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失忆后我招惹了前夫》 作者:萝卜兔子   文案:   从煦一觉醒来,六年的记忆全没了,好在父母、朋友全在身边,也没把恋人忘了   就是恋人忙于工作,一直没来看他   提起来,身边人隐瞒真相,含糊其辞,说:“哦,陆慎非啊,他来过了,这不是忙工作么,太忙了。”   从煦也不在意,主动发消息给陆慎非。   陆慎非赶来医院,从煦欢天喜地,抱抱亲亲   转头发现,艹,他们两人竟然已经结婚了。   再转头发现,艹,半年前又离婚了?   陆慎非现在是他前夫!   彻底发现真相的从煦沉默了,沉默的时候,父母朋友都很紧张,就怕他想不开。   从煦沉默完,问的却是:“财产分了吗?”   朋友:“你没要。”   从煦:“?????”   *   从煦失忆一遭,就跟重生似的,心态好得不得了,不难过不伤心,努力分财产   好像从陆慎非那里分完几个亿,还能和前夫继续做朋友一样   亲朋好友都担心他这是受了刺激,毕竟谁都知道,曾经的从煦爱过陆慎非,也恨过陆慎非   只有从煦自己知道,他失去了几年的记忆,也失去了对陆慎非的所有感觉   不爱他了,也不恨他了   从煦:就是很想搞事业。   结果搞着搞着,事业有了,还把前夫顺便给泡了   泡完后——   从煦:要负责吗?点烟.jpg   失忆梗,破镜重圆   架空世界,同性婚姻背景   都市苏爽风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从煦;陆慎非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失忆归失忆,财产还是该分的   立意:通过主角失忆后和前夫的一系列剧情发展,探讨婚姻中的两难和困境 =============== 第1章   “嘀——嘀——嘀——嘭!”   从煦逐渐有了意识,耳边全是汽车喇叭和巨大的冲击碰撞声,他头疼得直皱眉,睁不开眼睛,能听到周围的一些动静——   “醒了?”   “醒了醒了!”   “叫医生!快叫医生!”   从煦想睁开眼睛,奈何做不到,很快耳边的这点动静也没了,只剩下持续不断的尖锐鸣音。   这些鸣音像他初中时买的那只哨子发出的声音,尖锐短促的一声,巷子深处一户人家的大门就会推开,紧跟着,某个熟悉的高瘦身影推着自行车走出来,一抬头,是双冷淡微凉的眼神。   从煦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回到了那条巷子,看到那个人,看到那双眼睛,便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抬胳膊挥动,然后喊:“陆慎非!”   *   “陆慎非,离婚吧。”   *   从煦真正清醒是一周后。   Vip病房里没别人,他像睡醒一觉似的平静地睁开眼睛,侧头看向了有阳光照进的窗户。   许久未睁开的眼睛轻轻地眯着,适应光线,手指动了动,意识逐渐回笼。   第一个瞬间,从煦想的不是这是哪儿,而是:今天早上没课吧?   接着想:今天周几来着?   周三?那十点有节课。   马哲?   算了,逃吧,反正有鲁胖子替他点名。   从煦准备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却在感官跟着恢复后,感觉身上怪怪的。   又僵又疼,腿还麻,右手的手指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夹着。   什么东西?   从煦抬起右手……   抬了一半,耳旁炸起一声惊呼:“儿子你醒了!”   从煦醒了,大难不死。   据说是某个肇事车辆逃逸,逆行撞上了刚好开出路口的从煦,从煦的车避让不及,外加猛打方向盘,飞出去十几米后撞上了绿化带。   又据说,车都翻了,顶朝下,底儿朝上,从煦满头是血,歪着脖子被安全带勒在座椅里,就剩几口气。   为什么是“据说”?   当然因为醒来后的从煦全都不记得了。   他一觉醒来,27岁,住医院vip豪华单间,车祸时开的是宝马七系。   可他自己的记忆,停留在21岁的大四,住六人间宿舍,开一辆叮铃哐当二手自行车。   医生诊断这是脑震荡的后遗症,记忆部分受损、脑部受创,通俗来说,就是失忆。   失忆后的27岁的从煦,丢失了整整六年的记忆,以为自己还是大学生,还在上大学。   他自己记得的“前一天”是这样的——   快交论文了,看了一天书、查了一天资料,晚上自习室回来,胖子问他借了两百块。   问:干什么。   答:带女朋友去开房。   带着现任女友站在病床旁边的鲁达达鲁胖子:“???”   现任女友一鞋跟踩在鲁达达脚背上,面带微笑地看着从煦,道:“那你应该也不记得我了。”她和从煦认识总共也才两年,和鲁达达在一起只有半年。   从煦确实不记得她,除了她,围在病床旁的这么多人:他爸妈,阿姨,舅舅,表妹,堂哥,鲁达达,几个好友,他倒是通通记得,一个没忘。   大家纷纷宽慰:醒了就好,命最重要,记忆丢了有什么关系,养好身体,以后总能想起来,想不起来也无妨,人好好的最重要。   从煦穿着病号服靠坐在床头,看着满满一屋子人或庆幸、或高兴的表情,虽然自己因为不记得,没有和他们一样劫后余生的情绪,但也能感受到大家的关心和担心。   尤其是他爸妈,两口子看着都老……呃……   不老,一点也不老,比六年前,哦不,十年前看着都年轻。   从爸西裤白衬衫,长腿宽肩气宇轩扬,双G皮带扣闪闪发光。   从妈小香风套装,卷发挑染时髦靓丽,手上的钻戒起码三克拉。   从煦:“……”   哈?   实在不怪从煦大惊小怪,至少在他21岁以前,他家的家境普通到只能用小康形容:父亲在基层社区工作,母亲在小区里开了一家帮人修剪裤腿的裁缝店,家里不穷,但也不宽裕,他一个月生活费不多不少,刚好一千。   怎么现在……?   从煦的脑袋忽然又疼了,创伤性的疼痛,像有把电钻在脑袋里钻。   病房里一群人看他状态不好,不便多扰,陆陆续续都走了,只留下从爸从妈和鲁达达。   两个男人站在床尾,从妈坐到床边,摸了摸从煦的脑袋,一脸关切,声音温和:“再睡会儿吧,你醒了我们就放心了。”   从煦扶着脑袋,慢慢躺回去,无论失忆与否,无论27还是21,他妈总归都是他妈,他对父母的感情是不变的。   他反过来宽慰道:“妈,我没事的。”   从妈给他掖了掖被子,心疼得眼眶里有些泪,忍住了。   从爸走近,躬身,看着从煦,亦温和道:“没事,你睡吧,我和你妈都在。”   鲁达达也道:“还有我呢,你放心躺,你爸妈照顾你,我帮你照顾叔叔阿姨。”   从煦头疼得厉害,顾不上太多,亲人朋友都在,安心地闭眼了。   闭了几秒,忽然睁开。   从爸从妈、鲁达达都以为他还有什么要交代,却听从煦道:“陆慎非怎么不在?”   这个问题把病床边的三人问得齐齐愣住。   陆慎非?   从妈从爸对视,又飞快地和鲁达达相互看了一眼,鲁达达不动声色地摇头,从妈收回目光,笑了笑,看着从煦:“他来过了。”   从爸表情不太自然,也应和:“对,他来过了,你那会儿没醒。”   从煦不疑有他,点头:“那就好。”闭上了眼睛。   闭眼时,从煦想,他大三上学期刚和陆慎非在一起,今年都27了,两人依旧在一起,恋爱长跑跑了这么多年,很不错么。   从煦心满意足。   床边,鲁达达和从爸对视一眼,两个男人默契地走了出去。   病房门一合上,走远了几步,从爸皱眉:“谢天谢地救回来一条命,怎么都失忆了,还记得那个姓陆的?”   鲁达达如今也算事业有成,和从爸一样,同样的西装革履,还系一根和他品味想当的花里胡哨的紫色领带。   他单手插兜,挺着啤酒肚,和从爸走到医院长廊的窗边,一边眺望窗外一边深思。   从爸:“别的都好说,不记得了帮他记一下,陆慎非那边怎么办?”   “直接说吗?”   鲁达达摇头:“不行。”   从爸想了想:“也是,看他刚刚那样子,估计还以为自己跟那姓陆的在一起。”   鲁达达轻叹:“我是怕说了会刺激他。”毕竟学生时代的从煦有多喜欢陆慎非,他们这些亲友都很清楚。   接着道:“缓缓再说吧,先让他把身体养好。”   从爸赞同:“只能先这样了,身体要紧,先瞒着吧,回头再说。”   鲁达达忽然问:“他们离婚的时候通知叔叔阿姨了?”   从爸一提这事就火大,压着脾气,皱眉:“没有,小煦有天回来吃饭才跟我们提的,那会儿手续早就办完了。”   鲁达达冷嗤,当着从爸的面不好多言,心里暗骂:陆慎非这个狗东西,薄情寡义,忘恩负义,飞黄腾达就离婚,财产一分没给,出车祸的怎么不是他?!   又想:算了,离都离了。   *   从煦这一觉睡到半夜,醒来的时候,屋内昏暗,亮着两盏夜灯,陪床的从爸在病房的沙发上盖着毯子睡着了。   从煦慢慢坐起来,活动脖子、胳膊,坐了一会儿,掀开被子。   他运气好,车祸虽然严重,但他自己除了脑震荡,身上几乎没什么伤,胳膊完好,腿也能动。   他慢慢挪下床,穿着拖鞋走去卫生间,开灯、合门,站到镜子前,以21岁的“灵魂”,看到了现年27岁的自己。   还是原先的面孔,成熟干练了不少,发型变了,气质略有不同。   除此之外,外形上没什么改变。   失忆?   从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陌生,又觉得有些陌生,熟悉,又觉得不太熟悉,27岁?这就是27岁的自己?   缺失了整整六年的记忆,从煦有种心口被剜掉一块的空落感,也像是从过去来到了未来,对身边、对自己都带着疑问,审视完自己,又开始审视身边。   鲁达达好像混得不错,做老板了?领带都打起来了,女朋友也很漂亮。   几个从小就认识的朋友白天在病房看到了,感觉都很成熟,有个进门的时候急匆匆,手指上挂着车钥匙,从煦一眼瞥见,是辆奔驰。   亲戚们多多少少也有些变化,他爸妈变化最大,看起来很年轻很时髦,还很富裕。   家里有钱了?   从煦想起鲁达达说他车祸时开的是辆宝马,还是七系,这么看来,他好像也很有钱。   发财了?毕业之后找到好工作了?   从煦疑惑归疑惑,失忆归失忆,知道大家都过得不错,心里挺高兴的。   就是不知道陆慎非现在怎么样了,白天都没顾上问。   不过既然工作忙得都没来看他,应该也不会差。   对,不会差的。   陆慎非那么厉害。   想到陆慎非,从煦下意识笑了笑,也很确定,如果在他27岁这年,他们所有人都混得不错,那陆慎非绝对不会差。   只会更好。   “唔……”从爸陪夜陪得睡着了,打了个盹,醒了,抬抬脖子,看儿子也醒了,就坐在床头,忙要起身,道:“醒了?要喝水吗。”   从煦:“不用,不喝,爸你睡吧。”   那怎么行。   从爸打着哈欠,掀开身上的毯子。   从煦顺口问:“对了,爸,陆慎非现在在做什么?”   做什么?   从爸刚醒,脑子有点糊,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道:“不做什么,上班,开公司。”   从煦:“大老板?”   从爸坐起身,抬手抹了把脸,下意识冷嘲:“那是,富得流油。”   从煦没从他爸含糊的语调里听出言外之意,暗想:难怪。   难怪他连宝马都开上了。   从煦心里很舒坦:我男朋友果然发迹了! 第2章   从煦恢复得不错,各项检查指标正常,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少,精神气色也越来越好。   他住在VIP单间,有沙发有电视还有一个大阳台,医护每隔三小时查一次房,从妈一步不离地陪着,从爸一日三餐不重样的给他做好吃的。   最初的两天,从煦挺不适应的,住得太好、吃得太好,所有眼睛能看到的东西无一不是最高端的。   他听他爸妈坐在沙发上聊天,聊买房子,都是什么联排、独栋、湖景房——   从爸:“那套好像两千万。”   从煦倒抽气。   从妈:“那不贵的,才两千万。”   从煦吃着草莓差点呛住:这叫不贵?   从爸有时候端着手机看股票。   从妈随口问:“亏了涨了?”   从爸唔了一声:“最近行情不好,一片绿。”   毫不在意的口气:“我买的不多,也就亏了几十万吧。”   从煦:哈?这还不多?   鲁达达常来,一呆就是大半天,问他现在在做什么,大胖子往从煦床尾一躺一靠,刷着手机:“哦,我开了个公司。”   甩着手里的保时捷车钥匙,不动声色地向失忆人士炫耀:“自己当老板,混得还行吧,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从煦看他那翘尾巴的样子,在被子里踢了他一脚。   鲁达达逗乐子似的,人往后一靠:“我闪!”   从煦再踢。   鲁达达:“我再闪!”   从煦把脚从被子里伸出来,没穿袜子的脚直冲鲁达达的面门,鲁达达肥硕的身体显然没有二十岁的时候那么灵活,没闪开,被从煦一脚踩中脸盘:“卧槽!”   从煦也有点意外,没想到他现在竟然闪不开,惊讶:“你不行啊。”   鲁达达怒了:“能说男人不行的吗!?”   从煦笑:“你现在三百斤了吧?”都躺成一滩肉泥了,难怪躲不开。   鲁达达抹了一把被踩中的脸,吐了吐舌头,呸呸两声,皱眉:“你几天没洗脚了?”   从煦再伸脚:“我印象里的上次洗脚,是六年前。”   鲁达达躺在床尾,蹬掉皮鞋:“我让你尝尝你胖爷用24k金桶泡出来的脚。看脚!”   坐在沙发的从爸从妈看着他们闹,都要笑死了,笑着笑着,夫妻俩对视,眼里有欣慰又有感慨。   多久没看到儿子这么爽朗的笑过了?   失忆反倒成了件好事似的,让从煦又变成了以前那样无忧无虑的样子,想笑就笑,想闹就闹。   从妈的情绪涌上来,怕从煦看出来会问,索性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哎呀,床头也没束花,多单调,我去买束花。”   从煦在和鲁达达打闹,没发现异样,道:“哦,好。”   鲁达达下意识摸裤子口袋,瘪的:“阿姨帮我带包烟。”   从爸跟着起身,晃晃胳膊:“我也去吧,溜达溜达。”   病房里出来,从妈抬手扶额,眼眶瞬间红了,从爸赶上来,搂着妻子的肩膀,捏了捏,安慰:“没事了,都没事了,小煦现在好好的。”   从妈哽咽,心疼道:“你看到了吗,你刚刚看到了吗,我儿子本来应该是这样的!这样的!要不是那个姓陆的,从煦会变成之前那样吗?”   从妈越想越崩溃:“之前那几年,他都多久没笑过!没那么开心过了!?”   从妈:“你也看到了吧,把那些都忘了,他就又开始笑了,他就又开心了!”   从妈气愤:“都是陆慎非!都是他!”气得手都在抖。   从爸只能边走边安抚:“是他的错,都是他。”   老夫老妻,妻子的脾气从爸最清楚,也不多说别的,只道:“这会儿想说什么说什么,等会儿进了病房,可别让儿子看出来。”   从妈已经飞快调整好了,擦了擦眼睛,一起坐电梯下楼:“我知道。”   从爸从妈带了花和烟上来后,一个回家煮饭,一个去买水果,留下鲁达达陪从煦。   鲁达达在阳台抽烟,从煦穿着病号服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头顶蓝天阳光,楼下花园行人,一派静好。   从煦躬身弯腰,胳膊撑在栏杆上,侧头看鲁达达,鲁达达老练地叼着烟,眯眼回视:“怎么了?”   从煦神情轻松悠然,收回目光,眺望远处,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顿了顿,“现在好像,都还挺好的。”   鲁达达品味着“挺好的”这三个字,默了片刻,吸了口烟,拿下烟嘴,长长地感叹:“是啊。”   从煦像个问幼稚问题的小孩子,又笑了笑,神情明亮,转头看鲁达达:“你现在好吗?”   “我?”鲁达达扬眉:“好啊。”   从煦接着:“大家都好吗?”   鲁达达点头,耐心的:“好。”   从煦:“我爸妈好吗?”   鲁达达:“好。”   从煦:“我好吗?”   鲁达达看着从煦,点头:“好,你现在,很好。”   从煦笑。   他的问题看似没头没尾,但“过得好不好”这种最根本的问题,也是他最关心的。   他失忆了,什么都忘了,忘了事忘了人忘了中间那六年,都不要紧,只要大家都好就行了。   鲁达达起先没反应过来,一根烟抽完才回过味儿,走近拍了拍从煦的肩膀,道:“真的……”   从煦转头看他:“嗯?”   鲁达达感慨:“真的,你失忆了,都还一点没有变。”   还是那么关心在意身边人。   从煦笑,爽朗道:“那当然了。”   鲁达达盯着从煦的笑容,欲言又止,想说你也真的很久没这么笑过了,顿了顿,忍住没说。   暗自觉得,这场车祸或许就是老天对从煦的眷顾吧,让他丢了记忆,忘记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找回了曾经的自己。   鲁达达正在心底万千感慨,忽然听到从煦来了一句:“对了,你那两百块后来还我了没。”   鲁达达没反应过来:“什么两百块?”   从煦挑了挑眉锋,眼神暗示。   鲁达达想起来:“……靠。”   从煦还在问:“还了?”   八百年前的事,鲁达达早不记得了,随口回:“还了。”   从煦:“真还了?”   鲁达达扭头回房间:“还了还了。”   “你别老提那两百块,我现在是有老婆的人!”   从煦跟着他:“你要是没还,下次你老婆来,我……”忽然顿住。   鲁达达以为他身体出了问题,忙问:“怎么了?”   从煦看看他,话锋一拐:“陆慎非怎么这两天都没来看我?”   鲁达达一愣:“哦,他呀,他——”   鲁达达迅速找了个借口:“他工作忙,出差,特别忙。”   从煦有点疑惑,坐回床边:“他怎么也没给我打电话?”   电话——   鲁达达脑子转得飞快,知道离婚的事从煦迟早要知道,但还是想能拖几天拖几天,至少先把身体恢复。   鲁达达:“打!打过了!打给你爸妈,还有我,他忙么,你又要静养,就没把电话给你。”   又说:“你手机不是车祸的时候摔碎了么。”   从煦想想也有道理,以前陆慎非忙着上课、忙着打工,也会暂时联系不上。   鲁达达还是一个原则:“你先把身体养好。”   从煦点头:“好吧。”   等从妈从爸来了,鲁达达借口抽烟,眼神示意从父,两人一起出去了。   有关陆慎非的问题,他们都很谨慎,也都很迟疑。   从父:“早晚要知道。”   鲁达达:“是啊,也瞒不了几天。”   从父做了决定:“这样吧,等他出院,我来和他好好说说。”   大家的原则,都是从煦如今排第一,先养好身体,先恢复,其他靠后。   故意隐瞒,也是好意,怕刺激从煦,毕竟谁都知道,无论这六年发生了什么,无论有没有离婚,至少曾经的从煦是非常爱陆慎非的。   隐瞒、拖延,就像大人哄生病中的孩子,出院了买糖吃,出院了买玩具。   都是关心和爱护。   从煦对此一无所知,在医院好吃好喝地养着,时不时的还有亲戚友人轮番来探望。   这日,从妈从爸都不在,鲁达达有事,坐了一会儿走了,留下从煦单独在病房。   从煦闲着无聊,在房间里溜达,走着走着,瞥见从爸摆在茶几上的手机。   从煦心念一动,走过去,拿起手机。   那是从爸看股票的专用手机,没有密码,没联系人,没别的软件,空空如也。   从煦点进手机短信,没多想,直接输入一串号码,又打了几个字,发送过去——   【在忙?我在医院好无聊啊。从煦。】   从煦发完消息,没等回复,以他对陆慎非的了解,如果很忙,暂时是不会回的,等也没用。   从煦放下手机,继续在房间溜达,溜了几分钟,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屏幕上闪烁的,赫然是从煦刚刚发短信的那串号码。   陆慎非。   从煦笑,接起来,一屁股在沙发坐下。   还没说话,电话那头响起一道熟悉的低沉的嗓音:“在哪儿。”   哪儿?   从煦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还能在哪儿,又没出院。   从煦:“医院。”   对面:“哪家医院。”   哪家?   从煦觉得更奇怪了,他不是来过吗,又没转院,还能哪家。   从煦:“不就我爸妈家旁边的那个吗。”   陆慎非:“我现在过来。”   *   A市,某路口,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忽然调头。   车内,助理疑惑地看向后座:“C市?现在吗。” 第3章   挂了电话,从煦把手机放回茶几,起身去阳台透气。   今天天不好,有点下雨,天空灰蒙蒙的,露天的阳台栏杆上挂着湿漉漉的水珠,气温凉爽。   很巧,从煦记忆里的“前几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大四了,六人寝室只剩下两个人,走的四个都回了老家,要么父母亲戚帮忙安排工作,要么已经开始实习,剩下的两个:鲁达达忙着恋爱,从煦写论文、打工、找工作。   工作找得不顺利,毕竟只是个三流大学的商科生,要文凭没文凭,要技术没技术,简历递出去,有些公司扫一眼毕业院校,眼里的冷淡可见一斑。   寝室里没别人,从煦独自坐在桌前看着电脑搜招聘信息,挑的也都是A市的工作,不准备回老家C市,因为他和陆慎非说好了,要一起留下打拼。   正搜完公司,准备海投简历,手机响了。   从煦接起,开了公放,手机摆在电脑旁,叹气:“唉!”   陆慎非:“怎么了?”   从煦嘀咕:“找工作好难,我投了那么多公司,很多连初试都进不了。”   说完不气馁,自己给自己打气:“算啦,再找吧,反正还有时间。”   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快弄好了。”   陆慎非正在创业,出人预料的,放弃了大学专业和本职,跟人合伙弄文化公司,主营文娱。   从煦不参与,也不懂,听说快好了,替他高兴,道:“那我也得抓紧了。”   陆慎非忽然道:“我租了套房子。”   从煦修简历,眼睛盯着屏幕,手悬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嗯?”   陆慎非像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从煦敲键盘的手顿住,看向桌上的手机。   同居?   ……   现实里,这是早已过去六年的事,发生在即将毕业的大四。   从煦的记忆里,这些事鲜活得如同昨日:陆慎非租了房子,想一起住,他同意了,陆慎非说过几天空,一起去看看房子,他还挺期待的。   现实里,房子肯定已经看过,也已经住过了,可从煦这边,他怀揣了看房同居的期待,一闭眼一睁眼,直接27岁了。   从煦站在阳台,手撑着湿漉漉的栏杆,眺望远处,暗自好笑:所以那房子到底什么样?!   正想着,从妈进了病房,一惊一乍:“阳台吹什么风!今天都转凉了!快进来!快进来!”   走到阳台一看,差点骂人:“都不披件衣服的?袜子也不穿?!”   从煦老老实实往病房里走:“都四月底了,不冷。”   从妈把阳台的玻璃门拉上:“什么不冷!吹吹风着个凉你就知道冷了!”   从煦看到茶几上多出来的两大袋水果,坐过去,随手摸了根香蕉,边剥皮边随口道:“对了,妈,我后来大四毕业找的什么工作。”   从妈拉完门又去拉窗户,动作干练麻利,边忙边道:“你考的公务员。”   从煦愣住,拿着香蕉,侧头。   从妈回头看他一眼:“这什么表情。”   从煦有点诧异,问:“我还能考上公务员?”   从妈忙完了,走回来,反问:“你怎么不能考?应届,有合适的职位,能报名,笔试,考上了,面试,第一,怎么就不能当公务员?”   从煦面露惊喜,原来毕业找工作的难题他最后是这么解决的,可以么。   提到这个,从妈坐下,也是一脸得意:“你当年考上,可给家里长脸了。”   还提到一个人:“章至花以前老挤兑我,说我这不如她,那不如她,老公也没他老公职务高、赚的多,儿子还只考了个三本。”   从妈挺着腰板:“从你考上开始,我们家就没再比他们家差过,她那儿子从23考到28,到今年还在考呢,怎么样,还不是怎么考都考不进去。”   从煦忘了谁也不会忘了那位章阿姨,当年每次她妈跳脚,十次有七次都是被章阿姨挤兑。   连高中的时候,陆慎非偶尔去他家吃饭,章阿姨看到了,都要扯着嗓门挤兑从妈:“你儿子成绩一般,是要让你儿子多和学霸接触。”   还拉着从煦八卦过陆慎非:“小煦啊,你那个朋友,是不是家里条件挺差的?他家是不是连肉都吃不起啊,要到你家蹭饭。”   从煦以前就不爱搭理那个章阿姨。   从妈接着道:“她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你车祸住院了,前两天还给我打电话,说要来看你。”   从煦淡定的:“来好了。”   吃着香蕉,眼神示意从妈手里的大钻戒,玩笑道:“再戴两个,闪晕她。”   从妈被逗笑:“我推了,没肯让她来。”   解释:“你也知道她那张嘴,你不如她,她挤兑你,你比她好,她能酸死你。反正我们跟他们家现在也不做邻居了,没什么来往,听她磨嘴皮子呢。没她在,至少耳根清净。”   从煦笑:“我这不是养病养得无聊么。”   从妈把袋子里的水果拿出来:“无聊就吃水果。”   结果当天晚饭时间,章阿姨招呼不打一声,直接来了。   进了门就是一嗓子:“从煦啊,听说你车祸了!没事吧!胳膊、腿都还好吧?”   从爸朝从妈挤眼睛:她怎么来了!?   从妈蹙眉:我怎么知道!   从煦刚吃完晚饭,被他爸妈强行催回病床,看到章阿姨,也有些意外。   章阿姨带了篮水果,好歹也是来探病的,从家都是体面人,吐槽归吐槽,不至于赶人,接了果篮,好声好气地招待:“坐吧,快坐。”   章阿姨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还没看从煦,先转着眼珠子打量这个带沙发的单间病房,老毛病很快又犯了:“这VIP很贵吧?”   从妈已经在默默翻白眼了,从爸顶上去招呼:“喝水。”   章阿姨接过水,又顺势瞥了从爸手腕上的手表一眼:“你这表肯定也很贵。”   从爸笑了笑,没搭理这话。   从煦坐在床头看着,觉得这章阿姨除了老了一些,其他一点没变,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果然,章阿姨又挤兑了起来:“还是你们家会‘投资’,别人都是投股票,你们家投人,这可不就发财了吗。”   左右看看:“陆慎非怎么不在?”   从爸从妈一听这三个字就开始紧张,齐齐看向从煦,怕章阿姨说出点什么,更怕儿子会知道什么。   从煦倒是淡定,回说:“他忙工作。”   章阿姨:“要说小陆啊,我当年就没看错,以前是学霸,现在是财神,你看你们这日子滋润得,啧啧,住个院都是单间了。”   从妈富裕的不止生活,还有脾气,一听就火了,怼回去:“我们家有钱,和陆慎非有什么关系。”   章阿姨瞥眼看她:“哟哟,这话说的,好像你们没沾光似的。”   章阿姨极尽所能地发挥着她讨人厌的一面:“不过也真是,这么大的车祸,不能只撒钱,面都不露吧。”   这次不用从煦,从妈一口咬死:“都说了他忙。”   章阿姨笑得老成,看从煦:“年轻,你还是太年轻,男人说忙,看都不看你,你也真信他忙啊。”   从煦淡定地回视章阿姨,挑了挑眉锋。   从妈从爸都预感到章阿姨别不是打听到离婚的事了,要说点什么,赶紧打断。   从爸上前:“老章啊,吃过了没啊,好久没见了,要不要聚聚。”   从妈看看章阿姨的脸:“你看你,风吹日晒的,都不保养保养么,我刚好有卡,一起去按按脸。”   章阿姨:“嗨,不用,我吃过了,吃完来的。不保养,有什么可保养的,老都老了。”   从爸:“没事,吃过了再吃一点。”   从妈:“老了也要保养的。”   章阿姨:“不用,真不用。”   病房里一时鸡飞狗跳。   忽然,从煦道:“章阿姨。”   从爸从妈停下,章阿姨的目光转回床头。   从煦淡定的:“谢谢你来看我,心意领了。”看了眼床尾长凳上的水果篮:“看也看过了,还请回吧。”   章阿姨嗔:“哈,我好心好意来……”   从煦打断她:“好心好意的,不是你,是我爸妈。”   “他们心软,看你是老邻居,一直很客气,你说是来看我,话却说得那么难听,他们也没好意思直接翻脸,让你出去。”   章阿姨站起来,气愤:“你这孩子,怎么和长辈说话的!”   从煦态度坚定:“请吧。”   章阿姨拽起包:“有钱了不起!还不都是花的别人的钱。”   从煦懒得废话,态度强硬:“请。”   章阿姨转身,嘴里咧咧的:“当我不知道,你早和那个谁分居了!”   从妈从爸联手鲁达达瞒了这么久,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要毁在这个嘴碎的老邻居手里。   从妈几乎无法克制,怒道:“章至花!”   章阿姨回头:“难道我说错了?”   从爸皱眉,直接抬手指门口:“出去!”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从煦没觉得难堪、吵闹,反而有种以上帝视角在观察的平静,他看了一小会儿,掀开被子,下床。   从爸从妈护犊子,不要他管,章阿姨一米六,看到个一米八多的男人朝她走近,下意识绷紧:“干嘛?”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拉开。   章阿姨像个战斗鸡,对什么都敏锐,门口一有动静就扭头,率先看清来人,愣了愣,刚刚还嚣张的气焰彻底灭了,干笑:“陆总。”   又改口:“小陆啊。”   陆慎非走进,身后是拎着礼盒的助理。   这男人年近30,气场越发冷肃,一进门,室内的气压都跟着低了,刚刚还吵吵闹闹,立刻便静默无声。   看到他,刚刚还一口一个分居的章阿姨倍感尴尬,从爸从妈只觉得惊讶,毕竟从煦车祸的事除了亲友,他们谁都没说,陆慎非那边也早就不联系了。   他怎么来了?   陆慎非倒是“自来熟”,婚离了,人来了,进了门就喊:“爸妈。”   换了平常,这声爸妈是要被两口子扔地上的,绝对不接。   然而此刻,眼下……   从妈忍着,扯了扯嘴角,儿子面前演着戏:“嗯。”   从爸憋着,沉着地搭戏:“来了。”   助理极有眼力见,一看这情势,立刻拎着礼盒送上:“都是陆总亲自挑的。”   从妈沉着气,假笑:“都说了,别破费,浪费钱。”   从爸比较自然:“路上赶吧,这么晚了,吃了吗。”   章阿姨的态度都变了,刚刚还凭一己之力一对三挑事儿,这会儿倒成了自己人,帮从爸从妈招呼着:“你爸妈刚刚还念叨你呢。”   只有从煦隔着小几米静静地看着28岁的陆慎非:皮鞋、西裤、白衬衫,西服搭在臂弯,身型比二十岁的时候又长开了不少,气质比起从前成熟许多,气场冷硬且强。   以前从煦最喜欢他的眉眼,觉得好看又利落,如今那双眼睛更显锐利,气质使然,又透出几分凛冽的冷意。   他进了门,看到章阿姨在闹,轻微地皱了皱眉,目光都能掉冰渣,喊爸妈的时候才松开表情,垂眸敛目,放低了姿态,然后看……   等等!   从煦忽然抓住了重点:爸妈?   陆慎非什么时候从叔叔阿姨改口爸妈了?   改口了?   从煦睁大眼睛看向从爸从妈。   从爸拎着礼盒放到沙发,错开眼神,从妈假装没看到。   从煦转回视线,看向陆慎非,眨眨眼,眨眨眼。   陆慎非看着他茫然的表情,越过章阿姨,走近,仿佛赶过了千山万水,目光又沉又静,默默地看着、凝视着,好一会儿,缓缓道:“我来晚了。”   从煦不知内情,也没有领悟这个表情,以为是说时间晚,看看也才七点多,说:“不晚。”   说完不晚,瞄了眼章阿姨,悄悄冲陆慎非眨眨眼,成为了病房里又一个戏精,扶住额头:“唉哟,我的头。”   陆慎非伸手搂住他。   章阿姨反应总是很快,拉长了脖子:“怎么了怎么了?”   陆慎非边搂着从煦往床边走边回头,冷冷道:“走。”   陆总威压下,终于有用了,章阿姨讪讪的拎着包:“那行吧,好好休息,我走了。”   根本没人送她,她还冲着从爸从妈连连摆手:“不用送,不用送,我自己走。”   助理刚好要闪人,客气了一下,假装送她,两人一起出门。   大门一合,爬床爬了一半的从煦看看陆慎非,看看从爸从妈,问出了心底的那个问号。   “我结婚了?”   从煦:这就有点劲爆了。 第4章   从煦之所以会觉得结婚很劲爆,是因为他恋爱的时候,即没有考虑得很远,也没有想过能修成正果。   毕竟陆慎非在学生时期就是个显而易见的绩优股,名校、学霸、能力强,大二就进了娱乐公司实习,大三已经开始管理艺人、负责经纪事务,倍受重用。   他就不同了:念着三流大学的商科,上课、自习、图书馆,混混日子,打工也就大学城的肯德基、麦当劳,浑身上下最亮眼的,也就一张脸。   还因此上过当年的A大内部论坛——《陆慎非这种男神,果然最后也逃脱不了只看脸的雄性魔咒》   可见两人差距多大。   从煦倒不为此自卑,心态相当平稳,毕竟两人初中开始,一路同校同班,陆慎非优秀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从煦早习惯了差距,真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也不会上了大学谈恋爱。   只是最后他们竟然真的结婚了……   从煦面上平静,心里没忍住,偷乐了几下。   他偷笑的时候向来不太收得住神情,不是嘴角轻微牵动,就是眼底透出点光。   陆慎非默默地看着,从进门到从煦爬回床上的短短几分钟,已经有所猜测。   他始终不动声色,比从爸从妈预料得还要深沉内敛,展露出的神情毫无破绽,就像根本没离婚这件事似的,一句“来晚了”,再搂着从煦回病床,俨然是个忙着工作、姗姗来迟的爱人。   落在从妈从爸眼里,全是虚情假意、装腔作势,偏偏还不好发作,还得把这戏继续演下去。   从妈觉得自己根本演不下去,转身走出病房,鞋跟踩得又疾又重。   从爸看看儿子,看看妻子,觉得现在还是先安抚从妈的情绪,追着出去了。   大门一开一合、再一开一合,病房里只剩下他们。   从煦坐靠着床头,还在拿眼睛默默观察陆慎非。   陆慎非坐在床边,回视着,由着他看,过了一会儿,问:“还记得多少?”   从煦:“我就记得我留在学校写论文、找工作。”   陆慎非:“后面的事都忘了?”   从煦点头,想了想,又把时间具体了一点:“你跟我说租了房子,让我搬过去和你一起住。”   耸肩:“我连房子都没看到,一睁眼就是现在了。”   陆慎非沉默地看着从煦。   难怪,难怪是这样轻松的神色,即不抵触他,也没有冷脸。   从煦看他不说话,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怎么了?”   以为是在担心他,抬抬胳膊,被子里踢踢腿:“我没事,看,好好的。”   又用他惯常的好心态自我排解,开朗的神情:“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面肯定有好事等着我。”   陆慎非喉结翻动,内敛的眼神溢出几分动容。   从煦:“对了,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陆慎非冷肃的神情逐渐温和。   从煦抬抬下巴,示意沙发那边:“别看我了,先去吃饭。”   陆慎非忽然伸手,握住了从煦的一只手。   从煦疑惑:“?”   陆慎非的眸光里透出几分迷恋。   从煦和陆慎非十几岁就认识,到大学谈恋爱,虽然记忆只停留在大四,但也还算了解这个男人,一般这种眼神……   从煦谨慎地往门口瞄了一眼,低声:“别了,我爸妈都在。”   见陆慎非还用这个眼神看着自己,从煦坐起来,又往门口看了一眼,倾身,飞快地在陆慎非唇边亲了一下,亲完催他:“好了好了,去吃饭。”   陆慎非的表情彻底变了,敛尽情绪的眼底是卷起的风暴。   从煦完全不知道,也没有察觉,见陆慎非还是不动,以为亲一下不够,眨眨眼,继续催他:“先吃饭,赶了半天路。”   刚说完,陆慎非低头吻了过来。   从煦愣了一下,边被吻着边把眼珠子转向门口,就像大三的寒假,刚在一起那会儿,父母都在外面,隔着一道门,他们偷偷摸摸在卧室亲吻,怕被撞见。   也像陆慎非来他们寝室找他,其他人不在,鲁达达在卫生间洗漱,陆慎非把他按在桌边亲,亲着亲着,卫生间门闩咔一声,鲁达达拉开了门……   “靠!”   病房大门打开又合上,时隔多年,鲁达达再次撞见了这一幕。   他退出去,想想不对,再次推开病房门,往里一看,病床上的两人已经分开了:从煦低头淡定地刷着股票手机,陆慎非两手插兜地站在床边。   就跟才发现他似的,从煦装模作样地抬头,挑眉喊他:“胖子。”   陆慎非跟着抬头看过去。   鲁达达脑壳疼。   他刚刚在楼下遇到了抽烟的从爸和一脸抑郁的从妈,两口子已经把事情都和他说了,他琢磨陆慎非那边,从爸从妈不好出面,还是得他来,上楼的时候还想,也不知道失忆的从煦面对现在的陆慎非会怎么样,谁成想这两人是特么这么面对面的!   鲁达达:“……”   鲁达达原本还想进去边演戏边会会这位前夫,撞见这么一幕,他比谁都尴尬,进门是不可能了,于是清了清嗓子,意味深长地瞥了陆慎非一眼,和从煦说“我先抽根烟”,合上了病房门。   门一合,从煦的耳尖瞬间红透,瞄一眼床边的“肇事者”,拿从爸的股票手机给脸扇风。   陆慎非心情不错的样子,走近弯腰,亲了亲从煦的脸,柔声道:“我出去一下。”   从煦想了想:“胖子要和你说什么吧。”   陆慎非:“嗯,聊下你的情况。”   从煦心道无病无灾,能有什么情况可聊,叮嘱:“早点回来吃饭,别饿伤了胃。”   陆慎非又亲了一下:“嗯。”   走廊尽头的露台,鲁达达也开始有点抑郁,抽烟抽出了烟囱的效果,一口接着一口吐白烟。   陆慎非见他和见陌生人没什么不同,神情已恢复了平日的冷肃,眼神也淡。   鲁达达抽着烟,皱眉,侧头看他:“过分了吧。”   鲁达达把烟丢在脚边,脚尖碾灭,两手抄兜,面朝陆慎非:“你是不是也忘了什么?我提醒你一句,你和从煦,你们已经,已经!离婚了!”   鲁达达索性把话说开:“我们瞒着,也是为了从煦,本来也没打算瞒多久,等他出院,他爸妈差不多就要和他说了,你现在……”   陆慎非忽然道:“你资金链断了。”   鲁达达一卡,意识到这六个字是什么意思,不可思议地瞪起了眼睛。   陆慎非杀人无形,不紧不慢:“从煦忘得一干二净,不知道结婚,不知道离婚,知道你手里的项目,都是他签的担保人?”   鲁达达:“……”   陆慎非看着他,唇角勾起冷嘲。   仿佛在无声地提醒,你自身难保,就先别管别人了。   鲁达达没想到自己一下就被捏住了七寸,争辩:“一码归一码!”   陆慎非冷淡地扫了他一眼,转身。   鲁达达见他要走,喝道:“从煦早就不喜欢你了,要不然也不会离婚。”   陆慎非的脚步顿住。   鲁达达:“失忆也是暂时的,他早晚会想起来的!”   陆慎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露台。   助理就在长廊上,见自家老板走出来,迎上去,低声:“陆总,刚刚费总的电话,明天的会……”   陆慎非边往病房走边道:“让他自己看着办。”   助理揣摩着老板的意思,试探着说:“我订了三天酒店,就在医院旁边。”   陆慎非没应。   没应就是至少要在这里呆三天。   助理立刻道:“那费总问起来,公司那边……”   陆慎非:“直接拉黑。”   助理:“……”   哈?   陆慎非已经快步走进了病房。   病房里光线透亮,床头一捧鲜花,穿着白色病服的从煦已经从床上下来了,人在茶几旁,正把叠起来的饭盒拆分开,一个一个在茶几上摆好。   见人回来,抬头望过去,神情明亮:“刚好,来吃吧。”   陆慎非走过去,看着如今会和他说话会对他笑的从煦,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他仅有的机会。   从煦的关注点却是陆慎非拿起筷子的左手,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光溜溜什么都没有的无名指。   奇怪,他们结婚都不戴戒指的吗。   以前谈恋爱,两人还特意去买了一对银戒,戴在中指。   怎么现在都不戴了?   从煦一时思维发散:难道结婚久了,连这点仪式感都不讲究了?   有可能。   