用名那栏,歪歪扭扭的“元星”二字率先映入眼帘。   下意识地,王愆旸在心中想,小星星啊。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可以喊小星星惹! 第十六章   元幸似乎还没有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个人,依旧同残联的工作人员解释自己这个名字的由来,想让对方帮忙判断一下。   “就是,就是这个名字,之前在老家,奶,奶奶这么喊我,但是我叫元幸……”元幸手脚并用比划着,满脸焦急。   然而工作人员听不懂他断断续续且弯弯绕绕的话,并且一脸不耐烦地对他说:“您自己要搞清楚了,我这边无法帮您判断,如果出了什么事情的话需要您自己承担责任。”   元幸一听这话,内心更乱了,委屈和无助似乎想要攀爬至眼角。   本身他就很抗拒一个人来更换证件,从踏入大厅内到现在,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东西强撑着他和对方解释这个名字的由来。   心里头的那个七八岁的小孩一直在大喊大叫,喊着离开,叫着自己太不幸福了,像极了最开始那个混混沌沌的元幸。   口袋里的烤红薯逐渐变得冰凉,元幸再也无法汲取温暖时,头顶响起好听又熟悉的声音。   瞳孔骤然一缩,元幸猛地回头看过去,围巾下摆的流苏划出一道弧线。   是“开心”来了。   王愆旸在元幸身后站了没多久,时间虽不长,但也够他把元幸的申请表和智力残疾检测报告给看个遍。   表格上面的字迹看起来稚气未脱,但有的地方似乎又有书法一样的顿笔运笔。   姓名栏写着“元幸”,是幸福的幸,但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这个小孩过的都不幸福。   籍贯地址写着南方的一个小村庄,王愆旸没见过这个地名,差点连其中的生僻字都不认得。   出生日期是1997年6月1日,是个六一儿童节出生的小朋友,看起来是个充满幸福和童真的节日,但意外地和他如今的命运相连。   除了基本信息外,王愆旸还看到了元幸的检测报告,上面有导致他智力残疾的论述,元幸自己亲笔写下的。   十八岁高考结束后,高烧不退……   王愆旸看着元幸仰起的小脸,看着他马上就要红色满溢的眼眶,悄悄在心里头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元幸很是意外,情绪有些激动,,没说出完整的话:“你,你怎么……”   王愆旸冲他微微笑了一下,转而问窗口内的工作人员:“发生什么事了?”   “您是他的家人吗?”工作人员愣了一下,“是这样的,关于这位先生的曾用名问题……”   在工作人员的叙述里,王愆旸大概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事情,但他也不能确定元幸是否改过名字,于是他问:“元星是家里人一直喊你的名字对吗?”   元幸不假思索地点点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除,除了妈妈,妈妈不这么喊我。”   “那你从小到大一直写在作业本上的是哪个名字啊?”王愆旸似乎是照顾元幸,把自己的语气放得极为温和迟缓。   “元幸。”元幸指着申请表上自己的名字说,“这个,一直写是这个。”   “好。”王愆旸点头,拿过笔将曾用名那栏里的“元星”给划去,然后把表格还给元幸,“把空的给写完吧,然后再看一下信息是不是都填对了。”   元幸接过表格,愣愣地说:“好,好的。”   捏着笔的手还有些颤抖,但不是心理崩溃造成的。   元幸一边在纸上写字一边感受着内心的开心和喜悦,他俏悄朝旁边瞄了一眼,元幸看到了对方衬衣上海蓝色的袖扣,上面倒映着他那双眼睛。   他拥有的不多,只消一件很小的事情就能让他开心起来,而“开心”先生似乎正拥有这种魔力。   填满最后一栏,元幸将表格交给工作人员。   然而一转头,他却发现“开心”先生不见了,四处张望了几眼,依旧没有发现开心先生。   我还没有说谢谢呢……   元幸抿了抿唇,拿着工作人员给他的单据,略带失落地离开了市残联的大门。   而王愆旸之所以消失,是因为他刚刚在看元幸填表格时,余光一瞥发现队伍里的令秋迟不见了,这才慌忙离开,也没来得及和元幸说一声。   此时,市残联的安全通道门口,令秋迟正赌气地看着王愆旸。   他问王愆旸:“哥,刚刚那个人是谁?你认识吗?你为什么要去帮他?”   王愆旸没回答他的前两个问题,反问他:“帮助需要帮忙的人不好吗?如果那个人是你,你心里怎么想?”   “那个人不会是我!”   令秋咬着牙,双手紧紧地捏着泡芙袋子,瞳孔里带着血丝,看起来像个领地被他人侵犯了的小兽,浑身的毛都炸起。   闻言,王愆旸皱了皱眉。   那个人的确不会是他,那个小孩虽然生在苦难里,但每一天都在努力生活,过得努力又坚强,怎么可能会是他。   刚刚令秋迟那句话的声音过大,引来了不少人朝这边看,一名志愿者提醒他们保持安静。   不知触犯到了哪里,王愆旸难得地连名带姓地喊他:“令秋迟,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现在闭嘴,我带你去换证件,要么我回公司,你自己换完证件后和司机一起回去,自己考虑。”   令秋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里带着不置信的神情。   王愆旸从来没有像刚刚那样对自己,即便是自己的态度语气有多恶劣,心思有多昭然若揭,对方一直是很冷静又很理智地对自己,拒绝自己提出的一些无理要求时也没有生气。   唯独这次,看起来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他抓住王愆旸的衣角,问:“哥……哥你是生气了吗?”   王愆旸由着他扯住自己的衣角,没说话。   王愆旸越是沉默,令秋迟就越害怕,他低声下气地说:“对不起哥……我下次再也乱发脾气,我不想跟司机回去,他每次都把车开的好快,你带我去换证件好吗?对不起哥……”   他一边认错一边卖惨,穿堂风过,两个空荡荡的裤管和风互相拍打了几下。   王愆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松了口:“走。”   有人陪同的情况下,更换证件的手续十分顺畅,不一会儿,王愆旸就推着令秋迟离开了队伍,朝大门走去。   令秋迟捏着自己的收据,缩在轮椅里,一言不发,王愆旸推着他穿过人群,同样一句话都不说。   令秋迟咬着牙,想到刚刚王愆旸对自己说的话,心里头直泛委屈。   本来他计划的是,先来更换证件,然后再去附近的大咕城吃午饭,看现在这个月现在估计行程也要取消了。   刚刚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王愆旸也不打算带他去吃饭了,他伸手摁下开门的按钮,冷风灌过来。   当他准备告诉令秋迟自己要回公司时,看到了正站在大门口,不住跺脚哈气的元幸。   而对方也看到了他,马上就迎了上来,吸了吸鼻子,说:“你,你好,刚刚谢谢你。”   “客气了。”王愆旸微微颔首,看到他被风吹红的脸颊,忍不住问,“你一直等在这儿?”   “是的,我,我还没有跟你道谢呢。”元幸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又一次道谢,“谢,谢谢你呀。”   他说完这句话后注意到了轮椅上的令秋迟,于是不等王愆旸再次回应,细声细气问:“这是谁呀?”   本来这样问其实是不礼貌的,但既然王愆旸已经知道了元幸的故事,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我弟弟。”王愆旸说,“比你小一岁。”   元幸抿了抿唇,看着令秋迟,眼神亮晶晶的。   他自己眼下有颗泪痣,经常有不少人羡慕他这颗痣长的位置,然后抱怨为什么自己没有。   元幸也发现很少有人和他一样,但今天他看到了令秋迟,对方的那颗泪痣也长在左眼下一寸的位置上,况且对方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   这让他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他对令秋迟说:“你,你好呀,我叫元幸。”   令秋迟看了他一眼,认出这就是刚刚那个让王愆旸帮忙,害自己失去了和哥哥相处机会的小麻烦精,自然没有理他。   而元幸仿佛没有被打击道,他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两颗巧克力糖,献好似的递给令秋迟:“你,你吃糖吗?”   令秋迟还是没理他。   “哎呀……”接连的拒绝让元幸有点窘迫,他抓了抓脑袋,“你不吃呀,那我就,我就收起来了……你真的不吃吗?”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令秋迟,而对方的确也感受到了这股视线。   令秋迟知道自己没了双腿的模样看起来像个畸形的怪物,亲朋好友看他的目光都带着怜惜,陌生人都带着同情。   独独这个人的眼神里没有怜惜也没有同情,干净又纯粹,就像是个小孩子掏出自己口袋里的糖果,单纯地想分享给他,想要跟他交个朋友一样。   看起来又无比真实,但干净得又像假的一样。   令秋迟盯着元幸白净的掌心看了看,然后把头别了过去,语气不详:“不吃。”   作者有话要说:秋秋:qaq其实我想吃糖的 第十七章   令秋迟把头扭到一旁后,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   元幸挠了挠头,掌心里的糖收回来也不是,继续放着也不是,只好又把糖往前送了送,讨好地说:“你,你尝一尝吧,很好吃的。”   令秋迟的表情闷闷的,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冷风吹过来,元幸觉得自己一直伸出的那只手有点冷,但不知为何他却依旧固执地伸着手,就是想让眼前这个和自己同样有一颗泪痣的男孩尝一尝这颗巧克力糖。   小孩子那般奇妙的心思。   几名残疾人在家属的搀扶下从厅内走出来,王愆旸便推着令秋迟从门口离开,给出门的人腾出空位,同时不忘招呼元幸一声:“过来。”   他本意是给出门的人流出位置,自己也不堵着门口,方便众人进出,这才喊了元幸一声,喊他一声也是为了示意他不要堵门口。   没想到元幸居然也忙不迭地跟上了,还是跟着两个他并不熟悉的人。   王愆旸今天出门没开车,家里的司机就在大门外几步远,一抬头就能看到。本来他是要把令秋迟送回去,然后自己赶回公司工作,要知道今天周一可是工作日,他可是请了假出来的,但是……   他看了看跟在自己身旁的元幸,突然改变了主意。   市残联的院内绿化不错,冬青生得葳蕤,其中种了几株腊梅,花开得正好,阵阵幽香散落在空气里,王愆旸索性推着轮椅,绕着院内的小花园兜圈。   元幸的双手抄在鼓鼓囊囊的口袋里,安安静静地跟在一旁,跟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   小花园里十分安静,安静得王愆旸有些享受。   突然,令秋迟不高兴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我要回家,哥你去上班吧。”   王愆旸把令秋迟送上了车,嘱咐司机开车慢一点,并且给他扣上了安全带,目送车子离开后这才转身准备去公司。   然后他看到了还跟在身后的元幸。   对方围着个红格子围巾,脑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上了个红毛线的帽子,顶端还有个白色的小绒球,双手放在口袋里,安安静静。   王愆旸突然想笑,他问:“你还跟着我呢?不去火锅店上班了?”   元幸老老实实地回答:“今天不上班的。”   王愆旸逗他:“不上班跟着我做什么?”   “我,我没其他的意思的。”元幸以为自己给对方带来了困扰,赶忙解释,“我只是有点,有件事。”   他边说话,边从口袋里掏东西。   前天元幸买了新手机,把对面这个人的手机号给输入了进去,因为不知道姓名,加上对方最近和自己的交集,所以就存了个“开心”给他。   一方面,今天又一次遇见这个人,对方又帮了自己,元幸觉得自己需要知道他的名字。这样以后再遇见,这个人如若又一次帮助了他,自己至少可以带着名字和他说一声谢谢。   另一方面,元幸想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手机被掏出来的同时,跟着一起出来的有烤红薯,单据,巧克力糖,公交卡,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   “哎呀我的红薯……”元幸又赶忙蹲下身去捡自己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   王愆旸也蹲下来,帮他捡着四散的巧克力糖和飘飞的票据,好奇元幸那个衣服上的口袋明明看起来不大,里面居然装了这么多东西。   巧克力糖一共滚落了四颗,元幸捡了一颗,王愆旸捡了两颗,还剩一颗在地上。   两人同时间朝最后那颗糖伸出手,王愆旸率先触摸到那颗巧克力糖,尔后是元幸,于是他的指尖就毫无防备地点对方的手背上,还轻轻划了一下,像小爪子一样。   他忙收回手,站起来:“不,不好意思呀。”   “下次别再掉了。”王愆旸把自己手里的三颗糖递给元幸,“三颗,拿好了。”   然而元幸只拿走了一颗,留了两个在王愆旸手里,他小声说:“这,这个糖给你吃,谢,谢谢你,还有一个,给弟弟。”   他还记得令秋迟没吃自己的糖。   王愆旸愣了一下后,大大方方地剥开其中一颗糖,吃了下去,然后把另一颗放进口袋里。   元幸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吃下这颗糖,小红帽顶端的绒球球开心地晃了晃。   王愆旸把那张糖纸也装了起来,然后问元幸:“小……你还有什么事吗?”   “啊。”元幸这才想起来任务是来问名字的,他拿着自己的手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是有点事情的。”   元幸拿出手机说:“我,我之前存了你的手机号,但是没有名字的,所以……”   他说着,解锁自己的小直板手机,打开通讯录,翻到“开心”那条联系人信息,然后把手机递了上去。   “所以,所以想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呀?”   王愆旸又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奇妙的展开?   王愆旸虽然疑惑着,但还是接住了元幸递过来的手机,小直板机现在已经没人用了,大小还不及他的手掌。   这是他的新手机么?   然后他低头看了看屏幕,看到了那方小小的屏幕上,滚动着自己的手机号,左边的备注是“开心”。   开心?   这又是什么奇妙的展开?   王愆旸忍不住看了眼的元幸,对方面色上有一丝丝窘迫,只听他说:“你,你能不能帮我把你的名字写进去呀?”   他看元幸这副窘迫的模样,又想逗他,于是问:“开心是什么?”   元幸一听,当时就有点不好意思,他不好意思告诉对方,因为我最近生活中的开心快乐都是你给的,所以给你的名字是开心。   只好闪烁其词道:“什么都没有,是我随便打的。”   王愆旸一听,哦豁,随便打都能打出开心两字,小孩还挺会扯谎,扯谎的时候还不口吃。   他又开始“威胁”元幸:“你不说实话,我就不写了。”说着还作势要把手机还给他。   元幸无法,目光在自己白色板鞋的鞋尖和对方黑色皮鞋鞋面之间乱瞟着,支支吾吾:“因为,因为你……我很开心,所以就是开心。”   听了这话,王愆旸终于笑出了声,他看着手机上那块小屏幕说:“小元幸你可真是有意思。”   元幸的眼睛睁大了一些,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他还不知道刚刚在市残联的时候,自己的所有信息已经被对方看了遍。   然而不等他问出心中疑惑,对方已经把手机还给了自己,只见备注多了三个字,“开心”变成了“王开心先生”。   “我姓王。”王愆旸说,“后面两个字太生僻我就不告诉你了。”   “王,先生……”元幸小声重复着,嘴角不自觉就翘了起来。   不等他看几眼这个新出炉的王开心先生,王愆旸就又把手机拿了回去,指尖略过元幸的手背:“等等。”   王愆旸在键盘上摁了摁,将备注中的“王”字给删去,他总觉得带个姓氏加着个开心怪怪的。   “好了。”他把手机给元幸,“还是开心先生好记一点,看起来也好看。”   元幸以为对方觉得自己傻,记不住,忙道:“我,我能记住的!”   王愆旸笑了说:“你在心里知道我姓什么就可以了。”   正巧他的手机也响了几下,是吴小毛那边来的工作上的消息。   而同时一辆出租车路过,王愆旸抬手叫了车,笑着对元幸说:“我要去工作了,再见小家伙,有不高兴的可以打给开心先生。”   然后车门关闭车窗摇起,元幸那张小脸逐渐消失在视野内,王愆旸也把心思收了回来,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   突然,他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短信提示音。   王愆旸一看是个陌生号,以为是垃圾短信正准备删掉时,注意到了短信里的内容。   “谢谢你,开心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叮——元元给你发短信了 第十八章   短信发出去没多久,元幸就收到了回复——   “不客气,小元幸。”   还留在远原地的元幸看着狭小一块的手机屏幕,看着来自“开心先生”的短信,觉得心里头被逐渐填得满满,里面不止有开心和快乐,甚至还有幸福在里面。   “对了。”元幸突然想到什么,赶忙又给对方回了短信。   远在车上的王愆旸,手机又是“叮——”的一声——   “那个,你是枕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呀?”   里面还有个错字。   元幸不知道开心先生刚刚在帮自己的时候,已经将他的全部信息印入脑海了,他的小脑瓜似乎也无法从曾用名事件引申到自己的本名上,这才傻傻地问。   而王愆旸似乎是觉得这小孩太好玩了,不逗一逗可惜了,于是就没说实话。   “因为我是有魔法的开心先生,我知道每一个受到我庇护的小孩的名字。”   他自认为说了一段很梦幻的话,但元幸并不懂什么叫“庇护”,看不懂这后半句话。   元幸依旧站在原地,看着这两个字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又觉得不回别人的消息不礼貌。   只好回了个“好呀。”   简单易懂不会打错字,又能萌混过关。   王愆旸直接在出租车上笑出了声,好什么好呀。   左右还没到公司,路途无聊,王愆旸便调整了坐姿,专心致志地逗元幸——   “什么好呀?”   但是这次王愆旸没有听到“叮——”一声,也没有收到短信,一直到他回到公司投入工作,这才收了心思。   而元幸那边,从市残联出来后已经近一个半小时了,他依旧在大街上,不知道是四处晃悠还是想走回家。   元幸双手揣在口袋里,嘴唇紧抿,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步,脸上的情绪看不出到底是失落还是委屈。   刚刚他在市残联附近正在给开心先生发短信,收到的每一条短信里都带着满满的开心,但开心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久。   他正在想该怎么解释自己发的那条“好呀”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陌生号,电话号码十分眼熟。   手机是新换的,之前的短信记录也都没有了,但如今已经是月末了,这个号码是不会迟到的,雷打不动。   不过这次,不是短信,是电话。   元幸当时就有些紧张,他知道这是家里的电话,每个月给奶奶汇款的时候都会见到这个号码。可他来京三年,每年的春节都留在京城,三年都没再回去过,家中也没有打过电话给他,一直是短信,全都是要钱。   最开始来京城打工元幸吃不饱穿不暖时,没有电话,也没有要钱。   后来元幸慢慢找到了一点小活计,有了些微薄收入,依旧没有电话,但开始向他每个月要个一百两百左右。   即使这样,元幸在最开始也经常会给这个号码打电话,发短信,就像是在报平安一样,即使没有回应。   直到元幸在火锅店内安慰下来,并且告诉家里他一个月能有好几千块钱时,金额变成了五百,大半年了终于来了一个电话。   如果是刚离开家的元幸,肯定是兴高采烈地接了电话,但是现在元幸不知怎么地,莫名地抵触。   同时还有直觉带来的恐惧。   电话打了三个过来,元幸终于接了电话。   自从家里开始要钱以来,他一直是把钱打给奶奶,每次发短信也是喊奶奶,但电话里的声音却是那个身为他父亲的人。   元幸一听,立即就浑身发抖,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凉了。   他小时候见过父亲许多丑陋的模样,包括对母亲的拳打脚踢,骂他是个小扫把星和在自己头顶扬起的巴掌。   太多太多,以至于元幸长大后还十分害怕自己的父亲,害怕自己哪里没做好就换来一顿训斥。而这样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现在,即使他现在智力倒退,记忆模糊,但那份恐惧和疼痛是一直刻在心灵的淤青内的。   元红铭的声音似乎一直没变,一直带着醉醺醺:“星星啊,这个月的工资发了吗?”   元幸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还,还没发的。”   “这样啊。”元红铭那边声音听起来乱糟糟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稀里哗啦地相撞,反反复复。   元红铭一手摸了块麻将,一手打着电话:“那你什么时候发呢?最近天冷,你奶奶生病了,家里没钱给你奶奶买药了。”   他深知元幸的软肋,拿捏得到位,这话一说,元幸的声音果然出现了一丝慌乱。   “奶,奶奶怎么了?”元幸忙问。   “生病了啊,星星你给爸爸汇钱过来,爸爸好给奶奶买药。”元红铭没好气地扔出去一块他不想要的马甲,“啧。”   “要,要多少钱?”   元红铭看了看堆在一边的欠条,报了个整数:“两千块吧。”   元幸抿了抿唇,他每个月的工资都要留给房租大半,除去吃穿用度,还要给家里500,这个月还买了手机,手上可挪用的钱只有几百块,根本没有那么多。   除非把留给房租的钱给拿出来。   上个月月末交了房租后没几天就发了工资,他留了2000的房租出来存在枕头下的信封里。   那边元红铭没听见元幸说话,继续道:“你奶奶咳嗽大半个月了,一直没好。星星,你想想你小时候你奶奶多宠你,现在她生病了你都不给她看病吗?”   元红铭又说了很多,八九不离十地都在说瞎话要钱。   终于元幸咽了口口水,断断续续说:“……好,好,等等明天,我就去。”   “哎呦。”元红铭摸了张不错的牌,正高兴,“这才是我孝顺的好儿子啊。”   然后就挂掉了电话,留给元幸“嘟嘟嘟——”的忙音。   结束通话后的元幸心里堵得慌,手脚冰凉,不知道是因为被冷风吹得还是因为刚刚和父亲的交谈,总之十分不舒服,以至于他忘了开心先生的短信。   入夜,王愆旸走出写字楼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他习惯性地朝停车场走,到了后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没开车,无奈只想掏出手机叫了辆车。   等车的过程中他裹了裹自己的大衣,今日白天时一直有大风,虽然冷了些,但吹散了雾霾和厚重的云层,此时夜空中明月高悬,月光洒了一地,拖长了他的影子。   “明天又要下雨了啊。”王愆旸盯着月亮外层的一圈月晕,喃喃自语。   他的目光继续在夜空中流转着,突然看到了与月色遥遥相对的一颗星星,孤零零地悬挂在一旁。   这让他一下就想到了元幸的曾用名,以及当时自己心中所想。   小星星,一颗孤单的小星星。   手机震动,司机的电话打了过来,王愆旸简单说明了自己的位置后挂掉电话,但没有收回手机。   月光和星光齐齐在屏幕上舞蹈,王愆旸翻出那封没有得到回应的短信,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   随着“叮——”一声,陌生号码有了名字,一个带着星光的名字。   来自:小星星。   短信内容:谢谢你,开心先生。   时间:2018年12月24日,16:03.   *   圣诞节当天,距离18:30下班时间还有一刻钟时,吴小毛给公司每位员工都发了平安果,圣诞帽等礼物,其中有一小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是他特意拖国外的朋友人肉背回的。   “老板这么大方啊。”员工笑嘻嘻地吃着巧克力,“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我什么时候小气过哈哈哈哈。”吴小毛拍了拍胸脯,然后又轻咳一声,“的确有阴谋。”   前几天公司刚和京城当地一家慈善机构达成了合作,对方催的紧,想赶在过年前把项目上线,吴小毛只好贿赂员工并且压榨员工。   “别打我别打我,今天只是前期准备,准备完就能下班回家过圣诞节约会!”吴小毛一边躲着员工扔过来的糖纸果核,一边大喊,“加班费!有加班费的!我出四倍!”   安抚过员工后,吴小毛这才拿掉头发上的糖纸,哀叹老板不好当。   新项目的策划是王愆旸昨天赶出来的,只有一个初步方案,还有一些需要完善的地方需要他去和王愆旸商量一下。   但运营组的办公室里不见他的身影。   “王总监呢?”吴小毛问,“你们见到他人没有?”   一个运营组的小姐姐从电脑后探出头:“王总监说他是不会加班的,已经下班去吃火锅了。”   事出有因,王愆旸去火锅店也是有原因的。   昨晚回家后,王愆旸一直在意元幸没有回复他的短信,在意之余他更担心的是这个小傻子是不是因为出了什么事,这才没有回复短信。   但赶到火锅店,王愆旸转了好大一圈也没有发现元幸的身影。   无奈之下他询问了一名店员:“请问你们家一位叫元幸的店员在吗?”   “你是他朋友吗?”这名店员略微诧异地打量着王愆旸。   “算是。”王愆旸点了点头,“我找他有一些事情,你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吗?”   只见店员摇了摇头:“不知道,他请了好几天的假,往后的几天应该都不在。” 第十九章   元幸其实也不想请假的,他是生病了才请假的。   12月末的京城正是冷的时候,元幸昨天在外面呆了太久,第二天醒来时头疼得直流泪,一直咳嗽流鼻涕,衣服裹了里三层外三层,还是冷得发抖。   即使这样元幸还是从枕头下拿出了那个装着他2000块房租的信封,强撑着去汇了款。汇款后,他又强打起精神去火锅店工作了一上午,但因为身体抱恙,差点闹出事。   张玥见状,让他回家去看病,修养好了再来上班。   但元幸没去看病,他没钱去医院,只在药店买了一盒感冒药,回家就着热水吃了后就去睡了。   半夜时分,元幸不知道第几次因为头痛欲裂醒来。   今天是圣诞夜,即使是这个时间点了,外面依旧灯火通明,属于圣诞节的灯光和月色从窗外钻进来,被沙发和柜子剪成几半后,最后才给了元幸几片斑驳又破碎的光明。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感受到寒冷的空气后忍不住瑟缩了几下,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杯子,喝了几口冷得人心颤的凉水。   头痛让他无法继续入睡,只好喝过水后又躺进被窝里,一边吸鼻子一边不住眨眼睛。   突然,放在枕边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小小的屏幕送来的光芒,顿时就补满了斑驳明亮所到不了的寒夜。   “嗯?”   元幸伸出胳膊拿过手机,他本来睡觉时都会关机的,但今天因为身体不适才忘了关机,不过这么晚了又会有谁来找他呢?   莹莹的光照在元幸的面颊上,他眯着眼睛看着手机屏幕,是一条短信,来自“开心先生”。   一瞬间让他睁大了眼睛,带着眼角的泪水也亮晶晶的。   来自:开心先生。   “你生病了吗小元幸?”   晚上那会儿,王愆旸问了店员后遇到了店长张玥,于是便向张玥询问元幸的情况。张玥记得这名客人,诧异于他居然和元幸成了朋友,告诉他元幸生病请假回家了,于是他就给元幸发了短信。   短信发送时间是在晚七点左右,不知为什么元幸现在才收到。   屋内过于冷,元幸在眼角抹了抹,拿着手机钻进被窝里,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后回复了开心先生的短信。   然后“叮——”一声把王愆旸吵醒了。   王愆旸是个作息良好的人,睡得早起得早,被吵醒时会有起床气,上次是被元幸的电话吵醒的,这次是元幸的短信。   每次都让他生不起气来。   小星星:是的,我感冒了,这两天好冷的。   王愆旸本来因为他昨天没有回自己的短信就一直挂念着他,得知他生病了后赶忙发了短信。   开心先生:吃药了吗?   床头开着一盏小夜灯,加湿器不断朝外送着氤氲的雾气,王愆旸靠在床头,在暖气开得十分足的卧室里裸着上半身,柔和的眉眼看着手机屏幕。   “叮——”   小星星:吃了的,吃了好多感冒药。   王愆旸气笑了,感冒药哪能多吃,于是他赶忙问——   开心先生:吃了好多?小元幸你看说明书了吗?要按照说明书上讲的,定时定量吃。   元幸其实按照医嘱吃药了,他只是害怕开心先生担心他没有吃药才这么说的,只不过适得其反地让开心先生更担忧了。   “叮——”   小星星:没有没有,我是看了药盒里那张纸的,我只吃了两次,每次只吃了一颗   见此,王愆旸的心这才稍微放下来些,感冒药一般都属于西药,见效快,但不能多吃,吃多了会对身体有损害。   元幸咳嗽了几声,又钻出被窝喝了几口水,动作间让凉气溜进了被窝里,再回去时又打了个喷嚏,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去看手机。   开心先生:那就好,记得多喝点热水,注意穿厚一点,出门记得戴上你的小红帽围着小红围巾   因为是圣诞节的原因,王愆旸白天的时候见到很多人都带着一个圣诞帽,然后他总是会想到元幸那个头顶一个白色绒球的红帽子。   元幸有点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上次在市残联遇到开心先生的时候他就带了这个帽子,没想到被对方记住了。   “叮——”   小星星:好的,我明天就带!   王愆旸看着这个在末尾表示决心的感叹号,感受到那分可爱的同时不由得笑了笑。   开心先生:养好病了再去工作哦,记得不开心的时候可以找开心先生   窗外唱着轻快的Merry Christmas,寒夜的两个人用现今大众已经忘却的方式,一句一句,一声一声地感受着可爱和温暖。   过分温暖的阳光一半给了白日,一半给了婵娟玉盘,好让自己用另一种方式陪伴着圣诞夜里那颗小星星,让他不再孤单。   王愆旸打了哈欠,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凌晨。   开心先生:睡吧小元幸,早睡早起才能长个子,晚安   他道过晚安后并没有急着放下手机,反而是耐心地等着那一声响起。   不一会儿。   “叮——”   小星星:晚安开心先生   *   元幸在家里吃了几天感冒药,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才去工作。   客流量没有因为圣诞节的离开而减少,今天是2018年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加上放假的原因,只增不减。   今天店内的所有员工都在,元幸还是像往常一样在等待区发零食,忙得团团转。   在外面站了大半天的元幸腿脚有点疼,这会儿好不容易逮住一个空隙坐在椅子上休息,他捏了捏有点发疼的小腿和膝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圣诞节那晚过后,他也没再和开心先生发过短信,不知道开心先生现在在做什么呢?   是在吃饭还是工作呢?   火锅店在楼层边缘,等待区旁边是一面明晃晃的落地窗,正好可以看到上次元幸去送餐的那个写字楼,开心先生工作的地方。   他耐心地从下往上数,数到11层,然后绕着那一圈看了看又看,似乎是想找到开心先生的那间办公室,似乎觉得看一眼就能获得开心。   “喂……元幸!”突然有人喊他。   元幸疑惑回头,只见赵继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不搞事!真!不!搞!事!   看我亲妈脸啊啊啊啊   【小剧场】   阿妈咕:和小星星晚上叮叮叮了开心吗?   老王:我想啪……   阿妈咕:嗯?   老王:地一声给反派来一巴掌 第二十章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到赵继明,元幸本能就朝后退了一步。   后退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脑袋晕乎乎的,脑袋里“翁——”一声好似轰鸣般,带着些疼痛欲裂的前兆,腿也软了一瞬,差点栽倒。   不过元幸并没有将这些状况放在心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赵继明这儿,生怕对方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元幸捂紧了装着手机的口袋,警惕地问:“你……你要干什么?”   “啧。”赵继明咂舌,似乎有些不爽,“我什么都没干,你怕什么?”   从店内的赶来的张玥一巴掌拍在赵继明的后脑勺上,一点都不留情:“让你来给元幸道歉赔偿你又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这不是刚到吗!”赵继明似乎很不服气。   张玥看着赵继明这副模样,杀人的心都有。   元幸是在店面刚开张时入职的,起初只有张玥一个人知道他残疾人的身份,其他人员工只当他年纪还小,说话不利索罢了。   直到赵继明入职后。   和张玥一起将火锅店开起来的有一名赵姓的合伙人,而赵继明是这名赵姓合伙人的亲戚,高中没毕业,游手好闲,一直没找到工作,张玥想着承别人一个人情,这才把赵继明放到自己的店里来。   大概是这份关系户般的优越感作祟,赵继明从一开始就觉得高其他员工一头,他见元幸一副口吃的模样比较包子,总是时不时欺负他一下。   直到一次,元幸的残疾人证不小心从口袋中掉落,被赵继明捡了去,他便变本加厉了起来。   张玥其实几次都想开除赵继明,但又念着合伙人的情分在,只能每次扣钱加警告,赵继明也越来越有恃无恐。   不过上次赵继明实在是过分了,张玥觉得再忍下去只能让元幸越来越难受,也是对其他员工的不负责,这才抓人过来让他给元幸道歉,如果他死性不改拒绝道歉,就把人开了。   见赵继明和元幸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张玥索性揪住他的衣服,将他抓到元幸身前,恶狠狠道说:“把手机的钱等价折给元幸,然后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欺负店内员工!”   动作之大差点让赵继明栽在墙上,元幸见状赶忙又后退一步,顺便又咳嗽了一声。   “啰里吧嗦的。”赵继明撇撇嘴。   他不情不愿地拿出手机,送到元幸眼前,语气也不好:“对不起,你支付宝多少我给你转钱。”   “态度会不会放好一点?”张玥又给他后脑来了一巴掌,“赵继明我跟你说,如果元幸不原谅你的话,你别想继续在这儿工作了,就算你哥赵眠付来了也不管用!”   “哇你烦不烦啊?我这不是在跟他道歉吗?他原谅我不就行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够了吧?”赵继明不耐烦地推张玥她一下,导致她没站稳,差点摔倒。   元幸见状,秀气的眉头皱了皱。   他虽然讨厌赵继明,但更在意的是好好工作,生活,能找到妈妈的话最好。   所以赵继明道歉后,就算只赔给他一百块,元幸也打算接受,只要他能保证今后不打扰自己就行。   但刚刚看到赵继明推了张玥那一下后,元幸瞬间就改主意了。   他不要原谅赵继明,也不要这一百块钱了。   “我不原谅你的。”元幸说。   说完这句话后,元幸觉得头更痛了,他伸手扶住身边的柜子才继续说:“不接受你的道歉,也,也不要你的钱。”   然后他看向张玥,情绪有些激动:“玥,玥玥姐,他刚刚推你,你把他开,开除了吧!”   赵继明瞪着眼有些诧异,这是那个怂包元幸会说出来的话吗?   于是他咬着牙问:“你什么意思?”   元幸皱眉,揉了揉额角,断断续续说:“就是,我,我不想让你继续在,在店里工作,你也不用,跟,跟我道歉这么多次……我不想再看见你。”   “可真有你的啊元幸!”赵继明愤怒道。   今日客流量大,三个人站在店门口,赵继明声音过于大,引来不少客人的目光。   “叮——”一声,火锅店旁边的几个电梯门齐齐开启,陆陆续续走出来几十号人。   为首的人似乎被打过:“今天年末最后一天,我请大家吃火锅,吃完大家继续回去努力工作哈,哎别再打我啦。”   吴小毛委屈地揉了揉脑袋,对身边的人说:“王愆旸你也不帮我说几句话。”   王愆旸似乎是刚应酬回来一样,穿着考究的深灰色的西装外搭一件卡其色的大衣,打了条黑色的领带,一手抄在口袋里,身姿挺拔。   “帮你?”他心情似乎欠佳,“你让我前脚出去应酬后脚回来吃火锅,完了还要去加班,我不打你就好了,还帮你?”   衬衣左边那条袖子的袖口处空荡荡的,和右边相比,少了颗琥珀色的袖扣。   那对袖扣是王愆旸之前收到的生日礼物,是他最喜欢的一对,然而今日外出应酬一趟丢了一颗,这大概就是他心情不好的原因。   不过他平时对吴小毛也就这样怼来怼去,手下员工都觉得他俩关系好。   “哎,老板不好当啊。”吴小毛挠了挠头,看着门口等待区密密麻麻的人,庆幸无比,“还好我提前预定了,走我们直接进去吧。”   还没进门,王愆旸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元幸还有他面前的两人,其中一个好像是店长,另一个好像是那个坏心眼的店员。   元幸看起来精神不济,脸色恹恹的,整张脸发白,一手撑着旁边的桌子,嘴里断断续续说着什么。   王愆旸见状,皱眉,这围着小元幸是要做什么?   于是他抬腿朝径直朝那边走去,不忘给吴小毛打了个招呼:“你们先去。”   吴小毛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乐了:“好好好,我们先去。”   王愆旸走过去,大衣下摆朝身后扬起,礼貌地朝张玥打招呼:“店长晚上好啊。”   张玥认出王愆旸,点点头:“您好。”   元幸也看到了王愆旸,眼睛一瞬间亮了些许,盛满了开心和意外,他刚想说些什么,却见王愆旸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王愆旸问:“发生什么事了店长?”   张玥寥寥几句向王愆旸讲明了刚才的事情,并问:“你是元幸的朋友,应该知道之前元幸的手机被摔了吧?”   “知道。”王愆旸点头,不着痕迹地往元幸那边站了些,“既然现在要开除这个人,那我有一个要求不知道能不能提?”   赵继明正在气头上,眼看又来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关你什么事啊?瞎管什么闲事!”   王愆旸听了也不恼,也不看赵继明一眼,只笑道:“怎么会不关我的事?”   然后他转头看着张玥:“店长,11月29日,我在贵店吃饭时,这名员工送餐时误将一份雪花牛肉扣在我身上,其中一件衣服无法清洗,价值250元人民币,其他两件衣服的干洗费为250元。”   “当时我没有接受贵店的补偿,现在我向这名员工索赔不过分吧?”   这番话让赵继明如梦方醒:“你当时不是说不用赔吗?!”   王愆旸笑眯眯地看着他:“我说的是不用女士破费,你是吗?”   况且他那件无法清洗的大衣可比十个二百五还贵,只有干洗费是对上号的,两个二百五不知道便宜了赵继明多少。   他上次走的急,只口头威胁了一下赵继明,这次碍着人多只能口头羞辱。   要不是打人可能会蹲号子,王愆旸真想把他揍一顿。   小元幸这么可爱居然都下得去手!   赵继明明显吃瘪了,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切!不就是个火锅店端菜的工作,谁稀罕!不就是五百块吗?”   “是,是八百块钱。”元幸突然也开口了,“我上一个手机买的时候是,是三百块,加起来一共是八百块钱,你要给八百块。”   不过他这话气势不怎么足,语气听起来也比较虚弱。   王愆旸看着元幸,突然生出一种夫唱妇随的争气感。   最后,赵继明在张玥的监督下给王愆旸转了800块钱,元幸因为没有支付宝,所得的300元由王愆旸转给他。   张玥当场炒了赵继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不少:“元幸你陪你朋友说会儿话吧,我找个人接你的班儿,你想早点回家也行。”   朋友?   元幸愣了一愣,自己和开心先生原来是朋友吗?   他抬头看王愆旸,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而对方则温和地看着他,头顶的灯光是暖黄色的,纷纷扬扬洒下来时极为梦幻,像是金色的粉末。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胸腔内好似被一种奇妙的感觉填满了,不是开心也不是幸福,而是另一种东西。   拥有朋友是这样的感觉吗?   元幸脑子晕乎乎地想着,目光一错不错地描摹着开心先生的眉眼。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直觉,整个人朝身后倒去。   好在,他跌落进一个温柔又温暖的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元元抱   高糖预警! 第二十一章   王愆旸在元幸倒地之前,及时伸手接住了他。   同时还有“当啷——”一声,一个棕色的圆形物体从元幸身上飞出,在地板上转了几圈后倒了王愆旸脚边。   定睛一看,是一颗棕色的扣子,从元幸工作服里面那件带扣子装饰的绒衣上掉下来的。   塑料制的扣子透着一股廉价感,表面凹凸不平,带着许多时间的痕迹,   王愆旸右手揽着元幸,缓缓蹲下,伸出左手,将这颗扣子捡了起来放进口袋里,再双手揽住他站起来。   元幸的面色发着偏病态的白,唯有脸颊红得不行,他闭着眼睛,眉头紧紧得皱着,似乎极为不舒服。   王愆旸见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掌下一片滚烫。   张玥刚刚没走出几步远,看到元幸晕倒马上又折返回来,神色焦急:“元幸怎么了?”   “应该是发烧了。”王愆旸说。   张玥跺了跺脚,半带责怪半带担忧地说:“我跟他说好让他养好病再来上班的。”   王愆旸不容置喙道:“我带他去医院。”   他说着,微微蹲下身去,一手揽住元幸纤细的肩膀,一手抄在他膝弯下,把元幸整个人给打横抱了起来。   “好轻。”王愆旸这么想着,皱了皱眉。   怀里的小孩怎么说也是个21岁的成年人,个头也将近一米七,然而体重却轻得吓人,感觉身上没有几两肉,仿佛只有骨架一样。   “好。”张玥点了点头,“你快带元幸去医院,医药费我报销!”   室外风大且温度低,王愆旸等叫来的车到门口了才抱着元幸走出去。   “去医中心。”王愆旸说,“麻烦您速度快一点,然后车内温度调高一点,谢谢。”   车内空调开得足足的,暖风直吹后排的座位,将元幸的发丝吹起来,拂到王愆旸侧脸上,本是温柔缱绻的一幕,但王愆旸一点也不觉得舒心。   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昏迷的元幸,王愆旸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他知道元幸前几天生病了,也知道他吃了药,但是这怎么说晕就晕了,病没好就回来上班了吗?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这么想着,王愆旸眉间的沟壑又深了一些,他揽了揽元幸单薄的肩膀,好不让他滑下去。   同时,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元幸的小手,牢牢握住那满掌心的软绵绵。   上车已经十多分钟了,但距离医院还有两个街区,王愆旸忍不住问:“师傅能开快一点吗?”   然而今晚是年末最后一天,街上的车辆只多不少,司机有心开快但没机会,只好焦急又无奈地摁着喇叭:“我想开快也没办法啊,这生病的是你弟弟吗?”   王愆旸沉默了一下,继而摇头:“不是。”   行至半途时,元幸醒了。   他觉得自己浑身酸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好似掉进了冰窟,冷得直发抖。但脑袋里又好像有一团火,像火山一般灼烧着自己的意识,带着爆发时才有的疼痛,将五感都搅在一起。   “呜……”元幸从嗓子里发出轻微一声。   王愆旸赶忙低头问:“元幸,你感觉怎么样了?”   元幸仰起头眯着眼睛,努力了好一会而才辨认出眼前的人是开心先生,他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说:“我好冷,头也特别疼……”   听着这细小如蚊呐的声音,王愆旸下意识握紧了元幸的手,似乎想将温暖分给他。   他一只手轻轻拍着元幸的肩膀,轻声安抚道:“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到医院了,到医院就好了。”   元幸的脑袋靠在王愆旸胸前,对方的心跳声毫无保留地传过来,咚咚咚的,一声又一声,听起来给人一股心安的力量。   而手则被紧紧包裹在一个宽大又温暖的掌心里,温暖得像是元幸小时候晒过的太阳一般。   不知怎地,元幸的心里突然腾起巨大的委屈。   他没有依靠没有安慰时,总是咬咬牙就能一个人撑过去。而此时有这么一个人,给过他开心、快乐、幸福和温暖,现在又给了他一个可以紧握的手,可以靠着的胸膛和肩膀。   往日往事中积攒下来的委屈与妥协,像终年没有阳光眷顾的阴暗角落,暖阳此时主动到了他身边,用自己的温度一寸一寸来抚慰那些不幸的过往。   于是王愆旸就见元幸一头栽进自己的怀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肩膀剧烈颤抖着,他急忙伸手揽住这个纤弱的小孩,问:“怎么了元幸?”   眼泪止不住地朝外冒,元幸将内心深处的酸痛全嵌进自己的呜咽声中 :“开,开心先生,我不舒服的呜呜……特别特别不舒服……”   “我好难受的……”元幸哭得一抽一噎的,“我,我想回家,呜我想我妈妈,我好想她……但是,但是她不要我了呜呜呜……”   离开家后,元幸从来没像今天哭的这样大声过。   以往他难过伤心,总是自己偷偷抹眼泪,舔一舔伤口,至多看看母亲的照片,让自己的委屈泛滥一下。   但往往是尝过了太多的苦,只需要一点点甜味就能让人嚎啕大哭。   悲戚的呜咽声一字一句,像刀刃般毫不留情地割在王愆旸心上,让他鼻头一酸。   虽然他知道元幸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也知道元幸来京城打工是为了找妈妈的,但……   王愆旸揪着心,手掌在他背上轻轻拍着,柔声安慰:“妈妈她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不会不要你的,她只是暂时离开你了而已,相信我元幸。”   元幸还趴在王愆旸怀里,眼泪鼻涕全抹在对方的西服上,止不住地抽噎:“可,可是,她还是……”   “小元幸,小元幸。”王愆旸轻轻摸着他的脑袋,“不要哭了,你一直哭的话,你妈妈她肯定也会难过的。”   “真,真的吗?”元幸肿着眼睛抬起头,泛红的鼻头一抽一抽。   “真的。”王愆旸看着往日里乖巧又坚强的小孩哭成这个模样,心疼得不行。   他扯了几张纸,耐心地帮元幸擦着满脸眼泪和鼻涕,继续安慰道:“你肯定会找到妈妈的,所以不要哭了小元幸,再哭成小猪头的话,你妈妈她就不认得你了。”   元幸从嗓子里闷闷一声:“……嗯。”   “这才听话。”王愆旸冲他笑了笑,忍不住用食指蹭了蹭他湿漉漉的睫毛。   软软的像小狗的脑袋和小狗的爪子一样。   此时司机终于将二人送至医院,王愆旸把自己的大衣脱下给元幸穿上,带着人朝医院内走去。   王愆旸身高足有一米八五,这件大衣下摆到他膝盖下方。   对元幸来说,这件衣服过于长,直接将他整个人都给裹了进来。他肩膀不够宽,导致衣服一直再往下滑,袖口过长,他的手缩在宽大的衣袖里,看起来十分滑稽。   再加上旁边一身正装的王愆旸,两人的组合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王愆旸给元幸准备了一杯热水,让他捧着暖暖身子,又给找了个温度计让他夹着,自己拿着元幸的证件去挂号:“小元幸你坐在这儿等我,别乱跑。”   元幸捧着纸杯,垂眸,长长的羽睫遮住了他的眼神,小声说:“嗯。”   周围等待的大多是带孩子的父母或者带着孙子的爷爷奶奶,元幸咬着纸杯的边缘,看了一圈,又羡慕了一圈,鼻子说酸又酸。   但是他又往前看了看,看到队伍中的开心先生,看到他一边排队一边时不时扭头朝自己这边看看,心头的酸楚慢慢被这挂念的眼神给抚了下去。   队伍中的王愆旸回头看了看元幸,看他还乖乖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这才将目光收回去。   前面还有两三个人,等待的途中,王愆旸忍不住翻了翻元幸的残疾人证。   照片上是十八岁的元幸,满身朝气,眉眼弯弯,泪痣安安静静躺在眼下,笑得乖巧,似乎从小到大都是一副可爱的模样。   王愆旸想了想,又回头看了看元幸,悄悄掏出手机,给自己留了一个十八岁的元幸。   挂到号后,王愆旸径直带着元幸去了外科,医生看了看体温计,让他先去验血。   验血要从无名指上采血化验,元幸看到针头就犯怵,对着王愆旸直摇头,嘴巴也委屈地瘪着:“我不要……”   王愆旸看元幸那副可怜模样,差点就中了邪,但本着为了他身体健康,还是揉着他的脑袋,连哄带骗把人哄到采血的窗口前:“听话小元幸,一会儿出医院给你买糖吃。”   坐在采血处的椅子上,元幸将左手送了过去,自己则扭头看向另一边,嘴唇紧抿,神情紧张得似乎是要赴死一样。   针头扎在指腹上时,元幸忍不住身体一颤,从嗓子里“呜”了一声,委屈极了。   而殷红的血液冒出来的一瞬间,王愆旸觉得像是扎在自己心上一样。   返回科室,医生看了看化验报告问元幸:“你多久没吃过早饭了?”   元幸低着头没说话,王愆旸则主动问:“怎么了医生?”   医生叹了口气道:“白细胞偏低,低血糖,营养不良,长期作息不规律,高烧39度,你怎么照顾你弟弟的?烧傻了怎么办?”   王愆旸没说出话:“……”他垂眸看了元幸一眼,心里头叹了口气。   医生收回目光,敲着键盘:“打一针吧。”   闻言,元幸立即又抬起头,用乞求的目光看着王愆旸,他左手无名指上还包着个创可贴,隐隐约约有透出一点血迹。   王愆旸问:“能不能不打针?”   “不能。”医生不容置喙道,“输液挂水要好几天才能好,我看他发烧不止这一天了,还是打针的快。”   元幸前几天并不是感冒了,而是发烧,但他自己并不知道,只傻乎乎地买了感冒药来吃,吃了几天后自认为没事了就去上班了。   结果因为过度劳累,又一次晕倒了。   王愆旸看了看元幸,似乎了然,很想给这个不好好照顾自己的小孩一点惩罚,但还是又一次问:“必须打针吗?”   医生也是个暴脾气:“必须!”   取了药后,王愆旸带着元幸去注射室,元幸全程抓着王愆旸的袖子,怯生生的,一步路恨不得分成三步走。   “我不想打针……”元幸小声说着。   “我也不想你打针。”王愆旸叹气,“但是为了你身体好,必须打。”   “我,我真不想打……我害怕……”元幸又说。   “看出来了。”王愆旸看了看注射室门口的排号,正好轮到元幸,于是径直推开了门,“但还是要打,听话小元幸。”   元幸被王愆旸拉进室内,小声嘟囔着:“一点,一点也不开心的。”   负责打针的是一名五六十岁的老婆婆,也是个暴脾气:“裤子脱了,趴床上。”   一听到脱裤子,元幸的脸瞬间就红了,他犹犹豫豫地看了看老婆婆,又看了看王愆旸,嘴皮子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   老婆婆敲开玻璃制的小药瓶,注射器完药物后发现元幸还没脱裤子:“磨叽什么呢?”   然后径直走到他身边,把元幸身上那件大衣往上一撩,抓住裤子的松紧带往下一拉。   直接给一旁的王愆旸饱了眼福。 第二十二章   身后,尾椎骨朝再往下三寸,大约两个手掌大的面积,元幸感觉那片皮肤暴露在空气下,凉飕飕的。   暴脾气老婆婆这一手过于猝不及防,元幸顺势就趴在了注射室的床上,一半的屁股蛋露在外面,这令他十分窘迫,面色发红,不过更让他窘迫的是……   开心先生还没出去呢!   他趴在床上,余光从凌乱的发丝里看着站在门口,衣冠楚楚的王愆旸。   这岂不是被开心先生全看了去……   还好只有脸蛋会红,屁股蛋不会红……元幸暗搓搓地想着。   开心先生本人很开心,开心得两眼放光。   眼前仿佛放着两个白白嫩嫩的牛奶布丁球,手感看起来十分Q弹,难以抑制想上去戳一戳或者屈指弹一下的冲动。   王愆旸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咳。”   暴脾气老婆婆注意到他还留在注射室内,一记眼刀甩过去:“闲杂人等出去等。”   被赶出去的王愆旸只好站在门口等着,脑海里全是牛奶布丁球。   过了没一会儿,门被打开了,元幸挪着小步子走了出来,眼角发红,憋着嘴,十足的委屈,他幽怨地看着王愆旸,没说话。   王愆旸有些诧异:“你没哭么?”   元幸没回答王愆旸的问题,脸颊红了又红,他小声说:“你,你刚刚什么都没看见。”   王愆旸一愣,转而低声笑了,肩膀一耸一耸:“好,我刚刚什么都没看到,走吧去取药。”   一盒又一盒的药品放在桌面上,配药的护士小姐姐说:“一共365块,现金还是刷卡?”   王愆旸刷了卡输入密码后,拎着袋子带着元幸离开了取药处。   元幸跟在王愆旸身后,他看着那一大袋子的药,小心翼翼地说:“谢,谢谢你,开心先生,等我发工资了,我会把钱,把钱还给你的,你你,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欠你钱钱的。”   王愆旸本来不打算要元幸还钱的,但经他这么一说,自己脑海中又想到了点什么,倒也应了下来:“好啊,那我等你发工资再还我,一分都不能少哦。”   “嗯。”元幸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家地址在哪里?”王愆旸拿出手机问,“叫个车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元幸连连摆手,今天晚上他已经麻烦开心先生太多的事情了,而且还又欠了别人三百多块钱,自然是不好意思再让他破费送自己回家的。   “医院,医院门口有公交车,我,我坐公交车就行,只要一块钱,很,很便宜,我有公交卡的。”元幸边说话边掏口袋,试图将公交卡拿给王愆旸看。   然而他穿的是王愆旸的大衣,掏的是王愆旸的口袋。   下午来工作时,元幸把自己的棉服外套还有围巾帽子都放在员工休息室里了。而他晕倒时穿的是火锅店统一的白色工作服,当时情况紧急,棉服自然是没带来的,公交卡还有手机就都丢在店内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元幸蔫蔫地低下了头:“对不起,我的,我的公交卡在我自己的衣服里……”   “小元幸。”王愆旸伸手在小狗脑袋上呼噜了几下,“今天我帮你解围带你看病给你买药,还把我的衣服给你穿。”   “你不请我去你家喝杯茶吗?”   王愆旸发誓自己没有其他的想法,除了满脑子的牛奶布丁球。   但是元幸说:“我,我想回店里的……”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王愆旸有些不高兴,甚至还有点生气。   病成这个样子了居然还要回去工作,不要命了吗?   但元幸接下来的话,却又让王愆旸从心里生出浓浓的心疼。   元幸低着头,头发柔顺地垂下,他看着自己白色板鞋的鞋面,小声说:“晚上,晚上店里下班的时候,玥玥姐管一顿晚饭,有,有肉菜……我回家就,就只能吃面条,我想吃肉……”   越到后面声音越小,最后一句话差点被周围的嘈杂声给盖过去,似乎是想借此来维护自己的脸面。   觉得不好意思的小孩说完这句话后就一直垂着头,等着王愆旸松口同意了再抬头。   王愆旸看着他,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情绪给压下去,柔声问:“小元幸你现在饿不饿?”   元幸依旧看着自己的鞋面,只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不是很饿的。”   紧接着,他的肚子就很不争气地“咕噜咕噜——”了几声,元幸揪住大衣的袖扣,恨肚不整齐。   “那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吗?”王愆旸拍了拍那个低垂的小脑袋,“比店里的晚饭要好吃一百倍那种。”   两人很幸运地在高峰期叫到了车,车内空调温度开的很高,一直在寒风中穿着西服的王愆旸终于松了口气,舒舒服服地躺在后排车座上。   而元幸则坐立不安,像条毛毛虫一样左扭一下右扭一下,抿着嘴,时不时看看王愆旸一眼。   “怎么了?还不舒服么?过来我摸摸额头?”王愆旸也不等元幸凑过来,直接伸手去探了探温度。   冬夜温度降到零下,寒意侵骨,王愆旸从来时下车后就一直穿着件西装,双手此时无比冰凉,也试不出元幸额头的温度。   既然这个方法不管用,王愆旸索性就坐了起来。   然后他什么都没思考,只出于关心,下意识地用手撩开元幸额前的头发,另一只手掌住他的后脑勺,朝前送,轻轻地将对方的额头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霎时间,元幸睁大了眼睛,睫毛一颤,满目星辰倾倾欲倒。   王愆旸也愣了一下,他在额头抵上去的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但身体却没有大脑那么快速地做出反应。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指宽,睫毛,目光,呼吸和体温统统交缠在一起,不仅额头相抵,鼻尖也相触。   车内暖薰的风从两人间穿过,拂过发丝,睫毛,一层一层,荡起一阵酥痒感。   王愆旸的目光飞快地将元幸精致又秀气的五官给看了一遍,最后垂眸,目光停留在那微张的唇瓣上。   看起来就软绵绵的。   而只要他愿意的话,那只掌住元幸后脑的手只需要轻轻往前一送,就能吻上去,但王愆旸没有这样做,他缓缓抬头,看着元幸那双下垂眼,看着他墨色的瞳孔。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元幸立即将目光挪到下方,急促又紧张地眨了几下眼睛,长长的睫毛蹭了蹭王愆旸。   终于,元幸小声说:“开,开心先生……你,你鼻子上有个小黑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次糖糖!   这大概是这本有史以来含糖量最高的一章了qaq   不是黑头!罚你们再去看看第三章!   给大噶安利一个咸蛋小甜饼!超甜!开篇就结婚那种!   《不娶媳妇就要继承家产》by:古田 第二十三章   温暖柔软的气氛被打破,王愆旸迅速放开元幸,坐直了身体,头扭向窗外,难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他鼻梁右侧有个颜色很浅的痣,颜色浅到平日里总是忽略这个事实。   没想到这小孩儿观察得还挺仔细,不知道他是真觉得那是个小黑点还是为了破开尴尬气氛……   这么想着,王愆旸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笑。   元幸则将头扭到另一边,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他还记得小时候,每当自己不舒服的时候,妈妈也是像开心先生这样用额头贴额头的方法来看看他有没有发烧。   而开心先生的感觉……元幸抿了抿唇,掌心在额头上轻轻蹭了几下。   和妈妈的感觉很像,但是又不太一样呢。   王愆旸用眼角余光看到元幸还在摸自己的额头,以为他还在介怀刚刚的事情,赶忙说:“你已经不烧了。”   事实上,到底烧不烧他根本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柔软的睫毛和墨色的瞳孔,还有看起来就很好啃……不是!看起来就很软绵绵的嘴唇。   “不烧了呀。”元幸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喃喃了几句,样子傻乎乎的。   然而他突然又像被电到了一样,差点像只小兔子一样弹跳起来,吓了王愆旸和司机一跳。   “怎么了?”王愆旸赶忙问,“头还疼吗?”   元幸目光躲躲闪闪的,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嘴皮子嗫喏了好几下才说话:“我,我屁股疼……”   王愆旸:“……”   前排,刚刚在后视镜里目睹了王愆旸强行额头贴额头的正在开车的司机师傅,忍不住用“没想到你长得这么人模狗样表面看起来这么衣冠楚楚没想到背地里居然是个禽兽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不行我要打妖妖灵了”的目光,看了看王愆旸。   老王有口难言,有口莫辩。   “咳。”王愆旸轻咳一声,试图给自己挽回颜面,“刚打完针你就侧着坐,小心别压着针眼。”   于是只见元幸左一扭右一扭,最后把自己扭到了王愆旸肩膀上。他上半身朝右,下半身朝左,宛如一根小麻花一样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右边的针眼,   王愆旸看他这副拧巴样,很想告诉他只要全身都侧着朝左边躺就好了,但看了看紧紧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脑袋,还是收了这个心思。   这样挺好的。   吃饭的地方在一家小巷子里,刚下车站在巷口,元幸就闻到了一股鲜香的味道,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好香呀。”   看他那个小傻样,王愆旸笑了笑,带着他七拐八拐地到了一家小店门口。   店面不大,屋内只有几张小桌子,但小小的地方坐满了客人,每一桌的锅子都氤氲冒着热气。   所幸,墙角还有一个两人的位置。元幸坐在高高的板凳上晃着小腿,好奇地打量着别人锅里正咕嘟咕嘟的东西。   白白的好像不是肉肉呀?也不是火锅呢?   店内上菜的速度很快,点菜后没多久,今天的晚饭就端到了桌上。   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锅白粥散发着无比鲜美的味道,和元幸刚刚在巷子口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盯着锅里的白粥看了几眼,似乎想从里面盯出一个鸡腿出来,然而未果,只好小心翼翼地问王愆旸:“肉,肉呢?”   开心先生可是说好带他来吃肉的……   “别急。”王愆旸取过桌上准备的湿纸巾,拆开了递给元幸,“来擦擦手。”   在元幸擦手的过程中,又陆陆续续地端上来一片又一盘的鱼片,大虾,青蟹和肉丸等生鲜菜品。   王愆旸已经率先夹起一片生鱼,在滚烫的粥底里上下快速地过了一下,然后放进元幸的盘子里:“尝一下,好不好吃?”   元幸小心夹起这片看起来没有什么的味道鱼肉,撅起嘴吹了几口气后,这才放进嘴里。   鲜香清甜的味道直冲鼻腔,占据五感,元幸抿着嘴角,眼睛也在一瞬间睁的大大的,如果有小狗耳朵的话,肯定也会“嗖”一下立起来。   见他这副模样,王愆旸笑眯眯地问:“好吃吧。”   元幸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含含糊糊道:“好次的。”   不断外冒的热气熏得他眼圈有点红,元幸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平日里他吃的最多的就是加一点酱油的青菜鸡蛋面和大米稀饭,偶尔给自己买个卤鸡腿那就是天大的幸福了。   最期待的就是晚上下班时在店里吃的饭,有肉也有菜,味道很香,还有香喷喷的白米饭吃,偶尔玥玥姐开心了还能吃一顿小火锅。   怨不得他即使生病了也想回店内工作,只为了下班时那一餐重油赤酱的晚饭。   在别人看来可能是家常便饭,但在元幸这里就是玉盘珍馐,吃上一次便能开心好久。   屋内人人们的交谈声仿佛被放慢了一样,咕嘟咕嘟的冒泡声也被无限拉长,元幸看了看盘子里烫熟的鱼片,又透过眼前氤氲看对面正在耐心剥虾王愆旸。   他在快节奏的大城市中起起伏伏了上千个昼夜,好不容易在此处吧生活给放慢了几拍,将步子给放缓了几步,才慢慢地在对方的眉眼间,品出一点点幸福的味道。   只有一点点,虽然不够填补那巨大的空缺,但元幸已经很满足了。   很满足了。   谢谢你呀开心先生。他这么想着。   趁着王愆旸不注意,又趁着砂锅咕嘟得正厉害,元幸小声地吸了吸鼻子,眨巴了加下眼睛后又侧过头,眼角在肩膀上飞快蹭了一下。   王愆旸头也不抬的问:“又哭什么呢小元幸?”   元幸咬了咬嘴唇,笑着对王愆旸说:“晚饭,晚饭太好吃了。”   将小肚皮撑的圆滚滚后,王愆旸又叫了辆车送元幸回家。   到达目的地后,元幸率先下车,指着顶楼的一扇紧闭着的窗户:“开心,开心先生,那个就是我家的。”   那扇窗子黑漆漆的,被围堵在周围的万家灯火中,看着格外冷清。   王愆旸看着眼前破败的筒子楼和周边的脏乱差的环境,再看看脸上写满“到家了好开心呀”的元幸,微微心疼。   从一楼到顶层,每家每户都带着不同情绪的吵闹,聒噪得王愆旸头疼。   元幸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开了门,拉开灯,一间狭小又简陋的房子呈现在王愆旸眼前。   是间一眼就能看到全貌的小屋,唯有厕所被隔开,目测不过二十平米。大件的家具只有一个衣柜,一张单人床和一个破旧的长沙发,剩下的就是几张板凳和桌子。   所谓的厨房就是一张临着水管的桌上放了个电磁炉,旁边摆着菜刀案板,锅碗瓢盆和瓶瓶罐罐的调料,以及散开的半袋火腿肠。   王愆旸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执意要来元幸家,他对这个小孩了解得越多,心里就越疼。   他无法想象元幸生病发烧的几天是怎么窝在那张寒冷的小床上,开开心心地给自己发短信,喊自己开心先生的。   在这间清冷的屋里睡觉真的不会冷吗?晚上会不会做噩梦?   王愆旸想了种种,唯独个中滋味,是他无法体会的。   灯色昏黄,屋内的温度不比室外高到哪里去。   元幸从墙角提起一个大红色的暖瓶,拔出木制的瓶塞,看到从瓶内冒出的丝丝热气,自言自语般庆幸地了一句“还好还好。”   倒了杯热水出来,元幸小心翼翼地托着玻璃杯的底部,因为只有那里不会烫到手。   他问:“开,开心先生,你喝热水吗?我家,没有茶的,只有热水的。”   从元幸手中接过烫手的杯子,王愆旸发现即使托着玻璃杯的底部,也觉得烫手。   元幸倒过水后和王愆旸一起并排坐在沙发上,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小腿一晃一晃,不知道正想些什么。   本来他和开心先生的相处模式就是一个问一个答,但到了家里后开心先生就一句话也没说过了,元幸自己一个人叨叨了几句后自然也就闭上了嘴。   是不是觉得热水不好喝?还是觉得自己家太破了呢……?   看着白色板鞋的鞋面,元幸胡思乱想着。   水龙头里漏下来的水滴砸在水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楼下邻居的只言片语从合不拢的门缝中钻进来,窸窸窣窣的。   所有细碎的声音都在衬托此时的安静片刻。   突然,从外面发出“嘭”一声巨响,像是爆炸的声音。   霎时,五光十色的烟火透过玻璃,送来如花般的火树银花和簇簇星雨,照彻这间狭窄昏暗的小屋,绮丽交织的颜色倒影在屋内,染得昏暗成了五光十色。   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王愆旸瞟了一眼,原来是零点到了,大家都在互道新年快乐,虽然不是农历新年,但仪式感十足。   开心先生和小星星在一起度过年末的最后一天,然后又一起迎来了新的一年。   王愆旸把目光挪到元幸身上。   元幸双手撑在沙发上,双腿也不再晃悠,他微微伸着脖子,目光亮晶晶地看着窗外。   辞旧之声不绝于耳,王愆旸指腹来回摩挲着玻璃杯壁,顶定地看着元幸。   他置身于此,置身于这件昏暗逼仄的小屋内,和一个可怜的小孩并排坐在沙发上,烟花一声接一声地将他们变得五光十色。   王愆旸先前一直觉得元幸太可怜,心里头总是怀着大的关怀和疼惜,但此时,心跳声一声接一声,悸动得仿佛要他死掉。   拂在小星星眼睫上的光芒流转,兜兜转转吻在开心先生的唇角处。   王愆旸又看了几眼,攥紧了手中的玻璃杯,喊了他一声:“元幸。”   作者有话要说:宣传下一本《撩过的前男友杀回来了》戳专栏可见,顺便求个专栏收藏owo 第二十四章   元幸正看得出神, 冷不丁听王愆旸叫他, 转头,软声问:“怎,怎么了呀?”   他坐在沙发右侧, 转过来时,天外正好升起一朵如朝霞色彩般的烟花, 明亮亮地映在元幸的侧脸上。   可能元幸还没有意识到此时气氛的郑重和浓稠,加上小孩子的心理, 他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还轻轻地呀了一声。   这扇家家里唯一的窗户,就是元幸平时晒太阳, 盼着太阳出来的那扇。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 太阳已经悄悄地到了他家里。   也就是这没几秒的功夫,王愆旸在心里又想了很多,从第一次两人初遇到相识, 到后来他逐渐了解了这个命苦小孩身上种种的不幸, 再到现在。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这个小孩以后的日子可以不那么孤单,至少余生要有阳光。   但想了这么多, 王愆旸又意识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元幸本身是个智力残疾,虽有自理能力,但智商相当于一个小孩子,王愆旸此时的感情和心情他或许并不能理解。况且,目前来说, 只有王愆旸了解元幸,元幸并不了解王愆旸,不知道他多大,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让元幸真正了解自己后,再接受这份感情。   在这个过程中,他一定会让这个小傻子得到该有的温暖。   埋在胸口的感情呼之欲出,理智又让他把疾行的情愫给拉回。   叹了口气,王愆旸心有不甘地攥紧了玻璃杯,又喊了他一声:“元幸。”   “啊,啊?”元幸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分神了,连忙回头,不好意思,“对,对不起呀开心先生……我忘了你刚刚叫我了。”   看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王愆旸微笑道:“没关系。”   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元幸不自在地摸了摸脸:“怎,怎么了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王愆旸把玻璃杯放在一旁,伸手把元幸在脸上呼噜的爪子拉下来,轻缓地包裹在掌心里。   问:“元幸,你有新年愿望吗?”   元幸也没把自己的手给抽出来,他认真地想了一下,小心翼翼问:“只能有一个吗?”   “一个。”王愆旸说,“最想实现的一个。”   窗外的烟花之卷停止了绘制,空气中的一切归于平静,楼下那富有生活气的吵闹声又逐渐传来。   好一会儿,元幸才说话,声音里带着卑微和渺小,情绪里透着无奈和忧伤。   “我不知道。”   他想实现的愿望太多了。   想过的好一点,想回家去看一眼,想去上学,想找到妈妈,还有很多愿望,都是他想实现的。   并不是他太贪心,而是他生活里的不如意就是有这么多。   王愆旸大概能猜出元幸心里的意思,但为了不让他情绪那么低落,还是笑了笑,逗他问:“让我猜猜,是想每天都吃到肉肉吗?”   元幸果然被他这句话逗笑了,抿了抿嘴唇,小声说:“不是。”   看着他上翘的唇角,王愆旸忍不住收紧了掌心里的小狗爪子,轻声说:“既然不知道,那我替你许个愿好不好?”   元幸抬头,疑惑地看着王愆旸。   只听对方说:“我希望你能,天天开心,过得幸福。”   虽只有短短八个字,但却涵盖了人世间所有的美好,也将元幸那几个愿望给囊括在内。   回到家乡,找到妈妈,再去大学看一眼,都是能让元幸开心幸福的。   王愆旸说完这句话后,房间内又一次归于平静。   今晚的这个小房间里燥燥静静了好几番,每次在安静时听到的声音都大有不同,唯独这次,满室里全是王愆旸的心跳声。   “哎呀。”元幸小声说着,将手抽了出来,在自己眼角抹了抹,同时吸了吸鼻子。   王愆旸顿时有些慌张无措,比晚上在车上目睹元幸大哭时还要无措。   边抹着眼睛,元幸边给自己辩解:“我,我其实不爱哭的,但是,但是今天,今天……好奇怪呀开心先生,明,明明我今天一整天,都超级超级开心的。”   他唇角上翘,带着笑意,虽诉说着开心,但却总是让王愆旸品出一丝心酸。   “开心的事情你哭什么?”王愆旸找出纸巾,把元幸捂着眼睛的手给捉下来,耐心地给他擦眼泪。   “我,我就是想哭嘛……”头一次,元幸的话语里也带了点撒娇的意思。   “行,让你哭。”王愆旸失笑。   手边玻璃杯里的水已经不烫了,王愆旸把杯子递给元幸:“哭过了也还是要吃药。”   “嗯。”元幸小声应着,接过水杯。   买回来的药放在进门时的桌子上,王愆旸对着服药说明取出这次要吃的量,一颗一颗放在元幸的掌心里,叮嘱他吃慢点。   元幸刚吞下最后一粒胶囊,王愆旸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吴小毛打来的电话。   吴小毛:“大哥大嫂过年好。”   碍于身边有个傻星星,王愆旸不好意思说脏话:“有事吗?”   “回来加班啊老大,你们组出了点问题,我这边儿看了看也搞不定。”吴小毛在那边忙的焦头烂额,“谈恋爱也不能忘了工作啊。”   王愆旸把手机听筒朝自己耳边又靠了靠,生怕这句话被元幸听了去,教坏小孩子可不好。   他拿过元幸手中的玻璃杯,又摸了摸元幸的额头,确认不烫了后才继续说话:“好,等下我就回去。”然后挂断了电话。   元幸立即问:“你,你要回去了吗?”   “是啊。”王愆旸站起身来,从沙发后面拿过自己的大衣,“我要回去工作了小元幸,你好好休息吧。”   元幸也跟着站了起来,跟上王愆旸的步子:“我,我送送你的。”   “不用了小元幸。”王愆旸穿上大衣拉开了门,“外面冷,你就不用出来了,你刚吃了药,现在需要睡觉了,听话。”   “那,那好吧。”小傻子的意志力就是这么不坚定。   穿堂风将王愆旸的大衣下摆吹得鼓起,像是掀起了一枕好梦,元幸打了个哈欠,继而满带期望地对王愆旸说:“开心先生,再,再见呀。”   “好。”王愆旸眯着眼睛笑了笑,抬手在小傻子的脑袋上呼噜了几下,揉得乱糟糟的。   “明天见,小星星。”   元幸没有品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关了门后自己坐在沙发上呆了一会儿,摸摸脑袋又摸摸额头,带着今日份满溢的开心入梦去了。   而王愆旸在下了楼后直接叫了辆出租车回公司。   已经过了12点,但写字楼依然灯火通明,年轻人们拼命在京城奋斗着,为求一隅好梦之地。   运营组内的确出了点问题,不过这个问题被王愆旸简单操作了几下后解决。   吴小毛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真不愧是我的好员工!”   王愆旸一记眼刀丢过去,要不是吴小毛这个电话,他应该还在小元幸家里,说不定现在在给小元幸唱摇篮曲哄他睡觉。   “哎别这么凶哇。”吴小毛背着手,老神在在地踱步,“过来我们来会议室聊聊。”   吴小毛一直是个不大正经的人设,此时后半句话却这么正经,不禁让王愆旸有些怀疑。   王愆旸:“不去。”   吴小毛回头晃了晃手机:“刚刚你小老弟给我打电话,问你在哪儿,我说你在加班无暇接电话,他信了。”   12点放烟花那会儿,王愆旸的手机曾疯狂震动过,其中就有令秋迟的短信,电话,微信。   王愆旸沉默了一下,起身跟着吴小毛去会议室。   关上门,吴小毛问他:“老哥,你没事儿吧?我以为你就是陪那个小店员说说话,谁知道你和那个小店员一起不见了。”   “不过我不是在怪你不回来工作哈。”吴小毛及时补充。   王愆旸不假思索:“他生病了,我送他去医院。”   “这样,生病去医院没毛病,然后呢?”吴小毛下巴朝他的大衣上扬了扬,“医院有稀饭吗?”   低头一看,王愆旸大衣胸前的位置上粘了一点晚上的粥底,想来应该是元幸在吃饭时不小心蹭上的。   “然后我们去吃了饭,我又送他回去了。”王愆旸揉了揉额角,懒得听吴小毛追问,全招了,甚至还反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的。”吴小毛点点头。   “你真的喜欢上那个小孩了?”   回答他的是沉默,良久后,王愆旸“嗯”了一声。   不是说吴小毛管闲事管的宽,只是王愆旸家庭情况复杂,且两人互为好友多年,一直都是两个单身狗走天下,这种事情上难免要关心一下。   “我靠你不是吧?”吴小毛情绪有点激动,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让我算算……”   然后他就真的掐着手指数日子,嘴里嘟嘟囔囔:“我们第一次去那个火锅店,你比我早到了那么一会儿,居然就开启了一次心动历险,我想想,那时候是……十一月末,然后现在……2019年!天啦噜你们认识一年了!”   王愆旸有点无语地看着他:“……”   见他这副模样,吴小毛也不演戏了,坐下来手指敲了敲桌子:“一个月啊老王,just一个月。”   王愆旸盯着会议室桌上的绿萝,没说话。   他也觉得很神奇,这一个月内他和这个小孩相见相识,他的心情也变幻得飞快,像是他这辈子以来坐过的速度最快起伏最大的云霄飞车。   “老王啊你不要紧吧。”吴小毛说,“虽然那个小孩很可爱,我也知道你已经29,哦不现在2019年,你应该是30岁了……”   闻言,王愆旸的眉毛拧巴了几下。   这是跟他谈心呢还是损他年纪大呢?   “你真的了解你的心思吗?”吴小毛问,“你……”   这个问题,刚刚在元幸家的时候王愆旸已经思考过了,而且是反反复复好几遍。   于是他打断了吴小毛的话:“这个我清楚。”   他从小到大一直很清楚自己人生的道路,也很清楚自己到底需要什么。   “而且我也清楚元幸的情况。”王愆旸补充道。   “元幸?”听到小店员的名字,吴小毛一愣,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不过他没有把这个疑惑说给王愆旸听,只在心里疑惑了一下。   “你了解他什么?”吴小毛继续追问。   于是王愆旸就简短地同他讲了讲元幸的情况,没有透露过多,只说明了元幸智力残疾的事情。   然后就见吴小毛一脸苦涩,似乎是在心疼自己的好兄弟。   “你这什么表情?”王愆旸敛眉。   “没什么表情。”吴小毛拍拍他的肩膀,“你估计没有考虑这个心理年龄的他知道些什么,你自己是个gay,不乏追求者,长得又帅又有钱也不是你的错,但是那个小傻子呢?你能确定他也喜欢男人吗?”   “而且。”吴小毛继续道:“以后你要是真的把这个小傻子圈到家里,你到底是当恋人还是当爹?”   王愆旸:“……”   他起身,揉了揉肩膀:“说了大半天没一句正经的,不跟你说那么多,我回家去了。”   鉴于王愆旸分内的工作已经完成,吴小毛也不强求他留下,也就放人走了。   车子从停车场缓缓驶出,刚才王愆旸虽然面上对吴小毛的问题十分无语,其实现在他自己也在暗自思考。   这个问题,是他刚刚在元幸家里没考虑到的。   他考虑的是,元幸可能不会理解自己的这种感情。而吴小毛替他考虑的是,元幸到底能不能理解自己的这种感情。   他天生一副好皮囊不乏追求者,但不是所有人对他的依赖都是喜欢,可能,元幸就不是。   车子驶入马路,王愆旸也不再敢多想,专心致志地注意着路况。   不过,或许可以……红灯路口,王愆旸想出一个办法,食指不自觉地在方向盘上点了几下。   但转而他又摇了摇头,放弃了这个想法。   还是顺其自然吧,王愆旸看着红灯跳动的字数想。   当下,他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护着这个小傻子,让小傻子能开心幸福地生活下去。而且为了等待这个伴他一生的人,他已经等了三十年,这一时也不需要着急。   *   药物里有助眠的成分,元幸昨晚在王愆旸离开后就十分听话地上床睡觉了,还在最开心的这天晚上,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是个大学生,寒假放假坐火车回家,下车后有个人在出站口接他,这个人是开心先生。   开心先生手里端着一个巨大的陶瓷锅子,里面的粥底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里面有鱼肉大虾,还有一颗一颗的药丸,开心先生远远地冲他喊:“小元幸,来吃饭了,还要来吃药。”   元幸穿着一件卡其色的大衣,飞奔过去,仰起脸对开心先生说:“爸爸你来接我啦。”   这个梦是由白天经历的事件拼凑而成,但拼凑的方式却奇奇怪怪的,另元幸最匪夷所思的是最梦里的他说出的最后那句话。   他和开心先生不是朋友吗?   这句话让元幸懵逼了好一会儿,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也没起床,直到门前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   “来,来啦。”他赶忙从床上跳下来。   穿好衣服开了门,他问:“你,你是谁呀?”   “你好,我们是咕咕快送,您买的东西到了,请开门取一下吧。”   元幸疑惑了一下:“我,我没有买东西的,你们是不是送错了呀?”   “是元幸先生吗?”门外的人问。   元幸答:“是啊。”   “那就是您了,请开一下门吧。”   “但,但是我没有买东西的。”   元幸的坚持,让外面抱着一个大箱子的快送人员欲哭无泪:“您开一下门吧,我这边还要去送下一家的,超时的话我是要扣钱的。”   外送员几番劝说下,元幸终于打开了门,不过只开了一个小缝,门链还拉着。   门缝里的元幸警惕地看着门外,发现对方的确是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外送员,这才说:“你,你把东西放在门外吧,别,别耽误你去送其他的。”   对方走后,元幸又等了一会儿才开门,把箱子报进来。   箱上贴着一张单子,上面的名字和住址的确都是元幸的,疑惑趋势下,元幸打开了这个箱子。   里面是一个漂亮的保温杯,绿色的盖子,瓶身外有一层布制的红色保护套,上面有一个凹凸不平的小狮子,胡子炸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元幸。   还没欣赏够这个保温杯,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您好,咕咕电器商场,元幸先生您的东西到了。”   元幸又一次半信半疑地拉开了一条门缝,发现外面站着两三个人,下楼的楼梯上似乎还站着好几个人。   下的元幸一下就把门给关了,迅速得像一只小兔子一样。   他真的没有买这么多东西啊……元幸心想。   很快,门外第三次响起了敲门声,同时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元幸,开一下门。”   元幸这次一下就把门给拉开了,欣喜地看着门外的王愆旸:“开,开心先生。”   “早上好啊小元幸。”王愆旸的臂弯里搭着元幸的棉服,弯着眉眼冲他笑了笑。   “刚刚怎么不开门呢?”王愆旸问,“我可以进来吗?”   元幸连忙点头:“可以的。”   于是王愆旸带着工人们进屋,指挥他们把大大小小的箱子都放在地上。   “这是,这是什么呀?”元幸走到王愆旸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角。   王愆旸帮工人们关了门,转头对元幸说:“你的新年礼物,不想拆开看看吗?”   之前在南方老家的时候,元幸收到过母亲给他准备的新年礼物,一般是一件新衣服,或者是一本书。   但是,开心先生给他准备的新年礼物……   元幸打开了一个最大的箱子,发现里面是一台洗衣机……   从来没收到过这么硬核的新年礼物的元幸懵逼了,朝着王愆旸愣愣地眨了眨眼。   昨天来元幸家,王愆旸看了一圈没有发现洗衣机,又看到水池下面的洗衣粉和衣架上晾晒的冬衣,不禁心疼元幸的小手。   为了保护元幸的小嫩手,王愆旸第一个下单的就是洗衣机。   他拍了拍洗衣机的盖子说:“以后衣服就丢这里面洗,不用再手洗了。”   “哦,哦好。”元幸点点头,似乎还没有从如此硬核的新年礼物中游荡出来。   “不看看其他的礼物么小元幸?”王愆旸下巴朝其他的箱子扬了扬。   看着眼前这七八个大箱子,元幸有些许慌张:“不,不用了,开心先生,太多了。”   要知道他还欠开心先生三百多的医药费呢,而且这些礼物都太贵重了,元幸无法心安理得地收下。   他从最开始收到的那个小盒子里拿出那个带着小狮子的保温杯,抱在怀里,感激道:“我,我收下这个,小狮子就好了的。”   王愆旸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况,靠着一个还没拆开的大箱子叹了口气:“小元幸,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开心一些。”   “我,我很开心的。”元幸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杯,“能,收到礼物,我很开心的。”   “但,但是,这些东西太多了,我不能要的。”他继续断断续续地说着,“因为,这些都不是我,我自己买的。妈,妈妈之前告诉我,不能拿别人太,太多东西,不然以后,以后会还不清的。”   王愆旸安安静静地听他讲完了这句话,听出他的心里负担,虽然理解,但还是想把自己的好意送出去。   他又拿出威胁元幸那套,不过这次抱的希望不大:“你不收下的话,我以后就不来了。”   元幸果然犹豫了一下!   王愆旸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元幸的软肋,一戳就准时,只听元幸说:“那我,那我就再收下那个洗衣服机好了,其他的,我,我不能要。”   然后走过去,把保温杯放在洗衣机的盖子上,手背在身后,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王愆旸:“谢,谢谢开心先生,祝你,新,新年快乐呀。”   王愆旸暗自捂了捂心口,似乎有点承受不住这样的可爱暴击。   他早上没有请假,给元幸送了礼物后就要赶回去,此时已经差不多到了要上班的点了。   “小元幸,你在家等着,一会儿会有人把这些箱子收回去,你记得给他们开门,然后记得吃药。”临走前,王愆旸嘱咐道。   “热水可以放进这个小狮子的杯子里,这样一整天喝都是热的,杯子也不烫手,吃药的时候就把热水倒进这个绿色的杯盖里,记得吹一吹再喝,不要烫到了。”   最后,王愆旸把元幸的外套给放在沙发上:“你的衣服,手机在口袋里放着,其他的没了,好好照顾自己小元幸。”   元幸忙不迭点着头,嗯嗯地应着,目送王愆旸下楼梯前,还获得了一个摸摸头。   关上门,元幸靠在门后站了一会儿,看着屋内被塞的大大小小的箱子,心里头也仿佛被塞满了。   元幸没有急着去摸自己的新礼物,他先去拿了自己的手机。   月末月初的,他很害怕家里再发短信或者打电话过来。   手机当时放在左边的口袋里,然而元幸的手在左边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糖果,他转战右边口袋又掏出一盒巧克力,甚至帽子里还藏着几袋小饼干,最后才在里面的口袋里找到了自己的小手机。   同时带出来的还有一张小字条——   还没来得及看小字条上的内容,手机零食响起,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第二十五章   电话铃声短促地响了几声后, 截然而止, 紧接着一阵平静后,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短信被送了进来。   元幸手里捏着自己的小手机, 低头看了一眼屏幕。   是张玥发来的消息,跟他讲发工资的事情, 说信封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他病好了来店里工作时再拿。   将手机放下后, 元幸长长了出了口气。   还好。   还好是玥玥姐发来的消息,如果是家的电话和短信,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兴许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 元幸已经忘了自己之前已经收到家里打来的电话了, 这才在收到电话短信的时候如此紧张。   不过张玥的电话和短信也来得及时,前几天生病时他把家里的囤粮给吃完了,昨天是王愆旸带他吃的饭, 现在元幸口袋里只有不足一百元, 再不发工资他就真的要打开窗户喝西北风了。   这么想着,元幸打算等下午暖和一点的时候就去火锅店把工资拿回来,先去买点菜, 如果可以的话买个卤鸡腿吃,然后存一部分的房租……   想到房租,元幸这才想到自己上个月已经给家里汇过款了,汇的就是他攒的房租钱。   元幸的房租是三个月一交,一次交六千块, 这月月初他交的是十二月到三月的房租,也就是说到3月初之前,元幸需要攒够下一个季度的六千块,这才不会被赶到大街上。   本来按元幸每个月攒出两千块的规划,到三月初时他正好可以攒够六千块。   但上周他听到奶奶生病,一下就给家里汇去了他一个月的房租钱……   元幸搓了搓手机屏幕,脑海里算了一道又一道的数学题,最后决定这几个月吃少一点,避免被房东赶出去。   于是他打消了买卤鸡腿的念头,决定老老实实地买火腿肠和大白菜。   左右王愆旸叫来搬箱子的工人还没来,元幸便去给自己煮了碗饭,吃完后刷完后再用刚刚那个锅烧热水,准备一会儿吃药。   电磁炉似乎是便宜没好货,每次烧热水都要许久。   趁着这个空档,元幸认真地看了看开心先生塞给自己的小字条还有糖果巧克力小饼干。   纸条上的字迹遒劲有力,上面写着——小元幸,早上没吃饭的时候吃一颗糖,晚上不能多吃,吃糖后记得刷牙。   这是那天在医院,王愆旸听到医生说元幸低血糖后特意准备的,就是怕他哪天又突然晕倒。   不过元幸可能体会不到这层深意,只当是开心先生送的礼物,小声说了句他听不到的“谢谢”。   巧克力和火锅店的一样,小饼干的包装袋上印着元幸看不懂的英文,于是元幸就去琢磨那盒糖果。   糖果是棒棒糖,糖棍还是十分环保的纸棍,与普通棒棒糖不一样的是,这盒糖的纸棍里分别藏着一棵花的种子。   “花?”元幸看着包装上的字,疑惑地念出了声。   “适合,春,春天播种,晨间浇水一次,一个月即可长出,花,花来。”元幸认真地读着,“花卉品种,惊喜。”   元幸念完后抬起头,歪了歪脑袋:“惊喜花?”   他之前吃过棒棒糖,但糖棍儿总是吃完糖就扔,这种能种出花来的还是头一次见。   窗台上正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花盆,那是前任租客没带走的,元幸一直没舍得扔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拆开包装,元幸发现里面只有12根棒棒糖。   而距离春天还有一个多月,元幸算了算,决定三四天吃一根,这样到春天来临时可以把小花们种下,等一个月后就能看到漂亮的花花了。   吃过药后王愆旸叫来的工人也把大大小小的箱子伴搬走了,元幸的小房间一下子就空了出来。   他四处环视了几番,除了多出一个洗衣机外,一切如常。   但总是觉得冷冷清清的,不过不是因为缺少了那些箱子的缘故。   元幸站在门口想了又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好关上灯出门去火锅店拿工资了。   张玥一如既往地照顾元幸,上个月他请假的几天都没扣工资,反而还多给了他一些。   多出来的有三百块钱,元幸还是数了出来还给张玥:“玥玥姐,我的工资是,三,三千块。”   张玥正在算上午的营业额,没抬头:“哎呀我早就给你涨工资了你忘了吗元幸?”   元幸没想起来,张玥只好抬起头来提点他一句:“上个月,你要把钱还给那个打赏你300块钱的客人的时候,我说给你涨到3300,想起来了吗?”   “啊。”元幸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张玥:“涨工资还不乐意了?后来那300块你还回去了吗?”   元幸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没有还回去的,不仅如此,还又欠了对方一点钱……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还没有呢,等等我有钱了再,再还。”   “傻元幸。”张玥忍不住戳了戳他的额头,“我说一句你还真去还钱呢,不准还啊我跟你说。”   中午这会儿客人基本都在就座吃饭了,张玥索性就站在柜台和元幸聊了聊天:“你昨天突然晕倒真是要吓死我了,还好你那个朋友在,哎你那个朋友是做什么的啊?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啊?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元幸听完后,摇头,来了个一问三不知。   张玥探口气,摸摸他的额头:“你不会还烧着吧?跟你说了病好了再来拿工资,非要跑来……”   她正说着,一通电话打了进来:“哎元幸稍等下我接个电话。”   接通电话后,不知对面说了句什么,张玥变得无比暴躁:“我跟你说开除了就是开除了?你回去问问他到底干了些什么到底?”   “哈?赵眠付你有病啊?没吃错药吧!老娘开的是火锅店不是药店!行行行也是你的店!我专门在店里给你辟一块地让你卖药行吧!滚蛋吧你!”   张玥疯狂怼过电话那边的人后挂掉了电话,但她的手还在元幸额头上放着。   这让元幸一下就想到了昨天晚上在车上,开心先生和自己额头贴额头时的情景。   虽然不懂什么叫暧昧,但元幸会觉得当时情景有些微妙,那种微妙感是他现在所不能描述的。   他描述不出来,身体却做出了反应。   简简单单的脸红了。   手下温度突然增高,张玥以为他还发着烧,厉声道:“元幸,你,现在,给我,打车,回家!”   张玥把手一拿开后,元幸面部温度又恢复了正常。   元幸从没见过如此恼怒的张玥,于是问:“怎,怎么了呀玥玥姐,不,不要生气?”   “没事。”张玥拨了拨头发,打发元幸回家,“你赶快回家呆着,天这么冷还在外面晃悠,再生病了怎么办,谁来门口发零食,赶紧回家去。”   元幸乖乖地应了声好,不过他没听张玥的话,没有直接回家。   商圈附近有一家菜场,是张玥告诉元幸的,菜价比元幸家附近的要便宜一点,元幸打算去这个菜场买点菜回去。   他会做的饭不多,西红柿炒鸡蛋已经极限,大多是煮面条里放各种菜,吃不饱还能喝汤,煮面还不会糊锅。   溜达了一圈,元幸买了青菜和几挂面条,拎着塑料袋出了菜场。卖青菜的婆婆看他长得可爱还额外送了他一小把香菇,此时他正傻乐呵着。   菜市场附近有一家市私立高中,元旦也有不少高三生来学校补课,此时正值中午休息时间,不少学生都趁着这个时间出校在附近吃饭。   私立高中费用昂贵,自然硬件设置也比较好,学生们都穿着精致的西式校服,女孩们穿着深蓝色的裙子,男孩们打着小领带。   他们背着书包走过,即便身处寒冬,也能带出一片青春盎然。   驻足站在路边,元幸拎着塑料袋忍不住朝他们看去。   两名学生谈论着关于自己理想大学的事情。   “你想去哪个学校啊?”   “离家远一点吧,不是很想在家附近呆着,每周都要回去真是烦死我了。”   “我也是,我想出国但是家里不让。”   “嗨,就剩半年了你出什么国,老老实实考个国内的大学吧。”   元幸听着他们的交谈,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袋子。   没有变成现金这副模样之前,元幸也曾经拿到过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虽然不是什么知名学府,但以他家乡高中的教育条件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   拿到通知书的那个暑假,元幸多次想象过自己的大学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他可能会成为班委,参加学生会,每年拿到奖学金,让自己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再努力往上攀爬,考说不定还会去考研。   而如今他口袋里揣着一张残疾人证,站在街头艳羡地看着他人,已经无缘这些光辉与美好。   不过脑海里大多数记忆都在生病后变得模糊不清,所以见到此情此景的元幸也没有过分难过,只是心里头微微有一点不舒服。   街边拐角处开着一家炸鸡店,香喷喷的味道从店里传来,元幸吸了吸鼻子,朝那边迈着步子。   我就闻闻,我不买……   拐角旁边是一条小巷,头顶是从校内探出来的参天大树,将小巷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但元幸还是看到了小巷内的情形。   几名高个子的男生堵在外面,团团围住一个个子稍矮些的男生。   “你不要以为你腿断了我们就不敢揍你?”   “一个瘸子来私立高中凑什么热闹啊?我看你应该去残疾人学校哈哈哈哈哈!”   “他腿断了不影响他上学啊?依我看应该把他打成脑残。”   元幸皱了皱眉,不管是乡下的三流高中还是大城市的私立高中,都存在着校园欺凌事件。   被围在中间的男生一直低着头没说话。   “喂喂喂令秋迟你怎么不说话了?刚刚在班里的时候不是很神气吗?哑巴了?”   令秋迟中午一般回家吃饭,家里有司机会在放学时来接他,但今天司机路上堵车耽误了,这才没有准时接令秋迟回家。   因为身体的原因,他的饮食被家里控制得很合理,一点垃圾食品都不让吃,而学校门口有家炸鸡店,令秋迟多次经过,一直很想吃一次看看。   今天司机没有准时来,令秋迟就自己推着轮椅到了炸鸡店门口,然而他刚买了份炸鸡走出店内就被这几个人粗暴地推到了小巷子里。   在家虽然是个少爷脾气,但令小少爷似乎有两张脸,在学校人缘其实不差,要不然他一直坐着轮椅也无法融入正常校园生活。   这几个人因为在厕所抽烟被令秋迟发现,所以才如此找茬。   而此时,元幸也发现了被围在正中央的人是令秋迟。   是开心先生的弟弟!   于是元幸想都没想,拎着塑料袋就朝巷子里跑,使出吃奶的劲扒开那群人,挡在令秋迟前面。   “你,你们不准欺,欺负他!”元幸紧张地说着。   眼前几个男生都比他个头高,元幸不得不仰起头来跟他们说话,无形就形成了压迫感。   令秋迟认出这是那天是市残联时见到的人,看着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诧异的同时更多的是震惊。   他已经给司机发了信息,本来计划是只要拖延时间就行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小傻子,直接打乱他的计划。   明明也是残疾人,瞎逞什么能!   令秋迟握紧了手,骨节发白。   “哦豁?来了个小结巴”几名男生乐了,坏心眼地学着元幸说话,“你,你们不准欺,欺负他哈哈哈哈,小结巴你说我学的像不像?”   元幸抿了抿唇:“快,快走开,不然我就报,报警了!”   “我好怕啊哈哈哈。”几人捧腹乐作一团,“你这么矮,是哪个初中的学弟啊?哥哥们劝你赶快回去背课文吧别管闲事。”   其中一个男生边笑边踢令秋迟的轮椅,力道没收住,差点把令秋迟踹个人仰马翻,令秋迟惊呼一声堪堪稳住身形。   元幸见状,怒了:“不,不准踢他你这个坏蛋!”   他拿着手里的塑料袋,胡乱地朝那个男生身上抡去:“坏蛋!”   “什么玩意?!”那名男生怒吼一声,抓住元幸手里的塑料袋,发现里面是两颗大白菜还有几挂挂面。   大抵是没见过这样的打架工具,那名男生直接愣了,而元幸则趁机夺回塑料袋,抓起一颗大白菜就朝他们身上砸去。   没见过这阵势的几人以为他扔了个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纷纷朝后退去,等发现是大白菜后,令秋迟的司机和学校的教导主任已经来到了巷子门口。   “你们几个干什么呢!都跟着我去政教处!记过批评!”   几名欺凌者被带走,司机向元幸道谢后,令秋迟也要跟着司机回家了。   司机是令菡安排的,会向令菡汇报令秋迟的情况,令秋迟当然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手里的炸鸡,于是他趁司机不注意,一下就把装炸鸡的袋子塞进元幸怀里。   权当,权当谢礼了……   令秋迟这样想着,头也不回地由着司机推着他出了小巷子,留元幸拿着一袋香气四溢的炸鸡站在小巷子里懵逼。   元幸呆呆了愣了一会儿后才有所反应,他没有第一时间吃炸鸡也没有捡自己的白菜,而是掏出了手机。   上次在市残联见过令秋迟,王愆旸说令秋迟是自己的弟弟,年级比元幸后小,元幸就一直在心里称呼他为弟弟。   开心先生的弟弟被欺负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开心先生一声,毕竟自己收了开心那么多礼物,照顾一下弟弟是应该的。   而且,元幸之前在老家的时候,可喜欢亲戚家的弟弟妹妹了。   于是他给开心先生发了条短信——   “开心先生,我刚刚在外面买白菜和面条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高中的学校,然后我看到了弟弟,弟弟被欺负了的,开心先生你问一问弟弟吧。”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很久元元拿大白菜打架的场景23333 第二十六章   元幸发出这条长长的短信后又看了看, 似乎觉得哪里不太妥, 又补充了一条过去——   “开心先生你不要害怕,弟弟已经被一个穿黑衣服光头的叔叔带走了,弟弟还把他买的一代炸鸡给了我的, 开心先生你帮帮我吧,帮帮我给弟弟说一下谢谢他。”   发送出去后, 这才蹲下身去捡自己买的东西,然后拎着白菜面条还有一袋香喷喷的炸鸡回家去了。   有肉肉吃了呢。   已经坐上车的令秋迟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一手抓着安全带一手摸了摸鼻子。   ……感冒了吗?   他要是知道元幸已经把自己出卖的干干净净,估计会气死。   早一会儿,写字楼十一层的盛星娱乐,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王愆旸一个人。   桌上放着一沓慈善机构提供的资料, 王愆旸看着资料的封面,陷入了思考。   这个慈善机构的名字叫“逢光基金会”,非盈利组织, 名字听起来文文艺艺的, 其实是一个致力于为18岁以下的盲人儿童和智力残疾儿童恢复光明和智力的慈善机构。   所以“光”字的含义除了光明外还有希望。   救助盲人儿童和智力残疾的儿童的基金全靠社会各界人士的捐款,以及基金的增值部分。   正会长副会长是基金会的创始人也是京城内知名的商人,大部分救助基金都是由他二人捐赠。   但近年来儿童失明智残的概率激增, 基金会的现有基金即将无法负担现有资助人的“逢光计划”,正副会长这才找了各种平台合作,希望能用增光曝光的方式来唤醒大众们的同情心。   盛星娱乐主营一款娱乐性app,用户年龄层多在18~30,而且就平台之前调查结果, 大部分用户的税前收入都在5000人民币以上,且有做慈善捐款的意向。   逢光的正副会长希望项目能在农历新年之前上线,但考虑到人力成本和运营成本,法务建议之前已经定下来的合同需要再次修订。   合同的文档就放在桌面上,只需要修订乙方所得那项条款就够了。   不过王愆旸迟迟没有动手。   慈善机构本就是非盈利组织,王愆旸在签合同前见过正副会长,两人均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对方找了不止一家平台合作,所有费用均由他二人自付。   按理来说,作为公司的领导者之一,在商业合作上王愆旸不应该有恻隐的心思。   基金会提供的资料中有不少残疾儿童的照片,大多数是康复后的笑颜,笑容里既有天真也有欣喜。   他们看着镜头,或抿唇笑,或咧着嘴,有的甚至冲着镜头露出整整齐齐八颗牙齿,似乎看着照片就能听到他们满带喜悦的笑声。   看着这一张张笑脸,王愆旸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元幸。   王愆旸见过大哭的元幸,委屈的元幸,乖巧的元幸,开心的元幸,微笑的元幸,独独没有像图上这样放声大笑的。   他一手拿着资料,一手撑在耳侧,又看了几眼,想了些什么,最终又将之前的合同版本发了回去。   刚点完发送,他搁在桌上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发件人是“小星星。”   王愆旸心头一喜,这是说什么来什么吗?   还有小元幸怎么会突然给自己发短信,难道是要把洗衣机也退回来?   短信内容和王愆旸所想截然相反,惊喜也变成了诧异。   一年前令秋迟提出自己想返回校园时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当时令秋迟在家里哭闹了多时,最终是王愆旸说服了王暨楠和令菡,令秋迟这才如愿以偿。   他本以为,以令秋迟那个少爷脾气在学校呆不了几天就会回来,没想到他一呆就呆了一年,而且还给自己定了高考计划。   让他更没想到的是,令秋迟身上居然也存在着来自他人的校园欺凌。   一瞬间王愆旸有点生气,虽然他不是多喜欢这个弟弟,但是护犊子的心情还是有的,再加上他对校园暴力的零容忍。   王愆旸这边还在想着关于令秋迟的事情,那边元幸的第二条信息又进来了。   直接就给王愆旸气笑了。   家里严格控制令秋迟的饮食,太过油腻的垃圾食品一概不让他碰,没想到这小孩居然自己偷偷买炸鸡吃。   王愆旸给元幸回了信息。   开心先生:“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小元幸,炸鸡好吃吗?”   “叮——”元幸那边几乎是飞速给了答复。   小星星:“好吃的!!”   还用了两个感叹号来表示炸鸡到底有多好吃。   他本来是打算回家再享用这份美味的,但炸鸡香气四溢的味道从纸袋里钻出来,像一只小羽毛在元幸鼻下轻轻挠着,馋了他一路。   终于忍不住的元幸拿起竹签扎了个小块的炸鸡块,放在嘴边十分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鸡肉外裹着一层炸得酥脆的面包糠,咬下去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而油炸的火候也恰到好处,脆皮下肉质柔嫩,咬下去时汁水四溢。   香得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腮帮,下垂眼也享受得眯起来。   弟弟真是个好人呀。   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咬,吃得极为珍惜,心里头想了这么多,也只消灭掉了一小块炸鸡。   然后又将竹签给放了回去,收紧纸袋子的口,谨慎地拍了拍,不让一丝香气偷溜走。   王愆旸那边还坐在公司的电脑桌前,今天是元旦,怎么说都要回家一趟,但他这边的工作还没结束,合同处理完后还需要将之前已定的计划作出相应调整。   但在令秋迟这件事上他又无法做到袖手旁观,想来想去,他拿过手机给对方发了消息。   王暨楠和令菡都不在家,他一个人穿着校服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边吃饭,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门外传来汽车车门关闭的声音,令秋迟手中的白瓷勺子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一声。   屏息等待,然而令秋迟没有等到自家的门被推开那一刻,只好又低头继续吃饭。   不过很快,他校服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信息来自“哥哥”。   哥哥:你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令秋迟愣了一下,很快给了答复——“还好啊好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今天可是元旦,你一周多没回来了。”   王愆旸看着自己未完成的工作,回复——“看情况,可能晚上回去一趟,你在学校到底怎么样?”   第二次发问,令秋迟只能说实话——“就是和同学有一点摩擦,不碍事。”   令秋迟皱眉看着手机上的信息,他在路上嘱咐司机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父母还有王愆旸,司机迟疑了一下,没说话,不知有没有替他应下来。   但现在王愆旸还是知道了。   令秋迟咬着牙看了看窗外,完全没有想到路上拔刀相救的大白菜小傻子已经有了自己哥哥的联系方式。   ——“真没什么事,就同学们小打小闹而已,他们没敢对我怎么样,我和同学们的关系其实很好的。”   由于元幸只是告诉王愆旸说令秋迟被欺负了,具体怎样没有细讲,王愆旸在元幸那边不好追问,但令秋迟这边明显也不打算说实话。   王愆旸看着屏幕,指尖在桌面上敲了几下,几番考虑后——“嗯,如果遇到什么事情记得跟我说。”   收到消息,令秋迟的眼睛亮了一瞬,——“嗯嗯好的哥!”   他心里头其实有一点点开心,毕竟难得王愆旸主动询问他的情况,难得关心他。   但紧接着——“还有,不要偷着买炸鸡吃。”   令秋迟锤了下餐桌,杯子和碗一起震动。   果然是那个大白菜小傻子!   *   元幸在家里养了好几天,确定自己不发烧不头痛也不流鼻涕后才返回火锅店工作。   在此期间他吃完了所有的药,一直用王愆旸送给他的小狮子保温杯喝热水,早上吃一颗甜甜的糖,不过洗衣机倒是没有用,因为他看不懂说明书,打算今天上班时去问问玥玥姐。   还有王愆旸送给他的那盒能长出花来的棒棒棒,他已经攒下一根藏着花种的小纸棍了。   等吃完这一整盒棒棒糖就到了春天,然后就可以种下这些花种,一个月后收获一盆繁花似锦。   这几天开心先生也没有来过他家里,不过倒是给他发了短信,定时定点地提醒他吃药,好像生怕他忘了什么。   今天有他的排班,可不能迟到,于是元幸早早地出了门。   今天是工作日,由于客流量高峰时段在晚间,所以下午的生意不是多理想,门口等待区也没有几个人,元幸抱着一桶妙脆角坐在椅子上看着手机。   他刚刚收到了催缴话费的信息,有点忧愁。   虽然只需要交10元话费就能恢复通信,但令人发愁的并不是这10元钱。   可能是前几天在家吃糖吃炸鸡吃的太开心,元幸差点忘了自己之前反反复复算过的生活数学题。   元幸前几天给家里汇过去了2000块钱,导致自己的房租钱直接就差了一个月的份额。如果不能在下次交房租时攒够6000块,他就要被赶到大街上了。   但每个月工资是固定的,他的工作又简单,也不好开口提涨工资的事情,所以他必须得找点其他额外的工作来增加收入。   “玥,玥玥姐。”元幸鼓起勇气去柜台那儿找了张玥,“你,你知道,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工作能给我做的,不是店里的。”   一句话说的无比拗口,但张玥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你缺钱吗元幸?我可以先借给你。”   以元幸现在的条件来说,借多少他都还不起。   元幸只得找借口道:“不,不是的,是我下午才来店里的,早上的时间在家里,没有,没有事情可做。”   “这样啊。”张玥打开了电脑,“我给你看看吧,如果有合适的我先跟那边沟通一下,妥了后我再跟你说行吗?”   “嗯,嗯好的,谢谢玥玥姐。”   没几天,张玥帮他找了一份工作。   “这个是负责人的电话号码。”张玥递给元幸一张纸条,“我已经跟他说明你的情况啦,你晚上给他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哈~不要怕小元幸,冲鸭!”   当晚,元幸和这个号码取得联系,对方的声音十分温和,并且耐心跟他讲解了的工作内容和时间安排。   “上班时间是早8:30~12:30,四个小时一上午给50元,不过因为特殊原因。”对方说,“这个工作只能干到年前,您能接受吗?之前张姐也应该有告诉您是短期工作吧。”   距离年前还有不到一个月,一天50块钱,元幸只能在年前拿到一千多块钱。   他小小地迟疑了一下后说:“嗯,可,可以的。”   虽然只有一千多,但只需要3月初之前把房租钱攒够就行了,年后再去找点短期的工作就是了。   第一天工作的早上,元幸按张玥给的地址,步行到了他家附近的一个院子门前。   院子外面围着铁栅栏,上面攀爬着一些枯萎的枝条,枝条垂在门前郁郁葱葱的冬青上,院内摆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面上有一些枯叶,看起来就是像是个普通民居一样。   元幸攥紧了小狮子保温杯的袋子,又低头看了看纸条上的地址,倒退一步仔细对了一下门牌号,几番确认后这才停下脚步。   “逢、光?”元幸摁了门铃后看着门旁的字,疑惑地念了念。   “吱呀——”一声,门开了。   “您好,是元幸吗?”门内走出一名年轻人,听声音应该就是那位和他讲解工作的人。   元幸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是,是的,你好。”   对方领着元幸到了一个二楼的房间里,房间内放着各种书籍和玩具,还有一些模样精巧好看的袋子。   “这是给小朋友们准备的新年礼物。”年轻人拿过一本蓝色和粉色的书籍,“蓝色的书是给盲人小朋友的,里面没有印刷文字,放在蓝色袋子里,粉色的有印刷文字,放着粉色袋子里,记得不要装错了,今天要将这些给分拣完哦,明天会送新的过来。”   “盲人?”元幸疑惑道。   于是年轻人详细地跟他讲解了逢光基金会,告诉他基金会主要帮助对象是未满18岁的盲人儿童和智残儿童。   年轻人问:“你听懂了吗?”   元幸虽愣了愣,但还是点了点头,装作自己懂了。   门外突然响起门铃声,年轻人看了看时间,嘴里念叨着“啊王先生应该到了”,然后就跑走了,临走前提醒元幸可以开始工作了。   刚刚负责人的一番话元幸其实没太听明白,但他还是听到了智力残疾几个字,推断一下,这些书籍和玩具应该是给智力残疾的小朋友们准备的新年礼物。   以前在家的时候,每年过年元幸都能收到母亲送的新年礼物,来京后就什么都没收到过了。   抿唇环视了一圈,元幸眨了眨眼睛,撸起袖子开始分拣东西。   他也好想要新年礼物啊。   门前,王愆旸和逢光基金会的理事约了今天来商谈合作进展事宜。   他今天是第一次到逢光这里,没想到距离元幸家十分近。   了解到元幸下午才上班,王愆旸打算和这边聊完后去元幸家一趟,一方面看元幸恢复得怎么样了,另一方面他之前一直忙于工作,有几天没见过元幸了。   刚好车里还有一盒糖,可以给这个小家伙,说不定还能给他带份早饭。   元幸蹲在房间里挑拣了半个小时的东西后有点累,想站起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休息一下。   由于他早上没有吃早饭,起身时觉得大脑一阵眩晕,眼前一花,险些摔倒,还好他及时扶住了墙。   同时,一颗糖也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咕噜咕噜滚出了房间,滚到走廊上,眼看就要掉下楼去。   开心先生的糖!   元幸赶忙追出去,试图追上这颗飞奔的糖果。   王愆旸那边和理事聊完后,对方提出带他在基金会里转一转。   两人正走到前厅这里,突然楼上的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在奔跑一般,于是下意识地就抬头看。   然后一颗甜滋滋的糖果砸在了王愆旸脸上,同时落入眼帘的还有一颗小星星。 第二十七章   糖果在王愆旸脸上短暂地停留后, “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元幸趴在栏杆上, 朝下看,本来他以为自己闯祸了,面色紧张又焦急, 待他看清被糖果砸到人是开心先生后,嘴角瞬间就往上扬了扬, 眼睛也睁大了一些。   王愆旸摸了摸脸,弯腰捡起地上的糖果, 拿在手里,冲楼下的元幸晃了晃,笑着说:“小元幸的糖怎么掉了?”   他本打算和逢光的理事聊完后就去找元幸的, 没想到一颗从天而降的糖果变成今天把他的小星星给低矮了。   元幸在楼上抿了抿唇, 没说话,十分腼腆地笑了笑。   身边的年轻有些诧异地看着王愆旸:“你们认识?”   “嗯。”王愆旸点了点头,目光还看着二楼, “元幸你下来, 我把糖给你。”   他才工作了半个小时,身后的房间里还有一堆图书和玩偶,元幸无法估算自己的速度, 但又想吃糖又想下去和开心先生说说话,只好用难为的眼光看了看王愆旸身边的年轻人。   年轻人挥了挥手:“你下来吧。”   木制楼梯被元幸踩得咚咚作响,脚步里都透着一股子雀跃。   不过到了一楼后,他还是稍稍收敛了自己的急促,慢慢地走到王愆旸身边, 仰起脸,伸出手:“开,开心先生,我的糖。”   王愆旸没有直接把糖还给元幸,反而问:“你要吃糖吗?”   “嗯嗯。”元幸使劲点了点头,头顶的一小揪头发在柔软地在空气中晃了晃。   “好。”王愆旸慢条斯理地剥开糖纸,将白色的牛奶糖放在元幸掌心上,“拿好,别又掉了。”   年轻人看他二人如此熟络,很识相地就走开了,将独处的时光留给他们。   王愆旸问元幸:“你怎么在这里。”   元幸口里含着一颗牛奶糖,说出的话都带着奶香味,含糊不清:“我,我在这里装礼物。”   “装礼物?”王愆旸一愣,没听懂。   “给小朋友们的,礼物。”元幸用手比划出一个长方形,“有,有图书,还有玩具。”   “这样啊。”王愆旸还是没听懂,但还是点点头,“几点来的?”   “八,八点三十分。”   也就比王愆旸早到了半个小时。   王愆旸看着元幸的小腮帮一动一动的,突然很想戳一戳,他忍下这个冲动继续问:“吃早饭了吗?”   元幸早上一般不吃饭,即使是生病那会儿开心先生嘱咐他说要一日三餐定时吃,他还是没有吃,只会在饿的时候吃一颗糖。   于是他点了点头,看着王愆旸:“吃……”   然而后半句收尾的“了”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他那诚实又不争气的肚子十分拆台地“咕噜咕噜——”了几声。   羞的元幸的脸直发烫,但还是要用坚定的眼神看着王愆旸,好像这样就能欲盖弥彰似的。   正巧此时那位逢光的年轻人走了过来,王愆旸转头问:“我能带他出去一趟吗?小孩早上没吃早饭。”   “这……”年轻人迟疑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但是早上的工作量一定要完成。”   “这个没问题。”王愆旸颔首,“一会儿我会帮他。”   然后他就带着元幸出了逢光的小院子,留年轻人盯着大门直嘀咕这位王姓的合作方和这个小孩到底什么关系?   附近有一家口碑不错的早茶店,王愆旸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他打算带元幸去吃早茶。   但刚走过一个路口,等红绿灯时,元幸的目光就被街办的一个小推车吸引了。   小推车卖的是鸡蛋灌饼,喷香酥脆的饼皮里打入一个鸡蛋,翻面再煎炸几下,金灿灿的蛋黄就印在上面,刷上酱料夹上生菜和里脊,馋得元幸的目光一错不错地黏在上面。   见身边的小孩眼巴巴地看着鸡蛋灌饼的摊子,王愆旸无奈地笑了笑。   他问元幸:“想吃那个吗?”   元幸没点头,小心翼翼问:“可,可以吗?”   王愆旸一瞬间有点心疼,直接领着人到了摊前:“当然可以,在你这儿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元幸没听懂后半句的意思,只知道自己要有香喷喷的鸡蛋灌饼吃了:“谢,谢谢你,开心先生。”   看了眼菜单,王愆旸给元幸买了豪华版鸡蛋灌饼,除去灌了两个鸡蛋外,还把能夹的那些都夹了进去,什么鸡柳烤肠里脊豆皮土豆丝,统统都买给小元幸吃。   最后元幸得到了一个比自己的脸还大的鸡蛋灌饼。   热乎乎的早餐捧在手里,元幸眨了眨眼,不知从何下口,他犹犹豫豫地看了眼王愆旸:“太,太多了,吃不完。”   王愆旸一手拿着几张餐巾纸,另一只手里拎着杯从隔壁摊子买来的热豆浆,扎上吸管:“不多不多,这么瘦,多吃点儿才能长个儿。”   元幸咬了口酥脆的饼皮,小声说:“我不矮。”   一月份的早晨温度不高,即使太阳已经钻了出来,说话的时候还是能看到呼出的白色哈气。   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斜斜地打下来,在空气中拉出一道一道光芒,把两人的影子从街边小摊拉到斑马线上,一长一短两个影子,融进了灰尘和阳光,像一幅冬日的绘本一样。   王愆旸看着元幸一口一口咬着鸡蛋灌饼,吃得像个小仓鼠一样,时不时眨眨眼睛,长长的羽睫一颤一颤,从心底生出莫大的满足感,甚至想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怕他噎着,王愆旸把凉了一些的豆浆递到他嘴边:“喝一口,小心烫。”   元幸愣了一下,盯着吸管看了两秒,低头凑上去喝了一小口豆浆。   王愆旸心里头瞬间更加满足了。   又吃了没几口,元幸终于停下了一直咀嚼的小腮帮,有点为难地看着手里还剩一多半的鸡蛋灌饼。   有点吃不下了,但这是开心先生买给自己的鸡蛋饼,不能浪费粮食的。   于是他又强迫自己吃了两口,强迫自己下咽,吃一口饼要就着喝三四口豆浆才能咽下去。   王愆旸似乎看出他的为难,主动问:“吃饱了么?”   元幸脸上带着一点饼渣,小幅度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没,没吃完。”   “不,不过,我可以带着,等中午再吃,不浪费农民伯伯门,辛,辛辛苦苦种的粮食的。”元幸又急忙补充道,一边说还一边把手里袋子给系上,想揣进口袋里。   “嗯,吃不下了就给我吧。”王愆旸径直伸手拿过剩下的鸡蛋灌饼,还和元幸的手轻轻蹭了一下。   只见王愆旸解开元幸在袋子上系的小蝴蝶结,把裹着饼的纸往下撕了一些,就着元幸咬过地方咬了一口,没一会儿就把元幸剩下的部分给消灭掉了,包括剩下的大半杯豆浆。   他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了擦嘴,然后又取了一张帮元幸擦掉嘴边的饼渣:“小元幸说的很对,不能浪费农民伯伯辛辛苦苦中的粮食。”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虽然是元幸吃剩下的,但王愆旸并不嫌弃,甚至还在鸡蛋灌饼里品出一丝奶味儿,想来应该是小家伙刚刚吃的牛奶糖。   也可说是,只要是元幸的,他都不嫌弃。   元幸不懂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一个人愿意吃你剩下的餐点,和你用同一个吸管代表着怎样的暧昧,他懵懵懂懂的心里只有两个想法。   开心先生真好,都不浪费农民伯伯的粮食呢。   开心先生吃东西好快呀,嗷呜嗷呜就把我吃不完给吃掉了。   街边除了鸡蛋灌饼和豆浆外还有些卖其他吃食的小摊子,什么油条豆汁豆花,应有尽有。   两人沿着回去的路走着,王愆旸问:“还有其他的想吃的吗?”   “没有了的。”元幸老老实实摇摇头。   “那就好。”王愆旸有意吧步子放得十分缓慢,好让元幸可以跟上自己的步伐。   走过一个转角,王愆旸问:“小元幸,你怎么会在那里工作?火锅店的工作呢?”   “火,火锅店的还在的。”元幸说。   王愆旸追问:“那现在这个装礼物的呢?”   元幸不想告诉王愆旸自己没钱了,因他怕对方会和玥玥姐一样,不由分说地拍胸脯说借钱给自己。   想来想去,元幸只好编了个他力所能及的瞎话:“我的房子的钱,比原来多了,所以来这里装礼物。”   元幸说谎话的时候是不口吃的,但是王愆旸不知道这点,他只知道元幸不听话的时候威胁一下就好了。   于是他嗯了一声,和元幸一起继续往前走。   到了逢光的门前时已是十点一刻,距离元幸早上下班还有两个多小时,王愆旸让元幸带着自己一起上楼,脱下大衣卷起里面的袖子,打算和元幸一起工作。   工作内容不难,但就是要经常弯腰,要不是王愆旸平时勤于锻炼,否则老胳膊老腰都要交代在这里。   图书有粉色的和蓝色的,他休息时随意拿过一本蓝色的书,发现里面没有字画,想来应该是给盲人小朋友准备的书。   刚把书合上,王愆旸就听元幸问:“开,开心先生,这本书是什么呀?里面怎么,什,什么都没有?”   王愆旸复又摊开这本书,递到元幸手下:“你把手放在上面摸摸看?”   元幸听话地将左手放在书页上,感受到手下密密麻麻的凹凸不平,惊喜道:“上面,上面有,有……”   他“有”了大半天没有出后半句话,想不出这怎么形容。   王愆旸一笑,合起书:“这是盲文。”   “盲文?”元幸歪了歪脑袋。   “就是盲人们能读懂的文字,眼睛看不见的人。”王愆旸解释道。   “这样呀。”元幸复又低下头,将手里的礼物袋扎进,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懂。   王愆旸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元幸几眼,取过一本粉色的书,摊开后,书内是一幅幅彩色的水彩画,画着各种小动物,配着各种温馨的文字,标注着拼音,暖洋洋得像透窗而来的日光。   “元幸。”王愆旸突然出声。   “嗯?”元幸回头看了看他,软声问,“怎么了呀?”   “你想听故事吗?”王愆旸翻看着手里的绘本,一束阳光正好打在他手边上。   “唔……”元幸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低头继续装礼物,“工作,工作要干不完了,开心先生你要是想读的话,就,就小声一点吧。”   王愆旸一愣,没想到这小家伙这么不解风情,不过他也能理解,只好笑了笑,合上书,继续帮元幸工作。   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念吧,可以的话,让这个小家伙自己念。   不到十二点半,两人就装完了这一整屋的礼物,看着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礼物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齐齐满足地在满室阳光里伸了个懒腰。   然而才休息了不多时,他的手机就唱起歌儿来,是下午要去上班的闹钟响了。   于是元幸急急忙忙地起身,背上小狮子的热水壶,拿起自己的围巾和帽子:“开,开心先生,我要去上班了。”   “这么急吗?”王愆旸问,“我送你去。”   元幸匆忙将围巾在自己脖间缠绕了一圈,让带着流苏的末端垂在胸前:“不,不用了开心先生,你给我买了早,早饭,还,还帮我抓礼物,已经,很谢谢你的。”   “我送你。”王愆旸又重复了一遍,不容置喙。   他明白元幸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的心思,但王愆旸不想成为别人。   碍于现在的阶段不好表明心情,王愆旸只好减去他的心理负担,道:“一起吧小元幸,我也是要去工作的,就在你们附近,我顺路。”   元幸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松口答应:“那,那好的吧。”   一同告别逢光的理事,王愆旸发动了车子,一路绿灯畅通无阻地到了商圈附近的路口。   “我,我就在这里下来吧,谢谢你,开心先生。”元幸说着就要去拉车门。   “元幸。”王愆旸叫住他,“等等。”   待元幸回头后,只见王愆旸朝自己伸出手,帮他把帽子往下拽了些,护住露在外面的耳朵,然后收回了手。   但紧接着又将手伸过去,食指和拇指捏住自己的脸颊肉,温热的指腹微微朝中间靠拢,然后,轻轻朝下揪了揪。   软绵绵的像棉花糖一样。   “行了。”王愆旸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将那盒一直放在车上的糖放在元幸手里,“去上班吧,过马路小心车。”   元幸依旧不懂这个捏脸的暧昧意味,只站在街边不解地看着王愆旸离开的车子,然后伸手捏捏自己的脸。   王愆旸送走元幸后并没有去上班,而是返回了逢光。   理事看到他又回来后有些诧异:“王先生怎么?”   王愆旸直奔主题问:“逢光基金会救助的智残儿童恢复率如何?”   理事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先天性和后天性的恢复率有所不同,先天的概率低一些,而后天的概率相对性会高一些。”   闻言,王愆旸有些许庆幸。元幸是因为高烧导致的智力残疾,应属于后天性智残,这样来看还是有几率恢复的。   不过,逢光基金会的救助对象均为未成年人,没有说像元幸这样已经21岁的了。   他又问:“那如果是年满18岁的成年人呢?”   理事也是个聪明人,直接听出王愆旸话里的的意思:“您是想帮刚才那位元先生问吗?”   张玥把元幸介绍到这里来的时候,已经告知他元幸的情况特殊,让他多担待着点,所以理事是知道元幸智残的事情的。   “嗯。”王愆旸攥紧了手,点头,“像他那样的,有多大几率能恢复?” 第二十八章   理事沉默了一下, 从桌上拿起一本图册给王愆旸。   里面的图片和当时王愆旸在公司看到的逢光基金会相关资料里的一样, 都是一个个笑逐颜开的孩子们。   “我想您应该也看到过这些图片。”理事说,“基金会之所以选择救助未成年智残儿童,就是因为恢复的概率比成年人要高一些, 如果智残患者能在患病初期就得到良好的治疗,成功率将大大提高。”   而元幸从18岁至今, 已经3年了,早已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结合理事的那番话, 王愆旸思及此,默默又攥紧了手,心中升起莫大的恨意。   他恨为什么老天爷没有让自己早点遇到元幸呢?   “不过……”理事话锋一转, 王愆旸忍不住看了看他。   王愆旸:“不过什么?”   理事笑了笑:“王先生可能没真正接触过智残儿童和残障人士, 如果接触过的话,可能就会觉得元先生现在的状态其实还是挺不错的,而且接受治疗与否, 也是要看对方本人的意见。”   从逢光基金会离开, 开车前往公司的路上,王愆旸一直在回想理事的那段话,反复品味却始终不得解。   回到公司后, 王愆旸又反复阅读了逢光基金会送来的资料,甚至上网查询了一些关于智残儿童的视频资料。   这时他才真的懂得理事那番话的意义在何。   视频里来自一家残障儿童康复中心的志愿者活动,里面的孩子最小有三岁,最大的有十八岁,和元幸只差三岁。   王愆旸不清楚元幸十八岁苦难开始时是何种模样, 但却清清楚楚地看到视频里残障孩子的模样。   这名十八岁的孩子目光呆滞,行动迟缓,情绪变化极快,一会儿嚎啕大哭一会儿又破涕为笑,嘴巴似乎合不拢,口水不断地从嘴角流出,说出话的断断续续,听不懂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相比之下,元幸虽然智力残疾,说话口吃,但生活有自理能力,大多数交流都无障碍。   生活苦难,却活得天真又满足。   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不幸,似乎都能用一个乖巧的笑容,一句柔软的嗓音盖过,翻篇后,只会在寒夜里自己舔舐。   但不小心被王愆旸品尝到了一丝苦味,只一口就苦到了心里,宛如在心尖放了一粒莲芯。而夜夜咀嚼苦难的心上,不知又有多少。   如今,王愆旸想帮他拨开那些莲心,取一颗甜到肺腑的糖果来替代。   看了没几分钟,王愆旸便关掉了视频,去洗了把脸后回来工作。   除了视频外,王愆旸也看了一些关于成年残障患者的讨论帖。   有一个帖子的发帖人是名单身男性,想要帮助一名偶然认识的智力残疾女孩,并称自己十分喜欢她唇角两侧的梨涡,如果可以的话想他和这名女孩在一起。   初衷虽好,听起来似乎也是个美好的故事,但社会舆论却冷酷得的多。   有人说他只是喜欢那个智力残疾的女孩,等恢复后谁知道是什么样子。有的说让一名不具备行为能力的人结婚生子,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   还有的人不积口德,觉得该发帖人该去电一电。   这个帖子王愆旸也没看多久,飞快浏览了几层后马上就关掉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思和发帖人不谋而合,而讨论帖内一层又一层的口诛笔伐,字字都指向自己。   王愆旸很明白自己对元幸的心思,但这次在确认时,放在键盘上的手却有一丝丝颤抖。   不管是现在的元幸还是以后的元幸,他想自己都会很喜欢这个努力生活的小孩。   不管能不能在一起与否,他都想让元幸的生活过得好一点。   但今日浏览了这个讨论帖内简单几层的讨论内容,可见一斑他想要和元幸一起的往后的日子,道阻且长。   从那天在那个狭小逼仄的房间开始,从那天他的心跳声在整个房间里回荡开始,他就很明确自己的心思了。   虽然时间迅速,吴小毛平时也总吐槽他是老树开花,但心跳声是不会骗人的。   一如此时的心跳声,也是不会骗人的。   目光盯着键盘上*号键,王愆旸把微微颤抖的双手塞进自己大衣的口袋里,似乎觉得看不到的话就能欺骗自己。   然后,他在口袋里触到一个圆片状的物体。   是元幸的衣服扣子。   是元幸昏倒那天掉落下来的,然后被他捡起来装进口袋里,也就是那天,王愆旸确定了自己的心思。   手指在扣子凹陷下的那面摩挲了好一会儿,王愆旸敛眉思索了几番,攥紧了这颗扣子,起身,带上衣服就朝门外走去。   元幸到火锅店后,张玥叫住了他。   “早上工作怎么样呀元幸?”张玥笑眯眯问。   “挺,挺好的。”元幸抓了抓身上热水壶的带子,“还有,还有鸡蛋灌……”   饼字还没说出口,元幸急忙在张玥疑惑的目光中伸手捂上自己的嘴巴。   鸡蛋灌饼是开心先生买的,不能算是工作的一部分。   张玥也没再继续追问,伸手从桌上拿起早已准备好的50元现金,拿给没有咕付宝的元幸:“来,早上的工钱,拿好了。”   元幸没伸手接,反而问:“玥,玥玥姐,能不能给我,四,四个十块钱,两个五块钱的呀?”   “还挺精打细算呢,整钱不好吗?零钱还容易丢。”嘴上这么说着,张玥还是利索地数出六张纸币给元幸。   元幸收下这五十元钱,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拍了拍。   早上是开心先生和他一起打包礼物的,而且开心先生打包的比自己多,元幸觉得这50块钱内应该有一部分是开心先生的。   所以他就向张玥换了零钱,自己留二十五块,剩下一半给开心先生。   王愆旸要是知道自己占了一早上便宜还有报酬后,不知道能高兴成什么样。   盘算完给开心的报酬后,元幸又算了算这份打包礼物的工作干到年前时自己能得多少钱,也想好了等过年那几天生意好的时候来店里加班,加班费比平时多的多,这样应该是可以补上那2000块钱的漏洞。   想到那给回去的两千块,元幸突然又想到了奶奶。   那天父亲打电话过来后就再也没联系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下一次收到短信应该是在一月末。   “也不知道奶奶有没有好点了呀。”元幸换好工作服,手拎一袋妙脆角想,“希望不要再生病了呢。”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角的余光中走进来。   “啊开心先生。”元幸赶忙迎上去,想把今天早上的25的报酬给他。   还没来得及走过去,一名顾客道:“服务员,这边再加点妙脆角,顺便再拿个杯子过来倒点饮料吧。”   “好,好的。”元幸赶忙跑到这名顾客身边服务。   王愆旸双手抄在口袋里,手指摩挲着那颗圆形的扣子,就这么看着元幸跑前跑后,加过妙脆角后又折返回工作台拿杯子倒妙脆角。   想了想,他大大方方地在等待区坐了下来,等元幸忙完后,学着其他顾客的模样:“服务员,麻烦给我一个小元幸。”   起初元幸看到他坐在那里后愣了一愣,听到第一句话后反应了过来,举起手里的妙脆角和酸梅汤看看王愆旸到底要哪个。   听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又一愣,眨眨眼,疑惑地看看王愆旸,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王愆旸伸出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凳子:“元幸,过来。”   元幸看了看周围的客人不是特别多,于是带着两样东西就坐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把酸梅汤还有妙脆角放在一边的凳子上,从口袋里掏出25元,将这两张10元一张5元的三张纸币,递到王愆旸眼前。   手掌往前送了送,元幸说:“开,开心先生,这个给你。”   王愆旸没伸手接,问:“这是要还我早餐钱?”   元幸一愣,他差点忘了开心先生给自己买了早点的事情,这样算一算,25块钱就不太够了,元幸又从屁股兜里拿了10块钱出来:“给,给你,开心先生。”   王愆旸被他这模样逗笑了:“早餐我请你吃的,不用给我。”   元幸只好把刚刚那张10元又拿下来,25块钱接着往前送:“这,这是早上,开心先生你帮我,帮我装礼物的二十五块钱。”   王愆旸没想到元幸会算得这么清,也没想到元幸居然要把自己辛苦得来的钱分给自己。   伸出手,王愆旸的掌心贴上元幸的指尖,然后将他伸平的手掌给折起。   王愆旸:“我不能要你的钱,小元幸。”   元幸不依不饶地想再次把拿着钱的手掌伸开,没想到王愆旸直接包裹住了他的这只手,牢牢地,严丝合缝地握住,让他这个拿着钱的小手动弹不得,直接断了元幸想再次给钱的念头。   怎么一次两次的总是要给我钱?   王愆旸郁闷地想,他难道长着一张很缺钱的脸吗?   话虽这个调侃,但王愆旸还是懂元幸的意思,懂得他那颗天真又善良的心。   基于外卖打赏还钱事件和元元拒收家电事件,王愆旸已经见识过元幸有多固执了。   于是这次,王愆旸换了个说法,主动问他:“我的报酬是25块吗?”   元幸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   “好。”王愆旸颔首,“那这25元暂时归我。不过现在,我用这25元雇佣你早上陪我一起吃早饭,一起装礼物,今天早上的就先付了。”   闻言,元幸皱着眉头仔细地想了想。   似乎没什么毛病,还是明码标价的买卖。   于是他小幅度点点头。   王愆旸见他答应了,这才不舍地松开手:“那就这么说定了小元幸。”   “从明天起到你的那份工作结束为止,每天早上我都要雇佣你陪我吃早饭,装礼物。”   “以后的每个清晨,我都要见到你。”   元幸又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好。”   至此,王愆旸心上那块悬石这才落地,荡起尘埃。不得不说,那个讨论贴的确影响了他的心神,也导致他一时冲动再一次来找了元幸。   “以后的每个清晨,我都要见到你。”   这句话不仅是“雇佣期”的清晨,也是往后余生的每个清晨。   元幸不懂一语双关,王愆旸也明白这点。   但偏要出口的这句话不想成为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王愆旸的心意也不想成为被截停的火车。   开心先生的心意,要一步一步地传达过去,不仅如此,还要一步一步地传达给一个每天都在长大的小星星。   作者有话要说:老王会套路,谁都挡不住,耶   “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廖伟棠《一九七二年春,帕斯捷尔纳克致茨维塔耶娃》   这个比喻是真的妙!看一眼就爱上了! 第二十九章   达成劳动协议后, 每天的清晨八点, 王愆旸都能在逢光基金会小院子的门口见到元幸。   两人在门口会合后,肩并肩一起去那条小吃街上吃早点,从街头吃到街尾。   吃过早点后再原路返回到逢光, 开始装礼物的工作,一早上结束后元幸给王愆旸25元的报酬, 王愆旸再将早上雇佣元幸陪吃的报酬还回去,有时候甚至会多给个十几二十块的, 说是开心老板今天很开心。   十几二十块的钱虽不多,但可以让元幸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又能让他每天都加餐买个卤鸡腿吃。   每当这个时候, 元幸总会说:“谢, 谢谢开心先生,不对不对,谢谢开, 开心老板。”   开心老板很开心, 他的员工也很开心。   而原本只会发呆看太阳和睡觉的无聊上午,也变得充实了起来,有早餐有朋友, 有工作有开心。   元幸一上午同时打着两份工,虽然没有两份工钱,但是和开心先生呆在一起的时光,就是那么开心。   这么想着,元幸嘴里咬着一根棒棒糖, 系上围巾走到门口。   门口的垫子上摆着双崭新的白色运动鞋,元幸不懂这是什么牌子的,只觉得鞋子好看,码数合适,穿在脚上也比先前那双板鞋要暖和多了。   当然,这也是开心老板一开心,盲狙员工鞋子码数给他买的。   元幸穿上这双漂亮的鞋子,小心翼翼在原地踩了几脚,又蹦了两三下,心满意足。   “嗡嗡——”两声,元幸的手机震动了几下,这是王愆旸在提醒他这个时间可以出门了。   从元幸家到逢光基金会不过20分钟的路程,此时早晨7:30,他完全可以慢悠悠地走过去,不过一想到马上就能在清晨见到开心先生了,元幸就忍不住一路小跑。   空气中白色的哈气绵延了一路,到达逢光门口时,王愆旸还没到。元幸搓了搓了有些冰凉的手,跺跺脚,站在门口等他。   他一路跑的稍微有些急,围巾松散开来,于是便低头重新给自己系围巾,同时,帽子也因为跳跃了一路而脱离了脑袋,摇摇欲坠。   一阵些许猛烈的风吹来,直接将元幸的帽子吹到空中,吹到身后,然后来被来人抓在手里。   元幸摸着脑袋急忙回头,看到王愆旸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身后,手中抓着自己的红色毛线帽。   王愆旸的大衣衣角被风吹起,手中帽子顶端的白色绒球也跟着晃了晃。   王愆旸走到元幸身边,帮他带上帽子,往下拉了拉盖住发红的耳朵,顺手又在对方脸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带好了。”王愆旸说。   元幸揉了揉自己的脸,心里纳闷最近开心先生最近怎么这么喜欢捏自己的脸。   走到一家卖小笼包和粥的早点摊前,王愆旸要了两屉包子两碗粥,付过钱后和元幸聊天。   “早上吃糖了吗小元幸?”王愆旸问。   元幸看着蒸笼上冒出的氤氲热气,点点头:“吃了的。”   他还从口袋里又拿出两颗王愆旸之前给的糖,求表扬似地跟王愆旸说:“我还,还带了两颗呢。”   “真听话啊小元幸。”王愆旸拍了拍他的帽子。   话音刚落,元幸的肚子就发出“咕噜咕噜——”一声,看来饿了。   排在前面的还有几名急着上班的顾客,一时半会儿拿不到早餐,即使是早上吃了颗糖也无法带来饱腹感。   王愆旸看着正在摸自己肚子的元幸,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两颗糖果,剥开,将其中一颗递到元幸嘴边。   如果一颗不能的话,那就两颗。   元幸还没来得及思考,王愆旸就强行将这颗糖塞到自己的嘴里,手指还碰到了自己的嘴唇。   甜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元幸也就没来再去想其他的了。   而王愆旸的目光放在元幸鼓鼓囊囊的小腮帮上,用刚刚触碰到对方嘴唇的那只手给自己也剥了一颗糖,佐着那一点点小元幸,一起吃掉。   队伍前排的人离开了一个,两人也就朝前走了一步。   老板包着小笼包,动作娴熟,每个包子上都是15个褶子,老板娘手里端着两碗粥,用不知哪里的方言喊着让顾客稍等一下。   八宝粥的香气擦过鼻尖,充满了烟火气,每天都能见面的清晨,不知道是嘴里的糖甜还是周围的空气甜。   吃过早饭后,两人徒步返回逢光基金会开始工作。   刚开始那几天,理事还在纳闷堂堂一个公司的coo怎么就这么接地气,不过这几天,理事也就习惯了,看到他两个人到了后还会打个招呼。   每个袋子里一本书一个玩具,工作简单,王愆旸手上动作不停,心里头也一直想着事儿。   吃饭时还好,快快乐乐的也没想别的,一到基金会,到这个资助残障儿童的基金会,王愆旸总是会想很多。   大多数还是关于想帮元幸恢复。   那天理事的话还有看到的帖子一直萦绕在心头,康复与否,还是要看元幸本人是否同意,意愿是否强烈。   他这些天早上选择一直陪着元幸来工作,就是想在相处中找机会把这句话问出口。   奈何这一周过去了,王愆旸的进度,0%。   他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说合适,又害怕问出去后,会不会勾起元幸的伤心往事,元幸会不会拒绝。   平时做任何事都十分果断的人,遇到这个小星星,次次犯愁。   元幸那边在地上蹲了一会儿,脚有点麻,于是起身跺跺脚,休息一下。   跺脚的过程中,一个细长条的东西从他口袋中掉落,滚到王愆旸脚边。   王愆旸伸手捡起,没认出手里这是什么东西。   元幸走到他身边及时解惑:“这,这是吃棒棒糖剩下来的,糖棍儿。”   “开心先生你,你之前给我的。”又补充了一句。   王愆旸有点不记得了他到底给元幸送过什么糖了,但他疑惑的是元幸为什么吃完棒棒糖还留着糖棍,不应该直接扔了吗?   于是他说:“剩下来的啊,那不要了吧?我帮你扔了吧。”   说完就要把这个糖棍朝垃圾桶里扔。   “不,不行的。”元幸急急忙忙跑过来,伸手抓住自己攒下来的小糖棍,连忙摇头,“不能扔呀。”   他还要攒齐12根糖棍,开春后收获一盆惊喜花呢。   王愆旸见状,以为元幸有收集这种东西的癖好,便还给了他。   只见元幸拿过这根细细的糖棍儿,像对待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一脸清醒,他将糖棍塞进上衣口袋里,轻轻拍了拍。   藏好惊喜花种后,元幸抬头问王愆旸:“开,开心先生,你知道怎么养,养花吗?”   养花?   王愆旸愣了一下,之前怎么没发现小元幸奇奇怪怪的,又是收藏糖棍儿又是要养花的。   他自己在公寓里养了几盆装饰用的绿萝,养花还真是一窍不通,身边也没有朋友精通这个。   “你想养什么花吗?”王愆旸问。   元幸抿了抿唇,他不知道糖棍里是什么花,只好摇摇头:“我,我只想知道怎么养花。”   王愆旸依稀记得京城有家占地面积特别大的花卉市场,花卉品种齐全,旁边还有一个卖小宠物的地方。   “小元幸。”王愆旸问,“你今天下午还要去火锅吗?”   元幸低头翻找自己的手机:“等,等下我看一下的。”   他工作的排期表存在手机相册里,今天是周四,元幸正好是晚班。   “今天下午没,没有工作的。”元幸摇摇头。   “那我带你去看花好不好?那边有很多人会养花,你可以问问他们。”王愆旸说。   如果元幸看上了什么花,自己还能以帮元幸搬花为由去他家一趟。   中午王愆旸又带元幸吃了顿午饭,然后没来得及休息就朝花卉市场赶去。   因为花朵娇嫩的缘故,花卉市场内的温度比普通室内要高得多,里面的商贩都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衣服。   全副武装的元幸有帽子,围巾,大棉袄,卫衣和保暖衣,进去之后没几分钟就热出一身汗。   取下围巾和帽子,元幸还是觉得热,只好又脱下大棉袄,这才觉得舒服了点。   他手里抱着一大团鼓鼓囊囊的衣服,挡住了视线,一路上走的磕磕碰碰的,险些摔倒。   王愆旸伸手拿过衣服,搭在自己臂弯里。   元幸用食指蹭了蹭鼻子上薄薄一层汗水,小声说:“谢,谢谢。”   他肤色偏白,温度一高,脸颊就红得格外明显,两坨淡红色的红晕挂在两边,可爱极了。   而卫衣领子偏低,雪白的脖颈也暴露在空气中,纤细又修长,像只小天鹅一般。   王愆旸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热,默默别开视线。   走过一个又一个摊子,元幸几乎将摊主给问了个遍:“打,打扰了,你知道那个,那个惊喜花是怎么养的吗?”   摊子均是一愣,然后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听过这个花名,再问元幸需不需要一些水仙和银柳,过年放在家里最适合不过了。   面对推销,元幸就有些窘迫,不知道如何拒绝别人,只能求助地看王愆旸,嘴巴抿着,眼神可怜兮兮。   王愆旸只好边笑边帮他拒绝摊主。   “哎呀。”元幸忍不住叹气,“都没有呢。”   一路看过来,王愆旸忍不住问:“你从哪里听来的惊喜花?”   元幸想了想,如实告诉王愆旸那盒棒棒糖的包装上是怎么写的。   王愆旸听完后愣了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小元幸,那个不是惊喜花。”王愆旸把快要被自己笑掉的围巾往上捞了捞,笑眯眯地看着元幸的研究,“那个包装上的意思是,不告诉你花卉的品种,是想等花朵开放后给你一个惊喜,这样听懂了吗?”   元幸面色窘迫,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头:“原,原来是这样的呀……我,我之前不知道……”   他似乎因为王愆旸的笑觉得自己有些丢人。   “不要紧。”王愆旸拍了拍他的脑袋,“不管它原来叫什么,小元幸种出来的就是惊喜花。”   元幸抿了抿唇,捏紧了口袋里那根糖棍,点点头。   既然现在还不知道花朵的名字,王愆旸觉得也就不用继续在花卉市场呆了。   王愆旸看着隔壁的温室问:“元幸,想不想看看小狗小猫咪小仓鼠啊?”   元幸的眼睛瞬间一亮,像一只可爱小狗般,疯狂点头:“想,想的。”   “那走,我带你去。”王愆旸说着,领着元幸朝出口走去。   然而刚迈出没几步,一名卖多肉植物的店家叫住了他们。   “元幸?”对方疑惑地在元幸身后喊,“你是元红铭的儿子元幸吗?” 第三十章   听到这个名字, 元幸的身体猛得一僵, 浑身血液直冲头顶,呆愣在原地没动。   王愆旸只知道元幸,不知道元红铭是谁, 此时也疑惑地看着元幸。   元幸杵在原地,抿着嘴巴, 一言不发,肩膀塌下去, 驼着背,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呈现出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   他十分害怕听到这个名字, 即使是从他人口中听到, 也害怕极了。   上个月收到元红铭打来的电话,元幸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和元红铭通话的,或许是生病的奶奶, 或许是长久的恐惧造成的麻木。   身后那人又问了一句, 操着南方的口音:“你是元幸吗?元红铭的儿子,不是吗? ”   虽然元幸听不出这个声音的主人,但他十分熟悉这个平翘不分的腔调, 来自他的家乡,那个承载了他人生中所有不幸的小村庄。   而那些原本就认识他的小村庄里的人,则见证了这些所有不幸。   见元幸迟迟不回答,对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踩出脚步声, 似乎是要朝这边走。   声音越来越近,王愆旸也疑惑地喊了一声元幸一声:”你怎么了?“   终于,在那人即将走过来时,元幸抬起头,然后也不管身边帮自己拿衣服的王愆旸,逃也似的跑走了。   空气送来远远的一句——   “我不是!”   他不是元红铭的儿子,这个人不配成为他的父亲。   但事实总是如此。   王愆旸找到元幸的时候,他正躲在隔壁宠物馆的门口,靠着玻璃门,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瑟瑟发抖。   寒风凛冽,元幸只穿了件薄卫衣,冷风毫不留情地灌进他的脖子里,脸颊冻得通红,牙齿不断打颤,哈出一簇又一簇的白气,整张脸氤氲在内。   “元幸!”王愆旸赶忙快步走上前去。   凑近了看,才发现元幸脸上挂着两道泪痕。   可怜小狗的睫毛全部都湿透了,眼眶和眼睛都红的厉害,见他来了后抬头,慌忙擦掉脸上的泪,说:“开,开心先生。”   声音勉强得让人心都颤抖了几下。   “过来。”王愆旸沉声道。   他不由分说地将元幸拉到自己这边,抖开那件厚厚的棉服给他披上,然后带上帽子围上围巾,抓住两只冰凉的爪子,放在自己嘴边哈着气帮他取暖。   然后是一言不发,两人立在嘈杂的环境里谁都没提刚刚发生的事情。   元幸垂着眼睫,使劲眨了眨眼,似乎在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元幸其实没想哭,就算现在哭了,他也不承认是因为刚刚遇到了老乡,听到了元红铭的名字。   先前和元红铭打电话的时候他都没有哭,在花卉馆的时候只觉得恐惧害怕,情绪驱使着元幸在听到对方要走过来时落荒而逃。而踏出了温暖的场馆,寒风扑面,他冷得一哆嗦,衣服围巾帽子都不在自己手边,开心先生也不在身边。   看着身边孤零零地只有寒风尘土,元幸上下眼皮一眨,眼泪直接就下来了。   他觉得委屈。   十分委屈,吃十颗糖也弥补不了的委屈。   而王愆旸似乎在花卉场馆内,从那番话里察觉到了什么。   一直以来,对于元幸的双亲,他只知道是元幸母亲抛弃了元幸,元幸这才来寻找妈妈。   而对于父亲那边则一无所知,本以为元幸的父亲会是个在家乡那边寻找着老婆的踪迹,爱子深切的角色。可从元幸的反应上来看,王愆旸脑补得实在是南辕北辙了。   他自认为很了解元幸,现在看来,不管是元幸本人还是他身后的那些不幸,他所知道还是太少了。   感觉到手下那双冰凉的爪子稍稍回温,王愆旸这才问:“跑什么跑?你不冷吗?”   他刻意避开了刚刚那件事。   元幸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冷。”   于是王愆旸把那双手抓得更紧了点,像带着一个小逃犯一样把人抓进温暖的宠物馆内,半带责怪半带怜惜地说:“知道冷还跑。”   元幸低着头,情绪有点低落:“对,对不起,开心先生,我,我错了。”   见他这副模样,王愆旸不再责怪他,口气也温和了不少:“错哪儿了?”   元幸自责地说:“我,我不该乱跑的。”   王愆旸:“还有呢?”   元幸唯唯诺诺:“我,我,我不该哭的。”   这话听得王愆旸心头一疼,到底是什么才会让这个小孩觉得哭也是错。   于是他把元幸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腾出一只手摸摸他的脑袋:“下不为例,不然以后没有糖吃了。”   “嗯,嗯。”元幸使劲点了点头,然后又眨了眨眼,“不,不会了。”   王愆旸见他此时这么乖,伸手揪了揪他的脸:“行,知错就改就还是好孩子。”   身边传来尖锐的犬吠声,周围站着的人都忍不住朝那边看了看,元幸也不例外,注意力被转移,从王愆旸身后探出头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似乎想找到小狗。   元幸在那边探头探脑:“小,小狗呢?”   王愆旸看他现在注意力稍稍被转移了一些,心里头忍不住笑了笑。于是他趁热打铁,想将元幸所有的坏情绪都赶跑,带着人就朝声音那边走去。   元幸则新奇地朝小路两旁的店铺里看起,目光新奇。   王愆旸收回余光,微微摇摇头。   果然还是个小孩,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而小孩子刚刚那还新奇的目光,却因为想到什么儿又逐渐暗淡了下来。   不过这就是王愆旸没有发现的了,从宠物馆出来后他直接将元幸送到了火锅店,自己则返回写字楼开始工作以及加班。   次日,两人还是早八点时在逢光基金会的门口碰面,吃早饭,装礼物,回商圈各自工作。   第三天也是这样。   第四天时从元幸的口袋里又掉出一根装着惊喜花花种的糖棍。   等到第五天的清晨,王愆旸在出门前收到了元幸的短信,说是早上要去火锅店里工作,今天就不去基金会工作了,信以为真的王愆旸也就直接去了公司。   但中午吃饭的时候,王愆旸和同事在商圈吃饭,王愆旸顺路去火锅店转了转想看看元幸工作情况如何。   张玥看到王愆旸的身影,以为他是来找元幸的,于是走上前去对他说:“元幸今天不在。”   王愆旸一愣:“早上他跟我说来火锅店上班了。”   张玥也一是一愣:“早上元幸跟我请假说不来了。”   王愆旸微微攥紧了手,没想到这小孩还学会撒谎了,他问:“您知道元幸可能去哪里吗?”   “我不知道,他平时不是工作就是在家里。”张玥有些紧张地摇了摇头。   “啊不对。”张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昨天吧,元幸他问我城西那家花卉市场怎么……”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王愆旸已经留下一句“谢谢”,离开店内。   元幸凭着那天的记忆加上询问,艰难地摸到了之前和王愆旸一起去过的花卉市场,找到那家卖多肉植物的摊子。   那天叫住元幸的人还坐在多肉摊前的小凳子上,元幸记得这个人,是村里和他年龄相仿的一个男孩,叫什么名字倒是忘了,只记得是姓张。   对方暂时还没有发现元幸,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时不时笑两声。   元幸抓紧了围巾下的流苏穗子,犹豫了几番后,鼓起勇气走到摊子前。   张姓的男孩只瞥到摊前有个身影,没仔细看,在后面吆喝了一嗓子:“统统15块一盆,小本买卖不议价啊。”   强调一如既往的耳熟。   元幸抿了抿唇,径直走到摊子后排:“你,你好。”   对方这才移开手机,看到来人是元幸后猛地一愣:“你真是元幸啊?”   男孩似乎有些激动,毕竟难得在异乡见到家乡熟悉的人,他收起手机:“我猜你一定不记得我是谁了。”   元幸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对,对不起,不记得了。”   “我是张明星呀。”张明星露出一排牙,笑得憨厚。   即使他说了自己的名字,元幸也依然没有想起他和自己的交集,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哎呀哎呀元幸你可真是没变。”张明星从身后抽出一张小板凳给元幸,“坐,咱们好好聊聊。”   “你说你,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   张明星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赶忙改口:“你说你,出来打工三年了都没回过村子一次,过年都不回来,我可是每年过年都回去,今年过年回家的票我都抢到了,是个下铺呢嘿嘿嘿。”   “那天我叫你你怎么不搭理我啊?当时你旁边那个是你朋友吗?看起来挺有钱的啊,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啊?要不要跟我一起卖多肉?”   元幸一直没说话,倒是张明星的嘴巴一直没合上。   他说起家乡事的时候激动万分,尤其是提到家里的亲人时,说起在京城是的不容易又苦苦叹气,但总会在下一句话里又恢复干劲。   张明星给一个买多肉的客人找了零钱,回头冲元幸道:“等我攒够钱了我就把多肉生意给做大了,这样再干两年就能回家盖楼娶媳妇了,然后在家里那边市里也能卖多肉。”   大概这样才是一个在外漂泊的游子该有的状态,心怀志向努力工作,逢年过节回家探亲,在开春时带上家乡的味道再返回拼搏奋斗的地方。   是元幸羡慕不来的。   “嗨怎么总是我在说。”张明星见元幸一言不发,“你说说你啊,你可是比我还要早来一年呢。”   元幸抿了抿嘴巴,攥紧了手,紧张地问:“你,你知道我奶奶她,她现在还好不好吗?”   闻言,刚刚还热情开朗的张明星一下就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他才说:“我去年回家时还去看了看她,你奶奶他还在,但身体情况不是特别好,好像是生了什么很重的病,具体是什么病我不知道。不过这都一年了,现在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了。” 第三十一章   听着张明星说话, 元幸又回到了那天听到他问自己是不是元红铭的儿子那般状态。   手脚冰冷, 浑身的血液都朝大脑处聚集。   他直愣愣地看着张明星,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张, 轻轻颤抖着,一脸不置信的, 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虽然是奶奶没有及时送元幸去医治,喂了他那碗掺了香灰的水才导致他变成现在的模样, 但这段记忆在元幸的脑海里早已像一张破碎的纸,零零碎碎。   他留下来的大多数都是美好的回忆,奶奶给自己蒸了小兔子模样的馒头, 把包着硬币的饺子挑给自己, 帮自己缝制了上学时背的小书包,小书包上有一颗奶奶亲手绣的小星星。   除了妈妈以外,奶奶算是元幸生命中又一重要的人物。   所以即使上个月他收到了元红铭打来的电话, 元幸也没有挂断, 听到奶奶生病,他最快时间就把全部家当给汇了过去。   张明星说去年他回家时,奶奶的身体状况已经很不乐观, 如今一年过去了……   元幸抓紧了围巾,不敢继续想下去,一声不吭地就红了眼眶。   张明星见状,赶忙安慰道:“这都一年了,啥病都该好了, 而且这不是马上就过年了,我的车票是月底的,到时候我帮你去看看你奶奶!有啥想说的我也帮你带到!”   张明星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递给元幸:“你擦擦脸,冬天风大,你这哭着一会儿脸就皴了。”   “谢,谢谢你。”元幸小声说。   “不过。”张明星看着元幸擦眼的动作,忍不住问,“你有你阿爸的电话吗?为啥不打一个回去呢?”   以往在村子里,张明星只知道元红铭好赌,打老婆,并不知道元红铭家暴是带着孩子一起打骂的。况且那时候在村子里,每次见到元幸,他都是笑眯眯的,也就没往那边想,所以现在才这么问。   “我,我不敢。”元幸低头看着脚边的一小盆多肉,嗫喏道。   他不敢去给元红铭打电话,也不愿意,只愿意每个月月底时收一个短信,给奶奶汇过去500块钱,这样就有一点联系可以了。   张明星挠了挠脑袋,不太理解元幸的话,他觉得儿子给老子打电话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比如他就经常给他爸打电话。   但毕竟,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元幸家的格外难念。   “张明星!来这边儿卸货了!”远处一个工人师傅冲这边大喊道,“聊啥天儿呢赶紧过来!”   “来了来了!”张明星赶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回应道。   他看了看还坐在小板凳上的元幸,拿出手机:“你把你电话号码给我一下吧,等月底我回家的时候给你打电话,你有啥要捎带回去的都跟我说一下吧。”   “哦,哦好。”元幸抹了抹眼睛,慌忙拿出自己的小直板手机。   交换完电话号码后,张明星赶忙去卸货,但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从地上拿起一盆生石花塞给元幸。   “没啥好送的,这个给你吧。”张明星说,“记得放暖和点的地方养,想起来了就浇水,很好养活的,月底记得给我打电话啊,我先去卸货了!”   然后留元幸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低头看着掌心里那盆盆生石花,长围巾的一头垂到了地上,拖了一地尘土。   这副模样正好被刚刚赶到的王愆旸看到。   王愆旸一路上将车开的飞快,甚至还闯了个红灯,他满脑子都是元幸和那天听到的元幸父亲的名字。   结合元幸那天的表现和今天他又独自偷跑到花卉市场这里,王愆旸更加肯定了自己那天的想法。   他看着坐在小凳子是的元幸叹了口气。   名字里虽然带着幸福,但人生太不幸了。   “元幸。”王愆旸快步上去,低头看着他。   元幸听到声音,仰起脸看着王愆旸,目光里带着慌乱和闪躲,也没有喊他的名字。   毕竟自己撒了谎偷偷跑出来的。   两人无言对视了好一会儿,王愆旸又叹了声气,蹲下身来,将元幸的围巾末端捞起来,拍了拍上面挂着的尘土,给他系好后又整理了一下围巾上打了结的流苏,还帮他戴上帽子,拨了拨顶端的小绒球,拉上棉袄的拉链。   手指碰到元幸的脸颊,说不出来到底是温暖还是冰凉。   元幸抿了抿嘴巴,看着王愆旸一系列的动作,终于忍不住吸了吸快要留下来的鼻涕:“开,开心先生。”   王愆旸还蹲在地上,没看元幸,淡淡地“嗯” 了一声,也没再说话。   两人又是一小段沉默,元幸双手抱紧了那个养着石生花的小塑料盆,心里头逐渐紧张起来。   开心先生不会是生气了吧……   好像前几天自己才认错不乱跑,结果这没几天就又偷跑了,跑得还比之前更远了……不仅如此,还是撒谎偷跑出来的。   于是,元幸赶忙讨好道:“对,对不起,开心先生,我,我错了。”   说辞和前几天那话一模一样。   “错哪儿了?”王愆旸的台词也是一样的。   元幸眨巴着眼睛,目光飘忽不定:“我,我以后再也不,不乱跑了,我保证的。”   这句跟之前的台词相比,做了一些调整。   王愆旸直接扔掉剧本,大改台词:“你要来花卉市场,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呢小元幸?自己跑来不冷吗?”   语气温柔,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   越是这样,元幸越自责,于是眼睛又眨了好几下:“冷。”   元幸是转公交车加上走路过来的,最近京城阵阵妖风,元幸那个小身板顶不住几顿吹的。   王愆旸看着元幸,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剥开了给他。   元幸则疑惑地接过糖果,一来疑惑开心先生为什么随时都能从口袋里拿出糖来,二来疑惑开心先生为什么现在给自己糖吃。   不过想了一来二去,元幸还是吃了这颗糖。   王愆旸自从得知元幸低血糖后就一直随身带着糖果,早上喂一颗防止低血糖晕倒,上午喂一颗垫垫肚子撑到吃午饭。   现在喂一颗是让他吃点甜的,这样心里头会好受一点,因为接下来王愆旸要问的话可能会让元幸不舒服。   但王愆旸还是要问。   王愆旸将糖纸收进自己的口袋里,目光从元幸咀嚼糖果的腮帮挪到眼睛上。   他问:“小元幸,你介意给我讲讲你家里的事情吗?关于你爸爸或者妈妈的?”   虽然这个场合不是那么正式,但王愆旸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新年时他替元幸许下天天开心,过得幸福的愿望,在此后也一直用自己的方式陪伴他,希望他的生活能改善一些,希望他能重新生长一次。   但他的许愿,他的行动,都不能从根本上给他带来开心快乐。   他想将元幸心头处那捧苦涩的莲心换成一把甜蜜的糖果,也需要先把莲心给拨下来才行,一味地在莲心上淋着蜂蜜,只会增加那颗小心脏的负担罢了。   刚刚还一直嚼着糖果的小腮帮停止了动作,元幸慢慢低下了头,然后使劲摇了摇头。   他不愿意,也不想。   更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哭得稀里哗啦。   “不愿意么?”王愆旸温声道,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只好换了种问法,“这个摊主是你的朋友吗?”   元幸点点头:“是,之前在村子里的,认识的人。”   “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王愆旸又问。   元幸低着头小声说:“张,张明星。”   “你们刚刚有聊什么吗?”王愆旸伸手,双手捧着元幸的脸,让他目光直视自己。   元幸虽然抬起了头,但目光依旧低垂着:“聊,聊张明星他过年回,回家了,我让他,他去帮我看看奶奶她还好不好,还拿到了他的手机号,他,他还送了我一盆这个。”   说着,元幸把手里的小花盆往前送了送。   王愆旸低头看了一眼,拇指在元幸脸上摩挲了一下:“这样啊,还有别的吗?”   “没,没有了的。”元幸看着王愆旸的眼睛,自己也眨了眨眼。   这么对视了一会儿,王愆旸突然伸手把元幸的帽子给拉了下来,挡住了他的双眼。   元幸疑惑地“嗯?”了一声,试图伸手把帽子给拉上去。   “元幸,不要动。”   元幸的手立即就收了回去,规规矩矩地捧着小花盆。   王愆旸看着元幸天生微微上翘的唇角,低垂着眉目,睫毛在满室的花香里轻轻颤了颤。   十八岁时智力残疾,来京打工是为了寻找抛弃了自己的母亲。   父亲似乎不是一个称职的好爸爸,只要提到,元幸整个人的状态就会大变。   奶奶她还好不好……很可能是生了什么重病……   生活的苦难压在他肩头,唇角却依然朝上翘着,笑着。   王愆旸皱眉,心里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抿了抿唇。   花卉市场里温度高,元幸刚进来和张明星说话时,围巾帽子的摘下来的,衣服拉链是拉开的。   而王愆旸到了后好似怕他着凉一样,统统帮他给带上了,这没一会儿就憋出了一身汗。   现在对方又把他的帽子给拉了下来,挡住眼睛,眼前一片红色世界和模模糊糊的昏暗人影。   元幸觉得热,忍不住在小板凳上不舒服地扭了扭,嗫喏道:“开,开心先生,我热,然后我还,我看不见了。”   王愆旸捧着元幸的脸,掌心里的小脸肉呼呼的,皮肤泛红,脸颊处温度高些,两侧带着些凉意。   头顶悬挂着一盏又一盏明黄色的灯,模糊在视线里像千万颗小星星。周围人们的叫卖声嘈杂,不绝于耳,但沁人肺腑的花香又源源不断地传来。   王愆旸凝眸,在元幸红润的唇瓣上看了一会儿,然后捧着元幸的脸颊,自己稍稍前倾,隔着红色的毛线帽子,轻轻地在小星星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离开后,依旧久久地注视着元幸,目光灼灼。   我要照顾这个小傻子一辈子,王愆旸想。   又一会儿,严严实实挡在元幸眼前的身影由低变高,一些光芒从毛线的缝隙里漏了进来。元幸迟疑地伸出了手,犹犹豫豫地把帽子给扯了下来。   看到王愆旸站在自己面前,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开心先生?”元幸仰着脸,细声疑惑问道,“怎么了呀?”   王愆旸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什么。”   他看了看时间,朝元幸伸出手:“回去吗小元幸?”   “回去的吧。”元幸眨了眨眼,迟疑了一下后,刚想把自己的手放在那个宽大的掌心里时,没想到对方一下就拉住了他的手,自己则顺势站了起来。   “走吧小元幸。”王愆旸走在前面说,“我们回家。”   次日,两人恢复了之前七点半逢光见面,然后吃早饭工作的日常。   中午时分,王愆旸将元幸送到商圈楼下,嘱咐了几句后目送他上楼。   之后,驱车又一次来到这个花卉市场内。   先前元幸身边没有一个了解他过往的人,王愆旸知道的关于元幸的事情都是从相处中一点一滴得来的,昨天他想了解得更多一些也被元幸用行动拒绝了。   现在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识得过去那个元幸的人,王愆旸自然不能放过。   走到多肉植物的摊前,王愆旸一眼就看到了张明星,他礼貌开口:“打扰了,请问您是元幸之前的朋友吗?”   张明星看了王愆旸一眼,认出这是那天陪在元幸身边的人,还有昨天也是,于是说:“我是,你有啥事找我吗?”   王愆旸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我是元幸的朋友,想向您了解一下元幸之前的事情,您看可以么?”   “可以是可以。”   张明星收起了手机,反问道:“我先问你,你真的是元幸的朋友吗?”   昨天,他分明看到这个男人把元幸帽子的帽子拉下来,偷偷亲了元幸的额头。 第三十二章   王愆旸没料到张明星会这么问自己, 也想不出其中原因, 难道自己长得一脸坏人模样?   转而一想,既然眼前这个人也是元幸的朋友,那他为他的朋友担忧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况且以元幸的情况来说,的确需要细问一下。   颔首, 没有丝毫的慌乱,王愆旸说:“对, 我是元幸的朋友,我们是十一月的时候在他工作的地方认识的。”   张明星摆了摆手,问:“我对你们怎么认识的没有兴趣, 我就想问, 你知道元幸他是个傻……算了你清楚元幸的情况吗?   王愆旸点头:“我知道元幸的情况,而且我想尽我所能帮助他恢复。”   张明星狐疑地看着王愆旸:“你们十一月的时候认识,到现在也就没多久的时间, 得是什么样的朋友才愿意去帮助一个智力残疾?”   元幸和眼前这个男人一起来花卉市场的那两次, 张明星的确可以看出这个人对元幸照顾有加,又是在元幸跑走时慌忙追出去,又是帮着带围巾帽子的。   关心归关心, 但是吻额头什么的……在朋友之间也太奇怪了吧!   况且他还是把元幸的帽子给拉下来的,不让元幸看到然后再偷亲他……   虽然元幸也没有反抗吧,但是……   王愆旸看张明星许久不说话,主动开口,反客为主:“您知道元幸来京后的情况吗?”   张明星摇摇头:“这个我不知道, 我那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他。”   “嗯。”王愆旸低头看着脚边的一小盆多肉,“虽然我认识元幸的时间不长,但了解他目前的生活现状后,我非常心疼他。”   于是在张明星疑惑的目光中,王愆旸粗略地同他讲述了元幸目前的生活状况,没有任何的添油加醋,他说话时神情认真,眼中的疼惜真情实感地流露出来。   “他上次发烧是我把他送到医院的,你能想象到他一个21岁的人了,体重还不足100斤吗?”   王愆旸说完这句后就没再说话,不由自主地就攥紧了手。   刚刚那番话里,除了给张明星讲了元幸的生活外,还讲述了自己对元幸的关心。   但他并不是要以此来打感情牌,只是想让张明星相信自己是值得信任的。   张明星听后沉默了。   他只知道元幸比自己早来京城一年是为了找他母亲的,况且张明星虽然高中没毕业,但自己   做个小生意,生活过得也美滋滋的。   而元幸虽然曾经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因为智力残疾,心智不全,导致他能做的事情少之又少,平时也总是被人欺负,日子过得也苦涩。   这是张明星不知道的,不过在王愆旸的一番话后,他看出这个人是真正关心元幸的,帮了元幸不少忙,还帮他改善了生活。   于是他想了想,开口道:“好吧。”   “我听村里其他人说,元幸他爸从小就不是什么善茬,初中没上完辍学了,辍学后也不务正业,一直游手好闲,后来沾赌把家里的老房子抵押出去,把他爸给气死了,也是就是元幸的爷爷。”   “元幸他爸是我们村本地人,他妈妈是从哪里来的我们都不知道,只知道是突然某一天,他就说要结婚了,真的很突然,请了村里所有人吃饭,新娘子长得真的很好看,就是对元红铭冷冷淡淡的,村里都说这是元红铭他妈给自己儿子买回来的媳妇,具体真假就不知道了。”   “元红铭这个人娶了媳妇后也没见啥长进,之前气死自己老爸,之后动不动就打媳妇,每次见元幸他妈,他妈身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的。”   “后面我知道的就是元幸十八岁之后没两天,他妈就跑了,村里人帮着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我们都说是他妈老早就规划好了逃跑的路线,但是碍于这边还有自己的亲儿子,于是就撑到自己儿子成年后再跑。之后就是元幸发烧给脑子烧坏了,然后他就来经常打工,现在是第三年。”   “他昨天找我想希望我过年回家后能帮他去看看他奶奶的情况,哎我跟你说去年这时候元幸他奶奶就病得很重了,元红铭那会儿还在打麻将,真不是个东西!”   张明星义愤填膺后又叹了口气。   之前从村里老人口中听元家这些事的时候,总是觉得没什么,听完也就算了,现在从自己口中所述给他人,居然也体味出一些唏嘘之感。   旁边摊子售卖的金桔叶掉落了一片,掉在王愆旸脚边。   王愆旸紧拧着眉宇,一言不发,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样。   一名路过的客人向张明星打听多肉的品种,张明星只得抛下王愆旸去服务客人。   卖出两盆多肉,张明星把钱揣进口袋里,冲王愆旸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你再想问其   他的,估计只能去问元幸他自己了。”   王愆旸看着脚边那片金桔的叶子,缓缓松开了一直紧攥的手:“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不是啥大事儿。”张明星摆摆手。   结束谈话后,王愆旸本已打算离开,然而没迈出几步又折返了回来,伸手指着地上的多肉植物问:“多少钱一盆?”   张明星:“15块一盆,你要买吗?我直接送你一盆吧,希望你能让元幸恢复过来。”   “我会的。”王愆旸弯腰,拿起一盆多肉植物,“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钱还是要给的,   给我装个100盆吧。”   “我说了送你一盆啊……啥?几盆?”   好一会儿,张明星手里拿着一千多块钱愣在原地,王愆旸车子的后备箱里满装一盆又一盆可爱的多肉。   “辛苦了。”王愆旸合上车子后备箱的门,“以后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找我。”   “嗯。”张明星手里拿着钱,闷闷地应了一声。   眼看王愆旸要走,张明星赶忙叫住了他:“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王愆旸礼貌地问。   “就是……”张明星嗫喏了几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还是好奇为什么王愆旸会亲元幸的额头。   从村里来到城里后,张明星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可谓是大开眼界,其中就有同性恋群体,他倒不是说其实这个群体,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思想斗争了一会儿,张明星说:“就是,你和元幸难道是……那种关系?”   王愆旸:“……再见。”   为了避免这一百多盆多肉受灾,回城的路上,王愆旸将车子开得四平八稳。   买这么一百盆多肉并不代表他喜欢养花,只是一种感谢张明星的方式。   况且昨天回去时,看元幸一路上宝贝似的抱着那一小盆石生花,这一百盆多肉自然是要先分给元幸几盆,等元幸挑完了,剩下的就丢吴小毛让他分给公司下属。   等元幸下班已经是凌晨时分,风割在脸上像刀子一样,他在一楼系好了围巾才走出大门。   甫一出门,就看到门口那辆熟悉的车子。   王愆旸摇下车窗,冲元幸喊了一声:“元幸,上车,我送你回去。”   车内暖风开得十分足,元幸用力关上车门,冲王愆旸道谢:“谢,谢谢,开心先生。”语气里带着一丝雀跃。   王愆旸伸手越过元幸的肩膀,将安全带朝下扯,手指趁机蹭了蹭元幸的脸颊,然后帮他把安全带扣上。   他捻了捻碰到元幸脸颊的手指,问:“吃晚饭了吗小元幸?”   “吃,吃了的。”元幸摘下脑袋上的帽子,叠整齐后放进口袋里。   王愆旸一边倒车一边问:“吃了什么呢?”   “西,西红柿鸡蛋饭,还有一个大,大鸡腿。”元幸美滋滋地说着,绽开笑颜。   “那吃饱了吗?”   “吃饱了的。”元幸边说话边摸了摸自己圆溜溜的肚子,轻轻拍了拍,“特别饱的。”   “那就好,没吃饱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噢。”   刚上车时,两人还在车内温暖柔软的气氛中说了几句生活平凡琐事,但没一会儿元幸就因为又累又困睡着了。   趁着一个十字路口,王愆旸忍不住侧目看了一个红灯的时间。   元幸的脑袋歪向王愆旸那侧,呼吸平稳,长而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垂下,嘴巴微张,唇角自然上翘,一呼一吸间全是恬淡闲适。   昨日王愆旸隔着帽子在元幸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这个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王愆旸的心里。   而此时,元幸就躺在自己身边,睡得正香,似乎做点什么都不会被发现。   王愆旸注目着,想了又想,然后悄悄伸手在那张脸上戳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   虽然他光明正大地摸过,捏过,揪过,甚至还亲过这张小脸,但那些都比不上在对方熟睡时,偷偷地戳一下带来的内心触动强。   元幸觉得脸上痒痒的,忍不住皱了皱精致的鼻头,脑袋上下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去。   红灯将过,王愆旸从后排拿过一个摊子给元幸盖上,然后发动车子,将车速放慢,缓缓地朝   家里开着。   平时只需要20分钟的车程,王愆旸生生开了40分钟,不仅是想让元幸再多睡一会儿,也是多给自己一些思考的时间。   经过今天和张明星的交谈,王愆旸对元幸有了一个更深入的了解,同时他了解得更多,心疼也更多。   想必在南方那个偏远的小村庄里,元幸从小就活在水深火热中,父亲是个人渣,母亲一边爱着他,一边又因为他是那个日夜打骂自己的人的儿子而纠结,宠爱他的奶奶却也因一颗爱子之心,抢夺了别人家的女儿,破坏了一个家庭。   睡梦中的元幸轻轻地哼了一声,听不出他哼了什么。   王愆旸将摊子朝上捞了捞,继续开车。   到了元幸家楼下,王愆旸留着车内暖风,自己轻手轻脚地关了门,在冷风里抽了根烟。   青灰色的烟雾随风消散,指尖的火星即将灭掉时,王愆旸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是张明星打来的电话。   “那什么,元幸昨天托我在回家时帮他看看奶奶的情况,我寻思着现在都有电话也别说过年时候再看了,我刚刚给给我家里打了电话,那边跟我说……”   “元幸他奶奶早在去年立秋的时候就去了。”   挂掉电话后,王愆旸指间的烟蒂掉在了地上,他垂头看着已经灭掉的手机屏幕,五味陈杂。   心跳声越来越大,宛若仲夏夜擂鼓般,“咚——”,“咚——”,“咚——”,一声声连续不间断,重重地敲在心房最脆弱的地方,疼得他咬了咬牙,脸上的冷汗险些落下。   这件事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元幸,该以何种方式告诉元幸。   冷风刮过,毫不留情地宛若这人世洪流。   王愆旸回头看了看那扇紧闭的车窗,内心犹豫着,挣扎着,他不知是让这个小孩知情为好,还是伪造一个善意的谎言为好。   他有知情权,但他也有享受幸福的权利……   他最挂念自己的奶奶,但也很渴望幸福。   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哗——”一声,车门被拉开了,元幸在里面揉着眼睛,用瓮瓮的嗓音喊他:   “开心先生?你,你在干什么呀?” 第三十三章   风呼啸而过, 卷起寒夜里的清寂, 吹起元幸的那条红格子的长围巾。   红红的一条摇曳在急促的风里,流苏凌乱地打着转,元幸急忙伸手试图将围巾拉回。奈何风势又增, 那条围巾松松地搭在他脖间,一下就被吹上了天去, 元幸跳下车,仰起头, 伸手原地蹦了好几下都未能将围巾捉回。   红围巾被风吹得看不见影子了,或许挂在了哪里的树梢上,又或许被哪只小狗叼回窝里, 帮他在冬夜里抵挡着寒冷。   像极了那个他永远都捕捉不到的十八岁的夏天, 转瞬即逝,连影子都没留下,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寒冷。   元幸站在原地, 肩膀下塌, 略有些失望地看着围巾消失的天边。   “哎呀,我,我的围巾。”   这条围巾是他在刚来京城时买的, 陪伴了他三年,现在说没就没了。   跺了跺脚,元幸踢走了脚边一颗小石子,嘴巴撅着,似乎有些不高兴, 表情和动作间尽显孩气。   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因为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能给他带来开心快乐的开心先生。   “开,开心先生。”元幸一路小跑着朝王愆旸那边去。   王愆旸站在一棵树下,目睹了元幸刚刚一系列的可爱动作,要是往常他可能会笑一笑,但刚刚在收到张明星的电话后,简单地牵动一下嘴角对他来说都成了莫大的难事。   “我的围巾,刚刚被风吹,吹走了。”元幸吧嗒吧嗒地跑到王愆旸身边,仰脸看着他。   王愆旸垂眸,帮他把衣服的拉链给拉上,一直拉到最上面,挡住脖子,然后自己搓了搓双手,用温暖的手捧着元幸的脸,拇指压在泪痣的位置上,好像这样就能让他永远不再流泪。   元幸则用脸在王愆旸温暖宽大的掌心里蹭了蹭,像只小狗一样。   荧蓝色的光芒从王愆旸的口袋中钻出,随即而来的是持续的震动,一下又一下,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元幸的目光好奇地朝他口袋里探去,小声提醒道:“你的口,口袋里亮了,开心先生。”   王愆旸没有因为那句话而去看手机,他捧着元幸的脸,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目光里带着说不出的情绪。   元幸疑惑地歪了一下脑袋:“开心先生?”   他表面看起来平静,实际上整个心脏都快要爆炸了。   元幸的奶奶已经去世了的这个消息像是一座大山一般压在他心上,堵得他无法呼吸也无法也无法说出话来。   看着眼前乖巧听话,他无法想象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和模样。   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他见过元幸失望难过时的模样,见过元幸崩溃大哭的模样,直到最近,才在见过他开心高兴的模样。   指腹从眼角的泪痣挪到那上翘的唇角,王愆旸忍不住轻轻摩挲了几下。   这样的笑容如果消失了,又需要多久才能重现呢?   是下一个十八岁还是永远?   他希望元幸天天开心,永远幸福,想给予他一捧又一捧的糖果,并为之付于行动,主动去了解元幸的过往,但最终总是事与愿违。   事与愿违到他了解了这么多,最终的结局还是让元幸哭泣的结局。   他思来思去,但元幸永远具有知情权,毕竟这是他的奶奶。   若擂鼓般的心跳,一下一下砸在王愆旸心头,将他在心里准备好的那些甜蜜的糖果给震荡出,最终,一颗不剩。   王愆旸嘴皮动了几下,脑海里疯狂地组织着语言。   终于。   “元幸。”   “开心先生。”   两人同时间叫出对方的名字,然后齐齐愣了一下。   “你,你先说吧,开心先生。”元幸说。   王愆旸放开了手,摇摇头道:“你先说。”   他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说。   元幸飞速地看了看王愆旸那刚刚捧着自己脸的手,然后盯着脚下的落叶,语气里带着愉悦道:“我,我刚刚梦见奶奶了,还有,还有我妈妈。”   车上那段短暂的睡梦里,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那是仲夏的一个黄昏,花香、暖风和云霞都无比真实。   梦里的余晖夕阳里带着微凉,夏虫开启今夜演唱前奏,元幸早早写完了作业,搬着一个小板凳坐在家门口的一个土坡上,手里捧着一块西瓜,小口咬着,西瓜籽随意吐在地上。   夕阳西下里,元幸吐出一颗西瓜籽,奶奶从家里探出头,手里挥舞着一个锅铲,喊他回来吃饭,饭桌上没有那个讨厌的男人,妈妈拿出洗干净的书包给他,告诉他不要再把墨水洒上去,然后又悄悄告诉他侧面的口袋里偷偷装了五块的零花钱。   元幸断断续续地复述着方才的梦境,他用手比划着夕阳的颜色,西瓜的大小,桌上的饭菜,书包的模样。   话到最后,顿了一下,然后说:“我,我好想她们呀……”   元幸低下头,悄悄抹了抹眼角,又抬起头冲王愆旸道:“开心先生,我,我先上楼回家的,谢谢你,送,送我回……”   话没说完,他被王愆旸拥入怀中。   对方十分用力揽着他瘦小的肩膀,力气之大仿佛是要把他揉进自己躯体里,紧紧的,永远都不放开一样。   “元幸,别哭了……”   夜风过境,王愆旸在风里小声地呢喃着,遮掩着犹豫崩溃的声音。   元幸没搞清楚现在发生了什么,他在拥抱中被迫仰起头,瞪大了眼,透着枝丫树叶看月明星稀的夜色,无措地双手都不知放在哪里。   这样紧密温暖的拥抱,第二次出现在他人生中。   第一次是在母亲出走前,元幸十八岁生日那天。   吃完蛋糕后,未熄的烛光里,母亲的眼神里仿佛盛了很多东西,她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选择了沉默。最终选择给自己最爱的儿子一个拥抱,好似拥抱她最后一眼看到的,过往十八年光阴。   不过这段美好又残酷的记忆也随着那场高烧,变得模模糊糊,支离破碎。   元幸睁大了眼睛,泪水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嘴巴也长大了,到头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直到泪水打湿了王愆旸胸前的衣服,他才放开元幸。   手在眼睛旁边胡乱地抹着,元幸不停地吸着鼻子,肩膀一抽一抽,好在声音里没有哭腔:“我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了。”   王愆旸长叹一口气,拿出纸巾,细细地替元幸擦掉眼泪,语气里带着说不出来的怜爱:“回家睡觉吧小元幸,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元幸不懂王愆旸这话的深意,只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在对方的目送中上了顶楼,开灯开窗,朝楼下挥了挥手。   元幸关掉窗户后,王愆旸并未离开。   他靠在车边,又燃了一根烟,重重地抽了一口又重重地吐出,仿佛这样就能吐出心中的郁结。   手机解锁,未接来电来自张明星,大约是张明星见他迟迟不接电话,以为他睡了,于是又发了条短信过来。   “那什么王先生,这件事我还没告诉元幸,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我太纠结了,都不敢告诉他,生怕他接受不了。”   张明星纠结,害怕,王愆旸亦是如此。   王愆旸回复了短信——“嗯,你就当你还不知道这件事。”   张明星没有睡觉,秒回——“但是月底我就回家过年了,到时候元幸肯定会给我打电话,这怎么办?”   王愆旸沉默了一下——“到时候我跟你联系,告诉你该怎么做。”   张明星——“好,那就听王先生你说的,希望你能让元幸过得好一点。”   结束这段对话后,王愆旸又抽了根烟,直到五楼那扇窗户里的灯光灭掉,他才碾灭了烟头,丢进垃圾桶,上车,甩去身后月色。   大半夜被好友叫醒的吴小毛,内心是崩溃的。   开门时,他还带着顶睡帽,嘴角流着哈喇子。   开了两瓶跳跃着二氧化碳的啤酒,吴小毛打了个哈欠,问:“这大半夜的,老王你怎么回事儿?”   王愆旸一手紧紧地抓着啤酒的铝罐,倒在沙发上,头向后仰,另一只手翻起,搭在眼睛上,尽露惫态。   吴小毛从没见过这样的王愆旸,即便是他母亲去世,人前的王愆旸永远立得笔直,腰背一点都塌。   他不由得又问:“你咋了老王?”   王愆旸沉默了一会儿,直起身来,双手摩挲着铝罐的瓶身,问:“你说我该告诉他吗?”   吴小毛一个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啥?告诉谁?”   “咔嗒”一声,啤酒罐子被搁在桌面上,王愆旸说:“元幸。”   “怎么了?”吴小毛听到这个名字也正经了起来,坐直了,“这小孩怎么了?”   王愆旸看着桌面上的遥控器,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拢了拢:“他奶奶去世了。”   “啊。”吴小毛诧异了一下,“那……逝者已逝,节哀顺变。”   王愆旸摇摇头,语气惆怅:“不是这个,他现在还不知道,我没敢告诉他。”   吴小毛点点头,唏嘘着认同:“也是,但这事儿也不能不让他知道啊。”   “这个我有考虑到。”王愆旸似乎是真的累了,又仰躺在沙发上,“不过我现在是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也不敢告诉他。”   说完这句话后,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吴小毛看着王愆旸疲惫的模样,想了想,问:“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意见?”   王愆旸瞥了他一眼:“你说说看。”   清了清嗓子,吴小毛说:“我的意见是,你暂时先不要告诉他,等找到合适的机会了再告诉他。”   王愆旸苦笑一声:“合适的机会?什么是合适的机会?等他长到七老八十了还是等他恢复之后?”   他先前有向吴小毛讲过元幸身世和现状,包括他想帮助元幸恢复的事情。   但不管是七老八十还是元幸恢复,亲人离别都是令人痛苦的,令人不可抑制地流泪。   以奶奶对元幸的重要性,到元幸得知真相的时候,可能会崩溃,或者再发生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一番话说得吴小毛也卡壳了,他和王愆旸坐在一起,觉得进退两难。   又沉默了一会儿,吴小毛开口道:“我还是保留我的意见,因为以那小孩现在的情况来看,你要是告诉他他奶奶去世了,我担心他会接受不来,然后身体又出什么问题,什么自闭抑郁。”   王愆旸目光下垂:“这个问题我刚刚也有考虑到。”   “那不就得了。”吴小毛拿起啤酒喝了一口,“你都考虑到这个了,为什么还拿不定主意?”   王愆旸无奈一笑,或许他早就拿定注意了,从他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元幸这件事起,深夜来叨扰吴小毛只是一种让他更加坚定这个决定的方法罢了。   “不过。”吴小毛语气一转。   “选择不告诉他这件事后,之后的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需要由你来承担。”吴小毛放下啤酒瓶,“说句不好听的,你选择不告诉元幸这件事,其实是很自私的,虽然也有我的一部分,虽然都是为了他好,但说到底还是自私,那么这个自私的后果,你是需要承担的,不管发生了什么。”   王愆旸愣了一下,虽然他是铁了心要接管元幸的后半生,但乍一听到这么严肃的话,心头不禁一凛。   会发生,什么后果?   还能有什么更坏的,王愆旸咬了咬牙。   元幸的日子已经过得苦了,王愆旸不想在他的苦难上再添一层悲伤。   但既然悲伤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千百倍地给予他甜头,努力淡化那些过往伤痕。   从吴小毛家里出来,王愆旸回了自己的公寓。   停车时才发现整个后备箱的多肉植物不仅一颗都没送出去,几颗倒在车内,泥土洒了一地。   适合多肉植物生存的温度不能太低,如果任由它们在车内过一夜,估计这一千多块就打了水漂,于是他十分耐心地折返了好几趟,将这一百盆多肉给运到楼上。   一百盆绿色的小植物整整齐齐地排在阳台的一个大桌子上,瞬间给冷灰色装潢的室内添了生机。   洗漱过后,原本挨着枕头就睡觉的他难得失眠了,满脑子都是晚上那会儿带着眼泪的元幸和元幸的梦境。   事实上,即使吴小毛给他出谋划策了,他依旧拿不定主意。   加湿器氤氲送来湿润的雾气,王愆旸总觉得元幸就像这团雾一样,怎么抓都抓不住。   思来思去,王愆旸也不知道什么睡着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王愆旸做了个梦,与元幸的梦有所不同的是,王愆旸的这个梦境堪称噩梦。   他梦到自己将奶奶过世了的信息告诉了元幸,元幸无法接受,崩溃大哭了一夜后高烧不退,再次醒来时连开心先生是谁都忘记了。   这个梦把王愆旸吓出了一身冷汗,导致他醒来时还在大口喘气,掐了自己好几下才确信自己已经脱离梦境。   他急忙拿过手机,看着元幸的号码,看着过往和元幸发过的短信,犹豫几番,拨通了电话。   关机。   王愆旸只得发了条短信过去,让元幸看到短信后第一时间给他回电话。   冬日天亮的晚,床头的闹钟显示时间凌晨五点,只睡了两个小时的王愆旸被那个梦吓得毫无睡意,他揉了揉额角,起身淋浴洗去一身冷汗。   结果刚出浴室,还擦着头发,王愆旸就听到自己搁在卧室的手机响起,女低音回荡着。   王愆旸将手中毛巾一扔,匆忙赶到卧室。   手机屏幕,来电显示——小星星。   接通电话,王愆旸正纠结怎么开口时,元幸先一步打了个哈欠,开口说话。   “开,开心先生,我我,我给你打电话啦,你是怎么了呀?这么,晚了还给我发,发短信。”   柔软的,带着刚睡醒的味道的声音,瞬间让王愆旸丢盔弃甲。   我要照顾这个小傻子一辈子,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   王愆旸又一次想。 第三十四章   加湿器不知疲倦似的, 呼呼朝外输送着水雾, 楼下传来邻居关门的声音,“嘭——”一声回荡在廊见。   水滴从发梢,顺着脖颈朝下滑, 王愆旸抓着手机,许久没有再说话。   知道元幸又疑惑地喊了他一声:“开心先生?”   他这才如梦方醒, 慌忙道:“我在,怎么了小元幸?这么晚了给我打电话?”   只听元幸在那边“噗呲”一下, 十分小声地笑了,语气软软的:“是,是你让我给你打电话的呀?怎么, 怎么你还问我怎么了的给你打, 打的电话?开心先生,你,你是怎么了呀?”   闻言, 王愆旸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压力太大了, 竟然忘记了是自己做了噩梦后匆忙给元幸打电话发短信的,匆忙到生怕元幸真的忘记了自己。   “嗯。”听着元幸的声音,王愆旸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慢慢放下来, “是我糊涂了。”   王愆旸缓缓坐在床沿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么睡呢小元幸?”   明明他第一次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是关机。   “我,我睡了的,然后又醒了。”元幸揉了揉眼睛,“我想看,看看几点了, 害怕睡过迟到,然后,然后就把手机打开啦。”   他小心翼翼地掀起被子,不让被中温度溜走,自己钻进去然后迅速盖上被子:“然后就,就看到你让我给你打,打电话了的。”   元幸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混着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传来,王愆旸的眉眼逐渐柔和,他取了条毛巾胡乱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家里冷不冷?”王愆旸问。   “不冷的。”元幸在圆滚滚的被窝里翻了个身。   不知怎的,元幸突然觉得此情此景有些似曾相识,好像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里,他也是像这样抱着手机和开心先生交流。   不同的是,那次听到的只有窗外风声,这次则真真切切地听到开心先生的声音。   对方语调是放缓了的安逸感,低沉的声线里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元幸突然觉得有些奇妙,说话不自觉提高了音量,揉进了自己那份雀跃的心情。   他想都没想,直接开口,语调有些急促:“开,开心先生,我,我……”   王愆旸弯着眉眼:“嗯?小元幸你怎么了?”   元幸“我”了大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只好说:“我,我也不知道我想说的什么,就是,就是突然很高兴的。”   高兴得像是他睡前吃掉的那颗糖一样。   王愆旸似乎能想象到元幸那可爱模样,于是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在床头,问:“这么高兴呀?”   “嗯,嗯!”元幸用了一个感叹号,“很高兴的。”   虽然不知道元幸在高兴什么,但王愆旸还是笑了笑,不知是在在庆幸元幸还记得他,还是跟着他一起高兴。   “刚刚做梦了吗?”王愆旸问。   “没,没有呢。”元幸有点点失落,回家那段睡梦实在是太短了,短到他来不及回味奶奶和母亲带来美好就醒了过来。   王愆旸突然意识到自己把话题引到了伤感的方向,赶忙问:“一会儿早上想吃什么早点?”   “嗯……”元幸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我,我想吃那个脆脆的饼,带鸡蛋的,那个。”   说的应该是鸡蛋灌饼。   “嗯,还有吗?”王愆旸心里默默记下,一会儿到早点摊那儿给元幸来个全套豪华的鸡蛋灌饼。   “嗯,还有……”   两人说着说着,差不多把那条街上的早点给全部数了一遍,数到最后,元幸赶忙说:“够,够了的,吃不下了要。”   这话把王愆旸逗笑了,问:“那就吃少一点。”   “嗯,嗯。”元幸缩在被窝里直点头。   这样在深夜里和元幸聊一些轻松的话题,暂时让王愆旸忘记了在心头上的压力,情绪也虽然元幸那一句一句天真的话而上扬。   如果能一直这样改多好,王愆旸看着屏幕微笑了一下。   聊到不知哪里,元幸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困了么小元幸?”王愆旸问。   “有,有一点点。”元幸说着,又打了一个哈欠,“但是,但是我,我还想和开心先生说说话。”   王愆旸看了时间,已经六点半了,开心先生和小星星已经聊了一个多小时。   眼看七点半两人就要在逢光门口见面,王愆旸也不想元幸因为睡眠不足而哈欠连天的,于是说:“那我跟你说,小元幸你去睡觉好不好?”   元幸揉着眼睛想了想:“好吧。”   王愆旸问:“小元幸有耳机吗?没有耳机的话就把手机放在耳朵边。”   “有,有的,但,但是你要等我一下。”元幸买这个小直板手机的时候,好心老板娘送了他一个耳机,但元幸不听歌一直没机会用,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插好耳机,元幸小声说:“开,开心先生,我好了的,你说吧。”   “你好什么好?”王愆旸被他逗笑了,“你应该说晚安,你要睡了。”   “噢,那,那我要睡了。”元幸调整了一下耳机的位置,“开心先生,晚,晚安呀。”   他说完话就闭上了眼睛,同时间,耳机里也传来了轻哼的歌声。   是一首摇篮曲。   只不过王愆旸把原曲的速度给放缓了许多,歌词也给更改了不少,包括里面的宝贝和妈妈也都改成了小星星和开心先生。   才听了第一句,还没睡着的元幸就忍不住问:“开,开心先生,小星星是谁呀?”   对于元幸插嘴,王愆旸虽然有些无奈,但还认真地说:“你要睡觉了小元幸。”   “噢,噢。”元幸只得乖乖地闭上了嘴巴和眼睛。   王愆旸则继续轻声哼唱着,他声线本就偏低,放轻了声音后听起来带着磁性,又无比温柔。   他唱,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小星星。   开心先生永远陪伴你。   世上一切,幸福愿望。   一切温暖,全都属于你。   温柔的歌声透过漫漫长夜,经由那些迟迟见你的岁月,最终,将开心先生的心意传达到那颗孤独的小星星身边。   告诉小星星,开心先生爱你,开心先生喜欢你,不管你在梦中还是睡醒,开心先生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待王愆旸耳畔被元幸均匀的呼吸声包围后,这才停下哼唱。   而此时,天光乍破。   第一缕柔和的阳光斜斜地打在窗上,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毯上留下一条狭长的明媚。   王愆旸垂头看着屏幕上的通话时间,动身起床。   *   因为年前大家都疯狂加班,加上吴小毛自己也想趁着过年出去玩,于是十分慷慨地给大家准备了半个月的假期,从二月初一直到二月中旬。   而今天是一月三十日,距离假期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了,和逢光的合作所需的材料图片等都准备好了,就等假期平台流量大的时候投方上去了。   所以最后几天,万事俱备的大家过得也格外悠闲。   处理完邮件,到了吃饭的时间,王愆旸起身舒展一下筋骨。   吴小毛手捧一袋薯片凑了过来问:“那事儿你处理了吗?”   王愆旸以为是关于元幸奶奶去世的事情,摇头:“还没有。”   “哎呀你咋给忘了呢!”吴小毛放下薯片有些抓狂,“大家年会喝西北风啊老王。”   经由吴小毛这么一提醒,王愆旸这才反应过来是年会吃饭订餐的事情。   前几天吴小毛让他预定个好一点的饭店包间,好开年会用,但王愆旸因为诸事缠身给忘记了,这才有今天这么一出。   王愆旸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行吧,我的锅,我再想想办法,不会让你们喝西北风的。”   奈何大多公司都在这几天举办年会,京城大大小小的饭店和会所早在个把月前就被预定完了,就算是按吴小毛第一次提醒王愆旸的时间来算,也晚得不能再晚。   对此,只能以吴小毛第一次开公司当老板,没经验收尾。   没经验归没经验,饭还是得让大家吃上的。   吴小毛看着公司大厅,觉得准备的那些什么游戏节目抽奖啥的应该是能在此伸展开来的,吃饭的话……他把目光挪到了大厅里那张圆桌上。   创业公司人不多,那张桌子正好够公司员工挤一挤。   吴小毛提议:“不然,让大家一人做一个菜带到公司来吃?正好尝尝大家的手艺。”   “我不想死。”王愆旸驳回这个提议,“特别还是死在你手下。”   路过的技术组组长听到两人交流,插嘴提议:“吃火锅行不行?人多,热闹,最近天冷得都不想出门,叫个火锅外卖上门最好不过了,就上次咱们在公司吃的那家,味道挺好的,好像是叫小咕咕火锅店。”   恰好路过的其他员工也纷纷复议,听得吴小毛都心动了,忍不住也点了点头:“我觉得这个挺好的。”   王愆旸思考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道:“不行。”   底下顿时唉声一片,吴小毛不服地问:“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王愆旸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没什么理由。”   其实是有理由的。   小咕咕火锅店就是元幸打工的那家火锅店,上次元幸来送火锅外卖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今日的京城的气温和妖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王愆旸生怕这次叫外卖还是元幸来送。   也害怕元幸看到是自己点外卖,故意来送。   他的小星星,不能给别人送外卖,给他送也不行。   王愆旸放下水杯,说:“想吃也行,去店里,10分钟的路也不远。”   “没位置怎么办啊?”   王愆旸想了想,捞起椅背上的大衣穿上,出门:“我去看一眼。”   程序组组长手里拿着手机,疑惑问吴小毛:“这不是有火锅店电话,打个电话不行吗?”   吴小毛知道王愆旸去火锅店的真实目的,耸了耸肩:“你别管他,总之这次年会要是吃不上饭,你们要骂就骂老王吧。”   虽然上午才见过元幸,但王愆旸总觉得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喜欢一个人,总是想时时刻刻见到他。   而且他也想问一下元幸放假时间的安排,看看能不能带元幸出去玩一玩散散心。   出电梯,拐个弯就到了火锅店门口。   等待区没有元幸,想来应该是在店内点菜或者在后厨端菜,王愆旸也不着急给元幸打电话。他随便捡了张椅子坐下,低下头看手机,伪装成一名等着用餐的客人,等着元幸来给他送酸梅汤和饮料时,给他一个惊喜。   酸梅汤和饮料是等到了,但并没有等到元幸,是一个胖胖的小姑娘送来的。   王愆旸说了声谢谢,有点疑惑地朝门口张望。   这小家伙不会是又偷偷跑了吧?   正疑惑时,只见张玥推着一名男子从店内走了出来,面色不虞,嘴里似乎一直在说着什么,而那名男子面上笑眯眯的,任由张玥把自己往店外推,也不生气,频频回头看着。   紧接着是元幸,穿着一身雪白干净的工作服,双手绞在一起,目光焦急地看着张玥。   王愆旸起身,刚想叫元幸一句:“元……”   然后就看到那名一直笑眯眯的男子停下脚步,回身,伸手就在元幸的小脸上揪了一下。   王愆旸:“!” 第三十五章   被揪了一下脸蛋后, 元幸一下就愣住了。   而那名男子似乎觉得手感不错, 不过瘾,又朝他伸出顺手,似乎想要蹂躏一下元幸那张软绵绵的小脸。   元幸反应过来后, 下意识就往后躲,但还是没有对方的手来得快。   于是就见, 火锅店门口,一名眉眼弯弯的男子笑着, 双手揉捏着元幸的脸,快把那张本来就没多少肉的小脸给揉变形了。   元幸觉得天旋地转,看不清楚眼前的光景, 嘴里支支吾吾了好几声表示抗拒。   “赵眠付你是不是有病?”张玥见状, 狠狠地朝他小腿上踢了一脚,“把手给我拿开!”   赵眠付“嘶——”了一声,看着眼前个头矮矮的小孩, 玩心越来越大:“哎呀揉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真可爱,你在哪儿招来的员工,我当时真应该早点来。”   直到他的手腕被一个极尽强硬的力道给抓起。   “谁啊?”赵眠付这才不得不停下对元幸的蹂躏。   元幸则趁机脱离赵眠付的魔爪, 捂着自己的脸,往后退了一步,发现来拯救他的人是开心先生,于是又赶忙向前小跑几步藏在王愆旸身后,扒着他垂下来的那条胳膊, 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看着对面的人。   然而开心先生的面部表情并没有开心到哪里去,他面色阴沉,笼了层乌云,唇角紧抿,敛着眉眼,目光冰冷,仿佛想要杀人。   赵眠付愣了一下,挥开王愆旸的手,瞟了一眼藏在他身后的元幸,目光挪到王愆旸身上,微微眯起那双狐狸一般狭长的眸子。   他抿了下唇,刚想说些什么,张玥又是毫不留情地给他膝弯处来了一下,踹得他差点就跪在地上。   “滚蛋,赵眠付!再欺负元幸我打死你!”看着躲在王愆旸身后的元幸,张玥怒从心来。   “走就走,凶什么凶嘛。”赵眠付委屈着,双手挡在自己身前,防止她再给自己来一脚。   于是赵眠付在三个人愤怒,不悦,警惕的目光中,缓缓朝电梯那边走。   眼看即将要走到拐角处了,没想到他又突然折返回来到元幸面前,伸手又在他脸上捏了捏。   “下次见哈。”   然后生怕张玥和王愆旸给他一个混合双打一样,逃也似的跑进电梯。   留张玥抬了一半的腿,王愆旸扬起一半的巴掌和元幸憋了一半的嘴留在原地。   听到电梯门关闭的声音,张玥这才叹了口气:“没大没小的。”   王愆旸看着电梯拐角处,一只手背到身后,在张玥看不到的地方冲元幸摊开,轻轻晃了几下,示意他把手放过来。   元幸愣了一下,还是慢慢把手放进王愆旸的掌心里,然后被温暖给包裹。   王愆旸捏了捏元幸软嘟嘟的指腹,问张玥:“怎么回事儿?”   “我合伙人。”张玥没好气地挥了挥手,“也是那个谁他哥,赵继明。他说今天来是替赵继明那个烂货给元幸道歉赔偿的,刚刚在店里还好,这出来的时候不知道突然发什么疯。”   “道歉赔偿?”王愆旸疑惑,回头看向仰脸看着自己的元幸。   元幸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面装着最新款的爱咕phoneplus,面色为难:“我,我本来说不要的,是他,他非得塞……”   张玥耸了耸肩:“给你你就拿着呗元幸,左右你之前的手机被他弟给摔了,你现在不还用着个小直板机,现在就当换新手机了,听话。”   王愆旸想想赵眠付刚刚对元幸的所作所为,看着这个盒子就想把它踹飞十几米。   他怎么就没想到早点给元幸换个手机呢?   换个手机不仅能打电话还能视频。   但毕竟这是元幸得到的赔偿,该怎么处置也是由元幸来决定。   “元幸,你想留着这个手机吗?”王愆旸问。   元幸看着手里的盒子犹犹豫豫的,最终:“我不想要的。”   王愆旸满意地点点头,张玥大跌眼镜:“真不要啊?”   元幸看看王愆旸,又一次重复:”不要的。”   然后把盒子递给张玥:“玥,玥玥姐,你帮我把手机,还回去吧。”   “那好吧。”张玥只得收下这个手机,“我抽空还给他去。”   张玥回到店内继续忙去了,王愆旸就拉着元幸坐在门口等待区角落的椅子里,查看他的小星星的脸蛋有没有被刚刚那个人捏坏。   “开心先生,你,你怎么来了呀?”元幸任由王愆旸捏着自己的下巴,左左右右地转着自己的脸,额上的碎发也来来回回地飘着。   “来找你。”王愆旸沉声说着,仔细看着元幸的脸颊,发现并没有红痕后才放开他。   “哦,哦来找我的呀。”元幸宛如一个小复读机,脸上还笑呵呵的。   王愆旸叹了口气,话里满带醋意:“刚刚那个人,除了捏你的脸,还有其他的吗?”   元幸居然认认真真地想了想,然后说:“没有了的。”   “那就好。”王愆旸点头,但想到最后那个赵眠付对元幸说的话,伸手在元幸脸上轻轻揪了一下,补充,“以后离那个人远一点,他要是再想捏你的脸,你就给我打电话,听到没有?”   “嗯,嗯。”元幸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他可是跟小星星认识了许久后才捏到脸的,捏脸的那次还满带试探,轻轻一下,宝贝似得生怕给捏坏了。没想到今天这个赵眠付第一次见到自家小星星就敢上下其手,不仅捏还敢揉。   可把他心疼坏也气坏了。   再想到赵眠付那个狐狸一样的狭长眼睛,王愆旸就更生气了。   而更重要的原因,王愆旸觉得心里头有些不爽,吃醋一样的不爽,就像遇到了情敌一样,即使元幸对赵眠付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   虽然王愆旸有自信若是让元幸做选择的话元幸一定会跟自己回家,但他就是不高兴。   目光盯着元幸那刚刚被揉捏过的小脸,王愆旸决定下次再见到赵眠付,一定要踹出十几米。   可王愆旸没想到的是,这个下次来得如此之快。   中午来火锅店这边晃了一圈,成功帮公司订到明天年会吃饭的地方,拿到元幸过年放假的安排后,王愆旸就回公司了。   临走前他嘱咐元幸:“晚上下班我送你回去,如果那个人再来的话你就给我打电话。”   结果没一会儿,就下午刚开工的时间,王愆旸就收到了元幸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元幸十分紧张:“开,开心先生,那个人他,他又来了的。”   原来赵眠付离开火锅店后去楼下吃了日料,又上楼打了一会儿电玩,拎着几个他抓来的娃娃又回到了火锅店。   王愆旸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迅速杀回火锅店。   到达火锅店时,王愆旸正好看到赵眠付拿着大大小小几个娃娃,硬要塞给元幸。   “你看这个小兔子。”赵眠付冲元幸晃晃手里的兔子玩偶,“是不是跟你一样可爱呀?看着白白嫩嫩的。”   元幸拿着一袋妙脆角挡在自己身前,抗拒着:“我,我不要。”   赵眠付又拿起一个皮卡丘的玩偶:“你看这个小皮卡丘,脸是不是跟你一样红啊?”   “我不是……”元幸于是将妙脆角的袋子举得更高了一些,试图挡住自己被急红的脸。   “你在干什么?”   冷不丁一声响起,赵眠付拎着几个玩偶的手腕也被王愆旸抓住,高高抬起。   王愆旸的个头比赵眠付稍高一些,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哎呀怎么又是你。”赵眠付居然鼓了鼓腮帮。   挣脱开王愆旸的手,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我来把我抓到的娃娃给……”   话说到一半,赵眠付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可爱的名字,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元幸警惕地看着他,不说话。   “哎呀告诉我一下嘛。”赵眠付的语气里仿佛带了撒娇的意味,“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不想说话你就不要强迫他。”王愆旸按住赵眠付的肩膀把头往自己这边拉了些,好让他远离元幸,同时考虑着是直接踹还是一会儿走流程踹。   “啧,你这个人这么烦,你是他爸爸吗管的这么多?”赵眠付不满地晃了晃手里的玩偶,但力量悬殊还是让他不得不离元幸越来越远。   王愆旸愣了一下,元幸也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王愆旸就一脸微笑着把赵眠付的双手反剪在他身后,也不管赵眠付在众多客人面前“疼疼疼”地哀嚎。   王愆旸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用和善的语气对他说:“我是你爸爸。”   “赵眠付你怎么又来了!”张玥手里拿着那个爱咕phoneplus的盒子,“啪”一声,准确无比地砸到赵眠付的脑袋上。   “快滚,别耽误我做生意,以后见你一次砸你一次!”   赵眠付生怕自己再挨踹,抱着满怀的手机玩偶跑了,只在地上留下一个没来得及带走的小咕佩奇玩偶。   张玥站在门口叉着腰:“真是烦死了。”   王愆旸长出一口气,而元幸则盯着地上那个赵眠付落下的小咕佩奇玩偶,眼神里似乎带着点渴望。   紧接着,这个玩偶就被王愆旸捡起来,他问元幸:“想要这个?”   元幸犹豫着,小幅度点了一下头,但很快又拼命摇头:“不,不想要的。”   然后又很坚定地摇摇头:“不想的。”   没一会儿,王愆旸带着元幸从楼下的电玩城走了上来。   元幸手里怀抱两个巨大的仓鼠玩偶和黑脸暹罗猫玩偶,背上背了个印有小咕咕电玩城logo的透明袋子,里面大大小小的装了十几个玩偶。   他脸上带着一个宛如地主老王家二百斤孩子的微笑,完全忘了刚刚是谁在拼命摇头。   王愆旸看着元幸身边洋溢出来的小花花,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   又嘱咐了元幸几句,王愆旸回到公司,坐在工位上连口水还没喝进嘴里就被吴小毛给打断了。   “老王来来来,咱们的合作方来啦,快来会议室,茶我都沏好了可别喝白开水了。”   吴小毛早前就告诉他说年前一个合作方会来拜访一波,王愆旸早有心理准备,整理了一下衣服后就朝会议室走去。   结果到了会议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桌上那个四四方方的爱咕phoneplus的盒子,紧接着是一双狭长的眼睛。   对方也看到了王愆旸,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胳膊抽了抽。   同时间,王愆旸额角一抽。   How old are you! 第三十六章   “情敌”见面, 分外眼红, 王愆旸和赵眠付面对面坐着,互相打量对方。   吴小毛坐在桌子一头,冲赵眠付道:“介绍一下, 这是我们公司的运营总监,不出意外的话, 年后的项目就是他和你对接。”   “老王,这是遂意金融的赵总。”吴小毛又向王愆旸介绍道。   王愆旸装作不认识赵眠付一样, 礼貌点头。   而赵眠付则不同,憋着嘴看着王愆旸,一副不满的模样。   “呃, 赵总这是怎么了?”吴小毛忍不住问。   赵眠付马上恢复回笑眯眯的狐狸眼, 打趣道:“没事,只是看王总监有些眼熟呢。”   王愆旸拿起杯子小口品了茶,淡声道:“实不相瞒, 我看赵总也有些眼熟。”   “哦?”吴小毛左看看右看看, “你们见过。”   赵眠付也不甘示弱地拿起杯子喝茶,然而他被滚烫的茶水烫了一下,只好在心里头默默了“嘶”了一声, 然后开口道:“嗯,王总监眼熟得像是我家楼下午托部的老师,可受小朋友欢迎了。”   意指王愆旸护犊子元幸。   王愆旸见赵眠付被茶水烫到,心里头“嗤”了一声,说:“哦?这样的啊, 我觉赵总长得特别像我家楼下卖麻辣烫的餐饮界大拿。”   意指赵眠付投资火锅店。   “啥?”夹在中间的吴小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第一波试探结束,平手。   紧接着就进入了今天的工作,令王愆旸意想不到的是,赵眠付表面上看起来吊儿郎当幼幼稚稚,喝茶都会被烫到,实际上,除去遂意金融,他名下已有大大小小多家公司,其中上市的就有两三家。同时他酷爱到处投资,小到张玥的火锅店,大到种子轮天使轮A轮B轮投资,哪儿哪儿都有他的影子,说不定王愆旸家楼下的麻辣烫就有他一份股。   今天的工作依旧是围绕着逢光基金会展开的。   逢光基金会的正副会长除了找各大平台宣传合作外,也联合了不少公司发起公益项目,赵眠付名下有一家工资参与了公益项目的合作。   赵眠付一感动,出手就捐了一大笔钱,加之国家对残疾人群体越来越关照,他就捞了个潜力看起来还不错的公司,打算一起围绕逢光基金会干票大的。   如若事成,不仅收获了名,公司平台收获流量投资也得到了利。   “怎么样?”赵眠付微笑地看着王愆旸。   不得不承认,赵眠付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毕竟身兼多家公司CEO一职,谈起工作来还是一套一套的,该有的知识、眼界和素养,一个都不少。   “我觉得可以!”吴小毛非常激动地拍了拍桌子,“老王你觉得呢?”   王愆旸看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梗,点头:“可以,不过具体的合作要等我们目前同逢光的合作下线后再详细商谈。”   “可以啊。”赵眠付笑眯眯地说,“我这次来又不是逼着你们一定要答应的,具体的都可以再聊嘛~”   吴小毛的手机震动,他起身:“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你们先聊着。”   门刚被关上,赵眠付就往椅子上一瘫,揉着自己的膝弯和脑袋,小声:“疼死我了,阿玥下手真狠。”   王愆旸饮了口不冷不热的茶水,毫不留情:“该。”   “嘁。”赵眠付撇撇嘴,突然又想到什么,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朝王愆旸那边一趴,“问你个事儿行不行~”   王愆旸斩钉截铁道:“不行。”   “小气。”赵眠付耸肩,还是问出自己想知道的,“火锅店那个小孩儿是叫元幸吗?那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不是,不知道。”   “别这么小气嘛。”   王愆旸想了想,觉得告诉他也无妨:“是,我。”   闻言,赵眠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王愆旸话里的意思是元幸的确是叫元幸,但是喜欢的是他。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赵眠付趴在桌子上,用手指无聊地戳着装着手机的盒子。   “彼此彼此。”王愆旸也不甘示弱地回应。   他正襟危坐,轻轻摩挲着手里的杯子,表面看起来淡定又平静,实际上已经有了一股危机感。   绝对是情敌吧!   看来那个火锅店不能再呆了,得把让小星星转移阵地了,毕竟他俩的革命之路还长着呢。   放下杯子,吴小毛也打完电话回到了会议室:“你们聊的怎么样?”   “挺好的。”赵眠付起身。   吴小毛问:“赵总这就要走了?”   赵眠付点点头:“嗯,晚上还有应酬,我就不多留了。”   他说着,带上自己的手机盒子,出门,拿起脚边大大小小的玩偶:“不用送啦,我挺熟悉这片地方的。”   不过本着礼貌待客,吴小毛和王愆旸还是带着他下了楼,目送他打车离开后这才返回公司。   次日是公司上班最后一天,年会在下午举办,上午王愆旸照旧陪元幸去逢光基金会工作。   接近上午下班点时,元幸去了个厕所,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屋内。   他的手机响了几声,王愆旸看了一眼发现是个陌生号,并未在意,但紧接着这个号码又接连打过来好几次。   铃声急促,而元幸又迟迟不归,王愆旸怕对方有什么急事,于是替元幸接了电话。   “喂,您好。”王愆旸礼貌开口,“您是找元幸的吗?他现在不在,有急事的话我可以稍后转达。”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下,满嘴口音:“你谁啊?把电话给元幸。”   王愆旸依旧十分和气地说:“我是元幸的朋友,元幸现在不在,有什么事您可以跟我说,我转达给元幸。”   “什么玩意儿,他还有朋友这东西了。”   对方骂咧了一句后就挂断了电话,留王愆旸拿着元幸的小直板懵逼。   什么情况?   正巧此时元幸返回,手上还带着水珠,语气里带着下班时的雀跃:“我,我回来了,开心先生,我们走的吧。”   王愆旸拿过纸给元幸擦着手,提起刚刚的事情:“刚刚有个陌生号码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我帮你接了电话,不过对方什么都没说就挂了,应该是有什么事想亲自给你说,你待会儿回个电话过去吧。”   今天是一月三十一日,月末。   会在月末给元幸打电话过来的,还是陌生号,没有其他人了。   “哦,哦……”元幸眨了几下眼睛,支支吾吾闪烁其词,“等,等等吧,等等我再打过去的……”   元幸平时说话就断断续续的,所以并没有将此时的之支支吾吾放在心上。   一边帮元幸戴着帽子,王愆旸一边问:“小元幸,过年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因得餐饮业的特殊性,所以元幸的年假时间十分短,只有三四。不过张玥照顾他,不仅四天假是连着的,还把除夕以及大年初一给他包括了进去。   年假里虽然有除夕夜和大年初一,可元幸过年并不回家。   除夕夜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外面比平时热闹一些,他的出租屋依旧寒冷的普普通通的一晚。   今年或许能有些不一样,但元幸此时没有这个心情,他满脑子都是刚刚的电话,对于王愆旸的问题,回应的也答非所问。   “吃什么,都,都好。”元幸低垂着眉眼,长睫毛在眼下打了一片阴影。   王愆旸乐得用手指拨了拨他的睫毛:“问你去哪玩,你怎么说到吃饭上了?饿了?饿了我们就去吃饭。”   话音刚落,王愆旸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是张明星打来的电话。   “喂。”王愆旸背过身去,压低了声音,同时降低了手机的音量,好不让元幸听到。   “喂,是我啊王先生,我张明星。”张明星说,“这样的,我的车晚上就开了,但是元幸还没给我打电话,所以现在我想问问你到时候该怎么办?”   王愆旸说:“估计晚点会给你打过去,到时候他说什么你都应下,表示你一定能将他的话带到。”   “嗯,行吧王先生。”张明星答应下来,“再见。”   挂掉电话后,王愆旸带元幸去吃饭。   吃饭途中,王愆旸给张明星转过去一笔钱,希望张明星能代元幸烧些黄纸和纸钱,再买些贡品给他奶奶。   将手机放在桌面上,王愆旸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倒影,心中长叹一口气。   一直到现在,他还是不能准确判断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想将这件事对元幸的打击伤害给降到最小。   元幸在一旁,盘子里放着半个没吃完的虾饺,面带倦容,看起来满面愁苦。   “没胃口么小元幸?”王愆旸忍不住问。   “啊?”元幸赶忙夹起虾饺,咬了一小口外皮,“有,有的,有的。”   元幸看着盘子里颜色粉嫩的虾饺,直发愁。   他不是说不愿意给奶奶钱,但是这边他在基金会的工作只挣了一千多块,还不够填上次那个两千块的漏洞,现在又要……   眼看马上就二月份了,二月底他又要交下个季度的房租。   这么想着,元幸不由自主地就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王愆旸察觉到元幸情绪的低落,摸了摸他的脑袋,“怎么了小元幸?不舒服么?”   “没,没有的。”元幸冲王愆旸弯了弯眼睛,“没有,不舒服的。”   王愆旸看着他说:“有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嗯,嗯。”   “那我刚刚问你的问题呢?”王愆旸往他盘子里夹了一块萝卜糕,“过年放假有想去哪里玩吗?”   虽然元幸过年有假期,但是他如果要求加班的话,张玥也不会不同意,毕竟那会儿正缺人手。而且年假期间去加班的话,能拿到比平时还多的加班费,这是元幸从店里其他人口中听到的。   于是元幸说:“谢,谢谢你的,开心先生,不,不过我,我过年要去火,火锅店,上班的。”   放下手中的筷子,王愆旸疑惑道:“不是休息么?”   元幸撒谎时是不口吃的:“我想去上班的。”   王愆旸虽无奈,但毕竟过年他还是要和家人一起跨年的,最后还是依着元幸的意思,叮嘱他不要累着,记得吃饺子。   元幸使劲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紧接着,一月三十一日当晚,元幸给张明星打了电话,跟他断断续续地讲了很多,希望他都传达给奶奶。   “帮,帮我问问奶奶,身体,好不好?穿,穿的冷不冷,还有还有……”   末了,还有一句:“麻,麻烦你告诉奶奶,我我,我很想她的,特别特别想的。”   “嗯。”张明星在电话那头听着元幸一句句包含真情实意的话,不自觉地鼻头就酸了。   他使劲吸了吸鼻子,郑重道:“嗯,元幸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会帮你传达给你奶奶的,一定。”   “谢,谢谢你呀张,张明星。”元幸在那边抱着电话十分满足,“你,你刚刚吸了吸鼻子,是不是,是不是感冒了呀?你要记得,吃药的。”   张明星挤了挤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好,我过一会儿就去买药。”   挂断电话后,张明星带着元幸的思念和自己的行李,挤上了火车。   眼前景物飞驰倒退时,张明星觉得这真的是太残忍了。   日升日落,睡了一觉后,时间就步入了二月,基金会的工作准时在二月四日除夕夜当天结束,为残疾人小朋友们准备的礼物也全部都包装完毕。   临走前,基金会的理事拿出其中一份礼物,送给了元幸。   理事笑着对他说,“这个礼物有你的一份,这么久辛苦了,新年快乐。”   元幸小心翼翼地抱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礼物,眼睛亮晶晶的,无比珍惜:“谢,谢谢!”   除夕当晚,张玥十分任性地闭店,放了所有员工的假,元幸只得坐车回家。   冬日天色暗的早,夜幕早早地就搬上来,各色礼花也一直腾空,不间断地在人们眼前带来瑰丽的颜色。   元幸还记得王愆旸的话,于是在楼下的小超市买了袋韭菜鸡蛋的速冻水饺,权当应景也要吃几个饺子。   经过楼下几层时,原本的吵闹声今天也变得一派其乐融融,走近到门口时可以听到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小孩跑着闹着,大人忙着吆喝他慢一点不要摔倒了,推杯换盏相互碰撞,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声似乎在提早迎接新年的到来。   速冻饺子是刚从冰柜里取出来的,外皮上带了一层寒气,元幸听着别人的欢声笑语,不由自主地就攥紧了冰凉的包装袋,寒意侵骨也不在意。   烧水,煮饺子。   电磁炉带着小锅子聒噪地嗡嗡嗡着,热腾腾的白气从锅盖的小孔处钻出,元幸站在桌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片氤氲热气。   他每一年,每一年都要经历好几次这样的日子。   元旦,除夕,农历新年,元宵节,中秋节等,那些要和家人团聚才有滋有味的节日,在元幸这里永远是索然无味,甚至还要带一点心酸孤独的滋味。   但在2019年年初,从第一个元旦开始,第一个节日里有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将心酸和孤独赶走,带来一捧又一捧的糖果给他。   除夕夜是第二个节日,元幸抬头看了看窗外,然后摇摇头。   开心先生应该是要和弟弟还有爸爸妈妈,在一起过年的。   一朵烟花从窗边走过,亮丽的颜色透过氤氲白色热气钻进元幸的眼睛里,电磁炉嗡嗡嗡的声音也挡不住那些呼唤着团聚的声音。   拿起小锅上的盖子,不知是因为热气熏得还是怎么的,元幸使劲吸了吸鼻子,避免自己的饺子汤被污染了。   水开,元幸数了七八个饺子丢进锅里,剩下的就扎好口放在窗台上,天气冷,正好可以帮他保存几天,这样就能在年味最足的这几天天天吃到饺子。   元幸这么安慰着自己,轻轻拍了拍皱巴巴的塑料袋。   又一朵烟花在眼前升起,在夜色中弯弯曲曲了几道后,“嘭”一声炸开。这朵是大红色的,带着远处高楼大厦的灯光,红红火火的看起来十分喜庆。   元幸拿过一双筷子拨了拨黏在锅底上的饺子,发现这个饺子的皮已经破了,馅料也露了出来,零零碎碎地漂在汤里,好好的一锅煮饺子成了饺子汤。   就算卖相不好,元幸也得把这锅饺子吃掉,毕竟这是他的年夜饭。   吃着饭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朝门口张望,好像总觉得下一秒,那个总是爱穿着大衣的人就会出现在门口,带着糖果,对他说天天开心,永远幸福。   但是直到元幸把这碗饺子带汤全喝的一口不剩了,门还是没有被叩响。   元幸又吸了吸鼻子,觉得奇怪,明明电磁炉已经关了,空气里也没有那些白白的热气了。   吃过饭后,元幸顺手将碗放在那个开心先生送给他的,一次都没有使用过的小洗衣机上,然后关上屋内的灯,带上自己的小被子,拿过几个糖果,无聊地坐在那个破破烂烂的小沙发上,看着外面绮丽变换的天色。   他算着日子,今天该吃那个带花种的棒棒糖了。   夜空宛如花田一般,一朵接一朵的烟花绽放开来。   “一个,两个,三个……”元幸裹紧了被子,咬着那个棒棒糖,小声又含糊地数着花朵的数量。   他努力地睁着眼,努力看清窗外烟花的颜色,努力数着烟花的个数。他把期望寄托在这虚无缥缈的数字里,好像数够了多少朵后就会有奇迹出现一样。   手机短暂地亮了一瞬,元幸急急忙忙从温暖的小被子里伸出手去拿手机。   开心先生!   然而是张玥发来的消息,手打的长长一大段短信,真切的祝福包含在内。元幸认不得其中所有的字,但几百字看下来后,又使劲吸了吸鼻子,回了张玥一句笨拙的“谢谢玥玥姐,祝玥玥姐新年快乐。”   短信发送出去后,元幸没有着急关掉手机,而是翻起了短信箱,看起了过往和开心先生发过的信息。   从第一条开始到最后一条,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似乎都包含了无限的温暖。   元幸伸手轻轻在最后一条短信上摸了摸了,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感受那份温暖。   退出短信箱后,元幸又翻出通讯簿,在寥寥几个电话里找到了那个“开心先生”,手指放在通话键上,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不该摁下去。   我就打一个电话,只说一句话,不然就响一下就挂电话……但是开心先生应该和家人在一起的吧?   元幸想来想去,迟迟没有摁出那个电话。   不过下一秒,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元幸下意识以为是开心先生打给自己的,看都没看来电显示就带着十二分的高兴接了电话:“开,开心先生。”   “什么玩意开心先生的?”对面的人似乎喝了酒,语气不悦,“我他妈是你老子!”   城市另一边,王愆旸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保温桶从他父亲那座独栋小楼里走出来,小步跑到停车场内。   车在外面停的时间久了,车内温度冷得惊人,王愆旸小心翼翼地把保温桶放在副驾驶上,固定好之后,连冻僵的手都来不及搓一下就发动了车子。   他本意是想再早点出门的,但刚刚在家里因为令秋迟生病耽误了一会儿,他是等令秋迟吃药睡下后才出门的。   路口是一个红灯,王愆旸指间在方向盘上点了点,又侧头看看副驾驶上的保温桶,生怕里的汤和菜洒出来。保温桶里装了两菜一汤,还有一份饺子,是他亲手给元幸准备的年夜饭,虽然数量不多,但总归胜在味道和心意上。   一并被他丢在副驾驶上的还有手机,手机屏幕正因新年祝福而孜孜不倦的闪烁着。   红灯还有半分钟,王愆旸索性拿过手机,打算给元幸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里,要是他赶去元幸家,元幸却在火锅店工作,那事情可就不好玩了。   拨通,机械空洞的女声告诉他“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没信号吗?   王愆旸觉得元幸应该不会给别人打电话,只当是没信号,飞速给他发了短息后,驱车继续朝元幸家赶。   五楼的灯灭着,王愆旸皱了皱眉,心里头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不会真的不在家吧。   一步三个台阶,王愆旸伴着楼下的欢声笑语,用最快的速度到了顶楼,张嘴大口喘着粗气,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还没得到回应,一个巨大无比的烟花突然炸开,“嘭”一声巨响后,仿佛世界都安静了不少。   而此时,王愆旸也听到了从屋内传来的,嚎啕大哭。 第三十七章   十分钟前, 王愆旸给元幸打来第一个电话时被告知对方正在通话中。   王愆旸以为是元幸家信号不好, 其实当时元幸正在和元红铭通话。   自从那天元幸接通这个号码打来的电话,发现电话背后的人是元红铭之后,他只要看到这个号码, 心里就直发亮。   早在这个月末时元幸就汇过去了500元,奈何汇款到账后, 这个号码还是一直打电话过来,每天都打, 甚至还被王愆旸接到了一次。   每次电话响起的时候,元幸不是把手机放得远远的,捂着耳朵等铃声结束后再去拿手机, 不然就直接关掉手机的声音, 等对方自动挂断。   而今天接到元红铭打来的电话,纯属意外。   而王愆旸的电话如果再早拨出去一分钟,可能就不会有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然而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一个都没有。   “我他妈是你老子!打了多少个电话了, 你个龟儿子连你老子我的电话都不接!?”元红铭好像喝了酒,在电话那头骂骂咧咧的,对着元幸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而他的手机似乎是开了外放, 除了他的声音外还有许许多多嘈杂的声音。   “老元那可是的你亲儿子啊哈哈哈你就这么骂他。”   元红铭放下手里的酒瓶子,含含糊糊地说着粗鄙之语:“跟他狗娘养的一样,都跑的没影。”   “哈哈哈要不是你总是打媳妇跟儿子,那能跑吗?”身边的人发出哄笑。   而这些话清清楚楚地传到元幸心里,像一把开了刃的匕首, 捅进去后拔出来,刃上鲜血淋漓。   “我,我……我……”元幸小声嗫喏着,但上下嘴唇的颤抖加上心中的畏惧,让他一个词都说不出来。   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十分用力,骨节的青筋近乎绝望般地凸起。另一只放在小被子上的手却抖如筛糠,那个他吃了一半的棒棒糖都掉到地面上。   元红铭扯着嗓门发酒疯:“你什么你?养你十八年都不会说话了是不是?过年了也不知道多打点钱给家里买年货,还要我亲自给你打是不是?”   “那天接电话的是你哪个朋友啊?看不出来你还有朋友了啊?”   元幸死死咬着下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恐惧的声音。   “哑巴了?!”元红铭说,“草真是跟你妈一样,屁都不会放一个。”   听他提到母亲,元幸心中一哽,鼻子眼睛顿时一算,浓浓的委屈涌上来,他没能忍住,发出极小的一声呜咽。   “哟还哭了是不是?”元红铭冷嘲热讽着,“想你妈了是不是?只可惜你妈她不要你了!”   妈妈一直是元幸心里的一根刺,不需他人触碰,只扎在那里就时时刻刻让他的心脏感受到疼痛。   此时那深埋心脏三年的刺被人毫不留情地拔出,顺着流血的伤口,缠绕上满是绝望、痛苦和无助的荆棘,再次让那颗心脏满是伤痕。   那只本来抖如筛糠的手此时紧紧地握在一起,指甲深深埋进掌心里,而下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出了一道深红色的血印子。   元幸的脸上满是眼泪,上下牙齿不住地打颤,呜咽声若回浪一般在嗓间徘徊低鸣了许久后,终于决堤。   “你,你不是,不是……”他哭得断断续续,说话也断断续续,没有一句是完整的,“呜呜呜呜我,我,我妈妈,要我,不,不要你……”   听到元幸哭泣的声音,元红铭似乎心情大好。   “你妈早就不要你了,你还哭,你再哭的话你爹我也不要你!”   “不,不要就……不要。”元幸哭着说,“我我,我也不要你……你是个坏,坏蛋呜呜呜。”   他智商有限,说不出多么恶毒粗鄙的话,幼稚的言辞虽包含了他所有的恐惧和恨意,但传到电话那头却还是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嗬还会顶嘴了是不是?”元红铭拿着酒瓶,笑得前仰后翻。   “哈哈哈哈老元你儿子可真有本事啊哈哈哈哈。”   “笑屁笑!”   元红铭仰头喝了口酒,脸色发红双眼浮肿,大量的酒精已让他神智模糊。   听着元幸那边的哭声,他眼睛一转,问:“儿子,你想不想听听你奶奶说话?”   元幸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边元红铭牌友们的话已经彻底将他推进了无底的深渊。   “老元你真狠啊,你妈你都拿着开玩笑?”   “不是,老元,你没跟元幸说他奶奶给秋天那会儿去了的事啊?”   “嘘——”元红铭连忙捂住手机,“开着免提呢,让我儿子听去了我以后还怎么骗钱?”   但元幸已经听到了,他听到那句话后,其他的一切都声音都听不到了。   电话那头元红铭喊着他儿子,让他说一句新年快乐,窗外辞旧迎新的欢声笑语,窗外烟花爆竹除岁之声,都宛若沉到了海底一般,统统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水流声。   而元幸就在那深不见底的大海里,不断往下坠落。   周围黑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元幸置身一片黑暗里,只能听到从耳边滑过的水流声。   他拼命地抓着身边的东西,想阻止下坠的趋势,然而周围什么都没有。他的眼泪跌进大海里,变得和海水一样的苦涩,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他落入海底,仰头,看到遥遥海面上倒影出的奶奶那焦急的面容时,元幸这才明白。   奶奶已经离开他好久了。   他每个月省吃俭用汇过去的钱,也都是进了元红铭的口袋,困扰了他好几个的2000元,也跟着元红铭进了牌场,被轻轻飘飘地拍在账本上。   而他以为自己每个月和奶奶之间那有限的交流,实际上也是元红铭。   都是元红铭。   海水突然涌过来,巨大的窒息感使得他抓紧了胸前的衣服,水流声击打着耳膜,元幸急促又痛苦地呼吸着,口中满是奔涌而来的苦涩味。   终于在尝尽最后一滴苦涩时,他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急促的敲门声,急促得像是骤雨落于地面。   同时还有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元幸!元幸,开门!元幸,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元幸!”   是,开心先生的声音。   元幸呜咽着从小被子上抬起头,眼泪使得他的视线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屋内的陈设。   他张了张嘴,想喊出开心先生四个字,然而出口的是更为撕心裂肺的哭声。   “元幸!”   王愆旸在门口急的不行,他红着眼用自己的身体去撞击着门,然而那扇实木做的门宛如一座难以越过的大山,怎么努力都到不了元幸身边。   元幸抓着被子,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想要去拥抱温暖,奈何他哭了太久太久,浑身脱力,脚刚挨到地面身体就一软,“扑通”一声就摔到地上,额头还磕在面前的小板凳上。   元幸摸着摔疼的额头,又哭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去开门。   听到屋内传来那沉闷的摔倒声,王愆旸更急了:“元幸!你摔着了吗?疼不疼,你不要哭,我这就进屋!”   高定大衣上满是灰尘,肩膀隐隐作痛,王愆旸抓了抓头发,焦躁地拿出手机打算叫个开锁公司的过来开门时,“咔嗒”一声,门开了。   紧接着,一个满脸是泪的小人,哭着朝自己跌过来。   王愆旸赶忙伸出双手抱住他的小星星,手机掉在地上也浑然不知。   “元幸,小元幸。”王愆旸紧紧抱着元幸,激动又慌乱中,庆幸地亲了亲他的发顶,安抚道,“不哭了不哭了,我在这儿呢,不哭了小元幸。”   “呜呜呜开,开心先生……”元幸双手抓着王愆旸的衣服,抽噎着喊出开心先生四个字,肩膀急促地颤抖。他浑身无力,此时在王愆旸怀里双腿也直往下弯曲,整个人要掉出怀抱。   而廊间温度低,风大,元幸那满脸泪痕一会儿就变得冷冰冰的。   怕他再生病,王愆旸索性一只手抄在他膝弯下,将这个小可怜整个给抱在怀里。   走进屋内,王愆旸小心翼翼地把元幸放在沙发上,自己也坐在旁边,然后急忙拿出纸巾想替他擦掉脸上的鼻涕眼泪。   然而元幸却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无论王愆旸怎么哄都不撒手。   嗓子已经哭哑了,但激动的情绪依旧促使他张着嘴为自己的委屈和痛苦而流泪,哭泣的声音一字一句割在王愆旸的心上。   无奈之下,王愆旸只好把元幸抱到自己的腿上,用自己的大衣裹住他,不断地轻拍后背,试图用这样方法让元幸平静下来。   王愆旸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哄道:“小元幸,小元幸,不哭了,我在你身边呢不哭了。”   安抚着怀里的小可怜,王愆旸拧眉疑惑,上次小家伙生病时想妈妈也没有哭成这个样子,今天除夕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思考时,一个念头逐渐浮出脑海。   难道是元幸知道奶奶去世了吗……   但很快王愆旸就摇了摇头,他和张明星的保密工作都做的很到位,元幸不可能知道的。   一朵烟花在窗外绚烂,光芒映在王愆旸脸上,照得他眉间沟壑深深几道。   哭泣声断断续续地一句接一句,王愆旸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垂头,额头抵在元幸的发顶,许久都未抬起,似乎这样可以帮他分担心中痛楚和悲伤。   说什么永远幸福,他连让这个小星星天天开心都无法做到,更不要说那天晚上唱给他的摇篮曲了。   他许下很多承诺,自认为又为此做了很多,但所有的举措都不能称之为最好。   从起初元幸被赵继明欺负开始,到隐瞒元幸奶奶去世的消息,似乎每一步每一件事,都可以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思及此,王愆旸长叹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继续轻声哄着元幸。   至少现在,不能让这个小星星再继续哭泣了。   值得庆幸的是,不知是在他的安慰下还是因为元幸哭累了,哭声渐渐减弱,到现在只剩下微弱的呜咽声和一抽一抽的肩膀能证明他还在悲痛中,否则看起来就像是趴在王愆旸怀里睡着了一下。   王愆旸低头看了看元幸,试探地松开一只手,轻轻捧着元幸的脸想让他抬起头来:“小元幸,把脸露出来我给你擦擦鼻涕好不好?”   元幸则甩开王愆旸的手表示抗拒,接着又埋在他胸前,使劲地摇摇头,含糊不清地说了句王愆旸没听懂的话。   王愆旸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好,不擦鼻子了。”   时间接近24点跨年时分,天外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地绽放,而迎接新年的人们的欢呼声也扩散到整条街上来。   元幸家附近有一个小广场,每逢农历新年,小广场上的电视都会放映跨年倒计时的时间音频,附近的年轻人总会聚集在此,在最后十秒钟的时候大声叫喊。   此时第一个数字带着新年的回音,已经远远地传了过来。   “十!!!”   属于农历2018年的烟火在最后十秒拼命地绚烂绽放着,那些光芒透过满是雾气的玻璃窗,最终明媚了破旧沙发上的两个人。   橙色的光芒照在元幸眼角处,他忍不住眯了眯已经肿起来的眼睛。   “七!!!”   倒数第三个四个数字传来,元幸稍稍抬起头,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眨眨眼睛。   “四!!!”   “元幸?”察觉到怀中人的小动作,王愆旸低下头想看看他,没想到元幸又马上把脸埋到自己怀里,又摇了摇头。   “好吧。”王愆旸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二!!!”   耳内尽是新年的倒计时和烟花炸开的声音,嘈杂的声音让元幸无暇思考奶奶去世的事实,他只好睁着眼,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尽量去放空自己。   “一!!!”   最后一声,跨年的人们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来迎接这个新来的朋友,希望她在接下来的365内多多指教。   而同时,王愆旸低下头,在元幸耳边轻声道:   “新年快乐,我的小星星。”   然后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发顶。   过分温柔的声音让元幸的眼睛忍不住又是一酸,他吸了吸鼻子,嘴巴一歪,埋在他胸前又哭了起来。   “又把你弄哭了啊。”王愆旸无奈地笑着,轻轻揉着元幸的脑袋。   不过这次没有他没有选择不哭了不哭了那句话,而是:“没事,哭吧小元幸,新年第一天是可以哭一哭的,今天哭了的话,以后就不能哭了啊。”   这话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道理,但实际上,王愆旸自己想的是今天问清楚原因让元幸好好哭过一次后,以后的日子里他不会让元幸再哭泣了。   他本以为元幸不会有哭声以外的答复,没想到元幸居然抽空在呜呜呜声中使劲点了点头。   等元幸彻底哭累了后就只剩下小声啜泣了,但他仍然没有抬起头,而是侧着脑袋,用食指绕着王愆旸围巾上的流苏,一圈又一圈,看不出他现在情绪到底如何。   “小元幸?”   王愆旸试探地喊了他一声。   元幸吸了吸鼻子,慢慢点点头,权当自己听到了,然后继续用食指绕着王愆旸的围巾。   王愆旸把自己的围巾朝元幸这边扯了扯,好让他玩得更方便一些。   然后又问:“小元幸,把脸抬起来我给你擦擦鼻子好吗?”   元幸哭了那么久又抽噎了那么久,脸上的鼻涕泪痕早就风干了,但总是要先哄他看着自己,才能继续开始交流。   只见他慢吞吞地抬起头,然后露出一双哭肿了的眼睛,肿得往日小鹿般的下垂眼如今只剩下一条细细的缝。   似乎是觉得丢脸,他又微微低了低头。   不过王愆旸只注意到了他下唇上的血痕,想都没想,王愆旸伸手抚上元幸的嘴唇,皱着眉问:“疼不疼?”   “下次不要这样了。”王愆旸的语气里带着责怪。   元幸抽搭着点了点头,然后抿了一下嘴巴,似乎不想说话。   王愆旸看出他低落的情绪,于是有意无意地把话题朝其他地方引去,或者分散他的注意力。   扪心自问,这样一言不发的元幸比起刚刚那个嚎啕大哭的元幸更让他心疼。   他一言不发时面部表情十分平和,明明心里装满了苦涩,唇角却还要讽刺地朝上翘着。   就着窗外的光,王愆旸看到那个他送给元幸的小狮子保温杯放在小茶几上,伸手拿过来后晃了晃,倒了一杯热水出来,吹了吹后拿给元幸:“拿着,慢点喝,小心别烫着。”   元幸听话地捧着杯子,自己慢慢朝热水吹着气。   “晚上吃饭了吗?”王愆旸一边问一边用目光四处找着自己带来的保温桶。   看了好几圈,他这才反应过来保温桶刚刚被自己放在门外了,不仅如此,手机刚刚也掉在了地上。   手机内存了他和元幸的短信记录,王愆旸可舍不得换个手机,于是轻声对元幸说:“小元幸,你先自己坐着,我出去把保温桶和我的手机拿进来好吗?”   谁知元幸摇了摇头,身子也朝王愆旸那边靠了一些,似乎是不太想让他离开。   这大约是第一次,元幸明显地对他表示出依赖性。   王愆旸一边祈祷着自己的手机还在门口,一边伸手把他的小星星报得更紧了些。   屋里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王愆旸问:“晚上吃饭了吗小元幸?”   元幸咬着杯子的边缘点点头。   “吃了什么呢?”   元幸伸手指指洗衣机上的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王愆旸这才发现他送给元幸的洗衣机外面还套着层泡沫塑料,电线躺在地上,应该是一次都没用过的。   想来也是他疏忽,没有考虑周到,没有考虑到元幸到底会不会用这些东西,看不看得懂。   大约是哭累了也哭饿了,元幸的肚子突然发出长长一声“股噜噜噜噜——”,这让他的头又往下垂了一些。   王愆旸于是问:“饿了吗,想不想吃饭小元幸?”   如果元幸拒绝了,自己就再想其他的法子哄他开心就是了。   元幸眨眨眼,点了点头。   于是王愆旸把坐在自己腿上的元幸给抱起来:“小元幸,我要出去拿一下保温桶,你现在下来坐会儿沙发。”   元幸在一瞬间表现出紧张,坐到沙发上后很快就抓住王愆旸的衣角不松手,他以为王愆旸又要把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里。   但王愆旸还是轻轻抽出了自己的衣角,然后用手包裹住元幸的小手,用力握了一下:“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于是两人就手牵手走到门口,开门后王愆旸用最快的速度将保温桶和自己的手机拿进屋内,然后关上门,同时也打开了灯。   和上次来时一模一样的摆设,一模一样的清冷。   打开保温桶的盖子,最上面一层是一份饺子,中间是两个菜品,最下面是香气四溢的汤,只不过因为在外面放的时间久,都已经凉掉了,想吃的话就必须重新加热。   左右看了几眼,王愆旸找到了元幸的电磁炉和小锅。   锅子的质量应该不算特别好,部分锅底的颜色泛着深褐色,这样煮饭时经常容易糊锅,但王愆旸此时顾不得那么多。   一手牵着元幸,王愆旸单手烧了一锅水后又将放凉了的饺子给丢了进去。   “先吃饺子好不好?”他问,“有玉米鸡肉还有三鲜虾仁。”   元幸晚餐吃的就是水饺,此时他很想跟王愆旸说自己刚刚吃了饺子的,但压在喉间的情绪还是让他选择了沉默。   因为都是熟饺子,避免煮得久了饺子皮破掉,饺子下锅后没多久就被王愆旸捞出。   他依旧单手将饺子盛出,夹了一个,吹了吹后送到元幸嘴边:“啊,小元幸,张嘴吃饺子了。”   元幸张开嘴巴,咬了一小口冒着热气的饺子,细细嚼了一口后咽下。   紧接着吃第二口时,元幸咬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哎呀。”王愆旸笑着看了看剩下的那半饺子,“是个硬币呢。”   他伸手把那个硬币给拿了出来,放在水下冲了后放在元幸的掌心里:“在饺子里吃到硬币的人,新一年的运气会特别好,拿着吧小元幸。”   拿到硬币后的元幸沉默了,任凭王愆旸又夹起一个饺子给他他也不理会。   “怎么了元幸?”王愆旸放下筷子,忍不住捏着元幸的下巴让他抬起头。   元幸那张小脸上又布满了泪水,他紧紧攥着手里的硬币,用沙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奶,奶奶她之前,也会在饺子里,给,给我包,硬币的……”   话到这里,王愆旸终于明白元幸在除夕夜嚎啕大哭的原因。   同时,深深的懊悔和自责也自心头涌现上来。 第三十八章   窗外欢呼和礼花声不断。   元幸低头, 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板上, 溅落成一朵又一朵的小水花。   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硬币,元幸用哭哑的嗓子地说:“……原,原先过年的, 时候,奶奶在家里包, 包饺子,会, 会在饺子里藏一个硬币的,她,她总说只有一个, 很难的, 很难的才可以吃到……”   “但,但是我,每一年都能吃到, 硬币……奶, 奶奶也说,这样的新年里会变得很好,很好很好的……”   他诉说着温暖的往事, 断断续续间带着家人的祝福和温暖,断断续续间又带着无尽的怀念和痛苦。   吸了几下鼻涕,元幸抬起胳膊,脸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抽噎着把手心里的那枚硬币放在桌面:“今, 今年我也吃,吃到了硬币来了的,但是,但是……”   话到最后,始终说不出但是之后的后半句话。   元幸嘴巴一咧,直接躺倒在沙发另一头,捂着脸又大哭了起来。   王愆旸鼻头一酸,想要伸手把他的小星星给抱过来,搂在怀里抱紧了,亲亲他的发顶说不要哭了。   但他的手却好似僵硬了一般,抬都抬不起来。   元幸那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像一根鱼刺,扎在喉间,如鲠在喉得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元幸奶奶去世的消息不是经由他口说出的,王愆旸暂时不得知他是从哪里听到的。   但原本压在他头长达十多天的巨大焦虑,此时并没有因此时而消散,反而又增添了几分愁绪和会很。   先前他一直犹豫挣扎着,要不要自己亲口将此事告诉元幸,碍于种种原因,他选择了沉默。   可如今,看着元幸哭得万分无助的模样。   王愆旸突然痛恨那时沉默的自己。   如果是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元幸,元幸说不定会一边哭一边锤他几拳,哭腔里带着埋怨,就算他讨厌自己也好过此时满腔的痛苦的悲哀无所依靠,无所寄托。   吼间滚动一番,王愆旸努力伸出手,轻轻拍在元幸的后背上,然后环过那个瘦小的肩膀,拉过来抱进自己的怀里,摁住后脑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哭。   自己则轻轻拍着他的背,或者顺着脊背抚摸几下,目光里带着沉沉的歉意和怜爱。   没有温声哄着人不要哭的话,王愆旸收紧了双臂,将怀里的小可怜抱得更紧了些。   这次就让他好好哭一哭吧。   时间已过凌晨,昨日白天时元幸在火锅店忙碌工作一整天,身子早就乏得不行了。回家后心情又大起大落,哭来哭去好几回,心力交瘁下加上此时温暖的怀抱,这次只哭了没一会儿就睡了,只是睡梦中还是有是不是的抽噎。   王愆旸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生怕自己一点轻微动作吵醒了好不容易才脱离悲伤的元幸。   待呼吸平稳后,再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放在床上,脱掉鞋袜和外衣,盖上被子后再贴心地掖一掖,不让他受凉。   屋内的灯已经关掉了,王愆旸坐在床边,就着窗外的光看着元幸的睡颜。   眼睛依旧红肿着,鼻尖也因为哭得太久了而泛红,下唇上一道即将见血的深色血痕。而眼下鼻下,全都是眼泪和鼻涕的痕迹,风干后容易皴裂在脸上。   王愆旸开着电磁炉最小的功率烧了一锅热水,打湿毛巾后又晾了一会儿,等到温度不是那么烫的时候拿去在元幸脸上轻而缓地擦拭着。   之后又在卫生间找出应该是元幸平时擦脸用的宝宝霜,均匀地涂在他脸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的小星星。   元幸熟睡时唇角也是上翘的,因为侧躺的缘故,此时唇角的笑意看起来比平时更甚几分,带着他眼角的红肿,看起来极为讽刺。   王愆旸抿着唇,伸手,大拇指抚在他唇角处,轻轻扯着朝下拉了拉,得到了一个红肿着眼睛,嘴巴下撇的小元幸。   但很快他就松开手,唇角又自动翘了回去。   是的了,他的小星星,无论在生活中遇到多少苦难,都是这样笑着一路走过来的。   总是笑得乖巧,又无比让人心疼。   搁在床头的手机屏幕亮了一瞬,王愆旸拿起手机发现是工作上的事情,不得不回复了一句,其中因为对方的一个疑问还专程切换至浏览器搜索了一下到底正确与否。   手指点在搜索栏输入框,搜索记录自动下拉了出来。   其中排在第一位的是“摇篮曲”。   是那天王愆旸哄元幸睡觉时,特意搜索了歌词。   元幸平稳的呼吸声传来,王愆旸忍不住侧头看了看他,满屏的莹光映照他脸上。   因为哭的久鼻塞的缘故,熟睡中的元幸不自觉地就长开了嘴,用嘴巴呼吸,所以呼吸声听起来略略有些粗重。   王愆旸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直到手机屏幕灭掉,因客户再次发来消息又再次亮起。   打算回答客服的疑惑时,他听到了极为细小的一声呓语。   “开心先生……”   沙哑的声音里满是委屈和依赖。   王愆旸忍不住将手伸进元幸的被窝里,摸索几番后找到那只软乎乎的小手,紧紧包裹进自己的掌心里。   “在呢。”他也轻声道,“开心先生在呢。”   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摇篮曲的歌词,看着元幸的睡颜,王愆旸突然觉得,此时此刻才最适合唱一首摇篮曲给他,虽然他已经睡了。   改过的歌词早就烂熟于心,王愆旸摁灭手机,倒扣在一旁的桌上。   一手拉着元幸的手,一手轻轻地在他发间,面上抚摸着。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小星星。   开心先生永远保护你。   世上一切,幸福愿望。   一切温暖,全都属于你。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小星星。   开心先生爱你,开心先生喜欢你。   一个拥抱,一个糖果。   等你睡醒,开心先生都给你。   如果说上次的轻唱是为了哄他的小星星睡着,那么这次的歌声,不仅是在表达心意,还是在诉说自己笃定的内心。   今后,他绝对不会再让他的小星星受一点委屈。   所有的幸福愿望,所有的温暖,必须属于他的小星星。   他的小星星,一定会天天开心,永远幸福。   元幸睡着了,但熟睡中却一直在做噩梦,他梦到母亲离他远去,奶奶也去世了,魔鬼一样的父亲不住地喊着他的名字,问他想不想和奶奶说话。   都是元幸生命中的事实,但他并不想承认自己的生活就是噩梦。   黑暗中,一缕细细的阳光透过云雾洒下来。   同时间,还有轻轻哼唱的歌声传入耳畔。   元幸伸手,将那缕阳光笼在掌心内,从那细碎的闪耀慢慢闻到春风的芳香和温暖。   歌声吟唱着小星星,吟唱的是他的名字,吟唱着他会永远幸福,永远永远,永远和开心先生在一起。   一瞬间,热泪盈眶。   元幸醒来时,泪水打湿了枕边,心里除了散不去的悲伤外还有满腔的感动。   他缓缓坐起来,起身到一半时发现自己的行动被牵扯住了,发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阻止了他起身的动作。   而热乎乎的左手被包裹在一个宽大的掌心内。   循着温暖看过去,元幸看到了趴在自己床头的王愆旸。   王愆旸搬了个元幸平时吃饭的小板凳在床前,背上披着大衣和薄薄的绒毯,屈着长腿,趴在床头枕着自己的一条胳膊,另一条胳膊伸进被窝里握住元幸的手。   清浅的呼吸声荡在周围的空气里,元幸轻轻动了动手指。   没想到王愆旸在睡梦中感应到这小小的动作,下意识地又握紧了手。   眨了眨还肿着的眼睛,元幸从被窝里抽出另一只手,慢慢地帮王愆旸把微微下滑的毯子给往上提了提,掖了掖,挡住脖子和耳朵,好不让冷风钻进去。   屋内温度低,王愆旸暴露在空气里的那只手十分冰凉,元幸伸出小手摸了摸,然后又把自己的被子稍稍朝外拉了一些,盖住开心那只手。   做完这系列小动作后,他又抿着嘴巴看了王愆旸好一会儿。   从额前凌乱的发丝到宽大的肩膀,再到探着脑袋去看王愆旸的睡觉时皱着的眉。   晚上他大哭那会儿,崩溃和悲伤的情绪占据了他本就不多的理智,奶奶去世之外的所有信息他似乎都左耳进右耳出,被开心先生抱在怀里那会儿也浑浑噩噩的,只记得对方围巾上柔软的流苏。   此时悲伤过后,睡了一觉的他似乎找回了些清醒的感觉。   本以为会在家陪着家人的开心先生,在除夕夜赶来自己家,抱住那个大哭的自己,一句又一句地安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给自己带了好吃的饭,还在饺子里给藏了一枚象征着新年幸运的硬币,现在还拉着自己的手。   看起来似乎已经超出了“开心”这个范畴。   元幸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形容,只抿了抿嘴巴,伸手去勾了勾王愆旸额前的头发。   “谢,谢谢你呀,开心先生。”   兴许是坐在小板凳上不太舒服,王愆旸动了动,鞋底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出声音。   元幸又低头朝下面看了看,发现王愆旸那双大长腿正憋屈着折着,姿势看起来就不是很舒服。   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到了王愆旸那还带着睡意的声音。   “元幸?”   “啊?”元幸连忙抬头,对上一双惺忪的睡眼。   王愆旸眯着眼睛看自己面前只穿了单衣的元幸,皱了皱眉:“怎么这就起来了?不冷么?快躺下。”   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元幸摁躺下,帮他盖上被子:“这么冷,可别再生病了。”   说完自己打了个喷嚏。   “开,开心先生。”元幸缩在被窝里小声说。   “怎么了?”王愆旸揉了揉鼻子,声音有些瓮。   元幸从被窝里伸出手,指了指床下:“下面有,有个箱子,里面还有一个,一个大被子的。”   王愆旸以为元幸觉得冷了,站起身活动了活动屈久了有些酸痛的腿,然后弯腰把箱子拖出来成功找到了里面的被子。   “冷吗?我帮你把被子盖在上面?”   可没想到他刚直起腰,就见元幸裹着被子朝床铺里面挪了一些,在床铺外侧腾出一个人的位置。   然后仰着还有些肿的小脸问他:   “开,开心先生,你上,上来床上睡觉么?小板凳,小板凳太不舒服的。”   王愆旸抱着被子在原地愣了一下。   小孩心思单纯,只是想着他在板凳上趴着睡觉不舒服,手还容易冷,而在床上睡觉的话能躺着睡的话会相对舒服一些,盖着被子也努暖暖呼呼的。   王愆旸承认自己有一瞬间想歪,但很快就笑了笑。   “不用了,谢谢小元幸。”王愆旸拍了拍被子,“我去沙发上躺一会儿就行。”   元幸又往靠墙那边挪了挪:“沙发,沙发太小了的。”   他平时都没办法全身躺在那个小沙发上,更别提比他高很多的开心先生了。   于是又伸手拍了拍旁边他空出来的地方:“很,很暖和的。”   床铺空出来的地方正好是他刚刚躺过的,还带着热乎乎的体温,挪进去里面的地方则十分寒冷,冷得在被窝里的元幸不自觉就蜷了起来。   王愆旸见状,把被子往小板凳上一放,伸手把元幸在被窝里卷了卷,卷成一个夹心蛋筒,然后再轻轻抱起,放在他原本已经暖热的地方。   “听话小元幸,睡吧。”王愆旸摸了摸他的头,又拿起被子去沙发上了。   没躺一会儿,元幸就喊了他一句:“开心,开心先生。”   半只脚已经踏入梦乡的王愆旸又清醒了不少:“怎么了小元幸?”   从元幸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沙发黑漆漆的背影,以及王愆旸那无处安放的长腿。   元幸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接下来提出的要求似乎有些不合情理,但还是开了口:“我,我睡不着的,你能不能,能不能握着我的手睡觉……好不好呀?”   刚刚他能成功入睡,一大原因是因为王愆旸在他身边陪着。   现在王愆旸躺在沙发上,离他远远的,元幸总觉得哪里空荡荡的。   只见那个黑漆漆的身影没有一点迟疑就站了起来,起身的动作带出一条优美的弧线,低垂的头扬起,额前发跟着在空中晃动了一下,紧接着,背光在元幸眼前勾勒出一个完美的侧颜。   元幸心里头突然没由来地震动了一下,觉得那里头热乎乎的,目光也粘在上面怎么挪都挪不下来。   最开始,他对王愆旸的第一印象是长得很好看。   时至今日,他依然觉得王愆旸长得很好看,但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后,似乎已经没有第一次见到时那般惊艳了。   开心先生的长相是不会变的,但刚刚那个侧脸,元幸总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又说不出具体,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感受着心脏的一跳一跳。   王愆旸轻手轻脚地地搬起沙发,搬到元幸那张小床附近,调整一下位置后躺上去,朝元幸伸出手。   紧接着,一个热乎乎的小手迅速放在他掌心内,然后一拉,把自己的手拉近被窝里。   王愆旸握紧了手:“晚安小元幸。”   “晚,晚安。”元幸吸着鼻子,“开心先生。”   元幸这次很快就睡着了,但王愆旸似乎是睡不着了。   小沙发不比小板凳好到那里去,甚至更铬背,但王愆旸也不敢大幅度动作,只轻轻地又侧了侧身子。   沙发下面是两个可拆洗的小垫子,尺寸和沙发不算很合适,王愆旸这么一动,小垫子也跟着朝外拱了拱。   无奈,王愆旸只好伸手把小垫子朝里又塞了塞。   塞到第二个垫子时,他摸到一个触感滑腻的塑料袋,顺手就拿了出来。   就着窗外微弱的光,王愆旸看到了照片上那个和元幸长得极为相似的女人。 第三十九章   屋内一片漆黑, 窗外灯色被沙发挡了一半, 只能勉强看出照片上是个女人。   王愆旸轻手轻脚地拿过手机,将亮度调整至最低,手捂着屏幕, 借着指缝中透过的光,这才看清了女人的五官。   看到女人的第一眼, 王愆旸就确定了她和元幸的关系。   只因为两人的五官实在是太像了,下垂眼, 泪痣,秀气的鼻头,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女人看起来年龄不大, 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纪, 薄唇如刀削一般,明明是一双乖巧如小鹿般的下垂眼,目光却是冷冰冰的。   黑白照片边缘整整齐齐, 面上也无一点划痕, 被小心翼翼地封存在塑胶袋里。而塑胶袋上则满是指印和折痕,看得出元幸对这张照片的珍视,以及对妈妈的思念。   他三年前, 现在应该是四年前来京城打工时,口袋里除了五百块钱和手机证件,就是这张妈妈的照片了。   原本是放在抽屉内的,只是一次元幸不小心把杯子碰倒,水洒进抽屉里, 差点殃及这张照片,元幸这才将照片压在沙发坐垫下,想妈妈的时候或者委屈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之前王愆旸是从张明星那里得知元幸母亲的事情。   从他的话里大概能猜测出元幸的母亲是被拐卖到那个小村子里的,生下元幸后和那个人渣生活了十八年,因自己亲生儿子年里还小,所以选择在元幸成年后逃跑,从此杳无音信。   这也是元幸来京城的原因。   王愆旸叹了口气,将元幸母亲的模样印入脑海,再将塑胶袋放回原来的位置。   不仅是开心和幸福,他还要帮元幸找到属于他的那份,独一无二的亲情。   那头被他牵着的元幸的手轻轻动了动,王愆旸于是也轻轻回握了一下。   然后在黑暗里弯着眉眼冲元幸小声道了声“晚安”,这才坠入梦乡。   次日一觉醒来时已经是正午时分,王愆旸睁开眼睛,入眼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他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现在是在元幸家。   两人的手还拉在一起,掌心里都是一层薄汗,心跳的节拍和温度也相互交织了一整夜。   在小沙发上躺了一夜,他已腰酸背痛,折起的腿也隐隐作痛,此时此刻王愆旸十分想站起来走一走。   奈何元幸还在酣睡中,王愆旸只能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只轻轻晃一晃腿。   昨晚他只顾着哄元幸,没有多想,只了解到元幸知道奶奶已经去世了,不得知的是,元幸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自己这边是肯定没有说漏嘴了,难道是元幸身边其他人   王愆旸一边思考一边不自觉地捏着元幸的小手。   张明星长相是挺憨厚老实的,从先前的几次交流中也能感受到他淳朴的性格,每次和自己结束通话的时候都会带上一句对元幸的祝福。况且从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上来说,应该也是不倾向于伤害元幸。   这样的张明星应该也不太可能主动将这个残酷的事情告诉元幸,尤其还是在除夕夜这天。   张玥应该知道元幸本人的情况,但不会清楚家庭状况,也不会知道元幸奶奶去世的消息,就算知道也不会在除夕夜这天告诉元幸,毕竟她一直对元幸照顾有加。   张明星张玥过后,王愆旸发现自己再也想不出元幸身边第四个人了。   往常他看元幸总是忙忙碌碌的,看起来生活好似十分充实,没有意识那本来就围绕在他身边的孤独。   王愆旸正揪着心,突然想到那天在逢光基金会替元幸接到的电话,对方的口音和元幸和张明星一模一样。   从话里可以看出他和元幸认识,并且熟悉元幸的过去。   一个人名浮现在王愆旸脑海里。   元红铭。   从张明星哪里得知,元幸的父亲是个十足的人渣,年轻时赌钱气死了元幸的爷爷,婚后动不动就打骂元幸母子俩。   思及此,王愆旸攥了攥拳头。   他恨不得捧在掌心里宠的小星星,童年居然被这个人渣虐打。   元红铭一直在老家,所以一定是知道奶奶去世的事情,况且这还是他的至亲。   怪就怪在元幸不知道。   王愆旸不相信元红铭是那种为了照顾元幸的情绪而隐瞒消息的人,但如果真的是元红铭在除夕夜将奶奶去世告诉元幸的话,他又为什么从去年立秋隐瞒到新一年的二月,还是在新年。   他不告诉元幸,总是要有一个动机。   而这个动机,可能一直在影响着元幸的生活。   时至今日,王愆旸对元幸的过往了解的也不多,也是怕他回忆往事时落泪难过,甚少主动询问,一直都是在日常相处中以及从他人口中听来,拼凑所得。   昨晚元幸才因为得知母亲去世而悲痛大哭,今日王愆旸实在是不想也不敢去询问他来京后有没有和那个人渣父亲联系过。   但是如果想彻底让元幸开心幸福,就必须和之前的痛苦做个了断。   王愆旸皱着眉,一时又陷入了纠结。   躺在床上的元幸突然小猪似的哼哼了两声,紧接着,被自己握在掌心里的小手也动了动。   王愆旸将目光挪过去时,元幸正为起床做着酝酿。   只见他紧紧皱着眉毛,鼻头也皱起,嘴巴朝上抿着,整个五官都拧巴在一起,带上两个肿眼泡,说不出来的滑稽。   从嗓子里哼了几声王愆旸听不懂的话,每个字都带着对起床的抗拒,加之他那软糯的腔调,听着就让人觉得心化了。   王愆旸不由自主地就收紧了手。   躺在床上的元幸酝酿了一会儿后,努力睁开眼,又因为过强的光线闭上眼,抽出手挡住,揉了几下,然后才勉强适应。   “早啊小元幸,新年快乐。”王愆旸看他那个要起不起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同时又在心里担忧元幸醒来时想到昨晚的事会是什么反应。   听闻这声音,元幸又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开心先生在昨晚的除夕夜来到自己家里。   同时,一并涌入大脑的还有昨晚得知的残酷事实。   一瞬间元幸又想哭了。   那个他十分爱的奶奶走了,以后再也没人给他捏小兔子模样的馒头了。   刚吸了吸鼻子,就听到了开心先生的声音:“小元幸又想哭了?”   “没,没有的。”元幸的嗓音还哑着,他翻了个身,脸冲着墙面,好不让王愆旸看到自己又红了的眼眶。   但即使避免对方看到自己的丑态,悲伤的情绪还是止不住的,他的眼眶越来越红,逐渐又流出眼泪。   王愆旸叹了口气,似乎想到母亲刚刚去世时的自己。   亲人的离别是件无法阻止的事,就像时间永远向前走无法倒流一样。   母亲刚刚去世那几日,王愆旸人前将腰板挺得笔直,人后也是像元幸这般,躺在自己的房间嚎啕大哭。   但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时间会冲淡一些,死亡带给人们的真实性其实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流逝的,嚎啕大哭的情况也只会在亲人离世的前几日,更何况看着白事酒桌上大快朵颐的宾客,脸上好似一点悲伤也无,那时候王愆旸总觉得这场葬礼并不像一场葬礼。   葬礼结束后,王愆旸返回了往日忙碌的学习生活中,却发现,只有在想到母亲时才会意识到母亲已去世了,其他时间好似根本忘却了这件事一样,只有在想到时才会觉得悲伤。   不过毕竟那时候的他已经十几岁了,他独立得早,十几岁时也比同龄人的心智成熟得多。   而元幸到底也只是个小孩子。   王愆旸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他取了元幸的毛巾,热水打湿后拧干,坐回元幸床边。   小床铺塌陷了一块,王愆旸拍了拍元幸的肩膀。   “小元幸。”   “……嗯?”元幸捂着脸闷闷地应出一声。   王愆旸轻轻摁着元幸的肩膀,把他像咸鱼一样给翻了过来,然后拿毛巾给他擦着脸。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啊。”王愆旸转移着他的注意力,“想不想出去走一走?”   温热的毛巾在脸上擦拭着,柔软得仿佛想要抚平他的伤口一般。   元幸用微肿的眼睛看着王愆旸,对方眉眼弯弯,认真的眼神里带着关切,唇角带着笑意,专心地替自己擦着脸。   没得到答复的王愆旸又问了他:“看什么呢小元幸?”   元幸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红着眼眶抿了抿唇:“开心先生,你,你鼻子上有个小黑点……”   似曾相识的台词,王愆旸笑了笑:“嗯?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嗯……”元幸又是闷闷的一声。   “那你想起床去外面走走吗?”王愆旸问,“今天过年第一天,外面可热闹了。”   元幸的目光从王愆旸鼻子那颗痣上挪到他眼睛上,自己眼睛一眨不眨地同他对视着。   突然王愆旸的手机铃声响了,他忍不住侧头看一眼。   元幸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些许。   昨晚的侧脸只是一个剪影,而此时此刻眼前这个侧脸有长睫毛,好看的眼睛,高挺鼻梁,唇角一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元幸眨了眨眼,心脏一跳一跳,里头暖融融的。   王愆旸那边接起了电话,是家里打来的,说他除夕夜不回家也就算了,这会儿催他大年初一赶快回家,说是下午会有亲戚来。   “我现在有事。”王愆旸皱了皱眉头。   看得元幸也跟着皱了皱眉。   电脑那头的王暨楠十分不悦:“有什么事儿比得上和家人在一起?大过年的。”   这话听得王愆旸一笑:“您也知道大过年的要和家人在一起?”   他母亲还在世时,很多个新年都是母子二人度过的。   “王愆旸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父亲的?”王暨楠的音量一下提高了不少,吵得王愆旸把手机拿得离耳边远了些。   等他闭了嘴,王愆旸这才将手机拿到耳边:“有,但是我今天的确有重要的事情,等我忙完了会回去的。”   说完就挂了电话,转头笑着看元幸:“要出去吗小元幸?”   元幸的手缩回被窝里,捂着心头那处暖融融,想了想,点点头。   “嗯。”   大年初一,街上热闹非凡,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两人刚刚吃了早饭兼午饭,肚子都圆滚滚的,此时的步子都放慢了不少。王愆旸拉着元幸走在人堆里,紧紧地牵着他,生怕他走丢了一样。   一高一低,帅气和可爱的组合,引得周围的人频频侧目。   但最重要的还是两人紧紧相牵的手。   当今社会对同性恋的包容度虽然高了不少,但依旧没有普遍接受。   王愆旸活得明白,而且年纪大了,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奇怪的目光。元幸则因为活得懵懂,年龄尚小,自然也是不会理解。   听起来是好事,说起来又像是坏事。   但无需在意纠结过多,他们想要的,只是天天开心,过得幸福。   今天说是王愆旸带着元幸出来走走,但实际上王愆旸也不知道到底去哪里为好,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转悠着。   一阵冷风刮过,元幸打了个喷嚏。   “冷了小元幸?”王愆旸抓紧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把他的棉服拉链又往上提了些,帽子朝下拽了些。   “有,有一点点的。”元幸的声音瓮瓮的。   正巧两人路过一个小服饰店,门口的架子上摆着一排又一排的围巾。   元幸那条红格子围巾是在王愆旸得知他奶奶去世那天晚上被风吹走的,这么十多天过去了,一直没来得及再买新的,而王愆旸也疏忽了这点。   他昨晚来时带了围巾,但今天出门急,围巾搭在沙发上忘了带出来,不然那条围巾肯定是要围给元幸的。   看着元幸空荡荡的脖间,王愆旸拉着他走到服装店门口。   往日里他做的不够多,不够好的地方,从今天开始,都要一一补上。   “再给你买条围巾吧小元幸。”王愆旸翻着架子上的围巾,看着花色款式和料子。   他拿起一条黑色的粗毛线围巾在元幸身上比了比,摇头:“太老气了,不行。”   然后是一条蓝色的:“不行,看着就冷。”   黄色的比在脖间:“太土气了。”   粉白蓝格子相间的很可爱,但元幸自己摇了摇头。   王愆旸这才意识到是给元幸买围巾,他自己倒是挑得很开心。   “你喜欢哪条啊小元幸?”   元幸犹豫了一下,踮起脚,伸手扯了扯高处那条红色的,下摆处带着好几个绒球球的围巾。   “好。”王愆旸伸手把这条围巾给拿了下来,围在元幸脖间,点头,“还是这个好看。”   买下这条围巾后,两人又在店里转了转,王愆旸又给他买了新帽子和手套,帽子也是元幸亲手挑的,和他之前那顶也很像,顶端都有一个小绒球,看得出来元幸十分念旧。   而手套则是王愆旸给他挑的,外头是各色布料拼凑起来的,上面还有一个小狗的刺绣,手套里头是毛乎乎的绒里,套在手上十分舒服。   元幸明显也很喜欢这身新行头,总是忍不住用带了手套的手去摸另一个手套上的小狗刺绣。   旁边一个拿着杯奶茶的小孩风风火火地跑过,一个没留神撞在元幸身上,奶茶洒了他一身,湿哒哒地朝下滴。   元幸低头看着,表情是说不出的尴尬。   “回,回去的吧……”元幸小声说,“衣服都湿了的。”   这件深蓝色的棉服也陪了元幸好几年,穿得起球,颜色也发白了些。   王愆旸本来想说句好,但一想两人身在服装店,为什么不再买一件新的呢。   元幸拒绝了,有些不好意思:“不,不用了的开心先生,回家,回家洗一洗就好了的。”   但王愆旸还是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试了好几件,最后看哪件都觉得好看,一高兴就全买了。   而元幸最开始本来拒绝着,此时穿着新衣服表情也十分乐呵,毕竟小孩子最喜欢的就是新年的时候穿新衣服了。   王愆旸又向店员要了一个袋子,用来装元幸的旧棉服。   被泼上奶茶的那处布料已经变得黏黏腻腻,王愆旸看了几眼后,将衣服折叠放进袋子里,然后转头问元幸:“小元幸,想喝奶茶吗?”   元幸自然是没喝过的,疑惑问:“奶,奶茶是什么?”   王愆旸一笑:“好东西。”   奶茶作为新一代的解忧神仙水,几乎每个年轻人每周都要喝上几次,虽品种繁多,但只需最简单的珍珠奶茶就可以让一个丧气社畜的嘴角露出微笑。   而此时,元幸捧着一大杯热乎乎的1000cc的,加了芋泥,珍珠,布丁,椰果的茉香奶茶,不知所措。   王愆旸拿吸管帮他戳开,轻轻推了推:“小元幸尝一尝?”   元幸迟疑了一下,这才吸了一小口奶茶。   好喝得眼睛亮晶晶!   王愆旸笑着戳开自己那杯奶茶:“好喝吧。”   元幸的小腮帮鼓鼓囊囊的,嚼着口里的珍珠布丁椰果芋头粒,含糊不清道:“好嚯的。”   又说:“嚯,嚯起来,好像粥的。”   这个比喻着实把王愆旸逗笑了,他伸手摸摸元幸的脑袋:“那就少喝一点,别撑着。”   元幸正喝着奶茶,突然看到远处带着家里小孩出来玩的妈妈和奶奶。   小孩模样不过四五岁,帽子是雪白的,还有两个垂下来的兔子耳朵,那小孩捏了捏垂在鬓边的类似小辫子一样的东西,兔子耳朵就竖了起来,引得旁边的妈妈和奶奶直笑。   元幸慢吞吞地嚼着口里的珍珠,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那边,没注意就看了好一会儿功夫。   “元幸?”王愆旸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元幸的目光缓缓挪到王愆旸身上,然后放下手里的奶茶,眨了眨眼,问:   “开心先生,你,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的呢?” 第四十章   听到这个问题后, 王愆旸愣了一愣。   起先他单纯是觉得元幸傻乎乎得让人心疼, 那份可爱劲让他不由自主就去关心他。   但随着两人的相处,已经从最开始单纯的关心升级为另一种复杂一些的感情。   另一种,目前的元幸所理解不了的感情, 也是王愆旸想要教会元幸的一种感情。   这个过程或许会很漫长,或许又会有无数困难, 但王愆旸愿意一试,愿意陪着元幸重新成长一次, 等到他下一个十八岁,或许就能理解王愆旸的这份感情。   王愆旸放下手中的奶茶,抓了抓头发, 难得有些纠结,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元幸这个问题。   元幸眨了眨眼睛看着他,眼里带着希冀。   最终,王愆旸放下手, 帮元幸整理了一下围巾帽子, 指尖蹭过他的脸颊,然后轻轻捏了捏。   他如实回答:“因为喜欢你呀。”   喜欢到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你,虽然你已经是一颗小星星了, 但一定是群星中我最喜欢的那独一无二的一颗。   喜欢到想把世间所有的开心快乐,幸福美满都给你,让你不再受一丁点的委屈。   喜欢到想带着你去地球另一端,藏起来,唇角和梨涡只给自己一个人看。   喜欢到你现在可能无法想象的喜欢。   元幸又眨了一下眼, 由着王愆旸揪着自己的脸,回应道:“我,我也很喜欢开心先生的。”   王愆旸莞尔,笑眯眯问:“那元幸喜欢我到哪种程度呢?”   元幸不假思索道:“很喜欢,很喜欢的!”   喜欢到他说了两遍很喜欢,还有一个感叹号。   “这样啊。”王愆旸手回手,改为在他头上揉了揉,“那我也很喜欢,很喜欢小元幸。”   元幸低着头,吸了口奶茶,下垂眼微微眯着,藏在新围巾里的唇角翘着,露出嘴角边边上两个浅浅的梨涡。   他很喜欢很喜欢这个给自己带来开心和幸福的开心先生,同时也喜欢给自己生活诸多照料的张玥,也喜欢那些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   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王愆旸拥有两个很喜欢和一个感叹号,而其他人只有一个喜欢罢了。   这是元幸自己那简单又明了的区分方式。   看了看王愆旸,元幸心里头还是和昨晚看到那个侧脸时一样的暖融融。他叫不出这份暖意的名字,只能简简单单地归于本能的单纯喜欢,但这份喜欢,又比平时的喜欢多一点点。   而最终说到底,他的喜欢还是和王愆旸的有所不同,单纯的喜欢和深深的喜欢,有一个最本质的区别。   不过没关系,小星星的开心先生会带着他,重新学会这份感情。   半杯奶茶下肚,元幸那刚憋下去一点的小肚子又圆滚滚了起来。不过这也怪王愆旸带元幸喝奶茶,第一次就让他喝了杯堪比稀粥一样的。   元幸又不好意思浪费食物,只好艰难地捧着大杯子小口嚼着,随王愆旸到处走着。   中途王愆旸接了几个电话,从他说话和语气中,元幸猜测应该是他的家人在催他回家。想想也是,大年初一,大家基本上都是在家里陪着家人,除了叛逆中年人王愆旸。   想了想,元幸拽了拽王愆旸的衣袖。   王愆旸那边刚挂了电话,低头问:“怎么小元幸?”   “开,开心先生。”元幸说,“你,你要是有事情了的话,就回家去吧,我,我可以的。”   王愆旸将电话放回口袋,复又拉住元幸的手,笑问:“你可以什么?”   “唔……”元幸想了想,“可以,自己回家的。”   王愆旸晃了晃另一只手上大大小小的袋子:“这么多你都能提回去么小元幸?怕是连公交都挤不上去吧?”   出门的时候本来两人是打算坐公交的,奈何这大年初一,公交班次少,人又多,等了好几趟都没有坐上去,最后徒步走了过来,也就更别说现在又带着大包小包了。   元幸愁眉苦脸了一下,摇摇头:“那好吧。”   王愆旸家里那边催了四五道,除了亲戚来访的原因外还因为令秋迟醒了。因为他生着病,再加上之前从元幸这里了解到的校园欺凌事件,王愆旸好言好语地跟他说今天是会回家的。   现在才下午两点,距离今天结束还有十个小时,看似宽裕,王愆旸还是要在今天解决掉之前的疑惑。   到底是不是元红铭在昨晚除夕夜,把奶奶去世的消息告诉元幸的。   元幸手捧一大杯奶茶,站在电玩城门口,看着里面的年轻人,眼睛里充满了新奇。   王愆旸看他这模样,其实是很不愿意打扰此时的安逸和平静的。   但就像是他先前所想的那样,如果真的想让元幸天天开心,永远幸福,就必须和之前的痛苦做个了断。   而且,元幸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也只有元幸知道。   “开,开心先生。”元幸小声说,把手里的奶茶递给他。   “喝不完了么?”王愆旸伸手接过。   元幸摇摇头:“不,不是的,我,我想去上个厕所。“   王愆旸把他带到厕所,自己则拿着一堆东西坐在附近供给客人休息等待的椅子上。   等待途中,王愆旸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本以为又是家里打来的,没想到拿处手机一看,来电显示“张明星”。   先前王愆旸有从张明星这里了解到,元幸托他回老家时帮自己看看奶奶的情况。而张明星回家已经有几天了,算算时间也是该给元幸答复了。   但这电话怎么会打到自己这里。   元幸刚刚去厕所没多久,估计还要一时半会儿才能回来,王愆旸朝商场拐角那边看了看,摁下接通键。   “喂,王先生,我是张明星,那个什么,我到家也这么几天了。”张明星的语气似乎有些为难。   “是我。”   “哦,哦王先生啊。”张明星继续说,“你现在在哪里?元幸在你身边吗?”   王愆旸的目光还盯着拐角处,生怕元幸突然出来:“不在,有什么事你说吧。”   “这样。”张明星朝身边看了看。   张明星:“那什么,上次我打电话不是说元幸的奶奶,已经去世了……然后你托我买的纸钱贡品什么的我也买到位了,趁着没人看见的时候偷偷烧给他奶奶了已经。”   “那就好。”王愆旸说,“谢谢你。”   “没啥客气的。”张明星挠挠头,“就是有件事……”   他迟疑了一下,语气试探:“元幸他,知道了吗?”   王愆旸也沉默了一下,这才继续道:“嗯。”   “果然。”张明星那边的语气瞬间变了不少。   “什么果然?”   张明星握紧了拳头:“我们这边是比较重孝道的,昨天晚上不是除夕夜嘛,我听我爸说,元红铭和他那几个牌友喝高了,元红铭拿元幸的奶奶开玩笑……”   “而且……”张明星顿了顿,“我爸还说,元红铭好像给元幸打电话了。”   王愆旸心里头猛地震颤一下,垂下的那只手逐渐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果然是他猜测的那样。   这个人渣,王愆旸咬了咬牙,想到元幸昨晚哭泣的模样和声音,恨不得将元红铭千刀万剐。   “所以。”张明星说,“我回家这么几天了也不敢给元幸打电话,听说昨天晚上的事情后这才给你打电话。”   “劳烦你费心了。”王愆旸说。   张明星:“不碍事。那什么,元幸他还好吗王先生?你有去看他吗?”   王愆旸捏了捏眉心:“昨天不是很好,今天我带他出来走走好些了。”   张明星叹了口气:“好吧,希望王先生你能转移一下元幸的情绪,谢谢你了。”   “应该的。”王愆旸道。   张明星:“那行,王先生新年快乐,我就先挂了,家里这边要出去了。”   “稍等一下。”王愆旸叫住他,想了想,问,“你知道元幸来京后和他父……元红铭有没有什么联系?”   张明星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王愆旸思考了一下,如果元幸和元红铭一直有联系的话,会是哪一方面的。   关怀询问肯定是不可能的,看元幸那个样子应该也没有跟家里打过几个电话。   突然,王愆旸想到刚认识元幸那会儿,从吴小毛口中得知元幸因为一张假钞在银行哭了的事情。   这年头,没什么特殊的业务要办一般不会往银行跑,况且身上还带着钱的话,不是存钱就是汇款。   于是他问张明星:“那你知道元红铭经济状况如何吗?”   张明星:“我只知道这么多年了元红铭一直没工作,就靠着家里那外包出去的几亩地和鱼塘,还有元幸奶奶的补助金混日子。”   “我们这儿老人的补助金数目并不大,最近经济也不算特别景气,我家里包出去的地和鱼塘收成也不怎么样,不过勉强也够吃饭。”   “不过元红铭平日爱打麻将赌钱,他拿的那点钱连他吃饭都不够了,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了这人渣怎么还活着。”   说到最后,张明星义愤填膺,仿佛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前村那边手刃了元红铭。   “对了还有。”张明星补充道,“我爸还说元红铭昨晚给元幸打电话说什么要点钱买年货什么的。”   闻言,王愆旸长出一口气,大概能猜出元幸去银行是干什么的了:“好的我了解了,谢谢你。”   说完就挂掉了电话,眉间沟壑久久未平复。   元幸每个月的工资本就不多,他住的单人单间,虽然房子破,但那个地段的房租本就不便宜,除去房租后就不剩多少钱了。   加上前阵子元幸突然出现在逢光基金会当小时工,如果他缺钱的话,早就该在上午时分去打工了,也不会等到这年前才去。   这么想着,王愆旸的眼神越发得深沉,眉间沟壑又增一道。   虽然这个电话折损了一部分他今日的好心情,但怎么说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至少他不用再强迫元幸回忆昨晚的残酷。   商场拐角处出现一抹红色,元幸支着两个湿漉漉的小手走了出来,目光左看右看寻找王愆旸。   王愆旸看到后朝他挥了挥手:“小元幸。”   元幸回头,看到王愆旸的一瞬间眼睛变得亮晶晶的,然后朝这边小跑过来。   他奔跑时,额前的发飞扬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弯弯的眉毛,下垂眼里也带着笑意,围在脖子上的围巾也跟着他悦动,红红的流苏带着绒球也跳起来,在空中晃晃悠悠。   只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心情大好。   王愆旸敛起方才的戾气,拿出纸,等他跑到自己跟前时好帮他擦干净手。   等元幸到了自己身前,王愆旸发现除了他湿漉漉的两个小爪子,脸上也有不少水。   他拿纸在元幸脸上擦着,问:“怎么脸上都是水?”   擦拭到眼睛附近,元幸眯了眯眼睛:“洗,洗了个脸的。”   “洗脸做什么?”王愆旸拿了一张干净的纸。   “水好凉的。”元幸可以避开了这个问题。   “凉的么?”王愆旸把刚刚给元幸擦手的纸给团起来,丢进一旁垃圾桶里,然后拉住他的冰凉的小手,自己用掌心包裹起来,放进大衣口袋里。   王愆旸问:“现在还冷么?”   元幸抿了抿唇:“不冷了的。”   看他眉眼弯弯的满足开心模样,王愆旸看着也高兴不少。   如果他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开开心心的多好,王愆旸想。   但总归,目前的王愆旸没办法一直陪着他,元幸一个人的时候总会不可抑制地想到奶奶去世的事情。   方才他在洗手的时候,厕所人少,没一会儿就走得干干净净,只有元幸一个人,水龙头哗啦啦的朝下流水,声音回荡着。   他看着镜子,听着水流声,恍恍惚惚中突然就发起了呆来,眼睛和鼻子不由自主地酸了起来,但他好在赶在眼泪出来之前,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将眼泪给堵了回去,又对着镜子照了照,确保看不出红红的眼眶,着才走了出去。   王愆旸其实已经看出元幸眼角的红痕,忍不住拿手抚了抚,心里还是揪了一下。   小家伙还是自己偷偷伤心了。   旁边是个电玩城,门口一排抓娃娃的机器,王愆旸突然想起之前帮元幸抓了一堆的娃娃,但是昨天在他家里又没有看到。   于是问:“小元幸,之前帮你抓的那堆玩偶呢?”   元幸想了想:“都,都在床下的,箱子里的。”   他宝贵得很,觉得摆在哪里都会落了灰,但又没有一个特别合适的地方,思来思去就只好放在床下的箱子里,宝宝宝宝地藏起来。   昨晚王愆旸拿被子的时候,似乎记得床下有好几个箱子。   他松了手,问:“那你还想要几个么?”   元幸眨眨眼,希冀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小孩子其实十分喜欢这种东西,但他还是迟疑了一下。   “算了。”王愆旸直接起身,也不给元幸考虑的时间了,拉着他就往电玩城那边走,“多给你抓几个带回去。”   顺便再旁敲侧击地问问元幸之前每个月工资收入的安排,以及他要是真的因为元红铭没多少钱了,自己再想方设法地给他钱。顺便再提点一下他,自己的钱要攥在手里。   既然现在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元幸身边,那就要把自己能给的最好的都给他。   王愆旸在充值点买了一小盒的游戏币,带着元幸就到了抓娃娃的机器前,问他想要哪个。   元幸不好意思地看了一圈,最后指了指一个机器,里面全是史迪奇的玩偶,就是元幸第一次遇到王愆旸时,以为他一个人吃饭,傻乎乎问他要不要一个小猪陪吃饭时抱着的那个。   王愆旸一愣,觉得自家的小星星还真是念旧,但还是投了币进去,操纵着遥控杆试图去抓那个史迪奇。   然而因为这个玩偶体型稍大了一些,并不是很好抓,王愆旸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抓上来一个。   元幸在一边看得也急:“开,开心先生,不然,不然不要这个了……”   “没事。”王愆旸又扔进去两枚游戏币,“你想要这个嘛。”   摘星星都可以,一个小玩偶更不在话下,真抓不到话……   那就去隔壁的批发市场买一兜。   但这次王愆旸还是没抓到,连他自己都有点泄气了。   元幸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试图打气:“不,不要这个了,开心,开心先生我们去,别的抓抓。”   当王愆旸准备再次尝试时,身边响起了略微耳熟的声音。   “不是这么抓的。”   回头,只见赵眠付带着个十分新潮的棒球帽,手里拿着一杯可乐,穿得十分年轻,身上斜跨着一个小鸽咕咕的玩偶的包,而他身后则背着个电玩城提供的透明袋子,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玩偶。   情敌!   捏脸坏蛋!   王愆旸和元幸齐齐发出了警惕的信号。 第四十一章   看到赵眠付的第一眼, 王愆旸本能地想将元幸给拉到自己身后, 护犊子一样。   而元幸也在看到赵眠付的第一时间躲到王愆旸身后,扒着他的一条胳膊,露出半个脑袋, 皱巴着眉毛看赵眠付。   所以王愆旸其实根本没捉到元幸,元幸就自己跑到了他身后。   于是, 王愆旸转身,拉起元幸的围巾将他的小脸蛋给围了个严严实实的, 好不让赵眠付有机可乘。   然后一大一小,后退一步,齐齐用看到老鹰一般的目光看着赵眠付。   赵眠付将吸管从口边拿开, 撇撇嘴:“干嘛这么看着我, 我又不会吃了他,瞧王总监那个小气样。”   看着赵眠付腰间那个小鸽咕咕的玩偶包还有身后一大包玩偶,王愆旸没有正面接茬, 只道:“赵总好雅兴。”   赵眠付的嘴又是一撇, 也没有接茬,反而看向元幸,伸手指指身边娃娃机里的史迪奇, 问:“你想要这个吗?”   元幸立即摇摇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不要。”   王愆旸对此十分满意。   “切。”赵眠付把手里的可乐放在机器的操控台上,从小鸽咕咕包里摸出两个硬币丢进去,然后手握遥控杆, 聚精会神地看着机器里的爪子。   十秒后,赵眠付蹲下身来,从娃娃机下面抓起一个史迪奇的玩偶,一甩头发,自豪地递给元幸:“喏,给你。”   元幸犹豫了一下,然后十分坚决地摇头。   “不,不要你抓的。”   说完又使劲点点头:“不,不要的。”   赵眠付把玩着手里的史迪奇,看了两眼后又看看元幸,然后又看看王愆旸,王愆旸则又把元幸往身后护了护。   “不要就不要。”赵眠付取下身后的背包,把新抓来的战利品塞进去,拍一拍,勾了勾唇,“我还不给呢。”   元幸不知道哪里来的磨嘴皮功夫:“我,我还不要的。”   王愆旸一愣,顿时心里一乐。   自家这小星星也算是长大了。   赵眠付嘴巴撅的能挂上一个油壶了,他吸了口可乐,又看了看王愆旸:“我知道你是想要他给你抓的。”   听得这话,元幸心里头一瞬间被暖流包裹,又像是昨晚看到的那个侧脸一样,暖融融一片。   他的确是想要开心先生抓的那个。   如果一次抓不成那就第二次,第三次,等到开心先生抓到这个小猪玩偶的时候,小星星一定会绽着最可爱的笑容抱紧这个玩偶。   王愆旸忍不住侧头看了看抓着自己胳膊的元幸,莹白的指尖紧紧抓着大衣衣袖,心里头乐开了花。   清了清嗓子,正欲说点什么。   只听“吸溜”一声,赵眠付晃了晃即将空掉的可乐杯子,笑得十分欠揍:“可是他抓不上来啊啊哈哈哈哈。”   王愆旸:“……”   十分想打人了。   元幸抓紧了王愆旸的大衣衣袖,仰头用漆黑的瞳孔看看王愆旸,目光渴求。   王愆旸那颗心一颤,当即又摸出两枚游戏币:“既然赵总已经抓到了,那就劳烦您让一下吧。”   赵眠付孜孜不倦地吸着已经空了的可乐,皱着眉毛,也摸出两枚游戏币:“我还想再抓一个。”   然后当着王愆旸和元幸的面又抓了一个,紧接着又抓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六七八九十个,眼看着就要将这机器里的史迪奇抓空了。   赵眠付看着眼前即将被抓上来的史迪奇,沾沾自得。   哼,让你俩那么看我,我这就全抓完,最后再送给那个可爱小孩一个。   然而当他抓起这个娃娃起身打算炫耀时,却发现刚刚还在自己身旁的一大一小早就挪到远远另一头的抓娃娃机那里去了。   眼前机器里的娃娃要比刚刚那个史迪奇大多了,抓一次也要五个游戏币。   纸盒里的游戏币已经见底,只剩下最后五个了。   元幸紧张地看着王愆旸将这最后五枚游戏币丢进娃娃机里,攥紧了手。   “开,开心先生,加油的。”元幸在小声给王愆旸打气。   娃娃机响了几句音乐,王愆旸活动了一下五指,全神贯注地帮元幸抓这个大号的小狗模样的娃娃。   小狗浑身是雪白色的绒毛,两颗眼珠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颜色乌黑,脖子上带着个金灿灿的铃铛,乖乖地站在玻璃的娃娃机里,十分可爱。   这不由自主地就让王愆旸想到了最开始见到的元幸,一身白色的火锅店员工制服,眨着一双墨色的下垂眼,乖巧又惶恐地看着自己。   当时他总是想着小狗太可怜了,总是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脑袋,感受一下那满掌心的毛茸茸。   如今,小狗就站在他身边不过半步距离的位置上,眨着两个大眼,睫毛如蝴蝶翅膀一般上下翩飞,目光希冀,而他也只需要伸出手就能摸到小狗的脑袋。   于是王愆旸伸手在元幸的脑顶呼噜了几下,将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放心,肯定可以抓到的。”   不出所料,随着一阵音乐声响起,娃娃机的柜门缓缓打开,白色的小狗扑进元幸怀里。   元幸爱不释手地摸着这个大号的娃娃,眼神亮晶晶的,看得王愆旸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而这一幕恰巧被刚刚转头的赵眠付看到。   他看着元幸抱着个大号的娃娃,开心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头发被王愆旸揉成可爱的凌乱,再回头看看自己手里那个孤零零的小史迪奇,鼓了鼓腮帮。   “王总监。”   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王愆旸收手回头,看到赵眠付朝自己扔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本能地抬手接住,发现是那个元幸很想要的史迪奇玩偶。   “走了啊王总监,年后见。”赵眠付把装满玩偶的背包一甩,投三分球似地将可乐瓶子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待赵眠付走远后,王愆旸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史迪奇玩偶。   “开,开心先生,捏,捏脸坏蛋,走了的吗?”元幸小心翼翼问。   捏脸坏蛋?   王愆旸一愣,转而乐了,想到第一次见赵眠付的时候,他就捏元幸的脸,元幸则总是奋力躲开的情形。   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元幸才给他取这个绰号。   “走了已经。”王愆旸说着,伸手捏了捏元幸的脸颊。   元幸并未躲开,反而又用脸蹭了蹭他的掌心,蹭完了还要反咬他一口:“开,开心先生,你最近总是,总是捏我的脸。”   王愆旸又揪了一下,收手:“那我不捏就是了。”   元幸眨眨眼,低头看了看王愆旸垂下的手,小声说:“还,还是要的吧。”   王愆旸着实被他这可爱劲给逗笑了,于是又伸手捏了捏元幸的脸:“那就听小元幸的,再捏捏好了。”   垂头看着元幸和他怀里的小白狗,看着元幸在自己身边乖巧又听话的模样和先前抗拒赵眠付形成的鲜明的对比,王愆旸心情大好。   赵眠付这个情敌,不中用辽。   为了证实这个观点,王愆旸又拿出了那个赵眠付抓出来的史迪奇玩偶,在手里晃了晃问元幸:“小元幸,这个还要么?”   元幸这次没有迟疑,反而抱紧了手里的小白狗:“我,我只想要开心先生抓,抓了的。”   然后又摇摇头:“捏,捏脸坏蛋,不要。”   “真乖。”王愆旸满意地弯了弯眉毛,“捏脸坏蛋的东西,不要。”   而已经走进地下停车场的赵眠付,结结实实地打了好几个大喷嚏。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直纳闷,喝可乐喝感冒了吗?   从电玩城离开后,王愆旸又带着元幸在商场里逛了逛,看到什么都想买给自家的小星星,奈何元幸双手紧紧抱着小白狗,摇摇头说有这么个就够了,谢谢开心先生。   无奈,他只好又带人去了超市,买了好些吃的给他。   看着正抚摸小白狗脑袋的元幸,王愆旸松了松拎着大袋小袋的手,想着要到什么时候,他的小星星才能不那么懂事呢?   如果可以的话,王愆旸希望元幸能不要同他那么客气,能埋怨他几句,冲他撒个娇的话最好了。   总之,不要像现在这般乖巧懂事,唇角上翘到令人心疼就好。   不过这个要求对目前的元幸来说,要他埋怨屡屡帮助自己的开心先生,对着他撒娇,着实为难。   况且,因为元幸高烧智力衰退后听过太多闲言碎语,也遭受过太多的冷眼,早已活得诚惶诚恐,他生怕自己哪里给别人添了麻烦,影响到他人,这才过得如此乖巧。   加之小时候的元幸稍微做错一点事就会换来一顿元红铭的训斥和毒打,现在让元幸转变观念,属实不易。   元幸伸手拨了拨小白狗脖子上的铃铛,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王愆旸收回思绪,学着他的模样也拨了拨小白狗脖子上的铃铛,问:“喜欢么?”   “喜,喜欢的。”元幸点点头。   小白狗脖上的铃铛又轻轻晃动几下,声音清脆。   “那……”王愆旸转念一想,决定使坏,“这个跟我比呢?小元幸。”   拿自己跟一只狗做比较的,大概也只有王愆旸一个人了。   即使是只玩具狗。   元幸又小幅度地点点头,把半张脸埋在小狗暖融融的毛内:“喜欢,喜欢开心先生的多,多一点。”   声线是偏软的粉糯感,语调轻轻细细的,像小狗毛茸茸的尾巴在掌心,心尖蹭过一样。   王愆旸心尖一颤,扭头捂住了脸。   太可爱了吧。   元幸在那边抱着小白狗,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朝王愆旸这边看。   虽然王愆旸知道元幸这句喜欢只是单纯的喜欢,但只是听他用这样软软的语调说话,说喜欢自己,就足够心花怒放。   左右看了看,两人坐的这边人少,王愆旸眯了眯眼,压低声音:“我没有听清呢小元幸,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元幸不假思索,又看着王愆旸的眼睛,学着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喜欢,喜欢开心先生的。”   就这样一下午,王愆旸不知从元幸口中骗来多少句喜欢你,喜欢开心先生,整个下午都春心荡漾的。   元幸也不觉得麻烦,王愆旸问一次他答一次,还一次比一次答得开心。   毕竟,他就是喜欢开心先生呀。   同时王愆旸也发现,元幸虽然拒绝自己的好意,但在心理上其实已经不自觉地开始依赖自己。   比如昨晚哭泣时扯着自己的衣袖不让他离开,下午看到赵眠付就往自己身后躲,捏脸时会轻轻蹭自己的掌心,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   或者说,元幸从很早之前愿意亲近王愆旸,愿意他非亲非故地帮助自己这么多,看到他会高兴,给他取名开心先生,本身就带着一点依赖。   不管怎么样,对王愆旸而言总归是好事,毕竟他离教会元幸这种感情的道路上,又近了一步。   “小元幸喜不喜欢开心先生啊?”   “喜,喜欢的。”   时间越接近晚上,就越接近要分开的时间。   元幸似乎也察觉到这份即将到来的离别,回去的路上明显有些蔫蔫的,精神不济。   他似乎有些困了,一上车就抱着小白狗躺在后座上,有几次司机刹车过急,元幸身子朝前一折,险些磕到头。   “师傅开车麻烦慢一点。”王愆旸把元幸捞到自己肩膀上,护着他的额头。   司机师傅忍不住从后车镜里看了看,问:“这是你弟弟么?”   王愆旸笑着摇头:“不是。”   “噢。”司机点点头,“那是你儿子么?我看你还挺年轻的。”   王愆旸摸了摸鼻子,不知作何回答,疑惑自己长得像个当爹的么?   司机见他默不作声只当是他默认,打开了话匣子,声音不大不小地跟他讲着自己的儿子,羡慕他父子二人关系如此好。   王愆旸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小声地应几句。   他侧头看着已经睡熟了的元幸,在司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拉住他的手。   算了,现在不管何种关系,他总归是要一直陪在元幸身边的。   到元幸家楼下,王愆旸等车停稳后才轻声唤醒元幸。   “小元幸,到家了,起来了。”   元幸由着王愆旸把自己领下车,冷风一吹,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揉了揉眼睛,含含糊糊道:“开,开心先生,你要走了么?”   “嗯。”王愆旸替元幸整了整围巾,“我帮你把东西送上去,然后就回去了,不过你不要担心,我明天还会来的。”   元幸白天看到王愆旸接了一个又一个电话,自然是知道他晚上要回去的。   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只觉得舍不得。   他认识开心先生很久了,但唯有今天是全天都待在一起的。   而且今天……元幸抱紧了手里的小狗,是特别特别开心的一天。   王愆旸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一眼后接通,同那边简短地说了两句自己马上就回去了,挂断电话,拎着元幸大包小包的东西上了楼。   帮元幸放好今天买过的东西后,又嘱咐了几句,王愆旸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小元幸,明天你还在家里等我好不好?手机充上电不要关机,睡醒了我就来了。”   “嗯。”元幸抱着小白狗,闷闷地应了一声。   从声音里可以听出他对王愆旸的不舍,但这也是他对王愆旸依赖的一种表现。   元幸怀里还抱着那个小白狗的玩偶,目光朝下看,羽睫垂下,带着些不舍和落寞。   难得的是,平时上翘的唇现在却是微微撅着,十足得不满。   王愆旸看他这副模样也十分不舍,但如果今天不回去的话,明天就赶不及去给她母亲扫墓了。   于是他拉了拉元幸的手,摸摸头,安抚道:“小元幸一会儿记得带上耳机好不好?”   元幸没理解这话的意思,他收紧了手臂,目光又朝下垂了些。   王愆旸那边又是一道电话催过来,这次他没接电话,直接摁灭了,又摸了摸元幸的头,转身打算开门。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元幸眨了眨眼。   开心先生把门打开了的……马上就要走了,虽然今天呆了一整天,但还是想和开心先生呆在一起。   然而关门时迟迟没有响起。   元幸疑惑地抬起头,但紧接着,有人伸出双手挡住了他的眼睛,然后,额发被拨开,额头处落下一个轻轻的,温柔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不隔帽子!   咕咕:小星星喜欢咕咕吗?   元幸:喜欢的!   亲妈日常自嗨 第四十二章   早在小半个月前, 在花卉市场的时候, 王愆旸就曾经偷偷亲过他的额头,不过是隔着个帽子,也没让元幸看见。   而这次既没隔帽子, 也让元幸看见了。   这个吻浅浅的,只轻轻贴了一下就飞速离开。   浅尝辄止, 十分克制。   元幸十分懵逼地伸手摸了摸额头,摸了摸被王愆旸亲过的地方, 结巴得厉害:“开开,开,开心, 先, 先生……”   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王愆旸心情愉悦,屈起食指轻轻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指间触碰到脑门上时, 元幸总会下意识地闭目一下。   印象里, 这样温柔的吻好像只存在于小时候。在自己还小的时候,母亲总是会抱着他,一遍一遍亲吻着脸颊, 喊着他“幸幸,我的幸幸,一定要比我幸福”。   奈何这样美好的记忆也随着那场高烧随之而去了,只留下一个温柔的影子。   而开心先生的这个吻又勾起了他的这段回忆,令小星星忍不住想, 妈妈亲吻自己是因为那是自己的母亲。   那……开心先生呢?   开心先生是自己的谁呢?   元幸使劲想了想了,又使劲眨了眨眼睛,没想出个所以然。   他心跳得厉害,噗通噗通声一下又一下,震着那在心脏里装了一天一夜的暖融融,像岩浆一般,汩汩喷发。   王愆旸看他挤眼睛的模样,笑道:“好了,小元幸我要回去了,你一会儿记得带上耳机。”   说完又拍了拍他的脑袋,轻轻关上门。   王愆旸离开后,元幸还维持着王愆旸走前的姿势,一手摸着额头一手抱着小白狗,依旧沉思中。   看着眼前紧闭着的门,元幸又眨了眨眼。   到底是什么呢?   元幸又想了一会儿,想到白天频繁说出的那个词汇——“喜欢”,拿出手机,翻到电话簿找到开心先生。   然后将“开心先生”改为“喜欢的开心先生”。   答案似乎也呼之欲出。   开开心心地改完备注名后,元幸放下小白狗,按照王愆旸吩咐的,把几个大大小小的塑料袋都放在沙发上,说是等明天他再来时帮着归类收拾一下,但元幸此时无事可做,就自己打开了袋子,将新衣服挂起来,旧衣服放进盆里倒上洗衣服泡一泡。   然后又烧了热水泡泡小脚丫后洗漱,抱着小白狗躺到了床上,同时不忘将耳机放在枕头边。   屋内一片安静,只有漏水的水龙头一直朝下滴水的声音,湿哒哒地打在未来得及洗的碗内。   元幸躺在床上,在黑暗里睁着眼,思绪随意飘飞着。   小孩子大脑不记事,白天他一直和开心先生呆在一起,过得开心又充实的,而现在他身边只有一只小白狗,耳边只有滴水的声音和自己的呼吸声。   大年初一晚年味十足,外头依旧有放礼花的人。   橙色的光芒映照在他脸上一瞬,很快又退归于黑暗,元幸在烟火光照在脸上那一刻眯了眯眼睛,然后就没再睁开过。   他想到了奶奶。   怀抱着那只小白狗,元幸缓缓地将自己蜷了起来。   白日的欢声笑语退散后,此时他茕茕一人,悲伤随着黑暗蔓延袭来,在闭目的一瞬间,毫不留情地吞噬了他。   昨晚元红铭打过电话过来后没再打第二个电话,元幸得以喘息,但喘息的过程,悲痛总是萦萦绕绕在身畔的,白天被欢乐驱赶,夜深人静茕茕一人时,又迅速吞没一切。   元幸紧紧抱着怀里的小白狗,手臂收紧到微微颤抖,身体呈保护性地蜷缩起来,脸也埋在毛茸茸里,一个劲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但是他好想奶奶。   从小到大奶奶都待他好,母亲离开后就只剩下奶奶愿意带他,来京是奶奶最舍不得他,那500块钱就是奶奶省吃俭用塞给他的。   然而现在奶奶不在了,甚至连什么时候去的都不知道,更想不起最后一次和奶奶通话是何时。   不知道奶奶后来嗓子好了没有,说话是不是还要经常咳嗽,不知道在阴雨天膝盖是否还会酸痛,不知道……   但元幸想了这么多,所有的情绪也只能深埋在吼间的呜咽声和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里。   小白狗脖颈上的铃铛轻轻晃了一下,清脆的声音在狭小的被窝内荡漾。   紧接着,放在被窝外枕头边的手机铃声响起。   铃声暂时切断了元幸的悲伤,他揉揉眼睛,伸手把手机拖进杯子里,朦胧着眼睛摁下接听键。   “喂。”那头传来让人心安的声音,只是语气稍微有些焦急,“小元幸你睡了吗?”   王愆旸没想过自己刚刚问的这个问题有多无厘头,元幸肯定是没睡的,不然现在又有谁接了自己的电话呢。   在打电话前,王愆旸没有过多地思考开口要说什么,只想着赶快同家人结束交谈,回到自己屋内,赶快给小元幸打个电话,天黑了,他一个人在家肯定会胡思乱想,再哭了的话自己这次可是不好赶过去。   这才在开头问了如此无厘头的的问题。   “没,没有呢。”元幸努力吸了吸鼻子,好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些,但瓮瓮的鼻音还是出卖了他。   王愆旸眼里透出无奈神色,但没有拆穿他:“那就好。”   温柔的嗓音透过电流传来,只消寥寥几句话就拨散了萦绕在元幸心头的难过。   元幸抱紧了小白狗:“开,开心先生,到家了的吗?”   王愆旸站在窗前,手里拿着手机,五光十色柔和了他的眉眼:“到了的,小元幸躺下了吗?”   元幸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好让王愆旸能听到布料的声音:“躺下,躺下了的。”   翻身时,小狗脖颈上的铃铛“叮铃”一响,传到王愆旸那边。   “抱着小狗在睡觉么?”他问。   “是的。”元幸把怀里的小狗抱得更紧了一些,铃铛又是发出清脆一声。   “这样啊。”王愆旸低头从口袋里拿出耳机带在耳上,将手机搁在桌上,自己在卧室里踱步而走。   空气和电流都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白天两人一直都呆在一起,不过此时王愆旸并不愁没有话和元幸说。   下午接到的张明星的电话,王愆旸猜测元幸的生活过得这么惨的原因可能是元红铭一直在向他要钱,年前应该要了笔大的,不然元幸也不会早晨时去逢光基金会工作。   而元红铭隐瞒下奶奶去世的消息,应该是打着奶奶的名号要钱,元幸那么爱他的奶奶,人又单纯,肯定会给钱的。   王愆旸虽然已经猜测出这个结局,但每每想到此,总是能窝一肚子火,恨不得杀了这个让他的小星星沦落至此的人。   猜测八九不离十,王愆旸也不打算询问元幸一些什么,避免强迫他回忆那些糟糕的事情。   元幸现在已经知道奶奶去世的事实了,元红铭应该不能再继续打着奶奶的幌子骗钱了,但王愆旸觉得,即便如此,以元红铭此人的人品素养来说,保不齐会再用什么理由从元幸这里骗钱。   即使他只从张明星口中听来关于元红铭的只言片语。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王愆旸觉得自己有必要同元幸旁敲侧击一下。   于是他问:“小元幸,一个月工资多少啊?”   元幸虽不明白王愆旸此话何意,但还是老实回答:“三,三千三。”   元幸工作的地方应该是不会交五险一金的,这么看来自己还应该抽空给元幸上个医保什么的。   “除去房租呢?”   “还有,还有一千三。”   “那到月底的时候,还能有多少钱呢?”   “没,没有了吧。”元幸的语气有些失落,“不过,不过有时候是可以剩下,一,一二百块钱的。”   元幸租的房子质量和设施不是特别好,一看就是民房自租,虽然也算是个单人开间,但是在这个地段着实不值这个价。周围合租房的条件比这个要好,房租也比这个要便宜。   看来以后还要帮元幸再物色一个好一点的,离他上班更近的房子,可以的话就住自己家就好。   “一千三……”王愆旸皱眉,他们家的平台之前做过一个关于大学生生活费的调查,普遍都在1500~2000左右,住宿舍也不需要负担房租。   而元幸这1300,除了精打细算的吃穿用度,还要被元红铭分去一部分。   但王愆旸又不能直接同元幸说让他以后不要再给父亲打钱了,免不了又会勾起难过回忆。   思考了一下,王愆旸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小元幸。”   “好,好呀。”元幸软声答。   王愆旸问:“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吃饭玩耍,喜欢我一直陪着你么?”   元幸在被窝里忙不迭点头:“喜欢,喜欢的。”   “那这样你看好不好?”王愆旸捻了捻手指,“你到月底的时候,如果攒下来的钱超过500元,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好不好?”   元幸疑惑道:“是,是要我用掉,五百块吗?”   “不会的。”王愆旸笑了笑,“我不要你的钱,相反,我会满足你一个愿望,你看这样如何?”   “可是……”元幸迟疑了一下。   “什么愿望都可以。”王愆旸及时补充。   虽然不需要元幸攒下500元,王愆旸就能帮他实现任何愿望,但他是想用这种方式,让元幸自己主动远离那个吸血的父亲。   他有过想直接给元幸换一个电话号码的冲动,好让元红铭永远也找不到元幸,一了百了。   但终究,元幸还是要自己成长,王愆旸只能陪伴他,只因为成长是一个自己独立的过程,他若想真的让元幸懂得自己的心意和心思,大多时候只能起到一个推波助澜加上好好保护他的作用。   天真很可贵,但是爱和喜欢更值得人期待。   但王愆旸再旁敲侧击,元幸还是不免想到了元红铭每个月朝自己要钱的事情,眼眶悄悄红了。   如今奶奶已经去世了,元幸也没必要每个月给那个银行账户打款了。   他的钱只给奶奶和妈妈,不给那个总是打骂他和奶奶的坏男人,以后等他老了也不去照顾他。   这是元幸在很早之前,早在他高烧之前就立下的决定,他早就有这个想法,王愆旸只不过是误打误撞帮助他回忆一下罢了。   元幸悄悄揉揉眼,抹掉眼角的红晕,好一会儿才回复了一个:“……好。”   王愆旸心中欣慰几分:“好,那就从这个月就开始了,小元幸可以提前想想自己有什么愿望,不能反悔哦。”   “嗯,不,不反悔。”   语落,小狗脖颈上的铃铛又发出清脆几声,连绵在一起,激得人内心一片清明,于寒夜里听起来格外悠长,像是无意扰乱的乐声,又像是在庆祝成长走出的第一步。   天天开心,永远幸福,也是要自己这么觉得才行!   约定达成后,两人又聊了许久,大多是王愆旸在哄元幸,跟他讲着一些之前见到的新奇事情,听他软软糯的笑声,就觉得心头一片温暖的满足。   指针走过十二点,王愆旸说话说得久了,口干舌燥,起身去倒了杯水喝掉后才回到卧室。   耳机里,元幸突然喊了他一声:“开心先生。”   “怎么了?”王愆旸把薄毯盖在自己身上。   “我很,很喜欢你的。”元幸小声说。   干净的声音不掺杂任何多余的东西,从口中说出的喜欢也无比纯粹。   王愆旸愣了一愣,微微笑了一下:“我也很喜欢你。”   “嗯……”元幸又把半张脸埋进小白狗的脑袋里,露出微微眯起的双眼。   “要睡么?”王愆旸问,他看了时间,时候不早了,元幸需要睡觉了,而自己也休息几个小时后也要起床去看他母亲了。   可能王愆旸的话太有魔力,元幸听他要睡么后就打了哈欠,软声道:“睡,睡吧。”   “那……”王愆旸摸了摸耳边的耳机,抿唇。   他临走前说让元幸找一下耳机,就是想在两人都打算睡觉时,带着耳机还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再者,王愆旸此时不在元幸身边,他十分害怕元幸会出什么状况,睡觉时带个耳机也勉强算是在他身边,晚上他睡觉时翻个身还是说了什么梦话的都可以第一时间听到。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元幸抢先开口,喊了他一声:“开,开心先生。”   王愆旸问:“怎么了?”   元幸握紧了手里弯弯曲曲的耳机线:“你,你能不能不要,不要挂掉电话?我想,我想和你说着话,睡觉。”   先前那次,王愆旸和他挂着电话的那晚,他睡得格外安慰。   大年初一的晚上,在得知奶奶去世后的第二个晚上,元幸无法自己一个人渡过。   王愆旸也正有此意,触摸耳机的手也放了下来:“好,小元幸你带上耳机,不要塞的太紧了,不然耳朵会疼。”   “嗯,嗯。”元幸在温暖的被窝里手忙脚乱地将缠绕在一起的耳机线解开,扎在耳机孔内。   “晚安小星星,做个好梦。”   “晚,晚安,开心先生。”   上次王愆旸同他说晚安小星星的时候,元幸很奇怪地问小星星的身份,这次依旧问了一遍。   “开心,开心先生,小星星是谁呀?”   王愆旸弯眸:“是你啊。”   “啊?”元幸疑惑不已,“可是我,我叫元幸的。”   “那小元幸。”王愆旸又问,“我是在和谁说晚安呢?”   元幸不假思索:“是和我……”   不待王愆旸再开口,元幸自己小声地“哎呀”了一声:“是,是我呀,小星星。”   王愆旸似乎能想象出元幸豁然开朗的小表情,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是你呀,小元幸,我的小星星。”   是他呀,他的小星星要一步一步重新奔跑起来了。   “唔。”元幸支吾一声,倒也没问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王愆旸打了个哈欠,缓缓躺下:“快闭上眼睛睡觉了小元幸,我们来比一比谁睡得更早好不好?”   “好,好的。”元幸将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又一次互道晚安后,元幸轻声呼吸着没再说话,眼睛却是睁着,看着天花板。   摸着怀里毛茸茸的小白狗,元幸想着刚刚和开心先生立下的约定以及愿望。   愿望……愿望的话……   元幸想了一整圈,眨眨眼,最后伸出手轻轻搭在自己的额头上。   那就,那就再要一个亲亲吧……   额头或者脸上,都可以,如果是脸上的话……最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震惊!某男子居然深夜约群宠小星星连麦睡觉! 第四十三章   当天晚上, 元幸睡得格外安慰, 虽没有美梦但也没有噩梦,平静又安宁。   但有一点,他似乎总觉得有轻柔的吻落在额头和脸颊上, 轻轻一点就消失了,紧接着另一个又落了上来, 像雪片又像羽毛,拂得无比温柔。   带着他和怀中的小白狗一起入梦。   王愆旸醒来时, 耳边还有均匀的呼吸声。手机开了一夜,温度烫得惊人,烫得王愆旸总觉得下次再和小星星连麦睡觉的话手机会在睡梦中炸掉。   “元幸?”王愆旸轻轻喊了一声。   对面毫无动静, 想来还在睡梦中。   眼瞥了时间, 王愆旸轻轻挂断电话给元幸发了自己早上要出门,让他醒来后吃点昨天从超市里买来的面包垫垫肚子,然后乖乖在家等着他下午去。   出门时天还蒙蒙亮, 王愆旸这才发现昨夜下了雪, 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大年初二,本是女儿带着丈夫儿子回娘家的日子。   但女儿不在, 丈夫归,能回去的只有儿子了。   早在王愆旸母亲生病时,因为王暨楠工作问题,疏于对母亲的照顾,到母亲去世, 从那时他就和丈母娘家那边的关系就像纸糊的窗户一样。   如果说原本那关系还有一点点情分的黏连,那么在王暨楠令娶令菡时彻底破裂,当时把王愆旸那暴脾气的外公气得吹胡子瞪眼,差点掀了婚礼的场子。   此后王暨楠算是和亡妻那边的家庭老死不相往来,逢年过年也都是王愆旸一个人回去。   雨刷挥开车窗上的雪,王愆旸打开车内的暖风空调,哈了哈手等温度高了些后,按照导航驱车前行。   下过雪的路不好走,弯弯绕绕了近两个小时,王愆旸到了导航目的地。   外公外婆家在城郊的一个小村子里,虽然周围都是麦田红砖房,但这里却坐落着一座徽派建筑风格的小院子,白墙青瓦,高墙深宅素雅巧静,加上点点白雪,美如一卷墨画。   “旸旸回来了。”外公把他带进门内,走几步绕过回厅后就看到了坐在明厅内的外婆。   点点雪花从天井那方天空里坠落下来,落在地方四四方方一片,部分雪花掉进鱼缸中,在残荷上落了一层白。   外婆的膝盖上卧着一只白色的猫咪,眯着眼睡得一派餍足。   见到王愆旸,外婆起身,白色的猫咪也从膝头跳下,走入白雪中,留下几个梅花后融入漫天白色中。   两个老人在远离京城纷嚣的小院子内过得怡然自得。   现在不过早晨七点,王愆旸开了近两个小时的车,两个老人也在家里等了他两个小时。   “迟早饭了吗旸旸?”外婆笑眯眯地问他,老太太自小在南方水乡长大,即便这个年龄了,说话还是细声细气的。   “没呢。”王愆旸将买回来的东西放在明厅的桌子上,“就等着回来吃了。”   “好好好。”外婆朝厨房走着,她膝盖似乎不太好,带着一个厚厚的护膝,走了几步就停下来轻轻锤了锤。   外公抢在她面前进了小厨房,语气不客气道:“老婆子膝盖不好就坐着去,旸旸你去把小咪抓回来给你外婆暖膝盖。”   “好。”王愆旸笑了笑,在寻找小咪。   除了在元幸那儿,这里是难得能让他笑得如此舒心的环境。   这么想着,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他在开车时将手机设置了静音,此时本以为是短信,没想到孜孜不倦地震动,拿出一看,是小星星打来的电话。   若是往常,元幸可能会发一个短信过来,但是现在都会直接打一个电话过来了。   于是王愆旸脸上的笑意更舒心了几分,一手抱着刚刚捉来的小咪,站在门楼下接通了电话。   “开心先生。”元幸的声音带着刚醒来时的味道,“我,我看到你发的,短信了。”   铃铛晃动的声音传来,王愆旸轻声道:“醒了啊小元幸,家里冷不冷?”   元幸挣扎几番后才睁开了双眼,裹紧了被子:“有,有一点点冷的。”   一片雪花落在小咪的鼻尖上,好奇的小猫咪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   王愆旸看着满目风雪:“穿好衣服,起床朝窗外看一下。”   元幸乖乖穿上所有的衣服,将布料摩擦的声音留给王愆旸,然后拿着手机跳下床,走到窗边。   窗上蒙着一层白乎乎的水汽,元幸伸手在上面擦了擦,窗外光景这才映入眼中。   白茫茫雪景一片,不断有雪片自穹顶降落,像羽毛一般轻柔,在空气里微微打着转,最后送到元幸的窗台上,和已经到达的雪花们融为一团。   看着眼前景象,元幸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怪,怪不得……”他下意识出口道。   怪不得昨晚总是有那样接连不断被亲吻的感觉,原来是真的下雪了呀……   此时看到满目雪景,元幸觉得心情有些奇妙。   然而王愆旸并不知道元幸在念叨什么,问:“什么怪不得?”   说谎话不口吃的元幸:“嘿嘿什么都没有的。”   他笑得憨厚,声线软软地传过来,像落在王愆旸心头的雪片一样,拂得人心痒痒。   怀里的小咪突然“喵”了一声,那头的元幸捕捉到这个声音,语气略略激动:“是,是有小猫,小猫咪吗?”   王愆旸低头看了看正在用爪子扑着雪花玩的小咪:“是啊,你想看看小猫咪吗?白色的呢。”   “想,想的。”   以前在南方的小山村里时,元幸家里养过一只小猫,只可惜没养到一年就因为吃了耗子药去了。   “那我给你拨个视频过去吧。”王愆旸说完这句话后就觉得不妥了。   他和元幸是打电话,又不是用社交软件上的语音通话,而且元幸的手机是个不知过时多久的直板机,似乎也是没有视频通话这一功能的,再者元幸说不定都没有那两个常用的社交软件账号。   “好像,好像不能的吧。”元幸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语气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不,不过,没关系的。”   说着,他跑回床边将小白狗抱起,坐在床边拍了拍它的脑袋,清脆铃声荡漾进电话那头。   “我,我有一只小白狗。”元幸说,“虽然,虽然它不会汪汪,汪叫的。”   王愆旸微笑了一下,一边逗着小咪好让它再多喵喵几声给元幸听,一边说:“说起来,我也有一只小狗呢。”   “开,开心先生也有,小狗狗吗?”元幸激动地问。   “有啊。”王愆旸轻声道,似乎可以透过元幸的嗓音看到他满是希冀的神情。   略略想了一下,王愆旸说:“小狗是我捡回来的,之前可可怜了。”   他最开始遇到元幸的时候,元幸就像只可怜无助的小狗,总是遭受欺负和冷眼,可怜得他总想摸摸小狗毛茸茸的脑袋。   “后来,我把小狗捡到家……不对没有捡到家里。”   毕竟元幸现在还住在他的小出租屋里。   “我把那只小狗留在了他原来的位置上。”王愆旸说,“不过,我给小狗安置了一个很温暖舒适的窝,买了新衣服买了很多吃的,经常会去看他。”   “咦?”元幸问,“为,为什么,开心先生不把小狗,小狗给带到家,家里的呢?”   王愆旸笑了笑:“我也很想,但是小狗暂时应该还不想去我家里,这件事也还要看小狗自己的的意愿呢。”   王愆旸摸着小咪柔软的毛,试探性地问:“如果是小元幸的话,愿意跟我回去吗?”   “愿,愿意是愿意的,可以天天,天天看到开心先生的。”元幸说。   语气又一转:“可,可是,可我不是小狗呀。”   王愆旸忍俊不禁:“是呀,所以要看看小狗的意愿,等他愿意了才能带回去呢。”   “这,这样啊……”元幸低头又摸了摸小白狗的脑袋,“那,那什么时候我能去,去看看小狗呀?”   王愆旸一愣,看来有机会还要买只小狗走上养狗的日子的了?   “有机会。”王愆旸说,“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两人又聊了几句,白墙那头传来外公催促他来吃饭的声音,王愆旸又简短地交代了元幸几句,挂掉电话带着小咪回到院内。   他将小咪那沾满了雪泥的四爪擦干净,收拾妥帖后搁在外婆的膝头,挠了挠下巴,然后去吃早饭。   一份小馄饨一份粢饭团,都是王愆旸记忆里的味道。   外婆摸着怀里的小咪问:“旸旸刚刚是在谁打电话呀?打了那么久,说话声音也那么温柔,是女朋友吗?”   “是啊旸旸。”外公也附和道,“农历年一过,再来年四月就正式满三十岁了,什么时候让你外公外婆抱抱重孙?”   王愆旸虽然早就出柜了,但并没有让家中老人知道这件事。   他吃了个小馄饨,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又吃了个小馄饨,连着鲜汤和虾皮一齐下肚。   “不是。”   外婆问:“那是?”   王愆旸想了想,拿出手机,翻出之前带元幸生病时拍的他残疾人证上的照片,给外婆看了看。   外公也凑了过来,王愆旸道:“是这个小孩。”   然后基于现在两人的关系,道:“我的朋友,关系特别好的朋友,人挺可爱我还蛮喜欢的。”   是真的喜欢。   照片上的小孩下垂眼弯弯,眼下一颗泪痣,唇角自然上翘,只看一眼就觉得十分讨喜。   “这么可爱呀。”外婆眯了眯眼,“长得就讨喜,看着就喜欢。”   外婆这是另一个喜欢。   外公不知从哪里摸出来老花镜也凑过来看了看,重复道:“可爱,我也喜欢。”   王愆旸满意地笑了笑。   获得家中二老的好感度,看来自家的小星星还是一如既往地招人喜欢。   两个老人家不知道王愆旸的性向,但王愆旸如果想和元幸在一起的话,势必不能瞒着他二人,现在外公外婆都十分喜欢小星星,看来以后走的路会简单很多。   吃过早饭,王愆旸擦了擦嘴,带着上坟时需要的东西上了山。   家中祖坟在半山腰,出门时风雪大了不少,走到半山腰时三人已是满头白雪。   母亲的墓穴前立着一个小小的石碑,上面刻着名字带着照片。   外公和外婆立在身后,打着一把伞。   王愆旸拂去碑上白雪,将墓前的雪扫出一片空地,摆上贡品,点燃黄纸后跪在风雪里,如往年一样,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起身时,王愆旸的膝盖上带了一层雪一层泥,但他也没有伸手掸去,反而任凭它们留在膝盖上。   风声呼啸,雪色扑朔。   王愆旸察觉到自己性向异于常人时,第一个告诉的就是母亲,当时的他有些恐慌。   母亲十分温柔地告诉他这是一种正常的心理,只是喜欢的人和其他人不一样罢了,归根结底都是爱的一种。   母亲临去世,病床前,拉着王愆旸的手说最遗憾的是没能见到他喜爱的那人模样,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孩子。   王愆旸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心头微颤,他已经找到了,是个十分可爱的人,虽然母亲已经看不到了,但外公外婆已经见过了,都十分喜欢他。   母亲一定也会十分喜欢他。   风雪越来越大,外公给外婆擦过眼泪后,冲王愆旸道:“旸旸,回去吧。”   “好。”王愆旸撑开手中的伞,搀着外婆,缓步下了山。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元幸(出来卖萌):我,我来的晚了一点点,姐姐们不要,不要生气qaq 第四十四章   到家后时间不过刚刚九点半, 在家只呆了两个半小时, 王愆旸虽然挂念元幸,但还是打算在家里呆个上午,好歹也要吃了午饭再回, 毕竟难得回来一趟。   等风雪小了一点,太阳也出来了, 外公提议去村里走一走,拜访一下邻里。   祖孙俩走在村里, 踩着脚下薄雪。   走了几户,都是王愆旸小时候见过的,他也都有印象, 笑眯眯地同家里老人道新年好, 拿出准备好的红包给小辈。   “谢谢旸旸哥哥。”小孩吸着鼻子道谢。   王愆旸温和地笑了笑,忍不住想起元幸,回去的时候要给元幸包一个大红包。   “旸旸在京城工作不错吧?”一名老人笑呵呵的。   “还行, 够吃饭。”王愆旸。   “我家旸旸在京城那工作可是一顶一的好。”外公的话里满是自豪, 与有荣焉。   “旸旸哥哥好厉害啊。”一名小辈拿着手里的红包,满眼崇拜。   王愆旸笑笑,不置可否。   两个老人的话头从王愆旸的工作聊到当今实事, 足足聊了一个多小时,王愆旸的外公才拍屁股走人。   到家时外婆正在蒸饭,外公见状赶忙又把她赶到明厅那个椅子上,指使王愆旸去找小咪然后跟着他一起做饭。   起锅烧油,外公熟练地将切好的葱姜蒜丢进热油里。   “旸旸一点打算都没有?”外公在油烟里皱起眉。   “什么打算?”王愆旸一边切香菇一边装傻。   外公说:“又装傻是不是, 刚刚才问过你的,什么时候才让我和你外婆抱上重孙?”   王愆旸把切好的香菇码进盘子里:“我也不知道啊。”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信,实不相瞒,外公,你可能没这个机会了。   不过倒是会再多一个乖巧可爱的外孙,想当重孙养也可以。   保证可爱,不可爱我的姓氏倒过来写。   王愆旸自己想想自己笑笑,外公看到他偷笑,一个葱段砸过来:“笑什么笑呢?去把院外晾的火腿拿过来。”   饭菜做好后,祖孙俩发现今日这桌菜做多了。   外公头疼地看了看:“老婆子肯定又要念叨了。”   王愆旸想了想,问:“家里有保鲜盒吗?”   “有。”爷孙俩一个眼神就通了气,“现在天冷能存住东西,你带回去一点当晚饭吃。”   将几个多出的菜品装进保鲜盒里,王愆旸掂量了一下,觉得回去的时候可以在元幸家附近的饭店里再买点米饭,正好可以当晚饭。   吃午饭前,王愆旸找了借口出去给元幸打了电话,叮嘱他记得吃午饭,如果不是很饿就吃几颗糖补充一下能量。   “嗯,嗯,开心先生。”元幸点头答应着。   王愆旸的听筒里传来嘈杂人声和汽车鸣笛声,于是疑惑地问了一句:“小元幸不在家?”   元幸正蹲在地上,目不转的地盯着地摊上的旧书:“不,不在的,我出来了走走的。”   因为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难过的事情。   抱着小白狗,元幸把脸埋进小狗脑袋顶,眨巴眨巴眼睛,想到昨天开心先生带自己出门玩了一整天,和开心先生在一起的一整天他都没有想到奶奶去世的事情。   于是他思考了一番,穿上衣服出门了。   即使下了雪,大年初二的街上依旧热闹无比,兴许是过年城管也放假,元幸家附近那个小广场上摆起许多小吃摊和卖东西的摊子,引来许多周围的居民。   元幸小时候只有在赶集和庙会上才见过这样的阵势。   各色吃食香气四溢,馋的元幸动了动鼻子,但苦于口袋里没有几个钱,只好围着摊子转了几圈,走到一个卖书的小摊上。   脑子没烧坏之前,元幸在那个教育条件不怎么好的小地方是数一数二的聪明学生,虽然出事不光彩但品学兼优,一直深受各科老师的喜欢,是以他刚烧坏脑子那阵子,许多曾经教过他的老师还来探望过他,口中唏嘘不已。   那时候的元幸十分喜欢看书,学校那个小阅室室里的书基本上被他翻了个遍。   而现在的元幸,因那场高烧变得连字都认不得几个了。   纵使如此,看到书籍的时候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   “出去了?”王愆旸问,“市里还下雪吗?围巾帽子带了没?出去不要乱和人说话。”   王愆旸忍不住叮嘱了一大堆,等元幸回答了“雪停了,带了,没有说”后,才问:“去哪儿了呢?”   “那个,那个小广场。”元幸低头摸了摸离自己手边最近的书,“有,有个书摊,我在看看书的。”   他现在认不得几个字,只能随便翻翻看看书里的图。   “看书啊。”王愆旸指尖在保鲜盒上轻轻点了几下,“看什么书呢?”   元幸把手里的书翻转过来,所幸,他识得这本书名的字,于是小声开口:“小,小王子。”   封面上画着一颗美丽的星球,上面有一个金色头发黄围巾绿色衣服的小男孩,身边一朵红色的玫瑰花,花瓣上似乎有些闪粉一样的东西,配上精美的工艺和看得元幸爱不释手的。   摊主见状,道:“20一本不还价。”   那边电话还没挂,元幸抿抿唇:“我,我就看看,我不买的。”   摊主“哦”了一声,看元幸身上的那件脏脏的棉袄和停产多年的小直板手机,又听听他那口吃,道:“没钱别乱翻啊,给我翻坏了怎么办。”   一句话说得轻飘飘,明明是小本生意却讥讽无比,瞧不起人似的。   元幸听多了这样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说:“好,好的呀。”   但这话被王愆旸听过去后,瞬间脸色就变了。   他问:“小元幸,你想要这本书吗?”   元幸犹豫了一下:“不想的。”   又是不打口吃的撒谎。   “跟谁打电话呢旸旸?”外公在那头喊着,“来吃饭了。”   “等下外公。”王愆旸捂着听筒应了一声。   然后转头对元幸继续说:“那我想要,你帮我买了吧小元幸。”   “啊?”元幸愣了一下,然后掏掏口袋,掏出皱巴巴的五元钱,“可,可是……”   跟他相处了这么久,王愆旸自然懂他最顾虑的是什么:“你问那个人的支付咕账号?”   元幸不懂这个是什么,于是问摊主:“请问,请问有没有,支付咕,咕账号?”   摊主疑惑了一下,以为元幸要买,指了指一旁小直板上的二维码,下面还有一串数字。   元幸将这串数字给王愆旸念了一遍,不一会儿,就听摊主的手机里传来明亮一声“支付咕已到账,20元。”   元幸抿抿唇,心说这是开心先生把钱给送过去了,然后伸手拿起了这本书:“开,开心先生,书我帮你拿到了的。”   刚转身走出几步,元幸电话里又是一声,顿住了他的脚步,他对王愆旸说:“啊?开,开心先生,这好像不太,好的吧……真,真的要我这么说,说的吗?”   “去吧小元幸。”王愆旸在那边鼓励道。   元幸小声说:“不,不嘛……”   虽然知道他是在拒绝,但配上那个软乎乎的嗓音,听起来就像是在撒娇一般。   王愆旸瞬间想缴械投降,但又想锻炼元幸,毕竟他说着要陪着元幸成长。   王愆旸:“小元幸相信你自己,你可以的,回去给你带好吃的,我这边一直给你讲着电话打气,勇敢一点。”   “那,那好吧。”元幸抓紧了怀里的书,“我就说,就说一句哦。”   然后他猛得转身朝书摊走去,小脸上写满了严肃,雄赳赳气昂昂,只可惜走了个顺拐。   “嗯?”摊主见他返回,“还要买什么书么?”   元幸抿了抿上下唇,在书摊边上停下了脚步。   摊主:“?”   元幸眨眨眼,对着电话那头装模作样道:“赶,赶快开着家里最,最好的那辆,老,老四来四,哦不,加,加长林啃来接,接我!”   他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但还是稍显底气不足,说话也比以前磕巴的厉害,毕竟还是装模作样。   摊主一愣,看这人穿得这么破旧还不怎么相信。   但紧接着一分钟后,就真的有一辆加长林肯停在书摊临街,下来一个穿西服带墨镜一看就不好惹的高大男人,径直朝元幸身边走来,鞠躬,彬彬有礼道:“小少爷。”   然后趁摊主不注意小声说:“我是王愆……开心先生的朋友。”   同时电话里王愆旸说:“小元幸,这是我的朋友,跟着他上车吧。”   王愆旸的朋友碰巧住在附近,正在家里吃橘子时被王愆旸一个电话赶过来接这个小朋友,还要求穿西装带墨镜。   无聊得很,这位朋友也戏精得很:“少爷,要把这摊子砸了么?车上有的是人?”   “啊?”元幸愣了,开心先生可不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电话那头的王愆旸听了这疑惑一声,忙道:“气势,气势小元幸,你就说不用了,我们走。”   于是元幸又马上挺起了腰板:“不,不用了,我,我们走的吧。”   临关上车门,元幸想了想,抱紧了书,又回头冲书摊老板道:“少,少狗眼看人低了。”   然后在书摊老板目瞪口呆的目光中,由王愆旸好心的朋友甩上车门。   书摊老板:“汪?”   上了车后,元幸规规矩矩地坐在真皮的座椅上,书放在膝盖上,一手放在书上,一手还将手机举在耳边,面上带着紧张的微笑,坐得无比乖巧,无比滑稽。   耳机里是王愆旸的声音,不断地夸奖他。   但这声音元幸听得不真切,他心跳急快,噗通噗通的声音盖过了王愆旸的声音。   好似很久都没有这么舒心过了,元幸抿抿唇。   刚刚最后那句话说出后,元幸觉得十分舒心,像是行车驶出千万米的黑暗隧道,见到光芒的那一瞬间般舒心。   “元幸?”王愆旸又喊了一声,“小元幸?愣什么神呢?”   元幸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啊”了一声:“在,在的。”   “分心了?”王愆旸朝已经动筷的外公外婆看了一眼,嘱咐道,“等下我的朋友把你放在路口,我让他给你100块钱,你自己再转一会儿就回家去等我吧。”   确认他安全下车拿到100元后,王愆旸这才挂断了电话。   挂掉电话后,京郊又起了风雪,王愆旸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露出微笑。   刚刚元幸那最后一句话“少狗眼看人低了”,可不是他教的。   想完又笑了笑,摇头去吃饭。   午饭后王愆旸带着几个保鲜盒还有外公外婆塞给他的满满一后备箱的蔬菜干货特产等上了路。   从王愆旸朋友那儿得来的100元钱,元幸分文未动,他坐在路边公园的椅子上咬着一根棒棒糖,晃悠着腿,膝头放在那本《小王子》。   书外包着一层塑料封,灯光照耀下看起来亮闪闪的,元幸反反复复地看了看前后封面,十分好奇书内的内容。   但左右这是开心先生买的书,元幸不能私自打开,只好又看了几遍封面上的玫瑰花,等着晚上见到开心先生的时候再问问他可不可以借自己看看。   到了晚上,王愆旸带着外公做的饭到了元幸家。   脱去一身满是雪气的大衣,他在那个小电磁炉不紧不慢地热着饭。   电磁炉嗡嗡嗡地响着,热气腾升上来,一旁的小桌子上摆了几个玩偶,元幸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枕头上放着一只喜人的小白狗。窗内结了一层白气,从外面只能看到五楼这方小窗朦胧的灯光,屋内的温度温馨而美好。   橘色灯光洒满室内,元幸坐在沙发上看着王愆旸的背影,低头看看放在自己手头边还没开封的《小王子》,抿抿唇。   正欲开口,王愆旸抢先道:“小元幸,我昨天中了个奖。”   元幸只得咽下自己的话,问: “什,什么奖?”   “一个手机。”王愆旸说。   当然不是中的奖,是王愆旸七拐八拐从不知哪里的犄角旮里手机店里收来的,和元幸之前那个被赵继明摔坏的手机型号一样。   早上他试图给元幸看小咪未果的时候就想着要不要给元幸换个智能手机,再帮他注册个社交账号,就能随时随地联系,主要是还能视频。   想想能随时随地看到小元幸,王愆旸就开心地搓了搓手,煎糊了一块年糕,开心地丢进垃圾桶。   几个菜装盘端上桌,两人坐在小板凳上准备开饭,王愆旸屈着长腿,从一旁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为了不让元幸心理有负担,王愆旸特意道:“没花钱,是中奖来的,我看和你之前那个手机长得一样,小元幸你看看?”   元幸之前那个手机用了蛮久,触摸屏用得顺手,也不用王愆旸教他使用,开机后没一会儿元幸就摸了个透透的。   “送给你当新年礼物吧小元幸。”王愆旸给他盛了碗热汤。   元幸稍稍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他收了开心先生的新年礼物,礼尚往来,自己也应该回礼,但左右看了一圈,入目的不是拿不出手就是开心先生买给自己的。   想了想,他其实还是有一个打算送给开心先生的礼物。   “我,我也有礼物送给,开,开心先生的。”   他从饭桌起身,跑到窗台端过一个冰冰凉的花盆。   “这是什么?”王愆旸问。   花盆里乌黑的泥土还湿润着,而土里露着一个个小白点。   元幸的鞋尖在地上碾了碾,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是,是惊喜花……”   那盒纸棍里藏了花种的棒棒糖,元幸已经吃完了,然后将之前积攒下来的纸棍塞进泥土里。   糖果包装上写着春天时种进土里,元幸自己查了查,二月初已经算春天了,于是就将纸棍里的花种下,每天早上都浇水,等一个月后就能看到惊喜花了。   糖果是王愆旸送给他的,他打算等这盆花绽放后,将一盆芬芳送予他的开心先生。   现在还没到花开绽放时,但没办法,手头没什么东西的元幸只能现在拿出来了。   “惊喜花啊。”王愆旸道,伸手想要去接。   “现,现在不给你的。”元幸手一拐,将花盆又抱了回去,“等,等开花了再给你。“   花种是开心先生所赠,小星星只需要用时间和浇灌花朵。   至三月日繁花绽放时,便可将这份喜欢送至开心处。   王愆旸弯弯眼眸:“那我就等到三月,等一辈子都行。”   元幸没听出话里的意思,小心翼翼将花盆放回去:“再,再一个月就开了的,不用,不用等那么久。”   “好,那我就先等到三月。”王愆旸宠溺地笑了笑,“来吃饭了小元幸。”   “嗯!”   作者有话要说:小星星最可爱不接受反驳,不可爱就把老王的姓氏倒过来写(滑稽) 第四十五章   初二的雪下了整夜未停, 积了厚厚一层, 到初三这天京城飘雪不断,红墙高筑,装点着她成了温柔的北平。   这天不兴拜年, 王愆旸上午在他父亲那边呆了半天,除了叽叽喳喳的令秋迟外, 就是刷了一上午朋友圈里的雪人雪仗,且小院里一草一木看着着实烦闷, 于是吃过午饭就跑出去了。   临出门前,把压岁钱补给了令秋迟。   大雪还在纷纷下着,行车放慢了速度, 防滑链在地上哗啦啦响着, 王愆旸开着车走走停停,眼看天色渐暗,于是将车停在路边, 裹紧了大衣打算徒步走到元幸家。   一路上走的飞快, 王愆旸一直在想今天去元幸家做点什么才不会重复无聊。   自从元幸得知奶奶去世后,他一直变着花样哄着元幸开心,小孩虽然面上看起来高高兴兴的, 但失去亲人的悲痛尚且还新鲜,保不齐元幸心里头偷偷难过。   昨天才送了元幸他之前一直用的那款手机,不然今天就教他开发一些智能机的新功能?   为了以后能随时随地和小元幸视频,王愆旸在心里敲了敲小锤,算是一锤定音。   拂去肩头白雪, 王愆旸敲开那扇老旧的防盗门。   元幸手里拿着一个碗,见到王愆旸的一瞬间嘴角上扬:“开,开心先生。”   他身上穿着王愆旸新买的衣服,笑得正开心:“你来啦。”   王愆旸微笑一下关了屋门,阻隔了寒冷,他走了一路正口干,此时见到元幸手里的碗直接就拿了过来:“小元幸怎么知道我要喝水呀?”   然后一饮而尽,看得元幸目瞪口呆的。   清凉的水下肚后似乎解去不少干涸,王愆旸放下碗后摸了摸元幸的头发:“真乖。”   元幸眨了眨眼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只默默地从小桌上拿起小碗,去水龙头下接了一碗水,走到窗前,“哗”一声将水悉数倒进花盆里,然后又看了看王愆旸。   王愆旸:“……”   见他不说话,元幸自己小声地笑了笑,问他:“开,开心先生,你还,你还口渴吗?”   眼前的小孩唇角上翘,笑得天真又俏皮,与王愆旸最初见到的他截然相反。初见时的元幸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被欺负了也总是细声细气地说话,似乎总不会反抗也不会回击,乖乖巧巧的。   出于怜爱他说要陪着元幸重新长大一次,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他能接受的好意和爱意。   不过目前还处于给予他好意和爱意的阶段,毕竟小孩之前吃了太多的苦,总是迫不及待地想品尝一些甜头。   至于重新长大所需的一些人生道理和处事方法,王愆旸一直试图用鼓励奖励的方式来引导他形成这种观念,传输的并不多,每次都绞尽脑汁地想,如何才能避免元幸回忆到痛苦的同时再告诉他这些道理,免得适得其反。   还没来得讲几次道理,王愆旸就惊喜地发现元幸似乎自己就在悄悄转变。   桌面上那本还没开封的《小王子》就是最大的证明,看到这本书,王愆旸总是能想到昨日在电话里听到的那句,由元幸本人自主发挥的“少,少狗眼看人低了。”   语气听起来倔倔的,但因为声线太软,所以奶凶奶凶的,还有些底气不足。   即使这样,也能在其中看出那一点点的转变的端倪。   这让王愆旸很是欣喜,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个长大了的元幸。   虽然他还没有给元幸讲述过多的关于这方面的道理,但生活里充满了爱的小孩,总是会在关怀和温暖中,慢慢品尝到他真正的人生。   他的小星星,没有单纯地依靠别人,而是正拉着他伸出的手,努力地从泥沼黑暗中重新爬起,洗去一身污泥,重新闪耀属于他的光芒。   元幸那边又接了一碗水,捧得十分谨慎,不洒出一滴水,运到窗边又浇灌下去。   窗外风雪砸在窗上,留了白花花一片。   元幸手里拿着个碗,担忧地站在窗台,低头看着那个埋着惊喜花的花盆。   今天已经是2月7日了,雪这么大又没有太阳,自己送给开心先生的礼物还会开吗?   见他一脸忧愁模样站在窗前,王愆旸忍不住过去看了看:“怎么了小元幸?”   元幸小心翼翼地把花盆捧下来:“花,花会开的么?”   王愆旸没太理解这句话,低头看了看花盆,然后看到满盆的水没过了泥土,轻轻一晃就能洒出来。   这也不能怪元幸,毕竟小孩也不知道怎么养花,不知道浇多少水也不知道中午不能浇花。   王愆旸哭笑不得:“小元幸,你浇了几碗水?”   “忘,忘了。”元幸说。   那肯定就是浇了很多。   种花最忌讳的就是浇过多的水,容易将种子给泡坏,更别提“惊喜花”的花种被裹在纸棍里的,外层的纸得不到降解的话,里头的花种就只能活活泡烂了。   王愆旸将多余的水倒了出来,不小心倒出一根白白的小纸棍,可见土壤有多湿润。   “我的,我的花。”元幸赶忙蹲下身捡起那软趴趴的纸棍,复又塞进泥土里,蹭了一手泥巴。   王愆旸只得又先给元幸洗手,然后再教元幸怎么养花。   “小元幸,想种出‘惊喜花’的话,记得只能在早上浇水,然后最多……”王愆旸粗略估计了一下元幸那个碗的容量,“最多两碗半的水,记好了么?”   怕他记不住,又补充:“要好好记得,不然开心先生就没有礼物了。”   “记,记住了。”元幸忙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   开心先生的礼物,必须得好好地养出来。   养花的小插曲结束后,王愆旸步入今日正题——给元幸注册微咕咕信的账号,好日后能给他拨视频用。   手机里有自带的app,但王愆旸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元幸会不会抵触这种社交,毕竟他的生活圈子一直十分狭窄。   拿出自己的手机,左右把玩了好几遍又思索几番后,王愆旸这才开口对元幸说:“小元幸,你想不想每天都见到我?”   王愆旸发誓他也只是想天天都能看到小元幸,如果有半点其他的心思就把他的姓氏倒过来写。   虽然正着倒着都没什么区别。   元幸毫无迟疑地点点头。   他自然是想每天都见到开心先生,见到自己喜欢的人,这样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   “想的,想的。”他边点头边说。   王愆旸又在套路上扑了块砖:“那要是我有事情不能来见你呢?”   虽然只是假设,但元幸还是在一瞬间表现出了失落。   但乖巧懂事的小孩还是说:“没,没关系的,开心先生也是要,要工作的。”   况且,他也就是在年前逢光基金会工作,饿年后这几日天天和开心先生在一起,其余的日子只是偶尔会遇到。   今天大年初三,再过个明天自己就要回火锅店上班了,然后估计没多久开心先生也要回去上班了,自然没办法像这几天这般日日都在一起。   开心先生说有事情不能来见他,也只是回归到之前那正常的生活。   然而王愆旸真没想这么多,他只想哄着元幸看看能不能给他注册一个社交账号。抛开视频这个层面,主要是联系了方便。   王愆旸看他失落的模样,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只是打个比方小元幸。”   “我,我知道的。”元幸悄咪咪地朝王愆旸那边挪了挪。   “就是,就是我是想天天见到,开心先生的。”   “那好。”王愆旸说,“你把手机给我好不好。”   元幸把手机递过去,无半点疑惑。   只见王愆旸摆置了几下,手机微微震动收到短信,又一会儿,王愆旸把手机还给了元幸:“拿好,小元幸。”   元幸半信半疑地接过手机,一阵特殊的铃声响起。他低头朝手机上看了看,看到手机上一个奇怪的界面,界面上有他的脸,角度滑稽,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红色和绿色的圆形图像,上面带着个电话的形状。   “点那个绿色的。”王愆旸轻声道。   手指轻轻点在绿色图像上,紧接着,手机屏幕中间出现了一个开心先生微笑的脸。   “咦?”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元幸发出疑惑的声音。   开心先生怎么?   元幸眨眨眼,侧头去看了看对面的王愆旸,王愆旸也将头从手机那边探出来,跟他对视了一下,眨了一下左眼。   元幸也眨了眨眼。   王愆旸于是冲他微微笑了一下:“眨什么眼呢?”   于是元幸又一次眨了下好看的下垂眼,王愆旸又一次笑了笑。   只见小星星和开心先生,面对面举着手机,从手机后面探出脑袋,你眨一下眼睛我笑一下,一来一回好几拨。   元幸反应过来后,伸出食指,不置信地指指手机:“开,开心先生,你怎么在我,手机里的。”   然后又看看王愆旸:“但,但是你又在我这边坐,坐着的,这是什么回事的?”语气里满是疑惑和好奇。   王愆旸结束这次视频,元幸那个手机里的开心先生也消失了。   “现,现在只有一个了。”元幸又眨了眨眼,“这是什,什么呀开心先生?”   王愆旸晃了晃手机:“这是开心先生的超能力。”   元幸歪脑袋想了想,语调软软:“开,开心超人?”   “对。”王愆旸应下这个称呼,“现在,开心超人要把这个超能力教给你,小元幸你想不想学?”   “学,学了的话。”元幸问,“就可以天天,天天在手机里头看到,开,开心先生吗?”   “当然可以。”   几分钟后,元幸开始学以致用,王愆旸的手机频繁地响了又停,伴着元幸一句又一句的疑惑声,小星星也摇身一变成了小星星超人。   而元幸的微咕咕账号也留在了王愆旸的通讯录内,备注为“阿小星星”,只有这样才能放在他通讯录的第一位。   今日下了大雪,而王愆旸的车还停在街边,再停下去只能被拖走了,所以他今天打算留到下午六点。奈何小星星超人的超能力过于强大,且开心超人的意志力不够坚定,拖着拖着就留到了晚上七点,到家时已近晚上十点。   洗漱过后,王愆旸躺倒在床上,拿着手机总是想给元幸拨一个视频,美其名曰检查一下他的超能力学习成果。   但不论是视频电话还是普通电话,一概都打不通。连着好几个都没有回应。   怎么了这是?   王愆旸看着手机十分疑惑,眉头渐渐也皱了起来。   这场景和除夕夜那晚过于相似,王愆旸的心始终吊着,生怕是元红铭那个人渣再给元幸打电话,把自己宝贝了这么多天的小星星又推入泥沼。   不安的感觉一直持续了近一个小时,王愆旸打了多个电话发了多条短信都没有回应,宛若石沉大海一般。   不行,王愆旸起身,拿了车钥匙打算出门去元幸家看个究竟。   刚穿上大衣,王愆旸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元幸打来的电话。   一瞬间王愆旸心头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他感觉接过电话:“小元幸刚刚怎么没接电话?怎么了?”   “喂……开,开心先生……”   元幸那边的声音挺起来蔫蔫的,语调里有一丝丝轻微的颤抖,一瞬间就将王愆旸心头那块石头给高高悬挂起。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一本我基友的养成恋人文《被霸总当恋人养以后》by:江北小酥肉 第四十六章   除夕夜那晚, 元红铭酒后口无遮拦,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向元幸透露奶奶去世的消息,两人之间的通话以元幸的嚎啕大哭收尾。   继母亲出走后,2019的除夕夜称得上是元幸人生中又一黑暗的日子, 他哭了一遭又一遭,在悲痛中浮浮沉沉。   好在他的开心先生及时赶至, 这才让他新年伊始短暂地忘却悲痛,用喜悦和糖果填满。   美好的日子看似绵长, 实则转瞬即逝。   从元红铭拨给元幸的电话,到此时元幸拨给王愆旸的电话,从除夕夜到大年初三晚整三天, 72小时的看起来数目不小, 但除去睡觉的时间和王愆旸回老家的时间外,美好和温暖的时间并没有多到哪里去。   尤其是,美好被提前打断。   王愆旸走后, 约莫就是他刚到的时间点, 元红铭给元幸打了电话。   再美好的时间,在元红铭眼里也就是过了普普通通的三天。   元幸捂着耳朵,抱着脑袋缩在沙发上, 目光从指缝里看着在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铃声响过一声又一声,在空气中尖锐得突兀,好一会而铃声才止住。   元幸这才将手拿开,红着眼眶去拿手机,紧接着手机突然又震动了几下, 带着元幸的掌心一阵麻,在他手中唱起歌来,突如其来,吓得他手一抖接通了电话。   这次元红铭没有喝醉也没有在牌场,整个人清醒得很,言辞间语气态度也好了很多,好得就像他那天打着奶奶生病的幌子骗走元幸2000元一样好。   通话中,一直是元红铭在说话,元幸一直保持着沉默,紧紧握着手机一言不发,长达半个小时的通话结束都是元红铭单方面地说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甚至还跟他说了新年快乐,而元幸也什么都没记住,只记得最后关头元红铭的话。   “他说了什么?”王愆旸把语气放温和了问元幸。   元幸紧紧握着手机,飞快地眨着眼,抑制着自己想哭泣的冲动。   “……说,他问我,问我想不想回家,看,看看奶奶。”   说完这句话后,元幸使劲地挤了挤眼睛。   王愆旸内心复杂得很,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在听了许久元幸的呼吸声后,他这才开口,问:“那……小元幸你想回去吗?”   元幸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又一想王愆旸看不到,于是回复:“……想,想回去,但是……”   元家因为有元红铭这么个东西,日子一直过得十分拮据,同村其他人家早就盖了新的房子,元家则一直住在老房子里,从元幸出生起到他离开来京城打工,老房子的模样从未变过。   到三年后的现在,说不定那窗户上的木雕都还是元幸记忆里的模样。   门口那棵从元幸出生时就种下的银杏树,也不知现在会有多高,有没有超过元幸的身高也不得知。   不仅是这颗银杏树,还有院子里由母亲亲手种下的各种花卉果蔬,都承载着元幸童年时的美好回忆。   这些在他回忆里代表着奶奶,母亲和亲情的一草一木,放在此时却显得万般无力,没有寄托也没有依附,就算摆在元幸面前,他都未必敢多看几眼。   作为家中独孙,元幸理应在奶奶刚去世时回家守灵尽孝,但种种原因,导致他一直没有回去,甚至到前几天才得知这个消息。   但他理应回去。   王愆旸是不相信元红铭这个糊涂了近半个世纪的人会突然良心发现,关心元幸愿不愿意回老家看看奶奶。   他能在元幸奶奶去世后压住这个消息,继续拿亡母的名号来骗儿子的钱,他还有什么不能干的。   于是王愆旸继续问元幸:“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么小元幸?”   元幸说:“还,还有,他说我要是想回去的话,就让我,汇,汇钱过去,他,他说我不知道回去的车,说帮我买票。”   果然绕来绕去还是离不开要钱。   奶奶去世的消息已经被元幸得知,再打着原本的旗号已无法要到钱,所以元红铭就只能换一种方法,就像12月那次要的2000元数目过大,以奶奶生病为由打个感情牌罢了。   元幸手头的钱并不多,之前那个2000元的漏洞现在还没有填上,即便如此,昨天下午王愆旸从老家赶回来后给他包的数目不小的红包,抵好几个月的工资的红白也被他婉言拒绝了。   红包还在王愆旸的大衣口袋里,露着红色一角,王愆旸低头看了一眼,深呼吸来抚平心中的烦躁。   自己的小星星过得谨小慎微,而那边却有人渣一而再再而三地变着法子来吸血。   “你给了吗?”王愆旸问。   元幸在那边直摇头:“没,没有的,汇款要第二天才能,而且的,我……”   他还是想在月底的时候能拥有一个愿望,一个由开心先生来实现的愿望。   后半句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留给王愆旸一片寂静。   “元幸?”王愆旸以为是信号不好,疑惑问。   然而没有回应,同时“通话结束”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再打工区时,得到是对方已关机。   一颗心瞬间又提了上来。   在王愆旸已经开了门打算出去时,元幸的电话又一次打了进来。   “开,开心先生,我的手机它,它刚刚没电了。”元幸断断续续说,“我,我充了电的才打过去的,已经很晚很晚了,开心先生你,睡的吧,我也打算睡了的。”   “在家等着。”   受够了心情的起起伏伏,王愆旸不顾元幸的推辞,又一次开车去了元幸家。   雪停,虚散的积雪早已被过往车辆碾压瓷实,放慢车速后顺利抵达元幸家楼下。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五楼那个小窗的灯光被满窗的白雾所隔,仅能看到一点点光,但在黑暗寒夜里已经足够了。   上楼时,楼下的吵闹声和直播的声音嘈嘈杂杂,在静谧中显得格外明显。纵使王愆旸每次来元幸家都会被楼下这些邻居给吵到,已经熟知了这些存在,但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到了五楼,合不严的门缝里露出微弱光芒。   王愆旸轻轻敲了敲门,唤了一声:“元幸。”   屋内立即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门开,元幸怀抱着小白狗,睡眼惺忪地看着门外的人。   看到王愆旸的第一眼,元幸瞬间恢复了精神,伸出暖烘烘的小手拉住王愆旸冰凉的手,把他往屋内带:“开,开心先生。”   即使几个小时前才见过一面,此时见面还是让他无比开心。   因为自己的手过于凉,王愆旸抽出手关上门,语气略带责怪问:“大晚上的怎么不问一句就直接开门,万一是坏人呢?”   元幸朦胧着眼,又要去拉王愆旸的手:“我,我知道开心先生,要来的。”   把手拉过来后,元幸继续说:“而且,而且我听出来声音了的。”   温暖的体温传来,从掌心和指腹处逐渐消散寒意,王愆旸哭笑不得地看着元幸用两只手抱着自己的左手,问:“总是拉我的手做什么?这么凉。”说着又要抽出手。   元幸眼疾手快地又将王愆旸的手往回拉了拉,他小声说:“凉,凉才要牵手,手呢。”   屋内只留了一盏小台灯,微微弱地散着暖黄色的光,一下就将小屋的气氛变得温暖缱绻了起来。   两人并排坐在小沙发上,王愆旸带着一身雪气,垂眸看着正努力握住自己手的小声念叨什么的元幸。   元幸一直低着头,也看不出情绪,于是王愆旸弯腰微微侧头,想仰视着看看元幸的脸,结果被他躲开了。   “你,你干嘛呀开心先生?”元幸又低下头,捏了捏王愆旸的手。   “看你鼻子上好像有个小黑点。”王愆旸拿元幸之前说过的话说给他听来调侃。   元幸果然抬起头,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问:“有,有吗?”   看到元幸微红的眼角,王愆旸的眸光不禁沉了沉。   他才离开没几个小时就又出了事。   看上去哭得不是特别厉害,但一想到乖乖巧巧的小孩坐在沙发上抱着那只小白狗流眼泪,王愆旸的心就揪得慌。   可能前几日他变着法子给的糖,都被这一个电话给摧毁了。   元幸的双手拉着自己的一只手,看上去像是在给他暖手,实际上只有王愆旸才能感受得到,他握得十分紧,甚至还微微颤抖,似乎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找到寄托和依赖。   左手已经被元幸暖得热乎乎了,甚至还出了一点汗,元幸依旧紧紧握着,王愆旸见状,把自己的右手搭在两人双手之上,道:“小元幸给我也暖暖这个手吧。”   元幸一愣,紧紧握住了王愆旸的右手。   暖手的过程中,王愆旸环视了一下四周。   元幸家他来过很多次了,开间加一个隔断出来的卫生间,所有的陈设都一览无遗,简单又简陋的家具,墙体上有几道裂痕,墙皮墙灰掉在地上,天花板上带着点点片片的斑驳水渍。   房租一个月2000在这个地段算贵了,基础设施如此之差还是押一付三。   自己租住的公寓倒是两室一厅,小一点的卧室被他改造成了书房,再添一张床倒也不是不行。   就是要看元幸的意思了。   除夕夜那天王愆旸就动过想让元幸和自己住一起的心思,那几天他的精神都高度紧张,生怕元幸再出什么事,恨不得把人24小时拥在自己怀里,一直护着,安安稳稳。   可元幸毕竟不是自己的所有物,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需要自己的生活空间,而且也不能确定元幸会不会接受自己这份过了线的好意。   自从他在元旦后送了一堆东西被元幸拒收后,王愆旸给予他的都是在元幸可接受的范围内,想让他的生活再美满一些,又不想给他太多的心理负担。   而且两人若是真要生活在一起,就不仅仅是相处的问题了。   但王愆旸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小星星继续被苦难悲痛给拖回泥潭。   他好不容易才重新散出光芒。   屋内十分静谧,只有呼吸声,王愆旸的右手逐渐被元幸暖得热乎乎的,两人的影子被投到一旁的墙壁上,挨得很近,只需要稍稍再朝前一点就能拥他入怀。   王愆旸看着元幸的法旋,思忖了一下喊了他一声:“元幸。”   “嗯?”元幸抬起头,眼角已经不红了,眨了眨眼,“怎么了呀,开心先生?”   王愆旸反手将元幸的两只手给抓到自己手中,用力握了一下,轻声问:“元幸,你愿不愿意和我住在一起,天天都跟我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怀了豪门少爷的种》by:八耳九空。满配富家大少爷,混吃等死需要老婆亲亲才会努力赚钱养家攻vs皮皮小少爷受。 第四十七章   从门缝中钻来的丝丝冷风吹拂在王愆旸背上, 冷得他忍不住抖了一下, 但还是微微侧过身,替元幸完完全全挡住寒意。   屋内恢复了安静,灯光似乎因为电流不足而明明灭灭地一跳一跳。   两人对坐着, 在王愆旸问出那两个问题后,一直相对无言。   王愆旸一手抓着元幸那两只温软的小手, 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缓缓握成拳头, 指甲刮了一下裤子上的布料,紧张地期待着元幸给自己的答复。   元幸也没说话,两只手被温暖包裹着, 暖呼呼得感觉让他忍不住蜷了蜷食指, 挠了一下王愆旸的掌心。   这让对方又忍不住收紧了手,将他两只小手握得更紧了些。   王愆旸一颗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元幸抿了抿唇,眨了一下眼睛, 虽然没说话, 但那双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愆旸的下垂眼却仿佛会说话一样,带着星星点点的橘色灯光,像是一颗一颗小星星钻了进去。   从他目光中, 王愆旸读出了希冀与渴望。   眼前的小孩希望有一个温暖的避风港,希望不被人欺负被人嫌弃,渴望能有正常人一般的生活,渴望被爱,被关怀。   然而有着如此希冀与渴望的元, 说出的话却满汉拒绝。   “不……”元幸缓缓抽出了手。   嘴巴一直嗫喏着,似乎是在找什么话说,双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为好。   最终他把手放在自己身下的沙发上,轻轻拍了拍,说:“不,不好的吧,住在开心先生的,家里。”   “不太,不行的。”然后重复了一遍,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王愆旸听的,说完又摇了摇头。   和开心先生认识以来,除了开心,幸福和超能力外,对方还给了自己很多关怀和方便,大事小事方方面面,尤其是会在自己最悲伤难过的时候出现。   他感激的同时也很庆幸,庆幸自己很幸运能遇到这么好的开心先生。   童年的经历给他影响太多,除去元红铭,他的成年之前的日子称得上算是平安幸福。   但命运永远都是残缺的月亮,无论是含着金汤勺出生还是一贫如洗呱呱坠地,都躲不过天灾人祸,生老病死。   母亲离开后他因高烧不退而智力衰减,来京打工四年从未归家,一心挂念的奶奶也悄然离去,元幸甚至记不得最后一眼里奶奶的模样。   接二连三的苦难索回了他十八岁之前的美满,似乎是在母亲解脱后惩罚这个家庭一般,惩罚他,惩罚他的出生和存在。   而从小他母亲就告诉他,希望他,不要总想着拥有太多,一辈子平安喜乐足矣。   身体出事后,日日所受冷眼也让他不敢奢求这么多,他也没有飞蛾扑火的勇气,总是小心翼翼地在温暖的周围徘徊,触摸一下感受一下,远远地看几眼之后就离开。   所以此时越幸福,元幸就越害怕。   害怕过于幸福后,老天会突然又一次将幸福将他身边夺走,让他再也见不到,或是再也想不起开心先生。   但种种心情,他无法一一向开心先生讲述明白。   只能摇摇头,说着拒绝的话,自己偷偷难过着。   “不,不太好的吧。”元幸一边拒绝一边拍着身下的沙发,“我的家,房子也可以的。”   “也可以的。”他又小声重复着。   得到这个答案后,王愆旸长叹一口气,缓缓低下头。   元幸似乎明白王愆旸的失落,赶忙将手抽出来,反握住他的手:“开,开心先生,你不要不开心的,我,我给你笑一个。”   然后就冲着王愆旸,焦急又笨拙地咧了咧嘴。   王愆旸虽然心里头无奈着,还是摸摸他的脑袋:“好。”   元幸低着头,满足地享受着摸摸头的待遇。   王愆旸看着他,心中的事堆积着,他想让元幸和自己住在一起就是想时时刻刻都护着他,好不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   两人上班地址离得不远,如果元幸和自己住在一起,那他在主卧,将元幸安置在书房里,这样随时都有照应,元幸也不会自己再偷偷落泪。   这是目前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但元幸拒绝了,他只能另去想其他的法子。   最一劳永逸是就是直接替元幸更换一个手机号,好让元红铭再也找不到他。   但元幸的残疾人证等一系列相关证明都填写的是这个手机号,贸然更换的话后续会十分麻烦,而且说不定元幸也不会同意这项举措。   看来往后自己只能给车子多加点油,来回多跑几趟了。   为了他的小星星能天天开心,过得幸福,辛苦一些都不算麻烦。   这般想着,他笑着摸了摸元幸的头。   能遇到他,本身就是值得的。   元幸见他终于笑了,忍不住自己也笑了笑。   虽然嘴上带了笑意,但这桩心事终究未了,元红铭日后肯定会有一千种法子来问元幸要钱,自己必须得敲打敲打元幸。   思考了一番,王愆旸开口:“小元幸。”   元幸抬头问:“嗯?怎么了呀,开,开心先生?”   王愆旸也不好直接开口对元幸说不让他接元红铭的电话,免得他又想多,只道:“以后,看到不想接的电话就不接,让你不开心的电话也可以不接,短信也是,听到了吗?”   又怕他偷跑去银行,拿出了威胁的那套:“然后明天也不要去银行听到没有?不然到月末的时候就没有愿望了。”   元幸心心念念这个愿望已久,当即听话地点点头:“嗯,嗯,我我,我不接,不看,然后也不去的。”   “这才乖。”王愆旸温声说。   “嗯,嗯!”元幸又使劲点点头,表示决心似地加了一个感叹号。   毕竟,他也想重新散发光芒,即使他心里头没有这个成型的意识,但一言一行已经悄悄朝那边转变了起来。   暂时解决了这件事,气氛也逐渐化开,变得暖洋洋了起来。   那天买的那本《小王子》还放在桌面上,说是王愆旸想要的,其实是为了帮元幸出气,所以至今都还在元幸家,塑封都没有打开过。   元幸见王愆旸心情好了些,伸手把那本书拿了过来,小心翼翼问王愆旸:“开,开心先生,我我,我能看看这本书吗?”   他从那天在书摊上就眼馋得紧,但碍于这是开心先生的书,他不好意思自己偷偷拆开。   “可以。”王愆旸撕开塑封将书递给元幸。   “谢,谢谢开心先生。”   翻开书,王愆旸问:“能看懂吗小元幸?”   书名元幸倒是认识,只是翻开书后,认识的字倒是没几个。   他伸出食指,指着第一页上的字,断断续续地读着:“六,六岁那年,我在书上看到一幅,一幅很青?……什么美的画,那本书和……”   才读了这么一句,元幸就放弃了,放下书求助似地看着王愆旸:“开心先生,我,我看不懂的。”   王愆旸笑了笑,接过书,缓缓地念了起来:“六岁那年,我在书上看到一幅很精美的画,那本书和原始森林有关……”   元幸忍不住打断,疑惑问:“开,开心先生,原始森林是,什么呀?”   见他一幅求知宝宝的模样,王愆旸用元幸能懂得的措辞解释道:“原始森林呢,就是指没有遭到破坏的,已经在地球上生存了很多了多年的大树和湿地组合而成的,除了植物,里面还有许多小动物。”   “这,这样啊。”元幸点点头,继续听王愆旸念故事。   王愆旸继续念着书上:“那本书和原始森林有关,名字叫《真实的故事》,里面有条大蟒蛇正要吞食野兽。这里是那幅画的副本……”   然后他把那幅画展示给元幸看。   是张画风十分可爱的插图,一只金黄色的蟒蛇并没有想象中可怕,看起来反而像只毛毛虫,它一圈一圈地缠着一只大灰狼,像是拥抱一般,朝大灰狼长大的嘴也像在亲吻一般。   元幸伸手摸了摸那条金色的蟒蛇:“好可爱呀。”   外面风雪如旧,北风携裹着碎雪呼啸着拍窗而过,而五楼这扇小窗散着暖融融的光芒,一盏小灯足以抵挡一切寒冷。   讲到小王子和他的玫瑰花时,元幸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王愆旸合上书,瞥了眼手表:“睡吧。”   洗漱过后,王愆旸把元幸赶到他的床上,帮在掖了掖被子。   元幸已经困得不行了,但还是问:“开心先生,我的花,我的惊喜花,会是玫,玫瑰花吗?”   王愆旸看着元幸已经快要闭上的朦胧双眼,于是摸摸他的脑门,说:“小元幸,所谓惊喜呢,就是要在不知情的条件下,才能带来喜悦。而且不管是不是玫瑰,我都会很喜欢的。”   元幸已经闭上了眼,怀里抱着小白狗,语气轻轻的:“但,但是,小王子的玫瑰花,很漂亮,很漂亮耶。如,如果惊喜花,花是玫瑰花的话,多好呀。”   王愆旸思考了一下,明天是元幸最后一天假期,后台他就要回去上班了,不过王愆旸的公司暂时还没有开工,所以还有一周的时间可以天天带着元幸。   “那我明天给你带……”王愆旸话说到一半,发现元幸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只得把话又吞了回去。   这附近有一家花店,想要玫瑰的话,买一捧就是了。   王愆旸又呆了一会儿,看着元幸的睡颜,伸手拨了拨他额前的头发,将他光洁的额头露出来,用手指在他五官描摹着,行过眉眼鼻尖,至唇角下巴处微微一顿,收回手。   站在窗前,王愆旸伸手将窗上的白雾抹去,发现风雪比来时更凶猛了一些。   被手指抹去的白雾在指间变成了湿淋淋的水珠,王愆旸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将元幸的沙发给挪到他床边,今天就还在这里凑合一晚上吧。   他刚把沙发给挪过去,就见已经躺下的元幸又睁开了眼,半睁着眼睛喊他:“开心先生。”   王愆旸放轻了动作,轻车熟路地把被子从床下的箱子里拿出来,问:“怎么了小元幸?”   元幸轻轻从床上坐起来,手肘支着床,问:“如果,如果我以后还想有时候,有时候去你家玩的话,可以么?”   他其实是很想一直拥有这份温暖的,但终究是不敢将温暖全部抓在手中,只能提出去玩一玩。   “可以,你先躺下。”王愆旸坐在床边帮他掖好被子。   “嗯。”元幸又闭上了眼睛,轻声说着,“可以,可以见到弟弟么?上,上次的炸鸡很,很好吃的。”   “那你还想吃么?”王愆旸问。   “想的,想的……”他慢慢说着,又闭上了眼沉入梦乡,嘴巴还砸吧了几下,仿佛真的在吃鸡米花一样。   王愆旸慢慢笑了,看来明天不仅要买玫瑰花还要买鸡米花。   至于让元幸住到自己家的事情……就再说吧。   就像昨天他在外公外婆家说的一样,他再心急,也还是要看小狗本人意愿如何,像感情一样,强迫不来的。   “睡吧小元幸,晚安。”   关上灯前,王愆旸看到了元幸的手机,忍不住伸手去摁了摁,发现他关机了后才放心,然后关灯这才躺在沙发上。   上次他躺出经验了,所以这次一下就找到了最舒服的睡姿。   一夜好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已洒了满室,过于明亮的光线一时间让王愆旸有些不适应,就没有睁开双眼。   又一次在元幸家过夜,不过这次的感觉和上次却不大相同。   上次他整个人都睡得很憋屈,在沙发上睡了一夜后醒来,腰酸背痛好似婉柔公主。   而这次,他能感受得到自己的双腿放得平平整整的,没有那种弯曲了整夜的不适感,身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没有一丝风漏进来,背后脑后也没有硌人的沙发扶手。   除此之外,怀里似乎还有一个暖呼呼,软绵绵的东西。   “醒,醒醒,开心先生。”元幸软软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听到元幸的声音,王愆旸心头一颤,立即就睁开了眼。   难道是……!   映入眼帘的是元幸趴在床边的小脸,他的双手叠在一起放在床上,而下巴则放在双手上,微微歪着脑袋,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似乎是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   瞳孔颜色漆黑却有神,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愆旸,见他睁眼,甜甜一笑:“开心先生,早,早上好呀。”   王愆旸一愣,那自己怀里的是……   低头,王愆旸正好就看到了自己怀里的小白狗玩偶,黑色玻璃珠眼睛也是圆溜溜的,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还吐着舌头朝他笑。   小白狗:“:)”   王愆旸:“……”   作者有话要说:醒醒老王,别做梦了   虐多了似乎有点不太会撒糖,写的我要抑郁了。   *书中部分对白节选自《小王子》 第四十八章   王愆旸低头看看笑得灿烂的小白狗, 再抬头看看趴在床边正笑得甜的元幸, 迷茫了几秒,愣愣地看着元幸。   到底是元幸又喊了他一声:“开心先生,起, 起来了,太阳, 太阳都晒到屁屁了的。”   雪停后的阳光极好,阳光里带着年初新雪味道, 清新又充沛,照得整个屋里都暖洋洋的。   现在是正午十二点,元幸家朝南, 屋内亮亮堂堂的。   王愆旸已经很久没有一觉睡到现在这个时间点了, 上次在元幸家的沙发上也没有睡到这么晚,这次躺在元幸的床上,总觉得像是有魔力一般, 一睁眼一闭眼就到了正午。   他抓了抓身下的被单, 真的有魔力么?   “起,起来了,开心先生。”元幸揪了揪他怀里小白狗的耳朵, 声音听起来瓮瓮的,像是有点感冒了。   “声音怎么了?”王愆旸起身,将怀里的小白狗递给元幸,揉了揉额头后起身。   “啊?声音,声音还好啊。”元幸则抱住小白狗, 欣喜地拿脸蹭了蹭毛茸茸。   看他抱着玩偶一脸开心的模样,王愆旸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臂弯。   真的只抱了小白狗么?没有其他的了?   还有自己到底是怎么爬到床上的?   王愆旸得了个一问三不知,还是问自己,只好抓抓乱糟糟的头发,去洗脸漱口。   待他进入卫生间后,刚刚还在和小白狗玩的元幸立即将目光挪到卫生间的门上。   昨天晚上凌晨时,半睡半醒之间的元幸被王愆旸关门的声音吵醒,屋里太暗,他朦胧着眼什么都看不清,害怕是开心先生走了,赶忙轻轻喊了一声开心先生,带着焦虑和疑惑。   没想到王愆旸立即就应了他一声:“我在呢。”   雪夜里的声音非常轻,无比温柔。   元幸的这才放下心来,复又躺进被窝里。   只是刚躺进被窝里,床沿似乎微微陷下去一块,紧接着被子被掀开,自己旁边就多了个人。   王愆旸才是真的处于半睡半醒之间,上了厕所后嘟嘟囔囔着背疼腿疼,看到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躺了上去。   也只是躺上去而已,挨着枕头后马上就睡着了,手脚都放得规规矩矩的。   元幸的枕头十分小一个,被王愆旸这么一枕,自己立即半个脑袋就出去了。加上他在王愆旸躺下的一瞬间,本能地往一旁躲了一下,所以小被子也被王愆旸抢了一半,右边都有风透进来。   元幸清醒了不少,抱着怀里仅剩的那点小被子在黑暗里眨了眨眼睛。   王愆旸睡觉的时候不打呼噜,此时元幸耳边只有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于是元幸又眨了眨眼睛。   王愆旸的右手放在他左手边,只需要轻轻动一下手就能抓住。   这只手他牵过很多次了,在很多场合下都牵过,唯独此情此景下是偷偷拉住的。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自己的左手,小拇指挨到的那一瞬间赶忙缩回,抠着身下的被单,心脏怦怦跳的厉害。   眼睛睁得大大的,屏息凝神后再次尝试。   这次元幸成功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了开心先生的小拇指,心跳得更厉害了,勾上去时还轻轻扯了扯。   温暖的触感让他想到了小时候做过的游戏,甚至在被窝里小声地念了起来:   “拉,拉钩上吊,一百年,一百年不许变。然后,然后,开心先生和我要,要一百年都,都不许变的……”   说完他自己心里头突然甜丝丝的,忍不住就偷偷笑了起来,又开心地轻轻勾了勾王愆旸的小拇指。   “一,一百年,一百年都不许变的。”   人说百年之好,说的是男女结为夫妻。如今只有一个不不懂什么百年之好的元幸,只会在温暖的被窝里,悄悄勾着对方的小拇指,悄悄念着儿时童谣,结下一个百年的约定。   偷笑完后,元幸抿了抿唇,勾着王愆旸的小拇指,另一只手艰难地抓过剩下的被角,满足地睡了。   直到他醒来时,两人的小拇指还勾在一起。   周围稍稍有些冷,元幸吸了吸鼻子,觉得无比开心,就像是已经和开心先生共度了百年那般开心。   于是小心翼翼地起了床,洗洗涮涮穿上衣服。   可能昨晚因为王愆旸抢了被子,导致元幸有些受凉,所以就小声地打了几个喷嚏,然后搬着小凳子坐在床边,就这样看着王愆旸直到他醒来。   王愆旸从卫生间出来时,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地摸着后脑勺。   看元幸正坐在小板凳上玩他的左手小拇指,忍不住走过去拍拍他的脑袋:“乐什么呢小元幸?”   元幸赶忙收回手,笑呵呵地说:“没有的没有的。”   王愆旸看看窗外的雪,又看看土壤已经湿润了的花盆,左思右想坐在了床边,欲言又止。   终于等元幸都感受到疑惑了抬头看着他,王愆旸这才开口:“小元幸。”   “嗯?”元幸眨眨眼。   王愆旸似乎是觉得不太好意思,毕竟爬床这种事……不太光彩,尤其元幸还比较特殊。   “我昨晚,不是睡在沙发上的吗?”王愆旸问着,眼睛在沙发和床上转了一圈,“怎么……”   元幸如实回答:“昨天,昨天晚上你关门,然后说,说腿疼,背疼,然后就,就上床上了的。”   关门?   王愆旸听得一愣一愣的,自己梦游出门吗关门关门。   不过实际上,其实是王愆旸晚上半睡半醒之间上厕所出来后关的门,正好就被元幸听了的关门声。   不过这些都不太重要,王愆旸摇了摇头。   躺床上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了,终于的是……   王愆旸轻咳一声,又问:“我……我没对你做什么吧?”   就算自己醒来时发现怀抱着的是小白狗,但万一晚上就把小元幸抱进怀里了呢?这温软香玉在怀,老王也三十岁了……   此话一出,刚刚还挂在元幸乐呵呵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紧接着就见他缓缓低下头去。   这可把王愆旸吓了一跳。   但是却见元幸摇了摇头,一边说话,脸色和耳朵尖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没有,什么都没有的。”   王愆旸才不信!   看小元幸这个模样,自己该是坐实“禽兽”二字无疑了……   他蹲下身来抓住元幸的肩膀,用一个很负责的口吻道:“元幸,你不用害怕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要是做了什么,你就告诉我好么?”   于是元幸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他没有害怕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只是……做了什么的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呀。   元幸抿唇看着地面上的纸屑,难道偷偷拉小拇指也,也算犯法么?   他绞着手指,又抿了抿唇,决定将此事按下,抬头:“开心先生,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有的。”   又是撒谎时不口吃。   王愆旸依旧对自我保持着怀疑,又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昨夜之事,翻来覆去后终于放弃。   将记忆翻来复起几遍后,王愆旸什么都没想起来,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失忆了,于是叹了口气,放弃在此事上探讨,小星星毕竟是个乖孩子,不会撒谎的。   于是摸了摸他的脑袋,顺嘴一提:“行吧,不过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没有口吃哎小元幸,继续努力啊。”   元幸:“!”   此事暂告一段落,今天是元幸假期的最后一天,王愆旸昨天已经想好了,给元幸去买他心心念念的小王子的玫瑰花,然后做炸鸡吃,顺便自己需要买一瓶漱口水。   于是王愆旸很快就将自己收拾好了,正穿大衣的时候,元幸忍不住问:“开,开心先生你要,要走了吗?”   语气十分紧张。   王愆旸系上大衣扣子,温和一笑:“不走,我去给你买炸鸡吃。”   听到炸鸡,元幸立即就来劲了:“我,我也想去的。”说着就站了起来。   然而昨天他和开心先生争夺被子时惨败,导致刚说完话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还吸了吸鼻子。   外头雪停,阳光充沛好化雪,雪化时气温正是低的时候,王愆旸看了看正努力吸鼻子的元幸,最终决定把他放在家里,让他当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等着享福的宝贝蛋儿。   “小元幸,无聊的话可以看看书,不认识的地方等等我回来给你讲。”   “嗯,嗯。”   关上门后,王愆旸这次出了门。   他记得这附近是有个花店,然后花店附近有个生鲜超市,买点做炸鸡的材料外还能再买点其他的菜和水果,现在天冷,也容能多放几天。   为了避免张扬,他只买了几枝玫瑰,并吩咐店家将玫瑰花的刺给剪去。   那边在包装的时候,他在店里随便转了转,这家店除了卖鲜切花外还卖一些盆摘,花种和花球之类的。   店员将包装好的玫瑰递给他时,王愆旸发现里面夹了几枝白色的满天星,便想到了他家的小星星,不由得勾唇笑了笑。   想到元幸,再置身花店,王愆旸一下就想到了元幸的那盆惊喜花。   于是问店员:“麻烦问一下,有什么花是春天开的么?”   店员立即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王愆旸,大多数花都是在春天开放的,你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   王愆旸一愣,讨了个无趣,道了声打扰了赶快出了门。   魔怔了怎么。   拿着一束玫瑰花去生鲜超市,虽不多,但果然还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王愆旸买了炸鸡米花需要用的材料后想再给元幸买一些其他的东西,但苦于不知道元幸到底喜欢什么,只好打了一个电话回去。   “喂。”王愆旸站在水果区这边打了个电话过去,“小元幸,你有特别想吃的吗?”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元幸软软的声音还有翻书页的声音传来:“没,没有特别想吃的,开心,开心先生做的,都好吃的。”   王愆旸一边笑着元幸的可爱一边又想着这不就是另一种方式的彩虹屁么,应道:“好,那我回去买什么吃什么,不准挑食。”   “好,好的呀。”元幸说。   挂掉电话后王愆旸又挑选了一些东西去结账,队伍中人不少,王愆旸拎着篮子站在队伍末尾慢慢向前挪着步子,快到收银台前时,还在临近的小货架上拿了一小罐水果软糖,在手里轻轻晃了晃。   到家后,王愆旸脱了大衣开始炸鸡米花,裹了面包糠的鸡米花在油锅里滋滋滋,把正在看书的元幸给引了过来。   他站在锅边,好奇地朝里面瞧着:“好像,好像下雨的声音的,滋啦滋啦滋啦的。”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比喻,无比天真可爱。   王愆旸夹起一块炸的金黄酥脆的鸡米花,在厨房纸上吸干了油,吹了吹,小心翼翼夹给元幸吃。   奈何鸡米花还是有点烫,元幸的嘴巴刚沾上鸡米花就烫得轻轻“嘶”了一声,眨眨眼,似乎有些苦恼:“开心先生,烫,烫。”   “慢点吃。”   王愆旸只好将鸡米花拿在手里,捏着喂到他嘴边,看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吧唧吧唧地嚼两口,边吃边吹气。   缕缕白气从鸡米花里冒出来,飘飘渺渺在空气里。   元幸咬着鸡米花,嘴唇时不时蹭在王愆旸的手指上,嘬一下,偶尔会感觉到牙齿在指腹上轻轻划拉了一下,柔软的触感,总是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奈何元幸吃完这个鸡米花后朝他开心地笑了笑了,笑容无比天真,王愆旸只得一边拼命默念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心经一边炸着余下的鸡米花。   除了鸡米花外,王愆旸还做了其他的几个菜,又蒸了饭,等吃上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元幸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所以端着饭碗就不撒手,但终究也没有吃太多。   吃过午饭后,王愆旸伸了个懒腰,终究是过了而立之年,再怎么保持锻炼骨头也老了,一转脖子咔咔直响。   元幸便自告奋勇去刷碗刷锅,眼神十分渴求。   王愆旸也应允,不过目光是一直盯着那边的水龙头,打算等他洗了一个盘子后就抢过来属于他的家务事。   洗着洗着,元幸突然“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小元幸?”王愆旸问。   “停,停水了的。”元幸手里的盘子上还粘着洗洁精打出来的泡泡。   王愆旸分别试了试厨房和卫生间的水,发现果然都停水了,于是礼貌地去敲了敲邻居的门,发现只是元幸一家停水。   “上次什么时候交水费的?”王愆旸看着元幸家门后上贴着的一些收据单子,试图找到交水费的电话。   “忘,忘了。”元幸说着用毛巾擦了擦手,“我,我给,房东哥哥,发短信。”   房东哥哥?   王愆旸眉毛一挑,宛若柠檬精一般酸溜溜的。   元幸发了短信过去,但没一会儿,房东就打了电话过来。   房东那边的语气和态度实在不能称得上客气,元幸十分有礼貌地跟他说了一大堆,对方总是不耐烦地回了个好。   在元幸即将挂掉电话的时候,那边房东突然说:“对了,你这房子到下个月月初就该交下一季度的房租了,今年个税改革,我的房租要涨价是2500,你要是租的话就下个月准备7500,不租的话就搬走,不要影响我再租房子。”   “啊?”元幸一愣,“不,不是两……”   话没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留他拿着手机发愣。   他尚且还没有补齐那2000元的漏洞,如今房租又要涨500元……他真的没有那么多钱了……   元幸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直到王愆旸喊了他一声。   “小元幸?怎么了?”王愆旸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脑袋,“怎么愣了?”   “啊。”元幸这才反应过来,抬头仰脸看着王愆旸关切的目光。   虽然开心先生说自己能去他家里玩,但是……   元幸抿了抿唇,眨眨眼,最终还是说:“没事的,房东哥哥说,一会儿就,帮我交水费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要和小星星拉钩钩! 第四十九章   元幸挂掉电话后, 又擦了擦手, 坐在沙发上等着房东帮忙充水费,王愆旸站在窗前带着耳机接了个电话。   这间房子硬件设施不好,动不动就停水停电。元幸也不知道怎么看电费水费余额, 每次遇到停水停电都给房东那边打电话发短信,由那边帮着充一下。   是以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停电了还是电表跳闸, 每次都会在交房租的时候额外给好多钱,其中有大部分都是没必要给的。   然而小傻子并不知道。   过一会儿, 元幸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去拧了拧水管上的阀门, 打算继续去洗碗时, 被王愆旸拦下了。   “坐着吧小元幸。”王愆旸走到水槽前,挽起袖子,“那边茶几上的纸袋子里有好吃的, 去看看吧。”   他临回来前, 将包装好的玫瑰花放在一个牛皮纸袋子里,没有直接拿给元幸。   “嗯。”   只不过元幸满腹心事,只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也没去看那边的纸袋子,低着头坐在沙发上抠着手指,在哗啦啦的水声里想着房租的事情。   元幸跑到柜子前,拉开抽屉找到当时那份住房合同。   乙方一栏写着歪歪扭扭的“元幸”二字,他将目光挪到日期那栏。   房子是从去年6月租的, 当时中介告诉他签了一年。元幸掰着手指头想了想,怎么说也得是明年6月才到期,3月初的时候还是要再交最后三个月的房子,所以他才会一直担忧着之前被元红铭拿走的2000元。   可如今不仅是这2000元的漏洞压着他,涨房租又在他心头平添了一座大山。   虽说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年限内一年房租为多少,但房东就是欺负他什么都不懂,不然也不会次次停水停电都要多收他钱了。   元幸算了算,距离下次交房租也就只剩二十多天了。   如果,如果迫不得已的话……元幸抿了抿唇,打算将合同给放回去。   就只能向玥玥姐借一点点钱,然后慢慢再还上了,以后不用再给家里钱,他的手头会宽裕得多。   谁知拉开抽屉,身后就传来脚步声。元幸赶忙将合同丢进去,飞速关上抽屉。   回头,发现王愆旸正站在自己身后,抽了张纸出来,擦着手,低头疑惑地看着他:“藏什么呢小元幸?”   元幸站起来,手背在身后:“没有,什么都没有的。”   王愆旸把纸团丢到垃圾桶里,见他乖乖巧巧的模样也就没多想也没多问,摸了摸他的脑袋,无意提了一嘴:“是吗?不过刚刚那句话没有结巴哦小元幸。”   元幸一愣,低下头,语气不详:“有,有吗?”   “有。”王愆旸说,“这句又结巴了。”   “我,我也,也不知道的。”元幸结结巴巴道,毕竟说谎话时不口吃这件事,可是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他现在只祈祷开心先生没有看到那份合同,没有看到自己的窘迫。   这么想着,元幸就忘记起去翻那个袋子了,而王愆旸因为公司业务也急匆匆地离开了,自然也忘了装着玫瑰花的牛皮纸袋。   玫瑰花被晾在一旁,藏在阴影里,渐渐枯萎,红颜老去也无人知。   餐饮业年假时日短,元幸自那日后就返回火锅店工作了。工作之后,他就无法像前几日那般有大把的时间和开心先生呆在一起了。   没有基金会的工作,元幸一般能睡到中午,起床后没多少时日就得去工作了,所以上午的时候王愆旸也不好来他家,只好约定晚上接元幸下班回去,趁着送对方回家时短暂地温存一下。   元幸也能在这时候得到一个捏捏脸或者摸摸头,算是劳累一整天的慰藉。   盛星娱乐虽然还没有开始上班,但和逢光基金会的合作项目正是过年期间投放上去的,需每日后台监控数据做总结报告,加上app维护等,员工们每日仍需在公司项目群内汇报进度。   过年那几天王愆旸因为照顾元幸这边就在工作上偷了个懒,所以这几天格外的忙碌,索性也就在无人的公司里呆了一两天。   整日对着电脑,肩颈痛得不行,开车时手握方向盘架着胳膊,哪儿哪儿都不舒服,深夜的街道上车子也少,王愆旸于是将车速放慢,开得十分缓慢。   今日白天时,火锅店的客人格外的多,加之部分同事还在家里没有及时返回,元幸除了在门口发放零食,时不时还得跑到店内点菜,去后厨端菜,一天忙得都没影。   此时车内开着暖风,车速平稳,开心先生就在身边,卸下了身上的包袱的元幸很快就睡着了。   到了楼下时元幸依旧还盖着毯子呼呼大睡,王愆旸看了几眼,伸手替他掖了掖,自己轻轻关了门出去抽烟。   刚碾灭烟头的星火,车门“哗啦——”一声被打开了,元幸在里面揉了揉眼:“开,开心先生。”   王愆旸把手抄进口袋里,快步走到车门前:“快上去吧,外面太冷了。”   前几日下的厚雪还没有完全化开,今日气温依旧很低。   元幸小心翼翼从车上下来,缓缓挪着步子,好不让脚下雪泥溅到王愆旸的裤子上。今天他上班下公交的时候走的急了点,不小心将雪泥给弄到别人的衣服上,那人穿了白衣服,揪着他不放,元幸连连道了好几声歉才得以离开公交站。   “上去吧。”王愆旸拍了拍他的脑袋,“吃糖了么小元幸?记得刷牙。”   元幸上楼后,王愆旸还靠在车边没有离开,他习惯是在楼下等到元幸上楼开了灯,灯亮一会儿后灭掉再离开。   然而今天,王愆旸在楼下抽了两支烟也没等到屋里的灯亮起来。   回去直接就睡了么?   王愆旸碾灭烟头,目光沉沉地看着五楼那个小窗户,打算再等等。   但又一会儿,楼道里的灯亮了,亮了一会儿后又灭掉,紧接着又亮了起来,如此往复了好几回,看得王愆旸十分疑惑。   他忍不住给元幸发了个消息问他睡了没有,屋里怎么没开灯。   元幸秒回:还没有睡的,就是屋子里没了电的,然后水也没有了的,不过,我已经在,门外给房东哥哥打了电话的,帮我交电水钱,没问题,一会儿会儿就好了。   刚刚元幸没有开灯,似乎可以用没电来解释,王愆旸也能理解,但没水就不能理解了,不是前几天才交过水费的吗?   就算只交了10块钱的水费也不至于用这么快。   想着,王愆旸锁了车就上楼了,打算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这停水停电也太频繁了一点。   元幸开门时见到门外的王愆旸十分诧异:“开,开心先生你,你没走呀?”   王愆旸身上还带着烟草味,就站在门口问:“电表水表在哪儿?”   元幸脑袋一歪,没听懂:“什,什么东西呀?”   楼道里的灯恰巧亮起,身边墙壁上一个铁盒子钻进余光。一般老旧小区的电表都在会镶嵌在楼梯对着的这面上,只可惜这个铁盒子被一个十分笨重的锁头给锁上了。   王愆旸看了看元幸对面家的电表,小铁门一拉就开。   “你给锁的么?”他问。   “没,没有的。”元幸摇摇头,他甚至连这个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王愆旸皱了皱眉,为了方便查看用电量和余额,一般电表都不会锁上的,就算锁上了上面也会有一个上楼的时候也没有注意楼下的电表有没有被锁,此时专程下了几层,特意再看一眼。   从一楼到五楼,唯独元幸家这个电表是被锁上的。   元幸看着下楼一趟又上楼一趟的,喘着气的王愆旸,疑惑地歪歪脑袋:“开心先生,你,你怎么了呀?”   到底有什么是不能看的,特意把电表给锁起来。   而水表就在水槽下方,上面清清楚楚地显示着吨数余量,不可能没水。   “小元幸。”王愆旸把头转过来,看向元幸,“你刚刚说,房东帮你交水电费?”   “嗯。”元幸点点头,“应该,应该,一会儿就好了的,很快的,开心先生你,你不要着急了。”   反倒安慰起他来了。   紧接着,元幸的手机嗡嗡了两下,是房东发来的信息,王愆旸忍不住瞥了一眼——“电费水费都帮你交了,你用老法子拧一拧就行,一共是53,记在你账上了。”   于是只见元幸走到柜子处,费力地用手在柜子后面掏了掏,只听清脆的“啪”一声,屋里的灯亮了。然后他又蹲到水槽下,伸手来回拧了拧生锈管道上的阀门,管道里响起闷闷几声后,旋转一下水龙头,水流也哗哗地流出。   其实每次只是跳闸和管道堵塞而已,只是元幸不知道,住进来小半年不知道被骗了多少次,花了多少冤枉钱。   “开心先生,你看,来,来电了,水也来了的。”元幸乐呵呵地说,搓了搓有点凉的小手。   王愆旸绕到柜子后看了几眼,发现那后面是个电闸,再结合数字快溢出的水表,了然。   他深吸一口气问:“小元幸,每次停水停电你都给房东发消息,然后他帮你交水电费,你给钱?”   “嗯,嗯。”元幸忙不迭点点头,“房,房东哥哥,每次都帮我,很快,很快电就来了的。”   “每次?”王愆旸一听,额角直跳。   “嗯,很,很多次了。”元幸说着,脸上天真无比。   王愆旸一手用力抓着桌角,手背上青筋暴起,咬着牙,一股怒火从心底里腾升而起。   元幸先前每个月工资都不高,房租吃穿用度省去后,还有人渣吸血,剩下的钱本就不多还经常性被房东骗去。   现在好不容易人渣没有理由再吸血了……   眉间皱起,沟壑里满是戾气,王愆旸心头气血翻涌着,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个房东从京城哪个犄角旮里揪出来,揍一顿再拽到元幸面前让他道歉赔偿。   元幸见王愆旸一脸怒火,赶忙问:“开心,开心先生怎么了?不,不开心的吗?”   想到元幸还在这边,王愆旸赶忙敛了怒气:“元幸,你的房东住哪里你知道吗?”   元幸摇摇头:“我,我不知道,不过房东哥哥会,会在月底的时候来,来收房租的。”   “好。”王愆旸摸摸他的头,“时候不早了,赶快睡觉吧小元幸,如果再停水停电的话,不用给房东打电话了,你直接用老方法就可以。”   元幸不解:“不,不交钱的话,怎么。”   “听话。”王愆旸把手拿开,“开心先生帮你施了魔法,照做就是了。”   “嗯。”元幸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又过几日,元幸家又停了一次电,这次他谨记王愆旸说的话,手摸到柜子后面拨了拨电闸,灯泡果然亮了起来。   他高高兴兴地给王愆旸发了短信,说是开心先生的魔法起作用了。   王愆旸在那边听着他雀跃的声音,忍不住也柔和了眉眼,又轻声哄了几句,跟着他一起高兴。   挂掉电话后,王愆旸看了看桌上日历,显示距离二月底还有十多天。   十多天……   他捏了捏眉心后,食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思忖了一会儿后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来翻去,找到一个人后说了些什么。   十多天,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很快变到了月底。   这几天王愆旸一直在旁敲侧击地询问元幸有没有交房租,元幸每次也都老老实实回到还没有。   不过这两个人都各怀心思罢了。   一个想着帮对方出头教训坏人,追回被骗的钱,顺便再努力努力,争取让他和自己住一起,早起拉进怀抱里照顾。另一个则满腹心事,担忧自己交不起房租,万一沦落街头……其实也不要紧,毕竟,经济最困难的时候他就也睡过桥洞。   只是,距离月末还有两天时……   公司员工早就在六点多离开公司了,唯独运营组还亮着灯,王愆旸坐在电脑前处理工作,加班的同时等着元幸下班。   因为元幸下班晚,所以王愆旸近来日日都在公司加班,而元幸约莫正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打不通。   刚回复一封邮件,聊天软件的图标跳了好几下,左右无聊,王愆旸就打开了聊天栏。   是一名已经离开公司的同事在员工群发的消息。   ——“我刚出门时看到一个小孩站在咱们公司门口,一直朝咱们门内看,我就顺嘴多问了一句他有什么事儿吗。”   ——“结果那个小孩说找什么开心先生,我寻思咱们公司也没这号人啊哈哈哈,就问他是不是隔壁公司那个总是笑的很开心的张总,结果那个小孩说就是我们公司的,我想咱们公司天天加班谁开心啊哈哈哈。”   吴小毛:年后我这让你们加一次班了吗?[小毛式生气]   群里把这条消息当成生活里的闲谈,而王愆旸看到这条消息后马上就站了起来,大衣都来不及穿,撞倒身后椅子,赶忙跑出去。   摁开门锁,穿堂送来一股阴风。   二月末,虽然能看到春影但寒冬的冷意仍未褪去,风一吹,王愆旸忍不住自己哆嗦了一下。   楼道里黑漆漆的,只有安全出口绿莹莹的光和身后的光芒。   王愆旸试探性地喊了一句:“元幸?”   紧接着,楼层拐角处那边传来微弱一声:“开心先生?”   是元幸的声音。   王愆旸开着公司的门,循着声音快步走到楼层拐角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着。   写字楼十一层如今只有盛星娱乐一家公司还亮着灯,从身后打过来的灯光斜斜地曳在楼道里,将黑漆漆的楼道一分为二。王愆旸走在光里,而元幸的声音从黑暗里发出。   “元幸。”王愆旸又喊了一声,焦急从嗓音里透出来。   还没来得及走进黑暗里,元幸就走了出来,明显也是满脸焦急,只是眼眶又是微红。   “开心先生……”元幸小声唤着,语调委委屈屈。   “我,我在这儿好久了都,好冷的你,你怎么才出来呀……” 第五十章   元幸浑然不知自己刚刚的话里带了撒娇的味道。   他只觉得自己在公司门口等了许久, 又在黑漆漆的拐角处桌子上趴了老半天, 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火锅店服,冷极了,上下嘴皮都在打颤。   远处安全出口的灯光惨淡得绿莹莹, 然而身前的光芒金灿灿,暖洋洋。   温暖得如同眼前的人。   他看了一眼, 眨巴了几下眼睛,眼眶马上就红了, 浓浓的委屈随即而来。   还未往前迈一步,眼前的人顷刻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 暖意传来之际把他揽入怀中。   浓浓的暖意宛若漫天星辰北斗压下, 比阳光还要耀眼万分。   元幸被他摁住后脑勺,脸埋在胸口肩膀处,闻到的是熟悉的气味。   他又一眨眼, 鼻子眼眶立刻变得酸了吧唧的。   温暖的拥抱持续了没多久, 王愆旸赶忙放开他,拉住他的手,步履匆匆地朝公司大门走。   手凉得要命。   王愆旸语气里带着怜爱和责怪, 问:“这么冷,在这儿呆了多久?”   元幸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将迎面而来的光斩开,肩膀处带出道道分割明暗的光线,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忘忘,忘记了的。”   看到开心先生的时候, 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想要对方给自己安慰,拥抱。   王愆旸带着元幸走的飞快,三两步就进了公司。   公司里的暖气十足,但掌心里的小手还是冷得揪心。   “先坐这儿。”王愆旸把元幸带到自己的工位上,又开了屋里的空调,温度调到最高。   因为身高的原因,王愆旸的椅子比其他的要矮一些,同时也宽一些,加之他还买了个十分软绵绵的垫子。   小小一只元幸坐上去,直接缩成了一团,抖得厉害。   王愆旸把椅子背上的大衣抖开,将可怜小狗包裹起来,然后把又去偷了吴小毛的小毛毯和暖水袋,给他披在外面,抱在手里,顺便又用自己的杯子打了杯热水给他喝,暖暖身子。   “慢点喝慢点喝,别烫着,我不跟你抢。”王愆旸看他为驱寒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热水,连忙嘱咐。   元幸依言,十分听话地改小口喝水。   现在是凌晨一点多,夜里湿气重,在外面待久了难免头发都冷得湿漉漉的。   王愆旸见他湿漉漉的发顶,忍不住心疼地摸了摸。   好一会儿,等元幸缓过来了,王愆旸这才问他怎么突然来公司找他,这么冷的天连个外套也不穿,火锅店员工服单薄得很,到了后也不敲个门,电话也打不通,按理来说,应该是元幸等着王愆旸去火锅店找他才对。   关心则乱,他问得语无伦次,只一个接一个地问,想到哪个问哪个。   元幸被问得有点懵,不知道先回答哪个为好,只好磕磕巴巴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我……”   王愆旸伸手帮他把毯子往上提了提,理清思路:“怎么不来敲敲门喊我一声呢,我要是不出去的话你是不是打算就一直在拐角处的桌子上趴着?这么冷睡着了怎么办?”   元幸连忙说:“我,我能看到,看到大门的,开心先生你要是,出来的话,我我,我会,会看到的,不会睡着。”   加湿器出来氤氲的水汽,桌上绿萝生得正好。   王愆旸知道自己拗不过元幸,只好又摸摸他的头,问:“怎么突然来公司找我了?不在店里呆着,还不穿外套,还想生病吗?”   抿了抿嘴,元幸将披在身上的大衣裹得更紧了点,答非所问。   “开,开心先生,我,我今天能,能去你家玩儿的么?”   “?”   今天下午张玥不在店里,大家就都偷了个懒,早早地就打烊。   吃过员工餐,余下的晚班员工都在收拾东西,而元幸因为白天时贪凉多喝了几杯饮料,刚吃完饭就跑去了商场的厕所,蹲了好一会儿也忘了时间。   洗完手出来时,门店早就落了锁,同事们也一个个都走得没影。而他的衣服,钥匙,手机,公交卡,全都被锁在店内。   如果是以往的元幸,遇到这种情况定会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但这次,元幸却下意识地想到了王愆旸。   他的开心先生,总是会安慰他保护他的开心先生。   会不会,太麻烦……毕竟是别人家里……   元幸紧张地想着,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给王愆旸添过不少麻烦了,但其实对方也从来没有把他和他的事当成麻烦。   想了很多,元幸唯独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去依赖王愆旸。   或许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份独一无二的依赖性,但逐日的相处中,已经渐渐养成了这种依赖。   即使他小心翼翼地触碰,不敢过于接近温暖,但习惯和喜欢,是怎么掩盖都藏不住的。   王愆旸要是知道了,估计要乐开花。   如今回家显然是回不成了,元幸抓紧了落在玻璃门外的铁闸门。   白日里热热闹闹的商场此时无比清冷,人烟褪去后似乎温度也低了不少,“啪”一声,商场里的灯全都熄灭了,楼下的保安拿着手电筒照来照去,让还没离开商场的人赶快离开。   火锅店在商场四层最边上的位置,靠窗,从等待区这里可以看到京城夜景。   同时也可以看到王愆旸工作的写字楼。   往常元幸总是要数一数才能找到11层那几扇窗户,今天不知怎么的,一眼就看到了11层。   那几扇窗还亮着灯,开心先生还在等着他。   这般想着,元幸犹犹豫豫地松开了抓着栏杆的手。   之前……之前,开心先生说,自己可以去他家里玩的。   就,就当做今晚是去开心先生家里玩……   王愆旸显然是不相信这个理由的,来玩至少也得穿好外套带好围巾,这么穿着火锅店员工服就来了,显然有什么事情。   “真的吗?”王愆旸挑眉。   “真的,不骗你的开心先生。”元幸又没结巴。   王愆旸朝他抬抬下巴:“你衣服呢?打电话也不接,来我家玩怎么不等着我去接你?”   元幸见瞒不过,只好说实话:“对,对不起,开心先生……我骗了你的。我,我的手机,衣服还有钥匙都被,都被锁在店里了的,我,我没办法回去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忍不住低下头。   今天是他因为东西被锁进店内回不了出租屋,实际上再过两天,元幸可能就再也回不了那间小屋,甚至是没地方睡了。   房东突然涨价,元幸本就付不起先前的房租。因为之前租房子时的押金没退,他现在也没有多余的钱去租其他要押一付三的房,况且他之前上班时路过了一个中介所,门口黑板上的房租价格一个比一个贵。   反正……之前那么颠沛流离,今天住这里明天住那里的日子不也生活过么……   总是有办法的,元幸在心里安慰自己。   王愆旸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伸手又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温声道:“没地方去就直接跟我说啊小元幸,我之前不是也问过你么。”   又补了一句:“无论你说什么给我听,我都会信的你知不知道,所以以后不要再跟我撒谎了听到没有小元幸?”   “嗯……”元幸把头埋得更深了些。   加湿器因为没有储水告罄,“嘀嘀”两声,停止了工作,王愆旸看了眼弥留在空气中的水汽,然后收回目光。   “行了。”王愆旸站起来,朝元幸伸出一只手,“时候不早了,今天就先跟我回去吧。”   元幸点点头,将手放在王愆旸的掌心里。   路上,元幸还像往日那般在副驾驶上睡着了,而王愆旸在地下车库停好车后也让他在车上再睡一会儿,自己出去抽根烟。   碾灭烟头火星,王愆旸轻轻拉开车门,解开安全带后,晃了晃元幸。   “小元幸,到家了。”   “唔。”元幸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揉了两下,然后习惯性掀开身上的毯子,跳下车,迷迷糊糊道:“谢,谢谢你开心先生,我,我上楼去了的。”   “嗯,去吧。”王愆旸忍笑,故意逗他。   看着他步履不稳地往前走了好几步,然后恍若梦醒一般又停下,回头挠着脑袋看自己。   元幸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忘了……”   忘了今天晚上他是要去开心先生家里玩的。   王愆旸家在十六层,电梯“叮——”一声开了门,走两步拐个弯就到了王愆旸家。   元幸这是第一次到王愆旸家。   相较自己租的房子来说,开心先生的家简直像城堡一样,灯光闪闪,富丽堂皇,所有的装饰都是他所没见过的。   “开,开心先生。”元幸像一个小乡巴佬一样左看看右看看,“你家的,你家好漂亮啊。”   王愆旸替他脱去大衣,随手挂在木制的衣架上,问:“那你想住进来吗?”   元幸激动地点点头:“我,我今晚就来,来玩啦。”   王愆旸摇头笑了笑,最近他可发现这小孩都会撒谎了,所有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没听出话里的意思还是装模作样的。   扫地机器人走到元幸脚边,轻轻碰了碰他的鞋尖,吓得他赶忙抬起脚来,机器人开始清扫元幸脚下的地板,迟迟没有离开,元幸抬起来的脚也迟迟没有放下来,没一会儿就酸得不行。   只好冲王愆旸投去求救又尴尬的目光:“开,开心先生……”   正在给他找拖鞋的王愆旸一回头,发现元幸正金鸡独立着,当即笑了笑,踢了踢扫地机器人,拯救小元幸。   家里一直都只有王愆旸一个人住,没来过其他人,所有的鞋都是他平日里穿的,鞋码足足比元幸那双胖脚丫大了好几码。   “先凑合一下。”王愆旸把拖鞋放在元幸脚边,“明天给你买新的。”   “唔,好。”元幸坐在小板凳上,慢吞吞地解着鞋带。   王愆旸注意到他刻意放慢的动作,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的。”元幸嗫喏着,越发放慢了拖鞋的动作。   看着他一只鞋脱了大半天,王愆旸便蹲下身去,握住纤细的脚踝,一下就把那双他送给元幸的白色球鞋脱了下来。   然后看到一只已经破了洞的,露出一根脚趾的袜子,袜子上还印着一个小熊。   元幸的脸一下就红了,赶忙收回脚,慌慌张张塞进大一号的拖鞋里。   王愆旸顿时明白了元幸那慢吞吞动作的用意,别开脸:“没事的元幸,在我这儿你不用这么紧张,没人会笑话你的。”   那边“嗯”了一句,也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去。   拖鞋不合脚,走起路来吧嗒吧嗒的,像是小动物在家里一样,听得人心痒痒。   家里的暖气开得比火锅店比盛星的办公室都足,单薄的员工服穿在身上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   元幸憋红了小脸,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直到王愆旸换了衣服从卧室出来,递给他一件自己的T恤和短裤:“家里热,去换一下吧。”   两人是在初冬相识的,冬天的衣服厚厚实实,只能露出脸和手。   而此时在家换了夏装的王愆旸,手臂上肌肉线条流畅又漂亮,锁骨力挺,T恤贴在腰腹,隐隐约约能看出腹肌的形状。   元幸愣着眨眨眼。   直到王愆旸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指指卧室:“看什么呢小元幸?不热吗,快去换衣服然后来洗漱了。”   “哦,哦。”元幸这才如梦方醒,抱着衣服跑进卧室。   元幸没见过王愆旸这模样,同样的王愆旸也没见过元幸穿夏装的模样。   王愆旸的身高摆在那里,衣服码数自然也大,元幸穿着他的衣服,T恤直接到了大腿处。   在他身上只及膝的短裤,到了元幸身上变成了七分裤。   因为裤腰太松的原因,他还不住地提着裤子,生怕裤子掉地上。   元幸身上的皮肤和脸一样白,手肘膝盖处也不似常人那般有黑色素沉淀,反而透着淡淡的绯红色,整个人看起来像个瓷娃娃一样,白白净净的,可爱极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左边小腿上有一道十分明显的疤痕,在白净的皮肤上像一条虫子般蜿蜒攀爬着,宛如破坏了瓷器美感的裂痕。   元幸把左腿往后藏了藏,似乎是在掩盖这条伤痕。   王愆旸目光闪烁了一番,最终还是把嘴里的话给咽下去了,没有追问。   家里有之前备下的洗漱用具,元幸不愿意脱衣服洗澡,只好一边看电视,一边坐在沙发上等王愆旸洗完澡。   电视里放着《小鸽咕咕》的动画片,元幸到底是个小孩子,没听几句就看得入迷,直到王愆旸洗完澡出来拍了拍他的脑袋,这才回神。   身后王愆旸裸着上半身,漂亮的肌肉上挂着水珠,顺着肌肉线条和腹肌上的沟壑流下来,发梢滴水,额发湿漉漉地挡住了目光,整个人都朝外散发着荷尔蒙。   然而元幸不为所动,眨眨眼说:“你,你快擦擦头发呀,感冒,感冒就不好了。”   王愆旸无奈得想把健身房的卡给折了。   家里只有卧室一张床,肯定是不能两个人躺的,好在客厅的沙发可以伸展开,铺上被单一样可以躺人。   王愆旸自然打算是自己睡沙发,把卧室的松软的大床留给元幸。   他拿出被单一边铺沙发一边说:“你先睡我的卧室吧,明天再去你买一张床给你。”   元幸总觉得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要睡客厅,王愆旸依旧拗不过他,暂且答应。   关了灯后,王愆旸屏息凝神,时刻注意着客厅的动静,想等到元幸熟睡后再偷偷把他打包带进卧室,自己再躺沙发。   可等来等去,王愆旸听到的只有反反复复的翻身声,直到他这个老年人都快睡着了还没有停止。   想了想,王愆旸掀开被子,想去看看元幸到底怎么了。   他刚起身,只听“笃笃”两声敲在门上,随即,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元幸?”王愆旸打开了床头的夜灯。   “开心先生。”   元幸没穿鞋,光脚踩在地上,怀里抱着枕头。夜灯映在他脸上,勉强照清了五官,却看不真切表情。   “我,我睡不着的……你能拉着我的手睡吗?”   他小心翼翼,满含着期望和依赖问。 第五十一章   夜色静谧, 元幸的声音软软的, 听起来像夜空中的云朵,洒上了月光与星光,满是梦幻。   “可, 可以么?”元幸又问了一遍,“我睡, 睡不着的……”   虽是问着,征求着王愆旸的意见, 可元幸却是赤着脚,向前,朝门内又迈出一两步, 整个人都笼罩在夜灯的光芒里。   他穿着宽大T恤短裤, 露出小胳膊小腿,白净纤细,脚趾都在夜灯下泛着莹白色。   头发有些凌乱, 想来该是刚才反复翻身的时候蹭乱的。   元幸其实有些认床, 在一个地方住了太久之后免不得会安逸几分,如今猛地换了睡觉的地方,虽然是开心先生的家里, 但总是会让他产生一些颠沛流离之感。   这才在沙发上翻腾了许久。   王愆旸愣着没说话,元幸很少向自己提过这样的要求,至少是在清醒的状态下。   往日不是在委屈难过得哭着时,就是在半睡半醒迷迷糊糊时。   元幸见王愆旸没说话,以为他是在犹豫或者想些别的, 脚趾不由得在地板上抓了抓。   想了一番后,小心翼翼说:“我,我这个月,钱,钱攒够的了,可以有一个,开心先生握着,握着我的手睡觉的愿望吗?”   “但是,但是钱在家里的,明天,明天的我回家拿的好不好?”   “开心先生你,你之前说过的是可以的,在一个月,结,结束的时候……”   这是王愆旸上旬时说过的话,本意是不让元幸再给家里汇款。   至于愿望,不管是月初月中还是月末,只要元幸提,不管是什么,王愆旸都会尽力去帮他实现的、   没想到元幸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回神,王愆旸赶忙从床下下来,责怪道:“怎么不穿拖鞋呢?快过来,小心拉肚子。”   得到首肯,元幸抱着怀里的大枕头,几步走到床边,爬上去,钻进暖洋洋的被窝里侧躺着。   王愆旸坐在床边,伸手把绒毯掖了掖,脚边上的折起来塞进去。   元幸被绒毯裹得严严实实的,宛如一条小毛毛虫,只露个小脑袋,下垂眼一眨一眨,无比乖巧。   看得王愆旸心尖一颤。   之前过年那几天在元幸家里时,为了安慰过于悲痛的元幸,两人也有手牵手睡了一夜,王愆旸躺在沙发上,元幸躺在床上。   王愆旸这次依旧打算从客厅拉个沙发过来,自家的沙发比元幸家那个沙发会舒服一点,至少够他的身高平躺下去。   起身,正要往外走,睡衣衣角被身后的人给揪住了。   回身,只见小毛毛虫元幸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角。   “不,不让走。”   元幸的声调软糯,平时说起话来总是细声细气的,因性格和经历的原因,语气的姿态也总是放的很低,小心翼翼中带着讨好。但刚刚那句话里因为掺杂了不一样的情绪,听起来也与众不同。   软绵绵的,委屈的依赖有过数次,像此次这般带着点娇横的却唯独一次。   这话一下就止住了王愆旸的步伐。   当即,他就又一屁股坐回床边,抽出衣角,将元幸的手给牢牢抓在掌心里。   另一只手拨了拨他额前的头发,指尖轻轻在光洁的额头上点了点。   轻声说:“我不走,睡吧。”   夜灯那点点光芒,连带着温柔的话语,齐齐被揉散在温暖的空气里。   元幸把王愆旸的手往被窝里拉了拉,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宝贝似地覆盖在上面,又说:“不,不能走的。”   王愆旸勾唇,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小元幸放心,我不走。”   “嗯。”元幸闷闷地应了一声,挪动身体,朝王愆旸又这边靠了些。   房间内响起两道呼吸声,你追我敢般一前一后。   本来王愆旸还在烦恼怎么让元幸来卧室这边睡,没想到他自己就钻了进来,这倒是省下他不少心力。   手是牵了,元幸却并没有闭上眼睡觉,依旧抬着下垂眼,一眨一眨地看着王愆旸。   王愆旸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说:“怎么还睁着眼呢?”   覆盖在王愆旸手背上的小手,食指轻轻动了动。   元幸小声说:“我不是,不是很想睡的。”   目前元幸的确不困,即使已经劳累工作了整日,但他现在就是毫无睡意。   特别是,在开心先生握着他的手的情况下。好似在这种情况下睡着会错失许多温暖和美好,无法在清醒的状态下亲身经历的话,会亏损许多。   “不想睡?”王愆旸将夜灯的亮度调得低了些,“那你想做什么呢?”   “唔……”元幸支支吾吾了半天,没说出个什么具体。   只好又动了动食指,蹭在王愆旸手背上,小声说:“这样,这样就好的。”   空气又安静了一会儿。   王愆旸的目光在卧室内来来回回地转着,从夜灯到窗帘,从被角到拖鞋,没有一处是他目光停留超过五秒钟的。   三十岁的他自认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此时目光飞速转移,看起来却像是在掩盖自己的紧张一般。   沉默的期间,元毛毛虫一共在被窝里挪了四次,小手和指头动了十一次。   掌心里一层薄汉,肌肤相贴时感觉滑腻腻的,这滋味称不上多好,奈何元幸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上面,让他无论如何都不忍心抽出手。   终于,王愆旸将目光挪到元幸身上。   对方垂着眼睫,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不知怎的,王愆旸总觉得今天晚上的元幸怪怪的,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要说乖巧,他一向乖巧,说听话也听话,明显地表示出依赖性也不是第一次。   王愆旸又看了几眼,挪开目光继续思索去了。   先前他是因为元红铭总是变着法子来要钱,所以想让元幸来自己家里住,元幸拒绝后又自己在那间小屋里过了小半个月,两人想见面时,就得王愆旸受点累。   元幸拒绝归拒绝,但王愆旸从来没放弃过这个念头,尤其是得知其房东所作所为后,他更想快点把人划进自己的地盘里了。   就像对待元红铭那件事一样,王愆旸没有直截了当告诉元幸对方行为给他自己造成的损失。   可以的话,他还是想给元幸保留一个温暖的,童话般的世界。所以才三番五次地旁敲侧击,又是攒下钱来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又是告诉他让他不开心的电话可以不接。   在租房和房东这件事上,王愆旸依旧想效仿先前的方法,故前几天频繁地询问元幸什么时候交房租。   等到他交房租那天,自己跟着过去,帮元幸把先前被骗走的钱追回,顺便再告诉元幸一些道理,再问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住一起。   其实如果王愆旸愿意愿意的话,是慢慢哄着元幸,把他给哄到自己家来住的。   但面对如此天真的元幸,王愆旸总是觉得那样做是在欺骗他,在日常一些相处中,他的大多举措也是依着元幸的意愿来进行,从来没有自己强横地替他做决策或是强迫他做些什么。   楼下不知哪家人的车内警报响起,吵得整个小区都怨声载道的。   交织的灯光透过窗帘而来,将这间卧室染得五光十色。   终于又过了一会儿,车子渐渐安静下来。   “小元幸。”王愆旸轻轻地唤了一声,被窝里拉拉他的手。   “嗯?”元幸仰起脸,“怎么,怎么了呀开心先生?”   王愆旸收紧了手,问:“既然不想睡觉的话,那我陪你说会儿话好不好?”   “好。”元幸蜷了蜷被握住的手指,然后眨眨眼,仰着脸聚精会神地看着王愆旸。   王愆旸问:“这两天就交房租了对吧?”   元幸点点头:“应该,应该就是这两天了的,很快的。”   “嗯。”王愆旸跟着他也点点头,“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唔……”元幸想了想,眉间多了几分顾虑和忧愁,“我,我自己去的吧还是。”   说实话,合同期内房租涨价其实是违法的,只要乙方有精力和金钱的话是可以把房东告上法庭的,顺利的话还可以拿到赔偿。   元幸显然是不能的,他没有精力和金钱,甚至连合同都看不懂,这才任人宰割。   这次房东在合同期内涨房租,本就没凑齐租金的元幸更无力负担了。   今天他是钥匙被锁在店里,这才来开心先生家里借住,等两天后,他又住哪里呢?   先前他害怕住在开心先生家,是怕像之前那样,糖吃多了后突然某一天就不能再吃了。   尝多了甜味后猛然端来一碗苦涩的日子,元幸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王愆旸见他皱着眉头,只猜他是在顾虑什么,不好追问,只问:“有心事吗小元幸?”   元幸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开,开心先生,我想吃糖的。”   王愆旸一愣,没明白元幸此举何意。   “刷过牙了吧,晚上吃糖对牙齿不好。”话虽这么说,王愆旸还是想了想家中哪里有糖果。   “可是,我,我想吃的。”元幸说着,话里又不自觉带了点撒娇的味道。   听这语调,王愆旸立即缴械投降。   家里中冰箱里有一些软糖,是之前友人送的,王愆旸不吃糖,就索性丢进冰箱里,也不知过期没有。   “好,让你吃。”王愆旸颔首,“我去给你拿好不好?”   元幸“嗯”了一声,紧紧抓着王愆旸的手不松开。   王愆旸没把手抽出来,疑惑:“小元幸?我去给你拿糖,你先自己躺一会儿好不好?”   “不,不行。”元幸态度强硬,“要牵手,手的。”   说完,他拉开被子,一改往日那般轻手轻脚的行事风格,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站在王愆旸身边,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似乎是跟他强调一定要牵着手。   “穿鞋穿鞋。”王愆旸赶忙把自己的拖鞋踢给他,“别冻着。”   软糖在冰箱里放久了,难免会变得硬邦邦的,吃到嘴里也十分凉。   “放一会儿再吃。”王愆旸拉回元幸试图去拿糖果的手。   元幸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听话了,等到糖果完全变成常温后才动手。   一番折腾后已经快三点了,元幸砸了咂嘴,被王愆旸拎着去刷牙。刷完牙后,元幸又回到卧室,王愆旸坐在床边,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   “现在想睡了吗?”王愆旸打了个哈欠,问他。   元幸依旧摇摇头:“现在,现在睡了的话,就太,太亏了的。”   “亏?”王愆旸不解。   元幸抿唇,把王愆旸的手拉得更紧了些。   刚刚话题被元幸吃糖打断了,但王愆旸依旧没忘了交房租时那茬,又问了元幸一遍自己能不能跟过去。   这次元幸依旧没有答应,这让王愆旸觉得有些反常。   他问:“元幸,你不想见到我吗难道?”   元幸赶忙应声:“不,不是的,我想,想的。”   我想天天都见到开心先生的,但是,但是……   于是元幸央求道:“就,就一天,就一天好不好,开心先生你,不要来的。”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又变得小心翼翼,谨小慎微了起来。   王愆旸皱了皱眉,本来他至少觉得有些疑惑,但听元幸这么说,觉得他一定有事情在瞒着自己。加上元幸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就更加笃定了。   王愆旸思考了一下,装作妥协的模样:“那好吧,就一天,只能一天。”   “嗯,嗯。”元幸忙点头,心里也松了口气,“就,就一天。”   但到了2月28日,交房租这天,王愆旸还是见到了元幸。   因路上堵车,他自认为晚了一步,而见面时,却见元幸蹲坐在家门口,一抬头,咧着嘴冲他笑。   而他刚一笑,就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星星:后妈QAQ 第五十二章   二月最后一天是周四。   往日总是睡到中午十二点的元幸, 从躺床上开始就一直失眠。   晚上那会儿王愆旸邀请他跟自己回家玩, 说是又买了好吃的软糖,不过元幸拒绝掉了,此时就躺在他的小床上翻来覆去。   不堪翻腾的小木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元幸怀中抱着小白狗, 在黑暗里睁大眼睛望着不远处的沙发,心脏跳得厉害也疼得厉害。   似乎是觉得身下的硬板床不太舒服, 元幸又翻了个身。然而他可能是先前翻腾次数太多,不知不觉就挪到了床边, 刚刚险些掉下去,好在他及时往回滚了一下,这才避免摔下床。   躺下后, 他抓了紧了被子。   被子是他到京城后新买的, 当时买的最便宜的那种。虽然他平时爱干净动不动就洗被套晒被子,但毕竟盖了这么几年,质量也不好, 里头的棉絮早就结成了一块一块, 被单和棉絮都快分家了。   床单和枕巾上也都起了球,躺在上面也觉得不舒服。   元幸伸手在起球的床单上摸了几下,突然怀念昨天晚上在开心先生家里时, 软绵绵的绒毯和软乎乎的枕头,屋里好像还有暖暖的风,不知比现在要舒服多少倍。   最重要的是当时还拉着开心先生的手。   元幸把脸埋在小白狗的肚皮上,原本摊开在床单上的手逐渐合拢,重重地握了一下。   门外突然传来钥匙哗啦啦的声音, 紧接着是开门声,听得元幸心头一惊。紧接着关门声响起,这才松了口气。   想来应该是对门邻居刚下班回家,对方关了门后似乎是在和自己的妻子抱怨,因生气而声音略大,他抱怨最近经济不景气,公司裁员严重,抱怨个税改了后因为租房申报原因,房东肯定又要涨房租了。   躺在床上的元幸眨了眨眼,思绪不自觉地也往这边飘了过去。   房东告诉他房租要上调至2500元,也就是明天要交……7500元。   先前他被元红铭骗走了一个月的房租,之后去逢光基金会兼职加上张玥给他涨了工资和送外卖来的钱,勉强凑够了6000元……   如果是放在之前肯定是够的,放在这个月却远远不够。   这间破旧狭小的房子是元幸在之前同事的介绍下,在中介处里租来的,他什么都不懂被人骗着签了一年的合同交了一个月的押金,如果住不够一年的话押金是不会退还给他的。   如今他付不起下个季度的房租,显然押金也无法追回。   但这些都是元幸自己所想,他要是能看懂合同,知道一些常识的话,便不会如此担忧了。   元幸紧张地捏紧了小狗的耳朵。   交不上房租的话,明天会被赶出去吗?   虽说之前也不是没有和一堆流浪汉挤过天桥下,和一堆人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但是尝过的糖果的滋味后又怎么会去再去主动品尝苦涩呢?   其实元幸挺早之前就得知房子要涨价的消息,但迟迟没有继续去找其他的房子。   或许他是害怕换到一个比现在更差的,陌生的环境,或许是因为他现在有了开心先生,好像无论怎么样的一个自己,开心先生都会将他揽入怀抱中。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害怕糖吃多了,就没了。   还是纠结着,小心翼翼地,在温暖的边缘中徘徊着。   突然,元幸想到了昨晚在王愆旸家吃到的软糖。   当时开心先生家里没开灯,开心先生是带着他摸黑到的厨房。   厨房里黑漆漆的,只能看到几点红红的光,直到冰箱门被拉开的那一刻,暖黄色的光芒从那个小缝隙中钻出,逐渐扩大,照亮了蹲在冰箱前的开心先生和他的小星星,温暖了满室。   开心先生从温暖的光芒中,拿出了世界上最好吃的软糖给他。   似乎是可乐味儿的,酸酸甜甜。   元幸咂咂嘴,回味了一下根本不存在的可乐味。   他想吃糖想得打紧,翻来覆去只好又从被窝里把秋衣秋裤给拖出来,蚕宝宝一样在被窝里穿衣,这样再穿毛衣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太冷。   披上开心先生给他买的羽绒服,趿拉着拖鞋,从小桌子上的盒内拿了一颗巧克力。   还没来得吃,元幸的目光被窗台上的花盆吸引了,里面种着他给王愆旸准备的礼物,惊喜花。   元幸将糖果塞进口袋里,起身走到窗边,就着窗外灯光去看那盆花。   12根小纸棍深埋在土里,每根纸棍里都有3~5颗花种,元幸按王愆旸所说,悉心照料了近一个月时间,几十颗花种一个发芽的都没有。   元幸用手指拨了拨湿润的土壤,想看看花种是不是被泡坏了。   但想了想,又害怕这样得不到惊喜了,就收回了手。   用凉水洗了手后,元幸将巧克力从口袋里拿出来。   塑料糖纸是红色的,里层粘着一层锡纸,偏硬的巧克力外壳壳裹着里面软心的巧克力。扭开包装,元幸把巧克力球放进嘴里,然后眨巴眨巴眼睛品着味道。   甜,太甜了。   甜到他觉得有些难受,不仅牙齿疼,心脏也一跳一跳地疼。   水龙头滴下的水珠砸在水槽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临街一辆汽车经过,灯光在窗前屋内一掠而过,拉长了影子,短暂地照亮了这间小屋,照亮这间简陋又破旧的小屋,让元幸看清楚自己的现状,不过是茕茕孑立。   口中满是甜香四溢,元幸又垂头看了一眼光秃秃的花盆。   心头却苦涩无比。   嚼着嚼着,他缓缓蹲在地上。   合不拢的门缝透过来冷风,元幸的羽绒服下摆蹭在脏兮兮的地面上,双手环抱住自己,脸埋在臂弯膝盖里,看不到表情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真的好想天天都能吃到糖啊。   中午十二点,元幸自然醒来,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上的裂缝。   身上还穿着昨晚为吃糖而换上的衣服,羽绒服下摆脏兮兮的,元幸眨眨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觉得眼睛肿得难受。   他揉了揉眼睛,摸到枕头旁的手机,开机。   没有新消息,也就是说房东还没有通知自己。   整栋楼都是房东家的,如今线上支付已成主流趋势,其他租户都是直接给房东转账。只有元幸一个给现金,每次都仔仔细细地装在一个信封里,纸币面值从一元到一百,零零碎碎的。   所以每次收元幸的房租,房东都得亲自跑来一趟,每次都抱怨不堪,对元幸的态度也不好。   没有消息也好,元幸慢吞吞地起了床,打算先去洗漱上班,房租的事情就……   元幸拿起牙刷,看着镜子里头发乱糟糟的自己,机械又麻木地刷着牙。   反正,他的钱也不够……   反正……他还有一个开心先生。   虽然,他依旧害怕着。   因为无人提醒,昨晚他吃了巧克力后忘记去刷牙了,早晨醒来时他总觉得牙疼得要命,对着镜子一看,几颗后槽牙黑乎乎的,怎么刷也刷不掉,一咬牙就想流眼泪。   再耽误下去的话上班就要迟到了,他赶忙放下牙刷穿衣服出门。   上班的日子如往常一样,只需要分发零食,偶尔进店内帮忙端个菜点个菜就够了。   店内的妙脆角换成了锅巴,若是往常,元幸肯定会偷偷捏一点香香脆脆的锅巴吃,吃完还不忘舔掉手指上的渣渣。   但今天显然没这个心思,经常发呆走神,倒酸梅汤时都险些倒洒。   临近用餐高峰,张玥突然走到他身边:“元幸。”   元幸回神,慌忙转头:“玥,玥玥姐。”   “你怎么了元幸?”张玥问,“看起来魂不守舍的,不舒服吗?”   “啊,没有啊。”元幸连忙拿起一旁的酸梅汤瓶子,朝等待区的人群中走去。   张玥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问:“真没事吗?有事的话跟姐姐说啊,别觉得不好意思,脸皮也别那么薄。”   “真的,没事的。”元幸没回头。   其实元幸在来京城打工后遇到的并非全都是坏人,毕竟生活里还是好人多。   开心先生是最好的那个,比开心先生再早一点的就是张玥了,两人都在尽力帮衬着元幸,只不过他们施以好意的方法大不相同。   张玥是有什么说什么,直接了当地询问他,帮助他,有时候元幸总会觉得不好意思。   王愆旸做的比张玥多,给予元幸的不仅有物质上的帮助,还希望在相处中能陪他重新成长一次,教会他一种独特的感情。   且一直是按元幸的意愿来,只在他快要走歪时拉扯一把。每每都看似不经意,实则蓄谋已久,不过也正是这份表面看起来的不经意,保全了元幸的尊严,给了他足够的尊重。   “别骗姐姐啊。”张玥又说,“不舒服的话就提前回去吧。”   元幸想了想,拿出手机看看,没有收到房东的消息,只摇摇头:“不,不用了玥玥姐,我下班,下班再回去就好。”   看他竭力拒绝,张玥也就没再追问,回了店内。   刚到前台就她就接到了一个电话,陌生号,张玥以为是订餐电话,可没想到接通后是王愆旸。   “王先生有事吗?”张玥问。   想了想,她又问,“是要订餐还是问元幸。”   在公司的王愆旸不假思索道:“元幸,还在店里吗?”   “在是在的。”张玥偏头朝等待区看了一眼,“就是状态和精神不怎么好。”   王愆旸皱了皱眉,从前天晚上开始,他就觉得元幸有些不对劲。   他想帮元幸在交房租时追回那些被骗走的钱,就算元幸知道意图,也不应该表现得如此反常,帮他把钱要回来不应该是一件好事吗?   王愆旸说:“嗯,如果元幸走了的话,麻烦店长您告诉我一声,谢谢了。”   张玥不知道王愆旸真正的意图,只说:“元幸他晚上一点多下班。”   “我知道他下班的时间。”王愆旸看了看工作进度,“他没有提早走的话最好,就是按时下班的话也麻烦您给我这个手机号发个消息,谢谢。”   “好。”张玥点点头,在迷茫中挂掉了电话。   这个打电话过来的王先生是元幸的朋友,他对元幸的好也是有目共睹,只是……   这也太好了吧!   先前张玥知道王愆旸会每天来接元幸下班回去,只是今天这都知道下班的时间了为什么还来问她?   张玥又侧头看了看门外在倒酸梅汤的元幸。   欺负老年人么?   天色渐晚,即使二月被划入春天的犯愁内,夜色来得依旧很早。   用餐高峰期的第一波客人进了店,等待区的人也少了些。元幸将锅巴袋子和酸梅汤的瓶子放在地上,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手腕。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了两声,是房东发来的短信,大意是再过一个时就去收房租了。   元幸连忙跳起来,但起来后他又定住了步子。   他的钱又不够,着急回去干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他回去干什么,但还是向张玥请了假。   “回去交房租?”张玥愣了一下,“行,回去吧,赶紧把房租交了,钱够不够啊?”   元幸拉上外套的拉锁,抿了抿嘴:“够的。”   元幸是在去年6月7日租的房,每次交租金都是三个月一交。按理来说,应该是在每个月的7号交房租,这样头三个月的房租才正正好,但每次合同上当时有签一条是每月提前10天交房租,所以房东每次都会提早10天来。   所以即使元幸的钱不够,往后10天他依旧能合法合理地住在这间屋内。   再说,房东在合约期内涨房租,本就违法,抛开这10天,他也只用交6000元。   但元幸并不懂,他知道的还是太少太少了。   平时上下班坐的公交车不是同一班次,晚间的只要20分钟,白天则需要40~50分钟不等,还是除去了等车的时间。   从火锅店出来后,元幸已经在车站等了20分钟,依旧连影子还没看到,他焦急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好不容易车来了,路上又堵车,等他到了家门口,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   元幸从一楼到五楼上上下下跑了一趟,没看到房东的影子。   他本想掏出手机问一下,然后看到房东发的短信。   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对方的不耐烦,说他在这边等了他半个多小时,还没有等到人。并且带上了自己的支付宝账号,让他把房租转过去,不然就开不了门。   看到最后元幸一愣。   他赶忙跑回五楼,看到门上多了个锁头和锁链。   元幸颤抖着把钥匙插进锁孔,门是打开了,但只能开一条狭窄的缝隙,那条锁链横亘在他和屋子之间。   元幸又愣了愣,试图从狭窄的缝隙中钻过去,然而他刚凑过去,脑袋就卡住了,头发甚至还被锁链勾住,扯下了几根,更别提整个人钻进去了。   廊间冷风吹了吹,元幸哆嗦了一下。   他在在楼道里愣神,还维持着刚刚拿手机的动作,忙音在听筒里兀自发出嘟嘟嘟的声音。   风又吹了吹,吹进门内,吹得桌上那本小王子自己书页翻飞。   元幸回头,从门缝里朝屋内看了看。   他能看到屋内的模样,看得到他窗台上的花盆,看得到桌面上的糖果盒子,还有沙发,沙发下还有那张照片,那唯一一张妈妈的照片。   不管他开心还是难过,都会去看一眼的照片。   在遇到开心先生之前,那是他唯一的,也是所有的寄托。   元幸看着屋内的陈设,渐渐红了眼,心跳得厉害,牙齿也疼得厉害。   哆嗦着手,元幸拿出手机给房东打了电话,说明自己的用意。   对方那边无比嘈杂,说话也十分不耐烦:“你没交房租我怎么让你继续住?你交了房租我就去给你开门。”   “我……”元幸的嘴唇颤抖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滚落出来,落进嘴里咸咸的。   元幸低声下气又小心翼翼地说:“能不能,能不能给我,给我开开门,我想拿,我我,我妈妈的照片……还有,还有花盆”   “你说什么?声音大一点,算了算了我还有事,支付宝账号都发给你了,你赶快打钱过来就我就给你开门。”   说完就挂了电话,留着听筒里忙音给元幸。   他使劲眨了眨眼,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   楼下传来脚步声,元幸低头看了看,是同楼层的邻居回来了。   对门是一对小夫妻,回来的是男主人,他看了这个邻居一眼,礼貌地点点头权当打招呼。   元幸揉着眼也冲他点了点头。   对方本来已经打算进门回家,余光突然看到了元幸门上的锁头和锁链,了然,于是同情地看了看他,说:“别哭了,把房租交上去就行了,6000块不多的。”   元幸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是,是7500……”   对方一愣:“合同上不是6000吗?我前几天交的也还是6000,你这怎么回事儿,咱们的房子不一样吗?”   说着他还从门缝朝屋里瞅了瞅,“一样啊,怎么你比我的贵500?你一开始就是2000吗?”   元幸点点头,随即抽噎了一下:“是,是的,但是,但是上周,房东哥哥他,他说要2500了的,我,我没有那么多。”   “哦,这样啊。”对方推开了屋门,把他当做是合约到了续租的,“那最近涨房租还挺正常的,我估计我再过一阵也要涨的。”   对方进了门,拎关门前又补充一句:“没那么多的话就找鞥有借个钱吧,很快的。”   关上门后,又是元幸一个人站在阴风阵阵的楼道里,声控灯灭了又亮。   他现在拿不出7500的房租,真要等他凑齐这么多钱,只能等到下个月。   这一个月他该去哪里住。   想着想着,元幸不自觉就蹲坐在地上,像昨晚那样双手环抱住自己,眼泪一个劲地朝外冒,紧紧咬着下唇,只从嗓子里发出呜咽声。   他想妈妈,也想开心先生了……   可是他们现在都不在自己身边。   牙疼,心脏也难受,元幸使劲咬着下唇,   张玥在元幸离开后就给王愆旸发了消息,王愆旸也第一时间离开公司开车朝元幸家赶。   路上元幸堵车,王愆旸一样堵车,公交车后来转入专用道,王愆旸则一直堵在路上,这会儿才刚到。   他一步足足跨了三四级台阶,疯了一样地跑上五楼。   还有几节台阶时,王愆旸看到了蹲坐在家门口,抱着自己的元幸。   同时也看到了门锁挂的锁链和锁头,结合起来,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怒火立即从心底蹿了出来。   听到脚步声的元幸应声抬头,看到了他的开心先生,正满脸焦虑地看着自己。   “元幸。”王愆旸喘着粗气应了他一声。   哭过一轮的元幸眼眶红红的,看到王愆旸时还是僵硬地勾起唇角笑了笑:“开心,开心先生。”   王愆旸咬了咬牙,迈上最后几节台阶,直接走过去蹲下身把他的小星星抱进怀里:“不哭了小元幸,不哭了。”   被拥入温暖的怀抱里,元幸眼眶一热,嘴巴瘪了瘪,呜呜咽咽的,紧接着放声哭了出来。   “呜呜呜开,开心先生……我我,我回不去家了,照片,照片,我想要妈妈的呜呜呜,照片……还有,还有我的花盆呜呜呜,花,花花……还在里面。”   一段话听得王愆旸心痛无比。   他凝眸朝那巨大的锁头和锁链上看了看,伸手摸着元幸的后脑勺,一个劲地安慰:“不哭了,会拿回来的,会拿回来的。”   得到了安慰后的元幸哭得更厉害了:“我想,我想妈妈了呜呜呜……我想她的……”   他刚刚一个人蹲在楼道里时,只会小声呜咽,得到了安慰后就会哭出声。   这在人的感情里,总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王愆旸就蹲在地上,抱着他的小星星,不厌其烦地安慰着,哄着,满心都是自责。   如果他的态度一开始就强硬一点,像张玥那般直接一点,会不会从一开始就能避免很多事情?   等他哭声逐渐减弱时,抱着他下了楼安顿进温暖的车内,盖上毯子免得感冒。   元幸闭上了眼,眼眶红红的,秀气的鼻头也红着,小幅度地抽着,呜咽着。   王愆旸坐在驾驶席上,宽大的掌心轻轻摸在他的额头上,等到他睡着后,这才叫了个开锁的公司。   开锁公司到的很快,对方看着这破旧的楼房和衣着不菲的王愆旸时一愣:“这是你家么?要不是你家我是不能给你开锁的,不然我会担责……”   王愆旸咬咬牙,打断对方的话:“是我家,里面所有的陈设包括沙发下有一张照片,桌子上只有两个碗,一双原木色的筷子一双黑色的筷子,床底下三个箱子里一床被子是向日葵的被套都能说出来,所以你能赶快开锁了吗?”   开锁师傅一愣,拿出工具开了锁。   没一会儿,王愆旸付了钱后把那个锁头和锁链给踢进门内,从元幸沙发下拿出那张他母亲的照片,拿过窗台上的花盆。   然后下楼拉开车门,放好这两样东西后给他的小星星系上安全带,轻手轻脚地关了车门后,径直朝他家里开去。   开心先生要带着他的小星星远离这些苦难,不仅是现在,还有将来,往后所有的清晨,日日夜夜,都要永永远远地护着他,要从朋友变成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住在一起的加入。   车子发动,花盆摆在车前,轻轻晃着。   谁都没有看到,深黑色的土壤里,一株象征着新生和成长的,嫩绿色的幼苗已然悄悄钻了出来。 第五十三章   车子一直行驶到王愆旸家楼下的停车位上。   照旧, 他还是轻手轻脚关了车门出去抽烟。往常元幸总是会在他一根烟燃尽的时候就拉开车门, 然而这次他已经碾灭了好几个火星,熟悉的“哗啦——”声还是没有响起。   王愆旸手指间夹着一根刚点燃的香烟,朝车子那儿望了望。   本来今天是想趁着元幸交房租的时候帮他追回先前被骗走的钱, 毕竟元幸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   在收到张玥发来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去了停车场,只是没想到路上交通拥堵让他晚了一步, 没能见到房东,只见到了门上的锁头和锁链和被锁在门外的元幸。   王愆旸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东西了, 也不清楚着两个玩意儿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锁上是。   只是,一想到蹲在地上抱住自己,委屈巴巴哭泣的元幸, 他就无比自责。   好听的话和诺言说过一遍又一遍, 他的保护不够,走了很多弯路。这才总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差错,总是会有坏人来伤害他的小星星。   青灰色的烟雾里, 王愆旸眯了眯眼。   这次他把元幸带回自己家里后就不打算让他走了, 住一起吃一起,上班接送,直接把人带在自己身边, 保护得妥妥帖帖的。   就算元幸拒绝,他也一定不能再心软地答应,强横地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照顾,划进自己的保护圈里才对。   毕竟他心软的话,心疼的也是他。   开门声依旧没有响起, 本想再抽枝烟的王愆旸磕了磕烟盒,朝里面瞅了一眼后又放回口袋里,然后又回头朝车那边看了一眼,站在外面等着烟味散去。   烟味散去不少,那个巨大的锁头和锁链和元幸的哭声却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现在王愆旸还不知道在他赶去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一切只能等到元幸醒来时再说。   元幸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作。   眼前不是带着裂缝的天花板,身上盖着的也不是自己那床被子。头顶的吊灯和手边绒毯的触感都让他有些熟悉,一阵氤氲的白气飘到他眼前,恍恍惚惚地让元幸觉得仿佛置身仙境一般。   他眨眨眼,还没搞懂自己在哪里,缓缓地从床上坐起四处看了看,还是没有弄明白。   现在几点了?   元幸又环视了一圈,看到床头柜上的电子表显示目前时间为上午九点。   距离他上班还有好一会儿,松了口气。   紧接着,昨晚的回忆涌入大脑。   他记得自己回家发现门被锁了,和房东打电话交涉未果后蹲在阴冷的楼道里哭了好一会儿,对门的邻居还安慰了他几句,然后是……   开心先生来了的?   元幸记不得后面的事情了,也不记得王愆旸来了。   只知道在自己最难过无助的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及时而来,带他脱离了寒冷和苦难。   再接着,自己就醒了,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所以这应该是在开心先生的家里了。   元幸从床下跳下来,发现床边放着一双和他鞋子码数一样的拖鞋,毛茸茸的白色看起来就十分舒服,鞋面上还缀着一个小狗的玩偶,走起路来小狗的耳朵一晃一晃的。   脚心触碰到毛茸茸的鞋面,元幸一瞬间想到了自己总是抱在怀里的小白狗。   还有妈妈的照片,开心先生的花盆。   那间小屋内所有的东西他都可以不要,只是唯独这两样不能缺。   小狗耳朵晃悠了几下,元幸走到了客厅,看到被搭在沙发上的外套,慌忙抓过来披上急急忙忙想出门。   正巧此时门锁转动,大门被推开了。   王愆旸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赶了回来,一手里拎着几个餐盒和一个袋子,另一只手拿着那只小白狗。   “小元幸,你醒了。”王愆旸见他醒来,忙唤了一声,然后把小白狗递给他,“喏,抱着吧,我去你家了一趟。”   昨天王愆旸只拿了照片和花盆,今天趁着元幸没醒,天没亮就又拿着他的钥匙去了一趟,拿到这只小白狗。   顺便也趁着元幸对面邻居出门上班,拉着他问了一些事情,这才返回。   不过从邻居那里了解的东西并不多,具体的还是要问元幸。   元幸伸手接过小白狗,紧紧抱住,又抬起头焦急地看了看王愆旸,张了张嘴,想问问他有没有把妈妈的照片和他的花盆也带来,但一想开心先生也不知道自己把妈妈的照片藏在哪里了,只好又闭上嘴。   王愆旸见状,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塑胶袋,放在他的掌心里,然后又指了指客厅的窗户:“花盆在那儿,我昨天看了一眼,好像发芽了,去看看么?然后吃个早饭。”   元幸紧紧捏着妈妈的照片,点点头。   花盆正中央,一颗嫩绿色的小芽害羞地藏在黑色的土壤里。   元幸欣喜地把花盆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用食指轻轻拨了拨周围的土壤,生怕摸坏了那颗小芽。   “开心先生,是,是第一个,第一个看到小苗的吗?”元幸抬头问。   王愆旸摸摸他的脑袋,温声道:“是啊,怎么了?”   “没,没什么的。”元幸又低下头,眯眯眼看着那一丁点绿色。   这是给开心先生准备的礼物,他理应第一时间看到惊喜花发芽,抽条,开花。   “吃饭吧先。”王愆旸从元幸手中拿过花盆,放在窗台上,任阳光照耀着嫩芽。   早饭品种很多,一盒一盒模样精致的小菜摆在桌面上,王愆旸递给元幸一双筷子:“吃饭吧,吃完饭有点事情要跟你说一下。”   元幸一听就无比紧张,不自觉就捏紧了筷子。   “没什么大事小元幸。”王愆旸夹给他一个晶莹剔透的虾饺,“不用紧张。”   虽说他要更强势地介入元幸的生活,但问一句总归还是要问一句的。   况且,要想从元幸口中了解昨天发生的事情,也要等他安心的时候,不然就还是在逼迫他回忆痛苦的事情。   一顿饭吃得元幸心事重重,香喷喷的早餐吃得没什么味道。   王愆旸去收拾垃圾,元幸就正襟危坐在沙发上,双手攥起放在膝盖上,带着拖鞋上的小狗都紧张得不行。   “这么紧张干什么?”王愆旸手里拿着两盒常温的果汁,戳开,递给元幸一盒。   元幸双手接过,小口地喝着:“没有,没有紧张。”   “不紧张就好。”王愆旸顺势坐在元幸身边,几口就将果汁喝完了,空盒子发出声响。   元幸咬着吸管,问王愆旸:“开,开心先生,是要问,昨天的吗?”   王愆旸一愣,把空盒丢进垃圾桶里:“先不问这个。”   元幸捏了捏纸盒子,点点头,喏喏了两声。   先不问这个……还要问其他什么的吗?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元幸吸着果汁,低头看着拖鞋鞋尖上的小狗,王愆旸侧头看着元幸。   “小元幸。”   王愆旸突然说话,元幸连忙抬头。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进屋内,将屋内所有的装潢都镀上一层金灿灿的颜色。   看着王愆旸,元幸眨了一下眼睛,王愆旸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以后,就在我这儿住着。”   并没有在询问元幸,反而是替他做了个决定。   元幸咬吸管的动作一顿,缓缓又低下了头。   见他低头,王愆旸说:“小元幸,我可没有给你做选择哦。”   “嗯。”元幸小声说着,点点头。   之前开心先生问过他,要不要和他住在一起。先前那时候元幸拒绝了,只是害怕糖吃多了就没得吃了。   可现在跟那时并不一样,现在他家门口被人栓上了锁链,只能看,进不得,他也没有钱。   不过糖还是想吃的,一直都想吃。   元幸想了想,又抬起头问王愆旸:“那,那我以后能,能一直都吃糖么?”   “如,如果有……”   元幸话没说话,王愆旸就从沙发一旁拉出一个小纸箱,里面放了五花八门各种糖果,软糖硬糖棉花糖各种都有。   王愆旸从里面拿出几包糖果,拆开了取出里面的小包装,放在掌心里递给元幸:“想吃多少吃多少,就是不能坏了牙,你想吃哪个,我给你剥?”   元幸咬了咬那颗已经坏掉的后槽牙,伸出手。   没去拿那些糖果,反而是轻轻抓住了王愆旸的手,然后用力地握了一下。   “选,选好了的。”   细声细气的。   他想要的并不是真正的糖,而是那日后的温暖和心安。   王愆旸一愣,顿时明白了,立即反手回握住元幸的小手,然后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一并合上。   刚刚放在掌心里的糖果,糖纸温柔地蹭着元幸的手背,再接着是王愆旸宽大的手掌。   像是说,王愆旸会永远挡在他前面,替他遮风挡雨,家里永远有好吃的糖果给他,他的生活从此以后会一直泡在幸福和甜蜜里。   “好。”王愆旸忍不住拍了拍手背,又重复一遍,十分激动,“好。”   这件事确定下来后,后面的就都好说了。   一切都好说。   他拨了一颗软糖递给元幸,元幸却还是没伸手接,捂着自己的腮帮,小声说:“牙,牙疼的……”   “牙疼?”王愆旸一愣,伸手捏住他的小腮帮,“张嘴我看看。”   “啊。”元幸张开嘴,“有颗,有颗牙,黑了。”   王愆旸看到其中一颗后槽牙,牙槽里颜色乌黑乌黑的,应该是坏了,找机会得带元幸去看个牙医。   只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元幸被王愆旸抓着去刷了牙,出来后便一五一十地对他讲清楚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你确定是去年6月吗?”王愆旸问。   “是,是6月的,我家,不,不是,那个屋里有一张,纸,上面有的。”元幸伸手指比划了比划。   既然是6月,那房东就属于在合同期内涨房租,属于违法行为,加之故意锁了别人家的门。   王愆旸皱着眉,拍了拍元幸要去拿糖的手。   元幸悻悻地收回了手。   刚,刚刚还说,能一直吃到糖的呢……   “行了我都知道了。”王愆旸给他递过来一杯水,“你现在就给那个房东发短信说你要付房租,就说是要7500的房租打到他的账户里,但必须当面看着他给你开锁。”   元幸依言发了短信过去,对方很快给了答复,表示一个小时后见,收到7500元三个月房租的时候就给开锁。   王愆旸当即带上元幸驱车前往。   “走元幸,咱们把你的东西都给拿回家。”   到了楼下,王愆旸朝车外看了一眼,然后转头对元幸说:“小元幸,一会儿跟我上去,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好不好?其余时间就不用说话。”   “嗯,嗯。”元幸使劲点点头。   两人比规定时来的早了些,王愆旸把钥匙递给元幸让他开门,看到门内熟悉的家具,元幸激动地跑了进去,直接拿起那本《小王子》,抱在怀里。   “小元幸。”王愆旸从地上捡起锁链和锁头,“把你在家说的那张纸找出来给我。”   元幸蹲在柜子前拿出合同还有当时的单据,以及自己的各种证件。   “好了,先出来。”王愆旸在元幸出门后,用锁链将门给绕上,不过并没有将锁给扣上,只虚虚地摁了一下,用锁链稍微挡了一下。   两人站在门外等着房东到来,中途王愆旸看了看手机回复了消息。   不一会儿,房东上来了,看到了元幸身边的王愆旸一愣。   他看看元幸,晃晃手里的钥匙,语气毫不客气:“房租呢?赶快交了,我收了后就给你开门。”   元幸没说话。   早在刚上楼的时候,王愆旸就顺着一楼到五楼看了一圈,半个摄像头都没有。   于是,他向前走一步,抬腿就踹了他一脚,力道大,下手也狠,踹得对方直接跌做在墙根。   这一脚打破了他三十岁沉稳男人的人设,不过在元幸受了委屈这件事上,他本就无需保持理智。   王愆旸在元幸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收回脚,原地跺了几下,像是接触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收房租?我看你长得像房租,欠收拾。” 第五十四章   被王愆旸踹了一脚的房东跌坐在地上, 抬头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个人, 愣了一愣。   对方踹在他小腹上,与柔软的肚子不同,肚子下的五脏六腑挨了这一脚后怕是要出血, 而小腹就好多了,既能让人感受到疼痛, 也不会伤及内脏。   房东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王愆旸又是一脚踹了过来, 阴影袭来,吓得他赶忙闭上了眼睛,双手挡在脸前。   然而王愆旸这一脚落在了他脸旁边的墙上。   接着俯下身, 一手搭在撑起的那条腿的膝盖上, 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冷声道:“睁眼,你不是要收房租吗?”   房东睁开眼, 一手捂着肚子, 咬着牙,依旧嘴硬地问:“你谁啊?”   然后强撑着指指王愆旸身后的元幸:“我没记错的话,他才是租我房子的人, 你瞎掺和个什么劲?”   王愆旸微微侧头看了看躲在自己身后的元幸,回头道:“我是这小孩的家人,我家小朋友被你骗了,你说我管不管?哦对了,元幸, 听话扭过去,听到什么都别回头看。”   元幸愣愣地点点头。   房东自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事,但还是梗着脖子问,甚至还提高了音量:“我他妈骗他什么了你说说听?拿出证据啊?倒是你在这儿踹了我一脚!他妈的以为我不会报警啊?!”   房子硬件设置差,从住进来开始就频繁地停水停电,最开始房东告诉元幸这是因为充的钱不够了,元幸也并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每次都让房东帮忙充值,等交房租的时候连带着水电费一齐给。   而元幸住进这件小屋已半年有余,所以房东骗钱的次数没有几十次却也有十几次,每次都骗个二三十元,多则五十元,够他买一盒烟,算个总数估计能有个小一千。   这么傻的羊,不薅毛白不薅。   而且因为元幸每次给钱都是支付现金,不是在线支付,所以并没有留下转账记录,人证物证都没有,口说也无凭。   没有证据,房东这才有勇气继续嘴硬,甚至扬言把王愆旸送到警察局。   “你说被骗的水电费?”王愆旸眯着眼,微笑着问。   笑容看起来十分和善,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房东紧张地眨了一下眼睛。   只见王愆旸又微笑了一下,继续说:“不就是一千块么,当我家小朋友做慈善给猪买饲料了,毕竟它吃的开心,我家小朋友心地好,就算吃相难看也不介意。”   话里话外都在骂他。   元幸背对着王愆旸,歪着脑袋疑惑,我什么时候给猪猪买猪饲料了?   房东则被这话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想反驳点什么,动动嘴皮子却没说出来。   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这个水电费对方又没有证据,只要不松口就是了。   见他沉默不语,王愆旸:“不说话是吧。”   他的帐可不是踹一脚能解决问题的。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房东坐在地上问,手捂着肚子。   其实刚被踹的时候还没有特别痛,但现在总觉得里头像是被火烧着一样。   王愆旸说:“不干什么,就是来给你交房租的。”   说着,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合同,抖开了展在它面前:“认识字么?”   不待房东说些什么,把合同朝他脸前拍去。   “看清楚,月租多少,是2000还是2500?”王愆旸厉声问,“又差钱买饲料吃了么?”   房东瞟了一眼,他在合同期内涨房租是不假,但此时态度轻蔑也只是觉得对方没有证据。   因税改的问题,周围的都在涨房租,他看得心痒痒也想涨价,奈何一栋楼里的租户都在合同期里,只好拿那个好薅毛的下手,能多赚点烟钱是一点。   “你他妈有证据吗?”房东依旧嘴硬道。   王愆旸没搭理他,放下踹在墙上的脚,站定了后回头冲元幸道:“小元幸,把你的手机解锁了给我,别回头,背着给我。”   元幸盯着楼道那头的窗户,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然后依言背着手把手机送过去,而王愆旸则把那个来之前给房东发的短信送到他面前。   收件人是房东的大名,信息内容写的明明白白,2019年3~6月房租,确认金额为7500,带了房子地址带了元幸的名字,下面还有房东的回复。   这下房东哑口无言了,腹部突然猛地一抽,疼得他忍不住嚎嚎了一嗓子。”   王愆旸将手机先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又看了一眼合同上的甲方信息,瞧他那个模样,忍不住嗤笑一声:“行了你,别他妈嚎了,等着收传票吧,还有你这房子估计是租不出去了,几年了这危楼。”   他敲了敲墙,墙上应声掉下一块墙皮,砸在房东的脑袋上,碎成几块,宛如丧家之犬。   房东前额的头发挡住了部分眼睛,他手捂着肚子,眼神狠毒地看着躲在王愆旸身后的元幸。   想跟这个高个的男人打一架怕是不可能了,不过这小傻逼身后就是楼梯,滚下去的话……   只可惜他的肚子实在是太疼了,站起来都不大利索。   王愆旸正四处打量着这破旧的楼道,寻思着给自己哪个律师朋友打个电话,余光瞥见房东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又是狠狠一脚踹了上去:“让你他妈的起来了吗?”   房东这次捂着肚子痛苦地叫了出来,在地上来回打滚,荡起尘土,声音回荡在楼道里,他大声喊着:“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奈何今天是周五工作日,现在这个点住户大多上班上学去了。   楼下不上班的主播妹子打开了门,从楼梯缝隙里朝上看了一眼,正好对上王愆旸朝下的微笑和元幸懵懵懂懂的脸,当即脸一红,又缩了回去。   王愆旸刚回头,就听楼下的主播的妹子大声问:“楼上的帅哥你能替我多踹他几下吗?之前这个狗东西趁着来给我续约合同时咸猪手我,楼里没监控我也没证据。”   主播妹子趴在门上听着,没几秒,又传来房东杀猪般的嚎叫。   “你们!你们!”房东这次再也绷不住了,在地上疯狂打滚,“这是法治社会!我要报警!报警!你把我内脏给踢出血了!我要让警察抓你们!你给我赔钱!”   “行啊。”王愆旸突然笑了一下,然后拿出烟盒磕出一根烟,点燃了叼在嘴边。   然后蹲下身去,伸手,又快又狠地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扯起来。所有的力都靠那点头发吊着,头皮揪起,疼得房东龇牙咧嘴的。   王愆旸咬着烟,凑近,烟头火星只差一点点就要戳到他脸上。   “我跟你说。”   王愆旸朝身后看了一眼,确认元幸没有偷偷转身后这才回头,用闲着的那只手取下烟,冲房东吹了口气,青灰色的烟雾缭绕在他周围,目光狠戾。   “你尽管去报警,无非是赔你点医药费,不过下一次……”   “不对,可能你连下次报警的机会都没有了,老子打群架的时候,你不知道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撒尿和稀泥呢。”   说罢,把烟扔在房东脚边,碾了碾,接着打开了那个锁头,重重地将锁链也甩在他身边。   锁链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元幸被吓得忍不住缩了一下肩膀,战战兢兢地回头看了看王愆旸。   开,开心先生……好可怕呀……   王愆旸朝嘴里塞了颗薄荷糖散味,看到元幸的一瞬间笑了笑,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宠溺道:“不是说不让你偷偷回头吗?”   元幸赶忙又扭头回去。   “回来。”王愆旸哭笑不得又把他抓回来,“来拿上你的东西,我们回家了小元幸。”   屋里东西不多,元幸挑挑拣拣,最终全放进一个大纸箱子里,然后他背上装满了玩偶的袋子,跟着王愆旸出了门。   他其实是个念旧的人,身边所有的东西都又旧有破,但总是舍不得扔。   像之前的围巾他戴了三年,若不是被风吹走,不知道又会戴几年。而王愆旸带他买新围巾时,元幸选择的还是和之前那条围巾差不多一样的款式,只是格纹变成了纯色,流苏变成了毛球球。   如今元幸将他原本大半的东西都丢在这间阴暗逼仄的小屋里,将这些全都丢在这困住了他三年的泥沼里,只带着属于他本身的万丈光芒,弃了过往走向新生。   出门时,原本如丧家之犬般坐在地上的房东已经不见了。   元幸抿了抿嘴,担忧地看向王愆旸:“开,开心先生,这样的真的,好吗?”   他其实还是有些害怕,不是害怕房东,是害怕他的开心先生会身上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毕竟……元幸又抿了抿嘴巴,毕竟,打人是不好的呀。   虽,虽然打坏蛋很解气是吧……但是……   元幸想着,抬头看了看王愆旸。   他又想了想,如果开心先生真的被警察带走的话,求一求警察叔叔好了……不然就,不然就自己,自己就也跟着去,毕竟这是他租来的房子。   元幸胡思乱想了一堆,王愆旸腾出一只手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脑袋:“看什么呢小元幸?回家了。”   元幸抬头小声说:“开,开心先生,你不要,不要害怕的。”   王愆旸疑惑:“你在说什么?”   元幸忙别开脸,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的。”   这次虽然是谎话,但还是打了结巴。   “我,我们回,回家里去的吧,今天的花,花花还没有喝水的。”   “嗯。”   这边两个人带着东西回家了,那边房东也连滚带爬到了家,一到家门口发现自家门上也被人栓了个锁链和锁头,他开了门却进不去,从门缝里挤也挤不进去,还夹了他的小老弟,气得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脆弱的下边,一面还叫了个开锁公司。   开锁师傅一见这个锁头就直摇头:“不好弄啊。”   房东不耐烦地催促着:“快点啊不就是开个锁吗?”   “你这个是C级锁。”开锁师傅指指锁头,“运气不好的话两个小时都开不开,你急有什么用?等着吧。”说罢,拿出工具不急不慢地开着锁。   房东疼得咬着牙,原地直蹦跳。   手机震动,是一个转账信息,一个陌生号将违约金给转了过来。   备注:饲料钱:)   他愤愤关掉了APP,找到元幸的联系方式,眼睛猩红,愤恨地盯着这串号码。   这事儿没完! 第五十五章   从元幸家到王愆旸家需要半小时到四十分钟的车程, 运气好不堵车全程绿灯的话, 只需要二十分钟就到了。   王愆旸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条路上往返多少趟了,但唯独今天这趟是最舒心的。   元幸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系着安全带, 膝头放着小王子和糖果盒,无比乖巧。   只看一眼, 王愆旸只觉得更舒心了。   小元幸今后就要住进自己家里了。   路遇红灯,王愆旸将车子缓缓停下。   现在不过上午十一点, 距离元幸上班还有两个小时,王愆旸决定替元幸请个假,中午带着去吃点好的, 下午带着去买点东西。   不过今天这件事远远还没有结束。   相信对方不会善罢甘休, 白白挨了这么几脚踹,在王愆旸这儿,同样没完。   王愆旸敢踹那几脚, 就敢承担这几脚的后果, 不过他的底气远远不止这些,他能干出来什么事儿也取决于这份底气。   方才在元幸家门口,那房东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 并不是单纯地要起身,在先前,王愆旸分明看到了他歹毒的目光盯着元幸,身前摆着的双手也像是要推人下去。   王愆旸皱眉,如果元幸出点什么事, 他估计也无法保障自己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趁这个功夫,他给元幸说了一下请假的事情,元幸起初还不太愿意,因为请假要扣工资的。   虽然他往后要住在开心先生家,房租不愁,吃饭不愁,每个月花销不多,说不定王愆旸还会给零花钱,但是穷这个观念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的。   况且,他总是那个觉得不好意思的小孩。   元幸想了想,说:“可,可不可以,明天的?明天,明天没有上班的。”   他话音刚落,王愆旸那边就收到了朋友发来的消息,说是可以帮他的忙,不过需要他下午跑一趟,就今天下午有时间。   无法,王愆旸只能下午去一趟。   不过元幸一个人去上班他也不放心,万一那个混账房东跑去火锅店闹事就不好办了。   于是在吃了午饭后,王愆旸事无巨细地给元幸讲了一堆注意事项,亲自把他送到火锅店门前又拉着张玥说了关房东的事情,让她也帮助注意点。   张玥点点头,表示自己会看着元幸,不过答应之余她还是忍不住问了问王愆旸:“那个王先生,你和元幸是……”   王愆旸侧头看了看从店内走出来的,换了一身白色员工服的元幸,对方看到自己还没走后欣喜的眼神,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以前是朋友,现在是家长和小朋友。”   “哈?”   将懵逼留给张玥,王愆旸拍了拍元幸的脑袋,出了门径直去找他的朋友。   他的朋友是位私家侦探,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王愆旸才断断续续地把房东的个人信息交与这位朋友,没想到今天下午就出了。   对方递给他几张扣在文件夹里A4纸,王愆旸伸手接过来。   “黑信,男,25岁,京城本地人,无业游民。”   “黑信,黑心……”他默念着,“这还挺会起名字的。”   朋友一脸冷漠地看着他:“拿了就滚,不要耽误我睡觉。”   “谢了。”王愆旸拍拍他的肩膀,“有机会请你吃火锅。”   “不吃。”朋友冷漠地把他的手给拍下来,“我们仙男不吃火锅。”   临走之际,朋友又叫住他,反手又是一个文件夹:“还有这个,差点忘了,你自己回去看吧,说不定还能当一回朝阳群众。”   王愆旸:“?”   回到车上,他这才翻开这个文件夹,里头是关于黒信家庭成员的资料。   上面写着,黑信母亲李萍年轻时有吸毒前科,目前沉迷赌博。父亲病逝,一家人全靠环外那栋五层小楼收租吃饭。家中除了他和母亲外还有一个亲生妹妹,在京城郊读高三,随妈姓李名小满。   原来朝阳群众是这么个意思。   不过从薄薄一张纸中,可见一斑家庭和教养对一个人的重要性。   不过他的小星星,绝对是个独一无二的例外。   资料显示,黑心一家都靠这座五层小楼度日,五层一共十户,一户一月两千元,一个月撑死了两万元。   两万块要供一家三人的吃喝拉撒,再加上黑心本人那一身不知是真是假的牌子货,黑心妈断然是没什么大钱去赌博的。   吸毒就更不可能,何来让他去当朝阳群众一说。   看了看这两个文件夹,王愆旸心下了然了不少,虽说拿到了黑心房东的资料,但他只本着知己知彼,并不打算朝他家人下手。   那边黑心房东经历了昨晚被锁门外两个小时,着凉回家拉肚子拉到天荒地老。   下腹上已经起了淤青,青紫一大片,手指轻轻戳一下就疼的不得了,房东坐在马桶上,手中的卫生纸都被攥烂了几张。他总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不大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自认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妈的,让你也尝尝这滋味,房东咬着牙,手用力握拳。   等他完事儿,却发现家中最后几张卫生纸已经被他给扯烂了……   房东:……这事儿他妈的没完!   王愆旸拿着东西本打算先回家一趟,奈何吴小毛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说是业务上的小问题,他只好又返回公司一趟。   谁知一个小问题让他在公司坐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生生熬到了晚上九点点客户才走,把他要办的事都给耽搁了。   “别气嘛老王。”吴小毛嬉皮笑脸地说,“晚上请你吃火锅,顺便你还能去看看小店员,叫什么来着,元……元元?”   王愆旸眉毛一挑,拿起刚才客户送的胡萝卜玩偶就往吴小毛脸上扔:“是你能叫的吗?”   “好好好,我不叫哈哈哈。”吴小毛躲开这个玩偶,“你把这玩偶带家去给你小老弟玩吧,放公司总是落灰。”随后就走了。   看着吴小毛欠揍的背影,王愆旸思考了一下。   似乎叫元元也挺好听的?   车子照旧停在写字楼的地下停车里,停车场足有三层,不知是物业图个省电还是怎么的,越往下灯色越暗。   王愆旸今日来的晚,上头两层早就没车位了,这才停在第三层,还是在一个犄角旮里找到的车位。   车子停在昏暗的角落里,王愆旸习惯在距离车还有几步路时就开锁,车灯亮几下叫几声。   他摁下开锁键的同时,生出了不然今天早点接元幸下班的心思,左右他已经向张玥讲明了这几天情况特殊,请个假应该也是可以的。   锁车的同时,车灯复又亮几下叫几声。   而这回,王愆旸看清了原本蛰伏在黑暗里的阴影,正一个个地站起来,手里或多或少都拎着点东西。   “哟,可他妈蹲到你了。”   为首的人狗吠声耳熟,佝偻着腰,明显是黑心房东本人。   王愆旸定睛一看,除了房东之外,他身边还围了好些个人,手里都拎着点东西。单从面相上来看,年纪都不大,十六七八的模样,有的明明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还穿了校服,手里却拎了个粗短的椅子腿。   打群架?   王愆旸挑了挑眉。   他因为工作的原因还没来得及找上门,没想到对方却主动找了过来,不夸他一声好狗都可惜了。   房东身边还站着一个人,留着个寸头,贴近两鬓的剃得格外薄,只可惜身后的书包已经出卖了他,眉眼间狠戾色怎么看怎么像装出来的。   “哥。”那寸头对着房东说,“你放心,你的事就是小满的事,小满的事就是我的事。”   李小满是黑心的妹妹,看来这寸头该是黑心的妹夫。   王愆旸突然觉得这一家人还挺桀骜不驯的。   钢管在地上划了一道,发出刺耳的声音,寸头拎着钢管缓缓逼近,随即他身边那些或凶悍或文弱的小弟们也慢慢靠近,围了他一圈。   为首的寸头道:“大叔我给你说,这可是你自找的。”   面对这场面王愆旸并不怵,就像他先前说的,他打群架的时候,房东指不定还在撒尿和稀泥玩,而这群毛头小孩可能还没开始人生中第一场赛跑。   不过找一群高中生来地下停车场为自己出头,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一来他们大多都未成年,真伤到哪里了可能不够房东兜着走的。   二来,停车场内都有监控,真进了局子一调监控就能看出责任在哪放,而且停车场里的车要是磕着碰着,依旧不够他们兜着走的。   王愆旸觉得自己该给这群小毛头上一课,不是剃个青皮寸头,手里拎一根钢管就能装个不良少年的。   是以他站在人群中间,手里拿着滑稽的大胡萝卜玩偶,看着就气定神闲。   “艹,这会儿子还他妈装逼,给我削他!”随着寸头一声令下,其余人蜂拥而上。   而此时在火锅店工作的元幸,突然没由来地心悸了一下,痛得他赶忙捂住自己的心口。   张玥在听了王愆旸白天那番话后一直高度紧张,生怕元幸出什么事,此时见他行为有异样,赶忙问:“元幸你还好么?”   元幸松手,轻轻拍了拍:“还,还好的。”   张玥见他确实没什么事这才松了口气,左右现在已经天黑了,她思考了一下,决定提早放了元幸,让他回家。   元幸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换好衣服后站在楼下给王愆旸打电话。   奈何那头一直没人接,元幸只好挂掉电话,在商场临街的大门搓了搓手。   应,应该是,下班了的呀?   从这里可以望到写字楼的11层,那里依旧灯火通明的。   元幸想了想,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抬腿就朝王愆旸公司走去。   他来过几次,因而很快就摸到了公司门口,恰逢吴小毛最后一个走,锁门出来时看到元幸:“咦?你不是那个……”   元幸认出吴小毛,点点头,细声细气问:“你,你好,你知道,开,开心先生他,他去哪里了吗?”   开心先生?   吴小毛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元幸应该只认识自己和王愆旸,所以这开心先生应该就是王愆旸了。   看了看时间,吴小毛说:“他十分钟前刚走,应该是去地下停车场了,走我带你去吧。”   “谢,谢谢你的。”元幸赶忙鞠了个躬给他。   “哎哎哎礼大了。”   电梯直达地下三层停车场,灯色昏暗,元幸站在明亮的电梯里没敢出去,紧张地抿着嘴。   吴小毛已经先他一步跨入停车场,见他迟迟不肯出来,哭笑不得:“你什么表情?我又不会对你做些什么,你还找不找老王了?”   话音刚落,从停车场一角传来激烈的声音,听不真切,吵吵闹闹的。   “什么啊?”吴小毛疑惑朝那边看去。   元幸则眼睛突然一睁,从里头分辨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毫不犹豫地就朝停车场黑乎乎的一角跑去:“是,是开心先生的!”   “哎你别乱跑。”吴小毛赶忙追上。   那头,虽说王愆旸丝毫不怵打群架,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况且这还不止四只手。   不过他并没有让这群小毛孩占到什么大便宜,只是偶尔躲避不及,背部和胳膊被人敲了闷棍,面上看不出什么。   而那群小孩中有几个已经被吓跑了,校服都顾不得,只有剩下这几个是比较难缠的,刚刚挨了几棍子就是出自这几人。   剩下的这几个小孩也都气喘吁吁的,没受什么大伤,毕竟王愆旸手里拿着的是个大胡萝卜玩偶,真打过去也疼不到哪里,而且也不能跟成年人动手。   黑心房东比较惨,肚上淤青还没好,头上又挂了彩,约莫是因为天黑,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子没看清直接给他脑门上来个一棍。   房东摸着流到脸上的血迹,怒不可遏,颤抖着手指着王愆旸:“艹,艹他妈的,给我弄死他!”   几名小毛孩又提着钢管上了,空气立刻又沸腾了起来。   王愆旸打的已经没了兴致,只想速战速决,趁着回身躲闪的空档,给车开了锁,打算趁乱上车赶快去接元幸,要是他开了车那群小孩还是要往车上装,那是真的有胆。   车子亮了几瞬,然而响起的声音却是元幸的声音。   只听他喊:“开,开心先生!”   紧接着还有吴小毛的声音:“我靠,祖宗嘞你别跑,跑丢了老王会杀了我啊。”   接着,元幸已经跑入王愆旸的视线内,面色焦急。   吴小毛眯眼一看:“特喵的老王,感情你拿着我送你的胡萝北打假呢?那边的几个小孩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呸不是,我已经报警了,赶紧麻溜地滚蛋,不然你们要接受一顿社会人的毒打!”   他嚷嚷了一大堆,王愆旸一句都没听见,满心满眼全是元幸。   而元幸也让他分了神。   带着一脸血的房东趁机夺了寸头手里的钢管,朝着王愆旸后脑勺抡去。   “开心先生!”   ……   ……   警察局。   王愆旸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手边还放在一杯茶,完全不像是进了局子的人。   元幸坐在他旁边,不住地拉拉他的胳膊,轻轻拍拍他的背,满心满眼的担忧,脸上还有泪痕。   “不哭了啊小元幸。”王愆旸把那杯茶喂到元幸嘴边,“来,喝口茶先。”   元幸委屈地眨眨眼,抿了一小口觉得又烫又苦,嫌弃地推开,小眼神十分幽怨地看着王愆旸。   王愆旸心头一软,放下纸杯,在元幸脑袋顶呼噜了几下:“我这不是没事么,不要难过了小元幸。”   “但是,但是……”元幸瘪嘴。   房东朝王愆旸后脑勺抡起钢管那一刻,真的是快要吓死他了。   不过好在王愆旸反应快,迅速弯腰,待钢管从自己头顶扫过后,立即回身,用手里的胡萝卜玩偶回击,抡在钢管上。   钢管从房东手中脱离,不受控制地打他眼睛上,当场他眼睛流了血,看不清任何东西,疼得他嗷嗷大叫。   “但是什么?”王愆旸捏捏他的脸问。   元幸揪着自己的衣角,小声说:“我,我都要吓死了的……”   王愆旸弯着眉眼:“小元幸这是在担心我?”   元幸没说话,抿着嘴,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好。”王愆旸满意道。   一名警察走了过来跟王愆旸说:“没事了王先生,我们已经调取了现场监控录像,初步判定您全部行为属正当防卫,您现在暂时可以离开了,如果后续再需要您的话我们回给您打电话联系。”   王愆旸闻言,没着急走,问:“同志,我能举报么?”   “举报什么?”   “京城东城区人黑信,教唆未成年人打架斗殴,滋生闹事。另有在租房合同期内,违背双方意愿,非法涨租,并用不正当手段骗取他人钱财。这个算不算?”   那警察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关于这两件事也会给您反馈的。这里人多还是请您尽快去医院看一下手臂和后背上的伤。”   王愆旸带着元幸离开了警察局,去了医院的急诊。元幸跟着他跑来跑去,满心都是担忧倒也不觉得累。   拍了片子发现身体并无大碍,王愆旸便拿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药离开了。   急诊的人一如既往得多,几名路过的护士不小心撞到了王愆旸被钢管敲了的胳膊,疼得他当时就“嘶——”了一声。   元幸立即紧张地问:“疼,疼不疼?”   这个疼痛在王愆旸的忍受范围内,不过看着元幸这副小表情,便道:“疼,可疼了。”   元幸赶忙从他手里拿过那一塑料袋的药,另一只手轻轻摸着他的胳膊:“我,我给开心先生呼,呼一呼,就不疼了的。”   说完,真的侧过头朝着他胳膊上轻轻吹着气。   边说边小声地念:“呼,呼,呼——痛,痛痛都,都飞走了,都飞走啦——”   因为拍了片子的缘故,王愆旸只着了一件薄衬衣。暖呼呼的气体透过布料,缓缓又轻柔着地拂到带了淤青的皮肤上,痒痒的,似乎真的缓解了疼痛。   而元幸微微低着头,长睫毛像蝶翼一样支在空气里,圆圆一扇,微微崛起的小嘴,言语里带了满世界的美好和天真。   王愆旸忍不住轻轻用手碰了碰他的长睫毛:“不痛了,小元幸可真厉害啊。”   “真,真的吗?”元幸欣喜的抬头。   “真的。”王愆旸弯着眼睛笑了笑。   “那,那我再给,开心先生,呼一呼。”说罢,又低着头朝他胳膊上轻轻吹气。   看着元幸的发旋,王愆旸突觉。   自己能照顾,保护这个小星星一辈子,真的是,太好了。   *   又几日,王愆旸从警察局内走出,只觉得外面阳光明媚,看什么都顺眼了不少。   先前的事基本已经已尘埃落定,王愆旸凭着监控录像和自己的人脉关系,正当防卫无任何责任,毕竟他的武器是一个胡萝卜玩偶,调看监控的警员当时都笑了。   那群未成年人则一个个地被学校通报批评记过,并且拘留教育了几天。   而房东就没这么好运了。   他的左眼因为咎由自取已经看不清任何事物了,肚子上的淤青也变成了王愆旸的正当防卫。   教唆未成年人打架斗殴再加上故意伤害他人,情节严重估计够黑信蹲个三年,轻则拘留数月。   而因为王愆旸所述,黑信在租房合同期内非法涨价,这边又去查了查他家出租房一事。   一查就发现黑信一无产权证二无房屋租赁证件,属于非法出租范畴,当即就围了那座五层小楼,租户们也被遣散到更合适的租房处,而这栋楼则不允许继续出租,一下就断了他一家的生活来源。   虽然元幸那被骗的钱没有追回,不过这么想想欺负元幸的黑心本人的下场,王愆旸觉得空气也清新了不少,心中的大石头也落了下来。   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驱车回家,现在是周三上午十点整。   王愆旸本以为元幸会在家里睡大觉,没想到刚推门就看到他在客厅晃悠,怀里抱着花盆。   见他回来,赶忙举着花盆给他看。   “开,开心先生你,你看,又发芽了的。”   这次有许多嫩芽从土壤中钻出,带着盎然生机,看得人无比舒心。而先前那第一个发芽的已经远远超过了它的兄弟们,鹤立鸡群地站在。   王愆旸柔和着眉眼看着惊喜花的嫩芽,看着阳光,看着阳光打在元幸开心的面庞上,不由得心叹。   开心先生和他的小星星的新生活,终于要开始勃勃生长了。 第五十六章   元幸住进王愆旸家已有几日了。   但因为黑心房东, 前几天王愆旸频繁地往警察局跑, 不是半天就是一整天,而元幸有时候会跟着,有时候被王愆旸丢在家里睡大觉。   元幸也只把自己的生活必须品给拿了出来, 其他的东西还都堆放在箱子里。   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两人终于有时间来整理一下元幸的东西。   王愆旸划开纸箱子上的胶带, 元幸所有的东西就全部呈现在眼前,东西并不多, 最大的一件是枕头,最小的是两双筷子。   一双黑色的,一双原木色的。   黑色的是元幸的, 原木色的是王愆旸先前去元幸家, 发现家里只有一双筷子后,特意买给自己用的。   他还记得,那张红色的木桌子上, 电磁炉旁边摆着一个廉价的玻璃杯, 里面插着勺子铲子,还有这两双筷子。   不过似乎也没必要特意带过来,毕竟王愆旸家里的筷子多的是。   黑色的筷子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 通体发着白色,从顶端被磨损的痕迹看来,应该是使用了很久。王愆旸摩挲着粗糙的木筷,问:“小元幸带个筷子做什么?家里有的是筷……”   他还没说完,筷子就被元幸抢了过去:“给, 给我的筷子。”   宝贝地搓了搓这双筷子,元幸眼中流露出一份特殊的神情:“这是,这是从家里面,带来的。”   当时来京,他特意从家里带了一双筷子过来,总是想着用家里的筷子吃饭,会不会就能吃到家中饭菜的味道,然而每天在家吃的   王愆旸一愣,伸手在元幸毛茸茸的头顶揉了几下,接着拿过那双原木色的筷子,带着他去了厨房,将筷筒里的筷子都拿出,再郑重其事地将这两双筷子放进去,拍拍头:“以后我们都用之前的筷子吃饭。”   除了这双筷子以外,箱子里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从使用程度和磨损程度上看,应该都是旧物。里头有一看就是手工缝制的书包,大多数都不实用,想来可能都是元幸从家里带来的。   王愆旸将这些东西一一从箱内拿出,寻思着下午带着元幸去买个置物架给他,顺便之前说的床,桌子之类的家具都可以在下午去安排了,正好元幸今天不用去火锅店工作。   正午十二点,午饭时间。   王愆旸独居惯了,倒也做的一手好菜,今天做的是牛肉丼。   米饭上先是浇了一勺汤汁,接着铺上一层魔芋结和肥牛片,肥牛片上再浇半勺汤汁,之后再打上一个生蛋黄,撒上几粒黑芝麻。   一碗肥牛丼端到元幸面前让他禁不住眼前一亮,捏着筷子的小手禁不住攥了攥。   “吃吧。”王愆旸用那双原木色的筷子将蛋黄给搅散,拌在牛肉和米饭上,“不够的话跟我说,我去给你添饭,多吃一点。”   元幸看着王愆旸娴熟的动作,本想学着他那样把蛋黄给搅散,但捏着筷子,迟迟不敢下手。   生,生鸡蛋……怎么吃的?能吃么?   王愆旸似乎是饿了,埋头就开始往嘴里扒饭,也没抬头,元幸还有些不好意思问他。   他刚住进来没几天,前几天王愆旸因为房东的事情忙三天两头地朝警察局跑。元幸跟着的时候还好,没跟着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在家里睡觉,总是在王愆旸关门后就醒了,吃过餐桌上的早饭后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那本《小王子》,在不识字的海洋中遨游到王愆旸回来,除了上厕所,一早上都不带挪窝的。   上厕所的时候也闹出点笑话,元幸没见过什么世面,老家是旱厕,来京后自家和工作的地方都是蹲便,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坐便,还是全自动的。   乡巴佬小元元在百般不解中嘟嘟囔囔这“这,这个厕所,为什么,这么这么高?”,然后抬起脚踩在马桶圈上,裤子还没来得及脱,拖鞋一滑,便一脚踏入马桶中,带着湿漉漉的裤管,不知所措。   出厕所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傻乎乎地换了裤子也不会用洗衣机也不会开热水,也不敢把裤子放在水槽里,蹲在地上就着水管里的凉水洗了裤子,直到王愆旸从警察局回来,看着他发红的小手心疼了好一会儿。   说到底,换了个新环境,元幸总归有些不适应。   尤其是,自己和这个新环境还有些格格不入,自卑的心理总是在骨子里作祟。   王愆旸已经吃掉了半碗饭,发现元幸正小心翼翼地避开生蛋黄夹米饭上的牛肉,问:“怎么了小元幸?”   元幸手一抖,好不容易夹起来的牛肉又掉了回去:“啊,没,没有的?”   “不吃蛋黄么?”王愆旸拿了个勺子将蛋黄给拨进去,放到自己碗里,搅拌开,笑了笑,“不想吃的话就跟我说一声,开心先生不会说你挑食的。”   元幸抿了抿唇,这才吃上饭。   口里正嚼着满是汤汁的牛肉卷时,冷不丁地,元幸听到王愆旸问他:“要喝果汁吗?哎不行,你牙坏了,不然下午带你去看看牙吧。”说完自顾朝厨房走去,也没再提生蛋黄的事情。   元幸抿抿嘴,没一会儿,一个纸盒放在自己眼前,抬眼一瞟,依旧是瓶饮料。   元幸赶忙抬起头,王愆旸把纸盒往前推了推:“喝吧,逗你玩的。”   然后顺便伸手,帮元幸把唇角的饭粒给揩掉,用十分轻松的语气道:“吃到脸上了都。”   十分自然而然地相处,并没有跟他讲一堆你不要这么拘谨,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如何如何,听起来像是他在抱怨元幸跟自己分生一样。   从房东一事后,王愆旸在同元幸的日常相处中有了一个新的体会,在可能会伤害元幸的事情上,他的决策要更果断一些,行为也需要更强势霸道,把人给圈到自己的保护范围内就好。   而生活中这些琐事,他还是更倾向于依着元幸的意思来,不逼迫他也不催促他,让他慢慢适应这种从一个生活到两个人扶持的变化。   毕竟往后的生活还是要细水长流地慢慢来,急不得。   喝了果汁后,元幸也慢慢吃完了一碗饭,倒也没先前那样紧张了。   饭后刷碗,王愆旸好像忘记交水费了,在厨房客厅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元幸就坐在沙发上,膝头放着《小王子》,目光跟着王愆旸挪来挪去的,也不知自己能干点什么为好。   往常王愆旸去他先前租的房子里,元幸是主人,干什么事都觉得方便,且游刃有余。   现在到了开心先生家,他是这不会那不会,不敢乱摸也不敢乱动。   听着厨房哗啦啦的水声,元幸小声地叹了口气。   老年人王愆旸是需要午睡的,精神好了下午才能安全开车带小元幸出去采买东西。   “小元幸,我要去睡一会儿,你要午休么?”王愆旸问。   “不,不用了的,我看书的,开开心先生晚安的。”元幸又捧起那本他看不懂的《小王子》,坐得直挺挺的。   这句“晚安”把王愆旸的困意给逗没了,他收回朝卧室走的脚步,一屁股坐在元幸身边,一手搭在他身后的沙发上,一手拿过他手中的《小王子》。   问:“要看书么?”   元幸点点头。   “好。“王愆旸也跟着他点点头,“我给你读读怎么样啊小元幸?”   虽然两人牵过手,拥抱过,但王愆旸突然坐到自己身边,还是让他有些紧张,于是推脱道:“开心先生去,去睡觉吧,我,我可以的,我能行,哎呀!”   最后一声惊呼,是因为王愆旸已经强行揽着元幸,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毛茸茸的头发蹭到自己的脖子上,痒痒的。   “既然你都说了晚安,那一定要有睡前读物了。”王愆旸说着,翻开封皮,“你看到哪儿了?”   呼吸出来的风吹到元幸头顶,撩起几分发丝在空气里晃了几下。   元幸磕磕巴巴道:”第,第,第三十七页。”   王愆旸开始给他诵读《小王子》,词句轻轻敲在心尖尖上,声音轻柔得像此时午后的阳光,满带着温暖和安逸。   然而元幸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甚至左耳朵还没进。   他脑袋枕在王愆旸肩膀上,整个人僵硬地仰躺在沙发上,心跳没由来地加速,像是那晚在之前的房子里看到那个好看的侧脸时一样。   怦怦怦得跳动着。   没注意到元幸异样的王愆旸继续念着书上的内容:“……在某个星球上,在某颗行星上,在这颗行星上,在地球上。”   “有个小王子需要我去安慰。”   念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他突然停顿了一下,歪头看着元幸绞在一起的手指。   收回目光继续念:“我抱紧了他,我抱着他慢慢……”   这句话还没说完,胸前突然趴了个小脑袋,元幸不知道什么凑了过来,并且双手环绕住了自己的腰,手指揪住了自己的居家服。   王愆旸一愣,合上书,问:“怎么了小元幸?是不是困了么?”   元幸怔了一下,肩膀一颤,紧接着把头低得更深了一点,然后支支吾吾道:“开,开心先生刚刚说,说抱着,还,还说了两次,然后我以为,我以为是在跟我说的……”   然后把头埋得更深了一点,嗓中“唔——”了一声,似乎有些苦恼,但就是不抬头,因为抬头会不好意思的。   “没好好听我念啊。”王愆旸一手搭在他后背上,一手揉着他的头发,语气带笑,“不好听么?”   胸前的小脑袋摇了摇头:“好听的,好听的,就是,就是有的地方我听不太懂的……”   先前在元幸那间房里时,王愆旸记得元幸读《小王子》,一句话里好几个字不认识,部分听不懂也是在王愆旸意料之中。   手指在柔软的发丝间绕来绕去,王愆旸垂下的眸子慢慢眯了起来。   先前了解到元幸曾经是个正常高中生,智商也是够考大学的,但因为生病导致了智商倒退。先前在逢光基金会的时候,他从理事那里了解到,像元幸这样成年后天智残,其实是有概率恢复的,但这个概率很小很小,微乎其微。   王愆旸也没有说一定要元幸恢复到他十八岁,能让元幸再稍微成长一些,能明白自己的感情,他就很知足了。   后来王愆旸也有跟逢光的理事联系,对方又一次跟他强调了“意愿”,得是对方自己有这个意愿才行。   想了想,王愆旸问:“小元幸喜欢看书吗?下午带你去图书馆转转好不好?”   他暂时先不会直接问元幸愿不愿意恢复智力,因为王愆旸总觉得,于元幸而言,直接了当说出这样的话有些残忍,像是在二次剖开他人伤口一样。   那就先从“意愿”上入手吧。 第五十七章   京市图书馆就在三环, 距离王愆旸家并不远, 开车需要二十分钟左右,家门口直达的公交车需要半小时上下。   今天是工作日,馆内人并不多。   从进门起, 元幸就十分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只因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 宽阔的图书馆内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和轻轻的脚步声,偶有人们低声交谈的声音, 也衬得当下这个环境十分静谧。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这里的书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元幸目不暇接。   先前在那个南方小镇的高中时, 元幸觉得那间小小的阅览室内的书籍数量已经够多了, 毕竟他自己家没几本书。   而如今,这个地方的书比先前要多的更多,这让从没见过这么多数的元幸紧张地抿了抿嘴唇。   虽然看到了这么多书, 但要想借书还是得先给元幸办个借书卡。   出门时王愆旸特意提醒元幸带上身份证, 就是想帮他办个借书卡,这样元幸有什么想看的书,随时都可以来借。   办证需要缴纳30元押金, 图书馆暂时不支持支付宝微信支付,王愆旸只好拿出信用卡。   “王愆旸,王先生对么?”工作人员将单据递过去。   王愆旸点点头,在单据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元幸就站在一旁,目睹了自己的借书卡诞生的过程。   崭新的借书卡上印着京市图书馆的全貌和借书证三字, 右下角贴个标签贴,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他的名字——“元幸”。   元幸低头,满足地看着自己的名字,满足地傻笑了一下。   “嘀”一声,刷了卡后才算真正进入图书馆。   整个图书馆共有四层,从入口处就一览无遗,圆形环绕式的建筑,每层都有直梯相连,顶层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灯,光芒照彻整个图书馆,像是不小心走进了魔法城堡一般。   王愆旸看了看馆内引导,一层C区是儿童书刊读物,一般都是些带拼音标注的童书。   按道理来说,目前这个区域内的书籍最适合元幸,但那个区域里都是半大孩子,元幸进去突兀不说,可能还会让他不好意思。   但余下的书元幸可能都看不明白,图书馆内他也不能逐字逐句地同他解释,即便是小声说话,可能也会影响到其他人。   思来思去,王愆旸轻声问元幸:“小元幸你有想看的书么?”   元幸目不转睛地盯着馆内引导,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我,我想把《小王子》给看,看完的。”   目前他能接受的信息量不多,能消化的也不多,只有看一本消化一本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一种方式。   查询过《小王子》这本书所在区域后,两人径直上了三楼,绕过一个又一个书架,找到了一本和家中那本装帧设计截然不同的《小王子》。   “咦?”元幸看着王愆旸从书架里抽出那本书,疑惑,“不,不一样的。”   王愆旸拿书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帮他解了惑:“版本不一样,书就长得   不一样。”   将《小王子》递给元幸后,王愆旸又从书架上抽了本书,带着元幸到桌前一同阅读。   书是他随意拿的,根本没看书名和题材,打开后看了几章才发现内容索然无味。但王愆旸又懒得再去走动,只好偏头看着认真读书的元幸,发现看元幸读书比自己读书好玩儿多了。   元幸趴得很低,头几乎都要埋进书里。一手摁着左边的书页一脚,另一边伸出食指,依照自己的阅读速度,指着书内文字,一行一行地划过一页又一页。   凑近了些,还能听到他边看边小声念书的声音。   念书也是带着口吃,断断续续的声音里满是求知欲,遇到看不懂的词句就会停顿好久,或者一直重复着念前面的字,偶尔元幸会在绞尽一番脑汁后想出这个字到底念什么,然后继续开开心心地读下去,不过大多数情况还是他认不出这个字,只好跳过,继续进行下面的阅读。   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在午后的阳光里听得人心痒痒的。   两人选的座位极好,南面靠窗,虽是棺内三层,但其实是普通楼房六七次的高度了,且图书馆临街,没了建筑物遮挡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而来,在桌上拉出一道明暗交界线,尽头处的阳光正好给了书内的小王子。   小王子带着长长的围巾,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看起来更加柔软了,他坐在一个孤单的星球上,只留一个落寞的背影,身边是许多杂乱的植物,都没有他的玫瑰花娇美。   而所幸这一缕缕阳光,将他从孤单中拉了出来。   翻过这页,薄薄的书页在阳光下带着半透明的感觉,短暂地将阳光分割成几片后,将下一页的玫瑰花给拉入暖阳里。   王愆旸满足地看着他轻轻翻着书,阳光在元幸的发间和睫毛里穿梭,一分一秒地将他也变成了那个有着一头金发的小王子。   “开,开心先生。”元幸突然小声地喊他。   “怎么了?”王愆旸侧过身去,同样小声问着,“是哪里没看懂吗?”   “嗯,嗯。”元幸点点头,伸手指着书上一处,“这个词,看不懂的。”   王愆旸眯起眼睛看了看,道:“澳大利亚,是个国家名称。”   元幸不解:“可是,可是这个后面,没有带‘国’字,是国家的么?”   王愆旸抬手轻轻他在脑门上弹了一下:“不是说国家名称后面一定要带‘国’字,世界上有很多国家,名字也是千奇百怪的。”   元幸点点头,不知到底懂没懂,又低头回去继续认真看书。   王愆旸手指轻轻在桌面上点了点,看来小元幸还有很多东西需要自己来教的,不过这些都不急。   下午的阳光和中午一样都懒洋洋的,王愆旸一上午连轴转,整理了东西做了饭刷了锅,又开车近半小时来图书馆,早就困得不行。   于是他轻声对元幸说:“小元幸,我睡一会儿,你不要乱跑哦,有事情就把我喊起来。”   元幸满口应下。   王愆旸又朝四周望了几眼,确保周围没有可疑人物后,这才放下睡下。   温暖的阳光里,他做了一个温暖美好的梦。   梦到在一个满是春雨的日子里,经过许久治疗和学习的元幸,终于康复成长为那个18岁的元幸,站在一所大学门口,眼下泪痣没有悲伤模样,唇角梨涡荡漾着笑容。   在他朝那个元幸迈出第一步时,梦陡然惊醒。   醒来时,王愆旸第一时间就取看了看身边的元幸还在不在。   天色偏西,元幸的侧脸认真又专注,翘在空气里长睫毛一上一下,和着绮丽夕阳一起,像是被框在窗子里的画。   手下还是那本书,不过多了一张纸一支笔,元幸正在纸上写写画画。   “写什么呢?”王愆旸凑过去问。   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十个字,都是元幸在看书过程中不认识的字,王愆旸在睡觉,他没办法问,又想知道,只好记在纸上。   元幸忙捂住这张纸,遮掩道:“没有的,没什么的。”   王愆旸也装作没看到一样,点点头,盘算着一会儿回家后把字典翻出来教元幸怎么用。   虽然现在用手机输入法的手写功能就能查到这个字念什么,包括该字的含义的用法典故等等都能搜索到,但对于学习来说,字典永远是最合适的,   暮野四合时,图书馆开了灯,元幸的肚子咕噜咕噜几声,像是暗号一样,王愆旸立即就带他回去了。   吃过晚饭后,元幸又坐在沙发上看《小王子》,同时拿出那张从图书馆带出来的纸,想问问王愆旸这鞋子的读法。   “等一下。”王愆旸擦了擦手,走到书房把字典翻出来给了元幸。   “字典。”元幸毕竟没有傻到哪里去,还是认得《新华字典》的。   王愆旸翻开字典:“会用字典么小元幸?以后不认识的字都可以在字典上查。”   元幸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好像会的,但是又,记不得太多了。”   话虽这么说,但元幸毕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遗留的底子在,纵使记不得了,王愆旸带着他查找了一两次后,他就已经游刃有余了,连着自己查了好几个不认识的字。   王愆旸见此,欣慰地继续去洗碗。   他走进厨房后,元幸立即暗搓搓地从衣服口袋中拿出一张纸,那张他记了好多不认识的字的纸。   其实这张纸上还有一个元幸的秘密。   除了那些字,纸张右下角还有一个人名,歪歪扭扭的三个字,除了能分辨出第一个字是“王”之外,剩下两个字歪歪扭扭,笔画都挤在一起,看不真切。   不过这也怪王愆旸自己的名字太复杂。   下午办理借书证的时候,元幸在王愆旸签字的那张单据上看到了他的名字,之后就拼命地记在了脑海里,害怕自己忘掉,又不想让王愆旸知道,还趁着他睡觉的时候偷偷问旁边的小姐姐借了纸笔。   他依稀记得“愆”字是心字底,然后余下是九画,“旸”是日字旁,余下是四画。   凭借这点记忆和纸上的名字,元幸在字典上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这两个字的发音极其解释。   “王、愆、旸。”   他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个名字脱口而出后,胸腔中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激动。   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   “王、愆、旸。”   还偷偷笑了笑,唇角梨涡里都是满足。   手指卡在字典里,接着元幸去看了看词字解释。   愆,意为过失,罪过。而旸则是日出,晴天。   两个字单独来看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连起来却有另一个意思,字典里的还专门提了这个词。   “阳,阳气过剩?”元幸歪歪脑袋,继续看下去,“冬,冬天温和,有,有什么,什么季节。”   于是元幸又去查了查这个字,得到一字“悖”,意思是相反。   元幸眨眨眼,那开心先生的意思就是……冬天温和,和季节相反。   他又眨眨眼,可是,冬天温和一些不是很好吗?没有冷冷的风,不用穿厚重的衣服,也不用睡觉的时候盖着厚被子蜷成一团。多好呀。   这么想想,他觉得开心先生可真好,特别特别的温暖。   因为仔细想想,不就正是开心先生让自己住进了这间温暖的大房子里,隔绝了外面冷冷的风,在家里也只用穿一个短袖,晚上睡觉甚至还有点热呢。   从初冬相识开始,对方温暖了他的整个冬季,直到现在,惊喜花发芽,名为春暖花开的惊喜马上就要呈现在眼前了。   元幸一边想,一边咬了咬下唇,拘谨地笑了笑,似乎是不想让开心先生发现自己在乐什么。   “王,王愆旸,王愆旸,王愆,愆旸。”元幸又小声重复着,开心又幸福。   重复到后面,他的语速又不自觉加快,王愆旸都变成了王旸旸。   王愆旸收拾过厨房后走到客厅,看元幸笑得一脸傻乎乎,不由得问:“笑什么呢小元幸?”   许是方才元幸重复“王愆旸”重复得多了,现在顺口就回答:“没,没什么呀,王,王愆旸。”   说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甚至还悄悄藏起了那张纸,由偷偷笑了一下。   王愆旸起初也没注意,还“哦”了一声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水。   刚半口水下肚,王愆旸这才反应过来,“啪”一声放下水杯,转头看着元幸。   “小元幸你刚刚喊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王,王愆旸,王愆旸,王愆,愆旸。”   元元花式口吃 第五十八章   元幸依旧没有反应过来, 回头, 傻乎乎地来了一句:“开,开心先生呀?”   “不对。”王愆旸摇摇头,也不管玻璃杯中荡漾出的水, 朝元幸那边迈去一步。   看着目光如炬的王愆旸,元幸紧张地握紧了那张写着王愆旸名字的纸, 边角都带着皱皱巴巴。   自己,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吗?   在王愆旸的记忆里, 他没有告诉过元幸自己的本名叫什么,一来太生僻,二来太难记。   最开始是在市残联, 王愆旸将令秋迟送走之后, 元幸捧着一个小手机问他叫什么名字,王愆旸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自己有一句话是“我姓王, 后面两个字太生僻我就不告诉你了。”当时元幸给自己的备注是“开心先生”, 王愆旸将其改为“王开心先生”后又删掉自己的姓氏,保留了元幸最初给自己的备注。从此元幸就一直这么喊自己,那天自己似乎还吃了一颗元幸给的糖果, 那张金色的糖纸他现在还保留着。   再往后思索了一番,王愆旸更加确定了这一事实。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元幸。   “不对。”王愆旸又重复了一遍,“你刚刚喊的不是这个。”   经他一提点,元幸这才反应过来,飞快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抿起了嘴,接着缓缓点头。   默认了自己知道了王愆旸的名字。   王愆旸顿时喜出望外,一屁股就坐到元幸身边,甚至还把他朝沙发那边挤了挤,晃掉了他膝头的书。   元幸刚想弯腰捡书,就被王愆旸抓住了手腕,抬起,正对着王愆旸灼灼的目光。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元幸侧过头,避开王愆旸的目光,嘴巴里好像嘟囔着什么。   王愆旸微微松开了手中力度,免得让元幸不舒服,也没有强迫他必须看着自己,只轻声问:“小元幸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同时他捡起《小王子》,放在元幸膝头,晃了晃他的手腕。   扣在自己手腕上的五指,热度惊人,而投射而来的目光,同样灼烫。   元幸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脸颊也微微泛红,他鼓起勇气对上王愆旸的目光,小声说:“白天,白天在,在图书馆的时候。”   白天在图书馆给元幸办借书证的时候,王愆旸刷卡签字,没想到就这么被元幸记住了。   王愆旸惊喜地问:“你看一遍就记住了?”   要知道他小时候学着写自己的名字时,写的哭天喊地,怨父怨母给自己起了个这么复杂难懂的名字,没想到元幸看一遍就知道了。   元幸慢慢吞吞地拿出那张皱巴巴的纸,垫在字典下面,一并递过去小声说:“不是的,是,是这个,我在字典上,查了查。”   王愆旸接过这张纸,突然就笑了笑,两个字虽然歪歪扭扭不成结构,但却有着别样的可爱,尤其是“旸”字的偏旁部首,四四方方的日字旁字被他画成了个圈,里头加了一横,圆圆胖胖的像个小太阳一般。   他用拇指反复地在纸张上摩挲着这二字。   这几天他一直在考虑着关于送元幸去做康复的事情,从元幸喜欢看书,主动去字典里查阅自己的名字来看,目前的元幸是可以接受新事物的,并且乐于主动接受。   对元幸主动愿意做一些康复的练习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现象。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本想着从“意愿”上来开口,但是下午在图书馆做了那个梦之后,他其实是十分迫不及待看到元幸长大的模样。   但总是急不得。   正忧愁时,元幸突然说:“开,开心先生,是,是温暖的太阳,很,很好的,我,我很喜欢温暖的,阳光,一点都不冷的。”   王愆旸起初还不太明白元幸这话,紧接着意识到元幸是看了字典上的字意。   松开元幸的手腕,反握住他的小手,王愆旸弯起眉眼,另一只手手轻轻在元幸的脑袋顶揉了揉,直视他的双目,缓缓了地说了一句话:   “冬无愆阳,夏无伏阴,春无凄风,秋无苦雨。”   元幸眨眨眼,表示自己的不解。   不过他听出来,第一句后面的是开心先生的名字。   “意思是,冬日里没有过分温暖的阳光,夏日里没有寒冷的气候,春日中没有寒冷的风,秋日里没有下个不停的雨,一切都刚刚好。”   “一切都刚刚好”既是对这句话的解释,也是王愆旸对元幸的祝福。   希望他以后的人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切平安顺遂。   但是元幸却不这么想,他眨眨眼,说:“可是,可是我想要,想要冬天里有,有很温暖的阳光,就像,就像开心先生一样,得是,得是冬有愆旸,才行的。”   毕竟如果“冬无愆旸”的话,他可能会熬不过那个冬天,看不到春日里的惊喜花。   如果没有“愆旸”的话,他的生活也不会多么顺遂。   元幸睁大了眼,似乎是在急着表明自己心中所想,自己的一种情感:“冬,冬得有,有‘愆旸’,春夏秋冬,都,都得有的。”   不知话中到底是彼“愆旸”还是此“愆旸”。   不过王愆旸本人挺满意的,“冬有愆阳,夏有愆旸,春有愆旸,秋有愆旸。”什么的,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可以啊小元幸,平时没白疼你。”王愆旸边说边在元幸头顶揉着,把他一头柔顺的黑发揉得乱糟糟的才罢休。   元幸微微眯着眼,露着唇角梨涡,享受着摸摸头的待遇。   开心先生能一直陪在小星星身边,小星星能一直在开心身侧,不止刚刚好。   昨日本来说是要去买家具,但是这个计划半路被图书馆给截胡了,就没去成,而元幸接下来几天都要去工作,王愆旸就只好在网上订了床和书桌衣柜,送过来后再组装。   他自己正常时间上下班,而元幸上下班时间晚,完全和自己的错开。不过时间安排上是晚上他照旧在公司等到元幸下班一起回家,只不过每天中午需要再开车回家一趟接元幸上班,元幸虽然推脱过,但推脱无效,只能每天早上被王愆旸拎起来吃早饭,吃完睡回笼觉或者看书,中午吃了午饭后就由王愆旸把自己送到商圈楼下。   而王愆旸近日工作也比较忙碌,中午不能午休的他下午总是哈欠连天的。   “啧啧,王总监你这不行啊。”来谈生意的赵眠付看着刚打了个哈欠的王愆旸,冷笑一声。   王愆旸坐在一旁,没理他,桌子下默默踩了他的皮鞋一脚。   年前时赵眠付就说过会围绕慈善这方面来和盛星合作,这三月初就跑来了,不过这次是由吴小毛来和赵眠付谈合作,王愆旸偶尔插一两句话。   赵眠付还是和上次一样,身后搁了个透明袋子,里面全是抓来的玩偶。   看出来他十分喜欢玩偶,吴小毛还专门把不知哪个公司送来的毛绒玩偶借花献佛给了赵眠付,赵眠付也十分稀罕。   王愆旸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二人交谈。   从对话中了解到赵眠付最近又捐了不少,除了逢光的盲人残障儿童外还有其他的,譬如留守儿童还有烈士父母等等。   不过今天谈生意还是围绕在残障儿童方面,他想建立一个类似逢光一样的基金会,但又和逢光不同。逢光基金会只有一个小院子,只有一个住的近的理事偶尔去打扫一下,平时如果不接待的话一般都是空着的。   赵眠付想建立的是一个基金会加康复中心于一体的组织,残障儿童可以直接在康复中心接受治疗,甚至是住在康复中心。   “有点类似孤儿院。”赵眠付说,“不过又不太一样。”   “好像是有点新奇。”吴小毛附和道。   王愆旸指间在桌上点了点:“哪里不一样?那些残障儿童也是有父母家人的,能长久住在康复中心的,除非是父母家人舍得,不然就只有孤儿了,而且孤儿的话有专门的救助中心,也轮不到你。”   “好像是有点道理。”吴小毛附和道。   王愆旸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脑子不需要的话,可以捐给需要的人。”   “元芳,你怎么看?”赵眠付转头笑嘻嘻问。   于是他昂贵的皮鞋又被王愆旸踩了一脚。   王愆旸坐正了说:“你完全可以分开来,基金会和康复中心分开设立。”   赵眠付问:“和逢光有什么差别吗?”   王愆旸:“逢光的运作模式是基金会得来的捐款由他们合理分配给每一个孩子,送他们去康复中心做治疗疗程,你这个只是康复中心挂了自家的名字而已,没什么大差别。”   赵眠付撇嘴:“那我分两家多不划算。”   捏捏眉心,王愆旸无奈道:“但毕竟你主要是想要把做公益做慈善的名声传出去,如今你把一个公益组织和一个盈利的医院都挂在同一名下,难免会让人多想。虽然作为一个商人,你挣钱天经地义,不过好歹也……”   最后一句话说了一半,王愆旸没再继续说下去,不过赵眠付从他的话中似乎也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那就听王总监的,这两个分开来一个挂在我名下,另一个我另想办法。”赵眠付说,“不过我是不会在这方面上赚钱的。”   王愆旸看着赵眠付拍胸脯保证的模样,若有所思。   虽然赵眠付精眼光独到精于投资,名下有多家公司,但王愆旸觉得他的脑子似乎总是不好使的样子,从他老是去抓娃娃就能看出来,不然不会这么简单的利害关系都搞不懂。   不过说那些话的时候,王愆旸满脑子都是元幸,满脑子都是那个梦里的元幸。   他甚至有些希望,公司这边能尽快和赵眠付达成合作,基金会和康复中心的项目进展都赶快往下进行,这样元幸说不定就又有了希望。   那边元幸正在火锅店给人倒饮料。   今天是三月五日。   二月底的时候,元红铭没有给他打电话。他那几天一直被房租所困扰,于是也就忘了这件事,三月初因为王愆旸和房东打架,时不时进警察局的事占据了内心,加上住在一起后,生活比之前要美好的多了,自然也没有想起来。   如今,他在工作时接到了元红铭的电话。   说使唤,元幸还是有点紧张,不过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害怕了,因为之前开心先生告诉他,不想接的电话,不开心的电话,都可以不接。   这般想着,元幸挂断了这个电话。   元红铭坚持不懈又打过来,元幸又一次挂掉,如此往复了好几次,在顾客频频侧目中,元幸放下手中的妙脆角袋子,走到一个偏僻处接通的电话。   “喂。”   声音还是有点抖。   上次两人通话还是在一月末,元红铭打着让元幸回家看看奶奶,帮元幸买火车票的幌子,继续要钱。   那次元红铭的声音很温和,可能是因为奶奶去世的消息被元幸知道了,他无法再理直气壮地要钱了,只好变着法子打亲情牌。   这次也一样,声音依旧温和,依旧是拿着奶奶打感情牌。   “喂星星啊。”元红铭那边这次出奇的安静,“你奶奶这也快半年了,作为家中独孙,你怎么说也得烧点纸,不过你也回不来。这样吧,你汇点你自己挣的钱给爸爸,我拿你的钱去买点纸钱贡品什么的,权当你给你奶奶今宵了。”   钱钱钱,总是离不开这个字眼。   元幸本打算一口回绝,但想了想元红铭的话,确实有道理,他是应该看看奶奶,不管用什么方式。   于是他问:“你,你要,要多少?”   元红铭顿时喜出望外,他听元幸的声音依旧弱弱的,以为元幸还是之前那个软蛋模样,当即狮子大开口:“买点好的吧,1000应该是够的,你还是汇款过来吧。”   虽然元幸现在住在王愆旸家,开销少,工资能攒下来很多,但他并不打算白吃白住,一个因为对方帮自己装了半天礼物的就要给他二分之一报酬的小孩,怎么会心安理得地当个小米虫。   所以元幸不会答应给他1000元的,现在的元幸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了。   他说:“我,我没有,那么多钱,就算有也不能,不能给你的,你,你是个坏蛋骗子。”   然后就果断地挂掉了电话。   晚上到家,元幸把他和元红铭的通话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愆旸。   起初,在听到元红铭又给元幸打电话时,王愆旸还皱着眉,越到后面,眉间越舒展,到后面就微笑了起来。   他摸着元幸的头,愉悦道:“我的小元幸真棒。”   从王愆旸告诉元幸那句话到现在,仅仅过了一个月。   一个月前元幸还是畏畏缩缩,三两句就能被元红铭给说哭,一个月后,他已经能拒绝元红铭了,虽然还是有一点点害怕,不过跟先前比起来,已经进步很多了。   不论是心境上还是行为上,都有着巨大的转变。   他的小星星并不是个傻小孩,纵使智力低下,他的理解能力和学习能力依旧很棒,小星星只是缺一个人能在生命里给他指引的人。   所幸,自己来的还不算太晚。   元幸低着头,接受着摸头的奖励,紧接着他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王愆旸除了跟他讲过那句不开心的电话不接之外,还有一个承诺,承诺如果自己在月末能攒够500块钱的话,就给自己一个愿望。   于是在王愆旸疑惑的目光中,元幸轻声说:“开,开心先生,我攒够五百块钱的了。”   “嗯小元幸自己拿着买糖吃就好。”王愆旸还没想起这件事,继续揉着元幸的脑袋。   “那……”元幸抬起头,把自己软绵绵的脸颊放在王愆旸宽大的掌心里,蹭了蹭,“我能,我能拥有一个,愿望吗?”   王愆旸想到之前许下的承诺,当即点头,拇指在他泪痣上摩挲了一下:“可以,无论小元幸有什么愿望,我都可以实现。”   之前元幸许下的愿望好像是……一个亲吻。   元幸眨巴眨巴眼睛,抿了抿嘴:“开,开心先生你,你能不能再,再,再……亲我一下的?”   短短一句话,比先前任意一句都要磕巴。   王愆旸愣了一愣,暂时没做出回应。   小元幸这是,什么愿望?   他是吻过元幸,不过只有三次,一次吻了发顶,一次吻了额头,还有一次是隔着帽子吻的额头。   吻有很多种含义,在元幸的认知里,吻是那最天真纯洁的那个含义。   见王愆旸不说话,元幸又小声问:“不,不行的吗?”   王愆旸回神,点头,喉间滚动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亲哪里?”   元幸想了想,慢吞吞地指了指自己的脸。   愿望是一个亲吻,一个在脸颊上的亲吻。   吻有很多种含义,这个含义同样基于吻在不同的位置上,脸颊上其实稍稍有一些超过那个最天真纯洁的含义。   现在的元幸,还不能理解这样的脸颊上的吻,王愆旸也不应该这么早就让他去负担这样难以理解的情感。   于是,王愆旸摇摇头:“脸颊不行,额头可以。”   元幸眼里的光芒一瞬间暗淡了下来,他说:“那,那好吧……那这个愿望就,就额头的吧。”   然后他又起来头来,让王愆旸轻轻吻在他额头上。   但即使得到了一个吻,元幸还是有点失落,王愆旸看他低头的模样,思考了一下。   只听,轻轻一声在空气里响起。   接着,带着开心先生的吻的食指和中指,贴在了小星星的脸上。   小星星的眼睛突然睁大,带着睫毛一齐眨了几下,瞳孔里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同时,王愆旸说:“小元幸,我再给你一个愿望你要不要?”   然后不待元幸回答到底要不要,继续说道:“现在有一个你可以变回18岁的机会,你想要么?”   作者有话要说:冬无愆阳,夏无伏阴,春无凄风,秋无苦雨。   出自《左传》,也是老王名字的由来~ 第五十九章   空气沉默, 灰尘的灯下缓缓漂浮着。   王愆旸总觉得自己的话会不会有些贸然, 唐突,但从这么几天的事情上来看,无论是学习知识还是人情世故, 他觉得元幸都可以做到很好。   有自己在他身边时刻引导着再加上系统科学的康复训练的话,说不定自己那个美梦是可以成真的。   这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 一年两年,甚至再往上走, 但王愆旸等得起。   元幸没听明白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或者说他还没从脸颊上这个间接的吻里走出来,他对上王愆旸垂下来的目光, 眨了眨眼。   “你懂我意思么小元幸?”   王愆旸说着, 还摁在他脸上的拇指轻轻揉了几下,示意他。   没想到元幸却说:“这,这不算的, 不算是亲, 亲脸的。”   说完还鼓了一下腮帮,试图把王愆旸的大拇指给顶开。   得,看来还没消化好上一件事。   王愆旸又用拇指揉了揉他的脸颊:“非得要脸上的么?”   元幸抿了抿嘴, 想着是当个乖巧听话的小孩还是无理取闹的小孩,最后他选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可,可是,我的愿望是亲,亲脸的。”   王愆旸这回哭笑不得, 不知道这小傻子是真傻还是装傻呢。   他抬起右手,在元幸的注视下亲了亲自己的大拇指,然后当着他的面又一次轻轻摁在他脸颊上:“这样不算么?”   “不,不算的。”元幸摇摇头。   纵使不算,王愆旸这次也打算当个坏人,这个脸颊上的吻,暂时是不能给现在的元幸,得是给18岁的元幸才行,这样他才心安理得。   于是他又一次重复了刚刚的问题:“小元幸,你想变回18岁么?”   元幸想了想,指着自己:“我已经,已经21岁啦。”   接着他又摇摇头:“不,不对,过年了,现在得是22岁的,嗯,我,我是22岁的,已经比18岁的大了的。”   王愆旸看他天真的模样,无奈地换了一种说法:“那你想不想回去读书,以后找一份更好的的工作,去更多的地方看一看?”   这话问完,元幸愣了一愣,好一会儿他才点点头,小声说:“想的,想的,可是我,我……”   虽然以往困苦的记忆都模模糊糊的,但元幸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现状。他还记得18岁那年暑假,自己收到的那份大学录取通知书,红色的封皮,带着校园卡银行卡入学指南一起装在EMS的袋子里,送到那个偏僻落后的小村庄里。   那是个普通的大学,在一个普通的南方沿海的城市,听说那里总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那时候的元幸摸着那份通知书上学校的名字,甚至可以想象到海边金灿沙滩和碧涛大海,还有远处重重叠叠的黛色山峦。   可是四年后,本该是大学毕业这年,他身在距离那个南方城市十万八千里的首都,在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在寒冷又干燥的生活里做着一份微不足道的工作。   这四年里,他像是被上帝摁下了暂停键,身体和心智都停止了生长。   “想的话,就没什么可是。”   话音刚落,一个温暖的大手落在元幸的脑袋上,拍了拍,轻柔的力道将束缚住他的东西一一化解。   “没什么可是的,小元幸,只要你想实现这个愿望的话。”   王愆旸说着,又拍了拍他的脑袋,眼睛看着前方电视屏幕里,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元幸。   元幸还是没说话。   “好了。”王愆旸放下搁在他脑袋上的手,“时间不早了你该休息了小元幸,你先去刷牙洗脸,我把床给你铺上。”   床是下午是晚饭前刚组装起来的,放置在书柜旁边,小小一张单人床。王愆旸拿过立在一旁的床垫,放上去后,揉了揉肩膀,叹了口气。   他先前向逢光那名理事了解过一些相关的情况,用术语来讲,智力残疾可称为智力缺陷或智力障碍,多是因大脑受到损伤或者发育不完整而导致的缺陷,智商在70以下,在沟通社交,起居生活等范畴上有适应性的困难,大多康复中心都是针对上述的适应性困难来训练治疗的。   而元幸沟通无碍,尚且也能照顾自己,甚至还能干一些十分简单的工作,所以在王愆旸看来,元幸无需那些针对社交和生活的训练。   元幸需要的先是为人处世和人情世故,接下来是情感理解,然后是知识的学习,还有科学有效的医疗方法和对症相关药物。   王愆旸之前想的已经差不多了,他先把元幸带在自己的身边慢慢教着,日后再给他找一个心理上的老师,给他一些更专业更科学的教导。   然而他想了这么多,还是需要元幸那个主动的意愿。   不过从刚才元幸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有这么个意愿的,但他可能对任何事都害怕惯了,畏手畏脚的,这才迟迟不敢迈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   卫生间传来水龙头哗哗的声音,牙刷在杯子里当啷敲打着。   王愆旸收回手机,走到卫生间时元幸正好把刷牙的杯子放在他的电动牙刷旁边。   “开,开心先生。”元幸小声地喊了他一声,话里带着清新的柠檬香。   “嗯。”王愆旸点点头,“看看你牙刷得怎么样了。”   “啊。”元幸长大嘴巴,仰头露着满口小白牙给王愆旸看。   王愆旸微微弯腰,捏住他的下巴左右转了转,对着灯光准确看到了那几颗坏掉的牙齿,牙槽里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坏到牙神经里。   他松开手问:“牙还疼吗?”   “有,有一点的,不过,不吃糖的话就,就还好的。”元幸说。   “那就还是疼。”王愆旸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以后少吃点糖了,明天早上带你去看牙医。”   和牙医预约的时间是在上午,诊所在另一个城区,不堵车的话要一个小时的路程。所以一大早,元幸就被王愆旸叫起来,草草地吃了早饭后塞进副驾驶。   路上他又睡了一会儿,在到达诊所之前醒了过来。   牙医是个小姐姐,带着口罩,看不清表情,手里的器械在灯下反着光,看得元幸有些发憷。   “别害怕小元幸。”王愆旸轻声安抚,“勇敢一点,我就在旁边看着呢。”   趁王愆旸不注意,元幸悄悄小声对牙医说:“姐,姐姐你,可不可以,慢一点点的,我,我怕疼的。”   看他唇红齿白的模样,牙医小姐姐弯了弯眼睛,权当自己应下了。   所幸元幸的牙齿还没有坏到根部,只是轻微的蛀牙,在磨牙的时候感觉有一点点不适,补好牙后,很快就出了诊所的门。   因为元幸总共没坏几颗牙,所以补牙花费的时间并不长,早上七点半出的门,现在才刚刚十点,距离元幸上班还有三个小时。   王愆旸想了想,送元幸回家后自己返回公司就十二点了,可十二点又要接元幸来上班。自己可以请假,但是元幸是不愿意轻易请假的。   左右权衡后,王愆旸打算今天早上把元幸带到公司,反正赵眠付今天也不来谈生意。   于是一觉醒来,元幸已经到了写字楼楼下。   他迷迷糊糊问:“我,我要去上班了吗?”   王愆旸捏了一下他的脸,刷卡带他进了大门,上了电梯:“还早,先跟着我在公司呆一会儿,到时间了再把你送去火锅店。”   电梯停在11层,出门看到那见过几次的logo时,元幸这才恍然大悟。   开心先生工作的地方!   上次他来还是因为手机和钥匙被锁在火锅店里,他在走廊拐角处等了好久才等到王愆旸。   这次也和上次一样,王愆旸带着元幸进了运营组的办公室,在自己的座位旁边加了把椅子,让元幸坐在自己身边看自己办公。   于是,其他组的小姐姐继羡慕嫉妒恨运营组有王愆旸这样的领导外,又加一颗“她们能看小可爱”的柠檬,酸溜溜的。   办公室里十分安静,无人说话,只有王愆旸一人敲击键盘点击鼠标的声音,并不是因为只有他一人,而是其他的员工都在偷偷看他带来的元幸。   元幸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手放在桌面上,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下垂眼一眨一眨的,嘴巴微微嘟着,窗外而来的阳光打在他脸上,细小的绒毛看着也十分可爱。   坐在王愆旸对面的小姐姐,默默地从显示屏下面伸出一只手,点了点元幸的手背。   元幸低头疑惑一看,小姐姐的掌心里躺着几颗包装精美的水果糖,手掌晃了晃,示意他吃掉。   元幸刚伸手去拿,王愆旸就拿手中的笔敲了敲员工的手,并且沉声道:“别给他吃糖。”   安静的氛围被打破,不知是谁率先从工位上站了起来,说:“总监你也太小气了,糖都不让他吃,明明这么可爱。”   “就是就是。”其他人纷纷附和。   王愆旸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元幸身上:“我早上刚带他补了牙,被我发现谁再悄悄给他塞糖吃,扣掉一天工资。”   小姐姐们不满地又坐回工位上,嘟囔着。   元幸看着对面小姐姐桌上那颗水果糖,吞了吞口水,以后都不能吃糖了么?   紧接着,一粒木糖醇被送到他嘴边,趁着他发愣的空隙塞了进去。   王愆旸在他耳边轻声说:“想吃点甜的就嚼一会儿这个,没味道了就吐掉,别咽了。”   补过牙后不是不能吃糖,只是这个糖,只有他能给。   中午十二点,王愆旸打算带着元幸去吃饭的时候,赵眠付来了,背上又背着熟悉的电玩城透明背包,里面装满了玩偶。   王愆旸无奈地看着元幸朝自己身后躲,问赵眠付:“你怎么来了?”   “来谈生意啊。”赵眠付笑嘻嘻地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一个雪白的小鸽子玩偶,晃着试图塞给元幸,“可可爱了你不要么?收着嘛我又不是坏人。”   殊不知自己在元幸眼里已经是个捏脸坏蛋了。   “谈生意?”   王愆旸接住这个玩偶,在赵眠付以为他要递给元幸时,又迅速扔到一旁的桌子上:“我看你是抓娃娃来的吧。”   “这不能怪我啊。”赵眠付居然还委屈了起来,“谁让只有这个商场的抓娃娃机里有小鸽咕咕的娃娃呢。”   王愆旸看了眼时间,急着带元幸去吃饭:“就算你要谈生意估计也不行,吴小毛不在,你想说什么就跟我说吧,我转达给他。”   赵眠付连忙摇摇头:“不不不,我是来找你的。”   “准确的来说。”赵眠付的目光挪到从王愆旸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的元幸身上,“我是来找他的。” 第六十章   话音刚落, 王愆旸立即带着元幸后退了好几步, 甚至还伸手把试图再探出一点脑袋来看赵眠付的元幸给塞回去了一些。   元幸被王愆旸摁着脸往身后塞,脸蛋都给挤变形了,心里头还在想着捏脸坏蛋找自己干什么。   王愆旸警惕地看着赵眠付, 问:“你找他干什么,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就好了。”   “我要跟他说嘛。”赵眠付坚持不懈。   赵眠付围着王愆旸绕了一个圈, 想跟元幸对话,但他一边转着, 王愆旸也在跟着转,和他一起兜着圈子,就是不让赵眠付有丝毫接触到元幸的机会。   转了一会儿, 赵眠付觉得头晕, 元幸也觉得头晕。   赵眠付一手扶着桌子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王愆旸,说话也打了磕巴:“你,你干啥啊你, 你是他爹吗?管的这么宽。”   这话他先前也说过一次, 嫌王愆旸管的宽。   王愆旸不以为意,依旧一边护着元幸一边盯着赵眠付。   而他身后的元幸其实很好奇,好奇这个捏脸坏蛋突然找自己干什么, 不会又要揪自己的脸吧,他这般想着,“啪”一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最终赵眠付还是没有和元幸说上话,王愆旸直接把人送到了火锅店里,之后才折返回来和一直等在公司的赵眠付说话。   “所以。”王愆旸拉开一张会议室的椅子, “你想说什么?”   赵眠付正摆弄着桌上的小鸽咕咕玩偶,揪着它的翅膀,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前几天跟你和吴总说的基金会和康复中心的事情。”   “那你找元幸做什么?”王愆旸问。   赵眠付:“这不是刚起步嘛,我想找个形象代……”   他话还没说完,王愆旸就打断了他的话:“你想都别想。”   基金会一般都会有一个形象大使,大多会请明星或者有一定影响力的人来。不过逢光基金会的形象代表是一个小男孩,王愆旸在对方送来的宣传手册上见过,尤其是一双大眼睛,让人记忆深刻。   看来在那天自己说赵眠付的小赵基金会和逢光的运作模式没什么大差别后,他是打算一心效仿走下去了。   “你想把名气炒上去大可以找个明星来。”王愆旸端起水杯,淡声道,“我不会让元幸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们不是合伙的嘛。”赵眠付趴在桌子上,两天胳膊向前伸,朝着王愆旸摆弄着那个小玩偶。   王愆旸斩钉截铁道:“不行。”   遭到二度拒绝后,赵眠付撅了撅嘴,没出声。   好一会儿,赵眠付才说话,他小声问:“你难道不想让他恢复么?”   王愆旸看着他说:“让他当个形象大使就能恢复了吗?”   “哎你会错意了老王,我不是这个意思。”赵眠付挠挠头,“我想这样的话,元幸他不是能受到更多关注嘛,这样能获得的医疗资源也会更多。逢光那个小男孩我特意了解过,跟他同一批接受资助的,只有他的恢复状况是最好的,我不骗你。”   闻言,王愆旸微微握紧了放在桌下的手。   他并不缺钱,也可以说,如果元幸愿意的话,他可以让他享受到任何医疗条件,并不缺这个形象代言。   但尽管如此,王愆旸还是轻声对赵眠付道了声谢。   之后,这件事连带着元幸自己的“意愿”一同不了了之,直到三月中旬。   天气彻底转暖,棉袄和羽绒服被放回衣柜,换上轻便的薄外套。下过一场春雨后,放在阳台那盆惊喜花全部冒了芽,如今叶茎已经长了十几厘米,叶子沾着雨水,脆嫩得正好看。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站在窗前的元幸看了看花盆,低头摸了摸上面的春雨后收回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继续低头看着楼下来往的车辆和小蘑菇一样五彩缤纷的雨伞。   今日元幸不用去工作,但王愆旸依旧处在工作日里,家中今日只有他一个。   桌上放着几本前几日从图书馆借来的书,那本《小王子》他已经借着字典看了好几遍,如今放在枕下,睡前总会翻看几眼,看看里面的插图,看看小王子和他的玫瑰花。   雨丝透过薄薄纱窗打到元幸的脸上,在长睫毛上结成细密的小水珠,元幸眨眨眼,坐回沙发上,晃着小腿,无聊得紧。   前几天,王愆旸问他想不想重新变回18岁,想不想重新回到学校来学习。   毫无疑问,他是想的。   和其他智残不同,元幸清楚自己的现状,也明白自己智力衰减的事实,同时他也能记得起先前的事情,来京的四年里,称不上时时刻刻,但他的确是每日每夜都在想着那所春暖花开的大学。   但因为内心的恐惧和害怕,总是不敢迈出那一步。虽然现在已经不再害怕糖吃多了就没有了,但根植在骨子里的畏缩,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摘抄。   元幸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当时没有满口答应下来,没有立即点头,说自己想。   这么几天过去,他没办法也不知如何跟王愆旸提起这件事。   突然,家中的电话响了起来。   王愆旸家里有个小区业主门统一配备的座机,主要方便物业联系使用。   元幸望着那个安置在门口的座机,犹豫着要不要接。   终于在电话铃声响过好几番后,元幸走过去接通了电话,轻轻地“喂”了一声。   那边的语气十分焦急:“喂,是7栋8-004的住户王先生吧,之前说的天然气管改道的事情您考虑好了吗?7栋只有您没有给答复了。”   “啊?”元幸压根不知道对方在讲什么,“什,什么呀?”   “天然气改道的事情。”对方说,“上周就在业主群里通知了的,您不记得了么?我记得当时都有通知到,那我再给您讲一遍吧。”   然后对方好像生怕他不知道一样,一边焦躁一边地跟他解一五一十释了一遍,包括其中利害关系,对住户影响,讲了好几分钟,最后又问了一句:“所以您考虑好了吗?我这边就剩您一户没动工了,您给个准信吧,是还是不是,再交不上去我是要扣工资。”   对方说了这么大大一长串,元幸一句都没听懂,什么改道什么走表的,一句都没懂,只从对方的语气中差距出这似乎是个很重要的事情。   “哎这么简单一件事情您怎么就拿不定主意呢?您就说个是或不是就行了呀。”对方又催促了一道。   他催的紧,但元幸也做不出什么决定,这种情况只能找王愆旸。   拿着手里的电话,元幸急得直结巴:“那,那个,我,我不是的。”   “要,要等开心先生他,回来的才,才行的。你,你再给他打电话的,我,我不是的……”   磕磕巴巴说了这么一长串,对方只听到了两句不是,也不知道是真没听懂元幸其他的话还是为了图个自己省事,当机立断道:“好,那就是不用对吧,成我这就给您记下来了,马上就安排了。”   紧接着就挂断了电话,留忙音给元幸听。   元幸愣了两秒后,赶忙找出自己的手机给王愆旸打电话,告诉他今天刚刚发生的事情,然而对方没有接电话,并且直到深夜才回来,拖着一身疲惫。   元幸晃着拖鞋上的小狗想走过去跟他说点白天的事情,话没说一半就被摸了摸脑袋。只见王愆旸冲他微笑了一下:“我今天有点累了小元幸,就不监督你刷牙洗脸了,收拾一下快点睡觉吧。”   说完又揉了揉他的脑袋,走进了卧室,西装没脱就直接躺到床上,不一会儿就起了轻微鼾声,最后还是元幸吭哧吭哧地替他脱了鞋,盖上被子,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的两条大长腿给塞进被子里。   做完这一切后,元幸小声地出了口气,坐在床边,抹了抹额头上的一层薄汗。   春夜的月色铺在地板上,照亮了一片银白,元幸双手撑在床上,低着头,伸了伸左脚,把拖鞋上的小狗给送进了月光里,寒而不栗的春风吹拂进七楼这扇窗内,将他额前的头发给吹动了几丝,后又缓缓垂下来。   元幸回头看了看已经进入睡眠状态的王愆旸,抓了抓身下的被单。   那就等明天开心先生醒来时再告诉他吧。   然后轻手轻脚关了门,刷牙洗漱睡觉。   结果第二天,他是被厨房的一声巨响吵醒的,醒来时心跳得特别快。   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声音,等元幸睡眼惺忪走到厨房时,只看到了满地的狼藉还有几点血迹。   王愆旸从厨房外走了进来,见元幸站在这里急忙把他拉出来:“你怎么进来了?快出来小元幸,别被瓷片划伤了。”   元幸还处在懵逼中,略一低头,看到王愆旸左臂的衣袖卷了起来,小臂上有一道一指长的伤痕,虽然处理过了但依旧在朝外冒着血。   这让元幸一下就清醒了,他赶忙抱住王愆旸的胳膊:“开,开心先生你,你胳膊的,流血了。”   王愆旸小心翼翼拿开他的手,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安抚道:“没事的小元幸,你先去客厅坐着,我叫了早餐外卖一会儿就到了,我先把这里清理一下。”   元幸焦急道:“可,可是。”   “先出去。”王愆旸不容置喙道,“你别再受伤了。”   元幸只好又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穿着拖鞋出去了。   王愆旸则低头看了眼小臂上的伤口,轻轻“嘶”了一声,拿过一旁的扫把开始清扫碎瓷片。   刚刚他在厨房打算给元幸做蒸蛋吃,便将调好味道的蛋液给倒进碗里放进锅中蒸上,自己去准备其他的菜。   结果天然气燃了一半突然灭了,他疑惑地又打了几次火,均没有点燃,便低头看了看,结果刚凑上去,不知哪来一股能量直接把蒸锅从灶上炸起,滚烫的蛋液飞溅,两个碗也被砸碎,其中一块瓷片蹭着王愆旸的手臂飞过,直接就见了血。   出了这种事情肯定是要找物业的,王愆旸清洗伤口的时候就叫了物业的人来。   “叮咚——”门铃响了。   元幸以为是刚刚王愆旸嘱咐的早餐外卖,赶忙去开门,结果门外站的是物业人员。   王愆旸将他带到厨房,给他看了看满地狼藉和自己的胳膊问:“这什么情况?好端端的突然爆炸?”   这是自己一个人在厨房还好,万一元幸也在的话,那可就出大事了。   对方掏出一个本子看了看,说:“天然气改道的问题,我昨天还跟你家打了电话,结果你们说不用。”   小区虽是近几年才盖的,但燃气管是很早之前就埋下的,到今年已经老化了,加之小区二期楼盘就在旁边,一期二期共用天然气管,所以只能改道。   且不说给住户增加麻烦,这种问题涉及到天然气的问题也需要征求住户意见,简直荒唐至极。   “昨天?”   王愆旸仔细想了想昨天的事情,顿时有些生气:“我没有接到电话,这件事你们要负全责。”   对方居然拿出手机翻了通话记录给他看:“这是你家座机吧?你看,通话时长又5分钟,我们不征求您的同意是不会替您做决定的。”   王愆旸一看,果然是座机号码。   昨天自己直到深夜才回来,那这个电话……   于是他转头朝客厅的方向看了看。   坐在客厅的元幸已经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坐在沙发上自责不已。   如果他弄明白昨天物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知道什么是天然气,以及天然气泄露遇到明火时会产生爆炸的话就好了。   这样开心先生也不会受伤,不会流那么多的血。   元幸抓紧了沙发上的软垫,紧紧抿着嘴唇,突然觉得自己一点儿用都没有。   从相识到住在一起,他一直在麻烦开心先生,开心先生也在帮他摆平一件又一件事,自己什么忙都没帮上就算了,现在又因为自己什么都不懂让他受伤流血了……   他自己的小腿上也有一道一指长左右的伤痕,当时元幸也流了很多血,觉得简直要痛死了。   开心先生一定也很疼吧……   如果他再聪明一点儿,再知道的多一点儿就好了……   那边在厨房,王愆旸看着还没来得及收拾完的碎片叹了口气,既然是元幸的话,那也训不得骂不得,只怪是自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没有今早解决。   送走了物业后,王愆旸走到元幸身边,用没有受伤的胳膊拍了拍他的脑袋,以示安抚。   元幸低着头,没说话,无言中满是自责。   “没事小元幸。”王愆旸说,“一点小伤,不用这么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元幸使劲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否认王愆旸的话,语气里也带了点点哭腔,不是委屈,是觉得自己没用。   “是,是我不好的开,开心先生……对不起……”   王愆旸又拍了几下他的脑袋:“我可没有在责怪你啊,不用给我道歉。”   元幸置若罔闻地又摇了摇头,抬手抹了抹眼睛:“是,是我的,是我不对的。”   以为他哭了的王愆旸顿时慌了,自从解决了房东,元幸住进来后,两个人的小生活温馨又满足,元幸已经很久没有因为那些困苦而哭泣过了。   如今住进来也大半个月过去了,三月份这头一遭掉眼泪居然是因为自己,说好的不让他再哭泣呢?   王愆旸忙伸出手环住他,因为左臂上的伤痕也不敢抱的太紧,大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不哭啊元幸,这件事不怪你,是我最近太忙把这事给忘了,也没有提醒你,不哭啊。”   “我,我没哭的。”元幸小声说着,抽噎了一下,“我就是,就是……”   他没说下去。   “就是什么?”王愆旸问。   元幸抿了抿嘴继续说:“我,我太笨了的,我要是,要是知道的多,多一点点……”   “谁说的。”王愆旸佯装生气,打断他的话,“我的小元幸可是最聪明的小孩。”   待元幸情绪稍稍稳定一些后,王愆旸便放开了他,打算看看早餐外卖什么时候到,吃了后好去诊所处理一下伤口,看看是否需要缝针。   结果他刚放开双臂,就听元幸说:“开,开心先生。”   “嗯怎么了?”   元幸缓缓仰起头,红着眼眶看他。   “我,我想回去学,学习,这样,这样就能知道的多,多一点点,以后也就,就不会给你,给你添麻烦了的。”   “我,我不想,因为我的,让你流血,很疼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着促成元幸达成这个“意愿”的事件是他自己受了挫折,但这么设置的话我可能又会忍不住写一点惨虐惨虐的呜呜呜呜   索性还是来让老王挂彩吧! 第六十一章   雨丝拍打着玻璃窗, 发出沙沙的声音, 元幸的眼眶红红的,声音轻轻的,在下着春雨的清晨, 听起来格外清晰。   元幸说,他想回去学习, 想学到更多的东西。   先前困扰了王愆旸大半个月的问题,他本来还以为自己要给元幸做很多思想工作, 或是他还要经历些什么铺垫,没想到却在今天因为自己意外受伤而迎刃而解。   这么想想,王愆旸觉得自己的胳膊一点都不疼了, 甚至能一边挥舞着胳膊一边绕着小区跑两圈。   “好。”   王愆旸抬了抬手, 想摸摸元幸的脑袋,却又觉得拍拍肩膀才更符合现在的情境,但手刚垂到脸颊旁边又想捏捏他软乎乎的脸。   最终, 他的手在空气中上上下下来回了几遭, 又放回了自己身侧,自然下垂,微微颤抖着。   实在是太激动了, 不知手放哪里为好,不知说什么才好。   “好。”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元幸这个意愿达成后,接下来就看王愆旸的了。   王愆旸考虑的还是按照他先前的计划,目前把元幸带到自己身边教导着,等他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再多一点时就再找个心理老师教导。   赵眠付得知这件事后有些诧异, 他上上下下把王愆旸给打量了一遍,道:“就你?不会把人给教歪吧?”   “还是送来的我康复中心吧,我下个月就去选址了,年底应该是可以完工投入使用的。”   王愆旸学着他的模样,同样上下打量了他:“就你?等你的康复中心剪彩了我估计元幸都考上博士了。”   他的小星星肩能挑手能提,还会自己煮面条烧菜吃,就是说话有点口吃,见生人有些害羞罢了,根本不需要去康复中心,只需要悉心教导,一定能成长为特别优秀的小孩。   互怼一番后,王愆旸开开心心地下班儿,丢下赵眠付和吴小毛,准备去商圈吃个饭顺便等着元幸下班。   元幸依旧在门口分发零食倒饮料,此时客人都进了屋内吃饭,门口等待区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他便坐在一旁忙里偷闲地看着一本带了拼音标注的精简版名著,一边看一边小声念,认真又专注,专注到连王愆旸站到了他面前,他依旧沉迷在书中世界里。   “看什么呢?”王愆旸伸手在他头顶敲了一下。   “啊。”元幸疑惑地抬头,看到是王愆旸后立刻咧开嘴冲他笑着,“开,开心先生。”   “嗯。”王愆旸又问,“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元幸把书的封皮给王愆旸看了看,是一本中小学生必读世界名著,右下角还贴着图书馆的标签,看来是上次从图书馆借来的那一批。   “看吧,多看点。”王愆旸点点头,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他能主动去学习点新的东西,总归是好的,王愆旸也省事。   结果他刚坐下,元幸就放下了书,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王愆旸那个受伤了的胳膊,小声问:“还,还疼的么?”   那天王愆旸的胳膊被玻璃碗的瓷片给划了好长一条伤口,吃完早饭后他就去医院处理了,现在里头正还包着纱布,在外套下鼓鼓囊囊的。   “不疼了。”王愆旸说。   元幸问:“真的,不,不疼了的?”   那天他明明在厨房看到了满地的血迹,甚至还记得伤口的深度。   “真的。”王愆旸无奈道。   “可是,可是……”元幸嗫喏了几下,然后伸出两只手,缓缓抱住王愆旸那条胳膊,“我,我疼呀。”   先前似乎都是王愆旸看到元幸窘迫,困境时,心疼的要命,如今他手臂受伤,也轮到元幸心疼了。   如果说先前元幸对王愆旸的感情多为感激,依赖,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心先生也变成小星星心头上那独一份了呢?   这是元幸想破头也想不出来的,他只想着,自己能赶快学的更多一点,知道的更多一点,有朝一日,说不定能保护开心先生呢。   元幸确定了自己意愿后,王愆旸也不能只让他看书。   就像养孩子似的,总是要培养一些兴趣爱好,光看书看傻了可就不好了。于是他问了元幸想不想学点什么新的东西,元幸迟疑了一下,问:“毛,毛笔字,可以的么?”。   王愆旸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市残联见元幸时,除了发现他的曾用名为“元星”外,还发现了元幸写出的字,虽然看起来歪歪扭扭的,但是一横一竖,似乎都带着运笔顿笔的样子。   当时王愆旸并没多想,只是放到现在突然有了一种事情终于对上号的感觉,也没有多问,只当元幸应该是很早之前接触过,下午就给他买了一套笔墨纸砚,让他的小星星成了书法班里那些还在用瓷盘子装墨汁的学员中最靓的崽。   “元幸,今天感觉怎么样?”   王愆旸端着一盘水果从厨房走出来,想问问元幸第一天上书房课的情况,他说是把元幸送到班里就走,其实一个人在楼下抽了一上午的烟,毕竟这算是元幸迈出的实质性第一步路。   然而元幸没应他的话,垂头看着书,指尖使劲捏着书页一角。   “小元幸?”王愆旸拿小叉子扎起一块切好的水果,又问了一声,“是没听到我说话吗?”   元幸这才缓缓抬头,眨了眨眼看着王愆旸,问:“开,开心先生,我,我和别人,总是,总是不一样的么?”   王愆旸一愣,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拿着叉子的手也顿住了。   元幸仰着脸,眨了眨下垂眼,眸子里是说不出的情绪。   王愆旸放下叉子,想了想,坐在他身边温声细语道:“人和人都是不一样的,不过小元幸肯定是最独一无二的那个。”   元幸听了后,低低地“唔”了一声,继续低头看书了,也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因为元幸下午要上班,所以书法课都安排在上午,第二天一早,元幸又要去上课时明显有些不情不愿的,他回头看了王愆旸好几眼,最后还是上了楼。   王愆旸照旧没有离开,在楼下抽着烟,不住抬头看着书法课教室的窗户。   最近他和元幸的日子过的有些过于舒坦了,所以有一些小细节他都没有注意到,比如昨晚元幸问的那句话,自己居然没有当时追问,到今天早上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碾灭烟头,王愆旸暗骂了自己一声。   又一波青烟缓缓燃气,王愆旸刚把打火机揣进口袋里,就看到书法班的老师走了过来,他赶忙迎上去。   王愆旸给那名老师拿出一根烟,问:“陈老师,我家元幸怎么样?”   那老师昨日才见过王愆旸,自然记得他:“哎元幸爸爸啊,元幸这个孩子……”   从交谈中,王愆旸了解到,其实就算没他给元幸置办的那些笔墨纸砚,元幸也一样是学员中最特殊的那个,他的年龄是班里最大的那个,智商却是最低的那个。   他好心好意向书法班的老师提点了一下元幸的情况,本是想着让对方多加照顾一些,没想到老师转口就向班级内的同学说了这件事,虽然也是出于好心,但元幸在上课的时候被周围其他人盯了老半天,怎么写都不自在,还滴了不少墨汁在身上。   这才会在昨天问出那句话。   烟头即将燃尽,王愆旸又看了看那扇窗户,觉得自己似乎把元幸恢复的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不是单单带在自己身边提点着就能让他长到18岁的。   不过在他想出合适的方法之前,元幸似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发现。   那天元幸一直使用的字典不小心被水打湿了,无奈之下元幸只好把字典晾晒在阳台上,去书房寻本新的字典。   书房有三个高高的书架,他仰头看了好几圈后找到了书脊上带着“字典”二字的一本书,便搬来一个高高的凳子,踩上去把字典拿下来。   结果下来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盒子,盒内的纸张在屋内肆意飘飞。   元幸怕里面有很重的东西,赶忙蹲下身来捡东西,正收拾时,他突然疑惑了一声,然后从那堆书籍纸张中捡出一个深蓝色的证件。   封皮上带着烫金的字体,摸起来凹凸不平的,但可能因为年月已久,烫金掉了不少,因而无法分辨到底是什么字,只能看到。   元幸站起身来,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好奇地打开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王愆旸看起来要比现在更年轻一些,眼角眉梢满是朝气。照片上是龙飞凤舞的学校名称,下面是印刷体写着姓名,班级,出生年月,入学时间,看起来似乎是一本学生证。   然而吸引元幸的是出生年月日,3月31日。   “三,三月三十一……”元幸不自觉地跟着念了念,然后合上学生证,把它和那些掉落出来的书本纸张一起放回大箱子里。   收拾干净后,元幸漫长的反射弧这才反应过来。   三月三十一,那不就是这个月月底么?   他赶忙掏出手机看了看今天的日子,屏幕显示3月16日,仔细算算日子,好像只剩下半个月就到开心先生的生日了。   自从离家后,元幸就再也没过过生日,一来18岁的生日是他人生中幸福和痛苦的分水岭,二来只有他一个人的生日也没有意思,有时候打工太忙,根本无暇记得,只会在路过小学幼儿园时看到门口的六一儿童节宣传海报,这才想起自己的生日是六月一日。   元幸又把思绪收回到三月三十一上。   开心先生的生日,那自己麻烦了开心先生这么久,是不是得是有点表示呢?   虽然元幸庆祝自己生日庆祝的少,但在火锅店工作的日子里,倒是给其他同事庆祝过不少次生日,每次张玥都会买一个大大的蛋糕,顺便请大家吃一桌两桌火锅。   元幸对每天都闻着的火锅味没有兴趣,他在意的是那分到手的巴掌大小的一块奶油蛋糕,里头夹了果酱和水果,特别好吃,他还记得有一个同时过生日时,吃到的是冰激凌蛋糕,当时他舍不得吃,结果放了一会儿就化掉了。   嘴馋完毕,元幸决定给王愆旸一个冰激凌蛋糕,然后,然后……   然后,元幸抱着字典想了一会儿,然后抿着嘴巴继续去看书了。   他觉得,开心先生一定会喜欢这个礼物的。 第六十二章   元幸揣着这么一个念头过了好几天, 心里头想东想西, 想到什么就傻笑几下,自己一个人乐得不行。   而相较之下,王愆旸这几天就愁眉苦脸的。   他看着坐在沙发上看书也不专心, 一会儿就偷着笑笑的元幸,直犯愁。   完了, 自家小星星真的看书看傻了。   从元幸问出那句话,得知他在书法班里过的并不太舒服后, 王愆旸便争取了他的意见,停了书法班的课,让他继续维持先前的模式, 早上看拿书或者睡觉, 下午上班,闲暇时间去图书馆再借新的书来。   一个智残患者康复的路,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总想着为元幸好, 替他置办所以的东西, 帮他把前方路上的石子清理得干干净净,却总忽视了一个成长所需要的环境。   所以人的成长都有着同龄人的陪伴,幼儿园的他们陪伴了3~5岁的你, 小学的他们陪伴了6~12岁的你,总是会在一个集体中,一起进步一起成长,这才有了如今长大成人的你。   把元幸带在自己身边,提点着不让走弯路, 但毕竟元幸心理上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而王愆旸自己已经三十一了,心理年龄说不定会再高一点。   就相当于一只小白兔,刚生下来就被扔进了虎穴龙潭,弯弯绕绕,不仅懵懂,而且害怕。   自己陪在元幸身边时,元幸虽然高高兴兴的,但于他而言,总归还是在原地踏步,他理解不了王愆旸的感情,也无法做到他心中所想的有朝一日保护他的开心先生。   本来觉得自己已经等了三十年,再多等几年也无妨的王愆旸,突然觉得有些焦躁。   人生为什么不能如梦一般,一觉醒来他的小元幸就变回了18岁。   左右想不出什么科学有效的方法,不如出去走走,说不定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于是王愆旸走上前去敲了敲桌子:“小元幸。”   “嗯?”元幸抬起头,唇角还带着笑,“怎,怎么了呀开心先生?”   “出去走走吧。”王愆旸顺势轻轻抽出了他手中的书,“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出去就浪费了。”   今日天气的确好,暖阳高照却并未感觉到炎热,带着春天才有的和煦,带着阳光独有的味道扑面而来,大好春光十分柔和。   元幸换上了轻便的衣服,跟着王愆旸出了家门。   “开,开心先生,我们去哪里呀?”元幸坐在副驾驶上好奇地问。   这话问得王愆旸差点唱出来。   他拉过一旁的安全带给元幸扣上,轻声反问道:“小元幸想去哪儿?”   元幸拽了拽身前的带子,看着投在车前的阳光说:“跟,跟开心先生在一起,一起就好。”   开车半小时后,到了一个还没被广场舞大妈们荼毒的公园。   除去图书馆,上次带元幸出来玩还是大年初一那次,那次他给元幸买了新衣服新围巾,带他喝了奶茶,两人穿梭在光鲜亮丽的各大商场里。   早春时节,枝条方才抽出绿芽,花朵不然是还看不到影子就是刚刚有一个小小的花骨朵,放眼望去满目都是极浅的颜色,柔和得十分舒服。   而赶在万物之前开放的迎春花已经烂漫了满整个山头,嫩黄色柔和在阳光里。   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王愆旸果然觉得心情好多了。   周末公园里有不少人,多是带着孩子的家长,王愆旸牵着元幸走在人群里并不突兀,只是这“爸爸”好像过于年轻了一点儿。   除了游人,公园里也有不少小摊小贩摆起桌子推着车,卖着小吃或者一些小玩意儿。   炸土豆和炸肉串的声音滋滋啦啦的,香气四溢。   元幸眼馋地看着那些油炸食品,结果无情地被王愆旸给拉走了。   王愆旸拉着他远离那些小摊小贩,义正言辞道:“少吃垃圾食品小元幸,吃多了会变笨的。”   “好,好的吧。”元幸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些小摊子,却还是只能由着王愆旸把自己越拖越远,不由得撅了撅嘴。   坐在一个长椅上,王愆旸长出了口气。他可不是单纯出来走走的,他有些话想问问元幸,想问问他的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元幸。”   “嗯?”元幸没抬头,似乎是在数地上的蚂蚁。   不过话还没问出来,王愆旸发现自己把手机给落到车里了。从这里到停车场有一段距离,需要走个十来分钟,王愆旸看了看元幸和地上的小蚂蚁,最终道:“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回去拿一下手机,不要乱跑啊。”   元幸应了一声,手里多了根地上捡来的小木棍。   赶回停车场,甫一拉开车门,王愆旸就听到了自己的手机铃声。   是赵眠付打来的电话:“哈喽老王。”   王愆旸摁了车钥匙关上门,说:“有事?”   赵眠付那边传来大把大把的硬币碰撞的声音,想来可能是在电玩城抓娃娃,他说:“哎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啦。”   “那我挂电话了。”王愆旸说着将电话从耳边拿开。   “哎哎哎别啊。”赵眠付的声音不紧不慢的,“是关于元幸的事。”   王愆旸又把电话挪了回来,听到那头投币的声音,无奈皱了皱眉。   不得不说,赵眠付这个人很不会说话,但是各位会做事,三两句就能把人拿捏得妥妥帖帖的,不过在王愆旸这里也只是基于他对元幸的重视。   “有什么事你说吧。”王愆旸说。   赵眠付语气愉悦地问:“你送他去学书法了?学什么书法啊你是不失了智,他得……”   他话没说完就被王愆旸打断了。   王愆旸皱着眉,语气不悦道:“你调查他?”   “不是不是。”赵眠付慌忙解释,“只是碰巧那边连着几栋楼的房产在我名下罢了,我那天有事去了一趟,正好看到他从书法班儿那屋里走出来。”   这个碰巧得不知道他是在炫富还是真的碰巧。   “然后呢?”   “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你失了智。”赵眠付成功抓到第一个娃娃,放进自己的包里,“你把他放在那样一个环境里还不如让他继续回火锅店工作,不过你让他及时从书法班回去了也算不傻。”   同样不得不说,赵眠付不会说话的同时,说话也很难听。   王愆旸捏了捏眉心,不知哪来一股意志力撑着他和赵眠付对话:“那你说我该怎么弄?”   “我知道你想把他带在自己身边,但是这个康复的过程中只有他一个人是万万不行的。你要考虑清楚他的状况,他得在一个合适的年龄层里才能慢慢康复,这也是为什么康复中心的小孩们都在一起的原因,你听懂了吗?你把他带在自己身边想怎么弄?天天教他绕口令来克服口吃吗?”   和王愆旸在家想的差不多,都是需要一个合适的环境,而不是想一出是一出地为了让元幸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培养爱好。   但赵眠付提出了如此贴心又专业的意见,王愆旸依旧不给他好口气:“所以你还是想让我把元幸送到你的康复中心去是吧,知道了,跪安去抓你的娃娃吧。”   末了,在对方挂掉电话之前说:“多谢。”   从这个位置上已经能看到那些小摊贩们的推车了,于是王愆旸把电话放进口袋里,快步朝元幸那边走着。   元幸依旧乖乖地坐在长椅上,只不过没有在数蚂蚁,他身边围了几个小孩,手里都拿着张纸,争先恐后地喊着哥哥看我,哥哥夸夸我。   十分喜欢小孩子的元幸低着头,笑容十分腼腆,露着小白牙,挤出两颊上的梨涡。   他有一点点焦急地接过一张画:“不,不要急,慢慢来的,慢慢的。”   不过这焦急中也带了开心愉悦的语气。   原来这群小孩是附近小学一年级的孩子,今天下午被老师带着出来春游写生画画。   大多小孩都画了花花草草蓝天白云,其中有个小孩看元幸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便对着他写生,画完后还大着胆子来让元幸看看像不像他。   元幸哪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受宠若惊地看着那稚嫩的蜡笔画,开心地点点头,夸那个小孩:“你,你画的可,可真好看呀。”   接着就是那群小孩都围了过来,争抢着让元幸来夸奖自己的画,老师拦都拦不住。   “抱歉啊给您添麻烦了。”老师面带歉意地对王愆旸说。   王愆旸微笑道:“客气。”   “不过,您和您孩子长得不是很像呢……”   那老师又说了半句,王愆旸立即敛了嘴角的微笑,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   自己长的很显老吗???   那群小孩宛如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地围在元幸身边,让他夸奖着自己,甚至让他来猜猜画上的是什么东西。   “大哥哥你猜这个是什么东西?”一名小孩捧着自己的画,指着上面一个蓝蓝的东西问。   元幸认真看了看:“应,应该是小猪吧。”   “错啦哈哈哈。”那个小孩哈哈大笑,“这是史迪奇,怎么会是小猪。”   “啊。”元幸这才恍然大悟。   他突然想到最开始自己见到开心先生时,自己好像也是抱了个这样蓝色的玩偶,问对方需不需要一只小猪陪着吃饭,当时开心先生告诉自己这是史迪奇,好像是什么宝贝里的人物。   元幸记不清后面的了,只记得那时候的王愆旸坐在火锅店暖洋洋的灯光下,桃花眼醉人,看起来格外的好看。   于是他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那立在春光里的王愆旸。   还是,还是很好看呢,元幸一边眨眨眼睛一边这样想着。   “大哥哥大哥哥你来看我的,猜猜这个是什么东西?”一名小男孩把画举到元幸脸前,阻隔了视线,将王愆旸挡得严严实实的。   元幸无法,只好把精力放回这个小孩的画作上:“好呀,我,我看看。”   “是,是小蝴蝶吧,漂,漂亮的下蝴蝶。”元幸说。   “对啦!”小孩子张大嘴冲他笑了笑,“是只红色的小蝴蝶。”   他突然又问:“不过大哥哥你为什么说话时,有的部分总是要重复一下呢?”   “啊?”被人说到自己的口吃上,元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待他开口,小男孩身旁一个扎了双马尾的小女孩一拳头砸在他脑袋上:“笨,肯定是怕你听不清,大哥哥这才要说两遍的。”   “那你也不能打我啊。”小男孩委屈地抱住了脑袋。   “不,不要打架。”元幸赶忙伸手拉开他们两个,“好,好孩子是,不能打架的。”   “我没有。”小女孩一屁股挤开那个小男生,把自己的画举到元幸眼前,“大哥哥你看看我画的,不过我这张,你夸我要夸三遍才行。”   元幸一愣,笑着接过这幅画。   他背光而坐,身体周围一圈暖融融的金光,脸颊边缘的梨涡内也盛满了阳光,毫不吝啬地将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分给周围的人,如鱼得水般自由自在,完全没有先前在书法班内的窘迫和不悦。   而周围的小孩子们也同他一样,笑得无拘无束。   从他们的眼神和话语中可以看出,这群小孩子俨然是把元幸当成了一个大哥哥。不会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甚至会主动替他解围,即使他们也不知道口吃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用自己的童言童语给出了一个最好的,最天真的解释,保全了元幸的自尊和颜面。   想必如果元幸身处这种环境下,也不会问出人和人到底一不一样的问题,因为周围的人都和他一样,都无比的纯真。   看着这样的元幸,王愆旸不自觉地就笑了起来。   可能,赵眠付说的确实有道理,或许元幸能从小孩子们的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待那群小孩被老师带走后,王愆旸坐回元幸身边问他:“开心么小元幸?”   “开,开心的!”元幸使劲点了点头,毫不犹豫。   “那你想不想天天和他们玩?”王愆旸又问,“天天都这么开开心心的。” 第六十三章   元幸有些迟疑地问:“是, 是怎么个, 天天?我,我是想跟开心先生,一起的。”   说着, 还拉住了王愆旸的胳膊,小心避开了之前的伤口部分, 担忧地:“开,开心先生你, 你是不是不想,不想让我住在家里?”   王愆旸摸了摸他的脑袋:“当然不是,你在瞎想什么呢小元幸?你想住一辈子都行, 而且你也是能见到我的, 只是你需要每天抽出一些时间跟着他们玩,你看怎么样?”   元幸还在犹豫中,他抿着嘴, 周围的绒毛在阳光下被浸染成了金色。   “可是, 可是他们是,小孩子,我, 我已经二十二岁了,二十二呢。”为表强调,还特意重复了一遍。   见状,王愆旸忍不住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说:“你其实也是个小孩啊。”   元幸捂着自己的额头眨了眨眼,没承认也没反驳。   春晖西斜时, 两人回了家。   次日,接到元幸下班后,王愆旸钻进书房去查了一些资料。   他了解到,京城的智残康复治疗中心坐落在西四环,说是一家三甲医院,但内部构造设施要比医院温馨的多了。而针对智残儿童的康复中心大多是寄宿式的,医院中有专门给孩子们提供住宿的地方,父母们随时可以来看孩子,定期接回家。   这就意味着,如果把元幸送过去的话,自己就不能经常看到元幸了,同时元幸也要放弃火锅店的工作。   他在选择康复中心上可以帮元幸做决定,但这方面是万不可以的,尤其是在他的工作上。   卫生间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是刚下班到家的元幸在洗澡。   今天在上班的时候他遇到了一桌特别好的客人,和他年龄相仿,应该是附近的大学生,他们送给元幸一张应该是校庆上得来的校徽贴纸,裁得整整齐齐。   元幸回来后还把这个当宝贝一样展示给王愆旸看,然后摸都不让他摸一下就夹进自己新借的书里。   他还是很喜欢上班的,除了这种不定时出现的小幸运外,他喜欢和客人交流说话,喜欢被人需要的感觉。   所以工作这方面,王愆旸替他做不了主,不过还是等元幸洗完澡后询问了一下。   “小元幸。”王愆旸对刚进门的元幸说。   “嗯?”元幸正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闻声朝王愆旸那里看去。   王愆旸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快点过来,然后接过毛巾给他擦着头发:“你想多学点东西么?”   元幸说:“想,想的。”   “那如果学东西的时间和你上班的时间冲突了呢?”王愆旸轻声问。   元幸似乎有些苦恼地想了一下:“还是,还是上班吧。”   王愆旸问:“一定要做个选择,在学习和上班之间。”   元幸小心翼翼问:“能不能,不选的?”   “不能。”王愆旸回答得干净利落,“必须做出选择,你之前也是主动说想多学点东西的对吧,如果有必要的话,你要放弃去火锅店上班。”   闻言,元幸愣了一下,头一次有些生气地拒绝了他的开心先生。   “开,开心先生我,我不想选了,不高兴的。”元幸说。   然后生闷气一样地从电脑椅上站起来,一边走还一边奶凶奶凶地念叨不选了生气了,接着甩掉拖鞋钻进被窝里,留给王愆旸一个气呼呼的裹得严严实实的毛毛虫背影。   手里还拿着毛巾的王愆旸居然体会到什么叫叛逆期的孩子伤透老父亲的心。   不过元幸朝他生气时还有点萌,王愆旸甚至还有点高兴元幸和自己之间的关系在悄悄发生变化。   笑着摇摇头,王愆旸打算先让元幸自己生气玩儿一会儿,接着又查了点资料后关掉电脑,回头和元幸好好沟通解释一下。   先前两人之间从未出现过嫌隙,哪次不是元幸乖乖巧巧地应着所有事,看了这次谈及工作是真的触碰到了元幸的底线。   结果刚转身,王愆旸就发现明明刚刚还是背对着自己的元幸,不知什么时候偷偷翻身过来,手扒着被子的边缘,探出半个脑袋睁大了眼睛偷看他。   见王愆旸忘了过去,他又像个受惊了的仓鼠一样,又赶忙把脑袋给缩了回去,接着急速扭动身体试图翻过身去……   没翻过去,还差点掉在地上。   还好王愆旸眼疾手快地把这个毛毛虫卷给抱住了,元幸这才免了一难。   王愆旸索性抱着他和被窝卷坐在床边问:“不是生气了吗?偷看我做什么?”   元幸在被窝卷里拱了几下,嘴硬道:“我,我没有,我只是,只是说话声音大了一点,一点点的。”   差点把王愆旸给气笑,还一点点。   “行,你没有。”王愆旸隔着被窝握住他乱拱的脚丫,循循善诱,“那你为什么跟我说话声音大了那么一点点?你不说的话,我就不让再去了,天天把你锁在家里看书,直到看成一个小傻瓜。”   在假意的威胁下,元幸果然安生了不少,在被窝卷里头抠着被单,小声说:“因为,因为我想去上班的,想,想看到玥玥姐,想倒饮料和脆,脆脆角。”   “是妙脆角。”王愆旸笑着提醒道。   “妙,妙脆角。”元幸又重复了一遍。   王愆旸见他安生了,稍稍松开双臂的力道,又问:“想去的话,为什么不好好跟我说?”   “是,是开心先生说,说一定要选。”元幸低头看着被子上的花纹,小声说,“可是我,我选不出来。”   “我是,都想要的。”   王愆旸突然想到网上很流行的那句话“小孩子才要做选择,大人都要。”   “你还都想要。”王愆旸把被窝卷里的元幸往上抱了一点,下巴抵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不嫌累么?我都怕你累着。”   如果把元幸送过去,就算王愆旸和院长说通,元幸可以只在那里呆半天,但一大早就往京城西边四环赶,中午又要赶回东区这边上班到深夜,就算他年轻身体好,也不够他撑几天的。   元幸生怕王愆旸不送自己学习,赶忙说:“我,我可以的,我能行!”   “你行什么?”王愆旸又笑了,用下巴在他脑门上轻轻磕了磕,“我什么都没说呢。”   元幸把手指绞在一起,小声说:“就是,就是都可以,我不怕累的。”   接着又绘声绘色地向王愆旸讲起了自己来京城时第一份工作,早上几点起晚上几点下班,都干些什么都去哪里周末休息不休息之类的。   “现在,现在在玥玥姐的店里,一,一点儿都不累的。”   语气里的炫耀仿佛是急于证明自己可以,但王愆旸听了后只有浓浓的心疼。   既然元幸都想要,那就给他便是了。   不过在这个时间上,他可以去和张玥商量,看看把元幸的工作时间调整一下,晚上不那么晚下班,工资可以适当少一些,反正元幸现在住自己这里,吃穿用度的花费都不用考虑。   “行,这次让你当个大人,不做选择了,都要,明天就带你去。”王愆旸说着放开了他,然后把他的被窝卷给掀开,“过来吹头发,不能湿着头发睡觉。”   吹风机轰鸣着,元幸的发丝在空气里上下翩飞。   “头发有点长了,该剪了。”王愆旸捉住他的一缕头发说,“有时间跟我去剪个头发。”   “唔。”元幸在暖风里眯着眼睛应了一声。   在头发快要吹干时,元幸突然问:“开,开心先生,我们明天去,去哪里呀?”   “你不是都想去学习吗?”王愆旸说。   “哦。”元幸点点头,“是,是书法班吗?”   王愆旸伸手摸了摸元幸垂到脖下的头发,确定干了后这才关掉吹风机:“你不是不想学吗?”   元幸也摸摸自己的头发:“我,我也不知道要学什么,都,都想学的。”   “明天就知道了。”王愆旸把吹风机放回柜子里。   第二天一大早,元幸就被王愆旸从被窝里扒了出来,裹在一个毯子里装上车,运往西四环的康复中心。   康复中心的全名是“京市智残患者康复研究医院”。   看到“医院”二字,元幸立即就来了精神,正襟危坐在科室的小椅子上,趁穿着白大褂的人走远了,赶忙拉拉王愆旸的袖子:“我,我不打针。”   王愆旸笑着还没回答,一个和蔼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不给你打针。”   院长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婆,穿着白大褂,没有带口罩,宝相庄严,笑起来时带着眼角眉梢的皱纹都和蔼可亲的。   元幸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接着嘴巴上下抿了抿,看起来想说些什么,终究是没开口。   元幸的目光追随着院长婆婆,看着她从门口走到座位上,然后伸手摸摸自己的头。   “先和我说说孩子的情况吧。”院长笑着说。   王愆旸开口朝院长讲解元幸的情况,元幸则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院长婆婆,从花白的头发到手腕上的银镯子,仔仔细细的,生怕漏了一眼。   眨了眨眼睛,元幸的眼眶有一点点红。   他觉得这个院长婆婆长得很像奶奶,说话的语气也像。   不过王愆旸和院长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元幸的异样,王愆旸和院长交谈过后,嘱咐了元幸几句,然后给他留下一盒糖就匆忙去上班了。   屋内只剩下了院长和元幸两个人,空气也安安静静的,只有走廊的脚步声和不知哪里传来的孩童欢笑声。   刚刚还目不转睛地盯着院长的元幸突然就低下了头,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不敢。   院长婆婆微微笑着问元幸:“你叫什么名字啊?”   “元,元幸。”元幸盯着脚边的地砖缝隙。   “哪个字呢?不要欺负老婆子我读书少啊。”院长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书递过去,“听你家人说,你之前读过《小王子》是吗?”   听到自己喜欢书,元幸马上就抬起头,回答了上一个问题:“是,是‘幸福’的‘幸’,我,我很喜欢《小王子》的。”   “是吗?”院长微笑了一下,把这本书朝元幸那边推了推,“那这本就送给幸福的元幸好不好?”   元幸眨眨眼,看着这本书,不知道该不该收下。家里已经有一本了,不过这本的封面和家中的不一样,家里的只有小王子和玫瑰花,这本上面还有小狐狸。   见他犹豫,院长主动开口:“那这样好不好?你送给奶奶我几颗糖,我把书送给你,我们都有礼物。”   这样的话,听起来就不是元幸一个人占了便宜,也会减轻他的心里负担。   于是元幸点点头,说了句“好”,然后开始拆糖果盒的包装。   突然,身后门外传来了略有耳熟的声音,那声音说:“方奶奶,我来啦。”   然而不是王愆旸的声音,元幸回头。   首先看到的是轮椅的轮子,扶手上搭着一只白净的手,接着,是带了个口罩的令秋迟和他眼下的泪痣。   作者有话要说:可以保证秋秋不作妖的咕咕拍了拍胸肌   又一个对元元很重要的人出现啦~ 第六十四章   四目相对, 两人齐齐眨眨眼。   “弟, 弟弟。”元幸顿了顿拆糖果包装盒的手,从凳子上站起来就要往门口那边走。   令秋迟见状,赶忙倒着轮椅的轮子想离开, 奈何一下就磕到了墙,他又心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元幸朝自己这边走。   “弟弟你,你怎么在这里呀?”元幸哒哒哒地跑到令秋迟身后, 推着他进了屋。   “谁是你弟弟啊你这个大白菜小傻子!离我远一点行不行?”令秋迟有些生气。   元幸笑呵呵地应着他:“啊,之前,之前的炸鸡特别好吃的, 谢谢弟弟呀。”   两人说的是元幸在令秋迟高中附近, 拿着几颗大白菜英勇无比地赶跑欺凌者之后,令秋迟怕司机向家里告状,把自己偷着买的炸鸡硬塞了元幸的事情。   都记得清清楚楚。   院长方秋月冲元幸招了招手:“元幸快带着小秋过来。”   元幸乖乖地把令秋迟推到方秋月身边, 自己坐在小凳子上, 一会儿看看令秋迟一会儿看看方秋月,觉得这个早晨开心极了。   方秋月把那本《小王子》放在元幸的糖果盒子上,微笑着问:“元幸和小秋认识啊?”   元幸和令秋迟两人之间是有一个由王愆旸架起来的关系, 不过元幸是今天早上由王愆旸送来的,令秋迟是在一个月前被家里人送来的,所以方秋月并不知道这层关系。   “嗯!”元幸使劲点了点头,“是,是弟弟。”   令秋迟:“不认识!”   方秋月看着眼前两个模样俊俏又漂亮的小孩, 笑了笑。   令秋迟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我都21岁了,你才多大啊就喊我弟弟?有你这么占便宜的么?”   元幸:“我,我22岁呢。”   令秋迟:“……”   元幸偏着头冲他笑了笑,露出几颗牙齿,令秋迟撇撇嘴,把头扭到另一边,不去看元幸。   他脸冲右,正好把左眼下的泪痣留给元幸,元幸弯着眼睛盯着他的长睫毛,心里头疑惑着弟弟怎么在这里。   前几个月,王愆旸因为在年前遇到了元幸,就很少再去王暨楠那边了,每次去都是令秋迟打电话哭闹。过年时元幸出了事,王愆旸除了年三十那天晚上之外就再也没回去过。   而上个月令秋迟其实是心理状况上出了一些问题的,这才被送到方秋月这里,加上他在刚出车祸时是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的,所以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不过王愆旸都不知道罢了,这才凑巧把元幸也送到了这里。   相应的,令秋迟也不知道是王愆旸把元幸送到这里的,也不知道两人现在已经住在了一起。   两人的治疗有所不同,令秋迟来做心理疏导,元幸是来做康复训练的,所以没一会儿就有人把令秋迟给领到了另一间屋子里,元幸这边继续在和方秋月聊天。   因为智残患者的特殊性,康复中心虽然打着是个三甲医院的旗号,内部看起来却像一个特别大的大家庭,每一个被送来的孩子都会先带到方秋月这里,由方秋月引导着先聊几句,然后再送去做相应的检查。   可能是今天的阳光十分悠闲,方秋月这间办公室后面就没有人再打扰了,她拉着元幸又说了好些话。   不过元幸因为看到了令秋迟,所有的话题就都跑到了令秋迟身上。   方秋月哭笑不得地问他:“元幸,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   元幸这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把目光放到桌面上:“我,我就是有些,有些高兴,看到了弟弟。”   接着他又抬头问:“奶,奶奶,弟弟他在这里会,多久啊?”   元幸还是不自觉地喊了奶奶。   方秋月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黄色的卡片以及一支笔,推给元幸:“奶奶我也不知道呢,等你一会儿遇见他后自己去问问怎么样?现在元幸你把这个给填一下吧。”   努力地把小元幸拉回正轨的方奶奶。   元幸拿过笔按着上面提示的来,写上自己的名字年龄后,看着下面的空缺处犯了愁。   “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_________”   是这么一个空缺。   元幸不知道怎么填,于是抬起头求救似地看向方秋月:“奶奶,我,我不知道怎么写这个。”   方秋月笑着垂头看了看,满头银丝掠过阳光:“这个啊,就写上你对以后有什么期待呢,可以不用是一定要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想做成什么事也可以。不一定要是个很远大的志向,比如明天元幸想吃巧克力,就写上‘明天吃巧克力的元幸’,后天想去故宫玩,就是‘后天去故宫玩的元幸’。目标达成后,奶奶会换一张卡片给你,你再写一张新的卡片。”   “这样卡片慢慢积累下来,元幸就能看到自己都做了哪些事,都达成了什么目标,到最后就能变成最后想要成为的人呢。”   桌子临着一扇窗,白色的窗帘被春风吹拂起来,掀起的一角满带着明亮阳光。   方秋月说完话后适时地端起杯子看向窗外,给了元幸充足的时间,让他好好思考。   元幸看着眼前闪烁的光斑,手中的笔不自觉地敲着自己的腮帮,想了好一会儿后,低下头,沙沙沙地在纸张上写起来。   又一会儿,元幸轻声说:“奶奶,我,我写好了的。”   “哦?”方秋月回头,“让我看看。”   只见上面写着——“想和开心先生一直在一起,保护开心先生,找到妈妈,去上大学的元幸”。   方秋月看着卡片上“元幸”前面那好几个定语,忍不住笑了笑:“元幸的目标很多呢。”   “都,都想实现的。”元幸说。   方秋月问:“近期的呢?这样的话元幸就一直没办法换卡片了呢。”   元幸想了想,说:“给,给开心先生过生日,就,就在月底的。”   方秋月翻了一下日历,距离三月底只剩下不足十天了,于是她问:“元幸想好怎么给开心先生过生日了吗?”   “还没有的。”元幸捏紧了手里的卡片,“不,不对,我想过一个的,开心先生应该会喜欢的。”   “院长。”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到时间了,您该去看看孩子们了。”   “好。”方秋月应了一声,然后起身对元幸说,“元幸跟着我一起去见见弟弟妹妹们吧。”   元幸跟着方秋月走了一路,一路上见到了很多比自己年龄小的孩子,脸上都挂着天真幸福的笑容,偶尔路过几个房间,从里面传来哭闹和摔东西的声音,方秋月就带着元幸脚步一拐,去了另一边。   路上,方秋月继续在跟元幸聊着刚刚没进行完的话题,虽然她也不知道开心先生是谁,但依旧能和元幸聊了很多关于生日的想法。   “元幸是想给开心先生送礼物吗?”她问,“是已经有什么想法了吗?”   元幸的确是想给王愆旸准备生日礼物,也有了个想法,但他不好意思告诉方秋月,只小声说:“不能,不能告诉奶奶。”   走廊尽头拐角,两人上楼梯,元幸赶忙上前一步搀住方秋月的胳膊:“奶,奶奶您慢一点点。”   “谢谢元幸。”方秋月伸手扶着楼梯栏杆,“看来给开心先生的礼物是个惊喜啊。”   “嗯。”元幸看着脚下,有意放慢了自己的步子。   “这样吧,元幸。”方秋月说,“一会儿我再给你一张卡片,你把给开心先生准备生日的过程写上去好不好?”   “过程?”   到了三楼走廊,方秋月把胳膊抽了出来,带着元幸走到一个门前:“就是把你每一步的想法都写下来,可以从礼物准备上开始,你现在想给开心先生什么礼物,后面如果这个想法改变了的话,就更换一个。”   “然后这个生日呢,如果可以的话奶奶希望你能给开心先生一个比较大的惊喜,需要你好好筹划一下这个想法,你想好了的话可以和奶奶说一声,奶奶可以和你一起商量一下,不过到最后的话还是需要元幸自己去完成这个惊喜。”   从刚才的谈话中,方秋月发现元幸的注意力容易被周围的声音,事物所干扰,而说话口吃是一种对自己不自信的表现。   方秋月让他给开心先生准备一个比较大的生日惊喜,是想让他在短时间内专心致志地做完一件事,不断地鼓励他也想让他对自己更自信一些,让他独立自主地完成这个策划。   虽然是件小事,但方秋月有自信能让元幸从这个生日惊喜里得到一些成长,产生一些变化。   临开门前,方秋月忍不住问了问:“元幸,开心先生是谁啊?”   她记得刚刚那张卡片上,元幸前的定语有四个,其中有两个都和开心先生有关,如今这个生日惊喜又是给开心先生准备的。   元幸抿了抿唇,在倾倒的春日中轻声说:“是很重要的,很喜欢的人。”   方秋月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然后笑着开了门。   南面几扇窗开着,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得扬起,送来花香和青草味,眨眨眼就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它们和时间一起缓缓浮动着,缓缓得十分宁静。   屋内是七八个小孩子,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都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然而仔细看的话,他们的面部神情并不像常人那般自然正常,眼神不是看向中间就是朝一个方向歪斜,其中几个无法闭上嘴巴,不住地朝外流着口水,身边穿着白大褂的人也不厌其烦地帮他们擦着。   这是因为这些小孩目前为重度智残,而因为是幼儿患者,所以他们大多精神发育不完全,各方面反应都较为迟缓,说话含含糊糊,自我表现的能力也极差。而且如果无法根治的话,这些症状一般会伴随他们一生。   在这方面,元幸和他们相比之下,要幸运的多。   元幸眨眨眼,看着这群小孩,似乎有点明白了王愆旸之前告诉自己的,天天和他们一起玩。   正看着,一个刚刚还安安静静的小男孩突然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元幸这边,泥偶砸到元幸的胳膊上,稍微有些疼。   那名小男孩突然大喊大叫起来,抱住脑袋,吓得旁边那个小女孩也嗷嗷大哭,刚刚还安安静静的房间瞬间变得鬼哭狼嚎了起来,两种声音混在一起,瞬间就将这间刚刚还宛若天堂般恬静的屋子变成了无边地狱。   元幸刚捡起那个泥偶,方秋月就跟他说:“元幸你家人来接你了,就在楼下,你今天就先回去吧,明天这个时候记得来做体检。”   元幸还想说些什么,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是王愆旸打来的电话,催促他快些下楼。   “那,那奶奶再见。”   元幸道了再见,走出门后又侧过头,忍不住去看了看那个砸了自己的小男孩。   原来不知不觉中元幸已经和方秋月聊了快一个上午了,王愆旸也从公司赶了过来接他。   “怎么样啊小元幸?”王愆旸坐在驾驶席上,笑眯眯地看着元幸,“有没有学到什么啊?”   “这,这才,一个上午呢。”元幸吭哧吭哧爬上副驾驶,自己扣上了安全带。   坐好后他发现,自己刚刚在走的时候,不小心将那名小男孩的泥偶给装进口袋里了。   王愆旸凑过来问:“这是什么?”   元幸看着手里那个丑丑的泥偶,回答不上来,只好说:“是,是其他孩子的东西。”   “哦?”王愆旸启动了车子,“送给你了么?”   元幸摇摇头:“不是的。”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泥偶,总是会想到刚刚那个大喊大叫的小孩,想到他眉眼间那别别扭扭的神情。   “元幸。”   王愆旸冷不丁地喊了他一声,问:“上午都做了些什么呢?给我讲讲吧。”   元幸正在分神中,也没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上,上午和奶奶说,怎么给开心先生准备生,生日惊喜的。”   正在专心开车的王愆旸也没注意到,只应了一句:“噢这样啊。”   几秒钟后,两人齐齐回神。   王愆旸如梦方醒:“小元幸你说什么?”   元幸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拼命摇头:“什么都没有的。”   此时正好红灯,王愆旸把车停了下来,拉了手刹后侧头笑着看元幸:“小元幸长大了啊,都知道我的生日时间,会给我准备惊喜了。”   元幸抿着唇,眼神胡乱瞟着手里的泥偶,嘴硬着不想让王愆旸继续问:“开心先生你,你别问了,问的,问的多了,就不是惊喜了。”   篇   “那好。”王愆旸伸手在元幸头上随便揉了几下,接着就收回了手,“我先不问,等着小元幸给我准备的惊喜。”   天知道王愆旸有多开心,甚至想现在就把他的小星星亲亲抱抱举高高,把世界上最温暖的阳光和最柔和的月色一并捧一抔给他。   王愆旸每年的生日都会收到很多朋友送来的价值不菲的礼物,在他的生母去世后,每年的3月31日也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和朋友喝酒见面的日子,似乎只是平淡地让他又老了一岁。   而今年的生日,突然就有了不少期待感。   期待着他的小星星会送什么惊喜来。   不过紧接着,元幸的话就把这个生日的话题给翻了篇:“我刚刚还,还看到了很多很多,小朋友。”   京市这家智残康复中心主要是针对儿童的,所以元幸看到小朋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王愆旸于是“嗯”了一声问他然后呢。   “他们,他们好可怜哦。”元幸虽然不太懂那些小朋友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本能地还是生出一股恻隐之心。   他把手里的泥偶晃了晃:“这,这个就是一个小朋友的,砸到了我的,我的胳膊。”   绿灯亮起,王愆旸在启动车子前拉过元幸的胳膊,关切问:“被砸到哪里了?疼不疼?”   “不疼,不疼的。”元幸抽出胳膊,“开心先生你,你好好开车的。”   王愆旸又朝他胳膊上看了一眼,打算等到家后再看看有没有事,于是接着问他:“那个小朋友怎么样啦?”   手指摩挲着这个丑丑的泥偶,指腹上也变得脏兮兮的,元幸抿了抿唇:“感觉是,不太好的,眼,眼睛一直朝左边看,然后还流口水的,会突然大喊大叫,拿东西砸,砸人。”   大概一听,王愆旸判断出元幸口中的小朋友应该是重度智残患者,不免叹了口气。   元幸马上问:“开心,开心先生为什么叹气呢?是,是不高兴么?”   “不是的。”王愆旸握紧了方向盘,唏嘘道,“我是在庆幸。”   庆幸自己的小元幸要稍好一些,庆幸自己遇见元幸的时间还不算晚,庆幸元幸还有机会。   元幸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只轻轻地点点头。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元幸在第二个红灯停车的时候问王愆旸:“开心先生,那个,那个方奶奶那里,是可以把小朋友们治好,让,让他们学习的么?”   “是的。”王愆旸点点头,“你不是也在那里么跟着方奶奶学习吗?”   “哦。”元幸得到了答案后便又低下了头。   从口袋里翻出那张方秋月给的卡纸,元幸又问:“开心先生你,你有写字的笔吗?”   王愆旸觉得今天的元幸有些反常,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问:“小元幸你是心里有什么事吗?”但还是从储物盒里拿出一只水性笔给他,“给你。”   只见元幸把掌心垫在卡纸下面,小心翼翼地在上面写着字。   “我,我以后。”元幸断断续续地说。   “如果我,如果我也治好的话,我也想像方奶奶一样,一样开一个医院,让,让那些小朋友们都来我这里,把他们给治好,让他们也能正正常常的,去学习,去上班,一样可以,开心,快乐的生活。”   他抬起头时,淡黄色的卡纸上,原本“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后面又多了一句话——   “想开一个医院,帮助小朋友们变得更开心快乐的元幸。” 第六十五章   接到元幸后王愆旸径直带他回了家, 带人吃饭后就把他赶到床上睡午觉。   天气转暖, 王愆旸给了他换了床稍薄一点的被子,在书房催促还抱着碗吃饭的元幸:“快去睡一会儿,不然下午要打瞌睡了。”   元幸看了看时间, 现在已经下午一点了,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上班了。   “不, 不能睡了。”元幸忙用手背擦了擦嘴,“要去上班了的。”