从煦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随意地想着,也不知道以前那对银戒去哪儿了,他大四的时候还一直戴着的。   想着想着,从煦随口道:“对了,我们结婚几年了?”   陆慎非抬眼看从煦:“六年多。”   从煦一愣,六年?那岂不是……   陆慎非:“你大四快毕业的时候,我求的婚。”   从煦惊了,这么早?   陆慎非道出了实情:“那套房子不是租的,是买的婚房。” 第5章   婚房坐落于市中心的好地段,一百多平,花光了陆慎非大学四年攒的全部身家。   即便如此,首付依旧不够,陆慎非挪用了一部分创业资金,给当时一起创业的费鹏程打了一张几十万的借条。   因为这张借条,费鹏程对从煦的印象一落千丈,一开始以为房子是从煦一定要买的,后来听说是陆慎非自己的意思,又觉得从煦是个创业路上的绊脚石。   用费鹏程当年的话:这谈的什么恋爱?尽特么拖后腿!   当然,这些话万万不能当着陆慎非的面讲,毕竟他身边的人都知道,在陆慎非这里,从煦永远排第一。   正因此,一听说陆慎非去了C市,远在A市的费鹏程眼皮子就开始狂跳。   他又不敢直接打电话给陆慎非,怕说错话,惹恼了他们陆总,只能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拨给助理。   助理是陆慎非的人,自然不会透露太多,但听那意思,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   费鹏程头都大了:他们公司最近在牵头推进一个重要的影视项目,前期准备做了一大堆,就等签订一个重要的版权合同。   合同一签,再落实前期资金,就能迅速开机,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哪儿能现在掉链子?   前任出车祸也不行!   不对,费鹏程都气糊涂了,心道前任出车祸当然不行,那是前任,前任!前!   前任出车祸,让人捎束花,再带个探病的红包,不就得了。   还想怎么样?还要怎么样?   费鹏程担心之后的项目会焦头烂额,只能自己先烂额头,想来想去,深更半夜打给了陆慎非。   彼时的陆慎非已经离开医院,住进了酒店。   酒店就在医院旁边,中间隔着一个小公园,高层眺望,能看到住院部灯火通明的门厅。   陆慎非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医院的方向,举起手里的手机,挂掉了费鹏程的来电,直接关机。   医院。   陆慎非走了,鲁达达才推门进来,一身烟味。   从煦看看他,没说什么。   鲁达达一屁股在床边坐下,啧了一声,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鲁达达才道:“你怎么不问。”   从煦翻着从妈给他买的解闷用的时尚杂志:“问什么?”   从煦:“问你们是不是又聊得不欢而散?”   鲁达达又啧了一声:“你这倒没忘。”   没错,不止陆慎非身边的人不看好从煦,从煦身边的,也一样不喜欢陆慎非。   用鲁达达当年在宿舍评价陆慎非的话:清高、傲慢,冰块脸,目中无人,top生就是看不上破三本。   从煦轻笑着摇头,不在意的表情。   鲁达达这会儿的脑子里一直是陆慎非那句担保人、资金链、担保人,欲言又止,想想算了,过几天,便道:“等你出院,我和你说点事。”   从煦翻着杂志:“嗯,好。”   鲁达达纳闷了:“你怎么又不问?”   从煦看着手里的书:“问什么?”   鲁达达:“问我什么事。”   从煦抬眼,逻辑分明:“你都说了,等我出院和我说。”   鲁达达:“你不好奇?”   从煦收回目光,继续看杂志,淡定的:“好奇,但你说了,出院告诉我。”   鲁达达更纳闷了:“好奇你都不问?”   从煦稳稳的,还是那句:“你说的等我出院。”那就出院。   鲁达达惊了。   他上下打量病床上的从煦,如果说之前几天察觉出的一点不同还能用失忆解释,此刻,从煦的从容、淡定、稳重,绝对是一种代表异常的信号。   要知道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过去那六年,从煦都不是个多有气场的人,始终简简单单,一眼到底。   鲁达达自认相熟,对从煦还算了解,然而近几天,种种迹象都让他有种错觉:从煦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很乐观,很淡定,平日里说说笑笑,也会问这问那,但已经很能藏得住话了——   醒来之后,几乎没怎么问过过去六年的事,只那天在阳台,问大家过得好不好。   脾气也变直了,听说在病房直接冲了以前的老邻居。   其他的……   鲁达达看着眼前的从煦,细细地观察,看着。   看从煦认真地浏览杂志,眉眼神情轻松自如。   鲁达达越看越觉得不一样,但人还是这个人,他一时也具体不出到底有什么不同。   非要说的话——   从煦翻开了一页散着墨香味的铜版纸,一边看一边叹息着感慨:“一年片酬近八位数。”   鲁达达凑近,瞄了一眼,是个什么明星的专访。   从煦还在看:“真有钱。”   鲁达达看着从煦:“你车祸撞了一下,怎么变得那么在意钱了?”   从煦反而莫名:“你不在意钱?”谁会不在意钱?   鲁达达觉得奇怪:“你以前不这样。”   从煦又问:“我以前不提钱?”   “也不是。”鲁达达想了想,说:“你以前事业心不重。”事业心不重的人,普遍不怎么在意钱。   从煦看着杂志,随口:“是么,我现在倒挺希望早点出院回去上班的。”   鲁达达赶紧闭嘴,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聊什么事业心?他们这些人上班的上班、开公司的开公司,从煦自从辞掉公务员之后,都多少年没工作没上过班了。   鲁达达也怕自己大半夜的说点什么不该说的,坐了一会儿,起身要走。   从煦摆摆手:“走吧,开车慢点。”   说着把书摊开在腿上,十指落在书页上随意地敲点,就像在弹琴。   鲁达达注意到他这个动作,揶揄:“手都闲成这样了?改天给你带个键盘。”   从煦收起动作,放下手,挑了挑眉锋,嘴里没说什么,心里有点奇怪:这个动作是下意识的?他之前六年学了弹琴?不对吧。   如果是键盘,带个键盘……   从煦脑子里自动弹出一句话:带一把机械的,普通不要,费手,最好红轴。   从煦:“?”   跟着又弹出一句:老铁,你一个月赚的钱,还没我一个字赚得多。   从煦:“???” 第6章   鲁达达走了,从煦坐在床头,十指敲啊敲,思索着。   他刚上大学的时候,课业少,又没开始打工赚零花钱,确实有在网络上写点东西。   因为写的随意,起初也不懂,签的是个没名气的小破站,名叫剑虹。   剑虹最开始和其他男频站没什么不同,一溜的爽文、玄幻、大男主牛逼。   从煦写不来那些,也做不到日更,就每周写两章情情爱爱的小章节发表上去,倒还有些读者,勉强能V,赚点买零嘴的小钱。   但和榜上其他作者比,数据成绩根本拿不出手。   从煦也很谦虚,不觉得自己写点东西就是个作家,因此没和身边人提过笔名。   身边人只略微知道他在网络上写过几本小说,叫什么,写的什么,从煦没说,大家也没太当回事。   大四的时候,也就是从煦记忆里的“前不久”,他完结了上本书之后,已经有两个月没写了。   剑虹那位一身多用,兼程序员兼网站设计兼客服兼编辑的老板,还在Q上戳他,问他怎么不开新文了。   从煦回:快毕业了,在找工作,没什么时间。   老板大言不惭:嗨,你好好写,一本就能赚几十万,比别人一年赚得都多,还用上什么班。   从煦心道什么一本几十万,他成绩最好的一本写了三十万字,全本也才赚了三千三。   老板牛逼吹上了天:等以后卖了版权,你一个字就能比别人一个月赚得多。   说完发了几个骚里骚气的表情包:来嘛~~开新文~~   从煦想想就笑了,要是有手机,得登录剑虹的后台看看,看他这几年还在不在写,都写了点什么。   万一呢。   从煦好笑地想,万一真的字字千金,那是不用上班了。   不止他,陆慎非也不用辛辛苦苦开什么公司了,两人直接回家躺着。   时间不早,从煦把杂志放回床头柜,关灯、躺下,准备睡觉。   临睡前,他下意识摸了摸枕头下面,空的,没手机。   从煦翻个身,闭眼叹气:手机在车祸的时候摔碎了,连同钱包、其他重要物件,都被他妈暂时收起来代为保管了。   别的无所谓,从煦一直想要手机,主要是太无聊了,手里没东西刷,特别不习惯。   从妈却有一套中年妇女的玄学理论:趁着住院,把身体养养好,人家女孩子生孩子坐月子,都能把一些身上的小毛病带过去的,你这么大的车祸,养好了,肯定也能把小病带过去。   手机就别看了,眼睛一起养养,出院了把电话卡给你,再买个新的。   “……”   从煦闭着眼睛,又叹了口气,玩笑着想:幸好只是不给手机,没让他连头发都不能洗。   想着想着,很快睡着了。   或许是晚上见到了陆慎非的关系,从煦这天在梦里,梦见了陆慎非。   他们在一个从煦没见过的房子里,房子有个大浴室,浴室一角有个满是泡泡水的大浴缸。   他坐在浴缸里,大半个人都在水下,露着脖子、肩膀,陆慎非坐在浴缸边,捞着袖子,给他洗头发。   他还嫌洗得不好:“轻点!别拿指甲,用指腹!”   陆慎非放轻了动作,手上满是洗发水泡沫:“这样。”   梦里的从煦舒服的哼了声:“嗯。”   陆慎非耐心的洗着。   洗好搓好,用花洒冲泡泡,从煦闭着眼睛、抬起脖子,仰头向后。   陆慎非一手拿着淋蓬头,一手抚着头发,洗着洗着,抚头发的手挪到了从煦绷直拉长的脖子上。   又低头,亲吻那润着水汽的下巴和嘴唇。   从煦还闭着眼睛,笑起来:“别闹,快洗。”   洗是要洗的,只是从一个人洗,变成了两个人——   陆慎非衣服都没脱,就进了浴缸。   浴缸不小,但也不太挤得下两个大男人,陆慎非于是躺靠下去,让从煦跨坐在他腰上。   然后……   做着梦的从煦以上帝视角,一边看一边想:这段不能描述,描述了就是章节锁定。   又怆然地感慨:怎么就刚好失忆在看房子前夕的这个阶段?晚几天,陆慎非拿房子求婚了,他们应该就要“章节锁定”了。   做着梦的从煦倍感遗憾。   遗憾着,浴室梦境的画面逐渐淡了,从煦在熟睡中还感觉自己叹了口气:所以和陆慎非那什么到底是什么感觉?   不过有一点,从煦哪怕不做梦也能肯定:陆慎非时隔六年,现在的吻技简直炉火纯青。   晚上亲的那一小会儿,真是太有感觉了。   不像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陆慎非虽然强势主动,但很没技巧,亲密全凭本能,现在亲的时候,就很温柔,会用舌头轻扫,再一点点地侵攻、撬开齿贝……   唔。   从煦忽然觉得这梦也太真实了点,刚刚还上帝视角旁观,这会儿就觉得那些吻都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睁开眼睛,才发现不是梦,已经一觉到次日白天,陆慎非早早来了病房,正在吻他。   从煦迷迷糊糊的,眯着眼睛,躺在枕头里看着他笑,嘟囔:“这么早。”   陆慎非低头,又亲了一下。   本来只是亲一下,想让他继续睡,从煦胳膊一抬,圈着陆慎非的脖子,把人搂回来,接着亲。   边亲边想,他没有浴缸,还不能有个早安吻么。   吻着吻着,从煦又睡着了,没松手,陆慎非便坐靠在床头,让他挨着。   从爸从妈来的时候,推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两口子没进门,赶忙把门合上,站在门口。   从妈脸都绿了,瞪着眼睛看房门,眼神恨不得把门烧俩窟窿。   从爸拎着早餐盒,把人拉上走廊,劝着:“算了,算了,还不都是为了儿子。”   从妈气呼呼的。   从爸接着劝:“没出车祸之前,他睡眠就少,这都八点了,早该醒了,这几天休息得多,早上醒得也早,你不是一直抱怨他睡得少睡得少么,今天陆慎非在,他多睡了一会儿,不是刚好吗?”   从爸:“为了儿子,就当都是为了儿子。”   从妈不情不愿,也只能忍了。   等八点半,医生查房,从煦被吵醒,两口子才进去。   从煦的主治医生今天也在,看从煦情况很好,夸道:“不错,恢复得挺好的,过几天能出院了。”   从妈赶忙问:“那他脑震荡……”   医生安慰:“只要没伤到,问题不大,记忆缺失的后遗症,可以慢慢恢复。”   实在道:“也不用为了这个继续住院,浪费钱,也影响生活,以后医院定期随访就可以了。”   看到床边的陆慎非,对从煦道:“你爱人昨天特意来我办公室问过,注意事项我都和他说了,问题不大的,放心。”   从妈闻言一愣,和从爸对视一眼。   从煦点头:“谢谢医生。”   查房结束,医生、护士浩浩荡荡一群人走了,病房里一时静默无声。   从爸从妈不说话,陆慎非无言。   从煦还奇怪:“怎么了?”   从妈瞬间变脸,挂上笑:“没什么,我就是在想C市的医疗不如A市,等你出院了,是不是再去A市挂专科看看。”   说完看了看陆慎非:“这么早就来了。”   从爸应和:“是啊,还是大医院看看,放心点。”   又招呼陆慎非:“小陆没吃吧,刚好一起吃早饭。”   从煦下床,语调欢快:“吃饭吃饭。”   一顿早饭,在三人的伪装下,吃出了“其乐融融”的效果。   吃完和之前一样,从爸撤了,回去买菜做饭,从妈留下。   从煦只看他妈换了戒指还卷了头发、涂了口红就知道,今天肯定有人来探病。   从妈边给从煦削蛇果边道:“你不记得了,几个阿姨,都是你妈现在的‘闺蜜’。”   从煦听从爸之前提过:他们家在他毕业半年后拆迁了,两套老房子,拆了一些钱。   两口子听儿子的,拿着钱把房子买在市中心一个新建的商品楼小区。   买的时候没觉得,买完才意识到,小区是个高档精装修,搬来的都是本地有钱人。   从妈以前的裁缝店开在小区车库,搬家之后,还是把店开在小区里,没多久,认识了一群富太太。   富太太们常光顾,觉得从妈手艺好、人也好,慢慢从修裤脚改尺寸,变成了拿料子让从妈量尺寸做衣服。   从妈实在人,不贪人家的好料子,还把省下的边角料做成手帕、长巾给那群富太太,一来二去,就和富太太们熟悉了,熟悉后,经常聊家常,再听她们聊赚钱,耳濡目染了不少生意经。   没多久,从家重开了裁缝店,请了帮工,正儿八经地做定制衣服的生意,后面又自己打板设计,还建了自己的工厂,很快打开了财路。   从妈的意思,现在家里这么有钱,都是从煦当初买房的决定做得好。   从煦心里最明白,说是这么说,但以他自己对自己的了解,他那时候毕业才半年,买房上面能有什么远见,十有八九都是陆慎非的建议。   从妈边说边削完苹果,一心二用,没留神,下意识先把苹果递给了陆慎非,递完动作一顿。   陆慎非接过,拿刀一块一块切小,装在盘子里,递给了从煦。   从妈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些,默了片刻,又削了一个给陆慎非。   陆慎非接过:“谢谢妈。”   从妈:“嗯。”   没多久,富太太闺蜜团来了。   都是中年妇女,个顶个的时髦会打扮,带的探病的礼品都很高档,就是人多,五六个往病房里一扎,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很是热闹。   她们看从煦没有大碍,先是安慰从妈:“没事就好,命大福大。”   很快开始夸从煦:“你儿子定居A市,我们都没怎么见过,但是每次见啊,真是忍不住想说,怎么长的这么俊。”   再看到陆慎非,惊叹:“这就是你那个开娱乐公司的‘半子’吧?!”   陆慎非礼貌地打招呼。   阿姨们围着打量,越看越惊喜。   从妈一直没和人提过儿子已经离婚的事,现在更不好当面否认,虽然心里早就不承认陆慎非了,但熟人这么夸,陆慎非也确实很给她长脸,不免觉得很有面子。   阿姨们问她:“是不是就是你以前说的,A大毕业的,一早就买房结婚那个?”   从妈嘴角的弧度抑制不住,点头。   阿姨们嗔怪:“就说我们怎么找不到这么好的,原来都去你家了!”   “我女儿要是有你儿子一半眼光,我和我老公现在也不用头疼了。”   从妈彻底笑开,招呼着她们坐,嘴里说着:“哎呀,没有啦,都是他们小年轻自己谈的。”   其中一个和老公一起操持生意的阿姨心直口快,问陆慎非,公司经营得怎么样,是不是上市了。   得到肯定答案,一群阿姨更是惊羡,还对从妈道:“你可以歇歇了,还开什么服装厂,早点退休回来享享清福。”   “我要有你这么命好,我肯定早退休了。”   从妈嘴巴都咧到了耳后根。   从煦站在窗口,端着自己的苹果,一边吃一边忍俊不禁,瞥眼看陆慎非,眨眨眼。   等阿姨们走了,从爸带着午饭过来,明明是怕做多了,像在招待陆慎非一样,担心从妈不高兴,特意还是之前的几个菜,接过一掀盒盖,还是被从妈骂了。   从妈看着摆在茶几上的饭菜,皱眉:“怎么就这几个菜?小陆来了,你都不知道多做几个的吗?”   从爸以为从妈是在儿子面前演戏,应道:“时间赶,没来得及。”   从妈催他:“再去买几个熟菜!”   从爸看看从妈。   从妈:“去啊!”   拿着手机被赶出病房的从爸:“……”发生了什么,怎么态度又变了?   他难道也失忆了?   午饭后,一点多,从爸靠在沙发上小憩,从妈拿从爸的手机看股票。   从煦坐在床上翻着杂志,脚翘在陆慎非腿上,陆慎非拿着指甲钳,低头给他剪脚指甲。   从妈抬眼看到了,拿手悄悄地搡了搡从爸。   从爸一下惊醒,没反应过来,见从妈起身出去,默契地跟着起身。   两口子到了外面的走廊,从妈长长地叹了口气。   从爸彻底醒了,问妻子:“怎么了?”   从妈沉思着,没了气愤,只剩下一脸叹息:“我们也算看着陆慎非长大的。”从他初中开始。   从爸两手背到身后,也叹:“是啊。”   从妈犹豫了,豆腐嘴豆腐心的人,连和章至花那样碎嘴的老邻居处到最后都没有彻底翻脸,何况是陆慎非:“其实小陆人不错。”抛开过去六年发生的一些事。   从爸反而很坚定:“别想了,他们已经离婚了。”   从妈还在犹豫:“小煦其实还……”   从爸看着从妈:“还什么?还喜欢?”   “算了。”从爸捏捏妻子的肩膀:“都已经离了。”   提醒:“别忘了,之前小煦就说了,是他提的离婚。”   从妈:“那离婚的事……”   从爸坚定的:“等出院,出院了,我来和他说。”   从妈到底还是最担心儿子:“真的行吗?会不会太快,我怕小煦……”   从爸也叹:“不说有用吗?瞒不住的。”   从煦并不住在家里,也不住在老家,他离婚前后一直定居A市,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在A市的社交圈,还有手机。   他们联手鲁达达瞒着有什么用?从煦在他A市家里随便一翻,翻到离婚证,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所以,瞒不久,都是暂时的。   从妈:“那现在……就这样?”   从爸叹:“只能这样了,等出院吧。”住院期间,陆慎非要陪,从煦也高兴,就让陆慎非陪着吧。全当为了儿子。   病房里,从煦翻着杂志,腿伸得理所当然,陆慎非也剪得相当顺手。   好像过去那些年,陆慎非经常这么做一样。   从煦看了一会儿,放在陆慎非腿上的脚丫子蜷了蜷,随口问:“除了帮我剪指甲,还有什么?”   陆慎非:“洗头发。”   从煦忽然想到那个梦,蜷来蜷去的脚趾头定住了。   陆慎非抬眼,从煦眼神闪了闪,装模作样地看向别处:“哦。”   陆慎非还看着从煦:“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从煦继续装模作样:“没有啊。”   陆慎非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剪,边剪边道:“房子是三室的。”   从煦:“哦。”拿起杂志,准备继续看。   陆慎非:“主卧浴室大。”   从煦翻杂志的速度变缓:“哦。”   陆慎非:“有个浴缸。”   从煦:可以了,停。   陆慎非:“你喜欢在那里做。”   从煦:“……”   陆慎非刚好剪完,指甲剪随手放回床头柜,人倾身,胳膊撑在从煦身侧,弯腰靠近,无声地凝视着,像在蛊惑:要不要?   从煦整个人往下躺,毕竟只有大四之前的记忆,而在大学时期,他们还仅限于亲亲抱抱。   什么做不做的,从煦听了还挺害臊的,但他失忆归失忆,好歹是个27岁的成年男人。   陆慎非都这么暗示了……   从煦抬手,一边捏着陆慎非的下巴一边道:“那你也得给我找个浴缸。”   陆慎非莞尔,勾起唇角。   从煦又想了想:“为了万无一失,进浴缸之前,我先看一眼结婚证。”   陆慎非:“……”   从煦眼睛看着别处,已经开始期待梦境里的那个场景了,没留神陆慎非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还在说:“要不还是等出院回家吧。”   回了家,随便嗨。   陆慎非坐起来,伸手摸了摸从煦的脸。   从煦回神:“?”   陆慎非神情敛尽,眼神幽深,看着从煦,没说什么。   从煦没有看懂,但那一瞬间,他好像又拥有了一个旁观的上帝视角,这个视角不但让他观察到了陆慎非脸上细致的表情,还串联起了之前他观察到的从爸从妈对陆慎非到来时的态度,鲁达达的欲言又止。   不但串联,还在飞快间,拥有了一个直觉上的人物间推测:陆慎非好像不该在这里一样。他爸妈和鲁达达,又似乎在隐瞒什么。   从煦为这下意识的猜测觉得惊讶,又为自己过于细致的观察力和推测能力觉得意外。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失忆拥有了什么超能力,但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会这么想,很正常。   从煦脑子里又自动弹出了一句话:因为我是个作家。   ?   忽然,门被敲开,陆慎非和从煦都以为是从爸从妈回来了,抬眼一看,是陆慎非的助理。   助理没走进,只探着头,先礼貌地冲从煦点点头,才看向陆慎非,低声道:“陆总。”   助理犹豫着:“费总来了。”   从煦一愣。   费总?费鹏程?   费鹏程还在楼下等电梯,忙得电话一直没停。   电话那头,剑虹的老板还算客气:“没办法,叙老师电话关机,他不点头签字,版权我没办法和你签。”   费鹏程真的纳闷,一个作家,写书的时候找不到人就算了,不写书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人?   这大神不会真像传闻一样,是个住在深山老林的老头子吧?   费鹏程眼睛盯着电梯,还得耐着性子:“没关系,我们等好了。”   剑虹的老板:“叙老师一般休假或者采风都会关机,差不多要两三周,应该快回来了,我们都再等等。”   又客气道:“实在不行,我让他助理去他老家找找看。”   费鹏程不担心找不到人,早晚的问题,他担心别的:“叙老师之前的版权都没签在我司,这本会签的吧?”砸了特么上千万。   剑虹的老板看在钱的面子上,耐心的:“贵司诚意这么足,相信叙老师会点头的。”   有这句话,赶了大半天路的费鹏程终于有了点安慰。   剑虹的老板却问:“对了,这个项目不是陆总负责的么。”   费鹏程当初为了拿下版权,祭出了项目大佬陆慎非,现在当然不能说陆慎非在忙别的,只能:“哦,陆总家里临时有点事。”   剑虹的老板问了句场面话:“不要紧吧。”   费鹏程:“没事没事,不要紧。”   心里想:不要紧个屁,那是陆慎非的宝贝心肝命疙瘩。   等上了楼,进病房之前,费鹏程调整表情,问陆慎非的助理:“我脸色还好吧?”   助理不懂什么意思,看了看,点头。   费鹏程叹气,看似在和助理解释,其实是在拖延时间调整表情,让自己进门后尽量自然点:“我以前不太客气,私下里给你老板的前任取了个外号。”   助理只听不说。   费鹏程低声:“我叫他三本子。”   助理倒抽气。   费鹏程叹:“算了,为了把你老板请回去开项目,哄吧。”   哄合伙人的前任算什么,为了项目和版权,让他跪舔叙大神的脚后跟都没问题。   费鹏程挂起微笑,拎好探病的礼盒,推门。   一推门,还没看清病房里的陈设,就听到一声不冷不热的:“名校代表来了。”   费鹏程看向病床。   从煦挂着假笑,看他:“礼盒放下,人可以走了。”   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的费鹏程:“……”   却见从煦转头看陆慎非:“我没跟你提过吧,他以前私下里,你不在,都是喊我三本子。”   说完按着心口,叹气:“唉,多刺耳,听一次难受一次。”   陆慎非的眼神肉眼可见的冷了下去,抬眸看向门口。   费鹏程:“……”   合伙人冷眼相向,这项目怕要死在前任手里。   费鹏程试图挽尊,赶紧堆上笑脸:“年轻的时候不懂事……”   陆慎非三个字,冷冷的:“滚出去。” 第7章   费鹏程被轰出去了,陆慎非也暂时离开了病房,出去“招待”他的合伙人。   从煦独自呆着照样自在,继续翻看杂志。   翻着翻着,暗自出神,想起了昨晚鲁达达离开前看着他说的那句“你以前不这样”。   从煦以前确实不这样,至少不会当着陆慎非的面提什么三本子的外号,也不会这么驳陆慎非身边人的面子,让谁下不来台。   他以前总想,陆慎非没什么朋友,上了大学难得有一些交好的关系还不错的同学,背后给他取外号就取外号吧,反正不会当着他的面喊,A大他也不常去,就当不知道。   但从煦心底也明白,费鹏程其实不太看得上他,毕竟陆慎非上的名校,接触的同学校友学识、能力都很强,也不乏长得好看、主动追求陆慎非的,他排在里面,除了脸,样样都是倒数。   犹记得大三那年,他跟着陆慎非,和费鹏程一起吃饭。   陆慎非在的时候,一切都好,陆慎非起身去了趟卫生间,费鹏程端着啤酒,约莫也是喝大的关系,红着脸眯着眼看从煦,看了几眼,啧了一声,没管住嘴,低声嘀咕了一句:“真不知道看上你什么。”   从煦到现在都记得,他当时特别尴尬。   费鹏程这个多嘴的人,反而毫无察觉,继续喝酒,喝了几口,闲聊似的问:“我们说的那些,你听得懂吗?”   听不懂。   从煦更尴尬了。   费鹏程哼笑着摇头。   从煦也记得,他当年什么都没告诉陆慎非,还和陆慎非一起,把喝大的费鹏程送回寝室。   如今回想,从煦纳闷又不解,暗道自己当年尴个鬼的尬?   就那些话,谁听了好受?当时就该怼回去。   这么一想,从煦终于彻底意识到,他的心态完全变了。   哪怕如今他只有21岁时的记忆,也不是21岁时的状态了。   是因为年纪大了、成熟了,经历多了的关系?   有可能,毕竟他都27了。   或许27岁的他就是现在这样的。   从煦重新审视这个不太一样的自己,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不憋着话,能怼人,想说什么说什么,多自在。   从煦继续看他的杂志。   看了一会儿,从妈抱着一束新买的花回来了,推门进来,说:“煦煦,小费来了。”   “知道。”从煦从杂志上抬了抬眼:“妈你认识他?”   从妈换着玻璃瓶里的鲜花:“认识啊。”   顿了顿:“哦,对,你不记得了。”   解释:“厂子里有一年积压了一批货,怎么都销不出去,小费帮了点忙。”   从煦淡定的:“哦。”   从妈点评:“小费人还是可以的。”   从煦心道:一码归一码,在他妈那边可以,在他这边,不可以。   但从煦也没再轰人,怼也怼过了,状也告过了,人家打着探病的幌子拎着礼盒过来,还是陆慎非的合伙人,又帮过家里一点忙,不好做得太难看。   于是费鹏程再进门,从煦稍微做了做样子,问好不好,答:还行、暂时死不了。   陆慎非站在旁边冷着张脸大搭腔,费鹏程找不到台阶,尴尬不已。   从妈看没人搭理费鹏程,只能帮忙招待:“小费你坐,喝水吗,吃点水果吧。”   费鹏程客客气气:“麻烦了,谢谢阿姨。”   从妈客套地和他寒暄一会儿。   也看出来,费鹏程说是来探视的,实则是来找陆慎非的。   她问:“公司最近是不是很忙。”   费鹏程心里跪谢着从妈,找到台阶,赶紧顺坡下驴,大叹:“也不是忙。”   眼神瞥陆慎非:“就是有个很重要的项目,离不开人。”   换了昨天晚上,从妈巴不得陆慎非哪儿来的滚哪儿去,但此刻,需要陆慎非的不止项目,还有从煦。   从妈笑笑,打太极:“工作的事不急,慢慢来。”   费鹏程:“这次这个,还真慢不了。”   从妈耍起了老套路,直接转开话题,问费鹏程:“吃了吗?”   费鹏程追过来,一路赶得急,酒店都没订,风尘仆仆,闻言道:“谢谢阿姨,不吃了,我还有挺重要的事想和陆……”   从妈站起来,拎着包:“不吃?饭怎么能不吃?”   拎完包拎人:“走,阿姨带你去吃饭。”   费鹏程一愣,拒绝着:“不了,不了,真不吃了,谢谢阿姨。”   从妈拉着人走:“你都喊我阿姨了,还帮过家里,一顿饭总要给个面子的吧。”   说完看向陆慎非:“小陆啊,你陪煦煦,我带小费去吃饭。”边拉边走。   费鹏程不好硬掰从妈的手,没几步就被拉到了门口,抓住门框,扭头看向陆慎非,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陆……!”   刚吐出一个姓,被从妈一把按住脑袋推了出去:“听阿姨的,先吃饭!”   门一合,杂志盖到脸上,从煦笑歪在床头。   陆慎非笑不出来,坐到床边,拿开从煦脸上的杂志,表情幽深:“没听你提过。”   外号,以及他身边人可能会有的轻视、恶意,都没有听他提过。   从煦反而意外了:“上大学的时候没说,这个我记得。毕业之后,这六年多,我也没提过?”   陆慎非:“没有。”   从煦挑了挑眉锋。   或许是心态好心情好的关系,他没多在意,把杂志拿回来:“算了,没提就没提吧。”   陆慎非看着从煦。   从煦原本想继续看杂志打发时间,见陆慎非盯着自己,回视过去。   一回视,见陆慎非神情专注地沉默凝视,上帝视角又来了,默默地观察着,想:   陆慎非如今,好像比学生时代,还要话少、沉默。   从昨晚到现在,几乎没说什么,陪在病床边,不是看着他,就是在为他做点什么。   一刻不离,给人一种恨不得一秒当一个小时用,珍惜每分每秒的错觉。   从煦之前觉得,陆慎非这样用心深情,或许是为车祸觉得后怕,毕竟要不是安全带勒得紧,外加运气好,车祸撞成那样,当场作废的可能就不止车,还有人了。   可现在……   从煦观察着陆慎非,细致地思索着每一个小细节,就在快要抓住点什么的时候,陆慎非倾身吻了下来。   从煦的思路立刻被打断,回吻了两下,舒服得眯了眯眼,又去捏陆慎非的下巴,躺成了一只餮足的猫,边捏边小声道:“我觉得我应该不是喜欢浴缸。”   陆慎非眼神深,表情敛着,始终沉默,听完从煦的话,低头,安静地缓慢地亲。   从煦舒服地享受着,想哼哼。   他改抓陆慎非的衣领,手指勾着,主动抬起脖子,凑过去亲,边亲边道:“你现在是不是比以前刚开公司的时候还要忙?”   忙到见不着,见不到就不常亲热,不常亲热就……   从煦:怎么觉得身体有点饥渴?   亲几下就跟久旱逢寒霖似的。   27岁的身体不至于比20出头那会儿还骚动吧?   可从煦就是亲亲来感觉、亲亲抱抱就觉得舒服。   没别人在病房,陆慎非亲他,他就也想亲陆慎非。   从煦开始打小主意,亲完了一轮,还勾着陆慎非的衬衫领口,说:“你酒店是不是就在旁边?”   陆慎非直接道:“别想了,不行。”   从煦瞪眼:“合情,合理,合法。”   陆慎非半趴着,撑着胳膊在他身侧:“就呆医院。”   从煦懂,是为了他好,怕他身体突然有个万一,宁可谨慎,不能出半点差池。   但是吧……   从煦还在打主意:“就去一小会儿,医院不方便,都是人。”亲两口都能被人撞见。   边说边拿指头轻轻地刮陆慎非的脖子,语调也软,像在撒娇。   陆慎非又不说话了,沉默地看着从煦。   从煦问他:“你干嘛老不说话?”   陆慎非倒是回了:“在想点事。”   从煦没问在想什么,他现在的注意力全在打小主意上,继续刚刚的话题,还列了一个可行的计划:“等晚饭之后,医生查完房,我爸妈走了……”   陆慎非:“爸妈走了,病房就没人了。”   那也不能在病房干点什么。   从煦的意思:“酒店房间比较自由。”   说的时候,表情无比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探讨什么严肃问题。   陆慎非被逗笑,但依旧坚持:“不行。”出院之前,哪儿都不能去,只能呆在医院。   从煦撇嘴:“你这人!”有没有点夫夫之间的生活乐趣啊!   他都快出院了,胳膊腿完好无损,除了失忆,浑身上下一点问题都没有,亲亲爱爱能有什么问题?   又想:公司都上市了,为个项目费鹏程都追过来要人了,还不知道是不是又忙成了异地婚姻,难得两人能有时间黏在一起,当然要抓紧。   从煦自我开解:也不是猴急,这叫有效时间有效利用,再说了,合法的,亲都亲得那么舒服……   从煦抬胳膊,圈着陆慎非的脖子,调动全脸表情,眸光闪亮:“可以!说可以!”   陆慎非抿着丝笑意,坚持:“不可以。”但多亲几下是可以的,于是低头,一个长长的深吻。   这次又被人撞见了。   撞上的不是鲁达达,是拉了手机、去而复返的费鹏程。   费鹏程惊到了,把门一开一合,动静极大。   合上门后,费鹏程站在门口,愣愣的,心道:不对吧?这太不对了吧?   没一会儿,陆慎非出来了,拿着费鹏程拉在茶几上的手机,合上门,表情不善。   费鹏程接过手机,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拉了陆慎非的胳膊走远,看了眼病房的方向,低声:“你和阿姨都说从煦脑震荡,有些事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这么大的车祸,你放不下、来陪着,我也能理解。”   瞪眼,指着病房:“你刚刚……!?你想干嘛?”   陆慎非没有表示,扫了一眼费鹏程,转身。   费鹏程不让他走,拦住路,不得不提醒:“你要上赶着,我不拦你,但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他一定要离婚的?”   “你也别忘了,当初你们才分居,他身边就有其他人了!”   费鹏程因为见过、知道,替陆慎非不值,甚至记得那个人的长相:“白白净净,戴个眼镜,眼尾有痣,小白脸一个,当时还是个大学生,姓颜。”   “你都忘了?”   话音刚落,助理过来,打断两人:“陆总,费总。”   费鹏程一肚子火气,口气很冲:“没看见在说话吗!干嘛?”   助理示意身后不远处:“呃……有人来探病,找从先生。”   费鹏程不耐烦:“谁啊。”   一抬头,看到了一张脸:白白净净,戴个眼镜,眼尾有痣。   助理还在补充:“他说他姓颜。”   费鹏程:“……”   陆慎非:“……” 第8章   姓颜的这位,陆慎非、费鹏程见过,助理没见过。   而颜诺认得陆慎非,不认识费鹏程,也没见过陆慎非的助理。   于是医院走廊里,助理领着人过来,两方一碰头,场面异常尴尬——   费鹏程惊讶自己成了乌鸦嘴,陆慎非没料到这姓颜的真的会来,颜诺则没想到,好不容易打听到自家大神老板在哪里,前夫竟然也在。   只有助理看情况不对,默默地缩到了角落。   空气凝固了半刻后,费鹏程暗骂了一声:“靠。”   颜诺听到这声靠,回过神,斯斯文文的面孔绷上了警惕,默默地回视着陆慎非。   他们见过,一年多前,在颜诺的学校。   颜诺当时快毕业了,从煦某天闲着无聊,就去他学校散心,两人一起吃了个午饭,吃完在学校里溜达。   碰巧那段时间有个校园剧的剧组在他们学校取景拍摄,颜诺提议过去凑凑热闹,从煦闲着也是闲着,就一起去了。   又很巧,那个校园剧,就是陆慎非公司的项目,陆慎非那天也在。   他们上教学楼准备去凑热闹的时候,陆慎非和他身边的一行人刚好下楼。   在当时,颜诺还不知道陆慎非是谁,只知道从煦已婚,但和丈夫感情不好,已经分居。   陆慎非那边则不同,他身边一起走的、和他一起下楼的几个人,全都认识从煦。   一群人原本还说说笑笑,楼梯拐角看到从煦,倏地全部闭嘴。   颜诺那时候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边上楼边和从煦聊学校里的见闻趣事,下楼的那群人在干嘛他根本没留神,从煦垂眸敛神没有异样地爬楼梯,他就跟着,继续说笑。   等从那群人身边走过去,上楼,才有人不高不低的说了句:“那不是从煦吗。”   颜诺一顿,往楼下看,刚好和一双眼睛对视上——   很平静,敛尽了情绪,眸色淡,气场却强,锋刃似的锐利,看过来,让人不寒而栗。   就像现在,此刻,在医院病房外的走廊。   但那时候和现在又很不相同:从煦已经离婚了,陆慎非从现任变成了前夫。   颜诺面对这位前夫,气场不足,底气来撑,点点头,道:“我来看叙……”改口:“我来看从煦。”   费鹏程又是一声“靠”。   陆慎非神色淡了。   了解他如费鹏程和助理,一看这个表情,才觉得这是真正的陆慎非。   而真正的陆慎非,远不是这两天在病房里展现出的样子——   他看了一眼颜诺,神情淡,口气也淡,看不出情绪,更没像费鹏程那样一惊一乍,反而非常冷静,语调也缓,主人招待客人的姿态:“心意领了,从煦过几天就出院了。”   颜诺听这口气,拿不准陆慎非这个前任对自己的态度,直觉这是赶人,坚持:“我来看从煦。”   陆慎非看着他:“以什么身份?”   颜诺迟疑了一下,没说是助理,说:“我是他朋友。”   朋友?   费鹏程冷嗤。   这年头流行小男生一毕业就住进朋友的大别墅?   费鹏程暗骂,那别墅虽然在郊区,但也要上千万一套。   从煦没有工作,钱都是陆慎非给的,拿陆慎非的钱买了豪宅分居,再顺便养一个刚毕业的小男生?   太特么操蛋了吧!   费鹏程冷眼旁观。   颜诺已经不想搭理这些人了,走廊里前后看了看,想要自己找病房。   刚好从妈上楼,本来是找费鹏程,奇怪他怎么拿个手机拿这么久,一见颜诺,惊讶得张开了嘴巴。   颜诺认出从妈,连忙道:“阿姨。”   从妈僵着脖子,看看他:“你怎么……”余光看陆慎非。   颜诺:“我来找从煦。”解释:“他手机关机,我一直联系不上他,就过来了。”   颜诺以前跟着陆慎非来过他C市的老家,也见过从爸从妈。   白天找过去的时候,从爸从妈都不在家,问了邻居,邻居说从煦车祸住院,他才知道了真相。   一直不知道从煦的情况,颜诺也有点急,忙问从妈:“从煦没事吧。”   从妈:“没事,他没事,你放心。”   心想:完蛋。   毕竟在从家两口子眼里,虽然儿子一直强调这个戴眼镜的小男生只是助理,工作上的伙伴,但谁都知道从煦早不上班了,能有什么工作?需要个什么助理?   从妈从爸眼里,这就是儿子离婚后找的小情人,儿子不明说而已。   玩玩的?还是认真的?两口子私下里讨论过,没讨论出结果。   但看从煦对男孩儿的态度很正经也很认真,一口一个小颜,又带回家见父母……   从妈:完了,怎么把这现任给忙忘了。   再瞥眼看看陆慎非那边……   从妈心底默默擦汗。   但这个时候必须稳住,毕竟弥天大谎早就撒出去了,这么多人在这里帮着圆谎,眼看着从煦就要出院,不久就要知道真相了,也不差这几天。   从妈决定稳住这个“现任”,于是不管费鹏程了,一把拉住颜诺,问:“小颜啊,吃过了吗?”   费鹏程“嗯?”的一声,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和陆慎非一起看过去。   颜诺老实孩子:“还没。”   从妈拉着他,举止亲厚:“那怎么行,饭必须要吃的,从煦没事,你放心,他好得很,你跟我回去吃饭吧,你是不是去过家里了?家里没人?你从叔叔应该是去买东西了,已经回家了,家里有饭,我带你回家吃。”   回家吃?回家!?   费鹏程瞪眼扭头看陆慎非:这待遇!?这是连父母都已经见过了?   可以啊,这速度够快啊,前任现任无缝对接,怕不是再过半年就要领证了吧?   颜诺哪儿知道这些,和从煦一样对此刻的情况一无所知,从妈拉着他,他还挣扎:“我先看看人吧,看完了我也好放心。”   从妈拉着他的手夹在臂弯里:“你放心,放一百二十万个心,好好的,特别好。走,回家吃饭。”   颜诺:“阿姨!”   陆慎非忽然开口:“妈。”   妈?   