说完便哒哒哒地朝门口跑。   王愆旸赶忙拦住他:“回来睡觉元幸, 我帮你给张……玥玥姐说了你早上有事,你上班时间已经改了,下午三点到晚八点。”   因元幸比较在意工作的事情, 所以王愆旸并没有直接帮他把工作给辞了, 只替他和张玥商量了一下工作时间,原本下午一点半到十二点,近十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加上路上需要耗费的时间, 太过熬人。   工作时间是原先的一半, 但工资没有直接砍一半,只是较先前只减了几百块钱。   不过王愆旸也考虑到这个问题,没有和他讲工资的问题, 至于差的那几百块钱,他给元幸补上就是了。   “这,这样啊。”元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由着王愆旸抽了张纸给他擦嘴。   两人各自进屋午休。   元幸向来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偶尔睡着一两次就不容易了。兴许是今天早晨见到了令秋迟和那个屋内的小孩给他带来了一些震撼, 这会儿他躺在床上,眼睛胡乱瞟着,看看这里看看那里,就是睡不着。   又前后左右地翻腾了好一会儿,元幸从床上爬起,从衣服外套口袋里翻出那个泥偶和浅黄色卡片。   元幸把泥偶摆在床头柜上,吹掉卡片上的粘着的灰尘,坐在桌前又翻出一个记事本一支笔,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上午的时候,方奶奶说让他把给开心先生准备生日惊喜的过程给记下来。   提起笔,眨了眨眼,元幸看着崭新干净的纸张,有些一筹莫展。   是要先写,已经想好的礼物吗?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得知王愆旸生日那天的想法,回忆完毕,紧接着飞快地抱住自己的脑袋,低下了头。   元幸低头看着拖鞋上的小狗,轻轻晃了晃脚丫,带着小狗耳朵也晃了晃,长叹一口气。   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   但依着方秋月的意思,元幸需要从头到尾地把自己的思路给记下来,再不好意思,元幸也只好硬着头皮写了下来。   元幸看过的电影不多,基本都是一些片段,唯独看完了一整部的是……   他想不起名字了……   是有一次工作闲暇,张玥正在看平板电脑上看电影,见元幸凑过来就拉着他一起看。元幸记不得具体的情节了,只记得那个电影里有很演员,很多故事,最后这些人和故事都相连在一起的一部电影。   好像……是在一个节日里,有一个大哥哥带着一个收音机,拿着几张纸,在柔美的歌声中,无声地给一个十分漂亮的小姐姐送上了节日祝福和自己对她的喜欢。   元幸眯着眼仔细想了想,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了。   这么想想,好像也没有说特别不好意思。   元幸眨了眨眼,提笔就在本子上沙沙沙地写,边写边小声念:“……没有,没过节,所以节日的祝福要,要换成给开心先生生日的,准备很多张纸,写,写上祝开心先生生日快乐,然后是……”   在电影里,接下来的情节是,那名大哥哥带着收音机和祝福离开了,但紧接着小姐姐有追了出去,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吻。   想到那个吻,元幸又抬起头,看着墙纸上的花纹,拿笔敲敲自己的腮帮。   当时看到那个情节的时候,张玥及时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说着什么小孩子不能看,会学坏的,不过元幸还是从张玥没有合拢的指缝中看到了那个吻,还悄悄睁大了眼睛。   好像是,亲在嘴巴上的。   元幸抿了抿唇,紧接着又松开。   桌上放着个台历,元幸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了过去,抬手便翻了到了三月份,准确无误地看在三月三十一这天。   突然他惊喜地发现,这天是月末,攒到了五百块钱的他可以拥有一个愿望。   这样在那天,开心先生可以拥有一个生日愿望,元幸也有一个开心先生早早之前就许下的愿望。   真好呀,元幸眯着眼笑了一下,都能有一个愿望。   上次他的愿望好像没有实现,这次的愿望还没想出来。但这个生日惊喜是元幸从电影里学来的,如果依照剧情走下去的话……   元幸看着日历上的三月三十一日,又抿了抿嘴巴,在本子上“然后是”的后面打上了一条横线,像是等待填空。   这就是元幸给王愆旸生日惊喜的初步预想。   写完后这段话后,元幸又在上面写上了今天的日子,三月二十一日。   距离生日,只剩下十天了。   中午他捣鼓了这么些事情,下午上班的时候自然是哈欠连天。张玥早上刚接了王愆旸的电话,下午又见元幸困成熊猫,不免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干什么去了这么困。   早上那通电话里,王愆旸并没有告诉张玥他把元幸送去了康复中心,只说是考虑他身体原因。   所以这会儿张玥好奇得很。   元幸放下酸梅汤的瓶子,揉了揉眼睛,声音软软的:“没,没干什么的,就是去了一趟医院。”   “医院??”张玥顿时抓住了元幸的肩膀,紧张道,“元幸你没事吧?”   难道真的是因为之前自己让元幸上班时间太久,累出病了吗?   “不是的呀。”元幸又打了个哈欠,冲张玥笑了笑,“是我,我去学习啦,没有生病的,玥玥姐你,你别担心。”   张玥皱了皱眉表示自己有点疑惑:“你去医院能学什么啊?”   “嗯……”元幸微垂着目光思考。   “去学着,去学个当一个,更好的元幸。”   次日清晨,细密的春雨滋润了京市干燥的空气,落在枝条绿色的嫩芽和含苞待放的花苞上,晶莹剔透的水珠给阴霾的天空增添了几分清新。   王愆旸又是准时地把元幸送到了康复中心,像昨日那样交代了几句后就匆匆赶去上班了。   为避免雨丝打湿文件,方秋月的办公室今日关了窗,白窗帘安安静静地悬挂在一边。   元幸礼貌地把沾了雨丝的伞放在门外的墙边,哒哒哒地走进去:“奶奶,我,我来了。”   “是元幸来了啊。”方秋月坐在位置上,和蔼地笑着。   元幸走过去后,看到自己面前还放在昨天没送出去的《小王子》和元幸拆了一半的糖果盒,便想起了昨天的话,拆开糖果的包装将糖果递过去给方秋月,成功拿到那本封皮上有着一只俏皮小狐狸的《小王子》。   交换完礼物后,元幸从身侧的书包里翻了翻,拿出昨天写着自己给王愆旸准备的生日惊喜的小本子给方秋月看。   “方奶奶,我,我写好了的,开心先生的,生日惊喜。”   方秋月有些意外:“昨天不是说不能给我看吗?”   元幸挠了挠头:“嗯,其实,其实也不是不能看的……”   看了几眼,方秋月抬起头笑着问元幸:“元幸,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一个电影里的情节吧?”   “嗯。”元幸不好意思说,“是,是电影里的,不过我,记不得名字了。”   方秋月看了他几秒,又低头看了看元幸交上来的本子,目光触及到元幸留的空缺处,忍不住问:“这后面的呢?怎么没有写?”   元幸探着头去看了几眼:“我还没,没想好的。”   很显然方秋月也看过那部电影,也明白在电影里,接下来是片中的演员接吻的情节,虽然那个吻不带一点其他的含义,只是新婚燕尔的女子对朋友的喜欢的一种回应罢了。   但基于元幸自身比较特殊,方秋月觉得自己还是得多问几句。   昨日王愆旸将元幸送来的时候,只向她讲述了元幸身体情况,没有讲元幸的家庭和他两人的关系。她也在两人脸上来回看了很久,没看出有哪里相似,只记得当时王愆旸的口气无比的真实,满含着感情,元幸看着他时也是满目依赖。   所以元幸口中的开心先生,应该就是王愆旸了。   既然不是亲戚……   方秋月把本子合上,还给元幸,问:“元幸是怎么和开心先生认识的呢?能不能详细地和奶奶讲讲呢?”   元幸仔细想了想:“是,是在我工作的,火锅店认识的,当时我给开心先生点菜,拿了个小猪的玩偶问他需不需要……”   在酥润春雨里,元幸断断续续地,用不压过雨声的音量向方秋月讲述了,救世主一样的开心先生和可怜的小星星是如何一步步地相识,相知,再到如今,小星星想开一家帮助小朋友们的医院,想破脑袋给开心先生准备生日惊喜的故事。   他讲的很细致,包括开心先生给他炸了鸡米花吃,给他买奶茶喝,买围巾买衣服,恨不得把这几个月的光阴都展开,铺平了给方秋月看。   而这些看似依照时间线顺下来的琐碎的事,其实包含了元幸一次次的转变。   可能他身在此中没有察觉,但方秋月还是精准地找到了那几个转变的点,也包括零零星星一点元幸的家庭。   “好像,好像就是这些了。”元幸说完话砸了咂嘴,有些口干。   方秋月取了个纸杯,从自己的保温杯里倒了杯枣茶给他:“喝点水,小心烫。”   “谢谢奶奶。”元幸礼貌地道谢,双手接过纸杯。   桌上的玻璃倒影着两人的模样,室内安静,唯有窗外雨打叶声。   看他一副乖巧礼貌的模样,方秋月不免有些心酸。但实际上她作为康复中心的院长,什么样的可怜孩子都见过,但此时听了元幸的故事后,却无比的揪心。   带着下雨天独特味道的风吹拂进来,方秋月只觉得眼睛有些凉,便把玻璃窗也关上。   元幸那杯枣茶还没喝完,方秋月找出王愆旸在入院前提供给她的关于元幸的个人信息资料,出生日期是1997年6月1日,即使今年的生日还没到,面上看起来只有十七八,但元幸虚岁已经22了。   是个板上钉钉的成年人了。   从元幸刚刚的讲述中得知,他和王愆旸素不相识,但这一路走来王愆旸能这么费心费力地帮助他,如果单凭好心这一种情感的话,是元元的不够的。   想到昨日上午王愆旸话语中的真情和元幸目光里的依赖,方秋月微微蹙眉。   她能看出来,王愆旸对元幸肯定已经超过了“好心”的犯愁,他本人肯定也知道。元幸对他的情感其实也有稍稍超过“依赖”二字,但他现在还不知道罢了。毕竟元幸曾经有过18岁的日子,他能记得不少先前的事,就不会对这些情感迟钝到哪里去,只是缺一个提点和契机。   方秋月一边想着一边收起这份资料,此时元幸也喝完了枣茶,将纸杯轻轻放在桌面上:“奶奶,这个茶真,真好喝呀。”   “回去拿点大枣和枸杞放开水里泡一泡就好了,大枣记得拧一拧才能出味道。”方秋月说。   “嗯嗯。”元幸点点头,“我回去就也,也泡给开心先生尝一尝。”   听元幸又一次提到开心先生,方秋月思考了一下,问:“还想喝一点吗?”   “想的。”元幸眼巴巴地把纸杯递过去,“谢,谢谢奶奶。”   哗啦啦的水声响过后,方秋月盖上保温杯的盖子,又回忆了一遍昨天元幸说过的话,问:   “元幸,有多喜欢开心先生呢?” 第六十六章   方秋月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 元幸还在喝那杯枣茶, 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大的反应,其实在她落下最后一个字时,悄悄用牙齿咬了一下纸杯边沿凸起的部分。   昨天方秋月问元幸, 问他开心先生是谁。   元幸给出的答复是——“是很重要的,很喜欢的人。”   不是方秋月健忘, 她只是需要确认一下自己的想法。   “嗒”一声,元幸把纸杯放在桌面上, 抬起头看着方秋月,轻声说:“很喜欢的,开心先生。”   接着又重复了一遍:“很喜欢。”   方秋月又给他倒了一杯枣茶问:“有多喜欢呢?有没有一个形容?”   元幸看着方秋月, 似乎有些苦恼:“就是……就是, 很喜欢呀。”   他具体也说不出来有多喜欢,能说上来的只有不像是喜欢吃糖,喜欢晴天, 喜欢小猫小狗, 喜欢玥玥姐,喜欢和客人交流那样的喜欢。   总之就是,很喜欢。   再具体的表现就是, 喜欢到遇到困难挫折的时候总是会想到他,看到他出现后就十分开心,看到他因为自己受伤又会自责,担心。   喜欢到想要一个脸颊上的吻,但目前还没有实现这个愿望, 目前也还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喜欢。   “好。”方秋月收起已经空了的保温杯,“我知道了。”   她拿出一张新的卡纸和一个透明文件夹,递给元幸,说:“元幸,你把这个本子上开心先生的生日惊喜给誊写到卡纸上吧,记得日期也写上,最后装进文件夹里。”   雨声依旧,元幸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地誊写着,方秋月走到饮水机旁给保温杯灌满了水,看着元幸认真的背影,微微笑了一下。   作为康复中心的院长,她其实只需要负责让患者康复就好了,感情之类的并不在她负责的范畴内,但元幸这个“病人”实在是有些特殊。   周围的人们往往因为他18岁那年不幸的经历而把他当做一个心智只有七八岁的小孩,殊不知心智二字是分开的。智商为七八岁并不假,但他内心的装着的感情,远远不止这些。   尤其是他作为一个22岁的成年人,是有权拥有这种情感的。   “奶奶,我,我写好了的。”元幸回头,把装着卡纸的文件夹递给方秋月。   方秋月伸手接过,在右上角的标签里填写上元幸的名字然后还给他:“元幸,你好好保管啊。”   收好文件夹后,元幸低头看了一会儿。   透明的文件夹里只有一张嫩黄色的卡片,可以清晰地看到卡片上的字迹,看到他自己留出的空白。   手指抚在那片空缺,元幸不由自主又想到了影片中的情节。   应该是,小姐姐亲了大哥哥的嘴巴。   于是他又抽出了这张卡片,问方秋月:“奶奶,你,你觉得这个地方,如果按照电影的,顺序……”   他话还没说完,方秋月就打断了他:“元幸,我觉得不行。”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你的开心先生也不会同意的。”   如果王愆旸有这个心思的话,也不会把元幸送来康复中心了,反正元幸身体已经成年,且在智商上还是个小孩子,既听话又好哄,轻轻一骗就能骗到手。   方秋月觉得王愆旸这方面的态度是比较难能可贵的,此外还有他先前和元幸的相处中,经由生活中的小事,以一己之力促成了元幸的多次转变,也是值得一提的。   元幸在听了方秋月的话,看着窗外在雨里摇曳的嫩绿枝条,思考了一下。   上个月月底,他想要一个在脸颊上的亲吻都不行,嘴巴比脸颊更靠下一些,开心先生应该也不会同意的。   于是他又收起这张卡片,放回文件夹里。   方秋月见状,简短地思考了一下:“元幸,如果你拿不定主意的话,可以试着问问开心先生,但是记得不要让他知道你在准备生日惊喜,不然就没有惊喜了。”   “啊?”元幸抬起头,眨眨眼,“可是奶奶,我,开心先生他已经知道了,我我不小心给说漏嘴了。”   方秋月一愣,摸了摸元幸的脑袋:“那你就尽管去问吧,没关系的。”   元幸点点头:“好的,那,那我们今天早上干什么呀,奶奶?”   方秋月说:“昨天你只来了一个上午,今天还有些时间,先体检吧,体检结果出来后才能进行后续的治疗学习。”   体检无非是身高体重血常规等等,但因为医院内患者的特殊性,会增加一些额外的项目。元幸除了颅内X线和CT检查时出了一点点小状况外,其他检查时都风平浪静,指标也都合格。   一系列检查完后,也差不多到了中午该离开的时间了。   元幸的东西还放在方秋月的办公室里,所以临走前又见了她一面。   “那奶奶,我,我走了呀,奶奶再见。”元幸礼貌地道别。   “等一下元幸。”方秋月在元幸离开房间之前叫住了他。   她把刚刚备好的一小包枸杞和红枣交到元幸手里,柔声道:“回去给开心先生泡枣茶喝吧,喜欢甜的可以多放点蜂蜜。”   今日元幸来的时候没有背书包,所以朝街边时他是一手打伞一手拿着透明文件夹,雨势和风力比来时稍稍增强了一些,肩膀和文件夹还是被雨水打湿了一些。   雨刷左右摇摆着,王愆旸关切地问元幸:“冷不冷啊小元幸,中午想吃什么?”   “都,都可以的。”元幸坐下后急匆匆地扯了张纸去擦文件夹上的水珠。   王愆旸侧过身去帮元幸拉安全带,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开,开心先生,不能看。”元幸立即紧张地将文件夹给翻过来,好不让王愆旸看到。   王愆旸抬眸看了他一眼,调笑道:“这么神秘啊?”   “就是,就是不能看的。”元幸抿了抿嘴。   车子在春雨里穿梭,元幸看着时不时左右摇摆的雨刷,想到了体检之前方秋月的话,于是他侧头,偷偷看了看左边的王愆旸。   王愆旸虽然目光直视着前方的路况,却也接受到了这个偷看的信号,他笑着问元幸:“你偷看我干什么呢?”   元幸赶忙别过头:“我,我没有偷看。”   “没有吗?”王愆旸测过脑袋,看着他痞笑了一下。   元幸低头盯着自己膝盖上的文件夹,声如蚊呐:“我,我这是,光明正大看的,不能,不能算偷看。”   “行,你光明正大。”王愆旸已经回头继续专心开心车了,“所以小元幸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唔……”   雨丝在车窗外层蜿蜒着道道水痕,元幸支吾了几声后说:“也,也不是什么大事的。”   十字路口红灯,王愆旸停下车拉好手刹,看着元幸道:“你的大事小事都是大事,说吧元幸。”   元幸又把方秋月的话想了一遍,这才问:“开心先生,你,你有什么,生日愿望吗?”   听到这个问题,王愆旸一愣,转而伸手就把元幸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不是说好给我准备生日惊喜的吗?这么直截了当地问我,岂不是就没有惊喜了,我不说,我想要小元幸给我准备的惊喜。”   得到这个答案的元幸顿时有些苦恼。   他用迫切的眼神看了王愆旸一眼,王愆旸则冲他无辜地眨了眨眼,元幸只好又别过头去。   五十秒的红灯时间过去,车子继续在春雨里行驶,元幸又开始忍不住偷瞟王愆旸,看一眼,又看一眼,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王愆旸。   离家越来越近,元幸已经不知道偷看王愆旸多少次了,有几次两人的眼神还对上了,每次都是元幸率别开目光,长睫毛上下忽闪,匆忙又飞快地一眨一眨,紧抿着唇角,煞是可爱。   这谁顶得住啊。   王愆旸于是问:“这么想知道吗?”   元幸使劲点点头:“想,想的。”他又顾及要王愆旸期待的那份惊喜,于是又补充一句,“只是,只是问问,不一定会按开心先生说的,说的来。”   这话把王愆旸气笑了:“不会按照我说的来,那你还问我做什么啊小元幸?”   元幸一愣,觉得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只好低下头:“那,那好吧,我自己想一想的。”   不过他刚低下头,就听王愆旸说:“我当然也是有一个愿望的。”   元幸的瞳孔稍稍放大一些,赶忙抬起头问:“是,是什么呀?”   此时已经驶入小区的停车场,王愆旸熄了车子火,拔掉钥匙,两人纷纷松开安全带,拉开车门。   “我想让我的小元幸,能快一点喜欢我。”   他好听的嗓音融入雨声中。   风微微斜,雨丝迎面而来,抚在元幸的脸上,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凉丝丝的,却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   良久,久到元幸前额的头发被雨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的,安静才被打破。   王愆旸撑着伞站着车子另一头问他:“还不下车吗元幸?”   元幸这才恍如梦醒,慌忙地“哦”了一声,关上车门,带上他的文件夹小步跑到王愆旸的伞下,很自然而然地拉住他的宽大的手。   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路上有不少水洼,踩上去时溅起水花,打湿了白色的鞋边。   房檐下,王愆旸收了伞,伸手去摁单元门前电子门的密码。   雨声里,元幸看着王愆旸高大的背影,看着他左肩被雨水打湿的那块颜色偏深的布料,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可是,我,我已经喜欢了啊。” 第六十七章   这场春雨从昨天持续到了今日, 不仅没有减弱的趋势, 雨势反而又增强不少,抽芽的纸条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都在风雨中飘摇着。   今天早上还是王愆旸送元幸去康复中心,不过在吃早饭的时候, 他对元幸讲今天自己中午恐怕不能按时接元幸,如果他去的晚的话, 就让元幸在楼里多等一会儿。   “记得啊小元幸。”王愆旸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元幸咬着面包,迷瞪着脸点点头, 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临走前他特意又跑回书房一趟,把床头的那个泥偶给装进书包里。毕竟这也不是自己的东西,还是要还给别人的, 昨天出门时元幸忘记带了, 今天必须找机会还回去。   到了康复中心,元幸例行还是先去方秋月的办公室走了一趟,把昨天的文件夹带着卡片一起给她看。   卡片还和昨天长得一模一样, 空缺处还是没有填上任何字, 方秋月问:“元幸怎么没写呢?”   元幸看着卡纸上的空白处,说:“我,我没问出来。”   实际上他问出来了。   “这样啊。”方秋月放下老花镜, 将文件夹还给他,“那元幸要尽快哦,今天是三月二十三日了,距离开心先生的生日只剩下一周时间了呢。”   “好,好的奶奶。”元幸在心里头默默记下这个时间。   同时, 元幸自己在心里头分辨着开心先生的“喜欢”和自己的“喜欢”有什么不一样。自己明明已经很喜欢开心先生了,为什么开心先生还在等着自己赶快喜欢上他呢?   是多和少的问题吗?元幸眨了好几下眼睛想。   好像在平时的相处中,开心先生关心自己的多一点,好吃的糖还有餐桌上的鸡腿,都是开心先生买给自己的,自己好像除了带了张嘴带了个胃过来吃饭,其他的好像没干什么,就连每天的早安晚安也先是开心先生主动说的,然后自己才会给回应。   元幸又眨了几下眼睛,脑里转了几圈。   文件夹里除了有那张生日惊喜之外,还有最开始元幸填写的那张姓名年龄带着“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的卡片。   方秋月把第二张卡片拿了出来,看一眼后愣怔了一下。   显然是因为看到了新补上去的那句,那句“想开一个医院,帮助小朋友们变得更开心快乐的元幸。”   窗外风携裹着雨,将临窗大树的枝条狠狠拍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嗒”的声音,方秋月看着卡片上歪歪扭扭的字体,微微睁大了眼眸,她取下老花镜,把目光挪到正低头思考的元幸身上。   除了年龄过于小或者病情过于严重的患者,其余的患者都要送到她这里来填写这张卡纸,算是他们在这里康复的一个短期规划和目标。   大部分的孩子都会在她的引导下写下一个两天内可实现的,具体的小目标,小愿望,偶尔有的会写的稍微长远一点,但都没有一个像元幸这样的,几乎是将人生目标给写了上去。   “元幸。”方秋月喊了他一声,打断元幸的思绪。   元幸抬起眸子看着方秋月:“怎,怎么了呀奶奶?”   方秋月指着卡片上最后那句话,问:“这是元幸的愿望吗?”   元幸低头一看,不好意思地用食指挠了挠脸颊:“是的,不过只,只是有这个想法,奶奶你,你不要笑我的。”   毕竟,他是想向方秋月学习的。   细密的雨声里,方秋月伸出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摸了摸元幸的脑袋:“奶奶怎么会笑你呢?”   康复中心虽是三甲医院,但因为所有的费用都在聘请专业护工人员和购置设备药品上,所有员工包括她这个院长在内,都只拿一份数额相当的工资,并不存在暴利,且康复中心和许多基金会都有合作,所以也算是半个公益组织了。   如今现在的成年人都少有会主动做慈善,从事公益事业的,她又怎么会嘲笑这么一个好孩子呢?   元幸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实现的,但就是很想,像奶奶您这样,让小朋友们都高高兴兴的。”   方秋月的手还没有从元幸头顶拿走,她轻轻用力,在发丝间拍了拍元幸脑袋:“好孩子,会实现的,你以后……等你长大了以后,有什么想问的,尽管来问奶奶。”   “嗯。”元幸开心地勾了勾唇,梨涡里的笑意毫不吝啬。   门口有护士敲门来找方秋月:“院长,您该去看孩子们了。”   方秋月应了一声:“好,你稍等下。”   元幸的思绪一下被这句话拉回,他跟着方秋月一同起身,攥紧了书包袋,问:“是,是那天的,小朋友们吗?”   方秋月点头,猜出他的心思:“是的,不过元幸你要去做自己的康复训练了。”   元幸低头从包里翻出那个泥偶,递给方秋月:“那麻烦奶奶你,你把这个东西,还给那个弟弟吧,我那天不小心给,给带出来了。”   方秋月识得这个泥偶,她垂眸看了一眼,紧接着又说:“元幸你跟我一起去吧,你亲手把这个泥偶还给弟弟。”   又是上次那间宽敞的屋子,有所不同的是,这次一进去就鬼哭狼嚎的,几名护士忙得焦头烂额。   方秋月皱了皱眉:“把孩子们带到不同的房间里去,一对一。”   又吵又闹的小孩们被纷纷带走,轮到那个小男孩时,方秋月点点了他:“鹏鹏就留在这间屋里吧。”   元幸看着那个一直留着流口水的小男孩,眨眨眼,原来他叫鹏鹏呀。   今天的鹏鹏和那天相比之下要安静了不少,但嘴巴里一直在说些什么,咿咿呀呀的,元幸一句都听不懂。   “去吧元幸。”方秋月示意他一声。   元幸紧张地攥着那个泥偶,蹲下身去,清亮的眸子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冲鹏鹏打招呼:“你,你好呀鹏鹏。”   鹏鹏并不理他,眼睛也不看他。   方秋月及时说:“元幸,你把他的玩具给他。”   元幸急忙从包里拿出泥偶,顺便又翻出几张王愆旸塞给他的纸巾,不嫌脏地拉住鹏鹏的手,说:“鹏,鹏鹏你稍微扭一扭头,我给你,给你擦一擦的。”   鹏鹏还是不理他,甚至还想挣脱,把自己的手从元幸手中抽出来,不过元幸也颇具耐心,依旧在方秋月的注视下帮他擦掉嘴角和衣领上的口水。   擦干净后,元幸这才拿出泥偶,在他面前晃了晃,努力逗他开心:“鹏,鹏鹏,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的呀?”   鹏鹏这才肯给元幸一点眼神。   他看到元幸手中泥偶的一瞬间,飞快伸手去拿,力道没控制好,在元幸手上留下一道印子,不好还好没有流血。   但元幸还是吃痛,轻轻“嘶——”了一声。   不过元幸还没来得及觉得多痛,就听见鹏鹏开口说了句话,语调轻快,说的是重复的几个字,他自己的名字。   “鹏鹏,鹏鹏。”   元幸看着他这幅似乎高兴了一点的模样,不自觉地也带了点微笑,晃晃他的小手,说:“我,我知道你叫鹏鹏啦。”   说完元幸又伸手指着自己道:“你来,来喊我,喊哥哥。”   结果鹏鹏充耳不闻,仿佛没听到元幸说话一样,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泥偶,一个劲地重复着“鹏鹏”。   方秋月忍不住拍了拍元幸的肩膀:“鹏鹏他只会说自己的名字。”   元幸在雨声里愣怔了一下。   鹏鹏被护士接走了,方秋月把元幸送到他该去的治疗室那里。   小孩子都被送走后,此时走廊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沉闷的脚步声,一声长一声短。   脚步声停在一扇门前,方秋月指了指房间号给元幸看:“4-09,元幸记得以后就来这间屋子来找里面的哥哥姐姐。”   “嗯。”元幸闷闷地点头,在方秋月离开之前叫住了他,“那,那个,奶奶,鹏鹏他以后,会恢复的吗?”   鹏鹏是先天性的重度智残,而且是个因病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是福利院把他送到这里来的。   从出生就带着疾病的他,完全恢复的概率几乎为零。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方秋月回身,看着元幸说:“如果是元幸的话,鹏鹏一定会很快乐的。”   推开4-09的大门,里头还有一个白色的门帘阻挡了视线,屋内人的影子透过天光投射在白布上,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方秋月看了眼腕间的手表,指针指向10:25,她对元幸说:“还有五分钟。”   结果话音刚落,白色的帘子就被人撩开,令秋迟推着轮椅从帘下而过。   “弟,弟弟。”元幸看着令秋迟眨眨眼,“你怎么在,这里呀?”   令秋迟此时的脸色有点差,心情也不佳,一口就怼了回去:“谁他妈是你弟弟?”   “小秋,刚刚怎么和你讲的?”屋内还没走出来的医生厉声道。   令秋迟咬着牙朝身后看了一眼,面色不甘地回头跟元幸不痛不痒地道歉:“对不起啊小白菜。”   “我,我不叫小白菜。”元幸生怕令秋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急忙道,“我的名字是,元幸。”   令秋迟眯起好看的眼睛看了看他,撇了撇嘴:“那对不起,元幸。”接着便径直推着轮椅出了4-09的门,留元幸一个人傻愣。   一上午的心理疏导过去了,元幸在心理医生的指导下,非但没有开导心思,反而心头更郁结了一些。不过这也不能怪心理医生,只能说是元幸现在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有开心先生的喜欢,鹏鹏的泥偶还有令秋迟不悦的神情和残肢,统统都压在元幸那颗本来就装不了多少东西的心里。   不过这颗心还是在看到王愆旸的一瞬间就被他的开心先生给填满了。   今天王愆旸虽然早上被元幸打了预防针,但中午还是准时接他回家。   见元幸第一面,王愆旸故意逗他问:“小元幸想好了吗?”   元幸刚扣好安全带,疑惑问:“什么呀?”   王愆旸一边倒车一边说,语气愉悦:“什么时候喜欢我啊?”   元幸忍不住拿文件夹打了王愆旸的膝盖一下,语气有一点点急:“我,我一直很喜欢开心先生的。”   “不是这个喜欢。”王愆旸把车子的方位调整好后,伸手在元幸鼻子上刮了一下 ,“好了不问你这个了,中午想吃什么?”   元幸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想,想吃鸡腿的。”   “天天吃鸡腿啊小元幸。”王愆旸笑着说。   “没,没有天天的,昨天还,还吃了小白菜的。”元幸努力为自己辩解。   可他刚提到“小白菜”三字,便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刚才喊他小白菜的令秋迟。   小秋是开心先生的弟弟呢,是不是因为开心先生知道弟弟在这里,所以也把我带到这里呢?还是说碰巧呢?元幸看着王愆旸认真开车的侧脸想到。   左思右想了一会儿,元幸决定主动开口问:“开,开心先生。”   “嗯?怎么了小元幸?”开车中的王愆旸目不斜视道。   “弟,弟弟他也在医院呢,是,是开心先生知道,所以才把我,把我送到这里的么?”   恰逢十字路口红灯,王愆旸急刹车,元幸因为惯性原因差点撞到脑袋。   停了车后,王愆旸皱着眉问:“令秋迟也在?”   元幸愣愣地点头:“对,对的,秋秋他,他也在的,我第一天就遇到弟弟了。”   末了,又问:“开心先生你,你不知道的吗?” 第六十八章   王愆旸的确不知道。   从年初一后他就再也没回去过, 家里那边不管是令秋迟还是王暨楠都没再联系过他, 王愆旸也乐得清闲,只偶尔嘱咐家里的保姆几句。   可说是觉得许久没再联系过,其实看看日子, 也只有一个半月而已。如今再次得到家里的消息,是从元幸口中听来的, 并且还是令秋迟也在同一家康复中心的事情。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令秋迟成为他的弟弟也已有七八个年头了, 王愆旸可以拍着胸脯说,令秋迟刚出车祸时是什么样子,现在依旧是什么样子, 嚣张跋扈, 一点不如意就要大闹,偶尔好声地顺着来可能会收敛一些。   可能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可能是失去了双腿才让他变成这样。   但这七八年来, 毫无长进是真。   红灯过去了七八秒。   王愆旸思索了一下, 回忆元幸和令秋迟上一次的见面里没有自己的参与,那次是元幸帮令秋迟赶跑了欺负他的同学,令秋迟把自己偷着买的鸡米花给了元幸。事后自己好像还给令秋迟打了电话, 嘱咐他不要偷着买鸡米花,有事的话给自己打电话,毕竟自己还是名义上的哥哥。   王愆旸在心中喟叹一声,不知该如何作答。   “开心先生?”元幸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红灯, 红灯都过了,该走了的。”   王愆旸这才反应过来,发现绿灯的时间也只剩下没几秒了,赶忙一踩油门,一路畅通地到了家里。   饭后元幸去睡午觉了,上午那名心理医生问了他好多东西,总归有些乏,挨到枕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雨停了不少,王愆旸洗了碗后打开阳台的窗户,对着窗抽了根烟,看青灰色的烟雾飘进雨后的空气里,和着所剩无几的雨丝缓缓消失。   指间夹着还未燃尽的烟,青雾还在眼前缭绕着,王愆旸拨通了王暨楠那边的座机电话,这会儿他们一家三口应该在吃饭。   可电话是家里的保姆接通的,对方恭恭敬敬地对他说小少爷被带出去吃饭了,如果不急的话可以等他们回来后自己转达,急的话可以打王先生的电话。   “不必了,谢谢陈姨。”王愆旸挂掉电话,把烟头碾灭。   电话打到王暨楠那里去肯定免不了一顿叨扰,打到令秋迟那里去肯定又是一通牢骚,说不定又会提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   于情于理,在“理”这面,他就算一个电话不打,也没有人会谴责他,毕竟他没有义务,真该好好关心令秋迟的应该是王暨楠。   但于“情”,或许是恻隐之心在作祟,想到令秋迟也没做错什么,不大的年纪就坐上了轮椅,王愆旸总觉得有些说不过去,虽然这么多年的迁就和满足,他已仁至义尽。   话虽如此,可令秋迟的心思却过于明显。连吴小毛这种神经大条的人都对他说过,你家是欠小老弟他两条腿,可那是你爸欠的,你可别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可说了这么多,依旧逃不开另一个,话虽如此。   仿佛总是这么纠结。   纠结到他七八年了,还未理顺这团乱麻。   工作日,小区里中午没什么人,午后的时分静谧,元幸在书房翻了个身,可能是梦到了什么,动静还不小。   王愆旸手里拿着烟灰缸,朝书房虚掩着的门那里看了一眼,微微颤了一下眼睫。   三月二十四日是个晴天,雨后的空气清新,阳光也通透。   王愆旸将车子停在康复中心前面的街道上,看着元幸松开安全带,从身侧拎了书包和水壶准备下车时,叫住了他。   “元幸。”   元幸一条腿已经跨到车外了,侧身回头问他:“怎,怎么了呀,开心先生?”   王愆旸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终究没说出自己想交代他的话,只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没事,我中午来接你。”   元幸也没看出什么来,点点头,软声说好。   照例,元幸先去找了方秋月,给她看了毫无变化的“开心先生生日惊喜计划卡”,方秋月也没再说些什么,只告诉他不能按照电影原本的剧情来,接着便匆匆朝五层赶去了。   临走前告诉元幸记得去4-09找心理医生。   元幸其实心理上并无大碍,除了那些苦难,他一直都知足地过着日子,而今他的开心先生又将他从苦难的泥沼中拉出,连心理医生在得知他的经历后都感叹这个小孩没有被生活教坏。   虽然无大碍,但元幸也必须接受一些专业的指导,其实也就是聊聊天而已,和方秋月的一个性质,只不过方秋月因为是院子,并不能时时刻刻围绕着元幸一个人转。   心理医生是个比元幸大不了几岁的小姐姐,面相和善,说话的声音也柔柔的,名字叫陈杏,元幸喊她小陈姐姐。   昨天陈杏主要问了他的过往经历,出于职业素养,并没有问得过多,只问了一些足够她了解元幸过往的问题,并没有深究,但大部分还是她引导着元幸才说出来的,磕磕巴巴两个多小时才说完。   昨天聊的是过往,今天要说的是现在。因为现在和开心先生在一起的日子过的要美好一些,加之两人住在一起的时间并不久,所以很快就聊完了。   元幸也从躺椅上坐起,晃着两条小腿看着正在填写着什么东西的陈杏,好一会儿,开口问:“小陈姐姐,弟弟,弟弟他也在你这里吗?”   陈杏抬起头疑惑问:“弟弟是谁?你弟弟么?”   元幸又仔细想了想:“是,是叫小秋的。”   “啊。”陈杏恍然大悟,“令秋迟啊,怎么了元幸?你怎么问起小秋的事情了?”   元幸用手指抠了抠身下躺椅的皮料,轻声说:“没,没有的,就是想问一问。”   帮,帮开心先生也问问。   提到令秋迟,陈杏也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孩子,快高考了这会儿出了事,学校也去不成。”   去年十二月那会儿,令菡就张罗着想让令秋迟带假肢,好说歹说劝了这么几个月,令秋迟不是沉默就是打闹,这事便一直没推进下去。直到某一天,令秋迟从学校回来,身上的校服歪歪扭扭,领带丢了,饭也没吃,在自己的屋里呆了许久,出来后就同意带假肢。   本以为会是个转变,但没一天,他就气得把假肢给摔了,残肢磨损出了血,疼得脸都白了也不愿意去医院,学校也不去,天天呆在家里。还是王暨楠看他天天在家呆的火大,强行把他送到康复中心里,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出。   陈杏又叹了口气:“不好说,这孩子,我给他做心理辅导只能起个辅助作用,具体的还要看他自己,重要是的他自己要走出来才行,不好说。”   元幸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一愣一愣的,还点点头。   早晨的心理辅导结束后,元幸又在陈杏的安排下去领了一些药品,把书包装得鼓鼓囊囊后坐在一楼的长椅上,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等着王愆旸来接他。   刚才陈杏那番话里的两个“不好说”和那一声喟叹,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像是有小猫爪在时不时挠一下。   他和令秋迟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三次而已,当然对其了解也不多,但可能因为某种原因,他觉得令秋迟看起来十分亲切,也跟着王愆旸一起把他当弟弟。   元幸看着影子,抿了抿唇。他想到上次在炸鸡店附近遇到令秋迟时,令秋迟是被几个同学给欺负了。   如果,如果是弟弟的话,那自己就是哥哥,哥哥是要保护弟弟的。   元幸抬起头,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看着康复中心的指路地图,心里头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又一会儿,王愆旸开车接到他,两人又在车上说了些话,回家吃饭,下午各自上班去。   因为令秋迟这件事,元幸似乎也没想起开心先生的生日,那张卡纸也被他抛到脑后了。   次日,元幸见过方秋月和陈杏后,已经是十二点多了。   今天元幸给陈杏讲了自己对未来的期望,特意提到了他想要向方奶奶一样开一间医院来帮助小朋友们,然后遇到了陈杏后又想像小陈姐姐一样,当一名心理医生来和小朋友们聊天,帮助他们变得更开心。   陈杏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表示在赞许:“那我就等着元幸开一家医院啦,然后我就去给你打工,帮你照看小朋友。”   “嘿嘿。”元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元幸就快回家吧,我要去吃饭了。”陈杏说着就往门外走,“家里有人来接吗?”   “有的,有的。”元幸背着包和陈杏一起出了门,然后他问,“那个,小陈姐姐,小,小秋他,还来吗?感觉好几天都,都没看到他了。”   陈杏在手机上看了几眼,说:“小秋他每周只来我这里两天呢,前天来过了,今天他应该是在下午两点来,不过这孩子很守时的,每次都会提前来去找方院长,然后再来找我,怎么你有事找他吗元幸?”   “没有的。”元幸赶忙摇头。   刚和陈杏分别,元幸就接到了王愆旸的电话,对方告诉他自己堵车了,可能会晚一点到,如果元幸愿意的话,可以乘坐地铁到某站下车,自己会在那边的站点处等着他。   心里头装着事的元幸想了想,决定在这里等着王愆旸,顺便,说不定就能等到早来的令秋迟呢。   这般想着,元幸便站起身来朝着方秋月的办公室走去。   方秋月已经吃过饭了,正在办公室里见其他的小孩,此时见元幸前来,不免有些诧异。   元幸背着书包,乖乖地站在门口等着,一直等到那几名小孩被护士带走后,这才走进去。   “元幸怎么没回去?”方秋月问,“有事情吗?”   元幸说:“我,我是来等小秋弟弟的。”   方秋月看了看时间:“还要等一会儿呢,你不回家吗?”   “开,开心先生说会晚一点点到。”元幸把书包取下抱在胸前,乖巧地坐在板凳上,“小陈姐姐说,小秋下午会来的,所以,所以我想等等看,万一,等到小秋了。”   方秋月看着他断断续续说话的模样,微微弯了弯眼眸。   从上次可以看出,元幸和令秋迟是互相认识的,但具体是如何相识的,方秋月不得而知。   于是她问:“元幸为什么等小秋呢?”   元幸想了想,不口吃地说:“我就是想和弟弟说说话的。”   方秋月推了推眼镜,似乎有些不相信:“真的吗元幸?不要再奶奶这儿撒谎哦?”   元幸的说谎话不口吃之术,终于被第一个聪明人给识破了。   春光打在桌上,柔和地拉出一条区分明和暗的线,光明处有窗外树影斑驳,风起时左右摇曳。   元幸额前的头发被风吹拂起来,面对识破了自己谎言的方秋月,他只好说实话:“我,我就是想问问弟弟,他的腿,腿是不是很疼,那群坏蛋是不是还在学校里,欺,欺负他。要是可以的话,我,我想……”   越说到最后声音越小,方秋月凑近了问:“元幸你说什么?声音稍微大一点,奶奶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   不知哪里钻出一阵疾风,桌上的树影摇曳得厉害,元幸的心跳也随着风动加快了不少。   刚才在和陈杏的聊天中,元幸和她说了好多自己关于开医院的构想,包括去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要出门能看到大海,要每个小朋友们都能吃上糖果。自己要从开医院的时候就照顾他们,一直到自己也老了,等小朋友们从元哥哥喊到元爷爷。   当然这些都是元幸的构想,他的这个梦想八字还没一撇呢。   但当他听了陈杏讲述的令秋迟近来的情况后,似乎觉得这八字好像能写出第一撇了。   “就是,就是……”元幸在心跳声中,看着方秋月说,“我是想,想开个医院的,但是我现在还不是,小陈姐姐那样的心理医生的,也,也还没有医院的。”   “小陈姐姐告诉我说,她的第一个病人,是她的妈妈,当,当时小陈姐姐也没有医院。”   “我,我就想……弟弟其实,很好的,给过我炸鸡吃,我就想,可不可以,把小秋弟弟当成我的,我的第一个小朋友来,聊,聊聊天说说话,让他也开心一点。”   风停,摇晃的树影也停下,静止在桌面上。   元幸的心跳却更快了。   下一秒,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想跟我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秋这个角色其实是一个比较具有争议的角色,相信从前面他第一次出场开始就有不少小可爱很不喜欢他,也因为小秋这个角色,不少读者留言弃了文。(我还是很玻璃心的QAQ)   我在做人设的时候也不严谨,但这个角色还是在笔下诞生出了了,当时收到负面评论时,我也畏手畏脚地掐掉了一部分小秋的剧情,这个人也消失了50多章,直到这几章才又给拉了出来,有人问我是不是要给垃圾弟弟洗白了。   其实呢,我并不想把一个角色写的虎头蛇尾的,我想文内的每一个角色都有他存在的意义,不管是推动剧情发展,还是推动人物的成长和转变,都要有他自己的意义。   所以大家之前很不喜欢的小秋可能要多呆一会儿了,他也是元元成长路上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小傻几这本也不是热题材的文啦,也不甜,甚至还有点虐,所以能有现在这个数据我还是很惊喜的,所以咕咕也就任性一把,把我心里想写的都给写出来了!   感谢一直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使劲亲亲你们! 第六十九章   窗外的风在这句话语落下时又悄悄抓着树枝摇曳起来, 和元幸心脏跳动的频率相配。   “弟, 弟弟。”元幸猛然回头,正好看到令秋迟转着轮子进来。   “小秋来了啊。”方秋月和蔼地微笑了一下,指指元幸身边的位置, “过来这儿,吃饭了吗?”   “还没吃。”令秋迟前额的头发被钻窗而入的风吹起, 露出额头上一片红色伤痕。   他赶忙伸手压下额发,理了理, 似乎是不想让人看见一样,继续若无其事地超这边来。   然而元幸还是看见了,他忙起身, 慌慌张张问:“弟, 弟弟,你的额头上有,有一片……”   令秋迟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看错了。”   语毕后他又马上懊恼了起来, 说这话岂不就是欲盖弥彰, 证明自己额头上就是有东西。   不过元幸也是傻乎乎地信了,点点头:“哦,哦。”   令秋迟和元幸排排坐后, 带着泪痣的四颗眼睛齐齐看着方秋月,每一双都仿佛会说话一样。   不顾偶令秋迟今日的状态看起来比前几天要稍差一些,眼下带着浅淡的乌青,眸子中的阴霾似乎比先前要更浓重一些,嘴唇也紧抿成一条缝隙, 强行上牵的唇角像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在石壁上凿刻出来的一样。   方秋月转头问元幸:“元幸也还没吃饭对吧。”   “嗯,还,还没有吃的。”元幸点点头,侧身偷看身边的令秋迟。   令秋迟似乎心情不悦,转头过来问元幸:“你偷看我干什么?”   元幸一愣,觉得此情此景有些似曾相识,抿了抿唇,说的话也似曾相识:“我,我没有偷看,我是,光明正大看的。”   不过令秋迟的反应倒是和王愆旸不同,他抬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看了元幸一眼然后别开目光,看着方秋月桌面上的树影阳光。   目睹了两人小插曲的方秋月笑了笑,拉开自己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两个小面包,一人给一个:“既然都没吃的话,那就先吃点东西来垫垫肚子吧,别饿着了。”   “谢谢方奶奶。”   “谢,谢谢奶奶。”   令秋迟熟练地撕开锯齿边沿的包装,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着,不发出一点声音。元幸则废了点力气才撕开包装,塑料摩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面包还差点掉在地上,可能是真的有些饿了,吃得嗷呜嗷呜的。   元幸一边吃着面包,一边又偷偷看令秋迟。   他刚刚是和方秋月说,想把令秋迟当做自己的“第一个小朋友”来说说话,其实是想把令秋迟当做自己的第一个“病人”,虽然他还不是医生,甚至自身还存在着一些问题,但总是想用自己的一片真心来尝试一下。没办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至少能让令秋迟开心一点也好。   于是趁着吃面包和偷看的功夫,元幸那颗小脑瓜疯狂且高速地转动着,回忆着上午自己做心理治疗时陈杏说的话和说话的口气,思考着怎么开口和令秋迟说。   他刚刚其实是想了很多很多的,想问问令秋迟的腿还疼不疼,问问他在学校还有没有被欺负。但放到现在元幸,真正和令秋迟排排坐的时候,他满脑子只有一句“吃,吃饭了吗?”   然而这唯一的一句也已经被方秋月抢了台词。   脑子里空空如也的元幸不免捏紧了小面包,叹了口气。   刚叹了口气,就听令秋迟的声音又一次冷不丁地响了起来:“所以,你要跟我说什么?”   “啊?”受到惊吓的元幸肩膀一颤,剩下的半块小面包连带着包装袋一起掉到了地上,弹跳了两下,骨碌骨碌得在地上滚了起来。   元幸匆匆起身起把面包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揪掉上面脏掉的部分。   “掉在地上的就不能吃了。”令秋迟说,“有细菌了,吃了会闹肚子。”   “哎呀呀。”元幸起身也没想吃,但被令秋迟这么一说,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元幸摸了摸后脑勺,将面包丢进垃圾桶内,复又坐回令秋迟身边。   “咦?”元幸突然发现刚刚还在座位上的方秋月不见了,便问,“奶,奶奶人呢?”   “刚刚出去了。”令秋迟正用湿纸巾擦这手,问元幸,“你要吗?”   “我,我就不要啦,谢谢弟弟呀。”元幸说着,手撑在身后的板凳上,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阳光,抿了抿嘴。   令秋迟似乎对于这句“弟弟”有些不爽,但也只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没有多说什么。   空气一时无比安静,风声,鸟鸣还有暖阳充斥屋内。   元幸和令秋迟两人并排而坐,一个仰头一个低头,像极了两人选择的人生方向,生活方式,一个积极向上,一个独自沉沦。   两人的生命里都有着阳光,但自身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也导致阳光在他们身边存在的方式。   静谧了一会儿,元幸又偷偷看了一眼垂眸的令秋迟,他垂下的长而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眼睛,看不出眼神如何。   令秋迟也没想什么东西,处于一个放空自己的状态,看着黑色的地板缝。   “那,那个。”元幸的声音打破了沉积。   令秋迟转头疑惑看他,脸上终于有了点生动的表情:“什么?”   被令秋迟一看,元幸又有点慌,说话有点语无伦次:“你,你最近,还好吗弟弟?”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下就戳到了令秋迟的心窝上,甚至还戳得他有些疼。   他不好,一点都不好,不仅是最近不好,好长一段日子,他过的都不好。   也没有人问过好不好,只会劝他,劝说他,一味地将他们的想法强加到他的身上,没有人关心他。   令秋迟的鼻头有些酸,有些浓重的情绪似乎要夺眶而出,他没说话,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元幸似乎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继续轻声说:“那,那弟弟,你的腿还疼吗?”   疼,前几日阴雨连天,仅剩的那个膝关节痛到他无法入睡,残肢被假肢磨损的地方也如火燎一般,跟随着他活着的证明,心跳的频率,一跳一跳地疼着。带着失去的双腿,伤痕,永恒地烙印进他余下的生命里。   令秋迟咬了咬牙,手也握紧,不长的指甲深深地嵌入血肉里。   这个大白菜小傻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没得到回应的元幸把头低下,抠着自己的手,继续问:“上次,上次的炸鸡很好吃哦,学,学校的那群坏蛋,有,有没有再欺负你?我,我可以再帮你的!”   “如果,如果你,需要的话……”元幸越说,声音越小,似乎有点不自信,“我,我是可以的,也不用你买炸鸡给我……”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一个都没有得到回应,不免有些担忧地朝令秋迟那边看了看:“弟,弟弟?”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元幸发现令秋迟似乎有些不高兴。   于是手忙脚乱地问:“弟弟,你,你生气了吗?”   令秋迟依旧没理他,也没看他。深吸一口气,在元幸担忧又内疚的目光里缓了好一会儿,直到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平下,这才慢慢回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元幸。   “你知不知道,你在问什么?”他咬牙切齿道。   元幸一愣,傻傻地答:“知,知道的。”   令秋迟也一愣,似乎有点没料到元幸的回答,或者说,他根本没料到元幸会回答这个问题。   “我……”元幸挠了挠后脑勺,“我当然是,知道的呀,我可是想了好久好久的,不然我怎么,怎么问你呀?”   令秋迟刚刚被那三个问题激荡起来的情绪也被元幸这哭笑不得的一出给扑灭了,顿时没了刚刚鼻酸的感觉。   “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对着少有的,关心他的人,他也生不起气来。   毕竟,长久以来的冤屈,怨恨是真,此时的感动也是真。   “小白菜。”令秋迟问,“你家里人没来接你吗?你在这儿坐着干什么?”   “一会儿,一会儿就来接的。”元幸老老实实说,“我也是来,来等你的。”   “哦。”令秋迟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点点头,“那你就是想跟我说这个么?”   元幸低下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其实,不止有这些的,但是其他的,我,我还没想好的,等,等下一次吧。”   令秋迟笑了一下,听不出这笑声的含义:“还下次吧,下次吧。”   元幸突然抬起头,“啊”了一声。   令秋迟好像被吓了一跳,睁大眼看了他一声:“你干什么?吓死人啊?”   元幸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是第一次见陈杏的时候,陈杏问他的名字,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元幸这个名字实属误打误撞,他原本是叫元星,因录入户口时工作人员输入错误,小星星这才变成了小幸运。   陈杏告诉他,每个人的名字里都带着父母对一个人的期待,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祝福,也暗含着这个世上最独特的一种含义。这是每个人都要了解的。   于是他问:“弟,弟弟,你的名字有没有什么,什么不一样的含义呢?”   令秋迟。   拆开了就是“令”和“秋迟”,令是美好的意思,秋迟是迟来的秋天。   令秋迟虽是出生在九月末,但那时枝头却依旧苍翠,秋天似乎来迟了一些,出生那天也无连绵秋雨,晴照的阳光十分温暖,是个美好的,迟来的秋意。   他出车祸就在秋天,在一个秋雨和秋叶漫天飘飞的日子里。从此以后,无论是提早到的秋意还是准时的秋分,还是迟来的秋意,都不再美好。   被元幸这么一问,令秋迟一下就忆起这段故事。   可当美好不再美好时,似乎也无需再诉说昔日美好的故事。   他的人生就是一个可笑又可悲的笑话。   与凄寒秋分形成鲜明对比的春风拂面,又一次掀起令秋迟的额发,他没有着急去压下额发,额头上那块红印子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元幸的目光下。   “没什么意义,就普普通通的三个字,凑在一起而已,什么含义都没有。”   明媚的春光也无法照亮那双满是沉寂的眸子。   元幸的一头短发也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额发边缘被春光染上层层的浅金色。瞳孔里也装了点点白日星火,想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燎破那阴霾的平原。   “弟弟。”元幸凑近了一些,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令秋迟。   令秋迟则错愕地眨了眨了一下眼睛。   “你,你骗人。”元幸说。 第七十章   风停, 两人的额发纷纷缓慢垂落。   令秋迟额头上的红色印子复又被挡住, 元幸的额发则直接挡住了眼睛,扎得痒痒的,他忍不住“哎呀”了一声, 伸手拨了拨。   之前开心先生说带他去剪头发,也因他这几天三点一线的繁忙给耽误了, 元幸自己也没想起来。   “你头发长了,改剪了。”令秋迟别开目光, 故意挑开了话题,“赶紧去剪头发吧。”   “弟,弟弟。”元幸理过头发后坐直了, 看着令秋迟, 这次没有被令秋迟糊弄到,“你,你刚刚, 撒谎的。”   令秋迟:“……”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似乎有点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 问元幸:“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元幸没听懂他的意思,只眨了眨眼,歪了一下脑袋。   令秋迟刚想说些什么, 他口袋里手机响了,掏出手机,他看到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名字后,第一时间皱了皱眉,看起来不是很想接这个电话, 便由着电话铃声响着,装回口袋里。   元幸则好奇地探过头去,好心地提醒道:“弟弟,你,你的手机响的。”   令秋迟有些无语,居然被小白菜来个双杀。   不过好在电话铃声戛然而止了,元幸也就没再继续问,目光还黏在令秋迟身上,时不时眨巴着眼睛。   突然他发现,令秋迟深蓝的外套上好像有一块面包屑,于是伸出了手:“你,你衣服上有个白色的,我帮你拿,拿下来的弟弟。”   还没碰到他,元幸的手就被粗暴地拍开了。   “别碰我!”令秋迟陡然提高了音量,像是一头被惊扰了的小兽一般,手放在胸前呈现出一个保护的姿态,身子侧向轮椅另一侧,目眦尽裂。   元幸似乎也被他吓到了一下,伸出去的手就僵在半空中,拿下来也不是,继续探出去也不是,手指还微微动了几下。   不过很快,他这份惊吓就变成了尴尬,收回手,攥了几下,语气也难堪:“哎呀呀,那你就,就自己拿吧,在左边的袖子上,白色的。”   令秋迟一看,发现自己衣服上果然有一大块面包屑,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掸掉。   小块的面包屑飘飞在空气里,元幸微微勾了勾嘴角,露出两侧的梨涡:“拿,拿下来了呀。”   令秋迟看着他的笑脸,心里头突然有点懊悔。   他娇横跋扈惯了,周围的人也大都顺着他来,也基本上不会和他争吵,偶尔没有满足他的要求时会生气。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令秋迟总觉得有点生不起气来。   他捏紧了左臂衣服上的衣料,抿了抿唇:“你下次,就跟我说一下就行,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元幸点点头:“哦,哦好的。”   刚应下来,就见令秋迟秀气的眉毛皱了皱,咬着牙“嘶——”了一声,另一只手抓紧了左边的裤子,布料皱巴在一起,裤脚处往上提,空荡荡的。   元幸急忙问:“弟弟你,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令秋迟紧紧咬着牙,一边抽着气一边说:“没什么,腿上的伤口被磨到了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残肢上的伤口是前阵子带假肢磨损出来的,左腿起了泡,右腿则被磨烂了,险些感染。上了药后,起初那几天疼得如火燎般,一直折磨着他的神经,无法入睡。最近虽然好些了,但伤口没有愈合,不能磕着碰着。   刚刚元幸试图帮他拿下衣服上的面包屑时,令秋迟猛地往后撤了一下身子,扯到了右腿上的伤口,撕裂般得疼痛。   “那,那……”元幸皱着眉毛,看起来十分担心,“是不是,特别疼的?”   令秋迟脸上出了一层虚汗,他长出一口气:“不碍事,习惯了就好。”   元幸弯下腰,担忧地看了看他的腿,又抬起眼皮问:“是,是那条腿呀?”   令秋迟指了指右腿。   只剩下大腿,连膝盖都没有,往下的裤管空荡荡的,灌满了春风。   元幸伸手就要去撩他的裤子,令秋迟马上推着轮椅倒退到墙根,瞪大了眼问他:“你要干什么?”   元幸直起腰,手放在膝盖上,认认真真说:“帮你,帮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哈?”令秋迟疑惑问,“什么呼呼?”   元幸眨眨眼:“就,就是呼呼呀。”   “就,就是这样的。”元幸说着开心小声地朝空气一处呼着气,“呼——呼——这样呼呼,痛,痛痛就飞走啦。”   令秋迟突然有一点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呼呼就不疼了,还要医院干什么,这小白菜脑袋里都是什么东西。   “你,你要不要呀?”元幸又问。   “不要。”令秋迟斩钉截铁,还挥了挥手。   元幸抿了抿嘴,似乎有点失望:“那,那好吧,其实还挺有用的,之前,之前开心先生胳膊疼,然后我,我呼呼了,他都说不疼的。”   令秋迟撇撇嘴:“听他瞎说,肯定是骗你的。”   紧接着他又问:“等等,开心先生是谁?”   元幸眨眨眼,十分天真地说:“开心先生就,就是开心先生呀。”   “我意思是名字。”令秋迟说,“你喊人都是喊外号的吗?”   闻言,元幸拖住了自己的小腮帮:“等,等等我,想一想的……”   “这你还要想一想的。”令秋迟又一次被元幸无语到。   毕竟开心先生的名字还是有点复杂有点难写的,元幸也就上次借书的时候记过一次,这么长时间也一直喊的是开心先生,此时不免没有第一时间想起。   当时认识王愆旸的名字是从含义开始的,元幸的目光在屋内乱转,从地板转到窗外,被春日阳光刺痛了眼睛。   他眯了眯眼,一拍膝盖,说:“阳,阳光!”   令秋迟:“……”   他揉了揉右腿,无奈说:“算了,也不指望你了,这都一点半了,你家里人不来接你吗?”   元幸拿出手机看了看,正好看到王愆旸发来的消息,说是还有两个红绿灯就到了,便说:“马上,马上就到了的。”   话音刚落,就见陈杏出现在门口,轻敲房门:“小秋,准备上去了。”   看到元幸,她惊诧:“元幸你还没走啊?”   “一,一会儿就走了。”元幸说。   令秋迟推着轮椅朝门口走,陈杏推着他就往电梯走,元幸忙背着书包就跟了出去。   令秋迟回头看了看元幸,抿了抿唇,最后说:“再见,你赶快回家吧。”   元幸立在原地,愣愣地点点头:“再,再见呀弟弟。”   陈杏推着令秋迟越走越远,一楼走廊的一侧是房间,另一侧临窗。每走几步就能走进透窗而来的阳光中,于是就见两人的身影的阳光的阴影中时不时切换着,明明灭灭的,十分梦幻,仿佛要走入一个。   元幸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几下,是王愆旸打来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的一瞬间,元幸想到了王愆旸的名字,便冲着走廊那头大声喊着:“小,小秋弟弟,我,我想起开心先生的名字了!”   令秋迟的声音远远传来:“下次再告诉我吧。”   出门上车,元幸给自己扣上安全带,规规矩矩地坐在副驾驶上,等着王愆旸开车回家。   王愆旸却迟迟没有拧动钥匙,因为他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那是王暨楠安排来一直接送令秋迟的车子。   司机显然也看到了王愆旸的车,坐在驾驶位上礼貌地点点头,王愆旸也微微颔首。   然后立即拿出手机给这名司机发消息,嘱咐他今天没有看到自己,不要在王暨楠和令秋迟那里多说,嘴给把严实了。   那名司机很快应允。   王愆旸这才拧了拧车钥匙,发动车子拐入川流不息里。   他主要是不想让令秋迟知道元幸是自己送来的,如果被他知道了,免不了又要闹什么事。   他个人是这么想的。   元幸看着前几天春雨在车窗上留下的泥点,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我今天见到了,小秋弟弟呢。”   王愆旸握紧了方向盘,尽量放平了语气问:“是吗?小元幸有和他说话吗?”   元幸小幅度点点头:“说,说了的,说的好多。”   王愆旸昨天其实就想让元幸来替自己问问令秋迟如何了,但昨天和今早都没能说出口,此时元幸主动开口,他忙问:“都说了什么呢?”   元幸摇摇头,似乎有些惋惜:“小秋,小秋弟弟,不太好的。”   因为他今天问令秋迟的问题,对方都没有回答,便趁着此时的红灯,轻声向王愆旸讲了在他在陈杏那里听来的。   末了,补充了今天令秋迟腿疼的事情,自责道:“可能,可能是我的错,我要是没有,没有吓到小秋弟弟的话,他,他的腿可能今天就不会疼的。我,我想给他呼一呼的,弟弟他说,自己疼习惯的。”   一番话说完,红灯的时间过了,元幸闭上嘴,不打扰王愆旸开车。   前面的车还没有拐弯,王愆旸也就握着方向盘,缓慢跟在前面车子的后面,情绪无比复杂。   人都是有感情的,其中恻隐之情总是最纯粹的那个,他不是石头,也无铁石心肠,听了这些后自然会有情绪的触动。   但很复杂,和那团困了他七八年的乱麻搅和在一起,又添几分驳杂。   可要说让他主动去打电话,直截了当的方式又让他觉得心头有些别扭。   看来只能采取一个侧面的方法。   王愆旸想了一路,终于在饭后想到了法子,就先从最简单的做起来吧,他还记得令秋迟很喜欢吃一家酥皮泡芙,抹茶馅的,自己今晚去买几个,明日让元幸连着自己的话一并带过去好了,也不说是谁买的,姑且也算是他的一种照顾。   于是他叫住了准备午睡的元幸,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元幸有点疑惑地问:“开心先生你,你怎么不,自己直接去呢?也,也不让我说,小秋,小秋可是弟弟呀。”   “听话。”王愆旸摸了摸他的脑袋,“以后你就懂了。”   “噢。”元幸半信半疑地点头。   泡芙就在元幸工作的那个商场负一层,可今天元幸不去上班,王愆旸打算下班后自己去一趟,买几个回来。   “小元幸有想吃的吗?”王愆旸问,“那边还有甜甜圈小蛋糕什么的,或者到时候我拍照给你看,你想吃哪个就告诉我。”   元幸又点点头,去午睡了。   躺下后,元幸满脑子都是王愆旸刚刚的话,心里头依旧疑惑为什么开心先生不能自己直接去给小秋弟弟。   终究想不出一个所以然,便翻了个身,准备睡觉了。   闭上眼没一会儿,元幸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一下掀开被子,跳到地上,冲到桌前拿过那本日历。   刚才,开心先生说“蛋糕”,一下让元幸想到了开心先生的蛋糕。   这几天元幸满脑子都是令秋迟和令秋迟的腿,无暇顾及其他的,到了今天才想起来这件事。   而距离开心先生的生日,好像也没剩几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实不相瞒,我差点也忘了老王快过生日了! 第七十一章   元幸急急地伸手在日历上翻了几下, 最后又翻回最开始那一页, 伸着手指找到三月三十一日,再往前数着,找到今天的日子。   结果一看, 今天才三月二十五日,还有五天的时间呢。   放回日历, 元幸这才松了口气,刚刚他差点以为开心先生的生日已经过了。   五天的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元幸翻出自己那张“开心先生生日惊喜”的卡纸,盯着上面的一条更新,左看右看。   方秋月说是让他有新想法了就及时写上去, 但现在看来, 元幸似乎是只有最开始那一个方案,然后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想法了。   元幸挠了挠头,坐到桌前拿起笔, 敲了敲脑袋, 还是毫无头绪。   想来想去,左右下午不用上班,他打算再看一遍那个电影, 说不定就会有新的灵感,当即给张玥发了短信问那个电影的名字。   张玥回复的很快:“《真爱至上》。”   “真,爱,至,上。”元幸看着屏幕, 小声又一字一顿地重复着。   翻出耳机,元幸在张玥的指导下,在网上找到了这部电影,开始播放,身边放着字典,打算遇到看不懂过的就查字典,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本子,随时准备做笔记。   十个爱情故事相串联,人物之间彼此有联系,元幸最初给王愆旸过生日的灵感来源与其中一条故事线,即将步入新婚的女子和她的好友,也就是伴郎擦出了火花,在女子完婚和丈夫住在一起后的圣诞夜,好友前来诉说自己的情愫。   走到这个情节时,元幸立即拿起了小本子,时刻准备着。   男子拎着一个录音机,里面放着柔和的圣诞曲,元幸决定效仿他,自己唱一首生日歌,录在手机里给王愆旸听。   男子准备了很多卡纸,上面或写着字,或贴着图片,其中有一张卡纸上贴着几名身材火辣的女郎图片,还有贴着一个老婆婆的图片,元幸眨了眨眼,没太懂这是干什么,便跳过这几张图,打算只写字,毕竟他也不知道图片该从哪里弄。   卡纸上的内容就……和生日相关吧!   点了暂停键,元幸便开始埋头在小本本上记录,神情无比认真,仿佛是一件天大的事。   写完这两条,元幸记上了今天的日期,三月二十五。卡纸的空缺处只剩下二分之一了,元幸看着自己写下的字,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他的开心先生,一定会喜欢,非常喜欢的。   因为脑子里有事,王愆旸睡了没一会儿就醒了,距离闹钟定时还有十分钟,睡不了多久,他便起了身,坐在床沿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手机消息栏空空如也,没有王暨楠的消息也没有令秋迟的电话,看了司机的确守口如瓶,没有将他送元幸来治疗的事情说出去,自己和元幸目前住在一起之事也还没有暴露。   虽然没有消息提示,可令秋迟发了条朋友圈。   什么字都没有,配图是一张从网上找来的小白菜的图片。   只有吴小毛一个人给他点赞评论了:小老弟你想吃白菜了?来哥哥家,小毛哥给你炒醋溜白菜。   王愆旸盯着白菜看了几眼,不明所以,拇指抚在锁屏键上,打算摁灭屏幕。   一条消息抢在他动作之前切入。   吴小毛:老王,速来公司,有急事,速来!   王愆旸于是起身,简单洗了把脸后换上衣服。   白色的衬衣上满是阳光和洗衣液的味道,清新怡人,袖扣是最新的一副,琥珀色的光芒与今日的艳阳十分相称。米黄色的风衣剪裁精良,上衣的口袋上银色的扣子反射着阳光,看起来倒也带着金芒。   元幸还在午睡,王愆旸一边系着袖扣一边从舒服的门缝里看了一眼,看到元幸抱着那只小白狗,枕头边倒扣着手机,睡得香乎乎的,不禁柔和了一下眉眼。   于是王愆旸轻手轻脚帮他元幸开了房间门,临行前又开了客厅的窗子,循环通风,之后才离开了家。   公司会议室里,吴小毛和赵眠付都在,赵眠付依旧带着一袋娃娃前来。   “哇塞老王。”吴小毛语气夸张,“你走秀呢?”   赵眠付看了一眼,回头继续摆置他的娃娃。   王愆旸没理吴小毛,拉开一张椅子,入座,问:“有什么急事?”   “呃……”只见吴小毛挠了挠头,“也是不是什么急事。”   趴在桌上的赵眠付“噗呲”一下笑出声,肩膀一耸一耸。   王愆旸凌厉的眼神从吴小毛和赵眠付身上扫过去,吴小毛身为CEO,被自家的COO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捏捏眉心,王愆旸觉得眼前这两个人是合起伙来逗他玩呢?枉他一路开了急车赶过来。   赵眠付丢下玩偶,直起身来:“也不是我们逗你玩啦,是我的主意,不要凶毛毛。”   吴小毛:“毛毛是谁?”   赵眠付不予理会吴小毛,从身边拿出一份文件递给王愆旸:“康复中心地址选好了,你看看?”   速度还是挺快的,不足一个月,位置还是在京郊的新区。   京郊的新区是前几年国家刚颁布的政策,政策出台后所有的房地产交易基本都冻结了,不知道赵眠付哪里打通的关系,居然搞下这么一大片地,位置还不错。   “哼哼。”赵眠付得意地长出不存在的长鼻子,“我在新区那儿还有几套房,虽然我不是本地人吧,不过你们想要的话我可以稍微降低一些价格卖给你们,看在我们的革命友谊上。”   毫无联系的因果关系。   吴小毛似乎被新区的房子搞得蠢蠢欲动,王愆旸则仔细地翻阅着这份文件。   几分钟后王愆旸合上文件,放到桌面上,语气平淡:“看完了。”   赵眠付:“没有感想吗?”   王愆旸面无表情:“没有。”   “嗨呀。”赵眠付面色惋惜,“还指望你夸夸我。”   王愆旸扶额:“你要是去康复中心治疗的话,我可以考虑夸夸你。”   “呸呸呸我才不去。”赵眠付式嘴炮攻击。   吴小毛还在一旁盘算房子的事情,赵眠付在这边宛若智障儿童。王愆旸看着他俩,扶额的手抹到脸上。   突然觉得这次合作迟早要黄……   感慨完毕后,团队内唯一的正常人王愆旸问:“所以,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事?如果只是告诉我确定了选址地的话,赵总完全没必要亲自跑一趟,线上告知便是了。”   “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抓娃娃才来的。”   又在摆置娃娃的赵眠付身形一顿。   王愆旸挑眉。   赵眠付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其实赵眠付今天前来的确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麻烦王愆旸帮自己跑一趟,假扮自己公司的业务人员,刷脸谈成一项生意,因为合作对象是王愆旸的高中同学。   之前赵眠付公司的商务和那边洽谈了好几波都没有谈成,在得知对方老板和王愆旸是同一个高中毕业的后,赵眠付就动了这个心思。   但他不确定王愆旸到底会不会答应,这才和吴小毛一起坑蒙拐骗。   没想到王愆旸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啊。”   赵眠付&吴小毛:“剧本不是这样演的。”   王愆旸坐直了身体,面色正经:“雇佣费一分钟一个亿吧,你考虑好的话就从现在开始计时,正经生意,概不赊账。”   简言之就是拒绝了。   这种牵扯到朋友同学的生意,谈一次就是欠一个人情,王愆旸并不想欠一些无谓的人情出去。更何况早期的时候,他因为还人情还给自己惹了不少事。   “哎呀。”赵眠付叹了口气,抓抓脑袋,不过面色上并没有过于苦恼,显然是料到王愆旸会这么说。   不过他这么多年的生意不是白做的,往日合作过生意人的弱点和公司短板,他一拿捏一个准。   王愆旸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受制的那个点是个人。   元幸。   赵眠付眨眨狭长的眼睛,说:“老王你可能不知道吧,你那个同学的妻子是一个很厉害的脑科医生。”   闻言,王愆旸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目光转移到赵眠付身上。   赵眠付端坐在椅子上,面色正经:“她接触过很多智残患者,其中有不少都恢复了,虽然不是彻底恢复,但那些患者毕竟起点低,他们恢复后就是元幸现在的水平。”   “所以说元幸的治疗起点还是很高的,京城的康复中心好是好,但心理治疗要猴年马月啊,如果是这位医生的话,说不定元幸恢复就有更大的希望啦。”   虽然有坑老王的嫌疑,但只要谁为了元幸好,老王就和谁是朋友。   毕竟那是他独一无二的小星星。   王愆旸又捏捏眉心,似乎是妥协了,他下巴朝赵眠付抬了抬:“你说说吧先。”   赵眠付笑眯眯地拿出另一个文件夹:“都在这里了,老王你看看。”   王愆旸翻看着里头的内容,赵眠付在那边继续讲:“也不是很难啦,当然也是正经生意,不过老王你可能需要出差几天,下个月月初,四月一日才能回来,不是愚人节骗你的。”   闻言,王愆旸立即抬头,满面寒霜地看着赵眠付。   家中,元幸一觉醒来时天色已暗。   手机放在枕头一旁,倒扣在床上,元幸揉了揉眼睛然后伸手拿起来,耳机碰撞着从弯曲的状态伸展开来。   屏幕还亮着,是刚刚电影暂停的地方,暂停在新婚女子和好友之后的故事线,这个故事线的主角已经换了人。   元幸看了看时间,晚上七点十四分,王愆旸应该过一会儿才会到家。   电影还余下不少情节,元幸刚睡醒也比较精神,他索性又带上耳机,调大了声音继续看电影,说不定还能汲取一些新的灵感。   比如。   接下来的到底是亲吻还是怎么的……   还有自己决定一下到底要不要效仿电影情节。   那边王愆旸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了,嘀嘀响了两声,不过元幸沉浸于电影里并未察觉。   直到王愆旸进了屋,元幸依旧没有察觉。   王愆旸的脚步有些沉重,依着赵眠付的意思是,他那名同学只有月末有空,接着就要给自己放假去国外潇洒了,更要命的是王愆旸学生时代和那名同学关系一般,话都没说过几句话,打感情牌更不可能的。   可这关乎元幸。   赵眠付甚至还给他看了那名医生的详细资料,的确有不少智残患者恢复到能自理的状态,更重要的是,她有一个治疗成年智残患者恢复的案例。   国内只有个位数的成功案例,这名医生就占了其中之一,还是距离他们生活中最近的一个。   但月底是他的生日,尤其是,他已经得知元幸会给自己准备生日惊喜了。   他不忍错付这份心思,于是就暂时还没给赵眠付答复,但对方表示他必须在两天内给出答复。   于是怀揣着这样复杂的心情,王愆旸打开自家大门,换了鞋走进书房,打算和元幸好好聊一聊。   元幸正背对着自己,似乎是在看手机上的视频。   王愆旸见他还没发现自己,便悄悄凑近,弯下腰,打算吓元幸一下。   结果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就瞟到了元幸的手机屏幕上。   不看不要紧,只见屏幕上出现了一个quanluo的男子。   这是电影中那个过气的摇滚歌手的故事线,摇滚歌手和观众打赌,他赢了,就要在圣诞节当天quanluo出境。   但王愆旸显然没有看过那部电影,一口老血直接喷了出来,气得他把刚刚想好的说辞全忘了。   他黑着脸,直接把手机从元幸手中抽了出来,带着耳机一起丢在一旁的床上。   妈的小星星自己看片揠苗助长呢???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打一针,老王不会赶不上生日的   顺便《真爱至上》这个电影还是很好看的!安利!   小星星给老王过生日也不会100%照办电影情节的! 第七十二章   “咦?”元幸还保持着双手捧手机的动作, 仰着头, 睁大了眼,逆着光看清了王愆旸,“开, 开心先生你回来了呀。”   说完又眨了眨眼。   王愆旸紧抿着唇,虽然满面黑, 口含陈年老血,但看着元幸这张脸却生不起气来。   不过看着这张天真的脸, 王愆旸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元幸一个连手机都不怎么会用的人,怎么会找片看。   于是他问:“小元幸你在看什么?”   元幸一瞬间有一丝的慌乱, 虽然王愆旸已经知道自己给他准备生日惊喜了, 但生日惊喜的具体内容,元幸还不想他知道,毕竟这是惊喜。   可这丝慌乱却让操碎了一颗老父亲心的王愆旸, 心脏又抖了一下。   是谁教他的宝宝看小电影?!   “就, 就是个电影。”元幸伸手试图把自己的手机拿回来,不给王愆旸留任何的机会。   然而这在老父亲的眼里,就是欲盖弥彰。   王·老父亲·名字难念难记, 抢先夺过手机,看了几秒,luonan镜头过去后进入了下一个故事线,屏幕上面显示了电影名称,王愆旸眼熟这个名字, 这才出了口气。   其实这个镜头无伤大雅,只是推动全片搞笑的气氛,虽然元幸没看出什么,但王愆旸总觉得会教坏小孩。   他把手机还个元幸,说:“看吧,以后记得找打码的看。”   元幸双手接过手机,问:“什,什么是打码呀?”   王愆旸抓抓头发,有点不太想让元幸了解太多,便调开了话题:“小元幸一会儿想吃什么饭?”   元幸认真想了想:“想吃肉。”   自从元幸住进来后,王愆旸每日每餐都会问他想吃什么,元幸的回答也都很单一,肉,想吃肉。   王愆旸也尽量满足他,鸡胸牛排五花肉,变着花样来。   这也导致元幸住进来没多久,胖了好几斤,巴掌大的小脸上也有了点肉,捏着揉着也更舒服。   王氏养猪计划圆满成功。   小插曲结束后,王愆旸起身去做饭,路过餐厅时突然想到自己走之前说是要去商场买抹茶馅的泡芙,因为赵眠付交代他的事情而忘记了。   还有自己可能要出差的事情,也因为刚刚的事忘记了。   想到自己还没做的事,王愆旸顿时觉得有些头疼。   做完饭后他喊元幸来吃饭,元幸似乎还在看电影,没听到老父亲的呼唤声,王愆旸便一边解围裙一边走到书房,敲了房门:“元幸,吃饭了。”   “噢。”元幸取下一个耳机,匆忙回头冲王愆旸道,“马,马上,看完这一点点就,就好的。”   像极了小时候被父母一遍一遍催着喊吃饭时的情形。   饭桌上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人一碗粥,中间放着一荤一素两盘菜,元幸只顾着吃肉菜,素菜那盘碰都不碰。   “吃点菜元幸。”王愆旸不由分说地在他的盘子里夹了一筷子的青菜,“补充点维生素。”   其实元幸之前自己住的时候也是吃青菜的,但可能最近的日子过的太好了,嘴巴也被养刁了。他哼哼咛咛地夹了一片青菜,丢进嘴里嚼吧嚼吧艰难咽下去。   “元幸。”王愆旸开门见山道,“我过几天可能要去外地出差一趟。”   元幸正在和盘中的青菜战斗,也没听清王愆旸到底在说什么,只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噢,噢好的呀。”   王愆旸伸手就弹了他脑门一下:“听我说话了吗就说好?青菜不想吃就别吃了。”   犹如大赦的元幸立马抛开手中的筷子,小鸡啄米点点头:“没,没有听到的,开心先生你,你再说一遍吧,这次我肯定能,能听到的。”   看这迷瞪样,王愆旸更不放心把元幸一个人丢在家里了。   叹了口气,王愆旸放下手中筷子:“我是说,我过几天可能要去外地出差。”   元幸眨眨眼,似乎还没弄明白出差的意思:“那,那去呀。”   王愆旸无奈道:“我要在外地呆个三四天的,这期间你要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呆几天,你行么?”   “可,可以呀。”元幸低头喝了口粥,“我,我之前,很久很久都是一个人住的,我能行的,开心先生你,你就放心的吧。”   这话提醒了王愆旸,他的小元幸在没遇到他之前一直是一个人居住,什么恶劣的条件没见过。别说自己一个人住三四天了,可能把元幸丢进荒野求生节目组里,没准他就是过的最好的那个。   但王愆旸毕竟照顾元幸照顾得习惯了,总放心不下他,可这件事毕竟还关乎着元幸的恢复。   本来王愆旸是想看看元幸的意思,如果元幸说一句不想让他走,他马上就答复赵眠付。可元幸给了如此坦率的回答,把纠结又抛给了他。   王愆旸盯着手上的泡沫再度叹了口气,在哗哗水声中继续洗碗。   元幸一直在屋里看电影,王愆旸也不好打扰他,洗漱过后就回了自己的屋里,靠在床头,手中拿着从赵眠付那里带回来的文件。   虽然他今天回来是问了一下元幸的意思,但他心里似乎还是偏向更长远一些的打算。毕竟元幸可以一直在自己身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也就是恢复的事情,可就是放不下心。   思来思去,王愆旸拿过床头柜上的眼镜,架在鼻梁上,仔细地研读着上面的内容。   不知不觉到了十一点,王愆旸将看了一大半的文件放在膝头,微微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   从他这间屋子正好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书房,门虚掩着,隔着漆黑的客厅,从门缝内传来缥缈的原声音乐,是元幸在屋内开着外放看余下的电影。屋里也没开灯,甚至还能看到明灭的光影和元幸一张被光浸染了的侧脸。   下一秒,声音戛然而止,元幸站起身来,推门而出,正好和对面的王愆旸四目相对。   看了一下午电影的元幸脑子有点晕,居然傻乎乎地冲王愆旸挥了挥手,然后吧嗒吧嗒地去刷牙洗脸了。   没一会儿元幸从卫生间走出来,下巴上还带着些水珠,步履匆匆,似乎急着回屋里。   “元幸。”王愆旸及时叫住他。   “嗯?”元幸一回头,问王愆旸,“做,做什么呀开心先生?”   王愆旸冲他招招手:“过来一下。”   元幸乖乖地走进卧室,蹲在王愆旸的床边,仰起脸,下垂眼的瞳孔漆黑,小狗一样地看着他。   屋里的灯光是暖橙色的,将两个人都笼罩在内,像一层蜜糖般。开心先生背靠床头坐着,他的小星星坐在一旁,仰着脸看着他。空气中的细小尘埃也被染色,变成了千万颗细小的星辰,宛若银河萦绕。   看着元幸睡眼惺忪的模样,王愆旸微微颤了下羽睫,接着伸手取下鼻梁上的眼镜放在床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元幸,来。”   元幸毫无迟疑,踢开拖鞋爬了上去,小脚丫被热水泡得泛出可爱的红色。   他爬上去后,与王愆旸并排坐着,抱住自己的膝盖,眼睛一蒙一蒙的,似乎马上就能睡过去。   王愆旸突然喊元幸过来不为其他事,就是还想问问关于自己出差这件事,元幸到底怎么想。   结果元幸听了王愆旸的问题后,“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开心先生你,你刚刚不是,问过的吗?”   王愆旸说:“我只想是再确认一下。”   “我,我没问题的。”元幸继续揉着眼睛,断断续续说,“热水器,洗衣机,还有,还有冰箱我都会用的。”   “楼,楼下的密码的我也知道的,家里的门我我也会开,也会煮,煮面吃。开心先生你,你相信我的。”   静静听他说完后,王愆旸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知道。”   “嗯。”元幸又打了个哈欠,闷闷地应了一声。   王愆旸把被子拉起来,分了元幸一半,盖住他的腿,打算细细交代一些事情:“我出差的话不会只在那边呆一天的,如果顺利的话应该三天就能回来,明天下午出发,估计29号就能回来,这三天你在家里要乖乖的,手机保持畅通,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快睡着的元幸晃着脑袋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嗯嗯”了两声。   看他摇头晃脑,王愆旸索性把他的脑袋摁到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发丝搔到脖颈上,痒痒的感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王愆旸继续说:“明天我给你做点饭放在冰箱里,你要是饿了就拿出来一点放在微波炉里,把那个旋钮拧两圈就够了,使用微波炉的方法之前教过你。”   元幸又“嗯”了两声,声音听起来浅浅的,一副快要睡着样子。   “你的惊喜花还在阳台上,我看过几天花苞就要出来了,之前那些天都是我浇的水,我出差这几天你可别忘了交税啊元幸,不然惊喜花就长不出来了。”   “还有,过几天会降温下雨,雨伞都收在门口的木箱里,厚衣服都在你的衣柜左侧,我早上会打电话告诉你添衣。”   “最重要的是,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也不要相信送水的查电表的看天然气的,说是我熟人也不能开门。”   他一件一件,事无巨细地交代着元幸,生怕元幸在自己离开的这几天里出什么事,也忘了自己离开的时间并不长,元幸也曾经一个人生活过很久。   “还有就是。”王愆旸把元幸的手抓在自己手里,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自顾说着。   “我肯定会在月底生日之前赶回来的。”   毕竟他也十分期待元幸给自己准备的生日惊喜。   元幸没说话,空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沉默到王愆旸有些诧异,结果侧头一看,靠在他肩膀上的元幸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呼吸平稳,长睫毛垂得安安静静,小嘴也微微张着,露出几颗贝齿。   看他睡得香乎乎的,王愆旸估摸着自己刚刚说的话他可能一句都没听到,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轻手轻脚地把他抱起来,送回到书房的小床上。   掖好被子后,王愆旸起身将书房的窗户稍稍打开了一些,好不让屋里那么闷,结果就看到了床边的上透明文件夹。   文件夹里是那张方秋月给的卡纸,借着床前的夜灯,模糊可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   只不过夜色太暗,王愆旸没有看得太清,自然依旧不知道这是元幸给准备生日惊喜的过程,只看清了一行字——“要写上喜欢开心先生!!!”   用了三个感叹号。   王愆旸一愣,忍不住想弯下腰看个真切。   他刚凑过去,一只小手“啪”一声盖在卡纸上,似乎是不想让王愆旸看,把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的。   “元幸?”王愆旸疑惑着侧头看。   结果看到双眼紧闭的元幸还躺在床上睡得四平八稳,唯独左手伸了出来,压住那张卡纸,看来他即使在睡梦中也要死守惊喜。   不让看就不让看吧,王愆旸笑着耸了耸肩,把元幸伸出来的手重新塞回被窝里,文件夹也倒扣在桌面上,杜绝自己偷看的行为。   安顿好后,王愆旸也没有着急离开,他轻轻地坐在床沿,仔细地端详了元幸的睡颜。   王愆旸向来是个不爱多管闲事的人,可如今不仅管了元幸的闲事,还把人带回家,要管一辈子。   同时他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偏偏又是栽在元幸这里,牵扯到元幸的事情,每每都是几番纠结才能做出决策。   “小元幸你说说你啊。”王愆旸一边轻声说话,一边把元幸额前的头发拨开,“怎么就那么厉害呢?”   回应他的只有窗外掠过的风声。   又一会儿,王愆旸起身打算回自己的房间,他喃喃自语道:“我离开这几天,小元幸可要想我啊。”   回身准备关门的时候,只听身后传来轻轻一声:“会呀。”   王愆旸微微笑了一下,回身关上门。   三月二十六日。   早晨还是元幸去康复中心,但今天起的比平时要早了好一会儿,王愆旸似乎没打算开车去,一直在手机上看着怎么公交倒地铁。   元幸从起床开始就一直精神不济,应该是没休息好,这会儿吃着早饭就昏昏欲睡,脸都差点栽到饭碗里。   王愆旸伸手把他脸上的饭粒伸手拿掉,问:“这么困?昨晚干什么去了?”   “没,没干什么呀。”元幸迷瞪着脸,小声说。   元幸昨晚的确没干什么,他从被王愆旸抱回屋后就一直睡着,只不过做了一整夜的梦。   先是梦到有人想偷看自己的生日惊喜计划,自己便一巴掌拍过去,挡住不让人看,到现在手都是疼的。紧接着,他又反复地梦到电影中那个告白的片段,主人公反反复复告白多遍,亲吻多遍。   梦里的元幸看着两人亲吻的画面,看到麻木。   “行吧。”王愆旸看他吃了半天只吃掉半碗粥,便收了他的碗,“中午回来好好睡一会儿,赶快收一下你的包,准备出门了。”   下楼后,天还蒙蒙亮,头顶还有星月,仅有东边一丝丝日光。   元幸还是迷瞪着一张脸,习惯性地往停车场走。   “回来小元幸。”王愆旸拉着他的书包带,把人即使扯回来。   “开心先生,今天不,不开车的吗?”被王愆旸拖着往前走的元幸一边揉着眼,一边把自己的书包带子从王愆旸手中拽出来,接着把自己的手给送进去,“手,手。”   “不开了。”王愆旸把还元幸那还有点凉的小手紧紧抓住,“今天带你坐地铁去,过几天我不是不在么,你得学会自己过去。”   本来他有想过威逼利诱吴小毛,让吴小毛把元幸送过去,或者教他怎么打车过去。但转念一想,凡事都要朝前看,元幸总是要经受一些锻炼。   他早上已经查了到康复中心的路线,家门口坐地铁,中途只用转一趟,出地铁口后再过一个十字路口就是康复中心了。   今天是工作日,京城早班的地铁拥堵得不成人样,堪称可怕,还好有王愆旸在元幸身前过五关斩六将,两人才挤上地铁。位置自然是没有的,且因为元幸上地铁的时候慢了半拍,差点被挤到外面,还好王愆旸及时把他拉了回来,两人这才得以并排贴着玻璃而站,也没有想象中的地铁中二人亲密接触情节。   元幸从来没坐过这么挤的地铁,不仅是人多,还有粘腻的空气,压抑得他十分不舒服,秀气的眉头忍不住皱着,嘴巴紧抿。   王愆旸也没好到那里去,他为了护住元幸,脚被人踩了不知多少下,这双鞋估计要报废掉。   第不知道多少次被人踩到鞋的王愆旸忍不住想下一站就下车带元幸去打车,去他的锻炼,往后几天让吴小毛和赵眠付轮流来接送,谁不来就打死谁。   算了不让赵眠付来接了,免得他占小星星的便宜,打死吴小毛。   吴小毛:“???”   坐在会议室里的吴小毛看着王愆旸一脸愤怒:“你让我去接元幸还要打死我???我不去了!”   一旁的赵眠付却格外想送元幸,一直在王愆旸耳边叨叨:“让我去让我去,选我选我,老王选我。”   王愆旸喝了口水,长出一口气:“你替吴小毛去死?”   最后,三人达成由吴小毛和赵眠付一起接送元幸的协议,为避免赵眠付占便宜,便让他来开车,吴小毛当监督员。   两人说干就干,还不到一点就把元幸给接到了公司。   午饭是在公司附近吃的,因为王愆旸下午就要出发去外地,但元幸是晚上才下班。所以在元幸上班前,王愆旸把家中钥匙交给了他,嘱咐他收好钥匙,不然就回不了家了。   结果不嘱咐不要紧,王愆旸一开口就又叮咛了一大堆,元幸下午上班都迟到了,他还没有闭嘴的打算。   “开,开心先生。”元幸眨了眨眼,“你,你就放心吧,我,我是可以的。”   王愆旸微笑着摸摸他的头:“这不是担心你,行了,去上班吧。”   元幸走后,赵眠付在一旁忍不住咂舌:“啧啧啧,父子情深。”   王愆旸瞥了他一眼,没接这个话茬,说:“元幸晚上八点下班,别忘了。”   火锅店工作日下午的客人不是很多,元幸也就坐在椅子上稍事休息,手机上是王愆旸发来自己已经出发的消息,元幸想到王愆旸临行前的千叮咛万嘱咐,删掉打好的一路顺风,改为自己可以。   这三个字再说就说腻了。   晚上还是吴小毛和赵眠付接的他回家,元幸规规矩矩地坐在车子后排,一言不发。   “哎呀。”赵眠付从后视镜里看了元幸一眼,“晚上小元元就一个人在家了,一个人啊。”   元幸和吴小毛不由得齐齐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赵眠付继续说:“这个晚上啊,黑漆漆的啊,老王家的房子啊,少说得有个一百多平吧,房间啊,怎么也得有八九个吧,这么大的地方啊,就你一个人住啊,可是要小心啊,不知道床底下就有什么东西啊,趁你睡觉的时候爬出来咬你一口,可千万别把手伸出去啊,万一……哎呀!”   给赵眠付脑袋上来了一下的吴小毛收回手,面色恐慌,语调里带着颤抖:“你你你,你别吓唬小孩!吓哭他老王杀你!”   赵眠付撇撇嘴,也不知道到底谁被吓到了。   可能是无知者无畏,元幸的确对这个没什么害怕的感觉,只眨眨眼看着气呼呼的吴小毛和贱兮兮的捏脸坏蛋,觉得好笑。   “那我们就走啦。”吴小毛把元幸送到家门口,看着他开了门,“明天早上七点来接你啊,记得吃早饭。”   元幸十分有礼貌地道谢:“谢,谢谢哥哥。”   “哎嘿嘿不谢不谢。”好久没被人喊哥哥的吴小毛自恋地摸摸脑袋。   “小元元自己一个人小心啊。”赵眠付冲他眨眨眼,“晚上千万要小心床下……哎呀!”   “走了!”怒气冲天的吴小毛拖着赵眠付就往电梯里走。   两人走后,就彻底剩下元幸一个人。   桌上放着王愆旸留给他的字条,告诉他饭做好了在冰箱里,新买的糖在茶几下面,要穿的衣服也在衣柜里挂好了。   冰箱里留的都是元幸爱吃的菜,在黄色灯光的映照下看起来十分可口,旁边甚至还有几块奶油蛋糕和布丁,都是他爱吃的口味。   元幸取了今天吃的饭菜和点心,加热后放在餐桌上,自己洗了手后坐下,迟迟没有动筷。   上一次自己一个人吃饭是什么时候呢?   其实好像也就是一个月之前,甚至还不到一个月,可因为和开心先生在一起的日子过于快乐美满,这才导致他觉得两人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好久好久,久到他记不得之前一个人吃饭时的情形。   元幸放下筷子,回头四处看了看。   家中只有餐厅的灯和厨房的灯亮着,其他的地方都被笼罩在黑暗里,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只有近处的才沾染上一点点光芒。   元幸眨了几下眼睛,起身去把家里的灯全都打开了。   并不是他被赵眠付吓得怕黑了,只是把灯全部打开的话,家里看起来也不似一人那样冷清。   打开了所有的灯后,元幸依旧没吃下饭。他有点后悔自己满口答应王愆旸去出差,自己说着能一个人好好生活,能照顾好自己,让他不要担心。   因为这才分开了没几个小时,元幸就开始想念他的开心先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元幸:想到茶饭不思QAQ 第七十三章   元幸吃过饭后已经十点了, 早起时他精神状态就不太好, 中午又被带去王愆旸的公司吃饭也没有休息,这会困的要命,直打哈欠。   抓了抓头发, 元幸迷迷糊糊地打算洗个澡洗个头再睡。   王愆旸之前教过他热水器的使用方法,操作方法和元幸家之前那个太阳能差不多, 只不过需要自己设置温度。   水声哗啦啦地响了一会儿,元幸关掉花洒, 带着一身氤氲的水汽边擦头发边走了出来。   客厅较浴室来说温度低,且元幸穿的单薄,出门的一瞬间着实哆嗦了一把。   “好冷啊。”元幸自言自语道, 接着去关掉客厅的窗户, 找到厚衣服将自己裹住,这才稍稍好受了一些。   头发还在朝下淌水,滴在外套和地板上, 元幸依稀记得吹风机是在浴室的柜子里。   可他垫着脚, 扒着柜门,左看右看也没发现那个长得和小猪佩奇一样的家伙,习惯性问:“开, 开心先生,吹风机在,在哪里呀?”   平日里元幸找不到东西时,都会这么在家里喊一声,每次王愆旸都会隔空回应他东西在哪里。   但今天没有回应, 元幸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开心先生去外地出差了。   元幸无法,只好用毛巾随便擦了擦头发,并且安慰自己之前一个人住的时候也是没有吹风机的。   可湿漉漉的头发终究还是不舒服。   搁在沙发上的手机传来熟悉的铃声,元幸眼睛一亮。   开心先生!   会给他打电话的人不多,张玥算一个,不过这会儿张玥应该没理由给他打电话,所以就只剩下了王愆旸。   元幸吧嗒着拖鞋就往客厅跑,中途还险些被地板上的水滑到。   等他高高兴兴地拿起手机,发现是吴小毛打来的电话。   “咦你怎么还没睡?”吴小毛问,“明天还要早起的啊,赵眠付滚滚滚,老子说了不喝了,不然一会儿怎么开车?”   “不能骂人教坏小孩子啊。”   元幸抓着手机,愣愣地听着那头吴小毛和赵眠付插科打诨,默默地挂掉了电话。   “唉。”元幸长叹一口气。   好想开心先生呀,听听声音也行的。   思考了一会儿,元幸拨通了王愆旸的电话,想听听他的声音,顺便告诉他自己很听话地吃了饭,要准备睡觉了。   可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无人接通,元幸听着话题里的女声提示音,鼓了鼓腮帮,眉毛垂着,小脸上满是落寞。他坐在宽大的沙发上,头顶的灯将他的影子拉出形单影只的模样。   考虑到明天还要早起去康复中心,元幸关掉了家里的灯和天然气,准备睡觉去了。   书房在卧室的斜对面,从书房里是可以看到卧室内的情形。   双人床上放着一个深灰色的枕头,十分简约,配套的床品也是同色系,被单平铺得整齐,无一丝褶皱,放在一旁的薄被看起来也十分松软。   元幸站在两间屋子中央,朝卧室里看了好几眼。   开心先生躺过的床……还有被子,枕头……   元幸眨了眨眼,紧抿着唇,在内里舔了下嘴唇。   接着,他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内顿时陷入了沉寂,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正好照在卧室和书房中间的路上,映出一汪春水般的月色。   “啪”一声,一只带着小狗玩偶的拖鞋踩碎了这汪月色。   元幸怀抱着那只小白狗,口袋里装着手机和耳机,在“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中跑进王愆旸的卧室,甩掉拖鞋,一头栽进松软的被褥中。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像小狗一个嗅着上面残留的味道。   可惜这个小狗没有尾巴,不能就能看到毛茸茸的尾巴疯狂摇摆的情景。   元幸微微侧了侧头,从枕头中露出半张脸,眯着的眼睛被额发挡了一半,眼下带着浅浅淡淡的绯红色。   好像全部都是阳光的味道,暖洋洋的,也都是他熟悉的味道。   可能跟王愆旸爱干净经常换洗枕套被套有关,也可能和元幸心中所想有关,毕竟“愆旸”的意思是过分温暖的阳光。   此时鼻腔里的味道暂时缓解了元幸回家以来孤单的情绪,让他暂时得到了满足。   元幸抓了抓身下的被单,想着不然就在开心先生的卧室里住一晚好了,反正开心先生一时半会儿也回来,自己早上起来的时候再把被子叠好枕头归位。   只,只躺一个晚上的话,开心先生应该也不会,不会发现的。   这般想着,元幸把薄被拉过来盖在自己的身上,闻着阳光的味道,翻腾了几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侧躺着,面朝一旁的窗户,看着夜色抛下来的星月碎屑,身边环绕着阳光的味道。白天和夜晚齐齐相伴,在开心先生离开的第一天总有些奇妙的感觉。   奇妙得像是一种依恋的心情。   元幸蜷缩在床上,拿薄被挡住半张脸,闻着王愆旸留下的味道,倒也渐渐有了睡意。   枕头旁边的手机及时响起,把元幸的瞌睡虫赶跑。   不是电话也不是短信,是一个视频请求,来自“小星星的开心先生”。   这是之前王愆旸帮元幸注册社交账号教他如何拨视频的时候,臭不要脸的备注。   倏然间,夜空中的星屑全都钻入元幸的眼睛里。   刚佩戴好耳机,他就连通了视频。   “开,开心先生。”元幸惊呼一声。   “小元幸还没睡呢?”王愆旸那边声音嘈杂,背后不断有人走来走去,他朝后看了一眼,“你等等,我找个安静的地方。”   “嗯!”元幸满口答应下来,一脸满足地看着屏幕里的王愆旸。   他的开心先生头发微微凌乱,额前垂下来,遮住了不少眼睛,可那桃花眼里的酒气满溢出来,醉了屏幕那头的人。只穿了一件白衬衣,领带松松地打在颈间,纽扣开了两颗,露出力挺的锁骨。   荷尔蒙绝缘体元幸对男色不为所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中上下晃动的画面,小嘴不住地嘚吧嘚:“开心先生我,我晚上,吃了炒饭那个有虾的,还吃了鸡腿,布丁,好好吃的。”   “还有我,我洗了澡洗了头,但是没有找到吹,吹风机,现在头发还没有干的。”   “然后我还,我还……”   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开心和喜欢。   就王愆旸从酒店大门走进自己房间里这会儿功夫,元幸恨不得把自己下午干过的事情全讲给他听,大到吃了什么饭,小到今天回家时看到楼下花坛里的花开了,事无巨细的全是喜欢的一种表现。   “别急元幸,别急。”王愆旸开了房间的灯,坐在床上,“慢慢说,我不就在这儿嘛,不会跑的。”   “吃了虾仁炒饭和鸡腿啊,没有尝尝我给你炖的排骨汤吗?汤要赶快喝的,再放两天就不能喝了。”王愆旸两指松了松领带,扯下来放在床头,在酒精的作用下一头倒在床上。   他侧躺在床上,画面中的元幸似乎也侧躺在床上,两人隔着屏幕面对面,看起来就像两人同在一张床,只要伸手就能把人揽入怀中   元幸还在虾仁炒饭和排骨汤里遨游,屋内灯光昏暗,他的面容看不真切,模模糊糊的,唯有一双眼睛雪亮。   王愆旸微微弯着眼眸,仔细看着屏幕,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元幸,你把灯打开,我看不见你了。”   “啊?”元幸有点迟疑,“要,要开灯吗?”   “打开。”王愆旸不容置喙,“我看不见你了。”   “嗯……”元幸支支吾吾的不肯挪位置,要知道他今天可是偷跑到王愆旸的床上,如果被发现的话……   元幸抿了抿嘴,小声说:“我,我不想开。”   王愆旸一愣,眯了眯眼睛,凑近屏幕仔细看了看,然后就发现了端倪。   晚上他被老同学公司里的人灌了不少酒,对方人多而他只有一个,整个饭桌上都逮着他来灌,红的白的都不少,所以现在他不免有些上头,不似平时那般理智。   语气也没有往日的温和平稳,满带戏谑。   他出口调戏道:“不想开灯?行啊,那小元幸给我撒个娇就行了,撒个娇我就不让你开了。”   元幸眨眨眼,跟那头王愆旸的桃花眼对视了几秒后,猛然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烫,整个人还有点不好意思。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开心先生,也从来没被开心先生搞得这么羞赧过。   可这种感觉也并不讨厌,甚至还有一点点喜欢。   “我,我不会呀。”元幸目光躲躲闪闪,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王愆旸。   王愆旸看着屏幕中元幸脸下灰色的枕头,低低地笑了一声。声线低醇,带着磁性和酒气,让屏幕那边的元幸心尖一颤。   “让我猜猜。”王愆旸换了个姿势,冲着屏幕笑着说,“小元幸你现在是不是在我的床上?怎么?想我了?”   只见刚刚还亮着的屏幕一下就暗了,但依旧显示在视频中。   元幸把手机倒扣在床上,自己捂着脸,发出纠结又苦恼的声音。   王愆旸揉了揉额角,继续轻声说:“元幸,把灯打开。”   元幸捂着脸,没说话,也没把手机给抬开。   王愆旸见元幸不说话也不给自己看,装作起身,故意逗他:“既然元幸不想跟我说话,那我就挂了啊。”   那头的元幸一下又把手机拿起,对准自己,小声请求着:“别,别挂,我去,我去开灯。”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又听“啪”一声,屋内打开了灯,元幸脸上的红晕清晰可见。   王愆旸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屏幕上摩挲了几下,似乎想摸摸元幸的脸,他问:“小元幸的脸怎么这么红?”   闻言,元幸赶忙伸手在脸上抹了抹:“太热的。”   “热了?”王愆旸抓抓头发,自己酒精上头后也觉得有点热,皮肤也滚烫,“我也有点热了。”   说完便扯了扯领口,毫无顾忌地顺着向下,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衣的扣子,蜜色的胸膛和腹肌露出大半,在雪白衬衣和醉人桃花眼的映衬下,看起来性感无比。   元·荷尔蒙绝缘体·幸,没料到他那一向如绅士一般温文尔雅的开心先生,在喝醉后会有这么反差流氓的一面,当即就愣在原地,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   缓过神来时,满面绯色藏都藏不住。   王愆旸看着那边面色羞红,目光呆滞,头顶冒烟的元幸,又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腹肌,坏心眼地问:“小元幸喜欢吗?”   元幸低下头,目光躲躲闪闪的,偷偷朝手机看一眼,再偷偷挪回目光,小嘴巴抿了一下又抿了一下,柯皑极了。   好一会儿才小幅度地点点头,轻声说:“喜,喜欢的。”   “喜欢?那……”王愆旸一下就乐了,凑近了冲他眨眨眼,继续逗他,“你还想看点别的吗?”   这么说着,王愆旸一不小心摁到了屏幕上翻转镜头的标识,镜头便准确地对准了他身下充了血的一处,鼓鼓囊囊的撑起来。   “呀!”元幸那边好像受了什么刺激,惊呼一声,直接就掐断了这次视频。   王愆旸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间,直接在酒店的房间里笑了出来。   他发誓自己不是故意的,说那话只是想逗一逗元幸,看看他那好玩又可爱的反应罢了,没想到出了意外逗得过了,直接把人给吓跑了。   自家的小元幸怎么就那么可爱呢。   等自己翻涌的气血稍稍平息后,王愆旸穿好衣服,起身去洗了把脸,又深呼吸了几次,接着拨通了视频。   这次他等了好久才等到元幸。   “喂。”元幸的声音软软的,脸上的红晕还没有下去,看身后背景明显是已经回到了书房。   “怎么又跑回去了?”王愆旸问,“不想住我那个屋里吗?”   “开心先生的屋。”元幸撒谎道,“热的,太热了。”   “哦。”王愆旸姑且信了他的鬼话,“那现在好点了吗?”   元幸揉了揉还烫着的脸,试图降温:“好,好多了的。”   王愆旸看他脸上软乎乎的肉随着揉搓的动作而不断变形,不禁咂舌,寻思着等回去了也要揉揉自己养胖的小猪。   这个问答结束后,王愆旸就没有继续说话了了,垂着眉眼,静静地看着那头的元幸,微微笑着。   元幸亦没有说话,刚刚还揉着脸的他发现屏幕那头的王愆旸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不好意思地拿下手,目光躲闪,最后无处可躲时这才抬头,对上王愆旸的目光,露齿,带着梨涡笑了笑。   一下就笑进王愆旸的心坎里。   顿时让他萌生出定最近一班的机票,立即飞回家抱住他可爱的小星星好好揉一揉,亲一亲的心思。   又过了一会儿,王愆旸突然喊了元幸一句。   “小元幸。”   “嗯?”   元幸抬起头,对着手机眨了眨眼。   王愆旸看着他脸上逐渐褪去的绯色,轻声问:“小元幸想不想我?”   只见元幸当即如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不住地重复道:“想,想的。”   “有多想?”王愆旸穷追不舍。   “嗯……”元幸认真思考了一下,“很想,特,特别想的,有……”   他说着,缓缓把手机放下,然后一边回忆着之前在电视上看过的节目,一边伸出自己的双手,笨拙又可爱地将两只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两两抵在一起,然后余下的指头也互相抵住,微微一弯,拼凑出一颗爱心的形状。   然后将这颗爱心挪到自己的脸边上,小声说:“有,有这么想的。” 第七十四章   王愆旸一愣, 睁大了眼睛没有说话。   看着屏幕上努力比心的元幸, 他不禁感叹自己的小星星长大了,不仅会自己偷偷看电影了,还自己学会了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不过这花里胡哨得倒还挺可爱的。   元幸见王愆旸没说话就一直比着心, 姿势维持得久了,难免胳膊会有一点点酸, 于是便晃了几下,想放下自己的胳膊。   “元幸。”王愆旸坐直了身体, 将手机屏幕调亮了一些,“再坚持一下,人稍微往左边挪一点, 对对对就这样, 保持这个姿势先别动,坚持一下,乖。”   然后一手摁住电源键, 一手摁在音量增加键上。   疯狂截图。   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愣着干嘛, 截图啊”。   大概截了那么十几二十张《元幸比心图》,王愆旸满意地收回了手,元幸也垂下胳膊, 揉了揉手腕,不住地往摄像头上瞟,不知道王愆旸刚刚是在干什么。   截图毕竟是截图,就算构图十分完美,但画面上依旧还有一些多余的标识, 加之元幸的手机比较老旧,前置摄像头的像素也不是特别的高清,所以王愆旸得到的图片大都很模糊。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从中选了一张,并且设置为手机的锁屏加桌面,并且美滋滋地欣赏了一会儿。   “哪学来的?”王愆旸勾了勾唇问。   “电,电视。”元幸一边揉着胳膊一边小声说。   不是元幸突然开窍,他其实是在一档综艺节目里学来的花里胡哨。除了双手比心之外还学会了其他好几种,什么手指比心,双臂比心,双手比心带飞吻,应有尽有。   那天下午他看着电视上的嘉宾各种摆pose,起初是觉得挺好玩,后来听上面的演员姐姐说她和自己老公视频的时候就经常玩这一套,这才被元幸在今天和王愆旸视频时学以致用了。   “这样啊?”听了元幸的解释后,王愆旸一笑,趁着酒精劲还没过去,继续问,“那演员姐姐是和老公视频的时候比心,小元幸是和谁呢?”   就算元幸智商七八岁,再傻乎乎的,也明白老公是什么意思的。   从屏幕上射过来的视线有些炽热。   元幸别开了目光,垂下的眼睫,小声说:“是,是跟开心,开心先生呀?”   这个答案在王愆旸的意料之中,他笑着摇摇头,“嗯”了一声后就不再说话了,弯着眼眸看对面的小星星。   他怕以元幸目前的学习能力,自己如果继续追问“我是你的谁?”,元幸可能会给他来一杯优咕美奶茶。   王愆旸是没再说话了,只不过元幸开口了。   “开心先生是,是家人啊。”   声音轻轻的,柔软的像一片羽毛,轻轻在心头扫过。   从两人相识到如今,从朋友到家人,不仅是时间上的跨度,也是一种感情上的相融。   说是家人,但家人也分好多种,老公什么的也是家人。   王愆旸本就被元幸的声音搞得心痒痒,但又不想得到一杯奶茶,就憋着没有问。   反正小元幸就在自己家里,哪儿都跑不了,迟早有一天也会明白自己的那份心意。   这么想着,王愆旸就稍微释然了一些。   只不过,他刚释然了没几秒,元幸的声音就又传了过来。   “像,像爸爸一样的。”   说完,元幸还点了点头,似乎十分同意自己的话。   得,老王气得昏古七了。   元幸在那头歪着脑袋看屏幕里似乎受了很大打击的王愆旸:“开,开心先生你,你怎么了呀?”   王愆旸伸手,对准屏幕里元幸的脑门,屈指弹了一下,说:“被一个小笨蛋气的。”   “谁,谁呀?”元幸也是有脸问。   “不告诉你。”王愆旸说着打了个哈欠,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二点了,明天元幸还要早早地去康复中心,自己也要去这边老同学的公司一趟,“时候不早了小元幸,你该睡觉了,我过两天就回去。”   元幸似乎还有点想探究这个小笨蛋是谁,但他跟着王愆旸一起打了个哈欠,只好点点头。   看元幸的头发还没干,王愆旸说:“小元幸,吹风机在客厅电视柜右边的抽屉里,你去把头发吹干再睡,不然会不舒服的。晚上窗户不要开太多,留一条缝就可以了,到了后半夜会降温的,不要感冒着凉了。”   “嗯,嗯。”元幸听话地点着头,“那,那开心先生,再见,晚安。”   “哦对了,还有。”王愆旸又叫住了他。   本来已经离开的元幸又凑回摄像头前文:“开心先生还有,还有什么事吗?”   王愆旸勾了勾唇角,冲元幸眨了下眼睛:“想去我的床上睡觉就去吧,我可以装作不知道,多睡两天也行。”   语毕,他目睹了一个白白的原味糯米团瞬间变成草莓味儿的,还会冒烟的糯米团。   元幸语气慌乱,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去吹头发的。”   然后就拿下耳机,把手机放在床上,跑去客厅吹头发了,不过他忘记点挂断视频了,王愆旸那边依旧能看到屋内的。   王愆旸也料到这种情况,便挪了一下姿势,安安静静地在屏幕前等着,听着时不时传来的嗡鸣声。   等了一会儿,嗡鸣声戛然而止,接着是一系列物件轻轻碰撞的声音,随即吧嗒吧嗒的拖鞋声响起。   带着点俏皮,听声音似乎能看到拖鞋上小狗耳朵扬起的弧度。   推门,元幸进到屋内。   手机屏幕在待机后变得暗淡了一些,元幸似乎没注意到这边依旧连通着视频,坐在床边理着略微有一点长的头发。而因为插着耳机,他也没听到那边王愆旸说话的声音。   王愆旸说了几句后发现元幸完全听不到,便也闭了嘴,安安静静地看他的小星星整理头发,然后在脸上抹宝宝霜。   他穿着的睡衣是王愆旸买给他的,棉质的睡衣非常舒服,浅蓝的底色上面印着许多星星和云朵的图案,像一场柔软的好梦。   一盏小夜灯的光芒填满了整个屋子,从内到外一层又一层的光晕宛若涟漪一般,层层叠叠中缓缓流淌。   元幸逆着光坐在床边,一边拨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无意识地睁大眼睛四处看,长长的眼睫和蓬松的头发染上屋内最亮的光芒,身体边缘似乎也被勾勒出一圈明亮,看起来明晃晃的,在模糊不清的前置摄像头里,真的像一颗挣扎发光的小星星一样。   王愆旸柔和着眉眼,温和地看着屏幕里的元幸,觉得当下时光安逸静谧得不得了。   然而下一秒,他的小星星站了起来,双手交叉抓住睡衣下摆,用力往上一拉,一下就把上衣给脱了下来。   王愆旸从来没像此时这样痛恨自己当时给元幸买了个便宜手机。   不过眼看元幸双手又抓住了睡裤的边缘,王愆旸抬手关闭了此次视频。   再看就顶不住了。   而元幸其实也没有luoshui的习惯,他之前睡觉都是穿着睡衣的,不过这次王愆旸走之前给他新换的床单毛茸茸的,单单是用手摸着就觉得十分舒服,忍不住便脱了衣服睡。   浑然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的他在钻进被窝后拿过手机,发现在消息聊天栏里躺了一条消息,一张照片。   照片是王愆旸刚刚拍的,和元幸一模一样的比心,也是难为他一个人设置定时拍照,三十岁的老男人对着镜头僵硬地比了好一会儿的心。   消息是——   小星星的开心先生:晚安我最喜欢的小星星,手机不要关哦,明天早上我喊你起床   次日八点,元幸被王愆旸的电话叫醒了。   “喂。”元幸还没睡醒,声音软得像滩水般不像话,“早上,早上好呀,开心先生。”   “小元幸。”王愆旸趁周围人不注意捂住了心口,免得自己被萌死,“起床了,一会儿就要去康复中心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他每天都会亲自喊元幸起床,既能听到声音也能看到画面,但是今天这在电话里总是有点不一样的感觉,说也说不出来。   “噢,起的,起来了的。”元幸倒也不赖床,说起就起。   这让王愆旸有点遗憾,如果元幸会赖床的话,说不定就能撒娇。   不过元幸毕竟还是苦惯了,原来他一个人住的时候,如果赖床的话上班就要迟到,一迟到就要扣钱,所以根本不敢赖床。   王愆旸那边似乎有事,叫他起床确认他已经醒了后嘱咐了几句,就挂掉电话。   今天王愆旸想让元幸多睡一会儿,便比平日里稍晚一些喊他起来,元幸早上吃饭磨蹭了一会儿,还没吃饱就被吴小毛赵眠付接到车上,不过所幸他的书包里有之前王愆旸塞进去的小面包。   吴小毛坐在副驾驶上骂骂咧咧的,说都怪赵眠付昨晚吓唬人,吓得他晚上睡觉都不敢把手伸出去,一晚上都窝在被子里。   赵眠付听了后哈哈大笑,嘲笑过吴小毛后又回头问元幸:“元幸昨晚害怕了吗?”   元幸在坐在后排,一边撕开面包的包装一边摇头。   “咦没害怕么?”赵眠付抓抓脑袋,将注意力放在路况上。   面包是元幸喜欢的红豆馅,内陷口感绵密,咬一口进嘴里,留下的只有甜蜜。   他有开心先生的枕头,开心先生的被子,开心先生的床,才不害怕呢。   所以小狗昨晚还是没禁住“开心先生的气味”的诱惑,跑到对方的卧室里去睡了。   虽然开心先生那床被单不及自己那边的柔软舒服,但好梦依旧伴了他整夜。   因为令秋迟一周只来两次,所以元幸今天也就没遇到他的小秋弟弟,而陈杏因为母亲的事情于今日请假,所以今天也没有小陈姐姐了。   刚好方秋月今日不是特别忙,于是就把元幸留在自己的屋里,给他了几块小点心。   元幸把自己更新了的生日惊喜卡纸递给方秋月,方秋月认认真真地看了几遍,问:“元幸是还没有想好要说的话吗?”   卡纸上暂且只有一句,写着要说喜欢开心先生,其余的都是空白。   “嗯。”元幸挠了挠头说,“我还没,没想好的。”   “那可是要继续努力啊,没几天了。”方秋月把卡纸递回去,她是可以给元幸提点,甚至可以帮他把这几句话给想了,但是表明心意这种事,还由他自己来比较好。   元幸接过卡纸后,方秋月说:“而且也要记得订蛋糕哦。”   “蛋糕!”元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忘了给开心先生订蛋糕。   方秋月点点头:“除了蛋糕,元幸也记得买卡纸和马克笔啊,不然你怎么模仿电影给开心先生写生日快乐呢?”   “哎呀。”元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来自己要准备的东西还真的是很多呢,得尽快在开心先生回来之前给安排上。   下午他跟张玥打了招呼,早走了一个小时,然后凭借记忆摸到了那个之前买过大白菜的菜市场。   他记得那个菜市场旁边有一个学校,学校旁边一定有卖纸笔的。   成功买到几张卡纸和马克笔后,元幸拎着塑料袋出看店门。刚走过街角,她就看到了那家炸鸡店,于是一下就想到了之前在炸鸡店旁边的小巷子里他英雄救秋的事情,也想起令秋迟就在旁边的学校里上学。   “小秋,小秋弟弟的学校呀。”元幸一边想着,一边拎着塑料袋朝学校门口走去,想看看学校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结果他刚靠近校门,就被一旁的保安给哄走:“去去去,闲杂人等不得在校园附近逗留。”   没办法,元幸只好瘪了瘪嘴,不舍地朝里面张望了一眼,打算离开。   刚迈出没几步,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小白菜?”   令秋迟坐在轮椅上,隔着铁门看着元幸。   “小秋,小秋弟弟!”元幸激动地回头。   “你怎么在这儿?”令秋迟问。   元幸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小声说:“我路过的,我,就想来学校……”   话没说完,令秋迟就打断了他的话:“你是来接我的对吧。”   “啊?”元幸十分迷茫。   令秋迟回头对门口的保安说:“这是我哥哥,来接我去医院看医生的,我腿上的伤口需要换药,麻烦师傅您开个门,我已经和老师告过假了。”   因为令秋迟坐着轮椅,且在学校闹过事,多次在上课期间外出,所以保安其实记得他,此时一听他要去医院,便开了门。   “谢谢您。”令秋迟礼貌道谢,推着自己就往门外走,路过元幸时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推着自己,然后不忘做个全套的戏,“哥,你的车还在巷子口那家炸鸡店门前听着吧,我们走吧。”   “噢,噢好。”本来还云里雾里的元幸听到令秋迟说腿疼,立即就来了精神,推着他一溜烟就到了到炸鸡店门口后。   他焦急地问:“秋,弟弟呀,你的腿还疼吗?我,我送你去医院的。”   “傻。”令秋迟笑得肆无忌惮,“我骗保安的。”   “啊?”元幸一愣,“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令秋迟伸展了一下手臂,“我就是有点累,不想在教室里看见那几个人。”   说到这里,模样俊俏的少年眼里有一丝莫名的情绪。   “但是,撒,撒谎是,不好的。”元幸认认真真地说。   “啧。”令秋迟撇嘴,“我这是第一次。”   元幸抿着唇,继续说:“我,我不信的。”   令秋迟似乎有点不耐烦,他转头看着炸鸡店,说:“给你买炸鸡吃,信不信我?。”   “相,相信的。”被香酥炸鸡诱惑了的元幸狂点头。   这样子把令秋迟逗笑了,他勾了勾唇:“真傻。”   最后两人一人抱了一袋炸鸡出来,所以并不是令秋迟为了堵住元幸的嘴不让他说话,是他自己也想吃鸡米花了。   刚炸出来的鸡米花外皮香酥可口,内里鸡腿肉肉汁饱满,也格外烫嘴,元幸被烫得直抽气,却坚持说话:“好好次的,谢,谢谢滴底。”   看他被烫得嘴瓢,令秋迟忍不住笑出了声,阴霾的脸上也有了生机:“瞧你那傻样儿。”   虽然吃个鸡米花不是什么大事,但令秋迟的的确确觉得,这是自己最近这几天来最舒心的时刻了。   跟这个小白菜待在一起,莫名地很舒服。   突然,元幸的手机响起铃声,他便腾出一只手拿出手机。   “电话么?”令秋迟一边问他,一边默默推着轮椅往后倒了几步。   别人打电话,还是稍微避开一点比较好。   元幸朝屏幕上一看,立即开心地扭头冲令秋迟说:“是,是开心先生打的,电话!” 第七十五章   令秋迟对元幸的开心先生没有探究的兴趣, 且家教也教会他不能窥探别人隐私, 便自行避开,朝他挥了挥手:“你接电话吧。”自己倒推着轮椅退后了一点,默默拿竹签扎着一个鸡米花吃。   元幸只好收回目光, 接通电话,语气欣喜:“喂, 开,开心先生。”   平时他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开心先生, 偶尔收到个消息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在分开的日子里,接到一个电话就开心得不得了。   “你在哪儿呢小元幸?”王愆旸问, “张玥跟我说你今天请了一会儿假。”   元幸不知道他的玥玥姐早就被王愆旸收买了, 随时汇报他的奇怪动向。   “我,我在……”元幸低头看了看塑料袋里卡纸等材料,决定撒谎, “我和小秋弟弟, 一起的。”   其实也不算撒谎,毕竟令秋迟本秋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吃炸鸡。   王愆旸却有点诧异:“令秋迟?”   说完后他意识到自己的音量有些大了,毕竟令秋迟还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照顾元幸的时候, 便又放低了音量,可放低了音量后他又觉得自己未免些刻意,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偷着摸着呢。   不过他还是轻声问:“小元幸怎么会和小秋在一起?”   说元幸是专门请假出来找令秋迟,傻子才会信。   “小元幸你是不是在撒谎?”王愆旸问,不带责怪地逗他, “好啊你个小骗子,说谎话不打草稿也不口吃,我记住了,你以后说话不口吃了就是在撒谎。”   元幸顿时有点慌了:“我……”   那头王愆旸故意没说话,元幸以为他生气了,只好屈打成招:“我,我是在给开心先生你,准备,准备生日惊喜,所以才请假的。”   闻言,王愆旸瞬间就原谅他,甚至还可劲地夸奖了几句,元幸听了后怪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几声。   身后的令秋迟可能是吃鸡米花被烫到了,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咳嗽声被王愆旸捕捉进耳内,他问:“你和小秋在干什么呢?”   元幸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鸡米花:“小秋弟弟给我,给我买了炸鸡吃。”   “炸鸡?”王愆旸一愣,“又是那家的炸鸡吗?”   “嗯。”元幸点点头,用竹签扎起一块鸡米花,吃给王愆旸听,“可,可好吃了。”   王愆旸突然想到自己之前说是要买点令秋迟最喜欢吃的抹茶泡芙,让元幸帮忙带过去,但那次因为赵眠付也耽误了。   距离自己回去还有几天,卖泡芙的地方就在火锅店所在的商场负一楼,元幸买的话也就是顺手的功夫。   于是他说:“既然小秋请元幸吃了两次爆米花,除了谢谢之外,小元幸是不是应该有点其他的表示?”   “唔。”元幸嚼着鸡米花,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给出准确的答复,“嗯,是,是应该的。”   于是王愆旸就在电话里将那个泡芙店的地址告诉他,并且说:“小秋最喜欢吃酥皮抹茶馅的,到时候你给小秋带过去时就说是你买的,他要是问你怎么知道他喜欢吃酥皮抹茶,你就说你碰巧也很喜欢吃。泡芙可能会有一点贵,不过家里电视柜下面还有点现金,小元幸你拿着用吧,也给自己买点零食吃。”   最后一句“就当爸爸给你的零花钱”,他没说出口。   元幸静静地听着,在王愆旸讲完大段的话后,突然酸溜溜地来了一句:“可是我,我不喜欢茶茶的,好苦的。而且开心先生你,你都不给我买,你,你还是我的开心先生吗?”   得,吃醋了。   醋劲还挺大,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闻到酸味,能看到撅起的嘴角上挂着的醋壶。   王愆旸在空气里吸了吸鼻子,不知是无奈还是高兴。   能吃醋就说明元幸很在意自己,而且自己在元幸的心里还是很重要的。   或许这就是从依赖到占有的转变,虽然不知道是自己的离开促成了元幸这次小小的成长,还是自己想从侧面给令秋迟这个弟弟一些关心促成的,总之不管是哪件事,元幸总归是又长大了一些,距离那个18岁的,能懂得自己的情感的元幸,又少了几步的距离。   依赖时的元幸百依百顺,说什么是什么,软得像一块草莓味的棉花糖,随意揉捏,还会用软绵绵的脸颊蹭他的掌心。   占有时他,说一句能憋一下嘴,酸得像一块柠檬味的棉花糖,一捏,挤出的馅料里甜中带酸。   不过,不管是甜草莓还是酸柠檬,都把老王乐得差点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买啊。”王愆旸在那边笑着说,“当然给你买,我的小元幸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绝对不食言。”   刚说完,王愆旸老同学公司那边的接待人便喊了他一声,麻烦他赶快前往公司大楼,王愆旸应了声。   然后转头对元幸说:“听话小元幸,记得我给你说的话,听话,回去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的。”   得到这样的承诺后,元幸这才把嘴上挂着的醋壶给放下来,“噢”了一声,说:“开心先生,再,再见。”   挂掉电话后,元幸又仔细想了想王愆旸刚刚的话。   应该也算一个愿望的,然后加上月底自己本就应得的那个愿望,这样算下来,自己就能有两个愿望。   想到这里,元幸的双眼顿时放出光芒。   是要左脸一个亲亲有脸一个亲亲呢?还是……   元幸不自觉地想到了电影的情节,然后不自觉地摸到自己的嘴唇上。   他了解的越多,也就慢慢地懂得了吻在唇上的含义。   只不过……元幸抿了抿唇,上下两片唇瓣颜色殷红,好看的紧。   如果把两个愿望给合成一个的话,应该可以的吧?   元幸眨了眨眼睛,放下抚在唇瓣上的手。   “小白菜。”令秋迟见他打完电话后便一直把手放在嘴巴上发呆,忍不住问了他一句,“你怎么了?吃炸鸡咬到嘴了?”   “啊?”元幸这才从自己的思考中抽身,忙摇头,“没,没有的,是刚刚开心先生说,说……”   他话没说完就被令秋迟打断了:“小白菜,我似乎记得……”   “你和我哥哥是认识的吧?”令秋迟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目光里的情绪说不出来。   之前他在办理残疾人证时,王愆旸抛下自己去帮这个小白菜,后面自己在元幸帮自己赶跑了不良少年后将自己买的炸鸡给了他,后来王愆旸也知道了自己买炸鸡和被欺负的事情,还专门打了电话过来问他怎么回事。   所以说,不仅是认识,而且是有彼此的联系方式,经常联系,不然不会连买个炸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告知对方。   “你们认识吧。”令秋迟说着,不自觉抓紧了轮椅两侧。   元幸并不知道王愆旸家的弯弯绕绕,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说:“认,认识的,他是我的……”   只可惜这次他的话又没说完。   “秋迟。”   女声响起的同时,元幸的怀里又被塞了一袋炸鸡进来。   怀抱两袋炸鸡的元幸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黑色的卷发垂到肩头,穿着一件烟粉色的连衣裙,胸前缀着一个花朵一样的胸针,脚上的皮鞋是裙子同色,皮肤保养得当,看起来十分年轻,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带着荷花一样柔美的气质。   令菡也注意到了元幸,便朝他瞥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看向令秋迟,用温柔的声音问:“秋迟,你怎么从学校出来了?不是说好的好好上课,不逃课吗?”   原来在令秋迟和元幸出来后没多久,保安就把令秋迟被哥哥接走的事情告诉了他的班主任,班主任压根没有收到令秋迟的请假条,便又一层一层告诉了令菡。   于是令菡就火速赶来了。   然后就看到自己的儿子和一个……说不出来是个学生还是社会青年的人在一起。   这么想着,她便又看了元幸一眼,元幸则冲他眨了眨眼睛。   “秋迟。”令菡收回目光,“你怎么不回答妈妈的问题呢?”   听她这么问,元幸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小秋弟弟的妈妈,长得可真好看啊。   那,这也是开心先生的妈妈吗?   元幸于是又看着她眨了眨眼,心里头胡思乱想着。   令菡并不知道身边元幸脑袋里的东西,刚刚她看到令秋迟把鸡米花塞给元幸的动作,不由得皱了皱眉,说:“你怎么又吃垃圾食品,不是跟你说不能吃吗?”   “我吃个油炸食品是能让我腿上的伤口发炎溃烂流脓还是能让我再戒掉一条胳膊?!”   令秋迟猛然抬头,双手紧紧抓着轮椅的车轮,手背上青筋暴起。   额发挡住了他的眼睛,也遮挡了部分视线,但依旧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和怨恨。   “去康复中心是你们说的,我去了,说我马上要高考不能落下学业,让我回学校,两头跑,我也照做了。现在我吃个想吃的东西也不行吗?”令秋迟咬着牙说。   长久以来他在家里除了压抑外还是压抑,还有各种为了他身体好的条条框框。   身体之外就是学习,从来没人关心过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从前那唯一一个,似乎也被他那几近干涸的心灵中的极度渴求给逼走了。   想到这里,令秋迟心中的怒火和怨恨便又升腾起了一些。   令菡愣了一下,赶忙说:“妈妈也是为了你好啊,马上要高考,你,你也快二十一岁了。”   “你别说了!”令秋迟使劲砸了一下轮椅。   大声嘶吼过后他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单薄消瘦的身形宛若一张纸一般弯曲折起,禁不起风吹雨打。   “小秋弟弟!”元幸赶忙跑到令秋迟身边,帮他轻轻拍着背。   令菡站在一旁,面色无比尴尬,上去也不是,立在原地一不是,最终她选择将抬起来的手给放下。   “阿,阿姨。”元幸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看着令菡说,“小,小秋弟弟喜欢吃炸鸡,就,就偶尔吃一点点的,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令菡一愣,她没想到一个外人能插嘴她的家事,刚想出口说点什么。   只听元幸又说:“而且,而且小秋他不,不是逃课。他是不想看到班,班里的几个人,这才,这才出来的。”   “这不算,不算逃课的,因为大家都不想,见到自家讨,讨厌的人,不能算的。”   元幸不知道令秋迟具体不想见的人是谁,令菡也听的一愣一愣的,只有令秋迟知道那群经常欺负他,嘲笑他的人,得到了处分后也屡教不改。   世界上的确有这样恶劣的人。   令秋迟也不稀罕别人的同情,他不想别人因为他是残疾人而同情他,他总是喜欢那个“身残志坚”的四字成语。他虽然腿断了,但心里依旧是渴求正常生活的。如果可以的话,令秋迟希望他们能收起这份同情,用正常的目光看他,不管是同学,朋友,师长,家人。   如今是他的母亲,他的亲生母亲,也拿他当一个彻彻底底的残疾人来看。   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的也都当他脾气又丑又坏,殊不知他的心思是极为细腻的,别人一个很小的举措都会影响到他。   咳过后,令秋迟咬了咬嘴唇,声音沙哑地说:“妈,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我……”   令秋迟留了后半句没说出口的话给令菡。   而令菡的身体颤动了一下,一时语塞。   元幸则是满面忧愁地在令菡和令秋迟两人之间看来看去。   春风过,野火也烧不尽各自心中的忧愁。   令秋迟最后还是跟着令菡回去,也没问元幸要回那袋他没吃完的鸡米花。   来自同学,朋友,师长,家人的东西南北风,还是让他跪在那根如脊梁般的翠竹前。   令秋迟走后,天色渐暗,暮野四合,元幸忧愁地带着两袋鸡米花和一袋卡纸材料坐公交回了家。   排骨汤是最后一晚了,里面的莲藕和玉米软糯香甜,旁边的炸鸡块也被元幸丢在微波炉里加热了一下,也散发着香味。而元幸因为脑子里装着今天下午的事情,好好的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连饭后的布丁水果都忘了吃。   他看看令秋迟剩下的那半袋鸡米花,眨了眨眼。   为什么阿姨,就不让小秋弟弟吃炸鸡呢?   这般想着,王愆旸的视频电话打了进来。今天的他没有喝酒,衣服也穿得正正经经,不再耍流氓。   两人简短地聊了几句,很快王愆旸就发现元幸的心思并不在此,情绪也有些低落。   于是他问:“小元幸怎么了?不开心吗?”   元幸摇摇头,又点点头:“下午,下午的时候,我见到,小秋弟弟和开心先生你们的,妈妈了。”   屏幕那头的王愆旸差点把刚刚喝进嘴里的水喷出来。   他生母已经去世好久了,元幸这是遇见了鬼吗?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元幸遇到的应该是令菡。   对方从法律意义上来说的确是自己的母亲,而王愆旸的生母解释起来又很复杂,他便顺着元幸的话说了下去呢:“你遇到了令阿姨,然后呢?”   元幸抿了抿嘴:“就是,阿姨她,她不让小秋吃炸鸡,也不让小秋出学校,一定要,要小秋回去面对,讨厌的人。”   “讨厌的人?”王愆旸问。   “嗯,嗯。”元幸点点头,“小秋弟弟讨,讨厌的人,虽然我也,不知道是谁……”   令秋迟最开始上学是自己要求的,因着大家的那份同情,同学们和他相处的很好,凡事也都会让着他,想方设法地给他方便。   令秋迟虽然不喜欢那份同情,但应该也不会将好意认为恶意。   除了那些本就报有恶意的人。   王愆旸一下就想到了之前元幸转述给自己的,曾经欺负过令秋迟的那群毛头小子。 第七十六章   有了定夺后, 王愆旸心理也有了不少打算, 以令秋迟现在的情况来说还真的不能侧着来送个抹茶泡芙什么的,不过泡芙可以是可以有,最重要的是关于校园暴力的事情得尽快解决了才行。   这般想着, 王愆旸便把话题又引回元幸这边,免得他继续因这件事烦心。   “小元幸。”王愆旸想到今天下午给他打的电话, 便问,“你跟我说实话, 你下午到底去小秋的学校干什么了?你应该不是特意去找他的吧?”   元幸是去学校附近买卡纸和马克笔,给王愆旸准备生日惊喜的,但惊喜之所以称之为惊喜, 就是得保密才行。   虽然这件事已经早早地就被王愆旸知道了。   不过这也并不能妨碍元幸最后的负隅顽抗, 理不直气也不壮道:“就是,去找小秋弟弟的。”   “撒谎。”王愆旸挑了挑眉。   他现在可算是摸透这个元小骗子的说话套路了,正常说话就口吃, 一到撒谎的时候就不口气, 真是应了那句说谎话不打草稿。   “说话这么顺,你当开心先生傻呢?”王愆旸说。   元幸见谎言被戳破,只好鼓了鼓腮帮, 打算一句话都不说,用沉默来捍卫这最后的惊喜。   见自己多次询问此事,元幸都不做回答,死命摇头,王愆旸便叹了口气, 放弃了追问。   只不过,关于“撒谎”,王愆旸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元幸谈一谈。   他并不是打算责怪元幸,因为这些“撒谎”都没有恶意,只是一路细细想来,元幸撒谎的次数还真不少。王愆旸印象最深刻的是过年前在逢光遇到元幸,他因为好奇问元幸为什么打工,元幸回答是因为房租涨价,其实是他被元红铭骗了钱,凑不齐房租才来打工的。   或许是因为当时两人的关系还不允许元幸像如今这般依赖自己,而且两人也刚认识不久。   但是如果当时元幸能跟自己说实话,也就没有后面那么多令人心酸的事情了。   “小元幸。”王愆旸弯着眉眼看屏幕上抿嘴的元幸,郑重其事道,“你既然说我是你的家人,那家人之间是不能隐瞒什么事情的。”   元幸眨了眨眼,以为王愆旸在说自己不告诉他生日惊喜的事情,连忙解释,语调急促:“我,我不是故意撒谎的,只是那是,那是……”   他连着抿了好几下嘴唇,这才说:“是,是惊喜的。”   还是把生日惊喜给卖的一干二净。   王愆旸一愣,继续轻声说:“我不是在埋怨你啊宝贝,你肯定也有自己的隐私,有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这些我都不会介意。我的意思是,在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上,你要说实话,不要给我撒谎好不好?我不希望因为我不知道的实际情况,一直让你受伤。”   不疾不徐的与语调像是春夜里,一朵莹白的杏花在一摇一曳的风中,从枝头坠落,花瓣在月色下宛若透明一般,花朵打着旋儿,摇摇晃晃地落到一个人张开的掌心。   “我这样说你懂了吗小元幸?”王愆旸看着屏幕上眼睛一眨一眨的元幸,只想伸手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好一会儿,元幸才点点头,“唔”了一声,然后对着屏幕十分认真地说:“我,我以后,一定不会给开心先生,撒,撒谎的。”   “真乖。”王愆旸不禁扬了扬唇。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多是王愆旸对元幸生活上的嘱咐,看时间不早了,且元幸还没吃完饭也没有洗漱,便结束了这次视频通话。   “吃完饭就快点睡觉啊元幸。”王愆旸说,“晚安。”   “晚安的,开心先生。”元幸笑着眯起眼睛。   不过他并不打算睡觉,眼看距离王愆旸的生日越来越近了,元幸除了一个构想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左右今天买了卡纸回来,他便打算把生日惊喜中一个重要的道具给买了。   除了各色卡纸外,元幸还买了好几种颜色的马克笔,红橙黄绿都有,一根要七八块,元幸买的时候还小心疼了一把。   不过转而想到这是给开心先生准备的生日惊喜,便也没有太肉痛。   卡纸的大小正合适,元幸便拿起一张,先写了一张“祝,开心先生,生日快乐!”,字体大小不一,歪歪扭扭的,但一笔一划都极为认真,倾注了自己的心意和祝福,看起来也怪可爱的。   接下来是“我很喜欢,开心先生。”。   写这张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明明之前他说过很多遍喜欢开心先生,也不知这时候是怎么了。   元幸暂时只想到了这两句,接下来的还没想出来,只好反复地拿笔敲着自己的脑袋,试图敲出点词句来。   只可惜他敲了老半天,也只敲出了一句“糖果,炸鸡,布丁,小面包,开心先生,元幸都要。”   毕竟成年人不需要做选择。   只三张好像远远不够,不过元幸也想不出什么来,只好又重新打开电影,看看能不能模仿一下那个片段。   刚找到这个故事情节,听到收音机里传来的圣诞颂歌时,元幸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准备至关重要的生日歌。   之前开心先生给小星星唱过睡眠曲,现在小星星要还给他一首生日歌,虽是不一样的祝福,但都是别样的心意。   元幸依稀记得自己的手机里有一个录音机,于是东翻西找找到这个功能,试探地录了一小段,自己听了后居然还觉得不错,自恋地听了好几遍,还偷笑。   他的声线偏软,偏轻,听起来不太像是一个22岁的成年男子的声音,因而压低声音时也不会出现沙哑感,反而感觉像个糯米团子在细声细气地说话。   这样的声音唱一首欢快的歌,听起来应该是种享受。   生日歌并不难,不过元幸为了达到自己心目中的完美,足足把手机唱到快没电,嗓子都快冒烟了才放下手机,点了保存,喝了点水去洗漱。   睡前他特意去看了看阳台上那盆惊喜花,几十颗花种估计只存活了七八颗,长出花苞的有四枝,其他的还处在绿叶的阶段。   粉色的花苞被镀上一层月色,元幸没舍得摸这仅有的几个花苞,只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叶子,心里头希望惊喜花能在开心先生回来那天绽放,这样就成了真正的“惊喜花”。   三月二十七日。   第二天的元幸依旧是被赵眠付和吴小毛接走的,不过今日路上出了点意外,车子被追尾了,后面的车主看到赵眠付车子上的logo当场就坐在了地上,不过所幸三人都没收拾。   距离康复中心还有一个路口,从车子这边能看到那高大的招牌,元幸想了想,便冲赵眠付和吴小毛道谢,自己走过去。   自从和王愆旸住在一起后,去哪里都有王愆旸开车接送,元幸也就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悠闲地在街头走过了。   时间充裕,元幸也就放慢了步子,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   三月末的温度不冷不热,今日阳光也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这条街两侧种满了不知名的花树,风一过,花瓣扑朔地落下来,落在行人的肩头,落在树下机制小白猫的脑袋上。元幸穿了件浅粉色的卫衣,衬得人肤色粉白,唇色殷红,模样清隽的少年在飞花里格外好看。   因为待会要见方秋月,且方秋月是一定会检查自己准备生日惊喜的进度的,于是这一路上元幸都在绞尽脑汁想着那些卡纸上写什么,因为除了蛋糕,就只剩下这个了。   但他依旧没什么收获,生日惊喜的卡纸相较上次也就多了三句话。   其中一个就是“我很喜欢,开心先生。”   阳光打在米黄色的卡纸上,正好留在这句话上。   方秋月手中的卡片轻颤了一下后,被放回文件夹内,她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茶,问了一个之前问过的问题:“元幸有多喜欢开心先生?”   这次元幸的回答和之前不一样。   元幸想了想,这几天王愆旸不在自己的身边,只有每天晚上打个视频电话才能看到,基本上是除了睡觉的时候都在想他,不然就是在想和他有关的事情。   他说:“就是,想,一直一直,看到开心先生,很长时间。”   “马上开心先生就,就三十岁了的。我想到他,三十一岁,三十二岁,然后,然后到一百岁,到我也,我也一百岁的时候。还能,看到他。”   因为自己曾经偷偷和开心拉过小拇指,单方面地,偷偷做了百年的约定。   等到胡子花白,牙齿掉光,也要在每个清晨看到彼此。   方秋月眸光微微动了一下。   元幸看她不说话,眨了眨眼,小声继续说:“我,我说完了的,方奶奶。”   方秋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开口:“嗯,我大概明白元幸的喜欢了。”   说完她看了眼手机,打了些字跟谁聊了些什么,抬头跟元幸说:“元幸你去4-09吧,陈杏已经在屋里等你了。”   “噢。”元幸起身,背上自己的小书包,板凳在地板上拖出声音。   临出门前他还回头看了一眼方秋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自己两遍这个问题,不过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带着疑问去了四楼。   今天陈杏也来到了4-09的心里咨询室,带着元幸继续进行心理疏导。   开始之前,元幸问:“小,小陈姐姐,你昨天,怎么没来呀?”   陈杏冲着元幸微笑了一下:“家里出了点事,元幸快点过来,衣服挂在架子上就行。”   她眼下还带着乌青,明显睡眠不足,眼神也不似往日那样神采奕奕,看起来并不像是心理医生,倒像是个需要去看心理医生的人。   既然陈杏不打算告诉元幸,元幸也很识趣地没有追问,伸手从包里掏了掏,拿出几颗草莓味的糖果,吧嗒吧嗒走过去递给陈杏。   粉色的塑料包装上反射着明艳的光芒,像彩虹一样。   “小陈姐姐,这个,这个给你吃。”元幸摊开掌心,“吃,吃了糖的话,心情就会好一点点的。”   陈杏一愣,随即笑着从他掌心里拿出了一颗糖:“谢谢元幸。”   接着两人便一人都含着一颗草莓味的糖,开始今天的心理疏导,整个屋里都带着春日和草莓的味道。   关于元幸心理疏导和引导,陈杏其实是有一套针对他定制的流程,每天进行哪些都是规划好的。   然而刚刚她到4-09的时候收到了方秋月的消息。   今天是来教元幸,“喜欢”和“爱”,分别是什么样的情感。 第七十七章   收到方秋月发来的消息之后, 陈杏期初是愣了一会儿, 接着疑惑了起来。按照她给元幸制定好的引导流程来说,分别“喜欢”和“爱”这一环节是很靠后的,不知为什么方秋月今天会让她把这个给提到今天。   想来想去, 只能是元幸有了喜欢的人,但是自己又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感情。   陈杏考虑了一下后问:“元幸, 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元幸刚把口中的草莓糖给咬碎,此时正嚼得嘎吱嘎吱的, 含糊不清道:“是的,是,一直很喜欢的。”   陈杏问:“是开心先生吗?”   她曾多次听元幸提过, 每次元幸提起这个人的时候, 嘴角总是不自觉地就勾起来,梨涡里盛满了幸福和甜蜜,下垂眼一弯, 许多小星星争先恐后地从中钻出来。   元幸点了点头, 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样。”得到答案后,陈杏把准备好的文件夹给放到一旁,“那元幸有多喜欢开心先生呢?”   元幸把糖果咽下, 问:“小,小陈姐姐,你怎么和,方奶奶一样的,都, 都问我这个问题。”   陈杏笑了笑,引导着他继续说下去:“哎呀姐姐就是想知道嘛。”   元幸只得又把自己跟方秋月说过的话又同陈杏讲了一遍,末了,补了一句:“就是想,想一直和开心先生在一起的。”   “看来,元幸真的很喜欢开心先生呢。”陈杏笑道。   “是,是的。”   其实最开始在收到方秋月发来的消息时,陈杏第一直觉就是元幸和他的开心先生,再问一遍也只是确认一下。   陈杏没见过王愆旸,自然也不知道王愆旸就是开心先生。   不过她觉得,开心先生既然带了个“先生”,还会为了元幸去跟小混混打架,那肯定是个男人了。   于是她又转头看了看正在吃草莓糖的元幸,虽模样俊俏,但的确是个男孩子。   “嗯……”陈杏托着腮,目光又在元幸好看的眉眼上来回徘徊了一圈。   都不是问题。   如果她觉得有问题的话,那这个心理医生怕是白当了。   于是她又问:“不过,你知道开心先生有多喜欢,或者是,有多爱元幸吗?”   其实元幸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而且之前陈杏问他关于如今的生活时,他那张小嘴嘚吧嘚,大大小小的事都讲出来,连自己想得到一个脸上的亲吻,但是王愆旸只给了一个额头上的吻这件事都说了出来。   元幸喜欢王愆旸,这份喜欢毫无掩盖。因为他自身的原因,他可能不会考虑很多,想要一个脸颊上的亲吻就直截了当地说明。   而王愆旸则会克制自己,初遇安慰时,隔着帽子的额头吻,到后来产生了依赖,才有直接吻在额头上的,至于脸颊,估计是要等元幸再开窍了。   喜欢和爱的区别就在这里了。   一缕春风掀开白色的窗帘,将元幸一头蓬松的头发吹起。他想了想,语气不确定道:“应该,应该和我一样的吧?”   “是吗?”陈杏问。   “是,是的吧?”元幸小声说,语气里满是迟疑。   这一下就把陈杏给逗笑了,她边笑边说:“好了好了不纠结这个了,等你回家了就去问问你的开心先生,来你坐好,糖也不要吃了,我们开始今天的治疗吧。”   说是开始治疗,其实今天陈杏向元幸提出的问题,还是关于开心先生的。   陈杏打算采用以小见大的方式来让元幸理解这两种情感的不同之处,余下的就只能让元幸自己去消化了。   她想了想,问元幸:“元幸说很喜欢开心先生,那你有没有说,很爱一个人呢?”   元幸认真地说:“妈妈,还有还有奶奶。”   “家人不算哦。”陈杏摇摇头,“你之前在上学的时候,有没有说喜欢过哪个同学呢?”   眨眨眼,元幸说:“我,我记不得了,应该是没有的。”   陈杏说又问:“那元幸,你觉得自己爱开心先生吗?”   元幸疑惑地问:“和,和喜欢开心先生,有区别吗小陈姐姐?”   “当然有区别呀。”陈杏说,“喜欢是一种基础的情感,而爱呢则是很复杂的。”   闻言,元幸苦恼了一下,说:“我,我觉得是,没有区别的。”   陈杏笑着拿文件夹拍了拍元幸的头,说:“跟我抬杠呢这是。”   元幸捂着自己的脑袋,鼓了鼓腮帮:“我,我很想见到妈妈的,也很,很想奶奶,这今天开心先生他,他不在家,我也一样很想他。”   “元幸啊你要知道。”陈杏坐直了身体,语重心长道,“对亲人的爱,和对异性……不是,对开心先生的爱可是不一样的呢。”   “男女之情呢,哦对说是男男女女也都行。是两人相知后,彼此吸引而相恋,之后相爱组成了一个家庭,这个家庭可能会有一个可爱的小宝宝,两人共同抚养宝宝长大成人,直到最后白头偕老。这是一种对彼此,对孩子,对家庭负责的责任感。“”   “而你对开心先生的爱,不对现在应该说是喜欢。根据你和他的相处过程来判断的话,这其实由感激转为的依赖,你因他能给你带来更好的生活,能保护你陪伴你而喜欢他,你说对不对呢?”   陈杏的话不假,因为元幸仔细地想了一下,如果下雪那天他没有在火锅店遇到开心先生的话,可能就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流落街头也说不定。   可是他总觉得陈杏的话有哪里不对的地方,虽然他的确是从感激变成了依赖……   可就是觉得不太对。   至少跟他心里想的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   只好支支吾吾地说:“不,不一样的。我,我就是很喜欢开心先生的,虽然我,我不会生宝宝……但是,但是想和他一直在一起,直,直到一百岁的时候,也在一起。”   “玥,玥玥姐也,也经常帮我,我也很喜欢她,但开心先生是,是不一样的。如果我没有,没有遇到开心先生,我,我谁都不喜欢的。”   “我最喜欢开心先生。”   这句话没有口吃,但并不是谎言,是元幸从胸腔里最真实的声音。   可能他并之前陈杏说的那些繁杂的亲情,爱情和喜欢的区别,可能他心里还是只有亲情和喜欢的概念。   但最喜欢开心先生,就和“喜欢”是不一样的。   在元幸的小世界里,最喜欢,可能就是爱。   一上午过去了,陈杏说的口干舌燥的,元幸也还是一直“我觉得不行”,不然就是“我觉得不一样”,或者“我觉得都一样”。   陈杏觉得自己在职业生涯中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阻挠,只好到了时间后把元幸给放走了。   临走前,元幸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问陈杏:“小陈姐姐,那个,小,小秋弟弟他,什么时候再来呀?”   陈杏耸了耸肩说:“不确定,他每周来两次时间都不固定,来之前会提前预约。怎么,你找他有事啊?那下次他来的时候我告诉你一声好了。”   “谢,谢谢小陈姐姐。”   元幸走后,陈杏和方秋月一起吃午饭,告诉了她上午元幸的情况,并且说自己今天上午的任务可能失败了。   方秋月笑着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桌上的一截阳光,说:“可能,元幸已经明白了呢。”   今天出来的比较早,赵眠付和吴小毛要等一会儿才到,元幸便在康复中心的路上溜达。   这条路和早上来时一样,都种满了花树,花瓣肆意地在空中飞舞。   元幸背着包在路上走着却无心欣赏美景,他脑袋里全是刚刚陈杏说的话。   他看着刚刚很有主见的模样,其实还是有些迷茫。   自己对开心先生,到底是喜欢呢还是爱呢?   印象最深的是最长那句,什么小宝宝,家庭和责任,这个可能是最贴近他对开心先生的情感。   元幸想了又想,只觉得脑壳疼,理解不了,只好惋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声说:“生不出来呀……”   不过他虽然没想明白这些话,还是从这些话里得到了一些灵感,回家就把那余下的卡纸给写完了,甚至还在他那歪歪扭扭的字周围加了不少小星星和小花朵当装饰,弄的漂漂亮亮的。   卡纸和生日歌都准备好了,蛋糕也在张玥的指导下定好了,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一个开心先生了。   可今天才二十七日,王愆旸不过才离开了两天,元幸觉得倒是有一个世纪那样长了。   晚上王愆旸拨来视频说是三十日就能回去了,一定会在生日之前赶回去,于是接下来的28和29两日,元幸按部就班地过着,早上康复中心和陈杏抬杠,下午火锅店送饮料零食。   终于到了三十号的早晨,元幸打开窗只觉得空气都比平时的甜,一整天过的也开开心心的。   一大早王愆旸就给元幸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高铁的时间和车次,并且让元幸好好在家里等着。   元幸下午去火锅店取了蛋糕后就回家了,赵眠付还有吴小毛没有送他,元幸便自己坐了公交车回来,一路上都死死地护着怀里的蛋糕盒,白色的鞋子都被踩了好几脚。   刚把蛋糕放进冰箱里,就听门口传来“叮咚”一声。   元幸疑惑地走出厨房,纳闷着这是谁来了,开心先生明明是下午才回来呀。   走到门后,元幸从猫眼里看了看外面的情况。   结果发现外面站着一脸焦急的令菡,和她身前坐在轮椅上,看起来精神不济,而且满面阴郁的令秋迟。 第七十八章   “咦?”   看到门外的令秋迟和令菡后, 元幸着实疑惑了一下, 但转而一想,这是开心先生的弟弟和妈妈,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这么想着, 元幸伸手就要去开门。   家中只有一个防盗门,只要转一下门锁, 元幸就能看到门外的令秋迟与令菡。   同样的,令秋迟也能看到身在王愆旸家的元幸, 王愆旸一直在照顾元幸的事情也会暴露。   千钧一发之际,元幸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了几下。   被分散了注意力的元幸一手摁在门锁上,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看了眼新消息。   小星星的开心先生:元幸, 一会儿如果小秋和他的妈妈来了的话, 你不要开门给他们,不管发生什么也不要开门,听话, 我很快就到家了   这句话连着发了好几遍, 仅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就能感觉到对方的紧急。   元幸抿着唇,不知为什么王愆旸不让自己给小秋弟弟开门,但还是听话地放下了已经搭在门锁上的手。   他忍不住打字问王愆旸为什么, 只不过没有收到答复,只好就这样抱着手机站在门后,小心翼翼地趴在门上,透过猫眼看门外的令秋迟和令菡。   小秋弟弟怎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呀……   门外,令菡接了个电话。   “喂愆旸啊, 我和秋迟就在你家门口了。”令菡说,“想着年后就没怎么再见你了,就过阿里了。”   原本无精打采的令秋迟也看向接通电话的令菡,眼神里带了点希冀。   电话是王愆旸打来的,他在前往高铁站的路上时收到了吴小毛发来的消息,说是路过王愆旸家的小区,正好看到令菡开车带着令秋迟进了院门。   元幸还一个人在家里呆着,如果被令秋迟看到了的话……   王愆旸咬了咬牙。在元幸跟自己讲令秋迟之后的事情后,王愆旸这才发现其实自己对这个小孩了解的并不多,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不了解他的煎熬,不了解他的怨恨,不了解他的苦难,甚至连他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会错了意。   因为母亲改嫁给肇事者之后,家中亲人大多和令菡令秋迟母子俩断了联系。父母把令秋迟当成一个残废的人看,只有一个哥哥会给他真切的好意。   令秋迟和元幸的一模一样,害怕糖吃多了就没有了。可是他的糖已经没有了,也没有人告诉他到底该如何正确地汲取好意,这才让他一步又一步地走向畸形。   王愆旸想了这多,但这并不是他担心令秋迟发现自己一直在照顾元幸,会伤害元幸的理由。   这件事迟早是要抖落出去的,王愆旸不可能一直把元幸藏在家里。   只是,暂时他不想让元幸一个人面对,这件事得由他来解决的,况且王愆旸也不希望把元幸卷入自己糟糕的家庭状况中,带他去看看自己的外公外婆倒也行。   小傻子傻乎乎的好意和天真,是最宝贵的东西,得放进玻璃罐子里,和星星云朵一起,好好保存才行。   “愆旸?”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声音,令菡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我在听呢阿姨。”王愆旸捏了捏眉心,“我听吴小毛说您和秋迟来我家了,不过家里没人,我这几天在外地出差,不在家。我怕你们白跑一趟就赶快打电话过来了,没想到你们已经到门外了,我下午就回去了,明天我会回去一趟。”   “好好好。”令菡连连点头,“那就带着秋迟先回去了,明天正好是你的阳历生日吧我记得,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吩咐保姆去做。”   王愆旸没接这个话茬,只说:“令阿姨,您让秋迟接一下电话吧。”   令菡把电话递给令秋迟:“秋迟,你哥哥有话要跟你说。”   令秋迟明显迟疑了一下,抿了抿唇,似乎在心里挣扎了一番后才伸手接过电话。   “喂,哥。”令秋迟轻声说,上下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   听到他颤抖的声音,王愆旸在心里头叹了口气,说:“你听话在家里等着我回去,我会帮你把学校的事情给解决了,马上就要高考了,我还想希望你能过你想要的生活。”   接着王愆旸又对他说了一些话,说了什么只有令秋迟一个人知道,站在旁边的令菡也一句没听到。   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令秋迟死死地抿着唇,一言不发,外套上有几滴水渍,在衣服上晕出一片深色。   令菡和令秋迟走后,元幸拿着手机坐在沙发上,脑袋里依旧是王愆旸不让自己给令秋迟开门的疑惑。   到下午快六点的时候,王愆旸回来了,他摁了门铃又轻轻敲了门,唤了元幸一声:“小元幸,开门。”   声音刚响起,元幸就撂下手里的书和脑内烦心事,吧嗒吧嗒地跑到门后,一把打开了门。   王愆旸身上穿的走时的那件浅色风衣,下摆里兜满了风尘,里头是一套剪裁精良的西装白衬衣,陪着鼻梁上的眼镜,满是斯文气。   见门打开,他冲元幸笑了笑:“我回来了小元幸。”   “开,开心先生。”元幸一手还扶在门框上,睁大了眼,“你,你可回来了的。”   “怎么了?”王愆旸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箱子进门,“外面风大,进去说。”   除了行李外,他带回来的还有当地有名的伴手礼,一样两份,一个给元幸,另一个给令秋迟。   “开心先生,给你拖,拖鞋。”元幸蹲在地上,把王愆旸的拖鞋找出来,放在他脚边。   “真乖啊。”王愆旸摸了摸元幸的脑袋,换上拖鞋。   然后他先是把装着伴手礼的盒子放在餐厅的桌子上,接着又把行李箱放进卧室里,就地打开拿出里面的脏衣服,带进卫生间塞进洗衣机内,再然后走回客厅,把身上的风衣拖鞋挂在玄关处的衣架上。   不论是他去餐厅还是回客厅,元幸都迈着小步子,牛皮糖一样吧嗒吧嗒跟他身后,寸步不离,像是好久好久没见过他一样。   其中王愆旸带着脏衣服去卫生间的路上,突然发现自己落下了一件,停下前进的脚步准备回身去拿衣服时。元幸因为没有及时刹住闸,一下就撞到王愆旸的背上,现在还不住地揉着鼻子。   “一直跟我后面干什么呢小元幸?来我看看鼻子疼不疼。”王愆旸捏住他的下巴,左转转右转转,“应该没事儿,别揉了,越揉越红,给你吹吹。”   元幸带着一个滑稽又可爱的红鼻头,笑出两个小梨涡说:“不疼,不疼的。”   王愆旸撒开了捏住他下巴的手,问:“傻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元幸则抓住了他的手,轻轻晃了晃,小声说:“因为,因为开心先生,回来了呀。”   这几天他可是一直在盼着王愆旸回来,马上就要成为一个“望开心先生石”了。   “这么想我啊。”王愆旸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   元幸咬了咬下唇,点着头,用软糯糯的嗓音说:“很,很想的。”   软得像是有一个白花花,绵软软的白色糯米团子在你心上跳舞一样,每一次都是软乎乎的触感。糯米团子上下一跳,就咧出两个小梨涡。   王愆旸弯了弯眼眸,故意逗他:“想我,那小元幸怎么也不表示一下让我知道你想我了,给我拿拖鞋不算哦。”   又补一句:“偷偷在我屋里睡觉也不算。”   元幸闻言,白净的脸蛋一红,说话也支支吾吾:“有,有,有表示。”   说完,元幸便往前倒去,双手伸展开抱住王愆旸的腰,头埋在他胸前蹭了蹭,蓬松的发顶略过王愆旸的下巴,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扑进他的怀里。   “特别,特别想的。”   王愆旸一愣,随即也伸出双手揽住他的小星星,下巴搁在元幸的脑顶,闭着眼享受着这个拥抱。   “我也特别想我的小元幸。”   王愆旸出差这将近一周,每天只能靠打电话拨视频和元幸联系,听得见看得见,但就是摸不着。其中有一天他因为回酒店太晚,怕元幸已经睡了就没敢拨视频,当天晚上还梦见了小星星。   不过虽然辛苦,他倒也圆满完成了任务,不仅成功帮赵眠付拿下这单生意,还说服了老同学的妻子年后去赵眠付的康复中心。   总之,小星星的十八岁,似乎是越来越近了。   温存后,元幸从王愆旸胸口处抬起头来,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他不住地揉搓着自己的脸,王愆旸也笑着垂眸,趁其不备捏了捏他的脸颊:“好,我知道元幸特别想我了,之前我交代你买的泡芙你买了吗?”   “啊。”元幸没忘,但是也没买,因为令秋迟一直没来过康复中心,他就算买了也没办法送出去。   不过王愆旸的话倒是提醒了他,在下午两点那会儿的事情。   王愆旸不让他给令菡和令秋迟开门。   这个问题困惑了他一下午,此时好不容易想起来,赶忙问:“开心先生,你,你为什么不让我给,给你的妈妈,还有小秋弟弟开门?”   刚刚还笑眯眯的王愆旸一下就敛了笑容,他坐到沙发上,不知道怎么回答元幸这个问题。   确切来说他不是不知道,而且不知该用哪种方法,用什么样的措辞来说。   想了想,王愆旸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元幸坐过来。   两人肩并肩后,王愆旸长出一口气说:“元幸,令阿姨不是我的妈妈。”   元幸显然不能理解这句话:“可是,可是,小秋弟弟的妈妈,开心先生是,是小秋的哥哥。”   王愆旸微微笑了一下说:“她并不是我的生母,我的母亲在很早之前就去世了。”   “啊……”元幸一愣,慌忙道歉,“对,对不起开心先生。”   “你道歉做什么啊元幸?”王愆旸问。   元幸眨了眨眼睛,觉得鼻子有一点点酸:“因为,因为我让开心先生,难过了。开心先生你,你不要太伤心的。”   得知奶奶去世那段时间,元幸只要一想起奶奶就会难受,如果有人当着他的面和他提起奶奶的话,元幸估计能当场哭出声来。   “我现在已经不难过了。”王愆旸摸了摸他的头,“这样她也不受罪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可是……”元幸已经吸起了鼻子。   提到去世的亲人,提到母亲,他总是会格外的难过。   “不是安慰我吗你怎么哭起来了?”王愆旸哭笑不得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头,“来擦擦鼻子。”   “那,那我不给,不是开心先生妈妈的人,开门。”元幸用力擤着鼻涕说,反正他只跟令菡见过一次面,上次见面因为令菡不允许令秋迟吃炸鸡,还强迫他回学校上课,元幸觉得她不好。   元幸问:“但是开心先生你,你为什么不,不让我给小秋弟弟开门?”   王愆旸似乎有点苦恼地微笑了一下,他该怎么告诉元幸自己之前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反感令秋迟,并且认为以令秋迟的秉性来说,他知道自己在照顾元幸后会伤害元幸呢?   想来想去,为了维持自己在元幸心中的完美形象,避免元幸也觉得自己不好,他思考了一下,看看能不能把元幸给糊弄过去。   “小秋弟弟是来找我的,我不在家里的话他找谁呢?”   “找,找我呀。”   糊弄失败。   元幸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我和小秋弟弟,可好的。”   “行行行,知道你们好。”王愆旸哭笑不得。   “那开心先生,你,你为什么不让我,开门?”   看来还真不好糊弄。   王愆旸只好说:“元幸,我让你给小秋弟弟买泡芙那天,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元幸迟疑地点了点头,那时他觉得,开心先生只知道小秋弟弟喜欢吃茶茶馅的,吃酥皮的,让自己买去带给晓求得,完全忘了自己。   就算是买给小秋弟弟的,但还是有一种异样的情绪从心里钻出来,只觉得酸溜溜的,恨不得只让开心先生只看到自己一个人。   元幸还不知道这就是吃醋了。   “所以同理啊。”王愆旸说,“小秋弟弟如果看到你和我住在一起,也会不太高兴的。”   “如果小秋弟弟不高兴的话,身体就会更差劲了,然后情绪就越来越坏,一直坐在轮椅上闷闷不乐。”又开始忽悠。   提到令秋迟的情况可能会越来越糟,元幸居然信以为真,十分认真地点点头:“我,我明白了,为了小秋弟弟的,身体健康!我,我不会让他知,知道的,保,保护秘密。”   他说的字字果决,表情坚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搞地下站。   王愆旸莞尔:“知道肯定是要让他知道的,不过这个就到后面再说了,我肯定会让小秋弟弟健健康康的,过他想过的生活。”   一番话说完,元幸也就没什么疑问了,王愆旸去处理自己带回来的东西和脏衣物,元幸坐在沙发上看书。   空气在余晖里安静里无比静谧。   吃过晚饭后,可能是许久没见到彼此,两人又窝在沙发上黏黏糊糊地说了好一会儿话,大多是围绕元幸这几天在家里在康复中心是怎么过的。   说话的时候元幸一直目光闪烁着,时不时摸摸自己的肚子,摸肚子时神色会惋惜一些,搞得王愆旸也不知道他是觉得没吃饱还是吃撑了。   不知不觉的时间已经走到了今日的尽头。   “该睡了。”王愆旸看元幸朦朦胧胧的双眼,笑了笑,“小元幸快去刷牙洗脸,都十二点了,明天早上还要去康复中心呢。”   元幸起初还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走到卫生间给自己的牙刷上挤上牙膏。   清凉的薄荷味冲进鼻腔的一瞬间,元幸一下就清醒了。   十二点了,开心先生的生日。   于是他带着满嘴的泡沫就跑了出来,站到疑惑的王愆旸面前说:“生,生日!”   嘴里的泡沫乱喷。   王愆旸也听懂的他的话,笑着说:“是啊,生日到了,那小元幸给我准备好生日礼物了吗?”   元幸点点头,吐着泡泡说:“有,有的,开心先生你,你先出去。”   王愆旸以为他是要准备一下,便起身:“我去卧室,保证不偷看。”   结果他被元幸无情地推入了阴风阵阵的门外。   只穿着一件衬衣的王愆旸抖了抖。   妈的还有点冷。   不知这小星星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么神神秘秘的,莫不是要把自己冻感冒?   楼道里只有风声,王愆旸抱着肩膀又抖了抖。   好一会儿,只听门内传来一声:“敲,敲门。”   王愆旸疑惑地抬手,轻轻叩了叩门。   只听“咔嚓”一声,元幸打开了门,声控灯应声同时映入眼帘里的还有元幸手中的大幅卡纸。   只见上面写着“开心先生,虽然我不会生小宝宝,但是我还是想一直和你在一起,直到你一百岁了,我一百岁了。”   右下角写着:“我们可以养一只小猫咪,小狗狗,当成宝宝。”   可爱得让人感动。   不过王愆旸也总算明白,元幸为什么要在跟自己聊天的时候一直摸肚子了。   谁教坏了我家的宝宝!   谁?!!! 第七十九章   王愆旸一边在内心深处疯狂咆哮着, 一边还要保持着微笑, 时不时冲元幸点头示意自己有在看,有在听。   完全不知道王愆旸心里在想什么的元幸继续换着手中的卡纸,要知道他可是不止准备了这一张, 当然,也不止给老王准备了这一张的惊吓。   只见下一张上写着:“开心先生, 我能不能跟你,跟你结婚的?”   这张是元幸看电影时, 想到那段故事是发生在的女主人公是结婚后的,脑子一热便也写了上去。   因为他边念叨边写,所以不自觉地就写了两遍“跟你”“跟你”, 不知道是写字也口吃还是在重复地强调。   猝不及防被“求婚”了的老王, 异常恐慌。   完了,自己出门一周,好不容易养大的小星星就变傻了。   紧接着元幸换上下一张卡纸:“这样, 就算没没有小宝宝, 也能一直一直在一起啦。”   这次两个“一直”不是口吃,是真的强调自己想和王愆旸一直在一起的意愿。   夜风拂过,头顶的灯明了又灭。   楼道里安静无比, 谁都没说话,恰到好处地守护着这份安静。   元幸在“哗啦哗啦”声里,不紧不慢地换着手里的卡纸。他微微笑着,带上唇角边的两个梨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王愆旸。   “糖果, 炸鸡,布丁,小面包,开心先生,元幸都要。”   “和开心先生在一起很开心的,所以我想一直和开心在一起。就算,没有零食吃没有饮料喝饮料喝……也想和开心先生一起!”   看着卡纸上的糖果炸鸡小面包还有那三个看起来含义很多的省略号点点,王愆旸乐了,到底是选我还是选零食,怕不是不情不愿地选了我吧。   “反正,反正就是,想一直和开心先生在一起,就算我们都一百岁的,白毛写老。”   王愆旸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应该是白头偕老,不过看着眼前这四字错了俩的成语,也觉得可爱到爆了。   “因为我很喜欢,开心先生。”   因为是用补充的符号补到“我”字前面的,一看就知道这个小星星最开始没有理好说话的前后顺序和因果关系,不过这也不要紧,心意传达到了就好。   哗啦哗啦的,或是惊讶,或是惊吓,或是甜蜜的句子,一字一字,歪歪扭扭地地抖落在卡纸上,和万千星辉一起钻进王愆旸的眼睛里。   而他眼里,也只有一颗最亮的小星星。   眼看元幸手中的卡纸要翻完了,最后的正经祝福才姗姗来迟——   “祝,开心先生,生日快乐!”   收起卡纸,元幸满掌心都是粘腻的汗水。   他抬起头,冲王愆旸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小声,甚至腾出一只手去抓了抓头发,如果不过楼道里光线太暗,可能都会看到他脸上的红晕。   而他在翻卡纸的时候,明明翻纸只需要两秒,停留只需要六七秒,几张翻下来可能也不过两分钟。可就是这一百二十秒,元幸却觉得自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   不仅如此,脸又烫,心跳也快。   噗通噗通的,像是有个小人在心里头打鼓,一边敲还一边告诉他,快说点什么说点什么。   在心里头那个莫名其妙的小人的驱使下,元幸抿了抿唇,小声说:“我,我说完了。”   有些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便借助这种形式将自己的心里话和想说的话写在卡纸上。虽然是给王愆旸看,但元幸也同样在心里头小声念了一遍,在此之前他不知念了多少遍才有今天的勇气。   “嗯。”王愆旸笑着,拉了拉元幸的手,“我听到了,谢谢小元幸。”   “以及……”   王愆旸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元幸的一声惊呼给打断了,他赶忙问:“元幸怎么了?”   元幸抬起头,略有些惋惜地看着他:“我,我忘记放生日歌了。”   电影片段里的男主人公是一边放着圣诞颂歌,一边给女主人公看卡片上的内容。而到了元幸这里,他一紧张,就把自己录好的生日歌给忘了,可惜他唱了好几遍。   “生日歌啊,一会儿唱也不迟。”王愆旸拉着元幸往屋里走,“先进屋,外面冷,别冻感冒了。”   在外面站的久了点,只穿了件薄衬衣的他被冻得有些发抖,而元幸已经开始吸鼻涕了。   小家伙为了给他准备生日惊喜也蛮不容易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教他的,让他不仅知道生宝宝,还知道结婚了,差点吓坏王愆旸。   不过这何尝也不是另一种改变和成长呢?   王愆旸打了杯温热的水给他:“抱着暖手,缓一会儿,等下我去给你拿件厚衣服。”   元幸小口喝着水,乖乖巧巧地坐在沙发上。   王愆旸取了自己的外套给元幸披上后坐在他的身边,刚刚那几张写了字的卡纸就放在茶几上,王愆旸便想伸手去拿过来看看,顺便在心里头盘算着要不然买几个相框,把这几张可爱到爆的卡纸给裱起来。   只听“啪!”一声,元幸一巴掌拍在那几张卡纸上,抿着唇使劲摇头:“不,不能再看了。”   “为什么啊?”王愆旸笑着,继续用力去抢那几张纸,“这不是给我的么?”   元幸眼看手下的卡纸正在一点点被抽走,赶忙放下杯子,双手都拍上去,使出吃奶的劲摁住:“开心先生你,刚刚,刚刚看过了的,不,不能再看的。”   元幸到底没掂量清楚自己和王愆旸之间的悬殊,只好放下杯子,整个都趴了上去,连带着王愆旸的手一起压在身下:“说,说了不能看的。”   王愆旸可能也是今天高兴,唇角一弯,伸手揽住元幸的腰,一把将这个趴在桌上的小家伙抱起,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哎呀。”没反应过来的元幸本能地抓住了王愆旸的衬衣衣领来稳住身体。   然后只听十分有节奏的“啪啪啪啪”声,那一颗一颗的扣子纷纷脱离了棉线的束缚,欢快地蹦跶到地板上,弹跳了好一会儿后才停下来。   王愆旸倒也不在意,只是元幸的脸已经是肉眼可见的从白净变成绯红色了,顿时羞愧得想钻进地缝里。   等王愆旸换好衣服出来后,元幸已经躲回了自己屋里,不管王愆旸怎么在门口哄都死活不出来,坚定不开门的政策方针。   王愆旸在门外哭笑不得,这下可好,逗过头了,不仅没有生日歌了,也没有蛋糕了。   想了想,元幸自身的小毛病除了撒谎时不口吃外,还有一个就是特别吃“威胁”那套,不管真假,一说就上勾。   他又轻轻敲了敲门:“元幸,再不出来我就去睡觉了啊,一觉睡到第二天,这样的话我的生日就过去了。”   门后传来细细索索的声音。   “咔嗒”一声,门开了,脸蛋红扑扑的元幸站在他面前,小声说:“不,不许睡。”   眼看糯米糍被自己给钓了出来,王愆旸才不会放过机会,他一把将人抱起来,像刚刚那样又一次把元幸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笑着跟他说:“不是还有一首生日歌吗?现在唱给我听吧。”   说起来,王愆旸还没听过元幸唱歌,也不知道声音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软软的。   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觉得不自在,坐在王愆旸大腿上的元幸总是左扭右扭的,眼睛也不敢看王愆旸,一直躲躲闪闪的,唯有脸颊上的颜色一直那么红,像是谁用毛笔蘸了桃花一样。   王愆旸从来没见元幸害羞成这个模样,往常偶尔自己逗他几下,元幸不好意思一会儿也就没事儿了。   可这样简直太可爱了。   当糯米糍有了两个红扑扑的腮红,就变成了无敌可爱的糯米糍。   见他害羞成这个样,王愆旸也就收回自己想逗他的心思,轻声问他:“不唱了吗?不想唱的话就去睡觉吧小元幸,也该休息了。”   说着就要把他给放下来。   元幸又一次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好在这次穿的是卫衣,扣子也不会崩开。   “唱。”元幸小声说,“唱的。”   他启唇,从嗓间吟唱出歌词。   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橘黄色的灯光仿佛被揉碎了一般,颗颗浮动在空气里,泛着大团大团的光芒,萦绕在两人身旁,用细碎的吟唱声将这首歌钩织成一个温暖又美好的美梦。   “祝,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你生日快乐。”   六个字用不同的音调重复了四遍,而元幸唱歌时和说话一样,语调软糯糯,依旧会口吃,但却是他最真实,最真挚的祝福。   “生,生日快乐。”元幸眨了眨长睫毛,在王愆旸耳朵边小声地说着。   “我最喜欢的开心先生。”   没有口吃,但也不是撒谎。   不知何时,窗台上的惊喜花悄悄绽开,粉色的花朵仰头朝向夜空,层层叠叠的花瓣中盛满了温柔月色。   纵使花名未知,倒也成就了今日这份美妙的惊喜。   一首歌唱完后,王愆旸微笑着没说话,他盯着元幸看了好一会儿。   看他长而浓密的睫毛,温和的下垂眼,眼下的泪痣,小巧精致的鼻头还有唇红齿白。   元幸被看得又不好意思了起来,当即一扭头,把脸埋在王愆旸的肩膀上,藏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都不给看。   王愆旸一愣,眸光下垂看着肩膀上毛茸茸的小脑袋,莞尔笑了笑。   害羞就害羞着吧,只要在自己身边就行了。   两人又像下午那样黏黏糊糊在沙发上,只不过这次没说话,仅仅是抱在一起,感受彼此的体温和心跳,元幸也慢慢把趴下的小脑袋给仰起来,看看这儿看看那儿,还是不敢看王愆旸。而王愆旸则一直微笑这,目光从未在元幸身上离开。   到目前,除了冰箱里那个蛋糕外,元幸给王愆旸准备的惊喜已经全部抖落完毕了,生日礼物也没有,如果王愆旸愿意的话,可以拿那几张卡纸当做礼物。   礼物虽然不是多昂贵豪华,但总归是份心意。   王愆旸甚至已经想好把这几张卡纸给裱起来后挂在哪里了。   虽然已经知道元幸应该没给自己准备礼物,但王愆旸还是忍不住要逗他,问:“小元幸,我没有礼物吗?”   “啊。”元幸一愣,手指指厨房的方向,“蛋,蛋糕在冰箱里的。”   “我不是说这个。”王愆旸眯了眯眼睛,“生日蛋糕不是应该有的吗?不然怎么许愿呢?而礼物呢应该是额外的。”   听他说到许愿,元幸一下就想到了一件事。   他是效仿电影情节的,然而可能今天时间仓促,他又有些紧张,所以这才模仿了个四不像。不仅忘了在展示卡纸的时候唱歌,连后面那个吻也给忘了。   按照流程,元幸本该在惊喜结束的时候有一个吻。再加上今天是月底,攒下了500块钱的他应该会有一个愿望,然后这个愿望也是一个吻。   元幸想的可好了,左边一个右边一个,甚至在梦想着能不能合二为一,变成和电影里的吻一样。   于是他说:“开,开心先生,月底了。”   “嗯。”王愆旸手指正绕着他的一缕头发,明白元幸的话是什么意思,“月底了,元幸有什么愿望吗?或者是有想要的礼物吗?”   说完这话他愣了一下,明明今天过生日的是他啊,怎么愿望和礼物都变成元幸了的。   元幸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要,要亲一下的。然后还有,电影里,最后也亲了一下的。所以,所以,要两个。”   他表述能力可能有问题,不过王愆旸也还是听懂了。   王愆旸在看到元幸在给自己展示卡纸的时候就想到了那个电影,也知道最后男主人公放完圣诞颂歌离开后,女主人公追了出去,然后两人接了吻。   虽然那个吻不带情欲,只是一种友情的象征和对爱慕的回应。   但元幸,不行。   王愆旸当即摇了摇头:“不行。”   元幸眨了眨眼,上次他的愿望就是想得到一个脸上的亲吻,开心先生只亲了自己的手指,然后在他的脸上摁了一下来充数。   这次又过了一个月,王愆旸依旧拒绝了。   元幸失落地低下来头,觉得自己这个愿望可能是一直都实现不了了。   他小声嘟囔:“开心先生,小,小气鬼。”   声音虽小,还是被王愆旸听到了,他佯装生气问:“小元幸在说什么?”   元幸一扭头,似乎也有了小脾气:“没有,什么都没有的。”   看他那小别扭样儿,王愆旸也懒得跟他计较,轻咳一声说:“我说的不行,是只电影里的那个吻不行,等我的小元幸到18岁了,长大了再说吧,不过……”   他说话的同时,元幸也慢慢转头过来看着他,嘴唇微张,羽睫一眨,漆黑的瞳孔里亮晶晶的。   “至于小元幸的愿望,是可以的哦。”   说完,一个轻柔的吻便落在元幸的脸侧。   于此同时,他眼中的小星星也一下就钻了出来。 第八十章   脸颊触感无比柔软, 满含的爱意暂未离去。   因为被亲吻了脸颊, 所以元幸是侧面对着王愆旸,因而也无法看清此时两人的模样,只能瞪大了眼睛, 直勾勾地看着电视屏幕上倒映的模糊影子,任由这爱意蔓延, 星辰荡漾。   下一秒,王愆旸已经离开了。   他坐直身体, 轻笑一声说:“好了,小元幸的愿望达成了。”   话音刚落,之间元幸那刚刚白净了一点的脸颊又一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绯红色。   刚刚在实现愿望的亲吻时, 元幸整个人只顾着震惊了, 全然忘记了羞赧。此时脸色红得不像话,头顶也开始冒烟,身体僵硬无比, 甚至不敢回头去看王愆旸。   王愆旸只觉得这个小家伙好笑得很, 明明自己害羞的要死,还一直要这个吻。   不过一个吻又不要钱,加上今天是个好日子, 自己又被元幸惊世骇俗的言论给吓到了,给一个吻就给一个把。   要不是碍于一些原因,可能会给第二个,第三个。   现在就让自己的小星星稍微缓一缓吧。   过了一会儿,见元幸依旧没动弹, 王愆旸边试探地喊了他一声:“元幸?”   “我,我。”元幸这才有所反应,回头看了看王愆旸,支吾了两声。   “你发什么呆呢?”王愆旸问他,“我把你亲傻了?”   “没,没有的。”元幸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又重复了一遍,“没有的。”   明显是说话都不利索了,看来真是一亲傻三年。   王愆旸苦笑不得,忍不住逗了他一下:“怎么?你在思考着要不要回亲我一下吗?毕竟今天是我的生日,没个生日礼物怎么行呢?“   “啊。”元幸愣怔了一下,继而在王愆旸的腿上转了个身,手放在他的肩膀,坐直了身体,探着头就往王愆旸的脸上也来了一下。   “啵”一声,像一朵花一样,猝不及防地一下绽开层叠花瓣。   速度快到王愆旸没反应过来,就获得了一个小星星的甜蜜亲亲。   这下轮到王愆旸愣了,不过害羞的还是元幸。   他又低着头,带着脸上两坨可爱的红晕,小声说:“开心先生,这样,这样可以的吗?礼物……”   细声细气的,像小猫把肉垫放在心头最软的那块肉上,踩奶一般地摁了几下,挠的人心痒痒。   于此同时王愆旸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太“舒服”,单身了三十年的身体里气血翻涌的。   他立刻就撒了手,让元幸坐到了自己身边的沙发上,自己也站了起来,拍了拍元幸的脑袋,温和地说:“好,我收到小元幸的礼物了,现在开心先生还有一个愿望,元幸你该去刷牙洗脸睡觉了。”   “噢,好。”元幸马上也站了起来,吧嗒吧嗒地就跑进卫生间里,关上了,看那急匆匆的小脚步,好似是一直等着王愆旸让他去洗漱,在客厅呆的有多煎熬一样。   看着卫生间玻璃门内模糊的身影,王愆旸笑着摇了摇头。   元幸洗漱过后王愆旸进了卫生间,迅速地洗了头冲了澡,身穿浴袍,手拿毛巾,擦着半干不湿的头发推开了门。   冲过澡后他觉得自己的状态比刚才要好一些了,至少心情平复了下来。   卫生间距离门口玄关比较近,出门左拐经过餐厅和客厅后就是卧室和书房了。因为户型的原因,卧室和书房的门是斜对着的,卧室靠外,书房靠里,中间有个小过道。   而元幸站在小过道里,卧室门口。双手背后,低着头,局促不安地看着自己拖鞋上的小狗脑袋。   家里已经全熄了灯,只有书房和卧室开着两盏暖色的夜灯,元幸站在他们中间,越发衬得露出来的皮肤白皙细腻,指尖和下巴处似乎也透着淡粉色。   听到关门声的元幸一抬头,对上王愆旸的视线。   王愆旸伸手把浴袍领口给拢了拢,走近了问他:“怎么不睡觉?在这儿站在干嘛呢?”   元幸低下头来,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忘了个东西。”   水珠从发烧上低落到脖子上,王愆旸拿毛巾擦了擦,问:“什么东西啊小元幸?”   “嗯,嗯……就,就是这个的。”元幸说着,伸出自己背在身后的双手,把手里的东举起来,递给王愆旸,“之前,之前就说好了的。”   是那盆惊喜花。   是元幸很早之前就想送给王愆旸的礼物,在花开的今天终于送出去了。   刚刚还朝天的花朵盛着月色的花朵此时已经含起了花苞,等清晨的太阳来时才会再次展开。然而沁人心脾的香味却不住地从虚合的花瓣里钻出,惹得人心尖直发酥。   王愆旸随意将毛巾搭在肩膀上,双手轻轻蹭过元幸的手指,郑重地从元幸手中接过这盆花。花盆底部的泥土沾在手上,掉落在衣服上也毫不在意。   将花送出去后,元幸又把自己的手给背在后面,仰起脸冲王愆旸嘿嘿笑了一声,似乎是到这一刻,生日的惊喜才算圆满。   王愆旸想摸摸他的头,却发现自己的掌心里满是土,只好收回了手,说:“谢谢我的小元幸。”   元幸咧着嘴角,说:“开心先生,这个,这个惊喜花,好像是玫瑰花,好,好像的呀。”   闻言,王愆旸垂头仔细看了看,发现花茎上并没有扎手的刺,花香也没有玫瑰那般馥郁。但这盆花具体叫什么名字,王愆旸也说不上来。   他想着要不要问一问在花卉市场的张明星,可转念一想,还是叫“惊喜花”比较好。   不仅仅是元幸赋予这盆花的可爱的名字,也暗含着生活里的惊喜,只要这盆花在家中盛开,往后的日子里可能处处都藏着惊喜。   当然,能遇到这么好的一个小元幸,便是王愆旸最大的惊喜了。   “元幸”的“幸”也不仅是幸福,也有幸运。   一夜好梦。   次日,王愆旸生日当天是周日,公司不上班,但元幸还得去康复中心。   昨天王愆旸和令菡说自己今天会回去一趟,不仅是赴约,也是为了看看令秋迟的情况。于是趁着元幸上午去康复中心的时候,王愆旸驱车去了王暨楠那边一趟,并打算在元幸结束治疗之前赶回去。   不过考虑到万一自己真的没有及时赶回的话,王愆旸将此事告诉了吴小毛,让他中午准备好去接元幸,同时也交代元幸中午可能是吴小毛来接他。   在赶去之前,王愆旸还特意绕去元幸工作的商场负一层,买了令秋迟喜欢吃的泡芙,当然也给元幸买了他爱吃的。   只不过可惜的是,令秋迟并不在家,一问保姆才知道他去学校考试了。   王愆旸皱眉:“考试?”   “是的。”保姆说,“这几天小少爷模拟考,从昨天开始夫人就一直跟着他往学校跑,估计今天中午就考完了。”   保姆紧接着说:“不过听夫人说今天是您的生日,她也吩咐我做几个您爱吃的菜,您就在家里等等吧,一上午很快的。”   一上午是很快,关键是王愆旸也没打算留着吃饭,他中午还要去接元幸。   他想了想,将出差带回来的伴手礼给放到餐桌桌面上,嘱咐保姆哪个是令秋迟的哪个是令菡的,然后拎着两盒泡芙就出了门,驱车前往令秋迟的学校。   路过校门口,王愆旸远远地就看到了那家炸鸡店,心里头盘算了一下,将车停好后买了一袋炸鸡。   门口多是等着学生考完试的家长,王愆旸拎着东西环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令菡的身影,于是他便打了个电话给令菡,回应他的是暂无人接听。   收起手机,王愆旸抬眸看着不远处的教学楼,不由得皱了皱眉。   时间不过早九点,因为中午还要去接元幸,加上王愆旸不知道具体考试时间,便向周围的家长搭话,询问得到了考试时间安排。   今天上午只考一科,100分钟,考试已经开始了好一会儿,等到10:30的时候学生们就能出来了。   于是王愆旸就和一群家长们一起站在校门口,等着考试结束。   “叮铃铃——”一声,考试结束,家长们立即沸腾了起来,不住地往门口挤,似乎这样就能更早接到自己的孩子一样。   王愆旸因为拎了东西,便主动地朝两旁靠了靠,尽量不去和他们挤,况且令秋迟轮椅不方便,一定会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可王愆旸一直等到了十一点多也没等到推着轮椅的令秋迟,校园里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在打扫卫生的学生,保安也准备锁了学校大门。   “打扰一下。”王愆旸走到保安身边问,“现在家长能进校吗?我弟弟是三年级的学生,坐轮椅的,他考完试到现在还没出来,我想进去找找他。”   保安对令秋迟有印象,点了点头放王愆旸进校了。   王愆旸还记得令秋迟的班级,当时令秋迟得以重新进入校园时天天跟他讲自己班里的事情 。   三年级的教学楼在西侧,令秋迟的班级在一层尽头的教室。   人大多都走光了,教室门也锁得严严实实的,唯独最后那间教室里传出了声音,动静还不小,似乎还有砸东西的声音。   王愆旸皱了皱眉,快步走到尽头教室的门口。   四个教室站在教室里,背对王愆旸,他们团团围住了一张桌子,桌前坐着的人是令秋迟。   “你不是想去上厕所吗?我现在让你去你怎么不去了啊哈哈哈。”   “走吧走吧,这味儿闻了真受不了,太恶心了,骚死了。”   “你带个口罩呗,好不容易又逮到他一次哪能就这么完了呢,上次被记过我被我爸用皮带抽了好几下,现在还疼着。”男生一边说着话,一边用自己手中的凳子腿使劲敲了一下旁边的桌子。   被他们团团围在中间的令秋迟低着头,看不清五官和表情,他的手也放在膝盖上,死死地抓住校服裤子,抓出一道道难以熨帖平的褶皱。   再往下,地板上有一小滩黄色的水渍。   令秋迟的裤子也没能幸免,压在座下的部分,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方要深许多。   怒火渐渐从心中烧了起来。   王愆旸在第一时间呵斥了一声:“干什么呢你们!哪个班的?!”   那几名小孩没注意,着实被王愆旸吓了一跳,纷纷回头看来者是谁。   令秋迟在听到声音的时候也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王愆旸后眼睛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紧接着又飞快低下了头,头埋得比刚刚更深了一下。甚至把手从膝盖上拿起来,颤抖着扶在两侧的轮子上,想往后退几步,逃开王愆旸的视线范围。   太不堪了。   那几名男生可能是把王愆旸当做学校的老师,个个如临大敌,完全没了刚刚吓唬人时的气势。其中一个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没干什么啊,就和同学对一下答案。”   王愆旸冷笑了一声,“嘭”一声,一脚将门给踹上,断了这群小孩想跑的心思,不过还是让他们翻窗逃走了,反正这是一楼,摔不死人。不过看这动作的娴熟程度,应该是不止一次干这种事情。   快步上前,王愆旸将手里的东西随便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脱下自己的外套帮令秋迟盖在身上,帮他挡住那片羞辱,安慰道:“秋迟,没事了。”   在元幸告诉自己之前,王愆旸并不知道令秋迟正遭受着校园暴力,也不知道情况竟然如此严重。   令秋迟则一把将王愆旸的外套给扔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脑袋,不受控制地,歇斯底里地大哭了起来。   他哭得格外凶,说话也不成整句。   王愆旸把外套捡起来,发现并没有沾到尿液,于是便想再次将外套盖在令秋迟身上。   令秋迟最爱面子了,怎么会受得了这种待遇。   可令秋迟又一次地推开了王愆旸的好意,双手扶住轮子,一边哭一边往后倒,想要逃开一般。   他大哭着,声音凄厉满是怨恨,不公,委屈。   身后的课桌牢牢地挡住了令秋迟的退路,轮椅的轮子一次又一次地倒在桌腿上,任凭他多用力,手指掐进橡皮的轮胎里,也没办法逃开。   王愆旸叹了口气,将外套放在一旁的桌上,走上去摸了摸令秋迟的头:“秋迟,没事了,哥哥这不是在吗?”   哭声止住了一瞬,紧接着,连王愆旸的手也被挥开了,只听令秋迟发狠地拍着轮椅两侧,边哭边喊:“呜呜呜你,你能不能出去!!出去啊!别看我行不行!!!”   王愆旸见多了令秋迟这副模样,只能顺着他来,便默默关了门,站在门外抽了根烟,让他自己冷静一下。   手机上是令菡打回来的电话,王愆旸皱眉划过去。看看时间居然已经快十二点了,于是赶快给吴小毛发消息让他去接元幸。   没想到吴小毛说自己已经接到元幸了,已经到小区里了。   元幸今天的治疗结束的早,所以出来的也早,吴小毛生怕平自己来迟也早早就到了康复中心门口,于是元幸就顺理成章地上了车。   “喂老王,你家元幸让我问你现在在哪儿呢?”吴小毛说,“啧,感情真好啊,分开一上午就迫不及待要见了。”   王愆旸此时没心情跟他插科打诨,揉揉额角说:“我在令秋迟的学校,有点事要处理一下,你把元幸送到家里吧,他下午不用去上班。”   “好嘞。”   吴小毛挂掉电话后对元幸说:“你家老王在你小秋弟弟的学校呢,应该是找他有点事,我就把你送回家里了。”   元幸点点头,早上出发的时候开学先生已经告诉过他今天要去找小秋弟弟了。   可是元幸又想了想,自己已经好久没见过小秋弟弟了,上次开心先生也不让自己开门,说什么小秋见到自己的话会生气,对身体不好。   自己又不是什么坏东西,小秋弟弟怎么会看了自己不舒服呢?   元幸才不信呢。   于是等吴小毛走后,元幸带上自己的小零食和公交卡,心里头盘算着上次去买卡纸的路线,又一次出了门。   学校那边,屋内的哭声已经停止了好一会儿,王愆旸把烟头扔进垃圾桶里,推门走了进去。   地板上的水渍干了一大半,令秋迟的头发乱糟糟的,他趴在桌面上,压着自己的双臂,不知道是在沉默还是睡着了。   “秋迟。”王愆旸喊了他一声,“你跟我讲讲,那群人都是谁?”   令秋迟没说话,连一点肢体动作都没有。   “和之前一直欺负你的人是同一个吗?”   还是没有回应。   王愆旸叹了口气,如果令秋迟大哭大闹,自己尚且还能出声安抚几句。可他这是头一次见如此沉默的令秋迟,陌生到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为好。   一言不发是最可怕的。   像是把自己锁进一个黑暗的小房间里一样,蒙上眼,捂住耳,完全和外界断绝了联系,看不到外面的喜怒哀乐,看不见外面的七情六欲。听不清外界的任何动静,听不到那些令人厌烦的指点声,嘲笑声,甚至也听不见外面关心你的人的呼唤声。   令秋迟趴在桌面上,眼睛却睁的无比大,瞳孔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目光向下垂着,麻木地看着地板上还没有干涸的水渍。   刚刚大哭大闹的他现在毫无反应。   他考试时喝了很多的水,考试后想上厕所,结果被那群人堵在教室里,死活不让出去。他自己也不肯示弱,咬着牙一句也不求饶,就这样紧张加上惊吓,直接尿在了教室里。   地面上的水渍,湿热的裤子,他心中那本就不甚牢固的堡垒,一下就崩塌了。   他被掩埋在废墟下,朝外伸出手,咬着牙,用怨恨的目光看着碧蓝如洗的天色,怨恨那纯洁无暇的白云,怨恨那自由自在的飞鸟。   飞鸟白色的尾羽落在他面色,在阳光下泛着让人心生希望的逛网,可他还是渐渐收回了自己伸出去的手,想要缩回去,想将自己锁回去,躲回不复存在的堡垒里。   可他的手还是被抓住了,掌心炽热,无比的温暖,对方心脏跳动的力量传来,像是相连的掌心里有一只嫩黄色的蝴蝶,正顽强拍打着翅膀。   令秋迟蜷缩了一下手指,抬起头,红肿着眼看去。   看到一个和他一样,脸上有着泪痣的人。   自己像是一颗黑矮星,燃尽了能量后成了死亡恒星的尸体,之后再也不会发光。而来人虽也如同一颗星,看起来也无比渺小,但自身的光芒却比太阳还要耀眼。   对方正抓着他的手,低着头,蹙着眉,小心翼翼又紧张地喊他:“小,小秋弟弟?” 第八十一章   令秋迟用力眨了眨眼睛, 这才看清眼前抓着自己手的人。   是小白菜。   不待他考虑, 元幸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也不管他身上还散发着难为的气味,说:“小秋弟弟, 你,你不要哭的。”   身上有淡淡花香和浓郁的阳光味, 清新又温暖。一下就让令秋迟清醒了不少。   他被元幸抱着,被迫仰着头, 睫毛上挂满了细密的泪珠,睁大眼睛看着头顶再为熟悉不过的横格天花板,愣怔了好一会。   花香名为惊喜, 来人也是惊喜。   不过对王愆旸来说, 算是惊讶。   他不知道元幸是怎么摸到学校,准确地摸到这间走廊尽头的教室里的。   元幸来之前没有敲门,是直接推门而入的, 猝不及防地出现吓了王愆旸一跳。王愆旸当时慌忙起身想把元幸带出去, 但元幸一看到趴在桌上的令秋迟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抓住他的手喊他,拦都拦不住。   令秋迟此时已经抬头看到了元幸, 王愆旸则无奈地看看元幸,也看看令秋迟。   这是三人头一次一齐见面,同时也宣告者王愆旸一直死守着的秘密大白于天下,说到底王愆旸还是顾忌。   而元幸并不知道这么多,他松开了环住令秋迟脖颈的手, 从身边拿起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献宝似地说:“小,小秋弟弟,你不要哭了的,你看,我给你带了,带了茶茶馅的,泡芙。”   元幸并不知道从家里直接到学校的路线,只知道从商场到学校只用坐一辆公交就够了。于是他便从家坐车到上班的地方,用王愆旸放在电视柜里的钱给令秋迟买了一盒酥皮泡芙,这才赶快坐车学校,下车后又一路小跑,生怕自己来迟了。   一个不足巴掌大的泡芙要十几元,价格也不算特别昂贵,但元幸还是被这个价格给吓到了。可他记得王愆旸说这是令秋迟特别爱吃的,便还是咬牙买了一盒,一路上护着带过去。   一块酥皮都没掉下来。   元幸打开盒子,将盒内排列的整整齐齐的六个泡芙冲着令秋迟,断断续续说:“快,快吃吧,可,可香了。”   香得他在路上直馋,可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香甜的味道散在空气里,怎么也盖不过那股异味。   令秋迟也迟迟没有下手去拿,他似乎还有点懵,眼睛睁得大大的:“你怎么在这儿?”   “来,来找你的呀。”元幸则没心没肺地说,然后他又转头看看王愆旸,“开心先生也,也在这里。”   睁大的眼眶里,令秋迟的瞳孔骤然缩小。   在康复中心的时候,他经常听元幸讲他的开心先生,说他有多好多好,如何照顾自己,自己有多喜欢他。   只可惜没想到的是……   是啊,他早该想到的,他一直以为元幸口中的开心先生是亲人。可这个小白菜连办残疾人证都没人陪着,哪会有像他说的那样,有个待他那么好的亲人。如果要真的是家人,那为什么那天在残联,他一个人焦急又慌乱的背影孤零零。   还有办证那天,王愆旸抛下自己,径直上前去帮这个小白菜解决问题的事情。令秋迟知道这个哥哥不爱管闲事,可那天不仅管了闲事,还让小白菜跟着他们走了好久好久。   加上后来元幸告状事宜,虽然那时元幸帮自己赶走了欺负他的人。   种种事件表明,元幸和王愆旸不仅有联系,两人的关系还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   令秋迟咬了咬牙,心里头五味陈杂的,爱不起来,却也恨不起来。   可是一想到在康复中心,阳光透过玻璃窗,白窗帘,干净又美好,元幸缓声说着自己有多喜欢开心先生,他就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里的力气全被那不属于自己的美好给抽干了一样。   令秋迟麻烦了王愆旸很久,很多很多年都把他当成一个依靠,也不管自己的方式是否得体,总之死死扒住这份阳光就对了。   然而这份依靠早都不属于自己的了。   