颜诺愣住了,不敢相信地抬眼看陆慎非,他叫从阿姨什么?妈?   颜诺扭头看从妈:“他?”   从妈快撑不住场面了,只得道:“你先跟我回去。”   颜诺不肯走,又去看陆慎非,问从妈:“他怎么……?”   陆慎非眼神凉凉地看着颜诺,目光平静,却溢满了挑衅,颜诺好歹也是个男人,又年轻、气盛,被这么看着,脾气再好,逆鳞都被触起来了,直接瞪回去。   四目相对,一触即发。   费鹏程又在旁边点火:“喊妈怎么了,他不是一直这么喊,你有意见?”   从妈喝:“小费你别!”别煽风点火!   费鹏程来了这趟医院,本来就一脑袋官司,闻声指着颜诺,对从妈道:“阿姨你不知道吧,这小白脸大学没毕业,一年多前,就已经和从煦勾搭上了,那会儿特么还没离婚呢!”   从妈惊了。   颜诺也惊了,看费鹏程:“你别胡说!”什么小白脸,什么勾搭!   颜诺:“我是叙……我是从煦的助……朋友!”   从妈看颜诺:“你们不是离婚之后才在一起的?”   颜诺:“不是。”不对,“是。”也不对,“不是,没有,我和从煦什么都没有啊!”   都说了是朋友!助理!普通朋友!   恰在就要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不远处,一道病房门突然打开,众人齐齐噤声。   从病房里走出来的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却不是从煦,那病房也不是从煦的病房。   陌生男人走出来,奇怪地看了一眼默声注视他的众人,向着走廊另外一边走去。   被打断,众人一时无言。   助理赶忙道:“要不要换个地方聊,这边也不方便。”   聊什么聊?当见亲戚呢?   费鹏程冷着张脸,率先走了。   从妈顾不上别的,拉着颜诺走远几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能不说,便低声道出了实情。   颜诺震惊:失忆?忘了整整六年?   从妈进而解释:“小陆会在这里,也是从煦趁着我们不在,自己拿他爸的手机联系的,人到了,我们才知道。”   从妈:“没联系你,是因为我们没你的联系方式,刚出车祸的时候情况紧急,也顾不上。”   “总之,”从妈还是拿颜诺当现任:“你多担待。”   承诺:“过两天就出院了,一出院,他爸就会把实情都告诉他了。”   心底又想:那个时候,不用费鹏程催,陆慎非也要走了。   颜诺听着消化着,定在原地,扭头。   陆慎非刚好走回病房门口,握着门把手,转头抬起目光。   四目相对只有半秒,陆慎非推门进了病房,颜诺的脑海里却回荡着一句话,是很早以前,从煦执意要离婚的时候,对他说的——   “我不想再见他了。”   颜诺收起表情,整理情绪,看着从妈:“我知道了。”   从妈松了口气。   颜诺坚定的:“让我见从煦吧。”   从妈为难:“不是不让你见,是小陆一直都在,从煦现在又和他……”   颜诺不再争辩自己到底是助理、朋友还是男朋友,只道:“没关系,我也不会怎么样的,我就说我是他A市的朋友,我就看看他。”   不久后,病房。   从煦见到了颜诺。   颜诺自称是他在A市的朋友,关系还不错的那种。   从煦看看颜诺,打量了两眼,问:“你看着很年轻,是学生?”   颜诺:“毕业有一年了。”   这还是第一个从A市来的朋友,虽然完全不记得了。   从煦挺高兴的,看陆慎非:“你通知的?”   陆慎非嗯了一声,没否认也没说是,倒了杯水,递给从煦。   从煦正要接,颜诺看着水,打断:“加点蜂蜜吧。”   陆慎非握着水杯,维持递出去的动作,敛着表情,不动声色地抬起目光。   颜诺表情认真:“他现在不爱喝白水,喜欢红茶加蜂蜜,最好再加点果干。”   从煦接水的手放下,挑了挑眉锋,看颜诺:“我车祸前喜欢这么喝水?”   颜诺:“是啊。”余光瞥陆慎非,“你很久不喝白水了,说烧开的自来水有味道,不好喝。”   从煦:“这样啊。”抬眸看陆慎非,那你还给我喝水?   陆慎非不动声色:“你平时怎么喝随你,住院的时候不要喝茶。”   从煦耸肩:“好吧。”   陆慎非把白水递给他,从煦伸手,颜诺看着,又道:“对了,我来的时候把狗子也带来了。”   从煦:“?”他还养了狗?   陆慎非这杯子又没递出去,还在手里,估计是不可能递出去了,只要这位“朋友”还在。   他抬眼,幽幽地看着病床另外一边。   颜诺不看陆慎非,只对着从煦:“嗯,在车里,医院不让宠物进,我把它留在车上,给它开了点窗。”   从煦的注意力全偏了,立刻问:“什么狗?叫什么?”说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颜诺:“金毛,叫狗慎。”   颜诺南方人,念有些字,前鼻音后鼻音不分,从煦听岔了,边下床边好笑道:“我取的名字吗,怎么叫这个,狗剩。”   颜诺:“不是狗剩,是狗慎,慎重的慎。”陆慎非的慎。   从煦:“?”   啊? 第9章   狗慎三个月大,还是只金毛幼犬,很皮、也很亲人,没栓绳子,被颜诺安置在车子后座,独自玩着,咬一只玩偶皮卡丘。   从煦在医院地库看到了小金毛,感觉自己无聊的住院生涯终于有点趣味,拉开车门,架起了狗崽的两只前腿,抱出来。   垂眼一看,男娃。   抱到臂弯里撸撸脑袋、撸撸毛。   陆慎非站在旁边,表情凉凉。   他注意的不是狗,是颜诺开来的车,A市牌,大车,911。   就像费鹏程质疑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凭什么能住大别墅一样,此刻也是,颜诺凭什么能开911,因为这是从煦的车。   颜诺开从煦的车。   陆慎非扫过车,收回目光。   刚收回,从煦抱着狗凑过来,边撸着狗子边笑:“怎么会叫狗慎,你是不是哪天和我吵架了?气得我给狗取这个名字。”   陆慎非伸手,没说什么,在狗头上顺了两把。狗崽倒是亲他,伸脖子冲他嗅了嗅,又想咬他的手磨牙。   看得旁边的颜诺在心底直翻白眼,心道狗慎就是狗,吃里扒外,见谁都亲。   结果又听陆慎非来了句:“不是气,是你想我,就让狗随我的名字。”   颜诺:“?”要脸?   从煦笑:“你得了吧。”   小狗抱不进医院,从煦就在车旁撸了撸,又抱着狗崽,随便闲聊地问:“买的吗?这么小一只。”   陆慎非没答,颜诺也没吭声。   从煦看向陆慎非。   颜诺:看你还能怎么吹。   结果陆慎非抬了抬下巴,示意颜诺的方向:“从他那儿弄的。”   从煦跟着看向颜诺。   颜诺:“……”   颜诺只得道:“朋友那里抱的。”   从煦点头:“疫苗都打了?”   颜诺:“打了。”   从煦问:“这么小能吃狗粮了?”   颜诺还没开口,陆慎非:“断奶的时候吃奶糕,狗粮也能吃,泡点水。”   边说边摸狗崽,被狗咬住手、轻轻地磨着牙,牙齿都长好了,还这么锋利,陆慎非:“现在直接吃狗粮了。”   颜诺默默看着,服气,暗道狗慎果然狗。   从煦又问:“养哪儿?这么小还不会定点尿吧。”   颜诺不吭声,瞥陆慎非:说,你说。看你能蒙多少。   陆慎非默了片刻,摸狗的手收回去,缓缓道:“有院子。”   从煦一直以为他们还住在市区的婚房,闻言奇怪:“我们搬家了?”   不是“我们”,是他,是从煦一个人。   住在郊区的独栋,前后都有很大的院子。   从煦当年执意分居的时候,以为没人知道他搬去了哪儿,陆慎非其实早知道,悄悄去过几次,把车停在院子外面,隔着墙,看不到人,只能看到爬上院墙的绿植。   陆慎非敛着神情:“嗯,市里太吵了。”   从煦:“搬到郊区了。”   陆慎非:“嗯。”   颜诺心底惊讶,从煦以前不是说陆慎非不知道他住哪儿的吗?竟然知道?   从煦又聊起了别的,问颜诺:“你今天就要走吗,狗子可以不麻烦你了,放我爸妈那儿。”   颜诺:老板,你的狗,养到这么大,都是我在铲屎。   颜诺:“我不走。”   从煦抬头:“?”   颜诺:“我等你出院,一起回A市。”   从煦看了看颜诺,这样啊……点头:“好吧。”反正就这几天了,很快就要出院了。   又道:“那你这几天住酒店,狗就放我爸妈那儿。”   颜诺走近,接过狗:“我这就送过去。”说着把狗安置回后座。   从煦站在车旁,晃晃膀子,对陆慎非道:“也好,养个小东西在家解解闷。”   陆慎非:“嗯。”   颜诺突然扭头:“又不止这一只。”   从煦:“?”   颜诺站在门边,暂时没管狗崽,转过身,细数:“你还养了鸟、乌龟、鱼、仓鼠,还在菜市场买了几条蚕,天天喂桑叶。”   从煦:“……”啊?   陆慎非看着颜诺,这就是他承诺的不会说什么?   他把从煦拉远了几步,面朝颜诺,手扶上车门,警告的眼神,不动声色:“好了?”   颜诺拉住车门,对视:“好了。”   车门一合,仿若无事,颜诺对从煦笑笑:“我先去送狗。”   从煦:“知道我爸妈家住哪儿吗?”   颜诺绕过车头:“知道,你带我去过。”故意道:“我还住过几天。”   知道地址就行。   从煦后退,离车远了一点:“那就好。”   陆慎非盯着车,唇角轻扯,默默冷嗤。   等车开走了,两人往电梯走,从煦感慨:“我爸妈也太热情了,还留朋友在家住。”   陆慎非没什么表情,牵住从煦的手:“他睡的地板。”   从煦:“……”   *   当天晚上,鲁达达来医院,见了费鹏程,又见了颜诺,差点喊出来——   一个和他势不两立,一个是他眼里的现任情人。   反之,费鹏程眼里的鲁达达:扶不上墙的烂泥,没脑子还要做生意。   颜诺眼里的鲁达达:借钱狂魔。   众人病房齐聚,面上你好你好,心底疯狂吐槽。   只有从煦着眼现实:人这么多,又闲,来吧,打牌。   打了几轮,打不下去了:   费鹏程、鲁达达不停接电话、出去聊工作,颜诺一直在低头看手机,微信、Q连着响,陆慎非倒没碰手机,毕竟他手机一直关着,就是牌技太好,要么全程碾压,要么给从煦喂牌。   从煦:不打了不打了!不好玩。   散了牌桌,鲁达达声称有事,急急忙忙走了。   人刚走,费鹏程口气幽深:“鲁总别是又要担保人给他垫资了。”   知道担保人是谁的颜诺眼皮子开始跳。   从煦听到了,没由着费鹏程这么背后挤兑他的朋友:“费总,你怎么还在?”   费鹏程赶紧赔笑:“我说的是陆总,陆。”   从煦故作恍然:“哦,是吗。”   不过他的话也不全是损,是真的想问:“不用去忙工作?”   费鹏程:“嗨,我这不候着陆总么。”   说完转移话题,看向隔着一张茶几的颜诺:“今天工作日,你都不用上班?”   颜诺从打牌开始,就一直捧着手机,眼睛几乎没离开过屏幕。   大家都以为他在玩儿手机,其实不是,就是在工作:从煦有几个读者群,日常需要打理,剑虹的老板催他来找人,也要回复,小说后台、评论区都要管,图书公司的编辑也要联络,甚至还有广播剧、有声等一些版权开发制作需要沟通。   谁不用上班?   你当这个助理试试?   颜诺瞥了眼费鹏程,反正不是“我方”,是“敌方”的,直接没理。   费鹏程:“……”   一会儿工夫,病房里静了。   从煦看他的杂志,争取在出院前把他妈搜罗来的这些全部看完,颜诺继续刷手机,费鹏程站在窗边,和陆慎非低声聊起了工作。   费鹏程:“那边通知我,说是找到人了,就是还要等,过几天再给我消息。”   费鹏程:“希望能签得顺利吧。”   叹:“之前多少本书,没一本签给我们,见了鬼了。”   费鹏程:“这次这本,钱反正是要砸的,就等那边点头了。”   颜诺窝在沙发里,目光从手机上抬起,默默地看着窗前的两个男人。   费鹏程显然不想在这个场合聊工作,但没办法,陆慎非在这儿,只能这里聊,于是只说大概,不说具体,反正陆慎非都懂。   费鹏程:“据说他有本古代的,权谋的,全本存稿,还没发表,我打算也弄过来。”   费鹏程:“按照我的想法,最好么,他那边一章章发,我这边一天天拍,发完我也拍完了,也别管网播还是电视剧,趁着热度,过半年就开播,播完就爆,剧情、角色、演员,随便爆一个,就能稳赚。”   古装权谋,全稿?   陆慎非:“哪儿来的消息?”   费鹏程哼笑,声音压得更低,掩唇说了几个字,几乎没人能听到:剑虹的老板。   陆慎非没说话。   费鹏程征询陆慎非的意见:“觉得怎么样?”   陆慎非聊这些,不像费鹏程喜欢往夸张了说,永远举重若轻,仿佛随口一谈:“那就连这本一起,打包买。”   打包的意思,就是两本一起的版权总价,会比分开买要低,说白了,就是想省钱。   费鹏程瞪眼,低声:“行不通吧?他名气和成绩都在哪儿。”   陆慎非:“不试试怎么知道。”   颜诺撇嘴,不试试?你们不是已经试过了?   一个月前,近郊别墅——   从煦抱着狗进门,颜诺匆匆忙忙迎上去:“叙哥!不好了!”   从煦臂弯里兜着狗,转身,又把一大袋狗用品拎进门:“什么不好了?”   颜诺:“刚刚诸侯和我说,”诸侯就是剑虹的老板,网站ID诸侯五霸,人称诸侯,“‘鹿橙’这周给的版权报价比上周低了两百万。”   鹿橙就是陆慎非的公司。   从煦把袋子放在玄关,狗崽还抱着,换了鞋,往里走,神色如常:“不想买了吧。”   颜诺跟着往里走:“不是,我听诸侯的意思,他们是故意一开始报了一个很高的价格,再一点点往下降,逼你做决定,赶紧卖。”   就像炒股,高点不卖,股价一回落,心态不好的持仓者就想出手。   从煦见怪不怪,是陆慎非的手段。   他没急着和颜诺讨论这事,坐到沙发,小狗抱在腿上,撸撸毛,握握软爪。   小狗用它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他的新主人。   从煦想了想:“叫你什么呢?”   颜诺还在说:“这周降了两百万,下周不知道会降多少。”   从煦架着小狗崽的两腿,把狗子举起来,晃了晃:“就叫你狗慎吧。”   颜诺没在意名字,这世界上叫狗剩的人很多,叫狗剩的狗也很多。   他伸手撸了撸狗子,嘀咕:“两千万痛痛快快买走算了,还降什么价。”   从煦捏了捏狗爪,指甲有点长,随口应着:“因为他要赚钱。”   颜诺:“他都那么有钱了,还要赚啊。”   “要啊。”从煦一时出神。   毕竟陆慎非,曾经那么拼命的赚钱,就是想给他最好的。   可惜,那些东西,他都不想要了。   ……   病房——   从煦翻着手里的时尚杂志,看着某顶流主播的人物专访,心底连连感慨:真有钱啊,羡慕,也想要。 第10章   从煦还有两天出院。   这两天,从爸从妈除了送饭,几乎都不在医院。   两口子趁着新鲜劲儿,燃烧着他们祖辈的热情和关爱,天天在家围着狗子转。   送饭来的时候,还对从煦说:“你要不回头自己先回A市,把狗留下来,我和你爸帮你养几天。”   从煦翻着杂志:“行啊。”接着:“你们养几个月,养大了,说不定就能开口喊爷爷奶奶了,边摇尾巴边喊。”   从妈差点把饭盒砸过来。   从煦闷声直笑。   他这么笑,陆慎非和颜诺都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从煦坐在沙发上,把目光从杂志上抬起,扫两人:“怎么了?”   陆慎非没表示。   颜诺说着“没什么”,错开目光:这和他认识的从煦,差别很大。   颜诺认识的从煦什么样?   很宅,经常一个人呆着、房间里闷一天,从早到晚地写稿。   性格有些淡漠,不怎么爱笑,衣食无忧,也不愁什么,脾气好,生活简单。   像这样损完人开怀笑,颜诺几乎从未在从煦脸上见过。   见到了,除了惊讶,就觉得……   还挺好的。   毕竟笑容代表着阳光和活力,这些积极向上的面貌,谁又能不喜欢。   而颜诺见证的,令他觉得意外的,又何止这些——   失忆着的从煦和前夫身份的陆慎非,在目前这个什么都未捅破的情况下,相处得自然又融洽:   陆慎非几乎不离病房,一直都在,寸步不分地照顾,从煦明明手脚都是好的,却宛若半个残障人士,一天时间几乎都在床上,什么都要陆慎非都他弄,自己就负责看杂志。   看杂志就算了,趴着、躺着、坐着,各种姿势,还要把腿从床上伸出来,往陆慎非腿上一搁,陆慎非也由着他去。   有时候两人相安无事,各自看杂志,陆慎非还会把手搭在从煦的脚腕上。   很亲密,很自然,如这个世界上所有相爱之人。   颜诺旁观着,心里的感受很怪异。   因为站在他的角度,作为从煦的助理,他听到的有关陆慎非的话题,几乎都是不好的。   比如剑虹的老板诸侯就觉得陆慎非这人作为版权方,虽然有钱,也很有能力,但太过强势霸道。   比如从煦自分居后几乎绝口不提陆慎非,很偶然地提起,态度都很冷淡,不想多言。   所以一直以来,在颜诺的心里,勾勒的有关陆慎非的形象,都很负面。   又因为离婚,离婚前还常年分居,觉得这两人根本处不来。   结果现在……   颜诺看着,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而出院近在眼前,一切都要真相大白了。   出院前一天,下午。   从爸从妈没来,陆慎非临时不在,出去了,只有颜诺,独自在病房里陪着,工作在身,手机不离眼前。   从煦没看杂志,观察着颜诺,颜诺感觉到了,抬抬眼,沙发上坐直:“怎么了?”   从煦看着他,笑笑:“没什么。”   窗外阳光灿烂,是个好天,或许是快出院的关系,从煦心情很好的样子,和颜诺聊了起来。   从煦:“你和陆慎非、费鹏程他们,都不认识吧。”   颜诺放下手机,说得含糊:“见过,不熟。”   从煦坐在床头,闲闲地晃了晃腿:“嗯,你是我这边的朋友。”   颜诺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问:“你怎么知道?”   从煦指指眼睛:“看出来的。”   又看着颜诺,说:“我还看出来,你一直在病房里观察我们。”   颜诺一愣。   从煦笑笑,转开视线,也转移了话题,感慨:“明天就出院了,我可真是命大啊。”   又自顾似的,说道:“命大的人,福气也会有很多吧。”   颜诺还是愣愣的,不知该说什么。   从煦转回视线,看着他,淡笑:“蜂蜜、红茶加果干,我以后还是这么喝吧,白水实在太难喝了。”   颜诺怔怔的:“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从煦耸肩,摇头。   颜诺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从煦神色轻松:“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颜诺垂眼:怎么会没关系。   从煦看着颜诺:“反正等出院,你们也要和我说了。”   颜诺倏地抬起目光,意外自己听到了什么,问:“你爸妈,”还是陆慎非、鲁达达,“和你说的?”说出院之后,有事和他说?   从煦神色一如既往,还是那么轻松自如:“没啊,他们什么都没和我说。”还是那句:“我看出来的。”   他自己看出来的。   颜诺站了起来:“你……”   从煦弯了弯唇角,眼神悠然:“因为破绽实在太多了。”   颜诺终于回过味儿,捏着手机快步走向病床,才走近,房门打开,陆慎非走了进来。   从煦就跟只是在和颜诺闲聊似的,陆慎非来了,他就不聊了,看向门口,咋呼地吐槽:“你去个厕所要这么久?”   陆慎非:“接了个电话。”   从煦:“我爸妈的?”   陆慎非:“嗯。”   从煦往后一靠:“不用问了,肯定是下午不来了,要陪他们宝贝狗孙子。”   陆慎非:“他们喜欢。”   从煦:“再喜欢,那也是狗子,我才是儿子。”   颜诺走回沙发,低头看手机,余光向着病床:原来如此。   原来在等出院的,不止隐瞒了真相的众人,还有以他写书人的敏锐洞察力、全局观,早就看出不对的从煦。   出院,所有人,都在等出院。   次日。   从煦的几个近亲,堂妹、表哥,舅舅、阿姨,鲁达达、费鹏程,全都来了。   一群人帮着忙活出院,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就跟太上皇避暑结束回行宫似的。   最后从煦回家,坐的是从妈的车,一辆五十多万的中配奔驰。   从妈负责开车,从爸副驾,从煦后排,其他人要么驾车跟在后面,要么帮完忙就走了。   这一路,从医院到家其实不远,从妈却开得极其谨慎,从爸在旁边做指导。   “后面没车,变道,变道。”   “你看地上的白线,是不是有个直行标志还有个右拐,这条路就能直行,可以走。”   “要跳黄灯了,别过了,红灯等等吧。”   从煦好笑,倾身往前:“妈,你能不能开?”   从妈扭头:“怎么不能开?我开得蛮好的,这车我一直开的。”   提到车,从煦:“这车我爸给你买的?”   从爸:“哪儿啊,你买的,去年你妈生日,你买了当礼物送她的。”   从煦“嚯”了一声:“这车几十万要吧,我可真有钱。”   从爸忽然噤声。   过了一会儿,从妈:“小陆给你的钱,他在这方面对你一直很大方。”   从煦坐回后排,靠着椅背,没说什么。   从爸却对从妈道:“当初说了让你不要收。”陆慎非的钱买的,“家里又不是没钱。你要我给你买辆一样的好了。”   从妈争辩:“那怎么一样?儿子买的就是儿子买的。”那是儿子的心意!花陆慎非的钱又怎么样?不配吗?   斗完两句嘴,夫妻俩没再继续说下去。   从煦道:“收都收了,开都开了,没什么。”   又说:“真是陆慎非的钱,就当是我的心意,他孝敬你们的。”   从爸没再说什么,从妈应和:“对嘛。”   回了住处,从煦终于见到了家里现在住的房子。   三室,客厅很大,装修虽然简单,家具都是实木,很有质感。   按照家里的习俗,住院回来进家门之前,都要先剪一撮头发,丢在门外,去晦气。   从煦的这一小撮头发是从爸亲手剪的,剪完从妈丢进了特意摆在门口的垃圾桶,一丢完,两口子眼里都是泪花。   命大,真的是命大。   从煦一手搂一个,安抚着,一起进门。   楼道角落,几个围观的邻居低声讨论着:   “唉,这次真的,也不怪老从他们要哭,儿子差点就没了。”   “是啊,那么大的车祸,听说车都翻了。”   “我老公还说,幸亏是辆七系,好车扛撞,我就觉得他胡说八道,这是车扛撞的问题么。”   “是啊,撞得那么严重,再好的车也禁不住。”   鲁达达已经跟着进了门,颜诺竖着耳朵默默地听着,只觉得后怕,不远处的电梯厅,消防门一开一合。   陆慎非在楼道里抽了根烟,费鹏程站在旁边。   车祸有多严重,之前去车场见了那辆报废的七系,就已经可以猜出来了。   费鹏程都要感慨:“这次真是命大,幸好没事。”   陆慎非神色敛尽。   出院,回来了,离婚的事就要捅破了,费鹏程:“你要等说破再走?要看从煦什么反应吗?”说完叹气。   陆慎非灭了烟,推开步梯间的窗户,看着窗外,散着身上的烟味。   都已经离婚了,费鹏程提议:“要不现在就走吧。”   屋子里,从爸在洗水果,从妈把从煦医院用的一些水杯、碗筷放进水池。   合上门,两口子低声嘀咕:   “直接说?”   “要不然?写封邮件?”   “先吃午饭吧,这么多人,大家一起吃个午饭。”   “也行,那就下午说。”   却根本不用下午。   从煦进了家门,知道哪间是自己的卧室,就推门进去了。   和他想的一样,除了床、衣柜,还有一个书桌。   桌子上摆着两个文件袋,一个装着从煦车祸时摔碎的手机、钱包、其他一些琐碎物品,一个装着系着白绳的牛皮纸袋。   鲁达达整天忙东忙西到处跑到处飞,没来过这边,第一次来,进了房间东瞧瞧、西瞄瞄,盯着床头柜上从煦十八岁时的照片看。   从煦站在书桌边,打开文件袋,看了一眼屏幕摔得粉碎的手机,接着,打开了钱包。   钱包里有身份证、刻着他名字的银行卡,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另外那个装着牛皮纸袋的文件袋,从煦暂时没动,先在桌前坐下,拉了拉桌子左手边的几个抽屉。   总共三个抽屉,最上面、最下面的都没有锁,中间的抽屉,上了锁。   从煦一点不意外,因为这就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锁抽屉只锁中间一个,因为这点空间,足够放一些他不想让别人看到的私人物品了,而他爸妈一直很尊重他,从不乱翻他的东西。   至于钥匙……   从煦起身,打开了书桌侧上方的书柜柜门,第二排,一摞书后,摸出了一把钥匙。   鲁达达看完照片,溜达过来,见从煦拿着钥匙在开一层抽屉,探头看去:“你干嘛?”   从煦没应,拧开锁拉开了抽屉,一打开,抽屉最上方,赫然是一本红色封面的证件。   证件封面上,端端正正的三个字:离婚证。 第11章   从煦只是失忆,不是换了芯子,他自己什么情况,自己最了解。   是在什么时候察觉不对的?   最早的时候,刚醒来没多久。   因为他有一个和陆慎非有关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他的手臂内侧,有一个糊掉的纹身。   那是高中,还是同学朋友的时候,从煦对陆慎非暗自的宵想。   因为太喜欢,辗转难以按捺,自己拿着攒的钱,悄悄找了个纹身馆,想在上臂内侧,近肩膀的地方,纹一个不起眼的鹿(陆)。   纹身师看起来不错,给从煦看设计的时候,在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鹿头。   结果谁成想,纹身的水平极其菜鸟,纹着纹着,纹成了指甲盖大的一团浆糊。   从煦当年哭笑不得。   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纹成什么样,并没有那么重要。   后来那个纹身,便像一块胎记,一直跟着他,从高中到大学。   他谁都没有提过,父母、亲友、陆慎非本人,都不清楚,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哪怕大三和陆慎非在一起了,两人黏黏糊糊亲密的时候,陆慎非扒着他的衣领往里看,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胎记,他也没有透露半句。   他甚至暗自计划好了,只要一直喜欢陆慎非,这个纹身他就要一直揣着。   后来和陆慎非恋爱,从大三到大四,一周年的时候,从煦又在大学城附近找了一个纹身馆,没动原来的纹身,只在旁边纹了比痣还小的一个点。   这第二个纹身师老辣得多,不但一眼看出原来的纹身是个菜鸟的手笔,还在纹那一个点的时候闲聊着对从煦道:“以后准备一年点一个?”   从煦意外。   纹身师笑笑,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猜到:“一般来我这里纹的学生,要么心血来潮、有点叛逆,要么就是为了感情。”   顿了顿,看看从煦:“我猜你是后者。”   从煦没说是也没否认,问纹身师:“那我要是年年点,怎么点不会把自己点成个芝麻球?”   纹身师笑:“芝麻球?你是一年点一个,又不是一天点一个,怎么会芝麻球。”   从煦认真道:“每年点,也不少了。”   每年?   纹身师忙着手里的活儿,幽幽地提醒:“感情的保质期很短的。”可能今天点一个,明年点一个,后年就难说了。   从煦不在意纹身师的话:“怎么纹?”   纹身师:“弄一个图案,每年的那个点,顺着图案的轮廓纹。”   从煦:“有道理。”   如今,上臂靠肩膀的那个纹身,包括从煦记得的那个小黑点,以及可能会有的从煦不记得的其他小点,全部没了,只在肩膀内侧留下一个不规则的深浅不一的疤。   而这一切,在最初醒来的那个晚上,洗澡的时候,从煦就发现了。   只是当时的记忆还鲜活的停留在大四,潜意识里接受的想法仅仅只是纹身没了,没有和陆慎非牵上关系,也没有主动去深想。   直到后来,他观察着陆慎非,观察着身边人,察觉出了种种异样。   再后来,颜诺来了。   蜂蜜、红茶、加果干,他不喝白水。   很显然,陆慎非根本不知道,也没有否认反驳。   一个亲密无间的爱人、婚姻中的伴侣,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些?除非……   除非,他们已经很久没在一起了。   陆慎非不了解他现在的生活习惯。   其实远不止这些,还有一个最明显的破绽,就是探视的亲友里,没有陆慎非的家人。   要知道他和陆慎非初中就是同学,来自同一个地方,他在老家出车祸,他又是陆慎非的爱人,陆家的亲友怎么可能不来看看?   但一个都没有。   包括他爸妈和陆慎非相处时的不自然,鲁达达的欲言又止,颜诺对陆慎非不自觉间表露出的警惕、忌惮。   以及,陆慎非过分的沉默,人陪着守着,却绝口不提过去,不试图帮他回忆点什么,也不聊以后,不说出院之后要怎么样。   太多太多了,从煦根本不用深挖,种种迹象就在他眼前一一展示,指向了同一个结果:他和陆慎非,早分开了。   如今,离婚证就在手里。   好像尘埃落定似的,从煦迎来了属于自己真正的结局。   他把离婚证拿起来,被鲁达达一把按了回去:“你……”   从煦抬眼,看看他,淡定的:“还想瞒?”   鲁达达放开了手,又紧张地盯着从煦:“你?你没事吧。”   从煦拿起离婚证,翻开看了一眼,合上,随手放到桌上,继续看着抽屉里:“能有什么事。”   鲁达达有点不信,蹲下,抬眼去看坐在椅子里的从煦:“你真的……”   从煦伸手进抽屉,翻了翻,打断他:“你先出去吧,我一个人呆会儿。”   鲁达达还蹲着:“你要是难受……”   从煦翻抽屉的手停下,抬眼,依旧淡定:“我现在应该来不及难受,担保人难受了,你怎么办?”   鲁达达差点一屁股坐地上,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从煦:“大哥,我有眼睛,也有脑子。”   费鹏程损的那话,什么“又要担保人给他垫资了”,无缘无故,提什么担保人?除非担保人就在病房现场,除了他,还能是谁?   从煦再次道:“你先出去。”   鲁达达慢慢起身,盯着他的脸,一边觉得这样干练利落又淡定的从煦太陌生了,一边又觉得这样挺酷的,问:“你真没事?”   从煦:“没事。”他又说了一遍,第三遍:“出去。”   鲁达达麻溜地往外走。   从煦叫住他:“先别吭声。”别说他已经看到了离婚证。   鲁达达了悟。   房门一合,从煦终于有了单独呆着的时间。   他把第二层抽屉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离婚证、失效的结婚证,三只戒指,一个塑料文件盒,一张银行卡,一本房产证。   银行卡是张黑卡,不是从煦的,卡面上是陆慎非的名字。   房本上也没有从煦,产权所有人是陆慎非,印着的地址,是从煦记忆里的陆慎非声称租的那套房子,也就是他们的婚房。   至于那三只戒指:一对有些老旧的银戒,是大三的时候,他和陆慎非买的情侣戒指,直到大四,他们都戴着。   另外一只铂金戒指,从煦拿起来,套进了无名指,刚刚好。   如果没有猜错,这就是婚戒。   从煦沉默地看着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心底毫无起伏。   不光戒指,结婚证、离婚证、银行卡、房本,所有与他与陆慎非、与这场婚姻有关的证明,一时间竟然都无法令他有所感触。   他即没有因为离婚觉得难受,也没有因为以21岁的记忆在27岁这年迎来这样的结局而感到触动。   很奇妙的,异常平静。   他只是有点感慨,原来这就是他和陆慎非的结局。   原来这世上的感情,真的如那个纹身师所说,保质期很短,难以长久。   原来自己的27岁,是这样的。   从煦靠在椅子里,慢慢转出了无名指上的戒指,放回抽屉角落。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塑料文件盒,还有那绕着绳子的牛皮纸袋上。   他没有动,似有所感地盯着,有种直觉:他忘记的,应该不止离婚这一件。   文件盒打开,里面竟是一大摞的合同。   日期最早的一份合同,从煦有印象,是他在剑虹写的第一本书的签约合同。   甲方:从煦 笔名:X.U   乙方:剑虹书网   合同显然是按照签约日期一份一份排好的,因为前几份签约合同,从煦有印象,都是他大学期间写的,当时的笔名,就叫X.U。   直到五年前的一份合约,笔名改成了:叙幕。   之后的所有合约,从煦在合同上笔名都是叙幕,一份又一份,一本又一本:和网站的签约合同,授权剑虹代为签订各项版权的代理合同。   这些合同的最后,是一页A4纸,上面用表格详细地统计了这些年发布的所有小说,以及各种版权,国内外出版、有声、广播剧、主题曲、周边、动漫动画、舞台剧、影视等,的签订情况。   从煦拿着表格和合同一一对照,所有的合约都能对上,除了统计表格里的最后一本小说《无路可退》。   表格上,从煦自己的笔迹,写着《无路可退》影视版权已授,打了一个勾,后面授权的公司,标注着四个字:鹿橙文化。   可塑料文件盒里,没有这份授权剑虹代为签约影视合约的合同,也没有《无路可退》的网站签约合同。   从煦的目光落向了最后那份扎着绳子的牛皮纸袋。   纸袋和手机、钱包一起,是当时车祸现场遗落的物品,被从爸从妈拿回来了。   手机、钱包都能擦干净,纸袋却没办法,上面不但有一点破损的划痕,还有星星点点的一些血迹,血早就干了,斑驳在牛皮纸上,像洒开的红墨。   从煦绕开扎口的绳线,取出了里面的东西,果不其然,是那两份合同。   一份是《无路可退》的网站签约合同。   另外一份授权剑虹签影视的合同上,最后一页,左下角签名处,乙方空着,没有日期没有公章,甲方处,是从煦的亲笔签名,日期,三周前。   三周前,正是车祸的那一天。   从煦靠着椅背,一手授权书,一手表格,看看合同上的那个日期,看着表格上的“鹿橙”。   桌上,结婚证、离婚证、银行卡、产证、占血的文件袋,依次排开。   这一瞬间,从煦心底最真实的感受涌动而来——   没有难受,不觉得痛苦。   因为21岁的记忆残留下来的对陆慎非的最后那点感觉,烟消云散。   只余对真相的了解,和获悉一切后的平静。   从煦在桌前静坐了一会儿,很快回神,把合同文件收起来,东西放回。   锁好抽屉,从煦起身,走出去。   客厅里,从妈在和颜诺说话,鲁达达独自坐在沙发上,打着游戏,耳听八方,听到从煦出来,立刻瞪眼抬头。   从煦神色如常,问:“还有两个呢?”   邻居们都散了,大门没关、掩着,从妈往门口看了一眼:“小陆和小费在外面聊工作吧。”   从煦往门口走。   鲁达达一见,立刻起身,从煦转头瞥他一眼,鲁达达拿着手机定在原地,紧张地盯着从煦:“你……?”   从煦脸上没有一点异样:“你坐。”说完换了鞋,推门出去。   出去前,他还转头看了眼沙发上的颜诺:“帮我倒杯水。”   颜诺愣愣的:“哦,好。”   消防楼道里,费鹏程还在劝,只是换了思路,觉得陆慎非实在放不下手,索性趁着失忆,趁着现在的从煦对他还有旧情,捅破真相后再把人追回来好了。   这世上一堆人离婚再复婚,又没什么稀奇的。   不过这一次,费鹏程觉得陆慎非该吸取从前的教训:“可别再让他蹲家了,找点事给他做吧。”赚多赚少无所谓,别闲着作天作地就行。   费鹏程提议:“或者干脆公司里给他安排个职务?”   陆慎非没有表示,也没回应。   忽然消防门一开一合,从煦出现在楼道里,边往下走边道:“那我是不是也该弄个什么副总做做?”   费鹏程:“……”   从煦边下楼边看着费鹏程:“不行?”   费鹏程扯了扯嘴角,想笑没笑好,变成了干笑。   从煦走近,站在两级阶梯上,看向了陆慎非,又问了他一遍:“不行?”   陆慎非看着从煦。   在费鹏程眼里,或许是出院、又回来剪了撮头发去了晦气的关系,此刻的从煦看起来和之前在医院又有些不同:   他目光坚定,神色间带着几分锐气,说话的口气和之前很不一样,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倒是非常好。   费鹏程看着,疑惑这是怎么了,陆慎非这个曾经的伴侣、枕边人,早已洞悉。   陆慎非:“第二个抽屉,看到了?”   从煦抬手,手往楼梯扶手上一撑:“看到了。”   费鹏程:“?”什么看到了?看到了什么?   陆慎非依旧看着从煦。   从煦也依旧回视着,目光不闪不避,神色利落干练,淡定从容:“别观察了,也不用猜,直接告诉你,看了抽屉,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陆慎非敛着神色,淡淡道:“总会有想法。”   从煦故作思考的神情:“嗯,还真有个。”   陆慎非等着。   从煦笑,目露精光:“陆总事业有成,身家不菲,离婚的时候,财产和我分了吗?”   费鹏程倒抽气,什么情况现在?   陆慎非没有表露,语调缓慢:“你之前没要。”   从煦神色轻快,闻言挑挑眉锋:“是吗。”接着:“那我现在改主意了。”   费鹏程看看陆慎非,看看从煦,又震惊又茫然,等会儿,你们干嘛?!   却见陆慎非看着台阶上的从煦,微微地眯了眯眼,心情还不错似的,唇角勾出了一点笑意,问:“分财产?”   从煦理所当然:“分啊。”   陆慎非气定神闲,仿佛要分的不是财产,是一块奶油蛋糕,毫不犹豫:“好。”   费鹏程:“???” 第12章   离婚的窗户纸即将捅破,这顿出院后的午饭,注定要吃出“各怀鬼胎”的效果。   谁成想,因为从煦一直笑眯眯地给陆慎非夹菜,还极其热情地招呼第一次来家里的费鹏程,意外的,又给饭桌气氛添加了几分诡异。   鲁达达:卧槽,这什么情况,被离婚的现实刺激到了?   从爸从妈:怎么办,等会儿离婚的事要怎么开口。   颜诺:老板你干嘛!???   费鹏程:分财产—消息曝光—股价下跌—股东会议、问责—离婚—股权变更—公司动荡—对手趁机挖坑—破产—我死了。   这顿招呼的是断头饭吧!?   只有陆慎非心情不错的样子,吃着饭,还和从煦聊了起来:“我有点事,下午先走。”   从煦:“嗯,你先忙。要是没什么事,我过几天也回A市了。”   陆慎非叮嘱:“病例带好,回去了,医院那边也要再去看看。”   从煦:“我知道啊。”   陆慎非:“你回去的时候,我可能在出差。”   从煦耸肩,随意的口气:“没关系啊,到时候电话联系好了。”反正他找律师,也要时间。   众人:“……”这处得可真是自然融洽。   饭毕,陆慎非说走就真的要走。   从妈惊讶,一直以为陆慎非要等他们捅破了窗户纸才走,她也不是真的想留人,毕竟陆慎非早就是前夫了,站在她的立场,纯粹是为从煦考虑,怕等会儿捅破了离婚的事,从煦受不了,陆慎非如果在……   从妈还没开口挽留,从煦坐在沙发上,扬声:“妈,他们有事,让他们先走吧。”   从妈犹豫,从爸想了想:也好。离婚的事,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他亲自来说。   从爸送费鹏程、陆慎非到门口,客气道:“你们年轻人都有工作,小煦也出院了,不好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去忙吧。”   费鹏程满脑子分财产对公司有多大的影响,整个人神思不属,客套地应了一声,换好鞋先出去了。   陆慎非没要从爸送,说他们自己下楼,站在门口,望了眼从煦。   从煦端着颜诺给他泡的蜂蜜果干红茶,也看着门口,大大方方地抬手挥了挥。   像很多年前,老旧的巷子里,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时,远远的,从煦挥手冲他招呼的样子。   也像他们新婚,陆慎非特意去从煦单位附近,两人一起吃午饭,吃完分开、各自去忙,隔着马路,从煦挥着手和他道别。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曾经远在天边,如今近在眼前。   陆慎非眼底蕴着丝笑意,离开了。   门一合,屋内骤然静了。   鲁达达识趣地抬屁股,从客厅挪去了餐厅,颜诺抱着狗子也闪到了一旁。   从爸走回客厅,从妈也在沙发旁坐了下来,两口子都看着从煦,一家三口,相顾无言。   片刻后,是从煦先开的口:“爸妈,离婚的事,我都知道了。”   夫妻俩意外。   从煦淡定的,笑了笑:“没什么,离婚而已。”   从爸从妈对视,又惊讶地去看从煦:“你怎么知道的?”   从煦如实道:“离婚证在我房间的抽屉里,我看到了。”   说完宽慰:“没什么,不用担心我接受不了,我也明白大家隐瞒是好意,是怕我一时受不了,我都明白的。”   从妈近期一直处在差点痛失爱子的心情里,情绪很容易波动,这会儿聊起,看着反而安慰他们的从煦,不免又难过起来:“我们不是有意的,只是那时候你刚醒,又忘了很多事,我们都想你开开心心的。”   哪怕这其中有谎言。   从煦:“我明白。”   从爸叹:“你都知道了。”点点头:“能明白就好。”   说完,两口子都有些紧张地看着从煦。   从煦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无非是怕只有21岁记忆的他,无法接受已经和陆慎非离婚的事实。   但他真的已经接受了,也没什么事,更没有故作镇定。   从煦反复强调:“我没事,真的。”   没事?还真的?   可他中午还在拼命给陆慎非夹菜,还说回了A市怎么怎么样。   从妈反应过来:“你那时候就知道了?”想了想,瞪眼:“你是不是还舍不得他,想挽留?”   从爸也想起中午,立刻跟着从妈一起劝:“儿子,好马都不吃回头草,一场婚姻,结束了就结束了。你现在没了之前的记忆,可能有点无法接受和小陆分开,但现实就是这样,你得慢慢适应,慢慢接受。”   从妈干脆摆明了态度:“复婚我是坚决不同意的。”   什么回头草、复婚?   “爸,妈,”从煦哭笑不得:“没有要复婚。”   从妈还在自己的节奏里:“是不是因为住院那几天,小陆一直陪着你,你就觉得,虽然离婚了,还有在一起的可能?”   从爸跟着从妈的节奏:“没有这种可能了,已经离婚了,当初离的时候,还有离完之后,你的态度都非常坚决。”   从妈:“儿子,你只是因为失忆了,忘了过去那几年,所以对他还留着感情。”   从爸:“等你想起来,你连他的面都不想见。”   从妈:“覆水难收,你就当他陆慎非是一盆被你泼出去的水。”   从爸:“人要往前看。”   从妈手一扬:“前面还有一大片草原!”   从爸配合:“等你采摘!”   你们那个老友诗歌社是不是还没解散。   从煦听得直笑,笑倒在沙发里。   笑得从爸从妈直瞪眼,深怕他这是受了离婚的刺激。   鲁达达也没憋住:“你这么笑,是因为悲极生乐?”   从煦坐了起来,悲什么悲,也听出了一些情况:“你们现在这么紧张我,是因为我失忆之前,就让大家担心过吧?”   鲁达达赶紧闭嘴,从爸从妈齐齐噤声。   从煦没有问,起身,绕过沙发,走到从妈从爸身后,搭着夫妻俩的肩膀,搂着他们,认真且诚恳道:“爸妈,我真的没事,不是装的。”   从煦:“我好歹也是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人,比谁都惜命。”   从煦:“和命比起来,离婚又算什么?”   从煦:“你们就我一个儿子,我最亲的人也只有你们,你们心疼我,我就算不为自己,为了你们,也要珍惜我自己这条命,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怎么可能为感情为离婚去纠缠难受?”   从煦:“你们刚刚不也说了吗,人要往前看。”   他捡回这条命,从此之后,只会往前看。   离婚的事捅破,安抚好父母,接下来,就是鲁达达。   鲁达达是在从煦的卧室一五一十交代的。   概括起来,大概就是,鲁胖子这么多年,一直在瞎折腾生意,这里干一票,那里捣两下,手里的项目多如狗,更是银行借贷部门的常客。   既然要借钱,自然要有担保人。从煦,就是鲁老板的担保人。   前前后后总共担保了七个项目,借了六次钱,少则十几万,多则几十万、上百万。   幸好,项目都赚到了钱,其中一些还赚了不少,借的钱也都连本带利的还了,年末还有分红。   唯一不好的,就是鲁老板脸皮太厚,每次都逮着从煦一个做担保、借钱,这不,最近这项目,资金流水就不太转得起来,眼看着快要弹尽粮绝。   从煦听完简直没脾气了,问鲁达达:“我是羊啊,你就逮着我一个薅?”   鲁达达叹气,上来就是三个字:“你不懂。”   从煦挑挑眉,表示愿闻其详,什么叫他不懂,不懂什么。   鲁达达:“你只记得学校里那些事了,不记得毕业之后的。”   鲁达达:“学校里过得多简单,你帮我带饭,不还钱也没关系,我下次帮你带饭就当还钱好了。出了学校,哪儿是这样的。”   在社会上,人和人相处,最好不要提钱,朋友之间也不要,因为大家都混得不容易,钱也赚得不容易。   鲁达达朋友多、生意伙伴多又如何,最后找来找去,只有从煦愿意帮他。   从煦闻言揶揄:“原来我还是个烂好人?”   鲁达达皱眉:“说什么呢?骂我可以,不可以骂你自己!”   从煦笑。   鲁达达也笑。   见微知著,将心比心,从大学到社会,从舍友到朋友,一个有需要,一个帮,一个车祸,一个第一时间过来守在病房里,这份情谊,谁都珍惜。   不过……   从煦:“以前我签了担保,以后不一定会签了。”   鲁达达“嗨”一声,大大咧咧,说:“没事儿,我也不准备再乱折腾了。”   提起一个人:“你刚醒的时候,有个和我一起来看你的女孩子,你记得吧?”   从煦:“嗯。”   鲁达达幽幽的:“我准备求婚了。”   想结婚,就是想安定下来,也不想再折腾了。   鲁达达笑,聊着朋友间的知心话:“我也怕破产,害了朋友,还让以后老婆孩子跟着我吃苦。”   鲁达达:“等手里这个项目结束,我就不干了,盘个铺子,开个店,赚赚钱,过过小日子。”   从煦:“嗯,挺好的。”   鲁达达啧道:“就是吧,最近这项目,还缺点流动资金。”   从煦笑骂:“滚蛋。”又借钱?   鲁达达双手合十:“最后一次!不多,十几万就行,老规矩,我还写借条,五个点利息,年末再给你分红。”   从煦抠了抠耳朵,装耳鸣,听不见:“啊?你说什么?”   “……”   鲁达达:“你变了。”   从煦:“不瞒你说,我现在想到以前给你签了那么多担保,还借钱给你,我就悔不当初。”   鲁达达质问:“友情呢?”   从煦玩笑的口气:“友什么情,我现在只想有钱。”   鲁达达看着从煦,观察着。   从煦:“?”   鲁达达第二次道:“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也不对,“其实我刚认识你那会儿,就咱们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的你和现在差不多。”   开朗、爱笑,很阳光。   鲁达达:“现在的你,是和失忆之前的那几年,不太一样。”很不一样。   从煦没问那几年怎么了,因为过去已经过去,都不重要了,他还是那句话:“死过一次,惜命了,当然不一样。”   鲁达达点头:“就当是第二条命,重新再来。”   重新再来的从煦,聊完后,当天下午,送走了鲁达达。   这下基本都走了,只剩下颜诺。   两人没在家里,挪去了颜诺开来的那辆911上。   颜诺主驾,从煦副驾,手里拿着这辆车的行驶证,证上印得清清楚楚,车辆所有人:从煦。   颜诺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从煦:“所以,你应该是我的助理。”   颜诺惊讶:“你怎么猜到的?”   从煦把行驶证放回手套箱,胳膊肘撑着扶手箱:“都和你说了,我看出来的。”   最开始,是颜诺知道他的生活习惯,小到喝什么茶、茶里加果干都清楚。   后来,是颜诺整天捧着手机,病房里有人,他从不开语音,也不打电话,都是默默打字,似乎有意避着人。   但如果没别人,只有他们两个,颜诺就会开语音,毫不避讳,且聊的语气、内容都很正经,明显是在沟通工作。   颜诺感慨:“不愧是叙老师。”这观察力,分析能力,绝了。   从煦却道:“来吧,手机给我,剑虹的后台打开看看。”   颜诺身为从煦的助理,一直知道他有把签约合同放在老家的习惯,猜测离婚证都看到了,合同应该也看到了,于是没多问,摸出手机。   从煦接过,一边盘着手机,一边道:“做我助理多久了?”   颜诺:“正式的话,是我大学之后,有一年多了。”   从煦在手机浏览器上点开了剑虹的网站:“我一个月开你多少工资?”   颜诺:“不连五险一金,一个月一万二,年末根据当年的版权情况,再分奖金。”   从煦唰地抬起目光。   颜诺:“?”   从煦在心里默默流泪,叹:“我当年刚毕业,找一个月三千五的工作,人家都不要我。”   颜诺听出来:“你是嫌我工资高?”   从煦重新看回手机:“我是担心我一个网文作者,开不起这么高的工资。”   话音刚落,登录上作者后台。   从煦目标明确,一上后台,先点作者收益项,点进去一看,最上面,当日收益:36542.15。   三万六?!   从煦定住了。   颜诺:“怎么了?”   从煦重新看了收益单位,又重新数了个十百千万,确认那的确是三万六,不是三十六、三块六,也不是三毛六,是当天收益,不是月收益,也不是年收益,更不是光年收益。   从煦:“!!!” 第13章   根据颜诺的说法,写书这件事,从煦身边的人,基本都不知道。他和谁都没提,父母也是。   从煦不解:“那他们以为我在A市做什么?”   公务员?他要是没料错,那份大学毕业后的体面工作,他应该早辞了,否则一出院,他爸妈就该念叨单位那边怎么怎么样,不可能什么都不说。   颜诺回得理所当然:“就……觉得你游手好闲吧。”顿了顿,“花花前夫离婚前给的财产。”   从煦挑了挑眉锋:这样?   颜诺和他对视:这样。   从煦收起神情,把手机递回去,不紧不慢地说着:“宁可让父母觉得自己屁事没有,花的都是陆慎非以前给的钱,也不说自己写书、卖版权?”   颜诺收起手机,眨眨眼。   从煦再次挑了挑眉锋,问:“我之前什么毛病?”   颜诺耸肩,的确就是这样,一一细数:“定居A市,抽空回老家,一年三百多天,基本天天在写稿。”   “早上六点醒,晚上十点睡,上午写两个小时,下午全泡在书房,晚上看看资料或者电影电视,一周固定健身三次。”   “社交很少,基本没有,话也不怎么说。”   颜诺:“和你爸妈通电话或者视频,他们都不敢多问你什么,尤其是离婚之后,也没催你找工作,他们以为你花的是前夫的钱,你也没解释。”   从煦:“……”   等会儿,这听着怎么觉得有点……阴郁?   颜诺推了推镜框:“也不能说阴郁吧,就是话很少,也不太出门,但其实你生活作息都很好,吃得健康,工作也很认真。”   从煦支着胳膊在扶手箱:看来过去那几年,他变化很大,也一定发生了不少事。   从煦:“行吧,先去修手机。”   车子缓缓起步。   颜诺握着方向盘:“重新买个吧。”   文件袋里的钱包已经被从煦收了起来,只余一个屏幕碎得稀巴烂的手机,被暂时搁在车子中控台的台面上。   从煦:“先修修看。”   毕竟只有旧手机,记录了最真实的过去。   其他人的描述,都有自己的视角,不够客观。   到了电子城,从煦在二楼随便找了个柜台,文件袋递过去。   老板把碎屏的手机拿出来,前后翻着看了看。   从煦倚着柜台:“能修吗老板。”   老板:“看样子是能,应该只有屏碎了,我先打开看看。”   后盖、屏幕一分家,老板:“可以修,主板没坏,就屏幕碎了。”嘀咕:“你这屏怎么摔的,碎得够彻底啊。”   从煦语气里带着点和陌生人闲聊的市井气:“别提了,出了个车祸,别说手机了,命都差点没了。”   老板立刻边修手机边开始八卦:“被车撞了?”   从煦靠着柜台:“有个傻憨,肇事逃逸还逆行,我车刚好从路口转出来,被他撞了。”   老板抬抬眼,看从煦:“人没事就好。”   “可不。”从煦紧跟着:“修个屏幕多少钱。”   老板:“你这手机苹果的,换个屏比国产机贵点儿。”   从煦语调轻快:“那你给我便宜点呗,我下次车祸,手机碎了还找你。”   老板听了好笑:“别了,你这是准备把命压我这儿?我给你便宜点,就当交个朋友,以后有生意还关照我,成吗?”   从煦爽快地应:“成啊。”   旁边的颜诺:“……”我老板这变化也太大了。   从煦扭头,见颜诺愣愣地看着自己,问:“怎么了?”   颜诺默了片刻,说:“你和之前……太不一样了。”   从煦笑:“嗯,我知道。”   颜诺:“这样,挺好的。”   从煦侧过身,面朝颜诺,问:“以前不好?”   “也不是不好……”颜诺想了想:“现在更好。”   从煦心道:那就是不好,至少在颜诺这个助理眼里,没那么好。   这边电子城的物业抠门,白天天这么热,也没开空调,从煦热得嗓子有点难受,抬手捏了捏。   正捏着,颜诺观察着他,忽然道:“想抽烟?”   从煦一顿,扭头。   颜诺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忘带了,”想了想:“车上应该有,我去拿?”   从煦却问:“我抽烟?”   颜诺:“嗯。”   从煦直起身,没再靠着柜台,走出去一些,两手插兜地站着,目光没有落点地悬在半空,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自嘲地笑了笑:说要往前看,已经遗忘的过去却像根绳子,牢牢地拽着他。   离婚、不和任何人透露写书的事、性格大变、抽烟……   还有什么?   又是因为什么,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而这些,在如今的从煦看来,太过反常。   从煦没逮着颜诺问,小男生斯斯文文、温温吞吞的,见他神色不对、还兀自嗤笑了两下,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但就像从煦想的那样,很多事,不用别人说,他自己的随身物件,就能有所展示。   不久后,手机铺老板:“行了,修好了,你开机看看。”   从煦接过,屏幕崭新,手机看起来就像新的。   开机,需要输入密码,从煦想了想,按了自己大学时就常用的那个密码,顺利解锁。   然而就在解锁后,切入手机主页的那一瞬间,从煦定住了。   屏幕上,主页背景墙纸,赫然是陆慎非高中时的那张白底证件照。   这张照片,在过去,以实物的形式被从煦收在钱包夹层里珍藏。   出院后,发现钱包里没有照片,又看到了离婚证,从煦理所当然地觉得,是因为没感情了、离婚了,就拿掉了。   可现在……   从煦定定地看着手机,完全无法理解,都已经离婚了,之前的他为什么要留着陆慎非的照片?   难道离婚的时候,他对陆慎非,还有感情?   既然有感情,为什么又要离婚?   当天晚上,卧室,从煦一个人坐在书桌前。   手机、钱包、装着合同的牛皮纸袋摞在桌角,面前,是他回老家时随身带的一个笔记本电脑。   颜诺说,这个笔记本他只要外出写稿都会带着,但不常用,因为不怎么外出,除非回C市。   真正常用的,是装在电脑包里的一个U盘,里面有他备份的文稿、资料。   从煦对着电脑,握着鼠标,打开了U盘。   U盘里果然有不少文稿,分门别类地归置在一个个文件夹里,文件夹的名字,都是小说名。   从煦划拉着鼠标,光标缓缓移动,从一个文件夹再到另外一个文件夹,最后,停在了一个名为“进行中”的文件夹上。   点开,里面又是两个文件夹,一个叫“无路可退(成稿)”,一个叫“无路可退(草稿)”。   从煦凭着直觉,点开了草稿的那个文件夹。   一打开,是按照1.2.3的文档名,竖着排列的一个个文档。   从煦了解自己的排版习惯,知道那些1.2.3都是小说章节,而《无路可退》的章节从第一章 开始,一直到103章结束。   103章的文档下,是一个名为“灵感来源”的文档。   从煦点开了《灵感来源》,淡绿色的文档页跃出屏幕。   整个文档一大片的空白,只有顶端的两行字——   陆慎非   我还爱他,无路可退   从煦:“……”靠。 第14章   从煦默默靠完,如今没烟瘾的他,都想给自己点根烟了。   什么情况这是?   他当初上学的时候,喜欢陆慎非喜欢得要死不假,喜欢得能在身上纹团浆糊也没错,但至少脑子是清醒的:暗恋归暗恋,做朋友的时候绝不逾越,成了情侣掏出一颗真心,认真恋爱。   不至于后来结个婚再离个婚,就把自己的感情婚姻弄得乱七八糟吧?   所以,还是那两个问题:   有感情为什么离婚?   离婚了做什么还要留恋?   从煦坐在屏幕前,百思不得其解。   坐了一会儿,转眼看向了桌角的牛皮文件袋。   对了,还有《无路可退》的影视版权。   车祸之前,他已经决定把《无路可退》签给鹿橙了。   卖给鹿橙,就等于卖给陆慎非。   可他看过统计表,上面标注得明明白白,这六年里,从改笔名的第一本书开始,到《无路可退》发表之前,只要卖出了版权,没有一本是给鹿橙的。   感觉上,从煦想,那些版权没卖给鹿橙,像是有意不卖,特意绕过。   那现在……?   从煦大胆猜测:以前不卖如果是故意的,现在决定卖,一定也是蓄意的。   决定签给鹿橙,势必有他自己的目的,只是因为车祸,刚好都忘了。   是什么?   光想当然想不出头绪。   从煦沉思了片刻,先给住在酒店的颜诺拨了个语音通话,问他:“我是什么时候决定把《无路可退》卖给鹿橙的?”   颜诺:“大概一个半月之前。”   从煦:“之前诸侯那边没有和别家接洽过《无路可退》的版权。”   “没有。”颜诺:“《无路可退》刚开始写的时候,你就和诸侯打过招呼,说版权暂时不卖,先不和版权方接洽。”   “后来鹿橙那边过来,报了个两千三百万的版权价,你才松口,让诸侯去和各家谈。”   颜诺吞吐着:“但其实……”   从煦淡定地接过话:“但其实,我本来就准备把版权卖给鹿橙,没有直接同意,就是想故意吊着他家。”   颜诺:“是。”   可鹿橙只要有陆慎非在……   从煦:“那么高的报价,我拖着不答应,鹿橙什么反应?”   颜诺:“他们每周重新报价,每次报价比上一周低两百到三百万,逼你做决定。”   从煦不意外,确实是陆慎非的手段。   第二个电话,从煦打给了鲁达达,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变了的?”   鲁达达不解:“不就你车祸刚醒那会儿么。”   从煦:“我是说以前。”   鲁达达:“你不说一切往前看吗,怎么又问以前的事了。”   从煦:“回A市之前,了解一下基本情况。”   没什么基本情况可了解的,鲁达达比颜诺知道得还少。两人平时各忙各的,偶尔出来一起吃饭聚餐,剩下的见面,就是鲁达达生意缺钱,或者需要担保人。   如果要问从煦最早的改变是在什么时候……   鲁达达还真知道:“我印象里,应该是陆慎非他妈去世之后。”   从煦闻言一愣:“你说什么?”   鲁达达恍然:“哦对,你不记得了。”默了片刻:“陆慎非的妈妈,你们还没离婚那会儿,几年前,去世了,癌症。”   鲁达达叹:“你就是为了照顾她,才把好好的公务员辞掉的。”   鲁达达:“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我以前问过你,你没跟我说。”   鲁达达:“反正那会儿,我感觉你就开始有点变了,闷闷的。”   “哦,对,”鲁达达想起什么,说:“陆慎非他妈的葬礼,是你在老家亲自操办的,陆慎非当时好像很忙,在外地,人都见不着一个,火化都结束了,他才回来。”   “你因为这个事,都没肯陆慎非抱他妈的骨灰盒下葬,都是你弄的。”   挂了电话,从煦靠在椅子里。   陆慎非的妈妈,陆阿姨,是个很好的人。   单亲妈妈,独自带着儿子,赚钱养家。   他们以前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老巷里,有事没事,他就跟着陆慎非回家蹭饭。   陆阿姨脾气很好,人很勤快,煮一手好菜,每次见他来,都要招呼他:“煦煦来啦,今天有你喜欢吃的炸黄鱼。”   大学的时候,从煦每次和他爸妈通完电话,也会给陆阿姨打一个。   陆阿姨会像关心陆慎非那样,也关心他的生活日常,冷了添衣服,热了多喝水,到了暑假寒假,就要喊他过去吃饭、聊天,每年过年,都给一个大红包。   从煦停驻在21岁的记忆里,陆阿姨身体很好,陆慎非和她说了两人恋爱的事,她笑得合不拢嘴,打电话给他,直接改口喊儿子。   而从煦的27岁,那个做得一手好菜、关心他生活、喊他儿子的温柔又坚强的女人,因为癌症,几年前便已去世。   从煦有些伤感,吸了吸鼻子。   可他到底不是二十出头的时候,在如今,即便失忆的情况下获知了这些,心底也没有因为难受而变得万分悲恸。   反而想:生老病死、祸兮旦福,都是人生常态。   他也一样,这次逃过一劫,不过只是侥幸。   人生匆匆,长一些,也不过几十年,人生的质感,重如泰山也好,轻如鸿毛也罢,是不是至少要在自己的掌控里?   掌控着,坚定的,一步步踏实往前。   从煦心底很静,也很轻。   那些被遗忘的、拉扯着如今的过往,在命运的劫数和生死面前,不值一提。   而被他忘记的那六年,无论发生了多少改变,都已经过去了。   从煦坐直,重新看着屏幕上的那两行字,闪烁的光标点在了第三行,双手悬上了键盘:“无路可退,唯有向前。”   不久后,从煦坐在桌前,手机微信联系了当晚的第三个人:剑虹的老板,诸侯五霸。   诸侯太久没联系上人,都要在语音里哭出来了:“祖宗,你终于有消息了!”   这大哥倒是一点没变,六年前六年后一个样,从煦没和他废话,上来直奔主题,问他:“鹿橙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诸侯:“嗯?你要现在聊工作。你不是该泡泡脚、看看书,十点准时爬床睡觉的吗?”   从煦:“今天不泡脚。”   诸侯:“你泡脚的药草用光了?我跟你说,我最近买了一款新药包,还挺好用的,改天寄你一箱,泡出来的那个脚哟,啧啧,比猫爪都软。”   “……”从煦:“诸爷,我在问你鹿橙。”   诸侯:“哦,鹿橙,嗨,鹿橙,鹿橙能有什么,你不点头,他们还死吊着呗。”   从煦:“他们现在是什么报价?”   诸侯:“一千六百八十万。”   聊起鹿橙,也疑惑了起来:“之前一直是他们公司陆总的团队在和我这边接触,最近这段时间,变成了他们公司另外一个项目负责人,跟我说陆总家里有事,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有事。”   总结:“反正他们公司一直强势惯了。”   诸侯:“哦,对了,今天下午,鹿橙那边又来消息了,说希望尽快把版权费和签约敲定下来。”   从煦大大方方:“可以。”   诸侯对这利索的回答反应无能:“啊?”   从煦:“你告诉鹿橙那边,两千六百万,包税,爱买不买。”   诸侯:“啊?!”   从煦:“别啊了,去和那边说吧。”   诸侯:“现在?”   从煦:“嗯,现在。”友好建议:“你可以一边泡脚一边通知,让你的脚气和你的态度同步,臭点无所谓,不用跟他们客气。”   诸侯在语音里呢喃:“怎么回事,”这大晚上的,“是你在梦游,还是我在梦游。”   “哦,对了,”从煦差点忘了:“他们要是讨价还价,或者再降版权搞心理战术,你就直接把报价开到三千万。”   诸侯震惊:“你这是要谈崩的节奏啊!”   从煦不紧不慢:“他们影视公司缺ip缺内容,我缺他的三千万?不卖鹿橙我会死?”   诸侯一时无言,半晌:“大神,你今天吃伟哥了?”   雄壮,霸气,一柱擎天! 第15章   从煦真是谢谢了剑虹的老板,聊什么泡脚,害他当天做梦都在泡脚。   泡脚的地方,依旧是卫生间。   他人坐在浴缸边,脚下一个盛着热水的木桶,水温偏热,泡得他微微出汗,腿肚子都是软的。   泡着泡着,木桶边忽然冒出一个人。   那人捏着他的脚,抬着目光,锐利的眼神渐露赤裸,人带着手,慢慢的、一寸一寸往上,最后贴近在眼前,轻吐着气息,低声说:“想我了吗。”   从煦还没来得及答,和陆慎非一起摔进了身后的浴缸。   浴缸里都是水,他和陆慎非颠了个个儿,他在上面,陆慎非躺着,掐着他的腰……   正要怎么着,场景忽然一跳,从煦来到了餐厅。   陆阿姨穿着围裙,背对他站在厨房的灶台前,转过身,手里是煎鱼的长筷子,笑着:“煦煦快坐,马上就开饭了。”   从煦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他说加班,不回来吃了。”   陆阿姨:“算了,小非工作太忙了,那就我们吃吧。”   说着挤挤眼:“我就知道他没空,刚刚打电话点了小区门口的那家龙虾,我们偷偷吃,不带他。”   从煦笑。   忽然,眼前陆阿姨微笑的面孔定格住了,同时失去了色彩,变成了黑白,成为一张裱在黑色相框里的遗照,摆在铺着白布、放着祭品的灵台上。   周围都是哭泣,还有说话的人声。   “陆慎非还没回来?”   “这个不孝子!他妈病重他不在,临死前他不在,葬礼他还不回来!?”   “电话打不通。”   “从煦呢?从煦也联系不上他?”   从煦像扎在人群中的一道默声的游魂,静静地看着灵台上的遗照。   看了一会儿,有人握住他的手。   从煦转头,看到了陆慎非。   陆慎非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眼珠赤红,面容凹糟,他喉结翻动,哽咽着欲言又止。   从煦冷漠地甩开他的手。   就在这个时候,又来了一个人。   那人从煦认识,是他同校的学弟,裴苑。   裴苑看着从煦,像是气急了,在替谁争辩:“你们只管人病了人没了葬礼重要,有谁想过他有多不容易?”   “养家的是他,赚钱的是他,医药费他付的,什么钱都是他花的,你别忘了,就是你这个摆在这里的灵堂,也是他辛辛苦苦一分一块赚的!”   “你们只知道指责他人不在、不回来,不孝子,大逆不道,怎么不想想,这是他妈妈的葬礼,是他妈妈去世了,他没有看到最后一面,他才是最难过的。”   “他为什么赶不回来?”   “因为去世的人已经去世了,没有办法了,回天乏术,活着的人,团队里的这些人,天天加班加点熬夜,就为了那一个项目,你让他怎么放手回来?辜负所有人吗?其他人就不用赚钱吃饭,家里没有老婆孩子,不用活了吗?”   “还有你,从煦,你为了他,为了弄这个项目,连婚房都抵押了,你们一起背着债,没了这个项目的钱,没了房子,你以后怎么办?喝西北风吗?”   西北风没出现,却忽然凭空出现了一栋楼。   从煦站在楼前,抬着目光,静静地看着,过了会儿,转头,淡淡道:“给我的?”   陆慎非看着他。   从煦转开视线:“不用了,我不需要。”   ……   次日,从煦一觉醒来,梦忘得差不多,只记得两点:   一,裴苑。   二,有个楼。   从煦腿盘坐在床头,沉思着。   裴苑是低他一届的学弟,肯德基打小时工的时候认识的,和他关系还可以,有时候会一起出来打球。   他毕业的时候,裴苑大三,印象里,裴苑和陆慎非并不认识,为什么他的梦里,会出现裴苑,裴苑还替没有及时赶回来操办葬礼的陆慎非争辩?   只是个梦?还是说,裴苑后来确实去了陆慎非的公司?   从煦拿起手机,微信上翻了翻,没有裴苑,手机联系人里,倒是有裴苑的号码。   以及在梦里,陆慎非声称要送他的那栋楼……   啧,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从煦不知道,也没多想,起来洗漱换衣服。   人到餐厅,颜诺刚好进门,从爸招呼着吃早饭。   从煦、颜诺在餐桌边坐下,从妈从爸却一站一坐地在旁边客厅,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机里播的一部电视剧。   从煦跟着看向屏幕,随口问:“看的什么?”   从妈:“《欢喜人生》。”   从煦一顿,抬眼,对面的颜诺冲他挤眼睛:你的剧。   从煦不由得抻着后背,坐得笔挺:没错,他的剧,他的小说改编的剧。   也是他改笔名后的第一本小说。   颜诺为自家老板添着彩头:“上星剧,也是前年的剧王。”   从妈点头:“这个剧蛮好看的,我都看了好几遍了。”   从爸:“是挺有意思的。”   从煦没忍住嘴角的弧度。   聊到这早就播了的剧王,从妈从爸头头是道。   从妈示意正在看的这一集:“就是这个主角,常欢喜,有点傻,把自己朋友介绍到老公的公司上班。”   从爸看着电视屏幕:“也不能说傻,她又不知道她朋友背地里那么赏识她老公。”   从妈点评:“无论欣赏不欣赏,都不能这么干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是好意,万一别人是个偷老公的贼呢?家贼难防懂不懂。”   从爸:“哪儿有这种剧情?人家就是纯粹的欣赏,又没怎么样。”   又说:“她老公也还行啊,后来还送了她一栋楼。”   从煦:“……”等会儿,这剧情怎么那么耳熟。   不但剧情耳熟,饭后,诸侯来电聊版权,提到的一个人,也是个熟人。   诸侯:“版权费的事我今早和那边沟通了。”   从煦静静地听着:“嗯。”   诸侯:“鹿橙那边不知道怎么搞的,又换了一个裴苑裴总,和我说你给的那个价格,恕他们无法接受。”   诸侯:“你也知道我的,能谈么还是要谈谈的,我就问他,到底能出多少。”   诸侯:“这人倒好,出的价格比之前的什么陆总费总都要低。低就算了,又说什么很有诚意,想请你做这本版权开发的编剧顾问。”   诸侯:“你又不是没做过编剧顾问,一般这种,就算你不是正经编剧,只要实打实出时间、出精力、出成果,钱该算还是要算的吧。你价格也不低。”   诸侯:“这人搞笑呢,给我画大饼,意思就是,不想出钱,只想请你做免费顾问,还说双赢,什么剧火了,你是原作又是顾问,以后你的书,版权可以卖更高。”   诸侯:“这人特么是一大早忽悠我呢,还是觉得你在地球不够红,应该红出银河系?”   诸侯想了想,最后“啧”道:“我琢磨,还是想省钱压价。”   从煦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里,一边嗑瓜子,一边捏着手机在耳边,一边看着电视。   屏幕上,《欢喜人生》还在播,常欢喜质问她的朋友:“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从煦淡定地问:“你怎么回他的?”   诸侯:“我还能怎么回,你都那么强硬了,我能做软脚虾吗。”   诸侯:“我直接告诉他,《无路可退》三千万,要么他买,要么我找别家。”   从煦:“然后?”   诸侯唏嘘:“他直接把我电话挂了。”   电视上,《欢喜人生》,面对常欢喜的质问,朋友扭头就走,毫不留情。   从煦回复诸侯,不紧不慢:“行,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示意靠在单人沙发里盘手机的颜诺:“订机票,明天回A市。”   颜诺意外:“明天就走?”   从煦气定神闲:“回城,开工。” 第16章   作者有话要说:   把裴然的名字改成了裴苑  次日,鹿橙文化。   费鹏程近中午才到办公室,电脑没开,手机横着立在桌上,2倍速播一个无脑综艺,桌上摊着一盒炒饭。   C市回来后,几天时间,他人已经佛了。   总的来说,就没一件好事:   公司下面的艺人管理团队出了问题,有个小艺人吃喝嫖赌,上了热搜,又有工作人员违反规定,私收粉丝礼物,还泡妞泡进了粉丝群。   制作的某部电视剧临时出了点问题,部分剧情需要换演员赶工重拍,结果找的演员要么不合适,合适的没档期。   陆慎非团队前期耗工耗时,准备工作做了一大堆,眼看着拿下《无路可退》的版权就能把项目推进正轨,裴苑一个电话得罪干净。   陆老板重获失忆前任的眼神,人在公司,心已经飞了,难保哪天就要把财产、公司拱手奉上。   裴苑丢了《无路可退》这个西瓜,开始捡些乱七八糟的芝麻,工作不好好弄,整天问他从煦那边怎么了,C市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从煦是不是想借此复婚。   费鹏程:不管了!他也趁机偷个懒!   这不,费鹏程才扒了几口饭,裴苑就敲门进来了。   费鹏程赶在裴苑之前开口:“要么,你去把版权的事搞定,要么去搞公关,看看怎么把那热搜的负面降到最低。哎!反正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苑被堵了话,默了片刻,才道:“陆总让你负责《无路可退》。”   费鹏程从炒饭里抬起眼:“还负责什么,不都被你搅合完了。”   说起这个他就来气,筷子插进饭里,人靠进椅子里,看着裴苑:“你怎么想的,给剑虹给叙幕下眼药?他的书出了多少剧王你知道吗。”   费鹏程:“这要不是管控着,禁炒天价版权,他的书多少钱都有人买!”   费鹏程越说越来气,桌子都拍上了:“你挂了剑虹的电话,还让我去跟那边聊什么?舔大神的脚后跟?”   裴苑不做声,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费鹏程以为他是有别的办法,问:“什么?”   裴苑却道:“从煦是不是说了什么?”   费鹏程的眼珠子差点翻上天,摇头坐起来,继续吃他的炒饭,就当刚刚说的都是放屁。   裴苑走近,态度能屈能伸:“程哥,你和我说说吧,我真的想知道。”   费鹏程抬眼,也喊他:“裴经理,”口气幽深:“人陆总的私事,和你和我都无关,就别在公司聊这些了吧。”   裴苑还不放弃,在费鹏程面前坐下:“那从煦那边怎么样了,车祸严重吗?”   费鹏程懒得再说,搪塞:“严重,特严重,都撞傻了,抱着陆总喊老公,我估计他们下个月就能复婚办酒了吧。”   裴苑:“……”   反而是他们口中的陆总,C市回来出了个短差,再回来之后,心情倒是很不错。   接连两天,都约了律师来公司。   那律师原本因为个人原因,外加不待见陆慎非,曾发誓此生绝不踏进鹿橙半步,直到陆慎非强调,他是要给从煦分婚内财产。   方铂禹这才去了。   陆慎非把自己事先整理出来的一份资产表递了过去,让他先看看,回去拟协议。   方铂禹翻着资产表,莫名其妙:“你们都离完了,还要什么协议。”   陆慎非随意的态度:“你是律师,你看着办。”   方铂禹不禁警惕,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诈,想了想,道:“你真要分,资产、股权都很麻烦,不如直接给钱。”   陆慎非:“现金有限。”   是这个道理没错……   方铂禹最终没说什么,也没久留,资产表收进他的律师公文包,起身:“那我回去先看看,看这财产要怎么分。”   疏离地客套:“告辞了,陆总。”   刚出去,门口遇见了一个“熟人”,也是“仇人”。   裴苑看着从陆慎非办公室出来的方铂禹,面露惊讶。   方铂禹西装笔挺,拎着公文包,皮笑肉不笑:“裴经理。”   裴苑尴尬。   他刚从费鹏程办公室出来,原本想去陆慎非那边,撞见方铂禹,脚步一顿,脚尖拐了个方向,顺着长廊往前走。   方铂禹要坐电梯下楼,与他同路。   两人一前一后,气氛尴尬,到了电梯间,裴苑主动道:“你怎么来了?”   方铂禹目视前方,精英气派,言简意赅:“有事。”   裴苑垂眼,默了默,也跟着看向电梯,语气幽幽:“你其实不必,我们……”   被方铂禹出言打断:“裴经理,你是你,我是我,没有‘我们’。”   电梯门敞开,方铂禹先行走进,站在电梯里,冷淡地看着外面的裴苑,点点头:“告辞。”   梯门合上,裴苑无语地轻叹。   过了片刻,他走到电梯间旁的落地窗前。   窗外、楼下,方铂禹拎着他的公文包走出大楼,器宇轩昂地迈着步子,走向一辆黑色A8。   仿佛似有所感,方铂禹打开车门,抬眼,看向了落地窗后的裴苑。   两人默默地对视着。   片刻后,方铂禹牵动唇角,冲着楼上冷笑了一下,收回视线,上车走人。   “……”   好歹是大学时的恋人,裴苑当然看懂了方铂禹的冷笑,这是对他过去某句话的回敬。   当年的裴苑:你有什么本事?连辆A6都买不起!你看看人家从煦的男朋友,都自己开公司了!   如今,方铂禹开A8,年入千万,律所合伙人。   面包和爱情,裴苑选择了面包,放弃了爱情,而最终,方铂禹凭着自己的努力,同样拥有了面包,还是更大的面包。   裴苑收回目光,背对窗户,沉沉地吐了口气。   他的身后,驶离的黑车上,文件包扔在副驾,方铂禹握着方向盘,边开车边给从煦那边拨了个电话,没通,提示关机。   方铂禹按掉了电话,拿着手机,点开微信,翻到从煦,发了条语音:“空吗?见一面。陆慎非忽然找到我,说要分你财产。”   同一时间,从煦正在万米高空的飞机上,手机关机,pad端在手里,看剑虹上《欢喜人生》的原作。   原作不叫《欢喜人生》,叫《鸡飞狗跳常欢喜》,bg向,披着言情皮的家庭伦理剧。   从煦以前看书就很快,如今几乎能一目十行,十章内容分分钟翻过。   翻过看过,和他料想的一样,故事纯虚构,从角色到剧情,并没有影射现实。   这么一来,那个进了常欢喜老公公司、名叫徐慕慕的配角,就显得很不一样。   因为徐慕慕在剧情里的人设,几乎就是裴苑的翻版:性格、背景、和主角的关系、有一个念法律系的男友,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故事里有一段,是徐慕慕和同事一起聊公司里某个没赶得及回去参加亲人葬礼的上司的对话。   徐慕慕说的,完全就是梦境里裴苑的意思。   小说里,因为这番话,徐慕慕遭到了同事的冷眼,说她小小年纪、亲情淡漠。   徐慕慕回了出租房,男友面前一顿痛哭,边哭边抱怨自己的处境,又说:“我都可怜我自己,我长得比欢喜漂亮,家境也比欢喜好,凭什么欢喜就能嫁给开公司的老公,我只能跟着你住合租房!凭什么?!”   徐慕慕:“我也想有自己的婚房!我也想开A6!”   看到这里,从煦放下了pad。   他忽然想起来,裴苑并不是没有见过陆慎非。   大四前的那个暑假,鹿橙刚刚成立,在文创园租了半层办公,他带着裴苑和裴苑的男友方铂禹一起去帮忙搬东西、打扫卫生。   那个时候,裴苑就已经认识陆慎非了。   方铂禹那时候还和他半开玩笑的吐槽过:“完了,看到你男朋友那么厉害,名校毕业,还自己创业做老板,我家裴苑要冒酸水了。”   从煦再一细想,是了,那天打扫完之后,有次裴苑问,以后能不能帮忙,推荐他去鹿橙工作。   从煦当时还奇怪:“去鹿橙?你的专业在我们学校是最好找工作的,每年光系里就有不少工作推荐。”   裴苑:“不一样啊,去了大公司,只能做部门里的螺丝钉,我想跟着厉害的人创业,留在大城市,有一番作为。”   以前从未留意,如今细想,从煦才察觉出,裴苑上学的时候其实就挺有野心的。   这么看来,裴苑应该确实是进了鹿橙,成了如今诸侯口中压价画饼的裴总。   再接着看《常欢喜》,徐慕慕这个配角的剧情寥寥几段,没有交代很清楚,大概就是:徐慕慕找到其他工作,跳槽去了别的城市,也和学法律的男友分手了。   从煦叹:小说就是小说,小说里,徐慕慕分手、辞职、远走高飞,现实里,人家还在鹿橙,都成裴总了,版权价谈不拢,直接挂电话。   不对!   从煦忽然想到,裴苑何止压了版权价,那个梦境,梦境里的那翻争辩,内容那么详细,还被他换个表述方式搬到书里,裴苑当年怕不是真的和他说过那翻话吧?   凭什么身份?以什么立场?   管那么宽?   那不是他和陆慎非夫夫之间的事吗。   从煦皱了皱眉,无语,靠在椅子里,手指在扶手上点了点,转头,问旁边的颜诺:“裴苑,认识吗?”   裴苑?   颜诺点头:“方律师的前男友。”   从煦一愣:“方律师?方铂禹?”   颜诺:“是啊。”   从煦:“我现在和他们都有联系?”   颜诺摇头:“裴苑我只听你们提过名字,没见过,方律师我见过。”   从煦有点意外,毕竟他当年先认识的裴苑,再认识的男友身份的方铂禹,论和谁更熟,自然是裴苑。   从煦接着问:“我和方律师往来多吗?”   颜诺想了想:“嗯……不多,你以前不爱出门。”至少前面这一年,基本闭门不出。   从煦喃喃:“他真的做了律师。”   颜诺:“是啊,他可是名律,律所合伙人,可贵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刚下飞机,一开机,名律的微信就来了,还有两条未接来电。   从煦听完了语音,不意外,分财产这事本来就是他主动提的。   从煦给方铂禹回了电话。   一接通,方铂禹便道:“我微信你看到了吧,陆慎非要给你分财产。”   从煦:“嗯。”   方铂禹如今很忙,每秒都在赚钱的那种,没有废话,直奔主题:“我看了他给我的资产表,刨掉那些我觉得你分了现在也不能套现的资产,其他的,折人民币,你大概能分三到四个亿吧。”   亿?   从煦震惊了,边震惊边唾弃:他之前什么毛病,这么有钱离婚还不分财产?钱它不香吗?   