指印他走出废墟的星光,也是抢走了他依靠的星光。   令秋迟转头看了看王愆旸,似乎已经找回了刚刚失去的理智,他颤抖着嘴唇,弱弱地喊了一声:“哥?”   王愆旸没有逃开他的视线,眸光无比坚定,用沉默来回答了他。   “哎,元,元幸哥哥在这里呢。”元幸则乐颠颠地回应他的话,甚至还美滋滋的,小嘴咧开,“小秋弟弟你,你快尝尝,泡芙呀。”   没人回应他,令秋迟也别开了视线,垂眸,目光淡漠地盯着自己校服裤膝头上的衣褶,淡声道:“不吃了,我要回家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抹茶馅的太苦了,我不想吃。”   令秋迟被姗姗来迟的令菡接走了。   令菡早上把令秋迟送来考试后便去了公司,本来计算好了时间却被客户给耽误了一会儿,接着路上又堵车,这才没能及时赶来。   她在闻到那股异味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早让她忘了自己在儿子断腿前的生活有多落魄,多不堪,什么脏活累活没干过。   面对这番情况,即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却也带了几分嫌弃。   令菡在教室里的时候,目光多次朝元幸身上看去,欲言又止的,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只在临走前问王愆旸中午要不要去家里吃饭。   可没等王愆旸回答,令秋迟就大喊问她到底还走不走了。   声音大到让人怀疑刚刚那个趴在桌上哭的人不是一样,仿佛他体内有多个人格,一会儿一个轮换着出来泄愤,一点也不突兀。   令秋迟走后,王愆旸找到教室后面的拖把,拖了地后涮干净拖把,挂回墙上。   元幸一言不发地目睹王愆旸做完这一切工作,不仅没说话,也没动弹,似乎被人点了穴。   元幸的手和小臂已经有些僵硬了,却依旧端着那盒泡芙,不愿意放下也不愿意撒手,其中有几个酥皮碎成一块一块的,掉进了盒子里。还有一个泡芙的馅料被挤了出来,绿色的抹茶馅沾的到处都是,元幸小心翼翼保护了一路的盒子已然变得十分狼藉。   “小元幸。”王愆旸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们回家吧。”   元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仰起脸看着王愆旸,眼眶有一点点红,他小声问:“开,开心先生,小秋弟弟是,是不喜欢我吗?”   王愆旸叹了口气,接过他手里的泡芙盒子,封上盖子装回纸袋内,说:“这不是你的错元幸,你不要多想。”   “可是……”元幸又说,可这句话没说完就闭了嘴。   那时候令秋迟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掺杂了太多东西,有惊喜,惊讶,疑惑,还有怨恨,浓郁得仿佛要把他吞噬掉一样。   最后王愆旸关上教室的门,和巡逻的保安打了招呼后,带元幸回了家。   现在是下午两点了,元幸早上只吃了碗粥,没吃馒头也没吃面包,在回家的时候肚子就一直咕噜噜地叫,此时早已饥肠辘辘的。   王愆旸担心他的身体,回家后第一时间下厨给他做了碗面端到书房给他。   元幸刚到家的时候就进了书房,一直没出来过,此时他趴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裹得圆滚滚的只露一个脑袋,面朝着墙,不哭也不闹,但就是瘪着嘴,看起来又委屈又难过。   王愆旸见他还是这副模样,轻声喊了他:“元幸,起来吃饭了。”   “我,我不饿的。”元幸小声说,随即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一声。   王愆旸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还在介怀刚刚的事情,便把手中的碗放到床头柜上,自己坐在床边,摸着他的脑袋:“元幸,这真的不怪你,你不用这样难受。”   元幸在被子里拱了拱,权当自己听到了。   他其实不难受,他是被令秋迟当时目光中的怨恨给吓到了。   以往他所见到的令秋迟虽然眼里有阴霾,但时不时也会笑几声,声音虽不甚爽朗,可也是发自真心的快乐。完全不似今日,周身缭绕了一圈黑雾,层层叠叠的无法靠近。   还有令秋迟身上的那股异味,元幸当时一靠近就闻到了,可他装作什么都没有一样,第一时间拉住他的手,抱了抱他的小秋弟弟。   因为元幸也知道,小秋和他一样,都想让别人把自己当成一个正常人。他尚且还好,不开口不相处的话,谁也不知道他是个小傻子,而小秋那两条空荡荡的裤管就那么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里,避无可避。   “哎……”元幸叹了口气,缓缓从被窝里趴出来。   王愆旸见他肯动弹一下,又端起了碗:“今天的事情我待会给你解释,现在你先来吃饭,不然胃会饿坏的。”   元幸接过碗,却又将其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在王愆旸疑惑的目光中缓缓地伸出手,抱住了王愆旸的腰,脸埋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开心先生……”   “我在呢。”王愆旸伸手摸摸他毛茸茸的头发,“怎么了元幸?还是因为小秋弟弟吗?”   元幸的声音里满是苦恼:“嗯……”   “我,我是不是给你添,添麻烦了。”元幸小声问,“你之前说,说小秋弟弟见到我会,会不高兴,然后身体不好……我,我没听你说的话就来了。”   话虽这么说,但王愆旸也不忍心责怪他:“元幸不用这么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因为这件事很复杂,所以你可能还没办法理解,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去处理好的。”   怀里的小脑袋点了点头,又继续问:“开心先生,你,你能告诉我,小秋他,怎么了吗?今天的,还有,还有以前的。”   “那你先起来吃饭好不好?你边吃我边给你讲。”   “嗯。”   于是王愆旸便省去了他家中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只对元幸讲了关于令秋迟出车祸后到了自己家,成了自己的弟弟,包括自己照顾他的事情。   “今天是……”王愆旸沉默了一下,“元幸之前也告诉过我,小秋弟弟被坏学生欺负了。今天我没能及时赶过去,也没能帮小秋弟弟惩罚那些坏蛋。”   元幸听完后异常生气,他紧紧地抓住手里的筷子:“那,那群坏蛋!又,又欺负小秋弟弟!”   只可惜因为口吃而削减了其实,口气也奶凶奶凶的。   “不,不过。”元幸语气又一转,把矛头指向王愆旸,“开心,开心先生你,你也有错的。”   王愆旸以为他是说自己放跑了那些坏学生的事情,摸摸他的头说:“对不起,让我的小元幸难受了。”   摇摇头,元幸说:“不是,不是这个。”   “开心先生你,你到后来,为什么不关心,小秋弟弟了呢?”   令秋迟刚到自己家里那段时间,王愆旸给的关系是最足最多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被令秋迟消磨掉的耐心,这份关心便逐年减少。直到去年年末时遇到了元幸,原本属于令秋迟的那份依靠和关系便彻底没了。   元幸殊不知自己也是“罪魁祸首”之一,继续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之前一个人,身边没有人时,也不是,特别难过。可是我,我遇到了开心先生之后,我就特别,特别害怕哪一天,开心先生就,就不关心我,不喜欢我了。小秋弟弟也,也一样,肯定是害怕的。”   他说的絮絮叨叨的,可其中的道理终究还是那句糖吃多了就很怕以后没糖吃了。   元幸是先没糖吃,后来遇到王愆旸后才有了好一点的生活。令秋迟与其正相反,所以才在那个要失去糖果的过程中,采用了各种不恰当又极端的方式,试图来挽留这颗糖果,挽留昔日的温暖。   可说完那一长串话之后,元幸又想到了些什么,嘴巴一瘪,用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声音说:“是我,是我把小秋弟弟的糖给,抢走的,是我的错。可是,可是我……”   如果没有他的话,可能现在的令秋迟还是那个能吃到糖的小孩,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   王愆旸听出元幸话里的意思,赶忙伸手抱住他,不断地拍着后背,温声安抚:“元幸才没做错,你也一直在帮助小秋弟弟,帮他赶走坏蛋,和他聊天说话,也是因为元幸,我才能知道小秋弟弟最近的情况。小秋弟弟要是知道你这么关心他,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虽然令秋迟失去了一颗糖,但庆幸的是,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得到了一颗新的糖果。原本的糖果是旭日高照的话,那这颗糖果像小星星一般,用自己微弱的光芒来温暖他。   元幸就是那颗星星糖。   王愆旸刚刚说了那么一大段,元幸似乎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可是我也很喜欢,喜欢开心先生的,我不想……”   他也不想失去开心先生这颗来之不易的糖果。   他喜欢王愆旸,也喜欢令秋迟。   他又发自内心地心疼他的小秋弟弟……   可开心先生只有一个,元幸也不想把开心先生给别人,天天给别人买茶茶馅的酥皮泡芙,最好是只有自己一个小星星。   但小秋弟弟又很难受,很可怜,还经常被坏蛋欺负,腿也会流血,连炸鸡也不能吃。   纠结宛若藤蔓,在那颗不大的心脏外绕来绕去,绕到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   “不会的。”王愆旸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元幸不是昨天说,想和我一起养一只小猫,和我结婚,和我一直在一起吗?这也是开心先生的愿望,所以一定会实现的,所以小元幸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元幸又哼唧了几声,趴在王愆旸的肩膀上不吭声了。   王愆旸也没继续追问下去,让他自己缓一缓这种心情。   不过他的小元幸天真又善良,陷入这种纠结当中也是常情。如果元幸蛮横地不让自己接触令秋迟,也不让自己去关心令秋迟的话,那才不是他的小元幸。   不过从这件事中王愆旸也看出元幸有多在乎自己,内心最深处也还是比较甜蜜的。   好一会儿,元幸突然开口说话:“开心先生。”   “嗯?怎么元幸?”王愆旸依旧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我,我们。”元幸从王愆旸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手扶在他的肩膀上,目光坚定,“我们去,去吧欺负小球弟弟的坏蛋给,给打一顿吧!” 第八十二章   要是平时, 王愆旸肯定又会咆哮地大吼, 是谁教坏了他的小元幸。但是放在今天,他不仅欣慰,反而十分支持他这个决定。   那群小孩, 是得好好教训一顿了。   加上之前元幸说自己帮助过令秋迟赶跑那群坏学生,王愆旸此时还有点迫不及待想看看, 打起架来的小元幸有多奶凶。   不过考虑到那群小孩都是未成年人,王愆旸肯定不能亲自动手, 万一闹出什么事情来就不太好收拾了,甚至还可能影响到即将高考的令秋迟。   但对付这群还在上学的小孩,总归是有各种法子。   今天是周日, 中午考试结束后下午是不上课的, 要教训他们也得等到周一了。   “可以。”王愆旸点头,欣然应允,“我们去把欺负小秋弟弟的人给教训一顿, 让他们再也不敢欺负人好不好?”   “好!”元幸铆足了劲, 正义十足也奶凶十足。   今天虽然发生了一些让人心情糟糕的事情,但总归也是王愆旸的三十岁的生日,元幸给他买的蛋糕还放在冰箱里。王愆旸早上做饭时看过了, 是个普通的水果蛋糕,白色的奶油配着颜色鲜红的草莓,撒着糖粉,空白处是一个巧克力的牌子,上面写着“祝开心先生生日快乐!”。   这个蛋糕相比起王愆旸往日里见过的那些要简陋多了, 但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说,他就是最喜欢这个简简单单的草莓奶油蛋糕,其他什么花里胡哨的都不好使。   “小元幸我们吃蛋糕好不好?”王愆旸问。   元幸则满脑子都是为了他的小秋弟弟惩奸除恶,不由得疑惑地问:“不,不打坏蛋吗?”   “等那群坏蛋明天去学校的时候我们再去收拾他。”王愆旸摸摸他的脑袋说。   紧接着他又语气一转,装出一副酸溜溜的模样逗他:“今天也还是我的生日啊小元幸,你这样满脑子都是其他的东西,开心先生会不高兴哦。”   元幸果然上钩,急急从被窝里站起来,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我,我差点给忘了。吃,吃蛋糕,开心先生,祝你生日快乐,越,越来越帅的,天天都吃,吃肉肉。”   “行了别贫嘴了,哪学来的花里胡哨?”王愆旸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我去切蛋糕了,你穿好衣服就来餐厅。”   蛋糕并不大了,两个人分也还剩下一些,元幸便小心翼翼地将余下的蛋糕塞回冰箱里,自言自语:“留着,给,给小秋弟弟吃。”   王愆旸看着他嘴角处白色奶油,目光又柔和了不少。   他的小星星果然是个小天使。   吃过蛋糕,忙活了一大半天的王愆旸本打算去休息一会儿,可刚走到卧室门口,元幸就叫住了他:“开心先生,我们,我们什么去……”   不待他话说完,王愆旸就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不是说好了明天吗元幸?”   “不,不是的呀。”元幸说,“我们什么时候去,去买打架的东西呀?”   “打架的东西?”   王愆旸这次是真的有理由怀疑有人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教坏他的小星星了,连揍人需要买点家伙什这流程都清楚。   他无奈地问元幸:“你想买什么?”   “买,买白菜。”元幸十分认真地说。   得,看来没教坏,给教歪了。   元幸一点都没开玩笑,上次他能用几颗大白菜帮令秋迟赶跑那群坏蛋,这次依旧可以。   于是第二天周一的时候,只见京市某著名私立高中门口出现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两人,一高一矮,一帅一可爱。一个手里拿着个巨大的胡萝卜玩偶,另一个拎着一兜大白菜。   这个看起来好像是来搞笑的“萝卜白菜”组合,今天是来干正事的。   今日周一,全校师生需要一起在主席台前升国旗奏国歌,私立高中校规繁琐,光是校长讲话都能讲一个小时。那群不良少年是不会乖乖地去傻站一个小时,几个人便嘻嘻哈哈地躲在教室里打游戏推水晶。   也不知道王愆旸用了什么法子,带着元幸轻而易举地混进了学校,成功找到了令秋迟的班级。令秋迟今天没来上学,书本和卷子被暴力地堆在桌面上,皱巴在一起,看起来乱糟糟的。   而昨天那几个欺负令秋迟的人就坐在教室倒数第一排,个个都捧着手机,嘴里不住地骂咧着。   “我靠你这么不上啊!在后面怂个屁啊?”   “妈的我的残血啊,你满血你怎么不上?”   “靠,我是中单!是法师!你才是坦克!青铜他妈的就是青铜,带都带不动!“   “靠靠靠不打了,你不就是个黄金段位吗,我去上厕所,快憋死了。”   他边说着便推开教室的门,半步还没走出去就被推回教室里,步履踉跄地磕到身后的桌椅,一屁股就坐在地上,龇牙咧嘴的。   同伴显然是新开了一局,头也不抬的问他:“老三你他妈连路都不会走了?”   回答他们的是“嘭”一声关门声,门窗都在微微颤动。   几人这才抬头,看到进了教室的王愆旸后脸色一变,立即就站了起来,纷纷用警惕的目光看着王愆旸。   这四个小屁孩个头都蛮高的,不过一个都没王愆旸高。不仅如此,而且都是空有身高唬人,身上没几两肉,几个加起来恐怕都不如王愆旸一个人能打。   虽然昨天是刚打了个照面,这几个小孩就跑了。   但今天他们则仗着教室里有监控,一会儿升国旗结束,同学们都会回来,加之这个看起来很能打的人带了个不禁打的小弱鸡,因而十分有恃无恐。   “大叔。”那个中单出口挑衅道,“令秋迟怎么样了啊?回家后还尿裤子吗?我们昨天说推他去厕所,可是他不要,于是我们哥个就好心帮他吹了吹口哨。他昨天啊,尿的可多了哈哈哈哈,妈的那味道可真骚。”   这小孩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出口的话和言辞语气却无比的肮脏恶毒。   王愆旸手里紧紧抓着上次教训房东时用的胡萝卜玩偶,手背上青筋暴起,刚刚冷静的目光中渐渐燃起了怒火,蓄势待发。   几人似乎唯这名中单马首是瞻,见他率先开团发起进攻,立即也跟上。   倒在地上的坦克似乎被撞到腰了,疼的龇牙咧嘴的依旧还要放狠话:“是啊是啊哈哈哈。”   中单:“……”   算了,青铜就是个青铜。   射手凭借元幸手中的大白菜认出了他,而上次元幸的武器除了几颗大白菜外还有几挂面条,于是他便用了自认为最屌的语气,讥讽道:“你咋没带面条呢?”   这位是个白银。   中单:“带不动带不动……”   最后的辅助则在一边乐呵:“哈哈哈大叔你们带的是什么东西啊,拿这东西来帮令秋迟那个小贱货吗?哈哈哈哈胡萝卜玩偶和大白……”   “菜”还没说出口,只听“啪”一声,元幸将手中的白菜,又快又狠又准地扔到这个男生的脸上,直接将他的鼻子砸出了血。   元幸气哼哼地说:“坏,坏蛋!不许你那样说,小秋弟弟!我,我砸你!”   说着又朝他丢去第二个第三个白菜,小白菜,娃娃菜的,不仅砸到那名辅助,连带着旁边的中单和射手一起丢。   白菜梆子砸在脸上一下就见了血和红印,那几人纷纷吃痛往后缩了缩。   辅助一见血就慌了,慌忙地奶自己:“我靠我晕血!”说完便真的晕了。   看来那个没出口的“菜”字是自己形容自己,真的菜。   四人战队,一死一残,剩下一个脆皮中单和脆皮射手,打野一切就死。   “靠。”中单一看自家辅助流了半张脸的血,立即破口大骂,伸手指着王愆旸,“大叔你们他妈的来真的啊,带着个小拖油瓶不怕我们打死他?还有这儿可是学校,你确定要跟我们动……”   反派死于话多这句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王愆旸也像元幸那样先发制人,懒得他他废话,一个胡萝北抡过去,直接把他给抡懵逼了,手还悬在空中没放下去。   王愆旸收回手,皱了皱眉:“废话真他妈的多。”   射手见状,立即就站了起来,挥着拳头就朝元幸砸过去,打算先挑软柿子捏。   他是四人中身型较壮的那个,平时打架闹事也是他第一个站出去,自认为十分有种有义气,不过在王愆旸这种王者级打野面前,也还是闷哼一声,被一脚踹了回去。   想动元幸是不可能的。   “元幸你站过来一点。”王愆旸冷声道,随便拉过一个椅子给元幸,“你盯着那个坐地上的,别让他起来,他要是想起来打你,你就直接拿东西砸他,砸死都行。”   “嗯!”元幸手举一个大白菜,和王愆旸一起,凶巴巴地瞪了那个坐在地上的男生一眼。   闻言,刚刚还试图站起来的坦克立即就发憷了。   因为他看到这个男人的王愆旸中满是狠戾和决绝,似乎是,真的想杀了他们。   王愆旸在来时其实是有一点点对未成年人出手的顾虑,尤其是他还带着个元幸,两人二对四,万一出一点岔子元幸受伤了可怎么办。   可到了这里后,他发现这群小孩不仅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以此为荣,变本加厉。个个不仅怂,还又毒又蠢的,打架不敢上,说话也没脑子,完全就是大写的“渣滓”二字。   令秋迟身为一个残疾人,他们作为令秋迟的同龄人,作为他的同班同学,不仅没有用美好的一面来善待他,反而用自己骨子里的恶毒来攻击他,折磨他。态度恶劣,死不悔改,三番五次在受到校方的惩罚后更加变本加厉。   致使令秋迟好不容易和这个世界建立起来的勇气和信任,次次崩塌。   这样的人,王愆旸觉得就算是杀了他们,也死不足惜。   既然他已经了解到这群小孩是什么人了,便也不再顾及什么未成年不未成年人的了。   眼见那名中单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根钢管,王愆旸眼疾手快地上前几步,又是一计“胡萝北爆头杀”,打掉他手中的钢管。   接着迅速,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用力往后一送,将他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击在教室后墙上。   “你他妈的。”王愆旸一字一顿道,微微收紧了手下的力道。   “你家里人没教过你怎么当个人吗?一天天的,净活的跟疯狗一样出来咬人。”   那名男生被掐住脖子,长大了嘴,表情痛苦地没能说出话来。   “说话啊。”王愆旸拿起那根钢管,敲了敲他的头,“刚刚不是很能bb吗?信不信我今天能让你出不了这个教室?”   旁边刚刚还打算攻击元幸的男生立即就怂了,他们平时也都是仗势欺人,拿着钢管吓唬人。周围的同学们也都懒得和这群癞皮狗计较,也没怎么搭理过他们。像今天这样实打实的干架,他们一次都没有经历过,这才被王愆旸一个人打得像几只鹌鹑一样。   怂的跟狗一样。   “啊,啊……”那名男生从嘴里发出破碎的音节,口水也从嘴角流下。   王愆旸在口水滴下来之前收回了手,厌恶地在空中甩了甩,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男生则捂住喉咙,弯着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而此时距离王愆旸和元幸推门而入到现在,只过去了二十几分钟。   不到半个小时这群怂货   “真是又毒又蠢。”王愆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打架都没学会就出去乱吠,丢人现眼。”   “大,大叔。”那名射手颤抖着说,“我,我们平时就是和那小残……和令秋迟开开玩笑,昨天是没收住,你来的时候我们正准备,推,推他去厕所。真的不能怪我们啊,令秋迟他一个残疾人,平时有很多事都不方便,他脾气也不是特别好,特别暴躁,经常在教室大喊大叫,也就我们几个,愿,愿意搭理他。”   到这个时候了还在嘴硬。   这番话彻底激怒了王愆旸,令秋迟虽然脾气是不好,但在学校里他并不似在家中那样,他是个拎得清的小孩,在家如何在外如何,他自己都掂量得一清二楚。   可还不待他开口教训这个射手,元幸已经一个白菜砸了过来。   他瞪大了眼睛,怒气汹汹地指着刚刚说话的那名男生。   “你,你们撒谎!你们上次就要推,推倒小秋弟弟的轮椅!”元幸咬牙切齿道,“他,他都不能走路了,天天坐在轮椅上,腿,腿也天天都很疼的,你们还,还那样对他!如果是你们,是你们天天被欺负,你怎么想!”   “你肯定没,没有小秋弟弟那样的,你肯定天天都回家哭!不,不来上学!你们这群坏,坏蛋,都没有小秋弟弟那么好!全都把你们,送,送到警察叔叔那里!”   “还,还有小秋弟弟的脾气,才,才没有那么不好!是你们,不好!你们这群坏蛋!坏蛋!”   元幸情绪激动地说了这么长一大段话,越说到后面情绪越激动,语言组织的不清不楚,甚至还跺起脚来。   但他替他的小秋弟弟愤怒,心疼,伤心难过的心情,全部都揉在这些话语里。   化作他的武器,他的护盾,攻击敌方,保护我方小秋弟弟。   元幸说完后,肩膀和胸腔剧烈地一起一伏,甚至还抽起了气,眼眶周围也微微发红,不知是差点被气哭还是因为令秋迟而哭。   空气沉默,只有元幸一个人喘着粗气。   好一会儿,“噗呲。”一声打破了沉默,是那名刚刚说话的男生笑了一声出来,肩膀一颤一颤的,可能是觉得元幸的口吃和说话奶凶的语气和模样好玩。   总之不仅没有悔改之心,反而还不以为意,嘲笑他的小元幸。   王愆旸顿时怒从心生,冷着脸,眼里满是寒光,浑身散发着戾气,又一次抡起那个胡萝北想砸下去。   “干什么呢你们!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来巡逻的老师发现这间教室的情况,立即推门而入,阻止了王愆旸。   “你们俩不是学生吧?怎么进来的?还有你们几个穿校服不去升旗的,都给我出来!在教室里打架,你们长本事了啊?”   王愆旸这才缓缓放下手里的胡萝卜玩偶,面无表情地扫了一圈坐在地上,已经丧失了战斗力的三个人,拉着元幸率先出了门。   路过那名最开始被王愆旸一脚踹回教室的男生时,元幸明显闻到了难闻的异味。   他捂着鼻子低头一看,只见那名男生的裤子和身下地板,俨然已经湿漉漉了一片,黄色的液体依旧不断朝外扩散着着。 第八十三章   王愆旸和元幸, 连带着那几个不良少年都被这名巡逻的老师带到教务处里去了。   此时晨间升旗仪式还没有结束, 大部分老师们还没有回来,此时教务处里只有两个女老师,和这名刚回来的巡逻老师。   两名女老师都比较年轻, 约莫二十来岁,巡逻老师回来的时候她们正在看电脑, 头也没抬:“又逮到学生回来了啊?几个?   紧接着感觉进屋的人有点多,这才抬起头来。   首先看到的一个衣着斯文, 面相儒雅的高个男子,齐齐愣了一下,对视一眼。   学校里有这样的学生吗?   接着看到这名男子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红色胡萝卜玩偶, 又对视了一眼。   妈耶还有点反差萌?   其实王愆旸的老脸此时有点挂不住, 毕竟三十岁了,一把年纪还被拎到教导处训话,不知道是该说自己越活越年轻还是越活越倒退。   不过, 王愆旸回头看了眼后面四个鹌鹑一样的不良少年, 这群小崽子的事还没完。   元幸则跟王愆旸不一样。   在十八岁毕业后,时隔四年,他终于又一次踏入了校园, 然而他不是来学习的,是来打架的。   可这也挡不住他那股新奇劲,抱着最后一颗白菜,不自觉地咧着嘴,睁大了眼睛, 宛如一个好奇宝宝一样,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激动得都扣烂一颗白菜叶子。   两名女老师看到抱着白菜的小元幸……   这是什么小可爱来姐姐这里给你糖和小饼干吃好不好呜呜呜……   不过待她们了解这两名心动男嘉宾是因为在教室里揍学生,这才被巡逻老师逮到教务处里后,个个都傻眼了。   而被他们两人揍的四个学生:一个满脸是血,一个尿了裤子,一个一直捂着嗓子,说话声音沙哑,另一个就跟鹌鹑似的,瑟瑟发抖。   这四名学生她们见过,可谓是教务处里的常客,三天两头犯事被带到屋里接受批评教务,大过小过都不少,就是态度顽劣,死性不改。   两个女老师还是头一次见到这四人,被人揍得这么惨。不过面对此情此景,两名女老师只能说……   干的漂亮!   “你们先说说吧。”巡逻老师拉了个椅子坐下来,扬扬下巴示意王愆旸和元幸,“怎么进学校里来的,为什么打我们学生?”   王愆旸不假思索地说:“联系老师进来的,帮我弟弟收拾东西。”   正经理由,没毛病。   他早上在出门前以令秋迟家长的身份和令秋迟的班主任打了电话,说是来帮自己的弟弟收拾一下书本,让他在家里学习了。   老师了解令秋迟的情况,在电话里叹了口气,和门口保安打了招呼,王愆旸这才成功地带元幸混入校园。   “你弟弟?”巡逻老师疑惑问,“谁?”   “小,小秋弟弟。”元幸急忙抢答,“叫令秋迟。”   这个名字全校师生都耳熟,这名老师也不例外。   巡逻老师沉默了一下,继而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他只问了王愆旸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就没再继续问下去,转头问那四名学生,换上恶狠狠的语气:“你们几个!不去升国旗在教室里呆着干什么呢?”   这下好了,被人打了吧。   只不过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令秋迟在学校里受欺负这件事,大部分老师都知道,他们也采取过各种手段,试图来解决这件事。包括给不良少年们记过,听课,退学通知,可这群人根本无心悔改。   甚至,老师们也曾劝过令秋迟转学或者回家自学,虽然于他来说不公平,但却是个最能保护他的法子。   令秋迟当然死活都不同意在家里呆着,而且以他的身体条件来说,那些公立的高中根本不会收他入学,当初也是家里掏了好些钱,他才得以在这所私立高中就读。   “打,打游戏。”那名还有战斗能力的射手小声说道。   “打游戏?”巡逻老师不屑道,“我看是被打吧。”   说完,他哗啦啦地翻了翻本子:“三班的丁一张三李四王五是吧,叫你们家长来吧,校内打架斗殴,即使是快高考了也得停课的。”   巡逻老师扪心自问,虽然他身为一名人民教师,有教书育人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的职责,但这并不是他的义务,尤其是这种冥顽不灵坏学生。   开始还能提着心劲管一管,三番五次后简直想把他们送进治疗网瘾的地方电一电,看他们以后还老实不老实。   私立高中构成复杂,大多学生的家庭都是非富即贵,这几名不良少年家更不是是省油的灯。加上他们这种恶劣的性格,和家长的教导有分不开的关系。   不过他终究还是教师,纵使不想管这几名学生也得处理这件事,不过具体的还要看几名家长之间的协调。   很快,四人的家长来了,不过只来了一家,是青铜射手的父母。   “哎呀我的儿子呀!”女人见到自己儿子的可怜样,立即就扑了上去,嗓门大的隔壁办公室都能听到。   “你被打到哪儿了?疼不疼?妈给你吹吹?……等等这什么味儿啊怎么这么难闻?你尿裤子了?!”   “妈……我没尿,是李四尿裤子了。”射手小声地推开了自己的母亲。   李四顿时哭着就跑了出去。   “这怎么回事啊?”她皱了皱眉,对着那名巡逻老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孩子在学校被打了你们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怎么当老师的啊你,这么贵的学费都白给你们交了?!”   “张三妈妈。”巡逻老师明显不是个软柿子,“您儿子三番五次在学校里欺负同学,他交这么昂贵的学费可不是来学校学打架的。”   那女人被老师呛了一下,没及时说出话来,不过很快又开始新一轮的大嗓门:“谁打我的儿子?出来!”   王愆旸向前走出一步,冷声道:“我打的,怎么,有意见吗?”   他个头不知比这名女子高出多少,此时居高临下,抄着双手,目光冷冰冰的,让人不寒而栗。   “是啊,有意见。”女人看着王愆旸说,唾沫星子在空中乱飞,几名家长还有老师都齐齐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被喷到。   女子大声说:“你以为你说话牛气一点我就怕你啊?我告诉你,你打伤了我儿子,不管是赔钱还是赔礼,我都不会接受的!除非你让他打回来,不然我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是个大嗓门,偏偏还扯着嗓子说话,振聋发聩一样地吼,言辞间尽是无理与无赖。   王愆旸看了她几秒,突然就笑了,语气跟之前比也放缓了一些:“首先,我并没有打算道歉,当然也不可能赔偿,将我的钱用在您的养狗计划中。”   “其次,我并没有打您的儿子,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和我动手的,我也没有动过他一根手指头,如果不信的话您可以调查监控。再者,希望您儿子如果想当个小混混当个不良少年的话,就好好学学,别整学习不好,打架也不行,怂的跟条狗一样。”   “另外,如果您不知道怎么教育孩子的话,建议就养在家里,不要让他出来丢人现眼。一来污染环境,二来净给人添堵。”   “如果真要带出来的话,就请您在现阶段好好好教他什么是友爱同学,尊师重道!或者说,教教他怎么做个人而不是当条狗!”   起床王愆旸的语气还十分平和,说到这里时情绪又激动了起来,到最后那句时,已然掷地有声,话语里淬了十足的怒火。   “最后。”王愆旸出了一口气,继续说,“如果您不需要脑子的话,建议捐给有需要的人。我说完了,女士您还有什么想说问吗?”   女子显然被王愆旸这不间断的几段话给说懵逼了,其中弯弯绕绕,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地逮着他娘俩骂了一遍又一遍,各种比喻借喻,狗来又狗去。   “你,你……”女人用肥胖的手指指着王愆旸,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终于她想起来自己是跟老公一起来的,转头道:“儿子被打了你怎么也不说一句!就会傻站着!”   男人似乎面子上有点挂不住,看也没看自己老婆一眼:“你差不多得了啊,人不都说没打咱们儿子吗?你激动啥啊。”   “爸……”射手弱弱地喊了一声。   “丢人玩意儿,打架都不敢上。”他爸嫌丢人,别开了目光。   女人见老公和儿子都不管用,值得重新自己面对王愆旸,这次她算是彻底不要脸了:“我不管!你公然在学校殴打未成年人!就算你没打我儿子也吓到他了!没有医疗费也得有精神损失费,万一他考不上大学你负责啊?!”   巡逻老师及时补刀:“这位家长我要纠正您一下,包括您儿子的四人均已成年。”   王愆旸瞥了女人一眼,问:“要多少钱?”   那女人狮子大开口:“至少得个两三万。”   两三万并不多,但王愆旸半分钱也不想给,他说:“那按三万算的话,我也来给您算一笔账。我弟弟之前的轮椅损坏过一次,德国进口的要六万八。”   “假肢给他选的是最好的材料,左右两个腿一共是七万,他带过一次,因为在学校受了欺凌后就再也没带过,算是因你们而浪费了。遭受校园欺凌后他不得不去见心理医生,这个费用是三万左右。”   “那这加起来一共十六万,您四家打算怎么补偿我弟弟?”   “再者,除去这些金钱补偿外,您儿子对我弟弟心理上造成的伤害,这个要怎么算?如果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这是会影响他一辈子的!”   王愆旸尽最大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尽量冷静地和她算着这笔账,算到最后甚至都不想计算这个数字,只想打他们一顿泄愤。   杀了算了,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小孩存在这世上。   那对夫妻显然也愣了,他们一直以为自己儿子只和同学打架罢了,没想到那居然是个没有双腿的残疾人。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女人她看看自己的老公又看看自己的儿子,顿时泄了气,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屋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元幸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王愆旸,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角,他虽然刚刚没有帮王愆旸说些什么,但心里头的小人不住地替他摇旗助威。   开心先生加油!开心先生你是最厉害的!元幸支持你!   坏蛋不说话啦!开心先生成功啦!   开心先生最帅了!   他心里头呐喊着,不自觉地就将情绪流落在脸上,与有荣焉,笑得自豪又满足。   那个射手男生是当场得到了一顿父母双打,哭得嗷嗷叫,王愆旸也同意象征性地赔了点钱,毕竟除了这个射手外,其他三个菜鸡是真的挨了打。   最后那几名学生记了大过,做了休学处理,不被允许参加今年的高考,并且要在下周一全校师生的面上向令秋迟道歉。   但这个结果王愆旸并不满意,可顾及这群小孩还是在校高中生且是自己动手在先。   他妈的,王愆旸咬了咬牙,暂时同意了这个处理方法。   临走前他也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给那名老师,说是如果其他三个孩子的家长有疑问的话,欢迎来联系他在线solo。   离开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元幸今天算是既没去康复中心也没去上班,但这小半天却过得很充实。   他坐在副驾驶上,膝头放着王愆旸的“作案工具”大型胡萝北,手拿一袋炸鸡,笑得乐颠颠的。   事实上他从那个小孩被父母打的时候就开始笑,不是嘲笑,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轻松和痛快。   以后就,再也没人能欺负小秋弟弟了,真好!   “笑什么呢?”王愆旸一边倒车一边问,“乐一路了。”   “就是,就是很想笑。”元幸说着又不由自主地咧开嘴笑,“真,真好呀。”   王愆旸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淡淡笑了笑,由着元幸自己傻笑。   车子朝家的方向行驶,元幸看着自己怀里的大号胡萝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然后看着王愆旸,满眼都是钦佩:“开,开心先生你,你真帅真,真厉害的!打,打坏蛋还有,教训坏蛋的时候!”   这话说得打架斗殴青年老王心里甜滋滋的,他专心开着车:“只打坏蛋的时候帅吗?平时呢?”   元幸不假思索:“都,都帅!开心先生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帅的人!”   不得了,小元幸都会吹彩虹屁了。   王愆旸勾了勾唇,笑着说:“替小秋弟弟教训坏蛋的小元幸也很帅,比开心先生还帅!”   “嘿嘿嘿。”得到了夸奖的元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一,一般般啦。”   商业互吹一波后,元幸看着窗外的道路,忍不住问:“开心,开心先生,我们是回家么?”   王愆旸点点头:“是啊回家,怎么了?你下午还有安排啊。”   “嗯。”元幸摸着胡萝北抱枕柔软的表面,“我,我想先回家,拿到那块,草莓蛋糕后去,去找小秋弟弟。”   令秋迟现在肯定是在家里,见他倒是好说。令菡见过元幸,不过想必她也没有在家里乱说。   就是不知道王暨楠在不在家里。   王愆旸皱了皱眉,最初他想一个人解决了令秋迟被校园欺凌的事情后,再去解决自己和元幸住在一起的。可现在第一件事已经解决完毕了,第二件也被令秋迟知道了。   他不奢求令秋迟能理解自己和元幸住在一起,毕竟令秋迟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一下近来发生的事情,也需要一定的时日来成长。   而王暨楠那个老古板……算了,王愆旸把烟碾灭。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把所有的事情一并都解决掉,反正王暨楠也管不了自己,自己只要保证元幸能过的开心快乐就行了。   于是两人开车回家,拿上那块冰箱里的草莓蛋糕后又马不停蹄地往二环赶。   脱离了紧张的环境后,元幸忍不住就犯起了困,脑袋栽到了胡萝北玩偶上,睡得香乎乎的。王愆旸想让他多睡一会儿,慢慢降低了车速。   他还在想那几个小孩的事情。   他妈的,怎么想都不够解气,就那个不痛不痒的停课处理,说不定他们巴不得不来上课。   不过王愆旸好心记得,巡逻的老师说那几人都已经年满十八岁了……已经脱离了《未成年人保护法》的范畴。   想到这里,王愆旸这才勾了勾唇。   不再给他们一些颜色瞧瞧的话,怕是真他妈的以为自己的姓氏要倒过来写。   心里有了盘算后王愆旸继续开车去王暨楠那里,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元幸猛然抬起了头,嘴里嘟嘟囔囔了两句。   “醒了?还没到呢,多睡一会儿吧。”   王愆旸用余光看了看元幸,却发现他是闭着眼睛的,不由得又看了一眼。   只听依旧在睡觉中的元幸凶巴巴地骂出一句:“他,他妈的!”   这次是彻底跟着一句一个“他妈的”的老王学坏了,打架骂人都会了。   但虽然“学坏了”,他也依旧是那个心底最善良的,最单纯的,会可爱的口吃的小星星。   到王暨楠那里后元幸还没醒,王愆旸就让他在车里睡,自己下车边抽烟边翻手机,看看能不能托关系找几个小混混之类的社会青年,给那几个小屁孩一顿社会人的毒打。   不远处驶来一辆车,王愆旸起初没在意,可那辆车径直停在了王愆旸身边的停车位上。   他定睛一看,发现这是王暨楠的车。   很明显,王暨楠也看到了车窗外的王愆旸,正要下车时,身后响起“唰”一声,元幸拉开车门,冲着王愆旸说道:“开心先生,我们到,到了吗?”   “到了。”王愆旸看了眼王暨楠,把灭掉的烟头丢进垃圾桶里,走到元幸身边拉住他的手,“走,我们去找小秋弟弟。”   王暨楠没下车,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进了屋内。   进屋后,元幸好奇地四处乱瞧,王愆旸把他领到二楼自己之前住的那间屋里,说:“小元幸,你先在这里呆一会儿,我去处理一件事就回来带你去见小秋弟弟,好不好?”   “好。”元幸把蛋糕盒放在桌上,乖巧地坐在床上,“那开心先生要,要快点哦,我,我怕蛋糕,坏了,小秋弟弟就不能,不能吃了。”   “嗯。”王愆旸摸摸他的脑袋,“很快就回来了。”   关上门后,王愆旸正好就看到正在一楼沙发上坐着的王暨楠,于是他下楼后,径直走过去坐到他身边,微微弯着腰,双手交叉在一起。   王愆旸面部五官大多遗传于父亲,最明显的是那双桃花眼,看起来风流又多情。   可就是这样极为相似的父子俩谁都没说话,皆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   好一会儿,王暨楠坐直了身体,打破沉默。   他看着二楼那间屋子的方向,对王愆旸说:“那就是你养在外面的小孩儿?” 第八十四章   王愆旸闻言, 皱了皱眉。   他很不喜欢这个称呼, 尤其是“养”这个字眼,虽然现在的确是他在养着元幸,但从王暨楠口中说出来的话, 加上他那个意有所指的口气,听起来就像是在养什么宠物。   小元幸可不一样。   王暨楠见他保持了沉默, 便继续说:“你之前一直在外面玩,我不怎么管你, 现在怎么说也快三十岁了,三十而立,你也该收收心……”   “已经三十了。”王愆旸打断了他的话, “昨天。”   没能将话说完的王暨楠愣了一下, 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么个答复。   他看了王愆旸一眼,然后收回了目光,拖鞋在木地板上蹭了一下, 发出细小的声音, 不知是在掩饰什么还是单纯的动作。   父子俩的关系从王愆旸母亲去世前那阵子开始恶化,到后来母亲去世时到达了一个顶峰,一直到现在, 两人的关系一直都没有得到缓和。   王愆旸独立的很早,不管是学费还是生活费,甚至是后来出去留学的费用,全靠他自己打工赚来的钱和母亲留下来的遗产。母亲刚去世那阵,他就很少再和王暨楠沟通, 甚至是拒绝沟通。接着他上大学后就彻底和王暨楠断了联系,一年也难通话一次。   再后来就是,王暨楠开车撞了人,娶了令菡,又给王愆旸带来一个弟弟的事情了。   交流和沟通的缺失,导致父子俩见面时非但无言相对,而且总是要起一些摩擦,把氛围搞得剑拔弩张的。   这也和王暨楠的性格有关,在两段婚姻中,他一贯大男子主义,自己是一家之主,需要有绝对的决策权和对所有事情掌握的决策权。   这也是他每每和王愆旸说话都带着一种命令的口气的原因,从去年让他去相亲,到如今让他收心。   可王暨楠似乎停留在过去,他的儿子,早已脱离了他,并且步入了而立之年。而他却依旧无法做到六十而耳顺,仍旧不能辨别一些事情的是非曲直,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理解,也不了解。   王愆旸直起腰来,交叉在一起的十指松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启唇道:“我没有在外面玩,而且他也不是我养的小孩。”   “你应该知道我不爱管闲事,不在乎的事情我永远不会插手也不会反对,就像你后来再续娶令阿姨时,我什么都没说。当然因为你是我父亲,我也无权命令你或者干涉你的决定。”   “但相对的……”王愆旸抬起头,把目光放在二楼那个房间的方向。   那个房间里的小人正在屋里转着圈,看看那玻璃柜中的奖杯,看看桌上的相册,眼里满是对房间主人过往的好奇和当了解到这过往时的开心幸福。   谁也猜不透他那颗小心脏里在想什么,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占据那心房中最多位置的就是他的开心先生。   小人轻手轻脚地拿起桌上一个相框,看得下垂眼里满是光芒。   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小星星做过的最认真的一件事,就是喜欢他的开心先生。   而开心先生,和他一样认真。   王愆旸微微弯了弯眼眸,目光柔和了三分,缓缓起身:“相对的,父亲你也应该知道我如果管了这件事的话。”   王暨楠的目光跟随着他的动作。   站定后,王愆旸这才把话给说完:“就一定会认真对待,不会说是玩玩而已。”   窗户大敞着,垂落到地上的窗帘在春风里轻轻晃动,不知是窗帘厚重还是春风拂弱,无法全然撼动。   就像他王愆旸知道,王暨楠究竟有没有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   “吱呀”一声,二楼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元幸闻声,忙把手里的相框给放回桌面上,若无其事地双手背后,眼睛四处瞟:“开,开心先生你回来了呀。”   “嗯。”王愆旸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拿起那个相框看了一眼,“随便看,我又不会说你什么。”   相框里的照片是在他刚上初中时拍的,那时候母亲的病情还没被发现,王愆旸的个头也还没有母亲的高。   两人站在绮丽的花丛里,母亲微微弯着腰,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冲着镜头微笑。而他则有些拘谨,露着几颗牙齿,表情也不是很自然。   手指抚摸在玻璃上,在灰尘中擦出一道明路。   王愆旸看着照片上母亲的微笑,似乎想到了之前的种种往事。   元幸见王愆旸看得入神,十分小心翼翼地轻声问:“这,这是开心先生的,妈妈吗?”   最后三个字发音相同,元幸说话也含含糊糊的,听起来十分有趣。   “是啊。”王愆旸摸了摸他的头,“这是我的妈妈。”   元幸也凑过去,跟着王愆旸一起看着。   虽然都说儿子面相随母,但王愆旸的确和父亲长得更像一些,可能从母亲那里遗传来最多是一副好脾气。   元幸眨眨眼,看着照片上目光温柔的女人,不自觉地就想到了自己的妈妈。他的妈妈也会用这么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只可惜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一想到妈妈,元幸心里头就有点难受,可他一想到开心先生的妈妈已经去世了,自己如果把伤心的情绪表露出来的话,开心先生可能也会跟着自己伤心。   想到这里,元幸便强忍着吸了吸鼻子,拽拽王愆旸的手,小声说:“开,开心先生,你不要难过的,你,你还有我呢。我肯定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虽然妈妈和伴侣并不一样,但王愆旸还是笑着牵牵元幸的手,说:“好,小元幸得一直陪着我,哪儿都不准去。”   “嗯,嗯!”   话音刚落,保姆敲了敲门:“大少爷,小秋少爷已经醒了,您有事找他的话就去一楼他的房间吧。”   元幸一听,立马松开王愆旸的手,吧嗒吧嗒跑去拿起蛋糕盒,兴高采烈地说:“开心先生,我们去找,去找小秋弟弟!”   说完拉开了门跑了出去,留王愆旸看着空荡荡的掌心,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   说好的一只陪着他呢?这转眼听到小秋弟弟就跑了,自己这是捡了个什么小白眼星星啊。   为了出门方便,令秋迟的房间在别墅一层,向南的屋子里有一正面墙的落地窗,光线十分充足。   然而此时窗帘却紧紧地拉着,不让一丝阳光透进来,整个屋子黑漆漆的,像是禁锢着什么怪物的密不透风的堡垒一般。   琴盖大敞着,黑白琴键上落满了灰尘,谱子被撕碎,音符零零散散地碎在地上,任人怎么拼凑,也无法再演奏出优美动听的琴声。   令秋迟坐在床上,在黑暗的屋内睁着眼睛,不知道是在端详黑暗还是在寻找光明。   门外传来轻轻敲门的声音,“叩叩”两声,十分轻柔。   紧接着,他听到了小白菜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试探和拘谨:“小秋弟弟,我,我进来了呀。”   不待令秋迟做出回应,又是“吱呀”一声,一道银灰色的星光从门缝里钻进来。   这道光芒细长又狭窄,投在地毯上,遇到床沿时往上一折,再顺着屋内事物的边缘蔓延过去,照亮了一只眼睛。像是谁用宇宙的剪刀,将屋内的黑暗从中剪出一条缝隙。   那条细长的光线打在令秋迟的右眼上,许久未见强光而产生的不适感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小秋弟弟。”元幸又将门推开了一些,“我,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呀。”   “出去。”令秋迟用手挡着自己的眼睛,冷冷地说。   可仅仅两个字的话语里也还是有一丝丝的颤抖。   “我,我不。”元幸难得倔强了起来,“我就要进来的。”   他可能察觉到强光让令秋迟不太舒服,便侧身从狭窄的门缝里挤进屋内,然后迅速关上门,松了口气。   被拦在外面的王愆旸考虑了一下,还是停下了脚步,靠着墙站在门外,密切地关注着屋内的动静。   关于令秋迟这件事……虽然最开始是他说由他来解决,但到了这个时候,可能由元幸出马会更好一些,元幸会用更舒服更自然的方法,来慢慢打开令秋迟心脏外的壁垒。   刚进到屋内的元幸还没有适应黑暗,便手拿蛋糕盒,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目光四处瞟着,似乎在分辨令秋迟在哪个方向。   在黑暗的屋里躺了一整天的令秋迟看着傻站在门口的元幸,继续用冷冰冰的声音说:“不是不让你进来吗?听不懂我说话?”   元幸朝声音方向看过去,抿了抿唇:“我,我想给你吃蛋糕,草莓蛋糕,很,很好吃的。”   说着,还抬起手,巴巴地将自己手里的蛋糕盒给举起来,似乎想要给令秋迟,只可惜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好一会儿过后,元幸适应了黑暗,这才看清令秋迟的位置,几步走到他床边,把手里的蛋糕盒递给他:“小秋弟弟,吃,吃蛋糕。”   令秋迟知道昨天是王愆旸的生日,自然也猜出来这是昨天剩下来的蛋糕。   于是他别开头:“我不吃剩下的。”   元幸的手举也不是收也不是,只好继续举着蛋糕盒,另一只手挠挠头:“那,那我去给你买?”   他本来就是问问,谁知令秋迟却冷淡说:“行啊,那你去买块新的给我。”   一根筋元幸一愣,转身就要出门。   令秋迟也一愣,急忙叫住他:“站住,谁让你真去了。”   语气终于出现了一点变化。   令秋迟在屋里呆了一天一夜,包括令菡在内,没一个人进来跟他说过一句话。他们说是害怕这样会打扰到令秋迟,让他自己一个人静静会好些。   殊不知令秋迟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慰,不管是什么形式,摸摸头也好,拍怕背也好,甚至是一句询问的话也行。   他醒醒睡睡,睡着的时候胡乱做梦,梦到自己双腿健全时放的风筝,追逐过的小狗,梦到自己又把自己锁在一间屋内,将金属钥匙给吞了下去。   醒着的时候他定定地看着门口的方向,直到眼睛酸痛,这才稍稍眨眨眼,一直期待着是否会有人推门而入。   直到元幸推门而入。   “那,那我就不去了。”元幸又折返回来,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压出一个塌陷,布料窸窸窣窣地摩擦了一下。   “对,对了小秋弟弟。”元幸说,“我,我和开心先生,帮你教训,坏,坏蛋了!”   “我们把他们给,给打跑了!是,是真的打!你以后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去,去上学了。”   令秋迟一愣,没想到一向斯文的王愆旸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元幸会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不禁多看了元幸一眼。   可他心里想了不少,只说了一句:“哦。”   “你,你不开心吗?”元幸又问。   令秋迟没回答这个问题,元幸也闭上了嘴。   两人一时无话,都低着头,不知在看哪里。   昨天,令秋迟得知王愆旸和元幸的关系后是有一小段的崩溃,但崩溃后他又很快地清醒了过来,他和令菡说想回家的时候,是十分清醒地说要回家。   在车祸后,他的情绪一直都不稳定,大吼大叫摔东西是常事。   王暨楠毕竟不是他的生父,疏远了一些也是人之常情。而令菡说是宠他,也只是由着他闹,说是让他静一静。   只有王愆旸第一次见自己的时候,看着自己砸到他脚边的一般本,弯下腰捡起来,掸了掸书页上的灰尘。说,你想哭的话,就哭一哭吧,不用压抑自己,也不用借住其他的方式来泄愤。   一如现在,前几天,王愆旸在电话里对他说,“我还是希望你能过你想要的生活”。   可他总是觉得,自己成不了那个想成为的自己了。   他努力回到学校学习,校园欺凌不说,周围同学的目光也总带着若有若无的同情。他妥协带上假肢,可伤口磨得他心跳都在疼。   直到他见到了小白菜。   小白菜和他的遭遇不同,虽然令秋迟并不知道元幸的过往,却也能看出,他也是在努力着,积极向上活着,有招一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并且时不时地伸出手,想拉他一把。   给过他一颗糖,帮他赶跑欺凌者,主动在医院找他,陪他说话,帮他骗过保安。   想把他拉进阳光下,想拉着他的双手欢快地转着圈圈,阳光擦肩而过,踩着脚下的青草,用干净透彻的嗓音喊他小秋弟弟,或者是小,小秋弟弟。   虽然他告状,但自己还是慢慢喜欢上这个傻乎乎的小白菜。   虽然他抢走了自己的糖果,但自己还是讨厌不起来他。   他和元幸一样,得到的好意太少,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感激涕零。   自己麻烦了哥哥七八年,可能也是时候需要独自地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毕竟钢琴已经落灰了,他还有十级没有考,就算考不上大学,他也可以另谋出路。   窗外一个小孩子奔跑而过,小声清脆得像春风拨动了风铃。   刚刚还低着头一言不发的两个人同时抬头朝声音处看去,控制窗帘的遥控器放在令秋迟手边,他抬头时不小心摁到了拉开窗帘的按钮。   厚重的窗帘徐徐朝两侧的黑暗里隐去,给破窗而入的阳光腾出足够的地位,等到温暖灌满整个屋子,窗外风光一览无遗。   小区里的孩子拿着风筝跑过,试图借住奔跑时松手那一刹那的气流把风筝送到天上,他们身后跟着一只白色的萨摩耶,吐着粉色的舌头,尾巴一晃一晃。   天际云朵下,暮春的花树一摇一曳,借着春风,将最后的几片花瓣抛到湛蓝色中。   强光突然袭来,令秋迟没来得及捂上眼睛,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那最后的,他没有好好欣赏过的春色,流下了眼泪。   “小秋弟弟。”元幸揉了揉眼睛,拿下手时发现令秋迟脸上挂着两道亮晶晶的眼泪,手忙脚乱地凑过去,想用手帮他抹抹眼泪,“你,你怎么哭了?”   令秋迟自己用手背擦了擦,用力眨眨眼睛,赶走不舒服的感觉,摇摇头:“没事,我没事。”   接着他朝元幸伸出手,说:“元幸,蛋糕给我尝尝吧。”   作者有话要说:蛋糕不吃的话可以给想吃的人。 第八十五章   元幸眼前一亮, 立即将手里的蛋糕盒给拆开, 拿出里面的一角蛋糕和塑料叉子,小心翼翼地递了上去,还贴心提示道:“慢, 慢一点,别把奶油沾, 沾到衣服上了。”   令秋迟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双手接了过来, 拿着小叉子,斯斯文文地吃起来,小口咀嚼着, 嘴角上一点奶油都没沾。   元幸看着他吃, 自己就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抿抿嘴,吞吞口水。   偶尔令秋迟注意到他的目光, 回头朝他看去, 他又立即别开目光,闪烁其词:“你,你吃呀, 看我干什么的。”   令秋迟看看他,然后用叉子扎起蛋糕上面唯一一颗草莓。   学着元幸说过的话回应他:“你没看我的话怎么知道我在看你,还有我这不是偷看,是光明正大地看。”   元幸似乎无法反驳这句自己说过的话,只好撅了撅嘴嘴, 去看窗外放风筝的小孩。   突然,一个红色的事物送到了他眼前,轻轻晃了晃。   “吃吗?”   令秋迟手里拿着那柄塑料叉子,上面扎着一个草莓,送到了元幸嘴边。   元幸眨眨眼,稍微迟疑了一下,结果令秋迟又飞快地将手收了回去,作势要将草莓吃下去:“不吃就算了。”   于是只见元幸立即就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一样,皱着眉毛,微微瘪着嘴,用眼巴巴的目光盯着自己。   用目光向他传达“这个草莓看起来好好吃的,我想吃这个草莓,好想吃哦,吸溜”的信息。   令秋迟握着叉子的手,微微颤抖。   这谁顶得住啊。   “行了行了,别这么看我了。”令秋迟赶紧把草莓又送了回去,“给你吃给你吃。”   元幸立即又笑逐颜开,凑上去,“啊唔”一口吃掉这颗草莓。   令秋迟看他腮帮子一鼓一鼓,吃得格外满足的样子,低下头默默吃起了蛋糕。   真像只小狗。   还是可爱那品种的。   等令秋迟吃完蛋糕,元幸又十分殷勤地帮他把垃圾给扔了,颠颠地又坐到床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舒爽的风将窗帘吹拂起,暮春的花香被送了进来,窗含西斜天色,孩童趁东风放纸鸢。   令秋迟被看得有点不自在,侧过头,手抓了抓身下的被单,身体动了动。   他的小动作被元幸捕捉到眼睛里,元幸立即双手撑着床铺,支起身体问他:“小秋弟弟,你,你想出去吗?我去问问,开心先生,问有没有风筝的!”   家里的确有个王愆旸小时候玩的风筝,落了一层灰,待他将那个风筝拿出来清理干净后,令秋迟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轮椅上,元幸则站在他身后。   王愆旸看了看他俩,最终把风筝交到了令秋迟手上,伸手在两个人的脑袋上都揉了揉:“去玩吧,小心点别冒失,元幸看好弟弟。”   “嗯,嗯!”元幸使劲点着头,然后转头对令秋迟说,“小秋弟弟,我,我推你出去。”   “不用。”令秋迟不知扳了下轮椅上哪个机关,轮椅自动就往前走了起来,“我这个是自动的,不用推。”   元幸没见过全自动的轮椅,此时满眼都是新奇,他忙跟上令秋迟出了别墅,一个劲地喊着“让,让我推一推,推一推。”   声音随着脚步一起渐行渐远。   晚上的时候,元幸跟着王愆旸回了家,车子驶入小区,在车位上停下。停车位就在单元楼的后面,下车后走两步,拐个弯就到回家了。   这条路两人走了很多遍,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轻松释然。   元幸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小秋,小秋,小秋,小秋。”   王愆旸听到他小声说话的声音,不由得问:“怎么了?一直喊着小秋的名字,不是刚刚才见过他吗?这一会而就想他了?”   “嗯,嗯。”元幸点点头,“我和小秋弟弟,说,说好了的,过几天一起去,去图书馆呢。”   王愆旸没想到两人能这么快就打成一片,不过转而他又自嘲般地摇了摇头,是他依然把令秋迟当成豺狼虎豹呢还是低估里自家小元幸的感染力。   当然两者皆非,他们作为同龄人,能拥有像彼此这样的一个朋友,何其有幸啊。   拯救小秋弟弟计划圆满完成后,生活也回到了原先的轨道内。   元幸上午去康复中心,下午去上班,偶尔下午不上班的时候他就自己在外面转转。去令秋迟的学校看看他下课了没有,去花卉市场看看张明星,顺便再看看小猫咪和小狗狗,不过他每次都忘了问那盆惊喜花的名字。   五月上旬的日子不冷不热,穿一件长袖刚刚好。这天下了雨,元幸趴在阳台上,手指拨着惊喜花花瓣上的水珠,抬头看看阴霾的天色。   昨天他才和令秋迟从图书馆回来,前天也刚去见过张明星,今天下午不用上班,元幸似乎有点无所事事。   雨是从王愆旸下午离开家后开始下的,王愆旸离开的时候没带伞,车也送去保养了,是坐地铁去上的班。所以如果他没有在公司借到伞的话,晚上可能会冒雨回来。   这么想着,元幸从家里翻出一把雨伞,锁好门带好钥匙和公交卡出门,准备去接他的开心先生下班。   吴小毛可能最近挣到钱了,十分豪爽地将下班时间给提早了半个小时,所以元幸现在出门坐车,刚刚能赶到王愆旸下班。   顺便他悄悄地来,还能给王愆旸一个惊喜。   写字楼下停了不少出租车,车灯在雨色里闪耀着,照得湿漉漉的地面也流光溢彩。   此时风力有些大,元幸就收了伞,站在写字楼里面等王愆旸出来。   随着“叮”一声,电梯门徐徐开启,王愆旸和吴小毛还有赵眠付一起走了出来。   近日赵眠付经常往盛星这里跑,大多是商议康复中心的事情。王愆旸上个月出差一趟,已经说服了那个十分有名的脑科医生来康复中心当顾问,现在就只等康复中心建成投入使用了。”   “……六月下旬就正式开工了,你俩到时候跟我去剪彩啊,咦?”正说着话的赵眠付突然注意到一层角落里的一个小身影。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正低头给元幸发消息的王愆旸:“老王老王抬头,看看谁来了。”   王愆旸把目光从手机上挪开,刚一抬头就看到元幸手里拿着把还朝下滴水的雨伞,吧嗒吧嗒地朝他跑了过来。   地面湿滑,王愆旸怕他跑得太急会摔倒,赶忙往钱走了几步:“元幸跑慢点,别摔着了。”   元幸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的话,速度不减,一下就扑进王愆旸的怀里,仰起脸,软声说:“开心先生,今天下雨。我,我来接你下班了!你,开不开心?”   王愆旸看他下雨天来接人却只拿一把小伞,忍不住笑了笑,但也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说:“开心,特别开心。”   “啧啧啧。”赵眠付在一旁咂舌,“养个儿子就是好啊。”   吴小毛看元幸来了,问王愆旸:“那老王你晚上还跟我们去吃饭吗?”   王愆旸接过元幸手里的雨伞,抖落上面的雨珠,问元幸:“小元幸想跟我去吃饭吗?”   元幸一时没回答出来。   见元幸正在犹豫,赵眠付和吴小毛便使出全身解数忽悠他:“哎呀来吃饭吧元幸,有好多蛋糕和饮料,想吃什么肉就吃什么肉,鸡腿啊烧烤啊,想吃什么哥哥给你点什么。”   被诱惑了的元幸抬头看看王愆旸,王愆旸无奈地笑了笑:“看你自己啊,你要是想去就点点头,不想去我也不会说你什么。”   于是元幸点了点头,吴小毛和赵眠付欢呼一声,开着车就往定好的日料店里去。   日料店门口挂着两盏暗红色的灯笼,身穿和服的服务员见到赵眠付时礼貌地微笑问好,替他掀开帘子,引入屋内。   屋内摆着装饰用的假樱花,日料店里大多装着榻榻米,但此时来吃饭又不能真的把鞋子给脱了,于是便在桌下设置了一处凹陷,吃饭的时候坐在榻榻米上,腿是则放在凹陷中。   小乡巴佬元幸第一次来吃日料,看着这样的装修一时不知到底该把脚放在哪里。   王愆旸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示意他过来:“元幸过来坐我旁边。”   点菜无非是些寿喜锅刺身之类的,王愆旸三人要喝酒,就给元幸点了瓶热牛奶。   元幸手捧一个热乎乎的玻璃瓶,总是好奇地往王愆旸的小瓷杯里看。   “小孩不能喝。”王愆旸手一挡,把杯子挪走。   元幸抿了抿嘴说:“我,我已经22岁了。”   “那也不能。”王愆旸斩钉截铁道。   菜肴陆陆续续地被端上桌面,各色刺身拼盘蘸着酱油和芥末,寿喜锅咕嘟咕嘟地冒着香气。   元幸不吃生鸡蛋,王愆旸也就给了他一个空碗,嘱咐他:“想吃什么就直接夹,够不到的就告诉我。”   “嗯,嗯。”元幸点点头。   结果刚开始吃饭,王愆旸就出去接了个电话,留元幸和赵眠付吴小毛吃饭。   赵眠付狭长的眼睛咕噜噜一转,夹起一块三文鱼,在酱油碟里蘸了蘸,送到元幸的碟子里:“元幸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酱油碟下面一般都会有一些芥末,赵眠付刚刚那一下,准确地在这块三文鱼下面粘上一些芥末,量并不是很多。   不过对不能吃辣的元幸来说,这么点也够了。   刚把三文鱼咽下肚,元幸就猛地睁大了眼睛,紧紧抿着嘴,“嗯嗯呜呜”着,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本来赵眠付只是想逗他一下,只不过没想到元幸这么不能吃辣,便赶忙把自己手边的杯子递了过去,说:“我没喝过,你快接住。”   接过杯子的元幸仰起头,一饮而尽,这才稍稍把嘴里的芥末味压下去。   他刚把杯子放下,王愆旸就拉开包间的门,与此同时赵眠付才发现自己刚刚……   给错杯子了,杯子里倒的是清酒。   这下可完了……   “嗝。”元幸打了个小酒嗝,红着眼睛看看王愆旸。   “怎么了这是?”王愆旸看他眼眶红红的,快步走过去捏住元幸的下巴看了看。   赵眠付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杯子给收了回来,打着哈哈说:“他刚刚吃了快刺身,估计不小心蘸到芥末了吧哈哈哈。”   吴小毛斜睨他一眼:“明明是……嗷别踩老子新买的AJ!”   清酒度数不高,加之元幸嘴里的芥末味盖过了那一点点的辛辣,所以刚喝下那一小杯清酒后,元幸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该吃吃该喝喝。   只不过他不仅一点辣都不敢吃,酒也一点都不能沾。   之前王愆旸没给元幸喝过酒,也就不知道元幸不能碰救,等他发现的时候,元幸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已经变成红彤彤的颜色了,眼睛也睁不开,微微眯着,迷离得很。   一看就是喝醉了。   王愆旸凑近,从元幸的吐息中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不由得瞪了吴小毛一眼。   吴小毛:???为什么瞪我?   元幸喝醉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不哭不闹,就是双手死死地抱着旁边王愆旸的胳膊,脸也贴上去,说什么都不放手。   “元幸乖。”王愆旸索性便放下了筷子,试了试他脸颊上的温度,温声哄道,“困不困,想睡觉吗?想睡觉我们就回家去。”   喝醉后元幸的声音似乎也染上了酒气,语调比之前又多了一份绵软的醉人,他摇摇头,细声细气说:“我,我想吃牛肉的。”   王愆旸只好又拿起筷子,从寿喜锅里夹起一片和牛,吹凉的送到他嘴边,看他嗷呜嗷呜地吃下后,又问:“还想吃别的吗?”   元幸眨了眨眼睛,摇头:“唔……我,我有点困了的。”   看他同自己唱反调,王愆旸哭笑不得:“行,那咱们就回家。”   可元幸依旧像个考拉一样,抱住自己的胳膊就是不撒手,甚至眯着眼睛,用脸蹭了蹭。   王愆旸只穿了件薄衬衣,此时元幸脸颊和双手上炽热的温度不费吹灰之力地透过衣料,传达给王愆旸。   “唔,开心先生……”元幸一边说,一边用脸蹭着他的胳膊,蹭着蹭着就挪到了胸前,接着手一松,身子一软,碰瓷一样地就朝王愆旸怀里倒。   还好王愆旸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这下两人的姿势就成了拥抱,只不过坐姿有点别扭。   元幸也觉得坐得有点不舒服,便复又伸手抓住王愆旸的衣服,借着力,不知道两条小细腿怎么拐了一下,“呲棱”一声就坐在了王愆旸的大腿上。接着又把双手从衣服上挪开,揽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脸贴在他脖颈和脸颊处,黏黏糊糊地蹭了蹭。   “开心先生呀……”元幸似乎醉得彻彻底底的,什么软乎话都朝外招呼,“我,我好喜欢开心先生呀。”   两人面对面,元幸坐在王愆旸大腿上,大腿张开,小腿垂下,双手揽住他的脖子,小猫一样地黏糊人。   赵眠付和吴小毛见状,赶忙付了钱溜之大吉。   王愆旸心头一凛,双手扶住元幸的腰将他稍稍往后挪了一些,避免擦枪走火。结果他刚把元幸往后抱了抱,元幸就又像个泥鳅一样粘了回去。   “开心先生。”元幸抬起头,眯着眼睛,微张的嘴唇颜色殷红,在灯下看着格外诱人。   “你,你为什么不理我。”元幸不依不饶地问,“你回答,回答我的问题嘛,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的。”   王愆旸尽力把持着自己,长出一口气,回应道:“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   “那你,那你为什么不理我的。”元小猫用他又细又软的声音在王愆旸心上拨来拨去,像是小猫用爪子踩奶一样,可爱得不行,“你,你说嘛。”   王愆旸刚刚已经回答了他,只不过元幸现在迷糊得厉害,什么都听不清,一边撒娇一边无赖。   看来刚刚的不哭不闹都是假的。   门外传来侍者的敲门声,告诉王愆旸他们再过一会儿就要闭店打烊了。王愆旸看了看时间,确实有点晚了,便叫了个车,打算带元幸回家。   刚刚元幸是抱着他胳膊的牛皮糖,现在就是抱着他整个人的牛皮糖,怎么都不下来。在王愆旸跟他说要下来走路的时候还抱得更紧了些,拼命摇头,嘴巴嘚吧嘚地说着不要自己走路,要开心先生抱。   顶不住的王愆旸只好让元幸抱住自己的脖子,双腿夹着自己的腰,自己拖着元幸的……   要伸手的时候,王愆旸犹豫了一下。   之前是在打针的时候,不小心见到了那两块牛奶布丁一样的屁屁。   现在……   “走嘛,走,走嘛,回家的,回家的。”元幸又开始闹腾,晃着脑袋,踢腾着小腿,差点从王愆旸身上掉下来。   “好好好。”王愆旸生怕他摔着,也没想多,直接就用双手拖住元幸的屁股,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司机似乎有点眼熟,他瞥了后座的两人一眼,收回目光专心开车。   实则心中想“没想到你长得这么人模狗样表面看起来这么衣冠楚楚没想到背地里居然是个禽兽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不行我要打妖妖灵了”。   坐到了车上后的元幸似乎是感应到如果自己再闹下去的话,自己的开心先生可能会被正义的司机大叔绳之以法,便很快地睡了过去。任由王愆旸把他抱下来,放在座位上,靠在王愆旸的肩膀上睡觉。   王愆旸则长出一口气,抹了一把汗。   自己把持住了,对于三十岁的他来说还真是不容易……   不过……   他侧过目光,看了看睡得香乎乎的元幸,微微笑了笑。   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小星星喝醉酒后这么粘人,既会说软乎话又会撒娇,还会耍无赖,简直是个超可爱的宝贝。   如果元幸知道自己今天干了这种事,怕是脸都要红透了。   王愆旸家距离日料店有一段距离,开车得一个多小时才能到。   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元幸醒了,迷迷糊糊地说了句“热”,王愆旸立即将车窗稍微放下来一点。   夜风吹在脸上,让元幸稍微清醒了一些,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看着窗外飞快后退的景色,意识到自己这是在车上。   但他应该是没记起自己刚刚撒娇的事情,也没明白自己这是从日料店往家赶,于是便看着窗外的车辆问:“开心先生,我们,我们这是去……”   话没说完,元幸猛地睁大了眼睛,一下就坐了起来,“啪”一声双手趴着车窗,似乎在看窗外的那辆车。   而窗外那辆车却突然加速,一下就离开了元幸的视线范围。   元幸猛地转身,大喊了一声:“停,停车!”   司机被吓了一跳,猛踩刹车,轮胎在马路上摩擦出刺耳又聒噪的的声音。   王愆旸见他情绪不对,赶忙问:“怎么了元幸?”   元幸已经完全清醒了,他张大嘴喘着气,肩膀一上一下。   “发生什么了啊吓死我了,车差点翻了。”司机也回头问。   元幸抿唇,突然的松懈让他一下就从激烈的情绪里脱离出来,他看着王愆旸,眨了眨眼,一下就委屈了起来。   他说:“妈,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写纯糖过渡一章的,但是死活卡不到一个点,只好一口气写到下一个篇章了_(:з」∠)_   元元看着老王说:妈,妈妈……   老王:???我不是你妈妈啊 第八十六章   “妈妈”这两个字, 从王愆旸的生命中已经离开十多年了, 从元幸的生命里也已经离开了四年。   一个是因病痛折磨,不得不离开了自己的血肉,另一个是因命运折磨, 主动离开。前者在亲人的生命中走完了路,后者则提前撤离。   离开方式的不同, 留给亲人的回忆也不同。   除了美好的过往和思念外,王愆旸现在对母亲的去世已经很释然了, 并且认为病痛不再折磨她,于她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而元幸回想起母亲时,却有千般万般的意难平, 想问问她究竟去哪里了, 想问问她为什么不要自己,想问问她到底还爱不爱自己……   而那辆飞速驶向远方的车,承载着元幸心中的复杂情绪, 早已不见了踪影。   高架桥上车辆虽然都不多, 但车速极快,两边的车飞快地从他们身边掠过,将夜风呼啸。   元幸眼巴巴地看着那辆车离开的方向, 睁大了眼睛,不知道是在努力回忆着刚刚从车窗缝里那一瞥,还是在思惑着到底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他紧抿着嘴,使劲眨了眨眼睛,睫毛一颤, 豆大的泪珠毫无酝酿地就从眼眶里掉了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流,雨声大,毫无雷声。   由于他背对着王愆旸和司机,那两人就都没有发现元幸的异样,直到元幸颤抖着张开了嘴:“呜……呜呜妈妈……”   紧接着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从车窗缝隙里看到的侧脸,左眼下的泪痣和他的一模一样。   元幸再次醒来时,天色已大白。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和吊灯,元幸轻轻蜷了蜷食指,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撑着身下的床坐了起来。   刚坐起来,卧室的问就开了,王愆旸端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水走了进来,见他醒了,忙问:“小元幸醒了?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要喝水吗?”   一连三个问题把元幸给整蒙圈了,他刚睡醒时本来就比较迷糊,此时更是回答不了王愆旸的问题。   “开,开心先生。”元幸仰起头喊了他一声。   王愆旸看他一连迷糊样,于是便将手中的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和一堆药放在一起,自己坐在元幸的身边,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轻声说:“在呢,在呢。”   昨晚元幸直接就倒在了路边,王愆旸急急忙忙将他送到了医院,医生告诉他是因为喝酒加上吹了凉风的缘故,留元幸在医院挂了一晚上的盐水,直到天亮时两人才回家。   元幸其实从医院回来就醒了,但那会儿他一点意识都没有,只在王愆旸怀里哭喊着闹腾,哭着喊妈妈,哭着问她去哪儿了。   王愆旸从来没见过哭成这个模样的元幸,即便是上次元幸生病,情绪崩溃在出租车上大哭,还是除夕当晚得知奶奶去世。都没有像昨晚那样,哭得快把他的血液都抽干了。   他一会儿喊着妈妈,一会儿又喊着开心先生,得不到回应就又要哭怎么哄都消停不下来。   王愆旸无奈之下,只好一边回应着元幸的呼唤,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直到凌晨才把元幸给哄睡着。   可元幸到底是心里头装的有事,没睡几个小时就醒了。   回想起昨晚失去意识前的事情,元幸在第一时间就抓住了王愆旸的衣袖,着急说:“开心先生,我,我昨天真的看,看见了妈妈!就,就在车上!”   王愆旸顺着他的头发摸了摸,温声道:“嗯我知道你看见了,慢点说,先不着急。”   然后他把那杯温水端过来,递到元幸唇边:“先喝点水,要不要吃点东西。”   可元幸依旧满心满脑都是昨晚看到的妈妈的侧脸和泪痣,他甚至还从床上爬了起来,揪住王愆旸身前的衣服,使劲晃了晃,像是在急于证明一样:“是真的,看到了。”   “是真的,真的。”   “真的……”   他说着说着,语气就逐渐弱了下来,抓住王愆旸衣服的手也松开,无力地垂在身边。   生怕他又哭的王愆旸赶忙伸手把人抱在怀里,安慰地拍拍脑袋,拍拍背:“我知道的,知道小元幸看到妈妈了。小元幸你先不要这么着急,既然你确定自己看到了妈妈,那她肯定和你同在一个城市里,只要我们稍稍用点力气,肯定能找到的。”   昨晚王愆旸在元幸睡着后,动用了身边各种关系找到了昨晚在高架时的那段监控录像。   昨晚元幸看到的那辆车的行驶方向和他们坐的出租车并道而驰了没一会儿,紧接着就突然加速,行驶得飞快,像一个鬼影般,“唰”一下就抛处了监控的范围。   不过所幸,其中一帧的画面还算清晰,王愆旸成功地拿到了车牌号,现在就等他另一个朋友给他发来车主的联系方式了。   王愆旸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是说他不相信元幸的所见,只是他担心,如果稍后他拿到那个车主的联系方式,电话打过去,车上的女人并不是元幸的妈妈该怎么办。   之前他隐瞒元幸奶奶去世的消息,导致元幸从元红铭那里得知这一事实,给这个小可怜造成了二次的伤害。   那次以后王愆旸就决定,不会再让元幸因自己错误的决策而受伤,其他的人也不。   可这次,如果是那个不好的结果,王愆旸依旧踌躇万分。   毕竟那是元幸来京市的动力,他来京市漂泊四年,吃了四年的苦流了四年的泪,都是为了找他的妈妈。   正所谓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想到这里,王愆旸眉间的沟壑又加深了一道。   元幸在王愆旸的怀里呆了一会儿后自己抬起了头,用手指抹了抹眼,说:“我,我想去找妈妈的,我想看,看看她。”   王愆旸在心里头酸涩了一下,这么大的京城,他一个说话都说不利索的小人该去哪儿找,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可他又不能将这种负面情绪传达给元幸,思考了一下后,王愆旸把自己托朋友拿到车牌号的事情告诉了元幸。   王愆旸说:“你现在还生着病,先别急啊小元幸,估计等下午的时候我的朋友就能把车主的手机号发给我,到时候我们一起打电话过去好吗?”   元幸见自己可能有了一点希望,这才妥协,跟着王愆旸一起吃了早饭,接着又就着温水吃了药。   今天两人都请了假,王愆旸不去上班,元幸也不用去康复中心和火锅店,两人就都在家里呆着,时不时就用焦急的目光看看王愆旸的手机。   王愆旸昨晚照顾元幸一整夜都没合眼,此时直打哈欠,但又不能睡,万一朋友的电话打过来没第一时间接到就误事了。   可元幸睡饱也吃饱了,加上烧的不是很厉害,吃了药没一会儿就退烧了。   无所事事的他在家里来回转悠,满脑子都是妈妈,零食也不想吃,书也不看,时不时还要去骚扰一下差点在沙发上睡着的王愆旸。   王愆旸寻思着一直让元幸这么下去也不太行,总归要给他找一个除了妈妈之外的,转移他注意力的方法。   思考了一番后,王愆旸给京郊的外公外婆打了电话,接着就带元幸出了门。   因为王愆旸一夜没合眼,此时再开车的话就属于疲劳驾驶,很可能会出什么意外,于是他便叫了辆车,让司机把他和元幸送到京郊。   “开心先生,我们,我们去哪儿啊?”元幸坐在车上疑惑地问,“是去找,找妈妈吗?”   王愆旸笑着摇摇头,说:“带你去见我的家人好不好,应该算是……”   他思考了一下:“外公和外婆,还有一只小猫咪。”   安抚住元幸的情绪后,他这才得以小憩一会儿。   路上不堵车,一个半小时后就到了那栋和周围画风不同的黑白小楼。   王愆旸的外公和外婆得知他要回来,早早就站在门口等着他。   车子刚停在门口,王愆旸还没来得及拉开车门,小咪就急急忙忙地“喵”了一声,好像是在催促车里的人下来一样。   王愆旸走出车内,冲二老喊了声:“外公,外婆。”   “旸旸你怎么今天有空回来?”外婆抱着小咪问,“今天不是工作……咦这是谁啊?”   外婆看到了跟在王愆旸身后,略有些拘谨的元幸。   元幸看着陌生的两个老人,想着王愆旸来时告诉他的话,犹豫着要不要喊。   “元幸。”王愆旸摸摸他的脑袋,“喊外公外婆好。”   元幸这才怯怯地喊了一声。   小咪一下就从外婆怀里跳出来,迈着轻盈的猫步走到元幸身边,蹭着他的裤脚,喵喵叫着。   外婆喜欢小孩,见元幸长得乖巧又可爱,不免生出几分喜爱之心,上前拉着元幸的手,笑眯眯地说:“外婆带你去喂小猫咪好不好?”   元幸垂头看着正蹭着自己裤脚的小咪,心里痒痒地答应了一声:“好。”   他被外婆领进屋里了,王愆旸和外公他爷孙俩就在门外抽烟。   “又抽烟。”外公想伸手敲敲王愆旸的脑袋,却发现自己够不到,只好收回手,用旁边的树枝敲了敲他的腿。   烟灰被敲下来一小截,掉在土地上,王愆旸从口出突出青烟,淡声道:“就一根。”   外公看出他眉间的愁绪,便丢掉旁边的树枝:“旸旸这是有烦心事?”   王愆旸掸掸烟灰,点了点头:“嗯。”   “说说,让外公听听是什么天大的烦心事。”   于是王愆旸便将元幸家里的事和他来京的目的,以及昨晚元幸在车上看到疑似自己妈妈的人,一一告诉了外公。   外公听完后沉默了一下,忍不住院子里看了一眼:“还真是……”   王愆旸又磕出一根烟:“是吧。”   他点燃这根烟,抽了一口吐出烟雾,看着蔚蓝色的天空:“现在就等我朋友给我打电话了,只是……”   “只是你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外公问。   王愆旸点头。   几只飞鸟排成一行从树梢飞起,从拳头大小变成黄豆大小,渐行渐远。   外公也抬起头,说:“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是或不是你都得告诉他,这件事你根本没办法隐瞒,隐瞒的越深对他伤害越大。”   王愆旸苦笑:“道理我都懂。”   只是他一点都不想让他的小元幸受到伤害,一点都不想。   他比元幸更希望,那个电话里藏着希望。   “不过话说回来。”外公又朝院子里看了看,看着元幸正手里拿着一条小鱼干,在外婆的指引下,试探着逗弄小咪一跳一跳的。   “这个……元幸是吧?他就是你过年时候给我和你外婆看的照片上的小孩吧。”   王愆旸一愣,点点头。   要知道那照片可是四年前的元幸,虽说变化不大,不过外公毕竟那时候只看了一眼就能认出元幸来。   “旸旸啊。”外公看他又要拿第三根烟,及时用树枝敲了敲他的手,“你妈妈去了后,外公和外婆就只剩下你了,你有什么事情也不要跟我们隐瞒。”   虽然王愆旸当时说是朋友,可谁会把朋友的照片存在手机上,谁会为了朋友而替他忙前满后,夜不能寐。   尤其是这照片还是从人证件照上拍下来的,一看就是偷拍。   王愆旸觉得这话没法接。   外公继续说:“我呢,和你外公外婆也不是什么死板的人,只要是你愿意做的,你想做的事情,和你喜欢的,我们都不会阻拦你。”   说完,外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进院里去了。   王愆旸兀自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收回烟盒,也跟着进去。   外婆还没认出元幸就是过年时王愆旸给他们看的照片上的小孩。   只不过她听着元幸乖巧地喊自己外婆,忍不住想这个小孩要是自己的外孙就好了。   “你们进来了啊。”外婆看到一前一后进来的爷孙俩,“午饭想吃什么?我等等就去准备。”   “你准备个屁。”外公说,“让旸旸还有幸幸陪你说说话,我去准备。”   外婆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头还是忍不住骂了句这个糟老头子,说话都不会说点好听的。   她转过头问元幸:“幸幸想吃什么啊?让外公给你准备。“   元幸一听“幸幸”这个称呼,愣怔了一下。   王愆旸喊他小元幸,元元,或者小星星,而之前在那个小山村的家里,奶奶和妈妈都这么喊他幸幸,但十八岁后他就再也没听到过了。   此时冷不丁地听到又有人这么喊他,元幸心里头忍不住有些难受。   小咪在怀里踩着奶,元幸把脸埋在小咪毛茸茸的脑袋上,闷闷地说了一声:“吃,吃什么都行的。”   王愆旸看出他不太舒服了,赶忙拍拍外婆的肩膀:“他不能吃辣,也不吃香菜和胡萝卜,喜欢吃肉,有肉吃就行,酒糟也别放,一点酒精都不敢沾。”   “听见啦。”外公在厨房吼了一嗓子。   外婆笑眯眯地看着王愆旸,语调调笑:“旸旸知道挺多幸幸的事情嘛。”   既然外公已经看出来了点什么,那外婆最迟也会在今晚迟到。   王愆旸索性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说:“是啊,不知道这么多怎么养他。”   “哎呀。”外婆似乎有点惊讶,欣喜的目光在元幸和王愆旸身上来来回回,“我真的要有这么可爱的一个外孙啦。”   王愆旸笑笑,说:“那你可得等一等了。”   “等得起等得起。”外婆开心地说。   元幸疑惑地在他祖孙二人身上看来看去,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和开心先生,以及外孙和外婆的关系,最后看向王愆旸:“开心先生,你,你是我哥哥么?”   得,老王又当爹又当妈,还喜提哥哥名号。   吃过午饭后,王愆旸去休息了,元幸就陪着外婆坐在天井下的椅子上,看小咪用爪子捞水缸里的鱼。   在吃饭前,外公已经将元幸的事情告诉外婆了,老太太因为元幸可怜身世还偷偷抹了抹眼泪,此时看着他乖巧的小脸,更是拿他当亲孙子看。   “幸幸啊。”外婆把小咪捞了回来,放在膝盖上,“旸旸对你好吗?”   “开心先生对我,好的,很好的。”元幸想伸手摸摸小咪的脑袋,发现自己够不到,只好收回了手。   外婆索性把小咪抱给元幸:“好就行,好就行。那我们幸幸想不想一直和他在一起啊?”   “想的。”元幸轻声说,“很,很早之前就想的。”   外婆还不知道两人的感情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只笑呵呵地说:“想就行,那你们可要都好好的。”   “幸幸呢,发生什么事情也都不要害怕,不要哭,旸旸他肯定会帮你解决的。”   元幸一下就想到自己昨晚和今早想妈妈的时候,哭成泪人的模样。   外婆说着转头看着元幸,微微笑着:“旸旸呢,肯定也不想看到幸幸在一旁伤心难过的模样,外婆呢也不行,毕竟我们幸幸笑起来这么好看,对不对?”   “幸幸啊已经是二十二岁的人了,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能一遇到事情就哭鼻子了。”   元幸捏着小咪的肉垫,一时没说出话来。   虽然开心先生的外公外婆家很好玩,两个老人待他不错,小猫咪也很可爱。但他因为心里头装着妈妈的事情,便一直高兴不起来,偶尔笑一笑也是嘴角轻轻一扯,跟平时那个元气满满的元幸一点都不一样。   纵使外婆她说了这么多,元幸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这种情绪。   “好了。”外婆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外婆就想跟你说这些,剩下的就还是希望你能永远幸福。现在不要再这么愁眉苦脸了,来给外婆笑一个好不好?”   外婆和王愆旸一样,都是希望他能永远幸福,所有关心他的人,都给了他最简单最真挚的祝福。   这话一下就触动了元幸,眼眶一下就湿润了起来。   元幸低头,手背在脸颊上蹭了蹭,“嗯”了一声,在天井斜疏的阳光下,冲着这么一个疼爱他的老人,绽开一个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往日的困苦艰难与辛酸,在幸福面前什么都不是,而元幸能一直像今天这样笑着,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晚上吃过饭后,王愆旸本打算离开,但二老可没打算放人。   甚至还说:“那你走吧,把幸幸留下。”   王愆旸哪能把元幸一个人留到这里,只好妥协,摸黑带着元幸去村头的小卖铺买牙刷和毛巾。   村子不大,只有几十口人,大多祖上都有血缘关系。村子里的道路还是土路,两侧没有路灯,只能借助着各家各户的灯光来走夜路。   不够元幸因为之前也是在小山村里过的,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坏境。   王愆旸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着地上,拉着元幸的手,带着他往小卖铺里赶。   乡村空气清新,路边草地里传来虫儿奏乐的声音。头顶天空中满是星子,一颗两颗三颗,王愆旸手里还有一颗。   “小心点。”王愆旸把元幸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路上有点坑,别踩进去。”   元幸迈了一大步,走到王愆旸身边,紧紧抓着他的手,和他挨得更近了一些。   残月当空,清冷的月色盖不住颗颗星子,元幸抬头看着空中月色,忍不住地想,妈妈现在在哪里呢?会不会也在看着这个残缺的月亮?   王愆旸带着他转了个弯,到了小卖铺的门口,关掉手电筒。   光芒便从中间那个最亮的光点开始,朝内缩减,一圈一圈地被黑暗吞噬掉。   元幸看着王愆旸的手机,抿了抿唇,开口问:“开心先生你,你的朋友,打电……”   他的话语还未落,王愆旸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眼大纲,小星星找妈妈大概是倒数第二个篇章了,好快哦(并不)   小星星这本我不擅长的题材,写的我头都要秃了,需要小可爱们的评论化作一根根头发,拯救秃头咕咕_(:з」∠)_ 第八十七章   两人等了一天的电话, 终于来了。   小卖铺门口悬着一盏明晃晃的电灯泡, 灯丝仿佛在燃烧一般,光芒透过落了灰尘的玻璃罩,照亮门下一小片地方。   也将夜来人的身形边缘勾勒出一圈明亮的金色, 和着天空星子,像是被镶嵌进一幅画里那般。   “开心先生快, 快接,快接电话。”元幸急不可待地催促着, 甚至还跺了跺脚,荡起地上的尘土,“快呀。”   是个陌生号, 屏幕上电话的标志不住地闪烁, 铃声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小卖铺的老板看着站在自家店面门口的两个,忍不住探出脑袋看了看。   王愆旸缓缓吐出一口气,用拇指在屏幕上滑过一道, 却因为紧张不小心摁到了免提, 于是不待他把手机放到耳边,听筒里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吴小毛在那头扭扭捏捏地说:“那啥,老王, 鉴于你是我手里联系人里的第101号,我要和你说,我……”   “滚!”   不等吴小毛说完,王愆旸就生气地挂掉了电话。   这大起大落的,玩呢!   旁边的元幸也听出这是吴小毛的声音, 刚刚还满含期待的眸光立即就暗淡了下来,头也低低垂下,小狗耳朵和小狗尾巴都耷拉着。   他小声说:“不,不是啊……”   王愆旸见状,立即给他那位朋友打了个电话询问此事的进度,然而因为他的朋友也是委托别人来办理此事的,并不好催促,只劝他再等等。   “别急小元幸。”王愆旸收起电话,摸摸元幸的脑袋,“妈妈一定就在京市某个地方等着你呢,小元幸肯定不会看错的。”   元幸低低地“嗯”了一声,跟着王愆旸进了小卖铺。   村子里的小卖铺没多少东西,王愆旸就凑合地买了两支牙刷两条毛巾,顺便又给元幸买了点零食,哄着看看他的心情能不能稍好一点。   外公可能生怕他两人因天黑而看不清路,特意从家里出来,站在村落拐角处,手里拿着个点灯示意他们。   他看到王愆旸给元幸买了一大堆零食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大晚上的吃这么多垃圾食……”   元幸抿着小嘴抬头看了看外公,盛了委屈的下垂眼眨巴了一下。   “吃吧吃吧,多吃点。”外公忙改口,甚至还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包软糖问,“幸幸吃不吃糖,外公帮你开,吃葡萄味的好不好?”   王愆旸哭笑不得。   到了家,外公回身落了大门的锁。   王愆旸看了看黑漆漆的小楼,问:“外婆呢?”   “已经睡了,热水往右拧,记住了是往右,你俩洗漱声音小点。卧室在二楼靠南的屋,被子都是白晒过的。”外公边打哈欠边往屋里走。   路过的夜行动物小咪看到三人回来了,急忙跑过来寻求摸摸,喵喵地叫着。   “嘘——”外公把食指放在嘴边冲小咪嘘了嘘,“别吵你外婆睡觉。”   小咪立即甩了甩尾巴,好像能听懂外公的话一样。   “小咪。”元幸蹲下身来向小咪招招手,小声地唤着,“小咪,过,过来。”   王愆旸看看蹲在院子里和小咪玩耍的元幸,便自己先去洗漱了,让元幸缓一缓心情。   等他洗漱完出来,发现刚刚还在院子里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已经不见了。二老已经睡下,王愆旸又不敢大声喊,只好在院子里里外外地晃悠着。   “喵。”   小咪在墙那头叫唤了一声,王愆旸循着声音赶过去。   看到元幸坐在外婆经常坐的那把摇椅上,在天井下,对着倒映在水缸里的月色星辰睡着了。他闭着眼睛,长睫毛轻颤着,鼻尖和鼻梁上有一道月色,微张的嘴巴中吐息出美梦。   小咪立在他膝头,支起上半身,想用白色的爪子去摁元幸的脸,把他叫起来继续陪自己玩耍。   王愆旸赶在小咪伸出小猫爪之前把它抱了起来,冲它“嘘——”了一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吵着元幸睡觉。   小咪扑棱了一下耳朵,应该是没听懂王愆旸的话,依旧伸出爪子朝元幸那边探了探,还是“咪呜”了一声,吵醒了元幸。   元幸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眼睛,看到站在自己身前的王愆旸,小声说:“开,开心先生,我睡着了……”   王愆旸把小咪放在地上,伸手将元幸从椅子上拉起来:“困了吧?赶快洗漱睡觉吧,明天我们还要赶回去呢。”   “嗯。”元幸把自己的手放在王愆旸的掌心里,一边揉眼一边跟着他去洗漱了。   可洗漱过后,元幸却一丝睡意也无。   脚踩在木制的楼梯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元幸跟在王愆旸身后,压低了声音问:“开心先生,我们还,还能接到电话吗?”   闻言,王愆旸下意识地就握紧了被自己充当手电筒的手机。   “能的。”   阶上的灯光微微颤动了一下,王愆旸又重复了一遍:“一定可以的。”   元幸在他身后小声地叹了口气。   刚刚王愆旸在洗漱的时候,他就抱着小咪在家里头转悠。小咪虽然名叫小咪,但已经是只老猫了,身形也不小。元幸抱着它走了一会儿就胳膊酸,便坐在外婆的摇椅上放松一下。   摇椅前后晃晃悠悠的,元幸躺上去晃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就睡梦的那一会儿时间,元幸就做了个梦。   他梦见开心先生接到了电话,对方告知他车主的电话号码,开心先生打过去之后很顺利地拿到了母亲的联系方式。接着他和母亲通了电话,梦里的声音无比的真实。   可惜美梦被小咪给吵醒了。   元幸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似乎在回忆着梦中母亲温柔的声音,回忆着她轻轻喊自己“元幸”。   昨天晚上,自己从车窗缝隙里看到的侧脸,从下垂眼到眼下的泪痣,再到那两片薄唇,每一根毛发都是元幸魂牵梦绕的模样。   但是那个电话是吴小毛哥哥打来的,从第一步开始就走错了,后面的也只能存在于梦里了。   他真的是,太想妈妈了。   二楼朝南的屋子是很早之前王愆旸一家人回老家时住的,有一个大床一个小床,之前都是王愆旸和睡小床,父母睡大床。   那时王愆旸不过五六岁,过去这么久了,这间屋内的陈设依旧和他记忆里的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只剩下了一张大床。   床上还很贴心地放了两个枕头,两床被子。   元幸疑惑地看了看立在原地不走的王愆旸,走到前面问:“开心先生,不,不睡吗?”   然后说着就自己脱了鞋子外套,爬到床上,自然而然地躺到了里面的那个被窝里。   王愆旸还站在原地。   之前他曾经有一次和元幸躺在一张床上睡觉,是过年那时候,王愆旸晚上去厕所,回来后习惯性地就走到了床边,躺了上去。那次两人也只是单纯地盖着被子,连天都没聊。   这次不同,这次王愆旸是清醒的。   虽说是清醒的状态下更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正因为是清醒着,才会有负罪感。   虽然他之前没少趁着喝醉的时候调戏元幸,元幸也没少趁着喝醉的时候粘着他要亲亲抱抱。   看来这俩人以后都不能碰酒。   王愆旸出门转了转,发现其他的屋不是还没清理就是没有床铺。五月上旬夜间温度依旧不容小觑,如果打地铺的话,早上王愆旸可能就会得风湿。   于是他在元幸疑惑的目光中,将两个枕头给调换了方向,他睡一头,元幸睡另一头。   做好这一些后,王愆旸便关了灯,嘱咐元幸赶快睡觉,自己则侧躺着,把手机亮度调低,继续和朋友们为了帮元幸找妈妈而联系着。   他的朋友不是特别多,但关系却是个顶个的铁,干什么事都能两肋插刀。   昨天听说老王要帮他的小宝贝找妈妈,个个都积极得不了。   其中有那个之前帮王愆旸拿到黑心房东资料的洁癖侦探,也有之前开着加长林肯来帮元幸出气的土豪老哥,都是从小和王愆旸玩到大的。   ——总之这件事我先谢谢你们了。   我超有钱der:你说什么谢谢啊老王咱们这交情。   别碰我和我的猫:真过意不去你就来我家帮我手洗几桶衣服吧。   ——给你买个全自动洗衣机得了。   别碰我和我的猫:别贫,那边给我发东西了,我先去看看,有能用得上的我就发给你。   几人正聊着,王愆旸身侧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等着朋友给他发东西来,并没有将这奇怪的声音放在心上。   吴小毛:不过话说回来,老王你现在不在家里啊?   ——:你还有脸跟我说:),我还以为是那边给我打的电话,结果你居然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吴小毛:哎,这不是……   吴小毛已被王愆旸踢出群聊。   我超有钱der:是个狼火。   王愆旸无视掉吴小毛私聊的哀嚎,继续和群里余下的人说事情。   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持续,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王愆旸疑惑地挪开手机,想去看看是不是元幸在踢被子,结果刚放下手机,就看见元幸那张小脸正对着自己。   刚刚那声音就是元幸奋力地在被窝里钻着换方向时发出的。   他抱着自己的枕头,头发拱得乱糟糟的,不少因为静电还竖在空中,看起来滑稽得很。   不过元幸在转移阵地的时候没控制好位置,此时和王愆旸离得极近。   他睁大眼睛看着王愆旸,眨了眨眼。王愆旸也眨了眨眼,两人的睫毛尖和呼吸还差一点点距离就能碰到。   手机恢复到锁屏界面,将元幸睫毛尖上也染上了靛蓝色。   王愆旸觉得脑子有点热,率先往后退了一点,拉开两人的距离。   “元幸怎么还不睡?”他问。   元幸没意识到王愆旸的顾虑,又往前拱了拱,想离他更近一点。   “我,我睡不着的。”元幸抿了抿嘴。   眼看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而王愆旸身后就是床沿了,他不得不拼命稳住自己的身形和被子。   “睡不着吗?”王愆旸看了看那边正在疯狂震动的手机,目光转回元幸身上,“睡不着的话就闭着眼睛休息。”   元幸有点委屈地说:“我,我想和开心先生,说说话。”   “那什么小元幸。”王愆旸的被子已经垂到床下了一部分,他拼命地守护者最后那点被窝。   “嗯?”   王愆旸努力用手抓着被子:“你先往床里面退一点,开心先生要掉到床下面了。”   “噢,好。”元幸软声应着,直起了上半身。   王愆旸本以为他会往床里面退一点,结果只见元幸伸出手,抓住他的被子和衣服,试图将他整个人给捞过来。   不过元幸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他不仅没拽动王愆旸,反倒是被自己的力量拽到到王愆旸的怀里。   还抬头眼巴巴地看着王愆旸,十分无辜。   王愆旸:“……”   那行吧……   无奈之下,王愆旸只好伸出手,隔着被子揽住元幸的腰,手臂用力,两人齐齐朝床铺内侧挪动。   终于在两人双双“获救”后,王愆旸这才松开元幸,往后退了退。   可没想到元幸又一次地黏了上来,跟块小黏糕一样,怎么弄都弄不下来。   王愆旸由着元幸在自己怀里滚来滚去,心里头默念着清心咒,认为自己能做到坐怀不乱,反正还隔着两床被子。   结果他这么想,元幸的小手就悄咪咪的越过那两道屏障,伸到自己的被窝里,窸窸窣窣地摸索了几下,找到他的手,然后把自己的手给塞进掌心里。   王愆旸喉间上下滚了滚。   那行吧……   元幸似乎也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不再拱来拱去,安静了下来。   黑暗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开心先生。”元幸小声唤了他一声,“你能,给我讲讲你,你妈妈的事情吗?”   小傻子实在是太想妈妈了,可他已经将他所能回想起来的和妈妈的往事在脑中翻来复起地想了很多遍。   再这么想下去的话,他可能会因为怎么都想不到其他的事情而难过,便及时转移了话题,来问问关于开心先生妈妈的事情。   元幸记得那天在王愆旸的房间里看到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眉眼弯弯,十分的温柔,想来开心先生对自己的温柔,很大一部分和妈妈有关呢。   “我的妈妈啊。”王愆旸想了想,“是个很温柔的人。”   “和元幸的妈妈一样,都很爱自己的孩子。”   元幸听到这句话时,抿了抿唇。   王愆旸轻声低语着,富有磁性的声音在长夜里格外清晰,像是拨动了大提琴上音调最美的那根弦一般。   他放慢了语调,从自己小时候开始,细数人生中那些和母亲在一起的欢乐时刻,说到后面忍不住自己也笑了起来。   “那天我记得特别好玩,是我八岁生日的时候去游乐园坐那个流星锤,我那时候脾气倔,偏要穿拖鞋。我母亲当时怎么说我都不听,工作人员也忘记检查我的鞋子,等流星锤开始甩的时候,我的拖鞋也飞了出去哈哈哈。”   元幸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给他几句回应。   开心先生和母亲之间的回忆,同自己和母亲之间的回忆都一样,满是甜蜜和幸福。   但相处方式却大有不同。   能听出来王愆旸其实是个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孩子,也是百依百顺,只不过是母亲的去世和父亲的不作为才让他很快地成长了起来。   而元幸的母亲虽然也很疼爱他,但他回想起来,母亲的目光里总是包含了很多东西。   其中有爱,也有恨,更多的是无奈。   那时候元幸并不懂母亲目光中的情绪,看到的全部都是爱。在逐渐了解事情的真相后,他也明白了母亲的恨来自哪里,无奈也来自哪里。   都是因为自己。   元幸不自觉地就攥紧了手,同时包裹在他拳头外的掌心也收了收,然后一根一根地将他的手指掰开。   王愆旸问他:“怎么了?这么使劲捏自己?不嫌疼吗用这么大力气?”   “啊……”元幸没注意到自己这无意识的动作,只摇摇头,“没,没什么的……”   “有不舒服的一定要跟我说哦小元幸。”王愆旸捏捏他的手指,表示自己一直都在。   “嗯,嗯。”元幸使劲点点头,然后打了个哈欠,“我,我困了开心先生,我们睡的吧?”   “好。”王愆旸松开了手,“那你就去另……”   只不过他话没说完,元幸又一次地将自己的手给送到他掌心下,说:“要,要拉手手。”   王愆旸一愣:“不是,元幸,你现在不懂……”   元幸固执地摇头:“要拉手手。”   “不然我,我晚上做梦会梦到,妈妈,我想拉着开心先生的手,就,就当做是妈妈……”   他说着说着,声音又小了。   到最后,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看着王愆旸:“可,可以的么开心先生?”   王愆旸心中喟叹一句,握紧了掌心里的小拳头,轻轻晃晃。   “好。”   次日一大早王愆旸就醒了,身边的元幸还睡得香乎乎的。两人还是一人一个被窝,王愆旸成功地把持住了自己。   相牵的手暖呼呼的,掌心下是元幸软绵绵的小手,触感好到让人不想放开。   外公外婆应该已经起了,王愆旸不忍两个老人家又忙东忙西地招呼着做饭,便悄悄松开了手,打算下楼去帮二老。   临出门前,他偷偷地在元幸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旸旸醒了啊。”外婆笑眯眯地看着他。   “幸幸还在睡啊?”外公手里拿着几颗根部还带着泥土的青菜。   “外婆早。”王愆旸点点头,“他还在睡。”   外公也点点头:“睡了好睡了好,多睡才能长高个,他这个年级正是要长身体的。”   王愆旸轻咳一声,有点尴尬:“外公,元幸到今年六月份就满22岁了。”   外公一愣,立即给自己找台阶下:“那也得长个,让他多睡会儿,饭做好了再去喊他。”   “是是是。”   看着已经把元幸当成自己心肝宝贝亲孙子一样的二老,王愆旸无奈地笑了笑。   牙刷和毛巾还摆在昨晚的地方,王愆旸接了杯温水,刚把牙膏挤上去,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   是他的朋友打来的。   “老王啊,那个司机的电话我已经拿到了,等等我就发给你。”   王愆旸握紧了手机,一瞬间心情有点激动:“谢谢了。”   “嗨哥们之间谢什么谢。”   “应该的,等这件事结束了,我请你们吃饭,吃什么你们定。”   “哈哈哈好啊,不过等帮元幸找到妈妈后再说吧。”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临挂断电话前,王愆旸的朋友突然又说:“哎对了,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我给这个人打电话的时候多问了一句,问他那天晚上在他车上的那个女人是谁。”   “……是谁?”王愆旸的心跳突然就加快了,不自觉地就屏住了呼吸。   “是他的家属,十几岁的时候的确是经历过一段……那啥,后面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了家的,那司机应该不会骗我。”   王愆旸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该如何动作。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牙刷,动作仿佛被摁了暂停一样,无比僵硬。   心中的不置信和狂喜也在心房里交织着。   朋友继续说:“小孩也不容易,等下你和司机他聊聊看,看看能不让元幸和她妈妈……见个面什么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元元:麻麻QAQ 第八十八章   朋友挂断电话后, 给王愆旸发了串电话号码过来。   简单的十一位数字, 看起来平平无奇,背后却承载着一个小傻子这么几年来的愿望,这么几年来的苦苦追寻。   同时也承载着两人不一样的痛苦。   元幸还没有醒, 王愆旸打算在元幸起床之前将这个电话拨出去,得到那边的结果, 这样在元幸一夜好梦后,说不定能得到一个最美的结局。   放下牙刷, 王愆旸深呼吸一口,有点踌躇。   他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快就得到解决,元幸能这么快就找到妈妈。   本来寻人这件事就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那天元幸只是坐在出租车上, 无意间从车窗缝隙里看到了一个侧脸,接着查到了对方车主的电话号码,而且对方有极大的可能是元幸的亲人, 那名女性也极有可能是元幸找了四年的母亲。   一连串事情的发展过于顺利了些, 顺利得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顺利到让他忍不住替元幸担心起来,太顺利了, 结果可能会很不如意,或者十分艰难。   王愆旸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这个电话。   是个本地的号码,接通后“嘟嘟嘟”了好一会儿都没人接,直到最后传来那句冰凉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女声, 电话自动果断。   王愆旸抬眼看了看二楼那个小房间,木窗紧闭,收回目光,第二次拨通了电话。   这一次依旧等了好久,直到王愆旸快要放弃时,电话终于接通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声音听起来不像个年轻人的,想来应该是上了点年纪的,约莫四五十岁左右。   “喂,您好,哪位?”   王愆旸迟疑了一下,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向对方介绍自己的身份,但如果一上来就说想安排元幸见一见她妈妈的话,未免有些唐突。毕竟现在他还不知道接电话的这名男性和元幸妈妈之间的关系,而且……   也不确定对方究竟是不是元幸妈妈的亲人。   不是王愆旸不信他朋友说的话,只是此时至关重要,他需要亲自确认才行。   可话到嘴巴,王愆旸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元幸母亲的名字叫什么,他知道的只有元幸。   可想来想去,还是只有从元幸开始。   “喂?没人吗?”对方又问了一句。   王愆旸深呼吸:“您好,请问您是车牌京C·XXXXX的车主吗?”   可能是因为今天已经有人这么询问过他一次了,很明显,对面的男子迟疑了一下后才回答:“是的……”   接着不待王愆旸回答,对面的男子继续道:“……你是为了嘉忆的事情打电话来的吗?”   这也是因为今天有人问过他了,只不过王愆旸的朋友问的比较直白,直接问了他那天晚上他车后座是的人是谁,跟他有什么关系,曾经有没有过一个叫元幸的儿子。   当时他也有一点愣,便一下就告知对方那名女性乘客和自己的关系,以及她之前事情的只言片语。   事后他有一些懊悔,结果还没缓过劲来,就接到了王愆旸的电话,王愆旸第一句话问的和第一次打电话过来的人一模一样。   于是才有了刚刚的那句话。   听到这个名字,王愆旸愣了一下。   原来元幸母亲的名字叫嘉忆,“嘉”是美好的意思,“忆”是回忆,合起来就是美好的回忆。   这个名字和元幸的一样,都没有达到一个祝福。元幸没有一个十分圆满的幸福,她的母亲也没有美好的回忆。   不过,这都不是定数,毕竟他们母子俩的这一生都还没有过完。   王愆旸轻轻地“嗯”了一声。   对方叹了口气,道:“我是嘉忆的哥哥,嘉铭,如果你是为了嘉忆那个所谓的儿子的事情来的话,就不用再继续说下去了。”   “我也会当做你没有打这个电话,以后也不要再联系我了。我们家已经不再想和过去有联系了,请不要让他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等等。”王愆旸在对方挂断电话之前说。   他十分不喜欢这个嘉铭,在血缘关系上的元幸的舅舅,刚刚说的一句话。   那句“所谓的儿子”。   或许这个儿子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嘉家人,提醒着嘉忆她那些痛苦的回忆是真实存在的,又或许是因为这个儿子的存在是那么的不堪。   这个儿子,是她和那个人渣生出来的。   有一半是她的血,另一半是那个人渣的。   但这个所谓的儿子,对她却是报以百分百的爱,即使她抛弃了自己,也无一丝恨意,只想再见见她,叫她一声妈妈,也听她喊自己的名字。   更别提元幸为了寻找她,离开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乡,孤身一人来到偌大的京城,人生地不熟,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   王愆旸总是在想,如果元幸没有遇到自己的话,不知又要一个人在这人世间游荡多少年。   他尽量心平气和地同嘉铭说话:“元幸已经找了她四年,这四年没少吃苦……”   结果王愆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嘉铭给打断了,对方的声音冷冰冰的:“嘉忆在那个地方生活了近20年。”   嘉忆大学是在京市的美院读的,国画专业。大二那年她独自去南方的村落里写生,好意帮了一个老奶奶拎东西到汽车站,结果就再也没回来过。   大三那年她19岁,生下元幸时20岁,离开时38岁。   嘉忆家境富裕,同辈只有她一个女孩,所有的长辈和哥哥姐姐都宠着她。她自己也争气,考上了最好的美院,   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岁都蹉跎在那个小山村,每天都在绝望和煎熬中过着,她不止一次想过自杀,但总是没有勇气,服毒怕苦,上吊怕丑,撞死怕疼。   她怕死,但活着却比死还难受。   她在那个地方活了二十年,也死了二十年。   但这二十年里,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要回家的念头。   无奈村子封闭又偏僻,那里的人并没有认为拐卖妇女是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全村人都知道人渣买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她只要一逃跑,就会被抓回来,免不了一顿毒打。再加上人渣的母亲,那个把嘉忆买回去的老太太,天天什么事都不干,就在家里盯着她。她才一直没有寻到机会。   元幸出生后的那段时间,她甚至还十分欣喜。随后眼看着元幸长得越来越像自己,性格乖巧懂事,学习在当地数一数二,甚至还拿到了一个普通一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嘉忆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儿子。   尤其是元幸高高兴兴地说要带她去海边玩,要捡最漂亮的贝壳和海螺给她,带她吃最好吃的海鲜。   最后她还是下定决心,在元幸成人后,趁着人渣母子放松了警惕,带上钱,趁着下雨天的夜晚穿上人渣的衣服,躲过村里的人,冒雨徒步走了十几公里的山路,刚到县城警察局的门口就两眼一黑。   电话那头的嘉铭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们看到嘉忆的时候,个个都不敢相信那就是我们家的孩子。她回来后整个人也都和原本不一样了,不过经历了那种事谁不会性情大变呢。”   王愆旸皱着眉,静静听着关于嘉忆的事情。   “嘉忆刚到家那两年,情绪极其不稳定,尤其是提到孩子时。尖叫,砸东西或者是呕吐,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大哭,不吃东西也不见人。虽然她回来时已经快四十岁了,可是在我心里,她永远是我那个十九岁的小妹。”   “父母在小妹失踪后没几年就去世了,没能等到她。我们找了她20年才把她找回来,又用了这么几年的时间才让她的心态稍微好转一些……”   说到这里,嘉铭停顿了一下:“和你说这么多我已仁至义尽了,所以希望你也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一家人了,我不希望小妹的生活又重新回到原来的绝望中。”   虽然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元幸是他的外甥,但嘉铭同他并没有感情,或者也可以说是只有恨,所以他是为了自己的妹妹而考虑的。   而王愆旸是为元幸考虑的。   王愆旸痛恨那些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分子,但同时元幸这几年吃过的苦,他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小傻子是在家乡打工时听同事说在京城见到了妈妈,也不管是真还是假,带着妈妈的照片就坐火车北上来京。   在风里雨里咬着牙哭泣时,就拿出妈妈的照片看一看。   “如果你没有其他想说的,那我就挂电话了。”嘉铭在那头时候。   王愆旸急忙道:“有,我还有话要说。”   对方是把元幸妈妈的情况告诉了他,但他们并不知道元幸现在是怎么样个情况。   王愆旸握紧了另一只手里的牙刷,这才开口说话:“您可能不知道,元幸妈……嘉忆在逃离那个村庄后。元幸冒雨找了她许久,之后高烧不退烧坏了脑子,现在他的智商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差不多。”   “我并不是在拿小孩的情况来卖惨,只是告诉您这件事而已。小孩希望能和自己的妈妈见一面,这是他的意愿。所以我希望您能让我和嘉忆女士谈一谈,我想听听她自己的想……”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嘉铭就挂断了电话,留了满耳忙音给王愆旸。   王愆旸略有些失神地看着屏幕上的通话时间。   刚刚在听嘉铭讲述嘉忆的事情时,因为没有思考的时间,所以在听的时候他的内心可能没有特别大的触动。   此时挂断了电话,有了思考和回味的时间,却发现已是满口辛酸。   王愆旸一直很讨厌“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句话,就像他在听完嘉忆的事情后,觉得嘉忆选择离开元幸对她自己来说是一种解脱。   凡事都有两面性,她解脱后,因果循环,元幸就在远不见边际的苦海里遨游,同时元幸的存在也会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那些恐怖的存在。   说是因果循环,不如说是因果报应。   可这并不应该由元幸来承担。   上一辈人的错误,和他无关。元幸无法在出生前了解那些恩怨,他只是时间到了,听到了母亲的叫喊声,这才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牙刷上的牙膏已经脱落,掉在了地上,小咪不知道什么时候蹿了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脚。   王愆旸一直还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旸旸你愣这儿干啥呢?”外公见他在卫生间呆了这么久还没出来,忍不住过来看了看,“赶紧出来,幸幸都下楼了你还在这儿愣。”   王愆旸和元幸在家里吃了早饭后就叫了辆车赶回了市区。   虽然元幸现在满脑子都是妈妈,但依旧没有忘记自己下午还要去上班的事情。   王愆旸因为接了那个电话,听闻了别人的苦难后,心理异常疲惫,到家后躺在了床上,用手背遮住眼睛。   “开,开心先生?”元幸摸到卧室,轻轻推开了门,“有打,打电话过来的么?”   他记得从早上自己起来到现在,是没有看到王愆旸接电话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来催促一下。   距离下午上班还有一段时间,元幸就走进卧室,踢掉拖鞋,坐在王愆旸的床上,抱着膝盖乖巧得看着他。   王愆旸抿了抿唇,又陷入了不知要不要把此时告诉元幸的纠结当中。他不想元幸受到伤害,但又理解元幸那想见妈妈的心情。   但说出事实真相的话,势必会伤害到元幸。   从挂断电话后,王愆旸的这两个想法就在脑内持续交战,一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考虑好,由此看来,他根本就不是个当机立断的人。   “妈妈不想见到元幸”这句话,王愆旸说不出口。   元幸眨着眼睛坐在旁边,满眼都盛满了希冀。   王愆旸着实不忍心打翻这钵希望,于是坐起身来,说:“是小元幸的妈妈。”   这是实话。   元幸眨眨眼,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这一瞬间过后,元幸的眼眶立即就红了,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他的妈妈,他找了那么久的妈妈。   终于不是只能在梦里见到的妈妈了,终于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妈妈了。   “是,是真的妈妈吗?”他问。   明明已经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但他却竭力忍着眼泪,嘴巴一瘪一瘪,禁止自己哭出声来。   “是的。”王愆旸忙抽了张纸帮他擦拭眼角,“元幸,不哭了,找到妈妈不应该高兴吗?”   “呜呜嗯……”元幸猛吸一口气,用手使劲在眼睛旁边扇风,“我,我不能哭……那是妈妈,不能,不能哭的呜呜呜,不能哭呀。”   王愆旸看着他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头一跳一跳地疼,那没出口的下半句话被他咬碎,和着血液一起咽进了肚子里。   “那,那妈妈她。”元幸还是哭了出来,一个劲地抹着眼泪,“我,我呜呜呜,想见见妈妈呀,我想见她呀呜呜呜。”   “元幸。”王愆旸伸手把他揽进了怀里,将他的额头贴在自己的心脏上,“元幸,不哭了。我已经和那边打过电话了,那边元幸的舅舅说,妈妈昨天离开京城去其他地方了,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所以元幸乖乖地在家里等几天,等妈妈回来了,开心先生一定第一时间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这是谎话。   “呜呜呜好,好的。”元幸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妈,妈妈呜呜呜呜……”   哭过之后,元幸的悲伤就转化成了动力,他洗了洗脸,背上自己的包就去上班了,离开时还一个劲地说自己不能哭了,见到妈妈要开开心心的,不能哭了。   王愆旸下午又打了嘉铭的电话,只不过一直没人接,事情又一筹莫展了起来。   但对方也没有拉黑他。   晚上他去接元幸下班的时候,发现元幸买了一捧康乃馨,红的粉的黄的,各种颜色都有。   康乃馨被人用心地包裹起来,花茎上系了丝带,缀了卡片,上面有元幸歪歪扭扭的字——“给妈妈的花。”   王愆旸一愣,看着怀抱花束的元幸,没说出话来。   元幸低头闻了闻这捧花,抿唇笑了笑,断断续续说:“我,我这是给,妈妈买的礼物。”   卡片一角印着花店的logo,王愆旸见过这个logo,这家的鲜花卖的并不便宜,即使是普普通通的康乃馨也会比其他的花店贵出两倍的价钱,这么大一捧花应该花了元幸不少钱。   小傻子为了妈妈,也是什么都愿意付出。   可王愆旸那话是骗他的。   到家后,元幸找出一个瓶子,十分小心地倒上水,把康乃馨给放进去,细心地整理了一下,动作十分轻柔,仿佛生怕自己碰坏了给妈妈的礼物。   可直到第一朵康乃馨枯萎,元幸也一直没有等到妈妈。   距离王愆旸说出那句谎话,已经过了一周多的时间。   元幸再傻,也隐隐察觉出了些什么。   第二朵花枯萎的那天晚上,元幸伤心地把这朵康乃馨丢进了垃圾桶里,回头问王愆旸:“开心先生,妈,妈妈她,是不是不想见我的呀?”   那天晚上是十五,圆月当空,月色如洗。可团圆月下,一个小傻子茕茕而立,连妈妈的影子都见不着。   王愆旸一愣,马上安慰道:“哪会呢?妈妈还没回来呢,开心先生再帮你问问那个舅舅。”   虽然此事一直往后拖着,但中途王愆旸也是打通了几次电话的,只可惜嘉铭的态度照旧,一点都不松口。   不过可能他也有点烦躁了,在第二朵花枯萎的次日下午,他在电话里对王愆旸说:“你来东城区的栖云茶室,我们当面聊。”   王愆旸喜出望外,立即穿上衣服赶往东城区。   今日下午元幸不上班,中午就在书房里午休,只不过他没有睡觉,王愆旸也不知道他是清醒的状态。   王愆旸是在卧室里,锁上门给嘉铭打的电话,如果只是嘉铭说完那句话后,王愆旸挂断电话,那便不会再有下午的事情。   只不过王愆旸在听到地址的时候,又重复了一遍给嘉铭,以确认地址无误。   这声“栖云茶社没错吧?”被卧室里的元幸听了去。   元幸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他一手捂在心口上,心跳极快,怦怦怦得像是要冲出胸腔一般。   栖云茶社……   他在心里头反复的默念着,生怕自己忘了这个名字。   “嘭”一声,关门声响起后,元幸立即从床上跳下来,穿上鞋子朝门外跑去。   马上,马上就能见到妈妈了!   元幸心想。 第八十九章   元幸虽然不知道开心先生出门是干什么的, 但他本能地感觉, 王愆旸出门和他这几天一直魂牵梦绕的妈妈有关。   于是他想都没想,一直默念着茶社的名字,拿上那捧他在一周前买的康乃馨, 等到王愆旸开车离开后,这才出了门。   在街边打了车, 元幸报出栖云茶社,司机脚踩油门, 带着他直直地朝那边行驶。   司机是个京市大叔,他兴许是把元幸手里的花当做玫瑰了,操着一口京腔同元幸搭话:“这么小就早恋了啊?玫瑰花送女朋友的?”   “啊?”元幸一愣, 连忙解释, “不,不是的,花朵是, 是给我妈妈的。”   “哦这样啊。”司机大叔点点头, “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啊?”   元幸小声说:“不是的,我来,打工的。”   “渴了吗怎的说话不利索?后座有矿泉水, 想喝就拿一瓶。”司机好心道。   “不,不用的。”元幸连连摆手,“我,我不渴的,谢谢您。”   大叔虽然话多了点, 问的多了点,不过这也恰缓解了元幸心中的紧张和不安。   他凭着一时冲动就出了门,完全没有想过,万一王愆旸是去见朋友或是见同事,自己带着一捧康乃馨摸过去会多傻。   又或者是,他在担心,如果真的见到了母亲的话该怎么办。   该怎么喊她,该怎么告诉她自己很想她,该怎么把花给她。如果她喊自己的名字时,自己要如何回应,要如何表现。   如果没见到她的话,该怎么办。如果妈妈不想见自己的话,又该怎么办……   元幸不敢继续朝下想了。   他以往想到妈妈的时候满是思念和慰藉,可如今眼看就要见到他朝思暮想,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妈妈了,他却无端地生出了这么多畏惧。   妈妈刚失踪那会儿,元幸曾经从奶奶模棱两可的话中猜测出她的来历,那时的元幸也曾矛盾纠结过。母亲有权重新追求自己的生活,而自己也是年满十八岁的成年人了。   她照顾自己,照顾一个自己和厌恶憎恨之人生出来的孩子十八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妈妈走了,是她的解脱,自己十八岁了,也考上了大学,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至少那时候,十八岁的元幸这么想。   可没几日,元幸就烧坏了脑子,忘掉了许多事,包括母亲离开即是解脱这件事。   对嘉忆来说,可能元幸的出现会让她的心理在解脱后又一次陷入煎熬。但现在的元幸终究是想不到那么多,他只是个小孩,只想要妈妈温暖的怀抱,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想再一次见到她。   大概也是一种天真和本能中滋生出来的,不自知的自私。   五月中旬,天气初见炎热,初夏的味道藏在爽风的尾巴里,空气干燥又清新。   元幸坐在出租车后排,出了一身的冷汗。花束外面的包装纸被握出了深深的褶皱,掌心里满是粘腻的汗水,两只手用力握着,颤抖却怎么都抑制不住。他用力地抿唇,咽下口水,在一路的纠结和害怕中到了东城区的栖云茶社。   甫一下车,元幸就看到了不远处王愆旸的车子,本该是心中松口气的事情,他的心脏却被吊了起来,不上不下,心跳声怦怦怦地加速。   元幸抬起头,眯起眼睛,努力在日光下看了看“栖云茶社”的匾额,抱紧了怀中那捧郁金香,抬脚跨上了台阶。   栖云茶社内装潢十分古典,门口架着凿着曲水流觞,哗啦啦的水声在安静的室内无比清晰。以茶代酒,又添几分清幽。包间门扉紧闭,每隔几步就立着一名服务员,个个都抿着唇,缄默不语,保持着大厅里的安静。   其中一间包房里,王愆旸和嘉铭面对面坐着,每人面前都放着一盏茶。   王愆旸总算就见到了嘉铭,嘉忆的亲哥哥,元幸的舅舅,也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和元幸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兴许下垂眼是嘉家人独特的面部特征,看起来已经四十多岁的嘉铭也有一双温和的下垂眼,然而温柔的下垂眼中,眸光却无比的坚定和严肃。   除了下垂眼,元幸和这个舅舅的面相还是有那么一两分相似的,一看两人的长相就知道他们有着血缘关系。   壶中茶水荡漾,一根茶叶柄在水中沉沉浮浮。   来时路上两人已互通姓名,此时便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毕竟是嘉铭邀请王愆旸来茶室的,他便拿起紫砂的茶壶,冲洗了杯子后倒了盏茶给王愆旸。   杯子被稍稍往前送了松,嘉铭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愆旸接过茶,点头致意:“谢谢嘉先生。”   “客气。”嘉铭淡声道。   王愆旸十分清楚嘉铭邀请自己来此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劝自己,劝元幸不要再来打扰嘉忆那好不容易才趋于平静的生活。   上周七天,王愆旸几乎无时无刻都在考虑关于嘉忆和元幸的事情。   他的小星星固执,一根筋地不信命,意愿明确地想见到妈妈。而嘉忆这边只有嘉铭单方面拒绝到他们见面的请求,并不是嘉忆的想法。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争取看看嘉忆是怎么想的。   如果嘉忆有见自己的儿子的意愿那再好不过,但如果她明确表示自己不想看到元幸,厌恶元幸的存在的话,他立即就带元幸离开。   王愆旸不想让元幸感受到因母亲的憎恶而来的痛苦,这比见不到她更让元幸心痛。   但王愆旸并没有一上来就对嘉铭开门见山地重复自己此行目的,他像是聊天一样问嘉铭:“嘉先生知道他的名字吗?”   嘉铭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摇摇头头:“不知道。”   其实嘉忆在刚到家的那阵子,经常会用毛笔在宣纸上写一堆密密麻麻的名字。为稳定嘉忆的情绪,他们不敢靠近,远远地看到那是重复的两个字。   有次家中一名小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靠近嘉忆,想看看那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只不过刚靠近,嘉忆就像疯了一样把宣纸团起,塞进嘴巴内,似乎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写的名字。宣纸团抠出来后,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嘉忆口中嘴边全是墨迹,家中人再也不敢追问这个名字。   王愆旸顿了顿,语气缓缓道:“元幸,元宝的‘元’,幸福的‘幸’。”   嘉铭有一瞬间的恍惚,很快他又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紧接着,不待王愆旸说话,他问道:“他知道这件事吗?你找到了他妈妈的事情。”   “知道了。”王愆旸苦笑道,“不过我骗他说,嘉女士目前不在京市,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嘉铭没说话,微微笑了一下,只不过看不出这笑容的意味。   王愆旸拿起茶盏品了口香茗,沉默了一下,迟疑又试探地问:“嘉女士最近还好么?”   兴许是因为嘉忆最近状态不错,嘉铭又笑了一下,十分爽快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挺不错的,最近画了不少画,我都买了画框给裱起来挂在家里了。之前还跟我说想六月份的时候趁着学生毕业季,看看美院学生的毕设展什么的。她能出去走走,和外界接触,我也是挺高兴的。”   “她当年是美院的学生,只可惜没能毕业,想去看看毕业展也算是变相圆了一个梦吧。”   嘉铭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轻松,面部表情也十分柔和,和刚刚那个严肃的他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不难看出他对嘉忆这个妹妹的关爱。   王愆旸也笑了笑:“那还是挺不错的。”   “所以……”嘉铭语气一转,将话语的主动权重新握入手中。   “我还是那个态度,嘉忆能恢复成现在这样是很不容易的,她一直在努力从过往中抽离出来。我们一家人耗费了很多心血,我作为她的亲哥哥,不希望我们一家人曾经的努力功亏一篑。”他委婉道。   但话里话里话外还是不同意元幸和嘉忆见面。   王愆旸微微皱眉,嘉忆的状态好转是件好事不假,但元幸何尝也不是一直在努力。   目前来说,嘉忆经过这么几年的治疗,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希望里。而元幸现在虽说是整个人都在希望下,但很快就会又被拉回绝望中,王愆旸十分担心元幸可能无法接受如此巨大的落差。   立场也好,三观也罢,理性如何,感性又如何。   王愆旸始终是站在元幸这边的。   他启唇,刚想说些什么,只听“吱呀——”一声,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王愆旸和嘉铭闻声,齐齐回头。   元幸抱着一捧康乃馨从门缝里探出头,欣喜又紧张地朝屋内环视了一圈后,眼神瞬间黯淡了一些。   “元幸。”王愆旸微微皱眉,“你怎么过来的?”   元幸走到门内,有点委屈地看着王愆旸:“开,开心先生,妈妈呢?”   王愆旸揉揉额角,冲他道:“小元幸你先过来。”   元幸迟疑地看了看屋内另一个男人,小心翼翼伸手关上身后的门,快步走到王愆旸身边坐下,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求得安全感。   而嘉铭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眼神有些躲闪和害怕的元幸,不自觉地伸手抓紧了身下坐垫。   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元幸和嘉忆长相极为相似,下垂眼,泪痣,小鼻头,唯一不同的就是嘴巴。熟悉嘉忆的人只要看元幸一眼,就能断定两人的关系。   现在看着这样的元幸,嘉铭恍惚间有一种看到了嘉忆离开时的模样。   从血缘关系上来讲,这是自己的外甥,从另一层关系来讲,这是自己亲生妹妹那长达二十多年苦难的见证。   嘉铭是个冷静又聪明的人,即便元幸的存在再不堪,他也明白眼前这个小孩是无辜的。他作为嘉忆的亲哥哥,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保护妹妹,其他的都与他无关。   元幸感觉到对面男人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地转悠,这让他觉得有一点点不舒服,也有一点害怕。   于是他不由得转了转身子,去和王愆旸说话:“开心先生,我,我妈妈呢,怎么,怎么不在的?没有回,回来的吗她还?”   在那目光的注视下,元幸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的,语法病句都从嘴里秃噜了出来,语调也有一点颤抖。   嘉铭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毛。   王愆旸说他烧坏了脑子,智商倒退回七八岁,现在看他说话断断续续又口吃的模样,真的就是个小孩子一样。   嘉铭突然有些生气,是替嘉忆生气。自己的亲妹妹为了这个孩子困苦了20余年,但如今这个孩子却成了这副模样。   他不是在指责元幸,也没有将元幸当做罪魁祸首。   可能只有那些拐卖儿童妇女的人,那个害自己妹妹的变成这般模样的,依旧逍遥法外的人渣得到惩治,甚至去死,这股无名火才有可能熄灭。   元幸今天已经是第二次问王愆旸自己的妈妈的哪里了,王愆旸似乎有点为难,摸了摸元幸的脑袋,没说出话。   嘉铭见状,想了想,开口道:“嘉忆出去了,现在不在京市,过几天就回来了。”   听到对面男人开口说话,元幸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转头打量这个人。   虽然他第一次见嘉铭,却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好像是……说不出的亲切感,即便他脸上没有什么笑容,但看着那双下垂眼时,元幸似乎十分清晰地感受到血液在自己体内流淌时的声音。   王愆旸冲嘉铭微微点头,感谢他帮自己解围。   而元幸则在一旁,一字一顿地念着:“嘉?忆?嘉?忆。嘉,忆。”   起初他的语气似乎有点疑惑,慢慢地则越来越笃定,两个字中包裹着的情感也呼之欲出。他重复了三遍后停顿了一下,接着猛地抬头,眼眶已然泛红。   在听到嘉铭说出这个名字的第一瞬间,元幸觉得自己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努力挣扎。像是种子破土,蚕蛹化蝶时的那股力量,从他心底的那片大海里,化作一声鲸哮,伴随着海浪破海而出,水花从高处拍打下来,腾起层层水雾。   元幸站在那片水雾里,睁着双眼,看到了一个自己追寻多年的身影。   “开心先生。”   元幸眨了眨红红的眼睛,声音有些许颤抖:“这是,这是我妈妈的,名字呀,是她的。”   他没告诉王愆旸自己忘了妈妈的名字,或者说他自己也忘了,自己因为那场高烧已经记不起妈妈叫什么名字了。他有的,只有那张照片,和他内心最深处渴望的母爱和感情。   “小元幸不能哭的。”王愆旸抽了张纸给他擦擦眼角,温声哄着,“不是说好的,要见到妈妈的时候不能哭吗?怎么又要哭了?”   元幸使劲地眨着眼,想把眼泪给憋回去:“我,我没有哭的。”   嘉铭看沙发对面的两人,看着拼命想止住哭泣的元幸,看着嘉忆的儿子,又一次不自觉地抓紧了身下的坐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思索着,嘉铭的电话响了。   是嘉忆打来的。   嘉铭似乎有点恍惚,直接就在室内接通了电话,而那边的王愆旸还在安慰着快哭了的元幸。   “喂。”   “喂,铭哥。”嘉忆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她的心情和语气,“你现在在哪儿?方便回家一趟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说一下。”   对面,元幸似乎因为想到了母亲的名字,情绪难以自持,王愆旸虽竭力安慰,但依旧挡不住他那强烈的喜极而泣和庆幸。   “开心先生呜呜呜呜,我,我可算想起妈妈的,妈妈的名字了呀呜呜。”元幸一边哭一边抹眼,不让泪珠落到康乃馨上,“呜妈,妈妈的名字呀。”   “小元幸不哭了。”王愆旸索性伸手把人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背,“最近小元幸是变成了小哭包吗?不哭了不哭了哈。”   这段对话通过嘉铭电话上的麦克风,十分清晰地传到了对面。   距离栖云茶社不远的一个高档小区内,十八层,一个长发的女人面对着阳光而坐,她微微侧着头,拿着手机似乎在和谁通话。   电话里传来哭泣的声音,庆幸的声音,开心的声音。   不幸福的声音。   折磨的声音。   儿子的声音。   她的儿子的声音。   下一秒。   “啪嗒”一声,女人耳边的手机掉落到地上。 第九十章   元幸是嘉忆生命中一个重要的存在。他不仅仅是自己唯一的儿子, 也是自己那段痛苦回忆的见证。   爱他是真, 恨他也是真。   其实她真正应该恨的是那个骗了她的老太婆,恨将她买回去的元红铭母亲,恨元红铭才对。   可一旦想到元幸, 那些过往记忆就宛如海浪一般,汹涌袭来, 拍打在她脸上,迫使她去回想那些残酷又不美好的回忆。   可她也爱元幸。   这是她的儿子。   手机掉在地上, 屏幕冲着落地窗,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在空中折射出尖锐的弧度, 直直地刺进嘉忆的眼睛里, 照着她颤抖的双手和嘴唇。   电话那头,一声巨响后紧接着是良久的沉默。   电话掉在地面上的声音无比刺耳,震得嘉铭耳膜疼, 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续问道:“怎么了?我很快就回去。”   然而回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碍于王愆旸和元幸在身边,嘉铭不能喊嘉忆的名字,提高了音量问道:“喂?你怎么了?说话, 说句话,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些许大,在安静的茶室里显得格格不入,王愆旸不由得侧头看了他。   好一会儿,那头才继续传来声音。   嘉忆深吸了一口气, 颤抖的气音像是谁拨着声音最低的琴弦,她咬着牙问:“……铭哥,你那边都有谁?”   嘉铭一时没说出话来,于是元幸小声哭的声音更明显了。   “那边是谁?”嘉忆咬着牙又问了一句,语气已经变了个腔调,“是谁?”   元幸还在小神地哭着,王愆旸却侧着头关注着正在打电话的嘉铭,缓缓皱眉。   “不是。”嘉铭那严肃的面部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他忙伸手捂住手机的话筒,“那个嘉……”   嘉铭很快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喊出了嘉忆的名字,忙改口:“那个你先不要激动,我这就回去了。”说着就要起身。   可能因为妈妈的和他之间有着一种别样的维系,元幸在听到第一个字的时候就抬起了头。   元幸朦胧着眼睛看对面的嘉铭,急急从沙发上站起来,怀中的康乃馨掉在地上,他自己险些被王愆旸的鞋子给绊倒在地。   所幸王愆旸及时扶了他一把,架住了他的胳膊。   脸上泪水涟涟,元幸的声音都在颤抖,他的理智全无,哭着问:“呜呜呜叔,叔叔,那是我妈妈吗?是不是,是不是她呀啊呜呜呜呜?”   “叔,叔叔呜呜呜,我求求你,你让我和妈妈呜呜呜,说一句话吧,求求你了叔叔。”   哭声一句句的,同时割在三个人的心上。   嘉铭在心里懊悔着自己一时紧张说漏了嘴,他本来想严词拒绝王愆旸的请求后就赶快回家,没想到说漏了嘴,不仅没有达到目的,反而让那个小孩和嘉忆……   电话那头嘉忆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元幸理智全无,她何尝不崩溃。   作为嘉忆的哥哥,嘉铭皱着眉看了哭着求自己的元幸一眼,冷声道:“不是,你们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然后拉开了茶室的门。   “呜叔叔,你,你让我和妈妈说句话吧。”元幸哭着想要追上去,却被王愆旸拉回来抱在怀里,限制住了行动,“呜呜呜开心先生你,你放开我,我,我要妈妈……”   说到最后他已泣不成声,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着:“妈妈……”   王愆旸眉间几道沟壑,心脏发痛:“元幸,先不要哭,先不哭了元幸。”   康乃馨掉落在地上,被元幸踩来踩去,花瓣碾在地面上,失去了原本画一样的颜色和馥郁的芳香。   元幸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少顾客都打开包间的门朝他们这个屋看去,服务员也忍不住敲了敲门。   王愆旸略带歉意对服务员道:“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就离开。”   然后不顾周围人的眼光,直接打横将元幸抱了起来,准备离开屋子时,只听元幸一边哭一边说:“开心先生呜呜,我的,我的花,掉了的,那是给妈妈的呜呜呜……”   王愆旸俯下身子将那已不成样的花束捡起,带着它和元幸一起回了家。   在回家的路上,元幸也一直掉着眼泪,到家的时候嗓子已经哭哑了,眼睛也红肿成了只兔子,整个人瘫在王愆旸的怀里,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不放,鼻涕眼泪全蹭上去。   王愆旸也不打算让元幸一个人呆着,索性抱着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揽住他,下巴放在他脑顶,不断地温声安慰着。   元幸哭了一路也哭泪了,嗓子哑到现在发出稍微大一点的声音就疼,只能张着嘴流着泪,小声呜咽着:“开,开心先生,妈妈她是不是,不,不想见到我,也,也不想要我的……”   他当时被妈妈抛弃了一次,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一点影子,怕极了会被第二次抛弃。   “不是的。”王愆旸轻拍他的后背,“妈妈不是不想见我们小元幸,是妈妈现在有事情,暂时不能见你。”   “是,是妈妈她不,不在京市吗?”元幸还傻乎乎地记得王愆旸和嘉铭说的话。   “不。”王愆旸摇摇头,把他报得更紧了些,紧锁眉头,懊恼无比,“对不起小元幸,开心先生骗了你,你妈妈没有出去,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这才去找了你的舅舅。”   元幸似乎没有明白王愆旸到底哪句骗了他,只听到了一句“舅舅”,他抽着气问:“舅,舅舅是谁?”   见他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王愆旸抽出一张纸给元幸擦了擦鼻涕:“就是刚刚你见到的那个打电话的伯伯,他是元幸妈妈的哥哥,也就是元幸的舅舅,元幸的亲人。”   听到“亲人”二字,元幸低下了头。   在得知母亲是被拐卖的之前,元幸一直没见过母亲的亲人,也就是自己的外公外婆,舅舅阿姨之类的。而元红铭这边,除了奶奶之外也有其他的亲人,但那些亲人早就因为元红铭的所作所为和他们家断了联系。   所以嘉铭可以说是元幸见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可是……”元幸低着头小声说,“他,他不让我和,和妈妈说话的……一,一句都不让……”   说到这儿,元幸又觉得心里难受极了,不由得又朝王愆旸怀里钻了钻。   王愆旸看他流眼泪的模样,无比心疼,他思考了一下,如果嘉忆最后真是选择不与元幸相见,那元幸至少要之前其中的缘由。   在烧坏脑子之前,元幸是明白母亲是为什么离开自己,但之后,现在的元幸只是个想要妈妈的小孩,不懂妈妈当时为什么抛弃自己,为什么现在又不见自己。   王愆旸如果想让元幸释然,以后不再因为此时而大哭,就必须用他能懂的方式解释清楚。   “元幸。”王愆旸喊了他一声,“你爱你的妈妈吗?”   元幸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紧接着王愆旸又问:“那你肯定不舍得她难过伤心,受到伤害对不对?”   元幸又点点头。   “那就对了。”王愆旸抱着元幸,把他挪到自己另一条大腿上,“接下来开心先生要和你说一些事情,可能会让你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你听了后也可能会不理解我说的话,但开心先生依旧要和你解释清楚,你认真听着好不好?”   “嗯,嗯。”   王愆旸看着他红肿的眼睛,叹了口气,放缓了语速:“你之前在家里的时候,那个坏蛋是不是经常打骂你和妈妈?妈妈是不是也一直保护着你不让那个坏蛋伤害你?”   元红铭嗜酒且好赌,发起疯来六亲不认,一言不合就打骂嘉忆和元幸。   彼时元幸还小,嘉忆经常是后背对着元红铭的暴虐,正面抱着她的儿子,护着元幸不让他挨打。不过偶尔也有嘉忆护不住他的时候,有一次嘉忆直接被元红铭打晕了过去,小小的元幸张开双臂挡在妈妈面前,害怕地喊着让元红铭走开,当时元红铭手里拿着酒瓶,抬手就是一巴掌。   再到后来元幸长大了,虽不似元红铭那般人高马大,但渐渐也有了可以和他抗衡的力量,也能保护母亲了。   可惜他没保护母亲多久,就又变回了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孩,也忘了自己曾经在元红铭的魔爪下反抗过,只留下了童年那段恐怖的阴影。   王愆旸继续道:“妈妈呢保护了小元幸十八年,也被坏蛋欺负了十八年。这么长的时间里,妈妈一直一直都觉得不舒服,如果是小元幸被坏蛋欺负了这么久,是不是也不想再见到坏蛋,对不对?”   元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抿了抿唇。   “所以啊,妈妈离开我们的小元幸不是因为不爱你了,妈妈只是受够了天天被坏蛋欺负的生活,不想再看到坏蛋,这才离开的。”   “而且,小元幸有妈妈来保护,但妈妈自己的父母却不在她身边,没有人能保护她。小元幸你想一想啊,你这么久没见到妈妈,是不是特别想她?所以妈妈离开元幸,是为了找自己的亲人。“   “可,可是。”元幸听到这里,急急忙忙开口,“我,我没有欺负妈妈,为什么妈妈她,她不愿意见我的?我明明很想,很想她的呀……”   “元幸。”王愆旸轻声说。   “不是妈妈不愿意见你,是妈妈现在的状态不太好,她看到元幸的话会想到之前和你一起经历的事情,那样的话妈妈会觉得难受,觉得不舒服。”   元幸抽噎了一下,说:“可是,我,我想妈妈的……”   王愆旸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打断了他的话:“元幸,你要明白我说的话的意思,我不是说母亲不想见到你。只是小元幸刚刚是不是说,很爱自己的妈妈,舍不得她难过伤心,受到伤害对不对?”   他说完这段话后停顿了一下,斟酌了措辞后继续说:“妈妈她现在的情况不是特别好,暂时还有些不稳定,所以小元幸稍微等一等妈妈好不好?”   元幸抿了抿唇,看着王愆旸没说话。   凉风吹起窗帘,带过气流,吹起元幸前额的头发。   看他略带懵懂的眼神,王愆旸忍不住微笑了一下,伸手将他鼻子边上沾着的卫生纸给拿掉:“听没听懂都不要紧,元幸只要明白,妈妈其实还是爱你的就行了。”   元幸眨眨眼睛,感受着凉风吹过眼睫和额发,却感受不到心中那团迷雾被推开的感觉。   他想了想,问:“妈妈是,是像小秋弟弟那样的,那样的状态不好吗?”   小秋弟弟也是被人欺负,然后把自己锁在家里不出门也不见人的,就像是开心先生说的那样,状态很差,需要缓一缓,或者需要借助外界的力量来帮着自己走出来。   王愆旸一愣,本来想否认,不过想想元幸如果能这样想的话也未尝不可,这样对元幸来说也是一种成长,于是便点点头:“可以这样想。”   客厅一时安静了不少,只有王愆旸不断地轻轻用手拍着元幸后背的声音。   一下接一下,平和又心安。   元幸坐在王愆旸腿上,睁着红肿的眼看茶几上的那束半只脚踏入零落成泥的康乃馨。   在听了王愆旸那段话后,他的心情平复了不少,虽然还是想妈妈,但至少已经不哭了。他拿小秋和妈妈的事情做比较,得到王愆旸的答复后,自己心里头也想了比较多的东西。   他是要保护妈妈不让她受到伤害的,如果妈妈看到自己会难受不舒服的话,那自己就……就等一等妈妈,等妈妈的状态稍好了一些,自己再去看妈妈。   左右元幸已经找到了妈妈,虽然还没有见面,但得知妈妈和自己同在一个城市,看着同一个圆月,他就觉得无比的安心。   既然如此,那他能不能像帮小秋弟弟那样,也帮一帮自己的妈妈呢?   这样的话,他就能帮助妈妈从不好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自己也就能更快地和妈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话本来打算用个虐一点的剧情收尾,但是写着写着觉得不太妥,就删了重新做细纲新写了一版,更的少了点,明天多更一点~   不少小可爱都在说小星星见不见妈妈啊,见到妈妈对妈妈不好,会让妈妈想到之前的痛苦,但是见不到妈妈的话我们小星星又会难受。   其实妈妈这个剧情线在进行的同时,小星星的成长线也在往前推进,不管结局如何,元元总会在一件又一件的事情里学到一些东西,不断地成长。   可能我在写妈妈这条剧情的时候稍微现实了一点点,但这毕竟还是小说不是真正的现实qwq,咕咕还是希望所有的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happy end~ 第九十一章   王愆旸看着元幸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用手指轻轻在他红肿的眼皮上摸了摸:“去休息会儿吧元幸, 不想那么多了,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好了。”   元幸没说话,只点点头, 从王愆旸怀里跳下来,带上那束康乃馨走到了书房, 轻轻关上门。   书房门扉紧闭,元幸靠在门后, 看着手里已不成样子的康乃馨,缓缓将康乃馨的花束凑近,将脸埋了进去, 深吸了一口气。   “不能偷偷哭哦元幸, 躺床上快睡觉。”门外传来王愆旸的声音。   元幸小声地   王愆旸在门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确认元幸没有偷偷哭泣后又坐回沙发上。   他拿出手机, 看了几眼嘉铭的联系方式, 最终叹了口气,将手机屏幕摁灭,丢到一旁。自己仰躺在沙发上, 抬起一只手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   这样太难过了。   难过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也不知道在元幸妈妈这件事里,他做什么是正确的,做什么是错误的。   嘉忆应该已经知道了元幸和她同在京市,毕竟在茶社那会儿, 元幸的哭声和恳求嘉铭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电话那头的嘉忆是一定能听到的。   知道了的话……   虽然没有见到嘉忆,但可想而知她的状态可能会好不到哪里去。   毕竟平静了四年的生活,一朝被毫无防备地撕碎,对有着那些经历的嘉忆来说就像洪水猛兽一样,比噩梦还可怕。   王愆旸把手拿下,看着头顶的轨道灯。   暂时还是先不要打扰了,这样对双方都好。   元幸似乎也将王愆旸说的话给听了进去,安安静静地早上去康复中心,下午上班或者是在家里呆着,不哭也不闹,也不会主动地跟王愆旸提起这件事。。   这天下午元幸不用去上班,本打算在家里休息,结果被令秋迟叫了出去。   自从令秋迟走出心里那片阴影后,他和元幸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像两个小朋友一样。经常会一起去图书馆看书或者元幸推着他去公园散步,不过最终都会变成令秋迟带着他去吃好吃的。   以为你令秋迟记得元幸喜欢吃甜的,便带着他来了自己常去的甜品店,说是带着他尝尝初夏新品。   松饼上淋了枫糖浆,小蛋糕的夹心是樱桃馅的,旁边摆着装饰的巧克力,洒了白色的糖粉和星星糖。   然而元幸却一点胃口和心思都没有。   那天过后他明面上是没表现出什么,但那件事其实依旧在心里头装着,像荆棘一般,时不时就刺一下,午夜梦醒后也是一脸的泪水。   那是他的妈妈,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一点都不在意。   最近几天他一直都将妈妈的那张照片随身带在身上,偶尔拿出来看一眼排解一下心中思念的情绪后,就马上收回去,连第二眼都不敢看。   毕竟他也答应了开心先生,见到妈妈要笑着,不能哭,也不能去打扰,因为妈妈的状态不好,要等等她才行。   令秋迟晃着手里的叉子,已经消灭掉了两个蛋糕,看到元幸一口未动面前的蛋糕,还看着某处发呆时,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白菜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蛋糕也不吃?”   令秋迟已经知道了元幸本名,但是小白菜已经叫顺口了,这才一直没改口。   “啊。”元幸回神过来,慌忙低下头用叉子戳着盘子蛋糕,“没有什么的呀。”   蛋糕顶部的樱桃被他用叉子戳掉,骨碌碌地从桌上滚下,掉到地上滚得远远的,红色的果酱在白色的地板上拉出长长一道痕迹。   元幸慌慌张张地想去捡,结果又撞到桌子,险些把饮料碰洒,还好令秋迟及时扶住了杯子。   “你怎么了这是?”令秋迟一手扶着杯子,另一只手把元幸给揪回来,“不用去捡了,你给我回来。”   但元幸还是固执地将那个掉在地上的樱桃给捡了回来,丢进垃圾桶里。   令秋迟把蛋糕朝他面前推了推:“刚刚还跟我说没事,你知不知道你说谎时演技很差,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你说说吧,到底怎么了是?”   元幸转头看了看他,抿了抿唇又张开嘴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令秋迟跟着他也抿抿唇张张嘴,但最终元幸还是说:“没有事的。”   “把我当傻子呢你?”令秋迟叉起一小块蛋糕,强行送到元幸嘴边,“吃,边吃边说,我就不信今天还不能把话从你的嘴里给套出来了,吃。”   “我,我找到妈妈了。”   令秋迟拿着叉子的手直接就顿住了。   他对元幸了解的不多,只从平时的聊天的只言片语里也只知道元幸来京之前的大致经历,包括元幸家里的那点事。   此时听到元幸的这句话,令秋迟整个人都愣住了。回过神后,他又打心底里替元幸高兴,毕竟那是谁都无法替代的妈妈。可看着元幸满面愁容,他不禁又陷入了疑惑,元幸找到了妈妈不应该是很高兴的吗?这么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两人都沉默了,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着苏打水里的气泡,缓缓地,晃晃悠悠地朝水面奔跑。   好一会儿,令秋迟轻咳一声,道:“那个,你见到妈妈了吗?”   元幸摇摇头,手在衬衫外套里捏住了那个装着照片的塑胶袋:“妈,妈妈好像,不想见我的。”   令秋迟知道元幸的妈妈是被人贩子拐卖的,也知道她忍辱负重了将近二十年才逃离地狱。他不清楚元幸妈妈现在过得如何,但也明白这二十年的生活对元幸妈妈造成的伤害,那片心理阴影不是单靠时间就能磨灭的。   加之元幸其实是见证了她那段过往,所以她不愿意见元幸,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如果她毫不犹豫地就和元幸见面,那才有点说不过去。   令秋迟看得倒也十分透彻。   但元幸可能不好理解,只当是妈妈的状态不好,就像小秋经历了校园欺凌后一样。   “你……”令秋迟伸手拍了拍元幸的背,“你想怎么办?要我帮帮你吗?”   “帮,帮什么?”元幸问他。   “傻乎乎的呢怎么?”令秋迟敲敲他的脑袋,“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呢?”   元幸那天在听了王愆旸的话后,是想帮一帮自己的妈妈,就像自己当初帮助小秋弟弟一样。   不过小秋弟弟可以在康复中心里遇到,在学校遇到,甚至还能让开心先生带自己到家里找。但妈妈不行,他不知道妈妈在哪里,也不知道妈妈会去什么地方,说是帮妈妈走出来,根本就是无从下手。   “这样啊。”令秋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吸着气泡水考虑了一下,“你是怎么找到妈妈的?能给我讲一下吗?”   要出谋划策的话,就得知道事情的全部。   于是元幸又断断续续地从吃日料回家开始,一口气讲到那天在茶社见到嘉铭,听到嘉铭和自己的妈妈打电话。   不过他省去了自己哭鼻子的部分,不能在小秋弟弟面前丢脸。   “然后就,就是我回家,开心先生说妈妈她,他的状态不好,我就暂时不,不见……”   “等等。”令秋迟打断了他的话,“所以你其实是见到了你的……舅舅?”   元幸愣了一愣,点了点头。   “那你去找他。”令秋迟十分认真地说。   “是不是,不太好的?”元幸有点犹豫。   “你犹豫什么。”令秋迟用手背试了试元幸那杯热饮的温度,“不烫了喝吧,你喝着听我说。”   热饮甜滋滋的,杯口浮着快软乎乎的棉花糖,插着几根巧克力棒。   “你去茶社门口一定能等到他,信我。”令秋迟拿勺子帮他搅了搅热饮,“你等到他后就去告诉他,你不打扰妈妈的生活,这个一定要在最开始说,你妈妈的家人肯定最在乎这个,所以才不让她和你见面的。”   “你接下来就说自己想帮忙,不论什么事都愿意,只要能帮到妈妈就好。”   “可,可要说舅舅说。”元幸提出自己的疑问,“说让我离远一点,就算帮,帮到妈妈了呢?”   毕竟那天嘉铭离开茶社的时候,说不让自己再去打扰他们。   “呃……”令秋迟一时没说出下面的话,又想一会儿才说,“他要是这么说的话,你就重申第一句话,说自己不会打扰到妈妈的生活,也不会让妈妈看到自己,绝对不会,只想帮忙。”   “小白菜你要明白,就像我哥说的那样,你妈妈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可能比之前我的还差。你只等待的话谁知道要等多久,你主动一些的话才会有机会,死皮赖脸也要抓住机会。”   吸管在苏打水满杯的气泡中浮浮沉沉,周围环境也安安静静的,只有令秋迟小声说话的声音和被子   “而我说让你到时候个你舅舅重复不打扰妈妈的生活这句话,也不只是让你说说而已,你得时时刻刻记得,而且真正做到才行。我知道你很想妈妈,我能理解你这种心情,你真的爱她的话,就不能一味地以自己的想法行事。”   “因为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如果只考虑自己的意愿的话,会很自私的。我相信我们小白菜不会这么做的对不对?”   “行了不说了。”令秋迟拿纸帮元幸擦了擦嘴边的巧克力,“先吃东西,及时行乐,今天陪我出来就开心点,一会儿我们再去买点东西。”   元幸眨眨眼,也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去,不过心里头似乎也打定了主意。   *   嘉铭那天在离开茶室后就匆忙赶回了家。   好在家里有保姆,嘉忆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行为,但此后的几天她又把自己锁回了房间里,吃饭也不出来。   她清醒得很,但心里却又像发疯一样。   说她一点都不想见自己的儿子是假的,毕竟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然而她又畏惧面对昔日的时光,只好选择逃避,选择矛盾着。   这天嘉家其他人一同来到嘉忆这里吃饭,嘉忆这才从屋里出来,一言不发地坐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   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身材异常地消瘦,下巴尖得整张脸都脱型了。薄唇紧紧地抿着,下垂眼敛着,过长的额发垂下,看不清她的表情。   嘉忆坐下后很久之后才在家人的注视下拿起筷子,翻转的手腕内侧有几道伤痕,丑陋地横亘在皮肤上。   “啪”一声,她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嘉忆眼神朝下瞟了一眼,将凳子朝后挪动,在刺耳的声音里旁若无人地弯下腰,捡起筷子,放在桌上,从保姆手里取过一双干净的筷子。   “吃饭吧。”嘉忆用沙哑的嗓音淡声说,“别看我了。”   可满桌的家人依旧看着她。   自从嘉忆回来后,每周全家人都会来吃饭,嘉家家大业大,亲戚众多,每次都将一张长桌都坐得满满当当的。   “小忆这几天怎么了?”一名长辈悄声问嘉铭,“之前听你说不是挺好的吗,这几天怎么又成了这样?”   嘉铭清楚是因为那天自己在茶社接了电话的原因,正要开口,却听嘉忆说:   “没什么事儿,别问铭哥了,这几天没胃口吃饭少,不太舒服而已。”   当初嘉忆回来的时候,因为一些原因,家中部分长辈曾经提议将她送进比较系统正轨的疗养院里,是嘉铭力排众议,这才将自己的亲妹妹留在身边,给她买了套离自己家不远的房子,专门雇了保姆来照料。   所以嘉忆如果情况不乐观,家中长辈一定要拿嘉铭问事,嘉铭可能少不了一顿训斥,即便不是他的错误也免不了责。   如果他将元幸的事情告诉家里人,那家中的长辈免不了又要恐慌起来,又会在餐桌上讲那些会让嘉忆痛苦的话,又或者会找人对元幸怎么样。   他本来也打算隐瞒这次见面,不过嘉忆抢在他前面压下了这件事。   嘉铭不知道嘉忆是怎么想的,可能是不想再谈论这件事,又或者是想保护她的儿子。   具体如何,嘉铭不得知。   只是他在一家人吃过饭离开后,帮着保姆收拾垃圾,在一袋垃圾里发现了大堆用过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重复的两个字。   元幸。   全部都是元幸。   嘉铭看着宣纸上的字迹和墨点,若有所思。   后一天,京市大雨,嘉铭在栖云茶社的门口见到了元幸。   元幸一个人撑着小伞站在大雨里左看右看,裤脚和一侧的肩膀已经被雨水淋透了,因为天气冷而缩着肩膀,时不时抖一下,焦急又无措。   雨声哗啦啦,豆大的雨点砸在他的伞面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看到元幸的第一眼,嘉铭本能地皱了皱眉,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元幸,也没想到元幸居然会想到在这里等他。   他因为做生意经常要同合作方谈事情,咖啡店过于嘈杂,所以嘉铭大多都将对方约到茶社里,一边品茶一边谈生意。   元幸也看到了嘉铭,赶忙小步跑过去,语气焦急地揉在大雨里:“你,你好,对不起我打扰你的了,我,我是有一些话想,想说的。”   而嘉铭则装作没看到他,径直走过去,拉开茶社的大门就要走进去。   “舅,舅舅!”元幸急忙出声,“我,我有话要说的!”   听到这两个字,嘉铭身形一滞,拉开门的手也顿了顿。   嘉铭本是不想搭理元幸的,可一看到他,就想到了被嘉忆扔掉的那些宣纸,还有宣纸上的字迹。   幸字最后的那一竖,总是被拖得很长很长,像是把她所有的情感,不论好的还是坏的,恨的还是思念的,都嵌进这最后一笔里。   叹气声被雨声盖过。   嘉铭缓缓转过头,问元幸:“你想说什么?” 第九十二章   “我……”   元幸刚开口说了一个字, 嘉铭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尖锐的铃声盖过了嘈切的雨声。   嘉铭一手掌心冲元幸推了推,示意他不要说话,因为他害怕是嘉忆打来的电话, 如果再重蹈上次的覆辙,他不敢想后果。   不过好在是他的合作方打来的, 催促他赶快到茶社。嘉铭接通电话后,对着那边说了句“我就到门口了。”后就挂断了电话, 目光挪到元幸身上。   元幸打着把小黄伞,手中塑料袋上满是雨珠,仰着脸看着他。   “跟我进来。”嘉铭头也不会地就跨上了台阶。   嘉铭去和他的合作伙伴谈生意去了, 元幸则被他安置了隔壁的一个小包间里, 说是让他先在这里等着,等自己忙完自己的事情就过来和他聊。   面前摆着一杯热茶,元幸拘谨地坐在宽大的沙发上, 双手夹在腿间, 低头看着自己那已经湿透了的鞋面。   他还是来了。   在这儿等了几天终于等到了嘉铭。   等的时候心急如焚,终于见到了后满是紧张。   立在一旁的黄色伞面上满是雨珠,不断地朝下流淌, 最终在伞尖下汇成一小滩水渍,在地板和地板缝隙里蜿蜒。   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几下,拿出来后发现是令秋迟发来的消息。   两人早就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令秋迟甚至把元幸联系人里的那个“小星星的开心先生”给改成了“老王吧”,然后把自己改成了“小白菜的小秋秋”, 以此来达到争宠的目的。   这会儿令秋迟正给他发着消息。   小秋秋:你见到了他了吗?   小秋秋:见到了吗???   小秋秋:快回我消息小白菜!!!   小秋秋:戳一戳   元幸慌忙拿出手机,回复令秋迟自己已经到了,也说明了嘉铭暂时去别处了,说一会儿再来找自己。   小秋秋:这样,那你就等一等,不要害怕!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给我打电话听到没?加油小白菜!   小秋秋:【鸭鸭fighting.gif】   元幸看着屏幕上那个正在握拳打气的鸭鸭表情包,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又等了不知多久,“咔嚓”一声,包间的门被推开,嘉铭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元幸看了他一眼后又马上收回视线,朝下瞟着,拘谨又不安。   “说说吧。”嘉铭看着元幸,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元幸站起身来,手里拿着那个塑料袋,走到嘉铭身边:“我,我想请你帮我,帮我把这个给妈妈。”   塑料袋上有些雨珠,元幸忙用衣袖擦了擦,这才递给嘉铭。   塑料袋里是一个透明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一只羊毛毡戳成的小白狗。小白狗闭着眼睛,躺在一个抱枕上,抱枕上还有小爪子的图案。   这是是令秋迟帮他出的注意,令秋迟帮他网购的材料包,元幸在家里戳了好几天才戳一个狗样,经常不小心扎到自己的手上。   元幸将手里的东西递出去后蜷了蜷手指,左手食指和中指上有几个小黑点,都是戳针扎的,流过血后结了痂,就成了这样。   不过这么小的伤口,除了他自己之外也没人会注意到。   嘉铭看着这个羊毛毡有点发愣,他本以为元幸会说点什么让他难办的话,来之前心里还有些许紧张。   没想到……就是个羊毛毡。   不过他还是警惕问:“送这个干什么?你不会是在里面偷偷藏了什么吧?”   偷偷藏个纸条说自己是元幸什么的,如果被嘉忆看到的话就不好办了。   元幸一瞬间眼神有些受伤,不过他还是第一时间解释了一番:“没,没有的,只,只有一个毛毛毡小白狗的,真的,真的没有其他的。舅,舅舅你相信我呀……”   不是嘉铭用恶意揣测元幸,他毕竟没有和元幸相处过,不清楚他的为人,加上他的父亲和奶奶都个顶个的坏,所以嘉铭才这么想。   嘉铭看着元幸一脸焦急的模样,然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塑料袋,冷声道:“我知道了。”   姑且算是答应下来了。   元幸也稍稍松了口气。   送礼物这个主意也是令秋迟帮他出的,说是送妈妈一件礼物。元幸本想把自己那只小白狗送过去,但令秋迟说一看就是旧的,会被妈妈发现的,他这才选择戳了个小白狗的羊毛毡。   两只小白狗长得一模一样,体型一大一小,大的在元幸那里,小的即将要送到嘉忆手里,像狗妈妈和狗宝宝一样。   就像妈妈在元幸那里,元幸在妈妈那里。   嘉铭低头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下午五点了,六点他还要回家和嘉忆吃饭,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边走边说:“那就这样吧,我帮你把东西带过去,以后你也不要来这边等我了。”   “不,不是。”元幸急急忙忙拉住他的衣袖,又赶快松手,语气里带了恳求,“我,我还有事情的。”   嘉铭微微皱眉,停下了脚步:“什么事?”   “就是,就是……”元幸小声说,想着令秋迟之前告诉他的话,“我,我想帮一帮妈妈。不过舅舅你,你放心,我,我不会见妈妈她的,我可以,保证的!”   嘉铭回身看着元幸,似乎觉得有点好笑:“你不见嘉忆的话,你怎么帮她?用意念帮吗?”   元幸抿唇,小声说:“总,总之,我不会去,去见妈妈的,也不会让妈妈看到我。都,都是我的错,我也是不想的。但我,我就是想帮帮妈妈她……”   他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说到后面前言不搭后语,语气里也满是自责。   嘉铭一脸被他气笑的模样:“我还是那句话问你,你不见嘉忆的话怎么帮?你要是真的想帮嘉忆,就离得远一点,我帮你把这个玩具带过去已是仁至义尽。我以后不会再来这个茶社了,你也不用一直在这里等我了。”   说完,他别开目光,径直就要照门口走去。   元幸又一次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他抬眼,直视着嘉铭不耐烦的目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我保证,不会让妈妈她,见到我的,我保证。”   语毕后元幸紧接着咳嗽了几声,瓮瓮地吸了吸鼻子。   近几日京市的初夏一直阴雨连绵,以今天的雨势最为大,元幸衣着单薄,只穿了件白T恤,外面罩了薄薄的格子衬衫,挡不住风也挡不住雨。   看着元幸那满是恳求的眼神,嘉铭似乎看到了前几日元幸撑着那把小黄伞,站在茶社的屋檐下,缩着脖子和肩膀的可怜模样。   “咳咳。”元幸又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对嘉铭道,“求,求求你了,舅舅,我真的不会,让妈妈看到我的,真的不会。”   沙哑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极了嘉铭在那张宣纸上写下的“元幸”。   “幸”字最后一画拖得极长,拖到笔头里的墨汁全部画进宣纸里,拖到墨迹从饱满到干涸,笔头炸开,笔迹边缘毛糙不平。   嘉铭咬了咬牙,站定后回身,看着元幸。   窗外雨声盖过了他说话的声音。   元幸回到家后浑身都淋透了,路上风大,他那把久经风雨的小伞在路上光荣牺牲了,元幸只好冒着雨从公交站走了回来。   不过虽然淋成了落汤小星星,他依旧很高兴。   因为嘉铭告诉他,妈妈过阵子,等到六月上旬或者中旬的时候会去看美院的毕业展。   除了这个之外,嘉铭再也没告诉他别的。   现在是五月下旬,距离那时候还有十几二十天,可元幸的心却已经飞到了那天,毕竟这是唯一可以见到妈妈的机会了。   元幸并不是向嘉铭卖惨骗来妈妈的行程,以此来达到自己想见妈妈的目的。   他是想见妈妈没错,但是他一定可以保证,不会让妈妈看到自己,让她让她安安静静地看展览,像过普普通通的一天一样,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都不会打扰到她。   他保证。   没一会儿,王愆旸下班回来了,他看到头发湿漉漉的,坐在沙发上的元幸,问:“你洗澡了?怎么不吹头发?”   元幸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回家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没挪过位置,被雨水淋湿的头发也没擦。   便赶忙起身,急急忙忙地朝浴室跑:“被,被雨淋的,我,我这就去洗澡。”   今天元幸下午其实是要上班的,但是元幸为了去栖云茶社等嘉铭,提前向张玥请了假。同时他又给王愆旸发了短信,说自己今天提前下班,三四点就回到家了,让王愆旸不用来接他了。   元幸之所以撒谎,是因为这也是令秋迟出的主意,说是不能让王愆旸知道。   但是他忽视了一个问题,如果他是三四点下班的话,就算路上被雨水淋湿了,那头发到现在这个点应该也干了,不会说依旧湿漉漉的,甚至是衣服也湿着。而且到家后这么长时间也没换衣服,到底是什么事吸引了元幸,才让他这么久都没想到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王愆旸听着浴室的水声,目光渐渐深邃了起来。   次日,元幸下午去火锅店上班。   “今天不请假了吧小元幸?”张玥笑眯眯地问。   “不请了,不请了。”元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着零食跑到了门外的等待区。   结果没一会儿,他就被叫到了店内,说是今天人手不够,让他帮着点菜招呼客人。   元幸无法,只好擦擦手放下酸梅汤的杯子,拿上一个平板走到店内。   “C403桌,四位客人,请您进店用餐。”   门口的机器报了排队的号码,元幸急急忙忙地走到门口,引着客人走到店内:“您,您好,是四个人对……”   话说到一半就没再继续说下去了,瞳孔也骤然缩小。   因为元幸发现,这名客人是嘉铭。   嘉铭看到拿着平板的元幸后显然也愣了一下,紧接着拉过他走到店外拐角的安全通道处,揪住他的衣领,生气地质问:“你怎么回事儿?”   他今天是带嘉忆出来来吃饭的,嘉忆不知道在哪里得知这家火锅店,点名要吃这家。他上来排号,自己的妻女和嘉忆在楼下买写饮品。   元幸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也似乎有点被他吓到了,连忙解释:“不,不是的,我是在这里工,工作的,已经快一年了。”   嘉铭看了看他身上工作服,觉得他应该不是在撒谎,况且自己只告诉了他嘉忆六月会去看毕业展览的事情,现在也才五月。   这次偶遇是两人都始料未及的。   嘉铭又看了他一眼,松开揪住他衣领的手,淡声道:“你回去吧,我们换一家店吃。”   元幸点点头,松了口气。   心里头归根结底还是失落的比较多。   可结果又一会儿,嘉铭还是走进了店里,他一进店就在寻找元幸,元幸手里端着一个盘子正对上他的视线。   嘉铭忙快步走上去,说:“嘉忆一定要来吃这家店,你记得你说的话。”   元幸抿了抿唇,眸光闪烁了一番,最终将手里的盘子交给同事,自己躲进了后厨旁的小仓库。   小仓库里堆满了杂物,火锅四宫格,未开封的餐具,各种小礼品,还有一堆毛绒玩具。   仓库三面都是墙,没开灯的情况下十分昏暗。元幸坐在地上,看着仓库大门上的小窗,看着从窗外透过来的光,想象着妈妈的模样,想象着她就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可能正在开开心心地吃着火锅。   不知道妈妈眼下那颗泪痣是否依旧是那个模样,头发有没有长长,还喜不喜欢吃番茄,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自己的礼物。   元幸把头靠在旁边的玩偶上,脑里胡思乱想着。   门外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像是有小孩子从门外跑过,身后小孩子的母亲唤着他的小名,招呼小孩泡慢一点,不要摔着了。   元幸抿了抿唇,觉得鼻子有点酸。   他也想要自己的妈妈。   可是他保证了那么多次,不让妈妈看到自己,不会打扰妈妈的生活,给妈妈时间,让她缓一缓。   他有妈妈,但是却看不到摸不着,生别离,求不得。   元幸缓缓低下头,屈起双腿抱住了自己。眼泪刚砸到地面上,元幸突然想到了令秋迟那天跟他说的话,说是要主动一些,死皮赖脸才能抓住机会。   这么想着,元幸伸手擦了擦脸,看着身边的玩偶服,若有所思。   店内一四人桌,嘉铭带着嘉忆还有自己的老婆孩子正吃着火锅,桌上摆满了菜,嘉忆不停地吃番茄锅里的东西。   嘉铭的女儿可能在讲笑话,逗得自己的小咕咕嘉忆时不时就笑一笑。   “那个姑姑呀,我给你说还有还有,咦?”小姑娘讲到一半突然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原来那是一个巨大的史迪奇玩偶,正拿着一袋糖果在店内走来走去分发糖果。   “史迪仔耶!”小姑娘高高兴兴地指指那边。   嘉忆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不是个小猪吗?”   “不是啊姑姑,这是《星际宝贝》里的人物史迪仔,也叫史迪奇。”小姑娘解释道,“哎呀史迪仔朝我们这边走啦,爸爸妈妈姑姑你们快看呀。”   嘉铭的妻子笑着摸摸自己的女儿的头:“那是假的,是一个人穿着史迪奇的衣服扮演的,看你傻的。”   正说话的功夫,史迪奇已经走到了他们这桌。   小姑娘坐在桌子内侧,此时看到史迪仔走过来,立即站起身来,伸长了胳膊越过嘉忆,冲史迪奇道:“史迪仔,你是来给我糖的吗?”   史迪仔笨拙地点了点头。   “哎呀太好啦。”小姑娘立即笑逐颜开的,“我想要草莓味的,有吗有吗?”   史迪奇伸手在塑料袋里摸来摸去,最终拿出一根棒棒糖。   “是草莓的吗?快给我快给我。”小姑娘冲他晃晃手。   结果只见史迪奇将那根棒棒糖放在手里,掌心一翻,直直地就送到了嘉忆面前。   嘉忆一脸不解地看看他:“给我?”   史迪奇一愣,紧接着点点头,晃了晃宽大的掌心,示意她快点把糖果拿走。   嘉忆笑了笑,拿过糖果,轻声说:“谢谢小猪。”   只见史迪奇又是一愣,接着又从塑料袋里抓出一把糖果,放在嘉铭女儿的手里后,飞快地跑开了。   小姑娘看着史迪奇分给自己的糖果,十分高兴地在糖果堆里扒拉这:“史迪仔可真好呀,让我看看有没有草莓味的。”   嘉忆则看了看手中的棒棒糖,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史迪奇分发完糖果离开后径直跑回了店后的仓库里,他关上门,弯腰喘了会儿气,这才伸手将玩偶服的脑袋取下。   脑袋上的眼睛处是   玩偶服里的小人气喘吁吁的,满脸水迹,在昏暗的仓库内反着光。   不知到底是汗水还是眼泪。 第九十三章   门外嘈杂不断, 门内只有小声啜泣声。   元幸蹲在地上, 身上的玩偶服还没来得及脱下,脚旁放着史迪仔的脑袋。   它嘴巴咧得露出牙齿,用来当做史迪仔眼睛的塑料珠反着白色的光芒, 看起来神采奕奕。   然而耳朵是耷拉着的。   笑得再开心,也无法掩盖心中悲伤事实。   可元幸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至少他见到了妈妈, 离得这么近,自己还给了她一颗糖果。   他费尽心思, 在炎热的初夏裹着一身毛茸茸的玩偶服,带着一袋糖果在店铺里走走停停,只为了若无其事, 顺其自然地将一颗糖果交到他爱着的妈妈手中。   希望她能像草莓味的糖果一样, 过得甜滋滋的,不再有困苦。   当他把那颗糖果放在妈妈的掌心里时,他觉得自己听不到周围所有的声音了。   只有那声语气轻轻的“谢谢”。   像在无边宇宙中穿梭了四亿光年, 终于传递到他耳畔。   妈妈还是他的妈妈。   长发是自己小时候在她臂弯里抓过的, 泛着棕色。下垂眼中目光温柔如水,看着自己成年了十八年。眼角的疤痕掩在发丝里,是为了他曾经忍受的苦难。眼下的泪痣小小一颗, 无人知晓其中藏了多少辛酸和痛苦的眼泪。   史迪奇也还是她曾经告诉过自己的小猪。   元幸蹲在地上,低着头,泪珠一颗接一颗地砸在地面的尘土里。   他努力地告诉自己不能哭,说好的见到妈妈的时候不能哭,努力地咧开嘴角, 试图笑着看眼前的微光。但眼泪却依旧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钻出来,顺着脸颊流嘴巴里,和着那些他想对妈妈说的话话一起,吃力又挣扎地吞咽下去,只留下满腔的苦涩。   妈妈,我好想你的,元幸好想你的。   可他应该这辈子都没办法说出口了。   他笑了笑,可还是很难过。   写字楼那边王愆旸今天提早打卡下班,便想着今天来店里接元幸回家。   五月下旬,京市六点正是好风光,夏风依旧舒爽,柔柔地钻进行走时的衣摆里。建筑物外侧的玻璃将夕阳切割,镶嵌在一层又一户的窗子内,像极了给奔波一天的人们的礼物。   王愆旸在负一层给元幸买了小蛋糕,拎着个纸袋打算坐直梯上五层去火锅店接人回家。   “叮——地下一层。”   电梯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不少人,王愆旸拿出手机,一边给元幸发着消息,一边耐心地站在门侧等着他们全走出来。   “你们仨都慢一点,这边地滑。”   熟悉的声音响起,王愆旸忍不住抬头看了看。   嘉铭从他眼前走过,一高一矮的母女俩从他眼前走过。   矮个子的小姑娘说:“姑姑,刚刚的火锅好好吃啊,史迪仔给的糖也好吃。”   最后是一名长发的女人,没接话,只笑了笑。   她走过时带起一阵风,风被摁下暂停。女人的侧脸和元幸的十分相似,左眼下一颗泪痣,长发凝滞在空气里。   王愆旸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这是元幸的妈妈。   他急急忙忙侧头去看,结果只看到了女人在空中曳出弧度的发尾和消瘦的背影。   嘉铭也发现了王愆旸,站定了回头去看他。两人目光交汇,彼此都皱了皱眉。   “哎我下次还想来吃那家火锅,姑姑你也跟我一起来吧。”小姑娘对着嘉忆说个不停,“爸你在看什么呢?走啊?炸鸡店就在前面了。”   嘉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了紧闭着的电梯门以及上行的标志。   “没什么。”嘉铭收回目光,看了嘉忆一眼,“走吧,去炸鸡店,买了炸鸡后去看电影。”   电梯到了五楼后,王愆旸立即走了出去,步履匆匆。   张玥正在门口站着帮忙招呼客人,看到王愆旸:“来找元幸吗?”   王愆旸点点头:“他在屋里吗?”   “嗯。”张玥放下手中的酸梅汤,“今天人多,让他帮着去点菜了,你进去吧,不在堂里就在后厨。”   结果王愆旸在大堂和后厨都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元幸,于是又折返回去找张玥。   “哎不应该啊。”张玥拉住一个路过的店员,“看见元幸了吗?”   “见他好像去仓库了。”那店员朝左边指了指,“刚刚那个出来发糖的史迪仔应该就是他。”   不待他话说完,王愆旸已经朝着仓库的方向走过去了。   仓库的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吱呀”一声,王愆旸就看到了坐在地上元幸。   元幸已经不哭了,他坐在地上,抱住那个史迪仔的脑袋,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史迪奇的脑顶,目光怔怔地看着前面的方向。   王愆旸走到仓库内,轻轻唤了他一声:“元幸。”   元幸回应,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怎么的。   “小元幸。”王愆旸走到他身边,蹲下,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元幸这才反应过来,不过他似乎被王愆旸吓到了,“啊”了一声,肩膀猛然震颤,抱着怀里的史迪奇脑袋就疯狂后退,鞋底蹭在粗糙的地面上,发出粗粝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王愆旸看他反应这么大,赶忙伸出手将人拉到怀里,一手绕后拍着他的后背,“别怕,是我接你回家了。”   元幸猛地被人抱紧怀里,脸颊也贴在温暖的胸膛上,微微睁大了眼睛,双手紧紧地抠着史迪奇的耳朵。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松开了手,整个人的情绪也逐渐缓和。   “开心先生。”元幸小声地喊着。   “在呢。”王愆旸松开他,“怎么一个人呆在仓库里,灯也不开。”   从门上小窗外透过来的光,仅仅照亮了眼前一小片地方。   王愆旸手扶在元幸的肩膀上,这才看清他身上穿着的史迪奇的玩偶服,心下了然,刚刚那名店员说的分发糖果的史迪奇就是他。   不过既然分发完糖果,不应该赶快把这身厚重的玩偶服给脱了吗?这天气出一身汗着实不舒服。   王愆旸伸手绕道元幸后颈处,摸到玩偶服的拉链,帮他拉开:“赶快把这身衣服脱了,不热吗你?”   元幸呆愣愣着任由王愆旸把自己从玩偶服里扒出来,肌肤接触到凉爽的空气后,他整个人也清醒多了。   抬起眼皮看着王愆旸,又喊了一声:“开心先生。”   “在呢在呢。”王愆旸一声一声地应着,“抬胳膊,我帮你把这玩偶服给脱了,别捂出痱子了。”   元幸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点头,又为什么摇头。   只说:“开心先生,我,我看到妈妈了,就刚刚在,在店里。”   王愆旸手下动作顿了顿,布料卡进拉链里,不上不下的。   沉默了一会儿,屋里只有呼吸的声音还有远处火锅店传来的声音。   元幸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送糖果时的细节,王愆旸静静地听着,双手依旧和拉链做着斗争。   “我,我想见妈妈她的,但是之前和舅舅说,说不能让妈妈看到自己。我就穿了小猪的,小猪的衣服,带上糖果去外面。”   “我害怕,自己就直接去,去给妈妈糖果的话,会,会……会很别人看着怪,就,就带了一袋子糖果,给外面的客人都,都发了糖。最后,最后给了妈妈她一,一颗。”   “是,是草莓味的糖,应该很好吃的。”   “妈妈她,她好像还是和原来,一样的,就是,就是瘦了点,看不见我的。”   “嗝。”元幸打了个嗝,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因为刚刚哭过。   接着他又说:“我,我没哭,没哭的。”   还重复了一遍,自己又点点头,表示十分认同自己的话。   “之前说过,见,见妈妈的时候,不能,不能哭的,嗝。我,我也没有让妈妈看到我,我躲在小猪里的,妈妈没有看,看到我,我没有,没有打扰妈妈……”   等元幸说完,王愆旸也将卡在拉链里的布料给拿出,顺利地将元幸从“小猪皮”里拨出来,捏捏他的脸。   “小元幸没哭啊。”王愆旸捏住他的下巴,就着微弱的光看了看元幸的脸,看到那双红红的眼睛,心里头还是叹了口气。   哭就哭吧。   谁都没说不允许他哭,只是他自己不允许罢了。   不过至少他现在没哭,哭的时候也没人知道。   不知道这算不算他的小元幸长大了。因为如果是往常的话,这会儿元幸肯定会趴在自己怀里哭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嘴里肯定也嗷嗷得喊开心先生喊妈妈。不会像现在这样,不急不慢地跟自己讲刚刚的发生的事情。   他能有这样的转变和成长,王愆旸无疑是替他开心的。但是他最希望的还是元幸能一直无忧无虑,就算是一直生长在他的保护伞下面也无妨。   毕竟这个小傻子一直以来过的太苦了,即使是如今找到了妈妈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和她相见,相认。甚至还需要穿着一个玩偶服,才能小心翼翼地接近,给她一颗糖果。自己偷偷跑回来哭一哭,看到自己后又要特意强调没哭过,也没有让妈妈看到自己,没有打扰妈妈。   太令人心疼了。   可元幸终究是要成长的,他需要在一件接一件的事情中学到一些道理,或是处世之法,或是一些人情世故。   总归是一步一步地朝着他的十八岁迈进的。   “我没哭的。”元幸伸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像是在急于证明一样。   可他忘了仓库里到处都是旧杂物,自己刚刚摸摸这儿摸摸那儿,还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手上早都变得脏兮兮的。   这下一抹,彻底地就从一个小白狗变成了小花狗,从小白猪变成了小花猪,自己还浑然不觉,越抹越使劲。   王愆旸哭笑不得,伸手把元幸的手给拉开,又将已经从“小猪皮”中拨出来的元幸给拉起来,弯腰帮他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看到他的鞋带松了,索性蹲下来,帮他把鞋带系上。   柔声道:“嗯,先不用手抹脸了。知道我的小元幸没哭。作为奖励开心先生给你买了小蛋糕,我们回家吃好不好?”   元幸又抹了抹自己的脸:“嗯,嗯。”   “哎跟你说了不让你抹脸了,怎么不听话呢?”王愆旸又一次将元幸的手拉开。   然后带上元幸的东西,拉住手里的花脸小狗,穿过大堂,乘楼梯下楼,穿过马路去停车场,坐上车,替他扣好安全带,将钥匙插进去。   还没来得及启动车子,元幸就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用特别小的声音说:“开心先生,你,你抱抱我吧,求求你了……” 第九十四章   元幸低着头, 柔顺又乌黑的头发乖巧地垂下, 然而眼神却朝上瞟着,带着希冀和渴求,还有万分的小心翼翼。   自从元幸和自己住在一起后, 这种眼神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他身上了。   他从一个活得自卑又谨慎的小孩,逐渐变成了一个开朗, 乐观,甚至可以用自身的光芒来感化, 帮助别人的,真正的小星星。   而今……   王愆旸叹了口气,将车钥匙拔出, 松开两人的安全带。伸出手摸摸他的后脑勺, 另一只手绕到后背,将这个小可怜整个给摁进自己的怀里。   元幸也缓缓地伸出手,抓住王愆旸背上的衣服, 他吸了吸鼻子, 不知是因为刚刚哭过的缘故还是又想哭了,或者是在闻王愆旸身上那股令人心安的味道。   总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拥抱着彼此。   车窗隔绝了万事万物繁杂之音, 车内只有交织在一起的,恰到好处的呼吸声。   王愆旸睁着眼,下巴搁在元幸的脑顶,元幸闭着眼,额头贴在王愆旸胸前。   王愆旸抬眼看到不远处商圈, 五楼那个灯火通明的火锅店,不禁又想到了刚刚他在仓库里找到元幸时的情形。   穿着玩偶服的小元幸,眼睛肿得不像话,却还是要重复强调自己没哭。   他看到了四年没见过的妈妈,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定然是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任何人在这种时候都止不住眼泪,更何况自己的小元幸还是个可爱的小傻子。   见到妈妈的小傻子,是有哭泣的权利的。   小傻子要抱抱,那就抱,抱到他满意为止。   不过因为两人分别坐在驾驶席和副驾驶上,中间还隔着一个中控台,在这样的情况下,严丝合缝的拥抱其实并不舒服。尤其是王愆旸,大长腿简直无处安放,手刹还铬在大腿上。   不过这并不要紧,谁让他这么爱这个小傻子。   元幸收回了手,将自己整个人蜷缩在王愆旸怀里,闭着眼,脏兮兮的脸颊在对方胸前的衬衣上蹭了蹭,汲取着温暖。像极了一个正缩在母亲怀抱里的新生儿一般,那么脆弱,又拥有这无限的可能和成长。   王愆旸见状,收紧双臂将元幸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微微垂眸看了看怀中的小傻子,思考了一番,问:“小元幸,妈妈之前都怎么喊你?”   元幸瓮声瓮气道:“元,元元。”   “好。”王愆旸伸出手在他后脑上一下一下地摸着,“元元抱抱,抱抱元元,想哭就在开心先生怀里哭一会儿,回家后就不能再哭鼻子了。”   “我,我没哭。”元幸又吸了吸鼻子。   “行,我们元元没哭,元元真厉害啊。”   元幸继续在他怀里说:“没,没看见的话,就不算哭。”   王愆旸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忍不住在他头发上呼噜了好几下:“好,没看见就是没哭,我们元元才不会哭。”   他本打算再安慰元幸一会儿,顺便再同他说些话。   可身后一辆车拼命地冲他们鸣笛,王愆旸无法,只好松开了元幸,伸手捏捏他的花脸,开车回家。   到家后元幸也一直粘着王愆旸,成了一个寸步不离的小粘幸,王愆旸走哪儿就跟哪儿,还要一直牵着手。   大抵是因为每个人都是从母体中诞生,妈妈是这个世界上和他最亲近的人。而他刚刚见到了妈妈,却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也没能触摸到。此时心中极度缺乏安全感,这才紧紧跟在他目前唯一能依靠之人的身边。   正在做饭的王愆旸低头看看环在自己腰上的两只白净小手,又回头看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元幸,看对方无辜地冲自己眨眨眼,不禁回头哑然失笑。   抱就抱吧,只要他心里头舒服就行。   厨房里叮叮当当,饭菜的味道香气四溢,小星星从身后抱住他的开心先生,脸贴在他后背上,粘人的小猫一样轻轻蹭了蹭。   电饭锅“叮”一声,煮饭键自动跳成保温键,王愆旸做好了两菜一汤,带着身后那个小黏幸,一步一步,齐齐迈着左脚右脚,滑稽又亲密地挪到餐桌前。   “元幸。”王愆旸轻轻拍拍那双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松手来吃饭。”   “叫,叫我元元。”元幸又收紧了双手。   “好好好。”王愆旸哭笑不得,“元元元元,元元松手,我们吃饭好不好?”   元幸这才松手,乖乖地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今天晚饭做了元幸喜欢吃的可乐鸡翅,褐色的酱汁浓稠,可乐独有的甜味渗透到炖的软烂鸡翅里,放到嘴里轻轻一嘬,骨肉就能分离。   元幸面前堆了不少鸡骨头,小嘴不住地吧砸着,嘴巴周围还沾了一些酱汁。   王愆旸抽出一张纸帮他擦了擦嘴角:“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别噎着。”   元幸嚼着香喷喷的鸡肉,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   王愆旸看他依旧吃得火急火燎,索性放下纸也不催促,手托下巴看着腮帮子鼓鼓的元幸,眉眼十分柔和。   前几天元幸一直因为妈妈的事情而恹恹寡欢,他也跟着郁郁寡欢,加之工作上的事情,两人前几日交谈甚少,而元幸似乎也一直在围着一件事忙碌,有一天甚至都没跟他一起吃午饭。   等等,什么事?   王愆旸突然想到自己前两天疑惑的事情,尤其是下雨那天晚上自己到家时,元幸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坐在沙发上愣神,这让他觉得十分可疑。   “元元。”王愆旸把盘子里最后一个可乐鸡翅夹起来,“下雨那天你去干什么了?跟我说说实话,听话就把这个鸡翅给你。”   元幸蜷了蜷被毡针扎过的手指,小脑袋里思考了一番。   反正自己已经见到妈妈了,将那件事告诉开心先生也未尝不可。于是他抿了抿唇,将嘴巴上的酱汁给舔去,盘和拖出。   王愆旸愣了愣,没想到元幸居然在茶社门口一连等了嘉铭好几天,最后居然从嘉铭口中问出来点什么。   “那……元元。”王愆旸依照诺言将那个鸡翅放进元幸的碗里,“你还打算去毕业展上找妈妈吗?目前京市有两所美院,而毕业生展览一般会开放一周到半个月。”   言外之意是元幸既不知道嘉忆去哪个美院,也不知道是哪天去,无意义大海捞针,就算是他效仿在茶社门口等嘉铭那套方法也不好使。   而王愆旸的话也并非是劝他不要去,如果元幸真的要天天去,那自己就是请假也要陪他去。   谁知元幸放下了筷子,摇摇头,小声说:“我,我不去了。”   这让王愆旸有点诧异,他问:“是真的不去吗?元元你确定吗?”   元幸点点头,重复道:“不去了。”   没口吃也没撒谎。   他已经见到妈妈了,见到妈妈此时正过着属于她自己的生活,想出去玩就出去玩,想吃火锅就吃火锅,想看展览就看展览,如此自得,他又为什么偏要去打扰。   如今的他虽不能明白一个女人被拐卖进穷乡僻壤,蹉跎二十年光阴逃出生天后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但能看到妈妈,元幸就很满足了。   至少他明白妈妈现在过得很好,妈妈是她的妈妈,这就足够了。   他不去当那个不和谐音符,不去破坏属于妈妈的那首歌。他心里头也似乎有点明白,爱一个人的话就要学会克制,要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和一定的空间时间。   王愆旸听完元幸这番话,愣怔了一下。   他的小元幸的确是一直在成长,但成长的速度令人十分诧异。   之前王愆旸总担心妈妈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元幸,不过如今看来,非但没有影响到他什么,反而让元幸自己懂得了不少道理。   毕竟在这件事中,除了最开始他帮着拿到了嘉铭的联系方式,之后的一切一切,都是他的小元幸一个人完成的。   王愆旸并不知道那个把他的备注改成了“老王吧”的场外援助令某某。   元幸又拿起筷子,夹起那最后一个鸡翅,复又放到王愆旸的碗里,断断续续说:“我,我想好了的,我一直在火锅店里工作。说不定哪天,妈,妈妈就来吃火锅了,那样我就可以,可以穿着小猪的衣服,去,去给妈妈送糖果吃了。毕竟,火,火锅那么好吃的。”   “而且,小猪它很,很受欢迎的,每次都有小朋友来,来跟我拍照。可能,妈,妈妈也会来拍照,这样我就能,能抱到妈妈啦。”   “我,我是妈妈的孩子,爱妈妈,要,要替她着想的。”   “我今天也,也哭过了,以后就,就再也不能哭了。”   “这样,这样就好啦。”   元幸说话时唇角上翘,梨涡里的感动和天真满溢,随着他柔软的话语和真切的心情,一齐吐露出来,变成滴滴雨露,浇灌在他身上,让他能一步一步朝前迈进。   而他昔日的苦难,也并非是压垮的他的稻草。   过去的就过去,不能过去就扛在肩上。开心先生的元元,小星星,小元幸,元幸,会背负着这些稻草,这些压力,成长为一个十分优秀的人。   换句话来说,以前的小星星孤零零一颗在夜空,而如今他的身边有开心先生太阳,小秋弟弟卫星,玥玥姐月亮,张明星星星,方奶奶行星和小陈姐姐流星。   