方铂禹:“我这会儿刚好空,我们可以当面聊。”   从煦:“不了,我先去趟鹿橙。”   方铂禹:“陆慎非也找你了?”   从煦:“不是。”他去看看他的楼。   传说中的、陆慎非送他的、写着他名字的,一整栋楼。   鹿橙如今的办公大楼。 第17章   鹿橙的办公楼在文创园。   最早的时候,只租了小半层,园新楼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简单装修后采买了一点办公品便搬了,公司那时候连陆慎非、费鹏程在内,总共也才六七个人,穷公司穷忙活,什么都要自己来。   从煦印象里,创业之初,大四之前的暑假,他去过几次,帮忙搬东西、打扫卫生。   后来,一直到他还有印象的大四,开学后,他就再没去过了——离大学城有点远,坐公交再转地铁,去一趟要两个小时。   谁成想……   从煦站在六年后翻新过的大楼前,暗叹:如今都成他的了。   不但是他的,也还是记忆里的样子:面积很大,独栋四层,蓝色落地窗,连大楼带楼外的停车场地,被一圈花圃包围着。   身后,出租车驶离,从煦站在花圃外的步行道上,不远不近地抬眼看着,看了一小会儿,摸手机,拨了个电话。   陆慎非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带着零星从煦可以听出来的意外:“回来了?”   “是啊。”从煦语调轻松,又问:“你在公司?”   办公室里,陆慎非反应很快,几乎立刻起身、绕过长桌,走到落地窗前。   很巧,从煦正站在这一侧的楼外。   玻璃偏光、不透,里面的人看得到外面,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   陆慎非攥着手机在耳边,看到了,意外得整个人顿了下,立刻转身向外:“我马上下来。”   从煦:“你在公司?”   陆慎非沉着神情,一手攥着手机,一手拉开门,快步走出去。   他这样凝神正色地快步走出来,到了公共办公区,一路过去,不免引人注目。   同层的几个群里,同事们全在八卦——   “怎么了?大佬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   “因为版权,还是因为热搜?”   “看起来像是下楼去接人。”   “谁啊?面子这么大。”   片刻后——   “!!!!劲爆!!!”   “外面那个,好像是陆大佬之前离掉的那个前任!!!”   “前任来干嘛?”   “这谁知道。”   “不可能吧,前任以前都不来公司,现在都离了,来了干嘛。”   “谁说前任以前不来公司的?”   “这还用谁说吗,老员工都知道啊。”   但从煦不知道。   不知道在离婚前,他几乎不在公司这边露面,也不知道,不露面、从不来,是他分居前,对陆慎非的态度。   于是在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日,从煦的忽然到来、主动的一个电话,令陆慎非倍感意外。   从煦不知道,也不觉得自己一个前任过来有什么问题。   看楼么,当然是外面看看,里面也要看看。   要看,就得以主人的姿态来看,这样的话,找谁带路都不如找陆慎非这个老板。   毕竟别人又不知道这楼是他的,他也证明不了,与其看着看着,被保安质疑干什么,不如正大光明。   挂了电话,从煦沿着步行道往横着电子栏杆的保安亭正门走。   走到门口,陆慎非也从大楼里出来了。   门卫亭里的大叔探头出来,打量从煦,凭经验问:“你来面试?”   从煦抬了抬下巴,示意:“我找他。”   大叔扭头,一看到陆慎非,赶紧按了门锁,放从煦进来,又跟着从门卫亭出来,看着快步走近的陆慎非:“陆总。”   陆慎非点头,没看门卫,朝着从煦:“今天回来的?”   “刚下飞机。”从煦进门,眼睛又抬起来,往大楼瞥,边走边道:“闲着无聊,随便逛逛。”   说完收回目光,看着陆慎非,问:“不影响你上班吧。”   陆慎非看着从煦,像在医院时的每分每秒,之前片刻的失神已经敛起,恢复了他惯常的淡定沉着:“不影响。”   从煦边走边聊:“忙吗?”   陆慎非:“不忙。”   从煦:“你之前说你要出差,我本来以为你不一定在。”   陆慎非:“已经结束了,今早刚回来。”   从煦笑了笑:“那正巧。”示意大楼:“我有点好奇现在的鹿橙,你带我逛逛吧。”   从神情到语调,都像在与朋友相处,友好、不亲密,融洽、不暧昧,好像住院时的卿卿我我都是指间干沙,随着离婚证的出现而流失,自然而然的没了,一切都随之止步于出院的那一日。   但从煦也没有因此怎么样,更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离婚了,变前任,失忆了,他们的此刻就像很久以前的学生时代,一起上学、一起走路,一起聊天……   以前从煦总说:“陆慎非,你帮我解个题。”   现在他说:“那正巧,你带我逛逛吧。”   陆慎非的眼底敛着不被察觉的专注,置身此刻,回想从前,沉默着,没有回应,从煦“嗯?”一声,回头看他,陆慎非回神:“走吧。”   从煦出院已经有几天了,如今的状态气色比刚出院的时候还要好,神色明朗且亮,走着聊着,还揶揄起来:“陆总平常日理万机,很忙吧。”   陆慎非的眼尾渐渐染上笑意:“还行,至少今天不忙。”   两人已经走到了大楼前,从煦往玻璃门后瞥了一眼,大大方方:“没事儿,我就稍微逛逛,很快的,过会儿就走,你要忙也能忙。”   陆慎非心情极好,觉得今天完全不用忙,如果从煦愿意,他以后的每一天,都可以不忙。   玻璃门敞开,两人走进大楼。   楼内的样子,和从煦记忆里的六年前完全不同——   那个时候文创园刚建好,公司陆陆续续入驻,大楼一层别说自动玻璃门,推拉的门都没有,每天装修团队、搬家公司、各种人来来去去,为了保护大楼进门处的地砖,管理的物业给地上铺了一层纸板做保护。   纸板被踩来踩去、风吹日晒,沾着灰和涂墙的粉,进来的每个人都会踩到,再带着灰坐电梯上楼。   楼里处处都是装修垃圾、各种广告,大夏天,油漆、家具味闷在大楼的冷气里,散都散不掉。   如今,光洁的玻璃门向两边敞开,一进去便是鹿橙的前台,前台旁有两个小隔间,用来接待不方便进楼的外来人员。   绕过前台,便是一个空旷的大厅,大厅的左边是电梯间,右边有个长廊,长廊后就是鹿橙的食堂。   食堂不算小,自助形式,包早午晚还有夜宵,饭点之外还有下午茶。   从煦夸道:“可以啊,陆总。”像模像样的。   两人从食堂逛出来,走到电梯前,陆慎非按了按键:“先去三楼。”   三楼是鹿橙最早办公的那层,也是陆慎非办公的地方。   陆慎非:“去我那儿坐会儿,今天有点热,先喝点水。”   从煦没拒绝:“也行。”   到了三楼,一出电梯,正对电梯的墙上,挂着橙黄色的标牌,就是“鹿橙”这两个字。   因为很大,也很显眼,从煦一出电梯就看到了,看了一眼,看了两眼,第三眼,顿住了脚步。   没看错,这是他的字迹。   见他停下,看着广告标牌,陆慎非也看过去,默了片刻:“你以前写的。”   以前……   从煦点点头,收回目光,重新迈步,建议:“看着有点旧了。”用了应该有些年头了,“可以换个新的了。”   陆慎非没应,也没说什么,听出来,从煦只是在就事论事,那牌子确实很旧了,不是在暗示别的。   两人走出电梯厅。   一出去,进了一道门,便是三楼东面的公共办公区。   从煦跟着陆慎非,一露面,半个楼层都静了,有人埋头假装工作,有人正大光明地坐在格断后偷看。   从煦感受到了气氛和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没在意,大大方方地扫视着。   陆慎非介绍:“项目组。”   从煦点了点头。   刚点完,一抬头,正前方七八米之外,某个办公室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矗立着,面带讶然。   从煦看着对方,回视着,边走边笑了一下。   裴苑一脸不敢相信。   从煦气定神闲,走了几步,低声问旁边的陆慎非:“裴苑进你公司了?”   陆慎非:“嗯。”   从煦想到什么就直接问了:“他什么时候进鹿橙的。”   陆慎非平时忙得要死,根本不会记这些琐事,但裴苑不一样,因为他是从煦当年推荐过来的,来得早,留得久,陆慎非有点印象:“刚毕业的时候。”   从煦:“我推荐的?”   陆慎非:“嗯。”   说着,办公室到了,陆慎非握着把手,推开门,侧身站在门前,从煦目光抬起,默默地回视着不远处的裴苑,弯了弯唇角,从陆慎非身前走进了办公室。   那一瞬间,裴苑困惑不已,因为这和他过去几年听说的从煦完全不同。   不是说他从来不来鹿橙,待人冷淡、疏离,也很阴郁冷漠的吗?   这是和陆慎非离婚的从煦?   这副神态,这个表情,不就是大学时的从煦吗!   裴苑抬步,下意识往陆慎非的办公室,顿了顿,转身去了费鹏程那里。   费鹏程正分着腿、握着球杆,对着一个仿真绿垫打室内高尔夫,本来十拿九稳,身后门忽然一开,他一个激灵,把球推歪了。   费鹏程毛都炸了,裴苑几步走近:“从煦来了。”   费鹏程抬头:“啊?!”   裴苑很肯定:“你们在C市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对吗,从煦现在看起来,和之前我听人说的,完全不一样。”   费鹏程抬手掩唇,另外一手握着杆子,撑着地,低头想了想,再抬头:嗨,关他什么事。   费鹏程弯腰,把球捡回来,心道他可不要管了,反正陆慎非都已经回来上班了。   何况现在的从煦明显难搞得多,陆慎非心又在他那儿,这两人难说又要因为失忆进展到什么关系,可不能乱搀和。   裴苑还在问:“肯定有什么,对吗?他们真的准备复婚了?”   费鹏程烦不胜烦:“管那么多呢?我还是那句话,要么去工作,要么去工作。”   裴苑:“程哥。”   费鹏程:“你喊我爸爸都没用。”嘀咕:“你那么忌惮从煦干嘛?你再怎么样,也是学弟,不比和我关系好多了。”   裴苑:“我不是忌惮他,我就是……”顿了顿,“太多年没见他了,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费鹏程随口:“是吗。”   握着杆子,推着球,不走心地聊着:“当初可是从煦建议陆慎非,让你去S市那边的。”   裴苑愕然:“什么?”   “你不知道?”费鹏程抬了抬眼,继续随口说着:“就陆总妈妈刚去世那会儿,那段时间,不是需要人去S市么,我原来定了别人,从煦和陆慎非说的,让你去。”   这一去,就是五年多,直到三个月前,因为业务调整,公司在S市的分部撤走,才回了总公司。   同批进来、一直留在公司的其他元老,分股的分股,要么是有实权的负责人,只有裴苑,因为多年驻扎S市,又是不怎么重要的部门,即便资历老、做到了经理,被人客气地称一声“裴总”,在鹿橙,也没什么了不起。   不会带项目,也没有在多年的工作中,积累足够的经验和人脉。   俗称,被边缘化。   裴苑:“……”   隔壁,陆慎非办公室。   从煦坐在沙发里,喝着茶,闲来无事,手机摸出来,随手刷着两下。   刷的是剑虹上的《常欢喜》。   某章节的评论区,某条评论:   【总觉得作者安排这种远走高飞的剧情,对徐慕慕这种人,真的是便宜她了!太便宜她了!   可是这种人,你说她坏,她即没有勾引谁,也没有做小三翘人家墙角,就是太有野心,喜欢觊觎,也容易嫉妒,还爱多管闲事。   所以没办法像对待爽文里的反派那样回击,又不能放任不管,恶心自己。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怎么都不痛快。   作者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角色,所以就安排了辞职离开的剧情啊。】   从煦看着自己多年前的回复,只有两个字:流放。   这条回复,这两个字,从煦刚下飞机就看到了。   看到了,便很快想到:也是,他能在《常欢喜》里写徐慕慕这个角色,说明当年的他,已经对裴苑有所洞悉,明白他的野心、挣扎、不甘,也清楚那些暗地里的嫉妒、觊觎、越界。   何况小说里,写到徐慕慕的时候,他当年还用了这么一段描写:   她是真的能够理解他上司,觉得他处在亲情工作的难以平衡中?   不是。   她只是自身太痛苦了,痛苦于以贫穷扎根在大城市,极力想要通过自身努力和工作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因为有了这样的立场,她看她因为工作没有来得及回去参加葬礼的上司的时候,便自动带入了自己的立场,觉得工作更重要,觉得理智下的努力更高贵。   即便是血缘亲情,也该给这些让路。   她在聊她的上司?   不,她其实是在阐述自己。   就像她对欢喜说,你不上班、不赚钱,你该全身心地去理解你拼命工作的丈夫一样。   从头到尾,她的偏执、她的越界,看似是在维护谁,实则都是在表达自己。   徐慕慕,她真的,太想成功了。   如同想要有番作为的裴苑。   流放……   从煦收起手机,心想:裴苑这样的人,他既然很早以前就看清楚了,就不会留在身边。他当年,应该是做了点什么。   但裴苑如今又确实还在公司……   从煦抬头,看陆慎非:“裴苑这么多年,一直在公司,没跳槽?”   陆慎非坐在对面,刚挂掉一个电话,闻言抬头:“他之前在S市,刚调回来。”   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开,门一推,站在门口的,赫然就是裴苑。   裴苑抬步进来,看着屋内,反手在身后合上门,看看陆慎非:“陆总。”看看从煦,眼底隐着几乎要克制不住的风暴:“学长。”   陆慎非没什么反应,以为是来沟通工作的,从煦端着茶,抬了抬眼皮,哟一声,笑了笑:“人生导师来了。”   裴苑:“……”   陆慎非:“?”   从煦拿出当初告状费鹏程的从容优雅,更熟练地当面来了一刀——   他看看陆慎非:“以前好像因为什么事,人裴总当着我的面,替你说了不少话。”   从煦抿着茶,幽幽的:“那些话,可真是让我茅塞顿开、醍醐灌顶啊。”   陆慎非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转向了门口,审视着,淡淡的:“说什么了?”   裴苑:“……” 第18章   说什么了,裴苑知道,从煦有点概念,只有陆慎非不清楚。   那是陆慎非母亲葬礼结束,回A市之后,裴苑因为没赶去C市参加葬礼,借着好久没见的名义私下约了从煦见面。   在文创园附近的一个咖啡店。   没工作,也不用照顾老人,从煦回来几天,一直闲着。   应约来了咖啡店,百无聊赖地坐着,垂着目光,无声无息地用勺子搅着杯子里的热饮。   裴苑坐在对面,也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从煦打起精神,抬眼,笑了笑,问起工作:“都顺利吗?”   裴苑点头:“还不错。”   从煦:“决定留下来了?”他刚介绍裴苑进鹿橙,才有两个月。   裴苑:“是啊。”聊起工作、之前参与的项目,忍不住夸道:“虽然才成立一年,公司发展得挺不错的,最近签的那个项目,虽然是和其他公司一起做的,我们只分摊一部分工作,但是能签成,等于一块大蛋糕上分了好几块,赚钱是肯定的,还能给以后的发展铺路,太振奋人心了。”   顿了顿,敛着眸光,又忍不住道:“陆总真的太厉害了。”   时值冬日,是个好天,暖光透过玻璃倾斜入内。   从煦听着,目光偏向窗外,眯了眯眼,神色浅淡,听着听着,似是在发呆,呢喃似的:“是么。”   裴苑意识到眼下这个时候不该说这些,立刻噤声。   从煦收回目光,也没说什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裴苑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从煦手腕的那块表上。   从煦感觉到了,抬了抬眼,扫了眼手腕的表,依旧没说什么。   裴苑忽然道:“其实我们加班,都挺辛苦的。”改口:“我还好,毕竟刚来,什么都不懂,其他同事,费总、陆总他们,为了那个项目,都是整夜整夜在熬。”   从煦放下咖啡,抬眼,看着对面。   裴苑默默地在桌下抠着指甲:“可能有些话,我说了不太合适。”   从煦平静的:“什么?”   裴苑抿了抿唇,犹豫着,片刻后回视从煦:“照顾生病的老人很辛苦,我们都知道,这次陆总没赶得回去……”   从煦已经猜到裴苑想说什么,打断:“可以了,别说了。”   裴苑没停下:“在外面工作的人,也很不容的。”   “养家的是他,赚钱的是他,医药费也是他付的,什么钱都是他花的。”   又悄悄地扫了眼从煦的表:“就连葬礼灵堂,也是他辛辛苦苦赚的……”   “够了!”   从煦没想到裴苑今天约他见见,是要和他说这些,喝止完便起身,扫了裴苑一眼,转身。   转身的时候,顺手拿起了椅子靠背上放着的大衣和围巾——大衣是商场里某个牌子,陆慎非带从煦逛街的时候,两人一起买的,围巾是奢牌里的某个热款。   还有从煦今天戴的那块表,专柜价要一万多。   这一切,都在裴苑眼里,刺激着他的神经。   要知道他们当初都是肯德基里一小时十几块一起打零工的,吃的穿的用的,日常花销,何其相似,要不然也做不成朋友。   现在?   从煦结婚了,在A市有房有车,不上班还有钱花,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   他呢?   住在公司旁边一月六百的合租房,还只是次卧,连独卫都没有,上班公交,下班蹭同事车,没有房,结婚遥遥无期,男友是个打杂的律师助理,一个月工资只比他多一千。   裴苑已经顾不上自己的失言失态了,满心都是嫉妒的酸臭,起身追了出去。   他像是要对从煦证明什么,一边快步跟着,一边道:“我没说错,你有你的立场,陆总有陆总的立场。”   从煦不理。   裴苑:“学长,别感情用事好吗!人活着就要理智点,这个社会很难混的。”   “他为什么赶不回来?”   ……   争辩和气急,都是后来从煦梦里的样子。   那天,从煦始终没理裴苑,也没有和他争辩,到了停车场,拿了车,从煦坐进车里,车门嘭一声合上,裴苑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这才闭嘴。   从煦落下车窗,把车开出去一点,踩着刹车,停在裴苑身旁,淡淡道:“这是我和陆慎非的事。”   裴苑张嘴:“我……”   从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离开了。   事后,裴苑给从煦发了很长一条内容的消息,承认了自己的多言,也道歉了,却依旧死鸭子嘴硬,在消息的最后写:   为了自己,为了家庭、亲人、爱人,认真工作、努力赚钱,有错吗?我觉得没有错。   贫穷没有钱,才有错吧,毕竟明码标价的、昂贵的东西,都要用钱去买。   在不能兼得兼顾的情况下,还是得往更长远去考虑。   或许学长哪天重新回到职场工作,就能理解了。   又说:陆总需要家里有人照顾长辈,也需要一个可以理解他的爱人吧。   从煦删掉了这条消息,没有回复,也没和陆慎非说什么。   一个月后,他对陆慎非提起:“让裴苑去S市吧。”   陆慎非短短疑惑了一瞬,毕竟从煦从不管公司的事,突然提起,令他觉得有点奇怪。   但既然从煦提了,陆慎非直接应下:“好。”   一周后,裴苑就走了,走的时候,做了两件事,一是给从煦发消息,说公司让他去S市,和他道别,二是和方铂禹分手,不留半分情地火速搬走。   方铂禹为此痛苦不已,打不通裴苑的电话,就联系从煦,觉得是不是不去外地工作,裴苑就不会和他分手。   从煦却道:“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律师,他助理前不久跳槽辞职了,刚好缺人。”   方铂禹沉默了半晌,问:“事务所吗?”   从煦:“嗯,他是合伙人之一。”   “联系方式给我。”方铂禹语气恳切:“谢谢你,从煦。”   ……   此刻,办公室里,面对陆慎非的问题,裴苑无从回答。   而面对如此直接不客气的从煦,裴苑觉得莫名又不适。   默了片刻,裴苑走近两步,聊起别的:“陆总,费总让我来问,版权的事,要不要再去联系一下。”   陆慎非默默地看着裴苑,神情里没有太多展露,“嗯”了一声,意味不明。   裴苑好像只是来聊公事的,站在门口,看着陆慎非,说着自己的见解:“那边的开价太高了,之前一直拖着,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态度变得很强势。”   裴苑:“可能是还有和其他公司在谈。”   陆慎非没有任何表态。   但气氛的怪异,在场谁都感受得出来。   尤其是裴苑,进来了,看到了从煦这个“老朋友”,叫了声学长,就跟没再看到这个人似的,自顾说着工作,把人晾在一旁,一看便是故意的。   陆慎非本来还以为裴苑是要进来和从煦叙旧。   他打断裴苑:“让费总去谈。”   裴苑坚持把版权这个话题聊下去:“费总想要尽快签,但给的价格我觉得太高了。”   陆慎非不想这个时候聊这些,冷淡道:“可以了,出去吧。”   裴苑还在说:“或者我们可以绕过网站,和作者直接谈。”   沙发处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这声轻笑,终于成功打断了裴苑。   从煦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没忍住。   绕过剑虹和他谈?就算他可以,诸侯能忍?直接一个泡脚桶扔过来,砸不死也熏死你们。   从煦本以为裴苑来这招“聊公事故意晾着人”,能是什么高招战术,结果水平次成这样。   先不说版权的事已经被他裴总一个电话谈崩了一半,就这绕过网站的馊主意,可见这么多年,没学到什么本事。   离那个一番作为的小目标,更是差之千里。   从煦轻笑完微笑:“没什么,你们接着聊。”   陆慎非有所察觉,扫了眼裴苑,看看从煦,正要再让裴苑出去,裴苑敛着表情,率先道:“学长别笑了,工作的事,不是闲聊,挺重要的。”   直白点就是,我们都忙,只有你闲。   陆慎非脸色瞬间落下,看向门口:“出去!”   裴苑被喝了一声,抿抿唇,转身。   手刚抬起,还没碰到门把手,听到身后从煦的声音,不紧不慢:“既然重要,下次就别态度高傲的直接挂电话了,好歹给双方留点再谈的余地。”   裴苑怔了怔,扭头。   从煦气定神闲,知道裴苑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这是纳闷他怎么会知道。   从煦笑了笑,瞥了眼裴苑,又看向陆慎非,像是成年人在看小孩撒谎似的,不以为意地淡笑着评价:“他和你聊工作,觉得我什么都不懂。”   陆慎非朝着门口的神色已经彻底冷了。   裴苑也有点后悔。   他刚刚凭着获知真相后的冲动敲门进来,这会儿冷静下来,觉得不该这么莽撞,尤其在陆慎非面前。   他准备推门出去,就当没听到从煦的那些话,从煦又幽幽地来了句:“我是不懂,毕竟项目不是我的,我也没得罪网站,更没得罪作者。”   又问裴苑:“挂人电话是不是很痛快?”   裴苑:“……”   从煦想说要说,陆慎非就让他说完了,一说完,陆慎非起身,冷冷地看着门口。   裴苑只得推门出去。   从煦还不放过他,扬声:“改天空了,我请学弟吃饭。”   裴苑憋着气推门出去了。   门一合,从煦摇头轻嗤。   喝了口茶,一抬眼,陆慎非刚好回过目光,沉默地看着他,眼里带着探究。   从煦神色轻松,茶放下:“没什么,以前的一点破事。”   陆慎非:可他一直以为,他和裴苑的关系还可以。   从煦又道:“哦,对了,你们公司项目的事我不清楚,也没打听,刚刚我说的那些,都是费鹏程在医院的时候和你聊工作的时候说的,我刚好听到了。”   陆慎非依旧无言。   从煦没解释什么,也没提和裴苑之间的事,笑了笑,继续喝茶、坐在沙发里休息。   有那么一瞬间,陆慎非心底,面对从煦的无力感再次涌上。   换做以前,从煦会用持续的沉默和冷淡,加深这种无力,但此刻,从煦喝着茶、窝在沙发里看着手机,神色轻松,姿态闲适,还支了一个二郎腿,晃了晃。   过了会儿,从煦起身,走出沙发,办公室里四处看了看,问:“这是你以前那间办公室?”   一瞬间的无力感烟消云散,陆慎非回神:“是。”跟着抬眼看了看:“扩了半间。”   从煦诚恳道:“挺好的。”   能把公司做到这么大,成了名副其实的大老板,挺好的。   陆慎非因为这三个字,愣了下。   从煦刚好看到了,奇怪:“怎么了?”他的评价有什么问题?   陆慎非看着从煦,依旧是沉默,几秒后,手抬起,按在办公桌的桌角上,垂眸敛目,缓缓道:“你之前……”   又是之前,从煦赶忙打断:“停。”   陆慎非抬眼。   从煦再次诚恳道:“之前都过去了,不说了。”   接着转移话题:“我坐也坐了,茶也喝过了,再带我逛逛吧。你好像还有工作,我逛完就走,不耽误你上班。”   又眨眨眼,玩笑:“你们裴经理都说了,工作重要。”   陆慎非眼尾的笑意重新染上,带着从煦往外走,说:“别理他。”   从煦揶揄:“哪儿能,人现在可是经理。”   陆慎非从在医院露面到此刻为止,终于有所流露,顺着从煦的话,毒舌道:“在鹿橙,扫厕所的阿姨也是经理。”   “?”从煦:“工资高吗。”   陆慎非:“你要来?”   从煦哼,像过去上学时那样,怼着:“我来你这里,你好意思让我去扫厕所?”   两人走出办公室,陆慎非抬了抬下巴,示意走廊上的几间独立办公室:“你自己挑。”   从煦耸肩,一副看不上的神态,心里想:还要挑什么,楼都是他的。   不久后,从煦跟着陆慎非逛完了整栋楼,两人最后去的,是四楼的多媒体厅,厅没什么可看的,没人没东西,空空如也。   可看的,是厅外的那条走廊。   走廊的白墙上有很多照片,尺寸都不大,一张张裱在相框里,挂在墙上,从一米多的高度一直到屋顶,从长廊的一头到另外一头。   从煦看到了第一张照片,很意外,竟然是当初他陪着陆慎非跑工商税务办证时,随手的一张合照。   拍那张合照的情形,在从煦如今的记忆中十分鲜活,仿若昨日——   办事大厅有一个专门用来填纸质资料的公共大理石桌台。   陆慎非手边一堆资料,站在桌前,微微躬身,埋头认真地填资料。   从煦甩着膀子在旁边溜达,闲着无聊,手机摸出来,走到陆慎非旁边,一手握着手机,对着自己高高举起,另外一条胳膊搭在陆慎非背后,侧头看着镜头,示意旁边:“看屏幕,看屏幕。”   陆慎非抬起视线。   从煦连着按下快门,画面定格。   如今,这张照片就在墙上,放在所有照片的最前面。   仿佛在无声的传达,这才是鹿橙的最开始。   从煦看到了就看到了,没有作声,走过去。   后面的照片,就很杂乱,但视线高度的位置,从前到后,始终有一条“主脉络”:那是鹿橙自成立以来按照时间线参与的项目。   这些项目前期几乎都是影视剧相关,因此照片全是影视剧的海报宣传照,围绕着“主脉络”,辐射着一些相关工作照。   到中后期,主脉络上多出了明星、综艺。   这些什么影视剧、综艺、明星,从煦因为失忆,一概都不认识,直到,他缓步走到了长廊的尽头。   最后一张相框,空的,没有照片,但相框的背板上被人用马克笔随手写了四个字——   无路可退。   从煦看着那四个字,再看向陆慎非。   陆慎非没瞒他:“最近要开的项目,就是刚刚在办公室,你提到的那个。”   从煦没想到来看个楼还能有意外“收获”,问:“不是还没谈下来吗。”   陆慎非肯定的语气:“迟早的事。”   从煦:“哦。”   哦,迟早的事。   那就是说,版权价开再高,只要不超过鹿橙的承受力,基本都能谈下来。   从煦走过长廊,两手背在身后:唉,这可是你们“逼”我的。   当天晚上。   诸侯:“大神,幕哥,叙爷爷!我知道你上次被鹿橙那边什么傻逼裴总惹毛了,但咱也冷静一点,好吗。”   诸侯:“三千万,真的差不多了,到顶了,现在禁炒天价版权的好吗。”   从煦却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在版权价之外再弄点?”   诸侯默了片刻:“可以占股,要影视剧的利润分成。”   从煦十二万分的爽快:“那就分成。”   诸侯:“……叙啊,你咋变了。”   从煦:“记得包税,开发票。”   诸侯:“……” 第19章   和诸侯的电话是在回去的路上打的,打完之后,从煦问司机:“师傅,还有多久?”   司机:“远着呢,至少还要40分钟。”   从煦心道:怎么住得这么偏。   再怎么偏,也是近郊豪宅,虽然离市里很远,但小区高档,独栋、临山伴湖,前后都有大院子。   一楼很大很空,没有房间,只有厨房和大厅。带花纹的大理石地砖在室内没有阻挡的铺成开,一览无余,光洁明亮。   大厅里没有沙发茶几,只有一个大方桌,可以用来吃饭,也可以在这里办公。   二楼是书房、颜诺的卧室,三楼是从煦休息的地方。   从煦刚进门的时候,心里爽翻了,谁不爱豪宅大房子。   直到进门三分钟,被蚊子连咬了几个包。   颜诺:“我去拿止痒膏。”   说完平衡车一踩,在从煦吊着眉梢的注视中,开到楼梯口,噔噔噔地爬楼梯上二楼,进房间,出来,再噔噔噔地快步走下来,踩着平衡车回到从煦身边。   前后至少半分钟。   从煦:“……”   他好像有点理解他过去为什么进了书房就不出来了。   拿个东西要这么麻烦的?   从煦接过止痒膏,手背、脖子上擦着。   颜诺示意二楼:“你上去看看吧,我出去一趟。”说着往外走。   从煦:“去哪儿?”   颜诺:“走了好多天,我看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又说:“要是叶子掉得多,明天还得找人来清。”   从煦想起来:“还有鸟。”蚕、鱼、乌龟。   颜诺:“都寄放在物业那儿了,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去拿。”说着打开推拉门。   从煦眼见着一只蚊子从昏暗的室外慢吞吞地飞进了亮堂的屋内。   “……”   行吧。   上楼,卧室房间没什么可看的,睡觉休息的地方而已,如从煦可以预料到的,宽敞高大,带着超大浴室的主卧甚至还是湖景房,坐在床边都能眺望窗外的湖面。   衣帽间分外简洁,衣服不多,都挂着,鞋子只有几双,手表、皮带都很常规。   最后,是二楼的书房。   不大不小,桌面是大理石台,靠墙打了两排书柜,柜子里摆满了书。   桌子边侧如他从前的习惯,有从上到下三只抽屉,伸手拉,上下两只都可以开,中间那个带了锁。   从煦暂时没管那锁着的抽屉,书桌前坐下,开了电脑。   电脑一开,和他带回C市的笔记本一样,桌面干干净净,没什么东西,点开D盘,全是小说相关的文档文件夹,别说其他软件,连张照片、游戏都没有。   整个家里,非常简单,一目了然,到处都是独居人的生活痕迹,连一点可以让从煦窥探从前的细节、线索都没有。   好像之前住在这里,除了生活、写文,别的什么都没有。   不像在C市的家里,还能有离婚证、合同、屏保照片这些过往痕迹。   行吧,没有就没有。   从煦心态很好,并不是觉得应该有什么,也不是想从这些痕迹里追寻过往,只是觉得这么干净,太奇怪——毕竟居所这种地方,别说前几个月的东西,有几年前的东西都正常。   直到他在书柜的一排书后,摸到钥匙,打开了第二层抽屉。   他原本以为,锁着的抽屉里至少也会是授权合同什么的,结果不是。   一整个抽屉里,全是烟。   一条条整齐地摞着,零散的还有几包,角落摆着一只干净的玻璃烟灰缸,烟灰缸里随手扔着几个打火机。   金属材质的打火机看不出什么,几个印着字的塑料外壳打火机,一看就是常用,上面的字迹都磨掉了不少。   从煦以前不抽烟,至少大四毕业的时候不抽,之前听说自己会抽烟的时候,多少有点意外。   而听颜诺说自己抽烟,和自己发现自己真的抽烟,感受又完全不同。   从煦伸手,拿起一包烟,看了看,拆掉外面的透明塑封。   拆烟的时候,那么顺手,从煦就知道,他何止会抽烟,怕是个老烟民了。   等抿着烟,点上火,靠在椅子里抽了两口,烟草的甘苦味顺着喉腔滚入肺腑,带来异样的平静——   从煦垂眸,看着指尖的烟,明白了。   他没有瘾,也未必真的喜欢烟草味,应该只是因为:抽烟可以让他很快沉静下来。   想要静,又是在书房,还把烟锁在手边的第二个抽屉,如果没有猜错,他要么是需要烟来帮助集中精神写书,要么是这么多年,他养成了抽烟写文的习惯。   从煦把烟灰缸从抽屉里拿出来,打火机扔桌上,拧灭了才抽了几口的烟,兀自摇头:   朋友,吸烟有害健康!   写了那么多书,赚那么多钱,自己的身体自己多在意一点呗。   从煦把拆开的烟连同打火机,一起扔回抽屉里。   又想烟有什么可锁的,索性连钥匙一起扔了进去。   正要起身,忽然一顿,转回头。   他重新拉开抽屉,摸出里面的某只打火机,塑料壳壳身上印着七个字:铂禹律师事务所。   方铂禹?   看来他们关系还可以,律所的打火机,他都直接拿来用了。   从煦很快又想起,这一点,陆慎非应该也是知道的,否则不会随随便便就给方铂禹一张分财产用的资产表。   从煦捏着打火机在手里转了转,沉思了片刻,拿起手机。   一接通,方铂禹先道:“你去过鹿橙了?”   从煦:“怎么?”   方铂禹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鹿橙好像辞掉了裴苑。”   轻嗤:“裴苑刚刚打电话给我,质问到底是我,还是你,害他在鹿橙丢了工作。”   从煦想了想,没谦虚:“是我。”   *   鹿橙那边,不久前。   从煦前脚刚走,裴苑先被请到陆慎非办公室“喝茶”,一出来,又被请到了人事经理的办公室。   费鹏程的办公室高尔夫都不打了,忙不迭地钻去隔壁。   “什么情况?”   陆慎非坐在桌后,想着什么,闻言抬头,反问:“除了‘三本子’这个外号,还有什么?”   费鹏程冲进来的脚步一卡,默默退了半步,很有警惕意识地问:“是不是我等会儿出去,也要去人事那边了。”   陆慎非:“不至于。”   费鹏程松了口气。   陆慎非淡淡的:“合伙人是辞不掉的,要么你死,要么我活。”   费鹏程:“……”   这下问都不用问了,费鹏程已经确定了,走到桌前,胳膊往桌边一撑,看着陆慎非:“裴苑和从煦怎么了?”   “从煦说什么了?”   “还是裴苑……嗯?”   陆慎非还是那句:“除了‘三本子’的外号,还有什么?”   “……”费鹏程恨不得指天发誓:“没什么,真没什么了。”   费鹏程:“从煦不记得了,你还不知道吗?我承认,我以前是不太看得上他,但那不都是很早前的事了吗。”   早在从煦一起签字抵押婚房,拿钱给鹿橙周转的时候,他就千恩万谢,也对从煦改观了。   否则后来从煦爸妈那边有事,他也不会尽心尽力地帮。   费鹏程叹:“那真的都是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裴苑到底怎么了?”   怎么之前都好好的,从煦来一趟公司,前脚走,后脚就要让裴苑滚蛋?   陆慎非依旧没答,问起了工作:“《无路可退》那边怎么样了?”   费鹏程一顿,“嗨”了一声:“还能怎么着,我回头再舔着脸联系呗。”   陆慎非:“你教裴苑挂剑虹那边的电话?”   费鹏程瞪眼:“天地良心,我恨不得捧着钱去舔大神的脚后跟。”   是裴苑自己,调回来之后,一直跟在费鹏程那儿。   陆慎非去了C市,费鹏程不得不接管了《无路可退》,亲自联系剑虹那边。   回来之后,大家都在忙别的,裴苑或许是想要表现,主动请缨,负责去接洽版权,谁能想到,乱压价乱画饼就算了,还挂了那边的电话。   陆慎非神色不明,幽幽的:“也就是说,裴苑接触项目、挂电话,都是在我们回来之后。”   费鹏程理所当然:“是啊。”   可从煦却说,他知道的那些,都是在医院住院的时候听来的。   连挂电话这种细节,都一清二楚。   陆慎非:“裴苑挂剑虹电话这事,还有谁知道?”   “?”费鹏程想了想:“就……公司,我们几个吧。”还有剑虹那边。   又特么不是多光荣多牛逼的举动,传出去还以为是他费总教的,多丢人。   再说了,谈价的细节,谁也不会外传。   陆慎非坐在椅子里沉默着,没有表示。   费鹏程以为版权出了什么差池:“怎么了。”   陆慎非却道:“这个项目还是我来。”   “?”费鹏程一时没管住嘴:“你不用追你的逃跑甜‘妻’了?”   “……”费鹏程抬手按着嘴,干笑:“哈,哈哈,我开玩笑的。”   追问:“你真管啊?”   管。   陆慎非:他有种微妙的直觉,负责这个项目,就能再见从煦,以合理的、从煦绝不会回避的方式。   费鹏程指了指外面:“那裴苑……就这么辞了?”   陆慎非表情恢复,一边签着文件,一边冷淡道:“辞掉。”   他如果早知道葬礼之后发生了什么,别说外派,这个人,他留都不会留。   费鹏程想了想,叹:“他也算元老了,一直都在。”   陆慎非:“怎么,舍不得,”抬了抬眼:“舍不得,可以跟他一起走。”   费鹏程:“说什么呢?我是心疼补偿金。呆了五年,他工资不算低,辞退的补偿金不少的好不啦?”   说着说着,撑着胳膊趴在桌角的一堆文件上:“他调回来的时候,我看过分部和人事对他的考评。”   费鹏程:“能力么,很一般,不好不差吧。努力么,还算努力。能一呆就是五年,说明他对公司还是很认可的。”   又道:“不过和其他老同事、能力强的新同事比,他确实挺普通的。”最后才做到了经理。   如今辞掉……   费鹏程:“也好。总不能占着一个经理的位置,资质却平平,还尽给项目拖后腿。”   聊到这儿,费鹏程问:“那空下来的这个经理的位置,你准备让谁填?我这里倒是有几个合适的……”   陆慎非头都不抬,提了一个人:“从煦。”   费鹏程卡带卡住了。   陆慎非抬抬眼。   费鹏程脸都皱巴了:“他不会来吧?”   以前从不来公司,也没上过几天班。   陆慎非没争辩,幽幽道:“那就只能分财产了。”   费鹏程:“……”   陆慎非认真思考的样子:“先分股吧,给他一半。”   “!!!”   费鹏程立刻改口:“行,来好了。”一个经理的位置而已,难不成能比股份重要。   陆慎非:“我回头问问。”   费鹏程心道:问什么,不用问,肯定会拒绝。都那么有钱了,前夫也大方,谁还想上班?   结果次日一早,从煦衬衫西服,开着跑车,气定神闲地出现在了鹿橙。   众员工:“!!!”   卧槽,什么情况!?   费鹏程:“……”   从煦站在陆慎非办公室里,对着费鹏程笑,解释:“可能是车祸撞了一下的关系,惜命,也珍惜人生,我现在还挺有事业心的。”   “经理是吧?可以的。”   “裴苑还在?先做什么,交接工作?”   费鹏程:“???”   鹿橙上下所有的员工群集体炸锅——   老板的前任……   也太帅了吧!   开的是保时捷。   穿得是阿玛尼。   关键是什么?   是我们老板对他,旧!情!难!忘!   废话呀,长成这样,是我前任,我也难忘。   谁说老板对他旧情难忘?   陆大佬今天喷了香水。 第20章   鹿橙是文娱公司,裴苑做的也不是什么工科技术岗,没那么多东西需要交接。   只是从煦不来,他可以磨磨蹭蹭,看有没有挽回的转机,三五天再走。   从煦一来——   裴苑站在桌旁,放东西的纸箱摆在椅子上,拉抽屉、往纸箱里丢东西,动静哐当哐当。   办公室只有他们。   从煦没催,坐在桌后刷手机。   好歹是来上班的,今天穿得正式了点,衬衫、西服加袖扣,腕表是衣帽间的岛台玻璃柜里随手拿的,拿得“不巧”,贵了点,江诗丹顿万年历。   一抬头就看到表的裴苑:“……”   从煦举着手机在眼前刷,都不用特意去看裴苑,不紧不慢:“觉得刺眼,就别看。”   裴苑无语,东西往纸箱里一扔,看着桌后的从煦。   从煦依旧不看他,用那戴着表的手托着手机继续刷。   这副样子落在裴苑眼里,比当年还让他觉得刺眼。   凭什么?他凭什么?   如今这么不可一世,还不是因为……   从煦像是他在心底安了一个窃听器,开口:“因为我找了个有钱老公呗。”   裴苑:“……”   从煦一心二用,把之前飞机上没看完的《常欢喜》扫尾看完,嘴里说着,眼睛始终在屏幕上。   裴苑那儿一直没动静,从煦:“收完了?”   裴苑隔着桌子,注视着从煦,不动、不吭声。   从煦已经迅速看到了《常欢喜》的最后几章,也没挪眼。   片刻后,裴苑:“你离婚,也不是我搅和的,把我赶走,你心里就痛快了?”   从煦翻手腕,看了看时间:“快午饭了。”   “……”裴苑:“既然现在这么留恋,当初何必离婚?”   从煦终于放下了手机,因为小说他已经看完了,不但结局,连两篇番外他都一起看掉了。   小说剧情里,常欢喜和他老公在经历婚姻家庭的种种鸡飞狗跳之后,恩爱如初,生了一对龙凤胎。   远走高飞的徐慕慕托人带了两个红包给常欢喜,常欢喜把钱转手拿给了徐慕慕的前男友。   前男友刚买完房子、正在装修,处处缺钱。   拿了钱,前男友和常欢喜都没有提及徐慕慕,只是说:“谢天谢地,两个月房租有了,不用去睡毛坯房了。”   番外里,前男友顺利考出了律师资格证,换了工作,也搬进了新房。   新房所在的小区,有个经常遛狗的年轻女孩儿,前男友早起跑步,两人一见钟情。   从煦幽幽地看着桌对面,用裴苑的句式回敬:“既然现在后悔,当初何必分手?”   裴苑:“……”   从煦笑得漫不经心,句句戳肺:“方铂禹现在挺有钱的,名律,有自己的事务所,可不是当初那个租着房子挤地铁上班的穷小子了。”   裴苑:“……”   从煦好整以暇:“还要说吗?你如果想继续,”继续多管闲事,“我也不介意奉陪到底。”   裴苑被怼得心梗,迅速收拾了东西,抱着纸箱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裴苑转身。   从煦心道,这位可真像小说里的典型反派,打不死的蟑螂似的,最后了,怎么都要给人再添点堵。   果然,裴苑:“鹿橙没你的位置,你什么都不会。”   和你有关?   操什么闲心?   从煦头都没回:“帮我关门,谢谢。”   “……”   裴苑走了,办公室里只有从煦,一下静了。   从煦起身,绕到桌后,翻了翻摆在桌角的几份文件,也就是裴苑离职交接的一些工作。   一个:公司旗下的某艺人,吃喝嫖赌被爆,上了热搜,影响极差,正在处理、公关。   一个:鹿橙负责承制的某部电视剧,有部分剧情需要换演员赶工重拍,正在接洽一个演员。   剩下的,除了《无路可退》的版权,就是裴苑一直负责的接待工作中的一些琐事。   从煦这才知道,原来裴苑这么多年在鹿橙是做这个的。   概括起来大概就是:公司这边接触的一些人,明星、导演、投资人、老板、领导等等,要帮这些人订机票、订酒店、安排接送、招待等等。   这种活儿……   从煦想了想,接触的人和方方面面都是不少的,可惜只是代表了鹿橙出面,自己本身不够有面子,也没有掌握资源和公司实权。   就像个抛头露面的店小二。   难怪之前敢挂诸侯的电话,怕不是光鲜亮丽久了、和各种名人大佬接触多了,以为自己也多牛逼。   从煦把文件夹一合,看看时间,起身,去吃午饭。   刚一开门,还没出去,鼻尖下就飘着一股很淡的男士香水味。   从煦走出去,看到了陆慎非,有点好笑:“你今天……”   陆慎非单手插兜,气场稳重:“走吧,下楼吃饭。”   食堂。   从煦和陆慎非跟其他员工一样,用餐盘打饭,领水果、果汁,就像以前的高中、大学食堂。   不同的是,不用付钱,菜色多、肉也多,还有免费的水果。   坐下后,从煦拆着一次性筷子,夸道:“福利真好。”   陆慎非先拆好了筷子,递给从煦,从煦接了,把自己拆了一半的筷子给他。   极其自然。   看得不远处几桌同事眉来眼去:这是要复合的节奏啊?!   并不知道,在陆慎非、从煦这里,结婚之前,还有恋爱,恋爱之前,他们还是处了很多年的朋友。   做朋友的时候,陆慎非动作快,就会把拆好的筷子递给从煦。   那些年里,一直如此。   而在从煦那里,他不知道的是,他和陆慎非最早的冷战,始于这么一双筷子——   他没有接。   陆慎非递筷子的手,久久的,悬在半空。   如今从煦如常地接了,陆慎非心底自然有所感触,捏着筷子,静静地看着桌对面。   从煦吃着饭,抬眼:“?”   陆慎非:“味道怎么样。”   “实话。”从煦:“所有的食堂,味道都差不多,就看打饭的阿姨舍不舍给肉。”   陆慎非被逗笑。   从煦和他聊起了工作:“裴苑走了,我就接手他的工作?”   陆慎非:“他之前在外地,公司这边,是有和他工作重叠的负责人的。”   换言之,那些工作,本来就有人做。   从煦很直接:“那我做什么?”   陆慎非:“你跟着我,有个新项目。”   从煦边吃边听:“嗯。”   “先把一个小说版权谈下来,”陆慎非,“你之前知道的那个。”   从煦挑了挑眉锋,过了会儿,问:“那不是费鹏程负责的吗?”   陆慎非:“不是,本来就是我的工作,他只是代管。”   哦对,从煦想起来,费鹏程当初跟到医院,是去盯陆慎非的,就是为了项目。   从煦大大方方:“行啊。”   没觉得跟着前夫工作有什么问题,也不认为隐瞒身份“潜入”版权购买方的公司有什么不妥。   反正他处在现在的位置,即不会影响版权价,也不太可能影响陆慎非的决策。   他只是纯粹想来鹿橙。   只是为什么会“想”——   从煦也不知道。   昨晚陆慎非在电话里问他的时候,从煦还没思考出头绪,几乎是顺从潜意识的,直接就答应了。   答应之后,心底的直觉告诉他:他应该去,必须去。   从煦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于是选择了顺从内心,先来鹿橙看看。   来了之后,那“必须”的直觉越发浓烈,几乎是本能里冒出的念头。   从煦这才回过味儿:来鹿橙,似乎是他失忆前就已经做好的决定。   所以,又是卖版权,又是来鹿橙?他之前到底想做什么?   从煦不知道。   就像他同样不知道,为什么失忆前的自己对陆慎非还有感情,却选择了离婚。   而感情的过往可以放下,反正他如今对陆慎非也没什么感觉,工作则完全不同——   版权是要卖的,鹿橙这边,好歹是购买版权的乙方,又是有能力承制影视剧的文化公司。   从煦:来探探情况,对他一个卖版权的作者,没有坏处。   诸侯和他聊卖版权的时候不都吐槽过么:别看你身价高,捧着钱的金主们才是爸爸。   爸爸们想怎么改编就怎么改编,回头改得稀巴烂被书粉骂,还能拉上你作者一起做垫背。   垫背都算好的,有的能送你祭天。   从煦:弱小、无助、可怜巴巴。   这不,午饭后回办公室,刚坐下,诸侯的消息就来了。   说鹿橙那边回复了,三千万的版权价他们接受,分利润,不可以,除非叙老师愿意亲自投身剧的制作。   诸侯:“其实早之前,那边就有点这个意思,不过你一向不爱露面,最多就做过编剧顾问,我就替你婉拒了。”   顿了顿,“何况之前我们还吃过影视公司那边的亏。我一个开网站的,你一个写书的,搞不过行业里的那些人精。”   从煦抓住了重点:“吃亏?”   诸侯:“是啊,你忘啦?《昨日月光》那官司打得多心累,最后赢了又怎么样,就特么赔了十几万。是你缺那十几万,还是我缺那十几万。”   《昨日月光》,《常欢喜》完结后发布的一本悬疑现代文,从煦以叙幕的笔名写的第二本书,至今霸占着剑虹打赏榜第一。   却是那么多书里,卖得最便宜的一份版权,也因为这份版权,打了长达两年多的侵权官司——   影视方签约的时候,仅购买了网络剧版权,没有续集和相关同人剧的权利,却在剧播出大火之后,迅速找人续写了《昨日月光2》的剧本,拍摄播出。   剑虹和从煦因为都和影视行业离得远,不知道还有《昨日月光2》,等知道的时候,《昨日月光2》已经官宣待播了。   任由剑虹如何公开指责、私下交涉,片方和播出平台都不为所动,还反过来借此炒作,让《昨日月光2》上了N回热搜,最后不但按期播出,还借着《1》的余热,带火了剧情明显偏弱的《2》,狠捞一笔。   然后就是打官司,磨磨蹭蹭打了两年,赢了,对方上诉,再打,维持原判,赔了十六万。   从煦:“???”   他一天也不止赚十六万!   聊到这个,诸侯:“我头就疼。”   从煦:我要冷静。   从煦:“那家公司叫什么来着?”   诸侯奇怪:“这你都忘了?”   诸侯:“原来叫‘华雯’,现在改了名字,叫‘银荷华雯’。”   银荷华雯?   从煦脚在地上一撑,办公椅带着他180度转了个身。   落地窗外,远处,斜对角的某栋楼,楼顶,“银荷华雯”四个字在日光下熠熠夺目。   *   文创园,高尔夫会所。   银荷华雯的韶总一手球杆,一手勾着费鹏程的肩膀,拍了拍:“那说定了,改天找个时间,叫陆总一起,咱们吃个饭,聊聊那本书,看有没有机会合作。”   费鹏程笑:“你请?”   韶总阔气:“我请,当然我请。”   费鹏程面上笑得滴水不漏,心里冷哼:跟你合作?你那破公司乱七八糟的,团队稀巴烂,为了赚钱不择手段,谁跟你合作。   *   鹿橙,陆慎非办公室。   公司里的编剧组和常合作的几个自由编剧,一起分工协作,将《无路可退》的整个剧情,从人物到主线再到事件推动,全部细扒了出来。   打印好了,装在文件夹里,就在桌上。   陆慎非做前期准备的时候,已经把编剧组提炼出来的这些内容和大体的故事都看过了。   只是没看过原作。   重新拿回项目,刚好有时间,陆慎非翻了翻助理打印好的整篇原作。   叙幕的习惯,每本书都有一个序篇,序章普遍都是第一人称视角。   这第一人称视角的序篇,只有一句话:   老公,有人欺负我。   隔着几道墙的另外一间独立办公室。   从煦用电脑打开了剑虹网上的《昨日月光》。 序章——   他今天喷了我喜欢的香水。   我心不在焉,有点浮想联翩……   从煦:“……”啥? 第21章   “老公, 有人欺负我。”   看着序章上的这句话,陆慎非沉默地坐着,很长时间没有翻开后一页。   或许是最近常见从煦的关系, 也可能因为近日来,他时常想起过去。   只这么一句眼熟的话, 又令他沉到了回忆中。   很早的时候, 从煦也对他说过这句。   那天他出差回来,半夜, 一进门, 满屋子烟酒味。   开了玄关的灯, 抬眼看去, 餐桌上有吃剩的饭菜、酒瓶,客厅的茶几上乱七八糟, 从煦一个人倒在沙发里。   陆慎非一直知道从煦抽烟, 没料到他还学会了喝酒,喝得百无禁忌, 红的、啤的、白的,都有。   他把行李箱推进门, 扔在玄关,绕过餐厅和那一堆酒瓶, 走到沙发旁, 弯腰低头。   从煦翻了个身,刚好醒了, 睁开眼睛, 黑暗中看到陆慎非,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声音哑的:“回来了?”   陆慎非准备抱他回房:“别在沙发睡,会着凉。”   从煦抬起胳膊,勾住他的脖子:“你身上好香。”   陆慎非经常出差、不在家,自持已婚身份,对社交距离非常谨慎。   从煦一说,他便认真解释:“是品牌商在推的新品香水,今天场子里到处被人喷,沾上的。”   从煦醉得迷迷糊糊,躺在沙发里,拽着他的领口,把人拉下来,鼻尖贴着领口闻:“嗯,好闻。”他自己却满身酒味。   而叫人混沌的酒、令人沉醉的香,浓郁的夜幕,长久的分别、思念,突然的靠近,都会在瞬间让人意乱情迷。   陆慎非不想在满是酒味的客厅沙发,带着从煦起身,两人推推撞撞,进了房间。   忽略酒精,一切都很好,结束的瞬间,从煦却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搂着陆慎非的脖子,带着哭腔道:“有人欺负我。”   陆慎非心疼坏了,想问怎么了,从煦已经趴在枕头里睡熟了。   次日,一夜过去,了无痕迹。   从煦更早地醒来,收拾了客厅、餐厅,煮好了早饭。   陆慎非一直记着昨晚的那句话,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从煦摇头,问他:“这次出差顺利吗?”   “嗯。”陆慎非倚着门框,吻他,说:“你喜欢品牌方的香水。”   从煦:“什么牌子,挺好闻的。”   陆慎非:“公司有,我带回来给你喷。”   两人说着说着,又黏到一起。   陆慎非身上有昨夜残余的香味,从煦搂着他的脖子,侧头嗅了嗅:“你喷吧,我喷了自己又闻不出来。”   “嗯。”陆慎非又问:“是不是爸妈那里有什么事?”   从煦:“没有。”   说着抱住人,在他身后拍了拍:“别担心,什么事都没有,你好好工作,我和这个家,还得靠你。”   因为从煦,还有这句“靠你”,连日加班加点的工作和出差的疲惫,通通不值一提,陆慎非整颗心落在实处,无比踏实。   如今想来,那时候应该确实是有些事的,他问了,从煦没说,他也没有深想。   那是否,除了这件事,还有其他更多,被从煦刻意地瞒下,被他无心地忽略了。   陆慎非出神地想着,书都没有看下去,合上了《无路可退》。   *   从煦那边,他真的谢谢了他自己。   因为《昨日月光》的序,他当天晚上回别墅,做了半个晚上的梦。   这次不是浴缸了,是卧室。   纠缠不歇中,他的鼻尖下全是陆慎非喷的那个香水。   味道浅淡的时候,他趴在枕头里,味道浓郁时,他被整个抱住。   他像是十分喜欢那个味道,一直凑在他颈间嗅着,而那香味过了前调、被体温熏染开后,味道越发浓郁,浓郁的同时,又像被寒冰浸泡过,带着点丝丝冷意。   令人沉迷。   陆慎非背后全是汗,问:“这么喜欢。”   从煦的声音闷在颈间,埋着头:“嗯。”   过了会儿,却呜咽道:“有人欺负我。”   ……   从煦倏地醒来。   黑暗中,他侧身趴着,半身潮汗,夹着半条薄被。   睁开眼睛,脑海里有瞬间的空白,很快又想起那画面清晰的梦境。   他坐起来,摸了床头的灯控,低头看了眼腿间,咳咳……   下床,起身去浴室。   冲了个凉出来,从煦本想去厨房倒杯水,想起要下三楼、一楼还有蚊子,算了,卧室的小冰箱里取了瓶矿泉水,坐在沙发里慢吞吞地喝着。   边喝边想,他如今对陆慎非半点想法都没有,何至于晚上做这种梦,还不是第一次。   只能说明,那些根本不是梦,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记忆里的画面。   这么一来,从煦想到《昨日月光》,那序章上的两句话,怕也是基于自身现实的灵感。   就像《常欢喜》中的徐慕慕对照着现实里的裴苑,他未必会完全按照现实来写,可能只是很小部分的创作启发。   而《昨日月光》他白天抽空看了十章,除了序,内容也确实和陆慎非本人无关,是篇现代悬疑。   讲一个独居的男人,会在每天月亮升起的时候,回到前一天,经历前一天发生的事,又会在前一天晚上的月亮升起时,回到前一天的前一天。   这样一个故事,之所以用“他喷了香水”“浮想联翩”作序,除了引发思考和代入感的需要,也因为喷了香水的那个“他”,是引导男主进入“昨日旅程”的那个人。   在每一天的倒推中,男主和其他所有人的人生轨迹都是不同的:别人过着往前走的人生,他在后退。   唯有序章里的那个喷了香水的“他”,知道男主的“秘密”,与男主一起,在每一个月亮升起的时候,回到昨日。   可“他”是谁,男主不知道,印象里,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第十章的时候,男主发现这个“他”也和自己一样,便问:“你是谁?”   “他”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男主:“你认识我?”   “他”笑:“当然。”   “我是你的爱人。”   身上喷了香水的爱人。   那香水的味道,在文中的描写,与他梦境中的感受,完全一致。   都是过了中调后,香味浓郁、沉静而凛冽。   行吧。   从煦喝着矿泉水,开解自己:写书么,大概就像厨子炒菜,手边有什么调料就随便用了。   “香水”大概就是《昨日月光》里随手一用的“调料”。   次日,从煦早起下楼。   颜诺正做三明治,意外:“真去鹿橙上班了?”   从煦:“先看看情况。”抬手看时间:“不过早上不去公司。”   颜诺:“?”   从煦随口回:“约了方铂禹。”   不是今早、也不是回来后约的,是早就约了。   从煦一早起床洗漱,手机里跳出提示,写着三个字:褚蔚蓝。   从煦还在想褚蔚蓝是谁,方铂禹一个消息跟着来了:别忘了过来吃饭,顺便把请柬给你。   从煦坐在岛台旁,吃着三明治,问颜诺:“褚蔚蓝是谁?”   颜诺:“方律师的男朋友,也是你的熟人。”   从煦想了想,猜测:“方律师要和褚蔚蓝结婚了?”   颜诺惊讶:“啊?要结婚了?”   从煦:“你不知道?”   颜诺解释:“我跟着你工作才一年多点,你住到这边之后,不常出门,也不怎么应酬,很多事很多人,我其实都不太清楚。”   又道:“要结婚了,挺好的呀。”   是挺好的。   如《常欢喜》的番外那样,有房有工作有爱人,全新的生活。   *   鹿橙不用打卡,除了人事、行政、财务这些岗位,其他部门都不规定具体的上班时间。   从煦给陆慎非发了条消息,说下午去公司,就按照颜诺给的地址,去了方铂禹和褚蔚蓝的住处。   市区,至少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临行前,从煦坐在车里,胳膊往窗沿一搭,吐槽:“每次见人都像进城。”他又能理解了,难怪住到这里就不常出门了。   颜诺一听这话,差点扒着车窗哭出来:“老板,考虑搬家吗?”每次他放假约同学朋友见面,都跟跨省似的。   从煦:“不方便当然要搬,回头再说。”   *   方铂禹和男友褚蔚蓝住在市区一梯一户的大平层。   梯门一开,就是玄关。   方铂禹趿着拖鞋、一身居家服,候在梯门前,看见走出电梯的从煦,莫名其妙:“你带什么水果?”   从煦把果篮给他:“顺路买的。”看着眼前精英派头的男人,面露感慨:变了,又白又富。   方铂禹见从煦审视自己:“?”   从煦收回目光,笑了笑,跟着方铂禹往里走:“你一个人?”   方铂禹:“老褚在阳台。”   在阳台摆弄花花草草。   见从煦来了,正浇着花的褚蔚蓝偏头,示意阳台上的椅子:“来坐。”   从煦过去,看到了方铂禹如今的男友。   高高瘦瘦,戴一副不规则的方框眼镜,眼睛又大又圆,皮肤白皙、嫩得能掐出水,看起来非常年轻。   从煦心道,这怎么能叫老褚,小褚还差不多。   “小褚”喊方铂禹:“小禹。”   小禹?   从煦:em……   褚蔚蓝:“请柬。”   方铂禹:“哥你放哪儿了。”   哥?   褚蔚蓝:“酒柜旁边。”   从煦:看吧,失忆的坏处,谁大谁小都分不清。   褚蔚蓝觉得从煦今天不太对,接过方铂禹递来的请柬,拿给从煦:“你怎么了?”   从煦只是失忆,不是缺心眼,不会上来就跟人说自己车祸失忆,只模糊地说了点大概:“回老家,开车被人撞了,有点脑震荡。”   方铂禹去泡茶了,人不在,褚蔚蓝一听就坐下,看着从煦,上下打量:“人没事吧?”   从煦打开请柬看了眼,先放在桌上,笑了笑:“有事就医院里躺了,”指指太阳穴,“就是脑子,还有点糊。”   褚蔚蓝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又问:“车祸怎么处理的,麻烦吗?”   从煦听出来,这是说如果麻烦,可以找他们,毕竟家里有个大律师。   从煦:“没事,都处理完了,对方全责。”   何止全责,肇事逃逸加撞车,牢底都要坐穿。   褚蔚蓝点头,胳膊撑着铁艺茶几的桌面,手上盘着一个打火机,容貌清隽,姿态老陈。   从煦默默地观察着。   褚蔚蓝也在看从煦,越看越觉得不对:“你怎么了?”   从煦:“嗯?”   褚蔚蓝审视从煦的神情:“你怎么……”   从煦:“是不是和以前看起来不太一样。”   褚蔚蓝放在桌上的胳膊收回去,人往后靠:“什么情况?”   从煦:“都说了,脑震荡,有点糊。”   刚好方铂禹端着两杯茶过来,一边递水一边冲褚蔚蓝示意从煦,道:“他过来,竟然还买了水果。”   水果?   褚蔚蓝看看方铂禹,看看从煦,蹙眉审视:“你脑子瓦特了?”   从煦:“嗯呢。”心道,能这么开怼,是个熟人没错了。   从煦这才如实道:“很多事,记不太清了。”   因为这句“记不太清”,褚蔚蓝连着方铂禹,两人一起顶着满头问号,把从煦从头到脚审视了好几遍。   方铂禹没说什么,褚蔚蓝上来就问:“那你还记得陆慎非吗?”   从煦点头。   还以为面前两位会有什么反应,却见褚蔚蓝指着从煦,看向方铂禹:“看到没,初恋都是刻在心里的,什么都能忘,这个忘不了。”   方铂禹回视褚蔚蓝,知道他这是在说裴苑:“你来劲了是吧?还想吵?”   褚蔚蓝端起茶,顶着张童颜,却是副沉稳的大爷样:“不跟你吵。”   方大律师带着气,离开了阳台。   这次换成从煦把胳膊肘搁在桌面,问褚蔚蓝:“什么情况?”   褚蔚蓝沉着的神情:“裴苑,记得吗?”   当然。   从煦点头。   褚蔚蓝冷哼:“这小子找死呢,老子这边要结婚了,他特么给我整一出想吃回头草。”   从煦默了片刻,缓缓道:“我能先问你个别的问题吗?”   褚蔚蓝显然很有经验:“问我多大?”   从煦等着。   褚蔚蓝:“37。”   从煦:“……”哥哥,你这脸,什么37,27都把你猜老了。   从煦不禁露出佩服的神情,接着刚刚的话题:“裴苑联系方铂禹了?”   “嗯。”褚蔚蓝轻轻地叹了口气,以童颜撑起了大佬气场:“我这边要结婚,他那边给我来这一出,他怕是不想要他的腿了。”   从煦看着褚蔚蓝,有种直觉,这哥不止是气场像大佬,怕本来就是个大佬。   正想着,一只狗窜进阳台,轻轻一跃,扑在褚蔚蓝腿上,摇着尾巴。   从煦看过去。   褚蔚蓝撸着狗,看看从煦:“它也不记得了?”   从煦摇头,没印象。   褚蔚蓝:“你自己的狗,也忘了?”   从煦:“放老家,暂时给我爸妈养了。”   褚蔚蓝撸着狗,轻哼:“之前还说呢,养大了带出来,陆慎非那逼面前溜一圈,喊喊名字,狗慎狗慎。”   从煦很确定了,知道得这么多,是我方亲友没错。   从煦:“他见过狗了。我车祸住院,他一直陪我到出院。”   褚蔚蓝惊愕地抬眼。   从煦淡定的:“放心,离婚的事我知道。”   褚蔚蓝沉默了,过了片刻:“你变化很大。”   从煦耸肩。   褚蔚蓝抬起目光,幽幽的,边撸狗边道:“想当初,他工作忙得要死,整周整月的加班出差不在,你要照看老人,还要顾及他的自尊心,避着他,在小区里帮人遛狗,赚点钱补家用。现在离婚了,他倒是放下工作,有时间赶回去陪你了。”   从煦的关注点不是陆慎非:“我遛狗?”补家用?   “是啊,”褚蔚蓝指指自己腿上的金毛:“我家哈力,就是你白天溜的。”   金毛很聪明,像是听懂了,从褚蔚蓝腿上下来,走到从煦身边,抬爪子,碰了碰从煦的腿。   从煦伸手捏住狗爪,握了握,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褚蔚蓝看着狗:“后来陆慎非妈妈走了,你们经济不紧张了,你就不干了,你又刚好介绍了小禹来我事务所工作,狗什么的,就换成小禹抽空帮我照顾。”   事务所?   从煦抬眼。   褚蔚蓝点头:“嗯,我以前是个律师。”   也是从煦最早的“主顾”。   以前住在从煦隔壁小区,养了一条叫哈力的金毛。因为事务所工作忙,没时间照顾狗,碰巧看到小区告示栏里帮遛狗的广告,联系了从煦。   熟识之后,从煦某天介绍方铂禹进了蔚蓝事务所,给褚蔚蓝做助理律师。   也是褚蔚蓝,亲手带出了方铂禹。   方铂禹客户越来越多,赚了很多钱,褚蔚蓝提他做了合伙人。   一年多前,褚蔚蓝开刀住院,差点死在手术台上,出院后便歇了下来,方铂禹顶替他做了老板,为了方便接活儿,把蔚蓝律师事务所换名,改成了铂禹律师事务所。   从助理变合伙人变老板,如今,即将成为法定伴侣。   褚蔚蓝却道:“你知道两个律师结婚有多麻烦吗?”   从煦摊手,表示愿闻其详。   褚蔚蓝:“这还没结婚,就已经想到离婚了。”进而想到财产怎么分,进而想到公司归谁,然后是阳台的花花草草、狗……   从煦不紧不慢:“我怀疑你在单身人士面前秀恩爱。”   褚蔚蓝扭头扬声向屋内:“宝宝,别生气了,我们吃饭!”   方铂禹的声音传到阳台:“你道歉。”   褚蔚蓝:“对不起宝宝,刚刚是我错了。”   从煦:“……”   从煦默默撸着狗:狗子,今天的狗粮,我和你共享。   等上了饭桌,褚蔚蓝醒着酒,问从煦:“没开车吧?”   从煦:“我爬来的?”   褚蔚蓝:“哟哟,你脑子糊了,人很精神么。”   说着要给从煦倒酒。   从煦抬手在酒杯上一盖:“我不喝。”   褚蔚蓝一副“你来真的?”的表情,方铂禹也觉得惊讶。   以前从煦可不会拒酒,都是喝完了住一晚上再回去,要么喊代驾。   从煦肯定的口气:“我真不喝。”   方铂禹和褚蔚蓝对视一眼:“老褚开刀之后就不怎么喝了,我平常喝得少,除非应酬。”   抬手,指着餐厅的酒柜:“何况我们这儿的酒……”   褚蔚蓝在从煦收回手的时候,把酒瓶凑过去,悬在杯口,倾斜慢倒:“基本都是你的。”   都是!?   都?   从煦抬眼望去,餐桌旁靠墙的深棕色酒柜,无论是交错的格子层,还是带着玻璃门的柜子、亦或是柜子台面,一瓶又一瓶,光能够看到的,少说就有七八十瓶。   基本全是他的?!   褚蔚蓝给方铂禹倒完酒,自己杯子里添了点,坐下:“你搬去郊区住,就把原来房子里的很多酒搬到我这里了,我装修的时候,这柜子还是特意为你打的。”   方铂禹:“不够放。那些啤的、白的、黄的,就都扔了。”剩下这些偏贵的红酒。   如果说书房的那一抽屉烟,从煦还能告诉自己,是为了心静、写书需要,那这些酒……   从煦垂眸,看着杯身中紫红色的葡萄酒:又是抽烟,又是酗酒,他可真是能耐了。   从煦不动声色,回过神,还是把酒推开了,坚定的:“今天不喝,要开车,还得上班。”   褚蔚蓝、方铂禹惊讶:“上班,哪儿?”   从煦:“鹿橙。”   一听是鹿橙,就要结婚的两口子都默了。   褚蔚蓝扭头看方铂禹:“你不是说,那逼准备和从煦分婚内财产吗?”   方铂禹:“那逼是这么打算的。”   褚蔚蓝:“那那逼把从煦弄过去上班干什么?”   两人再齐齐转头看从煦。   从煦酒是不喝的,姿态是要做的,人往椅背一靠,手里托着红酒杯,晃着,幽幽然地描绘了一幅画面:“夕阳西下,我坐在自己的楼里,端着一杯浓茶、面朝窗外,隔壁、隔壁的隔壁,都是给我打工的老板。”叹:“唉……”   爽。   褚蔚蓝:“……”   方铂禹:“……”   画面过于真实。   饭毕,褚蔚蓝翘着脚、剔着牙,问从煦:“忘掉以前的事,是什么感觉?”   还以为从煦要说什么“无事一身轻”,结果等来了句:“你不欠我钱吧?”   褚蔚蓝:“滚蛋!带上你的水果,滚蛋!”   笑骂过,聊起了正事。   褚蔚蓝:“陆慎非给的资产表,我看过了,我和小禹讨论了一下,主要看你的意思,你如果要钱,我们就现金流最大化,要是你还想分鹿橙……”   从煦一愣:“我可以分鹿橙?”   “是。”褚蔚蓝正色:“陆慎非给的资产表,上面就有鹿橙的股份,他的持股比例非常高,管理权也在他手里。只要背后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股权代持,鹿橙基本都是他的。”   说完,褚蔚蓝感慨:“他愿意把公司拿出来分,就这一点,我还真要夸他。”   要知道这世上那么多公司、老板,离婚的时候愿意主动分家产的,就没几个。   拿整个公司出来分的,更是凤毛麟角。   褚蔚蓝虽说是我方人士,依旧忍不住吐槽:“他脑子是不是也瓦特了。”   从煦没吭声,说不意外多少觉得有些惊讶,说意外,又觉得都是在情理之中:陆慎非,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一起吃饭,拆个筷子,都要先递过来。   会一直记得他喜欢什么。只要有,就会给。   凌晨赶回大学城看他的是陆慎非。   打工的时候,从品牌方那儿拿了好东西,自己不用,带回来给他的,也是陆慎非。   至情至深,毫无保留。   从煦难得想起从前,出神地笑了笑,抬眼,亦变得正色,对褚蔚蓝道:“既然要分财产,分得明明白白,也不能只分他的,不分我的,对吧。”他又不是不赚钱。   褚蔚蓝实在道:“离婚分财产,与其说是分婚内财产,不如说是从赚得多的那个人手里分钱。”陆慎非家大业大,显然是更有钱的那个。   从煦看着褚蔚蓝,也没听谁提稿酬、版权费,暗道写书的事,原来知道的人这么少,连褚蔚蓝都不清楚。   从煦暂时没有多言,只道:“都是婚内财产,该怎么分就怎么分,和谁钱多钱少没关系。”   从煦沉稳的:“我哪怕只有一毛钱,只要是婚内财产,我就和他分。”   褚蔚蓝认可这个说法,也提醒从煦:“但如果他有婚内债务……”   从煦端起茶,眼睛瞥旁边,假装没听到。   褚蔚蓝笑得肩膀直颤:“你现在这样子,还怪可爱的。”   从煦抿着茶,却在想:看来他回头也得整理份资产表出来。   从煦动作很快,在褚蔚蓝那儿吃了饭、拿了请柬出来,回鹿橙的路上,边开车边给诸侯拨了个语音。   诸侯意外:“收益表?”   从煦:“六年内的稿费、版权收益,能帮我拉个表出来吗?”   剑虹有财务,诸侯:“这当然没问题。”疑惑:“不过你要这个干什么?”   从煦含糊道:“我有点用,”又说:“也顺便看看我这几年到底赚了多少。”   诸侯爽快道:“这没问题,我等会儿就和财务说。”   两人聊完这个,话题自然过渡到版权的事。   诸侯:“鹿橙现在答应了你的三千万,开始磨你本人了。想你做编剧,挂你的名字,这样IP的热度会更高。”   诸侯:“我反正是被《昨日月光2》搞了一次,有点怕了,但我们今天开会,几个同事里,有人有句话说得很对。”   从煦开着车,听着。   诸侯:“说这次和上次,情况不一样。上次我们是不知情,被隐瞒被侵权,这次是被邀请。你参与了,肯定就会公开是你这个原作亲自改编,书粉都盯着,你名气又大,制作方也不敢乱来,主动权就很大了。”   诸侯:“这句话有道理,我就说给你听听,具体你参不参与,全看你自己。”   诸侯:“我也怕我做了错误的决定,耽误你更好的发展。”   从煦简单道:“我考虑一下。”   挂了电话,从煦把着方向盘,幽幽自叹:“我抽烟,我喝酒,我以前还纹身,可我是个好作者。”棒。   到了鹿橙,刚下车,碰巧遇见了也才来公司的费鹏程。   费总拎着一个简易高尔夫包,一上来就疯狂吐槽:“遇到个傻缺,要不是同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要跟他打球。”   从煦理了理衬衫领子,淡淡道:“我们熟吗?”   费鹏程哭笑不得:“不熟,是我自来熟。”   说完就自来熟地抬手一指:“就斜对面的傻缺。”   从煦脚步一顿,顺着费鹏程手指的方向看去。   斜对面,银荷华雯。   从煦收回目光,终于看了眼费鹏程:“他们公司老板是不是姓韶?”   费鹏程:“对对对,就他,就这傻缺。”   “傻缺”不但和费鹏程打球,还趁热打铁,约了一顿饭。   费鹏程抹不开面子,舌头一抽,同意了。   同意完,不久前回公司的路上,直抽自己嘴。   又不得不打电话给陆慎非,场外援助:“我吹牛逼了,说你肯定会来。”   陆慎非直接把电话挂了。   费鹏程心底流泪:“……”   鹿橙大厅,两人等着电梯,从煦好奇:“约什么饭?”这么殷勤,肯定有目的。   费鹏程:“嗨,还能为什么,陆总手里那个项目呗。”   解释:“影、剧共同开发,铺子摊得很大,我们是制作方,但也需要别的公司一起开发。”   从煦幽幽的:“韶儒伟想碰《无路可退》?”   费鹏程一愣:“你还知道邵总全名。”   怎么可能不知道。   韶儒伟当初以个人名义买下了《昨日月光》的网剧版权,给自己公司发开,后来侵权,剑虹和他们打官司,是把开发《2》的侵权公司连带着当初买版权的韶儒伟一起告上去的。   从煦:“吃饭是吧。”   费鹏程听懂了:“你要去?”   从煦意味深长:“我个人比较‘欣赏’韶总,刚好有机会见见。”   哈?欣赏?   费鹏程不得不提醒:“就是个秃子。”   从煦大义凛然地迈步走入电梯:“我是那种只看外表的人吗?我‘欣赏’的,是他的内在!”   比如无耻。   费鹏程理解岔了,一口气默默吊起,陆、陆总,你前任……   好像“看上”了隔壁老王。   不在公司、人在片场盯一个项目的陆慎非:“……”   费鹏程口吻很虚:“我都发誓不多管了,这不是怕你别回头跟斜对门那秃子做同侍一夫的‘姐妹’……”啊呸,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是最近正火的那个宫廷剧看多了。   陆慎非看了看时间,果断的:“酒店名字。”   费鹏程巴不得他来,以圆在韶秃子面前吹的牛逼:“龙秀,雅园厅,七点。”   六点不到,陆慎非回了公司。   从煦正坐在桌后,面朝窗外,欣赏夕阳中的斜对楼。   陆慎非敲门进来。   从煦只听脚步就知道是他,头都不回,端着茶,目视窗外,叹息着:“陆总,你看对面。”   陆慎非走近,站在桌后,看了眼窗外的银荷华雯。   从煦仿佛在欣赏十七世纪的艺术作品,语气带着“沉醉”:“那栋楼……”   陆慎非接话:“想要?”   从煦:“想炸。”   油炸、王炸、核弹炸。   陆慎非单手插兜:“认识韶儒伟?”   从煦:“不认识,没见过。”但我是他爸爸。   一个小时后,从爸爸在龙秀酒店的十一层包厢见到了他韶儿子。   果然很秃,秃得一根头发都没有,一头油光。   见陆慎非真的来了,韶儒伟笑得一脸客气,带着银荷华雯的几个同事,一起招呼。   鹿橙这边,除了从煦、陆慎非、费鹏程,还有两个日常负责应酬的同事。   一桌人落座,从煦扫了眼,发现陆慎非坐的主位,韶儒伟左手陪坐,韶儒伟的旁边,还有个长得很帅的年轻男生。   韶儒伟也往鹿橙那边看,见陆慎非右手边坐的竟然不是费鹏程,而是一个长得好看的男人……   韶儒伟了然:懂,都懂,他也带了,大家都一样。   却见陆慎非坐下后,很自然地转头,示意从煦,向韶儒伟介绍道:“从总,我以前的老板。”   韶儒伟惊讶,还以为这是带出来应酬、鹿橙准备力捧的小鲜肉。   他一面暗想,陆慎非的发家史,圈子里的人大家都清楚,跟过什么老板吗?还这么年轻。   一面客气地起身,端起茶壶,亲自给从煦斟茶,又笑眯眯地寒暄:“从总,你好,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   又堆起了酒桌上的话术:“今天有好酒,不醉不归啊。”   从煦挂起客气的假笑。   来,喝,看爸爸喝不死你。 第22章   无利不起早, 韶儒伟是个生意人,生意人请同行吃饭,处处殷勤, 能为了什么,还不就为了那一个字, 钱。   而只有项目, 才能生钱。   韶儒伟是为了《无路可退》的项目。   要知道ip的血他已经吸过一次了,当年吸得可谓是相当餮足。   要不是过于短视, 因为一个《昨日月光2》, 断了再和剑虹合作的机会, 他也不想拍鹿橙的马屁。   当然, 韶儒伟也清楚,要和鹿橙、陆慎非合作, 想分项目里的一杯羹, 光会拍马屁是不够的。   他心底明白,陆慎非人虽年轻, 眼光、能力、手段,都是一流。   这顿饭, 得拿出诚心、实力。   实力,韶儒伟不缺, 资金、人脉他都有。   诚心, 已经摆在了这张饭桌上。   何况韶儒伟也确实有些能耐,冷菜上齐, 场子还未热起来, 他便用自己的经验、眼光,做了第一道“开胃菜”——   “现在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书粉。”   “这群人看小说, 也一样是剧集的目标用户。”   “他们不满意了,不光是否定剧集、演员的问题,还会行成一个小圈子,高度组织、纪律性,控评都能把你的剧控出个低分。”   “但只是书粉满意了,剧、演员又未必会爆。”   “最好么,前中期卡在一个书粉不怎么满意,但也不否定、继续观望的临界点,等剧播了,他们发现竟然还不错,没让他们失望,就会马上变成安利、主推的第一波人。”   又聊到版权——   “我们公司做过不少剧,赚钱的有,扑得妈都不认识的,也不少。”   “不光我们,好多公司都这样,所以现在买ip都很谨慎了。”   “不过要说谁的ip最好,还是叙幕的。”   从煦心底轻哼。   韶儒伟那边把场子热起来了,几个人就开始端着酒杯到处喝。   鹿橙特意带了两个能喝的,就是为了应付这种场面。   但韶儒伟怎么可能去和那两个喝,他都是盯着陆慎非这边。   敬完陆慎非,起身去敬费鹏程,敬完费鹏程,手往从煦椅背上一搭:“从总!”   从煦偏头,眼神都没抬起来,不紧不慢:“韶总别光顾着喝酒,我初来乍到,你刚刚说的那些,还没听够呢。”   韶儒伟一下子琢磨开,这从总可能不是什么“前老板”。   他余光往陆慎非那边瞥,看到陆慎非拿走了从煦面前的红酒,换成了果汁,眼珠子一转,没接着敬酒,走回位子坐下。   韶儒伟也算看出来了,陆慎非态度不冷不热,像是无意和他应酬,注意力倒一直在右手边的“从总”身上。   这从总什么来头,韶儒伟不清楚,不过既然这位才是陆慎非此刻在意的……   没听够是吧?聊,接着聊!   韶儒伟晃晃酒杯,一边喝一边说起行业里的事。   从煦问:“什么是IP?”   韶儒伟:“我给你举个例子,有本书很火,现在要拍剧,我竞价、出的钱最多,买下了这本的影视版权,这就是IP。”   聊到这,韶儒伟大谈特谈这些年影视圈的IP开发。   从煦一副听得很认真的样子,筷子都没动几下,都是陆慎非在帮他夹菜。   旁边费鹏程已经开始擦汗了:不会是真的“欣赏”这秃子吧,这些东西陆慎非不能问?要问韶儒伟?   韶儒伟已经从ip开发里的选角,聊到了内容改编,再聊回了ip本身。   “为什么要买小说?”   “因为完本小说可以直接看出故事内核,ip开发之前,就可以从小说成绩、评论、热度上,看出这个内核这个故事的市场反馈。”   “市场反馈这一点很重要。”   “不过我是觉得,ip开发,从版权买来的那一刻起,就和什么网站、作者没关系了。”   “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故事我买了,版权费我付了,钱我花了,想怎么改编都是我的事、公司团队的事,又不用他们出钱出力开发这个项目,还用管他们?”   “书粉要不是潜在流量,我连他们都不想搭理。”   ……   韶儒伟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时不时敬酒、喝酒,再回来接着聊。   从煦酒杯未碰,筷子未拿,这包间富丽堂皇,饭菜精致可口,桌上觥筹交错,他置身其间,却如同隔绝在外,心底静得出奇。   他想,他原本该在书房的电脑前,如今却在商人们的推杯换盏间。   而生意人的眼中,只有项目,没有ip,ip不过是他们砸钱买来的商品,这件商品,在他们眼里,花了钱,便可以任由处理。   道理逻辑上,似乎是对的,可从煦听着,只觉得恶心。   因为在这包间之外的公共台面上,这些买ip的商人,当初可不是这么承诺的。   他们的场面话说得很漂亮,说他们看过小说,喜欢这个故事,喜欢里面的角色,他们说想拍出来,让更多的人看到。   他们说这个故事很好,值得这个版权价。   背地里,酒桌上,他们却说,我花了钱的,和原作还有个屁关系。   从煦把以前都忘了,却心想,那当初的《昨日月光2》,这位邵总,又是带着多大的不屑一顾和傲慢,和剑虹打了一场持续两年的侵权官司。   事后的十六万赔偿……   从煦转头,看向韶儒伟搁在桌上的一块表。   那表恐怕都不止十六万。   十六万,于这位韶总来说,不过是一场官司后的“尾气”,他不得不花这个钱,就索性“施舍”了,毛毛雨似的,不痛不痒。   那于当年的他自己又是如何?   钱,不缺,其他呢?   从煦心道:必然是咽都咽不下的一口气。   从煦忽然笑了下,抬手端杯子,喝了口果汁。喝完转头看陆慎非,在酒桌的热闹间,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道:“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我会喝酒。”   陆慎非敛着神情,看了从煦一眼。   从煦伸手,去拿刚刚被换走的红酒,被陆慎非一把按住。   陆慎非的借口不怎么样:“你还要开车回去。”   从煦:“可以叫代驾。”说完笑笑,“真醉了,不还有你陆总么。”   陆慎非还是没放手。   这边的动静很快被旁边站着和费鹏程对酒的韶儒伟看到了。   韶儒伟低头,看了眼酒杯下的两只手,笑:“这是干嘛?”   