自然是和之前不一样了。   “好。”王愆旸笑了笑,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小元幸知不知道,你已经是个很厉害的小星星了?”   元幸眨眨眼,不知懂没懂这句话。   “不懂也没关系。”王愆旸说,“总之,元幸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之前那个总是爱哭鼻子的元幸了。”   “那,那我。”元幸眨眨眼,“是不是,三,三十二岁了?”   一下长十岁可还行。   王愆旸笑了笑:“十二岁了吧?”   跟七八岁相比较,足足长大了四岁。   元幸皱了皱秀气的眉毛,十分不解:“怎么,怎么小了十岁的?”   “小了才可爱啊。”王愆旸起身,将桌上的餐盘收起,“好了,可爱的小元幸该去洗漱睡觉。”   可元幸依旧坐在餐桌前,似乎没打算去洗漱。   元幸想了想,问:“开心先生,我,我有一个问题的。”   “怎么了?你问便是了。”王愆旸将餐盘又放了下来。   “妈,妈妈变成,现在这样,不是因为,因为我的吧?”他小心翼翼问。   王愆旸叹了口气,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你这个小傻元,这件事不怪你的。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些可恶的人贩子,以及知法犯法的……元红铭。”   他本打算带上元幸的奶奶一起,但思考过后,还是只说了元红铭一个人,奶奶的罪过及其过失,就等到以后的元幸再自己慢慢体会吧。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的元幸,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就稳定了情绪,抿了抿唇问:“是,是不是这个坏蛋,打,打妈妈?”   王愆旸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你可以这么理解,这是最直观的一个原因。”   元幸咬了咬牙,一时没说出话来。   王愆旸见状,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小元幸暂时先不想这个了,今天见了妈妈得开开心心的呀,快去洗漱,想吃糖喝饮料的也就赶快。”说完端着餐盘进了厨房。   而元幸依旧没动,还坐在椅子上。   厨房水龙头发出嗡嗡的声音,王愆旸在水声中清洗着盘子,心里头想着明天早上吃什么。   冷不丁,元幸在餐厅十分愤怒地喊了一声:“我,我要打元红铭坏,坏蛋!给,给妈妈出气!”   差点把王愆旸手里的盘子给吓掉。   盘子放在大理石的料理台,发出“嗒”一声,王愆旸没回头,笑着回应元幸的话:“小元幸这么厉害啊。”   “嗯。”元幸捏了捏小拳头,“我,我要当警察,专门打坏蛋。”   王愆旸将洗好的盘子放在碗柜中,擦擦手走出门:“当警察啊,那小元幸不开疗养院帮小朋友们了吗?”   元幸一愣,紧接着说:“当,当然是,也开的。我是大人了,都要。”   “好。”王愆旸走到他身边,垂头看着义愤填膺的元幸,“那元幸就来帮助小朋友们,我来保护小元幸,帮他打跑坏人。”   元幸立即道:“我,我也要打的!”   “好好,给你叫个出租车。”   洗漱过后,两人回到了各自的屋内,王愆旸靠在床头看手机上的消息。   合作方发来一份合同需要他确认一下,王愆旸懒得去拿电脑,便直接在手机上检查合同。   一边看一遍默念:“截止日期,2019年6月20日……”   “6月20的话……”王愆旸一边默念着一边切换到日历上,“周四。”   紧接着,他的目光被手机屏幕上最下方的一行字吸引了。   “6月1日,元幸生日。”   作者有话要说:小声bb,其实妈妈这个篇章还没过完,元元的生日穿插在这个篇章里了,就像老王生日在秋秋的篇章里。   不过这个篇章应该也没多久了,也没小声bb,其实妈妈这个篇章还没过完,元元的生日穿插在这个篇章里了,就像老王生日在秋秋的篇章里。   不过这个篇章应该也没多久了,也没啥虐的了,应该咕咕咕啥虐的了,应该咕咕咕 第九十五章   元幸见到妈妈, 解开心结后便回归了自己原本的生活。康复中心, 火锅店,家里,三点三线, 按部就班,偶尔还要和令秋迟出去玩, 忙忙碌碌地过着五月下旬最后的几天。   前几天关于妈妈的事情就好像他做过的一场梦般,梦醒了后, 只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无法回忆真切。   星星在云间穿梭,最后还是只有一颗星星。   王愆旸看着在餐厅喝牛奶的元幸, 将领带绕在颈间。   可能还是不放心, 元幸越平静,王愆旸就越紧张,心跳都跟着元幸的动作和表情悸动。   元幸这次是被那求不得的亲情, 被迫面对的现实催促着成长的。它们在他身后挥舞着满缠满了荆棘的鞭子, 如果不前进,没有防备的后背就会被打的皮开肉绽。   起初他倔强,结果被抽了两鞭子后, 不得不迈开步子,大步朝前奔跑起来。泪水涟涟地洒了一路,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而他身后,一直有一个人,循着他留下的泪痕, 每个泪痕上都栽种一朵花,为它们播撒阳光,等着鲜花绽放。   王愆旸最终将手里的领带给丢在一旁,衬衣也换成简单的长袖。元幸此时吃完了早餐,拿上自己的包和他一起出门上车。   “元元。”王愆旸帮他扣上安全带,“今天去外面走走吧。”   元幸疑惑问王愆旸:“不,不去医院了吗?”   “不去了。”王愆旸发动车子,打着方向盘,侧过身子回头看后面的车,“今天带你出去玩,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元幸蹙眉想了想,最终捏了捏斜挎包的带子:“我,我想去医院,医院门口有,有烧麦吃,我想吃的。”   王愆旸将车倒出来,抽空捏了捏元幸的脸:“你刚刚没吃饭吗难道?不行,听我的,今天得出去玩。”   “一定要,要去吗?”元幸问,“下午我,我还想上班的。万一遇到了,妈妈怎么办?”   “一定得去,我帮你请假,虽然火锅很好吃,但是吃太多火锅是会上火的。”王愆旸继续扯着他的脸,逗他问,“怎么?你是试图用充实的生活来麻痹自己吗?”   元幸一歪脑袋,嘴巴被扯得还漏风:“森,森摸呀?”   “没什么。”王愆旸这才收回手,“说你可爱,今天带可爱的你出去玩还不开心吗?”   “那,那好的吧。”元幸揉了揉自己的脸,看了看窗外倒退的景色,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结果刚上车没一会儿他就睡着了,嘴巴吧砸吧砸的,嘟嘟囔囔地在说些什么,含糊不清。   偶尔有些清晰的词汇跳出来,王愆旸仔细一听,发现他说出来的是妈妈,不知又梦到什么,不知这次的星星能否在云间带过一片棉花糖的云彩。   王愆旸继续开车,不知不觉间已经驶出城区,朝郊外开去,甚至还路过了一个收费站。下高速,驶入一片金灿灿的麦田中,不远处有一座青黛色的山峦,车子直直地朝那边驶去。   “开心先生。”元幸的声音传来。   “嗯?”王愆旸正注意着路况,“怎么了元元?”   然后就没声了。   没得到回应的王愆旸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依旧没声儿,王愆旸依旧没注意到元幸是熟睡的状态。等他回头,看到正躺在副驾上睡得香乎乎,留着口水的元幸,只剩下哭笑不得。   窗外阳光正盛,王愆旸伸手把他盖在身上的衬衣拉了拉,免得晒伤皮肤。   “睡这么香。”王愆旸将衣服盖上去后又抽空揪了揪他脸颊上的肉,往下扯了扯,“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今天是五月三十一日,明天六月一日就是元幸的生日了。王愆旸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需要在今晚零点时送出。   后排座位上放着一个深蓝色的纸袋,细看的话上面还反着银色的光芒,而开心先生精心给他的小星星准备的礼物……   还不在里面,具体的还要等到晚上才行。   今日的天气格外晴朗,明亮得晃人眼,风速很快,偶尔经过一片云彩也很快就被吹离天幕。   是个好日子。   车子行驶到一个小村庄里,王愆旸将车停到其中一户小楼门前,熄火。   主人似乎是王愆旸的熟人,十分热情地同他打招呼:“来了啊老王。”   “来了,应该不迟吧。”王愆旸冲他点点头,从车里抱出一个大箱子,轻手轻脚关上后备箱的门。   “肯定不迟。”主人拍了拍胸脯,“就算迟了我也会给你留个最好的位置。”   “多谢了。”   “客气。”   王愆旸和屋主人寒暄过后,又将他准备的东西给带到预定好的屋子里,这才去叫元幸起来。   没想到的是元幸已经醒来了,他正扒着车玻璃朝外看,眼神里充满疑惑,直到王愆旸走入他的视线内,猛地睁大了眼睛,敲敲车窗,示意王愆旸将反锁的车门打开。   “把这个拉出来。”王愆旸在车外对他说,同时手指叩了叩玻璃,“下面这个,拉出来就能开门了。”   “啪”一声,元幸依言打开了门,迫不及待地就跳了下来。   “这是哪儿啊?”他环视四周问。   “你猜猜看?”王愆旸笑着拉他往院子里走。   元幸打量着门上的装饰,猜测道:“是,外公外婆家的村,村子吗?”   “不是。”王愆旸摇头,“今天说带你来玩怎么会回外公外婆家呢?”   元幸瘪瘪嘴:“那我,就猜不出来了。”   看他一副傻不愣登的模样,王愆旸忍不住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知道今天是几号吗?”   元幸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老实回答:“五,五月三十一号。”   “那明天呢?”王愆旸循循善诱。   “六月一。”   “明天是什么日子。”   元幸皱起眉毛,似乎十分认真地在思考:“嗯……六月一号是……”   王愆旸跟着他的表情抬起头,示意他说下去。   “是,是六一儿童节。”   “……”   那行吧。   不过元幸也没说错,六月一的确是儿童节,不过六月一对于他和王愆旸来说,最重要的意义是元幸的生日,开心先生家小星星朋友的生日。   “笨。”王愆旸敲敲他的脑袋,“明天是你的生日啊小元幸。”   闻言,元幸直接就愣住了。   离家后的四年,他一次生日都没庆祝过,因为每到这天他总是会想到最后看到看到的烛光和母亲,每次都会从心底里翻上浓浓的辛酸。第一年的时候他最是难过,第二年第三年为了活下去,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值得庆祝的日子,别人的生日倒是经历了一大堆。   直到第四年,终于有人替他想起了这个被遗忘已久的日子。   同样第四年的时候,他的生活也不再辛酸困苦,同时也找到了妈妈,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元幸眨了眨眼,王愆旸看着他也眨眨眼,元幸又眨眨眼,王愆旸这次不跟着他眨眼了,伸出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不会说话了?”   元幸抬眼看着王愆旸,又眨了眨眼。   “真不会说话了看来。”王愆旸无奈地替他把头顶翘起来的头发给压下,“算了,先跟我进去。”   路上王愆旸似乎遇到了不少熟人,纷纷都同他打着招呼,顺便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元幸。   山里冷,王愆旸穿了件灰色的长袖外搭深蓝的牛仔衣,元幸看着他背上的纽扣装饰,眨巴眨巴眼睛,眼眶有点红。   他不是不会说话了,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一直以来,他并不是一个不会表达自己心情和喜好的人,甚至说所有的情绪都挂在脸上。只是突然听王愆旸提到自己的生日,再结合今天特意带他出来玩,不难想到对象是要帮助自己庆祝生日。   还有早上王愆旸说他试图用充实的生活来麻痹自己,的确不假,他无法真正将妈妈这件事当做一场梦,做不到真正无视掉。   “楼梯还挺滑的。”王愆旸在前面拉着元幸走,“注意点脚下啊元元。”   元幸依旧看着王愆旸的背影没说话。   其实他心里头的感动大于惊喜。   时间尚早,王愆旸带元幸在屋里转了一圈后下楼去吃午饭。   元幸似乎还有点不知身在何处,拿着筷子四处张望:“今,今天要住这里的吗?”   “是啊。”王愆旸点头,“毕竟要给你庆祝生日。”   “可是……”元幸苦恼地嘟囔了一声。   “可是什么?”   元幸说:“明天,小秋弟弟约我从,从医院出来后一,一起吃午饭咖喱的。明天回去的话,我,我怕时间会不会,来不及的?”   “……”王愆旸十分无语,将元幸碗里的辣椒给夹出来,“元元,今天是我出来给你庆祝生日,不提小秋弟弟,把注意力都给我好么?还有你手机里那个‘老王吧’是不是小秋给你改的?”   元幸立即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以此来堵住自己的嘴,坚决不出卖自己的好朋友。   “你呀你。”王愆旸用筷子敲敲他的脑袋,“一会儿给我改回来听到没,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元幸点头如捣蒜,不知是听到改名点头还是为了气死老王。   时间推移,残阳西斜。很快,黑夜就搬上了舞台,残月微光,衬托得银河的光芒愈发耀眼,毕竟星星才是今天的主角。   客栈里的人三三两两都踏着夜色,带着元幸看不懂的行头出门了。元幸坐在落地窗旁,看着楼下朝远处走的人群,回头看了看王愆旸。   王愆旸明白他的意思,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我们等一会儿再出去。”   可直到时间接近了24点,元幸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王愆旸还没有动身的意思。   “开心先……”元幸忍不住开口问。   结果王愆旸抢在他话前道:“好了,我们出门吧,元元把我给你带的外套穿上,晚上冷。”   两人出了客栈,元幸两手空空打哈欠,王愆旸则一手一个小袋子,一手一个手提箱,走路都带风。   元幸侧过头去看了看王愆旸手里东西,最终目光放到王愆旸手里的那个小袋子上,问:“开心先生,这是,是我的生日礼物吗?”   王愆旸无奈一笑:“你怎么回事儿啊?好好的一个生日被你弄得都没惊喜了。”   元幸把手塞进口袋里,嘟嘟囔囔:“明,明明是开心先生泄露,惊喜的,还恶人先,先告状。”   “你说什么元元?”王愆旸佯装生气问。   “没有的,什么都没有的。”元幸说着,低头偷偷笑了。   好想知道自己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呀。   小傻子也学会口是心非地伪装自己的心情了。   避开人群,两人走到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夜风将葳蕤草地吹成了海浪,一簇簇地随风过而荡漾,周围的树丛也不断摇曳着。   夜间风速更甚于白天,夜空中的银河与明星像是被盛进了盘子里,任由人们观赏。   王愆旸打开那个大号的箱子,架起一个天文望远镜后便低头调整角度和参数。   元幸就坐在草地上,听着风吹草地时如波浪般的声音,抬头看近处黑色树影和远处的穹顶银河,时不时眨眨眼睛,天上的星星也一闪一闪,冲他也眨眨眼睛。   银河在暗色的夜空中宛如一条光带,从视线的这头蜿蜒到另一边,无穷无尽。不过纵使银河漫长,唯独头顶这片最为明丽。   夏夜风虽大,但并不冷,甚至还带着几分温暖,初夏独有的风色温柔地抚摸着元幸的脸颊。   元幸抓住一片被风吹起的草叶,心里头不知怎的突然来了一句——   夏天到了呀。   “元幸。”王愆旸叫了他一声。   元幸侧过头,发丝从脸颊略过,不远处的王愆旸成了一个模糊的剪影,正冲自己招着手:“过来。”   他走到王愆旸身边,看看那个天文望远镜,问:“这,这是干什么的呀?”   王愆旸却反问他:“小元幸,最近一段日子你觉得怎么样?”   元幸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不过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低低的声音散在风里。   “挺,挺好的呀。”   中规中矩的回答,相较他去年这时来说,的确好了不知多少倍。   “只是挺好的吗?”王愆旸走进,从剪影变成了清晰在眼前的人。   元幸试探道:“非,非常好的?”   “那你疑惑什么?”王愆旸今天第不知多少次哭笑不得,“我问你啊元幸,你还记得我之前在年初元旦的时候替你许的愿望吗?”   是天天开心,永远幸福。   从那是到现今已经快半年了,王愆旸扪心自问,这两个目标他各自帮元幸达成了一半,他每天都在努力地让元幸开心,幸福。   而余下没能完成的一半则不是他能控制的,时也命也,是他就算拼了命也不能改变的。   比如奶奶的去世,妈妈的生活。   他虽不能掌控,但元幸可以。元幸的生活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未来是无法预知的,但他可以在过程中努力地抗争,以此来求得一个好结局,并且不断地在挫折中成长。   这是元幸的命运,他已经用了身体里所有的能量和那糟糕的命运抗争,将自己的“命”握在自己的手里。   而余下的便是“运”。   命运由“命”和“运”两个字组成,命是命数,运是时运或者是运气。   他已有“命”,只差一个“运”。   夜风骤停,相称此时元幸的沉默。   “行吧。”王愆旸笑了笑,“看来你想不起来了,先过来,马上到时间了,看看这个吧。”   元幸走进,将眼睛凑在望远镜上,万里银河瞬间被倾倒进他眸中。   元幸从未以这样的方式接触星星,往常遥不可及的星星此时近在眼前,似乎连颜色都看得清。   “你慢点啊。”王愆旸一边说着,一边挪着望远镜的位置,“看最上面那颗,特别亮的蓝色的那颗,这颗叫织女一。”   “接下来往右,再往下一点,看到没有,这颗星星叫河鼓二,也就是你知道的那颗牛郎星。”   “再朝左,多来一点,画一个三角形,就是银河里最亮的那颗叫天津四。”   接着王愆旸转着望远镜前段,调整距离,将这三颗星组成的三角形一齐呈现在元幸眼睛内,闻声道:“刚刚和你说是那三颗星呢,就是著名的夏季大三角。”   元幸在望远镜里看着这三颗明亮的星星,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   “不过,夏季大三角虽然是夏夜里最亮的三颗星,但今天的主角并不是他们。”   王愆旸轻轻转着望远镜,自己抬头看着星空,目光聚焦到被夏季大三角框起来的银河里。   银河里有一颗小星星。   这颗小星星是橙色的,暖融融的像一颗黄宝石掉进了一捧蓝宝石里。   “看到橙色这颗了吗?”王愆旸的声音响起。   元幸“嗯”了一声,点点头:“看到了。”   “那你知道这颗星星叫什么名字吗?”王愆旸问。   元幸抬起头,用肉眼锁定了那颗橙色小星星的位置,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我不知道的。”   夜空银河倒映在元幸脸上,眼角眉梢上都粘着一颗又一颗的星星,是他找到了星星,也是是星星们找到了他。他在星空下仰着头,像一个误入地球的小王子,等着一阵风和爱,在玫瑰花瓣里,将他送回群星闪耀间。   王愆旸看着元幸,眉眼间尽是温柔和爱意,他启唇,缓缓开口。   温柔的话语被揉碎,随风直到耳畔。   “这颗星星的名字叫‘幸运星’,是能给我的小元幸带来幸运的星星。”   作者有话要说:全书我最爱的梗呜呜呜呜。 第九十六章   那颗“幸运星”停留在夜空中, 被包围了群星闪耀里。   纵使它无夏季大三角那般璀璨, 也无它们那般驰名。但它在开心先生和小星星的心里,一定是最美也最有意义的那颗。   满含的爱意和祝福,就如同它的星辉般, 亘古长存在浩瀚宇宙中。它在黑暗里穿梭了二十余光年,终于在第二十二年来临之际, 将这份“幸运”,送到了属于他的人手中。   希望他的余生都在“幸运”的加持下, 过的平安顺遂。   元幸看了看夜空中那颗橙黄色的“幸运星”,接着把目光挪到王愆旸的身上。   夜风将眼前人的衣摆吹起,里头兜满了星辰, 像是随手就可以掏出一把给他。   王愆旸笑吟吟地看着他, 没说话。   元幸抿了抿唇,似乎想说点什么:“我……”   最终,元幸没说出来, 使劲眨了眨眼睛。   王愆旸看他那副明明想说点什么但就是说不出来的样子, 忍俊不禁,走进伸手替他裹了裹随风飞扬的外套:“真不知道说什么的话,就不用说了, 笑一个让我知道你现在很开心就行了。”   元幸立即冲他咧了咧嘴角,露出小白牙和小梨涡,甜得跟抹了蜜一样。   “哎呦真乖呀。”王愆旸捏捏他的脸颊,另一只手抓住元幸的小爪子,用力握了握。   两人手牵手站在夜幕下, 周围草地变成了海浪,山丘变成了岛屿,星辰映在大海上,伸手掬起一捧水,就能得到满掌星。   最可爱的,最迷人的那颗小星星,在开心先生的掌心里。   元幸的视线跟着夏季大三角在夜空中画出一个三角形,接着又朝银河中寻去,找到属于他的那颗幸运星。   幸运星一闪一闪,似乎冲他眨着眼睛。   好一会儿,元幸才说出话,语气里带着努力抑制的兴奋和颤抖:“开,开心先生,这颗星星是,送给我的吗?”   王愆旸莞尔:“你怎么这么后知后觉呢?不送给我的小元幸那送给谁?”   “这,这样呀。”元幸点点头,又问,“那,开心先生是怎么,怎么买到幸运星的?”   严格来说,这并不能算是买星星,没有人能真正拥有一颗宇宙中的星星,王愆旸只能说是买了一个给星星命名的权利。   送星星当做礼物这个方式是他早几年前从一个朋友那里听来的,那时候他那个哥们在追女朋友,听说这样就能使两人的爱情像星星一样长长久久,那时候王愆旸并不信这什么传说。   直到现在,他好哥们和女朋友分手了,他也开始相信这个传说,并且希望他的小元幸能因此得到幸运和幸福。   千挑万选,他在夏季大三角框的正中央找到了这颗星星,取名为“幸运星”。以便元幸在每一年的六月一日,只需要抬头就能看到他的幸运。也能在一瞬间忆起他22岁生日这天,和开心先生一起站在星幕荒野里,共同谱写的故事。   事情虽然是这么个理,王愆旸对元幸说的却是另一个童话,他笑道:“我和老天爷商量的,让他把这颗幸运星送给你,老天爷看你长得可爱又孝敬妈妈,就同意啦。”   虽然知道这个故事是假的,元幸还是抿唇笑了笑,点点头:“是这样的呀,老,老天爷可真是个,好心人的。”   闻言,王愆旸思考了一下,说:“不,他不是好心人。”   他把自家小元幸的命运弄得这么惨,哪里是好心人了。   “还是因为你比较可爱才能获得这颗星星。”王愆旸摸摸他的头说。   元幸其实明白王愆旸在那儿逗他呢,也还是顺着他说:“那,那好心人呢?”   王愆旸当即装出一副十分苦恼的模样:“那我就勉为其难当这个好心人吧。”   元幸被他逗得“噗呲”笑了一声,一边颤着肩膀一边挪着步子,朝王愆旸那边靠了靠,小声说:“谢,谢谢好心人,开心先生的。”   “我今天很,很开心的,能,能有一颗小星星。”   他说着,伸出双手,食指和拇指卡出直角,组成一个长方形。将那颗属于自己的星星给框在正中央,嘴里“咔嚓”一声,像是拍了张照片一样   “我,我把星星给,收好啦。”元幸收回手,仰头笑着看王愆旸。   王愆旸看着他唇角边两个小梨涡,心脏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   这谁顶得住啊!   “然,然后。”   元幸的话还没说完。   “我,我也有一个礼物,想,想给开心先生,就当做是,回礼。”   说着,他在王愆旸疑惑的目光中掏了掏口袋,找着什么东西:“咦,好像,好像不见了的,等等我,我找一找。”   他的手在外套口袋里抓来抓去,似乎那里头装了只抓不住的游鱼一般。   终于,元幸手掌一握,捏成拳头,咬咬下唇冲着王愆旸道:“开心先生我,我找到啦,你把手,手给我好不好的?”   王愆旸依言伸出自己的右手,掌心朝上,放到元幸面前:“怎么,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   元幸把拳头从口袋中拿出,手得紧紧的,好像生怕自己一松手里面的东西就要溜走一般。   星光夜幕下,元幸缓缓地将自己的拳头放在王愆旸宽大的掌心里,然后伸展五指,塞进王愆旸的指缝中,屈起手指,轻轻捏了捏。   “送,送给开心先生一颗,小星星。”   他就是那颗小星星。   王愆旸彻底顶不住了。   这是什么小宝贝啊!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忙反手将元幸的手给包裹住,庆幸地握了握:“好,收下这颗小星星了。”   “那你,那你快谢谢我这个,我这个好心人。”元幸狡黠地笑了笑。   王愆旸握住他的手,放在唇瓣轻轻吻了一下,从善如流道:“那谢谢小星星好心人,给了我一个这个好的礼物。”   接着他又吻了一下,亲吻的声音像一朵花绽放的声音:“我会珍藏一辈子的。”   元幸的手背和指尖都凉凉的,脸颊和心脏却烫得灼人。   继王愆旸愣过之后,这次轮到他愣了。   虽说手背和指尖上的吻和脸颊上的吻比起来,差了好几个级别,而且元幸已经得到过一次脸颊上的亲吻了。   但放在此情此景,过于虔诚过于暧昧,荷尔蒙绝缘体的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好在天黑,谁都不知道,他也只是脸有点发烫,心跳有点快,还没有到特别严重的地步。   不过紧接着,王愆旸又说:“今年是第一年,也是小元幸和我过的第一个生日,那就送一颗代表幸运的星星。”   “明年是第二年,等到第二年的时候就送两颗,可能是幸福和快乐。”   “第三年的时候就送三颗,第四年的时候四颗,往下以此类推,每年都在去年的基础上再加一颗。”   “等到我们……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小元幸,你说过的,我记得好像是白毛偕老?”   元幸奶凶奶凶地给了老王一拳,显然是不好意思了。   王愆旸一边笑着一边把锤自己的元幸往他怀里拉,一撩衣摆,将人裹在自己的大衣里,双手环在他腰间,下巴抵在他脑袋上,继续道:“等到我们白头偕老,等到我们一百岁了,天上的星星就都是我们元幸的,你只要一抬头,就能得到开心,高兴,幸福等等所有美好的东西。”   “到时候呢,也不止在夏季大三角里了,什么秋季南三角,冬季大三角,我们都挑几颗,真正让你能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他们。”   同时也真正实现了那句“要星星也给你,把你给宠到天上。”   元幸抬眸看着头顶的浩瀚璀璨,在王愆旸絮絮叨叨的怀里,偷偷抿了抿唇角,笑容里全是幸福。   “那我,我也可以的。”元幸说着,回身,目光直视王愆旸,“我也可以让,开心先生随,随时随地,看到我。”   夜风因缱绻的话语而变得柔软,轻轻吹起元幸脑顶的头发。   王愆旸微笑着伸手帮他压了压头发,说:“刚刚过去的是月底,今天又是生日,所以元幸可以拥有两个愿望。说说吧,想要什么都可以。”   元幸思忖了一会儿,问:“可不可以,分一个给,妈妈?”   今天的他的生日,其实也是妈妈的受难日。   妈妈在二十二年前,于期待和羞辱的矛盾中,在鬼门关边上行走了一趟,这才有了自己。   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不论如今现状如何,妈妈永远是给了他生命的妈妈。   王愆旸想都不想就说:“可以啊,这是小元幸的愿望,你想怎样就怎么样?”   元幸说:“我,我也想送给妈妈一颗星星。”   “送你这颗吗?”王愆旸伸手将他搂得更紧了点,开玩笑道,“不行哦,你已经送给我了。”   元幸连忙摇头:“不是的,我想,我想送给妈妈一颗天上的星星,最好能,能挨在‘幸运星’的旁边,就好了。”   这样,就算他在现实中不能陪伴在妈妈身边,在那浩瀚璀璨里,可以用另一种方式陪伴她。   “名字想好了吗?”王愆旸问。   “嗯……”元幸想了想,“就,就叫‘元元星’吧。妈妈都,都喊我元元的。”   “好。”王愆旸用下巴抵了抵他的脑袋,“回去我就带你买一颗星星,然后我们送给妈妈。”   元幸一听,马上说:“用,用我的钱买,我给妈妈买。”   “行,知道你有钱。”王愆旸一笑,接着问,“那剩下的一个愿望呢?想好了吗?”   天上滑过一颗流星,元幸在流星的尾巴里软声道:“剩下的这个愿望给,给开心先生。”   “让你,你来许愿。” 第九十七章   “给我?”王愆旸看着面含星光的元幸, 略略不解, “这是你的生日啊小元幸。”   元幸点点头:“但是我,我想给开心先生,这个, 愿望,给你的。”   他给了自己这么多美好和幸福, 还有一个这般独特的礼物,一个愿望而已, 元幸觉得是可以给开心先生的。   “这不行。”王愆旸摇摇头,伸,食指手在元幸额头上点了一下, “今天元幸的生日, 也是元幸和我一起的第一个生日,意义非凡。所以这个愿望还是得由你来许愿,正好趁着今天还有流星。”   星幕旋转, 那些冲着元幸眨着眼睛星星, 三两颗并行滑落,拉长一道银白,从天边坠落到平野江流里。   它们划过时似乎响起清脆一声, 颗颗声声敲击在元幸的心上。   当初过年时元幸那好几个心愿,到如今已经实现了不少。   比如,现在和开心先生住在一起,比之前过的好多了。同时也找到了妈妈,也有一直在学习一些新的东西。至于回家看一眼,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毕竟现在开心先生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这样看起来,生活里的不如意已经被阳光驱散了大半。   于是他眨了眨眼,目光挪到王愆旸的脸颊上。   “有。”元幸说,“开心先生你,你低一点,我偷偷,告诉你的。”   王愆旸依言附身,弯腰低头将耳朵送到元幸嘴边,问:“什么愿望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顷刻间风停星动。轻轻一声,流星亲吻大地,小星星吻了开心先生。   其实这并不算是一个愿望,但此情此景,元幸就是想这么做,不因别的。   就像星空下的吻,开心先生和小星星更配。   王愆旸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他没舍得闭上眼睛,虽然以他的角度并不能看到元幸亲吻自己脸颊的模样,但他就是没舍得闭上眼睛,就好像舍不得忘记眼前的景色。   舍不得忘记,他的小星星第一次主动亲吻他时的这片星空。   “好,好了。”元幸挪开,抿了抿唇。   王愆旸这才眨了一下眼睛,将今夜星月牢牢地记录在眼内心间。   见王愆旸不说话,元幸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喊他:“开,开心先生?你怎么了的?”   王愆旸回神,连忙转头看向他。   只见元幸冲自己脑袋一歪,眼中星光溢出,似乎刚刚的亲吻只是星光坠落一瞬间。   王愆旸苦笑,捂住自己狂跳的心口,喟叹这个小傻子真的是撩人而不自知啊,这可让他怎么办。   不过他很快就稳定了心神,直起腰板,长臂一伸,复又将元幸揽进怀里,把他脑袋摁在自己心口,强迫他听自己着的心跳。   “你怎么回事儿?”王愆旸语气半带责怪半带宠溺,“学得不乖了都。”   脸埋在胸口的元幸说话声音也瓮声瓮气:“开心先生你,你不喜欢吗?我以为你,你会喜欢的,就像你,你之前亲我的脸一样的。”   “其实这个愿望我,我还是给你的,我觉得开心先生你,你一定会有这么一个,愿望的,对不对呀?”   心跳声立即又加快了一个倍速。   这是什么小宝贝?   这是他的小宝贝!他的!   “嗯。”王愆旸把外套裹得更紧了些,将元幸抱得也离自己更近些,“有,一直都有这个愿望,以后也一直又,谢谢我的小元幸。”   “嘿嘿,不,不客气的。”元幸在他怀里头傻乎乎地笑了笑。   元幸在回去后又吃了王愆旸带来的生日蛋糕,吹灭了蜡烛,完美地结束了他的22岁生日。   次日上午两人准备离开,两人下楼时,王愆旸问元幸:“我记得小元幸昨晚说有个愿望要给妈妈?你想给妈妈什么愿望啊?”   一对夫妻从他们身侧经过,其中妻子身怀六甲肚子挺得大大的,王愆旸立即拉着元幸朝右侧让了一些。   女人摸着自己的肚子,眉眼里满是慈爱,她身旁的丈夫道:“这次来观星,顺便也挑一颗给儿子吧,就挑在我们俩命名的旁边,一家三口就该整整齐齐嘛,天上地下都要在一起。”   女人笑着打了他一下:“瞎说什么呢这么不吉利。”   元幸竖起耳朵将女人的话给听了全部,抿了抿唇:“还,还没想好呢。回去再说的吧。”   到家后,王愆旸打开电脑输入了网址,在网页上给元幸看那颗“幸运星”的3D效果图。这是他“买”星星附赠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份纸质版权证书。   界面十分简洁,在深夜里打开,满屏蓝色的荧光,正中央一颗橙黄的星星缓缓自转着,暖融融得触手可得。左边是网站为购买者写的一段话,右侧是星星的名字,代码,日期,时刻,坐标和星座等信息。   星星的名字已经变成了“幸运星”,日期是元幸22岁生日当天“2019-06-01”。   星星在网页上兀自放光,一如昨夜那般美丽模样。   元幸用鼠标点了几下,转头看向王愆旸,问他:“开,开心先生,怎么买呀?我想要给妈妈,买一颗星星的。”   前几天他本来已经考虑好了,就遵从自己先前说的那样不去打扰妈妈,他知道妈妈现在过的很好,两人能看到同一片月光就够了。   但是今天在听到那名孕妇说的话后,元幸的心里头怎么都觉得有些意难平。他也想一家人整整齐齐,但现实中他却是连见妈妈一面都难,偶尔见一面也是要躲躲藏藏。   他想将自己希望陪伴妈妈的心情给传递过去,于是给妈妈的愿望就变成了给妈妈的礼物。   王愆旸立即坐到他身边,用手指了指电脑屏幕:“点这里,对,然后是这里。先选价格,你想要多少,买个便宜的吗?毕竟我的元元赚钱不容易。”   元幸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价格,想了想:“买,买贵的吧。毕竟是,给妈妈买的。”   “好。”王愆旸唇角带着笑意,“给妈妈买贵一点的,接着来选坐标。”   “我想要一个离,离,‘幸运星’最近的,星星。”元幸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证书。   “可以。”   王愆旸轻点了几下鼠标,选中了其中一颗:“只剩这颗是最近了,其他更近的已经被买走了,可以吗?离得很近的。”   “好。”元幸点了点头。   选定后还需要取名,王愆旸问他:“要叫元元星吗?”   元幸看着输入框里的一闪一闪的光标,思考了一下。   这颗星星他是想送给妈妈的,包括哪些邮寄过来的证书。但是如果叫“元元星”的话,明眼人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   “不,不了吧。”元幸说,“不叫这个名字了。”   正说着,王愆旸的电话响了起来,他便松开鼠标:“小元幸你先想着名字,我去接个电话就回来。”   刚刚元幸还想了个名字,只是和先前比起来去掉了一个“元”字,叫“元星”,不过似乎也是一看就能看出来。   他的初衷是自己无法在现实陪伴妈妈,就用另一种方式永远呆在妈妈身边。   如果不带“元”字的话,那该起什么名字来代表自己呢?   天上的星星,元幸,妈妈……   元幸的大脑疯狂思考着,想着自己和妈妈有关的事情。他拿起桌上的证书,手指摩挲在烫金的英文和星屑上,看着上面自己看不懂的英文。   突然,一个名字跳入他脑海中。   与此同时,王愆旸回到卧室问:“想好了吗?”   “想好了的。”元幸点点头,看着王愆旸坐到自己身边。   “叫,叫小星星。”   王愆旸愣了一下,这是他给元幸取的昵称,有时候高兴了就会这么喊他一声。于是他一边在键盘上输入,一边问元幸:“我能问问小元幸,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吗?”   “嗯……”元幸抿了抿唇,轻声说,“我想,让小星星一直陪着妈妈。”   “这样啊。”王愆旸点点头,心说这倒也是个不错的名字。   不过紧接着元幸的后半句话就让他的手直接顿住了——   “元幸就,就陪着开心先生吧。”   元幸和小星星。小星星陪着妈妈,元幸陪着开心先生,每一个都有完美的结局。   “好。”王愆旸笑了笑,伸手摸摸元幸的后脑勺,“元幸就来一直一直陪着开心先生。”   取名完毕,只剩下付钱了。元幸身上只有现金,而该网站只能选择信用卡支付,便只好由王愆旸帮他付了钱。   他从枕头下面翻出一个厚实的信封,从里面抽出三张红票票递给王愆旸,特别豪气地说:“不,不用找了。”   王愆旸一愣,大大方方地收下了钱:“谢谢老板。”   这是元幸给妈妈买的星星,用元幸自己挣来的钱购买才是最好的选择,他有再多的钱也不及这份属于元幸的心意。   元幸在一旁脑袋一歪:“什,什么老板?”   “没什么。”王愆旸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地址也填好了,在家等着收快递就可以了。”   次日是周一工作日,一切又回到了正轨,元幸上午去康复中心,中午和令秋迟一起吃了咖喱饭,顺便给他讲了自己买星星的事情。   “你买了星星给妈妈?”令秋迟嘴里塞满了咖喱,腮帮子鼓鼓囊囊,“还挺有意义的啊。”   元幸抿唇,点点头:“是,是买了颗星星的,在夏季,夏季大三角里。”   “夏季大三角是三颗星星,你怎么买的?”令秋迟问他。   元幸立即改口;“不对,不对,是被夏季大三角框,框起来的。”   “这还差不多。”令秋迟说,“不够你是怎么想到送星星的?我以为你会送个什么小礼物的。”   于是元幸只得把自己前天生日,收到了王愆旸送来的星星也讲给了令秋迟听。   没想到令秋迟一听,当即把手中的勺子一放,嘴巴一撅,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都有星星,就我没有,哼。”   元幸愣了一下,立即道:“我,我给你买,一会儿就买的。”   令秋迟见他傻傻地上钩,立即笑了出来,抽了张纸帮他把嘴角的饭粒给擦掉,语气轻快:“骗你的,别这么激动。不过话说回来你前天生日啊,我都不知道呢。”   “我,我22岁的。”元幸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巴,“还有吗?”   “没了。”令秋迟丢掉手中的纸团,“你说是送给妈妈的礼物,不过你要怎么给她呢?”   “嗯。”元幸低头,勺子在咖喱饭里戳了戳,“不送也,也可以的。”   毕竟他买下的只是一个命名权,无法真正将那颗在宇宙中的星星送到妈妈手里。   元幸的确没想好怎么将星星送给妈妈,再去栖云茶社门口蹲好几天等嘉铭已然不现实。   “这个你就自己想想吧。”令秋迟伸了个懒腰,“走吧,吃完了去喝奶茶。”   回家后元幸将此时告知王愆旸,王愆旸似乎记得元幸之前说嘉忆会去看美院的展览,而他有个朋友的女儿今年刚从美院毕业,毕业设计是碰巧是星空主题的,如果元幸真的遇到妈妈的话,送星星也不会突兀。正巧这几天就要布展了,说不定可以碰碰运气。   挂掉电话,王愆旸偏头对元幸说:“展馆开放半个月,元幸你可能要一连等十五天,能做到吗?”   元幸捏了捏手指,点点头。他已经等了四年多,区区十五天而已,他等得起。   刚毕业的小姐姐和元幸同岁,人美心善,不仅带着元幸在学校里来回走来走去,而且在得知元幸来意后,一拍手掌说她这个毕设正合适。   毕设是一个三面玻璃被漆成星空的抓娃娃机,里面悬挂着颜色瑰丽的星球,宇宙飞船和宇航员的模型,下面放着若干相关元素的小物件。虽然看着四不像,但其实投币进去后是可以运作的。如果观战人员想试着抓一抓的话,小姐也完全不介意。   买星星附赠的证书包在一个深蓝色的礼盒内,上面有像星星一样的星星点点的烫金烫银,放在一堆模型里倒也不突兀。   “这样吧。”小姐姐打了个响指,“到时候如果你妈妈来的话,我就怂恿她试一试,然后把你准备的礼物暗箱操作给她怎么样?”   元幸虽然不懂什么是暗箱操作,但还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谢,谢谢姐姐。”   “别别别,别喊我姐姐。”小姐姐十分爽朗地笑了,“我才21岁呢,比你还小一岁,过两天展览就布好啦。到时候你来就是了,顺便也能帮我看看毕设,每年都有人故意破坏毕设,今年有你我就不慌啦。”   过几天,元幸给妈妈买的星星证书寄到了家里,他拿出包装盒小心翼翼地摸了几下,最后又装回了袋子里,轻轻拍了拍。   他联系了小姐姐,打算带着证书去出门时,王愆旸叫住了他:“元幸,先别出去。”   只见王愆旸手里拿着电话,面色有些为难:“嘉铭打来的,是有关你妈妈的……” 第九十八章   听到和妈妈有关, 元幸立即就紧张了起来, 迈出门的步伐也收了回来。   他捏紧了装证书的纸袋,抿了抿唇,问:“妈, 妈妈怎么了?”   王愆旸看了一眼,电话那头嘉铭又说了句什么, 便冲元幸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元幸就站在门口看着他。   是妈妈出什么事了吗?还是说……妈妈愿意见自己了?元幸不切实际地胡思乱想着。   所幸, 王愆旸方才还十分为难的表情逐渐柔和下来,嘴角也略略勾起:“好,我知道了。”   他将电话从耳边拿开, 对元幸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小元幸, 妈妈她过两天就去看展览了,你有很大的几率可能会碰到妈妈。”   元幸刚刚提着的心脏这才缓缓放下,长出一口气:“那, 那我出门了开心先生。”   “去吧。”王愆旸冲他笑笑。   “嘭——”   关门声响起后, 王愆旸看着紧闭的门扉愣了一下,然后将手机再度放到耳侧,柔和的微笑瞬间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是十分严肃的面容。   他捏了捏眉心,对嘉铭道:“我先让元幸出门了,你继续说吧,到底是什么情况?”   六月艳阳高照,阳光晒到皮肤上会有轻微的灼痛感, 元幸抬手遮在眉下,焦急地等着公交车。   小姐姐和她的一堆同学正在布置场地,见元幸来后远远地就冲他招手:“元幸,这儿!”   “姐,姐姐好。”元幸还是改不了口,将自己在路上买来的饮料递给她。   元幸今日穿了纯白色的T恤,外套蓝白格长衬衣来遮阳,浅蓝色的牛仔宽松又舒服,低帮的板鞋正好露出一截脚踝。加之他肤色偏白,这么一身搭配衬得整个人都清清爽爽的,看着也减龄。   “你朋友啊?”小姐姐的朋友看了元幸几眼,不由得问。   “是啊。”小姐姐单手拧开瓶盖,“我爸爸朋友的……呃,弟弟?”   友人咂舌:“不是你男朋友啊?”   “去去去瞎说什么呢,这还是个孩子。”小姐姐笑着打了友人一下。   小姐姐已经提前得知了元幸和妈妈之间的事情,自然也是知道元幸自身的状况。   “你把证书带来了啊。”小姐姐看着放在椅子上的纸袋,“能告诉我你买的星星叫什么名字吗?”   元幸正在地上捣鼓排插,闻言,回头说:“叫,叫小星星。”   “小星星?”小姐姐诧异了一下,很快又点点头,“挺好的这名字,听起来又温暖又可爱。我把证书拿走了哦,前天我倒模做了个透明的星球,正好可以把你给妈妈买的星星放进去。”   “谢,谢谢姐姐。”元幸冲她笑了笑。   “哎呀我年纪比你小啦。”   小姐姐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抓娃娃机前,单面的玻璃倒影出元幸的身影。   此前她和元幸素未相识,如今两人为了共同的事情一起努力。她喝了口饮料,总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甚至还自己被自己感动到了。   “给你带个面具吗?”小姐姐清楚元幸不想让妈妈看到自己,手里晃着个从隔壁同学那里借来的面具,“要不要?”   白色的面具被一分为二,一半笑着,另一半哭泣着。   元幸想了想,说:“给,给我吧。如果有手套的话,也行。”   上次他把自己完完全全地给藏在史迪奇的玩偶服里,这次再穿玩偶服的话未免会让人起疑心。   虽然戴面具戴手套会很热,但还是稳妥点比较好,毕竟不论如何,妈妈总是会在第一时间认出自己的儿子。   小姐姐将借来的面具和手套交到元幸手里:“给你,记得别弄丢呀,这是我同学的。”   元幸小声道谢,拿着面具就要往头上带。好在小姐姐及时制止他:“哎别这么着急啊,现在场馆布置还没有完全竣工呢,不会有人来。”   元幸只得又将面具拿下来,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着他唇边的小梨涡,小姐姐思考了一下,搬了个小椅子坐到他旁边,递给他一个小面包,问:“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给妈妈买星星吗?”   她虽然知道一些关于元幸和妈妈的事情,但所知并不详细,只知道个大概罢了。   “嗯……”元幸将小面包塞到口袋里,“因为我,我不能见妈妈,但是我又很想见她,所以就让,让小星星来陪着妈妈好了。”   “这样啊。”小姐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想不想跟妈妈说话?”   上次元幸在火锅店给妈妈分糖果时全程一言不发,因为他一开口声音就会暴露,保不准妈妈就会认出是他。   “会,会听出来的吧。”元幸有些犹豫。   “嘿嘿嘿。”小姐姐凑近笑了笑,“恐怕你不知道什么叫变声器吧。”   次日,小姐姐带来一个元幸看不懂的设备,一番捣鼓后塞给元幸一个耳机:“你带上。”接着她冲着手里的设备说了句话。   元幸眼睛一亮,觉得十分新奇:“你的声音,跟之前,之前不一样了。”   小姐姐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变声器:“我想好了,到时候如果你妈妈来了的话,你就这样和她说话。耳机上有耳麦,到时候妈妈说话的声音也会穿到你耳机里。”   元幸当即使劲点头,一个劲地说着谢谢。   又过两天,场馆布置完毕,元幸和小姐姐是最后一个离开场馆的。   夕阳斜照,暮野四合。耳边余下蝉鸣,天边瑰丽云彩携裹着四分之一个太阳渐渐朝下沉寂。   “明天就开展啦。”小姐姐伸了一下懒腰,“紧张吗?”   元幸点头:“紧张的。”   小姐姐说:“莫慌莫慌,保持冷静。真到时候可得记住我跟你说的流程,别出什么差错了,毕竟见妈妈一次也不容易。我坐地铁回家,就不跟你去公交站啦,拜拜~”   到家后王愆旸还没用回来,元幸一头就倒在沙发上,头埋在松软的靠枕上。   起初他只上半身趴在沙发上,下半身两条腿还搁在地上。渐渐地他蜷缩起身子,拖鞋“吧嗒”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都窝在沙发靠枕间,缓缓伸手抱住了自己。   这是个自我保护防御的姿态,外壳看起来坚硬无比,实则内心像棉花糖一样柔软。   眼下被映照一片绯红,元幸抬眸,从缝隙里看着窗外天色。看着西边瑰丽的火烧云,东边已经爬上来的半个月亮和大捧星子。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又蜷了蜷身体,想象着妈妈抱着自己的模样,手指紧攥抱枕一角。   说不定,说不定明天就能见到妈妈了……   元幸这般想着。   楼下响起耳熟的停车声,元幸立即就从沙发上蹦了下来,拉开窗户朝下张望。   刚停好车的王愆旸略一抬眸,正好看到自家的傻星星在半开的窗边,在瑰丽云彩下冲自己笑。   元幸喊了他一句:“开心先生你,你回来啦。”   笑容瞬间抚平了王愆旸心中因工作带来的烦闷,他挥了挥手:“我这就上去了。”   到家后王愆旸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换了家居服后又喝了杯水。元幸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嘴角上扬。   “有什么开心事让你笑成这样?”王愆旸放下手中的杯子问道。   元幸闻言,马上又笑了笑:“明天展览就,就开始了,我要见到妈妈了。”   “这样啊。”王愆旸也冲他一笑,“那是得高兴高兴,今晚想吃什么?”   “鸡腿!”   “好。”王愆旸捏捏他的脸,转身走入厨房。   刚关上门,他立即就敛了嘴角笑意,一手揉了揉额角,似是在烦恼什么,缓缓地出了口气。他看着窗外天上已经攀爬上来的星子,苦笑了一下,转身打开冰箱拿食材。   还是让他先见妈妈,高兴一段时间吧。   展览第一天,场馆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元幸带着面具和手套,抓着那个小变声器,和小姐姐并肩坐在抓娃娃机旁,紧张地盯着来往看展览的人。   “不要慌。”小姐姐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今天帮你查了,双子座本周运势是超lucky的!你肯定能蹲到妈妈的!”   第一天元幸没有像星座运势那般幸运地蹲到妈妈,临走前小姐姐请他喝了奶茶,安慰道:“没事儿的元幸,展览有半个月呢!第一天蹲不到就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肯定可以的!”   “谢,谢谢妹妹。”元幸点点头,朝公交站走去。   今天没有等到妈妈,说不伤心失落都是假的。   元幸咬了咬奶茶的吸管,低头看着自己白色板鞋上被人踩出来的鞋印。   “元幸。”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元幸猛然抬起头,正好看见朝他走来的王愆旸。   王愆旸加快步伐:“元幸喝什么呢?连着喊你好几声都不理我。”   考虑到今天是展览第一天,王愆旸便提前从公司出来,想来展馆看一眼元幸的情况,没想到路上堵车,来的时候已经闭馆了。   所幸他在元幸去车站前拦住了他,这才避免发生失之交臂的情况。   不过他的小元幸看起来有一点不太高兴,低着头走路,自己连着喊了他好几声都没反应。   “奶,奶茶。”元幸冲王愆旸举了举杯子,“开心先生要,要不要尝一尝?”   王愆旸便低头凑近,就着被元幸咬扁了吸管,分了一口元幸的奶茶。除了奶茶的味道外   然后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将他背上的书包取下来,替他拿着:“小元幸看起来不太高兴?昨天不是挺开心的吗?我猜猜,是没等到妈妈吗?”   元幸把自己的手塞进王愆旸宽大的掌心里,吸了口奶茶,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今天,妈妈没来的。”   王愆旸捏了捏他的手,温声安慰道:“小元幸不能灰心啊,毕竟这才第一天。生活就跟你等妈妈来看展览一样,不可能都是顺风顺……”   “这,这个我懂。”元幸急急地打断了王愆旸的话,“就是,就是……”   道理他都懂,可是他那颗想看到妈妈的心已经迫不及待了。   在没找到妈妈之前,任由元幸如何思念,难过,都是很快就能投入到生活里的。见到妈妈后,加上如今的生活没有先前那般苦难,他的心神总是会被妈妈影响,尤其是在大几率见到妈妈的情况下。   “放心小元幸。”王愆旸领着元幸到了停车场,“多一点耐心,肯定可以见到妈妈的,你都准备那么多了,尽力后就只剩下听天命了。”   话虽如此,王愆旸还是在到家后给嘉铭打了电话,问他嘉忆大概什么时候会去看展览。   嘉铭表示自己也给不出确切的时间,只能看嘉忆的心情,而她最近的心情有一些糟糕,真的要出什么意外的话……   王愆旸挂断电话,第二天还是将元幸松到美院门口,嘱咐了他几句后就去上班了。   今天小姐姐因为忙毕业的事情不能来展馆了,元幸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啃着王愆旸给他装的三明治,帮小姐姐和她的同学照看着毕设作品,免得有素质差的人来故意破坏他人心血成果。   他等了一上午,抱着手机和小秋还有小姐姐发了无数条消息,到手机快没电,他吃了小姐姐给他送的午饭,还是没等到妈妈。   展馆内虽有中央空调,但耐不住人多,元幸白净的面上满是汗水,鬓角和额前的头发都粘在皮肤是,极为不舒服。   小姐姐的“宇宙娃娃机”引来不少观展人,有人甚至拿着硬币问能不能抓里的东西,都被元幸婉拒了。   实际上元幸口袋中就放着几枚硬币,不过是给妈妈准备的。   到了下午,距离闭馆还有半小时的时候,来看展览的人都陆陆续续地都离开了场馆,整个二层转眼间只剩下寥寥几人,元幸这片只剩下他一个人。   元幸抬着面具,环视了一圈,抿了抿唇。   看来今天又等不到妈……!   往常他是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今日是还没来得及想完,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梯拐角处走了过来。   妈妈来了!   嘉忆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连衣裙,皮肤白皙,手臂脚踝都十分纤细。跟她同行的是嘉铭的女儿,元幸那天在火锅店也见过。   小女孩挽着嘉忆的隔壁,和她说着什么,嘉忆听完后伸手掩着嘴巴微微笑了一下。   唇角的弧度看得元幸眼睛有点酸。   猝不及防的出现让元幸一下就站了起来,过大的动作幅度一下就撞到了身后的椅子,在偌大的展馆二层里发出尖锐的声音,一下就将嘉忆和小姑娘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   元幸没注意到两人的动作,只顾着自己转身扶凳子,再看看身后的展品,生怕自己撞到别人的作品。   等他回头后,嘉忆和小姑娘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抓娃娃机哎。”小姑娘新奇地绕来绕去,“能抓吗?”   元幸迟疑了一下,不过看到嘉忆也对娃娃机颇有兴趣后便点点头,笨拙地从口袋里拿出两枚硬币放在她二人手中。   妈妈的掌心里有一堆形状奇怪的疤痕。   那是之前被元红铭家暴时,妈妈为了护住自己,手直接摁在身后的炭火盆里,炭火在她柔嫩的掌心里留下了星星点点的伤痕。   除了掌心的伤痕外,他还看到了手腕上一条一条的疤痕,横亘在洗白的皮肤上,十分突兀。   元幸将那枚硬币放到妈妈的掌心里时,手指都在颤抖。   被面具覆盖的脸上已满是汗水,薄薄的T恤也被汗水打湿,元幸使劲咬了咬下唇,这才勉强地稳住自己的身形。   小女孩试了一次,什么都没抓到,便撅了撅嘴,将位置挪给嘉忆。   元幸的目光就粘在嘉忆身上,看她投币,手握着操纵杆,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机器内那个装着证书的星球。   和其他九大行星不同,装着证书的那个星球的模样十分漂亮,体形也是最大的一个,嘉忆难免会将目光聚焦到这里。   机器启动,发出嗡嗡的声音,元幸看着用来剪短悬挂星球的剪刀装置,心里头祈祷着妈妈一定要抓住这个星球。   一定要抓到啊,一定要抓到。   嘉忆似乎是感受到元幸无声的支持,一次就将这颗星球给拿了下来。   元幸心中欢呼了一声,蹲下身取出这颗星球,努力抑制着自己双手的颤抖,将星球递给嘉忆。   他指了指星球的环扣,示意嘉忆打开。   嘉忆问:“可以打开吗?”   元幸点点头,眼角有点酸唧唧的。   妈妈和自己说话了。   嘉忆手脚麻利地打开了星球,拿出里面的证书。   同时元幸也将准备好的变声器拿了出来,牵出一头的耳机递给嘉忆。   嘉忆一愣,问:“得听这个吗?”   元幸点点头。   而嘉忆似乎有些犹豫,抿了抿唇,小声说:“不用了吧。”   元幸顿时有一点点急,冲她晃了晃手里的变声器。   “这个好像是那什么!”旁边的小姑娘打了个响指,“姑姑你听听吧,我记得之前在网上看到,好像是这个星球的讲解?你听一听看!”   “那……”嘉忆侧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带面具一言不发人,伸手接过了耳机。   元幸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不要慌元幸,不要慌,记得小姐姐跟你说的,先摁红色的按钮,亮起来后再说话,一定要亮起来再说话,不然会暴露的。   可是在妈妈面前,元幸根本无法保持冷静。   颤抖的手好几次才点下那个按钮,“嘀——”一声后,元幸带上耳机,将麦克风送到自己的唇边,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因紧张和激动而一直不住地颤抖和口吃。   “这,这个星球里,藏着,藏着一颗星星。”   “不是假的星星,是,是真正在天上的星星。它在,夏季大三角的中间,证书上有,有坐标的,今天天很晴的,晚上可以,可以看看。”   “他的名字叫,小星星。”   “小星星是,是浅黄色的,很温暖的颜色,看一看就很,很温暖。”   他说话的同时,嘉忆直直地看着他,下垂眼中的疑惑逐渐消失,变成一种元幸看不懂的情绪。   这让元幸更紧张了,说出来的话也更磕巴。   “希,希望望浅黄色的小,小星星可以,可以给你带来温暖,温暖。可,可以给你带来很多你,你之前丢掉的,东西。”   “小星星是,天上的星星,可以,可以一直存在的,他可以一直在天上,看着你的。”   嘉忆低头翻看着手中的证书,手指抚摸在凹陷的烫金上,动作温柔的似乎在对待一件珍惜的艺术品。   元幸一边说话,目光一边来来回回地在妈妈身上扫来扫去。   从下垂眼到眼下的泪痣,从薄唇到下巴上短短一道疤痕,从白皙的指尖到手腕上丑陋的伤痕,似乎想将此情此景牢牢地印到自己的脑海里,一辈子都不忘记。   最后,元幸说:   “希望,小星星他可以,一直,一直一直保护着你,陪伴着你。”   然后他便摘下了自己的耳机,抿唇冲嘉忆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说完了。   “说完了吗?”嘉忆也摘下了耳机。   元幸又一次点点头。   “我听到了。”嘉忆冲他笑了笑,“我会一直留着这颗小星星,小星星陪着我,我也会一直陪伴着小星星的,谢谢你。”   妈妈笑着,下垂眼噙满温柔和感动,。像极了元幸记忆里那天下午,二年级的他放学回家,在门口摘了几朵花,用草茎绑成花束送给妈妈,像极了那时的笑容。   只看一眼就让人无比庆幸。   待嘉忆她们离开后,元幸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揭下脸上的面具。汗水顺着他脸颊流下,滴在地板上,溅开几朵小水花。   发丝粘在他脸上,汗水反着光看起来亮晶晶的。   一切看起来都和上次在火锅店仓库里极为相似。   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被面具掩盖下的是笑容。   元幸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似是如释重负一般,咧开嘴笑了笑,露出几颗小白牙和唇角浅浅的小梨涡,乖巧的下垂眼弯出弧度。   小星星。   你可一定要好好陪着妈妈呀。 第九十九章   场馆关闭后, 元幸给小姐姐发了短信, 将娃娃机的排插给拔掉,面具和手套放在凳子上,背上书包出了美院的门。   天边瑰丽的火烧云宛如厚重的油画, 好似从昨日一直挂到了今日此时,连那渐变的颜色都和昨日的一样, 但又因今日的美好心情,平添几分明丽。   元幸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大口地呼吸了一下落日时的空气,觉得心情愉悦万分。   他的双手到现在还有些颤抖,毕竟刚刚见到了妈妈, 还和妈妈说了那么一大串话, 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将心情平复。   鞋面上的黑印子还没有消失,昨日元幸会因为这个擦不掉的黑印子而烦恼,今天看着这个印子反而觉得它像一个笑脸。   元幸看着这个黑乎乎的笑脸, 忍不住也笑了笑。   果然经历了高兴的事情后, 看什么都觉得可爱。   就是他现在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刚刚没有再多跟妈妈说几句,后悔自己只准备了那么一小段话。   “要是, 要是能多说几句就好了呀……”他边走边小声嘟囔着。   “多说什么?”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同时元幸也撞到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开,开心先生!”元幸一抬头,就看到了正垂眸,笑眯眯注视着自己的王愆旸。   “怎么了这是?看见我反应这么大。”王愆旸拿过他的包, 背妥帖后将一瓶拧开的水递给元幸,“慢点喝,小心洒出来了。”   元幸接过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仰头灌了自己一口水后才回答了王愆旸的问题:“我,我见到妈妈了!”   王愆旸睁大了眼睛,同样十分欣喜:“真的吗?你怎么把礼物给妈妈她的?”   于是元幸便从小姐姐帮自己出谋划策开始,一直讲到自己看着妈妈一次就抓到了那个装着星球的证书。   当时他和妈妈说那些话的时候紧张得不得了,说话都磕磕巴巴。如今转述的时候,倒也能顺着说下来。   “然后妈妈就,就和一个小妹妹走了,我后面就也,也出来了。”   “开心先生我这次没,没有哭的。”元幸一边说一边使劲地点着头,“是真的,没哭。”   “好。”王愆旸拿过他手里那瓶拧开的水,生怕他一个手舞足蹈就洒自己一身,“这次小元幸做的很棒呢,没哭就是长大了,妈妈她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嘿嘿。”元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舔舔因为说多了话而干涸的嘴唇,“没哭的。”   王愆旸便将水瓶复又递过去,逗他问:“那小元幸,这次还需要开心先生抱抱吗?”   上次元幸见到妈妈后,也是故作坚强故作镇定地絮絮叨叨和王愆旸说了一路,到了车上后立即就绷不住了,低声恳求着让王愆旸抱抱自己。   可元幸非但没有不好意思,反而认真思考了一下。   瓶口抵在唇边,元幸抿了抿唇瓣上的水珠,抬头看着王愆旸眨了眨眼睛,说:“要的吧。”   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都不妨碍他得到一个抱抱。   元幸的声音不小,加之两人距离不远,王愆旸再怎么耳背也能听清这三个字。然而他故意装出一副没听到的模样,手放在耳侧:“说什么呢没听到?声音再大点。”   “要的,要抱抱。”元幸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之前还要再大一点。   王愆旸似乎没逗过瘾,故技重施:“元幸声音大点,开心先生耳朵不太好使。”   元幸看着一脸坏笑的王愆旸,下意识地鼓了鼓腮帮,眼睛一转,微微仰头喝了口水。   “不要了的,元幸已,已经长大了,不要什么抱抱。”   这可直接让王愆旸傻了眼。   千算万算,没算到他那乖巧又可爱的小元幸也学会套路人了。   结果这句过后还没完。   “开心先生,耳,耳朵不要的话,可以捐赠给需要的小朋友。”这句是他这几天跟小姐姐和她的同学日常斗嘴中学来的。   “你呀你,真是……”王愆旸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冲自己眨眼,一脸无辜的元幸,抬起手指指他。   “真,真是什么?”元幸勇于顶嘴。   王愆旸无奈,只好将抬起的手放在他脑顶,把头发揉的乱糟糟的:“真是长大了。”   不仅会套路人还会顶嘴了,越长越歪。   “真不抱了?”王愆旸追问。   “不,不抱。”元幸硬气得很,脚步也加快,“开心先生你,快点走,一会儿公交车人就,就多了。”   今天王愆旸没开车,两人就步行到公交站,等来车后一前一后上了车。   车上人不多,但也没有座位。王愆旸便拉着元幸走到车厢中部,面对车窗站着。   他依旧在纠结那个抱不抱的问题,三番五次小声询问元幸是确定不要抱抱吗?甚至威逼利诱说不抱的话晚上就没有肉肉吃。   元幸则坚持不抱原则不动摇,根本不给王愆旸机会。   “那行吧。”王愆旸无奈笑了笑,“回家啃白菜叶子。”   他正说着,公交车在一所大学附近停靠,走上来一群人高马大的体育生。刚才还宽松的车厢顿时变得拥挤不堪。   王愆旸和元幸站的地方正对着下车门,学生们上车的时候他正在对元幸说白菜叶子。   一个没注意,猝不及防地就吃了一个体育生的肘击。   于是就猝不及防地往前一倾,慌乱中下意识就伸手抱住了元幸,元幸也一伸手,揽住他的腰。   好的,成功抱在一起了。   然而上车的人还没完,人高马大的体育生门一个接一个的上车,渐渐挤满了车厢。   于是车上每增加一个人,王愆旸就被迫离元幸更近一点,每增加两个人,王愆旸就被迫离元幸更近两点。   到车门关闭时,两人已经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并且大眼瞪小眼。   王愆旸愣了一下,元幸逮住机会“恶元元先告状”:“我,我说了不抱的,开心先生你,你怎么回事的?”   王愆旸看他一副“小元元得志”的嘴脸,万般无奈:“行行行,对不起我的小元幸,是我不守规矩抱了你。”   他一边说,微微弓起身体,同时见缝插针将元幸塞在角落,自己则站在外侧,一手揽着他,一手撑在他身后的栏杆上,给元幸腾出一个位置。   好避免这个来自南方的小元幸被自己和这群人高马大的体育生挤成一个元元饼。   可即便如此,拥挤得不像话的车厢还是将王愆旸刚刚腾出来的那点空隙给还是被这群体育生们无情侵占了,两人的身体再度紧紧地贴在一起。   夏天温度高,衣服也穿得薄,元幸今天没穿防晒用的衬衣,只穿一件白T恤。   而灼人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从腰后侧源源不断地传来。更别提王愆旸还紧紧地和他贴在一起……   车内虽然开了空调但耐不住大家一起排放的二氧化碳量大,拥挤的状态下,元幸一会儿就出了一脸汗。   双重热度的夹击下,元幸小幅度地晃了晃头,将眼睫上的汗珠抖落,不舒服地左扭一下右扭一下,还抬眸用十分委屈的眼神看着王愆旸。   王愆旸也没好到哪里去,如果不是车子需要定期保养,他也不会选择在大夏天挤公交车。虽然是和元幸一起挤公交。   车子走走停停,在惯性作用下,车子每次刹车,车内乘客就要朝着同一个方向倒去。   很不幸,元幸就站在那个犄角旮里里,车子每停一次,王愆旸就得离他更近点。   加之今天的司机可能是出门没吃药,频繁地急刹车,搞得他不受控制地朝元幸身上一扑一扑的。   不老实的小王兄弟立即就起床了。   作为一个三十岁的男人,王愆旸是有正常生理需求的,但碍于元幸自身特殊情况,他全是靠左右手两个好兄弟解决的。   但此情此景……   元幸还在仰头看着自己,王愆旸默默别开了视线。   太他妈的尴尬了。   看来夏天还是少抱的为好……自家的宝贝元元还是十分明智的。   不过,王愆旸还是垂眸看了一眼正如毛毛虫一样扭来扭去的元幸,   到家后,王愆旸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了空调,将扇叶给掰下来,带着元幸吹了一会儿凉风,汗落了后又把元幸赶到浴室洗澡换衣服。   等王愆旸从浴室出来后,一打眼就看见了换了睡衣短路,仰躺在沙发上晃着细白小腿的元幸。   左腿上有一道丑陋的疤痕,像一条虫子般斜斜地攀附在皮肤上。   王愆旸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伤痕是在元幸初次入住自己家,那会儿他没细问。之后因为是冬春季,在家大多穿长裤长袖的家居服,疤痕也就被掩盖住了,他也就没再想起这件事。   直到今天,元幸换上了他新买的夏季睡衣,小腿上的伤痕这才露出来,王愆旸这才记起这茬事。   王愆旸擦着头发走了过去,坐到元幸身旁,毛巾搭在颈间,伸手拉了拉元幸的胳膊,示意他坐起来。   元幸当即爬起来,像只小熊一样伸出双手就往王愆旸怀里扑。   王愆旸也将他揽到怀中,拍了拍肩膀。元幸仰起头看他,问:“怎,怎么了呀开心先生?不吃饭吗?饿,饿了的。”   而王愆旸的视线全部都聚焦在他小腿的疤痕上,看着那道浅褐色的疤痕,逐渐皱起了眉头。   许久没得到回应的元幸不禁又喊了他一声:“开心先生?”   王愆旸这才回神,伸手抓住元幸纤细的脚踝,指着那条伤痕,问:“怎么来的?”   元幸愣了一下,慌忙抽出自己的脚,往身后藏了藏。   这一反应让王愆旸眉间沟壑又加深了不少。   “没事儿。”王愆旸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安抚道,“我就是问问,不想说的话就不说。明天我给你买点去疤痕的药膏,你坚持着抹一抹,说不定颜色就会淡一些。”   虽然元幸没说话,但王愆旸稍微动动脑子也能猜出来这是道疤痕是因谁而来,除了元红铭那个人渣还能有谁。   既然元幸不想说,那王愆旸也就尊重他的沉默,又摸摸他的后脑勺,问着和平日里一样的话:“一会儿想吃什么?冰箱里有牛肉,吃黑椒牛柳好不好?”   说着就要起身朝厨房走,刚站起来,衣角就被抓住了。   元幸抿了抿唇,抬眸看着王愆旸说:“是坏蛋他用,用刀划的。” 第一百章   元幸给的答案和王愆旸心中所猜测一模一样。   他继续小声说:“是, 是我很小的时候, 妈妈和奶奶出去,出去了。坏蛋他喝醉了,要拿……拿刀……”   话没说完他就被王愆旸拥入怀抱, 后半句话没能说出来。   王愆旸一下接一下地轻拍他的后背,温声哄着他:“不用说了元幸, 我都知道。我们小元幸受苦了。”   怀中的元幸似乎不太舒服,身形微微颤抖, 咬着下唇,喉间发出“呜”的一声。声音低低的,像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王愆旸闻声, 立即将他抱的更紧了点:“没事了元幸, 对不起,不应该跟你提这个的。”   既然已经猜到答案了,那自己又问什么呢?明明今天下午回家的时候还那么开心。   王愆旸心中十分懊悔。   不过, 王愆旸又低头看了看胸前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虽说元幸一直在成长, 心脏上缠绕的荆棘也逐渐一条一条被温暖拉开,但元红铭终究是他心里扎的最深的那根刺。   元红铭给他童年带来的伤害并非是时间可以消磨掉的,就如同他左腿上那条伤痕, 这么多年了,依旧丑陋地横亘在皮肤上,一如它当初愈合的模样。   王愆旸伸手,大拇指在那道褐色的疤痕上抚了抚,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抚平他心中的伤口。   疤痕的是凸起的触感, 而一旁的皮肤则细白滑腻。   指腹下的触感凹凸不平,就像一个腿上带着伤痕的小孩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自己心里头,将心脏表面踩的坑坑洼洼,每踏上一步都伴着一次心跳的悸动。   “没事了元幸。”王愆旸抱着他说,“以后我不在你面前提他了,没事的。”   其实这次王愆旸也不是刻意提及元红铭的,只不过前几天他刚好接到了嘉铭的电话。   就是在元幸收到小星星的证书,准备带着去找小姐姐,王愆旸在他临出门前叫住了他,结果又放他走的那个下午。   当时说是和妈妈有关的,但确切来说是元红铭相关。   嘉铭在电话里告诉往王愆旸,自己的家人在京市见到了元红铭,不过那时嘉铭的亲人在地铁上,元红铭在对面开往反向的地铁里,他只看了一眼,地铁就匆忙启动了。   所以说并不是嘉忆亲眼看到元红铭,这还稍微让人庆幸一点。   其实在嘉忆刚从那个魔窟逃回家的时候,嘉家曾经从她口中得到过一星半点的消息,去过那个小村庄,试图将元红铭一家绳之以法。   奈何村子落后偏僻,村内大多人没有法律意识,并不认为拐卖妇女儿童是违法行为的,甚至有的人的孩子和妻子就是拐卖来的。   愚昧的村民当然不欢迎嘉铭一家,将他们赶了出去,有一名亲属还被村民扔的石头砸伤了脑袋。   嘉家见此行不通,转而向当地的警察求救,奈何他们说管不了,让嘉家人趁早放弃。嘉铭无法,只得带着亲人离开,也不知他们到底是真的管不了还是官民相互。   不过在临行前,他们还是得到了一张元红铭的照片,具体怎么得来的,除了嘉铭,没人知道。   得到照片之后,嘉家人便将这个魔鬼的模样牢牢地记在脑海中。   此后,为顾及嘉忆的状态,嘉家人就没再去过那个小村落,也没再询问过嘉忆。   元红铭的模样就在他们心里沉寂了四年之久。   直到那天,灰尘才被抹去,罪恶漂浮在空气里。   那天嘉铭在电话里和王愆旸说的就是这件事,王愆旸权衡了一下,没有当时将此事告诉元幸。   至于元红铭来京城的目的,没人再见过他也就没人知道。   王愆旸在次日去花卉市场找过张明星,问他是否知道其中缘由。   张明星当即给家人打了电话,得知元红铭赌大了,将家里剩下的田地和祖宅给变卖了,结果还是赌输了,一气之下来了京城,并且扬言说要来京城找老婆孩子。   人是来京城了,但也只被嘉铭的家人瞧见过一次,此后就像蒸发了一样再也没见过。   但无论如何,他人在这个城市是真。   元幸逐渐平复了情绪,开始在王愆旸怀里一扭一扭,似乎觉得这样抱着有点热,又开始了下午“恶元元先告状”那套:“开心先生,我们说,说好了不抱的。”   王愆旸见他状态好了一些,又收紧双臂将他搂的更紧了点,故意逗他:“不放,今天我就要抱小元幸了。”   “嗯……”元幸思考了一下,也伸出双臂回抱住王愆旸,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那就,就抱抱吧。”说着,又往他怀里挤了挤,整个人都要趴在人身上了。   他说是嘴硬,其实也是想抱抱的。   尤其是在刚刚难受的情况下,开心先生的怀抱比吃了一整盒巧克力糖都要甜。   成功挤进怀抱,稳稳地坐在大腿上后,元幸抬起头看着王愆旸眨了眨眼,王愆旸则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两人坐在沙发上,均一言不发。   王愆旸一边用食指绕着元幸的头发,一边思考着。   元红铭人在京市,虽说京市和相较于一股元红铭就好比沧海一粟,能恰巧碰到的概率趋近于零。但就凭元幸能在车上随意一瞥就看到了自己的妈妈,王愆旸就相信元幸的“运气”到底有多“好”。   如果元幸真的“运气爆棚”,在独自一人的情况下遇到了元红铭,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窗外晚风飞行而过,将窗帘高高地拂起,落下时发出“呼呼”的声音,紧接着雨点拍打在窗台上。雷雨骤降,没给人一丝喘气的机会,屋内就变得闷热烦躁了起来。   王愆旸看着窗外电闪雷鸣,心中叹了口气。   暴雨要来了。   暴雨过后是个晴天,元幸为了给妈妈送星星,连着一周多都没去过康复中心了。今天他特意起了个大早,带上家里的糖果和小点心,准备带去给方奶奶和小陈姐姐,还有他的小秋弟弟。   令秋迟被司机接走回家吃饭了,说下次带元幸去猫咖见见世面。   元幸被王愆旸接走,回家吃了午饭休息片刻,又急急忙忙朝火锅店赶,他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只是心中相较之前,慰藉了许多   张玥又招了一个小孩来分发零食饮料,元幸就被调到室内专门帮客人点菜。   忙活了一下午后,张玥走过来问他:“感觉还行吗?不适应的话就还回来发零食吧。”   “还可以的。”元幸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我觉得自己,自己可以的。”   “那就行。”张玥顺手抽了张湿巾给他,“觉得不适应的话一定要跟姐姐说啊。”   “嗯。”元幸点点头,继续去给客人点菜了。   最近店内来了一群奇奇怪怪的人,他们不像正常客人一样来吃火锅,元幸觉得他们简直是来店里做饭的。   “那个服务员,你能帮我再加一碗米饭吗,顺便牛肉粒没有了,麻烦你和后厨说一声吧。”   这是今天元幸见到了第三个要在店里煮牛肉粥的人了。   他点点头,应了声“好”,走到后厨端了碗米饭先给过去。   调料区的牛肉粒是空的,元幸一连问了好几个同事都说不知道仓库的牛肉粒放在哪儿,终于有一个告诉他:“玥姐昨天才进了货,你去问问她。”   于是元幸只好去找张玥。   结果他没找到张玥,却见到了嘉铭。   元幸其实有点怕嘉铭,加之他以为妈妈也跟着来了,下意识就想藏起来。   结果嘉铭远远地就叫住了他:“元幸。”   元幸愣了一下,这才缓缓回头。   眼前的人有着和自己一样的下垂眼,是自己的舅舅。可这个舅舅的眼眸中却无一丝亲情流露。   “我,我这就穿,穿小猪衣服。”元幸怯生生地说,“去,去藏起来。”   “不用了。”嘉铭淡声道,“嘉忆没来,只有我一个。”   元幸稍稍松了口气,问:“那你,你要吃火锅吗?我带你,进去的。”   “这个也不必了。”嘉铭摇摇头,“我来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元幸问:“什么呀?”   “是关于你父亲,元红铭的事情。”   时间接近七点,王愆旸今天额外加班了半小时,关掉电脑后步履匆匆地朝火锅店那边赶去,生怕他的小元幸等急了。   下电梯出拐角,王愆旸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张玥。   他打了个招呼问:“元幸呢?”   “店里帮人点菜呢。”张玥说,“我给他调了岗。”   “多谢。”   王愆旸道谢后,径直朝店内走去。可结果和上次一样,他并没有在店内找到元幸,脚下步子便不由自主地朝仓库走去,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渐渐萦绕在心头。   结果仓库里也没有,那件史迪奇的玩偶服一如上次离开时的模样,孤零零地靠着身后的箱子,瘪瘪地躺在地上。   那能去哪儿?   王愆旸皱了皱眉,心下也更烦躁了一点。   元幸上班时会换工作服,私人物品也会存放在柜子里,所以手机也不在身上。王愆旸挂断电话,打算去店门口再问问张玥。   结果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元幸的声音。   “我,我不……”   只听到前半句,后面的没听清。   声音很低很轻,但王愆旸还是听出了其中的颤抖和害怕。   仓库身后是一道门,门后是一个幽深的走廊,常年昏暗,没有走过的人根本不知道走廊到底会通向哪里。   王愆旸在第一时间夺门而出,循着那一丝颤抖的声音,快步行走在光线昏暗的走廊里。   他走的越快,元幸的声音就越大,渐渐地能听到那边完整的谈话。   “你再仔细想想呢?这毕竟关乎你妈妈现在的状态和情绪。”   “我,我真的不知道,也,也不,不记得了……”   “求,求求你了舅舅,我真的,是,是不想再去想了的……真的了,他也不是,不是我爸爸……”   颤巍巍的声音听得王愆旸心头一凛。   左拐,夕阳直照,在黑暗里行走了好一会儿的王愆旸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眼前是嘉铭和元幸。   嘉铭站在西侧,身后是浓重的云彩,他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捏着一根烟。   元幸双手绞在一起,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他在听到脚步声的一瞬间抬头,本就红肿的眼眶又红了一度,脚下步子也朝王愆旸这边挪。   “开,开心先生呜呜。”   扑进怀里的一瞬间他直接小声哭了出来,肩膀一颤一颤,抽气的声音像荆条抽在王愆旸心上。   王愆旸急急忙忙抱住他,轻声安慰着:“元幸别哭了,我这不是来了吗?不哭不哭了啊。”   看到元幸这反应,嘉铭愣了一下,香烟的烟灰掉落在地上一截。   王愆旸看着嘉铭指尖的星火,皱了皱眉,直起腰,冷声问他:“元幸哭了是怎么回事儿?你问他什么了?”   元幸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抢答王愆旸的问题:“舅,舅舅他问我,坏,坏蛋的事情……”   “我说了我,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也,也想不起来了,舅舅一直问我的……”   “那,那坏蛋也不是我,不是我爸爸啊……我不承认的。”   闻言,王愆旸脸色顿时一沉,他抬眸,冷冷地看着嘉铭。   三十多度的京城傍晚,他的眼神却给嘉铭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烟头从指尖掉落的瞬间,连嘉铭都没有察觉。   等他慌忙用鞋尖将星火碾灭,急急解释:“嘉忆知道元红铭来京市了,情绪不太稳定,我想尽快把这件事解决掉,但知道的不多,也不敢问嘉忆,这才……”   他后半句话被王愆旸冷声打断了:“你才什么?”   “你家保密工作没做好来,所以你就来逼问元幸吗?!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嘉铭愣了一愣。   王愆旸很少会用如此激烈的语气和高昂的分贝和别人说话,也很少会说出这样粗俗的语言,很明显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元幸已经明确表示自己记不得了,你为什么又逼着他回忆那些事情?明摆着着欺负我家小孩吗???”   “如果今天是我在逼着嘉忆她一定要想起过往那些和元红铭的事情的话,你他妈又会怎么想?啊嘉铭?你可真他妈的厉害。”王愆旸咬着牙问道   “你是嘉忆的亲哥哥,我能理解这个。就算你们家不认元幸这个孩子,我也理解。”   “但是你把他当做罪魁祸首之一,也总有人把他当宝贝看!”   “元幸和嘉忆一样都是无辜的,你这样做只是在伤害他!和元红铭那种人渣又什么区别???”   王愆旸不知不觉提高了音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带着十二分的怒气。   “嘉先生。”王愆旸深呼吸,尽量平复自己的怒气,他带着元幸朝后后退了一步,“你信不信,如果你不是嘉忆的哥哥,不是元幸的舅舅的话,今天你说不定会被我从五楼扔出去。”   “我……”一向能言善道的嘉铭被王愆旸这几句话怼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急急忙忙转向元幸,似乎是想道歉:“那个元,元幸,舅舅对不……”   道歉的话还没出口,王愆旸就带着元幸离开了:“恕不奉陪了嘉铭先生,今天你所作所为,令我实在无法原谅你。”   他的小元幸成长了再多,再勇敢。但元红铭给他带来的阴影就像左腿上那道多年都褪不去的疤痕,每到孤寂时,疤痕就像是被人再度用锋利的刀刃剖一般,血淋漓的血肉翻出,鲜红液体汩汩而流。   更何况,他身上的伤口疤痕又不止那一道。   王愆旸将元幸直接带到了车上,三十度的室温下,元幸的皮肤冷得吓人。王愆旸急急忙忙找了车后的毯子给他裹上,伸手抱住他帮他取暖,自己则汗流浃背地安慰着他。   “没事了元幸,没人再问你了。”   “那个嘉铭就是个大傻逼,大坏蛋,欺负我们小元幸,以后开心先生见他一次打他一次,帮我们元幸出气好不好?”   “别害怕了小元幸,别怕了,你没事,妈妈她也没事的,你们两个都好好的。”   元幸依旧抖得厉害,王愆旸地抱着他,胡乱地吻着他的额头和发顶。   从前元幸在花卉市场听到张明星问他是不是元红铭的儿子,就能哭着跑出去。现在即便他成长了不少,依旧无法独自一人直面这份不一样的痛苦。   智力衰减被人指指点点,被同事欺负,疼他爱他的奶奶去世,被坏人骗人,不得相见的妈妈。这些元幸都可以一个人扛过来,但唯独这件事,他一个人无法承受。   这件事关乎两个家庭,不是他那瘦弱的肩膀可以抗住的。   “小元幸你别害怕,那些事情都过去了,都不算什么的,以后有我陪着你呢。你害怕的话就躲到我身后,或者躲到我怀里,我会帮你挡住那些痛苦,我会一直陪着你,和你一起面对那些事情的。”   “听到了吗小元幸?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无法一人面对,总是有人会牵着他的手,陪着他一起走过这段被黑夜笼罩的路。   封闭的车内温度逐渐升高,汗珠从王愆旸鼻尖下巴上滑落,砸在元幸身上和毯子上。   元幸的身子渐渐也没有刚刚那么凉了,在王愆旸的安慰下,他的情绪也逐渐平复。   又过一会儿,元幸抬起了头,抓着王愆旸胸前的衣服问:“开,开心先生,坏,坏蛋他是和我们在一个,一个城市吗?“   作者有话要说:100章了!花花撒起来!咕咕咕起来!   大概是最后一个大篇章了!不会很虐的,比心   火锅店五楼,四楼有露台,所以讨人厌的舅舅不会被老王摔死的,毕竟那样的话老王就要进局子了,小星星就没人陪了嘤嘤嘤(虽然最后也没摔_(:з」∠)_) 第一百零一章   不待王愆旸回答这个问题, 元幸紧接着又问, 努力抑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妈,妈妈是不是,知, 知道了?”   说完快速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又使劲挤了挤, 试图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给寄回去。   这种时候,他最担心的还是妈妈。   王愆旸见状, 伸手用指腹在他眼下抹了抹。   他温声问:“小元幸是不是害怕了?”   元幸点点头,索性把自己的脸放在王愆旸的掌心里,小声说:“怕……”   紧接着他又摇头, 脸蛋上的肉在手心里蹭来蹭去的。   “我, 我怕,但是最怕是,妈妈她害怕的, 妈妈害怕了该, 该怎么办呀……”   母子同心,元幸在得知消息后能有这种反应,相信嘉忆也好不到哪里去。   王愆旸在心里头叹了口气, 伸出另一只手,也捧起元幸的脸,轻轻捏了捏。   他垂头,认真地看着元幸的眼睛,说:“元幸, 现在没人能欺负得了你的。。”   “而且……”王愆旸说,“你不用过于担心妈妈,你得相信她也和小元幸一样,一直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毕竟,妈妈她曾经保护了你那么多年,现在她也一定会好好地保护自己的。而且妈妈的家人也会保护她的,就像我会一直保护你一样。”   元幸红着眼眶问:“是,是舅舅吗?”   王愆旸闻言,眸光顿时暗淡了下去。刚刚真是应该把嘉铭那个混球从五楼扔下去,竟然这样欺负他的小元幸,真是差点气死他。自己保护了这么久的小宝贝,他说弄哭就弄哭。   元幸看着王愆旸若沉水般的面色,抿了抿唇,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角,说:“其,其实我,我就是有点害怕,我,我不怪舅舅的。”   “舅舅是,是为了保护妈妈,我,我也是想保护妈妈她的……”   “但是我是,真的想不起了的,一想就,就难受害怕的,也不是真的要,要哭。”   低软的声音断断续续,元幸努力用他心底里的温暖和爱抵御着那份恐惧,想要将自己保护妈妈的那份心情给传达出去。   “小元幸。”王愆旸用双手揉了揉他的脸,把脸颊上软乎乎的肉给揉到变形,“你知不知道,孩子都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元幸嘟着嘴,用不解的颜色看着王愆旸。   王愆旸微笑了一下:“你快快长大,然后保护好自己,就是保护妈妈了。”   掌心里那张小脸眨了眨眼,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好了。”王愆旸松开手,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快去洗脸,一会儿给你做好吃的,之前不是说要帮妈妈打坏蛋元红铭吗,不能再哭鼻子了。”   夏日的夜风从柔软的云朵缝隙中钻出,送到这扇小窗里。   小星星额前的头发被吹起,露出红肿的眼睛。   他听开心先生讲了许多关于爱关于勇气的话,但关于坏蛋的这件事,最至关重要的还是他自己。   只有他自己获得了真正的勇气,才能打败坏蛋,保护妈妈,和开心先生一起开开心心地生活。   暴雨虽至,但乌云之上总会有一片晴云,晴云中白色飞鸟和昼行夜空会永远等着长大的小星星,等着他到来。   今夜有梦。   虽然元红铭目前身在京城,但生活也并不能因为他而不进行下去,元幸还是要早上去康复中心,下午去上班。   不知是不是因为嘉铭逼问他关于元红铭的事情,元幸明显有些抗拒去火锅店上班。临近上班的时间,总是磨磨蹭蹭地要干一堆事情,坐在车上也总是心神不宁的,似乎总是担心今天会在火锅店遇到嘉铭一样。   王愆旸看出元幸的紧张不安,在红灯十字路口时伸手拉了他一下,将他的手放在掌心里用力握了握,安慰道:“没事的,他不会来的。”   “嗯……”元幸吞了口口水,目光躲躲闪闪的。   车内开着凉爽的冷气,然而元幸额头上却汗水岑岑,时不时就要伸手擦一擦。   王愆旸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双手忍不住用力握住方向盘,分明的骨节凸起。   行驶过两个街区,王愆旸将车停在商场附近十字路口拐角处。   他伸手将元幸的安全带解开,又抽了张纸将元幸额头上的冷汗擦掉,问:“元幸是不是不想上去?”   元幸点点头,又摇摇头。   王愆旸问:“到底想去不想去?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结果元幸还是点点头又摇摇头。   王愆旸看着他纠结紧张的模样,叹了口气,将纸巾团吧起来扔到一旁。   元幸急急忙忙在一旁说:“我,我这就去的,开心先生你你不要,不要生气……我去上班的,真的。”说着还要拉开车门走出去。   结果王愆旸的动作抢先在他动作之前。   只听“啪”一声,王愆旸的胳膊越过元幸,手掌摁在了门锁上,同时任凭元幸怎么拉车门都拉不开。   “我是有点生气。”   王愆旸垂眸,拉过刚刚已经被解开的安全带,复又帮元幸扣上:“不过我不是因为小元幸不上班而生气,我巴不得你不去上班,好安安生生待在家里让我养着。养十个你我都养得起。”   “我生气是因为,都这么久了,元幸还是觉得我会生他的气,是觉得我小气呢还是……”   元幸是不可能把他当外人的,但是往前乍一听他这么说,再看他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这满肚子的火就升了上了来。   矛盾又莫名其妙。   “我,我没有……”元幸低着头小声说,“我只是,只是……我不知道的……”   “唉……”王愆旸挪开摁在门锁上的手,仰起头,覆盖住眼睛,疲惫地长叹一声。   车内空调呼呼地吵闹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冷风中发酵着。   王愆旸一面生气嘉铭把他的宝贝吓成这样,一面……   不行,他还是生嘉铭那个老东西的气。看来真的应该把嘉铭从那个茶社里揪出来暴打一顿,这样才解气。   元幸则一面害怕会遇到嘉铭,一边又想去上班和客人交谈。   因为他的社交圈并不广,每天见到的人少之又少,还总是固定那几个。所以他是很喜欢在火锅店里不同的陌生人交谈,帮助他们拿零食或者点菜时,又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成就感,虽然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元幸十分满足。   可是他真的是怕了……   他可以成长,懂得什么是爱,懂得依赖懂得撒娇,懂得善解人意理解妈妈的苦衷。   但想在阴影里种满花就像是在废墟上重建一样,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他也不可能在三两天内,在听过王愆旸大段的排忧解难后就能拥有对抗噩梦和坏蛋的勇气。   更何况阴影照了他十八年还不够,四年内一直用着各种方法如影随形。   元幸低着头,脑子里乱乱的,总觉得自己又回复到了之前的状态,变成了那个没有遇到开心先生之前的,动不动就爱哭鼻子的小元幸。   “对不起。”   冷不丁的道歉声响起,接着是一个拥抱。   王愆旸将下巴放在元幸的肩膀上,紧锁眉头:“对不起元幸,刚刚不应该那么跟你说话的,也不应该冲你撒气,我太纠结了。”   元幸一愣,支在两旁的双手顿时有些无处安放,整个人也有点无措。   “我刚刚也考虑了一下,你现在的确不适合继续去工作,等下我就帮你给玥玥姐请假。”王愆旸不容置喙道,“不接受反驳。”   元幸眨眨眼,的确也没有反驳王愆旸的话,就像是一直等着对方强硬地替他坐决定一样。   “现在你下午的时间就空了出来,你是选择去康复中心还是跟我呆在一起?”   想都没想,元幸也伸手抱住了王愆旸:“跟你,跟你在一起的。”   当日下午元幸就被王愆旸带到了公司。   吴小毛今天没来,王愆旸就把他安置在吴小毛的ceo办公室里,打开吴小毛的电脑给他找了部动画电影,嘱咐他有一些东西不要碰,然后自己时不时地来看一眼。   不过这毕竟不是个长久法子,但目前只能先这样了。王愆旸看着电脑前的元幸,第一次动了辞职的心思。   运营组办公室内。   “王总监。”新入职的同事凑了过来,“那是你孩子吗?几岁了啊?有十八吗?不过你看着岁数也不大啊,孩子怎么会那么大?”   正在喝水的王愆旸差点一口水喷同事一脸,这名同事也在被开除的边缘徘徊。   “不是。”王愆旸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回去好好工作。”   同事坐回工位之前,冷不丁听王愆旸又来了一句:“十二了。”   元幸的确跟他养的小孩一样,不过是在八岁时捡到了他,养到现在也有十二岁了。还差六岁就成年了。   同事在位置上地嘀嘀咕咕:“十二?不像啊……”   王愆旸闻言,微微勾唇笑了笑,继续工作。   因为元幸在,王愆旸今天提早下班走了一个小时。   “元幸,电影看完了吗?”王愆旸推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该回家了。”   “看完的。”元幸正抬头看着墙上的一张照片,闻言转头看了看王愆旸,接着又急急忙忙地将头转了回去,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王愆旸见状,大步走了过去。   吴小毛的办公室的墙上除了有一些装逼书法外,还有一些照片,他念旧,所以家人的,同学的都应有尽有,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正经董事长的办公室。   墙上最大的一个相框内装裱的是他的大学毕业照。   是在大学校门口排的,三十多名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在烈日下笑的正灿烂。   “这个啊。”王愆旸站在元幸身后和他一起看了起来,“这是你小毛哥哥的大学毕业照,他是港城大学毕业的。别看他的,就一个普通一本,211985都算不上,回家开心先生给你看我的,国内的国外的都有。”   元幸抿了抿唇没说话,也没回应王愆旸这段话。   “元幸?”王愆旸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傻了吗?”   元幸这才转头,目光放在王愆旸身上:“没有。”   “那回家吧,今天想吃什么?一会儿带你去超市”王愆旸问。   然而元幸则答非所问。   他努力踮起脚,伸手指着照片上那铭刻在大石头上的“港城大学”四字,缓缓地说:“这是我,我之前考上过的大学,就是这个。”   确切地来说,那是他曾经失之交臂的梦想。 第一百零二章   港城大学位于南方一个沿海小城, 小城三面环山, 即使是炎炎夏日气温也不高,余下三季也都像春天一般,宜人的气候倒也吸引了不少游客。   元幸也是被招生简章上那句“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给吸引过去的。他十分怕冷,但家里每到冬天就冷得人骨头发疼, 所以在选志愿时他首选了南方沿海的城市。   虽然只是一个普通一本,不是211也不是985, 但元幸已经十分满足了。   十八岁的夏天,他规划好了所有。   在学校里好好学校,捎带着去打工, 打工的钱偷偷寄给妈妈。以后再有钱的话就给妈妈买火车票, 带她来海边看一看,捡最漂亮的贝壳给她。   最后工作也留在那个温暖的城市,闻花香, 听海浪。   然而从那场导致他发烧的暴雨过后, 他就再也没触摸过温暖。   元幸有点痴痴地看着照片上的“港城大学”四字,像是在做没做完的梦一般。他伸着手,踮起脚, 努力想离那四个字更近一些。   “咔嗒”一声,王愆旸将那个相框取下,伸手擦了擦玻璃上的灰尘,然后才递到元幸面前。   元幸紧张地伸出双手接过相框。   港城大学被铭刻在巨大的石头上,涂上了红色的漆料, 一群穿着学士服的人众星拱月地围着她。   元幸抿了抿唇,似乎有话想说,但最终也没能说出来。   王愆旸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又看了看照片上的校门四字,垂眸思考了一番。   元幸看着那四个字,心中百感交集,小声叹了口气。   轻微的叹气声传到王愆旸耳朵里,他急忙地吹起了彩虹屁:“港城大学是全世界最好最厉害的大学!什么211985双一流都比不上我们小元幸考上的大学!给港城大学打call!”   元幸似懂非懂地听着,听到最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笑着问:“开心先生你,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打,打阔?”   “就是我们小元幸很厉害的意思。”王愆旸梗直了脖子继续瞎着解释,不过小元幸很厉害是真的。   “肯,肯定不是。”元幸继续揉着眼睛,“你肯定是,骗我的。”   相框侧面有不少灰尘,王愆旸怕他把灰尘揉到眼睛里感染,伸手拉住了他。   “元幸。”   元幸闻声,抬头看着王愆旸,眼眶微微有一点红,不知道是被他自己揉的还是因为心里被触动了。   “你想不想去港城大学看一眼?”   小星星的眼睛,倏然一亮。   到达港城时正值傍晚,机场上空有一道又一道飞机拖长尾巴,被夕阳照成了亮金色。   与燥热流火的京市不同,甫一下飞机,空气中湿润凉爽的水汽就扑面而来,带着大海和青山的味道,真如招生简章上所言,如春宜人。   头次坐飞机的元幸有些晕机,这会儿正抓着一瓶水坐在机场大厅,趴在王愆旸身上晕的找不着北。   “还好吗?”王愆旸关切地问,手里拿着个塑料袋,时刻准备着。   元幸从嗓子里呜呜呜了几声,王愆旸到底也没听懂他说什么。   “那行吧。”王愆旸将他被汗水打湿的额发拨开,好让他吹吹风看会不会好一点,“你再缓一会儿,恢复了我们再出去。”   元幸点了点头。   那天在吴小毛的办公室看到他的毕业照后,当晚王愆旸就定了第二天的机票,连夜收拾了东西,叨扰了吴小毛问东问西。次日请假过后直奔机场,几个小时候就踩在港城的土地上,呼吸着港城的新鲜空气。   左右元红铭是个定时炸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时候未到,不如过的开心一点,总是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可不行。   顺便也帮元幸放松一下心情,而且此行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王愆旸预定的酒店就在港城大学旁,这是吴小毛提供的可靠消息。从十八层的窗台望出去,能看到教学楼,体育场,钟楼甚至还能看到远处的大海。   到达酒店时天已经黑了,本来王愆旸计划是今晚带元幸去吃点港城当地的特色小吃,顺便再去港城大学里转悠转悠。不过元幸因为晕机有点水土不服,把中午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王愆旸便只好带他吃点清淡的粥。   “吃完回去休息休息。”王愆旸给元幸夹了一筷子的菜,“本来还想带你去学校走走,看来还是算了。”   元幸一听就急了,也不管嘴里还有粥,含含糊糊地说:“我,我腰粗。”   “你腰不粗,可细了。”王愆旸调侃道,“看你表现,乖乖把饭吃完就带你去。”   店里坐了不少人,大多是学生样貌,朝气蓬勃地笑着,想来应该是港城大学的学生。   “明天校庆,希望能在礼堂抢个前排。”   “少来,都是你这种毕业了还要回来的人跟可怜的学弟学妹抢位置。”   “生是港大人死是港大鬼。”   “得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香港大学呢。”   元幸认真听着他们说的话,转头看着王愆旸,眨了眨眼。   王愆旸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明天带你去,先吃饭。”   元幸立即低头,吸溜吸溜地吃起了饭。   虽然他并没有在港城大学读过书,但听到他们说校庆,却总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两人还真是赶了个好日子。   吃过饭后王愆旸带着元幸到了港城大学的体育场上。   时间已是六月末,按理来说学生们早都放了暑假,但跑道上依旧有不少学生散步,想来应该都是冲着校庆来的或者是暑期留校,所以王愆旸这个社会人走在里头也不显突兀。   体育场那头是人工湖,夜风送来湿润的空气,拂在身上凉飕飕的。   元幸一边搓着胳膊一边好奇地看来看去,看看红色的塑胶跑道,看看一旁跑步的人和跳绳的人。这样的生活距离他十分远,因而他觉得新奇。   王愆旸垂眸看着一旁扭来扭去高兴得不成样的元幸,眼眸也微微弯了弯。   最终两人没有在体育场呆太久,毕竟夏夜里蚊子太多,元幸的胳膊已经被蚊子啃了数口,甚至是脸蛋也遭了殃。   “回去吧。”王愆旸伸手戳了戳元幸脸上的蚊子包,“失策,出来应该给你擦点驱蚊水的。”   但元幸明显还不想回去,意犹未尽地站在跑道上,小声嘟囔着:“我还不想,回去的。”   王愆旸顿时软了心,无奈摊手:“那就再走两圈,两圈之后必须回去了。”   得到允许的元幸立即原地跳了一下,小兔子一样。   王愆旸看他那副开心的模样,越发觉得这次带元幸来港城大学是个正确的选择。   回到酒店后,元幸挠了挠脸,吐出一句:“痒……”   “现在知道痒了?刚刚怎么不觉得?”王愆旸翻出青草膏帮他涂上,“胳膊也伸出来给你涂涂。”   绿色的青草膏抹在皮肤上,凉飕飕的化开一片。   时间尚早,电视里放着港城当地的晚间新闻重播,元幸胳膊上的青草膏干了大半,王愆旸蹲在地上整理着两人的行李箱。   元幸看着王愆旸收拾东西的动作,抿了抿唇。   “开心先生。”元幸说。   “嗯?怎么了?”王愆旸依旧收拾着东西,头也没太。   下一秒,他被人从身后抱住了,一双白净的手紧紧地环在腰间。   元幸将脸颊贴在王愆旸的后背上,轻声又喊了他一句:“开心先生。”   不待王愆旸问出那句怎么了,说出了下半句话:“我,我好开心哦。”   王愆旸拍了拍环在自己腰间的小手,温柔地说:“逛了个操场就让你这么开心了?”   后背上那个小脑袋使劲地又蹭了蹭:“开心的。”   “开心就行,明天只会更开心的。”王愆旸说。   “嗯。”元幸点点头。   “不过……”元幸语气一转。   王愆旸放下手里的东西,疑惑回头:“不过什……”   话没说话,他的脸颊就被啵唧了一下。   “谢谢你的,开心先生。”元幸抿了抿唇,上一秒还说着温柔缱绻的话,下一秒就要呕吐出来,“呕,呕呕……”   王愆旸本来还沉浸在被小星星偷亲的喜悦和震惊中,没想到元幸变得这么快,他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我的脸很恶心吗,亲一下就吐?”   “不,不是的……”元幸疯狂地吐着口水,“开心先生你脸上有,有药膏的,不,不好味道。”   王愆旸低头一看,自己的指尖上果然粘着一层绿色的青草膏,不由得笑了,长臂一伸把元幸拉近怀里,两人双双跌坐在地面上。   “你啊你。”王愆旸捏了捏元幸鼻子,“瞧你刚刚说的是什么话?”   元幸吧唧了一下嘴巴问:“什,什么什么话?”   抽了张纸,王愆旸帮元幸擦了擦嘴角的青草膏:“你刚刚说的是‘你的开心先生’,你再仔细想想到底是谁的开心先生?”   元幸就真的认真地想了起来,他是因为说话不利索所以经常口吃,“的”是他经常用在句尾的一个口癖。所以刚刚那句话就变成了“谢谢你的开心先生”。   “想明白了没?”王愆旸抱着他问。   “明白的。”元幸很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是,我的开心先生。”   “哟真乖。”王愆旸顺势在他脸上也亲了一下,亲了满嘴的青草膏,“现在扯平了,等下我收拾完东西你就赶快去洗澡睡觉听到没?”   元幸一边笑着,一边用给自己擦过嘴巴的纸给王愆旸也擦了擦嘴:“好的。”   次日一大早元幸就说饿,王愆旸寻思着他应该也不会再呕吐了,便起了床带着他吃早点。   酒店是提供一顿早点的,但王愆旸带元幸吃的要有意义的多。   在此之前王愆旸已经提前从吴小毛那里做了功课,得知港城大的食堂是支持非校园卡付款的。加之食堂菜式多且便宜,不少周围的居民也这里吃饭。   早点是港城特色的早餐,也是食堂里卖的最多的,面线糊搭配油条。   不过今天早上一改往常,往日是元幸等着吃,是元幸去排队买的早点,王愆旸坐在餐桌前等着张嘴。   “阿姨。”元幸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口吃,轻轻地喊了食堂阿姨一声。   食堂阿姨带着口罩,看不清表情:“要什么啊同学?”   同,同学!   元幸很久没被人这么叫过了,当时心中就升腾起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阔别已久的老友喝醉了酒,又像是相隔万里的织女牛郎一朝相会。   总之,让他觉得十分舒服,心里头也暖融融的。   被切成块油条放在盘子里,元幸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放在嘴里,又舀了一勺面线糊就着吃,小腮帮撑得鼓鼓囊囊的。   这本应是他品尝了四年的食物,却是在今天第一次相遇。   “慢点吃。”王愆旸也咬了口油条,“别吃太快又拉肚子。”   “不,不会的。”元幸用力咽下口中的食物,“我,我才不会,这是我的,老朋友。”   “老朋友?”   吃过早点后,王愆旸便带着元幸在校园里转悠。   今晚今日是校庆的缘故,校园里到处都摆着装饰的鲜花和横幅,庆祝的气氛十分浓厚。   学生们都放假了,所有的教室都空荡荡的,元幸便不能真正地感受大学生活之一的蹭课了,想来还是有点遗憾的。   他趴在一楼的窗户上看屋内的陈设,看着一排一排的桌椅,看着讲台和投影仪,不自觉地就勾起了唇角,露出小梨涡,似乎幻想着自己在这里上课的情形。   “小元幸还记得自己的专业的吗?”王愆旸问。   元幸思考了一下,有点惋惜:“好像是,师,师什么的,不记得了的。”   “师范?”王愆旸试探问。   “对!”元幸立即点点头,“就是,师范的。”   当时他从老师那里得知,如果报考港城大学师范专业的话是不收学费,但是要在毕业后的三年服从安排去一个沿海小镇支教三年。   元幸一听,又不收学费还包工作,当即美滋滋地提前申报了志愿。   结果都是后话了。   “看来小元幸以后可以一边教书一边帮小朋友们康复了。”王愆旸笑眯眯地说,“既当老师又当医生,不愧是我的小元幸,厉害的呢。”   元幸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从玻璃上离开,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我们去,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图书馆门前拉着一条大大的横幅,“庆祝港城大学建校百年”,周围有不少穿着学士服的人在拍毕业照。   毕业生其实在月中就离校了,但为了赶这这次的百年校庆,特意将这张有意义的照片留在有意义的这个日子里拍摄。   那些和元幸年龄相仿的人沐浴在阳光下,站在他们爱了四年以后会爱一辈子的校园里,笑容明丽的比日光还灿烂。   他们头顶学士帽的流苏抖在空气中,学士服的下摆和垂布摇曳在风里,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拂过衣摆的风飘着送到了元幸的手里,他伸手握了握,却还是满掌空,只得艳羡地看着不远处拍照的人们。   四年了,他本应也在此中。   王愆旸看着元幸眼中的羡慕,又抬头看了看那边的学生,其中一个女生怀抱着一套多余的学士服,面色苦恼。   垂布是粉色的云纹,元幸是师范专业,正好合适。   “你等下啊元幸。”王愆旸说着朝前走去,“先别动啊。”   王愆旸径直走到了那名女生身边,询问了对方后说明自己的来意:“家里小孩没考上你们学校,有点遗憾,能不能借你们学士服拍张照片?拍完就还回去。”   那女生仿佛遇到了救星一样,赶紧把学士服和学士帽塞到王愆旸手里:“没事随便拍,拍完也不用还给我,还到综合楼一层A103就可以了。”   “谢谢。”王愆旸冲着女生礼貌地笑了笑,准备转身找元幸的时候,突然福至心灵地回头又问了一句,“能问下你们是什么专业的吗?”   女生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同学们,笑着说:“师范专业的,只有我们一个班。”   元幸看到王愆旸拿到学士服时,眼睛一睁,眸光雪亮雪亮的。   然后在得知那群同龄人是师范专业,而且师范专业只有一个班的时候,眼眶一湿,似乎有点想哭出来。   他瘪了瘪嘴,又努力地抬着嘴角笑了笑。   “高兴吗?”王愆旸替他罩上学士服,整理着粉色的垂布,“小元幸要‘毕业’了。”   酸着眼睛,元幸看了看那边已经在架子上站好准备拍照的“同班同学”们,然后急匆匆地接过学士帽带在脑袋上。   “开心先生,快,快。”他一边调整着学士帽的位置一边催促着王愆旸,“照,照一下,帮我的。”   王愆旸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拿出相机对准了元幸。   一身学士服的元幸站在镜头前,眼眶微红,身后是同样穿着学士服的同学们,他们将学士帽拿在手里,对着天空蓄势待发。   “准备好咯。”王愆旸将镜头对焦到元幸的脸上,“笑一笑,别苦着脸,高兴点元幸,拍毕业照了都。”   元幸赶忙抹了抹眼睛,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我,我准备好了!”   下一秒。   “师范1501班!毕、业、啦!”   身后的同学们纷纷将学士帽抛到空中。   “咔嚓。”   王愆旸摁下相机快门。   元幸在同时间笑着比了个剪刀手,轻轻地呢喃了自己的名字。   “元,元幸,也毕业了。”   作者有话要说:元元攒大招ING,还是在走剧情的,小宝贝需要积攒勇气才能和人渣对抗呀~   如果是老王和垃圾舅舅帮他摆平的话,那宝贝星星就无法从中成长了,这个剧情也就没必要安排了_(:з」∠)_所以请大家伙稍微等等我们星星宝贝吧   还有一句想说的话,如果有哪个小天使追不下去了,请悄悄离开不要让我知道,不用特意评论告诉我弃文了……熬到大半夜看到这种评论会很丧的。   然后咕咕变成丧尸咕咕生气地把不听话的小天使都吃掉! 第一百零三章   拍过这张毕业照后, 身后那群师范1501的学生们似乎打算去其他学校走走逛逛。   元幸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若有所思。   王愆旸见状,思考了一番后吗,轻轻拍了拍了他的背:“想上去跟他们说说话吗?”   毕竟如果元幸顺利地来到港城大学报道的话, 那些人应该是他的同班同学。   元幸抿了抿唇,还要摇了摇头, 学士服上的穗子也跟着晃了晃:“还,还是不用了吧, 我已经,已经有开心先生了。虽然有点,舍不得, 但是现在是, 有开心先的。”   他虽然失去了同学,但同样老天爷又补偿了他一个开心先生。   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就不必再耿耿于怀, 想的越多, 空留的只是深深的遗憾。不如就着眼于当下,看着自己掌心里牢牢抓着的东西,看着开心先生就好。元幸早就学会了知足。   王愆旸一愣, 转而很快地笑了笑。   “好。”   下午,元幸就穿着这身学士服在学校里走走逛逛拍拍照,仿佛真的像在这里过了四年一样,心情相较昨天也更加愉悦了几分,嘴角的笑容就一直没下去过。   看他这样, 王愆旸心里头也开心,自己安排的这段旅行也起到了合适的作用。   校庆典礼在学校的礼堂举办,因为礼堂内座位有限,所以只允许本校学生入内,进门还要挨个检查学生证。   元幸虽然穿了一身学士服,但并没有学生证,进不去礼堂,不免有些小失望。他站在礼堂对面的树影下,一脸羡慕地看着不断朝礼堂里走去的学生们。   身前走过几名学生,王愆旸眼疾手快地走到他们面前,问:“打扰了,请问典礼是几点开始呢?他忘带学生证了,不知道回去拿的话还来不来得及?”   那学生看到王愆旸身后穿着学士服的元幸,回答道:“下午16:30,16:25停止入场,你们要进去的话就快点吧。”   道谢后,王愆旸看了看腕间手表,指针指向四点方向。   “你,你在干什么啊开心先生?”元幸疑惑问,“我没有,学生证的。”   “嘘——”王愆旸冲他比了禁声的手势,“声音小点,不然就真进不去了。”   元幸虽然不解,但还是挺话地闭上了嘴,两人继续站在树荫下。   时间越接近16:25,朝礼堂走去的学生就越少,到16:23时,基本就没有人再进去了。   “我,我们走吧,开心先生。”元幸叹了口气,准备转身,“去,去其他地方,看看的。”   结果他脚步还没转过去,手腕就被王愆旸拉住了,同时一股力量车扯着他往前走。   “快快快小元幸。”王愆旸快步朝礼堂走着,“晚了就进不去了。”   说话的同时,王愆旸把垂到额前的头发往上一拨,露出额头,拿出自己的金丝边眼镜架在了鼻梁上,桃花眼眸光一敛。   元幸跟着王愆旸小步跑着,一边喘气一边问:“怎么,怎么进去的呀?”   王愆旸回头冲他一笑。   “王老师带你进去。”   礼堂门口站着两个检查学生证的学生,他们躲在建筑物的阴影里,打算再坚持最后一分钟就进去。   “你们两个!”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声音,两名学生齐齐回头一看。   正好看到一名带着眼镜,看起来似乎像个老师一样的的男子和他身后穿着学士服的少年,正朝他们奔跑而来。   “学生证给我看……”一名学生习惯性地伸出手要证件。   结果王愆旸冲耳不闻,反而把那两名学生一拉,拍着他们的背就往礼堂里推,语气急促:“哪个系的学生啊?只剩下最后一分钟了还不快进去,想被关到门外啊?”   那两名学生也没反应过来,满心满脑都是一会儿自己就进不去了,顺着就进去了,还提醒王愆旸和元幸:“老师一会儿您进去了就去前排,学长您就往二层走。”   “嗯。”王愆旸绷着一张严肃的脸,点点头。   礼堂内没开灯,只有靠近门的地方有些许日光,其余的地方都一片漆黑。那两名学生刚进去就找不到影子了,王愆旸也就拉着元幸在礼堂后排随便找了两个空位坐下。   刚坐下,元幸就松了口气,显然是被刚刚王愆旸的举动给惊到了,他紧紧地拉着王愆旸的手,小声说:“吓,吓死我了。”   王愆旸凑近问他:“怎么了?”   元幸想想刚才王愆旸冒充老师的情形,忍不住笑了笑:“开心先生你,你可真厉害的。”   “那是。”王愆旸淡定地推了推眼镜,“还有更厉害的。”   元幸理了理学士服,冲他又笑了笑,调整坐姿,在周围的窃窃私语中紧张地等待着校庆典礼开始。   “唰——”一声,舞台的幕布被拉开,随即灯也亮了起来,在座的教室和学子们纷纷欢呼起来。   突如其来的灯光让元幸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   舞台大屏幕上放着一段视频,讲述着港城大学在百年间的成长历史,接着就是校长讲话,流程和王愆旸上学期参加的活动一模一样。他一个已经开始养生的老年人带着元幸疯了一上午,中午也没休息,这会儿隐隐有点犯困。   但没经历过这些的元幸则十分兴奋,看到什么都要和王愆旸说一声,扯扯他的手或者是衣角。   王愆旸只好努力打起精神,陪着元幸看下去。   节目结束后,胡子花白的校长再一次站上台发言致辞,同时间,台下所有的师生也都站了起来。   “哗啦啦”声里,鳞次栉比的黑压压一片直接挡住了最后排的元幸和王愆旸。   王愆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元幸看其他人都站了起来,也不打扰王愆旸,自己一个人站了起来。   所有灯都被打开,黑暗瞬间被驱赶,礼堂的各个角落都被照亮。   数盏灯光映在元幸眼里,像是无数颗小星星一般,像极了他眼里那份希冀。   他屏息凝神,抓紧了手中的学士帽,瞩目着礼堂发言台上的校长。   “咳咳。”校长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话筒位置,“这个,今天是我们港城大建校100周年校庆,我代表学校感谢各位校友能从天南海北赶回母校,对此我先对大家表示感谢,你们舟车劳顿辛苦了。”   台下学生顿时大喊:“为母校服务!!!”   校长愣了一下,紧接着和学生们一起笑了起来。   元幸虽然不明白他们玩这个是什么梗,但受周围小声感染,忍不住也跟着他们笑了起来。   “安静,安静。”校长又清了清嗓子,“其实我想说的话在最开始已经说完了,让大家站起来也是为你们的腰椎着想,毕竟你们也坐了好几个,肯定也累了。哦不过不累也不能坐下来。”   幽默的校长又说了几段话,元幸跟着台下的学生一起笑了又笑。   礼堂外传来晚钟的声音,是学校湖畔的钟楼在整点的报时声。一声接一声的足足敲了十八下,钟声在夕阳里敲荡余晖,将这欢呼的声音送到穹顶。   礼堂内所有的师生静静地听完这晚钟余韵,等到钟声结束,校长这才继续说话:“校长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了,最后只能送给大家一句话。”   “希望在座各位不论是身在校园还是身在社会,无论是迷茫困顿还是明媚豁达,不管是处于逆境还是一帆风顺。”   “都能做到‘知白而不守黑,和光而不同尘\',祝大家前程似锦!”   校庆典礼圆满结束,如雷般的掌声将王愆旸吵醒。   醒来时他险些从椅子上掉下去,还好元幸及时捞了他一把。   王愆旸坐直后扶了扶眼镜,看着鱼贯而出的人们,问元幸:“结束了?”   元幸没回答他,只点点头,鼻子小声地抽了一下。   王愆旸准确地听到这个声音,急忙掰起他的下巴:“这怎么看了典礼就哭了呢?”   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透,元幸拿手在眼角抹了抹:“我,我也不知道的,但是我,其实是很高兴的,没有难过哭。”   在刚刚听校长那句“知白而不守黑,和光而不同尘”时,元幸的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从第一字开始流泪,到最后一个字戛然而止时,眼泪“吧嗒”一声落在地上。   他听不懂这句话,但心中却隐隐震颤着共鸣。   “行吧。”王愆旸笑了笑,拿卫生纸帮他擦了擦眼泪,“开心就行。”   两人也跟着人群朝外面走,门口站着那两名刚刚建成学生证的学生,不过散场时倒不用检查证件,他们正在分发纪念品。   元幸和王愆旸也得到了一份纪念品。   简约的天蓝色的纸袋上印着港城大学四字以及校徽,袋里是一枚装在丝绒盒子里精致的校徽,一本小册子,以及一枝红色的干花。   夕阳下,余晖日光透过干瘪的花瓣,根根脉络分明。一阵风吹来,花枝微微晃动,似乎能闻到花香。   凑巧的是,这枝干花正是和两人家在里那盆“惊喜花”是一样品种,据说是港城的市花。   或许这又是一种惊喜。   校徽背面镌刻着校长在典礼上说的那句话,想来应该是校训。   晚上回到酒店,元幸躺在床上,拿着这枚校徽坐看右看,用指腹摩挲着那句话。   “知白而不守黑,和光而不同尘。”   似乎怎么都无法理解这句话。   “看什么呢?”王愆旸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喊你好几声了都没听到。”   元幸从床上坐了起来,将校徽背背面冲着王愆旸,说:“我,我不太明白这句话的。”   王愆旸凑近一看,很快就笑了:“这个啊。”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后,王愆旸也坐到床上,拿着那枚校徽对元幸道:“知其白,守其黑。和其光,同其尘。”   元幸把校徽从王愆旸手中拿回来:“不,不是你说的这样,是,是不守黑,不同尘。”   听不懂的元幸皱了皱眉。   王愆旸见状,伸手,指尖点在校徽背面,点在那句话上,问:“元幸想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元幸点点头:“想知道的。”   “那……”王愆旸一脸坏笑,“那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啊。”   他说着,坐直了身体,双手抱在一起,在身前前后晃了晃;“就这样,还得说‘拜托拜托开心先生,告诉我吧’,眼神得到位啊。”   元幸看了看他,抿着唇,眨了一下眼睛。   在王愆旸以为元幸会照做时,没想到他的小元幸把头一扭,哼了一声:“不,不那样。”   王愆旸想看元幸卖萌的计划,成功失败。   0   “好好好,不那样。”王愆旸无奈,只好又从元幸手中拿过那个校徽,认认真真地同他解释了起来吗,“这句话出自《老子》,是……”   元幸很快就问:“老,老子是谁?”   王愆旸在说“老子”二字的时候是很标准的发音,两字正经念第三声。   而元幸在问的时候,因为语速加快,“子”字就变成了轻声。再加上他说话的语气憨憨的,听起来就像个黑老大自称老子一样。   “是元幸啊。”王愆旸在元幸疑惑的目光里笑得前仰后合的。   “傻元元。”王愆旸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念第三声,老子是我国古代非常有名的思想家和哲学家,同时也是道教的创始人,不过你只要记住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就行了。”   元幸点点头,王愆旸继续道:“这两句话凸显的是道家无为而治的思想理念。知白守黑呢,就是知晓是非黑白对错,保持暗昧,如无所见。”   “举例说明呢就是,你明知一件事是错误的,但依旧保持愚昧。愚昧就是说一个人不明事理。”   “嗯……”元幸依旧皱着眉,不知道到底明白没有。   在王愆旸打算重新解释一番时,元幸问:“那,那这样不就是,不对的吗?明明知道是,错误的,但还是要,要那么笨笨。”   “笨笨”二字直戳王愆旸心里,比看到元幸拜托拜托还要萌。   王愆旸一手捂着心口,免得被萌死,另一手摸摸元幸的头:“没错,就是这样,所以说才要‘知白而不守黑’。“   “这,这样的。”元幸点点头,若有所思。   “那……”紧接着他又问,“那后,后一句呢?”   校徽被抛到空中转了几圈,银白色的边缘在光中一闪,很快又落到了王愆旸手中。   王愆旸攥了攥校徽,语气缓缓道:“这句话也是出自《老子》,简单点理解呢,就是不出头不逞强,与世无争,同这个尘世一起混成五颜六色。”   这次王愆旸没有举例说明,元幸在听完后自己摇了摇头:“我觉得这样,这样不好,还是校长好的。”   “不是校长好。”王愆旸无奈笑了笑,“是校长说的好,论好不应该是开心先生好吗?”   元幸没接王愆旸这句话的话茬,又摇摇头:“其实我,我没太明白的。”   看来还是要举例说明才行。   “瞧你笨笨的。”王愆旸轻轻弹了一下元幸的脑门,“举个例子。”   “某一天我的元元去上学了,上学呢就要去坐公交车坐地铁。元元呢,正好看到车上有小偷在偷一个老婆婆的东西……”   不待王愆旸说完,元幸抢答:“那,那我肯定是要,要告诉老婆婆的。东西被坏蛋偷的,肯定会,会难过。”   “对。”王愆旸点头,“是这么个道理,如果元元没有走出那一步的话,就是‘同尘’了,看来我们元元还是很聪明的嘛。”   元幸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问:“那,那为什么,很厉害的人要,要教大家错误的呢?”   “不是错误的。”王愆旸莞尔,“说错误是很偏颇的,很厉害的人有他自己的理念,就像元幸会告诉那个老奶奶有人偷她的东西一样,不一样的人秉持着不同的态度。”   “那校长为什么又,又和厉害的人不一样?校长也更,更厉害的?”元幸化身好奇宝宝。   得,绕来绕去就是绕不开了。   王愆旸十分无奈,只好取过元幸手里的校徽,慢慢地说着。   “很厉害的人不是教你做一个充耳不闻的胆小鬼,校长也不是教你做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   校徽上面焊着一枚别针,王愆旸用指腹摁了一下针头。   “这不是一个语言可以解释清楚的东西,是需要我们元元在往后的人生里慢慢领悟的。”   王愆旸捏着校徽,小心翼翼地将针头穿过元幸的T恤衫。   “慢慢地你就能明白,在面对小偷和老奶奶时,你什么时候可以迈出那一步,什么时候不可以迈出那一步。遇到同一件事,到底如何处理才是正确的。”   针头最终从衣料中钻出脑袋,扣回凹槽内。   “或者说是选择另一种方式,迈出那一步。”   “啪嗒”一声,元幸身上多了个港城大学的校徽。   王愆旸也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真正做到‘知白而不守黑,和光而不同尘’。真正成为一个知黑白,明事理,但又不世故,永远保持着属于自己的那束光芒的,勇敢的元幸。”   说完这句话后,屋内沉默了好一会儿,只有呼吸声,和窗外学生们吵闹的声音。   低下头,元幸看着自己胸前的校徽,似乎在努力理解这段话。   窗帘被风吹了又落,港城的晚风里带着大山和海洋的味道。   元幸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对王愆旸说:“我,我大概明白的。”   “就像我,我不打扰妈妈,我把星星送给妈妈,用另一种方式来陪着,陪着妈妈一样。”   此话一出,王愆旸立即大跌眼镜,觉得自己刚刚的口舌都白费了。   但元幸接下来的话,又让他觉得自己瞬间可以再跟元幸解释到第二天。   元幸伸手,在校徽上摩挲着,声音轻轻的,但语气中却喊着十二分的坚定:“我,我也不能再害怕坏蛋的,我要像小偷和老奶奶一样,我要打坏蛋。”   王愆旸一愣,虽然在嘉忆和元红铭的事情并不能以刚刚的举例来理解,但元幸能歪打正着地参悟出一层其他的含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王愆旸摸摸他的脑袋,“你能这样理解也行,那以后舅舅坏人再问你关于坏蛋的事情,你还怕不怕了?”   “我,我不怕!”元幸抿抿唇说,“我可是要当个,知,知道黑白,明白……明白什么的,永远有,有自己的光芒的元幸。”   “也,也不咕咕。”   王愆旸被他逗笑了,忍不住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是不事故。”   不远处体育场上传来一声欢呼,仔细听,他们喊的是“师范1501班!”看来白天遇到那群学生一直疯玩到了现在。   紧接着,他们又喊“我们毕业啦!”   虽然已经拍过了毕业照,但似乎一直到刚才那个时刻,元幸才真正取得了属于他的毕业证。   因为在接下来的道路上,他要成为一个崭新的,勇敢的元幸了。 第一百零四章   元幸在听了校长加上王愆旸的一番话后, 醍醐灌顶, 当场升至99级。   而接下来在港城游玩的几天,他的心情相较前几天更轻松了不少,虽然最近来港城的几天他就没难受过吗, 但最重要的还是元幸心里头的转变。   以及拿到了重要道具——“勇气”。   可拿到归拿到,具体要怎么运用, 如何运用这份来之不易的勇气,就要看元幸自己的造化了。   元幸是不虚此行了, 王愆旸倒是还有点遗憾。   因为他没能成功哄骗元幸卖萌给自己看,并且感叹元幸逐渐长大后就更不好哄骗了,真应该趁着自己刚把元幸带回家那会儿, 好好让他给自己卖个三天三夜的萌。   返程时元幸明显还是有些不舒服, 可能还是晕机,再加上他在登机前了吃了好多东西,王愆旸怎么劝都拦不住他疯狂往嘴里塞小吃。   “开心先生……我好不舒服, 就像, 像那天晚上在酒店里,亲,亲了你一下那样……好, 好恶心,好想吐的……”元幸拼命用双手捂着嘴,皱着眉,眼睛直往上翻。   “……”王愆旸一边无奈于他的形容比喻,一边还是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跟你说别吃那么多,不听劝,现在难受了吧?我跟你说这就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知道吗?”   “我,我,呕……”   “行了行了不训你了,你也别说话了,闭着眼躺一会儿。”   看着他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面色,王愆旸觉得以后再出来的话还是不坐飞机了。   旁边的乘客为了拍照打开了遮光板,刺眼的光线让王愆旸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他翻出一个眼罩给元幸带上,好让他好好休息。   登机前,王愆旸曾经收到了嘉铭的电话,不过当时因为着急登机就没有接到,当然他不太想接也占了一个原因。   虽然很不情愿,但王愆旸还是打算等一会儿到首都机场后再回过去。   也不知道他给自己打电话干什么,要知道从那天过去后,嘉铭可是一句道歉都没有,王愆旸可还没有替元幸原谅他。   从港城到京城只需要飞行三个小时,刚出机场,王愆旸准备在路边回嘉铭的电话时,身后的元幸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哇”的一口当街吐了一路。旁边准备下班回家的清洁工打大爷的脸都黑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王愆旸尴尬地冲清洁师傅笑了笑,“一会儿我帮您清扫一下。”   他回头又看看蹲在树坑边上漱口的元幸,收起手机,走过去拍拍他的背:“还吃吗?”   蹲在地上的元幸没回复他,双手抱住自己微微颤抖着,瓶子里的水大半都流在了地上。   看他情况不太对的王愆旸立即蹲下身,伸手拨开他的头发。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挂满虚汗的煞白小脸,眼睛眯着,睫毛被汗水打湿,嘴唇也没了血色。   元幸缓缓地抬起头,抿了抿嘴唇,小声说:“开心先生我,我肚子好疼啊……”   王愆旸一听,当即招了辆出租车把人带到医院看病。   留下清洁工大爷独自在风中凌乱:“你大爷的……”   ……   “急性阑尾炎。”医生在键盘上敲了几行字,“是打算暂时缓解还是一劳永逸?”   没明白医生说什么意思的王愆旸问:“什么?”   “是消炎吃药还是做手术割掉?”医生说。   王愆旸看了看元幸,元幸哪个都不想选。   “消炎吃药吧。”王愆旸捏捏了眉心,替元幸做了选择。   虽然阑尾炎手术只需要一周就能出院了,但王愆旸还是不忍心让他的小宝贝动刀子,也不想看着他那么一个贪吃的小家伙断食断水一周。   “以后别吃那么多油腻的。”医生开了张单子给过去,“现在大多数人肠胃病都是因为吃的太好了,营养过剩!先去缴费然后再去一楼取药输液。”   王愆旸依稀记得,上次元幸生病好像还是去年两人刚认识那会儿,当时是营养不良,现在是营养过剩,看来王氏养元元猪计划进行的还是非常成功的。   因为元幸不方便走动,王愆旸就厚着脸皮从医院借了个轮椅给他,推着人在医院楼层里上上下下的。   一路上元幸都捂着肚子,在轮椅上缩成一团。   王愆旸不由得加快了脚下步子,快速推着他去输液室,问:“看过病后有什么感想吗?”   元幸小声说:“坐,坐轮椅是,这种感觉的……理解,理解小秋弟弟了。”   王愆旸:“……”   算了算了,自己养的猪,哭着也要养大。   等元幸输上液后,距离两人刚到医院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京市夏季气温高,加上输液大厅的中央空调不给力,王愆旸还是一边推着元幸,一边拉着两个大行李箱,没一会儿出了一身汗。   元幸则在他旁边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热。   “开心先生,冷,冷的。”   王愆旸就立即拿出一件外套给他搭上,裹好,不透进去一丝风,顺便还帮着暖手。   “开心先生,热,热了。”   王愆旸又马上把外套撤开,手头没有扇风的工具,就拿自己的手当扇子,铆足了劲恨不得把手腕给晃到折断。   这么一来来回回地折腾,王愆旸很快就变成了两身大汗。   在元幸又一次说冷了后,王愆旸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元幸的额头:“你啊你,你老实交代说是不是老天爷派你来折磨我的?”   “嗯?”活在冷热交替里的元幸有点迷迷糊糊的,听不清王愆旸在说什么。   意识的模糊导致他的视线也模糊,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和虚影。   他大概看到王愆旸的手里没拿那件衣服,只得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开心先生,我,我好冷的。”   同时他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手掌贴在一起,前后轻轻晃着,软声说:“拜托拜托。”   这是前几天在港城大学酒店时,他问王愆旸港城大学的校训是什么意思,王愆旸让他这样求求自己。   大概是这会儿脑子糊涂了,就用这种方式来求求开心先生。   元幸的脸上蒙了层浅浅的绯红色,尤其是眼尾部分,像是有人蘸取了桃花,用毛笔在那处绘上最浓一抹。睫毛湿漉漉的,在输液室灯光照耀下一闪一闪,眼睛微微眯起,眼神万分迷离。   他说话的时候嘴巴也无意识地撅着,抿过的嘴唇泛着果冻一样的光泽,十分柔软。   加上手上来回晃着的动作和嘴里软声的“拜托拜托”,整体看下来,没把王愆旸萌死也萌了个半死。   “好好好这就给你盖上!”   只剩下半条命的王愆旸瞬间像打了鸡血一样,瞬间就捞起那件衣服,光速给元幸盖上:“必须给我的宝贝盖上,不能冷着了。”   元幸从嗓子里“嗯”了一声,盖上衣服后就闭上眼睡去了,也没再折磨王愆旸。   王愆旸看他终于睡着了,这才松了口气。   下飞机前他没吃什么东西,陪着元幸好一顿折腾后饿得前胸贴后背,特别想吃点东西。但碍于元幸在输液,他也不好走动,叫外卖到医院来说也不太好。   这么想着,王愆旸就打通了吴小毛的电话,让他速来这边一趟,顺便再买点什么什么东西。   在给打电话之前,王愆旸看到了嘉铭的未接来电,本想着给吴小毛打电话后回过去,结果因为元幸喊了他一声又忘了。   “开心先生……”元幸睁开眼喊了一声。   “怎么了?”王愆旸立即转头,将混蛋嘉铭抛到脑后,“又冷了吗?”   元幸舔了舔嘴唇,小声说:“我有点,有点渴了。”   “口渴了啊……”王愆旸有点发愁,因为他手边并没有水,而且医生交代二十四小时内断水断食。   “嗯。”元幸点点头,“想喝水的。”   说着,他又将手从衣服中拿出来,再一次双手合十,前后晃晃悠悠:“拜托拜托开心先生。”   “好好好给你喝!”王愆旸彻底没命了。   他转头就给吴小毛发消息,让他记得在路上买瓶水。   一只脚已经迈进医院的,怀抱大包小包的吴小毛只得又将那只脚退了回去,心里暗骂王愆旸这个重色轻友的老东西。   又等一会儿,吴小毛气喘吁吁地冲进输液室,将水递给王愆旸:“你这个不要脸的。”   “谢谢夸奖。”王愆旸不以为意,接过他手里的水。   然后在元幸充满希冀的目光里,拧开这瓶水。   倒了一小瓶盖给他。   元幸眨眨眼看看这个小瓶盖,又抬起眼看看王愆旸,小声说:“太,太少的,不够喝。”   “医生交代你不能喝太多。”王愆旸又将瓶盖朝他那边推了推,“抿一点,别全喝下去。”   元幸又抿了抿嘴,似乎又想将手抽出来给王愆旸来个拜托拜托三连。   正当王愆旸准备妥协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嘉铭打的电话。   “吴小毛你看着他。”王愆旸将水瓶塞给吴小毛,“就一瓶盖,多一滴都不行。”   接通了电话后,王愆旸敛起刚刚的情绪,冷声道:“喂,有什么事吗?”   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往街边药店走着,刚刚他发现自己手上被行李箱划了一道,流了点血,就想买个创可贴粘上。   “……”嘉铭沉默了一下,这才说,“元幸,他还好吗?”   王愆旸本不想告诉嘉铭元幸生病的事情,但想来想去,这么久了,这个家伙连个道歉都没有,便说:“托你的福,不太好,生病了,现在在医院呢。”   那边嘉铭的声音抖了一下,语气中难得也透了点焦急:“什么病?严重吗?”   “不劳烦你费心。”王愆旸走进了药店,取了盒创可贴,“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我等下就要去照看元幸了。”   “嗯……”嘉铭也收敛了情绪,一本正经说,“你也知道元红铭他来京市了吧,这几天我一直派人在找他,但都没有找到。”   听到元红铭的名字,王愆旸还是皱了皱眉:“然后呢?”   “然后。”嘉铭点了点鼠标,电脑屏幕上出现一张男人的照片,“我把元红铭的照片发给你,你那边也多留意一下吧,毕竟   这是两家的事情。”   为了避免元红铭伤害到元幸,就算王愆旸和嘉铭中间再有什么芥蒂,他们也必须站在同一战线上。   王愆旸点点头:“好,你加我微信,号码就是我的电话。”   “行。”嘉铭关掉那张照片,“等下我就发你。”   “嗯你还有其他事情吗?”王愆旸结了账打算走出去,顺便也打算挂掉电话。   “还有。”嘉铭急急忙忙说,语气顿了又顿,“上次的事情我很抱歉,很对不起元幸,麻烦你帮我跟他说一句对不起。”   王愆旸叹了口气:“这事儿我没办法替元幸做主,你自己亲口告诉他。”   嘉铭那边又说了点什么,不过似乎因为信号的缘故,说话声音刺刺拉拉的,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王愆旸冲着话筒“喂喂喂”了好几句,最后也挂断了电话,等着嘉铭给自己发照片。   药店里有一排椅子,王愆旸索性就坐了上去,拆开创可贴的包装,裹住自己受伤的手指。   刚把垃圾扔进垃圾桶里,门外就走进来一名男性。   男子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单眼皮里眼睛里尽是精光,鼻梁还算高挺,只不过下巴上一道疤痕给这张脸平添了几分戾气。   头发看上去有好多天没洗过了,衣服却穿的干干净净,经过王愆旸身边时明显能闻到一股烟臭味。右手中指泛着黄黑色,想来也是一杆老烟枪。   他走路时一瘸一拐,王愆旸定睛一看,发现这名男子左腿上有道一指长的伤痕,血液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流,想来应该是新伤,不过看起来刀口并不深。   “喂。”男子虽然看着落魄,但语气却十分蛮横,口音听起来也不像本地人,“快给我拿一瓶云南白药和纱布!”   年轻的店员被这名男子给吓了一跳,赶忙从柜台里拿出他要等东西,扫了条码后放在桌子上:“一,一共是55块,现金还是刷卡?”   结果男子拿了东西就要跑,似乎没有付钱的打算。   “喂你没给钱!”店员小姑娘眼疾手快地冲到他面前拦住他,“东西还给我!不然我要报警了!”   男子看了小姑娘一眼,攥紧了手里的东西,打算撞开她跑出去时,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用力将他摁在原地。   “我说大哥。”王愆旸叹了口气,“你没钱也别为难人小姑娘。”   “你他妈算哪根葱?”那名男子用力甩开王愆旸的手,“管那么多B事不如回家好好看看你家鳖儿子尿床没!”   其实刚刚王愆旸有一瞬间是想帮他把药钱给付了,因为他在看到男子左腿上的伤痕时想到了元幸。   他的小元幸左腿上也有这样一道伤痕,单看那道伤痕就能体会到当时的疼痛和血液流出体内的感觉,就像面前这名男子一样,说不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而男子趁着王愆旸的愣怔的空隙,使劲将拦在他面前的店员撞开,飞快地跑走了。   “客人你,你没事吧?”小姑娘忙问王愆旸,“啊不对,我得先报警!”   “不用了。”王愆旸揉了揉额角,创可贴蹭在太阳穴上,粗糙的触感让他稍稍清醒。   他走到结账台,掏出信用卡:“我帮他付了吧,你一个小姑娘家的也小心点,免得他以后来报复你。”   走出药店后,王愆旸又在周围看了看,本想给元幸买点吃的,但是一想医生的嘱托,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只能先委屈小宝贝一会儿了。   嘉铭的好友申请已经发了过来,王愆旸点了同意后,对方很快就发了消息过来。   JM:照片是七八年前的了,不过这个老畜生没变多少,看照片也是能认出来的。   JM:[图片]   王愆旸点开那张照片后,刚刚还匆匆的步履一下就顿住了。   头顶烈日,树影里的夏蝉嘶吼到几近疯狂。   王愆旸站在大太阳下,一滴汗水从脸颊滑落到下巴,滴落在手机屏幕上。   无限放大了照片上,那人下巴上的一道疤痕。 第一百零五章   来往的行人不住地回头看着这名站在大街中央的男子, 疑惑纷纷。   王愆旸的手轻轻颤了颤。   手机屏幕上那滴汗水也随着他的动作滑落, 沿着照片中人下巴上那道疤痕的弧度,太阳稍微一晒就留了个白色的痕迹,在黑色的屏幕上格外明显。   手指抵在锁屏键上, 王愆旸又使劲摁了下去。   屏幕亮起,元红铭的脸又一次呈现在阳光下。   王愆旸低头, 将手机凑到眼前,咬着牙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 反复确认着照片上的人和刚刚在药店闹事的人。   夏蝉又开始了新一波的嘶吼,聒噪得人头疼。   错不了。   错不了!   纵使照片上的人和方才见到的那张脸相比要年轻个七八岁,但是下巴上那道疤痕怎么都抹不掉, 就像他曾经做过恶一样。   无论如何, 也别想消磨掉。   “嘀嘀——”一声尖锐的汽车鸣笛声将王愆旸拉回现实。   司机探出头来破口大骂:“红灯啊站马路中央!不要命啊!!”   王愆旸将拿着手机的那只手垂下,紧紧握着手机,另一只原本就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头, 他的面容在炎热夏日冷到了极点。   他抬头朝司机那边瞥了一眼, 然后收回目光,快步朝马路那头走了过去。   “……靠。”司机在王愆旸视线投过来的一瞬间有些发憷,“闯红灯还瞪老子, 没天理了真的是。”   小药店离医院并不远,一路上,王愆旸一直思考着刚刚遇到的元红铭。   衣服不脏,说明有住的地方,不是住在大街上。头发没洗, 应该是住宿条件差,不支持洗澡或者是个人生活习惯问题。   王愆旸恍惚记得张明星告诉自己,元红铭在来北京前变卖了家里的祖宅和几亩地,说明他手上应该是有一点闲钱的。   如今他连一瓶云南白药和一卷纱布的钱都付不起……肯定是钱花完了又没工作,好吃懒做老样子,不然不至于连个药也要抢。   不过这些都不能说明什么,王愆旸皱了皱眉,他觉得重要还是他腿上的那个伤口,如果能知道那个伤口是怎么来的,有很大几率能知道元红铭平时都和什么打交道,说不定就能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   一提到他左腿上那个伤口,王愆旸就来气。   在起初,还不知道这个男人就是元红铭的情况下,他还因为自家小元幸左腿上也有个伤痕,不免对   这个落魄的人产生了一丝同期。   现在看来,当时自己就应该一拳把元红铭这个人渣打死,或者就让他的伤口自生自灭,得了破伤风感染而亡也行。   总之,死了就行。   思来思去,王愆旸觉得还是给两个人打个电话比较稳妥。   快步行至医院大楼的阴影里,王愆旸首先拨通了张明星的电话。   “喂,王先生有什么事情吗?”张明星那边应该有不少客人,声音无比的嘈杂。   王愆旸不愿打扰人做生意,开门见山:“我刚刚见到元红铭了……”   “我靠!!!”不待王愆旸将话说完,张明星那边已经率先骂了出来,“小米你先招呼一下客人,我出去打个电话。”   “王先生你说吧。”   王愆旸捏捏眉心:“他从老家来京市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我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他现在住哪里,或者是你家里的人?”   “你问这个我还真是不知道……”张明星挠挠头,“我爸他们应该也不知道,元幸他奶奶在的时候我们两家就没什么交集的。”   “那好吧。”王愆旸叹了口气,“既然你不知道那我也不打扰你工作了,麻烦你大热天的还要跑出来接我电话,谢谢你。”   “没事没事。”张明星说,“对了王先生,元幸他还好吧?他……见到元红铭了吗?”   问完这句话后,张明星又自顾说了好一堆,大多是关于元幸的。包括他从前路过元幸家,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哭声,和看到元幸有一次放学后不敢回家,躲在同村其他小伙伴家里看电视的事情。   王愆旸仔细听着,听着听着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我听你这么说着,感觉你们村里的思想观念也不是很落后,尤其是你。面对拐卖妇女的事情,怎么会整个村里的人都装聋作哑呢?”   之前嘉铭也告诉过王愆旸,他们曾经去过那个小村庄,但是被村民们给赶了出来。   “……”   张明星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只听他深呼吸一道,吐息间有微微的颤抖。   “这么跟你说吧王先生。”张明星努力地稳住自己的情绪,缓缓道,“早些年,在我和元幸都没有出生的时候,我们村里有一个被拐卖来给人当老婆的女孩儿被打的很惨,一条腿都被打断了,走路一瘸一拐的说话也不利索,看着特别可怜。”   “有一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帮着这个女孩逃跑了,然后又报了警。那时候警察还算管事,这户人家包括卖媳妇给他们的人也进去了好几个。”   “看上去是他们家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实际上是,那个女孩生的孩子因为怨恨他们让自己没有妈妈了,放学后把报警那户人家的一对双胞胎小孩给从山上推下去了。”   王愆旸:“!”   “双胞胎的尸体一直没找到,那个小孩因为当时才七岁,还受《未成年人保护法》的保护,也就没遭什么罪……”   “后面过几年,他们家里的大人也从牢里出来了,出来第一件事是又买了个媳妇……到现在一家人还在村子里的生活着。”   烈日随时间的流逝稍稍偏西,张明星舔了舔起了皮的嘴唇:“所以说王先生,谁家没个妹妹和女儿的,看着好好的女孩被拐进来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对不起啊,不是我们不想管这事,是实在是怕了……”   他说完后,两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蝉鸣声不绝于耳,烈日炙烤着即将融化的大地。   良久,王愆旸这才叹了口气:“你没必要道歉的。好了,我也不打扰你了,你也快回去看着自己的花店吧,这阵子忙完的话带元幸去你那里转一圈。”   “嗯嗯,王先生你也辛苦了。”张明星也叹了口气,准备挂电话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急急叫住王愆旸,“等一下王先生!”   王愆旸问:“怎么了?”   张明星思考了一下,说:“嗯……具体不知道能不能行,我可以托人帮你问问元红铭在老家那群狐朋狗友,我有个弟弟,也挺混的……跟他们其中一个认识,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来。”   “好。”王愆旸顿时喜出望外,“麻烦你了。”   挂掉电话的同时,蝉鸣也戛然而止,头顶飘来一大片云彩遮挡住烈日,给暴晒已久的大地带来一片阴影。   王愆旸头顶的发丝在夏风的吹拂下微微晃动,但尽管如此,也吹不尽他心头那份烦闷。   临进输液大厅前,王愆旸拍了拍自己的脸,整理了一下表情和情绪。   元幸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休息,面颊上的虚汗下去不少,但绯红色却始终不褪。   “就喝了一瓶盖。”吴小毛主动将那瓶水递给王愆旸,“一滴都没多喝。”   “嗯。”王愆旸淡淡地点点头,伸手去探了探元幸额头和脸颊的温度。   炎症同时也引起了发烧,虽然还没到高烧的程度,但是在三十几度的夏日里,着实让人心疼。   指腹在元幸的脸颊上轻轻摁了摁,留下一个白印子,手一拿开就很快消失。   元幸似乎感觉到来自他的开心先生的抚摸,忍不住鼓了鼓腮帮,嘟嘟囔囔道:“拜托拜托开心先生,让我,让我再吃一口吧,就,就一口……”   闻言,王愆旸忍不住笑了一下。   病成这样还不忘记吃,看来还真是个馋鬼。   而一旁的吴小毛则松了口气,摸着自己的胸口说:“可算是笑了,吓死老子了。”   “什么?”王愆旸侧头问他。   吴小毛指指他的脸:“说你终于笑了啊,你是不知道,你刚刚进来时的表情有多恐怖,脸黑的跟烧过的炭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人碰瓷了讹了五百万。”   王愆旸一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明明他在进来前是有刻意调整一下面部表情的,结果还是……   看来心中的愤懑无论如何都消散不下去。   尤其是在听了张明星讲的事情之后。   “哎……”王愆旸抚额,手指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一言难尽。”   “你怎么了?”知心好友吴小毛立即问,“出去玩这么几天还不爽吗?”   “不是这个。”王愆旸将手拿下来,表情又变得凝重严肃,“我刚刚在路上,遇到元幸的人渣父亲元红铭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原本还在躺椅上的元幸突然扭了一下,吓得王愆旸立即就闭上了嘴。   如果被元幸知道的话,那自己就真的成了千古罪人。   吴小毛也将声音放低了不少:“那你把他打死了吗?”   “我要把他打死了我还至于这样吗?”王愆旸皱了皱眉毛,将刚刚在药店遇到元红铭以及受到嘉铭发来的照片讲给了吴小毛。   “我靠……”吴小毛忍不住骂娘,“真他妈的……嗯……他妈的。”   骂过元幸奶奶后,吴小毛又问:“那你准备咋办啊?这人就跟个定时炸弹一样。”   王愆旸皱着眉思考一会儿:“我有个朋友在警局工作,之前嘉铭的车就是他帮忙调监控查出来的,我看看能不能调一下这附近的监控看看。”   “也行。”吴小毛点点头,目光挪到熟睡的元幸身上,“总之不能让元幸撞见。”   王愆旸闻言,稍稍顿了一下,还是同他点点头。   在港城大学酒店的那天晚上,元幸说是自己已经不害怕元红铭了,但要是真的见到了元红铭,还真是不好说。   或者说,勇气这个东西,本来就不好说。   想来想去,王愆旸伸出手,从盖在元幸身上的那件衣服下摸索过去,找到元幸的手,将之牢牢抓在手心里。   希望他的小元幸,可以平平安安渡过此劫。   就算他没能从这件事中得到成长,也要平平安安的。   输过液后元幸也回到了家,听着王愆旸又教训了他几句不能贪吃,以及最近几天饮食以清淡为主,也不能吃零食。   元幸当时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事后王愆旸一出去就开始偷吃东西。   被抓到后,还一嘴咬着饼干不放,又双手合十,小眼神哀求着,含含糊糊说“拜托拜托”,希望王愆旸能放他一马。   显然是把这个拜托式卖萌当成了免死金牌,甚至还在朝着“我错了,下还敢”的趋势发展。   王愆旸看着越来越不听话的元幸,深感十几岁果然是叛逆期。   他伸手捏住那块饼干,“咔嚓”一声将元幸没含进去的部分给掰下来,塞进自己的嘴里嚼吧嚼吧,另一只手敲了敲他的脑袋:“最后一块。”   “嗯,嗯。”元幸答应着,马上又伸手去摸了一块饼干。   王愆旸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近几日他一直在忙着寻找元红铭的下落,那日遇见元红铭是在首都机场附近,而他的朋友不负责那块地区,并不能直接调度街区监控。不过朋友表示自己在帮他打通关系,有消息的话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他。   王愆旸也没忘了将此事告知嘉铭,凑巧的是嘉铭的亲戚也是在开往首都机场的路上看到乘坐反方向地铁的元红铭,所以两人基本上能断定元红铭活动的范围大致就在那附近了。   “我也找人看看能不能调一下那附近的监控,打印店照片贴在那附近,就说家里的智障走丢了,如果有看到的人就联系我,有报酬。”嘉铭说,“尽量能快点把这个混球给揪出来,对嘉忆和元幸都好。”   “嗯。”王愆旸点点头。   电话最后,嘉铭又问起了元幸:“元幸还好吗?之前听你说他生病发烧了在医院,嘉忆很喜欢他的礼物。”   王愆旸本不想回答,想来想去还是说:“比之前好点了,但是你想道歉的话还是当面跟他说吧,我先挂了嘉先生,元幸那边还没吃饭。”   挂掉电话后,嘉铭叹了口气,他欠元幸的,应该是两个对不起。   王愆旸的六月份在寻找元红铭的踪迹中过去了。   七月到来后,京市下了几场暴雨,满城风雨飘摇。   而暴雨过后,迎来的是更加炎热的天气,加上雨水蒸发带来的湿气,整个京市都变得湿热无比,外面呆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粘腻的汗水,人人都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呆在空调房里。   元幸发现自己还是舍不得火锅店的工作,于是和王愆旸还有张玥协商后,一周只去三个下午,上班时间不变,工资对应减半。   室外天气湿热,但室内的空调开的足。纵使气温三十多度,火锅店的生意依旧不见颓势,到了饭点还是座无虚席。   如今负责给客人点菜的元幸在屋里跑了好几趟,好不容逮到一个空隙靠着墙打算休息一会儿。   距离下班还剩一个半小时,王愆旸发消息说他今天在外面有点事要处理,可能要稍微晚一会儿才能来接他回家,让他在火锅店里吹吹空调,馋的话自己下楼买点吃的也行,但不能吃太多,晚上回家还得吃饭。   结果手机还没收回口袋里,同事就来喊他:“元幸,前台那边有人找,你过去看看吧。”   “谁,谁呀?”元幸抬头问。   同事急着送餐,只留下几个字就跑的没影了。   “一个男的。” 第一百零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长痛不如短痛,这个篇章应该会很快结束的,现在是万事俱备啦!夏天结束之前解决掉人渣元红铭!   元幸看着同事离去的方向眨了眨眼睛, 随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朝门外走去。   他也没纠结这个来找他的男人到底是谁,可能是因为刚刚接到了王愆旸的消息,他也就把同事口中的这个人当做他的开心先生。   甚至还在心里头纳闷, 说好的会晚一点来,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呢?   不过当他走出火锅店的时候, 才发现来找他的人并不是王愆旸。   是嘉铭。   上次一直逼迫他说出关于元红铭的信息的嘉铭。   所以元幸在看到嘉铭的第一眼,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有点害怕。   嘉铭也看到了元幸那后退的一小步,眉眼间看不出情绪   “元幸。”嘉铭喊了他一声,他立在原地, 不去步步紧逼, 等着元幸自己过来,“你能过来一下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元幸吞咽下口水,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 思考过后, 慢慢地往嘉铭那边挪。   他可是毕业了的元幸,说好的不再害怕嘉铭问自己,也不再害怕坏蛋元红铭的。   两人距离不远, 等元幸走到嘉铭身边时,身边的客人已经进店了好几拨。   元幸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嘉铭:“你,你是想问,坏蛋的事情吗?我, 我可以的,我现在,不害怕的。”   嘉铭愣了一下,很快他又摇了摇头:“不是的。”   说着,他举起手中的蛋糕盒:“我是来给你带点好吃的,毕竟你……”   嘉铭顿了顿,没能说出接下来的话。   此时还没到吃饭的点,等待区的客人并不多,元幸就带着嘉铭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   元幸虽说是不害怕了,但还是有些紧张,双手搁在膝盖上,正襟危坐的。   而嘉铭面上看起来十分自然,内心其实也很紧张。   他很早就动了给元幸道歉的心思,那天在接到王愆旸的电话后,想来想去便打算先给元幸买点好吃的,看看他害不害怕自己,然后再道歉。   元幸似乎猜出了嘉铭的意图,低着头,抬起眼怯生生地看了看嘉铭。   他小声说:“其实,其实我不怪舅舅你的,我当时是,没有生气的。”   正在思考流程的嘉铭闻言,一愣,立即转头看着元幸。   元幸收回了目光,看着不远处操作台上的薯片袋子,继续说:“我,我当时就是有点,有点害怕坏蛋的,所以才哭,太胆小的。”   “虽然舅舅你也,也有点可怕的……好凶的。”   “后面我到家了,开心先生他,他很生舅舅你的气。但是我其实,其实觉得自己好没用的,明明也想帮帮妈妈她,却,却没帮上忙。”   “如果我当时能再,再勇敢一点就,好了。”   眼前的景色慢慢变得模糊,元幸似乎还有一些话想说,不过紧接着,轻轻覆盖在他头顶的手掌止住了他的话语。   他抬起头,看着嘉铭眨眨眼。   那双下垂眼和眼下的泪痣简直和嘉铭的简直就像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   “不是的。”嘉铭冲他摇摇头。   眼前这个小孩不是胆小,他已经很勇敢了。   勇敢地来找妈妈,勇敢地用不伤害妈妈的方式来满足自己想陪伴的愿望,勇敢地长大。   胆小的恐怕是自己,因为得知元红铭这个人渣出现在京市,因为嘉忆已经得知此事,而他们又寻觅未果。害怕自己的亲妹妹再出什么事的嘉铭,心急之下选择了伤害别人的方式。   虽然他们家中亲戚并不认这个孩子,和元幸接触比较多的也是自己,但这毕竟还是自己的外甥。   “你已经很勇敢了。”嘉铭说着,又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除去张玥和开心先生之外,这又是另一个给了他摸摸头。   不过嘉铭的摸摸头和开心先生还有玥玥姐的不一样,他说不出来有哪里不一样。   就像是他第一次见到嘉铭时那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是维系亲情的血液,在血管中走过经脉时缓缓流淌的声音,柔软又温和。   元幸忍不住又眨了眨眼。   “你这模样。”嘉铭笑着拿开抚在元幸头顶的手掌,“和嘉忆小时候挤眼的样子真是一模一样。”   “和,和妈妈一样吗?”听到妈妈的名字,元幸不免有些兴奋,“妈妈她,她怎么样啦?”   嘉铭将蛋糕盒递给元幸:“最近很好,前几天晚上还带着望远镜去户外走了一趟,是……”   不等嘉铭把话说完,元幸立即抢答:“是,是看我送给她的,小星星!”   看来小星星有完美地履行他的职责呢!   “对。”嘉铭点点头,“她很喜欢这个礼物呢,我替她谢谢元幸。”   元幸垂下头,微微眯起眼睛,眼中流露出幸福的光芒:“妈妈她,她喜欢就好,我也很开心的。”   “嗯。”嘉铭指指元幸手里的蛋糕盒,“蛋糕不吃吗?楼下新开的蛋糕店,我看是当季的新品,挺多人买的。”   因为从港城回来后元幸得了急性阑尾炎,所以那之后好几天一直包括现在,王愆旸一直严格控制元幸的饮食,什么油腻的辛辣的积食的一概不让碰,凉的也不让吃。   蛋糕卷被冰袋包裹着,温度不是特别低,海绵戚风蛋糕口感绵密,里头的奶油包裹着覆盆子。   元幸想了想王愆旸在家里唠唠叨叨的话,又看了看手里的蛋糕卷。   然后欢快地奔向了蛋糕卷,将老父亲的叮咛给抛之脑后。   看他吃的开心,嘉铭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不仅是挤眼睛的动作像,吃饭的模样也像。   大抵是心中有愧,总之他现在越看元幸越觉得喜欢。   不过嘉铭到底也没忘记自己那还没说出口的两句对不起,就算元幸不生气,也必须道歉。   趁着元幸满足吃蛋糕卷的功夫,嘉铭说:“元幸,有句话舅舅我必须要跟你说。”   “什,什么呀?”元幸手里拿着小叉子,回头问。   只见嘉铭对着他,低下了头。   “对不起,这一次是给第一次在火锅店遇到你时道歉,那时候我以为你是故意出现在嘉忆面前的,不仅对你动粗还凶了你。”   “对不起,这个是为我之前逼迫你告诉我关于坏蛋的事情而道歉,很抱歉让你想起了那些不好的回忆,事后想想我真是不配做个长辈,还不如你一样孩子。”   “还有就是谢谢你元幸,谢谢你没有直接出现在妈妈她的面前,我也替嘉忆她谢谢你的礼物,她能有最近这么好的状态也都多亏了你。”   一口气说完三段话后,嘉铭也没有将头抬起来,似乎是在等着元幸的回应和原谅。   结果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等到元幸的话,眼前反出现了一块被扎在塑料叉子上面的小块蛋糕。   “舅舅你,你也吃一块吧。”元幸说。   嘉铭抬头,正好对上元幸那真诚又天真的目光,一如他所说的,自己其实没有生气。   “舅舅你,你不吃吗?”见嘉铭没说话,元幸又问了一句,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蛋糕,“可,可好吃了。”   嘉铭一愣,赶忙做出回应:“吃,当然吃,谢谢元幸。”   这句谢谢不知道是在谢小蛋糕还是谢谢元幸。   说完就一口咬掉了那一小块蛋糕。   王愆旸要是知道,自家的小星星不仅喂过坏脾气秋秋,也喂过混账嘉铭,独独没有喂过自己,怕是要气得昏古去。   看着嘉铭咀嚼的动作,元幸放下手中的叉子,拿起自己刚刚用的叉子继续吃着蛋糕。   虽然他没有正面回应嘉铭,但那块小蛋糕便是舅甥俩之间,再无龃龉的最好证明了。   元幸慢慢地吃完了一盒小蛋糕,嘉铭看看时间也该离开了。   临行前,元幸特意将嘉铭送到电梯口。   等电梯的途中,嘉铭的目光一直放在元幸身上,看他身上白色的火锅店服装,心里头露出一个微笑。   “你是个好孩子。”嘉铭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元幸猛然抬头看着他,不知这句话究竟何意。   电梯上至三楼,嘉铭又一次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将自己的名片塞给元幸:“上面有我的电话,你记一下,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情的话,可以给舅舅打电话。”   嘉铭想了想:“或者给你的王先生打电话也行,毕竟你是他带大的。”   元幸拿着名片,急急解释:“我,我只和开心先生在一起了……嗯,好像,好像没几个月。”   “叮——”一声,电梯上至五层。   嘉铭笑了一下,抬开自己的手:“好孩子,你得好好保护自己啊。”   说完就跨进了电梯,留给元幸这么一句百思不得其解的话。   不过就元幸他不理解也没关系,因为在他以后的生活里,又多了一个真心喜欢他,真心照顾他,真心关心他的人。   多了一个,真真正正的亲人。   元幸看着手中名片上“嘉铭”二字,拇指在上面摩挲了一下,唇角绽出两个小梨涡。   回家后,元幸将此时告知了王愆旸,包括自己是如何用喂小蛋糕的方式原谅嘉铭的。   王愆旸表面笑眯眯道:“我们小元幸这么厉害啊,都有舅舅了。”   实际心里头恨不得将嘉铭手撕六块扔进下水道,令秋迟也就算了,毕竟那小子争宠一流,就连嘉铭这个老东西都得到了元幸的投喂。   而自己勤勤恳恳养猪半年多,却什么都没有。   于是在吃饭的时候,王愆旸故意没给自己拿筷子,并且表示家里头只有一双干净筷子了,执意要元幸喂自己吃。   元幸正夹着一块牛肉,闻言看了王愆旸一眼。   然后当着王愆旸的面,“嗷呜”一声将那块牛肉给塞进自己的嘴里,又从板凳上跳下去走进厨房:“我,我给开心先生,洗,洗一双筷子,看我多好的。”   王愆旸:“……”   元幸:“咦?开心先生你,你是开心地,说不出话来了吗?”   很快,七月也在开心先生和小星星的欢快时光中过去了,也不知道开心先生有没有讨到一次小星星的投喂。   八月中旬,气候依旧燥热,蝉鸣趁着生命中最后的仲夏嘶吼。   “下周天气即将转凉,秋雨也即将来袭,请广大市民做好添衣的准备,出门也请携带雨伞。”   午间天气预报的女声柔和,王愆旸看了今日的气温后关掉了电视。   湛蓝的天色上没有一片云彩,烈日毫无遮挡地炙烤大地。   得知元红铭出现在京市是在六月末,如今已是八月下旬,眼看这个夏天就要过去了,元红铭却一直没有出现。   任凭他和嘉铭如何动用关系,总之元红铭这个人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虽说这一个多月间他和元幸的日子过的也乐乐呵呵,但定时炸弹不拆,终有一天,粉饰太平也会瓦解。   元幸也必须面对这个问题。   简言之就是嘉铭必须死。   之前元幸和嘉铭和解算是为下面王愆旸和嘉铭的合作打下铺垫,不然两人也不可能毫无龃龉地为共同一件事奋斗。   今天下午元幸和令秋迟约了出去玩,刚睡午觉起来他就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   “路上小心点。”老父亲王愆旸叮嘱道,“别玩太疯,天黑前必须回来。”   “知道的,知道的。”元幸背上包就跑了。   “嘭——”一声,关门声响起的同时,还有一道尖锐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摔下来破掉的声音。   只不过已经元幸没听见这声音,王愆旸循着声音走过去,发现是那盆搁在窗台上的惊喜花掉在了地上。   陶瓷花盆被摔破,碎片泥土满地,花朵那盘综交错的根部也裸露在空气中。   王愆旸皱了皱眉,拿过垃圾桶去收拾一地狼藉,却被花盆碎片割到了手。   所幸伤口不深,只流了点血,贴个创可贴就行了。   惊喜花在夏季初时已衰败,只留了绿茎和盆中干枯的花瓣。   失去水分的花瓣一揉就碎。   王愆旸看着掌心里的红色,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过很快一通电话就打了过来,是他那名警察朋友。   “喂老王啊!我跟你说!”朋友的语气有点激动,“一个多月前你说的街区录像我给你搞来了!一会儿我压缩一下,偷着发你邮箱里!”   “好,真是太谢谢你了。”   压缩包足有7G大,足以压缩后的视频量。   朋友贴心地帮他标上了序号,王愆旸按着顺序快进看下去,最终将元红铭的住址锁定在一个城中村内。   这个城中村在京市颇有名气,因几户居民不满赔偿,便赖着不搬家成了钉子户,这片的规划也就暂时搁置了。不过那附不仅有地铁也还有个大商场,之前拆迁计划就是想开发配套写字楼的。   住户将自家房屋出租出去,价格便宜,不少外来务工人员都会在此租房生活。   王愆旸特意看了一下,那片城中村还有个挺诗意的名字,叫什么画扇堂。   另一头,元幸已经成功见到了令秋迟。   与以往空荡荡的裤管不同,这次令秋迟带上了假肢。   这让元幸有点惊讶,他指指令秋迟的腿:“小秋弟弟你,你……”   “你什么你啊。”令秋迟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我也是要学会走路的男人好不好?”   “好。”元幸笑了笑,从司机手中接过令秋迟的轮椅,推着往前走。   元幸问:“小秋弟弟今天,今天你带我去吃什么好吃的呀?”   “上次不是说了吗?带你去猫咖长长见识。”令秋迟拿出手机看了看,然后对着司机说,“王叔,你把我们送到画扇堂的地铁站就好了。” 第一百零七章   令秋迟带着元幸去猫咖了, 司机就将车停在路边, 坐在车里等他们。   直梯上四楼,猫咖坐落在最西边,名叫“包养一只小猫咪”。   为防止猫咪趁着开门的时候跑出去, 猫咖一般都会设置两层玻璃门。   内层的门边蹲着一只胖乎乎的金渐层,即使门开了它也不跑, 每个客人进来都会得到它的一声“喵呜”欢呼,简直像个招财猫一样。   店内的沙发和猫爬架上到处都是猫咪, 有中华田园猫也有品种猫,个个都吃的胖嘟嘟,看一眼就十分喜人。   令秋迟应该是这里的常客, 甫一进店他就看到那只蹲在猫爬架上的橘猫, 激动地转着轮椅过去:“噬元兽快过来,给你买罐罐吃。”   名为噬元兽的橘猫看都不看令秋迟一眼,笨拙地从猫爬架上跳下来, 甩着尾巴走了, 留令秋迟生气地锤轮椅。   第一次来这里的元幸看了看眼前各种猫咪们,觉得新奇极了。   “给你个罐罐。”令秋迟买了两个喂猫咪的罐罐,递给元幸一个, “你拿勺子敲敲铝罐,猫咪们就会围过来了,小心点别被抓到啊。”   元幸依言,和令秋迟一起拉开罐头,一起拿木勺子轻轻敲击铝罐。   而猫咪们全跑到元幸那里去了, 瞬间就在他面前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都喵咪咪地叫唤着,用渴求的目光看着他手里的罐罐,胆大的猫咪甚至直起身子,用爪子去扒罐头。   令秋迟一看,立即觉得这群猫咪是不给他令秋迟面子了,便疯狂敲击着罐头:“喂喂喂来我这儿看一眼啊,我这儿也有。”   结果猫咪们听着这敲击的声音,立即又朝元幸那边迈了一步,可把令秋迟气得昏古去了。   最后令秋迟那个罐罐也还是喂出去了,不过是元幸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两人一起喂给猫咪的。   “生气,哼。”事后,令秋迟气鼓鼓地吃着小蛋糕,“为什么猫咪都蹭你,明明我才是多次光顾的金主,它们一点都没有被包养的自觉。”   元幸笑呵呵地摸着怀中噬元兽的脑袋:“我,我也不知道呀。”   小蛋糕盛在白瓷的盘子里,令秋迟看着噬元兽和元幸亲近的模样,忍不住用小叉子轻轻敲了敲盘子边缘,嘟嘟囔囔:“生气,生气,真生气。”   下一秒元幸就把自己的脑袋凑了过去。   他张开了嘴:“啊——”   令秋迟问:“小白菜你做什么呢?”   元幸抬起眼皮看看他,然后眨眨眼:“你,你敲盘子了呀,和敲罐罐是,一个道理的。”   说完又张开嘴:“啊——”   听到这里,令秋迟终于明白元幸的意思,用叉子扎起一块带了水果的蛋糕,无奈笑了笑:“你啊你,你把自己当小猫咪啊。”   元幸嗷呜一口吃下蛋糕,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问:“小,小白菜小猫咪吗?”   令秋迟顿时睁大眼睛吸了吸鼻子。   真想把小白菜小猫咪给抢过来,啧,便宜老王吧了。   吃过蛋糕后令秋迟依旧不死心,又买了个猫罐头要去喂,一边敲罐头一边碎碎念:“看一下看一下,哥哥的腿都瘸了,你们都不心疼哥哥一下吗,来吃一口吃一口。”   他在那边喂猫咪,元幸则坐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怀中噬元兽的脑袋。   小时候他家里也养过一只小猫咪,不过好像不是橘猫,是只三花的小母猫。养了挺久,小三花还生了好几只崽,其中有三只橘猫两只狸花,剩下一个才随了她的三花。   那段时间里,家里的小院子到处都是喵咪咪的声音。元幸最喜欢搬一把凳子坐在院子里写作业,闻着花香,看着奶猫们在地上滚做一团,可爱极了。   不过后来有一天,小猫们都不见了,只剩下三花猫妈妈,元幸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小猫们,之后奶奶告诉他小猫都送人了。   不过再后来,元幸亲眼看到元红铭站在院子里,一手掐着三花的脖子,一手扯着它的尾巴,手背上青筋暴起,目光狠戾。   夕阳将他的影子拖长,从脚下蔓延到元幸脚边,像是鬼魅一般。   想到这里,元幸的心头突然一疼,忍不住咬了咬牙。结果手上力道没控制住,噬元兽吃痛挠了他一下,蹬了他一脚后跑开了。   元幸赶忙抬起手看了看,没有挠破皮也没有红印子,这才松了口气。   他用那只手捂了捂心口,总觉得不太舒服。   “来来来噬元兽你也吃一口,吃一口嘛就一口,给哥哥一个面子。”令秋迟抓到噬元兽,企图投食。   结果噬元兽也给了他jio,胖墩墩地跑走了。   令秋迟撇撇嘴,将罐头放在桌上:“都别吃了哼。”   接着他控制着轮椅朝门外走,同时招呼着元幸:“小白菜,我们走了,什么包养小猫咪,都不理金主爸爸的。”   两人在猫咖呆了不过半小时,刚刚还晴朗的天空顿时阴霾了起来,隐隐还有下雨的趋势。   东边送来凉爽的风,吹起了元幸的额发。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乌云,心里头忍不住想要下雨了。   商场前有一处广场,此时人正少,令秋迟左右看了看,招呼元幸:“小白菜快过来,扶我一下,架着我的胳膊。”   元幸依言走过去:“小秋弟弟你要,做什么呀?”   “这不是明摆着吗?”令秋迟冲他挤挤眼,然后双手撑在轮椅两侧,猛一用力,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小秋弟弟!”元幸眼疾手快地伸手架住他的双臂,这才使得令秋迟避免摔在地上,“你,你慢点的,差点吓死我了。”   腿下的假肢颤颤巍巍的,令秋迟咬着牙,在元幸的搀扶下往前迈着步子:“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之前在家里练习过走路的,我已经不是之前的我了!不信我走给你看看!”   刚夸下豪言壮语,令秋迟又说:“你可得扶好我啊,要是我倒了就要讹人了。”   元幸收紧了手臂点点头:“我,我肯定能抱得动你的。”   令秋迟应该是在家里也做了大量的练习,此时在元幸的搀扶下也能朝前走了起来,虽然走的慢,步子跨的也小,但这总归是他自己走出的路。   “我跟你说小白菜。”令秋迟紧张地超前迈着步子,“一直坐轮椅上,能起来走走后觉得真舒……嘶慢点慢点,差点又要磨到我的腿子。”   元幸同他一样紧张地看着地面:“你,你走的吧,放下。”   然后用自己最近在电视上学来的话说:“秋,秋秋放心飞,元元永相随!”   “哈哈哈哈你说的是什么啊。”   两人走着走着,逐渐走出广场,沿着一条宽阔的人行道往前走,也不知这条路会通向哪里。   路的尽头是一群低矮的建筑,司机将车停在了入口处,招呼了他俩一声。   “哎我知道。”令秋迟此时走的正尽兴,随口应了一声,继续让元幸带着自己往里面走。   越往里走,道路就越窄,人也越多,声音也越嘈杂。除了京片子外,还有许多他们听不懂的外地口音。   欲雨前的天气闷热,走一会儿两人俱是一身薄汉。   “走哪儿了这是。”令秋迟终于肯分出一点目光给周围,“哦城中村啊。”   目光前方有个小商店,令秋迟想了想,待两人走到那门口时,让元幸扶着自己坐在门口的一个小板凳上,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给他:“小白菜你去买两瓶饮料来吧,我渴了。”   元幸点点头,接过钱:“小秋弟弟你喝,喝什么呀?”   “随便,你喝什么我喝什么。”   元幸似乎记得王愆旸说过,因为令秋迟身体的原因,家里严格控制他的饮食。加上刚刚在猫咖的时候吃过小蛋糕也喝过奶茶了,元幸便只拿了两瓶矿泉水。   商店外面看着小,实则里面的空间很大,从冷柜走到收银台得绕过好几个货架。   货架比元幸还要高一点,两排货架间的距离也十分狭窄,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商品,像是走在山谷中一样。   元幸小心翼翼地穿梭着,生怕自己碰倒货架。   只不过……元幸吸了吸鼻子,这店里怎么一直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   不同于常规的臭味,元幸闻着这股味道时,总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收银台就在眼前,元幸挤出货架准备往那边走去。   “啪”一声,两双鞋映入他的眼帘,同时间阴影也投了下来。   那两人交谈着:“老元你吃什么啊?”   浓重的乡音,让元幸的眼睛猛然睁大。   “啊,随便吃泡面吧。”   瞳孔缩小,轻微颤抖。   “又吃泡面啊?你都吃一周了。”   “干,等我找到我儿子,那吃香喝辣的不得等着我?他来首都都四年了,肯定攒下不少钱。”   双手抱紧了怀中的两瓶水,塑料瓶咔咔作响。   元红铭说着,低头看了看挡在自己身前的人,不耐烦道:“闪一边去小孩儿,别挡道!磨磨蹭蹭的!”   说着伸手,试图将他从货架中间拽出来。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被放慢,空气呼呼的声音如影随形。   元幸的衣领被人揪起来,整个人都被迫向前。刚刚弯着的身体成为一个母C的形状,低垂的头抬起,前额的头发飘到空中,露出额头,露出那双下垂眼。   那双下垂眼和一双细长的眼睛对视。   元幸怀中的两瓶水顿时发出更大的咔咔声,塑料瓶变形的程度更甚刚才。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元红铭。   或许他注定,是要在今天,在这里遇到元红铭的。   “轰——”一声,炸雷在云上裂开,一层一层碾过浅灰色的天幕,震得人耳膜发痛。   令秋迟担忧地看了看天色,侧头朝商店里看了看,喊道:“小白菜你好了没啊?买瓶水怎么这么……”   话没说完,只见元幸立即就从门口跑了出来,手里什么都没拿。   “秋!秋,小秋弟弟!快跑的!”   令秋迟愣了一下:“我这假腿跑个屁啊?”   话音刚落,他就被元幸抄起膝弯,以一个公主抱的姿势抱了起来。   元幸面色无比焦急:“跑,快跑的!”   他嘴上雷厉风行,结果身体却跟不上,抱着令秋迟没跑两步就被迫停下来,气喘吁吁。   “突然跑什么?”令秋迟看他憋红的小脸,“元幸你怎么了啊?”   “现,现在没空解释的。”元幸咬咬牙,再一次试图将令秋迟抱起来。   结果身后传来一声:“元幸!你他妈的给老子站住!”   “谁啊?”令秋迟听到有人直呼元幸的名字,扶着他的肩膀朝身后看去。   身后,元红铭和他的工友刚好追出来。   看到元红铭的第一眼,令秋迟下意识地就皱了皱眉。   他直觉就很不喜欢这个人,尤其是看到他下巴上那道疤痕。   元幸估计也是跑不动了,只好抱着令秋迟站在原地,憋红了一张小脸,面上满是汗水,不知是因天气炎热还是因为害怕而出的冷汗。   总之他在看到元红铭的第一眼,下意识地就迈腿跑了出来。   “你谁啊你?”令秋迟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有你这么喊人的吗?”   元红铭愣了一愣,目光直勾勾地看了元幸:“我他妈谁?我是这小子的他爸!”   令秋迟知道元幸的爸爸是个人渣,此时一见,果然是个人渣样。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一旁沉默的元幸抬起了头,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不是。”   声音虽然不大,但足够元红铭和周围看戏的人听到,带着他十二分的果决。   他已经承诺过不再害怕了,不仅仅是自己,还要连带着妈妈份一起。   因为这个人,妈妈原本幸福的一生被毁了。因为这个人,自己没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因为这个人,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被痛苦回忆折磨。   “你根本不是!”   元幸皱眉,眉间阴影道道都夹着愤怒,原本温和的下垂眼瞬间变得狠戾了起来。好似荒野上一声狼啸,原本那只小白狗,在遇到仇敌时,瞬间褪去软弱,变成一只荒原上的白狼。   元红铭一旁的工友似乎知道他是来找儿子,但并不知道他们家以前的恩怨,他指着元幸说:“老元这真是你儿子!跟照片上一模一样!恭喜你找到儿子了!”   本来还想发作的元红铭闻言,立即收敛起戾气,他装出一副慈父的模样,摊开两只手,温和地对元幸说:“幸幸,以前是爸爸不好,现在爸爸知道错了。你妈妈跑了,奶奶也去世,现在爸爸只剩你了,你来爸爸这里,爸爸带你回家好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往元幸这边走,一番话说得恳切万分。   周围人都误以为他是个千里迢迢从老家寻子到京市的好父亲,纷纷在一旁道:“是啊,是啊。你爸找你也不容易,看你这么大了也还是孝顺点吧。”   “瞎说什么呢!”令秋迟当即吼了回去。   围观者和不明事理者的话一句又一句,想高墙上射下来的箭,一根一根扎进元幸的躯体里,血液从伤口处流下来。   那名工友也走了下来,拍拍元红铭的肩膀:“元……什么,老元他儿子,你爸为了找你吃了很多苦,左腿上个月还受伤了。听叔叔的话,跟你爸回去吧。”   “幸幸。”元红铭继续伪装着,“你听爸爸的话,我们一起去找妈妈她好不好?”   听他提到妈妈,元幸似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眼神一凛,提高音量大声冲他道:“不准你提她!!!”   “你有什么资格提妈妈!要不是你妈妈怎么会变成那样!”   “要不是你!妈妈怎么会在地狱里活十八年!”   “你根本不配当我爸爸!元红铭你根本不配当个人!你就是个人贩子!!!”   元幸一声又一声地吼着,声嘶力竭,全然没注意到自己一句口吃也无。   他好似在这一瞬间,在勇气和愤怒的加持下回到十八岁,和试图拖他进泥潭的元红铭抗争着,和他不公的命运抗争着。   如果不是这个人,妈妈的人生会是一片璀璨,那样的话,元幸这个生命也可能会落入别人家里,即使不是妈妈的儿子,也会有一个更好的人生。   都是因为这个人渣。   而这个人渣到现在还要装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那副丑恶的嘴脸只看一眼就让人反胃。   元幸脑海虽是这么想的,但能量和勇气似乎被刚刚的怒吼给耗尽了。他嗓子哑着,一句话都说不出,又像一个胆小鬼一样。   雨点一滴滴从天幕坠落,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躲雨。   元红铭也抬头看了看天,他似乎失去了耐心,快步朝元幸这边走:“先跟我回去,那些事以后再说。”   从来没见过元幸这副模样的令秋迟也有点被吓到了。   而元幸似乎在刚刚的怒吼过后像是失神了一样,目光也涣散了起来,抄在令秋迟膝弯下的手明显已经开始发抖,眼看元红铭越走越近,令秋迟忍不住皱眉咂舌。   “啧。”   眼看元红铭的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元幸的胳膊,令秋迟眼疾手快就拆下左腿的假肢,使劲朝元红铭挥舞过去。   “什么破玩意儿也来跟我抢小白菜!我呸!”   假肢价格昂贵,材料自然也过硬,令秋迟刚刚用了十成的力,元红铭眼前顿时一花,巨大的痛处让他忍不住捂上眼睛,哀嚎起来。   令秋迟见状,立即又补了几下,嘴里一句骂的比一句狠:“滚你的老东西,人贩子装什么装!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欺负我家元元,你也不看看你什么东西?!”   “你也不照镜子看看,你长那个样会是我家这么可爱元元他爸爸?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了!”   令秋迟一下砸的比一下狠,元幸抱着他也晃晃悠悠的,险些摔倒。   事实上元幸已经回神过来,甚至还有点看呆了,没想到小秋弟弟还有这么一面……   “小白菜别愣了!”令秋迟见他眼神里终于有光了,“快点跑!”   结果元幸刚点头,就见元红铭忍着痛苦,一把抓住令秋迟打他的那个假肢:“小兔崽子你给我适可而止!敢打老子我他妈连你也一块弄死!”   说着就要抢夺手里的假肢,试图将其变为自己的武器。   结果又是“咚——”的一声。   令秋迟取下右腿上的假肢,照着元红铭的脑袋上就来了一下:“曹尼玛还想抢老子的腿!可贵了!”   元红铭吃痛,惨叫一声蹲下身来抱住自己的头,大声喊着自己的头疼。   而元幸见状,提起一口气,带着令秋迟就朝城中村入口跑去。   到了车上,元幸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湿透的鞋子。   令秋迟看他沉默的模样,抿了抿唇,伸手抱了抱他:“没事了小白菜,你刚刚很棒的,你很勇敢的。”   元幸咧了咧嘴,似乎是想哭,最终还是忍下来了,冲令秋迟点点头,“嗯”了一声。   令秋迟因为腿有些不舒服,就让司机将元幸送回家,自己直奔医院。   元幸见状不免有些自责,本来就恹恹的小脸上情绪更加复杂了。   落汤鸡一样的他回到了家,把正在客厅看股票的王愆旸吓了一跳。   王愆旸慌忙取了毛巾给元幸擦着头发,语气里满是焦急:“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和小秋弟弟在一起吗?怎么淋成这样?王叔没开车送你们吗?”   一连四个问题,元幸一个都没回答,紧紧地抿着嘴。   “元幸?”王愆旸双手捧着元幸的冰凉的脸,试图帮他取暖,“怎么了元幸?跟我说句话?”   从怒吼元红铭开始,到一路回家,元幸都提着心里那口气,强撑着勇敢。此时回到家,回到这个温柔又温暖的地方,坚硬的盔甲在瞬间溃不成军。   他抬起头,嘴巴一咧,说话就带了哭腔:“开心先生我,我刚刚,刚刚遇到元红铭了。” 第一百零八章   闻言, 王愆旸赶忙将捧着元幸脸颊的双手给放下来。   他按住元幸的肩膀将他来来回回地转着圈翻看, 生怕哪里有什么伤口,焦急地问:“然后呢?他没把你怎么样吧?有没有受伤?小秋呢?你俩都没事吧?”   元幸摇摇头,抽噎了几下:“我, 我没有受伤,小秋也没有, 小秋还用他的,他的腿打了坏蛋。我, 我很大声地吼了他。”   “他的腿?”王愆旸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是令秋迟的假肢,不免笑了笑。   他松开元幸, 伸手在他鼻子上捏了一下, 夸赞道:“你们俩都很厉害嘛,尤其是我的小元幸,进步这么大, 真的有越来越勇敢哦。”   然而得到了夸奖的元幸却没有特别开心, 他瘪了瘪嘴,甚至还抽噎了一下,继续说:“可是我, 我还是想哭的。”   王愆旸笑着点点他的鼻子,尽量安慰他:“那你这不是没有哭嘛。”   结果元幸上一秒刚听了这话,下一秒嘴巴就一咧,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   差点把人弄哭王愆旸赶忙又把他抱进怀里:“想哭就哭吧,也没人说不让你哭啊?”   可元幸却摇了摇头, 发丝和着雨水粘在王愆旸身上:“我,我不能哭的,我说了不怕坏蛋的,不能哭的。”   这话把王愆旸逗笑了,不过他憋住了笑,复又松开元幸:“那行吧,听我们小元幸的,不哭。”   “嗯,嗯。”元幸委屈着脸点点头。   他答第一声“嗯”的时候,语气里满满的全部都是坚定,似乎有万分豪言壮语。   结果到了第二声时,语调一下就拐了弯,变得软弱又委屈。像是一个刚刚还站在海边礁石上宣誓的人,瞬间被海浪浇了一头,蔫巴巴。   不过以元幸的嗓音来听,第二声“嗯”也没有那么滑稽,反而带着一股委屈巴巴撒娇的感觉。   瞬间从小白狼变成小白狗了,虽然他在进家门的瞬间就已经是开心先生的小白狗了。   王愆旸这次终于被他逗得笑出声来,伸手捏捏他的脸:“哎呀笑元幸,你说你怎么这么可爱呢?嗯?”   元幸看着他笑话自己,又想哭,又咧了嘴,眼睛汪洋成一个鸡蛋花的模样:“不,不许笑。”   “好,不笑话我们小元幸。”王愆旸说着,俯下身,在元幸脸颊轻轻印上一个吻,“亲了小元幸一下,小元幸也就再不能哭了。”   “好,好的。”元幸吸吸鼻子,暂时压下话语里的哭腔和眼角的绯红。   结果他前脚答应说不哭,后脚又立刻抬起头,看着王愆旸耍赖皮:“得,得再亲一下,才不哭的。”   于是刚刚亲左脸,此时右脸又得到了一个亲亲。   左右两边脸都得到亲亲后,元幸的心情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伸手抓住王愆旸的衣角,也会用脸蹭他的手,表现出明显的依赖。   “好了。”王愆旸拍拍他的肩膀,“快先去洗个澡,别着凉了,出来再跟我好好讲讲今天发生的事情好不好?”   元幸进去洗澡了,刚才王愆旸脸上和蔼微笑就被风雨吹去。   他走到阳台,趁着暴雨的声音拨通电话给家中的司机,确定令秋迟没什么事情后才挂断电话。   今日下午元幸出门前只说是和令秋迟出去玩,具体去哪里也没说。他前脚刚出门,阳台的惊喜花后脚就连盆带土摔了一地,王愆旸那时就隐隐觉得会有不好的预感,结果今天元幸他们果然就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甚至从元幸刚刚的话中可以推断出来,他和令秋迟可能同元红铭有肢体冲突,要不然令秋迟怎么会用假肢打他,不过还好两个人都没事。   叹了口气,王愆旸大概也能猜出来两人今天去哪里了,不过具体的还是要等元幸洗完澡出来再问。   其实如果是放在往日,甚至是一个月之前。王愆旸是断然舍不得让元幸回忆这些的。   但如今的元幸已经大有不同,如他所言那样能在遇到元红铭的时候同其对峙,回家后也努力忍住没有哭。于正常人来说可能微不足道,于他而言已经是飞速的进步了。   不一会儿元幸从浴室出来了,他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家居服,皮肤白皙一身水汽,身体关节处都透着淡粉,更重要的是左腿上那道疤痕的颜色似乎变浅了不少。   “元幸过来。”坐在沙发上的王愆旸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元幸趿拉着拖鞋,吧嗒吧嗒地就跑了过去。   “开心先生。”   “元幸。”   两人齐齐开口。   元幸抿了抿唇,将湿漉漉的脑袋靠在王愆旸的肩膀上,道:“开心先生你,你先说吧。”   “嗯。”王愆旸闻着他身上沐浴乳的味道,方才震怒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不少,“元幸你跟我详细讲一下昨天的事情吧。”   窗外暴雨拼命地朝室内砸,但玻璃窗阻隔了他们拼命的势头,只留下吧嗒吧嗒的声音,将他们变得平静又安逸。   元幸在雨声里慢慢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讲给王愆旸,其中详细讲了自己狂吼元红铭和令秋迟持假肢暴打元红铭两件事。   他本来还有些害怕,讲着讲着却越来越兴奋,还拿起桌上的电视遥控器模仿令秋迟的动作。   “小秋弟弟他,他就这样,棒一下,打,打到了坏蛋的,头上。”元幸眉飞色舞地讲着,将遥控器轻轻放在王愆旸的头顶,“特别,特别帅气。”   “是吗?”王愆旸顶着头上的遥控器,笑着看元幸,“我觉得元元更帅气。”   元幸伸手把遥控器拿下来,顺便又将被自己弄乱的头发给抚平,小声说:“其实我,我也这么觉得。”   “还有啊元元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你,你是在画扇堂碰到他们的对吧?”王愆旸问。   元幸思考了一下,似乎有看到过这三个字,便点点头。   “那就以元幸看到的,你觉得他大概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呢?”王愆旸又问。   “我,我不知道的。”元幸这次摇了摇头,“我只记得穿的是蓝色衣服,很脏,还有,还有很多灰尘。”   王愆旸一听,莫非真的是在公司搬砖。   接着他又问:“当时具体他怎么样呢?”   元幸皱着眉毛细细回忆:“他当时,当时装得很好的样子,很温和地说话,周围人都,都信了,只有我和小秋弟弟知道他是坏蛋。”   看来隐藏还挺好,跟他一起生活的人都不知道他的真面目都被骗了。   “行了。”王愆旸又摸摸他的头,“我也没其他的要问了,你饿不饿,我去过给你弄点吃的?”   “开心先生我,我吃了午饭才出去的。”元幸鼓了鼓腮帮,“我,我又不是小猪的。”   王愆旸笑了笑,接下他的话茬,还是去厨房给他做了碗暖胃的汤。   元幸能迈出那一步已经足够了,后续就看他和嘉铭的了。   这天后,京市真如天气预报所说,连着下了好几天的暴雨。王愆旸也在那天后联系了嘉铭,两人去画影堂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始终没有找到元红铭,就好似他随着这场大雨一起蒸发掉了一样。   窗外暴雨淋漓,画影堂路旁的一辆车上,王愆旸开着车窗在抽烟,眼瞥见那边撑着伞走过来的嘉铭,伸手打开门。   嘉铭抖落伞上的雨珠摇摇头:“没找到,问了一圈说不认识这个人。”   王愆旸皱了皱眉,只觉得奇怪。   那天元幸明明说是元红铭身边那个人喊他老元,而且围观令秋迟暴打元红铭的人也不少,不应该不知道这个人,甚至是不知道那天的事情。   线索似乎到了这里后就停掉了,事情变得一筹莫展。   王愆旸掐灭烟,烦躁地看了看窗外暴雨,等嘉铭做好后一踩油门:“先回去吧,我得去接元幸了。”   路上,两个男人忍不住聊起了元幸的事情,大多是嘉铭问,王愆旸答,着重问了元幸的喜好。   王愆旸边开车边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坐在后排的嘉铭,寻思着他莫不是要“从良”,打算当一个好舅舅。   距离元幸工作的地方还剩两个路口,雨刷在玻璃上来回刷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红灯在模糊的暴雨里亮起后,王愆旸停下车子,手机响了起来。   是令秋迟打来的电话。   自从小秋秋有了小白菜之后,老王吧就被抛弃了,此时接到令秋迟的电话,王愆旸还有些诧异。   “喂,怎么了小秋?”接通电话后,王愆旸调整了一下耳机问。   “哥。”令秋迟那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给你微信发了个地址,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怎么了是,我正准备去接元幸。”王愆旸伸手点了点屏幕,看到令秋迟发来的消息。   是城区的警察局。   “我那天和元幸一起出去玩,遇到了元红铭。”令秋迟看抿了抿唇,紧张道,“我不是用假肢砸了那个人渣嘛,好像是,是砸出事儿了。”   “他们应该是调了监控,找到了咱家的车牌号,我就被喊到这儿了。”令秋迟说,“我没敢告诉爸妈,你能不能来一趟,我有点发憷。”   王愆旸皱着眉说:“你等着,我很快就过去。”   “哦对了。”令秋迟抱着手机谨慎地朝旁边看了看,“那个什么元红铭,也在这儿。”   一瞬间,所有的愤怒全部涌上心头。   “行。”王愆旸咬了咬牙,“你等着我。”   王愆旸将嘉铭放到了距离商圈最近地铁站,让他去接元幸,然后带着元幸来警察局,自己用最快的速度朝令秋迟那边赶去。   甫一进门,王愆旸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委屈巴巴的令秋迟。   令秋迟也看见了他,忙喊道:“哥!”   警察看了看王愆旸,问:“你是他的家属?”   “嗯。”王愆旸点点头。   结果不待警察说话,一旁的门被猝不及防地推开,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我找我儿子,你家小孩瞎jb掺和什么?!还把老子打成这样,他妈的让你家小孩给老子赔钱!赔钱!”   元红铭眼睛乌青,左眼睁不开,额头上缠着厚实的纱布,头上还带着一个固定的网兜,滑稽的很。   他之所以会选择找令秋迟,是他以为元幸和令秋迟只是朋友,而且打他的主要是令秋迟。令秋迟坐在轮椅还有假肢,穿着的也贵气,一看家里就有钱。   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令秋迟和元幸还有着王愆旸这层关系。   “是这样的。”一旁的民警开口准备跟王愆旸解释来龙去脉。   结果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后,就见自己眼前一个人影一晃,警局内响起一声惨叫,元红铭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眼睛。   抬头,只见王愆旸的右手还没来得及收回,额发挡住他的一只眼睛,露出的那只眼里满是狠戾,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王愆旸缓缓扬起脖子,居高临下,睥睨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元红铭,冷声道:“带着这一拳,我一起赔给你够不够?” 第一百零九章   一旁的民警目瞪口呆地看着宛若煞神般的王愆旸, 根本没预料到会有人公然在警察局打人。而令秋迟见状也吞了吞口水, 没想到他那一向好脾气的哥哥也会有这么一面。   可即便是打了元红铭一拳,王愆旸依旧不解气,甚至还想再给他来几下泄愤。   民警赶忙拦下他, 并且厉声苛责道:“再打把你和你弟弟一起关了!”   王愆旸看了民警一眼,心有不甘地坐了下来, 尽力平息着自己的怒火。   民警去查看元红铭的伤势了,令秋迟趁机推着轮椅朝王愆旸这边挪了挪, 扯扯他的袖子:“哥,你刚刚太冲动了。”   不待王愆旸说话,他紧接着又说:“不过真的挺解气!小白菜看到的话肯定也会这么觉得!”   王愆旸冲他笑了笑, 接着小声询问他来警察局的始末。   原来那天后, 元红铭作为受害者,去画扇堂附近的警察局报案,对方一看他被打的鼻青脸肿的, 当即调了监控。跟着令秋迟和元幸两人上了车, 顺着车牌号找到了令秋迟的联系方式。打电话让他带着作案工具来警察局,并且说不来的话就会有人亲自去他家里抓他。   令秋迟一怂,带着自己的腿就来了。   令秋迟紧张地说:“人是我打不错, 我会不会坐牢啊……我其实没敢打的太厉害,就最后那一下比较狠……”   “没事。”王愆旸拍拍他的脑袋,“别害怕。”   刚才见到的元红铭头上缠着纱布,纱布外又带了固定用的网罩,一只眼睛睁不开, 鼻青脸肿的。看起来好像是令秋迟下了狠手,但具体的还是要看医学判决。   毕竟元红铭这种人,什么花招都使得出来。   没一会儿,民警从屋里出来了,坐在两人面前说:“对方愿意调解。”   所谓调解便是在相关人员的主持下,当事人双方达成一定协议,自主自愿地消除纷争。通俗点其实就是大众口中的私了,只不过是在第三方的见证下进行。   王愆旸一听,立即猜透了元红铭的意图。   元红铭虽然没有直接拐卖妇女儿童,但其母亲将嘉忆给他当媳妇,同样触发了法律,属收买被拐卖妇女儿童罪。他先前在那个小村庄里有恃无恐,无外乎天高皇帝远。而此时在皇城根,他这样一个犯罪分子其实是没什么胆子的。   真要走程序的话,可能他自己的事情也会被翻出来。   此时选择私了,一是害怕这个,二是想多要点钱。罚款撑死罚一千,私了的话,他便可以随意狮子大开口。如果王愆旸他们不答应,那就再走程序,无论如何都是对他有利的。侥幸的话,自己的陈年旧事也不会被翻出来。   可元红铭不知道,刚刚又打了他的王愆旸,跟元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思考过后,王愆旸笑了笑,对民警道:“好,我想听听看他的条件。”   民警点点头,让自己的同事将元红铭领了出来,带到王愆旸和令秋迟的面前。   元红铭似乎没认出王愆旸就是那天他在药店碰到的人,一出来就指着他说:“赔钱!医药费还有老子的心理伤害费!”   王愆旸压着怒火,问:“你想要多少?”   元红铭狮子大开口报了个数字,指着自己的头说:“我被你弟弟打的脑震荡了都!这个数也不多!”   “嗯。”王愆旸点头,“确实不多。”   元红铭一听,心中大喜。   “不过……”只听王愆旸语气一转,坐直了身体,后背靠在椅子上,抄起双手,唇角微微一勾。   “我并不想赔钱给一个人贩子,或者说是,收买妇女儿童的犯罪分子。”   音调不疾不徐,语气也淡淡的,却让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元红铭为之一颤。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微笑的男人,眼神中闪过一丝丝的不置信。   那天元幸是和这个残疾小孩一起出现的,虽然不知道元幸和他是什么关系,但他认为元幸不会跟对方说那么多。更何况他觉得,就自己儿子那个智障,知道个屁。   可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从王愆旸口中听到了这个罪名,显然对方和元幸也是有联系的,而且对方还清楚自己家里的事情,甚至一清二楚,不然是不可能这么笃定的。   一瞬间的事情,元红铭思考了这么多。但他毕竟一辈子都在做一个恶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那是我儿子,我亲生儿子,我怎么就收买妇女儿童了?不信可以去做DNA!!!”元红铭大声反问道,甚至反咬一口,“我就想带我儿子回家,你们不仅打我还把我儿子给带走了,我看你们人贩子!应该把你们抓起来!我跟你们说,你们不仅要赔钱,还要把我儿子给还回来!”   买人的是他老娘,元幸是他亲儿子。嘉忆那个臭娘们也不会突然出现,死了也说不定,谁来定他的罪?   只见王愆旸笑了笑,没说话。   一旁的民警则有点懵逼,他刚毕业新上任没几天,明明只是处理一个打架斗殴事件,怎么又牵扯上了拐卖妇女儿童。   “不是。”民警赶忙摆了摆手,“你们这到底……”   话未说完,大厅的门被推开了,嘉铭带着元幸,踩着大雨走了进来。   五人目光相接,反应俱是不同。   嘉铭率先做出了反应,一个箭步冲上去,趁着民警小哥没反应过来,元红铭又吃了一拳。   左眼被王愆旸打,右眼被嘉铭打,一拳替元幸打,一拳替嘉忆打,那一张脸,乌青对称,堪称完美。   “你这个……”嘉铭将他打翻后,又揪起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天杀的狗东西,让我一番好找啊。”   “放手,放手!”民警小哥赶忙拆开两人,“都冷静点,说好的调解打什么打!”   元红铭又一次被打后,民警小哥不得不又调了几个同事过来,严格地看着王愆旸和嘉铭,生怕他们两个又打人。   元幸坐在王愆旸的旁边,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元红铭。   和上次见面相比,元幸这次没有震怒也没有恐惧,反而是十分自信坦然。   可能是和他悄然成长起来的勇气有关,也可能是这次他身边不仅有支持他的小秋弟弟,还有他的舅舅,还有他的……世界上最好看最厉害最好的开心先生。   他们都和自己在一起,甚至还有一直帮助他的玥玥姐和张明星,自己早就不是孑然一身了。   毕竟元红铭在殴打事件中是受害者,民警又一次询问了他的意愿:“你确定还要调解吗?”   元红铭捂着自己双眼点点头。   他从指缝中看到了一片的元幸,立即就伸手指了指元幸:“除了赔钱,他们还得把我儿子还回来。”   令秋迟一听,当即破口大骂:“你这个老东西要不要脸?小白菜是个人,又不是你的所有物!他也成年了!”   “小秋。”王愆旸喊了他一句,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民警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询问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令秋迟是元幸的朋友,他和元幸一起出去玩的时候遇到了试图带走元幸的人渣老爸,怒从心气这才打了元红铭。   王愆旸也是元幸的……好朋友,他自己是这么说的,一直对元幸照顾有加,并且给他提供了住处。同时也是令秋迟的弟弟,平时十分关心这两个小孩。   轮到嘉铭的时候,嘉铭捏紧了拳头,怒目而视元红铭。   他说:“我是元幸的亲舅舅,同时也是嘉忆的哥哥。”   听到这个名字,元红铭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名为恐惧的神色,捂着眼睛的手也颤抖战栗了起来。   而民警小哥则有点疑惑,说好的只有这几个人,怎么突然又冒出一个他听不懂的名字。   一直没说话的元幸看了看对面的元红铭,微微皱眉。   元幸的这个“父亲”并不傻,只不过满脑子都是小聪明,所以想必他刚刚已经从王愆旸和嘉铭的话中清楚所有在京市发生过的事情了。   所以他现在再也不能有恃无恐了。   嘉铭和王愆旸在同民警说着什么,元幸一概没听清,一直用凌厉的目光看着元红铭。   开心先生,小秋弟弟,嘉铭舅舅都已经做到自己该做的了,剩下的就交给元幸吧。   这件事,必须是由他来做个了结。   “嘉忆她……”元幸启唇道。   王愆旸和嘉铭瞬间闭上了嘴巴,将安静留给元幸   元幸微微笑了一下,十分平静地对民警说:“嘉忆是我的妈妈。”   “这样。”民警小哥点点头。   元红铭在听到元幸的声音后,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置信。这个傻子,怎么和自己印象里软弱的模样越来越不一样了……   紧接着,元幸伸手指了指元红铭:“我妈妈是被拐卖的,被他折磨了十八年才逃了出去。”   暴雨稍稍停歇,声势减小,像是天公听到了元幸的话,停下了风婆雨师的动作,让元幸的声音在此时万分清晰。   “妈妈本来是美院的学生,出去写生时,本是好心帮助别人,结果着了人贩子的道,被卖给了他。之后,在我的记忆里,妈妈每日都是以泪洗面。有时因为一言不合,有时无缘无故,总之妈妈经常被他殴打。”   元幸一句话也不结巴,语调平稳,逻辑清晰,在夏末最后的雨里,带着那个十八岁的他,将自己母亲的痛苦给讲述出来,讲给执法者听。   讲给元红铭听。   “不过。”元幸慢慢说,“妈妈她现在过的很好,我也过的很好。”   “我希望。”   元幸转头,看着目光里满是震惊和恐惧的元红铭,直视着他的内心。他见证了母亲的苦难,同时也见证了元红铭曾经做过的恶。   “坏人能得到惩罚。”   语落,“唰”一声,天公听完了他的话,万吨的雨水顷刻骤,重新倾倒在人世间,行人在雨点疯狂拍打伞面的声音下飞速跑过。   元幸刚才那些话足足积攒了22年,其中蕴含的力量足有万钧,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口诛笔伐,都像雨点一样砸在元红铭身上,让他即使身在保护伞下,也避无可避。   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躲避那些罪孽。   坏人必将得到惩罚。 第一百一十章   元幸已经闭上了嘴巴, 大雨声也掩盖了所有的声音, 但他刚刚说的话却萦绕在所有人的心里。   他们或是愤懑或是认同,总之他们发出的声音和元幸的一模一样,甚至凭借着元幸的声音, 顺势而上,除了元红铭。   在元红铭看来, 元幸的话就像一条毒蛇。   不疾不徐的语速就如毒蛇缓缓接近时细小的声音,平静的语调是毒蛇锁定了猎物后的冷静。   而最后那句话, 便是毒蛇发动的致命一击。   坏人终将得到惩罚。   元红铭垂在身侧的手颤抖着,他上京无外乎是因为家中所有财产被他挥霍一空,这才想找到元幸继续做个吸血鬼。反正元幸已经烧坏了脑子, 十分好拿捏。   可面前眼神冰冷到没有温度, 言辞间字字句句都透漏着想杀了自己的气息的人,真的是他那个傻儿子?   一滴汗水从元红铭额角滑下,顺着脸颊滴到他的手背上, 刺骨得凉。   “这……”民警小哥似乎在短时间内接受了大量的信息, 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圈,俩带着他的两个同事也是。   他看了看眼前的几个人,从元幸的话里明白了大致的含义。   这个被打了的受害人, 其实是个有着收买被拐卖妇女、儿童罪行的人。他所收买的妇女为他生了个孩子,现在是这个孩子来控诉他的罪行,希望能将其绳之以法。而根据《刑法》规定,此罪行一般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   但说实话,嘉忆那被毁了的人生, 一辈子相比,这三年简直是微不足道,根本无法补偿那份被折磨的青春,根本无法解人心头之恨。   民警小哥侧头看了看元幸,捏紧了拳头。   虽说他听到的只是一面之词,但他的确也想伸张正义。   可迫于职权问题,他目前只能处理这个打架斗殴的事件,纵有心却无力。   但本着职能责任,这件事他会上报给上级,争取引起重视的。   所以他将涉嫌故意伤害他人的令秋迟,王愆旸以及嘉铭给带到了一间屋内,将元红铭送到另一间屋里,留元幸在外面坐着。   刚刚还十分冷静的元幸顿时有些六神无主,不过他不是因为只剩自己一个人而慌张,他是害怕王愆旸他们会出事。   刚刚说话还一点都不结巴的他,因为那颗被担忧塞满的心,说话又开始磕磕巴巴了。在他的开心先生面前,他又从十八岁又回到了十二岁,永远是个想冲他撒娇的小孩。   元幸紧张地攥着王愆旸的衣角,抬头看他:“开,开心先生。”   “哎。”王愆旸看了看已经进屋里去的令秋迟和嘉铭,回头安抚地摸摸元幸的脸,“我没事的,小元幸不用担心,一会儿我就出来了。你在这里等一等,冷的话就把我的外套给穿上。”   元幸伸手,用双手抱住王愆旸的手,抱住他那个抚摸在自己脸颊上的手,轻轻蹭了蹭,小声道:“你,你们可一定得,没事的。”   “放心,肯定没问题的。”王愆旸把自己的手也覆盖了上去,语气里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这一幕被民警小哥看在眼里,稍微愣了愣,不过很快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这个叫元幸的,好像是个智力残疾的孩子……虽然刚刚好像同自己讲述的时候好像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差别,但现在看,不管是说话的口气和身体动作都傻乎乎的看起来,应该也不是在骗人。而令秋迟是个缺了双腿的残疾人。   民警小哥忍不住朝元红铭那边看了看。   他一个健全的大男人是怎么做到被两个残疾人打成那样的……   民警小哥摇摇头,赶忙也进屋里去了。   元幸坐在小板凳上,紧张地抓着王愆旸的衣服,等着他们出来。   大雨被窗户框成四四方方的模样,元幸抿了抿唇。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没能结结实实地给元红铭一拳,这样自己就能和开心先生呆在一起,就能和一直帮助他的小秋弟弟嘉铭舅舅同进退了。   又或许,自己在刚刚要是再多说一点,说不定警察小哥哥就会当场把元红铭给抓起来,也不会先去处理打架的事情了。   元幸低着头抠了抠手指,眼中映着警察局地板砖的纵横交错,面上淡定,实际上早已心急如焚。   眼看那折磨了他和妈妈二十多年的梦魇,只差一步就要被绳之以法了,他怎么都无法压抑住内心的躁动。   抬起头,元幸看了看窗外又看看那紧闭的门扉。   接着弯下腰,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十指交叉,小声地叹了口气:“哎……”   他觉得自己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还是不中用,不够勇敢。   但实际上,这个小傻子不知道他已经勇敢得不能再勇敢了。只是他在不知不觉的成长中,一次次要求更高,一次次想要得到的也更多了。   但他好像一直没有察觉到。   “叹什么气呢?”   头顶传来声音,元幸猛地抬头,看到王愆旸已经站到了自己的面前,正整理着衣服的扣子。   “开心先生!”元幸喜出外地地站了起来,伸手就抱住了他,“你们,你们出来了呀。”   接着他小心翼翼问:“你们,你们不会被,被抓去吧?”   王愆旸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看你想的都是哪出?一点事情都没有。”   元幸又抿了抿嘴唇:“我,我就是比较担心你的。”   令秋迟和嘉铭也走了出来,两人看着呼噜元幸脑袋的王愆旸,俱是变成了柠檬精。   元幸赶忙又道:“也,也担心小秋弟弟和舅舅的。”   令秋迟和嘉铭这才满意了些。   王愆旸看着元幸笑了笑,哎,自家的宝贝长得可爱就是麻烦。   凌晨的雨势减少了不少,王愆旸开着车,嘉铭坐在副驾,元幸和令秋迟坐在后排,挨个送回家。   在王愆旸和嘉铭的交谈中,元幸得知,因为拐卖人口涉嫌事大,暂且只处理打架斗殴事件。元红铭依旧选择调解,王愆旸留下了一些钱,让他自己去看病,后续如果有需要的就后续再联系。   但同样的,因元红铭涉嫌收买被拐卖妇女,暂时不能回去,民警小哥说要等自己的上级具体了解事情才能考虑是否放其自由。   这样看来,元红铭简直就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元幸伸手抚摸了一下车窗,指尖上一片冰凉。   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到家已是凌晨一点,王愆旸煮了两碗面当做晚饭。   “元幸吃完水果快去洗漱睡觉。”王愆旸一边刷碗一边催促元幸,“太晚了。”   “我,我已经洗好的。”元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王愆旸身后,穿着浅蓝色的睡衣。   王愆旸正擦着手里的盘子,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就快去睡觉吧,今天也累了。”   “开心先生。”元幸突然喊了他一声。   王愆旸放在手中的盘子,问:“怎么了?”   元幸朝前面走了一步,双手环在王愆旸腰间,将脸颊贴了上去,轻声说:“我,我有点担心的。”   擦干净手,王愆旸转身,靠在橱柜上,将元幸拥入怀里:“是担心坏蛋不会得到惩治吗?”   “嗯。”元幸缓缓点了点头,“我觉得,可能可能我做的,还是不够好。”   “如果我,我是警察的话,我肯定第一时间把,把坏蛋元红铭给抓抓起来,还有还有老家里的那些,坏人。”   “不要想这么多啦。”王愆旸低下头在他发顶亲了一下,“小元幸已经很优秀了,你是不是自己都没发现,你下午在警察局说话的时候都没口吃。”   元幸一愣,抬起头对着王愆旸的视线眨了眨眼。   “不仅是下午那会儿,还有小秋弟弟告诉我,你上次在画扇堂那里遇到坏人的时候也是一句都没有口吃哦。”王愆旸冲他眨了眨左眼,“这样的小元幸还不够好吗?”   元幸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巴:“我,我当时就是很生气,就是那么说出来了。至于有没有,口吃,我也不清楚的……”   背着夏末的滂沱大雨,王愆旸温声地开导着他说:“所以说,我的小元幸这么优秀,谁敢说他不好?”   “至于元红铭坏蛋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这种涉及人口拐卖的案件周期都比较长,其中从立案到取证再到确认罪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处理得了的。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警方们已经打算彻查此事了。”   “所以这件事是要交给警察叔叔们处理的,小元幸就耐心等着好不好?”王愆旸说着捏了捏他的脸。   “嗯。”元幸小声应着。   虽然没听懂什么周期什么立案取证的,但是从开心先生口中说出来的话就是有一种莫名其妙就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希望,坏蛋元红铭能,能一直铁,铁窗泪,吃牢饭。”元幸愤然道。   王愆旸愣怔了一下,很快又笑了出来:“你哪儿学来的?”   元幸因为智商的原因,不太会用手机,了解的一些网络用语不是很多,乍一从他口中听到这些词汇,还觉得有点反差萌。   “好了,我家优秀的小元幸别不高兴了,笑一笑才更好看。”王愆旸用双手搓了搓他的脸,试图把他下撇的嘴角给揉上来,“夏天快过去了,我的元元也长大了。”   元幸努力冲王愆旸笑了笑,点点头说:“我,我很快就23岁的。”   “行。”王愆旸笑着说,“你多大我都喜欢。”   开导一番过后,元幸的心情这才稍微好了一些,又缠着王愆旸说要多抱一会儿,王愆旸笑着也答应了。毕竟今天发生的事情过于劳神,此时黏黏糊糊的温存对两人来说都是紧张中的调解。   “开心先生。”元幸将脑袋埋在王愆旸怀里说,“我,我不口吃的时候,有很,很厉害吗?”   “当然。”王愆旸不假思索,“我的元元最厉害了,比开心超人还厉害呢。”   元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软软的:“嘿嘿。”   “开心先生。”元幸又是一声,然后抬起了头。   “又想问什么啊好奇宝宝?”王愆旸笑着看他。   “就是。”元幸抿了抿唇,“能不能,亲我一下的?虽然我也,没生日,也没有月末的,但是能不能,亲亲?”   之前元幸得到亲亲的时候,不是王愆旸为了安慰他,就是为了满足他的愿望,不过大多数还是元幸主动要求的。   每次王愆旸都会考虑一下当时的情况,然后才决定给不给这个吻。   这次他倒是没考虑,直接就弯腰凑了上去:“好啊,今天这个亲亲就奖励给我们长大了的元元。”   他是凑上去了,结果元幸还没反应过来。   元幸又想到了什么,突然一侧头:“开心先……唔?”   本来是落在脸颊上的吻一下就落到了唇角处,大概只吻上了四分之一个嘴唇。   元幸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不少,眼中的小星星也全部都钻到了空气中。   王愆旸也跟傻了一样,没有跟往常一样马上就做出反应。   四目相对,倾盆大雨如梦,不知道这个吻是否称心如意。   元幸眨眨眼,似乎有点没搞清楚状况,他明明要的是一个脸颊上的吻,结果……   他率先稍稍往后退了一点,伸手摸摸自己的唇角。   结果似乎是,中奖了?还是个大奖。   王愆旸也做出了反应,慌忙松开元幸,自己转过身去洗盘子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觉得自己刚刚真的是迷幻了,居然就这么亲了好一会儿,简直就是个禽兽。   元幸虽然跟之前相比成长了不少,但是在感情上两人似乎还是之前的状态,此时的这个吻就显得他有点禽兽不如了……   明明他是想把接吻放在元幸彻底恢复之后的,结果这个吻被元幸半路就给截胡了……   王愆旸郁闷地洗着剩下的盘子,脑里疯狂思考着一会儿该如何跟元幸解释这件事。   不过好在,元幸自己傻愣愣地摸着嘴巴就从厨房走了出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手还在嘴巴上。   刚刚的亲亲好像和以往的不太一样呢。   指腹在柔软的唇瓣上摩挲着,抚到唇角的地方,停下,轻轻摁了摁。   像是有一股细小的电流从那里注入,传遍全身上下,让他眼中的星星一颗一颗地钻出,个个都撒着欢跑进开心先生的眼睛里。   交换着吻也交换着眼中的星星。   元幸将手放下来,抿了抿唇。   他似乎有一点点体会到亲在嘴巴上的吻和亲在额头脸颊上的有什么区别了,也明白了一些当时他给开心先生过生日时,开心先生拒绝他想要一个在嘴巴上的亲亲。   但他的理会,了解,都直有那么一点点。其实也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像是隔着层窗户纸,就差最后捅破窗户纸的动作了。   可元幸到底也没想通那最后一点差别,只好刷牙洗脸去了。   此事暂且翻篇,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元红铭身上。   元红铭那日去医院看了病,除了被王愆旸他们仨打的伤外,又仗着自己是打架事件中的受害者,大大小小的检查都做了遍,想多占点便宜。   而且那天在医院他和王愆旸也险些起了争执,民警差点没拦住。   当时元红铭在医院破口大骂,彻底撕去了伪装,骂元幸骂嘉忆,同时他表示自己是一定会带元幸回老家的,王愆旸根本无权将他的儿子养在身边,言辞之粗鄙差点让王愆旸又给他一拳。   民警将两人拉开后,元红铭找准机会,小声说:“有本事就让嘉忆那个死女人出来跟我对峙,她敢出来的话,我乖乖就带上手铐。只可惜她敢吗?”   当天回家后,王愆旸将医院发生的事情讲给元幸听。   元幸当即生气地锤桌子:“如果需要的话,我,我是可以去,去当那个,证人的。”   “能把他给抓起来的话,我愿意代,代替妈妈去的,那些事情,我,我也知道!我不怕他!”   可没等到元红铭收买被拐卖妇女儿童一事有新的进展,也没等到元幸代替妈妈去当证人。   八月的最后一天,王愆旸接到一个电话,是派出所的民警小哥打来的。   对方告诉他。   元红铭在一个小时前横穿马路,被车撞飞了十几米,已经送往医院抢救,现如今生死未卜。 第一百一十章   “病人目前昏迷中, 据我了解到他被车子撞飞十几米远之后, 又在地上横着摩擦了几米远,除了骨折外,全身还有大面积的擦伤, 尤其是在后背处和双腿。”   医院内,带着口罩的医生手指着X光片上肋骨的位置, 缓缓往下挪着:“肋骨断了四根,左腿粉碎性骨折。”   元幸和王愆旸以及民警小哥坐在医生身旁, 面色各不相同。   那天过后,民警小哥就将他了解到的元红铭涉嫌收买被拐卖妇女儿童一事报告给了上级,上级高度重视后立即展开一系列的行动, 包括派调查员专门前往那个南方的小村庄取证调查, 发现确有此事之后,元红铭的人身自由立即就被限制了。   不过前期的时候,警方的动作并没有多快, 中途嘉铭带着一个朋友露了次脸, 才有了后续飞快的进展。   元幸记得嘉铭的那个朋友穿着一身军绿色的衣服,来警局转了一圈后没说几句话就走了,接着第二天他就听张明星说, 老家去了一堆警察,挨家挨户问了好多东西,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恐慌当中。   当时元幸抿了抿唇,只觉得警察叔叔们好厉害,并不知道嘉铭在其中牵了不少线。   时间回到今天, 元红铭在被限制了自由后,基本上半只脚已经踏入了牢里。不过因为没有走司法流程,所以并不能完全限制他的人身自由,暂时是派人24小时不间断地看管着他。   被人监管的那几天,他时不时就能从那些警察口中听到那个小山村的名字,危机意识慢慢涌上心头,他动了逃跑的心思。   今日监督他的人是个小姑娘,看起来也像是刚从警校毕业。   元红铭嗜烟,一天能抽两三包,被监管的这几天却连一个烟屁股都没抽到。刚毕业的小姑娘禁不住的他几句苦苦哀求,跟着他去买烟,结果路上元红铭趁她不注意,飞快从她身边逃窜出去。   结果就是强闯红灯,横穿马路,被一辆大卡车撞飞,红色血液被镶嵌在柏油马路上,人躺在ICU里生死未卜。   医者仁心,纵使他犯下滔天大罪也是医生的病人。   医生将X光片推到王愆旸面前,推了推眼镜,叹息一声道:“真想治好也是有办法的,只不过左腿可能是要截肢,其他的就,就再看吧……不治的话就真的死了,家属做个决定吧,决定好了就快去签字,人命观天。”   在场唯一的“家属”只有元幸,他紧皱眉头,嘴唇也抿着。   内心十分矛盾。   一方面他恨元红铭是真,另一方面他的善良也是真,并不想看到一个活人死在自己面前。   但是,但是。   总归两个但是,绊住了他的脚步。   王愆旸低头看了看元幸,然后伸手将X光片给拿到自己眼前,虽是看不懂,但明显能看到多处骨头的断裂。   于是他在医生焦躁又诧异的目光中,微微勾唇笑了笑。   “治。”王愆旸将X光片又推了回去,敛去嘴角笑容,“怎么能不治呢?”   “不治”二字咬得极重,像是要将谁给杀了一样。   就这样死的话,也太便宜他了,他还没偿还完他欠下的债务和罪孽呢,怎么能让他选了个这么轻松的方式逃避。   治疗的话,也不会让他多好过。   元幸左腿上的伤痕,就用他一整条的左腿来换。元幸22年心灵上的创伤,就用他往后一辈子的崩溃现实来抵押。   纵然如此,王愆旸还觉得不够。   又想他死,又想他活受罪,思来思去,不如就让他活着不如死了。   “那行。”医生点点头,“病人家属快去签字同意手术,我这边马上联系主治医师。”   王愆旸侧头对元幸说:“小元幸听话,先去签字吧。”   元幸抿了抿唇,屁股依旧粘在凳子上,看样子是不想起身去签字,心中的恨还是占了多数。   “听话。”王愆旸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安抚道,“先去签字,你相信我,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元幸垂着眼睫,又思考了一下,这才起身出门,民警小哥也跟着去了。   医生有些疑惑地看着还留在这里的王愆旸,问:“你还坐这里干什么?”   王愆旸又将目光垂到那张X光片上,眼神冰冷无比:“痊愈后他还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这不好说。”医生也低头看着桌上那份X光片,“左腿截肢就不说了。后遗症小到就头晕耳鸣恶心失眠等等,大到脑出血可能会导致精神智力障碍,失语。”   “不过这也是建立在痊愈的前提下。”医生又叹了口气,“他的情况目前很危险,甚至无法保证手术成功率。”   走廊间行过几名步履匆匆的病患或者其家属,一步步都踩在人心上。   王愆旸静静地听着,心里头大概有了个考虑。他起身冲医生点点头:“那就劳烦您了。”   “嘀——”一声黑色的屏幕上,心电图一上一下形成起伏的曲线。   冰冷的仪器承载着蓬勃的心跳,毫无起伏的声音内没有一丝感情。冰凉的液体顺着塑胶软管输入血液中,身体上的痛苦也跟着一点一滴震颤,永远弥留在血液里。   元红铭在满是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里睁开眼。   记忆里最后一秒是一辆飞驰而来的大卡车,满载着石料。   然而眼前的景象是一片模糊的纯白,白到刺目钻心,他足足眯了好一会儿眼睛才稍稍缓过来。   他下意识地想活动一下身体,却发现全身酸痛无比,像是浑身的骨头都被人打散了重组一样。皮肤上火辣辣的疼,稍微挪动一下就要命一样。   “什么情况这是……”元红铭咬着牙,脸上布满了汗水,拼命地想要坐起来,然而双腿却根本用不上力。   “你不要动。”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元红铭瞥眼一看,发现是元幸站在自己旁边,垂眸看着自己。   “你不要动。”元幸又重复了一下,“身上的刀口会裂开,会疼的。”   “你他妈……”元红铭看到元幸就来气,“瞎说什么呢?!”   结果他后半句话稍微用了点力气,顿时就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五脏六腑好似都在拼命流血。   疼痛将他拉回现实,鼻上覆盖着一个罩子一样的东西,手背上扎着针头,指尖上也夹着东西。   眼前一片白色,他的右腿被高高地吊起来,打了石膏,而另一条左腿则完全没有知觉。   元红铭呼吸急促,他想起了自己当时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咳咳咳,肚子好疼……”认清了现实后,元红铭刚才的嚣张跋扈顿时没了踪影,话语里也是一股慌张,甚至还咳出了血。   元幸走进了一步,面不改色,语气平淡:“都跟你说了不要动了”   他伸手,指尖捏住纯白的被角,帮着元红铭稍稍往上提了提:“你看现在疼了吧。”   洁白的光芒动窗外投射进来,照耀在元幸的发顶,翘起的发丝根根分明地被镀上白色。   元幸穿着件白色的T恤,站在纯白的病房里,皮肤和指尖也是白色的。光晕围绕着他,像个小天使一般。   然而他话语的腔调也和那心电图的仪器一样,没有什么感情也没有什么起伏。   “你别再动了。”元幸帮他提好被角后,又后退一步,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元红铭惊恐地朝四周望了望,发现这间病房里只有一张病床,也只有他一个病号,此时他全部的希望都在元幸身上。   “元幸,元幸。”元红铭长大了嘴巴,呼出的气体急促地将呼吸器内部变成白色,“元幸,你快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你快告诉我!”   元幸看了看他仅剩的半截左腿,目光又挪了回来:“你的左腿截肢了,右腿好一点,吊几天应该就可以了。肋骨有三根都断掉了,具体内脏哪里破损了我也不太清楚,身上皮肤大面积的擦伤。”   除去这一大段话外,元幸又淡声了说了好多关于元红铭的症状,都是他从医生那里听来的。当时元幸也只听了一遍,没想到此时居然一个不落地说了出来。   一个又一个病症砸在元红铭的身上,在他那本就遍体鳞伤的躯体又徒增万吨的伤害。   大多是心理上的。   元红铭听得清清楚楚,也清楚自己的人生已经完了,他的余生只剩下这张病床和无穷无尽的痛处了。   元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面色的变化,终于牵动了一下嘴角。   “我就是来看你醒了没有的。”元幸低下头,转身朝门口走,“你好好休息吧,有机会的话我会来看你的。”   眼看元幸要离开,元红铭急忙开口,试图抓住最后那根救命稻草,言语里掺杂了十分复杂的情绪:“元幸!元幸别走!你,你留下来陪着爸爸好不好?爸爸只剩下你了!元幸,别走!爸爸错了,爸爸跟你道歉,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是爸爸错了”   听到这句话的元幸身形一顿。   在元红铭看不见的地方,元幸抿了抿唇,沉默了几秒后这才说:   “不好。”   接着就走了出去,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出门左拐,没迈出去两步,元幸就主动栽进一个怀抱里。   王愆旸一直在门外等着他的小元幸,刚刚元幸在屋里说的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听他一句一句一点都不口吃的话,背靠着墙面的王愆旸微微便一直笑着,等到关门声响起后,双臂一身,就将他那勇敢的小元幸给抱紧怀里。   在王愆旸怀里时,元幸又褪去了坚硬的外壳,说话也变成了那个可爱的小结巴:“开,开心先生。”   走廊人少,王愆旸肆无忌惮地抱着他,低头,伸手碾了碾元幸的发丝,温声问他:“怎么了我的小结巴元元?”   “我,我有点害怕。”元幸闭着眼睛说。   “我怕,怕他真的会死掉的。”   他还是被那两个但是给绊在路上,无法向前行。   他是恨元红铭,恨不得他去死,但他从来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元红铭被截肢,甚至面临着精神智力障碍的风险。   这是他想都没想到的,超出了他的认知。   王愆旸垂头看了看他,碾着发丝的手指松开,改为将手掌覆盖在他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别害怕,他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他死的。”   这句话有两重含义,一是单纯地让他活着,不让他死,另一层便是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地死掉。   但元幸可能理解不了第二层的含义。   元幸在他怀里点点头,小声说:“但是我,我还是有点害怕的。”   他第二次重复自己害怕时,王愆旸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害怕。   元幸害怕,害怕是自己害元红铭变成如今的模样。他的善良和他的仇恨就是那两个但是,但是他善良,但是也恨元红铭。   可他也不能被称之为优柔寡断,因为他是那个善良的小星星。   “我,我昨天晚上。”元幸继续断断续续地说,“我昨天晚上,梦到了之前在,在老家的事情,梦到了妈妈,奶奶,还有,只有之前养的小猫咪……”   王愆旸轻轻摸着元幸的后脑勺,安静地听元幸讲着自己的梦。   “……甚至还,还梦到了,坏……元红铭。”   “他好像也是,也是冲我笑过的,但是他,他打的我和妈妈的多,我恨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他。但是现在我很,很怕他死了。”   家中走过的路,经过儿时种下的小树,经过那条已经变成河流的小溪。那里的一草一木,所有曾经的欢声笑语,都让他魂牵梦绕,都是他过不去的坎,都是他放不下的东西。   “我,我我……”元幸我了好几句,没我出下文,只好抿抿嘴唇,抬起头,“我说完了的。”   “说完了啊。”王愆旸冲他笑了笑。   刚才在元幸说话的时候,王愆旸也考虑了很多。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距离他们得知元红铭出车祸后已经近一周了。   元幸虽然傻乎乎的,但心思却细腻得很,在这一周里他的小脑瓜肯定一直在胡思乱想,想家想妈妈,回忆过去的事情,害怕元红铭真的会死。   或许只有再次仔仔细细地回忆那些,或者只有再次见到那些,他才能摆脱那两个“但是”,彻底摆脱元红铭和过去,真正开始新一段的生活。   这般想着,王愆旸伸手捧住的元幸的脸颊,轻轻揉揉脸颊上的肉,问他:   “小元幸,你想不想回老家看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老王:把元红铭给我调到十人的病房里去   渣爹篇明天结束~开心地咕咕咕咕~~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元幸的老家在南方的一个小山村里, 名字里带着花, 名叫晚棠村,只因村口有几棵高大无比的海棠树。风一吹,红白色两的花瓣纷纷扬扬地欢迎着来者。   看起来岁月静好, 实则整个村子里的暗流早已翻滚不息。   从京市来的警察在上个月已经来过数次,挨家挨户地盘查, 几家欢喜几家愁。没有参与过收买被拐卖妇女儿童的家庭自是无忧无虑,剩余的则生怕会元红铭会牵扯到自己。   所以当元幸回到这里的时候, 村民们的眼神俱十分复杂,纷纷关上了自家的大门。   就像他们来的时候没有飞扬花瓣的欢迎,这里的人同样也不欢迎他们。没有将他们赶走已经算好的了。   元幸是在22年前降生在这个村子里的。在他头18年的记忆里, 晚棠村一直很破败, 大家主要靠种田养殖为生,到后来他大了些时,才有几户人家的男人和孩子外出打工, 近几年的时候有些聪明的人家会用农家乐的方式来给自己带来额外的收入。   只不过赚钱的方式一直在变, 愚昧的思想却好像根深蒂固在他们的灵魂中一样。   元幸四处看了看,抿了抿嘴唇。   他心里头实际上有些害怕,有近乡情怯, 更多的那种接近于“害怕元红铭死掉”的情绪,复杂到他无法名状。   在来晚棠村之前。他已经从张明星口中得知他家之前的房子已经被元红铭给卖掉了,门锁什么的全部都被换掉了,墙壁上也做了防护。   这个带着一个院子的家是他此行最想去的地方,但眼下显然是进不去的, 加之每家每户都对他们壁纸不见的,元幸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正当他有些迷茫的时候,王愆旸轻轻牵住了他的手,安抚道:“没事的小元幸,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元幸看着他眨眨眼睛。   不待他说出下半句话,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是不一样。”   两人纷纷回头,发现身后不远处一家村民的大门依旧敞开着,头顶悬挂着一个晃晃悠悠的灯泡,昏黄的灯光在傍晚里十分温暖。   一名抄着双手的男子斜斜依靠在门框上,年纪和元红铭相仿,上了年纪却一脸痞气,额角上一道疤痕格外明显。   那人仔细看了看元幸:“都长这么大了啊。”   听他的话应该是认识元幸的,说不定还是看着元幸长大的,但元幸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他到底是谁。   看着他额角上可怖的疤痕,元幸有些发憷,他抿了抿唇:“那,那个……对不起我,我想不起你是谁了的。”   “我是张明星的爸爸,张勇。”男人站起了身子,抄着的双手也放了下来,“进屋坐坐吗?”   说完后抛下两人走进了院内,只留下影子。   王愆旸和元幸对视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张勇家的院子极大,种了不少花草,入目一片苍翠,想来张明星会去京市卖花也可能遗传了这点。除此之前,还有一只黄色的田园犬,冲着元幸不住地咬着尾巴,“汪汪”了两声。   “明星他跟我说了你们要回来。”张勇给两人都倒了杯水,“没想到你们到的这么晚。”   王愆旸接过水,将温热的那杯递给元幸,抬头看着张勇道:“您是专程等我们的吗?”   张勇点点头:“是啊,想你们肯定没地方去,正好我儿子和你们关系看上去还行,我等等你们也行。”   元幸喝了口水,小声说:“谢,谢谢叔叔。”   “谢什么呢?”张勇又端上来一盘点心,“我谢谢你们才对。”   将盘子放下后,张勇抬头朝门外看了看,似乎是在环视着整个村子:“看看这乌烟瘴气的,好不容易清明了一点,难道不是得谢谢你们吗?”   元幸有点没懂这话的意思,傻乎乎地咬了一口绿豆糕。   王愆旸倒是明白这话的意思。   在之前同张明星的交谈中,得知晚棠村里虽然有许多村民都参与了人口买卖,但毕竟还是有洁身自好的人存在。   比如说张勇一家。   在京市,张明星曾经多次帮助元幸。在晚棠村,只有张勇为他们敞开了大门。   父子俩都用自己的行动表示了自己对这种事情的痛恨,但迫于往事的阴影,也避免惹祸上身,在生活中只能睁一只眼闭只眼。   在元红铭被调查之后,晚棠村也受到了殃及,那一拨一拨从海棠树前经过的警察就是最好的证明。   痛恨人口买卖的人看到此情此景,心里头应该还是有些大快人心的。加之现在只是调查阶段,到后续说不定能将那些团伙连根拔起,救出所有被夺去了人生的人。   所以张勇才会说感谢元幸。   感谢他一切的所作所为,感谢他的勇敢。   一块绿豆糕吃完,元幸嘴边全是碎渣渣,王愆旸见状,伸手将他嘴边的饼渣给拭掉。   张勇眼瞥见这一幕,见怪不怪,转头问元幸:“绿豆饼好吃吗?”   元幸点点头。   张勇看他那副模样,一直绷着的脸终于出现了柔和的笑意,额角的疤痕也没有刚才那么恐怖了:“吃吧。”   元幸说虽然一直在吃着绿豆饼,但是心中却是反复品味着张勇刚刚的话。   谢谢,他吗?   这份谢意不止是张勇一人的,也包含了其他人的正义感以及被拐卖来的妇女儿童的感谢。两个字看起来轻飘飘的,实则有千斤重。   他看起来像是没理解这句话,其实已在不知不觉中背负了这份好意,并且背得稳稳当当的,一丝一毫的好意不都会掉下来。就像他正在悄然成长一样。   元幸吃着一块又一块的绿豆饼,王愆旸和张勇谈论着关于村子的现状问题。   一盘绿豆饼吃完后,夜色也搬上了天幕。   张勇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候不早了,你们有住的地方吗?不介意的话可以住我家。”   王愆旸起身,婉拒他的好意:“不用了,我们已经预定了镇子上的宾馆了,谢谢您。”   “嗯,那我也不强留你们了。”张勇将二人送到门口,递给元幸一盒绿豆饼,“拿着吃吧小星,叔叔也没什么礼物能给你,就这个当谢礼吧,要好好长大啊。”   两人离开村子,搭乘最后一班开往阵子的车离开。   镇子上有且只有一家宾馆,条件比不上京市和港城,不巧的是还只有一间大床房了。   还好床足够大,两人睡也不会多尴尬。   王愆旸在那边忙着铺自己带来的床单,元幸坐在桌前看着桌上那盒绿豆饼。   四四方方的纸盒,上面印着绿豆饼的图案,包装十分朴素,一如张勇本人那般淳朴。   最后张勇和元幸说了一句话,喊他“小星”。   这是因为元幸最开始的名字是叫元星,村里人一直都小星小星地喊他。   只不过,从张勇口中说出的“小星”,元幸总觉得有些耳熟。   他伸手抠着包装盒的边角,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拼了命地回忆。   外面传来几声犬吠,元幸猛然抬头,心里头最深处也传来两声汪汪声,像是他很早之前就听过的那样。   像是小时候的清晨,牵牛花上还有露水。他被奶奶抱在怀里满村子地走,走到张勇家门口,一只黄色的小奶狗冲着他汪汪了两声。   张明星和张勇都站在家门口,比元幸大几岁的张明星好奇地戳了戳小元幸粉嘟嘟的脸颊,张勇一边喊着“小星要勇敢,小星要勇敢地保护妈妈,小星要勇敢地长大”,一边逗着他开心。   彼时的那句“小星”和刚才听到的“小星”一模一样。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在接受着他们的鼓励和勇气,从那时起,这家善良的人就在一直帮助他。   这是元幸的记忆,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在四年前,大雨滂沱的六月初。被囚禁了人生的女人,在一个额角有疤痕的男人的帮助下,成功逃离这个噩梦地,成功地夺回了自己的人生。   元幸拆开那盒绿豆饼,捏了一块咬下一小口。   清甜的味道蔓延在口中,元幸眯了眯眼,大概也懂了张勇和她们的感谢。   不过仅凭元幸一个人的话,只是蚍蜉撼树罢了。这个结果,是每一个和元幸一起努力的人奋斗而来的,是每一个曾经鼓励过元幸的人,是大家的心念和力量凝聚而成的。   这份感谢不止属于元幸一人,它属于这个世界上每一个正义,善良的人。   想通后,元幸觉得手中的绿豆饼也更甜了。   因为车程的原因,两人今天到达晚棠村时已是下午,所以只在张勇家留了一会儿就天黑了。   而明天有一整天的时间,自然计划也比较多了。   老家的宅子是进不去了,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是元幸必须去做的。   那就是去给奶奶上坟。   元幸自从得知是奶奶从人贩子手中买回妈妈后,心情就十分复杂。因为在小时候,奶奶是除了妈妈外对他最好的人,有时候甚至比妈妈还好。   但有是奶奶一手促成了妈妈的悲剧。   元幸不知道到底该用怎么样的心情去给奶奶上坟。   王愆旸似乎看出他的忧虑,半躺在床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元幸,过来。”   元幸放下手中的绿豆饼,乖乖地爬上床,身子一扭,把脑袋搁在王愆旸的胸前,小手也搭上去。   “嗯。”元幸闷闷地应了一声,“我还是很,很矛盾,就像害怕坏蛋元红铭会,会死掉一样。”   “那我问你啊元幸。”王愆旸伸手揽住他,问,“你看到妈妈回归自己的生活时,开心吗?”   胸前的小脑袋蹭了蹭,权当点头了。   “那如果你看到更多的人,因为你的勇敢,从而脱离了煎熬的生活,你开心吗?”   小脑袋又蹭了蹭。   “那不就好了吗?”王愆旸拍拍他的脑袋,语气一转,“其实,我们国家的人是相信‘因果报应’这个词的。”   “意思就是,那些曾经做了善事的好人,一定会有个好结果,而那些作恶多端的坏人,也一定会得到报应。”   “元红铭呢你也已经见到了,他的下场对得起他曾经做过的恶,你是没必要同情他的。而奶奶呢其实有些复杂,奶奶不能完全称为好人,因为妈妈是她买回来的。但奶奶也不能称为是完全的坏人,毕竟他没有打骂过我们的小元幸,对妈妈也很好。”   “所以她的结局不好也不坏,她虽然逃过了众人的谴责,但依旧没有逃离因果呢。元红铭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有一部分是拜她所赐,所以相应的,她也因元红铭的不孝和不作为,没能安享晚年,最后在病痛中去世。”   元幸眨眨眼看着王愆旸,似懂非懂。   王愆旸伸手在他鼻尖上点了一下:“我一直都清楚你很纠结,你纠结的是害怕自己的选择和所作所为是错误的对不对?”   “嗯。”元幸这才应了他一声,“我,我的确是害怕这个。我害怕我有一天会,会后悔。”   “你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为什么要后悔呢?”王愆旸做起来,和元幸面对面,双手捧着他的脸,“坏人得到了相应的惩罚,同时那些即将因此获救的人感谢你,你还有什么纠结的呢?”   “你说是不是小元幸?”   闻言,元幸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带你回老家来,也是想让你知道有人因为你,即将重获新生。你所有的选择,你所有的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   “坏人死了是他应得的报应,而我的小元幸一直很棒,很优秀很勇敢,他不能被这些不相干的东西绊住了脚步。”   “他应该迈起步子,大步朝前奔跑才对。”   窗外又传来几声犬吠,元幸沉默着思考,垂着眼睫一言不发,王愆旸也没松开手,一直将自己话语里的凉凉传递给他。   好一会儿,元幸抬起头,方才游离的目光已经变得坚定万分。   他说:“我知道了,开心先生。”   次日是个阴雨天,南方的秋雨丝丝入骨凉。   王愆旸买了黄纸和贡品,在张勇的引导下找到了元幸奶奶的坟地。   算元红铭还有点良心,将元幸奶奶安葬在祖坟里,只不过坟包光秃秃小小一个,看着格外的凄凉。   元幸蹲在王愆旸在帮助下点燃了黄纸,接着在纷飞的纸灰里跪在地上,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起身时,元幸的膝盖上满是稀泥,黄纸也即将燃尽。   “走吧元幸。”王愆旸在一旁伸出手想拉他一把。   “等一下的。”元幸还跪在地上没起来。   只见他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枚五角钱的硬币。   这是他从奶奶包的饺子里吃出来的,他从老家带到了京市,又从京市带回了老家。   现在他要将这枚硬币埋进泥土里,将这枚硬币还给奶奶,连带着那些养育一起,还给奶奶。   坟包前面多了不起眼的小土堆,下面埋着元幸对奶奶的所有情绪。   “再见啦,奶奶。”元幸小声说。   因为下雨的缘故,王愆旸不打算在晚棠村久留,只带着元幸去给张勇道别。   离开村子势必要经过元幸家在祖宅,不过现在这个老房子已经是别人家的了。房子和昨天见到时一样,巨大的锁头和墙壁上的防护将他们挡在外面,将元幸的思绪也挡在外面。   王愆旸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发现了一个比较高的地势,说不定可以翻墙进去。   “想进去看看吗?”王愆旸问。   元幸摇摇头:“我们还是,还是回去吧,我不想再继续呆了。”   王愆旸便带着他回到了镇子上的宾馆,火车票是下午三点的,中午两人就在一家面馆解决午饭。   元幸在进面馆的时候有些恍惚,因为这家面馆就是他刚出事后打工的那家。   也是在这里,元幸听到了一个员工说在京市看到了妈妈的消息,这才有了接下来的故事。   元幸看着店内尚且熟悉的摆设,又抬头看了看身旁的王愆旸,最后低下头,微微笑了笑。   他之前是从故事的开始离开,现在是从故事的开始,重新开始。   开始一段全力奔跑的,崭新的生活。   夏天,彻底结束了。   回到京市后,元幸没再去看过元红铭,生活又回到了康复中心上班回家的模式中。   秋末十月。   元红铭的案子也终于有了新的进展,执法者们顺藤摸瓜,牵扯出一桩跨越多省的人口贩卖大案,目前已经锁定了好几名目标嫌疑人,一经抓获,立即判刑。   而不知是谁将事情的始末放到了微博上,引起了众多网友的关注,一时间各种舆论迭起,网友们个个都义愤填膺,希望执法者能彻查此事,将那些被偷走的人生还回去,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作为导火索的元红铭瞬间就被舆论推到了风口浪尖,即使他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依旧没有获得大众的同情。众人反而希望能尽快将他送进监狱,让他余生都在铁窗泪中度过。   舆论推动着案情发展,没过一个星期,官方发表声明,元红铭因犯收买被拐卖妇女儿童罪,qiangjian罪等,被判处三十年有期徒刑,缓期一年执行。   此举一出,网友们纷纷叫好,大快人心。   而接下来的半个月内,警方抓获多名涉嫌人口拐卖买卖的犯罪分子,解救多名妇女与儿童。   一名被解救出来的女子涕泪横流地感谢着警察同志,感谢着所有为此事做出贡献的人。   元幸又看了几眼电视上的女人,拿过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他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将已经成一根光杆司令的惊喜花挪到了一旁,贪婪地呼吸了一下窗外的桂花香。   看着眼前落叶时的秋意盎然,元幸突然就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微笑。   楼下响起停车的声音,是王愆旸将车停到了楼下。他站在落叶间,抬头冲元幸挥了挥手,元幸立即绽开一个比刚才更甜美的微笑,挥手同他打招呼。   “我这就上去了。”王愆旸笑着说。   “我,我去开门的。”元幸离开窗前,跑到门口。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越来越近。元幸手放在门把手上,轻轻往下一摁就打开了门。   看到手里拎着一袋蔬菜,正朝这边走来的王愆旸时,元幸突然想到在几个月前,从老家回京市的火车上,王愆旸问他后不后悔没能进老家的宅子看一眼。   当时的元幸沉默了一下。   很快他就抬起头说:“不后悔的,因为我,我已经有家了。”   “家里很温暖,有小白狗,有,有惊喜花,还有……我的开心先生。”   一如现在,他站家门口等着他的开心先生,等着他牵住他的手,带着他进家门,带着他走进一段新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人渣正式下线!   下面就只剩下小星星的康复之路啦!   这段剧情不是很长,但是时间跨度很大,做好一章里过几年的准备,也做好元幸从22变成32的准备,不过不可能是32岁啦哈哈哈   要谈恋爱还是趁年轻谈!毕竟老了的话腰就不好了(小声bb)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进入家门后, 元幸蹦蹦跶跶地跟在王愆旸身后, 跟着他从客厅走进厨房:“吃什么呀今天?”   “你想吃什么呢?”王愆旸将蔬菜放在桌面上,回身靠在料理台上,伸手就把一直跟着自己身后的小黏幸给揽进怀里, “又想吃肉肉啊?”   小黏幸摇了摇头,闷声闷气地说:“吃, 吃蔬菜也是可以的,要营养均衡。”   王愆旸笑着放开他, 改为双手捧着他的脸,左右揉搓:“哎呦你懂的还真多。”   元幸鼓了鼓自己的腮帮子,试图把王愆旸在自己脸上作恶的手给挤开:“我懂得就是, 就是很多的。”   “行, 你懂的最多。”王愆旸松开手,“那今天就吃点清淡的。”   从晚棠村回来后,元幸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避免着说话口吃, 甚至还在家里诵读一些东西来锻炼自己说话的能力。   之前那几次和元红铭对峙的时候, 他同元红铭讲过的所有的话,一句都没有口吃。当时高度紧张的状态和精神似乎刺激了他的某处神经,自那以后, 元幸说话就再也不像先前那样口吃的厉害了。   不过元幸自己并没有发现此事,并且事后也没有反应过来。   加之最近两个月的练习,元幸说话也比先前利索了那么一点,但总体来说还是口吃。   但是也只有在遇到很长的句子,或者慌乱的时候, 还是会像之前一样断一下句或者重复一边。余下的时候甚至还能和王愆旸顶几句嘴,就像刚才那样。   不过他那习惯在句末加“的”字的口癖倒是没改掉,王愆旸也觉得这口癖挺萌的。   不过除了语言说话外,元幸要学的还是蛮多的。   比如他需要考虑很久才能理解张勇的感谢,这个需要他在生活中慢慢学习。比如港城大学的校训,这个就是知识面的问题了。   王愆旸计划后面和元幸商量一下,彻底辞掉火锅店的工作,下午送他去特殊的学校学一点文化知识,不能总是这样傻乎乎的,不然以后还怎么开医院帮助小朋友。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   关于感情。   元幸似乎也明白这个是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一个大问题,所以总是粘着王愆旸,要个抱抱要个脸颊亲亲。   并且试图在王愆旸亲吻自己的脸颊时偷偷转头,但总是被对方牢牢地锢住,小计俩无处可施,气得他直跺脚,说一句“嗨呀好气”。   而王愆旸面对元幸的亲亲抱抱举高高攻势,不得不一直活在煎熬里,艰难地把持住自己。   他只好一次次克制地将元幸抱在怀里,摸摸脑袋,心里希望他能快点长大,于水火之中解救自己。   在康复中心时,元幸总是有意无意地问方秋月问小陈姐姐,问关于“男男之情”的事情。   方秋月当时正在喝茶,从元幸口中听到这个词时,一向稳重端庄的她差点把口中的茶水给喷出来。   她拽了张纸擦擦嘴,觉得是自己老了。   当时令秋迟也在场,他看着元幸一脸的天真懵懂,只觉得丢人。   不过话虽如此,方秋月还是给了元幸一个任务:“将自己的感情传达给对方,要让对方无时无刻都感受到自己的这份心意,帮对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说的弯弯绕绕,元幸自己总结为“无时无刻都要对开心先生说喜欢他,帮开心先生干家务活”。   喜欢是肆无忌惮,爱的包容,克制和责任。他们两者的区别其实很小,仅有一层窗户纸之隔,捅破了,福至心灵了,便能拨开云雾见天明。   元幸要做的可以说是在捅窗户纸的边缘来回试探。   于是在今日回家的时候,刚进门的老王,还没来得及换拖鞋,冷不丁地就听到了软糯糯的一句。   “我喜欢你的,开心先生。”   王愆旸当场距离去世就差那么一点。   他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身形,看说话居然也磕巴了:“小元幸你,你怎么了?”   元幸眨眨眼:“没,没怎么呀,就是说喜欢你的。”   然后他主动走过去,帮王愆旸拿过手中的东西,又说:“帮,帮我喜欢的开心先生,拿东西。”   接着又是拖鞋:“给我喜欢的开心先生,拿拖鞋。”   面对如此听话懂事的元幸,面对一口一个的喜欢,王愆旸当场去世。   幸福地去世,并且热泪盈眶。   元幸看着王愆旸的反应,忍不住抿了抿嘴唇,也不知道方奶奶给的这法子到底管不管用。   王愆旸“复活”后去做饭了,元幸晃着步子也跟着他进厨房,站在一旁看他做饭。   今天吃的是杂炒时蔬,几样青菜在炒锅内一上一下地翻滚着,元幸看着看着就有点想伸手上去自己试试,美其名曰“帮喜欢的开心先生炒菜”。   他抬起头,做坏事一样地眨眨眼,试探地伸出小手,试探地朝王愆旸手中的木铲探去。   “听话。”王愆旸用手背轻轻碰了碰他,“去一边玩,这边油烟太大,怕呛到你。”   “我想试试的。”元幸贼心不死,继续伸出小手,“我,我可以的。”   “不行。”王愆旸又一次把他的手给推开。   话音刚落,一点油星从锅里爆出来,直接飞溅到元幸的手背上。他“嘶”了一声后,赶忙收回手,飞快地上下甩动,试图赶跑疼痛。   王愆旸第一时间关掉燃气灶,放下木铲,捉住元幸那只手仔细看了看,责备道:“让你皮,手疼不疼?”   好在油温不是特别高,手背上连个红痕也没有留下来。   “觉得疼的话就去抹点牙膏。”王愆旸说着打开了燃气灶,刻意调小了火势,继续炒菜,“别杵着了,赶紧出去,不然一会儿手又要负伤了。”   元幸看着刚刚被油星烫到的地方,鼓了鼓腮帮,只得放弃帮他喜欢的开心先生炒菜做饭。   王愆旸看着他离开厨房,这才松了口气,将火势调大。   “我喜欢开心先生。”   已经离开的元幸突然又冒出个脑袋,贼头贼脑地来了一句,又贼头贼脑地撤开跑走。   冷不丁一声响起,王愆旸一惊,一点油星“嘭”一下溅到了他的手上,烫得他顿时“嗷”了一声。   他无奈地看了看手背,轻轻扇了扇,叹气道这小孩今天是怎么了,一口一个喜欢自己不说,还殷勤得很,再也不是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元元米虫了。   吃过饭后,洗碗之前,王愆旸又一次把元幸赶了出去,生怕他又摔了盘子划上自己。   元幸顿时不乐意了,叉腰道:“我,我之前在饭店打工的时候,一直,一直是洗盘子端盘子的,我很厉害的。”   王愆旸考虑了一下,递给他一个满是泡沫的盘子,嘱咐道:“小心一……”   结果话没说完,盘子就因为泡沫太多,和手指之间的阻力太少,从元幸手中滑出,掉回水池里。   飞溅出来的水花打湿了两人的脸和衣服,元幸脸上还滑稽地沾了点泡沫。   王愆旸低头看看他,他抬头看看王愆旸。还恬不知耻地眨了眨眼,无辜得很。   看他这样,王愆旸也责备不出什么,而且盘子也没掉到地上,他只伸手弹了一下元幸的脑门:“今天你怎么回事儿呢?傻乎乎的。”   元幸抱着脑门,开始对方秋月的话有一点点质疑,决定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当然这次离开厨房前,元幸还是又给王愆旸来了一句喜欢他。总是王愆旸今天已经听过好几遍了,身子还是忍不住一颤,又将那盘子给掉进了水池里。   这么可爱干什么呢?   洗过碗后,王愆旸在厨房里准备明天吃的菜,提前择好切好放进冰箱里,明天做饭的时候就方便了。   他小心翼翼地开关冰箱门,小心翼翼地拿出放在塑料袋里的蔬菜,不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元·小捣乱鬼·幸·黏黏又进来。   结果刚关上兵线门,一回头,就看到元黏黏又黏到了他的背后。   “我想帮,喜欢的开心先生择菜。”   王愆旸无奈,考虑到择菜的危险系数几乎为零,就点点头,把元幸留了下来。   “那你去帮我剥点大葱吧。”王愆旸指指靠在墙角边的绿色,“一根就够了,剥完了洗一洗放在桌上就行。”   没一会儿,元幸自信地递给王愆旸一根剥好的蒜苗。   王愆旸:“……好了你出去玩吧。”   之后元幸就很消停了,乖乖洗漱泡脚,没再捣乱,依旧一口一个喜欢你。   “开心先生你快过来看。”元幸在卫生间喊道。   王愆旸趿拉着拖鞋走进去:“怎么了?”   “你看。”元幸伸手往洗脚盆理指指。   两只白胖的脚丫并拢,只在大脚趾处微微分开,组成一个狭长的心形。   “比心。”元幸上下晃晃白脚丫,荡出一圈水波纹,“泡脚也是……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是,就是泡脚也是爱你的形状鸭。”   王愆旸:“???”   这小孩今天怎么肥四?   又犯傻又卖萌的,自己还不当回事,撩人而不自知最为致命。   并不知道自己给王愆旸带来了点甜蜜困扰的元幸开心地在水盆里晃了晃脚,嘟嘟囔囔着喜欢你鸭,喜欢你鸭。   王愆旸被搞得一个头变两个大。   终于到了即将睡觉的时候,王愆旸有预感元幸还会给他来点什么。   果不其然,他刚进卧室,就看到自己的床上躺了个小人。   元幸侧躺在床上,两手乖巧地交叠在一起垫在脸颊下面,脸上的肉被挤出一坨。浅蓝色的家居服受重力影响下垂,贴在身上,在腰部下限,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两人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但那都是迫不得已才睡一张床的,每次王愆旸都礼貌克制得很。   元幸见王愆旸站在卧室门口迟迟不进来,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开心先生你,快来的,被窝里很暖和了。”   这让王愆旸突然忆起,去年元旦他在元幸那个出租屋里时,他为了安抚元幸留下来过夜。元幸怕他在凳子上睡的不舒服,也是这么拍着床铺让他来床上睡觉,说的也是被窝里很暖和了这句话。   只不过那时候元幸满脑子都是天真,现在看的话,王愆旸总觉得元幸在谋划什么。   才不到一年,自家的元元猪就学坏了吗?老父亲痛心疾首。   最后元幸还是被王愆旸连人带着被子卷成一个蛋筒给抱回他的书房。   王愆旸将他裹得严严实实,放在床上后伸手指指他的脑门:“快睡吧,别再闹腾了。”   元幸想了想,说:“我想和喜欢的开心先……”   “好了打住。”王愆旸知道他想说什么。   夜灯柔和,灯色里的星光一点一点在墙壁上蔓延。   王愆旸垂眸,睫毛在他眼下一片阴影,遮挡住了他的情绪。元幸则睁大眼睛看着他,眼中所有情愫一览无遗。   对视良久后,王愆旸伸手将他额上的头发给拨开,露出额头,然后闭上眼睛俯下身去。   王愆旸的阴影投下来时,元幸第一次觉得有点紧张,甚至紧张地抿了抿嘴巴,也闭上了眼睛。   温柔的吻落在他额头上,脸颊上,克制地离开嘴巴附近。   “行了。”王愆旸稍挪开这个吻,双手捧着元幸的脸颊,低头冲他笑了笑,声线在夜色里低沉,“你都说一天了,现在轮到我说了,我也喜欢我的小元幸。”   “我会一直陪着你慢慢长大,等你五年十年,等你长大后,所有你想要的感情都会给你。”   两人脸颊贴得极近,所有炽热的吐息全部都拂在彼此的脸上,屋内气温顿时升高,旖旎的气氛缱绻在一起。   元幸的脸色微微有点泛红,心跳也怦怦怦得不受控制,似乎想要冲破那薄薄一层血肉的桎梏。   “好了,睡吧。”王愆旸起身,指尖点点他的额头,“明天还要早起呢,晚安我最喜欢的小元幸。”   元幸这次没说话,待关门声响起后抿了抿唇,伸手摸了摸刚刚被吻过的地方,每抚摸到一处脸颊温度就升高一度。   好一会儿他才将手放下来,抓住被子的边沿,眼里亮晶晶的。   王愆旸回到卧室后,靠在门后长出一口气。   刚刚差点没把持住……   元幸柔软的头发,粉白色的脸颊,浓密的睫毛,下垂眼的眼角,眼下的泪痣……粉色的唇瓣。   他叹了口气,走到窗前吹了吹风,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元幸今天实在是有些反常,王愆旸思考了一下,觉得可能又是在康复中心学到的什么。   他送元幸去康复中心是去做康复训练的,现如今元幸手脚齐全,说话也利索还能吐金句段子,看来是时候换一种更新更有效的方式了。   正这么想着,一条信息切入他的手机。   赵眠付:好久不见老王,我的医院已经建成了,你什么时候带元幸来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欢乐日常过度一章,后面就走剧情了,不过后面的剧情也差不多是甜甜的日常互动了_(:з」∠)_   就酱,争取早日谈恋爱。 第一百一十四章   赵眠付之前计划在京郊建立的, 针对智残儿童的医院已经建成, 但由于医疗设备和医疗人员等条件还没有跟上,暂时还没有对外开放,也还没有对外宣传。   不过他倒是花大价钱从国外引进了一台医疗机器, 说是专门为元幸这样的患者准备的。   当时正在和王愆旸一起听电话的元幸有点愣,他看着荧蓝发亮的屏幕, 眯了眯眼就,心里头甚至还有些感激这个捏脸坏蛋。   王愆旸看出他的心思, 伸手就在他脸上揪了一下,吃了个隔空醋:“我跟他谁比较好?”   元幸立即吹彩虹屁,殷勤得很:“那当然是, 开心先生了!谁, 谁都比不上我的开心先生。”   王愆旸这才满意地继续开车。   毕竟不管是建址还是购买设备,他可是都投了一部分资金,便宜可不能全让赵眠付那个家伙给占了。尤其是元幸这儿。   从家里出发, 驱车大概一个半小时就到了京郊的医院。   因为是针对智残儿童设立的, 所以这里并不像方秋月那个针对所有心理障碍和认知障碍的医院那般大。从外面的话看只是个普通的四层小楼,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气派。   结果走进去时,内部却别有洞天。   玻璃门需要刷卡才能进, 赵眠付刷了卡带他们进去时,元幸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小鸽咕咕的玩偶,雪白雪白的煞是好看。   “咦?”元幸伸手去摸了摸,觉得有点眼熟。   结果下来看到的让他更加眼熟。   只见两边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偶,每一个都是元幸见过的, 每一个都是赵眠付亲手抓的。   赵眠付见两人都在往墙上看,不好意思地用食指在鼻下蹭了蹭:“哎我这不想着以后来的都是小孩子嘛,温馨一点总比那种冷冰冰的白墙好看。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嘛,不走寻常路。”   平时来看,赵眠付的性格和行为着实会有些怪异,比如堂堂几家上市公司的总裁最喜欢的事居然是抓娃娃。   但这些怪癖,却在此时显得格外可爱。   除了玩偶之外,墙面也被漆成了浅浅的粉色蓝色和黄色,更添一份温暖。   元幸一边看一边默默地剽窃了赵眠付的创意,以后他开帮小朋友的医院的话,也要弄得这么温馨漂亮。   “一二层是治疗的地方,三层是吃饭和活动的地方。”赵眠付跟两人介绍着,“四层是住宿的地方,到后面会有照顾小朋友生活的阿姨来的,老王你想把小元幸留这里住宿的话也可以哦我不介意的。”   “你想都别想。”王愆旸斩钉截铁。   “瞧你小气的。”赵眠付说着将两人领到了二楼一间屋内。   打开灯,屋子正中央是一个白色的仪器。   赵眠付估计也是为了营造气氛,给仪器上还贴了些可爱的装饰。   “周女士还没来呢。”赵眠付低头看看手表,“稍等一会儿应该就可以。”   周女士全名叫周蕾,就是王愆旸老同学的妻子,国内首屈一指的脑科医生,她手下有不少智残患者成功恢复的案例。   元幸盯着那机器看了一会儿,也明白这是给自己看病的,但他还是问王愆旸:“开心先生,这是给我看,脑袋的吗?”   王愆旸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正要开口说话,被赵眠付抢了先:“当然是的,只要用了这个机器,你就能恢复啦,然后就可以和你的开心先生甜甜蜜蜜地谈恋爱啦~还能亲亲抱抱举高高,想亲哪里就亲哪里~”   听到“谈恋爱”这三个字,王愆旸抢先给了赵眠付一拳头。   他从牙缝里咬出词句:“就你话多。”   元幸本来是对赵眠付的话没什么感觉的,但是听到那句“想亲哪里就亲哪里”时,脸颊还是微微红了一下。   目前来看,他从王愆旸那里讨来的亲亲都是在额头脸颊和眼睛上的。只有一次不小心吻到唇角,虽然停留的时间不长,但元幸总觉得那次的吻有点很奇妙的感觉,让他有点食髓知味。   要是能想亲嘴巴就亲嘴巴,一直亲亲嘴巴该多好呀。   元幸一边想一边满足地吧砸吧砸嘴巴。   他看着一旁弯腰抱着肚子的赵眠付,问:“那这个要,怎么用呀?”   一肚子坏水的赵眠付在疼痛中微笑了一下:“很简单,用头去撞一下就……”   王愆旸无情的铁拳锤了下来。   赵眠付,卒,死因,试图教坏小星星。   元幸也并没有把赵眠付的话给当真,他也就是多看了几眼这才被赵眠付贴得花里胡哨的机器。   没过一会儿,周蕾来了。   比起不正经的赵眠付,周蕾作为专业的一声来说颇具职业素养。   简单打过招呼后,周蕾便将赵眠付和王愆旸给支了出去,留元幸一个人。   周蕾冲他笑笑:“叫元幸是吧。”   “嗯。”坐在小板凳上的元幸有些拘谨地抓住裤子上的衣服,朝门口处望了望。   “别紧张。”周蕾拿出一支笔和一个本子,“只是问你一些简单的问题罢了。”   周蕾问元幸的问题和方秋月问他的差不多,只不过她毕竟是专业的临床医生,问得更多是关于元幸病情方面的问题。   两人一个问一个答,元幸答的小心谨慎,周蕾则将那些答案全部都记在了本子上。   “好了。”周蕾合上本子,起身,轻车熟路地打开赵眠付买来的那台机器,“元幸你来这边,我们做个检查。”   机器嗡嗡地响着,元幸带上一个东西,站到了周蕾指定的地方,按她的指示左右转着。   检查的过程中,周蕾开始问他一些不相干的问题。   “你和王……开心先生怎么认识的啊?”周蕾八卦地问。   听到这个问题,元幸也放轻松了一点:“是全年在火锅店认识的,快一年了的。”   “这样啊。”周蕾带着眼镜凝眸看着机器的屏幕上,“我来之前听赵先生说,说你讲话的时候特别口吃,现在看你讲话的时候也挺好的嘛,来左转一下。”   “嗯。”元幸依言左转,“我之前在家里,有练习说话,尽量让自己不,不口吃。”   之后周蕾又问了元幸不少关于他生活上的事情,以及他没发烧之前的事情。   “好了。”周蕾从旁边拿过几张X光片,“把头上和胸前脖子上的东西摘下来吧,咱们做完检查了。”   “谢谢姐姐。”元幸说。   几张X光片是元幸的脑部X光,黑色的纸面上印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元幸看不懂的图像。   他看了几眼,问周蕾:“周姐姐,这个是我的脑袋吗?”   周蕾用红笔在上面打了几个勾,点头:“是啊,元幸你帮我把门外两个人叫进来吧,你就先在外面呆一会儿好吗?”   刚一出门,王愆旸立即伸手摸了摸元幸的脑袋,关切问:“没事吧?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赵眠付在一旁直撇嘴:“我的机器可是国外进口的哼。”   元幸摇摇头:“没事的开心先生,周姐姐让你们,进屋里去的。”   被关在门外的元幸将耳朵贴在门上,试图听到里面谈话的内容,只不过赵眠付装的这门隔音实在是优秀,元幸只能听到一点点声音。   屋内,不待周蕾开口,王愆旸率先问:“周医生,元幸这个情况怎么样?恢复的几率大吗?”   周蕾没搭腔,反而是将那几张X光片展示给王愆旸看:“你先看看这个,我打勾的地方。”   虽不曾学医,但王愆旸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这几张图和其他的不同之处,他指着上面一团白色的光影问:“这是什么?”   那团光影只在打勾的几张图上可以看到,其余的图上都没有。   周蕾思考了一下:“这是他脑里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王愆旸顿时紧张了起来:“是淤血还是肿瘤?”   “不是。”周蕾摇头,伸手指着图上白色光影,“你看这个地方。”   这几张是元幸脑后视角,说明那团白色光影就一直生长在脑后。而且从图上可以看出,光影的活动范围有限,并且与大脑间有一个十分明显的隔膜。   周蕾伸手点了点这个隔膜:“元幸呢,在我见过的大多数患者中算是情况还不错的一个。我刚刚问了他不少问题,发现了一件很奇妙的事情,你要知道,大多数智残患者是没有一个‘我傻了’的概念,也记不得自己傻之前的事情。”   “就算是那些生活和元幸一样能自理的患者,他们的意识和思维也没有元幸的清晰。”   王愆旸皱眉看着那几张X光,问:“您的意思是?”   周蕾指着X光上的隔膜:“你可以这样理解,元幸现在的状态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一样,这个东西将他的那些回忆和意识给封存了起来,这才导致了他一直是这个状态。”   “一般来说,发烧造成的智力残疾是不可逆的,但是我在检查之后,发现元幸的这种情况不全是发烧导致的,大概也有一部分是他的意识主动逃避,封存起来的。你可以理解为,他将那些东西藏在了这片光影里。”   周蕾继续道:“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元幸是有几率恢复的,并且有很大的几率。”   赵眠付一听,立即就起身,情绪激动:“那还等啥呢,赶紧给元幸安排上。”   “赵先生你别激动,先听我说完。”周蕾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我成功的那几起案例,病人无一例外都做了手术。”   “这种手术一般要开颅才行,开颅的风险大,而且手术成功率极其低,因为患者情况不同,也并没有可参考的病例。”   周蕾皱眉,严肃道。   周蕾说着,将目光挪到王愆旸身上:“从X光片上可以看出,光影其实是一直在冲撞隔膜的,并且你能很明显地看出一个冲撞的趋势。这就表明,元幸是有自愈能力的,只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谁也不能保证这个时间是十年还是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   “做手术是目前最一劳永逸的方法,但具体做不做手术还是要看王先生您的意思。”   王愆旸听了后,低头沉默不语,内心在两个抉择间挣扎着。   等待元幸自己恢复的话不知要等多久,说不定那时候元幸都变成老爷爷了,他想当老师开医院的愿望还怎么实现。   但是做手术的话,就要面临很大的风险,万一出个什么三长两短……王愆旸肯定是最无法接受的一个,真出了意外他也不想活了。   他是最爱元幸的那个,又想他尽快恢复实现人生目标,又怕他出意外……   周蕾看出他的纠结:“也不是现在就让你做出答复,你就算考虑个一两年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王愆旸依旧沉默着。   “啪——”一声,门被推开了,元幸替王愆旸,也替自己做出了选择:“周姐姐,我,我愿意做手术的。”   作者有话要说:发烧引起的智力残疾是无法痊愈的,这个是我在百度查的。   由于事实不可逆,元幸又必须恢复,我也不是医学生,就只能瞎bb了,什么机器什么光影什么隔膜什么禁锢什么冲撞都是我瞎掰的,根本没有这种东西,都是编的。   我瞎写一下你们瞎看一下,觉得太扯太尴尬的可以不用继续往下看了,后面在治疗的时候还会有更扯的,但肯定不会涉及非自然元素就是了_(:з」∠)_大家只要知道元幸肯定会恢复就行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元幸话音刚落, 王愆旸便大声道:“不行。”   语气严肃, 声音大到周蕾和赵眠付都忍不住侧目看了看他。   元幸目光则一错不错地看着王愆旸,又重复了一句:“可是,可是我是想恢复的。”   他说的不是做手术而是恢复。   就像是周蕾说的那样, 一般智残患者大多数不会有这么个“我傻了”的概念。但元幸则清楚得很,他不仅明白这件事, 还记得以前的不少事。   元幸很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现状,他努力生活的同时也在朝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恢复儿努力。   比如他坚持去火锅店上班和顾客们交流, 享受一个和世界有联系,和其他人无差别。   元幸这样努力了四年,如今他终于等到一个能快速恢复的机会, 自然不会放过。   他想, 更快,更快一点和开心先生在一起。   更快地想亲哪里就亲哪里。   但王愆旸显然考虑得更多,他凝眸看着不远处的元幸:“这件事等下回家跟你说。”   转头看向周蕾:“除了脑部的手术呢?没有其他法子吗?”   周蕾摊了摊手:“就是刚刚跟你说的, 你想等他慢慢恢复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时间方面谁都不能确定,脑部手术是我目前能保证最快的一种方式。”   “而且。”周蕾说着,目光挪到元幸身上, “元幸的情况不仅仅是发烧导致的,还有部分他没有走出来的因素,现在他主动愿意走出来,对后续治疗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王愆旸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周医生。”   周蕾也点头致意:“客气。”   “元幸, 我们先回去了。”王愆旸冲元幸挥挥手。   元幸没有动,执拗地站在原地,目光留在那份X光片上。   王愆旸皱了皱眉,走到元幸身边牵起他的手,强硬地将人带走了。   回家的车上,玻璃窗紧闭,气氛低沉,两人谁都没说话,空气也一直沉默着。   元幸伸手紧紧地攥着安全带,目光从上车开始就一直放在王愆旸身上,一错不错,固执得很。   王愆旸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专心开车。他一直知道元幸在看着他,也知道元幸的目的,但就是不侧头看,他怕自己看一眼就会心软。   他是最希望元幸能恢复的那个人。   他比元幸还希望他能长大。   两人的态度都十分明确,头一次这样一言不发地互相僵持着。   终于到了小区楼下的时候,王愆旸熄了车子的火,拔下钥匙,松开两人的安全带,这才直视元幸的眼睛。   元幸立即冲他眨眨眼,说:“开心先生我,我不怕做手术的,你相信我。”   王愆旸无奈地笑了一下,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抚在后脑勺的位置上:“我当然相信你啊小元幸,我的宝贝最勇敢了,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   元幸是逐渐勇敢了起来,大步向前奔跑,他倒是像丧失了勇气一样。   元幸抿了抿唇,刚想问点什么,王愆旸就打开了车门:“小元幸下来走走吧,外面挺好看。”   小区里种植的满是法国梧桐,此时正逢落叶时节,风一过,金灿灿的叶子从天而降,盖在五颜六色的石子路上。   “咔嚓”一声,元幸踩碎了一片碎叶。   两人并排走在脚下的金黄色上,又回到了刚刚在车上的状态。   元幸捏着一片梧桐的叶柄,在指尖里轻轻旋转了几下,轻轻吹一口气,那片金黄的叶子顺着气流就飞了出去,最后在翩翩的舞蹈中又落到了地上。   王愆旸在看他玩了好几片叶子后,终于开口:“元幸。”   “开心先生。”元幸也看着他。   王愆旸很明白元幸的意思,所以他打算直接挑明了说出自己的顾虑:“周医生说,脑补手术的风险很高,而且国内的技术也不甚成熟。如果手术失败的话,你可能会什么都记不得……”   “不记得所有人,包括我。”   话到最后一句,王愆旸的语气里带了带哀叹和害怕。   元幸没说话,王愆旸则继续说:“而且做手术很疼的你知道吗?要用手术刀你脑袋上开个大洞。且不说你会忘掉所有人,单从这个方面,我就舍不得你去做手术。”   “而且你不像他们那样,没有沟通和自理的能力,你能照顾自己,你也能很好地和旁人交流……你比他们都好。而且周医生说,就算不做手术你也是可以恢复的,万一没过多久你就好了呢?”   一路上,王愆旸踩碎了多少梧桐叶就说了多少句话。   “我们在一起也快一年了,我赚钱养家,你就慢慢学习,总会等到那么一天的……现在这样不好吗?”   他真的是没有元幸勇敢,那份爱和担心缠住了他一直以来的意愿,他宁可保持现状,也不想去撞那么一星半点的运气。   就算是0.0001%的风险,那也是满盘皆输。   元幸将那些都听到了心里,但两人终究考虑的层面不同。   于他而言,不论的痛苦还有美好他都经历过了。现在的元幸已经不是那个容易满足的人了,他有目标,有理想。   也有那个他想去学会爱的人。   这个人就站在他面前。   元幸停下了脚步,抬头道:“开心先生,你说的这些我,我都不害怕的。”   “我就怕我一直一直,一直到到了都没办法,和你在一起。”   这三个“一直”,不知道是元幸因为口吃而重复,还是刻意重复。总之他的意愿,已经十分明确和坚决了。   风过,头顶树叶沙沙作响,王愆旸有一秒的愣怔和动摇。   最终在漫天的落叶里,王愆旸弯下腰伸手抱住了他的小星星,但并未表明自己的态度。   今天的晚饭吃的早,不到七点就解决了,王愆旸刷过碗后接了个电话,好像是小区物业那边要业主去领个东西,于是他和元幸交代了几句后就出门了。   元幸看着他关门,开车,行驶出自己的视野里,这才回到了王愆旸的卧室里。   墙上挂着几个相框,里面装裱的是元幸之前在给王愆旸过生日时写的卡纸。   元幸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不自觉就入了神,回到了王愆旸生日的那天那晚。   三月末的春夜里开着惊喜花,小星星给开心先生过了生日,唱了生日歌。第一次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感情,第一次得到了脸颊上的吻,也是第一次他主动亲吻开心先生。   元幸想着想着,手不自觉地就摸到了自己的脸颊上,轻轻点了一下。   九个相框一字排开,元幸一个一个地看过去,轻声默念着自己曾经写下的感情。   其中重复最多的是“在一起”这三个字,因为当时他写了很多句想和开心先生在一起。   只不过,当时的在一起,指的是现在的小星星和开心先生在一起。   而如今从元幸口中说出的在一起,是那个十八岁的元幸和王愆旸在一起。   当时他写的是“白毛写老”。   现在他想的是“白头偕老”。   和王愆旸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元幸的心态和感情早就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片落叶停在窗台上,发出扑朔一声,元幸回过神来,拉开窗纱,将那片不期而至的梧桐给拿了进来。   看着这片叶子,元幸又想到了下午那会儿王愆旸在纷纷落叶里说的话。   他是知道开心先生担心自己会出事……   但是,元幸叹了口气,伸手垫脚,将那片金灿灿的梧桐夹在那个装裱着“反正,反正就是,想一直和开心先生在一起,就算我们都一百岁的,白毛偕老。”的相框边缘。   他也想白头偕老啊。   刚把梧桐叶夹好,就听到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元幸思考了一秒,下一秒就拔腿跑了出去。   王愆旸手里拿着张张表格,前脚刚跨进家门,后脚还在门外,还没来得及关门,就被元幸抱住了。   “怎么了元幸?”王愆旸疑惑问,“不舒服了吗?”   元幸的脑袋隔着衣服蹭了蹭他的肚皮,摇了摇头。   “那怎么了是?”王愆旸反手关上门后抱住元幸朝屋里走,“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面对面拥抱着走路着实艰难,两人基本上是一脚深一脚浅,摇摇摆摆地坐到沙发上了。   虽然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但元幸几乎是跨坐在王愆旸身上了。他双手紧紧揽着王愆旸,慢慢收紧,加深这个拥抱。   王愆旸愣了一下,明白了元幸不说话的原因。他伸手掌在元幸的后脑上,轻轻抚摸着那份被封存的回忆和年岁。   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美好的月色。   “元幸啊。”王愆旸轻声开口,不着调地问,“你知道那句话吗?”   “什么的?”元幸问。   “今晚月色真美。”王愆旸说。   元幸不由得抬头看了看,正好看到月色投射在地上,被交错的阴影和垂直的缝隙分割成好几块。   而同时,一阵微凉的风从窗外吹来,拂起元幸的额发。几根发丝在明晃晃的月色里飞扬起来,最终软软地垂了下来,温柔无比。   元幸喃喃道:“风也很温柔呢。”   风落,元幸的话语也落。   成了光杆司令的惊喜花在余下的风里掉下来一片枯叶。   元幸看着那片叶子晃悠悠地落到地上,转头问王愆旸:“开心先生,你,你想不想要一个惊喜的?”   这话问的王愆旸的心脏猛地一颤,总有种预感。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不过,我不希望是你告诉我你偷偷通过赵眠付联系了周医生。”   “不是,不是这个的。”元幸摇摇头,松开揽住王愆旸腰间的手。   他抬臂,双手捧住了王愆旸的脸,微微冒头的胡茬扎在指腹上,痒痒的。   元幸看着王愆旸,轻轻地抿了抿唇,唇色比月色还美。   接着他闭上双眼,对准王愆旸的嘴巴就吻了上去。   我知道今晚月色很美是我爱你的意思。   我也爱你。   所以我想真正地和你在一起。   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小傻子并不会接吻, 唇瓣相触的一瞬间只觉得满世界都是柔软的棉花糖, 他也置身在软乎乎的白色云朵之中,无穷无尽地往下沉沦着,探不到边界。   浑身也像过了电一样, 麻酥酥的。比上次只吻在唇角的那个吻,名为“爱”的电流要加大了许多, 过了他全身,整个人都要酥掉了。   即便如此, 他还是想把自己的爱意传达给对方。   前阵子在等待元红铭判决的时候,元幸看了不少书和电视电影。   那些关于爱情的故事,不管是正在结婚的年轻人还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表达爱意的时候都要接吻。   秋夜的月色万般温柔, 像爱人的眼睛又像爱人的吻。   只不过这次的吻没有停留在脸颊上,也没有留在额头眉眼间,它终于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它也终于表达了自己真正的感情。   小星星, 不仅仅是喜欢他的开心先生。   元幸, 爱他的开心先生。   元幸冲动过后便有些无措,不知道接下来该干点什么,只能继续跨坐在王愆旸腿上, 双手捧着对方的脸颊,衔住唇瓣轻轻吮吻着,略略转转脑袋后就没什么接吻的技巧了。   可王愆旸却仿佛被元幸亲傻了一样,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元幸长睫毛和泪痣, 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终于,元幸稍稍往后退了一些。   一丝月色从两人脸庞中的缝隙间穿过,勾勒出两个侧颜,唇瓣将离未离,星光弥留在唇间,一闪而过。   元幸也睁开了眼睛,直视着王愆旸的视线。   王愆旸被这么一看,终于找回了一些意识。他跟元幸对视了一秒后,目光往下挪了挪,移动到他的唇瓣上。   “开,开心先生?”元幸抖着声音问了一句。   因为两人离得极尽,他说话时候,两人的唇瓣又轻轻贴上了一下,从喉间胸腔传来的震颤也传递了过去。   元幸又往后退了一点,目光躲躲闪闪的,小声软糯糯地问:“开心先生你,你怎么不说……”   结果话没说完,他就被王愆旸扣住了后脑勺,对方粗暴地吻了上来,宛若洪水猛兽,不给他一点呼吸的机会,刚刚还主动的他一下就变成了被动的那一方。   王愆旸一手掌在他脑后,另一只手揽在他腰间,将人给锢在自己怀里,听着他喉间呜呜咽咽的声音。   毕竟活得比元幸久,接吻的技巧也娴熟,王愆旸甚至还用牙齿重重地咬了一下元幸的唇瓣,似乎想用这种方式给元幸留下一个属于他的印记。   他也爱元幸。   永远爱他。   虽然这个粗暴的吻没持续几秒,但元幸还是被王愆旸吻得气喘吁吁,整个人也瘫软在他怀里,两只白净的手无力地抓着王愆旸的衣服。   月色稍斜,从地板墙角挪到墙面上。   小星星窝在他爱的开心先生怀里,喘着气看着面前温柔的月色。   王愆旸心情大好,揽着元幸的腰,另一只手在他发间穿梭着,同他一起看着月色。   “这么不经亲的吗?”王愆旸话语里含着笑问他。   元幸没说话,抓着王愆旸衣服的手稍微紧了紧。   “害羞了?”王愆旸低下头凑近,佯装出又要吻他样子,“那给我再亲一下,我看看还羞不羞?”   “不不不,不羞的,不羞的。”元幸赶忙把脸扭到了一边,说话也重新开始口吃了。   王愆旸笑着问他:“真不羞了?我怎么还看你脸红呢?”   “没,没有的。”元幸立即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试图把那两坨红色给搓掉。   很快他又意识到现在屋里没开灯,王愆旸怎么可能看清自己的脸色,只能又喊他一声,语气里带着嗔怪:“开心先生……”   “嗯。”王愆旸选择性地无视了那份嗔怪,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我在,怎么了?是还要亲亲吗?”   “不要的……”元幸怕他又亲自己,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摇摇头,脑袋里快成一锅浆糊了,“不要了。”   他说话的同时又悄悄抿了抿唇,刚刚开心先生吻得自己简直是,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你说说你。”王愆旸无奈摇摇头,“刚刚是怎么了,现在又羞成这样。”   看来元幸以后除了不能碰酒之外,也不能碰王愆旸的吻,一碰就傻。   不过王愆旸本人是不会同意的。   好容易就要过上想亲哪里就亲哪里的生活了,岂能轻易放过。   惊喜花的枯叶又落了一片,加上刚刚的那片的话,今夜落了两片惊喜叶,就像今夜多了两个惊喜,一个是小星星的吻,一个是开心先生的吻。   不仅是今夜的惊喜,也是生命中的惊喜。   月色又一次稍稍上移,从墙壁移动天花板上。   王愆旸抱着元幸稍微晃了晃,问他:“小元幸现在有什么想法呢?”   平复了心情的元幸毫不犹豫道:“我,我想去做手术的。”   王愆旸故作受伤问:“主动亲我就是为了这个啊?   “不是的开心吓死你。”元幸立即摇头,“我不是因为这个才,才亲开心先生你的,我是,我只是想这么做。”   “这样啊。”王愆旸莞尔。   “所以……”元幸又一次小声问,“我能做手术吗开心先生,我是,不害怕的。”   “嗯。”王愆旸闭上眼睛点点头,“那要看看你的表现了,不拿出点诚意来我怎么能点头答应呢?”   元幸抿了抿唇,凑近,在王愆旸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他不敢再亲嘴巴了,害怕会被反摁住,被吻得喘不上气。   王愆旸睁开眼睛看着他笑了笑:“行吧,这表示也行。”   元幸心中一喜,语气雀跃:“所以开心先生你是,同意了吗?”   王愆旸弯了弯眉眼,伸手摸了摸元幸的唇瓣:“我能不同意吗?你都这么表示了。”   闻言,元幸立即咧开嘴笑了,在第三片惊喜花叶落下的瞬间,又贼头贼脑地凑过去,吻了上去。   这是今夜的第三个惊喜了。   只不过这次元幸没亲上去,王愆旸用手掌挡在他和元幸之间。   虽说元幸已经彻彻底底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但毕竟他还做手术,也不能完全称之为是哪个十八岁的元幸,姑且就算是个十七岁的,暂时还未成年。   刚刚已经放纵过自己一次了,余下的就等到以后吧。   等元幸康复后,一切都好说。   他伸手点点自己的脸颊:“真想亲的话就亲这儿吧。”   元幸也毫无迟疑,立即就送上去一个吻。   响亮的“啵”一声过后,元幸直起身子,立即同王愆旸讲起了自己对以后的规划。   “我想去学很多东西的,之前我,我看不懂的东西我都能学!”   这倒也是,毕竟如今他的学习能力也被限制了,做完手术后,不仅是心智,学习能力也会大幅度的提升。   “不,不仅是书上的知识,还有一些道理的,不过这些,这些需要我慢慢的去学习。”元幸絮絮叨叨地说着。   他如果想要实现那个开医院帮助小朋友们的愿望的话,就不仅仅是学习知识这么简单了。   “还要赚很多的钱,给,给妈妈,给小秋弟弟,嘉铭舅舅,玥玥姐,方奶奶,小,小陈几句,张明星还有张叔叔,买,买好东西。”他细数着曾经帮助过他的人,并时刻记得予以回报。   王愆旸装作吃醋的模样问:“我呢?不给我买吗?”   元幸伸手揽住王愆旸,小孩一样窝在他怀里,撩开自己的衣服,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给开心先生,最好的。”   掌下柔软又热乎乎的触感让王愆旸为之一愣。   他想到自己生日那天元幸说的话,无奈地笑了笑:“给什么啊?小元幸你是没办法生宝宝的。”   “唔。”元幸将自己的手覆盖在王愆旸的手上,“那。那就给你其他的,反正是,是最好的。”   “然后我,我还要学着。”元幸抿抿唇,“学着怎么去,爱你。”   王愆旸笑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这个我教你就行,除了亲吻,我还能教你其他的。”   元幸立即化身为好奇宝宝,问:“什么呀?”   将自己的手拿出来,王愆旸点点他的脑袋:“以后再说。”   月色彻底从屋内消失,两人也窝在一起说了好多黏黏糊糊的话,大多数都是将来的规划和展望。   元幸好几次提到既然没有宝宝那就养一只小猫小狗,起名叫宝宝,王愆旸则笑着说自己已经有一个小宝贝了,叫元幸,把元幸又逗得脸红不已。   临睡前,王愆旸起身,打横将元幸抱起送到书房的小床上,盖好被子,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他看着熟睡的元幸,轻声呢喃道:“去吧元幸,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今夜过后,王愆旸立即联系了周蕾,表示自己已经同意元幸做手术,并且希望能尽快做手术。   但周蕾此时并不在京城,至少需要过几个月才能再次前往京市,而且他告诉王愆旸,元幸需要去医院做一个全面的体检才行,并且把身体调养好,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来看,即便吃的再胖乎乎的也不能贸然动脑部手术。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元幸一边盼望着什么时候能做手术,一边担心王愆旸突然反悔,同时也在专业营养师的指导下吃得又健康又白胖。   这段时间涵盖了十一月,涵盖了那个王愆旸和元幸初遇的日子,那天两人去火锅店好好地吃了一顿。   年末时赵眠付的康复医院也正式开放,收容了第一批智残儿童,元幸当时也去看过这群新的小朋友,给他们念《小王子》听。   后来又一起经历了第二个元旦,新年,彼时元幸在那个小出租里嚎啕大哭,现在却是在自己爱的人身边笑得无比幸福。   开春后两人又去出去玩了一圈,王愆旸说是带元幸长长见识,等到春末的时候才回来。   “元幸你去把衣服换了。”刚到家的王愆旸疲惫地放下行李箱,“脏衣服扔进脏衣篓里,不准再丢洗衣机上。”   “知道了。”元幸在浴室应了一嗓子。   刚放下行李箱,王愆旸的手机就切入了一个电话,是周蕾打来的。   “您好,王先生。”周蕾语气里带着轻松,“我会在后天前往京城,您和元幸这两天做好要动手术的心理准备吧。”   王愆旸一听,忍不住紧张了起来,握紧了手机问:“好的,您后天几点会到呢?”   “赵总的医院应该已经投入使用了,你们后天上午十点到他那儿就行。”周蕾答,“我先挂了啊王先生,有事您微信找我。”   “好的。”   浴室的花洒已经被打开,淅沥沥的水声传到王愆旸的耳朵里,王愆旸朝那边看了看。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蕾发来的微信,是嘱咐王愆旸需要做的准备。   不多,只有一条,但就这一条也让王愆旸给笑出了声。   洗完澡出来的元幸边擦头发边问:“开心先生你,你在笑什么呢?”   “没什么。”王愆旸看了看元幸几乎要挡住眼睛的额发,“头发长了,跟我出去剪个头发吧。”   两人昨晚赶了夜间的高铁,早上才到家,没怎么休息的元幸挨着理发店的椅子就睡着了。   梦里他已经躺在了手术台上,周蕾帮他做了手术,在他脑袋上缠了厚厚的纱布。   而他恢复也比较快,下病床第二天就和王愆旸开开心心地吃麻辣烫去了,结果浪过头了,脑袋上的纱布掉了,后脑勺又爱上流血。   猛然睁眼,元幸下意识地就伸手摸自己的后脑勺。   结果不仅纱布没有摸到,就连头发也没有摸到。   他愣了一愣,赶忙朝镜子看。   结果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失去了秀发,变成了一个小光头。   圆圆的脑袋上光秃秃的,理发店的Tony老师为了好看,还给他打了点油,好让这个小光头反着亮闪闪的光。   元幸回头看王愆旸,王愆旸捂着嘴在偷笑。   元·光头·幸:一脸懵逼???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就说这章甜不甜吧   我也想摸摸元幸的小光头嘿嘿嘿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变成小光头后, 元幸总觉得哪哪儿都不自在的, 尤其是头顶,总是凉飕飕的。   而王愆旸的生活中也多了一样爱好,那就是“盘他”。   总是带着慈爱的微笑, 手放在元幸光溜溜的脑袋上,摸来摸去, 甚至还要各种拍照。   元幸的小光头也被他抚摸的更光亮了些,再接再厉的话, 晚上还能照明。   “这是为了方便你做手术才剃光头的。”王愆旸爱不是事解释道,“医生要求的,不是我故意要整你啊。”   小光头点点脑袋, 表示自己听了进去。   但小光头本人似乎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总是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的,手摸摸圆圆的脑袋,想把头发给摸出来。   “越摸越不长头发了。”   王愆旸冷不丁在旁边来了一句, 吓得光头元元立即把手给拿了下来。   元幸紧张地问:“开心先生我还能, 能长出头发来的吗?”   “当然可以。”王愆旸又伸手盘了盘这个光头,“头发是肯定会长出来的,你又没秃。”   元幸皱起秀气的眉头:“可是我看那些, 那些和尚都一直不,不长头发的。”   王愆旸笑了笑:“傻瓜,他们也长头发的,只不过剃得比较频繁,所以你每次看到他们的时候, 他们都是以光头的形象示众的。”   “那好的吧……”元幸姑且信了王愆旸的话,又照镜子去了。   看着自家的小光头明显有些不开心,王愆旸思考了一下,心里头敲定了一个主意。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需要去做的事。   刚刚元幸的话提醒了他,京市有一所著名的寺院,据说求签拜佛特别灵验。元幸后天就要做手术了,总归要去求个安心。   次日一大早,王愆旸就带着元幸出门了。   暮春时节,花瓣全都零落在泥土里,但花香依旧弥留空气中,在暖阳的加热下,让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天气大好,王愆旸也就没开车,带着元幸坐上了地铁2号线,晃晃悠悠几站就下车了。   甫一出站,便闻到红墙那头浓郁的香火气息,元幸忍不住嗅了嗅鼻子。   庄严肃穆的寺院对面是保存完好的小胡同,小胡同被改造成了小商铺,卖水卖纪念品的琳琅满目。   今日难得这条街上人少,红墙对着红尘,别有一番意味。   元幸吸了吸鼻子,又看了几眼身侧的红墙,大概明白今日是来干什么的了。   寺庙门票不贵,香火免费领取,王愆旸和元幸各取了两束贡香之后就朝寺庙里走去。   兴许是工作日加上旅游淡季的缘故,寺庙内的人也不多,只有零零散散的友人,这也方便了王愆旸图个清静。   “走吧元幸。”王愆旸拉着元幸往大殿方向走。   跨过朱红色的门槛,元幸看了看面前的碧瓦朱甍 ,抿了抿唇:“真的会实现吗?”   王愆旸拍拍他的脑袋,微笑道:“心诚则灵。”   一旁放着油灯,两人各自取出几根贡香,点燃后,虔诚地拿在手里,闭目跪在殿外的蒲团上。   用来放置使用过的贡香的铜鼎里钻出浓烈的香火气,元幸在跪下的一瞬间,感觉自己身边烟雾缭绕了起来。明明距离殿内的佛像还有一段距离,但元幸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直面了神佛。   除了这个愿望那个愿望,哦还有那个愿望之外,还许什么愿望呢?   已经有了三个主意的贪心小光头犯了愁,举着贡香犹豫不决。   一旁的王愆旸已经开始举着贡香叩首了,元幸见状也赶忙低下头去,急急地对着神佛说出自己的第一个愿望。   “我希望自己的手术能成功,后期的恢复也顺顺利利的。”   抬起头,元幸捏紧了贡香,第二次叩首。   “我希望不论是我爱的人,还是爱我的人,一辈子都能健康,快乐,幸福。”   王愆旸已经叩首三次,在香火的烟雾中跪在蒲团上,嘴角噙笑看着身侧的元幸。   第三次叩首。   “最后一个就,希望我能和开心先生一直一直在一起,下辈子也在一起,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也在一起。”   抬起头后,元幸看着贡香顶端燃过的部分,香灰下面埋藏着一点火红。   身侧王愆旸冲他伸出手,想把他从蒲团上拉起来。阳光在他身后,背着光盛着影却无比通透,让人可以直接看到他那正蓬勃跳动的心脏。   看到里面全部都是元幸。   元幸抿了抿唇,唇角梨涡绽开,把自己的手放在王愆旸的掌心里,起身。   “腿不疼吧?”王愆旸笑着问他。   “不疼的。”元幸摇摇头,“开心先生你,你觉得腿疼吗?   王愆旸:“有点。”   元幸抓了抓他的手:“那开心先生肯定是,因为老了才,才腿疼,像我就不腿疼的。”   这话把王愆旸噎得哑口无言,元幸无辜地冲他眨眨眼。   好一会儿他才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到底老没老,相信你在不久的将来就能身体力行地感知了。   油灯旁放置着一个巨大的铜鼎,主要是用来放置使用过的贡香。底部累积着厚厚一层香灰,上面插着几枝还在燃烧着的贡香,想来应该是刚刚跪拜过的游客留下来的。   “小心点啊。”王愆旸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用过的贡香给插进厚厚的香灰里,“别烧到手。”   元幸也学着王愆旸的模样,捏着贡香中段,末端对准香灰。   结果刚凑近,就听到“嘶——”一声,元幸的掌心还是被其他游客留下的贡香给烧到了。   他立即将贡香就给丢进铜鼎里,疯狂地甩着自己的右手。   掌心处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小点,皮都被烫掉了。   “快给我看看。”王愆旸心疼地拉过他的手,对着伤口好好吹了吹,又买了瓶矿泉水,帮他浇了浇伤口。   冰水乍一碰到伤口,元幸忍不住咬了咬牙。   “好了好了。”王愆旸抓着元幸湿淋淋的手,又帮他吹了吹伤口,“呼一呼,伤口就不疼了,痛痛就飞走了。”   这是之前王愆旸的手臂受伤时,元幸帮他吹伤口说的话,现在王愆旸又将他送还回元幸,听得元幸忍不住笑了笑。   王愆旸问:“还疼不疼?”   元幸略一点头:“有点的。”   “那我再出吹吹。”说着王愆旸继续对着伤口吹气,“没事的,这个伤口好的很快,结痂的时候不要去碰就不会留下疤痕。而且……”   “什么?”元幸问。   王愆旸吹了口气:“我听说,来寺院里上香许愿,如果被贡香给烫到了的话,就说明被佛祖给记住了,许下的所有愿望都会实现的。”   “这样的呀。”元幸点点头,“早,早知道的话,我就多许几个愿望好了。”   至少再加一个,希望头发快点长出来的愿望,这样也好尽快地白头偕老,不然没有头发,如何白头。   不过这样也好,那三个愿望都能实现的话,元幸余下的人生里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不管是否会被神佛铭记,总之,心诚则灵。   做手术的前一天晚上,元幸就住进了赵眠付的康复中心。   虽说是个小康复中心,但已具备了做脑部手术的一系列条件,尤其是在硬件这块,赵眠付壕气冲天,什么都买最好的。   小光头已经断水断食六个小时多,术前检查也做过了,此时他换上了蓝色的病号服,住进了单人病房里,不少见过他的孩子都好奇地扒着门沿来看他。   元幸露齿冲他们微笑了一下,招招手示意他们进来,结果被令秋迟给轰走了。   “不能在这里玩。”令秋迟冲他们挥挥手,“元幸哥哥一会儿就要做手术了,快回去吧。”   那群小孩听话就地跑了。   王愆旸嘉铭两人同周蕾和赵眠付一起最后确认一些细节,这边就由令秋迟来陪着他。   “哎我还是好紧张。”令秋迟紧紧地握着元幸的手,使劲捏了捏,“简直比我自己做手术还要紧张。”   “你,你不要慌的小秋弟弟。”元幸也回握住他的手,“我肯定会没事的,我,我昨天已经去拜过佛,佛祖了,佛祖他都,都记住我了。”   “什么有的没的,总之你不准出事。”令秋迟的眼眶有点红,“不准出事啊。”   “嗯。”元幸伸手在他眼睛上摸了摸。   “叩叩”,病房的门被敲了两下,王愆旸带着嘉铭周蕾赵眠付走了进来。   “好了。”周蕾说,“准备一下马上就开始做手术了,预计时间为四小时,我先去手术室了,一会儿有人会来叫你们,也别把气氛搞得太凝重,避免病人太紧张。”   “元幸。”嘉铭摸了摸他的小光头,“为了妈妈,你可一定得好好的。”   令秋迟在一旁悄悄抹了抹眼泪。   元幸点点头,保证道:“舅舅你,你也放心的,我肯定会没事的。”   王愆旸一直站在一旁没说话,目光深深凝视着穿着浅蓝色病号服的元幸。   元幸看了看他,支开病房里其他人:“小秋弟弟,舅舅,你们能不能先,先出去一下?我有话想,想跟开心先生单独说一下的。”   关上门后,王愆旸这才走近了元幸,坐在他床边,长叹一口气。   他启唇想说些什么,结果刚开口,就被一股力道给拉了过去,唇上也被柔软覆盖。   元幸拉着王愆旸的衣服,将他拉到自己这边,仰头闭目吻住了他。   触感一如既往的美好,王愆旸愣过后也闭上了眼睛,掌住元幸的后脑,变被动为主动。   这个吻的力道不大,十分温柔,两人都停留在唇瓣上,轻轻地咬一下,啄一下,换个角度吮着。感知对方的体温和心意,感知对方的勇气和爱。   有了这些,元幸一定能成功地越过龙门。   绵长的吻持续了近两分钟,直到门外有医生敲门,两人这才分开。临近分开时,元幸似乎有些不满足,又追着上去亲了一下,这才罢休。   王愆旸发现元幸的眼眶有点红,便伸手在他眼下拭了拭,抱着他拍拍后背:“没事的元幸,没事的。”   门被推开,医护人员推着一张病床走了进来。   手术开始,元幸看着鼻上吸着氧气,眯着眼睛看眼前晃人眼的手术灯。   周蕾冲旁边的医师点了点头:“开始吧。”   做了全麻的元幸已经失去了意识,但心里头却一直有一个声音。   “我会一直等你回来。”   元幸无意识地闭上了颜色。   我一定会回来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元幸做了个梦。   是一个第一视角的梦, 起初元幸好似沉睡在一片混沌和黑暗之中, 但伴随着一声清脆响亮的啼哭,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突如其来的强光让他又些许的不适应,短暂之后, 他便能清晰地看清周围的环境了,只觉得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倒转下来的。   “是个男孩, 这个倒是好,会自己哭, 也省的我打他屁股了……。”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响起。   女子微微抬起手,元幸就觉得自己的视线也跟着往上跑了一些。   “咦?”女子疑惑道,微微低了低头, “都自己睁眼啦这小宝宝可以啊。”   元幸眨了眨乌黑的眼睛, 看着眼前的女子说话,似乎有点没搞清楚状况。   等女子将他放在一个台面上,记录了体重后, 这才把他放回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宝贝, 我的宝贝。”   温热的吻落在元幸的额头,眉眼间,在颤抖又庆幸的声音里, 元幸看到了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人的人。   他的妈妈。   妈妈?   眼前的嘉忆尚且年轻,脸上还有着未脱的稚气,可面容却十分憔悴,脸上发间全是汗水。   元幸似乎明白了目前的状况,但未等他反应过来, 便有人将他从这个温暖的怀抱中抱起。   等等,元幸试图挣扎,他还没有在妈妈的怀里呆够呢。   而且,都没有关心一下妈妈的,妈妈刚生完我,一定很累的。   他扭了扭小胖手,试图伸手朝妈妈那边探去,可这个新生儿的躯体并没有那么强的能力,他只能看着自己离妈妈越来越远。   抱走他的人是奶奶,奶奶一脸慈祥地看着他,帮他掖着襁褓的边缘,笑眯眯道:“哎呀我的乖孙啊,这么好看,一生下来就睁眼了,还是个双眼皮。”   元幸看着奶奶眨了眨眼,喉间不受控制地爆出啼哭。   这天,是1997年的6月1日。   元幸躺在一片柔软的被子上,踢腾着胖乎乎的四肢,试图想要站起来。   如果没有计算错误的话,他来这儿已经近几个月了。   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眼前出现一张女人的脸。嘉忆脸上挂着慈爱的微笑看着他,冲他伸出手,想捏捏他的脸。   元幸一看到母亲便什么都忘了,越发卖弄般地踢腾着四肢,脸上也绽开微笑。   是妈妈呀,是妈妈在笑呀。   结果下一秒,嘉忆脸色一变,眼中满是厌恶和嫌弃,甚至还有着无尽的恐惧。   嘉忆别开了视线,消失在元幸的目光中。   到这时,刚刚还是以第一视角看着世界的元幸突然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从这个小小的躯体里剥离出来,以一个第三视角旁观者的角度,清晰明了地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也是在各种人的态度中,开启了坎坷的一生。   意识被剥离出来后,他眼前的事物就好似被点了快进,不像刚刚第一视角那样漫长。   此时,奶奶正抱着那个小小的襁褓,朝屋外走去。   晚棠村人不多,谁家发生一点小事都会很快传遍,更何况老元家那个买来的媳妇给他们家生了个大胖小子这种事。   有人看着奶奶打趣,说你家儿媳妇在哪买的,也介绍介绍我,我家那个不中用生了仨了都是女儿。   奶奶十分自豪地说,我才不告诉你。接着便抱着小时候的元幸去其他地方炫耀了。   元幸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站在一旁,冷面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谈论人口卖卖的事时,仿佛在谈论今天早上吃了什么一样。   元幸想回家看看妈妈,但自己的双脚却不受控制地跟在奶奶身后。   接下来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张明星和他的父亲张勇。   奶奶抱着小小元幸已经转悠到了后村,转到了张明星家门口。   张明星只比元幸大三岁,个头不高,努力垫脚想看看襁褓里的小娃娃,眸光中又是欣喜又是激动。   张勇面上也带着笑容,他从奶奶手中接过小小元幸,轻轻地说出几句元幸说过的话。   小星要勇敢,小星要勇敢地保护妈妈,小星要勇敢地长大。   听到这三句话,一直缭绕在元幸周围的云雾顿时散去。   他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以第三视角的身份旁观自己的人生。   他需要,重新过一遍自己的人生,重新将那些自己忘却的事情忆起。   刚刚不受控制的脚步似乎有了自主,元幸在原地轻飘飘地跺了跺脚,他刚想跑回家看看妈妈时,眼前的景物又一次加快,万花筒一样地将他送回了家中。   “啪——”   响亮的一声耳光。   元幸挡在妈妈面前,但没能替妈妈挡下这个耳光,元红铭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打在妈妈秀丽的脸颊上。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妈妈被家暴。   在旁边床上玩积木的小小元幸见状,害怕地哭了起来,啼哭声大的想要掀翻房顶。   元红铭烦躁地朝他走去,嘴里骂骂咧咧。   嘉忆急急地走过去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背对着元红铭。   元红铭扬起的拳头落了又起,几番过后才走出房间。   小小元幸的啼哭声不止,嘉忆脸上也带着泪,但还是要竭力地哄着他。   “不哭了幸幸,不哭了。”嘉忆抖着嘴唇,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元幸脸上,“不哭了。”   “不哭了不哭了,妈妈在呢。”   “别哭了,别哭了。”   “求求你别哭了……别哭了行不行,求求你。”   到最后,嘉忆已几近崩溃,任由他在床上踢腾着四肢大哭,自己则坐在一旁掩面而泣。   在一旁的元幸看到这一幕,眼泪止也止不住,他想伸手抱抱难过的妈妈,但在这个世界没有实体的他根本就无法触碰妈妈。   他想回到那个小躯体里,但是因自己的使命并不是重新经历一遍这个糟糕的人生,所以也无法代替小小的自己安慰妈妈。   他站在一旁,流着眼泪看着眼前的一切,无能为力。   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妈妈的绝望。   等到小元幸大了一些的时候,元红铭再打妈妈的时候,他便挡在两人中间,用小小的身体来保护妈妈。   “你坏蛋!不准打妈妈!你没看妈妈都哭了!”小元幸抿了抿唇,声音里满是紧张和颤抖,但挡在妈妈身前的动作却十分坚定。   “滚他妈一边去。”元红铭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将他踹到一旁去。   小元幸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眯着眼看到元红铭已经开始对妈妈拳打脚踢。   便不顾疼痛,又一次地扑上去,挡在妈妈身前,即使又一次吃了一耳光,也要要折腰保护妈妈。   元幸在一旁看着揪心,这是他第一次挨元红铭的打。   他第一次挨打,可是在此之前,元幸已经清楚地看到妈妈挨了多少次打,数都数不清。   这段记忆本早已模糊,却是用这种方法重新让他回忆了一边。   用无比残酷的方法。   或者说,这本就是他应该替妈妈承担的残酷。   镜头再一次快速竖移,元幸眼前一花,降落在一间学校。   小元幸已经长大了不少,看起来足有十四五岁,穿着洗的发白的T恤,和周围同学笑着露出梨涡,阳光又明媚。   “哎元幸,你一会儿给我讲讲题呗,那二元二次方程我不会解。”同学说。   小元幸点点头:“好啊,等下回去就给你讲。”   到了班里,同学正在分发期中考试的试卷,发到元幸这里,赞叹道:“元幸你真厉害!数学又是几乎满分!这次的题这么难,你太厉害了!”   过一会儿班主任进来了,开始公布期中考试的名次。   “咳咳,这个名次下来了。”班主任轻咳两声,“这个年纪第一名啊还是没有悬念,是我们班的元幸同学,大家掌声鼓励。”   小元幸抿了抿唇,在掌声中不好意思地笑了。   元幸看着他唇角的微笑,忍不住也笑了笑。   是啊他想起来了,自己从小就名列前茅,一直是同学和老师眼中的好学生。   他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妈妈,因为自己每每带回去一张满分试卷和奖状,妈妈脸上的笑意就能更深一分。   他不仅是个优秀的孩子,也是个好孩子。   画面又一转,小元幸面前站着一个面色发红的女孩。   女孩低着头,双手绞着衣摆,小声说:“元幸同学,我,我喜欢你。”   小元幸和元幸齐齐一愣,白净的脸上同时攀上红晕。   “哎呦喂。”同学在一旁起哄,“艳福不浅啊元幸。”   “别闹。”小元幸用食指挠了挠脸颊,为难地看了看眼前的女孩。   “那个同学……”小元幸绞尽脑汁地思考该如何不伤对方自尊地拒绝她。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喜欢,因为我,我的脑袋里只有学习!我今天还有50个单词没背呢!”   说完,小元幸就飞快地跑走了。   那女孩一愣,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让留下来那个同学手足无措。   元幸站在一旁耸了耸肩,无奈一笑,赶忙跟上自己的脚步。   小元幸拒绝完姑娘后,自己跑到了没人的楼梯拐角,背靠着墙,心跳加速,扑通扑通的。脸色也红得吓人,紧紧抿着嘴唇。   元幸见状忍不住笑了笑,想伸手捏捏自己的脸。   捏捏脸上的红晕,捏一捏他曾经那令人脸红心跳的青春期。   时间线又一次飞快前进。   虽然行进的速度快,但元幸却将其中之事给清晰地看了个明白,不论大还是小,不论是他今天放学时给妈妈买了个雪糕还是类似女同学告白这种事。   神佛都让他重新过了一遍,让他将回忆里缺失的部分再一次补齐。   一个生日帽带在小元幸他的脑袋上。   元幸心中一凛,紧接着就看到了一旁桌面上的蛋糕。   蜡烛燃起,生日歌扬起,妈妈手里握着刀,帮十八岁的元幸切下来一角蛋糕。   “宝贝,十八岁生日快乐。”妈妈将蛋糕递给小元幸。   “谢谢妈妈!”小元幸将蛋糕又推了回去,“第一块给妈妈吃!”   嘉忆笑了笑,目光中情绪复杂。   “妈妈不吃吗?”小元幸疑惑问。   “吃。”嘉忆点点头,“宝贝的十八岁生日蛋糕怎么能不吃呢?”   元幸看嘉忆吃下第一口蛋糕,这才满足地给自己切了一块。   塑料叉子扎起一块蛋糕,眼看就要送入口中。   元幸拼命地想从屋子这头奔跑过去,想阻止他吃下这块蛋糕,可脚下的地却像一块在原地的传送带,任由他如何奔跑,总是没能前进一步。   不,别吃!   求求你别吃!求求你了!   你吃了蛋糕后就没有妈妈了!   但洪流并不会因他的呐喊而停止,蛋糕入口后暴雨滂沱,世界一下就变得灰暗了起来。   元幸站在一旁又哭了起来,眼泪混着雨水,朦朦胧胧地看着眼前景色的飞驰。   他站在家门口,门扉紧闭,家中一人也无。   暴雨如记忆里一般大,元幸仰起头看着乌蒙蒙的天色,眼中情绪复杂。   妈妈应该是已经走了。   而自己也要迎来人生的转折点。   身后传来脚步声,元幸急急忙忙回头看。   十八岁的元幸衣衫尽湿,额发被雨水冲刷得挡住了眼睛,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脚下每走一步都似乎有千斤重。   元幸看着十八岁的自己,内心五味陈杂。   十八岁的元幸突然抬起了头,双目无神,满是绝望,看得元幸一下就落了泪,脚下灌了铅,一步也无法挪动。   十八岁的元幸机械地在暴雨里走着,朝家里走着。   他累了,他好想休息一下。   元幸站在家门口,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   “嗒”一声,在十八岁的元幸即将走进家门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肩膀好似撞到了什么东西,便回头看去。   眼前空空如也,只有滂沱的大雨。   他抿了抿唇,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走进了家里,永远地去休息了。   肩膀上的触感尚在,元幸使劲挤了挤眼睛,摸摸自己的肩膀,抓紧了那片衣服,像是抓紧了自己十八岁之前的人生,抓紧了自己的十八岁。   到这里他的使命似乎就完成了。   眼前的景物飞速后退,暴雨,院子,树木像被打碎的玻璃,支离破碎地一片片掉落在黑暗里。   元幸踩在一片光明里,看着那个疲惫的小身影,喃喃道:   “去好好休息吧,接下来就由我努力好了。”   天旋地转中,神佛又一次将他扔到了强光下。   元幸依旧是使劲眯了眯眼睛才适应眼前事物。   入目是一片……元幸不知道如何形容的东西,灰呼呼一片,但鼻腔里满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医院!   元幸脑中一闪,明白自己已经带着那个十八岁的元幸回来了。   他努力蜷缩了一下手指,感觉身体像是被打通了五经六脉一样疼痛,尤其的脑袋,稍微一思考就疼得厉害。   手术是在脑后动的,所以他现在是一个趴着的状态,眼前看到的应该是枕头。   正思考着,“咔嚓”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脚步声。   开心先生!   是我!元幸!我回来了呀!   元幸抿了抿唇,想说句话,却发现嗓子像是被黏住了一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王愆旸看着趴在病床上的元幸,担忧问:“周医生,这都一周多了,元幸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元幸一愣,原来自己在梦中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现实只过了一周。   周蕾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屏幕:“生命特征全部都正常,你不用过于担心,手术非常成功,元幸他不会出什么事情的,王先生耐心等待即可。”   王愆旸皱着眉,看着屏幕上那蓬勃的心跳,点点头:“嗯,我知道了周医生。”   又是一声关门声,周蕾从病房里走了出去。   王愆旸长叹一口气,坐在一旁椅子上,目不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元幸的心跳,喃喃道:“元幸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醒呢?”   趴在床上元幸在心中拼命地回应道:“我醒了开心先生!我醒了的!”   可王愆旸听不见,只能又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元幸又一次蜷缩了一下手指,可惜动作太小太细微,王愆旸依旧没看到。   王愆旸起身,走到元幸身边,看着他后脑上的纱布,思考着要不要叫护士来换药。   他伸手捏捏元幸的手脚腿,帮他活动着四肢,避免他在床上躺了太久而导致四肢僵硬。   结果他抓住元幸的手,就感觉自己的掌心似乎被挠了一下。   “元幸?”王愆旸疑惑地喊了一声。   结果掌心又被挠了一下,是元幸又蜷缩了一下手指。   “元幸!”王愆旸顿时喜出望外,“元幸,你是醒了吗?”   王愆旸手扶着元幸的脑袋,不碰到他伤口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帮他转了下脑袋。   这也是在医嘱范围内的,避免元幸趴太久伤到脊椎,所以王愆旸除了帮他按摩手脚外,也要时不时帮他活动一下脖子。   结果他刚把元幸的脑袋给转过来,就对上一双乌黑的眸子。   下垂眼如旧,泪痣如旧。   看到王愆旸的一瞬间,元幸努力挣开嗓中黏连,缓缓用沙哑的嗓音道:   “开心先生。”   “我回来了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窗台上放着王愆旸从家里带来的惊喜花, 花期虽已过, 但仍旧有一朵红色的花顽强绽放着。   说来也巧妙,今年的惊喜花不多不少正好开了七朵,它们在初春开放, 在元幸昏迷的这七天里一朵接地一朵坠落,仿佛在替王愆旸记着日子。   终于在最后一朵花的弥留之际, 元幸睁开了眼。   惊喜花在听到元幸说话的一瞬间,微微震颤了一下, 一片红色的花瓣从枝头落入泥土中。   它和他,都在等着这个春天最后的惊喜。   暮春的风拂动窗帘,送来一束春光。春光投射在窗台上, 地板上, 堪堪留在元幸的床边,照耀元幸的一截小拇指。待风过后又很快退去,隐藏在窗帘身后, 等待着下一次出场的机会。   元幸说完这句话后就闭上了嘴巴, 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为了回应王愆旸他已经拼劲了全力,现在只想喝点水来缓解一下。   而王愆旸则呆愣在原地, 握着元幸后颈的手也僵硬了。   终于等元幸又挠了一下他的掌心后,这才有所反应。   “元,元幸……”王愆旸使劲眨了眨眼睛,反复确认这件事。   说不出话的元幸冲他微微勾了勾唇。   王愆旸赶忙抬起放在元幸脖颈上的手,伸出双臂比划了一下, 似乎想要拥抱他,这种值得庆祝的时刻理应有一个拥抱或者一个亲吻。   但一看到元幸脑袋上的伤痕又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可他收了好几次,双手也没能成功收回来,反而是在空中滑稽地晃了几下,整个人就是个大写的手足无措。   只好又握住元幸的右手,使劲握了握。   “太好了元幸,太好了太好了。”他一边揉搓着元幸的右手,一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   他太高兴了。   见到爱人苏醒,三十岁大男人的眼里难得湿润了,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王愆旸腾出一只手抹了抹眼睛,接着又快速拍了了一下床头呼叫的医生护士的按钮:“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差点忘了得赶紧让医生来看看你的身体状况。”   那边很快就有了答复,说是马上就赶过来了。   “别急元幸。”王愆旸又捏捏他的手,“很快就来了。”   元幸微微眯了眯眼睛,示意他自己听到了。   等待的过程中王愆旸也没闲着,纵使元幸现在不能说话,他也一个接一个问题地问,就用这种方法来排解心中的激动。   “元幸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一个星期多。”王愆旸看着他说,“我们都快担心死了,还好你醒了,还好。”   说不出话的元幸只能用乌黑的眼睛看着他,只不过在心中做出了回答。   我也快急死了,这不是马上就回来了的。   王愆旸晃晃他的手,又问:“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是不是一直在做梦?每次帮你转脑袋的时候,偶尔能看到你在哭,或者是在笑。”   他伸手摸了摸元幸的小光头:“而且还是哭的多,一张小脸皱巴着,别提有多让我心疼了,你说说你都梦到什么了?”   元幸抿了抿嘴,同样在心中也回答了这个问题。   “差点忘了你现在不能说话。”王愆旸收回手,笑眯眯地说,“那我就问点其他的吧。”   元幸起初没太懂这两句话的联系,都知道自己不能说话了,还问点其他的什么。等王愆旸开了口,他才明白,自家的开心先生这是“趁人之危”,是使坏呢。   “咳。”王愆旸清了清嗓子,继续捏着元幸肉呼呼的手,“那我问问我们小元幸啊。”   “做梦有没有梦到我啊?”   “醒来后第一个看到的是我开不开心啊?”   “醒来后有没有用打算和我的关系更近一步啊?”   “最喜欢的是不是我啊?”   “想不想跟我谈恋爱啊?”   “愿不愿意跟我一直在一起然后结婚啊?”   一连六个问题,王愆旸差点把今后的人生规划都讲出来了。   这次他不待元幸心中做出回应,抢先替他做出回答:“让我来猜猜啊,做梦肯定是有的,你笑的时候肯定是梦到我了。”   “第一个看到我肯定是开心的,你想想你要是第一个看到了令秋迟,会有这么高兴吗?而且我肯定会让你第一眼看到我的。”   “至于关系嘛,我想你肯定是想的,家人已经做这么久了,我们小元幸是不是都有点腻烦了呀?”   “这个问题就不用回答了,毋庸置疑肯定是我对不对?对不对?”   “这个问题嘛,我觉得你肯定是想的,不许反驳。”   “愿意吧愿意吧,我都快等疯了。”   三十岁的大男人一个人坐在床头,在爱人面前变成了一个幼稚鬼,碎碎念般地自说自话,擅自替别人做着决定。   不过他的回答就是元幸的回答。   元幸看着王愆旸脸上的笑容,自己也勾了勾唇角,心中回答了这些问题。   做梦这个是……真的没有梦到。   剩下的答案便一气呵成了,那自然是——   “见到你最开心。”   “想和你更进一步。”   “最喜欢的是你。”   “想和你谈恋爱。”   “我愿意。”   春风又起,窗帘被掀开,这次的春光灌了满室,明媚了两人,灿烂如画。   阳光在两人身侧流淌徘徊着,春风吹落了最后几片惊喜花瓣,它们在屋内气流中上上下下,就像是穿着红色裙子小精灵在阳光下跳着欢快的舞蹈。   元幸虽然没能说话,但依旧用食指轻轻挠了挠王愆旸的掌心,弯了弯眼睛。   王愆旸笑了一下,又晃晃他的手:“好,我都知道了。”   像是初恋那般,含着明媚和爱意的眉眼注视着彼此,满目都是甜蜜,连空气和春风都被他们吻成蜜糖。   屋内安安静静的,此时无声胜有声。   过了一会儿周蕾来了,看到元幸的瞬间她满是欣喜:“元幸醒了啊,我本来预估你还会睡个几天,不过醒了就好。”   周蕾指挥着身旁几名医护给元幸的脑袋上带了个东西,好让他后脑上的伤口能被隔离起来。   “帮病人翻个身,然后把床摇起来,小心点扶着。”周蕾说,“不过王先生你不用担心这个,他后脑上的创口只有一个一元硬币大小,现在又带了装置后,是可以坐起来的。”   “嗯。”王愆旸点点头,目光紧跟着那几名医护的动作,生怕他们没把自己的小元幸给照顾好了。   “慢点,别碰到输液的管子。”周蕾也亲自动手,帮元幸调整了一下脑袋上带的东西,“带着这个就行了,靠在枕头上也不用担心会碰到伤口,只不过还是不能躺,要睡觉休息还是得趴着。”   接着周蕾又帮元幸检查了一下身体和脑袋,并无大碍后便带着医护走了,临行前交代王愆旸可以给元幸吃饭喝水了,只不过为了伤口恢复,一切都要以清淡为主。   元幸第一件事就是喝了一大杯水,他的手稍稍有点用上力,就由王愆旸将杯子举到他嘴边,缓缓地倾倒。   喝了大杯水后的元幸舔了舔嘴唇,缓解了喉间的不适感。   “还喝水吗?”王愆旸拿着空杯子问,“想喝的话就眨一下眼睛,不想喝的话就眨两下眼睛。”   元幸听话地眨巴了两下眼睛,轻轻咳了咳嗓子。   王愆旸放下杯子,关切地看着元幸的眼睛:“怎么样?能说话吗?”   元幸在注视下清了清嗓子,轻咳几声,接着说出了他醒来后的第二句话。   “嗯……亲,亲一亲吗?”   王愆旸愣了一下。   元幸继续小声说:“我想,亲亲的。”   刚抬起头,他就被人温柔地捏住了下巴,双唇也被温柔地吻上。   先前两次接吻都是元幸主动,这次终于轮到王愆旸了。   不过这个吻也是两人成为恋人后的第一个吻,发生在元幸苏醒当天,也别有意义。   王愆旸在元幸唇瓣上辗转着,轻轻啄着,元幸微微张开嘴巴,张开牙关,由着对方温柔地深入汲取。   对方剪裁精良的衬衫上被他抓出道道褶皱,元幸闭着眼睛,陶醉在缱绻和旖旎中。   上一个吻绵长,是为了给元幸勇气。   这个吻则是黏黏糊糊的,是属于恋人之间的缠绵。   他们吻着暮春,吻着春光,吻着暖风,吻着花瓣,吻着怀抱里的彼此,吻着此生此世唯一的爱人。   直到吻斜了几度阳光,这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元幸眼睫上含着的那点泪珠也被爱人给吻开,他低声说:“开心先生,我好想你的。”   王愆旸坐在床边,避开元幸的伤口和输液管,拥他入怀:“我也很想你。”   元幸蹭蹭他的胸口:“我是,是特别想你的。”   “好。”王愆旸摸摸他小光头,“你想我想的多,我们小元幸赢了。”   元幸抬起头:“我已经不是小,小元幸了,我已经是,是22岁的元幸了。”   “你22岁。”王愆旸笑着捏捏他的鼻头,“你22岁了怎么说话还口吃?还带“的”字口癖呢?”   元幸眯眯眼睛,吸了吸鼻子:“我也不知道,就,就好像改不了的。”   “不改就不改吧。”王愆旸又倒了杯水给他,“这样也挺好的。”   他能醒来,一切都好。   况且想想以后元幸可能会跟自己说“我,我生气的!”,“我想亲,亲亲的。”王愆旸就觉得蛮可爱的。   况且口吃什么的,自己已经听习惯了,如果突然不口吃的话才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喝过水后,王愆旸给一家私厨打了电话订餐,嘱咐对方快点送过来,元幸也跟王愆旸讲了讲自己梦中的事。   他已经能想之前全部的事情了,那个梦让他以第一视角和第三视角旁观,就是让他补全了之前的记忆。   “怪不得你哭啊。”王愆旸心疼地捏捏他的脸,“是不是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了。”   元幸点点头,语气转了转:“不过,我,我觉得我现在好多的。”   好到能一口气背下来一篇高中必背古诗文,什么《逍遥游》,《离骚》完全不在话下,还能提笔帮小明给外国友人写一封英文的介绍信,要听数学物理公式也行。   王愆旸看元幸眉飞色舞地讲着,不自觉地就弯了弯眉眼,看来他的小元幸是彻彻底底恢复了,不仅说话比以前更顺了些,还恢复了之前的学习能力。   他又伸手捏了捏元幸的脸,笑眯眯道:“其实吧元元,我觉得你更像是失忆了。”   元幸疑惑问:“失忆?”   “你看吧。”王愆旸说,“你之前呢也是个有自理能力的小宝贝,只不过是把之前曾经学过的人情世故和知识给忘掉了而已,由此才傻乎乎的。现在做了个梦,就把失去的记忆给补全啦。”   元幸抿了抿唇:“但是我之前去医院检测,说是,说是智力残疾的。”   “嘛。”王愆旸笑着摸摸他光秃秃的脑袋,“我也只是刚刚突然想起这个而已,不过现在也不用管了,你已经是个长大的小元幸了。”   元幸也笑了笑,他侧眼看了看窗外明媚春光,一年之计在于春,他崭新的一生,也从这个春天开始了。   “啊。”元幸突然想起什么,使坏笑了笑,“我还想起了之前,之前上学的时候,和,和我告白的好多女同学,看来我之前还是挺,挺受欢迎的。”   “好了好了打住,我不想听这个。”老王式吃醋。   元幸抿抿唇:“那开心先生你,你想听什么的?”   王愆旸一笑,捏住他下巴:“想听你说最喜欢我,说一百遍。”   不过这次没能成功亲亲,王愆旸刚凑过去,病房的门就被打开了。   令秋迟拄着拐杖带着假肢,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口。   他听说元幸醒了,疯了一样地让司机把他送过来,此时心中满是激动,结果一开门就看到这么一幕。   激动转化为无语,他撇撇嘴:“啧,在亲亲啊,你们继续。”说着就关上了门。   两人看看门口,又对视一眼,真的就亲了起来。   气得令秋迟在门外又翻了个白眼。   “好了小秋弟弟。”元幸冲门口喊了一声,“你,你进来吧。”   令秋迟这才进屋,瞬间又激动了起来,甚至还想哭:“太好了,你知不知道你睡的那一周,我都快哭死了,就怕你醒不过来,或者醒了后更傻了。”   元幸看看他的肿眼泡,伸手抱住他:“我都知道的,这不是最快就,就回来了的,不哭了小秋弟弟。”   令秋迟把下巴搁在元幸肩膀上,委屈地吸了吸鼻子:“那我也要亲亲,你亲亲我。”   “你要个P。”王愆旸拎着令秋迟衣服后领就把两人给分开。   以前令秋迟抱抱元幸就算了,毕竟两个小孩子也就过家家了。   如今可不一样了,元幸已经从自家宝贝荣登为自家宝贝媳妇了,岂能说抱就抱,说亲就亲,那自己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结果元幸下一秒就打了他的脸,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给令秋迟脸颊上来了一个啵,老王拦都拦不住。   亲过后他又嘿嘿笑笑,又像那个和令秋迟一起玩耍的小孩子一样。   接着,所有人们都得知了元幸苏醒的消息,纷纷前来探视。什么张明星张玥嘉铭,一个比一个带的东西好,恨不得用这些补品把元幸后脑上窟窿给堵上。   看着握着自家宝贝媳妇手的张玥,王愆旸陷入了沉思。   这显然是团宠的节奏啊。   老王式酸溜溜。   待众人走后,元幸悄咪咪凑到王愆旸耳边,小声说:“只当开心先生一,一个人的小宝贝好不好的?”   王愆旸一愣,笑了笑。不知是愣元幸突如其来的情话还是这巨大的转变。   很快,私厨的饭也送来了,饭菜多清淡,其中最香的就是那碗浓白色的鱼汤,鲜香四溢。   “来喝点汤补补身子。”王愆旸殷勤地盛了一碗给他,“也补补头发,看我宝贝这脑袋光的。”   元幸闻言,马上喝了一大口:“能喝一口汤,长,长一根头发吗?”   王愆旸用纸帮他擦擦嘴:“能,喝多少长多少,多喝点。”   元幸咂咂嘴,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还是有些惋惜。   吃过饭后元幸就去睡觉了,医生帮他挂上了点滴,嘱咐他还是要多休息,这样才能养神。   听着元幸平稳的呼吸声,王愆旸又一次将目光挪到元幸的小光头上。   自家宝贝好像还是有点耿耿于怀这个光头。   其实后来王愆旸同周蕾那里了解到,元幸这种情况其实只剃掉后半边脑袋的头发就行了,不过那样其实挺丑的,虽然光头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过王愆旸还是略一思索,帮元幸看了看点滴的流速,稍微调得慢了一些,这才出门去了。   接近傍晚的时候元幸醒了。   “小元幸醒了啊?”是王愆旸的声音。   王愆旸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元幸床边,蹲在床边看着他。   “唔……开心先生,几点了的?”元幸睡醒时还是和之前一样的迷糊,使劲挤了挤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后才缓缓睁开双眼。   结果入目的是一个比自己的小光头还刺眼的。   大光头。   作者有话要说: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陪你一起剃光头hhhhh   终于进入最后篇章了呜呜呜,咕咕哭的好大声,不过后面没剩几章了其实,不知道这个恋人篇章会不会突破两位数。   后续基本上就没什么大剧情了,主要就是日常沙雕恋爱生活了,要把啵啵全部给补上! 第一百二十章   看到这个大光头的一瞬间, 元幸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花。   通过这个大光头, 元幸将窗外背对他的夕阳给完完整整地欣赏了个遍,甚至还能看到上面倒映的自己。   元幸眨眨眼,王愆旸也眨眨眼, 大小光头对视着眨眨眼。   第三次眨眼后,元幸缓缓闭上了眼睛, 试图麻痹自己,。   一定是我还没睡醒的, 我那英俊帅气的男朋友开心先生去哪里了呜呜呜,还给我。   元幸·笑着流泪.jpg   王愆旸看他紧闭着眼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 有点尴尬。他一直对自己的颜值比较有自信, 所以即使剃光了头也自我感觉良好。但看元幸这反应,他又有点不自信。   他是看元幸一直对自己剃光了他的头有点耿耿于怀,这才出此下策, 想着有自己陪着他一起光头的话, 元幸会不会稍微好受一点。   虽然元幸从未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舒服,但王愆旸觉得,爱他, 就陪他一起光头,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才对。   于是大光头拍了拍小光头的肩膀:“再不起床我就出家去了小元幸。”   小光头一听,立即就爬了起来,然后看着王愆旸那锃光瓦亮的脑门,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 同时他又一手摸在自己的脑门上,比较着两个光头的手感。   “怎么了?不好看吗?”王愆旸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特意为我们小元幸剃的。”   元幸有点苦恼地点点头,说出的话却是无比的爽快:“好看的!”   王愆旸笑了笑,伸手捏捏他的鼻尖:“小骗子。”   元幸知道他是为了自己才剃了个头,还是咧嘴笑了笑:“没骗你,开心先生是,是怎么样都好看的。”   看着王愆旸锃光瓦亮的脑袋,元幸心中忍不住蹦出两句话。   第一句是“爱他,就陪他一起光头。”第二句是“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想要白头偕老的话,那就从一起从零,从一起长头发开始吧,就像开心先生一直陪伴着自己,陪伴自己重新成长一样。   大光头和小光头,未尝不是另一种浪漫。   两人都剃了头后,就成了康复中心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不少之前来探望过元幸的小孩纷纷挤在元幸的病房门口,扒着门边朝里面看,不少还大着胆子进了屋,想摸摸元幸的脑袋,不过这都被王愆旸给挡了下来。   正巧来探视元幸病情的周蕾见状,轰走了这群小孩,吩咐护士给元幸换药。   元幸已经又在床上趴一周多了,算算时间,从他开始做手术到现在已经有多半月的时间都在床上度过了。   这半个月里,令秋迟不止一次在两人亲亲的时候凑巧到达门口,他的态度也从“啧,在亲亲啊。”变成了“啧,恋爱的酸臭味。”再到后面的“小白菜你满身的酸臭味!”   每每都傲娇得让元幸哭笑不得,他是长大了,但是他的小秋弟弟似乎还没长大呢。   “伤口恢复的还可以,但是还不能在床上躺,暂时就先委屈你趴着睡觉吧。”周蕾摸摸他的脑袋,“差不多也能下地走走了,王先生你多扶着他在医院走廊走走。”   不仅是医嘱,元幸自己也想下地上走走。   “慢点走。”王愆旸揽住元幸,抓住他的手,慢慢走在廊间。   走廊尽头是一扇明亮的窗,因为楼层不高,正好能看到玉兰的树梢,这是暮春最后的春色了。   元幸双手撑在窗台上,探出脑袋闻着花香感受着傍晚的春风。   楼下花园里有一个心理辅导老师带着两三个小孩走路,小广场上有一个坐着轮椅的小孩,手边的轮椅上绑了个风筝,那头已经飞入了云霄,那边的树下搭着几个架子,阿姨正在收孩子们的衣服和被子。   元幸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赵眠付这个康复中心的时候,这里冷冷清清的。   如今他做完手术,这里也热闹了起来,不少孩子都在这里得到了治疗,或许他们会像元幸一样,成功恢复,去追求爱和新的人生。   看着瑰丽云间那个一摇一曳的风筝,元幸突然想起自己当时在方秋月的康复中心时写下的卡纸。   他那时在卡纸上写下了“想开一个医院,帮助小朋友们变得更开心快乐的元幸”这么一个愿望。   现在看来,他是时候朝着那个方向去努力了呢。   元幸记得自己当时不仅写了这一个愿望,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便想让王愆旸下午回家拿东西的时候帮他拿一下。   元幸松开扶在窗台上的手,转身喊了王愆旸一声:“开心先生。”   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下地走过路和手术的原因,元幸的腿有谢无力,他一转身便不受控制地往王愆旸怀里倒,还好王愆旸及时伸手扶住了他的腰。   病号服领口宽大,元幸低着头,领间的衣服往下坠。雪白的脖颈和力挺的锁骨一览无遗,再往下甚至还能看到那本应属于夏日的红樱,透着好看的颜色。   而此时春日,夏日未至,春天还没从樱桃树上下来。   可他的小元幸从前是个绝缘体,现在依旧是,春天如旧,但樱桃树还没意识到自己是樱桃树。   王愆旸一瞬间觉得脑袋有点热,里头像是充了血般昏沉。   丝毫不知王愆旸忍耐的元幸像个没事人一样,小树懒一样地抱着自己的腰,纤细五指张开,双手不安分地抓着自己的衣服,偶尔能感受到指尖隔着布料蹭过皮肤时的触感。   缓缓起身后,元幸依旧没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开心先生。”元幸说,“你,你下午回家的时候能不能帮我把,把床头的那个,那个黄色的文件夹带给我?还有,还有床头柜上的书,我之前看了一半的,也给我带,带过来吧。”   元幸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一大堆,王愆旸却像是被点了暂停键一样,一动不动。   “开心先生?”元幸不由得伸手在他脸前晃了晃。   王愆旸这才回神,点头:“嗯,我知道了,一会儿回家的时候给你拿。”同时他收紧了揽在元幸腰间的手,暗自咬了咬牙平息着自己的情绪。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   放风时间结束后元幸就又被搀扶着回了病房里,趴在床上休息。   临回家前,周蕾又来看了一趟,吩咐着人帮元幸挂上吊瓶。   滞留针头在元幸手背上停留了半月,胶布都翘起了不少,元幸往下压了压,发现胶布下的皮肤和其余地方的皮肤明显是两个颜色。   他伸手轻轻搓了一下,结果……   趁周蕾还没走,元幸问:“周姐姐,我能,能洗澡吗?这么久了有,有点不太舒服的。”   “嗯,拿湿毛巾擦一擦吧。”周蕾说,“晚上我让护士帮你把滞留针头给拔出来贴个防水的创可贴,只不过你得找个人帮你看着,脑袋万万不能碰水,一碰就傻。”   这个人,有且只有一个。   元幸看了看王愆旸,想了想那个画面,脸颊微微有点发红。而王愆旸正低头穿着衣服,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周蕾的话。   到家后他先是从冰箱里拿了份点心,然后走进书房把元幸的文件夹和书给装进了包里,又拿了几件衣服,接着走进了浴室。   面无表情地将崭新的沐浴露洗面奶洗发水给装进包里,然后又面无表情地将洗发水给拿出来,扔掉,接着面无表情地关门下楼,驱车前往医院。   全程面无表情,但内心实则激动得要爆炸。   老王,莫得感情,满脑子只有给元幸洗澡。   牛奶布丁球重现江湖,想想就刺激。   坐在病床上的元幸有点犹豫,他想洗澡是真,但是有点不好意思也是真。   之前他还没恢复的时候去打针,屁屁被人看光光时的就觉得很不好意思了。现在他恢复后对各种感情和情绪更敏感了,又要被看光全身……   元幸苦恼地抬头看看输液的瓶子,叹了口气。   总之当事人现在就是很是后悔当时说出的一番话,很后悔。   “咔嚓”一声,门被推开了,王愆旸带着东西回来了。   “你的书,你的文件夹。”老王又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还给你拿了个本子和笔,看你有什么想写写画画的。”   “点心放在这边,晚饭要等会才能送过来,你要是饿的话先吃点垫垫肚子。”   又十分贴心地放上一盒小点心,捂好书包,不让元幸看到他带来的沐浴露等东西,闭口不提洗澡的事情。   吃过点心和饭后,元幸今天也挂完水了,护士小姐姐帮他把滞留针头给拔了出来,贴上一个防水创可贴,今天洗澡的准备就做好了。   王愆旸坐在一旁看书,带着个眼睛,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人五人六的。   元幸摸着手背上的创可贴,看看王愆旸,又看看病房那边的浴室。   而王愆旸趁元幸看浴室的时候,目光从书上挪开,看了看元幸。   两人东看看,西看看,各自心怀鬼胎。   这样互相僵持了十多分钟,王愆旸忍不住了,从书中抬头问元幸:“要洗澡吗?”   元幸幽怨地看了看王愆旸一眼:“也,也不是特别想洗的。”   王愆旸凝眸看着元幸,沉默了一下:“你确定吗?半个多月了,今天过去的话,就19天了。”   在精确的数学题和自我嫌弃前,元幸最终败下阵来。   “那,那好吧……”元幸抿了抿嘴边,“开心先生你,你一会儿能不能,不看我的?”   王愆旸没回答,用最快的速度扔下手中的书,走到床边帮元幸拿了拖鞋,拉住他的手:“走吧。”   元幸看着王愆旸的背影,总觉得自己脚下踩的不少通往浴室的路,而是王愆旸的套路。   水温调到合适后,屋内便满是氤氲的雾气,面前的人也变得朦朦胧胧,有种雾里看花的美感。   “好了。”王愆旸打湿了一条毛巾,转头对着元幸说,“可以洗了。”   元幸依旧穿着那身松垮垮的病号服,赤脚站在湿漉漉的地板上,脚趾泛着红色。他双手扯着上衣下摆,羞赧在脸上扩散开来。   “ok我转过去。”王愆旸当即背过身,“尽量不看你行吧?”   元幸抿了抿唇,这才开始慢慢脱去病号服。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眼前的镜子上满是水汽。   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只见模糊的少年缓缓解开胸前的扣子。透着淡粉色的指尖抚在半透明的纽扣上,轻轻一挑,一按,距离那份夏日的果实便更近了一些。   镜中景象模糊不清,唯有两份心跳声最为清晰。   元幸一边解着扣子一边看着背对自己的王愆旸,生怕他突然回头一样。   脱去病号服上衣后,接着就是松垮垮的长裤。   这条裤子本身送来的时候就有点长,足足能盖住他的脚背。不仅如此,腰间的松紧带也松垮垮的,堪堪绕在胯间,若是走得急了点,说不定裤子都能掉下来。   元幸两只手拉着腰间的松紧带,缓缓地往下褪。   关掉的花洒上还残留着水珠,从高处低落,滴答滴答地落在水面上。   “好了吗?”冷不丁地,王愆旸突然出声问到,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元幸被吓得手一送,裤子顺势就掉了下去。   兴许是这动静比方才都大,王愆旸怕元幸出什么事,忍不住回头看了过去。   首先入目是一双白净的脚,脚趾被视线触及到后忍不住蜷缩了一下。接着是细长的两条腿,隐在雾气里的线条优美,没有一处是多余的,微微颤抖中带着无限遐想。   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抓住那纤细的脚踝,慢慢地抬起,再慢慢地打开……   再往上,王愆旸愣了一下,打破了满室的旖旎。   元幸的裤衩上印着一只黄色的小鸡仔,手里举着一个黄色的小旗子。   王愆旸一边看,一边不着调地想着。   自己没给元幸买过印着小鸡仔的裤衩,那就应该是元幸之前自己买的。和元幸住一起已经一年多了,这么说这一年多来,元幸一直勤俭持家地穿着这条小鸡仔的裤衩。   可怜又可爱的小鸡仔在王愆旸注视下逐渐变了形,变成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小鸡仔。   察觉到对方视线已经游走至自己身体何处的元幸一个激灵,自动转过身去。   “开心先生你,你不是说好不回头的吗?”元幸咬着下唇,氤氲里满面红色。   王愆旸一愣,赶忙也转过身去,不自觉地握了握手中的毛巾。   转身的动作掀起一片雾气,将元幸遮得更严实了一点。   氤氲弥漫在两人之间,王愆旸不像个三十岁的男人,元幸也不像恢复了的元幸。   元幸低头看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到现在才算明白,自己获得的不仅仅是成长,还有重来一遍的思春期。   而他的开心先生,是那唯一一个陪他走完的人,不管是何种成长。   元幸抿了抿唇,闭上眼将最后的小鸡仔给扯了下来。   赤脚踩在湿漉漉的瓷砖地面上,周围的水雾都拼了命地朝细胞里挤去。   “我,我好了的,开心先生。”元幸小声说。   背对着他的王愆旸起初没动,一秒过后才转过身去。   视线触碰一瞬间,元幸微微抖了一下,眼睛也紧张地闭上了。   王愆旸刚刚已经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毕竟这一年多他最常干事情的就是如何平息腹中火了,自豪中带一点心酸地来说,没人比他更熟练了。   但是看元幸这副紧张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笑了:“紧张什么?”   “就,就是紧张的。”元幸说话又开始磕巴了。   “行吧。”王愆旸目光朝斜上方看去,取了一条长的浴巾围在元幸腰间,帮他挡住,“这样好点吗?”   元幸睁开眼,往下看看,这才点点头:“好,好一点的。”   王愆旸笑了笑,将打湿的毛巾搭在元幸身上:“好了,也别害臊了,给你赶快洗完澡赶快睡觉,做完手术还是得抓紧时间休息。”   “嗯……”元幸小声地应着,坐在塑料小板凳上,由着王愆旸将温热的水洒在他后背。   王愆旸手里拿着花洒,小心翼翼地避开元幸脑后的伤口,帮他擦着背。   南方的水土将元幸的皮肤养得细白,即使他来到北方五年也没有摧残一分。稍一用力揉搓,皮肤上就出现一片红。王愆旸见状也不敢用力,生怕元幸觉得疼。   元幸背对着他,双手抓住膝盖上的浴巾,微红的脸色还没褪去,不知道心里头在想什么。   全身都清洗过后,王愆旸拿出他从家里带来的沐浴露。   沐浴露是之前公司和一个美妆平台合作的时候对方送来的产品,王愆旸拿家里了一套一直没用过,正好这时候拿来给元幸试试。   甫一打开盖子,就闻到了淡淡的草莓味。   沐浴露是红色的,在浴球上稍一揉搓就起了许多泡沫,同时草莓味也弥漫了满室,甜丝丝的。   王愆旸将泡沫抹在元幸身上,元幸立即就变成了一颗甜味的小草莓。   浴球稍微有些粗粝,泡沫又十分柔软,不同的触感抚到皮肤上时,元幸总是有些轻微的颤抖,一下接一下。   再加上另一个人的体温……   元幸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   这个过程中,沐浴露中的草莓味最大限度地发散到空气里,比刚才的味道更浓郁了一些,不断地冲击着鼻腔和人忍耐的底线。   王愆旸看着元幸的后背,看着大团泡沫下细白的皮肤,也咬了咬牙。   终于打完了泡沫,没揉搓几下元幸就急匆匆地让王愆旸打开花洒,恨不得一秒冲完,下一秒就爬到床上用被子盖住头,自己看自己的心跳和反应。   大团泡沫被温水冲刷,一缕一缕的顺着双臂和小腿滑下去。   “好了。”王愆旸将花洒挂回去,拍拍元幸的肩膀,“起来吧小元幸,我给你拿条毛巾,你赶快擦一擦穿上衣服,我这就先出……”   正说话的时候,元幸站了起来,结果原本围在腰间那条浴巾可能是喝了太多的水,重量激增,无法抵抗地心引力。   “啪”一声就掉了下来,把王愆旸的话也给打断了。   两人面对面,一人不着寸缕,一人穿着白衬衣,衣冠楚楚。   元幸一愣,慌忙想蹲下身去捡浴巾。   结果还没来得及弯腰,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对方视线滚烫得可怕,元幸丝毫不敢与之对视,眼神一直往别处瞟,嘴巴嗫嗫喏喏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手腕下的皮肤细白,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沐浴露是草莓味,仿佛对方的血液也变成了甜美的草莓味。   王愆旸凝眸看了看,然后低下头,吻在手腕内侧的血管上。   湿濡触感让元幸打了个机灵,他试着将手抽出来,结果根本无法和王愆旸对抗。   “开,开,开心先生……”元幸磕磕巴巴道,羞赧从面部钻入喉间,钻进话语里。   王愆旸充耳不闻,闭目继续吻着手腕内侧,起初的吻是温柔的,到了后来就稍微加了些力度。   元幸吃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王愆旸闻声,立即抬起头,看着面前眼眶微微有点发红的元幸。   元幸眨了眨眼,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害羞。   “开,开心先生?”元幸又试探地喊了一声。   王愆旸仿佛着了魔一般,手下用力,不仅将元幸的手腕抓得更紧了些,又抓着他,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   炽热的吻立即落了下来。   元幸起初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到后来便逐渐软了起来,双手无力抓着王愆旸的白衬衣,喉间发出忍耐的声音,意识也逐渐被送至云端。   直到他感觉自己的双腿被抵住时,才猛地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但王愆旸似乎还没有从草莓味的魔咒中脱离开来,手紧紧扣在元幸腰间。   元幸只觉得自己要忍到爆炸了,赶忙推了推王愆旸,说:“开,开心先生我,我的头有,有点疼的……”   其实元幸的头一点问题都没,只是再这么下去,唯一有问题的是他的“晚节”……   王愆旸被这话唤回了理智,赶忙松开手,看看满面绯色的元幸,又看看自己,赶忙拿出一条干净的浴巾给元幸:“睡衣也在柜子里,你……你换上衣服后就赶快出来吧。”   接着头也不回地就出了浴室的门,多半是不敢回头。   元幸抹了抹眼角,轻轻吸了吸鼻子,拿过浴巾擦着身上的水。   浴室里的水汽渐渐散去,镜子中的景象也重归清晰。   元幸看了看,发现手腕和脖颈上的吻痕已经开始发红了。   他盯着手腕内侧看了好一会儿,习惯性地用浴巾擦头的时候触碰到了脑后的纱布,这才赶忙收回手。   又抬头看了看镜子,元幸伸手将镜面上的水汽给抹去。   水珠顺着被抹掉的痕迹往下流,元幸的目光追随着水珠,叹了口气。   虽然已经和开心先生经历过了不少事情,但总觉得余下的这件,才是最艰难的。   革命尚未成功,元幸仍需努力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作话有点长,不过还是希望小宝贝门看一下。   解释一下断更。   元幸恢复后不管是性格还是说话都大变了,我写习惯了之前傻乎乎的元幸之后,写这个元幸就觉得我在写另一个人,不是我之前的小元幸,写起来就很别扭。   周四的时候我已经写了2000字,然后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全删了,后来两天也有写,但是都很别扭。   我觉得我写的根本不是元元了,不是ooc,而是根本就不是我心里的元元。我感觉恢复后的元元变成了一个没有萌点的普通人,我对这个恢复后的元元少了很多爱,就写的很痛苦,今天看到的这章也我是改了很多次的。   我会尽量克服一下这种感觉,然后前面的文也会稍微修一修,不过不会影响后面。修文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和安慰。   恋人篇章应该不会很长,doi(我就是一个俗咕)加上元幸实现理想后就没了,然后大部分也会像今天这章这样黏糊糊的互动,我个人是比较擅长写这个炖感情互动的_(:з」∠)_如果觉得太水的小伙伴可以留个言说明情况我可以退你币。   好了谢谢大家听我咕咕咕了这么一堆,今天这章留言发红包给你,亲亲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临走出浴室前, 元幸对着镜子又看了看自己。   从喉间到锁骨, 大概有三五个红痕,像是刚刚那满室的草莓味附着其上,怎么揉都揉不开。而A手腕上的颜色最深, 想来应该是除了被脖颈吃掉的草莓外,余下的全部都顺着动脉钻进了血管里。   浴室的雾气将散未散, 空气中还弥留着一丝丝草莓味。   元幸抿唇,又低头看了看手腕内侧, 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拍拍自己的脸颊,推开了浴室的门。   原本病床下旁放着一张折叠的简易床, 这小半个月以来, 王愆旸一直躺在这张床上陪护。   此时简易床被伸开,上面铺了层薄被。   月色倾倒在柔软的褶皱中,王愆旸背对着元幸在换衣服。   眼前人身姿挺拔高大, 被打湿的白衬衫攀附在皮肤上, 透出不属于它的颜色。   王愆旸没有听到开门声,自然也就慢条斯理地换完了从上到下所有的衣服。美好的肉体相称春夜月色,立在那里好似一尊完美的雕像。   湿哒哒的衣服被换下, 丢在一旁,换上干净的衣服后,王愆旸长出一口气,把刚刚在浴室里那股蒸腾的情绪从自己的体内给剥离出来。   他回头朝浴室那边看了看,浴室的门依旧紧闭着, 想来元幸还没从浴室里出来。   “元幸。”王愆旸喊了他一声,“好了吗?”   “就,就好了的。”元幸靠在门后回应道。   留在皮肤上的吻痕仿佛灼烧着元幸的神经,刚刚平复下来的情绪一瞬间又如岩浆般迸发出来。   这种感觉是元幸之前从来没感受到的。   之前和开心先生牵过手,抱过也吻过,之前他都觉得没什么可害羞的。可恢复之后,看一眼都不好意思,一句简单的喜欢也难以启齿。   他在之前已经将那些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了,完成得也都很漂亮。   可如今恢复后,眼看就剩谈恋爱最大,他智商提高了,心思却是迷茫了一点。   真是越过越傻了。   元幸后背紧贴着门,他仰起头想叹口气结果碰到了脑后的纱布,不过所幸并没有碰到伤口。   元幸赶忙离门远了一点,又拍了拍自己的脸,推门走了出去。   王愆旸已经帮他铺好了床,见元幸走出来,忙递给他一杯水:“喝杯水再睡。”   抱着杯子,元幸开始咕嘟咕嘟。   王愆旸看着元幸,自己坐在那边挠了挠头发,哦不是,挠了挠光头。   不过他的头发其实已经长出一些了,短短一层略微有点扎手,但元幸的脑袋却还是像最开始那样,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一杯水下肚,元幸趴到了病床上,王愆旸帮他盖被子。   小光头身上还带着草莓味,趴着时双手放在身侧,手心上翻,清晰地看到手腕内侧深红色的吻痕。   王愆旸心中一颤,帮元幸掖好被子,自己也躺到折叠床上。   折叠床在病床的右侧,元幸趴着,脑袋朝右扭。   他睁着眼睛,看着平躺在折叠床上的王愆旸,眨了眨眼。   王愆旸似乎是感受到元幸的视线,睁开眼,微侧身子扭到左边,看着元幸温和地笑了笑。   两人一个背着月光一个迎着月色,四目相对满是爱意。   元幸的脸有一点点红,不过好在他是背着月光的那个。   他趴在床上,脸颊上的肉被挤出一小团,鼻子变了形,嘴巴也被挤得撅起,配上正反光的小光头,看起来十分滑稽可爱。   王愆旸学着元幸的模样,翻个身也趴在折叠床上,脸朝左边扭,正好对着元幸朝右边扭,幼稚得很。   大小俩光头排排趴,大光头幼稚地问:“小元幸,你看我。”   元幸抿唇笑了笑,脸上的红晕却是更加深了。   王愆旸没说话,笑眯眯地朝他伸出自己的左手。   元幸没搞清楚王愆旸此举何意,看着他眨巴了眨眼。   王愆旸微微晃晃了自己的手,笑着说:“之前我的小元幸经常说是要拉手,手还一定得说两遍。”   话音刚落,元幸就立即将自己的手给送了过去:“要拉手手的。”   指尖刚一触碰,彼此都笑了起来。   “看你那傻样。”王愆旸说,“刚刚怎么在浴室里磨叽那么久?”   元幸抿抿唇,没说话。   王愆旸见状,轻轻捏捏他的指尖:“刚刚在浴室是我不好,我先跟我们小元幸道个歉,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我强迫你的事情了。”   元幸依旧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我,我也不是说不愿意的。”   “但是,我就是……”元幸磕磕巴巴地说。   说到最后也没说出来个什么所以来,他抬起头问:“开心先生,我,我的变化大吗?”   王愆旸不假思索道:“大,不过……”   元幸抢在他说话前又问:“但是我感觉,我,我好像是比以前更傻了的,现在好多事情我都,不敢去做的。”   “你听我说完啊。”王愆旸又晃了晃他的手,“最开始你醒来的时候我是特别高兴的,尤其是听你说你把以前的事情全部都想起来了,我真的很高兴。”   “再后来,我发现你的脑袋也灵活了很多,说话也没有之前那么口吃了,我就更高兴了,因为我的元元终于能慢慢过他想过的生活了。”   “不过说实话呢,最开始我是有一点点不太适应,毕竟一直跟我在一起的是那个傻乎乎的小元幸,突然这么聪明了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但是。”王愆旸起身,握着元幸的手,坐到他的床边,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子。   “你再怎么变,也还是我的小元幸啊。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也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小元幸。”   元幸在王愆旸的帮助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嘟了嘟嘴:“我是觉得,我,我之前想说喜欢就喜欢,但是刚刚,刚才我……我其实在想我到底,到底有没有恢复的?”   王愆旸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元幸话里的意思。   他轻咳了一声,面色尴尬:“这个……其实也算是一种长大,这是……嗯怎么说,你该有的反应罢了。”   王愆旸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给元幸上什么生理课。   元幸之前是真的没有经历过这些,他没烧坏脑子的时候,女同学的告白都被他满脑子的学习给拒绝了回去。好学生也没看过什么电影,清心寡欲的。   烧坏了脑子他又撩人不自知,什么都不懂。   所以现在恢复了,他可能的确是欠缺一点这方面的知识。   但看着元幸这张脸,王愆旸又说不出来“我可以慢慢教你”这种话……总觉得在教坏元幸。   “就是……”王愆旸将手放在元幸的肩膀上拍了拍,始终不知道怎么跟元幸解释。   毕竟也没人跟他解释过这些,这些事情其实是每个男孩子在自己的青春期自己摸索出来的。   元幸睁大了眼睛,瞳孔在月色下看起亮晶晶的。   王愆旸凝眸看了看,略略思考一下,决定身体力行地告诉元幸这个道理。   趁着他没反应过来,王愆旸猝不及防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同于之前的绵长和温柔,上来就直接了当,厮咬下唇,撬开牙关,舌尖相抵,极尽地索取那点草莓味。   元幸也在第一时间被撩拨起来,紧闭双眼,喉间发出呜呜的声音。   王愆旸掌控着这个吻,变幻着角度,唇瓣分开时能看到相绞的殷红,月色一照,清亮亮的液体宛若翻涌的湖面。   这个吻约莫持续了好几分钟,等到元幸终于软在自己的怀里,王愆旸这才放开他。   趁着元幸在自己怀里气喘吁吁,王愆旸问他:“小元幸喜欢我吗?”   元幸脸色绯红,一边喘息一边软声应:“喜欢,喜欢的。”   他扭了扭身子,觉得自己下面有点不太舒服,但又有些难以启齿,只好有呜咽了一声:“开心先生我,我不太舒服的。”   王愆旸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他还是克制住自己,保持冷静问元幸:“小元幸现在还觉得自己没办法想说喜欢就说喜欢吗?”   元幸没吱声,王愆旸也没打算上手帮他,毕竟这小东西让自己煎熬了一年,这会儿是得让他也尝尝这滋味了。   不过除了这个原因之外,王愆旸觉得现在的时候还没到那个阶段,他的小元幸虽然恢复了心智,但在这方面还是个小傻子,得让他先适应一下才行。   “元幸你记住啊。”王愆旸任由元幸扭成一根小麻花,坏心眼地跟他说,“这是你喜欢一个人时,最真实最正常的反应,不用不好意思也不用迷茫。”   “言语,拥抱,吻,是爱的一种表现。你最真实的反应也是爱的表现,而两人的反应相互碰撞,也是。”   说的这么好听,其实就是对着不喜欢的人是下不去手,下不去嘴,硬不起来的。   从前自己慢慢教元幸如何去爱,现在来看……   自己这是在教元幸如何doi……   老王怎么想怎么别扭。   但王愆旸还是不太好意思在元幸面前说这么粗糙的话,还是尽量掰扯成他能听懂接受的理。   “你还是你,只是变得更聪明,更喜欢我了。”王愆旸说,“我都这样跟你说了,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元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迷糊样和没恢复之前一模一样,只不过这迷糊样多半是被王愆旸亲的。   “你慢慢适应就好,我会把所有的爱和喜欢都给你一个人,我也可以继续等你,再多等几个四季也无妨。”王愆旸抱着元幸轻声说。   不仅单在这一方面,也等到你能慢慢了解这个世界,等到你能真正地认识自己,就算等到你老去,也等你。   不过不能太老。   “睡吧。”说完一番话后,王愆旸摸摸他的小脑瓜,“不论是开心先生还是头发,都会有的,晚安宝贝。”   元幸抓着被子的衣角,小声说:“晚安,开心先生。”   元幸到底是不谙世事,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平息后心满意足地去睡了。   而王愆旸今夜硬了又软,软了又硬,轮番这么几次下来还能撑住,全靠不算太老。   看着元幸的睡颜,王愆旸叹了口气。   革命尚未成功,老王仍需努力啊。   作者有话要说:doi=zuo ai   宝贝们好,这又是一章车载黄色废料,朝着doi的路上稳步前行。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晚过后, 元幸只要看到自己脖颈和手腕上没消下去的吻痕就能想到在浴室里的那一幕, 想到那时候的雾气和水汽,脸红心跳。   所以接下来的这几天,元幸除了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需要王愆旸的帮忙, 其余的时候坚持贯彻“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小元幸了,要学着自己做事了”的方针。   能不让王愆旸帮忙就不让他帮忙, 当然也闭口不提自己要洗澡的事情。   那天他拿到了自己当时在方秋月那里写下的“愿望书”,本是打算问一下有相关经验的赵眠付, 结果也被浴室那一通搅合得没心情。   “恢复的差不多啦。”周蕾替元幸换了块新的纱布,“收拾收拾差不多下午就办出院吧,虽然恢复的还行但还是不能躺啊, 回家还得趴着, 脑袋上的问题可不能疏忽了,也注意别磕着碰着。”   “之后一周来复查一次,差不多再两个月我估计就能躺了, 还有药不能停。”   王愆旸的车在楼下停了两三天, 顶棚落了密密一层花瓣。他拂去花瓣,帮元幸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慢点。”王愆旸手挡住元幸的脑袋上,。   回家的车程要一小时左右, 王愆旸替元幸脑袋着想,打算让他趴在副驾驶上。   正当他习惯性地帮元幸扣上安全带的时候,元幸已经伸手拉出安全带,“咔嗒”一声扣了上去。   王愆旸愣了一下,还是收回了手, 继续开车。   一路上王愆旸将车开的又慢又谨慎,生怕遇到急刹车什么的,元幸也不敢睡,因为周蕾嘱咐他不能躺。   两人俱是小心谨慎,只为保护元幸的小脑袋。   一个小时的车程,因为高度紧张的精神,两人到家后一瘫一趴,沙发被两个光头侵占。   时隔一个月,再次回到家里,看着熟悉的摆设,元幸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看什么呢?”王愆旸抬头轻轻弹了一下元幸脑门,“饿不饿?”   “不饿的。”元幸摇头,但注意力明显不在王愆旸这儿。   “到处看什么呢?啊?”王愆旸问他。   元幸收回乱瞟的目光:“什么都没有的,开心先生你要是累的话,就,就去休息的吧。”   “那行。”王愆旸看出刚到家的元幸有点兴奋,“你也别太高兴了,刚做完手术不易情绪激动。”   他打了个哈欠:“冰箱里有面包,你要是饿了的话就就先吃点面包垫垫肚子,我去睡一会儿。”   结果话音刚落,王愆旸就接到了个电话,是外公外婆打来的。   王愆旸没将元幸做手术的事情告知二老,他们毕竟年纪大了,不好一直这么提着心吊着胆。   这会儿外公打电话说是老家那边有人开了草莓种植园,问王愆旸什么时候能带他们的宝贝幸幸回来摘草莓,毕竟好久都没见过这个亲孙子了。   外公:“幸幸呢?你让我跟幸幸说说话,你外婆也想听,你赶快把电话给他。”   外婆:“快点让让幸幸跟外婆说话。”   小咪:“咪!”   元幸听出那边外公的声音,眼睛一亮,把手伸向王愆旸要电话:“开心先生,电话,给我的给我的。”   就差蹦起来了。   王愆旸哭笑不得,打算先将元幸做手术成功恢复的事情告诉二老。   那边的外婆惊呼一声,说话也结巴了:“真,真的呀?我们幸幸恢复了?”   “我骗你们干什么?”王愆旸笑了笑,把电话放到元幸耳边,“元幸,跟外公外婆说说话吧。”   “喂。”元幸甜甜地打了声招呼,“外婆好。”   “幸幸啊,可想死外婆。”外婆那边的情绪有些激动,“你怎么啊幸幸,我听旸旸说你的脑袋做手术了?现在疼不疼啊?还说你恢复了记忆和智力,哎呀哎呀你不知道外婆我可高兴了。”   “不疼的。”元幸说,“我是,是已经想起之前很多的事情的,可以算是,算是恢复吧。”   “那就好那就好。”外婆笑呵呵几声,“不过我听这说话,怎么还口吃呢?”   结果不待元幸回答,那边就传来外公的声音:“口吃多可爱,你不就喜欢吗?”   外婆:“哎呀哎呀,但是我们幸幸不是长大了嘛。”   元幸在这边嘿嘿笑着:“没,没事的外婆,这个不影响的,我也会慢慢,慢慢不口吃的。”   “嗯。”外婆说,“幸幸今年就23岁了是吧,今年过生日让旸旸把你带回来,外婆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好。”元幸软声回答。   外婆笑呵呵地说:“哎呀我们幸幸可算是长大了,真让人高兴,可得要好好的啊,往后24岁25岁都得继续努力啊。”   挂了电话后,元幸将手机还给王愆旸。   外公外婆的电话刚挂掉,很快王愆旸的朋友们又打来了电话,他们都是之前直接或者间接帮助过元幸的人,此时听说了元幸出院的消息,纷纷发来贺电。   王愆旸开了免提,只笑着对朋友们道谢,并表示会好好照顾元幸的。   那名在警局工作的,曾经帮助元幸联系到嘉铭,调取路边监控找到元红铭的警察说:“小孩不容易,不过我听你说他今年也23岁了,赶紧也让他学点东西吧。”   “不急。”王愆旸摸摸元幸的脑袋,笑着回答自己的朋友,““小元幸高兴吗?他们都在鼓励你呢。”   “高兴的。”元幸笑着说,“特别,特别高兴的,想吃草莓的。”   “你呀你。”王愆旸无奈,“满脑子就是吃。”   “才不是的。”元幸鼓了鼓腮帮。   他的脑子里除了吃可是还有很多东西呢。   刚刚外公外婆还有开心先生朋友的话他也都听到了,22岁的元幸,是时候得全力以赴了。   王愆旸去休息了,元幸抱着他的小白狗在家里走来走去,看看书房的电脑,看看厨房的微波炉,再摸摸卫生间的洗衣机,脸上全程带着傻笑。   就差来一句“洗衣机你好吗?好久不见的。”新奇得仿佛新入这个家门一般。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脑子恢复后看这些东西好像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好像更亲切了。   “啊。”元幸突然想到了什么,穿着小白狗的拖鞋吧嗒吧嗒地跑到餐厅,从桌上的袋子里拿出那盆惊喜花。   惊喜花的花瓣已经彻底落尽了,又变成了一个光杆司令。   元幸将之放在窗台一角,浇了水,等土壤将水分吸光后这才离开,等待着来年春日的惊喜。   卧室里传来王愆旸轻微的鼾声,想来他也是真的累了。   毕竟这么小半个月一点都不敢松懈地照顾元幸,天天医院家中两头跑,半夜时分也经常起来查看元幸有没有翻身。   此时到了家中,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元幸抿抿唇,听这鼾声觉得十分甜蜜。   趁着开心先生睡觉,元幸正好也无聊,索性便将从医院带回来的东西给全部拿了出来,一一归位。   饭盒放进卫生间的水槽里,挤上洗洁精。换洗的衣服放进脏衣篓里,一会儿丢洗衣机里。书本纸笔就全放回书房,洗漱用品回到洗漱架上。   做完这一切后的元幸觉得有点累,他坐在沙发上喘了口气。   喝了半杯水后,元幸细细思索自打住进来后,自己好像很少干过什么家务活,活得和米虫一般自在。   不过也不是他非要当米虫。   之前元幸在方秋月的“建议”下,元幸想帮着自己喜欢的开心先生做点家务活的时候,不仅差点打了盘子,还把蒜苗认成了葱,被王愆旸赶出厨房。   不过现在的元幸倒是可以准确地分辨何为蒜苗何为葱了,还能准确地叫出五谷杂粮的名字。   王愆旸在卧室里翻了个身,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传到元幸的耳朵里,同时还有对方梦中呓语:“元幸,小元幸,别吃太多了。”   元幸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在开心先生的梦里到底又贪吃什么了。   开心先生在梦中都这么牵挂自己,那自己也得努力回报才行,毕竟爱是相互的,他现在也恢复了,要慢慢学着分担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要带着所有人的祝福,努力成长为更好的元幸。   家里剩的菜不多了,元幸记得小区里有个生鲜超市,便自己悄咪咪拿了钥匙,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此时正值傍晚,天边火烧云瑰丽无比。   元幸站在树下伸展了四肢,贪婪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小区里的楼房梧桐树还是原本的样子,但元幸看它们就像看家里的洗衣机冰箱一样,有一种既亲切又新奇的感觉。   毕竟他在醒来后一直都呆在医院那一亩三分田里,刚刚迈出的一步也算是他第一次以22岁元幸的身份出门呢。   呼出肺中空气后,元幸摩拳擦掌,踏上了属于22岁元幸的初次冒险旅途。   22岁的小元幸,冲鸭!   王愆旸一觉醒来时天色已暗,刚睡醒的他没搞明白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以为还在医院的他本能地喊了声元幸,结果没人应。   摸到床头灯,屋内亮起的那一刻,王愆旸的思绪这才找回。   他披了衣服走出卧室,客厅里的灯大开着,小白狗孤零零地躺在沙发上,茶几上还放在半杯没喝完的水,不见元幸的影子。   “元幸?”王愆旸又唤了一声。   找遍书房厨房洗手间阳台,只看到被放在水槽里的餐盒,脏衣篓里的衣服和浇过水的惊喜花,就是哪里都没有元幸。   王愆旸皱了皱眉,拿出手机给元幸打电话。   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朝门口走,结果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刹那,门外传来了熟悉的铃声。   “元幸。”王愆旸赶忙打开了家门。   只见元幸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站在门口,不知道在看哪里,总之眼神有点落寞。   但在看到王愆旸的一瞬间又发出光芒,抬头笑了笑:“开心先生呀,我,我回来的。”   王愆旸忙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把人往屋里拉,语气责备:“你去哪儿了元幸?外面风这么大,你脑袋上的伤口还没好。”   塑料袋在两人拉扯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极了暴风雨前风吹草动的声音。   “我……”元幸抿了抿唇,使劲眨眨眼看了看王愆旸,“我看家里的菜,菜有点少,就去买菜的。”   王愆旸愣了一下,朝塑料袋里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的确是一些蔬菜。   “这个不用你操心。”王愆旸又看了看元幸脑后的纱布,“你头没事吧?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元幸又眨眨眼,然后摇摇头。   “呼。”王愆旸这才长出一口气,捏捏他的手,“你真的是要吓死我了,醒来后没看到你我生怕你跑丢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不过宝贝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出去买菜?你想吃什么直接跟我说就好了。而且头真的没问题吗?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不能瞒着啊。”   面对王愆旸这么长长的一番话,元幸有点恍惚。   恍惚间他好像又变成了之前那个傻乎乎的小元幸。   总是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和状况,一直让王愆旸围着自己转来转去,操碎了心的小元幸。   明明他刚刚才决定要开始22岁元幸的冒险旅途。   元幸抿了抿唇,说:“开心先生,我,我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小傻子了的。所以你,不用跟我嘱咐,问,问我这么多的。”   “我当然知道这个呀。”王愆旸说,“但这不是一直都这么和你相处的吗?一年多习惯了已经。”   元幸沉默了一下。   最终他还是摇摇头,咧嘴冲王愆旸笑了笑:“我,我真没事的开心先生,你快看看我买的菜,今天晚上就,就吃这些吧。我买了鸡蛋,番茄还有,还有白菜的。”   王愆旸摸摸他的小光脑袋,看着元幸换了鞋后抱着小白狗钻进书房,自己则拎着塑料袋去厨房。   打开塑料袋,元幸买的东西也就他说的那几种。   想来也是他之前一个人住的时候,最经常买的几样。   青菜上有不少被蚜虫啃过的痕迹,叶子也蔫巴巴软趴趴的,想来应该都是别人挑剩下的。   王愆旸叹了口气,自家宝贝这是买了个什么菜啊……   番茄还算新鲜,只不过那盒被压在最下面的鸡蛋已经碎了好几个,蛋黄蛋清混在一起,破碎的蛋壳粘在塑料袋里,黏黏糊糊得令人不舒服。   王愆旸微微皱了皱眉,挑出完好的鸡蛋后将塑料袋直接塞进垃圾桶里。   垃圾桶应该是被元幸新套了个袋子,崭崭新新的什么都没扔,边缘也被他细心地塞好。   见状,王愆旸塞垃圾的动作也稍微柔和了一些。   除了元幸买的这些食材之外,冰箱里还有一块鸡胸肉,晚上只能吃顿简单的西红柿鸡蛋肉丝面。   在切番茄的时候,王愆旸这才觉得有哪里不对,元幸怎么会突然出去买菜?之前这些事一直都由自己来负责的,而且回来后也有点奇怪。   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王愆旸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小元幸?在睡觉吗?”他轻声问。   屋里很快便传来声音:“没有的。”   门被打开,元幸抱着小白狗站在王愆旸眼前:“开心先生,怎么了的?是饭做好了吗?”   元幸面上堆了招牌笑容,王愆旸没看到半分其他的东西。   “是啊。”王愆旸摸摸他的小脑袋,“快好了,洗洗手准备出来吃吧。”   一碗热乎乎的西红柿鸡蛋肉丝面下肚,一整天的疲惫都一扫而光,王愆旸吃饱后看向元幸。   一碗面吃了小半天连一半都没消灭掉,就连他最爱吃的肉肉也不见动,王愆旸还特意给他加了很多肉丝。   元幸挑了几根面条送到了嘴巴里,嚼吧嚼吧咽进肚里去。   突然一个温热的大手覆盖在他的额头上,抚摸了一下。   王愆旸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疑惑:“没发烧也不烫啊?小元幸你出门一趟怎么了是?蔫巴巴的,刚回来时不还很高兴吗?”   元幸眨眨眼,疑惑问:“我,我有吗?”   他又咧了咧嘴:“我现在也,也很高兴的,开心先生做的饭,超级好吃的。”   王愆旸狐疑地看着元幸唇边的梨涡:“有事不要瞒着我啊。”   元幸坚定地摇摇头:“真没有的。”   也没口吃,不知道是在撒谎还是真的把这句话给说顺溜了。   因为今日晚餐吃的晚,所以元幸吃过饭后就去洗漱了,王愆旸打开了洗衣机,在嗡嗡的声音里将脏衣服给丢了进去。   元幸洗漱过后回了书房,开了一盏台灯在看书。   清白的灯光从门缝中钻出,在地板上留下一狭长的竖线。   王愆旸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从门缝里看了元幸一眼,看到他确实是在专心看书,这才离开。   又一会儿,王愆旸在卧室里喊了他一声:“小元幸,准备睡觉了,快点把灯关掉。”   书房那边应了一声,清白的一条光线应声而灭。   家里陷入一片漆黑,王愆旸背靠着床头,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但元幸又什么都不说,也不知道是不在自己多疑了。   从元幸苏醒到今天已经快一个月了,然而春末之后却迟迟不见初夏。倒春寒横行,夜间温度不足5摄氏度。   夜风将玻璃窗吹得哐哐直响,被吵醒的王愆旸觉得有点冷,又从柜子里拿了一床被子。   抱着被子,王愆旸推开卧室的门,打算把这床被子加给元幸,顺便看看他有没有半夜翻身。   月光清冷冷的,好似睡前从书房门房里透出来的灯光。   这次书房的门紧闭着,月色照亮了门上的纹路。   轻手轻脚推开门,月色泼入。   床上的小人并没有睡觉,他坐在床上抱着那只小白狗,脑袋埋在膝盖上,在听到推门的动静时赶忙抬起头,脸上两道明晃晃的泪痕突兀地跳进王愆旸的眼里。 第一百二十三章   看到这两道泪痕, 王愆旸的瞌睡一扫而光, 瞬间就清醒了。   他赶忙走上前去,把被子放在一旁,坐到床边帮元幸擦了擦眼泪, 关切问:“怎么了元幸?这怎么哭了呢?谁欺负我们宝贝了?”   元幸看了王愆旸一眼,没说话只喉间哽咽了一下, 咬紧牙不让自己哭声泄出,伸手默默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   这个满含保护意义的姿势, 已经很久没在他身上出现过了。   “这怎么了是?”王愆旸赶忙伸手拍拍他的后背,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不哭了不哭了宝贝。”   在王愆旸的安慰下, 元幸慢慢平复了心情, 但还是没说话。   终于又过了一会儿,元幸开口说:“开心先生,我, 我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小傻子了的。”   王愆旸愣了一下, 睁大眼看着元幸,元幸也看着王愆旸,眼神里包含了千万种情绪。   这句话在元幸刚回来的时候, 就已经同自己讲过一遍。   那会儿王愆旸还有点不解,到这个时候,到他第二次重复,王愆旸终于明白了元幸这话里的意思。   他的小宝贝已经长大了,不想再像一个小孩子那样被对待。   可元幸可能没太懂他在王愆旸心里的地位, 不论经历是千山万水还是风霜雨雪,他的小元幸永远是他的小元幸。   明白这层意思后,王愆旸松开了手,把自己抱过来的那床被子给展开,铺在原本的被子上。   元幸抬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好了。”王愆旸踢下拖鞋,坐到元幸旁边,把两层盖到两人身上,摸摸他的脑袋,“元幸,跟我说一下你出门后都发生什么事了吧。”   没想到元幸答非所问:“开,开心先生,番茄多少钱一斤?”   ……   元幸下午出去的时候是五点接近六点,天边的火烧云好看极了。   他记得小区某个侧门处有一家小生鲜超市,因为之前有一次王愆旸开着车带着他从那个侧门经过。   可当元幸出门后,才发现这个小区的占地面积是他始料未及的,光是小区楼就有五六十栋,更别替那遍布东南西北的七八个正门侧门了。   而元幸也记不得那个生鲜超市具体是在哪个侧门了,围着小区走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找到。   加之太阳下山后开始降温起风,他出门时又没来得及拿外套,风一吹直觉得脑袋凉飕飕的,不免就有些焦急。   小区里有一个幼儿园,此时正值小朋友们放学,元幸顶着个锃光的脑袋,一下就收获不少目光。   新奇的视线黏在元幸身上,立即让他更窘迫了。   元幸无法,只好上前去问了一名带着孩子的母亲,想问她知不知道那个超市在哪里。   结果对方却十分冷漠地回了句不知道,抱着孩子就走了。   留着元幸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就像很早之前,他作为那个傻傻的元幸受人冷眼,被人拒绝时一样。   元幸绕着小区又转了一圈,不管是那些商铺还是周围的路,他全都不熟悉。   发现除了正门前的路和正门两旁的商铺之外,其余的他全部都不知道也不熟识。   因为之前每次回家几乎都是从正门开车回来的,所以才熟悉。   而可以买菜的地方,除了那个生鲜超市外,元幸知道的也只有之前那个家楼下的小超市,和张玥之前告诉他的菜市场。   元幸抿了抿唇,从口袋里摸出公交卡,坐上那辆熟悉的公交车,去那个自己熟悉的菜市场。   坐上车,元幸抓着公交车的扶手,跟着车子一起摇摇晃晃。   天已经完全黑了,明月和碎星铺在夜色之上,和霓虹一起,装点华都。   元幸看着玻璃窗里的自己,使劲眨了眨眼,看不清自己的动作。   他被这两件简单的小事搞得有点迷茫。   为什么和他想象中的22岁的世界有点不太一样呢?   就这样迷茫了一路,元幸晃悠到了那个他熟悉的菜市场。   菜市场里灯色昏黄,许多人已经收摊了,只剩为数不多的人想把今早采摘的菜给卖完。   还没想到买什么的元幸,习惯性地走到了之前自己买大白菜的摊子前。   等他看到那个空空如也的摊子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用再继续吃大白菜了。   往日他来菜场都是卖大白菜和挂面,偶尔去卤味店买个卤鸡腿。   这次的元幸挠了挠头,只好把目光挪到的摊位上,不知道该买点什么好。   买蔬菜水果的摊贩们陆陆续续地收了摊,边交谈朝外面走去,元幸立在路中间没挪动,免不了地被人给撞了一下。   正晃神的他踉跄了两步,差点栽到旁边的菜摊里,还好他伸手及时扶住了边缘。   元幸觉得脑袋有点不舒服,还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又被撞傻了。   而撞到他的那个人却也只是回头,冲他晃了晃手掌,说了句不好意思啊小兄弟走的有点急了,然后就回头走了。   元幸一手扶着脑袋,皱了皱眉看着那人的背影,觉得这句道歉轻飘飘的,没什么诚意。若是他撞到了人,肯定会十分真诚地同对方鞠躬道歉,说十句对不起也无法打消他心中的愧疚。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也是一种表达的歉意的方式。就像是在拥挤的公交车上不小心踩了别人的脚,你一句抱歉,对方一句没关系,这个小插曲即可迅速翻页。   小傻子唯唯诺诺了太久,已经不太懂得成人世界的人情世故了。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摊位上又传来声音,一个老婆婆面无表情地说他压到自己的番茄了。   元幸一看,自己刚刚被撞到的时候本能地伸手扶在老婆婆的摊子上,不小心压坏了一颗番茄,此时掌心里全是红色的番茄汁液。   他赶忙往后退,连连道歉。   老婆婆打了个哈欠,面无表情地说要元幸赔偿,开口就要多少多少钱。   元幸看了看,摊位上还剩下几颗番茄和几把小青菜,蔬菜放在一个草编的席子上,席子破破烂烂的。   而上了年纪的老婆婆面容枯槁,皱纹里全是风霜和艰辛。   元幸见状,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忙掏钱把老婆婆剩下的番茄青菜全都包了,还贴心地嘱咐她降温了赶快回家,之后他才颠颠儿地去买鸡蛋。   其实老婆婆报出的价格已经超过了正常番茄的价钱,但元幸并不知道,甚至还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这又是他不懂的一个方面了。   回家后的路上元幸又状况百出,到公交站的时候一摸口袋,发现公交卡没了。可能是在被那个人撞到的时候,从口袋里掉了出去。   天色越来越暗,元幸只好从口袋里拿出两元的硬币坐车。   坐上车的时候元幸稍微庆幸了一些,坐在位置上长出一口气,满心满眼都想赶快回家。   结果下车的时候,乘务员以为他没有在下车时刷卡,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元幸一急,跟人又解释了起来,结果车门在这时候关闭,车子行驶,又带着他去了下一站。   这一站直接带着元幸过了个十字路口,拐了个弯从立交桥下经过,往前开了好久才停下。   元幸下车的时候直接就懵了,拎着一袋子的菜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晚风一过,吹得他头疼。   他询问了公交站等车的人,对方很耐心地告诉他要是坐公交的话只能去天桥对面,不过要绕很远的路,下面车多也危险,建议他走回去比较快。   元幸道谢,铭记着路线缓缓朝家里走,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无限长,就像他看不见的前路那样。   直走到十字路口,右拐后再走一段路就到那个他熟悉的公交站了。   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元幸觉得自己走了许久。   回家的路上,他的脑子一直乱乱的,觉得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都变成了他听不懂的魑魅魍魉呓语。   从他手术结束到现在,确切来说是过了34天,除去昏迷的7天,他在医院呆了27天。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元幸一直都没觉得自己苏醒后的生活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包括他重新灵活起来的大脑,流畅的话语以及同开心先生之间的感情发展,都好好地朝一个越来越好的方向前进。   今天可以算是他初次踏入这个新的世界。细数下来,不论是找不到生鲜超市还是被人撞了一下,亦或是压到了番茄,被误会坐过站,都是小事。   但在元幸的心里,他的所见和所想完全背道而驰,巨大的落差像从天而落的瀑布,砸向正在向上攀爬的他,复又将他砸到悬崖底。   好像啊他努力了这么久,努力地去一个新的地方去买菜,努力开拓新的生活,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他熟悉的那一方天地。   他做了那么多努力和挣扎,可他所熟知的还是那个未满十八岁的元幸的世界,他和这个新的世界仿佛已经脱节了太久,哪里都是不习惯。   回家后,元幸听到王愆旸大段大段的关怀询问,努力地冲他笑了笑,撒谎地说自己真的没事。   反正现在他说话没有原来那么口吃了,就算不结巴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不是在撒谎。   可实际上,他的心却陷入了迷茫中,好像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小傻子元幸。   一碗面吃的寡淡无味,元幸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不太通气,加之心里有事,便早早地洗漱上床睡觉。   关掉夜灯前,元幸看了会儿书。   看书的时候他一直在安慰自己,小声说这才第一天呢,这是第一天而已。往后可以慢慢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他一定可以好好适应的,他一定可以不靠开心先生就解决好这件事。   还差两个月自己就满23岁了,明天开心先生上班,自己一定要找到那个生鲜超市在哪里。   门外王愆旸催他睡觉,元幸应了一声后关掉了夜灯,把手里的书放在床头,盖上被子,抱好小白狗,趴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兴许是白天时累了,没一会儿元幸就睡着了。   梦里他回到了火锅店工作,顶着个小光头站在门口分发零食。   新的一年,店里换了新的零食,从妙脆角换成了薯条薯片,饮料也换成了可乐橙汁。   趁着客人少,元幸偷偷捏了几片薯片,放在嘴里咔嚓了几下,又偷偷给自己倒了杯橙汁,咕嘟咕嘟地喝下后,一扫疲惫。张玥见状笑了笑,也没说他什么。   结果张玥转身刚走,穿着一身店员服的赵继明和之前的黑心房东出现在他面前,不怀好意地笑着。   梦中的元幸抿了抿唇,虽然心里头有点发憷,但想着自己已经是22岁的元幸了,还是勇敢地迎了上去。   结果还不待他开口,王愆旸就从天而降,三言两语就将坏人赶跑,然后回身安慰元幸,问他有没有事,有没有伤到哪里,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抱着安慰他,说一会儿下班了带他吃好吃的。   元幸眨眨眼,自己想说的话一句都没说出来。   梦中一切变换无常,王愆旸离开后,天色突变,元幸站在一片旷野里,暴雨滂沱,雷鸣闪电伴着大风。   稻草被狂风吹得四处飘摇,天地间仿佛世界末日。   元幸又成了那个睡梦中第三视角的人,而他目光尽头有一个踉踉跄跄的小身影,在雨里喊着妈妈,问他在哪里。   那是十八岁的元幸,冒着雨在找抛弃了自己的妈妈。   虽然现在已经找到了妈妈,也没有和妈妈见面。但元幸还是觉得,曾经自己的冒失和冲动,伤害到了妈妈。   他在偷偷和嘉铭见面的那天下午,也下着雨。   在茶室里,他不顾一切的哭声传到了妈妈的耳朵里。就算他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妈妈是一定回想起了那些痛苦的回忆,受此折磨。   即使他后面送了玩偶和星星,穿了史迪奇的衣服带了面具模糊了声音,也没办法弥补。   如果那时候他能更懂点事就好了。   但故事总是残缺的,残缺的他无法做到十全十美,就像他无法飞速地适应这个变幻若洪流的社会。   梦回至此,风雨飞速从前往后倒退,那个小人往前奔跑的脚步也变成了后退,草叶割伤了他的脸颊,从伤口里飞出的却不是血液。   元幸突然睁开了眼,入目的是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本书,书籍上几个大字被泪水模糊不清。   他愣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眼泪顺着流下来,打湿了枕头。   元幸缓了缓后,起身坐在床上,屈起双腿抱住膝盖,将脸埋下去。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不论是从前的元幸还是现在的元幸,都很没用。   他甚至还有点讨厌之前那个什么都干不好,什么都要靠开心先生的小傻子,讨厌那个无意中伤害了妈妈的小傻子,讨厌那个怎么都和这个世界对不上暗号的小傻子。   ……   元幸断断续续说完后,抿了抿唇:“我,我讨厌他的。”   他又吸了吸鼻子,试图把即将流出来的鼻涕给吸回去。   王愆旸摸摸他的脑袋,一时没说出话。   这虽然是元幸经历的事情和元幸的想法,但他也从中看出了一些属于他自己的不足之处。   他的过度保护不能说是害了元幸,但会阻碍元幸的成长。   不过这些事暂时往后放放,现在要做的是先把这个小宝贝给哄好了才行。   王愆旸叹了口气,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包之前准备好的抽纸,想抽出一张给元幸擦擦眼泪和鼻涕。   但想到自己之前过度的保护和照顾,一转手,王愆旸把纸递给了元幸:“擦一擦。”   元幸嘟哝着接过纸擤鼻涕,一张纸不够,又巴巴地伸出小胖手要纸,眼里十分委屈。   王愆旸见状,十分无奈,只好又亲自上手,捏着他的鼻子,包括眼泪,仔仔细细地给擦了个遍。   “想喝水吗?”王愆旸问。   元幸点点头,哑着嗓子说想要的。   王愆旸只好又下床开灯,倒了杯温水给元幸端回来,看着他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后接过玻璃杯放在一旁。   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这件事还真不好改。   “好了。”王愆旸坐回床上,拿过旁边的衣服给元幸披上,生怕他着凉,“现在还讨厌自己吗?”   还不待元幸说话,王愆旸伸手就在他的小光头上弹了一下。   “你这才几天啊小元幸。”王愆旸弯着眼睛跟他说,“急什么呢?”   “就,就是……”元幸小声说,“跟我想象的,都不一样,好多都不一样的。”   “别着急啊。”王愆旸揉了揉他脑袋刚刚被自己弹过的地方,“有的人学了一辈子还不明白呢,我们元元这才第一天,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慢慢学习的。”   “可是我还差,还差两个月就,23岁的。”元幸急忙说,“我还想去,去学习,开医院的,还想帮……”   “元幸。”王愆旸打断了他的话。   “上个月的时候我已经31岁了,而那时候你还在昏迷,你觉得那时候我着不着急?”   元幸看着王愆旸,抿了抿唇,垂下脑袋点了点头:“急的。”   “你也知道。”王愆旸又弹了一下小光头,“我31岁了,你才22岁,等9年后你才到我的这个年级,你急什么?”   说着,又弹了一下脑门。   “你说的那些,不管是想上学还是想开医院帮助小朋友,是不拘泥于任何年龄的。”   “学无止境,就算你七老八十了也可以学习。方奶奶的康复中心是在她四十五岁的时候建立的,而她现在六十四岁了,依旧在帮助小朋友们。”   元幸捂着自己的脑门,缓缓眨眨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我31了,方奶奶64了,而我的小元幸才22岁。”王愆旸耐心地说,“22岁的你还有很多时间,所以不能被这第一天的困难给打倒啊。”   元小杠精试图发言:“我,我就是不太明……”   元小杠精的发言又一次被王愆旸给压了下去,王愆旸挪开他捂着脑门的手,将人拉进怀里,亲了亲那片被自己弹了好几下的地方。   “元幸。”王愆旸又一次语重心长开口。   “我知道你刚恢复有些不适应。”王愆旸把人往怀里捞了捞,“但不止是你一个人不适应,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有一点点不太适应,毕竟和我相处了那么久的是那个傻乎乎的元幸。”   “但相比起不适应,我更多的是高兴。我高兴我的小元幸终于实现了梦想中的一个,终于恢复了,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可,可是是开心先生。”元幸终于逮到机会说话,“我,我觉得我和你不一样的,而你要适应的只有,只有我。”   “但是我,我要适应的是之前所有的事情,它们都和之前不一样的。我,我要适应的是整个,整个……世界的。”   王愆旸静静地听他说完这段话,叹了口气:“元幸啊,你还是没把我刚刚说的话听进去。”   “这个世界虽然很大,但人的潜力是无穷,只要你想的话,你随时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随时都可以拿起一本书。就算头发和牙齿都掉光,你想干什么我都会去支持。”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会陪你重新成长一次,现在这条路才刚刚铺成,你才刚刚迈出了第一步,现在就气馁的话,会不会太早了?”   元幸靠在王愆旸怀里,抓了抓他的睡衣,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垂眸,微微眨了一下眼,睫毛上下忽闪一番,最后闭上了。   闭目中,王愆旸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   “就算现在恢复了,我的小元幸也会心疼天黑了还没卖完菜没回家的老婆婆,也不惧怕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人,也是一直是哪个善良又勇敢的小元幸。”   “无论是是怎么样的元幸,无论是哪一个元幸,都值得我喜欢,所以你不能说讨厌之前那个自己那样的话。是有之前那个自己的努力,才有了现在的恢复。”   “不管是小傻蛋元幸还是聪明蛋元幸,都是我的小元幸。”   “而我以后也不会像之前那样万事都替你做主,替你铺好所有的路。我会给我们小元幸足够的成长空间,让你一个人来主导你第二次的成长。”   话到这里,元幸猛地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王愆旸闭了嘴,从床头拿过元幸没喝完的半杯水,一饮而尽。   他侧头看了看元幸,元幸正低着头没说话。头。   王愆旸也不催他,静静地看着他低头沉思。   好一会儿,等到王愆旸都打了个哈欠,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摸摸小光头,问他:“现在小元幸明白了吗?”   元幸这才抬起头,问王愆旸:“那,那开心先生明白吗?”   王愆旸冲他微笑了一下,唇角的弧度极为好看。   只听他不假思索道:“我呀,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明白了。”   听到这句话,元幸一下就回到了两人第一次初遇时的情景。   小星星穿着一身白色的工作服,抱着巨大的史迪奇玩偶,探出脑袋看桌前的开心先生。对方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冲他笑了笑,从此,他原本阴冷的生活里便只剩下春天。   元幸突然就抿唇笑了笑,梨涡里满是清醒,他点点头说:“我,我明白了的,开心先生,明天,明天我还要去买菜的。”   不管是明天还是后天,就算是大后天,下周,下个月,他都要做个一往无前,努力适应新世纪,不被任何困难打倒的元幸。   二十二岁的元幸,冲鸭!   “想明白了啊。”王愆旸笑眯眯地亲了他一口,“那就快睡觉吧,我等着我的小元幸明天给我买好吃的鸡腿。”   说着,王愆旸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结果还没来得及出被窝,他就被人牢牢抱住了腰部。   元幸抱着他的腰,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眸中满含星光。   “不,不能走的。”小星星态度强横地说道,“要抱着睡觉觉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若是放在往常, 碍于元幸还没有恢复, 王愆旸肯定会摸摸元幸的脑袋,再抽身离开。   然而现在元幸已经恢复了,但他脑后的伤口还没有愈合, 就怕两个人睡觉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放他一人睡觉是最安全的。   但元幸明显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对方已经把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埋到了自己的的胸前,环在腰间的双手也收紧了不少, 一条不听话的腿绕过膝盖搭在自己的腿上。   末了,又软声说:“要,要跟开心先生一起睡才能, 睡着的。”   一系列小动作一气呵成。   小光头蹭了蹭他胸口, 王愆旸瞬间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等王愆旸反应过来时,自己怀里已经抱着一个又香又软的星星宝贝了。   两人面对面侧躺着,贴得极尽, 分享着彼此炽热的体温。   之前王愆旸和元幸躺在一张床上睡过屈指可数的两次, 他记得清清楚楚。   一次是在元幸之前那个家中,元幸得知奶奶去世消息的夜晚,小孩怕他在凳子上睡的不舒服, 想让他躺着能睡得舒服一点。第二次是在外公外婆家,两人正正经经一人一被窝,不过元幸的小手总是不老实地越过被窝间的屏障,执拗地要拉着手睡觉。   那时候的要拉手手才能睡着,变成了要一起睡觉觉才能睡着的。只会小手不老实的元幸, 现在整个人都在不老实。   他整个人都蜷了起来,缩在王愆旸怀里,一一手搭在腰上,一条腿搭在他的腿上,和另一条腿一起夹住,两只凉巴巴的胖脚丫抵在小腿上,时不时蜷一下,挠的人心痒痒。   王愆旸的双手宛若冰封,僵硬地放在元幸腰上肩上,一动都不敢动。提了十二个心吊了十五个胆,怕自己动一下吵醒元幸,又担心他脑后的伤口,万一这么和自己睡了一觉压到伤口再影响恢复,他可就真成了千古罪人。   总之老王不敢动。   连瞄都不敢瞄一眼,目光直直地盯着元幸身后那只孤零零的小白狗。   小白狗的眼珠是用黑色的玻璃球制成的,此时清晰地倒映着相拥的两人。   过了很久,直到清浅呼吸声传来,王愆旸这才稍微动了动,眼神也挪了回来,看了元幸一眼。   没想到元幸压根没睡,他抬眼看着王愆旸,瓮声道:“开心先生你,偷看我的。”   元幸小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留了眼睛在外面,他微微眨了眨眼,长羽睫沾染了些许将至的睡意。   王愆旸愣了一下,紧接着反问他:“我偷看你的什么了?”   这下轮到元幸愣了,他那末尾的“的”字本就是个口癖罢了。   “看,看我的人了。”元幸抓了抓被子,小声说。   王愆旸被他逗笑了,伸手把挡在他脸上的被子给扯了下来,捏住他的脸颊:“我不能看看?”   本来是元幸打算逗一逗王愆旸,结果最终还是被对方占据了主动权。   元幸的嘴巴被捏成了小鸡嘴,忍不住鼓了鼓腮帮,含糊不清地说:“能,能堪的,开森先生。”   王愆旸心中一动,低下头就在小鸡嘴上亲了一下。   然后伸手又帮元幸将被子盖好,轻轻拍了拍:“睡吧,别捣乱了。”   元幸又鼓了鼓嘴:“我没有捣乱的。”   “那你怎么回事儿?”王愆旸翻了个身,长臂将元幸往自己怀里捞了捞,“好了快睡吧,明天不是还想去买菜吗?”   “嗯。”元幸也尽力像只小猪一样朝王愆旸怀里拱,“就是,就是感觉没见过这样的,开心先生。”   “我什么样你没见过?”王愆旸问。   “嗯……”元幸又思忖了一下,伸手抱住王愆旸,乖巧地把脸放在他颈间胸前,“这样的,一起睡这样的。”   虽然王愆旸也不知道元幸口中所述到底是什么样,但还是微微勾了勾唇,将元幸又往自己怀里塞了塞:“以后天天都让你看,睡吧。”   怀抱星星宝贝睡觉,本应做个美梦,但王愆旸却实打实地做了个噩梦,甚至还遇到了鬼压床。   梦里他带着元幸回老家摘草莓,元幸禁不住诱惑边摘边偷吃了几颗,结果从天而降一颗巨大的草莓,王愆旸赶忙推开元幸,自己则被大草莓压在身上,动弹不得呼吸不得。   半梦半醒间,王愆旸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书房头顶的吊灯,没有大草莓,但依旧觉得有重物压在胸口,呼吸不顺畅,脸都被憋得通红。   眼睛望向瞟了瞟,胸前本应平坦的被子鼓起一个大包,王愆旸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身上的被子给掀开。   