韶儒伟带来的年轻男孩低声道:“一个要喝,一个不让。”   韶儒伟喝开了,立刻道:“要喝就喝啊,干嘛不喝。陆总,你这可就不给面子了啊,自己人要喝都不给喝的吗?”   陆慎非还按着从煦的手,看着他,闻言开口,像是回了韶儒伟,又像是对从煦说的:“他不能喝,我替他。”   韶儒伟巴不得陆慎非和他碰几杯,这不喝酒不联络联络感情,还怎么做生意?   韶儒伟大气磅礴:“来,陆总,这杯我敬你!”   敬到后来,陆慎非没怎么着,就跟喝汽水似的,脸不红、人不醉。   韶儒伟明显喝大了,从餐桌换去了包厢里的沙发,脚往茶几上一翘,和旁边单人沙发上的从煦聊嗨了。   “陆总手里现在这个项目,就那本书,磨磨蹭蹭,还签不下来?”   “要我说,直接开项目,逼他们卖啊,反正这边项目开了,你觉得我侵权,你就去告我,告我,我把钱捧给你,你不告我,那就签啊,我还把钱捧给你。”   “他们能怎么选?打官司那么麻烦,最后还不是只能卖。”   又道:   “叙幕,哼,他现在是狂了,本本剧王。”   “他以为他多了不起?Ip是他开发的,还是剧是他拍的?”   “身价水涨船高,那都是影视剧的功劳,他沾了一脸光,还真以为自己写个小说多了不起!”   从煦看了看茶几上的白酒,决定了,今天的韶儒伟,连根毛都不能竖着走出这包厢。   结果这白酒也没喝成,又让陆慎非喝了。   陆慎非一杯,韶儒伟一杯,一杯一杯又一杯。   韶儒伟最后摊在沙发里,开始翻眼白,木瞪瞪的,嘴里嘀咕:“怎么楼在晃。”   陆慎非端酒的手稳稳的,把再一杯白酒递过去:“韶总。”   韶儒伟想接,手已经抬不起来了,投降:“不喝了,不喝了。”   陆慎非放下酒杯。   从煦滴酒未沾,陆慎非坐过来的时候,还给他取了一小盘水果。   他们喝完了,从煦的水果也吃完了,起身:“我去洗个手。”绕过茶几。   陆慎非转头,看了眼从煦的背影。   费鹏程立刻过来,看韶儒伟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凑近问陆慎非:“什么情况?”   陆慎非心道:从煦不爽。   在公司的时候,就明显不痛快,他这酒替了,人也帮灌醉了,也未必让从煦觉得痛快了。   陆慎非摇头,没说什么。   费鹏程看看他:“你还好吧?”默默算了下陆慎非的酒量和他今天喝的酒,暗道还好,在陆慎非这里不算多,远不到喝醉的程度。   结果陆慎非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嗯,醉了。”   费鹏程:“?”   陆慎非又摸出手机,当着费鹏程的面关机。   费鹏程:“??”   做完这一切后,陆慎非问费鹏程:“我住哪儿?”   费鹏程想都不想:“央湖湾啊。”   陆慎非抬眼:“不,你不知道。”   费鹏程:“……?”   一会儿工夫,从煦洗完手回来了,韶儒伟小眯了半刻,恢复点精神,想说今天到此为止吧,可以了,结果从煦端着杯果汁凑近:“韶总。”   韶儒伟一个激灵,手上又被塞了杯白的。   从煦端着果汁,和他碰杯:“继续啊。”   韶儒伟已经喝出惯性了,不假思索地仰头一口,喝完看从煦:“嗯?你手上怎么是黄的。”   从煦睁眼说瞎话,晃着果汁:“韶总,你醉了,我这白的,不是黄的。”   韶儒伟醉得辨不出真假:“那你喝啊,我喝完了。”   从煦喝掉了果汁。   喝完了,又一杯白的塞过去,韶儒伟带来的年轻男孩走到旁边,看情况不对,想要出言制止,被从煦一个眼神定在了沙发后。   从煦这次连果汁都不倒了,拿了一个空杯,对着韶儒伟:“韶总。”   韶儒伟迷瞪瞪的:“不喝了,不喝了。”嘴里说着不喝了,又嘬了口。   这一口嘬完,头一歪,捏着杯子闭眼倒在了发里。   从煦把茶几上剩下的小半瓶白酒尽数倒在果汁杯里,杯身一倾,酒一撒,全泼在了不省人事的韶儒伟脸上。   年轻男生一声惊呼,银荷华雯的两个同事也过来了,看到沙发里的老板,再看老板脸上、衣服前襟全是被泼的酒,都惊呆了。   什么情况?   其中一个看向从煦:“你……”   从煦把杯子往茶几一搁,起身,神情冷淡:“你们老总醒了,记得提醒他,是我泼的。”   众人:“……?”   从煦淡定地绕过沙发,往门外:“告辞。”   走到门口,正要开门出去,费鹏程突然道:“等等。”   从煦转头。   费鹏程示意沙发上闭着眼睛的陆慎非,心一横:“你知道陆总住哪儿吗?”   从煦的角度,看不到陆慎非,只能看到沙发背面,和陆慎非搭在扶手上的胳膊肘,一动不动:“醉了?”   费鹏程:“嗯。”   站在沙发旁边的众人:“?”   不对吧,陆总醉了?他难道不是和费总对视一眼之后才自己闭上的眼睛吗?   这一点,从煦并不知道。   但不妨碍他做个“无情无义”的前任。   “随便找个酒店。”   说完推门,走了。   人前脚才走,陆慎非紧跟着睁开了眼睛,站起来,没有半分醉态。   众人:“……?”这又是什么情况?   费鹏程也有点心梗,问:“又要干嘛?”装醉博同情的戏码已经失败了好吗?   却见陆慎非绕过沙发,走向包厢门:“你收尾。”很快也没了人影。   留下一屋子不明事态的懵逼群众。   以及一个被灌醉又被泼酒的韶儒伟。   费鹏程干笑:“刚刚,是不是酒撒了?”   银荷华雯的几人:你说呢?   费鹏程圆着场:“嗨,不小心,都喝多了,拿不住酒瓶了,不就这样了么。”   又用目光扫过全场,端出自己费总的架子,半奉劝半威胁:“别乱说话,知道吗。”   停车场。   从煦刚上车,正要合上门,副驾门被拉开,陆慎非坐了进来。   也不看从煦,座椅按钮一调,自顾闭眼躺下。   从煦看着他,缓缓带上车门,挑了挑眉锋:“这就是你的醉了?”   陆慎非躺在副驾,闭着眼睛:“央湖湾。”   从煦拉上安全带:“你不是该躺着装死么。”   原本是这么计划的。   刚刚也是这么执行的。   失败了。   陆慎非还闭着眼睛:“我估计我装死,你会直接下车。”然后打车回去。   从煦开着车:“送一下是可以的。看在你帮我喝酒的份上。”   陆慎非睁开了眼睛,躺靠着,借着停车场的灯光,静静地看着从煦,肯定的语气:“和韶儒伟有过节?”   从煦没答,开着车。   陆慎非:“你到今天,还是不肯说?”   从煦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埋怨,也不是反讽,是平铺直叙地表达一个事实。   他不知道,陆慎非不知道。   车子开出地库,驶上地面,迎向夜色。   陆慎非看着从煦的神色,也跟着敛进了黑暗中。   从医院到今天,这么长时间,他们第一次,坐在一起,聊起过去。   陆慎非:“你以前有提过被人欺负,我问的时候,你说没什么事。”   从煦忘了从前,但可以猜测出多年前的心态和做法:“你那么忙,我和你说了,怕影响你工作,耽误你时间。”   顿了顿,“我不想影响你,也不想耽误你。”   我总想体谅你。   繁华的城市夜色,如洪的交织车流,静谧的车厢,分离的旧爱。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从煦平静地说着:“我回来之后见过方铂禹了,你给了他一张资产表,我也会把自己这边的资产拉一张表出来。”   陆慎非无言。   从煦:“我爸妈家里,我房间抽屉里有张卡,是你的名字,”应该是陆慎非以前给他用的,“那张卡我这次一起带回来了,也会还给你。”   陆慎非静静地看着从煦。   视野里,车内后视镜上,挂着一根冰蓝色的水晶链子。   “但我可能……”从煦暂时还不太确定。   这份不确定,不是因为他在犹豫,而是因为他还要再好好想一想。   从煦坦荡道:“我可能会和你分鹿橙,你做好这个准备。”他不是只要股权,还要公司。   后视镜上,蓝色的水晶链子上,吊着一个持剑的卡通小人。   陆慎非见过,在去剑虹拜访的时候。   剑虹的老板诸侯介绍,剑虹当年在站内评出了“五剑”,这五把剑,分别代表剑虹网最顶尖的五个作者。   剑虹给这五个作者分别设计了不同的卡通人物,再分别持不同的五把剑。   陆慎非记忆力向来不错,诸侯一一介绍了,他就记下了。   如今,代表作者“叙幕”的卡通小人,正挂在水晶链上。   一瞬间,陆慎非脑海里串联起了很多东西,最后定格在业内臭名昭著的侵权网络剧《昨日月光2》。   陆慎非忽然道:“停车。”   从煦一愣,偏头看副驾。   陆慎非:“我有事,回趟酒店。”   十分钟后。   龙秀十一层,电梯厅。   大家正等着电梯,其中两人架着喝得人事不省的韶儒伟,韶儒伟带出来的年轻男生跟在旁边。   电梯抵达,梯门敞开,大家正要进去,却见陆慎非去而复返。   费鹏程:“唉,你怎么回……”   陆慎非没有多言,电梯里走出来,冲着韶儒伟的方向,走近了,二话不说,抬腿就是一脚,正中肥猪腹心,连带着旁边架着胳膊的两人一起踹翻在地。   众人:“????”   陆慎非冷冷地盯着地上睡死的秃头肥猪,扫了眼旁边一脸懵逼的年轻男生:“韶儒伟醒了,跟他说,合作免了,以后看到我,记得绕路。”   年轻男生:“……”   他真的只是一个被带出来见世面、应酬、等着公司力捧的小鲜肉。   这圈子也太乱了吧! 第23章   “从煦, 你抽烟?”   “哦,我……”   “从煦,你把自己锁在书房干什么?”   “没什么啊。”   “换机械键盘了?”   “哦, 我打游戏,搞个外设。”   “怎么又进书房了?”   “刷会儿电脑。”   “剑虹网?”   “哦, 闲着无聊, 随便看看。”   “你大学的时候不是写过小说吗,现在不写了?”   “是啊, 不写了, 我老公这么有钱, 我还写什么小说。”   ……   代驾开着车, 陆慎非坐在后排,满脑子和从煦的曾经。   很多记忆里的细节, 早该在生活的洪流中被冲刷得模糊不清了。   但此刻, 在酒精的作用下、幡然醒悟的真相前,那些过往再度清晰地盘横于脑海中。   而陆慎非心底的一腔怒火, 没有因为踹出去的那脚得以宣泄,全留给了自己。   气韶儒伟?   不, 他是在气他自己。   这么多年,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未察觉。   当年他发现从煦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 还满屋子烟味的时候,看到电脑屏幕上的游戏界面, 他一度以为, 从煦是在沉迷游戏。   那时母亲已经去世了,他们经济也已经好转了很多,限购前又买了一套大房子。   物质上, 他对从煦向来大方,卡随便刷、钱随便花,游戏氪金也随意。   但那开着游戏,满屋子烟味,电脑旁半烟灰缸的烟头的画面,陆慎非真的联想不到其他,也实在无法想象,从煦为什么会这么沉迷游戏。   一开始,陆慎非选择了谈心、劝诫,他希望从煦能自己从游戏里走出来,从煦也答应了。   可几次三番,他不同时间回家,从煦次次都把自己锁在书房。   陆慎非说了很多次,少打、不要花太多时间在游戏上,从煦次次答应,也会解释没怎么打,次数多了,两人难免为此争吵。   到后来,从煦连解释都省了,陆慎非一说,他就一声不吭,开窗透烟味,人越来越沉默,脾气也越来越暴躁,说一次吵一次,吵一次从煦就要冷战一次。   有次吵完,从煦倚着门框,当面点了根烟,陆慎非火气上来,直接把他手上的烟抽掉了,连着刚刚点起的火星子一起,攥灭在掌心。   那天的从煦说了什么,当时因为恼怒、极力克制着情绪的陆慎非没怎么听进去,多年后,回忆那一幕,总也想不起来从煦说了什么。   到如今,陆慎非才想起,那天的从煦,说了和今天一模一样的话——   “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   陆慎非不知道那时候的从煦关在书房做什么。   不知道游戏界面是个给他看的幌子。   不知道那些他忙于工作、出差不在家的日子里,从煦是如何消磨那些孤独又漫长的时间的。   更不知道,在他觉得工作很重要,又把支撑着忙碌辛苦的信念都落在这个家、靠在所爱之人身上的时候,从煦,早已写书成名,不需要他的那些辛苦,不需要他的物质供给了。   可同时,也是当年的他,让从煦有口难言——   母亲重病,没有赶回去见到最后一面的是他。   他自己做的选择、自己做的决定,在亲情和现实面前,选择了后者。   他当年太要强了,他明明知道孰轻孰重,可他不接受失败,他不能一无所有。   最后,他在灵堂上做了被唾弃的不孝子,也同时成为了别人口中的成功人士。   而可笑的是,不孝在成功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被唾弃了没多久,就因为事业上的成功,被亲友原谅了。   他们不再提他没有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也不提葬礼不是他操办的。   他们说他母亲的病能熬这么久才走,是他这个儿子有本事,能赚钱、能找最好的医院,还有从煦这么好的爱人照顾在床前。   他们好像忽然就都能理解他的难处了。   陆慎非觉得讽刺又可笑。   只有从煦,在葬礼后,和他冷战了一段时间,和好后,对他说:“妈妈走之前,其实很想你能回来见最后一面,但她一直不肯我打电话催你。”   “最能理解你包容你的,还是她。”   “她猜到你葬礼可能都赶不回来,让我尽量不要怪你。”   从煦说了实话:“我还是有些怪你的,你应该回来。”   而从煦在怪了他、说了这番心底的实话后,却是这世上,最能谅解他包容他的人了:“没关系,你还有我。”   他还有他,他们会一起,见证此后的成功。   于是陆慎非理所当然的,把从煦当成了唯一的心理依靠。   他对从煦说:“我妈不在了,如果连你也不需要我赚的这些钱了……”那他的努力,他当初选择为项目留下也不回去的选择,将会毫无意义。   从煦笑说:“不会的,我很需要你,这个家也需要你,你去拼好了,我在家等你。”   可事实又是什么?   是叙幕一本书就红了。   《常欢喜》是当年各家都在争抢的ip,相关的项目企划、计划书,他们团队也跟着做了,却因为竞价竞不过别家,眼睁睁看着《常欢喜》被其他公司买走。   之后果不其然,《常欢喜》播出后,成了当年的剧王。   从煦,早不需要他了。   但无从开口,还要极力掩饰。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成全他、为了他可笑的自尊心,为了让他心底无比坚定的那些东西,还能有所依靠。   都是为了他。   陆慎非从前因为分居离婚,因为无法解决、无处下手,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从煦走到最后那一步而悬在半空的痛苦,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落点。   他为自己觉得可笑,又为曾经觉得难受。   明明没有醉,却在回住处后,趴在水池旁干呕了半天。   没有开灯的室内一片昏暗,繁华都市的霓虹灯光沿着落地窗落进屋内。   陆慎非一个人靠在沙发里,灯光照亮的茶几一角,摆着一本企划案。   企划案的封面上,是被光照着的异样清晰的四个字:无路可退。   陆慎非看着那四个字,沉默地坐着。   就像看到从煦车内后视镜上挂着的卡通小人,一下子想到剑虹,进而串联起很多细节一样。   看着“无路可退”,陆慎非忽然想到:叙幕的书从来不卖鹿橙,为什么这一次,会和他们接触?   *   剑虹网站,《无路可退》文案,一句话简介:我需要你。   *   从煦那边,把陆慎非送回龙秀酒店门口,直接走了。   有心事,开得慢,回到别墅已近半夜。   颜诺在一楼开着电脑打游戏,见他回来,嗅了嗅鼻子:“你喝酒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从煦往厨房走:“我喝了一晚上果汁。”说着,拉开冰箱门。   颜诺以为他在找酒,忙道:“你之前说你戒酒不喝了的!”   从煦侧身,一脸“别一惊一乍”的表情看过去,从冰箱里取出了一瓶矿泉水。   颜诺改口:“不喝……就好。”   从煦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好笑:“放心,没想喝。”   他走出来,坐到大长桌旁、颜诺对面,道:“问你个事。”   颜诺从屏幕上抬抬眼:“?”   从煦:“我之前有提过,想自己开发ip吗?”   颜诺推推眼镜:“那当然了,你都被坑了好几次了。”   好几次?   从煦:好了,现在想喝酒了。   颜诺试图举例:“比如最早的《昨日月光》,那个侵权的第二部,后来的……”   从煦打断:“好了,你继续玩儿游戏吧。”起身上楼,幽幽长叹:唉,底层码农,命苦。   他也似乎知道,为什么一开始,他就想把《无路可退》卖给鹿橙了。   因为只有鹿橙,只有陆慎非在的地方,能让他顺利涉足更多ip相关——失忆前的他自己,似乎不再只甘于做一个关在书房里写书的、被人坑、被人吸血的作者了。   可明明,他和陆慎非已经离婚了。   离婚后,他们是前任和前任,就算因为版权有了全新的合作关系,陆慎非一定会、又凭什么让他在项目中涉足更多?   还不是因为那是陆慎非?   还不是仗着陆慎非会对他格外“留情”?   从煦边爬楼梯边想着,到了二楼,兀自笑着摇摇头——无论失不失忆,对陆慎非,他倒是一直有把握。   说白了……   从煦看得一清二楚:说白了,就是有所凭仗。   “仗着”那是陆慎非。   看准了那是陆慎非。   所以,之前的他,到底是因为还喜欢还在意,还是为了项目开发,才决定要把版权卖给鹿橙?   从煦轻轻地叹:成年人的世界,果然不太简单。   从煦没回房休息,先去了书房。   进书房,用手机连电脑蓝牙,打开了晚饭前,诸侯发给他的收益表。   手机里,连带着收益表,是诸侯发来的四字感叹:“还挺多的。”   从煦看到消息的时候还在想,挺多是多少,直他用电脑打开文档,看到了文档最下方的总收益。   “!!!!!!!”   次日,费鹏程一脑袋官司来上班,碰见从煦,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   费鹏程:“?”祖宗,你昨天泼了对门老大一脸酒你都忘了?   碰见陆慎非,没事人似的,该干嘛干嘛。   费鹏程:“……”大哥,你昨天把人灌醉、还把对门老大揣进医院,你也忘了?   都是我扫尾的,都特么是我!   自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费鹏程,试图在陆慎非面前提一嘴韶儒伟。   不管怎么样,人都被踹进医院了,是不是至少该讨论一下,踹那一脚的合理or不合理理由?   万一对方在医院醒过神,猜到这一脚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身边的人闭不紧嘴巴张口提了,是不是也好提前商量一个对策方针。   韶儒伟好歹是银荷华雯的老板,真找上门,闹得不愉快,大家都不好看。   陆慎非没理,仿佛早把韶儒伟是个什么玩意儿给忘了,神色如常地去了从煦办公室。   敲开门,从煦抬眼。   陆慎非:“带你认一下公司。”   陆慎非的认一下公司,不再是之前带着从煦楼下楼上逛逛这种,是真的在让从煦了解:   部门,项目组,人员分配,项目流程。   重点介绍了ip开发部门。   而这个部门,最近的重点项目,就是《无路可退》。   从煦惊讶地发现,版权还没签,鹿橙这儿已经把整个故事细扒出来了,包括资金、组建制作团队、演员选角,都在推进中。   这些推进,相互之间又不是完全独立的,甚至相互关联。   比如拉资金就容易被塞演员,演员塞进来,就得有合适的角色,这个角色不能小,小了得罪资方,不能大,大了影响书粉感官也影响全片的制作。   但一般这种带资的演员,又不甘于被动,要求还多,要求一多,剧组的组建就变得麻烦。   比如有些演员很挑剔,会要求改剧本,而剧本能不能改动,要不要改,不是编剧说了算,得看导演和制片,这其中,导演未必有权,还得看制片,可制片可能既不懂拍摄,也不懂剧情,也未必想按照演员说的那么办。   总而言之,人一多就麻烦,尤其是开发ip这种牵涉方方面面的项目,更是麻烦加麻烦。   从煦领悟:所以,要有权,还要有钱,还得有人、还得懂,还得ip在自己手里。   要绝对强势,无比强大。   而符合这些的,他熟识的人中……   从煦看向身边的男人:目前只有陆慎非。   陆慎非像是看懂了从煦的这个眼神,道:“但我不懂创作。”   最懂创作、最懂《无路可退》的人,只有原作本人。   从煦思考着:“所以你想叙幕加入?”   从煦默默打着自己的算盘:“他是写书的,他未必会愿意。”   陆慎非:“他如果不愿意,版权费谈下来的时候,就直接拒绝了。”   从煦心底一声靠,暴露了。   又想,不愧是陆慎非。   陆慎非接着说:“所以还在和剑虹那边磨。”   从煦提醒:“说不定是你给的筹码不够大。”   陆慎非看了眼从煦,认可:“有可能。”   当天下午,诸侯发来消息,说鹿橙破天荒地松口加钱了,答应给他分账。   从煦:“啊?”说加筹码这就加了?   诸侯:“我第一反应和你一样,还觉得他们是不是要套路我们。”   自然不是套路,是实打实的“好处”。   还因此遭到了项目部部分同事的否决。   下午开会,从煦跟着坐在桌边听,就听几个同事义正言辞地反驳陆慎非的分账提议。   “版权费就那么高了,还要给叙老师分账?就为了挖他过来参与项目?这‘酬劳’未免也太高了!”   也有同事觉得分账提议可行。   “叙幕名气大,人气高,又是原作,不分账能请得来他?只要能请来,ip开发过程就能引爆流量。”   被反驳:“对啊,我们请他,原本也是想借他的名气,但也得考虑成本和投入产出吧。”   有人给了一个新思路:“真说投入产出,这投入是大,产出也未必小吧。”   “之前剑虹评选‘五剑作家’,他是其中之一,虽然没有公开露过面,但剑虹给设计的卡通小人,是里面最帅的。”   “当时就上过一次热搜,一堆人讨论叙幕是不是个大帅哥,还是剑虹捧他,给他画了那么好看的脸。”   “帅能当饭吃?”   “能啊,为什么不能?你想,万一叙幕真的又年轻又帅,他这么有名,还亲自参与项目改编,哪个ip有这待遇?”   从煦:好的,我飘了。   边飘边认真地思考,《无路可退》的项目开发,到底要不要参加。   不参加,以后再说,他就还是他的剑虹知名驻站作家叙幕。   这么一来,鹿橙这边他也不会久呆,过段时间就会回去码他的字、写他的书。   公司也不需要拿,分一半股权就行了。   参加,那便是以老板兼作家的身份涉足影视圈。   他要项目,要掌控足够的主动权,乃至分走鹿橙。   而要与不要,从煦并没有思考很久。   斜对面银荷华雯碍眼地扎在一旁,之前饭局上韶儒伟的不屑一顾犹在眼前。   被坑过的前程往事,只知道一例便已让他心有不甘。   书房的桌上,摆着那装着授权合同的带血的牛皮文件袋。   内心里,冷静和理智之外,还有个声音,坚定地告诉他:要,你要。   从煦确定了:是的,他要。   他要走这一步,跨出这一步。   要尝试着自己参与一个ip的开发。   想要主动权。   想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从煦联系方铂禹:“我要分鹿橙。”   方铂禹:“如果你确定要拿公司,还不只是分股权,那就要和陆慎非面谈了。”   从煦:“可以。”   接着联系诸侯:“不拖了,和鹿橙签合同吧。”   诸侯:“你确定了?如果你要参与项目,那你就得露面了。”   从煦:“可以。”   不久后,陆慎非前后接到了两个通知。   一个是方铂禹,约了面谈分财产。   一个是剑虹那边,约了签版权合同。   时间:16号。   同一天。   陆慎非靠在办公椅里,一下子明白了:   从煦,不准备再隐瞒他叙幕的身份了。   与是否失忆没有关系。   这是从煦的决心,他想要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如此,他们与他们的那段已经过去的婚姻,就要彻底结束了。 第24章   既然约了16号办重要的两件事, 外加最近刚好有别的事,从煦之后的几天都没去鹿橙,反正以后多的是机会, 来日方长。   公司里的同事私下讨论,满是羡慕。   “真好啊, 不用养家, 不用上班,没有老公, 没有孩子, 只有钱。”   “其实我真的怀疑, 这样的生活, 不会觉得空虚吗?”   “你会吧,我不会。”   “我也不会。”   “同不会。”   费鹏程近日好不容易把那吃喝嫖赌小艺人的事情公关完了, 去陆慎非办公室歇脚喝茶, 幽幽地叹:“从煦也就来了几天,他忽然不在, 我竟然有点不习惯。”   陆慎非:“他以后会经常在。”   费鹏程:“?”   陆慎非没说什么。   费鹏程又聊回了那个等着重新拍的网剧:“甘谦速那边到底有没有档期啊,你说他也没红到随便挑片的地步, 有必要吊着咱们这边么。”   陆慎非果断道:“让人再去谈,没档期就算了, 换其他人。”   费鹏程想说其他人未必有甘谦速合适, 想想算了,点头:“行吧, 也只能这样了。”   从煦那边, 忙着整理原定于六月发布的新书《河清海晏》的书稿,同时在忙着搬家。   郊区他是不想住了,每次去市里都像进城, 路程又长又堵。   他刚好有几套房子,都在市里,最后挑了离鹿橙最近的一套。   央湖湾。   从煦初听央湖湾三个字,总觉得很耳熟,好像之前谁和他提过,也没有多想,确定了住那里,就搬了。   搬之前,他和颜诺秉着自愿的原则认真商讨,到底要不要继续住一起。   颜诺举着手,一脸认真:“我申请自己在外面租房子。”   从煦:“我还以为你会想跟着我住大豪宅。”   颜诺看看央湖湾那本产证上的129㎡:“还好吧,也就这边地下室这么大。”   从煦:“……你的眼光还挺高。”看不起一百多平怎么了?大学宿舍也就那点大,不也照样开开心心住了四年。   颜诺说了实话:“真的,哥,你作息太正常了,我想熬夜打游戏,还想周末赖个床。”   从煦:“再网吧包夜方便面。”   颜诺一脸“你懂我”的神情:“游戏、妹子和球赛。”   从煦:“准了。”   年轻人么,就该趁着成熟前,过点“不健康”的潇洒日子。   而央湖湾的那套房子,虽然空关,从煦带着颜诺去看的时候,发现里面家具家电都有。   不仅如此,地板有划过的磨痕,水槽明显被人用过,阳台角落有装着干土的花盆……等等。   这套房子,似乎从前居住过。   从煦在屋子里走着,四处看看,嘀咕:“难道买的二手?”   颜诺也到处晃着,走到餐厅、客厅之间的一个置物架,拿起架子上一包早已过期的某牌子的香烟:“就是你以前住的吧,看。”   从煦转头。   颜诺晃了晃手里的烟:“你抽的牌子。”   颜诺猜测:“可能是你刚分居的时候过来住过一段时间。”   从煦想起来,颜诺说过,他不是一开始就住在近郊的那套别墅,是后来才搬过去的。   颜诺伸手抹了把柜子上的灰:“找阿姨先来打扫一下吧。”   从煦:“嗯。”说着往里面走。   三室的房子,两个朝南卧室,一个向北的书房。   靠外间的次卧很空,像是没人住过,床上的床垫连纸质标签都没撕掉,柜门半敞,里面空空如也。   对门的书房也是如此,除了柜子里几本杂志,桌上连台电脑都没有,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窗台上却有一个烟灰缸。   看到那个烟灰缸,没由来的,从煦就觉得眼熟。   缸眼熟,窗户也分外眼熟,走近了,就有一种曾经时常站在窗边边抽烟边透气的沉闷感。   从煦觉得熟悉,又顺着感觉,下意识地偏头看向房门。   好像下一秒,大门就会被人敲响,然后——   从煦定住。   然后,陆慎非就会在外面敲门,喊:“从煦?”   从煦恍然,惊讶地四处看着,终于知道这房子是怎么回事了。   是他和陆慎非当年一起住过的地方。   可能是婚房之后又买了一套,离鹿橙近,就搬到了这里。   难怪他觉得央湖湾特别耳熟。   从煦:好吧。   再去主卧,果然,柜子里挂着几件对从煦来说尺码偏大的衣服,都是陆慎非的号。   而主卧和其他房间不同,这里留下了一些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衣柜里挂着的没带走的衣服,床上铺的床单、两个枕头,插在插座上的充电器,床头柜上的纸巾,盖着朝下的相框。   从煦把相框拿起来,空的,没有照片。   颜诺走到门口,犹豫的口气:“那个……叙老师,这边好像是……”说着递过来一个本子。   那本子深棕色皮面,里面纸页撕得七七八八,余下的每页都标注了日期,大片的空白,毫无内容,封面上,印着公司名:鹿橙文化。   这种印着公司名的本子,一般都是自己公司的人在用。从煦如果独居,不至于用个本子都要拿鹿橙的,只能说明,这套房子陆慎非也曾经住过。   从煦把本子递还给颜诺:“嗯,猜到了。”   颜诺看着从煦:“搬来这里住,没问题吗?”   从煦走出主卧,笑笑:“有什么问题?本来就是我自己的房子,有什么不能住的,我难道还要因为这里住过前任,就歧视一套房子?”   颜诺跟着出来,本子放在客厅旁的那个架子上,推推眼镜:“你现在心真大。”   从煦纠正:“这叫开朗、豁达。”   开朗豁达的从煦,从请人打扫到搬家再到补买小家电、日用品,前后也就两天时间。   期间颜诺一直跟着,惊讶他竟然买了保鲜袋、玻璃保鲜盒这些东西。   颜诺:“你要自己做饭?”   从煦:“早饭总要自己做,弄个三明治、煮点粥,也不算麻烦。”   颜诺:“那我以后来你这边坐班,也吃你做的?”   从煦想说怎么可能来他住的地方上班,当然是跟着他去鹿橙,不过现在情况未定,便暂时没有透露。   从煦:“放心,不会饿着你。”   又问:“你房子找得怎么样,暂时找不到可以先住我这边。”   颜诺也道:“放心,我还不至于搞不定房子。”   于是两天后,从煦便从近郊别墅搬来了央湖湾,车停在地库。   一个人住,房子大小合适,也不用楼下楼上跑,从煦觉得很满意。   新买的咖啡机泡杯美式,沙发里一趟,舒服。   躺着躺着,忽然瞄见沙发坐连着扶手的缝隙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   请的打扫的人要么没注意,要么看到了懒得挖出来,那东西一直在里面。   从煦放下咖啡,厨房里拿个根筷子塞进去勾,勾了会儿,那东西出来了,掉在地上。   看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从煦弯腰拿起来的动作一顿。   套,知名品牌,保质日期印在小方块正中央,时间还挺长,到现在都没过期。   从煦:“……”   还能怎么着,总不能扔在地上不管吧。   从煦弯腰,把套子捡起来,捡起来的瞬间,觉得手感分外熟悉。   从煦:“……”谢谢,这就不必了。   从煦把东西丢尽了垃圾桶。   其实搬到这里,曾经住过的地方,在所难免会觉得有点熟悉。   但从煦并不留恋过去。   颜诺也问过他,说在医院的时候见他和陆慎非相处,以为他们就要自此复合了,为什么却在知道离婚之后,忽然戛然而止。   从煦给颜诺举了个例子:“你骑自行车下过桥吧?”   下桥的时候,不用踩脚踏,就能一直加速往下冲,到了桥下平缓的地方,速度才会逐渐慢下来,又因为惯性,还会继续往前一段。   如果一直不踩脚踏,或者捏了刹车,就会停下。   失忆后的他和陆慎非,就是如此。   因为失忆,外加感情的惯性,一醒来,他念着想着的都是陆慎非。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惯性会越来越小,离婚证的出现,就是一道急刹。   即便没有急刹,27岁的失忆的从煦,也已经不是21岁的他自己了。   停下来,不过是迟早的事。   迟早会知道真相,迟早会清楚离婚,迟早会醒悟:哦,他原来已经不爱他了。   他有想要做的,更重要的事。   16号,周末。   一早,方铂禹和诸侯都给从煦发消息。   方铂禹给了一个定位:“十点。”   诸侯:“要去鹿橙,我竟然有点紧张。”   从煦从衣柜里挑了件正装。   吃早饭的时候,褚蔚蓝发来视频:“我听说陆慎非今天会带律师过去。如果只是先面谈一下该怎么分,按理他不该带人。”   褚蔚蓝:“你是不是和他提过,想要分鹿橙。”   从煦:“我是提了。”   褚蔚蓝直接问:“他那边什么意思?”   从煦吃着早饭,回道:“他没说什么,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会答应的。”   褚蔚蓝沉吟着:“我提醒你一句,从来只有为公司打得头破血流的离婚案子,能心平气和的,都是其中一方不要公司只要钱的。”   “我不缺钱。”从煦沉稳的:“他如果需要,开个价,我也可以给他钱。”   褚蔚蓝忍不住了:“小老弟,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从煦忽然道:“你看电视的,对吧。”   褚蔚蓝一愣:“看啊,怎么了。”   从煦:“你最近看的那部蒸汽朋克宫斗剧,是你的小老弟,不才、在下、我本人,亲自拿键盘写的。”   褚蔚蓝:“……?”   九点三十,蓝天咖啡吧,褚蔚蓝退休后投资的生意之一。   今天特意闭馆,专门用来分财产。   从煦进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来得算早的,到了空荡荡的二楼一看,人都齐了。   陆慎非、方铂禹,还有陆慎非带的赵律师。   见从煦来了,陆慎非、赵律师都很淡定,方铂禹偏头看过去,已经收到褚蔚蓝消息的他一脸质疑人生:朋友?你?叙幕?作家?   从煦边走边迎着方铂禹的目光,端重地理了理西服前襟:是。   坐下后,把带来的材料递给了方铂禹。   方铂禹一边快速拆开看,一边无语,对着从煦低声道:“你不早说?”   从煦和陆慎非对视了一点,又看了看对方律师,点头打了个招呼,人往椅子上一靠,声音不大地回道:“本来想提前给你的,后来听说你出差了,特别忙,我自己也刚好忙点事。”   不过没关系,今天知道不算迟。   何况这次要分的东西不少,不会只见这一面。   今天只是一个开始。   方铂禹已经翻着资产表,看到了从煦笔名下的vip收益、各项版权收益,以及和书有关的相关其他收益。   那可怕的令人发指的现金流!!!   方铂禹极力克制,脖子上的血管都要爆了。   从煦淡定得不得了,还和陆慎非聊起来了。   陆慎非:“吃过了?”   从煦:“嗯,吃了。”   陆慎非:“你要分鹿橙,我就把律师一起叫过来了。”   从煦点头:“应该的。”   伸手和赵律师握了下手,客气道:“你好。”   赵律师笑笑,不多言。   陆慎非和从煦一样神情自如,也穿着正装,肩宽腿长,椅子里一靠,又帅又有气场。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分财产现场,是来相亲的。   陆慎非:“你这几天没来公司。”   从煦:“忙点别的事。”   陆慎非:“忙完了?”   从煦:“嗯。”   从煦想起什么:“之前我提到的你的那张卡,还有放在我爸妈家的婚房产证,我都一起带过来了。”   从煦也不避着在场的两位律师:“我以前可能用过里面的钱,也可能没用过,你的卡,你到时候自己查查吧。”   陆慎非:“查过了。”示意赵律师。   赵律师从手里一叠纸里翻出一页,是打印的网银后台里的现金总额。   递给从煦看了眼,又递给方铂禹看了下,几千万。   方铂禹服气,不得不承认,陆慎非在一场婚姻里再不好,至少物质上从不亏待从煦。   从煦也看向陆慎非道:“你这方面对我不错。”   陆慎非:“应该的。”   又道:“但你基本没用。”   从煦:“嗯,我自己有钱。”   陆慎非点点头,没说什么。   两边律师见这二位似乎有话想说,一起起身:“你们聊,我们去楼下对一下总资产。”说着,拿着一堆文件,都走了。   留下从煦和陆慎非。   从煦面前有杯柠檬水,端起来喝了口,润了润嗓子。   陆慎非沉默着。   但他今天的沉默和之前不太一样。   不是无从开口,是等从煦先说。   从煦喝完水,搁在扶手上的手指动了动,抬眼道:“我都忘了,为什么最后会发展到离婚的地步——”   从煦今天穿着正装,容貌俊朗,神色平和。   这世上从来怨偶多过佳偶,可他却没有半分怨气。   即没有问:到底怎么就搞到离婚的地步了。   也没有叹:真遗憾,我以前明明那么喜欢你。   却是以从容的姿态,近乎温和地说:“既然忘了,我忘了,你也忘了吧。”   从煦:“也不用去纠结,当初到底因为什么分开,又到底谁对谁错了。”   从煦:“彻底结束吧。”   “我往前,你也往前看。”   陆慎非看着从煦,音线低而沉,在这空旷安静的咖啡吧二楼,只有他们能听见。   他问:“往前?”   从煦点头:“往前。”   往前走的从煦,是即将露面亲自签下版权合约的叙幕。   往前走的陆慎非——   陆慎非:“那就离婚前,离婚后,一码归一码,公事公办吧。”   从煦:“?”   陆慎非:“到今天,你总共旷工了四天。”   从煦:“……” 第25章   从煦那一切往前看的人生大道理彻底说不下去了。   如果可以, 他不介意以前任的身份再扯一张离婚证。   不,何止一张,他可以扯他五六七八九十张。   从煦无语地沉着气, 拿起桌上的柠檬水喝着,暗道他真是失忆醒来后光顾着自己, 最近又忙昏了头, 怎么能忘了,陆慎非性格虽不张扬, 但那张嘴, 以前是能把人往死里怼的。   从煦喝完水, 抬头:“除了旷工, 还有什么?”   陆慎非:“还有你忘了办入职手续。”   从煦:“……”   没入职旷什么工?   从煦一脸莫名其妙,陆慎非看他这表情, 忽然偏头笑了下。   从煦看着这笑, 想起很早的时候,上学那会儿, 初中。   陆慎非不知道怎么养成的性格,脸臭又冷还不好相处, 和班上的男生混不到一起。   有一年班主任重新调换座位,刚好他们坐到一起, 从煦搬桌子, 还没怎么着,陆慎非头一偏, 看到从煦桌角写的“学渣!加油!”, 忽然笑了一下。   从煦莫名,转头:“?”   陆慎非回视着,张口道:“挺傻的。”   从煦惊讶, 一面想,他竟然搭理我了,一面想,长得可真帅。   就是从这忽然的偏头一笑开始,从煦觉得陆慎非并不像他表现得那样冷感,于是主动开启了两人同桌同学的情谊。   从煦:“学委,这题怎么做?”   陆慎非:“不会。”   从煦:“……”   不回忆不要紧,一回忆就要心梗:分财产,分分分,赶紧分!   分的过程,异常顺利。   就如从煦对褚蔚蓝说的那样,他要分财产,陆慎非就给他分,他要公司,陆慎非也同样会给他。   反过来,从煦也没有自顾保留,手里有什么也拿出来分。   两个离婚后才坐下来分财产的当事人都很淡定,各自的律师和他们先聊了下。   大家坐在一张桌子前,方铂禹压着声音对从煦道:“写书这么赚的?”   赚钱当然是好事,但问题是:“你这现金流也太可怕了吧!”   纯利润不说,还特么月月高额,全是净收入。   这种资金等级,喊一声爸爸不过分。   可他从爸爸竟然要拿出来对半分掉……   方铂禹语气深沉:“你就不能分完财产之后,再当这个作家吗?”   从煦认真地思考了他这个建议:“不行,我红得早。”   方铂禹:“……”   从煦:“我还是个高尚的前任。”   方铂禹心里骂了声娘。   赵律师那边,秉着客户是上帝,客户说了算的原则,倒是没劝陆慎非分完财产之后再做老板,而是庆幸的口吻,凑在陆慎非身旁,低声道:“从先生那边很配合,我本来以为这次主要是从我们这边将婚姻期间的共同财产分出去,没想到对方那边的婚内资产也不少。”   陆慎非淡定地听着。   赵律师:“主要都是现金和房子。哦,还有几辆车。”   车这种落地就贬值的消耗品不算的话,就剩下现金和房产。   赵律师:“现金算起来最简单。”两边加一加对半砍,钱多的一方给少的一方。   房子……   赵律师:“你们两边加起来,总共有八十一套房。”   最后这句话,对面的从煦抬眼看了过来。   赵律师回视过去,点头:“是,八十一套。不包括商业用楼。”   从煦扬了扬眉锋,看向陆慎非:“这么多?”   陆慎非也面露些许感慨:“你也没少买。”   从煦:“我记得我这边也就四十多个房本。”   