梦中的大草莓露出了真面目。   元幸不知什么时候趴到了他身上,像只小青蛙一样用四肢抱住了他,草莓味的沐浴液发散着甜美的味道,这才导致王愆旸能做那样一个梦。   青蛙元元的脸贴在他颈间,脸颊上的肉被挤出一坨,嘴巴也被挤得嘟起,再趴一会儿估计口水都能流出来。   不过无论是噩梦还是鬼压床都不要紧,要命的是元幸趴的位置不太对。   两人本就有十几厘米的身高差,元幸这稍微往下一错,就正好和王愆旸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两人的小兄弟也亲切地打了个照面。   沸腾的血液全部集中到那一处,蓬勃的跳动让王愆旸在夜半微凉的空气中愣了几秒。   掀开被子后,元幸似乎觉得有点冷,在睡梦中扭了扭,本能地朝王愆旸这边挤了挤。   不挤不要紧,一挤王愆旸差点死了。   并不是销魂,而是真的疼,差一点就升天的那种疼。   元幸刚刚一扭,不知一波什么操作,带着王愆旸睡裤和内裤的布料一起旋转,一个爱的魔力转圈圈,让本就紧绷在小王吧身上的布料一拧,直接勒了个半死。   差点在梦中谋杀掉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两种意义上的。   虽然疼,但是王愆旸不敢发出声音。他在空中无声地挥了几下双手,抓狂一般地咬紧了牙关。   等了好一会儿,痛处平息后王愆旸这才深吸一口气,稍微缓了过来。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雨点打在窗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元幸被雨声吵醒后揉了揉眼睛,丝毫不知自己趴在王愆旸身上,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问:“开心先生你,你怎么了的?好像,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还有脸问!   王愆旸看着元幸咬了咬牙,恨不得将这个罪魁祸首给地正法。   但是话到嘴边,王愆旸只能说:“没什么事儿,你快睡吧。”   “哦……那,那晚安的。”元幸又闭上了眼睛,乖乖地从王愆旸身上爬了下来,又窝到他臂弯里,蜷起身体,像个小虾米一样睡觉,睡前还不忘拱一拱蹭一蹭,依赖极了。   一系列小动作搞得王愆旸心里也柔软一片。   “哎……”他叹了口气,又将被子盖好,伸手将元幸抱在怀里。   老王能怎么办,还不是像父亲一样把小傻子原谅。   次日,即使是昨夜遭受了致命打鸡,王愆旸也依旧醒的很早。   这次元幸老老实实地窝在他怀里,闭目睡得正香,眼睫微微轻颤,想必是做了什么美梦。   窗外的雨声已经从昨夜的滴答滴答变成了哗啦哗啦,倒春寒的雨势不大,但气温格外低,家里也冷嗖嗖的。   不过好在昨晚王愆旸及时带过来一床被子,暖和的被窝里两人相拥而眠,再加上屋内光线昏暗,哗啦雨声,特别适合再睡一觉。   伴着雨声入眠或是在雨声中醒来,最幸福不过了。   因为担心元幸一会起床时受凉,王愆旸从床头柜中摸出了遥控器打开空调。调整好温度后将胳膊又伸了回去,打算抱着小宝贝再睡一会儿才不辜负这雨声。   屋内温度低,王愆旸的睡衣袖子宽大,刚刚开空调的时候露出大半胳膊,在寒冷的空气里晾了没一会儿也变得冰凉。   王愆旸把手伸进被窝里时习惯性地将元幸往自己怀中揽了一揽,却不曾料到手下触感并不是睡衣的棉质布料,而是软乎乎的肉。   元幸也一下就醒了,醒的时候还抖了个激灵。   被冷醒的他有点委屈,加上刚睡醒时脑子不太清醒,朦胧着眼,瘪着嘴看着王愆旸,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王愆旸愣了一愣,赶忙把手抬起来:“醒了啊。”   元幸从嗓子里哼哼了几声,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   “小猪么你是?”王愆旸用另一只温暖的手捏捏他的脸,“哼唧什么呢?”   元幸又哼哼了几声,王愆旸这才听出他说冷。   他忙伸手把被子拉了拉,顺便用暖热乎的手把他的小宝贝抱得更紧了点。   往下一看,昨晚睡前还罩在元幸身上的睡衣睡裤早已不翼而飞,不管是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让王愆旸看了,虽然之前在浴室的时候全部都看过。   元幸晚上睡觉时觉得热了,会自己无意识地把衣服脱掉,有时候觉得穿衣服睡着不舒服了也会脱。不过大多时候还是会老实睡觉,偶尔一次就是中奖了。   老王成功中奖。   然而中奖的滋味并不好受,毕竟现在没办法领奖。   就算小王吧如何在清晨叫嚣,老王吧就是摸不到奖杯。   怎一个惨字了得。   要不是碍着元幸脑后有伤口,王愆旸一定得把这个撩人不自知的小东西给压在身下,亲得他妈都不认识他。   王愆旸深呼吸,尽量保持着理智,问元幸:“还睡吗?”   停顿几秒后,元幸睁开眼看着王愆旸,缓缓摇了摇头,但双手却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那睡吧。”王愆旸一手摸着小光头,另一只手在被窝里摸索着小光头的睡衣睡裤,好一会儿给他穿上。   结果被窝里黑灯瞎火,王愆旸一通乱摸就摸到了不该摸的东西。元幸顿时弓起了身子,手脚并用地把王愆旸推出被窝。   “扑通——”一声,王愆旸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彻底清醒的元幸脸色通红,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元元毛虫,警惕地看着王愆旸:“开心先生你怎么,耍流氓的?”   王愆旸:“……”   到底是谁一直耍流氓,又趴人身上又不穿衣服的,还有脸先告状了!   “那什么……”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的王愆旸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小元幸我先去给你做饭了,你再睡一会儿就起来吧,一会儿。”   说完就快步离开了屋子,好像再多停一秒就会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关门声响起后,元幸这才坐了起来,红着脸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用指尖轻轻点了点。   他散开被子,两条纤细白皙的腿暴露在空气里,再往上,裤衩上黄色的小鸡仔被撑得变了形,慢慢地还在往上抬头,试图咯咯哒一声。   元幸的脸色便又红了不少,之前那天晚上王愆旸给他讲了一点生理常识,加上自己切身体会后,他现在懂了不少关于这方面的东西。   包括王愆旸之前说的再教他点别的,元幸也差不多能明白是什么了。   想到这里,元幸忍不住拨了拨自己的头发,顺带也搓了搓脸,想把这份羞赧的情绪给赶跑。   王愆旸已经做好了早餐,但迟迟不见元幸出来。   “元幸。”王愆旸走到书房,推开了门。   就看到元幸只穿了睡衣上衣,跪在地上撅着屁屁,弯腰在床下捞着什么。   跪下时,衣摆向前滑去,露出下凹的腰肢,两侧有两个浅浅的腰窝。再顺着往后,身体的边缘线又往上一弯,勾勒出一个饱满诱人的弧度。   刚刚平复下来的血气顿时又翻涌了起来,然而面对此情此景,王愆旸只觉得自己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啊开心先生。”元幸捂着自己的后脑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我的裤子掉,掉在床下了。”   王愆旸凑过去一看,床下墙边的缝隙里躺着一条皱巴巴的睡裤。   “先吃饭别捡了。”王愆旸把元幸拉起来,朝他跪得发红的膝盖上瞄了一眼,“换一条裤子穿。”   “裤子,裤子都没了。”元幸说,“都没洗的。”   昨天回来后,元幸把所有的脏衣服全都丢进了洗手间里,他翻遍衣柜,除了冬天的厚裤子外就再也没有适合这个季节穿的裤子了。   王愆旸无奈,虽然只穿一件堪堪遮住屁屁的上衣很诱人,但王愆旸不能一直折磨自己。他翻箱倒柜找出一条自己的裤子给元幸穿上,又将皮带给他栓紧了。   末了拍拍他的屁股:“穿好了,别再玩衣服失踪了啊听到没有。”   元幸低头看着直接盖上自己脚面的宽大裤子,鼓了鼓腮帮以示不满。   有惊无险地吃过饭后,元幸坐在沙发上开始看书,本来他是打算去那个生鲜超市买菜的,结果一看今天下了雨便打消了出门的念头。   王愆旸之前为照顾元幸请了假,此时虽然还没到时间,但元幸现在已经不需要自己24h围着照顾了,也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远程处理工作。   元幸看王愆旸也坐了过来,立马将两只脚伸到他怀里。   “又不穿袜子。”王愆旸皱了皱眉,掀开自己的上衣,让元幸把凉脚丫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给他取暖。   “嘿嘿。”元幸用胖脚轻轻踩了踩他的腹肌,露出梨涡,笑得十分狡黠。   窗外下着雨,桌子上放着两个印着星星和太阳的马克杯,杯中盛了热乎乎的茶,茶叶梗在水中浮浮沉沉。   氤氲的热气自下而上,白雾仿佛有了生命,化成丝丝缕缕彼此互相缠绕,在书页翻动声和敲击键盘声中,将两人的身影模糊成岁月静好的模样。   元幸的脚被暖得热热乎乎,王愆旸一边浏览着文件一边捏着元幸纤细的脚踝,揉着脚侧那块凸起的骨头。   屋内正安静的时候,王愆旸接到了一个电话。简短的通话结束后,他明显有点高兴。   元幸此时也看完了手中的书,取了本新的来。还没来得及翻开封面,王愆旸便挠了挠他的脚心。   怕痒的元幸赶忙抽出自己的脚:“你干什么呀开心先生?”   王愆旸又捉住他的脚踝,笑着问:“想去学校学习吗小元幸?”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元幸当即点头, 小鸡啄米似的恨不得将碗中的米粒给吃光。   “想, 想的!”他放下手中的书,撑在沙发上,手脚并用爬进王愆旸怀中, 坐在对方腿上,又重复了一遍, “想的!”   在元幸做完手术刚苏醒那段时间,王愆旸就帮他联系了几家私立学校。   本来他是打算找私教给元幸一对一补课的, 但权衡之下,觉得校园生活不能缺席于人生,还是联系了学校。   私立学校学生少, 老师个个都经验丰富, 不仅能帮元幸尽快融入校园生活,也能最大程度地指导他的学业。   王愆旸联系的这几家私立学校入学门槛高的很,不仅需要良好的家境, 且需要学生自身品学兼优, 在之前就读的学校中取得过优异的成绩。   所以大多校方在听闻元幸的情况后纷纷婉拒,王愆旸碰了不少壁。   后来元幸在医院恢复,王愆旸忙着照顾他, 也就没再想起这茬事。一直到今天,这通打到家里来的电话,才让这件事有了下文。   也算是继元幸恢复后的,他人生中又一件大事。   元幸手术苏醒后,虽然也有过迷茫, 但总体和之前比起来明显聪明伶俐了许多。加上他一直以来都想重新去学习,学成后开一间帮助智残患者的疗养院,王愆旸这才紧赶慢赶地帮他联系学校。   虽然大都被拒绝了,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最后一个学校统一元幸入学,视成绩和素质评定分班级,和其余普通学生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要求是需要元幸完全恢复后才能去学习。   这也是王愆旸唯一的要求。   不过说实话他有点舍不得元幸离开自己去读书,但毕竟那是元幸的梦想。元幸的新人生是要由他自己决定的,王愆旸只不过是陪同而已。   “我想去上学。”元幸抱着王愆旸的胳膊,撒娇一般地左晃右晃,“想去的。”   王愆旸失笑,另一只手点点他额头:“没说不让你去,等你彻底恢复后,我马上给你安排入学。”   元幸抿抿唇思考了一下,软声说:“那好吧。”   与电话一齐来的还有几份邮件,是学校环境,师资力量和授课模式的介绍。   王愆旸点开邮件中的pdf,抱着元幸一起看照片。   校园中的满是高大梧桐,据说每颗都有几十岁,西式白色教学楼掩映在绿叶间,每个透明的玻璃窗内都有无数个梦想。   元幸的眼中盛着那些梦想,在窗外的雨声中,看着这些照片就仿佛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未来。   小元幸,今天也要冲鸭!   这场雨连着下了一周,出门不便,元幸也就一直和王愆旸在家里呆着,时不时就要黏黏糊糊地亲亲抱抱举高高,老王也就时不时地惨惨惨。   元幸的头发也随着暮春的雨一起长出了几厘米,但轮不到他高兴两天,去康复中心复查的时候就又被周蕾给剃掉了。   周蕾甚至还嘱咐王愆旸帮元幸剃头,说是在完全康复之前都不准有头发。   小光头回家后便倒在沙发上,哭唧唧又嘤嘤嘤地摸着自己又变成一片荒芜的光脑袋。   王愆旸看他那副可怜样,笑得直不起腰。   “开心先生你,不要笑的。”捂着脸的元幸从指缝中控诉王愆旸,“不然不理你的。”   “好好好。”王愆旸走过去摸摸他的头,“我们小元幸中午想吃什么呢?”   “要吃,能长头发的。”元幸说。   “吃什么长头发啊小光头?”王愆旸坐下来问。   元幸光着脚踢了踢王愆旸:“不准,喊我小光头的。”   王愆旸装作没听到他说话,继续逗他:“那就给我们小光头炒点青菜吃。”   小光头闻言,小老虎一样地嗷的一声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扑到王愆旸身上,直接把人压在沙发上,然后嗷呜一口咬在王愆旸前额的头发上,自己吃了一嘴头发后又呸呸呸几口。   “吃头发!补头发!”元幸怒气汹汹道,“我要把你,也变成小光头的!”   “好了好了我投降。”王愆旸笑着举起双手,顺势把人抱进怀里,“是我们小元幸赢了。”   得到胜利的元幸这才起身,放过王愆旸。   但王愆旸没放过他,拉着手腕又把人拽回怀中,“回来。”   “你刚刚说。”王愆旸垂眸看了看他锃光瓦亮的脑袋,低声问,“要把我变成小光头的什么啊?”   元幸知道他又再拿自己的口癖开玩笑,索性把头扭到一旁:“开心先生你,你又开我的玩笑。”   开心先生这个称呼,从元幸给王愆旸起了这个名字后便一直这么喊,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是恢复之前还是恢复之后,从来都没改过口。   虽然王愆旸也听习惯了,但他总觉得随着两人的关系更近一步,这个称呼也要更上一层楼。   而且王愆旸喊元幸的时候总是换着花样来,什么元幸小元幸,元元小元元,小宝贝小星星,要多花哨有多花哨。   “我没开玩笑。”王愆旸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   “元元,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你不考虑换一 个称呼喊我吗?”   元幸在他怀中蹙眉思考了一下,小声开口:“那……王王?”   因为刚刚王愆旸喊他元元,同理,只喊姓氏开头的话,那就是王王。   王愆旸愣怔一秒后失笑:“你学小狗叫呢宝贝?”   元幸皱了皱鼻子:“没有的,喊你呢。”   王愆旸贼心不死,抱着元幸晃了晃:“除了这个什么王王呢?”   比如老公什么的。   “嗯……”元幸抿了抿唇,想着之前王愆旸是怎么喊自己的,“老王王。”   对应小元元。   王愆旸:“……”   算了。   “行了你看书吧。”王愆旸放弃了诱骗元幸喊自己老公的计划,起身去厨房做饭。   切菜的时候他突然有点后悔之前没趁着元幸傻乎乎的时候多哄着喊几次,现在越来越精明了,也越来不好骗了,都怪那时自己太过于正人君子了。   老王叹了口气,有时候人太好也是一种罪,以后他要学着当一个坏人了。   这件小事在王愆旸这里算是翻篇了,但元幸一直记得。   他仔细想了想之前王愆旸是怎么喊自己的,并且一一给做了对应的名字。   比如元元对应王王,小元元对应老王王,不过这俩已经被王愆旸给pass掉了。   剩下的就是……和小星星对应的,小太阳?还是开心先生?   元幸摇摇头,自己pass掉这个名字。   那最后,元幸对应的该是愆旸。   可他自己在心里头默念了两下,脸却微微有点发烫,只得赶忙扔下这个名字,低头看着白色地板交错垂直的缝隙。   之前他第一次知道王愆旸名字的时候,乐此不疲地念叨了一下午也不觉得哪里不好意思,现在念两下,脸皮就绷不住了。   元幸搓了搓脸,朝厨房方向看去。   也不知道开心先生到底想让自己喊什么。   吃过午饭后,外公打来了电话。   上周元幸刚出院那会儿,外公和外婆就向元幸发出了回家摘草莓的邀请,但迫于连绵一周的阴雨,一直没能赴约。   二老在家中左等右等,眼看草莓都要被摘完了,赶忙给王愆旸打电话要人。   “外公。”王愆旸说,“最近一直下雨,不太方便回去。”   “我不管。”外公化身老顽童,“家里这边不下雨,我也没让你走回来,我明天要是见不到幸幸,我就没你这个孙子!”   说完便挂了电话。   王愆旸对着“嘟嘟嘟——”的电话,十分无奈。   次日,可能是天公不想让王愆旸失去这个外公,太阳难得出来溜了溜弯,灿阳驱散乌云,照彻大地。   “走了元幸。”王愆旸站在门口正换鞋,“外公外婆要等急了。”   “马上,马上。”元幸将壶中最后一滴水浇灌给惊喜花,擦了擦手,拿起外套跟上王愆旸。   元幸最近吃的药里估计有安神的成分,所以他一上车就开始睡觉。   一小时后醒来时,视野里已经出现了那栋白色的小楼。黑白相间的小楼立在周围的平房里,掩映在苍翠树影下。   上次来时,元幸还是个小傻子,正纠结着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妈妈。再来时,元幸不仅找到了妈妈,也变成了一个优秀的元幸。   外公外婆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元幸从车上走下来时个个笑逐颜开。   “哎呦幸幸啊。”外婆冲元幸张开双手,“过来给外婆抱抱,可想死老婆子我了。”   “外婆。”元幸软声应着,“我也好想你的。”   “快给我看看你的脑袋。”外婆急急忙忙问,“疼不疼啊做手术?”   元幸拍了拍外婆的手:“不疼的,外婆你,你别担心。”   “真是的。”外公见状,忍不住伸手摸摸元幸的小光头,训斥王愆旸,“幸幸做手术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们,你眼里还有我们吗?”   “就是。”外婆跟着外公也学坏了。   元幸眨眨眼,没说话。   二老将他们的亲·孙子围在中间,轮番攻击已经失宠了的昔日亲孙子。   王愆旸无奈,拎着买回来的东西进了屋。   草莓园离家不远,开车半小时就到了。本来说是四人一起去,但临出发前外婆突然觉得有点头晕,外公留下来照顾外婆,打发元幸和王愆旸两人去草莓园。   “好好看着幸幸啊!”临行前,外公给了王愆旸后背一巴掌,“少一块肉拿你是问。”   看着如此关心自己的老人,元幸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大棚里有不少前来摘草莓的人,王愆旸取了一个盆,和元幸一起边慢悠悠地边走边摘。   颜色鲜艳的草莓掩映在绿叶中,藏起她那甜美鲜红的模样。   王愆旸一下就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梦,不过好在入棚前,园主便三令五申禁止边摘边吃,棚内也有监管的人在,王愆旸这才免于被大草莓压死。   元幸看着模样好看的草莓,只得咽了咽口水。   摘过一篮子付过钱后,两人找了个树荫下的小板凳坐着,初夏的风缓缓吹过,晃过树叶时沙沙而响,只可惜这次的小光头没有头发可供夏风吹起。   元幸迫不及待地拿出一颗草莓放进嘴里,幸福地鼓起了腮帮。   “慢点吃。”王愆旸在旁边拿着餐巾纸,时刻准备着。   一个人消灭掉满满一篮子的草莓后,元幸的肚子也鼓鼓的,不禁在暮野四合中满足地摸了摸肚皮。   “你是小猪吗?”王愆旸看着篮子中最后一颗草莓,无奈问。   “我不是的。”元幸摇摇头,拿起草莓,不由分说地塞到王愆旸嘴里,看着他咀嚼了两下后,“谁,谁吃了最后一个才是。”   已经咽下半个草莓的王愆旸只能当了这头猪:“……”   “还想吃的。”元幸拉拉他的衣角。   王愆旸摸摸他的小光头:“想吃的话回去给你种一点草莓。”   元幸一听,立即点头:“那要多种,多种一点哦”   王愆旸露出微笑:“行,多种一点。”   不知此种草莓非彼种草莓的元幸,开开心心并且一去不复返地走在套路上。   又摘了几斤草莓后,王愆旸打算带元幸回去。外婆身体不舒服,今天应该不会在老家留宿。   加之天气预报显示今日晚间有大雨,王愆旸带着完整的元幸和几斤草莓先回去了一趟,给外公外婆留了一些草莓,又简短地唠了一会儿,大部分的谈话都是围绕着元幸今后的安排。   “我帮他联系了学校。”王愆旸摸了摸蹭着自己裤脚的小咪,“等他彻底恢复后就能去学校了,不过我想还是等到9月份的时候,正好赶上高二开学,还有时间帮他找个私教补一下之前的知识,毕竟之前欠缺了那么久。”   外婆担忧问:“直接上高二,这学习能跟的上吗?会不会因为之前傻傻的被同学欺负啊?”   王愆旸侧头,瞟了一眼偷吃草莓的元幸,笑着说:“外婆你可别小看他。”   毕竟现在这个偷偷摸摸吃草莓的小光头不仅拿过全校第一考过一本师范,甚至还会用大白菜打人,根本不用担心。   “那行吧。”外公打了一下元幸,“送去学习也行,毕竟现在也恢复了,不能一直呆在家里。”   外婆锤了锤自己的膝盖,小咪踱着猫步就跳了上去帮她捂住膝盖。   外公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起身撵人:“时间不早了,你们也快回去吧,今天不留你们吃饭了。”   临走前,外婆从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给元幸:“幸幸你等一下。”   盒中是一个用红绳串起来的,青白色的平安扣上满是温暖的夕阳,但最温暖的还是亲人的祝福。   外婆解开绳子,将平安扣带在元幸的脖子上,絮絮叨叨地在他旁边说:“这是之前和你外公特意帮我们幸幸求来的,之前就想给你啦,结果没赶上你做手术,不过还好,我们幸幸现在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不用那么优秀,就这样和旸旸两人一起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多回来看看外婆就好了。”   外公本想拍拍元幸的小光头,最后还是将手放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嗯,你外婆说的对,多在家休息休息,让旸旸带你出去玩玩,之前已经吃了那么多苦,学习多累,不能累着我们幸幸了。”   王愆旸一脸无奈地看着开启宠孙模式的二老,外公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小咪:“喵呜!”   可以理解为冲鸭。   老一辈的关怀和爱人的总归有所不同,他们不希望你受到半点伤害,希望你永远保持着天真,永远都是那个可以趴在他们膝头小憩撒娇的孩子。   元幸低头看着垂在颈间的平安扣,指下满是温润的触感,指尖点在上面时似乎能感受到平安扣中流淌的亲情。他分别拥抱了外公和外婆,抿了抿唇,小声说了句:“好的,谢谢外公外婆,我会的。”   他不会说太漂亮的话,甚至现在特别想哭,但不想关心自己的外公外婆生出额外的担心,还是努力绷着一张小脸,故作平静。   “好了回去吧。”外公又拍拍元幸的肩膀,“再磨蹭一会儿天黑下雨就不好走车了,有空多多回来看看我们就行。”   回到市区的时候虽然还没天黑,但天边的乌云已经高高地挂了起来。   离家最近的是正门,王愆旸看着前方小区大门,凝眸思考了一下,手握方向盘转了个弯,开车朝小区侧门驶去。   元幸一看这不算回家的路,扒着窗户看,疑惑问:“这是去哪里?”   “买菜去。”王愆旸轻踩了一下油门。   看着车后座上从外公外婆家拿来的新鲜蔬菜,元幸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不过王愆旸还真是带元幸来买菜的,他将车停在那家在一周前让元幸受挫的生鲜超市面前,拿出一百块钱:“进去吧,家里缺一瓶醋,然后你再买两头洋葱一盒牛肉一盒鸡腿,其余的你看着买就行。”   站在生鲜超市门口,元幸攥着一百块,呼吸有点急促。   那天之后,虽然王愆旸尽力开导他,但不是他本人再来一次的话,是跨不过去这个坎的。   店里人不多,售货员正在整理货架,没人注意他的小光头   “醋,洋葱,牛肉,鸡腿,看着买就行……”他小声念叨着,拿过两头紫皮洋葱放在塑料袋里,又装了一和牛肉鸡腿,然后把自己的碎碎念减去几个,“醋,没有洋葱,没有牛肉,鸡腿,看着买……”   话没说完,一个从旁边经过客人不小心撞了元幸一下,没站稳的元幸晃悠到一旁,撞到货架,一瓶醋摇摇晃晃地就掉到了地方,玻璃渣碎了一地。   “啊啊啊对不起!”撞到元幸的是一个小伙子,见自己闯了祸后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有没有被砸到!真是抱歉,我刚刚没看路,这瓶醋我来赔,你倒是说句话哇我害怕。”   闻声而来的售货员见状,第一时间没有要求赔偿,也是询问元幸有没有被砸到。   这让元幸一下就想到了一周多前在菜市场,他被人撞到,摁烂了一个番茄。而那时撞到他的人不痛不痒地道了歉,他也用比平时高了四五倍的价格买了那些番茄。   看着眼前两人,元幸眨了眨眼,似乎对王愆旸当时说的那番话,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他抿抿唇,觉得其实还是一样的,这些好心又善良的人,一直都一样。   他要适应的这个世界,和原来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拎着东西回到车上时,元幸脸上带了明显的笑意。   “笑什么呢?”王愆旸问他,“傻乐。”   元幸将塑料袋放在膝头,系好安全带,将头转到窗外,看着生鲜店里那名一边挠头一边结账的小伙子,又笑了笑。   “没什么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又一周, 元幸的第二次检查也无大碍之后, 夏天终于姗姗来迟。   初夏的蝉还没开始嘶吼,元幸已经热得快要融化了,顶着新剃的光头趴在书房的凉席上, 开着电扇的同时摇着一把扇子,旁边放着没啃完的半个西瓜。   现今日头西斜, 气温依旧不见降。听着窗外其他人家空调外机的嗡嗡声,元幸擦擦脸上的汗水, 翻个身,从已经被自己的体温给暖热乎的凉席处换到更凉爽的一处。   因为前几天在复查前吹空调吹到头疼发烧,烧到39度的他差点把王愆旸给吓个半死, 所以家里全部的空调遥控器都被王愆旸锁了起来。元幸只能扇扇子吹电扇, 风力还得是最低那档的,连头发都吹不动,虽然小光头也没有头发。   家里闷热如蒸笼, 元幸也看不进去书, 只好像只虫子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   又躺热了一块地方后,元幸又懒懒地翻了个身,在凉席上开拓新的天地。   客厅传来开门的声音, 是王愆旸下班回来了。   早晨的应酬迫使他在三十多度高温的天气里穿了白衬衣打了领带,如今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松开几颗扣子,将勒了一天的领带从颈间扯松。   边扯着领带,王愆旸边朝书房走,去看看他的元元有没有被热化。   “元幸。”王愆旸推开门, “热不热?”   元幸一听这话就不想理他,留给他一个气哼哼的背影。   王愆旸走进屋里坐在床边,拿起一旁的扇子给他送去几许凉风,问:“不给吹空调这就生气了?”   躺在床上的元幸哼哼了两声,权当回应他。   “小猪么你是老爱这么哼哼?”王愆旸捏捏他的鼻子问。   小猪元元又哼哼了两声给他听。   王愆旸哭笑不得:“好了起来吧,带你出去吹空调吃好吃的,再哼哼的话就不出去了。”   此话一出,刚刚还哼哼的小猪立即从床上跳了下来:“不哼哼。”   今天的晚饭是王愆旸很早之前就同他的朋友们约好的,说是等元幸恢复后请他们吃饭,如今终于有了时间,顺便也可以带元幸去见见这几个曾经帮助过他的人。   聚餐的地点十分接地气,是兄弟几人之前学生时代经常一起撸串的地方。   有几个是刚下班就赶过来的,身上还穿着厚厚的西装和警服,见到王愆旸一身休闲地过来时,纷纷对其表以强烈的谴责。   王愆旸笑着回应了两句,带着元幸坐了下来。   座上全是元幸没见过的人,但他们可都听说过元幸,或多或少地还都帮助过他。   比如带着副眼镜正斯斯文文地喝啤酒的男人,是之前元幸被黑心房东骗了的时候,帮助王愆旸拿到房东资料的私家侦探。   一手撸串,一手盘手串的是那个加长林肯的车主,陪元幸演了一出保镖和小少爷的戏,气死狗眼看人低的书摊老板。   穿警服的便是帮元幸拿到嘉铭的联系方式,拿到元红铭街边监控记录的那位。   再然后就是好像帮了元幸点什么但看起来又好像没什么用的吴小毛。   吴小毛:???   此时他们看元幸都像看儿子一样。   原因无他,只因为怯生生的抓住王愆旸衣角的小光头太可爱了,老王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捡到的宝贝。   虽然恢复了,但元幸还是有点认生,遇到陌生人的时候还是会紧张,还是会像小孩一样躲在王愆旸身后。   王愆旸侧头看看元幸,拍拍他的手:“别紧张,都是帮过你的哥哥。”   “对对对。”林肯老哥连连点头,双手中不管什么串都盘的飞起,“都是哥哥,不用害怕。”   除了吴小毛外,元幸唯一见过的就是这位老哥。   那时的记忆尤新,紧张感这才减弱些许,元幸松开王愆旸的衣服,开口小声说了一句:“哥哥们好。”   轻轻的一句话带有极大的杀伤力,将这群不管是已经三十岁,还是走在奔三路上的男人的心,瞬间给托上软乎乎的云层。   妈的,得想办法鲨了老王把小光头给骗过来。   不过这些当然都是玩笑话。   席间谈话依旧围绕着元幸。   私家侦探看着安安静静吃烤豆腐的元幸,问:“生日我记得是六月吧,过了今年有多大了?”   林肯盘串哥将手串盘得哗哗响:“我觉得最多17,不能再多了。”   “那我就第一时间把老王抓起来。”警察淡声道,“法不容情。”   吴小毛:……因为知道的太多所以插不上话。   王愆旸笑了笑,手指摩挲着装满啤酒的塑料杯:“过了今年六月就整好满二十三岁了。”   “哎。”林肯盘串叹了口气,“我都三十二了。”   无人理会他的唏嘘,侦探问王愆旸:“23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元幸以为是在问自己,赶忙放下烤豆腐,抬起头,不知如何开口为好。   王愆旸伸手又是一串烤玉米将他的嘴堵上,自顾道:“联系了学校,二环的那个私立高中,等到九月份元幸完全恢复后就办入校。”   “圣德高中啊?”吴小毛终于逮住机会说话了,“不过那什么,老王你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   吴小毛放下手中的牛肉串:“圣德高中入校要提交的材料可不少,除了那些杂七杂八的,最基本的户口本原件和复印件还是要有的,这个你怎么搞?”   元幸有身份证,那就证明元家的户口本上一定有他的名字。   但元幸奶奶已经去世,人渣元红铭铁窗泪中,当时警察同他们展示了元红铭来京时带的所有东西,没有,压根没有户口本。且老宅连同宅中所有物全都被卖掉了。   “这个简单。”警察老哥拍了拍胸脯,“那个二环内买房落户政策,老王你给元幸买套房就行。”   侦探垂眸喝着啤酒:“买房也是要户口本的,你喝晕了吧?”   “这个也简单。”喝高的警察老哥拍完左胸拍右胸,“我可以找人,把元幸转到你家的户口本上,到时候元幸不仅住你家,还住你家户口本上,听听,多浪漫!”   “然后呢?”侦探继续问,“是弟弟还是儿子?你怕不是又要把老王给抓起来。”   警察老哥挠挠头,继续喝酒了。   无论是弟弟还是儿子,都不合适。本来住到我家户口本上还是句挺浪漫的话,放到王愆旸和元幸这里变了味。   王愆旸微微皱眉,将此事记下。   街边撸串到晚十一点左右,王愆旸以元幸要回家休息为由,提前离席。   临行前,林肯老哥神秘兮兮地塞给王愆旸一个大号的纸袋子,脸上挂着微笑:“嘿嘿嘿老王,这可是给元幸的好东西。”   王愆旸只瞟了一眼,拎起纸袋就给他来了一顿社会人的毒打。   元幸站在一旁喝着酸奶,只疑惑为什么说是给元幸的好东西但却不给元幸。   之后几天元幸的病情逐渐恢复,家里中消失许久的空调遥控器也重出江湖。只不过空调是能吹了,但元幸嘴里又起了个泡,继空调遥控器后,家中的零食也消失了。   只不过他也有事情做了,他从令秋迟那里借来了高中的课本,结合之前的记忆慢慢看着。   而王愆旸这几天一直在忙元幸户口的事情,忙来忙去最终还是请了嘉铭。   元幸术后,嘉铭只见了他一面就因公出差了,许久没见到这个宝贝外甥的他欣然接受王愆旸的邀请。   “要去圣德念书啊?”嘉铭将自己带来的礼物放在桌上,“好啊,他们校长是我爱人的老同学,有什么关系可以帮忙打点。”   “倒不是这个。”王愆旸说,“注意是元幸的户口。”   元幸无法落进王愆旸家的户口中,但嘉家的可以,因为他们是真正同元幸有血缘关系的人,只要去医院开一个证明即可。   但因为嘉忆,王愆旸不能确定嘉铭是否会拒绝他。   出乎意料的是,嘉铭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王愆旸问:“不要紧吗?”   “嘉忆的户口是自己单独一本的。”嘉铭垂头说,“我爱人是知道元幸的,所以可以把元幸加到我家的户口本上,至于我女儿也不要紧,小丫头很快就要出国读书了,接触不到的。”   王愆旸冲着嘉铭举起手中的酒杯:“那就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烦的。”嘉铭举杯,看着元幸露出一个微笑,“都是一家人。”   嘉铭离开后天色已暗,月色都西斜了不少,他带来的那些礼物被王愆旸放在了储物间里。   临走前嘉铭告诉元幸里面有很好吃的巧克力,让他一定要尝一尝,元幸惦记了好一会儿。   趁着王愆旸在厨房洗着盘子,被禁零食好几天的元幸摸进了储物间。   巧克力里带着榛果的夹心,咬下一口比蜜糖还甜,元幸一连吃了好几个,打算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好吃的时,看到了桌角的一个浅粉色的纸袋。   这个袋子元幸见过,是前几天和那几个哥哥一起吃饭的时候,那个开加长林肯的哥哥给开心先生的。   当时说是给元幸的礼物,但回来后王愆旸就将纸袋给藏了起来,这会儿终于被元幸找到了。   元幸搓搓手,拿过纸袋打算看看里面都有什么好东西。   里头躺着一堆花里胡哨的东西,有几个包装好看的小盒子,个个都香喷喷的,只可惜上面印着元幸看不懂的文字。   还有几个十分可爱的毛绒兽耳,小兔子小猫咪小老虎都有,拿起来后才发现是一个类似发箍一样的东西,还有配套的尾巴。   元幸天真地拨了拨小兔子雪球一样的尾巴,觉得还挺可爱的。   除了这些外还有一个小瓶子,包装上同样印着元幸看不懂的文字。   瓶中的东西长得像软糖一样剔透,尤其是还被制成了各种水果的形状,长得跟qq糖一样一样的。   元幸不假思索地拧开瓶盖,捏了一颗就放进嘴里。   味道还行,有很重的水果味,但不够甜,元幸只吃了这一颗便重回巧克力的怀抱了。   洗漱过后,两人还是睡在一起,只不过从书房转移到了床更大更宽的主卧。   室内温度维持在26℃,空调那轻微的白噪音格外助眠。   家里的沐浴液还是那瓶草莓味的,躺在王愆旸怀中的元幸就像颗香喷喷的小草莓一样。   王愆旸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把人结结实实地亲了一通后这才满足地睡觉。   前半夜睡的很安稳,到后半夜王愆旸醒了。   他是被烫醒的。   不是他自己发烧了,元幸身上的皮肤烫的有点可怕,但一摸额头却又冰冰凉凉的。   此外,他整个人还缩的像个小虾米一样,面色绯红,嗓中哼哼唧唧的。   “怎么了这是?”摸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王愆旸十分焦急。   元幸哼咛了一声,双手捂紧了肚子。   见状,王愆旸以为他胃疼,马上问:“是胃不舒服吗?”   今天的晚饭是再正常不过的家常菜,而且为了照顾元幸口中的泡,口味也十分清淡。   王愆旸问:“你是不是偷吃什么了?”   元幸答非所问:“想喝水……”   话中音色让王愆旸愣了一下,这和他往日生病时委屈巴巴的模样一点都不同,反而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趁着饮水机烧水的功夫,王愆旸进了储物间。   巧克力糖纸还在桌子上,小傻子作案后压根没有清理现场。   但只偷吃几颗巧克力也不至于吧?王愆旸疑惑地又走近了几步,直到他发现那个被动过的粉色纸袋,心弦顿时一抖。   那罐“软糖”明显有打开的痕迹。里面的糖果表面看起来和软糖无二,实际上是一种催少儿不宜情药。   狗艹的!   王愆旸暗骂出声。   他要杀了那个傻逼盘手串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然而那个开豪车盘手串的人并不在这里, 眼前只有一个扭成麻花的小元幸。   王愆旸端着一杯温水走进卧室, 看到元幸身体某处已经成撑了起来,这才明白元幸环在腰间的双手根本不是捂肚子,最后那点理智支撑着他挡住了令自己羞愧的地方。   想来他这时候应该很不好受。   轻叹一口气, 王愆旸扶着元幸坐了起来,温声哄他:“元幸, 起来把水喝了,听话。”   元幸抱着自己, 哼哼唧唧就滚了滚,就是不起来。   “好了元幸。”王愆旸将玻璃杯换到另一只手中,伸手抓住元幸的胳膊试图把他捞起来, “你不是说想喝水吗?”   “呜……”元幸哼出声, 音色不同于往日,带着哭腔染了情欲,听得王愆旸胸中气血顿时翻涌了起来。   接着, 只见元幸又抬起头, 软着声音说:“开,开心先生,呜……我不舒服的……”   原本白净的脸上宛若蒙了层红色的细纱, 羞赧中带着绯红色的欲望。朦胧的月色和迷离的眼神,一齐含在半睁的眼眶中,倒映出眼前人的模样,被丢进那光怪陆离的情愫里。   加上那句“开心先生”,王愆旸手直接一软, 杯中水差点洒出。   几滴水珠落在浅灰色的被单上,很快就被吸纳为深灰色。   元幸支起腰,半跪着,腰部凹陷下去,手脚并用地朝王愆旸那边爬了几步,仰起头,音色颤抖:“开,开心先生,我是不是发烧了……”   王愆旸拧了拧眉毛,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将元幸揽起来:“起来喝点水,喝完睡一会儿就没事了。”   “呜……”元幸或许实在太难受了,凑过去咬住玻璃杯的边缘,牙齿磕在上面发出啪嗒一声。   体内燥热迫使他飞快地喝完了水,但所起作用无异于杯水车薪。   元幸只好又抬起头,冲着王愆旸舔了舔嘴唇:“还,还要。”   因药物的原因,他唇色殷红,喝过水后带着莹莹润润的光泽。   窗外灯光一闪而过,墙面上的影子模糊得像是失了焦,王愆旸喉间上下滚动了一番。   看王愆旸没有动静,元幸又往前爬了一步,趴到王愆旸的腿上晃晃他,开始撒泼:“要喝水的,要喝水的,要喝水的。”   所谓撒泼也像个复读机。   “……要喝水,咦?”复读到一半的元幸突然停了下来,眯着眼睛疑惑地朝前探了探头。   王愆旸的睡裤是亚麻色的,元幸趴在他的腿上,此时就看到了一个缓缓隆起的巨大的沙丘。   “有,有小狐狸么?”元幸说着,伸出小胖手就朝那边探去,想找找看有没有,因为小王子就是在沙漠里找到了那只小狐狸。   但其实小王子是在一颗苹果树下遇到了,沙漠里只有蛇。   圣经中曾经引诱夏娃吃掉禁果的蛇。   元幸晕着脑子,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朝那“沙丘”上抓了一把,甚至还想拉开裤链,找找他的小狐狸。   王愆旸浑身肌肉顿时紧绷,他迅速起身站了起来,夺门而出:“我去给你接水喝。”   听着慢慢灌入杯中的水声,王愆旸只觉得这小孩真是想要了他的命。   王愆旸回到卧室的时候,只觉得室内的温度又上涨了不少。   元幸又四仰八叉地躺了回去,有些燥地扯了扯睡衣的领口,试图把衣服给扯下来,但身上没有力气,扯了半天只松开了一颗扣子。   此时见王愆旸走进来,立即爬起来求救,急急开口:“开心先生我,我热的。”   说着就伸手去扯他的袖子,王愆旸手中还端着玻璃杯,来不及反应,水直接就倾倒了出来,浇了元幸一身。   “元幸!”王愆旸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赶忙查看元幸的情况,“没事吧?”   所幸水温不高,但元幸的的头发和衣服被打湿,贴在肌肤上,没意识到发生什么的他眨了眨眼,在欲望中加了一丝致命的天真。   “嗯……”刚刚还没什么事的元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结果嘴一歪就要哭,呜呜咽咽地说,“我想洗澡的呜呜呜,我想洗澡……”   王愆旸就怕他哭,不管是因为什么哭都会让他心疼不已。   “好好好洗澡。”王愆旸没办法,只好妥协,心里头默默地把那个傻逼盘手串地给捶打三千遍。   他将拖鞋摆好放在床边,顿在问元幸:“能自己下来走吗?”   结果元幸就像没听到一样,伸手揽住王愆旸的脖子,四肢并用地抱住了他。   温度相撞的那一瞬间,屋内情愫和窗外的流云一起翻滚,像条红色的毒蛇,弯弯绕绕地缠住两人。   元幸眯着眼睛,脑袋晕乎乎,垂眸盯着王愆旸,颜色好看的嘴巴微微张着。   一秒,两秒,三秒。   毒蛇伸出蛇信,元幸闭上眼,拼了命一样地吻了上去,咬住王愆旸的下唇,将体内所有的躁动倾数发泄。   这个吻宛若一场激战,攻城略池,双方都想取得胜利,但最终还是被王愆旸占得上风。   他避开后脑的位置,摁着元幸脑袋将他压向自己。同时起身,将他托起,迫使他处在一个比较高的位置,仰着头同他接吻。   他似乎从元幸口中也尝到了那颗糖果的味道,是苹果味的,是蛇引诱夏娃吃掉的果子。   元幸在这场战斗中先一步败阵下来,双手无力地推着王愆旸的胸口,喉中呜咽,想逃走,但王愆旸反而把他锢得更紧了点,贪婪地享受着自己的猎物。   出了卧室的门,透窗而来的月光洒了一地,王愆旸快步经过,踩碎这满地清寂。   元幸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浴缸里了,浴室灯光明亮,晃得刺眼,他眯起眼睛看着正在朝浴缸中放水的王愆旸,用气音问王愆旸:“开心先生?”   接过吻后,他唇色红的诱人。   王愆旸并未回答他,低头再一次吻上去,与方才不同,极尽温柔。   元幸接受着柔软的爱意,嗓音也变得十分甜蜜。抬开手后身下没了遮挡,更加肆无忌惮地扬起。   微凉的水逐渐灌满浴缸,睡衣睡裤全被打湿,轻薄的布料在水中缓缓漂着。   王愆旸跨进浴缸内,水位顿时上涨了不少,他缓缓坐下,从元幸身后环住他。   今天元幸偷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本身一个顺水推舟,生米煮成熟饭的好机会,王愆旸也险些被他的主动拖入温柔乡,但依旧及时悬崖勒马。   他还记得复查的时候周蕾说,彻底恢复之前,元幸的情绪不宜过于激动,所以王愆旸至少还得当一阵子的忍者神龟。   不愧是老王吧。   现在的任务就先不考虑自己,主要帮元幸解决问题。   既然如此,王愆旸沉了沉眼神,目光盯在元幸的沙丘上。   药劲似乎上来了,坐在水里的元幸开始左扭右扭,声音也越来越软,他可能也明白自己此时的需求,回身,双手搭在王愆旸的肩膀上,呼出的气体熏蒸在对方耳侧。   “开心先生你,你帮帮我的……”   到这种时候王愆旸居然有点分心,按武侠小说中,男性角色吃了药不一般都是力大如牛吗,难道元幸吃的是假药。   元幸没得到王愆旸的回应,“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湿透的睡裤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沙丘地的形状。   王愆旸的目光停留在那处,自觉是自己的反应更大。   “嗯……”脑子已经烧成一团的元幸想要索吻,但一把被王愆旸摁回水中去。   王愆旸暗自咬咬牙,要不是看在这小东西现在脑子还没恢复,真应该让他知道瞎撩人的代价。   他努力压抑住自己,捞起水在元幸脸上拍了拍,试图让他清醒一点。结果水不小心扑进鼻腔里,呛到水的元幸直接委屈哭了,哭声回荡在狭小的浴室里。   好不容易不哭了,他又要亲亲,不给亲就说让王愆旸帮帮自己,闹腾得很。   王愆旸拿毛巾帮他擦脸上的水,心说这怎么跟喝醉时一样闹腾,自己可能真的没有男友命,从他开始管闲事那一刻开始就是个老父亲的命吧。   老王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像父亲一样把他原谅。   哎,老王心里苦。   元幸已经彻底没了自己的理智,任由王愆旸一次次将他推开,饿虎扑食一样一次次又粘上去,体内的燥热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可以释放的方式。   “元幸。”王愆旸无奈地自说自话,“你以后可没这么好的日子过了,你给我等着。”   话到后面,他恨恨地咬了咬后槽牙,恨不得将这个磨人的小东西给生吃了。   说是帮元幸解决问题,但催少儿不宜情药这种东西,似乎也没听过有何药可解,只有小时看过的武侠小说中的解决之法。   但这个方法被“爱子心切”的王愆旸给pass掉了。   只能这样了……   王愆旸垂眸,摁住躁动不安的元幸,伸手下去,撑开睡裤的松紧带,探进去后轻轻握住。   元幸的身子顿时绷紧了,宛若一张被拉满的弓,仅有箭在弦上时弓弦微微的战栗。   借着水的温润的触感,王愆旸一点力气都不敢用,生怕又把元幸委屈哭。   王愆旸对这套流程简直熟练到心酸地。   先握住不听话的小蛇,抓住最关键的“七寸”之地。但目的并不是杀死它,而是安抚,所以一定要轻轻地摸摸小蛇的脑袋,如果小蛇不反感的话可以轻轻揉捏几下。   等情绪放松后再轮到小蛇的身体,这一步是为了让他的身体放松,但同时也不要忘了小脑袋,不小心处理的话会被反咬一口,所以要记得兼顾。   最后等小蛇伸出蛇信轻轻舔舔你的指尖时,感受到一股灼烫的温度时,就代表大功告成了。   可能因为是第一次,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元幸身前的水微微浑浊,整个人无力地朝后仰,瘫在王愆旸怀里,大口喘着气,目光放空地盯着浴室的灯。   眼前灯光大盛,虽然灼目但元幸却睁大了双眼。   那种感觉是元幸在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到,是一种他无法名状的感觉,像是被送到云端,像是从云间下坠,又像是他第一次明确意识到自己喜欢王愆旸时的感觉,还顺手摘了一颗天上的星星。   等余韵结束后他还有点意犹未尽,但耐不住浓浓的困意袭来,还是合上眼皮睡去了。   闭上眼睛前,他本能地抓住了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消停好一会儿后,王愆旸试探性地晃了晃他:“元幸?”   确认元幸已经睡着后,这才长处一口气,又放了一缸水帮他清洗身子,取了浴巾和干净的衣服,抱着人回了卧室。   床单那几点水迹已经干涸,已经得到解决的元幸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王愆旸看着他,微微握了握刚才那只手。   等王愆旸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元幸已经蜷成了一只小虾米,将那个满是开心先生味道的枕头抱在怀里,在王愆旸站定的一瞬间用脸蹭了蹭。   “开心先生……晚安……”他用梦中呓语说。   王愆旸在床边坐下,手指轻捻元幸的额发,戳戳那鼓鼓的脸颊,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晚安小元幸。”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可能是为了给元幸补补, 今日的早餐明显比平时要丰盛得多的早餐。照旧一式两份, 元幸那份明显要比王愆旸的多。   厨房的炉灶上煲着中午时要喝的汤,王愆旸蹲在地上捯饬着刚到前几天才到的洗碗机。   摆置明白后,他回头冲着厨房外喊了一声:“元幸, 赶快起来了,饭都做好了。”   话音刚落, 卧室那边传来弱弱一声:“就,就来的。”   “赶快啊, 早半个小时前就喊你了。”   “……知道了。”   本来王愆旸也想元幸今天多睡一会儿,自己早上被闹钟吵醒后蹑手蹑脚地起了身,没想到元幸同时也醒了, 眯着眼哼哼唧唧地抱着他不想让他走, 人和话都软得不行。   王愆旸心花怒放了没一会儿,元幸猛然睁开眼,王愆旸被他手脚并用地推下床。   “我, 我饿了。”元幸将自己藏了被子里, 用借口将王愆旸赶出卧室。   关门声响起后,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探出半个脑袋, 脸红的不像话。   昨晚的事情他当时是没印象,但现在全部都想起来了,从自己偷吃糖开始,到最后浴室里身后那个炽热的胸膛,所有的细节都一清二楚。   包括当时的触感和温度。   元幸眨了眨眼, 睫毛划过柔软的被面,他伸手掀开被子,朝身下看了看,秀气的眉头一皱,又用被子将自己裹成毛毛重,苦恼地滚了滚。   好丢脸啊……   满脸通红的元幸想。   在早餐热了第三遍之后,王愆旸终于来敲了敲卧室的门:“元幸,饭要凉了。”   “咔嚓——”一声,门开了,元幸看都没看王愆旸一眼就跑去洗漱了。   王愆旸看着卫生间紧闭的门,无奈地笑了笑。   害羞的也太可爱了吧。   今天预约了复查,所以两人吃过饭后马上开车赶往康复中心。   只不过临出门前,元幸愤愤地走进储物室,将那瓶害人不浅的“软糖”给扔进垃圾桶里。其余的漂亮小盒子,和可爱的小兔子小猫耳朵尾巴他没舍得扔。   今天工作日不堵车,路上只遇到了两个红灯,出了城区了一路畅通无阻,一个小时就到了康复中心。   元幸恢复的情况比张玥预想中的要好很多,各项指标都正常,估计再检查几次就可以停药,彻底恢复了。   张玥摘下口罩,示意元幸可以起身了,她冲一旁紧张的王愆旸道:“恢复的挺不错的,下次复查就不用七天后了,半个月后再来。”   “谢谢张医生了。”王愆旸在一旁说,“还有其他的吗?药还是继续吃吗?”   “药不能停。”张玥笑着说,“不过头发可以留了。”   元幸摸摸自己的小光头,终于高兴了一点。   “不过。”张玥话锋一转,目光看向元幸,“元幸看着和平时不太一样啊,气色都好了很多啊。”   元幸一下就想到了昨天的事情,连忙摇头:“我不是,我没有,姐姐你,你不要乱说的。”   张玥:“?”   知晓一切的王愆旸在旁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回到家后的元幸又投入了之前学习的状态,现在已经五月末了,七八月份还要出去玩,这样算下来,距离九月开学也没多少时间了,而他欠缺的知识又多,每天恨不得都住在书里。   令秋迟借给他的从高一到高二,全科三四十本课本已经被翻烂了,元幸就想买点教辅什么的回来检测一下自己自学的水平,便给令秋迟发了消息,想约他出去买。   结果第二天令秋迟拄着拐杖,带着他的两个假腿子颤颤巍巍地来了,同时带来的还有崭新的教辅资料和自己的笔记。   他去年没参加高考,也没打算参加今年的。现在家里给他请了私教,给他补习高三的知识,好让他做足准备参加明年的高考。   “哎……”令秋迟咬着半截冰棍,“明年我就23了,才刚刚高考。”   元幸也想吃冰棍,奈何王愆旸不准,只得喝了口热水:“小秋弟弟你,你不用担心,我今年就23了,才刚刚准备上,上高一的。”   令秋迟眨眨眼,元幸眨眨眼。   两个大龄儿童齐齐发出了叹气的声音。   “不过话说,小白菜啊。”令秋迟叹过气后,环顾了四周。   自从元幸和王愆旸睡一起后,书房里的床就撤走了,书房终于又变成了书房。   令秋迟咬断最后一口冰棍,凑近元幸,用肩膀撞了撞他,笑得贼兮兮的:“上次我来的时候,你还睡书房呢。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和我哥已经睡了?”   元幸一愣,脸颊立即就红了,从脖子红到头顶,耳朵尖能滴出血。   说话也磕巴:“没,没,没,没,没没有的事,没有的。”   虽然是说谎,但比之前任何一次结巴得都要厉害。   “噢哟。”令秋迟一脸八卦地拆了另一个棒冰,“看不出来啊你,动作挺快,都到这一步了。”   王愆旸在此时推门而入,端着两个玻璃碗:“吃水果吗?”   “吃!”令秋迟率先举手。   王愆旸将碗放在两人面前:“元幸的脸怎么这么红?”   元幸低着头抠着手抿着唇,磕磕巴巴地说:“嗯,嗯,热,热,热的。”   “怎么回事儿?”听他磕巴得厉害,王愆旸伸手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热结巴了都?”   元幸顺势抬头,对上王愆旸的视线,脸色瞬间比之前更红了。   “才不是。”令秋迟用叉子扎起切好的西瓜,用其代替狗粮,“他是因为想你了。”   王愆旸一愣,捏了捏元幸的脸,笑着走出去了。   关门后,令秋迟哈哈大笑,元幸看着玻璃碗里的西瓜,心里头羞的不行。   只不过元幸不知道的是,两人对“睡了”这个词的理解各有不同,他理解是两人就躺一起睡觉,而令秋迟的则是更深一层的。   这些分歧都不要紧,总会有“令秋迟理解的”那一天。   插科打诨后,令秋迟也终于想起了自己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你先做一套数学卷子吧,这个最难了。”令秋迟老师似的,帮他找了份高一数学卷子,“就计时100分钟吧,到时候我给你看看哪里是薄弱的地方。”   计时开始后,两人就再也没说话,书房里全是写字的沙沙声,连王愆旸过来送点心时都轻手轻脚的。   元幸拿着笔,一张卷子写的飞快,转眼就到了大题部分。反观令秋迟,咬着笔头,没写出几道题。   “已知A={y|y=x+1,x∈R},全集U=R,那么……啊啊啊这都是什么,好难!”令秋迟做题做到抓狂。   “怎么了?”元幸捏着笔凑了过来,“这道题,不会么?”   令秋迟苦恼地点点头:“哎这是高三的,小白菜你先写你自己的吧。”   元幸仿佛没听到他说话一样,用自动铅笔点点令秋迟的习题册:“小秋弟弟,这道题得,你,你先套这个公式的……然后这样算出这个数值……再这样的,然后就,就得出答案了。然后你上面那个第,第16道题也错了,应该是选D的,还有,还有后面的大题,公式是错的。”   令秋迟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元幸。   要知道这可是高三的题,他这个上了两年半高三的人都没办法这么快做出来,元幸居然看两眼就能写出来。   再看看元幸的卷子,只剩下几道大题和两道选择题了,而时间才刚刚过去了一半。   “小白菜。”令秋迟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的卷子。   “嗯?”元幸歪歪头,“怎么了呀?”   令秋迟放下卷子,兴奋地举起自己的假肢在空中晃动:“你直接参加两周后的高考吧,还上什么高中啊。”   他手舞足蹈地替元幸高兴,惊讶,全然忘了元幸之前可是考上过一本大学的人,还是以偏远小山村的教学资源。   元幸看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空调白噪音嗡嗡嗡的,窗外阳光照在卷子最后那道大题上,元幸低下头继续写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愆旸从令秋迟那里得知此事,也慎重考虑了一下。   毕竟元幸今年已经23岁,年纪不小了,如果他按部就班地上高中上大学,毕业后人都30了,王愆旸到时候估计都要40了……   然后元幸高中大学沉迷学习无法自拔,自己可能到40岁了都吃不上一口肉,一忍忍十年。   然后还不排除元幸大学毕业后沉迷事业,一心扑在帮助小朋友身上……   想想就可怕。   老王哇的一声哭出来。   思来思去,王愆旸决定问问元幸意愿,看看他愿不愿意直接从高二学起,这样可以节省一年时间,毕竟他的宝贝那么优秀。   正好元幸洗了澡从浴室出来,带着一身氤氲水汽,脸蛋透着粉色的,拿着浴巾擦头发。   “元幸。”王愆旸拍拍自己身边的沙发,“过来。”   元幸因为白天令秋迟说的话有点不好意思,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结果刚坐下就被一把拽进怀里,捏捏脸,摸摸小光头。   头顶传来温和的声音:“元幸想学文科还是理科?”   元幸当年最擅长的其实是理科,但听说文科类专业的学费较理科的会便宜许多,分科的时候便选了文科。   这重来一次,遇到了开心先生,他再也不必担忧学费。   但元幸之前重新考虑过一遍关于自己想开医院帮助小朋友们的理想,他本以为是开一个医院,后来想想,他更想像方秋月,陈杏那样能直接帮助小朋友们。   查阅了相关资料,元幸觉得自己可能要去学心理学。全国排名第一的学校正好就在京市,既不用离开家,也不用离开开心先生,一举两得。   “想学文科。”元幸说,“我之前也是学,学文科的,政史地。”   “那行。”王愆旸将下巴放在元幸的光脑袋上,“还有一个问题我想和我们元元商量一下,你是想从高一开始读还是从高二开始读?”   “你以前学的就是文科,而且成绩还不错,重新再上一次高中对你来说应该也是不难的。”   “今天的事情小秋也跟我说了,我觉得以你的能力是可以直接从高二分科后开始读的,这样你可以早毕业一年,可以早一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王愆旸絮絮叨叨地分析了一通后,拿起杯子喝口水,晃晃怀里的元幸:“宝贝你的意思呢?”   “嗯……”元幸看着饮水机上亮着的灯,思忖着没说话。   “怎么样?”王愆旸又晃了晃他。   “可,可以是可以的。”元幸抿抿唇,侧头看了看王愆旸,“不过……”   王愆旸问:“不过什么?”   元幸将身子转过去,面相王愆旸,说:“我想从,从高三开始读。”   王愆旸愣了两秒。   啥???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是我自己写的,但还是觉得我的宝贝真厉害呀qwq 第一百二十九章   空气一时陷入了安静。   王愆旸看着元幸愣神, 他一直觉得元幸聪明, 没想到的是聪明到这种地步。   “确定吗小元幸?”他问。   “嗯。”元幸点点头,“我觉得我,可以的。”   “那行吧。”王愆旸摸摸他的小光脑袋, “过几天我帮你联系问一问。”   这毕竟是元幸本人的意愿,王愆旸能做的只有尽力帮他实现这个目标。   他给圣德校方发了邮件咨询, 对方表示可以,不过需要元幸在入学前做一个测试, 合格的话就能直接入学高三,不合格的话就还是要从高一或高二读起。   在联系校方之余帮他找了顶尖的辅导老师,巩固六科知识的同时预习高三知识, 争取开学的时候不掉队, 能考上他心意的学校。   “有的忙咯小元幸。”王愆旸挂断辅导班的电话,“最后再舒服几天,两个星期后你就要去补习班了, 高三可是很累的。”   “嗯!”元幸点点头, 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毕竟那是自己选的路,再苦再累也要坚持下去。   他在自己的本子上做了个学习的时间规划, 早上起的比王愆旸还早,6:00就起来背英语语文,然后趁着清醒的时候学数学,下午统一学习文综,刻苦得很。   刻苦到距离上次复查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 他一点头发都没长,脑袋依旧锃光瓦亮的。   王愆旸将此归结到他学习过于刻苦上,以此为由带着人下了馆子吃饭,顺便还带上了令秋迟。   吃饭是在张玥的火锅店,选在这里也这是因为元幸之前有一次念叨到了他的玥玥姐。   老王也还算是蛮贴心的一男的。   张玥看到元幸后也高兴得不得了,上次见他还是刚做完手术那会儿,毕竟之前朝夕相处,这么久不见还是想得慌。   为表思念之情,她给元幸这桌送了好几盘元幸爱吃的菜。   没一会儿令秋迟也到了,他拄着个拐杖,带着两个假腿子,走得比之前要利索得多。   人也不正经得多。   来的时候王愆旸去厕所了,令秋迟开开心心地把假肢一拆,手撑在沙发上挪到元幸旁边,盯着他。   元幸被他看得有点发毛,抿抿唇问:“怎,怎么了的小秋?”   令秋迟依旧盯着他,贱兮兮地弯弯眼睛,朝他脖子上看。   元幸正迷惑着,然后猛然抬手,“啪”一声,像拍蚊子一样,捂住自己的脖子。   昨天晚上睡前两人打闹的时候,王愆旸兑现了他之前在草莓圆的诺言——“给元幸多种一点草莓”,多字要加大加粗的那种。   元幸也终于明白了此草莓非彼草莓,觉得被欺骗了的他呜呜呜地哼唧了好久。   一般来说,有经验的人第二天都会穿个高领的衣服来遮挡一下,但元幸毕竟没经验,傻了吧唧地穿了T恤露着大长脖子就就出门了。   看元幸面色通红,令秋迟这才笑了,挑眉:“最近生活不错呀小白菜,哦不对现在各项生活水平都上去了,应该叫你上汤娃娃菜。”   令秋迟又撑着沙发朝元幸那儿挪了挪,用肩膀撞了一下元幸:“说真的,怎么样?”   还不待元幸回答,即使赶回来的王愆旸敲了敲令秋迟的脑袋:“什么怎么样?”   “没什么。”令秋迟一秒变乖,自动离开元幸,“有可乐吗哥?冰的要。”   “喝什么冰的?腿不要了是不是?”王愆旸又给他脑袋上来了一下,“元幸呢?要喝什么?”   “也,也想,想喝可乐,冰的。”元幸脸上的红晕还没下去,说话支支吾吾。   王愆旸迅速点头:“行。”   令秋迟:“……”   你这是区别对待!   吃饭到中途,令秋迟接了个电话。他手机是买的最新款,水滴屏的,整面都是屏幕,也没有之前那个按键了,洋气得很。   他手指随意一滑就接通了电话,也不用把手机放到耳边,带着耳机就直接通话了,耳机他也一直挂着,也没有耳机线。   乡巴佬小元幸看着令秋迟对着空气说话,转头看了看王愆旸,表示自己的疑惑。   王愆旸笑着冲他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元幸的手机还是那个很早之前王愆旸送给他的旧手机,一个便宜的触屏智能机,和之前被赵继明摔坏那个是一样的。   因为他平时基本呆在家里,可联系的人不多,也不怎么上网,手机也就一直没换过。   不过今天这事儿一过去,王愆旸本着“爱他就给他买最新款手机”的广告语,火速给元幸换了个比令秋迟的还要新的手机。   一些常用的软件元幸之前就用过,王愆旸只教了他一些其他的操作就由着他自己玩了。   拿到手机的第二天是个周末,王愆旸起来时元幸已经不在卧室里了。   “背书去了吗?”王愆旸疑惑地走到书房。按往常来说,元幸会在早上六点就起床背书。   今天……   是个例外。   人的确是在书房里,但没有背书。   他带着洋气的,没有耳机线的耳机坐在书桌前,面前虽然摊着一本书,但并没有背书。   “来我这里小秋,跟着我。你那个位置不行的,会被打到的,最好是站塔下。”   “快去守高地,别怕的,我奶你。”   “你等兵线过去,再去打塔。”   “段位啊?我已经钻一了,你别急,我带你打的。”   王愆旸:“……”   玩得挺开心啊。   沉迷王者荣耀的元幸丝毫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王愆旸,愈发指挥的高兴,声音比平时读书背书时还大,甚至都不结巴了。   明明是昨天才接触到这个游戏,今天却玩的比谁都溜,一晚上的功夫就从青铜蹿到了钻一,再玩一天怕不是要蹿到王者。   怪不得昨天晚上王愆旸睡觉的时候总觉得怀里少了点什么,原来是偷偷溜到书房打游戏来了。   虽说聪明的孩子干什么都厉害,但王愆旸并不想元幸把聪明全部用到这个地方上。   他站在门口无奈地看了一会儿,伸手敲敲门。   元幸被吓得手一抖,“开始撤退”点成了“发起进攻”,带领一波团灭,游戏结束。   “开,开心先生。”元幸慌忙摘下耳机,还不忘跟令秋迟那边打招呼,“小秋我,我先不玩了,你,你自己先玩吧,不要打排位,会,会掉段的。”   又开始结巴了。   王愆旸斜依在门口,双手抱臂,也不责怪他,只问:“新手机用的还行吗?”   元幸点点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用很小的声音说:“我,我错了的,开心先生。”   王愆旸笑:“我又没怪你,你想玩游戏就玩,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不知玩过多少游戏了,你想玩的话我也可以陪你玩。”   “只不过啊。”王愆旸语气一转,走近元幸,摸摸他的脑袋,“小元幸可别忘了,自己可是要冲击高三的。玩可以,但不要影响学习,像昨天晚上那样偷跑出来通宵打游戏也不行,听到了吗?”   闻言,元幸主动放下放下手机,拿起英语书:“我,我这就背单词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真乖。”王愆旸又摸摸他的小光头。   虽说元幸已经23岁了,但在他毕竟没有在之前的青春期里见过这些声色犬马,被诱惑也是在所难免。   好在他还是个听话的小孩。   听话的小孩背完书后乖乖地去吃饭了,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屏幕一闪一闪,搞得元幸吃饭也不认真吃饭了。   王愆旸朝那边瞥了一眼,全都是令秋迟发来的消息。   上汤娃娃菜的小秋秋:带我上段啊啊啊!   上汤娃娃菜的小秋秋:是我先打这个游戏的,是我先的,明明是我先玩的,为什么你现在的段位比我还高!我不服!   上汤娃娃菜的小秋秋:我刚刚买了李白!好帅!我一会儿要用他!你用韩信吧,我们组个信白cp!   王愆旸拧了拧眉毛。   你用个锤子,敢打扰我的宝宝学习,还想跟他组cp,头都给你拧掉。   于是饭后,王愆旸一改常态,主动带元幸和令秋迟打起了游戏。   三人开了语音,令秋迟高兴地在那边吱哇乱叫,毕竟王愆旸之前玩这个游戏,轻轻松松上王者,现在又有一个晚上就上了钻石的元幸。   两个大腿带着他,不愁上不了分。   但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王愆旸开了房间,让他俩一个阵营,自己去了另一边,用了个什么位移都没有的鲁班小书包,十分钟内把身着各种限量皮肤的“上汤娃娃菜”,以及“上汤娃娃菜的小秋秋”两人的脑袋给拧下来三十几次,自己则一次都没死过。   上汤娃娃菜:QAQ开心先生!   上汤娃娃菜的小秋秋:QAQ哥!   你爸爸喊你回家学习:花里花哨,掐死算了   这场战役以娃娃菜二人组的失败告终,令秋迟玻璃心地卸掉了游戏,元幸见识到了什么叫六亲不认,也心灰意冷地卸载了,专心致志地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   退掉游戏后,元幸就只和令秋迟聊聊天。令秋迟这个不参加今年高考的人明显闲的发慌,一直缠着元幸说东说西,问的最多的话题还是关于两性知识。   话题一扯到这上面,元幸就害臊,红着脸左右扭扭看看,确定王愆旸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这才回复消息。   上汤娃娃菜:真没有的……   小秋秋:我不信,你那天脖子上是什么?不是草莓难道是海绵宝宝的大菠萝?欺负我没有星生活吗?   上汤娃娃菜:星生活是什么?   小秋秋:就是像星星一样的生活。   上汤娃娃菜:……   没必要,您这样真的没必要。   元幸确实没有欺负令秋迟,虽然外号小星星,但的确也没有星星一样的生活。   除了那次他吃了不该吃的糖,两人在此事上也没有更进一步了。亲亲只是家常便饭,在星星家的一亩三分田上种草莓也只有那么一次,因为第二次的时候王愆旸被元幸踹了。   而且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了,他自己恢复这么久了,也不是不懂那些,就是……   就是……   元幸抱着手机,犹犹豫豫地回头看了看王愆旸。   对方带着个银色框架的眼镜,膝头上放着电脑。身上的白衬衣还未来得及卸下,扣子解开了两颗,领带松松地系在脖间,露出力挺的锁骨。英气的眉毛微微蹙着,神情认真地看着文件,眨眼的时候喉结会上下滚动一下。   元幸抿抿唇,吞了吞口水又眨眨眼,一套小动作连贯下来。   说好要当个坏人的开心先生迟迟不动手,小星星能怎么办。   主动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太丢脸了。   上汤娃娃菜:你,你就不要管这个了……   小秋秋:那你带我打排位我就不提这个!   上汤娃娃菜:好吧……只能一局哦   现在元幸也只在学习之余打一两局游戏,权当放松,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手感,依旧保持着不败的记录,甚至还在令秋迟的指引下,打开手机定位,获得了京市第一某影响的称号。   两局结束后,元幸乖乖地关掉了游戏,一边做题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令秋迟聊天。   到了晚上十一点左右,王愆旸合上电脑,催促元幸睡觉。元幸就匆忙和令秋迟道别,手机放在一旁去洗澡。   洗完澡回来后,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着,元幸一边擦头发一边查看消息。   本以为是令秋迟还有什么事,结果消息来自“附近的人”。   +V信gugugu:要片吗? 第一百三十章   片?什么片?   是面片还是奶片还是动画片?   元幸抱着手机, 小小的脑袋里有大大的疑惑。   上汤娃娃菜:那是什么呀?你是谁?   +V信gugugu:我是谁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是人间传播两性文化的使者,拯救你与水深火热中,赐予你星星一般生活的天使。   这个词今天令秋迟才提过, 本打算关手机的元幸犹豫了一秒。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听起来好像是好东西的。   上汤娃娃菜:那都有什么啊?   对面的人唰唰唰地发来好几个短视频, 十几秒那种,白底黑字, 分别是:男的,女的,小动物的。   +V信gugugu:你可以先看看再决定买不买~   元幸屏住呼吸, 心跳加快到干坏事时的速度。   王愆旸还坐在沙发上看文件, 见元幸一直杵在这儿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去睡吗?又在和小秋约着玩游戏?”   “没有没有。”元幸故作镇定放下毛巾,“就,就是看看时间。”说完便跑去吹头发了。   上汤娃娃菜:那你……一样都给我, 来一个的, 我,我看看……   打字都打出了结巴的感觉。   +V信gugugu:好嘞,一共是150块, 男的40女的40,小动物的因为不太好搞所以要贵一点要70,不还价的~   打游戏那会儿令秋迟就教过元幸在线支付的方法,元幸加了对方好友后,给他转了150块过去。   对方也很麻溜地给他发了一个链接, 还贴心地告诉他怎么下载怎么观看,着重强调了要带耳机,说完就把元幸给删了。   夜深人静,身旁的王愆旸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甚至还有轻微的鼾声。   元幸在黑暗中眨眨眼,缓缓将手伸到枕头下,摸到耳机,在窸窸窣窣的声音中将耳机拖到被窝里,接着自己像小老鼠一样钻进被窝里,蹑手蹑脚地摁开了手机。   呼吸喷洒到手机屏幕上,水汽很快就模糊了画面。   元幸偷偷摸摸得小心翼翼,生怕王愆旸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在干坏事。   结果这个念头刚从心里蹦出来,身边的王愆旸就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元幸”,伸手,准确无误地将他从被窝里捞出来,揽进怀里,抱紧,下巴放在元幸的脑袋上蹭了蹭。   要是往常元幸肯定也会顺势钻怀里,再蹭蹭胸口什么的,但是这次他的魂都要被吓出来了,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睡前他和令秋迟又交流了一下,令秋迟得知他买片笑得前仰后合,跟他科普了一下到底什么是“片”后又嘱咐了几句,顺便又从元幸这里要走三部片的资源,说是有机会自己也看看。   王愆旸将元幸捞进怀里之后就没了其他动作,元幸心跳飙了一会儿后,脱壳一般地从王愆旸的怀里钻了出来。   刚才简直要把他吓死了,再来一次可能就真的要死了。   劫后余生的元幸摸摸自己的小心脏,伸出手指戳了戳王愆旸,确保他没有反应后,拿出手机插上耳机,将屏幕亮度调至最低。   三个视频已经下载好了,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机里,时长均为一个多小时。   先看哪个呢?   元幸陷入了一种烦恼,他私心其实是想最后看男的,便点开了小动物。   正式观看之前,元幸深呼吸一口气,伸手摁了摁耳机,确保自己带严实了,然后怀着紧张的情绪点了播放键。   也不知道是什么小动物,要是小兔子小猫咪就好了,比较可爱。   不过片子没有遂元幸的愿,没有小兔子也没有小猫咪,只有一堆羊羊羊和几只狼。   这个“小动物的”是……   《喜羊羊与灰太狼大电影》……   元幸看着屏幕上青青草原,和村长一起懵逼。   为什么……   和说好的不一样……   接下来的“男的”是《海尔兄弟》,“女的”是《小花仙》。   元幸看着自己手里的三部动画片,想想自己逝去的150块钱,再想想自己为了偷看片子所受的哭,委屈得不行,又气又想哭,甚至还想笑,然后就抑制不住地发出了声音。   然后王愆旸就被吵醒了。   被吵醒的王愆旸看着旁边的元幸又哭又笑,以为他发癔症了,吓得他抱着人就要掐人中。   ……   几分钟后,王愆旸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元幸面色羞红,坐在床上揉着眼,又羞又恼,心情十分复杂。   “不是我说你啊元元。”王愆旸擦着眼泪坐起身来,“你买这个真是出乎出乎我的意料。”   手机被丢在床上,还播放着穿着两个裤衩的海尔兄弟,唱着下雨要打伞,雷欧雷欧。   元幸瘪嘴,一句话都不想说,他试图伸手去拿手机,手指头颤颤巍巍的,还差1cm的时候,王愆旸二话不说,连人带手机一起拉到怀里。   王愆旸装作生气,脸色一沉,把元幸拉近怀里后,将他像个小咸鱼一样放在自己大腿上,脸朝下,背朝上:“我问你,你买这个干什么?”   他提高音调:“给你买个新手机是让你,不仅犯网瘾打游戏买皮肤还偷偷买小电影看,学坏了是不是?”   说着,一手放在元幸的屁股上,用力打了一下。   弹性好得很。   没来过城市的农村元幸显然不知道这是套路,被吓得喉咙一哽,当场就要哭给王愆旸看:“呜呜呜不敢了不敢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听他哭,王愆旸又给他屁股上来了一下:“说!”   元小傻哭着地踢腾四肢:“说,说什么呀呜呜呜……”   “说你买这个要干什么?”王愆旸沉声问,实际面子上已经绷不住了,嘴角咧的合都合不拢。   “呜我,我想有星星一样的生活,就,就星星的……星星嘛……”元幸哭到语无伦次。   听到这个,王愆旸一下就笑了,这都什么和什么,自家的宝贝怎么满嘴胡话。   “什么星星啊宝贝?”王愆旸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语气已经带了笑意。   “啊?”元幸听王愆旸的语气已经变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回头,泪眼朦胧。   “吓着了吗?”王愆旸把他抱起来,老父亲一样用手帮他擦鼻涕眼泪,“逗你一下,看你傻的。”   元幸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王愆旸套路了,愣了一下后,嘴一瘪又要哭。   “别哭了别哭了。”王愆旸笑得不行,“你跟我讲讲什么是星星一样的生活?你这个小星星过的难道不是星星一样的生活的吗?”   元幸跟王愆旸解释了这个名词的由来和含义,一嗝一嗝地说:“我,我就是想有星星那样的……凶什么凶……”   王愆旸一听,又笑了,这个小傻蛋根本不明白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他抽了张纸给元幸,给他擦掉眼睛余下的泪水,问:“那你想不想要星星一样的生活啊我的小星星?”   元幸懵着脸点了头。结果头还没点第二下,就直接被吻住了。   十分温柔的吻,轻轻地辗转在唇瓣上,伴着被牙齿轻轻厮咬的酥麻感,元幸忍不住从嗓中哼出一声,刚刚紧绷的身体也逐渐放松。   虽然没有真正的星生活,但在接吻这件事上倒是熟练的多,吻的多了,彼此都很熟悉对方的身体。   往常基本上等元幸在自己怀里软成糯米糍时,王愆旸就会放开他,最多再打闹几下,今天的“不能细致描写的戏份”就完事了。   但是今天既然小星星想要拥有星星一样的生活,开心先生怎么能不帮他实现愿望呢?   他拿过枕头和抱枕,让元幸靠在上面,自己俯下身去,伸手拉住他的衣服。   元幸抱着王愆旸的脖颈,隐隐有点知道下面要发什么,急急忙忙地摇头。王愆旸摸摸他的脑袋,头发已经长出来一点点了,像胡茬一样扎手。   “放心。”王愆旸笑笑,“还没到那一步呢傻宝宝。”   话音刚落,元幸只觉得睡裤的松紧带陡然一松,柔软衣料正贴着自己的腿缓缓滑下去,一遍两遍,之后是衣服落地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王愆旸的目光朝下下聚焦,微微眯了眯,伸手掐住元幸的膝弯,稍稍往上抬了抬。   墙上两个身影,稍显的伟岸的那个弯下腰,头低了下去。   同时“啪——”一声,灯被关掉,屋内陷入黑暗,一切的羞赧都被此刻的颜色吞没。   元幸只觉得自己仿佛置入汪洋中,海水被太阳晒过,稍微有点炽热,但给人的感觉十分舒服。海水刚刚没过大腿,温暖地包裹住他,触手可得的海面倒影出他此时的模样,眼神稍显迷离,像是含了所有的星子。   雪白的浪花从海平面那头被送过来,一波接着一波从未间断,有时温柔有时猛烈地拍打在元幸身上,。   飞溅到空中的浪花像一颗又一颗的珍珠,元幸眨了眨半阖的双眼,在每一波浪花袭来时,试图伸手将那些珍珠抓在手里,但每次都是徒劳。   最后一波浪花袭来时,他轻叹一声,音色里没有惋惜,满是欢愉。   又是“啪——”一声,浴室的灯被打开了,王愆旸在浴缸里放满了水,缓缓将已经接近虚脱的元幸放进去。   看着元幸红扑扑的面色,王愆旸笑着摇摇头:“这样就不行,以后可怎么办。”   这边过了个四舍五入的星生活,那边远在二环的,没有一星半点星星一样生活的令秋迟偷偷摸摸地掏出了手机耳机,搓搓手,嘴角勾起笑容,点开视频,准备迎接新世界。   几秒钟后……   上汤娃娃菜你这个骗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元幸醒来时只觉得天旋地转。   没有偷吃糖的他, 记得昨晚从开始到结束时的一切细节, 从大海汪洋那湿热的温度到层层叠叠的浪花,再到最后的那声叹息。   最致命的是王愆旸唇边的白浊,像是偷吃了小星星的奶油蛋糕一样。   而他自己也觉得很愉悦, 比接吻拥抱舒服,是个食髓知味的理儿。   他头发乱糟糟的, 被睡卷的头发调皮地翘起。身上的睡衣和昨晚睡前那套不一样,白色的棉布上印着黄色的小星星, 而他的小星星也立了起来。   王愆旸还没醒,元幸低头看看,又侧头看看。   呜呜了一声, 用被子捂着脸又倒回了被窝里。   太丢人了……   他倒下去时不小心砸到了王愆旸, 王愆旸从梦中惊醒,挣扎地坐了起来。   王愆旸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刚睡醒的他难得也迷迷糊糊的。   大小迷糊互相对视了一眼, 眨眨眼, 大迷糊一笑,伸手抱住小迷糊,亲亲脸蛋, 轻声道:“早上好啊宝贝。”   元幸红着脸,小声回:“早上好的,开心先生。”   四舍五入的星生活暂时翻篇,不知老王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变成老王坏坏,勇敢欺负小阿星, 真正过上星星一样的生活。   再次去复查已经是五月底了。   周蕾关停了检查用的器械,从仪器前探出身子:“行了,以后不用再来复查了,药也可以停掉。”   她摸摸元幸那已经长出一厘米的头发,笑得十分和蔼:“恭喜元幸,彻底恢复了。”   话音刚落,“boom——”一声,各色的彩条条从头顶落下来。   赵眠付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个小礼炮,拉开了,语气激动得简直像他自己恢复了一样:“恭喜小元幸!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要不要让我捏捏脸啊!顺便我听说你想开个康复中心,可以来我这里取取经!”   王愆旸一全锤在赵眠付的肩膀上:“你想都别想。”   而另一边的周蕾则趁王愆旸的注意力都在赵眠付身上,趁机伸手捏了捏元幸的脸:“哎呀手感真好,怪不得赵总一直心心念念。”   元幸:“蕾,结结……唔,吴邀捏,捏我的nian……”   王愆旸:“……”   自己小宝贝太受欢迎也是一种负担,得想办法给藏起来。   除此之外,另外还有一件事应了那句好事成双。   团宠小星星的生日快到了。   去年的礼物是一颗星星,并且王愆旸许诺每年的生日都会有一颗新的星星,所以这个也不能称之为生日惊喜了,王愆旸另有其他准备。   但毕竟是团宠,除了老王之外还有多方势力,每一股势力都在准备礼物的同时,试图抢夺小星星。   其中以“嘉铭亲舅舅”和“娃娃菜的小秋秋”最为棘手。   嘉铭:“元幸来我家过生日吧,我有法子让你妈妈给你说生日快乐,同时也不会伤害到她。”   令秋迟:“我给你搞了高三的资料!去年京市文科状元的独家一手笔记!你之前说好的最爱我!爱我就让我给你过生日!”   王愆旸看向元幸:“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元幸:“……”   王愆旸:“你为什么不说话?”   好吧他是,元幸主动选择了王愆旸,还是愿意和他的开心先生一起度过生日。   王愆旸高兴地亲了亲他:“真乖。”   但元幸还是选择了和“娃娃菜的小秋秋”势力,私下里秘密会面。   不是叛变,而是另有其事。   不待元幸说正事,令秋迟已先发制人。声泪俱下地控诉元幸给他传假片。   元幸小声bb:“我觉得海星的。”   主要是后面四舍五入的星生活海星,但令秋迟并不知道。   令秋迟抓着他疯狂晃动:“你真是越来越气人了小白菜,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王愆旸的生日是在三月末,去年元幸给他准备了一份令人十分惊喜的生日礼物,但今年他生日的时候,元幸还在术后昏迷期,还在自己的回忆里遨游,所以并没有准备礼物。   虽然王愆旸说元幸能苏醒能恢复就是他最好的礼物了,但元幸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准备一份。   令秋迟一听,不屑地撇撇嘴:“你就算去给他买一双袜子,他都能把这双袜子供到天上。”   “为,为什么是袜子?”元幸问。   “笨。”令秋迟轻轻敲敲他的脑袋,“只是一个比喻而已,生日礼物嘛,本身就是一个让人开心的东西,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人准备的,就算没有礼物,只是一句简单的祝福,也会让人心花怒放。”   道理元幸都懂,但他就是想准备个不太一样的,可和王愆旸相处这么久了,他好像也没看出王愆旸对什么事情什么东西是特别在意的。   除了元幸自己。   “哼。”见元幸冥顽不灵,令秋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寄几想吧,你们两口子之间的事情不要乱抓狗粮给我,再不济你就以身相许吧,这事儿只会嫌少不嫌多。”   元幸自动把这句话理解成了完全体的星生活。   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唇:“那,那再说的吧就,我先回家的。”   “拜拜哦,嘱咐我哥多喝烫水。”   心事重重的元幸回家时王愆旸已经下班了,正坐在沙发上摆置着电脑。   见元幸回来,他兴奋地招招手:“来宝贝。”   元幸乖乖地走过去,王愆旸将电脑屏幕上的东西展示给元幸看,问:“想去玩吗,你的生日是六月份,免票哦。”   屏幕上是迪士尼乐园的官网,那些小时候看过的卡通人物趴在桌面上,笑得一脸天真。   “正好是六一儿童节,我家的小朋友要不要去游乐园玩啊?”   元幸从来没去过游乐园,当即眼睛一亮:“去的!要,要去的!”   “要去看,看小老鼠和鸭鸭,还有小猪的!”   小时候,元幸家里还有电视机那会儿。元幸每每放学到家后都会打开电视机,和这些可爱的小伙伴们共度欢乐试管。看的最多的就是《星际宝贝》,那时候嘉忆总是指着史迪奇说是小猪,元幸也就一直小猪小猪的叫。   它们在元幸灰暗的童年里,从灰色穹顶的裂缝里偷偷地钻进来,为这个世界洒下一丝丝的金光和童真。   元幸将这些光芒的碎片紧紧地攥在手里,直到23岁时,才重新摊开手掌。   “去吧,去吧,去吧开心先生。”元幸爬到王愆旸怀里,好像生怕对方会反悔一样,一声接一声地说,“去迪尼尼。”   “好好好,迪尼尼,带我们小元幸去。”王愆旸本来就有这打算,当天晚上便定了门票机酒等相关手续。   五月三十一晚,两人到了魔都。   酒店距离迪士尼乐园不远,走路不到五分钟就到了,从房间的落地窗里可以看到夜幕下的城堡,星月在塔尖上互相交替着位置。   轮到灿阳出云时,六月一日也到了。   元幸照旧起的很早,但此时还没有到入园时间,门口也没有多少人排队,他便和王愆旸一起呆在酒店吃早饭。   王愆旸拿出了已经不是惊喜的礼物,第二年的星星。   依旧在夏季大三角的范围内,夜间可以用天文望远镜观测到,距离“幸运星”和“小星星”都很近。   这颗星星名为——   “老王王”。   元幸看着手里的证书,看着“老王王”三个字,“噗呲”一声笑了。   “怎么?”王愆旸弯着眉眼问他,“不喜欢吗?”   元幸擦擦眼泪,仔细地把证书给收起来:“喜欢的,开心先生买,买一双袜子我,我都喜欢的。”   “什么袜子?”王愆旸问。   元幸赶紧捂着嘴,摇头:“没,没有的,我们赶快去,去排队吧。”   差点就暴露了自己的惊喜。   因为元幸领取的是六月份的生日免费门票,所以他的门票上印着“生日快乐入园券”,检票的小姐姐笑眯眯地帮他盖了个章,附赠一句“生日快乐”,打开了他一整天的愉悦心情。   元幸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具有纪念意义的票收起来,又在王愆旸的带领下,拿着身份证去游客咨询中心领了一个“生日快乐”的勋章,别在衣服上。   “这是什么呀?”他看着勋章问王愆旸。   王愆旸正在往自己的衣服上别一个“一起庆祝吧”的勋章,说:“这是个魔法勋章,看到你的人都会跟你说生日快乐。”   元幸拨弄了一下那个勋章,拉着王愆旸的手往园内走。   “魔法勋章”似乎真的显灵了,一路上有不少工作人员都笑着和和元幸说“生日快乐”,甚至一只路过赶去上班的雪莉玫专门停下,拉着元幸这个小寿星要拍照。   王愆旸拿出准备的相机,打开镜头盖笑着说:“你们两个都注意一下脑袋啊。”   玫玫似乎很喜欢元幸,走之前又抱抱他好几下,之后才依依不舍地被饲养员带走了,王愆旸和元幸两人也慢慢朝那些游乐设施方向走。   王愆旸买了vip的票也抢了不少快速通行证,两人基本上没排什么队就玩了不少项目,身带魔法生日徽章的元幸收获了不少生日快乐和拥抱。   因为游玩项目有水上的,王愆旸担心元幸头上的伤口,就在商店里给他买了一个史迪奇的帽子,脸颊两侧垂下来长长的小爪子,一捏爪子,史迪奇的耳朵就会一动一动的。   则元幸乐此不疲地捏着史迪奇的爪子,两个耳朵左右晃动,连人带帽子都可爱极了。   “开心先生。”元幸叫了王愆旸一声,左边耳朵动了一下。   “我们,我们接下来去哪里玩的?”右边耳朵动一下。   “我,我有一点点饿的。”两个耳朵一齐动了两下,扑啦一声耳朵又乖巧地垂下去。   “好了打住。”王愆旸一把抓住他的手,“好好说话。”   再这么下去就会因为被萌死而当场去世,诈尸都诈不起来那种。   午饭是在园内解决的,趁着吃饭的功夫,王愆旸又把下午的路线规划了一下,顺便又看看自己的背包,确保自己准备的惊喜和礼物没有被损坏。   下午的第一个项目在餐厅附近,是人气很高的一个玩乐项目,说是来迪士尼必玩的十大项目之一。   但很不幸的是王愆旸没有抢到快速通行证,两人只能在队伍里排队。   队伍里三层外三层的有不少人,十分拥挤,王愆旸怕挤着元幸,便手撑着栏杆,将元幸框在自己身前。   元幸捏着史迪奇的耳朵,兴致勃勃地跟王愆旸说着一些有的没的,说到高兴处笑得特别开心,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一咧,唇瓣的梨涡也绽开,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旁边站着几个也在排队的小姐姐,腐眼看人基的她们注意到这边的老王和星星,一脸姨母笑。悄咪咪暗搓搓地拿出了手机。   结果刚打开相机,王愆旸就把元幸往怀里一揽,挡住脸,冲她们那边笑了笑,示意不要拍照。   小姐姐们连连点头,收起了手机,眼中迸发出光芒。   是真的是真的!   等待的队伍从室外到了室内,屋内闷热,元幸也把帽子拿下来,用手在自己脸边扇了扇风。   头顶突然有灯光闪过,原本黑暗的室内突然有了几丝明亮,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朝光源处看。   原本平平无奇的天花板上出现了银河,不是完全静态的,仔细看的话,星斗的位置似乎在悄悄变化,真的就像是缓缓流淌的银河一样绚烂夺目。   同时室内中央空调也开启,一下就安抚了游客们烦躁的心,加上头顶银河,整个屋里的气氛一下就变得浪漫的起来,这也给原本枯燥的排队添加了不少乐趣。   所有的人都“哇”了一声,不少人拿出手机拍照。   王愆旸也拿出了相机,稍微调整参数后对准了元幸。   身后黑压压的人群只留了黑色的剪影,甚至被虚化,只有近处元幸这边是亮的。   元幸不知什么时候又带上了史迪奇的帽子,仰头看着天花板,银河蓝色的光芒柔和地打在他的脸色,将边缘也变成了模糊的蓝色。   长睫毛也被光染成蓝色,仰头的角度讲他的睫毛和银河相接,眨眨眼,星斗移位,就像千万颗小星星从他眼中钻出。   浪漫的氛围下,就像是在银河中旅行的小王子,随手洒下一把星星给世人安眠好梦。   元幸张嘴仰头望着,手无意识地捏了捏史迪奇帽子的爪子,左边的耳朵呲棱一竖。   王愆旸手摁下快门,“咔嚓——”一声将这个画面捕捉下来,永恒地留了下来。   元幸被快门声打断了思绪,低下头疑惑地看了王愆旸一眼,王愆旸冲他晃晃手中相机,将刚刚拍的照片展示给元幸看。   “我也想,想给开心先生拍。”元幸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快门。   “好啊。”王愆旸将相机递给元幸,手把手地教他,“对过焦后摁快门就好了。”   “咔嚓——”一声,小星星的摄影处女座诞生了,摄于生日这天,出镜的是他最爱的人。   “开心先生呀。”元幸凑到王愆旸这边小声说,“这个,照片能不能洗出来,给我的?”   王愆旸也小声说:“当然可以呀,不过你要照片做什么呢?”   元幸抿了抿唇,小声说:“秘,秘密。”   队伍稍稍向前挪动了几步,头顶的银河也跟着他们向前移动,元幸又将目光放到了银河上。   看着看着,他突然睁大了眼睛,急急伸手拉了拉王愆旸的衣服:“开,开心先生呀!”   “怎么了?”王愆旸问。   元幸伸手指指头顶:“夏季大,大三角,好像在这里的。。”   其实这片银河并不包含夏季大三角,但王愆旸还是顺着元幸指的方向看过去,咂舌捧场:“还真是。”   “那边。”元幸凭着记忆想了一下幸运星小星星老王王的位置,“我们应该是在,在那边的,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我们不是在这儿吗?”王愆旸低下头看着元幸,微微勾唇,同时拉住他的手,使劲地握了一下。   元幸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王愆旸的意思,也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在,在这里的,小星星在这里的。”   两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虽然不能看到真正的银河,但心中自有那几颗星辰。   幸运星给他好运,小星星去陪着妈妈,老王王就给元幸。来年说不定还会有星星的名字被他们命名为开心先生,元幸,王愆旸,小元元。   他们的一生和恒星相比起来,不过是后者眨个眼的时间。恒星趋近与永恒的生命,让小星星和他的开心先生得以用这种方式永远在一起,永远在那个最美的夏季大三角里,永远在那个最美的夏天。   又玩了几个项目后,夜色也逐渐降临。   晚上的乐园里有两场灯光大秀,距离第一场开始还有十几分钟,两人便一人一个冰激凌,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元幸手里的冰激凌是海盐味的,非常漂亮的薄荷绿色,一如头顶的天色和他的心情。   身上的生日快乐勋章稍微有一点点松,元幸便低下头,伸手重新扣了一下,还没扣好,就感觉一大片黑压压的阴影盖住了他。   元幸一抬头,手里的冰激凌都差点被吓掉了。   他面前至少站了十个迪士尼的人偶,有他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过的米奇和米妮,唐老鸭和黛丝,早上见过的雪莉玫和达菲,维尼跳跳虎,史迪奇等等等等他叫不出名字的人物。   这些要下班的小伙伴在路上捡到了一个今天生日的宝宝,毛茸茸的脑袋们凑在一起,叽里咕噜了几句,一拍即合之后便围了过来。   元幸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就收获了爱的抱抱。   还是早上那个雪莉玫,给了元幸一个真·熊抱。接着是小熊维尼,也是个熊抱,后面是鼠抱,鸭鸭抱,小脑斧抱,甚至还要拉着他转圈圈。   轮到史迪奇的时候最可爱,它笨笨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凑到元幸的帽子旁边,不知怎么一个操作,成功地捏了捏那个操纵着耳朵的小爪子。   元幸头顶的耳朵立起来又落下,啪嗒一声,蓝色的绒毛在晚风中晃了晃。   史迪奇当即伸手捂住嘴,小jiojio开心地原地踏步,周围其他的小伙伴们也跟着它一起高兴地踏起了小碎步。   十好几个憨厚可爱的小宝贝在你面前蹦蹦跳跳,很难不被感染,元幸看着他们,不自觉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伙伴们在饲养员的催促下离开了,一步三回头地还冲元幸挥手道别,元幸也跟个小孩子一样从地上蹦起来,使劲挥舞着双手。   这大概是今天他最高兴的时刻了。   直到小伙伴们的身影都消失在视野里,元幸这才坐回到王愆旸身边,问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王愆旸被他逗笑了,放下手中的相机,指指他胸前的勋章:“傻宝贝,它们是在庆祝你生日快乐呢。”   人偶虽是有工作人员扮演,但她们不会在游客面前摘下头套,这不仅是工作要求,也是它们守护你童年那份美好,那份天真的一种方式。   元幸看着它们离开的方向,问王愆旸:“开心先生,刚刚那个,那个黄色的小熊是什么动画片里的呀?”   他说的应该是小熊维尼。   王愆旸虽然知道,但还是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刚刚拍了照片,回去之后我们可以在电脑上查一下,如果是动画片里的人物,我们就一起看看怎么样?如果下次再有机会来这里玩的话,我们就把功课做足了,争取每个人物都能认出来好不好?”   元幸使劲点头:“好的!”   同样,虽然那些童年小伙伴已经离开了元幸的童年,但现在也有开心先生守护着他的天真,让他一直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灯光大秀结束的时候,许多游人都离开了游乐园。   元幸还不想离开这个梦幻的地方,索性还没闭园,王愆旸就拉着他的手,缓缓地走在路边。   不远处的城堡亮起了灯,有一对新人趁着美景拍摄婚纱照。晚风吹拂在白色的头纱上,高高扬起,蕾丝的玫瑰花仿佛有了生命。   新郎在摄影师的指引下,缓缓将头纱撩起,凑进去吻了新娘子。   元幸驻足,看得有些呆愣愣的。   他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开心先……”   结果话没说完,脑袋就被什么东西给盖住了。   是今天带来防晒但一直没机会穿的浅色格子衬衫。   “没有头纱。”王愆旸的声音响起,“先拿这个凑合吧。”   话音刚落,衬衫被捞起,薄荷绿色的晚风溜了进来,同时溜进来的还有开心先生。   衣摆落下时,唇角相贴,满是海盐冰激凌的味道。   到了酒店,元幸的脸一直因为刚才那个吻而红扑扑的,带着头顶还没来得及摘下的史迪奇似乎也有红晕。   王愆旸看着他这副模样问:“傻愣什么呢?”   元幸才将自己的意识拉回到现实,他喃喃地说:“刚刚,结婚的。”   “嗯。”王愆旸坐在他旁边,顺着他的话说,“别人在拍婚纱照呢。”   元幸点头,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只干巴巴地吐出三个字:“好看的。”   “嗯,好看。”王愆旸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元幸也傻傻地“嗯”了一声。   话音刚落,“嘭——”一声,园区里开始了第二场灯光大秀,从两人居住的酒店这边正好能看到。   屋内的光线瞬间就被五光十色给盖住了,比那时的银河还耀眼。   元幸眨眨眼,看看王愆旸,满脑子都是刚刚别人拍婚纱照的样子。   王愆旸垂眸,在绚烂绮丽中捏捏他的脸,另一只手伸进今天背了一整天的背包里,摸索出一个袋子,偷偷藏在身后问:“小元幸想跟我结婚吗?”   窗外的灯光一闪而过,元幸一瞬间睁大了双眼。   王愆旸笑了笑,絮絮叨叨地说:“本来还在担心会不会有点急躁有些唐突,但一想小元幸和我在一起都要两年了,也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就恨不得下一秒就说这件事。”   元幸在他平缓的语调中屏住了呼吸。   “今天毕竟是你的生日,不能喧宾夺主了,我也就藏着掖着了一整天。”王愆旸起身,缓缓跪在元幸身前,“其实我虽然考虑了这么多,但还是有点不太确定,一直在想万一我的小元幸不愿意怎么办?”   “好在路上看到了那对拍婚纱照的新人,不然你的开心先生可能真的没有勇气跟你说这件事。”   话到此时,灯光秀到了高潮,各色烟火齐齐绽放。   不知道它们知不知道这边正在经历浪漫的事情,灯光总是有意无意地透过落地窗打进屋内,将他们变成一幅漂亮的画,漂亮得可以挂进人生的长廊长河里。   王愆旸攥紧了身后的袋子,在元幸亮晶晶的目光中缓缓拿出。   “我的元元愿意吗?”王愆旸笑问,“让我管你一辈子的闲事?”   元幸揉了揉眼,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那行。”王愆旸突然又笑得不怀好意,“那我就把这个东西交给我们小元幸了。”   手中被放入一个袋子,元幸低头一看。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共四本五三, 从语数英到文综, 准备的齐齐全全。颜色鲜艳到扎眼的封皮,熟悉的八个大字,熟悉的噩梦, 甚至还是2020年新编的十五年珍藏版,让每一位学生都分享到高品质教育。   礼物是好礼物, 老王却不是好老王。   王愆旸一直观察着元幸的面部表情,心中乐不可支。   只见元幸的表情先是懵逼了两三秒, 接着终于有所动容,眨巴眨眼眼睛,抬头看着王愆旸, 眼神里满是“为什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然后嘴巴瘪了一瘪,眉毛也一歪,努力不被气哭。   他在王愆旸问出那句“小元幸想和我结婚吗?”时, 心脏就跳得厉害, 隐隐觉得要发生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元幸很早之前就想过,考虑过,早到去年那在给王愆旸准备生日惊喜的时候就说过想和开心先生结婚这种话, 虽然那时候他还傻傻的,国内现在并不支持同性婚姻,但真心似乎并不会被这些条条框框束缚。   没有结婚证书但可以有一个一辈子的承诺。   没有法律效益但他相信开心先生不会辜负自己。   然后现在……   不相信了!   元幸气鼓鼓!   刚刚瘪起的嘴巴一鼓,元幸变成小河豚,一把抓过沉甸甸的五三, 赌气一样说道:“开心先生是要看着我写一辈子的作业吗?那我现在就去写的。”   生气时说话也不结巴了,还傲娇。   说完他就跳下床,要去自己的包里拿笔。   “回来,这就生气了。”王愆旸笑着,伸手把他给抓回来,手一揽,抱着人坐在床上。   元幸踢腾着四肢,五三无情又冷冰冰地拍打在王愆旸的脸上:“我要去写作业的,开心先生你不要拦我。”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宝贝。”王愆旸夺过五三扔到一旁,“我们不做五三,你跟我结婚嫁给我好不好?”   刚还想继续傲娇下去的元幸听了这话后抿抿唇,没说话。   一朵粉色的烟火升到夜色中,炸开后落下时哔哔啵啵,像是一朵花绽开时拨动了琴弦。   “不说话吗?真想和五三过一辈子?”王愆旸把下巴放在元幸的肩膀上,学着他平时说话那样,“好不好的小元幸?嫁给开心先生的,结婚的好不好的?”   元幸平时偶尔会因为自己这个口癖不好意思,此时听王愆旸这么肆无忌惮地调戏自己,当即又羞又气。   “开心先生你,你不要学我说话的!”元幸回头,扬手作势要打他。   结果手甫一抬起,就见空气中拉出一道银光。   “咦?”   元幸左手上多一枚银色指环,细细的,刚好套住他的中指。   样式简洁,没有多余的装饰,在夜色下泛着浅浅的蓝色。   元幸的注意力顿时就被吸引了,他将左手举在面前,微微转动着手腕:“什,什么时候的?”   “才发现啊?”王愆旸笑眯眯地说,“喜欢吗?”   元幸抿抿唇,刚刚被五三down下去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他小幅度地点点头:“喜欢的。”   王愆旸下巴朝他手的方向扬了扬,又问:“那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这个?”   元幸又嗫喏地说:“你,你的。”   “有多喜欢?”王愆旸穷追不舍。   元幸有点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实际上他那刚恢复的脑袋似乎又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指环和求婚给冲晕乎了,只好小声说:“特别,特别喜欢的。”   不知道是口吃还是两个特别。   又晕着脑袋补了一句:“掉进水里也,也先救你的。”   王愆旸被元幸这不知哪里学来的浑话给逗笑了,他捉住元幸的手,动作轻柔地将中指上的指环给取下来,捏在食指拇指间。   “元幸你看这里啊。”他翻了一下手腕,将指环对准了窗外月色烟火。   指环内侧凹凸不平的一串英文就显露了出来——   “Mr.Happy's Little Star.”   开心先生的小星星。   元幸跟着洒进字母凹槽里的月光一齐喃喃念出声,嘴巴微微张着。   屋内一时陷入了沉寂,王愆旸就这样举着那枚满是爱意的指环,由着他的小星星凝眸观赏。   好一会儿,元幸才闭上了嘴巴,同时一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王愆旸的手背上。   他顿时慌张:“小元幸怎么哭了?”   元幸拿过指环,擦了擦眼泪,虽然有些抽噎,但语气中没有一丝难过:“不是的开心先生,我,我是高兴的,很高兴的。”   他扭过头,双手扶在王愆旸的肩膀上,眼眶还红红的:“真的,真的很高兴的,谢,谢谢谢开心先生的。”   王愆旸弯了弯眉毛,抽了张纸帮他的小宝贝擦擦眼角:“高兴就该笑,我的小元幸笑着多可爱啊。”   元幸当即就扯了个微笑给他,结果用力过猛,加上刚刚哭过,鼻涕一下就出来了,还是两道,两个鼻孔一起开工,王愆旸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这下元幸真哭出来了。   因为觉得丢人。   一顿哄小宝贝猛如虎后,元幸吸着鼻子趴在王愆旸怀里,他把脸埋起来,只露个羞红的耳朵在外面,手中紧紧攥着指环。   “开心,开心先生的呢?”元幸问,“是Little Star's Mr.Happy吗?”   “答对了。”王愆旸捏捏他红红的鼻子。   “那,那在哪里呢?”元幸又问。   “你翻翻自己的口袋。”王愆旸笑着说。   元幸伸手往自己的裤子口袋里套了套,果然拿出一个和自己那个款式一模一样的指环,只不过稍大一些,内侧的英文也正是他刚刚说出的那串。   两枚指环安安静静地躺在元幸的掌心里,大的那个圈住了小的那个,就像开心先生抱着小星星一样。   王愆旸将元幸的那枚拿起,轻声说:“手伸出来,我给你带上。”   给元幸带上戒指后,王愆旸冲元幸伸出自己的左手,说:“好了,现在轮到我们小元幸给我带了。”   元幸屏住呼吸,拿起属于王愆旸那枚指环,莹白的指尖微微颤抖。   “别紧张。”王愆旸轻笑一声,“就当是交换戒指了。”   “嗯……”元幸深呼吸,努力抑制住颤抖,缓缓将小星星的开心先生给套在王愆旸的中指上。   松手的那一瞬间,元幸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好了。”王愆旸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指环撞击在一起,发出微微一声脆响。   彼此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对方的面上,他指引着元幸:“交换完戒指后,是接吻。”   这不是王愆旸一次这么看怀里的元幸,但心中翻涌的情愫却要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心潮澎湃。   元幸面色含羞,抿着唇垂着眼眸,眼下泪痣仿佛都被此时的气氛浸染成了绯红色,眸光起初躲闪,然后在第一次偷看的时候被抓包。   他被捏着下巴抬起脸,对上王愆旸炙热又深情的视线。   烟花大秀在此时进入了尾声,单个的烟花一个接一个升空,盛开。   屋内也明一时亮一时,像是有人在用胶片相机拍照一样,可视的画面只有快门捕捉到的那一瞬间,并不是连贯的镜头。   两人稍稍凑近,一个抬眸一个垂眸。   纷纷闭上眼睛,睫毛和唇瓣都贴到了一起。   短衬衫的扣子开了两颗。   宽阔的肩膀,肌肉线条漂亮得不像话。略显瘦弱的肩膀,皮肤细白,关节处都透着红色。   小星星被抓住手腕,被迫仰起头,拉直手臂,银色的指环微微闪烁了一下。   利齿触碰到天鹅般的脖颈,像野兽抓到自己的猎物一样厮咬着。   最后“嘭——”一声,灯光大秀落下帷幕,胶片相机用尽了胶卷,没了画面,只留下声音。   衣服落地窸窸窣窣的声音,皮肤相蹭时簌簌雪落的声音。   接吻的声音,抽泣的声音,安抚的声音。   塑料被撕开时尖锐的声音。   元幸眼睛和唇瓣红得不成样,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的:“开,开心先生……”   王愆旸还保持着一些理智,他将塑料包装胡乱扔在地上,问元幸:“怎么了宝贝?”   元幸摇摇头,不知道还剩多少意识:“我,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很高兴,很高兴的。我,我好喜欢你,好爱你爱的。”   就像初遇开心先生那天一样高兴。   就像初次和开心先生通话聊天一样高兴。   就像开心先生第一次摸摸他的脑袋一样高兴。   就像开心先生第一次吃饭那次一样高兴。   总之和开心先生在一起,就很高兴,也很幸福。   ……   …… 第一百三十三章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 元幸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空调开了一整夜, 嗡嗡响着,不知道具体多少度,凉飕飕的风直接吹到身上, 元幸觉得有一点点冷。   他眯着眼睛,四处转了转脑袋, 隐隐约约看到了床头的空调遥控器,便伸手去拿。   一个胳膊的长度够不到, 元幸只得支起身子去拿。结果腰间酸痛无比,完全无法坐起来。   酸楚感让迷糊中的元幸清醒了不少,眼中的景象也逐渐趋于清晰。   屋里乱的不行, 像是遭了窃贼, 数件衣服和枕头被子被胡乱丢在地上,各种摆件也东倒西歪。   元幸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又四处转了转头,不明所以, 只想快点把空调关了, 便强行支起身子,伸手去拿空调遥控器。   “嘶——”一声,元幸吸了一口凉气, 然后又“扑通”一声,他又倒在了床上,无法动弹。   同时在他起身时,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后拔了出来。   元幸愣了一下,又愣了一下, 又愣了一下。   左手中指上的指环突然反射了窗帘缝隙里的阳光,晃了一下元幸的眼睛,迫使他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昨晚,草莓园优秀的种植员工王愆旸,带着一窍不通的元幸一齐劳动,本来说好的是在草莓园种地,结果最后元幸变成了那一亩三分田。   这“待字开垦”的田地,在优秀员工的耕耘下,经历了从松土播种浇水等流程后,终于变成了一块被耕种的十分完美的草莓田,不仅地面上满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草莓,土壤里也满是种子。   优秀员工似乎有魔法,将这一亩三分田从床上带到地毯上,又抱在沙发上,桌子上,浴室里。   最后还索性把工具埋进了土里。   而今,优秀的草莓种植员工就躺在元幸身后,一条胳膊伸长,揽着他的腰,平稳呼吸里都带着餍足,身上有不少牙龈和抓痕。   轰——   元幸脑中的火山喷发,险些又变成那个小傻蛋。   他的脸宛若岩浆那般滚烫,浑身上下也瞬间就变成了虾子的颜色,就差头顶冒烟了。   这下空调也不用关了,正好降温。   趴在床上的元幸一动都不敢动,唯有脸红。   他记得那时候赶上了第二波烟花,屋里从明明灭灭到彻底黑暗,自己看不到王愆旸的脸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一声一声唤自己的名字,满含爱意。   元幸伸手攥了攥身下白色的床单,看着中指上的指环,微微眯起眼睛,勾唇笑了一声。   “笑什么呢?”   身后冷不丁地传来声音。   元幸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王愆旸拉回怀抱里,甚至还像条小咸鱼一样被翻了个面。   动作虽快但力度轻柔,刚刚动一下都觉得腰疼的元幸一点都没觉得不舒服。   “早上好小元幸。”王愆旸双手捧着元幸的脸,语气笑意满满。   元幸被捏成了小鸡嘴,脸还红着,小红鸡撅了撅嘴,嘟嘟囔囔了一大堆,王愆旸一句都没听懂。   “说什么呢?”王愆旸临开手前又捏捏他的脸。   元幸支支吾吾:“什,什么的,没有没有的。”   王愆旸似乎心情大好,也不再问他到底说了什么,伸手捏捏他脸上的肉,自己也没说话,就这样看着元幸。   他没醒的时候还好,元幸虽然脑袋boom掉了但还有一点点思考的能力。现在和王愆旸四目相对,就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小傻蛋,说话颠三倒四,也不敢看人,左脑右脑被搅成一团浆糊。   王愆旸看出了他的不好意思,故意笑问:“怎么了脸这么红?”   元幸把头埋进他怀里,小声说:“开心先生,不要看我的。”   本来老王吧就憋了两年之久,终于修成正果,如今再看爱人这幅依赖的主动投怀送抱的模样,心中自然乐不可支。   “好,没看你。”王愆旸摸摸他的脑袋,将人又拉近怀里,用被子盖好,“宝贝再休息一会儿吧。”   两人相拥,谁都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空调嗡嗡嗡的白噪音,暂时填补了此时的寂静。   良久,久到元幸又快睡着了,身后的王愆旸突然在被窝里动了一下,离元幸更近了一点。   元幸身体一颤,默默往后退了退。   王愆旸见状,不明所以,又追着往前凑了凑。   元幸抿着唇,又往后退,王愆旸又紧跟上去。   幼稚的把戏如此往复,终于到元幸要掉下床时,王愆旸伸手,强行将人拉回怀里,问:“搞什么呢?”   元幸颤颤巍巍地抬头,快哭出来了:“开心先生你,你能不能,穿上衣服……”   王愆旸愣了一秒,开始哈哈大笑,然后被恼羞成怒的元幸猛一顿锤后,乖乖下床穿衣服,顺便给元幸也套了一身干净的睡衣。   生日之行的计划除了迪士尼外还有很多打卡景点,毕竟魔都还有很多值得看的美景。但元幸这模样八成是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在酒店过了几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几天后是活蹦乱跳了,但也到了返程的时候。   元幸有点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迪士尼城堡的塔尖,王愆旸安抚地摸摸他的脑袋:“有机会再来。”   元幸“嗯”了一声,捏紧了口袋里的“生日快乐”勋章。   回到京市后,王愆旸投入工作,元幸也重新投入了学习,毕竟六月已至,自己真的没多少时间了。   来给元幸补习文综的老师是个高个小哥哥,姓韩,人长得帅气,名校毕业,教课的水平也一流。   本来说好只教元幸一个,但有一次令秋迟凑巧赶上了小哥哥给元幸上课。他看了小哥哥一眼,当天就赖着不走了,后面死活都要和元幸一起上文综课,完全忘了自己是理科。   令秋迟:“从今天起我就改学文了!”   王愆旸:“你学个锤子,滚回家弹琴去。”   令秋迟:“嘤嘤嘤。”   王愆旸:“再嘤掐死你。”   元幸:“……”   最后王愆旸只能又问对方能不能连语文一起教,对方点头后,令秋迟这才得以见到心意的小哥哥。   今天补习语文,令秋迟趁着小哥哥上厕所的时候,拉着元幸小声bb:“我觉得我恋爱惹。”   元幸放下手中的笔,无奈道:“小秋,你好好上课的。”   令秋迟置若罔闻,只双手捧着脸,一脸陶醉宛若痴汉一样望着厕所的方向:“连上厕所的声音都这么好听。”   元幸:“……”   还是掐死吧。   令秋迟这边积极发展着可能属于自己的感情线,元幸就一门心思投入学习。   日月交替,元幸在“无头可悬梁,胆怂不敢刺股”和“星星一样的生活”中迎来了九月份。   圣德高中开学的日子。   这几个月他除了学习之外还在努力练习说话,争取把最后那点结巴和口癖都给改掉,不能去学校丢人。   私立高中各种条件都好,校服也比公立高中的运动服好看一大截,西式的深蓝色小西装配着白色的衬衫,衬得整个人挺拔得宛若一枝修竹。   站在镜子前,元幸有些拘谨地拉了拉衣服,但心中更多的是喜悦。   穿上这身衣服就代表着他终于又重新回归了校园。   “好看吗?”元幸抓了抓已经长出来的头发,问王愆旸。   王愆旸毫不吝啬地夸赞:“特别好看,我们小元幸穿什么都好看。”   元幸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抿抿唇,拿上书包和王愆旸一起出门,驱车前往圣德学院。   路上,王愆旸除了交代了一些他的学校里的事情,还告诉他去学校的路线:“你就在家附近的地铁站坐14号线,坐4站后转6号线,然后坐到朝阳站,A口出。记住了吗?”   元幸点点头:“记住的。”   他康复了快小半年了,现在又要去上学,已经步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得到了不少成长的元幸也是时候自己一个人去上学了,毕竟他也23岁了。   主要是和王愆旸上班也不顺路,要每天接送他上学,总会有一个人迟到。   距离圣德高中还有两个街区时遇到了红灯,王愆旸拉下手刹看着不远处校园里的钟楼,不免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元幸的脑袋:“小元幸也长大了。”   大概从这里开始,元幸就要开始慢慢脱离王愆旸无微不至的保护了,甚至越走越远,直到实现自己的目标和理想。   元幸抓着王愆旸的手小声说:“没事的开心先生,我,我目标的大学就在本地的,我不用离你很远,也不想的。”   王愆旸看着他笑了笑,在红灯最后几秒的时候凑过去吻了吻他。   一群白鸽扇着翅膀从头顶飞过,学校大门十分气派,“圣德高中”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校园内部不仅有四五栋教学楼,还有钟楼,体育馆游泳馆图书馆,观星台等等等,白色的建筑掩映在苍翠的绿树中,没得像一幅画。   乡下小元幸攥紧了书包带,看傻眼了直接。   王愆旸敲敲他的脑袋:“以后有的是机会看,别傻了宝贝。”   之前王愆旸和校方打过招呼,元幸直接被带去了考场参加入学考试。   元幸本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参加这个特殊的跳级考试,毕竟在他之前那个小地方,能跳级的人少之又少,但没想到考场里有不少人,个个面色稚嫩,元幸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了一番,心中下决心要好好学习。   这些学生大约都不认识彼此,个个都拘谨得很,也不互相攀谈,这也让元幸松了口气。本来他还担心大家都是老同学,只有他一个人谁都不认识,格格不入,现在看来,这个新环境比他想象得要轻松多了。   他人生的新阶段,也顺顺利利的。   考试成绩要次日才能出,元幸就一个人坐车回家了。   他头发长出的并不多,几厘米立在脑袋上看着像个小刺猬,没了之前的刘海,露着饱满的额头,背挺得笔直,整个人看着十分精神。   圣德高中在京市本就算贵族学校,又因校服好看,一直在本地高中生口中的“别人的高中”。加上元幸本身外貌条件就不错,引得车上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女生频频侧目。   出地铁站的时候,那几名女生终于鼓起勇气走过来想加个微信。   往常若是发生这种类似的事情,都是王愆旸出面帮元幸解决,此时元幸一个人,只能自己解决。   他礼貌微笑拒绝了小姐姐们,轻声说:“不好意思,我,我有男朋友的。”   小姐姐们一听,眼睛一亮,点着头就走了,也没为难元幸。   元幸挠了挠头,正为自己独立解决了这件事而开心时,有人将他拉进怀里。   “放学了啊男朋友?”一直等在地铁出站口的王愆旸笑着问。   “开心先生!”刚刚还独立自主的元幸立即就变成了傻小孩,还撒娇,“我好饿哦。”   “回家吧。”王愆旸接过元幸的书包,不顾旁人的目光牵起他的手,“已经做好饭了,都是你爱吃的。”   “嗯嗯。”元幸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   睡前,王愆旸抱着元幸躺在床上,牵着双手,两个指环在昏暗的卧室里微微璀璨。   今天元幸考了一天也累了,王愆旸也不打算折腾他,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轻声询问考试怎么样。   元幸快睡着了,说话迷迷糊糊的:“有,有一点点难的,不过我都写上去了,把卷子写满了。”   “行吧。”王愆旸笑道,“尽力就行。”   次日清早,两人洗漱的时候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是元幸接的电话。   简单几句后元幸挂了电话,神情迷茫。   王愆旸刷着牙从浴室走出来,问:“怎么了?是学校打的电话吗?”   元幸木讷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王愆旸看他不太对劲,追问:“对方怎么说?是考试没过吗?”   元幸先是点点头,紧接着又马上摇头,然后小声说:“学,学校说我,我考了第一名……让我进特优班的。”   王愆旸一听,顿时把手里的电动牙刷给扔了,喜形于色,亲了元幸一脸泡沫:“宝贝真厉害!”   结果元幸哭丧着脸说:“特,特优班要住校,我不想住校。” 第一百三十四章   圣德高中的高三生分两种, 走读和住校, 一般是由学生们自己根据自身情况来选择的。   但特优班不同,特优班要求全员住校,只因他们是高三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 圣德高中是想重点培养这个班的学生,让他们得以在一年后取得优异的成绩, 不论是出国也好还是就读国内重点大学,以此来提高学校的知名度。   去年圣德特优班取得了不菲的成绩, 全班30人,近一半出国取得国外大学的offer,余下的均在国内985211, 最差的一个所读专业也名列世界前茅。   能取得这样的成果, 背后一定付出了心酸和努力。   住校生不能回家,节省了上下学路上的时间,有更充足的学习时间和环境。   元幸不太想住校, 他就是不想离开他的开心先生。   王愆旸呢, 如果是为自己的幸福生活考虑的话,他不愿意。   毕竟他吧,是吧, 这么艰难,养娃快两年,在三个月前才吃到第一口肉,而往后这三个月他看元幸认真学习也没好意思主动拉人沉迷温柔乡,万一孩子考不好那就是他的锅了。   但如果为了元幸的学业和未来考虑, 王愆旸还是很愿意元幸住校的。   毕竟现在王愆旸他自己人生中的目标基本上都实现了,要房有房要车有车,弟弟听话继母不烦人,老父亲不作妖也还凑合,最重要的是小宝贝粘人喜人。   所以他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着他的小元幸一天天长大,变得更优秀更厉害。   而且元幸准高三生上学肯定很累,从学校回家要近一个小时车程,如果再种草莓地的话,元幸的身体肯定吃不消。   从这个出发点考虑的话,他倒是挺愿意“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   元幸放下电话,把脑袋埋在王愆旸的胸前,泡沫蹭在他的衣服上,撒娇一样哼唧:“我不想住校的,我想,我想跟开心先生一起。”   王愆旸胡乱漱下口中泡沫,将元幸的脑袋掰起来,擦掉他脸上的泡沫,笑他:“都多大了还撒娇呢。”   元幸又将头埋了回去:“就,就撒娇。”   左右时间还早,距离出发去学校还有一段时间,王愆旸决定给元幸讲一讲大道理。   他问:“小元幸是不是特别想帮助那些和你一样的小朋友们?”   元幸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可是我,我更想和开心先生在一起的。”   孩子大了,都会举一反三了,不容易套路了。   “咳。”王愆旸尴尬地轻咳一声,带着他坐在沙发上,“我知道这个,但小元幸你想一下,你的同学们今年都16岁,17岁,最多18岁,但是你呢,23岁了对不对?”   “不能说你的起步比他们晚,我相信你比他们都优秀,但是呢,毕竟你之前空缺了六年时间。”   元幸似明白王愆旸想让他住校的心思,偏执地摇摇头:“我不想的。”   “听话元元。”王愆旸摸摸他的脑袋,“我希望是看到的是一个越来越优秀,越来越独立的小元幸,因为说句你现在可能不爱听的话,以后我是会早你一步离开的,在开心先生这里你可以撒娇,可以粘人,但是在人生大的方向上,一定要独立,因为我们从来到走,都是一个人。”   听到这话的时候元幸的眼睛稍微有点红,他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愆旸。   王愆旸食指在他眼下轻轻擦拭,温声道:“我希望我是你人生路上是一个推波助澜的存在,而不是一个绊住你困住你的存在,这个我们小元幸明白吗?”   红肿着眼睛的元幸点点头,稍稍吸了吸鼻子。   “又哭了。”王愆旸抽下一张纸,捏住他的鼻子,“没事的宝贝,一周七天,五天你学习,余下两天跟我呆在一起,这样的时间安排是很合理的。你在学校学习累了,回到家时可以倒下来,我就能在你背后抱住你。”   窗外飞过一群白鸽,振翅的声音格外的蓬勃。   元幸朝窗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只停在惊喜花花盆旁的白鸽。   白鸽从惊喜花的花盆里衔走一片干枯的红色花瓣,抬头看着元幸,嗓中咕咕两声,振翅走了。   元幸收回目光,自己揉了揉眼睛,定下心神:“我们去学校吧,开心先生。”   王愆旸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去什么学校,先吃早饭。以后你要是住校的时候早上不吃饭,别怪我不客气了。”   虽然两人达成了住校协议,但老王心中总归有不舍之情。   同样不舍的还有他的小秋秋和他的大舅。   他秋在表示不舍之余,心心念念更多的还是教文综和语文的小韩哥哥。因为元幸要去学校了,所以也就停止补习了,所以令秋迟就没办法蹭课,就没办法见到小韩哥哥了。   元幸看他一脸痴汉样就头疼的厉害,只好说帮他问一下之前老师的联系方式,看看能不能补习。   相比起令秋迟,他大舅……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嘉铭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元幸的肩膀,说让他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就算没考好也不要紧,财大气粗的舅舅给你个分公司玩玩锻炼一下。   不过嘉铭带来的还有一幅书法,是嘉忆写的。   他坑蒙拐骗嘉忆说自己有个朋友家的小孩今年上高三,想求一幅字来激励一下孩子。朋友是王愆旸,朋友家的小孩是元幸,这话没毛病。   元幸双手接过这幅裱好的字,眼睛亮亮的。   “天道酬勤” 四个大字笔墨厚重,笔锋中满是恢弘大气。   松烟墨似乎未干,凑近了还能闻到丝丝味道。   “好好加油吧。”嘉铭又拍拍他的肩膀,“去经历之前错过的人生,实现没有达成的目标。”   元幸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宣纸粗糙的表面,心中似乎听到了白鸽振翅之声。   正式住校的前一天,王愆旸带着元幸买了许多他需要的东西,傍晚到家的时候两人都累到虚脱,双双躺在沙发上。   元幸趴在王愆旸身上,许是心中想到接下来一周只能见王愆旸一次,又开始撒娇:“我不想住校的。”   王愆旸哭笑不得:“之前怎么说的?”   元幸哼唧一声:“我,我就是说说嘛,又没说不住的。”   “行。”王愆旸抱着人拍拍背,“到了学校不用因为那些有的没的觉得自卑,觉得不好意思,听到没有?你可是考了第一名,比他们都优秀。”   元幸懒懒地“嗯”了一声,用脑袋蹭蹭王愆旸的胸口:“我,我很厉害的。”   安静了半分钟后,分别的伤感突然轮到了王愆旸身上,他长叹一口气:“哎,舍不得啊。”   正玩着王愆旸衣服扣子的元幸笑出声:“开心先生你,你怎么肥四的,刚刚还说我。”   “那你也说说我。”王愆旸抱着人翻了个身,两人侧躺着,目光相对。   元幸眨眨眼,思考了一下怎么指责这个幼稚的开心先生。   结果不待他反应过来,就被吻住了。   这次的吻从一开始就用尽了全力,仿佛生离死别,让元幸喘不过来气,面色没几秒就变得红扑扑的。王愆旸甚至重重地咬了咬他的下唇,留下一个殷红的印子。   元幸吃痛,忍不住“啊”了一声,结果一开口就没停下来,一直“啊”到了后凌晨时分,还哭到了那会儿。   “住宿舍自己一个人洗澡听见没有?衣服也好好穿,不能让室友看见。”   “呜,呜呜呜嗯。”   “别人搭讪也不准理,看都不准看一眼。”   “呜呜好。”   “声音大点说你知道了。”   “呜呜呜我知道了!”   草莓工考虑到一亩三分田要上学,就手下留情,锁骨往上的地方没有搞种植,往下的地方则充分物尽其用,没个七八天看来是消不掉。   第二天也还能走路,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开垦了。   只是到了学校进了教室,老师看元幸精神不济,蔫蔫的,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元幸忙摇摇头,提起精神听老师讲话,心中把王愆旸给锤了十几二十遍。   特优一班采用小班教学模式,一班只有25个人,男女比例1:1,年龄最小的才15岁,最大的就是元幸,23岁。   不过因为他面嫩,班里同学都是好孩子,老师也没有将元幸过往的事情公布出来,所以元幸也没有不适感,大家还都喊他元幸哥,可把他高兴得不行,摸着后脑勺嘿嘿嘿傻笑了好一会儿。   因为是班里年龄最大的,所以班长这个职务就落到了元幸的头上。   元幸有点不太自信,有点犹豫要不要接下这个职务时,同桌的男生用胳膊肘撞了撞他,小声说:“元幸哥你不要怕,没问题的,我可以带你去辩论赛玩锻炼一下口才,然后英语角也可以锻炼口语,那边好多国外的交换生呢。”   闻言,元幸思考了一下。   他之前的高中生活里只有学习学习学习,枯燥的不得了,相比之下,男生口中的就精彩许多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重回校园,有什么资格不好好把握珍惜呢。   元幸深吸一口气,从老师手中接过象征着“班长”一职的徽章,谨慎地别在胸口。   “好了。”老师笑眯眯地说,“既然班委都选好了,那我们就开始上课啦。”   “上课!”老师说。   元幸连忙起身:“起立!”   全体同学哗啦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齐声道:“老——师——好——”   又一群白鸽飞过,仿佛有那只衔走了惊喜花花瓣的,它从家里飞到学校,飞到元幸的窗前,悄悄地将花瓣放在元幸的铅笔盒里。   元幸看着铅笔盒中的花瓣,微微笑了一下。   第一天的高中生活结束了,元幸收好今天的作业和明天要预习的课本,背着书包朝宿舍走。   九月份,天黑的还不算太晚,七点半时天色还是亮的,但星月已经搬到了天幕上。   室友是在上课时分配好的,元幸的室友就是他的同桌,那个鼓励过他的男孩子,叫林枫。   林枫的铺盖和生活必需品还没送过来,所以他今晚不住宿舍,两人一间的宿舍就只剩元幸一个人。   贵族高中宿舍条件也好,两人一间上床下桌,一人一个大衣柜,独立卫浴,夏天空调冬天地暖,小阳台可以晾晒衣服,甚至还有接配网线的地方。   元幸带了手机来学校,只不过白天上课时关机,此时到了宿舍终于能开机了。宿舍里没别人,元幸便也十分放松,进宿舍连书包还没放下就迫不及待地联系他的开心先生。   视频信号“嘟嘟嘟”了几声后,终于接通了。   王愆旸似乎还在公司,西装革履,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到元幸的一瞬间绽开笑容。   “开心先生!”元幸立即叫他,语气里满是想念。   “小元幸放学到宿舍啦?”王愆旸弯着眼眸问他。   不待元幸回答,王愆旸那边就有同事来找他看文件,他只得先分出一点精力处理掉个工作,结果刚看完这个邮件,又来了一个开会通知。   王愆旸略带歉意地看着元幸:“最近工作比较忙,我先去开会,等会儿再来和小元幸联系好不好?”   元幸点点头,听话地“嗯”了一声,主动挂断了电话。   不能和开心先生视频,元幸还记得自己现在是个学生,脱下校服外套拿起书包坐到了书桌前。今天虽是上课第一天,但各科老师都留了不少作业,估计要耗费不少时间。   桌面上摆着新买的台灯,脑子和定时器,各种书籍都是元幸点名要求买的,不过他最在意的还是那幅挂在墙上字。   是妈妈给自己写的呢。   元幸看着“天道酬器”四字,忍不住勾唇,然后低头提笔开始写作业。   学习中的元幸十分认真,即使手机就倒扣着放在一边,他也没有分心摸鱼,一口气就将全部的作业给写完了。   放下笔时是十点了,元幸伸了个懒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后这才拿起了手机看一眼。   开心先生没有给他发消息呢。   元幸有点失望地耸耸肩,看了看班级群里的消息。   开学第一天,一群素不相识的孩子聚在一起要相处一年,个个自然都兴奋得不行,叽里咕噜地发了好多消息。   副班:男寝4-1宿舍,我刚刚订了烤串,欲吃速来!!   学委:麻烦给女寝这里也来两份owo   体委:4-1是吧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语文课代表:那什么明天早上要坚持背课文的,都记着点啊,我去吃烤串了先   数学课代表:@地理课代表,那道题我不会!!教我!   班长-元幸哥:作业都写完了吗?还有一会儿就熄灯了。   副班:……   学委:……   语文课代表:……   数学课代表:你是魔鬼吗???   元幸靠在椅子上,看着手机屏幕上蹦出来的一条又一条消息,自己也慢慢笑了起来。   这就是高中生活啊。   副班长主动跑来元幸的宿舍,给他递了几根烤串,嘱咐他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元幸道谢后坐在宿舍啃着肉串,又在群里和同学联络了一波感情后洗澡去了。   他牢记着那晚的血泪史,即使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从浴室出来时还是裹严实了。   不过身上穿的是并不是睡衣睡裤,而是王愆旸的一件T恤。   一身小草莓味道的元幸吹干头发后倒在床上,掀起T恤衫,像个痴汉一样闻了闻,松开手后脸颊悄咪咪地红了。   小白狗躺在他床上,元幸伸手将小白狗抱进怀里,蜷起身来在床上打了个滚。   好想开心先生呀。   没滚几下,他拿起手机,点开和王愆旸的聊天栏后将手机放在床头,自己抱好小白狗,乖巧地等着对方发消息过来。   一直到他快睡着,手机都没有动静,元幸不免有些失望。   宿舍已经断电了,走廊里发出一声又一声补作业的哀嚎。屋里黑漆漆的,只有手机散发着荧蓝色的光芒,元幸躺在上铺,睡眼惺忪地翻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着。   下一秒,手机开始疯狂震动,元幸的瞌睡虫在瞬间一扫而空,眼睛一下睁大,不存在的小耳朵支棱起来,小尾巴疯狂地摇动。   元幸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有拎了拎自己的衣服。   “还没睡啊宝贝?”王愆旸似乎是坐在车里,一脸的疲惫。   “没,没呢。”元幸对着耳机上的麦克风小声说,“在等你的。”   “抱歉啊。”王愆旸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今天来了几个大项目,整个公司都忙翻天了。小元幸怎么样?新学校新同学新生活还适应吗?”   元幸一听这个,立马就来了精神。   你要跟我唠这个,我可不困了啊。   他从入学仪式说到自己当了班长,兴致勃勃地下床拿自己的班长徽章,就着台灯的光展示给王愆旸看。又讲到自己的同桌兼室友林枫说带他去辩论会和英语角锻炼语言能力,说自己刚刚在班级群里和同学们聊天,吃了几根肉串,鸡肉串,特别好吃。   “小猪么你是?”王愆旸笑着问他,“就知道吃。”   元幸立即不服气,抱着台灯和手机爬到上铺:“我,我还知道其他的!”   “其他什么?”王愆旸调整了座椅的角度,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上去。   “嗯……”元幸思忖着,调整了台灯的光,选了个亮度最低的橘黄色的光芒。   他看着手机屏幕,眯了眯眼睛,小声说:“还知道,想你的。”   王愆旸愣了一下,拇指在屏幕中元幸脸上摩挲了一下,好像真的揉捏到他那软乎乎的脸颊一样。   “我也很想我们小元幸。”王愆旸弯了弯眼眸,凑近屏幕,“比你能想象到的还要想。”   若是元幸没有住校,此时肯定是在家里写完了作业,抱着小白狗躺在沙发上睡着,嘴里含含糊糊地喊着开心先生,等听到开门声后一下就蹦起来跑到玄关处,抱住到家的王愆旸,黏黏糊糊地要亲亲要抱抱。   但事实是只有一个屏幕里的小元幸,看得到,抱不到摸不到亲不到。   元幸抱着小白狗眨眨眼,不服输地说:“我觉得我,我比开心先生还要想。”   “是吗?”王愆旸问,“有多想?”   元幸放开小白狗,坐起来,伸开双臂,伸展到自己的极限,拉出一个长度:“有,这么想的!”   王愆旸看着他这副模样,在那头轻笑出声:“好,我们小元幸赢啦。”   元幸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又抱着小白狗躺下,眨眨眼,思考着说点什么。   他把左手送到镜头前,冲王愆旸晃了晃左手上的指环:“开心先生你看,小星星的,白天上课不能带首饰,我就放在书包里,然后放学了就,就带上来。”   王愆旸也抬起左手放在镜头前:“知道了知道了,你就算不带我也不会说你什么的宝贝。”   “不行。”元幸摇摇头,“要带好的。”   “好。”王愆旸笑着,又摸了摸屏幕里的小元幸。   “宿舍只有你一个吗?”王愆旸看元幸这电话打的肆无忌惮,不禁问。   元幸抱着小白狗在床上翻了个身:“只有我一个的,我室友他,他今晚回家,明天才能来的。”   “这样啊。”王愆旸点点头,“那你可得记好我之前跟你说的啊,还记不记得?要不要我再给你说一遍?”   元幸闻言,脸稍稍红了红,他装作不经意挡住摄像头:“好了好了我,我知道的,开心先生你不用重复。”   王愆旸看着黑漆漆的屏幕,又笑了笑。   害羞了啊这是。   “我,我在想。”脸色平息后,元幸又抬起了手,“要是我的室友回来的话,怎,怎么给开心先生打电话呢?”   如果林枫回来的话,元幸肯定不能再这么黏黏糊糊地跟王愆旸打电话。   不待王愆旸回答,元幸就得出了答案:“有了,我,我可以等林枫睡着后,悄悄去阳台上给开心先生打电话。”   “不行。”王愆旸闻言立即摇头。   元幸委屈地鼓了鼓腮帮,以示不满。   王愆旸无视掉他的撒娇:“听话,我每天给你打个视频电话,你跟我讲讲你今天吃了什么,有什么高兴的不高兴的事情都告诉我,能让我每天都看到你就好了,想撒娇还是抱抱就等周末回家。”   元幸点点头,暂且同意。   “听话,你的任务是好好学习,不是天天跟我打电话。”严父老王继续说,“要好好学习听到了吗?不考上X大就别回来见我。”   元幸:“嘤。”   老王:“不准嘤,学什么不好学令秋迟。”   老王真的很严格。   “对了我听说。”王愆旸拿出平板看了看京市的新闻,“X大的新校区落在咱们家附近,两站地铁,到时候看看,要是你想上的专业在新校区咱们就还住这里,要是在老校区,就换个房子住在老校区那边,距离我上班的地方也不算远。”   高中开学才第一天,就开始规划大学生活了。   “跟你说这个也没别的。”王愆旸收起平板,“想要有幸福是生活是需要付出努力的宝贝,加油吧。”   元幸点头:“嗯!”   这番对话结束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虽没有说话,但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里的爱人,仿佛对方就在自己身边呼吸一样。   王愆旸看了看手表,马上就十二点了,元幸早上六点还要起床背书。   他问:“睡吗宝贝?”   元幸摇摇头:“还不想的。”   “行。”立场不坚定的王愆旸立即点头,“那再看个五分钟的。”   结果五分钟后,两人又都没有挂电话,于是又来了五分钟,紧接着又是五分钟。   已经在一起两年的二人,表现得像一对刚刚开始谈恋爱的情侣,你侬我侬,就算无话可说也都舍不得挂断电话。   就算只看着对方,也十分满足。   终于王愆旸忍不住了,他摸摸镜头里小元幸的头:“好了宝贝快睡吧,明早你还要上学呢。今天周二,你再坚持个三天就能回来了,到时候想吃什么就给你做什么。”   元幸依依不舍地说:“那好吧,开心先生你,你路上开车的时候慢一点点。”   临挂断电话时,王愆旸突然注意到什么:“等等。”   元幸问:“怎么的开心先生?”   王愆旸伸手指了指:“你身上这件衣服有点眼熟啊,怪不得我早上找衣服的时候没有找到,原来是被你收……”   “啪——”一声,元幸红着脸挂断了电话。   月亮在夜色中跳着芭蕾,踢踏着步子挪到了元幸的窗前,几缕细细的月光钻入屋内,在元幸窗前略过,直直地投射到元幸的校服上别着的班长徽章上,将镀银的徽章照射得流光溢彩。   元幸褪下左手上的戒指,伸手捞了捞月光,将其半路截胡到戒指上里。   他眯了眯眼睛,看着指环内侧的“Mr.Happy\'s Little Star”,勾了勾唇。   次日他是被搬行李回来的林枫吵醒的。   林枫一脸歉意地看着上铺的元幸:“不好意思吵醒你了,你继续睡吧,到点我叫你去学校,我尽量声音轻一点。”   元幸迷瞪着脸看着林枫,迷迷糊糊的脑袋里突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用被子裹住只穿了个大T恤的自己,倒头继续睡了。   不能让室友看见呢,不然开心先生又要生气了。   他一生气,自己说不定又要去当那一亩三分田。   嗯,要听话的。   三天后,周五,住校生回家的日子。   各科老师布置了大堆作业,同学们苦不堪言地往书包里装作业和卷子,放学铃一响,个个又笑逐颜开地背着书包跑出教室,宛如撒欢的小鸟。   王愆旸中午的时候给元幸发了消息,说是会准时在学校大门等他。   结果元幸出了大门,左看看右看看都没有看到王愆旸那辆四个圈圈标志的车。   是路上堵车了吧,元幸心想,他打算再等一会儿,要是没等到就发个消息过去。   正当他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石子时,远处传来轰鸣声,宛如巨兽嘶吼。紧接着黑影一闪,一辆黑色的车停在元幸的身边,速度之快宛若幻影,带起的风吹乱了元幸的发型。   车窗缓缓摇下,驾驶席上带着墨镜的王愆旸,酷酷地冲元幸扬了扬下巴。   元幸:“……”   王愆旸见元幸手里还拎着个包,马上下车帮他拎包。   “累不累?”王愆旸摘下墨镜问他,“来包给我,家里的汤都煲好了,就等你回来了。”   私立高中的学生家长不乏有钱人,但是像王愆旸这么高调的,似乎学校大门口独一份。   元幸有点不好意思地将书包递给王愆旸:“开心先生你,你太张扬的。”   “有吗?”王愆旸又带上了墨镜,“这不是给我的宝贝长脸吗?免得有人看不起我的小元幸。”   “没有的。”元幸连忙说,“同学们都,都很好的,对我也很好的。”   元幸话音刚落,就有几个还没等到家长的同班同学发现了元幸,三三两两咬着冰棍就跑了过来:“元幸哥!给你吃冰棍啊,绿豆味的吃不吃?”   到了元幸面前,同学几个发现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个高腿长开豪车,虽然墨镜挡住了脸,但是不难脑补出一张金城武的脸,最主要的是看着年龄也不大。   “元幸哥这是……”副班长试探性地问了问元幸,“这是你哥哥吗?”   “你哥好高啊。”比元幸还矮的地理课代表咬着冰棍说,“哥哥吃冰棍吗?很好吃的。”   元幸那边还在思考怎么和同学们解释他和王愆旸的关系时,就见王愆旸一手接冰棍一手摸他的脑袋,一边笑眯眯地说:“不是哦。”   “我是元幸爸爸。”   当晚,老王连卧室门都没进去。   老王:QAQ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下一话做好疯狂拉时间线的准备,一句话过了三四年什么的咕咕咕_(:з」∠)_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今天是2021年, 6月7日, 星期一,考高第一天。”   “据数据统计,我市今年高考报名人数约有5.9w人, 同去年相比有所下降,我市教育局对此大为重视, 并已出台了相关政策,逐步实施。”   清晨7:00, 电视机里传出早间新闻播报员的声音,元幸坐在餐桌前,手里拿着一本古诗词赏析, 边看边等着开饭。   “今日白天温度较高, 最高可达36℃,请广大考生及考生家长注意防暑防晒……预祝各位考生考出优异的成绩,给高中三年的努力交上完美的答卷。”   “吃饭咯!”王愆旸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 “我去把电视关了, 背书呢别被打扰了。”   “没事的开心先生。”元幸放下挡住脸的书,“我不看了。”   全年九月的时候,元幸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京市鼎鼎有名的圣德高中特优班, 从此开展了为期一年的住校生活,同时也是一周见一次王愆旸生活。   最开始王愆旸想元幸想得紧,时不时还去看看元幸,带点他爱吃的东西,隔着学校的铁门就像探监一样, 就差拿俩白面大馒头了。   到后面元幸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连见都不见王愆旸,甚至觉得每周回家一次都耽误他的学习。   不过现在老王此时总算是熬出头了,他的小宝贝终于要高考了。   跟去年相比,元幸稍稍长高了一厘米,也吃胖了一点,之前身上简直没一点肉,现在整个人都肉呼呼的。   最主要的精气神的变化,整个人跟之前相比更有朝气更有自信,穿着修身又帅气的校服站在那里精神得不行,跟之前软弱的只会往王愆旸身后躲的模样相比,一看就是个阳光又朝气的大小伙子。   而且经过林枫带着他去英语角和辩论会混了一年,他说话现在基本不口吃了,连口癖也很少带了。   虽然在王愆旸面前还是会撒娇,但总归有个24岁的模样。   除了外貌和气场的变化之外,同样得到提升的还有元幸的学习成绩,他在一模二模三模都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尤其是一个月前的三模,直接考进了全市的前50名。   据说三模的成绩和高考的相差不了多少,那会儿王愆旸拿到元幸的成绩单后真真高兴得不得了,逢人就高调炫耀,恨不得想让全世界都知道。   “来来来把这个吃了。”王愆旸将手中的盘子放在元幸面前,“吃了就能考100分。”   元幸低头,只见盘子里是一根火腿肠,两个煎的十分圆的煎蛋,摆在雪白的盘子里组成了个“100”。   元幸一看就笑了,夹起那根外皮炸的酥脆的火腿肠,说:“我们都是150分。”   王愆旸一拍脑门:“我给忘了,小元幸你等等,先别吃啊。”   厨房里翻箱倒柜后,王愆旸拿着一包早餐饼干走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从袋中捏出一个“5”模样的饼干放在元幸的盘子里。   “这样就好了。”王愆旸说,“吃吧吃吧。”   “好~”   元幸按着150的顺序吃下这高考早餐,又喝了杯豆浆,这才不紧不慢地收拾书包。   第二次踏入这个战场,元幸一点都不紧张,毕竟是“复读”过的,整个人的状态都十分轻松。   反而是家里人比较紧张,仿佛是他们要去高考一样。   嘉铭提早一天就来王愆旸家里,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最后又怕自己给施加压力,特意重复了一句说考不好给你开个公司玩玩。   张玥也专门打了电话过来,和元幸bbb了好久,最后说考完带着同学去她店里吃饭,通通打五折。   王愆旸则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不能戴手表吧也不能带首饰,戒指摘下来了吗?今天就先不带吧。上考场前记得上个厕所啊,考试的时候要跑厕所就不好了,2B铅笔带了吗?橡皮带了吗?身份证呢?准考证呢?要不要再吃俩满头。”   元幸看他这模样,只好摘下戒指,当着他的面去了趟厕所,然后后打开自己的文具袋,给他看袋子里的东西,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别这么紧张的开心先生。”元幸晃了晃文具袋。   王愆旸往袋子里瞅了一眼,松了口气,又偏要嘴硬说:“我这是为了缓解你的紧张,万一你少带东西了怎么办?”   “好。”元幸笑着看王愆旸,又检查了一遍必需品。   考场离家不远,走路十五分钟就到了,但因为今天气温高,王愆旸总觉得他的宝贝会被晒中暑,还是开了车将人送到。   已经有不少学生进考场了,校门口也围了一堆家长,王愆旸将车停在路边,熄火后拉开两人的安全带。   “不要紧张听到了吗?注意着点时间,写完一定要检查一下,对一对答题卡上的选择题,最重要的是考生信息知道吗?可别写成元星了。”王愆旸又开始了絮叨模式,“考不好也不要紧,尽力就行,回头也不指望你舅舅,我给你开俩公司玩都行。”   元幸扯了扯书包袋子,看着王愆旸,起身,主动凑了上去亲了他一下。   王愆旸立即噤声,掌住元幸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   他将他的勇气传递,他将他的坚定传达。   考虑到元幸一会儿要考试,这个吻没一会儿就结束了,元幸似乎有点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小声说:“我进考场了,开心先生不用送我的,十一点半考试就结束了。”   王愆旸摸摸他的脑袋,又在唇上啄了一下:“去吧,加油我的宝贝。”   “咔嚓——”一声,车门关闭,王愆旸目送元幸下车,朝校门走去。   门口有不少家长,虽素不相识,但都为元幸加油打气。   考点栅栏上拉着“天王盖地虎,都考985,宝塔镇河妖,全上211”的红横幅,横幅被风吹得绷起来,宛若一张鼓面,被风敲击出鼓点,像是战士们出征前的战鼓,为他们鼓舞士气,呐喊助威。   上午九点,校园广播响起考试开始的零食。   这场元幸等了六年多的“战役”,终于打响。   高考第一天上午是语文,下午是数学,元幸自觉发挥的不错,令秋迟就在哭嘤嘤了,说自己的数学有一道大题的第三道小题没写,元幸安慰了他几句,鼓励他在理综上将分数赚回来。   第二天是文综和英语。   元幸许是有点不舒服,中午吃了午饭后没一会儿就开始拉肚子,王愆旸既心疼又焦急,还是给元幸吃下了治拉肚子的药让他在家躺了一会儿,祈祷着下午不要出差错。   下午16:50,距离高考结束还有10分钟的时候,王愆旸站在校门口,手里拿着那个带有大狮子的保温杯,焦急地朝学校里看。   周围的家长们都紧绷着神经,个个都攥着手,心系考场中的孩子。   17:00整,一道零食响起,为期两天的高考正式结束。   校园里起先还没什么动静,两三分钟后有学生陆陆续续地从教学楼里走出来,面色各异,见到家长时都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一直蹲在校门口的电视台甚至还采访了第一二名出来的孩子,校门口一时好不热闹。   王愆旸攥紧了保温杯,一直看着元幸考试的那个教学楼。   元幸是最后一批出来的学生,王愆旸在不远处看到他的时候,他紧绷着一张小脸,看不出神情。   “元幸!”王愆旸冲他招手。   元幸抬起头,看到王愆旸的一瞬间瘪了瘪嘴,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他一边揉着眼一边走到王愆旸身边,自闭一样地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前。   “怎么了这是?”王愆旸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着眼泪。   “我……”元幸吸了吸鼻子,“我,我肚子那会儿有点,有点疼,英语有一道听力题没听到的……”   他说着抽噎了一下,这会儿委屈得不行,连口吃和口癖都带出来了:“后面又,又去上了厕所呜呜……”   王愆旸赶紧带着人上了车,关掉车门后抱着人好一会儿安慰:“乖,只准哭这么一会儿哦,哎行行行多哭一会儿,想哭多久就哭多久,好,我再抱紧点,亲一亲行不行?亲一亲还哭不哭了?”   待元幸的情绪平复了一点,王愆旸这才问他具体发生了什么。   结果和元幸跟他说的一模一样,就漏了个听力题,上了一次厕所,余下的都写上去了。   就他刚刚哭的那架势,王愆旸还以为他除了这个选择题之外还有其他的没写呢。   “我,我很害怕的呜呜呜……” 元幸又开始抹眼泪了,“我,我我的英语不是特别好的,万一因为这么一点点分,这么一点点,没考上的呜……”   “哎没事的。”王愆旸抱住他拍拍后背,“三分嘛,我的宝贝不是语文很好嘛,这三分在作文上就能补回来。”   “但,但是的……”元幸吸着鼻子呜呜咽咽。   他真的害怕因为这三分没考上学校,和自己来之不易的机会失之交臂,毕竟他又等了六年才又一次等来这个机会。   “相信我,真没事的。”王愆旸帮他擦着眼泪,“那道空着的题蒙上去没有?”   “蒙,蒙上的。”元幸说,“三,三短一长选最长,三长一短,一短选最短,差不多一样就,就选C的,最后我,我都选了C……”   “那差不多就行了。”王愆旸拍拍他的肩膀说,“不会因为这3分就落榜的,难道你之前一年多的努力都比不上这三分吗?”   “话,话虽这么说的……”   “行了。”王愆旸直接给他倒了一杯盖的温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把水喝了,今晚去跟同学们玩吧,开心点,那边那几个是你同学不?我记得是吧,记得早点回家就行,不能夜不归宿啊。”   元幸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吸着鼻子带上戒指,拿着王愆旸给的经费下车去找同学们了。   高考答案当天晚上就公布到了网上,元幸九点多左右回家,和王愆旸一起对答案估分。   对到英语听力最后那道题的时候,元幸愣了一下。   王愆旸问:“怎么了?”   “和我蒙的一样。”元幸指着那道题,“选C。”   王愆旸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不是挺好的吗?下午那会儿还哭,现在还哭不哭了?”   元幸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看着电脑屏幕上的“C”,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时来运转。   估分估下来,元幸能有680分,这个分数基本上国内211985随便挑,任君选择。   王愆旸查询了一下X大心理学专业往年的最低分,正好比元幸的估分少了十几分,如果高考成绩和估分八九不离十,元幸的愿望和目标基本上就稳了。   几天后高考成绩下来,果然和元幸估算的一样,688分,在市内都排得上号,王愆旸高兴得连着请了好几天的课。   元幸得知这个成绩后,“哇”的一声哭出来,是被自己吓哭的。   但总归是喜悦。   七月中,元幸拿到了自己心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底面印着学校的全景水墨图,X大的校徽和校名烫了银,显得格外漂亮。   上面写着。   元幸同学:   我校决定录取你入教育科学学院(系)心理学专业学习。请你准时于二○二一年,八月三十日凭本通知书到校报到。   落款:X京大学,二二一年,七月二十五日   作者有话要说:元元元宝贝上大学惹! 第一百三十六章   2021年的11月, 大一新生元幸站在客厅的窗前, 在清晨稀薄的雾气中看着满目金黄色的梧桐,听着落叶簌簌的声音,忍不住拽了拽身上的外套。   “元幸, 别忘了浇花。”王愆旸在厨房提醒他,“上周你忘了浇水, 花差点死掉。”   元幸一手拎着水壶,另一只手拨了拨惊喜花光秃秃的枝茎, 说:“知道了。”   语落,四时和四季开始在他身前的窗内更迭,从秋冬到春夏, 像是转了个圈, 从窗户这头转到那头。   梧桐叶从金灿灿到落叶归根,再到嫩绿抽芽,碧色满树, 蝉鸣其间。   而元幸在时光中, 拎着水壶朝惊喜花的花盆中倒入小半壶水,抬头时,窗前景色已更迭, 低头时,惊喜花的花瓣正在往下掉落,只留下那最后一朵愿做灿烂的夏花。   穿了件白T恤的元幸,在蝉鸣声中盯着那多红花看了两眼,然后转过身, 冲着厨房唤了一声:“浇好花了,开心先生。”   “行,那就快来吃饭吧。”   元幸放下水壶洗了手后在餐厅里坐下,自觉地先喝了一杯温水,等着王愆旸将早饭端上来。   2025年的5月,元幸已经大四了,还差一个月就要毕业了。   四年间,元幸长高了一点,但跟王愆旸比起来还不算高。五官也没什么大变化,还是一笑能露一口小白牙,挤出两个小酒窝的傻乎乎模样。   外表没变化,主要还是心境内在的变化,他在全国最高学府里荏苒熏陶了四年,早就不是那个小傻蛋元幸了,现在应该叫高材生元幸。   “牛奶有点烫。”王愆旸将早餐放下,嘱咐元幸,“你慢点喝。”   元幸接过杯子,回头看看客厅的窗台,问王愆旸:“开心先生啊。”   “怎么了?”王愆旸问。   元幸回身,指了指窗台上的惊喜花:“惊喜花到底是什么花呢?”   顺着他的动作,王愆旸也抬头看了看,思忖后收回目光,将早餐一一摆在桌上:“谁知道呢,你想知道的话上网查一下,不然问问张明星,他好像快结婚了,过阵子得上礼。”   “不过不知道也行。”王愆旸继续说,“不如就把它继续当成一个惊喜,就像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一样。”   就像最开始王愆旸在火锅店里“捡”到小可怜元幸时,也没想到会有如今这么一天,也没想到他的小宝贝再有一个月都要大学毕业了。   “那好吧。”元幸扭头回来,不再继续纠结这个,“那我还想吃那个糖了,就是种出惊喜花的那个棒棒糖。”   当时那盒糖是王愆旸的合作伙伴寄给他的,所以牌子什么的他也不清楚,但还是说:“行,过两天给你买一盒。”   “耶~”元幸这才满意地吃早饭。   王愆旸见状,摇摇头:“多大的人了啊小元幸,还要吃糖。”   元幸喝了口牛奶,嘴唇周围一圈白:“我都这么这么大了,开心先生你还不是在喊我小元幸。”   “学会贫嘴了是不是。”王愆旸笑。   吃饭的途中元幸接了个电话,是他导师打来的,让他下午的时候去办公室一趟,有事情。   此时五月,距离元幸毕业还有一个月,估计导师找他就是跟他说一下论文相关。   “谁啊?”王愆旸问。   “我导师。”元幸将嘴唇一圈的奶白色舔去,“我下午得回学校一趟。”   “嗯。”王愆旸点头,两人继续吃早饭。   安静了一阵后,王愆旸突然抬起头又问:“小元幸想好去哪里实习了吗?”   心理学并不是什么热门的大众专业,对口的职位也不多,现今大多心理咨询所都对心理咨询师的要求很高,不仅学历要过关,还要有丰富的经验。   所以大多数学生都会继续选择学术深造,一直往上走,等学术精湛后再出来自立门户开个心理咨询所。   “唔……”元幸咬着面包含糊不清地说,“可能去方奶奶那里吧,我跟方奶奶还有小陈姐姐也都说过的。”   方秋月那件康复中心原本是私人的,但近几年受到了政策扶持,和多家知名的基金会合作,现今已经半公立化了。原本那几栋小楼周围又新建起了几栋供疗养用的大楼,后面的小花园的面积也扩大了,内部重新翻修,原本老旧的楼梯修缮得焕然一新,跟之前比起来不知好了多少。   但随着半公立化的同时,各种更加完善的规章制度也定制了起来,场地扩充人员也扩充,医院也开始招收不少实习生来做事。   “也行。”王愆旸说,“主要是你愿意就行。”   “我当然愿意的。”元幸笑着说。   毕竟他的这个愿望就是在那里萌生出的呢,那张黄色的卡纸他现在还留着。   王愆旸语气一转,突然调笑道:“不过,小元幸你要是求我一句,我现在就给你砸钱开个属于你自己的康复中心,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元幸的医院’。”   元幸放下杯子,无语地看了王愆旸一眼:“哼,我有钱的。”   他大学的时候就将那些该考的资格证给考完了,偶尔也出去做个心理咨询的兼职什么的,每小时的报酬都还不低。这么四年攒下来,除去他习惯性做慈善捐除去的部分,早就有了个自己的小金库。   元幸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拿出自己的钱包,抽出300块钱,财大气粗地拍到王愆旸面前的桌上:“给,买你一个晚上的。”   因为之前的经历,元幸还是用现金更习惯些,所以在上大学的时候王就送了他这个钱包。   钱包里还装了张照片,正是五年前王愆旸送他戒指求婚那天,在迪士尼的星空下拍摄的照片,一张老王微笑图,还是元幸摄影的处女座呢。   王愆旸伸手,从善如流地将300块收下,放进自己的皮夹子里。   他的钱包里也有张照片,也是在迪士尼的那天晚上拍摄的,是元幸在星空下,仰着头,带着个史迪奇的帽子那张。   王愆旸合了钱包后又拍了拍:“行,今晚元老板说了算,什么姿势都行。”   元幸一了,立即在桌下踢了王愆旸一脚,面色羞红。   他当年收到通知书后的第二周,就收到了心理学专业转到新校区的消息。新校区距离家里只有两站地,所以元幸这四年基本都住在家里,只偶尔去学校住个一两晚。   四年时间,草莓工早就晋升为优秀得不能再优秀的金牌草莓员工,而一亩三分田的成长速度也很快,已能适应多种种地之法,上至机械农耕下至手动栽培,都不在话下。   唯一的缺点就是容易羞,说一两句关于种地的话就脸红,没得改也改不了。   不过这点渐渐地也被草莓工当成了一个情趣,一亩三分田脸越红,草莓工就越兴奋,当晚草莓就种的好,不改就不改吧。   下午元幸去学校让导师改论文,一直改到晚上才回来,一回来就蔫巴巴地瘫倒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论文。   下班回来的王愆旸见状,问:“怎么了这是?”   元幸趴在沙发上都快睡着了,一听声音立即又爬起来,双手伸开做要抱抱状:“呜呜呜开心先生,论文真的好难啊。”   王愆旸放下电脑,伸手顺势抱住元幸,元幸腿一蹬就趴到了人身上,八爪鱼一样抱住不撒手。   “难么?”王愆旸印象里自己当时的论文是一遍过。   “很难的。”元幸迷糊着脸把头埋在王愆旸颈窝,“要改好多好多的。”   其实要改的不是很多,只是论文中一个案例不太妥当,需要大改一番,但是元幸把这说的这么重,其实就是想撒娇。   王愆旸一手托着他,另一只手摸摸脑袋:“这怎么办呢?我帮你改吗?”   元幸闷闷地摇摇头,语气越来越弱,似乎下一秒就要睡着了:“不行的,开心先生你又不懂。”   这么四年下来元幸已经不口吃了,只会在快睡着或者刚睡醒的时候把口癖带出来,加上因精神不振软下去的嗓音,显得整个人黏糊又可爱。   他就算大学毕业了也是个大宝宝。   王愆旸听他软软的嗓音,一颗心顿时也柔软了下来,他把元幸抱到卧室,开了空调盖上被子后,自己坐在书房,翻开元幸的论文,对着导师的批注帮他找了新的案例,自己又在word文档里整理了一下,打印好后夹进元幸的论文里。   第二天元幸一醒来就看到困扰自己的问题被田螺老王给解决了,高兴得连亲他好几口,一口一个我爱你。   王愆旸坐在餐桌前喝咖啡,垂下眼眸,淡声道:“那看你今晚的表现。”   元幸愣了一下,刚刚还挥舞在空中的双手顿时像凝固了一样,脸一红,脚底抹油似的抓着一沓论文就溜了:“我去学校还有事情!今天不回了!”   论文在导师这边过了后,查重也无事发生,余下便只剩最后的答辩了。   答辩要等到六月初,元幸就晃着去了方秋月那里。   走过那个熟悉的街区,原本记忆里几栋小楼早已被拔地而起的高楼取代,元幸轻车熟路地摸到了方秋月的办公室,探着脑袋喊了一句:“方奶奶,我来啦~”   结果方秋月正在和人吵架,六十多岁的小老太太吵起架来精神抖擞,一点都不输年轻人。   “我都说了不要跟什么机关单位合作,可好,现在给我弄回来的都是什么牛鬼蛇神,要专业知识没专业知识,对小孩也没耐心,你们这是在砸我的心血啊。”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咕咕咕。 第一百三十七章   “怎么了方奶奶?”元幸赶忙走进屋内。   方秋月冲他点点头, 权当打招呼, 继续和对面的人说:“我跟你讲哦,你不要继续往我这里塞人了,我这里有很优秀的实习生, 不能打广告,你也不要把主意打到我这里……”   六十多岁的小老太太被气得差点心梗, 气哼哼地挂了电话坐下来开始吃药喝水,嘟嘟囔囔:“真是气死老婆子我了, 气死了。”   元幸这才有机会插上话:“发生什么了奶奶?”   方秋月放下手中玻璃杯,玻璃杯底和桌面磕了一下,她冲元幸挥挥手:“没事的不该你操心, 你直接上四楼去找陈杏吧, 她在那儿等着你呢。”   “噢。”元幸乖乖地应了一声,看来现在不太适合跟方奶奶寒暄。   五年时间过去了,当年的小姐姐陈杏早已嫁为人母, 今天甚至还把自家两岁的小宝贝带来了。   小宝贝似乎很喜欢元幸, 咿咿呀呀地冲元幸伸出两只小胖手,含含糊糊地说要好看的哥哥抱。   “叫什么名字啊小陈姐姐。”元幸抱起小宝贝,捏捏她的脸蛋。   “楚曼曼, 你叫她猫蛋儿就行。”陈杏捂嘴笑了,“跟我家猫一天出生的。”   “这可不行。”元幸用自己的脸蹭蹭楚玥的小脸蛋,又抱着晃晃她,“可不能这么喊曼曼小公主,你说是不是呀?”   楚曼曼咧着一口没长齐的牙, 一挤眼,冲元幸笑了。   “你还挺招小孩喜欢啊,干这行是对了。”陈杏接过楚玥,冲元幸道,“哎只不过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毕业了,当时来我这儿的时候,我总觉得你才十几岁。”   元幸挠挠头:“我那时候都22了,哪是十几岁。”   “长得像。”陈杏说着,暗搓搓凑到元幸耳边,挑了挑眉,“哦对了元幸,你跟你那开心先生?嗯?”   元幸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可以啊。”陈杏用腾出来的一只手拍拍元幸的肩膀,“不过当下这条路不好走就是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还有我们呢,不用管别人的眼光,你和开心先生过好就行。”   最开始的元幸什么都不懂,只单纯喜欢他的开心先生,出门要拉手手。   现在元幸恢复都这么久了,早就明白那些有的没的了。但知世故而不世故,他在开学的时候便大方出柜,出门在外依旧可以坦荡荡地拉着王愆旸的手,告诉别人旁边这位是自己的先生,是自己的爱人。   也可以说他在同王愆旸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就不在乎那些了。   元幸刚点了点头,想到刚刚的方秋月,不禁问:“小陈姐姐,方奶奶是怎么了啊?我来的时候她怎么在和人吵架?”   “哎。”陈杏晃了晃怀里的楚玥,“你也知道咱们和基金会合作的事情吧。”   “这些基金会良莠不齐的,有的是一直兢兢业业做慈善,为孩子们考虑。有的则是打着慈善的名号捞钱,合作之后,管理层塞人,基层也塞人。”   陈杏说着说着,情绪激动了起来:“管理层出的不知都是什么狗屁决策,基层实习生屁都不会,对小孩子都没耐心的,哭了饿了都不管,你说这是人干事吗?”   元幸点点头,表示认同,的确不是人干事。   “但合同都签了,咱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合作着呗。可是后面他们还想拿小孩打广告卖东西赚钱,你方奶奶肯定不同意,耐不住对方一直打电话来烦他。”   “真是有够烦的这些人,掉钱眼里了都。”陈杏不屑道。   元幸垂眸,思考着什么,正欲抬头说话,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陈杏慌忙打开门,将门外的人引进来。   她小声说:“来人了元幸,我一会儿再给你讲。”   来人是一家三口,父母领着一个男生,个头挺高的都快赶上元幸了,家长说有十三岁了,但心智只有四岁。   他怀里紧紧抱着本故事书的绘本,封面皱皱巴巴,书页也折角了。   元幸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熟,眯了眯眼睛仔细一看,居然是几年前他在逢光基金会打零工时包装的那本书。   男生的父母同陈杏说明情况时,元幸就凑过去和小孩搭话。   男生的情况并不像其他的孩子那么严重,至少愿意开口和人讲话,不过话都不多,元幸问什么他答什么,每次回答都是几个字。   元幸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后,便将话题引到他怀中这本书上。   “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听不听呀?”元幸凑近了,指指故事书,“这本书是我亲手装进去的哦,那个袋子上是不是有个小兔子?”   男生愣了一下,慢吞吞地说:“是哥哥,送给我的吗?”   说是元幸送的好像也不是不行。   “算是吧。”元幸摸摸他的脑袋,想着明后天送他一个真正的礼物。   男生闻言,居然高兴地拍起手来,然后伸手抱住了元幸,说:“那我也,给哥哥一个,一个陆屋。”   因为心智的原因,他说话不仅慢还满是错别字。   元幸之前大学兼职时都是给心理压力过大的人做一些心理疏导工作,或者是面对轻度抑郁症患者,这么实打实地来和智残儿童沟通还是头一次。   这些孩子大多不愿意同人交流,一天到头开口说不来几句话,所以说你很难取得他们的信任,但元幸似乎还挺幸运的,遇到的小孩也挺有缘分,就这么一个故事书就打开了心扉。   元幸摸摸他的后脑勺,忍不住笑了笑。   男生家长将小孩给带走了,对方表示下周会再带孩子来,陈杏跟元幸交代了一会儿后,抱着孩子也走了。   看来上午是没什么事情了,元幸就又晃去了楼下,看看方秋月现在忙不忙,毕竟刚刚没能说上话。   没想到的是,方秋月还在打电话,这次跟刚刚比起来要更加生气。   她看见元幸来了,生气地将手机塞进元幸的手里:“元幸,你来跟他说,就说不通这个人。”   “啊?”还在状况外的元幸拿过手机,“我说什么啊方奶奶?”   方秋月:“给我骂他!”   元幸讪笑地看着处在暴走边缘的方秋月,垂头冲着电话那头的人礼貌道:“喂,您好,您有什么需求麻烦跟我讲一下。”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窗前悬挂的白色窗帘又被风吹起,方秋月的玻璃杯里泡了红枣,和五年前时的一模一样。   对方在电话里聒噪地讲话,元幸听着听着便皱起了眉。   待对方闭嘴后,元幸这才认真道: “好的,您的目的我已经明白了,但我想您也一定明白我们的态度。”   “这些孩子们是需要认真对待的,他们不是你们用来牟利的工具。”   “康复中心存在的意义是帮助他们重回正常生活,所以我们需要的是专业且优秀的人才,你们的任人唯亲只会毁了这里,毁了这些孩子。”   任何时代都不乏无道义的牟利者,古时烧杀抢掠,如今便无恶不作。   五年前,元幸在方秋月给他的那张黄色的卡纸上写下自己的心愿,此后,这个康复中心就像是元幸心中的净土一样,不容侵犯。   这么长时间他努力学习上高中考大学,一直在为此努力奋斗,如今终于等到他大展拳脚的时候了,怎么会容忍这些来破坏这个愿望。   元幸心中满是澎湃,说出的话却是异常的平静:“我们的合作可以继续,但本着为孩子们考虑,一些不合格不称职的实习生我们会换掉也麻烦您不要继续再给方院长打电话了。再一再二,没有再三,为人处世之前,要先学会做人。”   说完便挂了电话,一直飞舞着的白色的窗帘也随之落下。   “行啦方奶奶。”元幸将电话还给方秋月,“他们应该不会再打电话来了。”   “再打的话你就挂断。”元幸说,“我看他们帮着盖的楼和花园还行,人品是真不行。”   方秋月被他的话给逗笑了,脸上的褶子都笑眯眯的,她接过手机:“元幸现在可真行,真是个大人了。”   “哎没有的。”元幸挠挠头,“都是方奶奶当时教的好。”   “贫嘴。”方秋月伸手打了他一下。   元幸也没躲开,站在原地嘿嘿笑了笑。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话题大多是围绕着元幸,元幸上大学的事情,元幸快毕业了,元幸以后想干什么。   到后面方秋月要去看孩子们了,元幸跟着也去看了几眼后便回家了。   答辩通知已经下来了,一辩是在六月一日,很不幸是元幸的生日,元幸很不幸是第一个去答辩的。   他的电脑没带回来,就去用了书房的电话。   ppt做到一半要查一下资料,元幸就打开了搜索引擎,鼠标刚点了一下,就跳出了一堆搜索记录。   什么“开办医院需要什么条件”,“个人开办医院的条件”,“开办心理咨询所的条件”,“二级心理咨询师”和“高级心理咨询师”。   元幸有点愣。   他在大四的时候就取得了三级心理咨询师的证书,余下的二级需要取得硕士学位,高级则需要博士学位。   元幸同学大多在大三下时就准备考研或者保研了,除非跨专业或者出国,国内心理学还数他们大学的好。   而且元幸的导师正好还是硕导,以他的水平来说,要是大四那会儿考的话其实也能过。   但元幸有自己的想法,如果大四那会儿就考话,他今年九月就要去学校学习了,心理学课程学起来不简单,入校基本上就一门心思扑到学术上了。   他是想趁着大学毕业后这半年里边实习边考研,在学校学习的话,一直都是理论知识,可能不利于他日后的工作,这样不仅能积累一些实践经验还能精草和小朋友们打交道。   这本是元幸自己该考虑的问题,但王愆旸帮他搜了这么多。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五年前元幸在他面前许下的那个愿望。   “想开一个医院,帮助小朋友们变得更开心快乐的元幸。”   前几天的时候王愆旸还在开玩笑跟他说开医院的事情,还说什么就叫“元幸的医院”。   但开医院的条件繁琐程序复杂,上面没点关系的话不好打点。开设个人心理咨询所的话最低需要二级的心理咨询证书,而元幸现在只拿了初级的。   “哎。”元幸微微出了口气,手指摸了摸屏幕上的搜索记录,内心里冒出一些感动。   从认识王愆旸到现在,小星星他的开心先生,不知帮他斩去了多少荆棘,铺好了多少道路,才让他在成长的路上走的平稳万分。   感动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在路边掐了一朵野花给你,便足以。   就在此时,王愆旸回来了,元幸忙关掉网页出门迎接他。   “吃什么呀开心先生?”他走过去,抱住王愆旸。   “就蒸个饭吧。”王愆旸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想出去吃了?”   “没有。”埋在王愆旸胸前的脑袋摇啊摇,直到将头发都弄得乱糟糟的也不抬头。   “怎么了这是?”王愆旸摸摸他的脑袋问。   元幸又摇摇头,声音瓮瓮的:“没什么的。”   “撒娇呢小元幸?”听他把口癖带出来,王愆旸的声音不禁也柔软了起来,“发生什么了跟我说说?导师又让你改论文了还是答辩通知下来了?”   “都不是。”元幸说着,抬起头,眼眶稍微有点红。   王愆旸一愣,赶紧伸手抹了抹元幸眼下:“怎么回事?”   元幸怕他担心,赶紧咧嘴一笑:“什么都没有的开心先生,我就是觉得我好幸福的。”   说着,他伸手环住王愆旸的腰,收紧手臂,似乎想将自己嵌进对方怀里:“就是,就是……怎么说呢……”   不是口吃也不是踌躇。   大抵是那种爆棚的幸福感,无法名状,无法诉说。   是世间任何词语都无法形容的。   元幸想了又想,只好又抱紧了王愆旸,用脸颊蹭他的胸口,用自己的行动来表示。   王愆旸也就站在原地,垂眸,满目爱意地看着他的宝贝,一下又一下地摸着他的脑袋。   就这么抱了好一会儿,元幸才放开王愆旸,抬头说:“我饿了开心先生。”   王愆旸捏了捏他的脸:“那我去给小猪做饭吃。”   元幸乖乖地应了声“好”,也跟了上去了。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和交谈的声音,惊喜花的花瓣落下一片。   落花时入夏,属于小星星和开心先生的又一个夏天,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完结!   番外征集中~   请星星的干妈和姨姨们踊跃发言,不然亲妈就随便写啦~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元幸答辩是在生日当天的上午, 他昨晚看了很久的ppt, 背了很久的稿子。第一个上台时,面对下面坐着的导师教授,丝毫不怯场, 对答如流地完成了答辩。   从教室里走出来时,一缕阳光打在他身上。元幸站在教室外的碧绿树荫下, 仰起头,用手背遮了遮眼睛, 眯着眼看着那轮骄阳。   终于毕业了啊。   “元幸。”在外面等着答辩的同学拍拍他的肩膀,“下午要拍毕业照,一会儿等我答辩完你跟我去拿学士服吧。”   “行的。”   ……   心理学属于理科, 学士服的垂布是灰色的, 和元幸五年前在海城大学时穿的那件是不一样的。   第二次穿上这满是代表意义的服装,元幸依旧是满心的澎湃,甚至比上次还要激动。   这次是真真切切的毕业了。   真正属于他的大学生活结束了。   王愆旸也和上次一样, 和穿着学士服的元幸在学校里拍照留念。   “开心吗小元幸?”王愆旸替他拿着饮料和包, 跟着身后问。   “当然开心的!”元幸雀跃地点头,学士帽上的流苏一晃一晃,口癖不由自主地带了出来。   王愆旸看着他在前面蹦蹦跳跳, 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五年前,那个在海城大学里穿着学士服的元幸。   那会儿的元幸还没恢复,傻乎乎的,到了大学后满是新奇,这里要看看那里要摸摸, 晕头转向地走在教学楼里。现在他则轻车熟路地带领自己在校园里转悠,介绍这座楼介绍那座塔,如数家珍。   如今的元幸身姿挺拔,即使是走路时背挺也得笔直,立在哪里宛若一枝修竹。   他将学士帽放在手中,夏风一吹,穗子轻轻晃动,带着他满身的书卷气传到王愆旸鼻中。   嗯,书卷气是小草莓的味道。   毕业典礼是在同日晚上举行的,校长说是亲生帮每一位毕业生都拨穗子,但全校毕业生足有几万人,所以校长拨到一半就退下去了,元幸他们专业正好没有赶上。   本身拨穗礼只是个仪式,但元幸还是觉得蛮可惜的。   典礼结束后,元幸抱着自己的毕业证和学位证找王愆旸,跟他讲了校长没能帮自己拨穗子的事情。   “哎好可惜呀。”元幸嘟了嘟嘴说。   王愆旸思索了一下,伸手正了正元幸脑袋上那已经歪掉的学士帽。   然后郑重又虔诚地将那条金色的穗子,从右边拨到左边。   金色穗子的末端在空中划过,仿佛是星星的尾巴一般。   礼堂里十分嘈杂,师生和家长们来回走都,高声庆祝。但此时此地好似只有小星星和他的开心先生。   他的开心先生帮他完成了这个拨穗礼,笑着跟他说:   “恭喜毕业,我的小星星。”   ……   搬走行李后,元幸彻底就和学校说再见了。   白天因为毕业的事情一直在忙活,到了晚上,时间终于可以留给生日的小星星和开心先生。   今天一天内,元幸经历了两件人生大事,一是毕业,二就是生日。   每年生日礼物都有一颗雷打不动的星星,除了第一年的“幸运星”,其余几年起的名字都十分随意,且都是围绕着两人的名字起的,什么小星星老王王的。   今年则不同,今年这颗叫“第七年”。   从2018年那个寒冷的冬天起,到如今这个收获的盛夏,正好是七年了。   并不是七年之痒的意思,只是单纯的一个纪念意义。   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元幸正处在第四个七年中,王愆旸则在第六个。   他们有幸在年轻时相遇,得以相伴终生。   “第七颗了呀。”元幸喃喃道。   去年的时候王愆旸一次性送了两颗,说是把18年两人初遇那年的也给补上,这样就凑够了七年的七颗星星。   这七颗加上那颗送给元幸妈妈的“小星星”,一共八颗星星都在夏季大三角里,今夜正好都能看到。   今夜风大,吹散了厚重云层,也送来了凉爽的风,天气也出奇的好,浩瀚银河就在头顶。   阳台上架起了天文望远镜,旁边还摆了沙发桌子,桌上燃着几个香氛蜡烛,点点橘色与天上星光遥遥相对,将氛围烘托的格外浪漫。   王愆旸开了瓶红酒,两个高脚杯里盛着没喝完的红色酒液,在蜡烛光下像红宝石一样没理。   元幸喝的不多,但粉白的脸色还是透着绯红,他调整望远镜的参数角度,对准了头上的星空,挨个找那几颗星星。然而左看右看,视野里总是黑漆漆的一片。   他不禁呼唤王愆旸:“开心先生啊。”   “怎么了?”坐在沙发上的王愆旸抬起头。   元幸晕乎乎地将头抬起来,伸手指指望远镜:“我,我什么都看不见。”喝了酒后的他说话又开始结巴了。   “傻样。”王愆旸伸手在望远镜前面拨了一下,“镜头盖还在呢。”   “哎呀。”元幸探头看了眼,果然刚刚的镜头盖子没有弄下来。   夜风将烛火吹得摇曳,王愆旸坐在沙发上拨了拨头发,问元幸:“找到了吗?”   放下镜头盖后,元幸很轻松地就找到了那几颗星星:“找到了,开心先生你,你看看看吗?”   “不了。”王愆旸微微摇头,“我看你这个小星星就足够了。”   元幸没回头,唇角微微勾了个笑容,他放下望远镜和王愆旸一起坐到沙发上,钻到对方怀里,将酒气蹭到他的胸口。   “不看了”王愆旸放下杯子问。   “不看了。”元幸闭上眼,听着王愆旸的心跳,轻声说,“想跟开心先生说说话的。”   王愆旸问:“小元幸想说什么?”   “嗯……”元幸醉醺醺地思考了一下,“算了,不说了,就这么抱一会儿吧。”   “行。”王愆旸笑,收紧了揽在他腰间的手,垂头,贴着他的发顶轻轻问了一下。   香薰蜡烛是草莓和玫瑰的混合口味,揉碎了散进微醺的夜风里,带着远处青草和明月的味道,萦绕出丝丝缕缕的缱绻。   安静了一会儿,许是元幸的脑袋没那么晕了,他开口问:“开心先生,你,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的?”   “我想想。”王愆旸一手扶了扶自己的额头。   “快想快想。”元幸催促道。   “怎么说呢。”王愆旸微微笑道,“就像是个蓝色的小毛球一样,突然就闯入了你的生活。”   “一个蓝色的小毛球,最初只有巴掌那么大,放在手心里一直瑟瑟发抖,明明可怜的要命,但还是要咧着嘴冲你笑,安慰你。”王愆旸说着,摊了摊手,像是在描述那个小毛球到底有多大。   可不是嘛,最开始那个小元幸,抱着比自己身高还高的史迪奇大娃娃,站都站不稳,探头探脑地问王愆旸要不要小猪陪着吃饭。那会儿他还很瘦,下巴尖尖的,头发软软的,明眸中满是天真。   就这一眼,王愆旸觉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   “再后来,小毛球变得两个手都捧不住了,学会自己在地上蹦蹦跳跳了,我就在身边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虽然走的不快,但他在路途中遇到了朋友,找回了家人。”   “最后呢……”   他语气平缓,不疾不徐,在夜风中听起来像是在讲一个美丽的童话。   “小毛球学成毕业,独当一面,从最初那么巴掌大……”王愆旸说着,突然张开双臂,快速地在元幸眼前拉出一个距离。   “变得这么大!”也提高了音量。   元幸彻底酒醒:“!”   “吓死我了!”他怒锤王愆旸一拳,转而又笑了,“什么小毛球嘛,这不算的……”   “怎么不算啊你说说?”王愆旸却是有点醉了,他凑近,把元幸捏成了小鸡嘴,又亲了一口。   元幸不吱声了,王愆旸松开手,冲他笑了笑。   在这个笑容里,元幸发现王愆旸眼尾处有一根细纹,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   是啊,他的开心先生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   不过这皱纹丝毫没有影响王愆旸的颜值,反而显得他越发的成熟,整个人带着一种无法名状的味道。   但其实元幸自己也已经二十七岁了,二十七岁的他今天才刚刚大学毕业。   有时候他会想要是早点遇到开心先生就好了,但又想想,那样遇到的可能就不是开心先生了,会是什么高兴先生兴奋先生。   他们都没有自己的这个开心先生好。   元幸端详了一会儿,放下了手,将脑袋歪在王愆旸的肩膀上。王愆旸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笑了笑后继续喝酒。   夜风从东边那头拂了过来,带着些雨气的味道,想来兴许是那边下了雨。   元幸27岁生日的这个夜晚似乎没什么特殊的,依旧像他们平时吃过饭后,黏黏糊糊地倒在一起,说着些黏黏糊糊的话,似乎一直这么讲到72岁也不觉得腻烦。   他在王愆旸的肩膀上挪了挪脑袋,好离他更近一点。   王愆旸“嗯”了一声,伸手无意识地将元幸揽在怀里,小声地喊他宝宝。   元幸抬头一看,王愆旸闭着眼睛,平稳的呼吸中带着些酒气,竟是睡着了。   看着自己爱人的睡颜,元幸突然就笑了。   开心先生啊,真好。   ……   王愆旸并不知道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他回到了七年前的火锅店,在遇到小傻子元幸的第一天就把他带回了家,照顾的好好的,不受风吹日晒,一直到现在还养着那个说话口吃的元元。   梦醒后他看到卧室的吊灯,这才意识到他的元元已经找回了自己新的人生,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傻子了。   身边的被窝里没有人,客厅厨房也没有,王愆旸便给元幸发了条消息问他去哪里了。   几秒钟后。   “叮——”一声,他收到了一条消息。   “我去买早饭啦开心先生,看你没睡醒我就自己出去了,现在我到四楼了,你等下就给我开门哦。”   王愆旸笑笑,将手机放在床上,拉开窗帘,请了晨光入室,快步走出卧室去给他的小元幸打开家门。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番外过两天更,可关注wb就知道我什么时候更新啦!过两天可能会有抽奖的!   wb:一只透露姓名的咕   没想到元元这本居然写了半年多_(:з」∠)_最开始我的预计字数只是28w,一不小心就写了两倍。   最开始老王的设定还是个渣男哈哈哈哈,后面写着写着我觉得小宝贝太可怜了还是要个好人好好对他!不过好在我们的星星宝贝还是有个好结局!   这本我写着写着也有一个惊天大bug,不过好像一直没人发现哈哈哈,不我也圆不回来,不过不影响阅读也不影响我们星星的可爱qwq 第一百三十九章 番外   今天京市前几天下了雨。   八月末, 原本还炎热无比的天气在这一场雨后瞬间降温, 冷得元幸披上了外套。   除去值夜班的同事和陪同孩子们的老师之外,元幸是最后一个离开康复中心的,按照方秋月的嘱咐落了档案室的锁后, 撑着伞出了门。   风虽然冷但雨势不大,雨珠砸在伞面上, 顺着伞骨往下流,滴答滴答地掉进脚下的涟漪中。   正值京市下班高峰时段, 又赶上下雨,宽敞的马路里只见个个紧挨在一起的闪烁的车灯。   所幸他早上的时候就和王愆旸打过招呼,今天坐地铁回家。   半小时后, 元幸站在家门口抖了抖雨伞上的水珠, 又将满是满是雨水在鞋子在门垫上好好地踩了几脚。   还没来得及敲门,家里的门就被打开了。   光芒从那个狭窄的缝隙中逐步扩大,到明亮满目时, 王愆旸的声音也响起:“回来了?”   元幸冲他笑笑, 露出唇角的两个梨涡。   关上门隔绝风雨,桌上摆了简单的三菜一汤,元幸坐过去端起碗, 一边吃一边同王愆旸讲今天在康复中心的事情。   “新来了对龙凤胎。”元幸嫌弃地将胡萝卜从碗中夹出,唏嘘道,“都是先天性智力发育不全,大一点的哥哥还是脑瘫,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 太可怜了……”   王愆旸瞥了他一眼,默默地将胡萝卜夹到自己的碗中:“怎么回事?”   元幸叹了口气:“他们的母亲怀孕期间,在甲醛超标的房间里办公了半年多,最近正和公司打官司呢,希望能打赢。”   他吃下最后一口饭,倒在椅子上,惋惜不已:“哎,龙凤胎啊,多难得,还是哥哥跟妹妹。开心先生你是没亲眼见,两个小孩长得都特别好看,尤其是那个小姑娘,眼睛特别漂亮的。”   “怎么?”王愆旸掐了一下元幸的脸,“小元幸也想给我生两个?长得像你就行。”   “开心先生,别闹。”元幸脸颊微红,拍掉了王愆旸的手。   “不跟你开玩笑。”王愆旸笑笑,摸了摸元幸的脑袋,看到他眼中的惋惜之色,又问,“小孩的父母需要帮忙吗?我认识几个律师,收费都不高。”   “我问过啦。”元幸摇摇头,“说是暂时不需要的。”   “行。”王愆旸起身收餐盘,“有需要的话就跟我讲。”   洗漱过后,元幸抱着手机坐在床上和导师商量关于学校开办的,心理咨询师培训中心的事情。因为只有参加完培训才能参加二级证的考试,取得二级证才能开办自己的心理咨询所,所以元幸对这件事还是很上心的。   时光不待,元幸再过几天开学就研三了,本科毕业后这几年他一直边学习边在方秋月的康复中心里帮忙,累积了不少实践经验。   读研期间他的成绩也名列前茅,各种奖学金拿到手软,几年下来存了不少钱,还用奖学金带王愆旸出国玩过一趟。   两人的感情一如往昔,即使过了这么几年的细水长流,也如初恋那般黏糊,每天亲亲抱抱一样都不能少,星星一样的生活也是和谐得不能再和谐,都快进化成星光璀璨的生活了。   元幸和导师联系过后有点困,但王愆旸还没进卧室,他便走出去看了看。   本以为王愆旸在浴室,没想到他靠着客厅的窗外在打电话。   窗户半开,雨势比元幸回家时增大了不少,冷风携裹雨丝灌进来,将他指尖夹着的那点火光吹得明明灭灭的。   王愆旸不经常抽烟,之前他在家里抽烟,被元幸追着一顿锤,所以只在应酬的时候偶尔抽一两根。   要么就是遇到什么毕竟头疼的事情。   夜风越过王愆旸吹向元幸,元幸伸手裹了裹衣服,试探地喊他:“开心先生?”   王愆旸当即将剩一半的烟摁进烟灰缸里,关了窗户,冲元幸点了点头,继续同电话那头说话,皱着眉,语气中带着凝重。   元幸不禁跟着他一起皱眉。   站了好一会儿,王愆旸终于挂掉了电话,笑着走到元幸这边摸了摸他的脑袋。   “怎么了?”元幸问。   “元元。”   王愆旸顿了顿,这才告诉继续说:“元红铭死了。”   元幸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紧接着,一道闪电落下,光芒像是要撕开天幕一样刺眼。   雨势激增,盖过了急促呼吸的声音。   ……   具体是几年前,元幸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时他还是个小傻子,那是也是一个八月末,他收到元红铭出车祸,被车撞飞出去十几米,生死未卜的消息。   当时是元幸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的名字。   他在术后去看了元红铭一眼,对方左腿截肢,右腿完好,肋骨断了四根,皮肤大面积擦伤,后遗症无穷。   当时的元幸很害怕元红铭会死,他不原谅他,但因为善良,也怕一个生命的消逝。   后来元幸回了老家一趟,看到童年记忆里的情景后释然了不少,明白元红铭到底会不会因车祸死亡这件事,并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   之后元红铭锒铛入狱,被判处三十年的有期徒刑。   接着元幸去做了手术,恢复之前的人生,考大学考研,在平安顺遂的生活中早都要忘记这号人到底是谁了。此时这个名字被猝不及防地提起,难免有些无所适从,尤其是在听到他的死讯时。   元幸咬着牙仔细算了算时间,那应该是2019年的8月发生的事情,距离今天已经过去8年的时间了。   8年前他心情纠结,8年后依旧复杂。   他的梦魇终于死了,他大快人心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个冷血动物,甚至产生了一种悖德感。可他难过的时候又觉得自己不应该难过,那是个人渣,不值得为他难过。   那会儿他纠结时就想哭,还害怕,不过好在现在跟以往大不同,他深呼吸了几番后,将心情平复了下去。   冷风拂过,将元幸的思绪拉回。他仰头看了看医院大楼,长出一口气,迈步向前。   尸体停放在太平间里,不过元幸没进去,只在门口张望了一眼就去签字了。   元红铭的死因未知,但元幸并没有心思去探究他到底是自然死亡还是非自然死亡。   本来说是王愆旸陪着元幸明天一起来查看遗体签字,但元幸瞒着他今天一个人来了。   他早已不是之前那个需要王愆旸帮忙才能排解心情的小傻子了,他现在能独当一面,能一个人处理很多事,十分的独立。   那日王愆旸告诉他这个消息后,他表现得异常平静,在闪电和滚雷下,只“嗯”了一声,晚上依旧抱着王愆旸睡觉,晚安吻后甚至睡得十分安稳。   只是晚间的噩梦姗姗来迟,他白天在见导师的时候,童年记忆一幕幕闪回,总是魂不守舍。   八年前他无法释怀的时候,王愆旸带着他回了一趟老家,如今他亲自来见这个梦魇,试图用自己的力量来为自己排解情绪,但似乎无济于事。   明明自己是不会原谅这个人渣的。   元幸到家后王愆旸已经做好了晚饭,热气腾腾的在桌面上,氤氲的热气里满是生活的味道。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王愆旸在厨房问。   元幸将外套挂起来,含含糊糊地撒谎:“今天,呃,今天……我,我导师留我说一些事情的。”   早前他撒谎不口吃,现在撒谎反倒口吃了起来。   王愆旸也没在追问,端着最后一道菜走了出来,坐下和元幸一起吃饭。   屋内暂时安静了不少,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王愆旸给元幸盛了一碗汤,絮絮叨叨地说着明天和他一起去医院的事情。   “就过去签个字就行了。”王愆旸说,“之后不管是活化还是安葬都不用我们管了就。”   “嗯。”元幸用筷子戳着碗中的饭粒,心思似乎并不在此。   他脑袋里乱的很,但仔细想想似乎又没在想什么,反反复复总是关于元红铭的死讯和他对自身的纠结和谴责。   他目光涣散,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巴里,嚼吧了两下“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吃什么了?”王愆旸凑过去看。   桌上躺了一大块姜,要知道往常他可是能在土豆丝里挑姜丝的人。   元幸呸呸呸地喝水漱口,王愆旸则凝眸看着他,等他喝完水后,这才问:“宝贝,你今天是不是去医院了?”   拿着杯子的元幸愣了一下。   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都万分了解彼此之间的小习惯,一旦对方出了什么事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况且今天元幸在医院呆了有一段时间,身上消毒水的味道尤为浓烈。   元幸愣了愣,抓着自己的衣领嗅了嗅,果然如此。   “哎……”他叹了口气,然后双臂叠在一起放在桌面上,趴了上去。   王愆旸走到他身边,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似乎想以此来抚平他心中繁杂的情绪。   窗外又下起了雨,滴答滴答的声音落在心上,更添一分烦躁。   洗漱过后,元幸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牢牢裹住,不知是怕冷还是怕什么。   今天这晚和前几天他得知元红铭死讯那晚出奇的像。   都下着雨,气温寒冷又刺骨,他一个人呆在屋里,王愆旸在客厅打电话。   元幸在床上翻了个身,眯眼看着从卧室门缝里透过来的光。   他脑子里依旧很乱,思考的还是那些问题。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关于元红铭的问题,本以为死亡就是终结,没想到死亡又是一个开始。   当年得知奶奶的死亡,他在回老家那趟后很快就解开了心结。可能因为在他记忆里,奶奶曾经对他好。而元红铭是个纯粹的恶人,他不应该这么纠结的。   元幸闭上眼睛,又将身体翻回去,紧紧地蹙着眉头。   “咔嚓”一声,卧室的门被打开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元幸耳边响起,王愆旸也躺了下来,从身后抱住了他。元幸睁开眼睛,顺势转身钻进对方怀里,双手从臂弯下穿过,紧紧地拥抱住他,寻求一个安心。   不管多大了都是那个会在开心先生面前撒娇的元幸。   “小元幸。”王愆旸在他耳边轻声唤。   “嗯……”元幸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王愆旸抱紧了他,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背。   他继续说:“小元幸,明天去嘉铭舅舅哪里一趟吧。”   元幸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嘉……你妈妈她说想见你。” 第一百四十章 番外   电话是嘉铭打给王愆旸的。   说是嘉忆得知了元红铭的死讯后, 整个人异常平静, 拿毛笔的手丝毫不抖。   嘉铭那几天也提心吊胆,不过好在并没有发生什么,嘉忆如往常那般精致地喝茶练字。只是有一天他去看望自己妹妹的时候, 嘉忆的衣服上沾了一些墨迹。   她问:“你知道元幸在哪里是吧?”   初回京时,嘉忆总是以泪洗面,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受到回忆的折磨,但只有嘉忆自己知道, 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元幸。   她的儿子,她曾经拼了命保护的亲生儿子。   当年那个下雨天,她在电话里听出了元幸的声音, 何尝不想他。但迫于她当时的自身情况, 她没办法原谅那些人,原谅那些过去,连带着元幸。   于是, 她在电话中听到的那句“妈妈”, 被她掩耳盗铃似地,用那天的大雨冲刷掉。   可那句“妈妈”毕竟真实存在过。   真实得就像元幸从出生到十八岁,喊他每一句“妈妈”那样。   她每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元幸”, 就觉得回忆里的元幸在喊自己,在冲自己笑,嘴角边的梨涡甜得不行。她有时候自己写着写着,也会跟着心里的元幸一起无意识地笑。   偶尔也哭过,但她已经哭了这么多年了, 再多流几滴眼泪似乎也没什么。   最开始眼泪里的情绪有许多,想见又不想见的纠结,生下这个见证的憎恶,记起回忆的埋怨,回忆里的痛苦,浓浓的思念。   到后来,只剩了思念。   亦或是挂念。   也可以说是,如果没有彼时元幸在电话中的呼唤,她可能余生都活在那些负面情绪里,永远都在晦暗乌云下,无天日。   现在这么些年过去,她的噩梦终于死掉了,也许,心中的结也是时候解开了。   ……   孩子和妈妈见面本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放在元幸和嘉忆这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仪式感和紧张感,嘉铭和王愆旸纠结了几天,不知到底定那个酒店,吃什么菜才能既体面又不尴尬。   最后还是嘉忆做了决定,去那家火锅店。   正是张玥的火锅店,史迪奇给妈妈草莓糖的火锅店。   自从毕业后,元幸很少再往这里跑了。   五楼,出电梯左拐,熟悉的店面装潢映入眼帘,张玥不在,店员全都是生面孔。   元幸看着在门口忙来忙去送酸梅汤妙脆角的店员,有点愣怔。他又朝店里看了看,没有看到嘉铭和王愆旸,又稍稍松了口气。   距离那晚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本来说是第二天就去嘉铭家,结果那天谁都没有开口,赴约的爽约了,邀约的也不催促,就好像是母子之间那心灵相通的纠结。   这些天元幸一直都魂不守舍的,甚至都忘了元红铭带给自己的困扰。   他很想妈妈,超出所有人认知的想她,但是他又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会伤害妈妈,害怕自己会无所适从。   上一次见到妈妈是在好心小姐姐的毕业展上,他把自己挣钱买来的“小星星”给了妈妈。   上上次是在张玥的火锅店里,他穿着史迪奇的玩偶,在屋里转了好大一圈后给了妈妈一颗草莓味的糖果。   上上上次是在出租车上那无意的一瞥,再往前……就是他十八岁生日那天了。   分别是10分钟,5分钟,1秒钟。   共15分01秒。   和他十八岁最后一次见到妈妈那面隔了4年,和现在又隔了9年。   15分01秒和13年相比,就宛若山下的一颗小石子。   从前他还没有恢复的时候,满心莽撞,只想见妈妈,甚至还伤害到了她。后面他在王愆旸的指引下明白了妈妈的苦衷和处境,学着做一个乖乖的孩子,不去打扰妈妈,术后痊愈,学业有成,手握那颗“小石子”一撑就是八年。   如今那颗小石子被投入湖内,在心中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不能平复。   元幸抚了抚心口,看看手机,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30分钟,时间宽裕,但他的一颗心却始终悬着。   还没抬起头,他的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一看,是嘉铭。   嘉铭有点惊讶:“来这么早?”   “舅,舅舅。”元幸磕磕巴巴道。刚刚他只是小紧张,现在直接就磕巴了。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赶忙四处张望。   “上厕所了。”嘉铭坐在他旁边,及时道。   没一会儿,王愆旸也来了,他本以为自己从隔壁的写字楼里过来会是最早的一个,没想到这里居然已经等了两个人。   “开,开,开心先生。”元幸磕磕巴巴地叫他。   王愆旸笑笑,坐到元幸另一边,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握了握。   元幸脑子里乱乱的,好像有很多东西又好像没有东西,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他一想到接下来要见到妈妈了,就无比的紧张,害怕。   其实这么多年,虽然他和嘉铭亲俩人亲舅甥,但他从来没问嘉铭要过一张妈妈的照片。   他所见到的还是八年前,所拥有的还是那张一寸照。   近几年,嘉铭都是肉眼可见的衰老,而他只比妈妈大三岁,妈妈今年都快五十岁了,也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模样。   见了自己会是什么反应,还会像之前那样害怕吗?   想到这个,元幸下意识地朝店内库房的方向看了看,好像又在寻找当时那个他用来遮盖自己的史迪奇玩偶服。   满脑子都在胡思乱想。   他抓了抓头发,努力集中精力,想象着一会儿见到妈妈应该是什么样的情形。   事实上,元幸已经想过无数次了。   但因为在他心里,这件事发生的概率几乎为零,所以他始终想不出今天具体应该是怎么样的。具体到从时间到地点,从天气到灯光,从表情到心情。   “哎……”元幸叹了口气,手肘支在膝盖上,用双手捂住了脸。   时间又过去了20分钟,店门口依旧是他们三个人,不见嘉忆的踪影。   元幸从指缝中看到嘉铭瞅了瞅腕间的手表,又拿出手机:“我打个电话给她。”   元幸眨眨眼,睫毛颓丧地在掌心划过。   突然,他看到嘉铭的动作停住了,另一边的王愆旸也直起了身子。   眼睛朝前面一瞥,元幸心脏猛地一跳,在胸腔内发出巨大声的震颤和轰鸣,直传到他耳内。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听不清任何声音,也看不见任何事物。   唯有“吧嗒”一声,一双黑色的鞋子踩在他面前的地上。   “幸幸。”来人道。   元幸想了很久的此情此景,终于在愣怔后,在他哽咽的哭声中拉开了帷幕。   什么时间地点,什么天气灯光,表情心情,都敌不过这包含了他十三年感情的哭声。   他终于又回到了那个拥有妈妈的夏天。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我其实写了很多元幸和妈妈见面的情景,甚至写了好几版,但我总觉得怪怪的,觉得那些反应不够真实。后面我询问了几个朋友,大家都回答的各有不同。   所以咕咕就考虑了一下,见面的部分做留白处理,留大家在脑内自己给小星星和妈妈一个最适合他们,也是你心目中最圆满的重逢吧~   番外也就到这里啦~全文完结,谢谢大家陪咕咕星星老王大半年,使劲亲你们啵啵啵!   还有一个是!app界面文案下方右边有个评分,最高5星,希望全定的小可爱们可以给我们小星星打个分,谢谢惹!   最后不厌其烦地再给我专栏里的预收和完结文打给广告,希望大家能去看一哈,笔芯~   这章继续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