陆慎非:“彼此彼此。”   从煦实在道:“我是钱没地方投资,只能买房。”你们开公司做老板的也这么实在?   陆慎非:“我是以前有人和我说,买房保本抗通胀,还能生意不行的时候抵押给银行周转资金。”   从煦心道这买房心态就有点保守了吧,陆慎非公司不小,生意也做得不错,有必要这样么?多的是地方投资。   他下意识道:“谁啊?”   陆慎非:“你。”   从煦:“……”   从煦还能怎么着,只能再一次给自己挽尊:“房子应该买的,现在房价这么高,买的楼都升值了。”   赵律师点头:“所以房产这边,我们还需要做个大概的估价,或者你们自己看看,喜欢哪套,商量着分。”   说着,方铂禹将他刚刚在楼下收拾好的八十一本住宅房本摆上了桌:“来吧。”   先弄房子。   陆慎非伸手翻着房本,找到其中一本,递给从煦:“这套你拿着。”   从煦接过,打开产证,看到里面的地址,愣了下。   是最初的那套婚房。   陆慎非:“这是婚前的。”   是两人离开校园、留在这个城市的最开始。   是从煦如今的记忆中、过往曾经里和陆慎非有关的最后的记忆。   是陆慎非对他说:搬过来一起住。   从煦合上房本,点头:“好。”   赵律师:“那剩下的……”   陆慎非表示随意,从煦把一摞房本一分为二,两摞挨着,差不多高,自己拿了一摞,示意陆慎非:“你的。”   陆慎非点头。   二位律师:“……”   接下来,便是可流动、不可流动的资金,投资部分,债权,以及鹿橙。   在这之前,赵律师秉着大概了解一下的原则,问从煦:“从先生是位作家?”   从煦客气道:“作家算不上,写书的。”   赵律师:“方便问问笔名吗?”   从煦:“我叫叙幕。”   不是人人都关注文娱行业,也不是人人关注影视,某个行业内再厉害的人,在行业外都可能不为人所知。   赵律师显然不知道叙幕是谁,点头:“好的。”   然而这个于从煦口中道出的二字笔名,却让在场的气氛凝固了。   方铂禹一时无言,陆慎非看着从煦。   从煦抬起目光,陆慎非静静道:“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那天喝完酒,从煦在车上说过的话:你什么都不知道。   从煦:“我自己也没说过。”   顿了顿,有点奇怪:“不过你似乎不怎么意外。”   陆慎非:“你车上挂了一个剑虹五剑的卡通人物,我在剑虹的办公楼见过。”   难怪。   从煦没说什么。   他没有觉得他的这个隐藏身份在陆慎非面前是个什么值得炫耀的“大杀器”。   也没有觉得陆慎非知道了,应该多讶然,多震惊。   一场婚姻这么多年,枕边人连他的笔名都不清楚,只能说明在他可以想象到的再早之前,他和陆慎非之间就已经出了问题。   这个问题,于现在的从煦而言,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涉及大额资金和公司,这第一次的会面注定只能先简单碰个头,把情况相互了解清楚。   结束后,赵律师先离开,方铂禹收拾着东西,时不时拿眼睛扫一眼从煦。   从煦:“你干嘛?”   方铂禹:“哦,没什么,想起来老褚前几天在家里一边看那个蒸汽朋克宫斗剧,一边骂编剧,骂完编剧骂原作。”   从煦淡定的:“看什么骂的?”   方铂禹:“两个平级的男妃内斗,一个拿火枪把另一个干死了,老褚在骂,‘你干死他你很牛逼?你都有枪了,你还有自己的军队,你去干死那姓陆的呀。’”   陆慎非抬起视线。   方铂禹:“哦,我是说那个姓陆的狗皇帝。”   从煦淡定的,看看陆慎非:“一个姓而已,不是影射你。”   陆慎非作为业内,却是有在关注那部蒸汽朋克宫斗剧的:“里面的男主姓从。”   原著里,从姓男主一路宫斗过关斩将,最后干掉了陆姓皇帝自己称王。   结局,男主称霸,遣散后宫,前皇帝被囚禁,天天在冷宫洗菜煮饭,等新帝下朝用膳。   这部披着古装权谋皮的蒸汽朋克宫斗剧,是今年的流量之王,一播就上热搜,一上热搜就挂前三,剧情是真的好看,却也因为题材内容过于“疯魔”,被疯狂吐槽。   剧集目前才播到一半,书里的结尾已经登了N次热搜。   其中一条的热搜词条是:#陆某某,请你煮饭#   如今原作这个前任就在眼前,陆慎非有理由怀疑:“是你心里的呐喊吧?”   从煦微笑:“怎么可能,我写书从来不夹带私货。”   陆慎非又道:“《昨日月光》的香水。”   从煦:“你想多了。”   方铂禹插嘴:“那个被干掉的妃子姓费,鹿橙不就刚好有个费总吗。哦,对了,剧里面那个皇宫,好像就叫鹿城。”   陆慎非挑挑眉。   从煦:“……”   从煦最后是努力撑着脸皮离开咖啡馆的。   一上车,点开剑虹的那本蒸汽朋克宫斗剧。   书名《我所欲也》。   文案:后宫男妃奋斗史   恶搞/蒸汽朋克/权谋/宫斗   Ps:作者瞎写的,部分姓氏、角色立场参照现实   读者留言:古代架空还能参照现实,什么现实?   作者回复:比如我最近煮饭煮够了的现实。   从煦:“……”   煮够了不煮不就好了!?   评论加精区,刚好有一个相似的留言。   作者回复:键盘在我手里,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结局章,新帝下朝,旧帝洗手羹汤,两人一起用膳。   章节下的留言:作者太太,你老公最后给你煮饭了吗?   剑虹的留言区,高V作者和读者都可以贴图留言,从煦看到了自己带图的回复:   照片上,简单的四菜一汤,照片一角,露出只拿着筷子的手。   是陆慎非的手。   照片后,跟着他几年前回复的一句话:我不用等到最后,我经常就有。   下面一溜的羡慕、祝福。   从煦看了眼时间,那是在婚后两年半、三年不到的时候。   那时谁也不知道他就是叙幕,叙幕则在留言区,悄悄的发了一张意味着幸福、圆满的餐桌照,特意露出了爱人的一只手。   是情不自禁的流露。   也是曾经的婚姻生活。   从煦放下手机,发动车子:现在,他要赶去前方。   前方的自动收费口,是陆慎非的车。   陆慎非看了眼后视镜,拨给费鹏程的电话刚好接通。   费鹏程:“你还不回来?剑虹那边应该快到了。”   陆慎非看了看时间:“我要晚点。”   费鹏程:“什么情况?”   陆慎非:“我今天没喷香水。”回去换身衣服。   费鹏程喊起来:“大哥!是叙幕又不是从煦,喷什么喷!赶紧的!”   陆慎非却道:“你相亲第一次见女方,都知道要稍微收拾一下。”   费鹏程嚷嚷:“这是签版权,又不是相亲!你赶紧的!”   又飞快道:“别跟我说你看上叙幕了,人家大作家网传有老公的好吧。”   陆慎非:“现在没了。”   费鹏程觉得这话题莫名其妙:“没了吗?”   车子驶上了机动车道,在变入左转道前,陆慎非又看了眼后视镜。   在经历这么久的婚变后,他似乎已完全从上段感情和婚姻中走了出来,语调轻松:“前任是过去式了。”   费鹏程:“?”   陆慎非语气认真:“我很欣赏新的合作伙伴。”   费鹏程脱口而出:“你疯啦!”   顿了片刻,改口:“咦,好像确实可以,听说叙老师是个帅哥。”   后车。   从煦眼见着陆慎非开去了左转道,有点奇怪:不去公司?   拨给诸侯的电话通了。   从煦:“我在路上了,大概半个小时。”   诸侯应着,叮嘱了几句。   不知怎么的,忽然提到了鹿橙的老板。   诸侯:“他们陆总我见过,来公司拜访过,长得特帅。”   从煦冷漠的:“哦。”   诸侯:“你之前不是说你和前任分了吗?我听说人陆总也刚和前任离了,正单身。怎么样,今天刚好见面,要不要看看那钻石陆老五的情况?万一刚好合适呢?”   从煦喊起了外号:“猪总。”   诸侯:“?”   从煦:“不瞒你说,我是准备给前任守寡的。”   ……真的假的。   诸侯:“别了吧,这么年轻,性生活还是需要的。” 第26章   从煦先到的鹿橙。   到的时候, 大楼门前候了不少人,费鹏程打头,个个西装革履、严肃以待。   没人想到从煦会来。   今天可是休息日。   费鹏程不一样, 他不久前刚和陆慎非通过电话,挂电话的时候一脑门儿问号, 见从煦来了, 只觉得这是“催命”来的——   陆总准备抛弃前尘展望未来了,现在好了, “未来”没到, “前尘”先来了。   费鹏程:陆总, 你的香水可悠着点喷吧。   一面想一面挂上微笑, 看着走近的从煦:“嗨!从总。”   从煦玩笑道:“我不就几天没来么,这么大阵仗欢迎我。”   费鹏程身后的助理:“不是的, 从总, 我们在等客户。”   从煦故作恍然:“哦。”   费鹏程:“就是陆总手里那个项目。”   从煦装样地四处扫了眼:“签版权是吧,那怎么没看到陆总。”   费鹏程继续微笑:“路上耽搁了吧, 马上就来。”   说着示意楼里:“外面晒,你进去坐吧。”   从煦走到费鹏程身旁, 转过身,和他一个方向:“一起等吧, 这个项目我不是也参与了么。”   费鹏程不敢放屁。   他怕自己多说多错, 错了回头又被怼。   一起站了会儿,费鹏程转头看了眼从煦。   他发现从煦今天也穿得非常正式, 时间又很巧, 旷了几天,早不来晚不来,刚好是今天, 又刚好是这个时候,这么巧?   费鹏程暗道:不能是巧合。   从煦精准地抓住了费鹏程这个眼神:“是在奇怪我怎么过来了?”   费鹏程转头又看了看从煦:“陆总和你说的?”   从煦没吭声。   费鹏程暗暗吃惊:卧槽!陆慎非搞什么?今天签合同,他决定展望未来“欣赏”大作家,欣赏就欣赏吧,还把前任特意弄过来?   这又是干嘛?   故意做给从煦看?刺激一下前任?   费鹏程有点心惊肉跳,搞不懂这些男人的爱恨情仇,再一次建议从煦:“要不你还是进去等?”   从煦:“是因为我不能在?”   费鹏程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从煦记着“旧仇”,话里带刺:“还是因为我不懂?”   费鹏程赶紧否认:“没有没有。”当场改口:“一起等,我们一起等。”   从煦这才没说什么,人在楼前的阴影处站着,心底想费贵妃你就别挣扎了,书里你就是个被火炮轰死的战五渣。   不多时,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开进了停车场。   “来了来了!”   楼前一众人打起精神。   车停好,却只下来一个胖子。   那胖子项目组的一些同事认识,是剑虹的老板诸侯五霸,姓朱,本名就叫朱侯。   朱候下了车,不远不近地看到一群人,打头的他见过,鹿橙的费总,费总旁边,咦,叙幕老师已经到了?   朱候正要冲从煦挥手,手都要抬起来了,忽然一顿。   不对,叙幕这个今天的大主角都在了,这群人还热切期盼的眼神看着他干嘛?   朱候一时觉得莫名,没表现什么。   他从车位走出来,迎着走向他的费总,费总又实在太热情了,一脸殷切挂着笑,朱候不得不把注意力从叙幕那边转回来,走近了,和费鹏程握手。   费鹏程:“朱总,欢迎欢迎啊。”   朱候笑:“久等了,我怕路上堵车,特意早点出来了,还好,没迟到。”   费鹏程:“客气了,什么迟到不迟到,你只要来,我们就等。”   说着要招呼朱候进楼,在这之前,顿了下,看了看车的方向:“叙幕老师没跟你一起过来?”   叙幕?   没一起来?   没?   一起?   是没一起啊,这不就在你旁边站着么?   朱候更纳闷了,一纳闷,下意识就往从煦那边看。   从煦依旧没说什么,还笑了笑,主动伸手:“猪总,幸会。”   朱候:“……?”搞毛?   如果之前还只是觉得奇怪,那此刻,朱候多少有点反应过来了。   难怪刚刚在电话里,和他说什么“如果觉得情况不对,先别吭声”。   这情况哪儿是不对,是太不对了。   朱候不动声色,盯着从煦的脸,伸手回握。   旁边的费鹏程立刻道:“朱总,给你介绍,这是我们公司的从总。”   从总?   叙幕的本名,诸侯这个剑虹的大老板当然知道,毕竟签约都要身份证,何况两人除了工作关系,私下因为版权接触得也不少,只是诸侯习惯了叫笔名,就一直叙幕或者叙老师的叫着。   即便如此,叙幕姓“从”这件事,朱候也没忘了。   所以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不是来鹿橙前版权的么?   怎么又变成鹿橙的什么总了?   朱候亏得眼睛小,瞪起来也不显眼,只显得眸光有神了些,旁人看了,还以为他在惊奇鹿橙有这么年轻这么帅气的经理。   费鹏程在旁边哈哈哈地陪笑。   朱候一言难尽地和他眼前的“从总”默默对视着。   “从总”淡定微笑。   朱候回过神,有种陷入巨大“阴谋”的恍惚感。   旁边,费鹏程见朱候不答叙幕怎么不来,也没再问,这大热天的,来了一个也是来,总不能让人在楼前等着,便抬手示意大楼门厅,请朱候进楼。   朱候笑笑,迈步,余光始终在那位“从总”身上,上楼梯,进门,进大厅,忽然道:“卫生间在哪里?”   “哦。”费鹏程示意一个方向:“那边。”   朱候也不想这么大个版权签约,一进人家公司门先解决个人问题,太不上台面了。   但没办法,他总不能和这位“从总”握完手,回头再上了楼和这位“从总”签版权合同吧?   甲方乙方都是一个人,这还行?   朱候尴尬地抬抬手,表示歉意,又缓和气氛地挽尊道:“第一次来,太紧张了。”   费鹏程看着朱候:“没事,朱总你去好了,我们等你。”   说等,就真的一群人候在一楼大厅等。   等了没多久,从煦的手机震了。   他半点不意外,摸出来,看着朱候的消息:从总??????   朱候:什么情况!?   从煦托着手机,淡定地回:别紧张,没什么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朱候没问细枝末节,逮着重点问:那签约怎么办?   今天可不是剑虹代为签约,乙方那边,是要版权作者自己签名字的!   从煦:我自己签。   朱候:你怎么签?   从煦:用笔。   朱候:……   是人吗,现在还说这种话。   从煦:放心,没事,以后和你解释。   朱候没有再问,也没时间留给他继续呆在厕所里发消息。   不多时,朱候从卫生间回来,大家一起寒暄着热热闹闹地上楼。   一般这种亲自上门合作签合同的,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八字就差一撇了,都不会急着一上来就签,显得太急躁。   作为甲方的鹿橙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于是上了楼,先喝茶,歇歇脚,歇了脚,再在楼上楼下逛逛。   逛的时候,就没那么多人跟着了,主要也就费鹏程、助理、以及项目组的两个同事。   从煦没在。   朱候逮着一个机会,特意向费鹏程打听了这位“从总”,说:“以前没见过这位从总。”   费鹏程笑笑:“最近刚入职。”   刚来?这是打入合作方内部了?   朱候:我叙牛逼。   朱候:“那他也有参与《无路可退》这个项目?”   费鹏程点头:“是,陆总是这么安排的。”   都已经这么快得到陆总的信任了?   朱候:我叙牛逼。   嘴里道:“那位从总看着很年轻。”   费鹏程笑笑,说得官方:“做我们这行的都年轻。”   朱候忍不住问:“那他在项目里具体做什么?”   费鹏程依旧打得官方:“现在项目还没正式开始,很多东西还不确定,得到时候再调整。朱总你放心,我们公司和团队都很重视这个IP,不会让剑虹,也不会让叙幕老师失望的。”   所以到底干个啥?   朱候点点头,也回得官方:“那自然。”   逛着逛着,逛到了顶楼的照片墙。   墙上挂满相框,朱候抬着脖子扫视着,没留神第一张合照,看的都是主脉络上的影视剧项目,最后,看到了那个写着“无路可退”的空相框。   朱候站在这个空相框前,多少有被这份势在必得的诚意触动到,一脸感慨:“有心了。”   费鹏程也有点感慨:“等《无路可退》的项目结束,这一整面墙,也要满了。”   朱候夸:“鹿橙很厉害,做了很多剧。”   费鹏程实在道:“都是整个公司团队努力的结果。”   朱候:“费总谦虚了。”   费鹏程摆摆手,闲聊起来:“没谦虚。我在公司,就是个总管,这也管,那也管,陆总不一样,他很厉害,一直在带团队弄项目。”   这么一说,朱候想起来:“今天怎么没见陆总。”   费鹏程:“路上堵,耽搁了,朱总多包涵。”   接着问:“那叙老师那边……”   不就在你公司么。   朱候:“放心,不会耽误签约。”   那就好。   费鹏程很放心,没有“到嘴的鸭子会不会飞了”的危机感。   而两个闲聊起来的老总,说着说着,不禁同时沉默,想起了不久前各自打过的那个电话。   费鹏程率先道:“冒昧地问一句,叙幕老师,现在单身吗?”   这么一问,朱候看着费鹏程的脸:“其实我也想问。”   费鹏程:“嗯,没事,朱总您问。”   朱候:“贵司的陆总,单身吗?”   费鹏程挑了挑眉锋,和朱候对视。   一个眼神,转瞬间,两个男人如同红线对红线,刚好对上了眼。   朱候笑:“唉,不能只关心版权不关心手里的作家对吧。”   费鹏程语重心长:“理解的,理解的,大家都一样。”   朱候:“那陆总……?”   费鹏程暗道对不住了从煦,你也赶紧再找一个吧,笑回朱候:“单身。”   朱候忽然觉得他叙老师潜入鹿橙简直太牛逼了,事业、爱情可以两手抓两手开花,无不激动道:“我们叙老师也是。”   费鹏程仿佛已经看到陆慎非左手大热ip,右手知名作家,嘴巴都咧开了,压着嗓子,掩唇用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道:“要不要撮合一下?”   朱候连连点头。   费鹏程:“其实很配,对吗?”   朱候:“就是啊!一个有才,一个有能力。”   费鹏程:“还能一起开发项目!”   朱候:“对对对。”   费鹏程:“万一真成了……”   朱候主动握住费鹏程的手:“那以后当然常合作!我们网站不止有叙老师,还有不少高质量的作品。”   费鹏程激动了:“朱总!朱哥!”   和四楼相反,就在朱候、费鹏程站在照片墙前激动拉郎的时候,二楼的气氛极其诡异。   因为是休息日,鹿橙只来了项目组的员工,费鹏程带着朱候逛楼之后,项目组就开始会议室,准备不久后的签约。   期间从煦接了两个电话,办公室出来后,就去会议室里坐着。   项目组的同事们和他不熟,又是老板的前任,也不敢乱攀谈,从煦便一直坐在会议室墙边刷手机。   几个同事会议室里看看,站一会儿,忙完了,走出去,私下里又开始八卦。   “真的好帅啊!”   “他身上又是一套阿玛尼吧。”   “我还是更在意他的脸。”   “还有腿。”   “不过可惜了。”   “是啊,空有其表。”   “唉唉,你们这些人,前天还羡慕人家有钱没老公不用上班,今天又改口了?”   “不是,主要等会儿不是要签约了,叙幕就要来了吗。”   “叙幕要是长得也很帅,那我们陆总这前任,就完全被比下去了啊。”   “也是哦,有钱有才华还有名气,还卖了那么多ip拍了一堆剧王,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说到底,大家都是慕强,有钱慕有钱,有颜慕有钱,如果有人什么都有还有事业,那肯定更慕这种。”   “就像古董和现代花瓶,还是更多人喜欢有价值的古董吧。”   ……   不久,陆慎非到了。   西服、领带,袖扣、香水,帅出公司同事曾经见识过的新高度。   同事群——   【陆总今天……!?】   【对这个版权重视到这种程度?】   【不对吧,只是因为在意版权?】   【因为前任?】   【前任之前也在,陆总虽然喷了香,也没这样吧。】   【号外!号外!重大发现!换了香水!】   【!】   【香水都换了,这是……?】   【排除法,不是为了你们不是为了我,不是前任,那就剩下费总、朱总、叙幕,费总不可能,朱总不可能,那不就剩下……叙幕?】   【或者等会儿签完了,晚上要去约会?】   【不能吧,签完还不得和剑虹那边吃个饭。】   【是因为叙幕吧?听说他是剑虹五剑里长得最帅的,还特年轻。】   【完了,我开始脑补旧爱新人三角恋情了。】   【前任不是对手。】   【前任不太行啊。】   【前任搞不过叙幕吧?】   事实是,前任在会议室见到了姗姗来迟的陆慎非。   正确来说,是先闻到了香,嗅了嗅鼻子,抬头。   陆慎非进来,以全新的面貌、装束,看得从煦微微一愣。   愣完了,他意识到什么,站起来,迎面看着陆慎非。   陆慎非走近,伸手,从煦亦伸手。   在会议室其他同事的注视中,在只有他们两人心知肚明的默契里。   这一刻,没有婚变,没有过往曾经,只有等待他们的未来。   陆慎非:“叙老师。”   从煦:“陆总。”   握完手,效率奇高地挪到桌边。   一式两份的影视合同摆在桌面上。   一边摆着一只签字笔,一边是鹿橙的公章。   陆慎非连坐都不用,拿起已经沾红的公章,按在了合同页末尾的甲方上。   从煦也同样没坐,略微躬身,起笔在乙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接着两边交换,按章、签名。   如此,简简单单,尘埃落定。   惊掉了会议室里站着的一众同事的下巴。   陆慎非把签好的合同摆在桌上,转身看从煦,不再是无言的沉默,只有主动的认真:“叙老师赏光,晚上一起喝个庆功酒。”   从煦拿着他需要带走的合同,回过头,淡笑:“陆总客气了,应该的。”   围观群众:“!!!”   惊天大瓜!   惊天大瓜!!! 第27章   前任就是叙幕!   叙幕就是从总!   版权合同磨了这么久, 又是谈价格又是利润分账,到头来人作家大佬就在身边!   什么花瓶、什么不上班没老公只有钱。   人家是只有钱吗?   人家是除了钱,还有才华和逼格!   ——鹿橙的老员工谁不知道, 当初《常欢喜》拿不下来,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买走, 就是因为公司支不出那么高的版权费。   ——再看看最近正火的那部蒸汽朋克宫斗剧, 这么多年一个又一个IP。   “叙幕”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爆、爆、爆。   爆款的爆!火爆的爆!   眼热到流泪的爆!   所以陆总到底是怎么做到叙幕就在身边,这几年还一个版权都签不下来的?   你们夫夫的婚内感情到底有多差?!   但就算差陆总你也哄着惯着宠着啊!叙幕的版权它不香吗?   作什么死要离婚?   离了才买到版权?   离婚……?????   反应过来的部分项目组同僚, 只恨不能当场按着他们老板的头去和叙大佬复婚。   开什么玩笑?   男人要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担当好吗?   既然都结婚了, 当然要始终如一。   生是叙幕的人, 死做叙幕的鬼!   永生永世守着叙幕和叙幕的小说版权!   而等消息传到差点就要“联姻”的费鹏程和朱候耳里——   费鹏程:?   朱候:!   于是当晚的庆功酒, 落在鹿橙众同僚眼里,赫然就是一桌鹤顶红。   谁敢去参合老板的爱恨情仇?   陆慎非也大方, 版权签完, 就放人下班了,一群吃了惊天大瓜的同事溜得比球快。   只有费鹏程, 消化着从煦就是叙幕的真相,剩着一口气, 瘫倒在沙发里,攥拳锤额:死了死了死了要死了。   朱候不一样, 他非常地气愤:“原来你前任就是他, 我竟然还想把陆慎非介绍给你。”   从煦好笑:“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朱候不知道从煦失忆了,脱口而出:“我能不生气吗, 你要不是因为他, 当初也不会情绪那么差。”   从煦不关心以前,但不代表问一句都不行:“情绪差?有多差。”   朱候觉得这话奇怪,多差?   有多差他自己不是最清楚吗?   朱候:“《我所欲也》那么混乱的设定, 不就是那个时候写出来的。”   朱候:“我就没见你情绪好的时候这么乱写过。”   从煦想到了《我所欲也》评论区的那张照片。   照片和他自己回复的留言看起来幸福圆满,朱候却说他那时候情绪差,人很混乱?   混乱?   原来那么早就出问题了。   朱候忽然来了一句:“不对啊,你们不都离婚了吗,怎么又来鹿橙上班了?”   从煦道出实情:“鹿橙有我一半,我准备分公司。”   朱候惊了,一方面没料到今天的合同签到最后会是这个局面,一面暗叹从煦还有这背景。   朱候眼珠子转转:“那也不对啊。”   朱候一一掰扯:“你完全可以分完鹿橙,直接以原作的身份,拿自己的书开发IP,何必签今天的合同。”   签了合同,版权就给鹿橙了,而如今的鹿橙,还有至少一半在陆慎非这个前任手里。   从煦闻言笑了:“猪哥,你才是真的野心勃勃。”   又要一半公司,又要版权留在自己手里,还要自己开发项目,哪儿有这种好事?   分公司不要时间?项目不开一直等?把陆慎非、费鹏程这些人完全排除在外,谁搞这个项目,靠他这个写书的,还是靠朱候这个开小说网站的?   诸侯明白了:“你是要和这些人合作?”   从煦点头。   诸侯:“不是,你怎么想的,和前任合作?”   从煦觉得这话不对:“什么前任?人家是鹿橙的陆总。”   是开发了一堆影视项目的业内人士。   都这么说了,版权也签了,朱候无从辩驳,想了想,问:“那你现在在鹿橙,又是以什么身份。版权原作?分财产分公司的前任?还是什么从总?”   从煦笑了笑:“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他都是。   于是当晚的庆功酒,是陆慎非、从煦、朱候、费鹏程四个大男人一起喝的,还在龙秀。   起初,气氛因为朱候和费鹏程的极力掩饰,还算过得去。   等酒过三巡,朱候那暴脾气,看前任身份的陆慎非不顺眼,看曾经一起拉郎配对的费鹏程更不顺眼。   费鹏程也一肚子火。   火陆慎非明明知道,却不告诉他,还说什么从煦是过去式,他要展望未来。   展你个头的未来!   你就是从煦念念不忘!   费鹏程抬酒杯:“喝!”   喝不死你。   诸侯:“干!”   从煦和陆慎非那边就很淡定了。   两人碰了几杯,聊起了《无路可退》后续的开发,项目的难度,以及选角问题。   吃完聊完,朱候和费鹏程都倒了。   被赶来的家属分别扛走。   从煦也要走,叫的代驾。   走前还跟陆慎非客气了一下:“陆总怎么回去?坐我的车?”   陆慎非:“不了,有点事,回趟公司。”   从煦本来就没打算再捎一个,随口一提而已:“那行。”   拎着西服,走出包厢。   这一日便这样利落干脆地收尾了。   分财产,签合同;结束了旧程,开始了新途。   一切往前。   但属于从煦自己的这一日并没有结束——   回央湖湾的住处后,他端着杯水进了书房,打开电脑,继续修《河清海晏》的稿子。   一直修稿修到夜里十一点多,饿了。   翻翻冰箱,没什么吃的。   从煦拿了钥匙出门,他记得小区门口有两个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结果电梯到一楼,梯门叮一声向两边敞开,从煦一抬眼,看到了梯门外站着的陆慎非。   陆慎非正在低头看手机,刚要迈进电梯,抬眼看到了电梯里的从煦。   两人同时愣住:“……?”   一秒、两秒、三秒,没人进也没人出,梯门缓缓合拢。   从煦反应过来,抬手按键,外面的陆慎非也伸手在梯门上挡了一下,梯门重新打开。   从煦从电梯里走出来,意外地看着陆慎非:“你住这儿?”   陆慎非同时开口:“搬回来了?”   “嗯。”从煦解释:“之前的房子离市里太远了,这边离公司近。”   说完又问了一遍:“你也住这儿?”   陆慎非看着从煦,不是“也”,是本来就住这边:多年前两人刚分居的时候,陆慎非搬了出来,没搬去其他地方,就住在同一栋楼。   他正要开口,从煦已经猜到了,迅速扯开话题:“哦,我去便利店,你才回来?”   边说边侧身准备往外走,神情自然,如同普通同事偶然遇到:“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心底:旷工四天搬家,搬到了前夫眼皮子下面,他可真行。   陆慎非跟了过来。   从煦转头:“?”   陆慎非的神情比从煦扯开话题的表情还自然:“我刚加完班,也饿了,一起吧。”   一起走出一楼大厅,一起走到小区门口,一起走进便利店。   从煦:“……”   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意外。   谁能想到这大晚上还会和陆慎非一起吃夜宵。   便利店的夜宵没什么东西,也就那几样,牛奶、面包、饼干、方便面。   从煦挑了盒牛肉面,陆慎非拿了包苏打饼干。   结完账,从煦请便利店的营业员帮忙泡下面,营业员一边把面碗端去倒热水一边道:“你们两口子好久没来了。”   “……”从煦挑挑眉。   陆慎非没说什么,模糊地应了一声:“嗯。”   从煦心道也只能“嗯”了,总不能见人就解释他们早就离婚了。   结果倒完热水泡上面,营业员把面端给从煦的时候,顺口问:“对了,这两天计生用品买一送一,要吗?”   边说边示意收银台前的一个摆满了套套的货架。   从煦端面的动作一顿,抬眼。   营业员哪儿能知道从煦失忆了,更不知道离婚的事,还说:“以前有活动你都会买的。”   笑笑:“一买就是好多盒。不过你真的好久没来了,有两年多了吧,还是三年。”   从煦:“……”   人生,处处是意外。   谁能想到吃个夜宵还要被推销计生用品,顺便被人提醒一下曾经拥有的性福生活。   从煦淡定地把面端去吧台:“不了,谢谢。”   坐下,转头,陆慎非勾了唇。   从煦沉着气,低声:“陆总……”   陆慎非回眸:“嗯?”   从煦用眼神示意他的表情:“你笑得太明显了。”   陆慎非当面瞎扯:“想起点工作上有趣的事。”   从煦信他的鬼,并排坐着,拆起了泡面的叉子。   陆慎非看看他:“晚上就吃这个?”   从煦拆出叉子,叉在面碗的盖子上:“你不也是。”   陆慎非:“这么晚还没睡?”   从煦也跟着问:“喝完酒还要回去加班?”   陆慎非:“常态。”   从煦点点头,回道:“我在修稿,没注意时间。”   然后便无话了。   气氛不尴尬,只是纯粹没话聊。   大概是因为都忙了一个白天加大半个晚上,觉得累,不想再耗费口舌的力气。   于是安安静静地吃夜宵,吃完走人。   走的时候,陆慎非拿了架子上买一送一的一组套。   LOVE SEX,激爽四合一。   从煦看到了,很淡定。   成年人,离了婚恢复单身的成年男人,买个套怎么了。   谁还不该有个性福生活啊。   收营员扫着条码,热情推销:“要不要再来一组,过了零点周四了,周四会员日,再买一组再减五块。”   说完抬眼,目光越过买套的陆慎非,看向了站在店门口的从煦。   从煦:“……”看他干什么?!   不是他买,更不是他用。 第28章   但结完账走出便利店, 陆慎非把装着套的袋子递了过来。   从煦:“???”   深更半夜,月黑风高,前任对前任, 这举动也太惹人乱想了吧。   从煦默默把东西推了回去。   陆慎非又递了过来,如常的神色, 平静的语气:“乱想什么。”   从煦也想问, 大半夜的你乱递什么?谁买的谁拿。   陆慎非直接把袋子塞到从煦怀里,解释:“你以前和便利店的老板很熟, 知道他家里有病人常年缺钱, 会经常过来买点减价打折的东西。”   “什么都买, 不管有用没用。”   从煦意外, 竟然是这样。   陆慎非已经走远了几步,转过身看从煦。   从煦拎着袋子, 想了想, 返身往便利店,像从前高中时候去学校小卖部买东西那样, 冲陆慎非打了个眼神:等下。   从煦回店里又买了点东西,不限会员日的打折用品, 吃得、用的、纸巾、面包,零零散散全都拿了, 堆了一堆, 站在收银台前结账。   这次变成了陆慎非站在旁边等。   值夜班的收银小哥很高兴,边扫条码边对从煦道:“你刚刚没买东西就出去了, 我还真的有点不习惯。”   从煦随口和他聊:“好久没来了你都记得?”   收银员:“记得啊, 你以前常来,老板那会儿也经常来看店,你每次都不会空手走的。”   又说:“前几天老板来的时候还问呢, 问你有没有来。”   收银员聊得很欢:“我说没。”看了看门口的陆慎非,“你老公倒是时不时会来,有时候在这边吧台坐坐。”   老公……咳……   收银员絮絮叨叨:“一开始还以为你们搬家了,后来你老公来了,问了他,他说没搬,你忙,他就替你过来……”   陆慎非忽然道:“东西多,拿个袋子。”   “哦。”收银员被打断,转身去抽挂在身后的塑料袋,回过头再聊起,说起了别的。   说老板的妈妈去年走了,女儿的病情也稳定了,老婆断的腿装了假肢可以走了,负担终于没那么重了,可惜人老了太多。   仿佛要给从煦把缺失的没来的这些年都给补回来,最后长长的一声叹:“我们老板也不容易啊。”   从煦一直在听,虽然全都忘了,但足以从只言片语中理解便利店老板的这些不易。   他最后刷手机结账,笑笑:“替我跟老板问声好。”   收银员:“那必须的。”   离开便利袋,从煦和陆慎非一人拎一个袋子。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不尴尬。   毕竟早在恋爱之前,两人还做了那么多年的同学兼朋友。   走在一起就跟呼吸一样自然。   从煦还聊了起来:“妈妈、女儿、妻子,都要照顾,太不容易了。”   提了提手里的袋子,能理解自己过去的这种做法:“认识一场,能帮就帮,应该的。”   所以陆慎非刚刚也不是在买套,只是在延续从前这种隐晦的帮助,什么打折买什么而已。   从煦夸道:“有心了。”他自己都忘了。   陆慎非:“你只是不记得了。”   从煦:“也是。”记得他肯定早自己买了。   路灯朦胧,绿化带隐没在一片黑漆漆的昏暗里,静谧的夜色下,一栋栋高楼如沉睡的巨塔。   从煦四处看看,聊起自己为什么会搬到这边:“我就从那些房本里找了个离文创园最近的。”同时面积合适,没那么大的。   陆慎非走在旁边,嗯了一声:“我住八楼。”   几楼不重要,反正不会去。   从煦:“哦。”   陆慎非:“一个人?”   从煦:“嗯,我助理嫌弃我老年人作息早睡早起,自己外面租房子了。”   这个助理,当然就是指颜诺。   一个被误会成现任、平白受了无数冷眼的小可怜。   聊起这个,两人同时想起这点。   从煦边走边好笑道:“颜诺大学毕业才一年,我就算有现任,也不会找比我小那么多的。”   陆慎非回过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从煦大大方方:“还是工作重要。”   说着走着,回到楼栋前。   抬眼,楼前横着辆车。   一个男人两手插兜地站在车旁,等候的姿态,看到人,站直了,走近几步,略显不愉的神色,喊:“陆慎非。”   转眼看到从煦,表情一僵,目光在两人和两人手里拎着的袋子上扫过,肉眼可见的,神色淡了下去。   从煦看得一清二楚,心说这怕是个真现任。   陆慎非忽然转头表态:“我也一样。”   嗯?   陆慎非:“工作重要。”   懂了,来的这位不是现任。   不是吗?   从煦抬起没拎袋子的左手,看了看表。   哇,零点十分了。   哇,不是现任还大半夜的开车过来特意在楼下等。   啧啧。   从煦挂起一个营业假笑,笑完准备识趣地闪人:“你忙。”   被陆慎非按着肩膀拉了回来。   从煦:“?”   陆慎非当着三人的面:“是合作方。”   合作方?   这大晚上的,合作方是南半球的时差?   被晾了半天的男人终于开口,声音比表情还冷:“合作方?现在恐怕连合作方都不是了吧?”   说着扫了眼从煦,盯着陆慎非:“说好的一起开发《无路可退》,版权合同一签完就把我踢出局?”   从煦意外,还真是公事。   男人:“陆慎非,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你做错决定,都是因为感情用事。”   “对你影响这么大的人,离都离了,不能彻底丢远点?”   从煦:“……”   这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第29章   “我说……”从煦本来以为没自己什么事, 作为一个前任,还很识趣地准备走人,没成想自己成了被当面diss的那个。   这大晚上的, 他招谁惹谁了?   前任不配有人权?   陌生人见面还知道客气一点,不该说的憋心里, 轮到他就又是“三本子”又是“丢远点”?   手里的袋子往地上一扔, 从煦伸手扯了陆慎非肩侧的衣领,磨了磨牙, 假笑:“陆总, 你身边人怎么回事?一个, 两个, 都看我很不顺眼啊?”   嘴里说着,眼睛瞥向陌生面孔的男人, 把刚刚听到的几句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离都离了, 不能把嘴好好闭紧?”   “还有你!”从煦一个都不准备放过,也当面diss了回去:“你谁?跟你熟吗?大晚上说这些话你是不是欠抽?”   男人张口要辩, 从煦一脚把地上的袋子踢了过去,袋口没扎, 东西飞出来撞在男人腿上,洒了一地。   其中有样东西, 因为包装显眼、成年人又都熟识, 掉出来之后被低头看脚下的男人一眼瞧见。   男人盯着那东西,豁然抬眼, 不可思议地看向陆慎非和从煦。   从煦观察力敏锐, 张口反问:“有问题?”   喷完一个同样没忘了另外一个,转头瞪陆慎非:“你身边都什么人?”看待他的方式、对他的评价,怎么都一个模板出来的鸟样?   从煦真心不想搭理, 松开陆慎非,那一袋子买的东西也不要了,拉了脸往楼层大厅里走。   和男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从煦懒得去看那男人,男人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神处于一个濒临震惊的临界点。   从煦作势要抬拳,男人一惊,下意识往后,从煦抿了个轻蔑的笑,很快走过去,消失在楼栋门前。   天黑,夜静,悄无声息。   陈俞没回过神似的,心有余悸地默默站着。   站了两秒,回过味儿,想问刚刚那是从煦?怎么变……   眼神聚焦,看到陆慎非走近,弯腰捡刚刚被踢出袋子的那些东西。   陈俞:“陆……”   陆慎非很快把东西捡起来,包括那组令陈俞惊讶过的套套。   “我记得你和从煦不认识。”陆慎非单手拎两个袋子,看着陈俞,神色浅淡。   熟悉他的都知道,这个表情一般意味着“很不妙”。   陈俞也终于冷静了一点,又在陆慎非这个平静审视的目光中彻底冷静了下来。   “抱歉。”陈俞性格一向稳重,今天也是因为忽然收到鹿橙那边不共同承制项目的通知,才会一下飞机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当面质问,“是我冲动了。”   陆慎非不是在等这个答案,闻言没说话。   陈俞抿抿唇,见陆慎非看着他,一直在等,不得不道:“最早的时候,他有次跟你一起去剧组探班,那时候见过。”很多人一起。   但并不认识。   陈俞:“我记得他,他应该不记得我了。”   “陈俞。”陆慎非的声音平静的像潭死水,水下不知有怎样涌动的暗流,“我的私事,跟你无关。”   陈俞:“我……”   陆慎非:“更不需要你来评价从煦。”   陈俞眼看着陆慎非说完就走,跟上去,尽量用缓和的语气:“那项目的事总可以聊一下吧?”   陆慎非不带温度的六个字:“你已经出局了。”   次日,鹿橙文化。   当周第一个工作日的大清早,费鹏程亲自给《无路可退》的项目组主持“封口”大会。   大会主题:如何在保护我司ip大神真实身份的同时与新晋总裁从煦和谐相处且不失格调地捧好叙大佬的香脚。   有同事提醒:“费总,你之前也不知道吧?”要不然也不会想到给陆总和叙幕搭红线了。   费鹏程差点嚎出来,不许提,谁都不许提!   “说我?你们呢?”   谁背后叨叨说从煦是有颜有钱还没老公的花瓶?   众人:“……”   这原来就是传说中的“曾经爱搭不理,如今高攀不起”。   从总!叙神!再给我们一次爱你的机会。   “免了。”   从煦一早过来,桌上就是费鹏程亲自买了摆盘放好的早饭。   连带着还有那不失狗腿的赔笑。   费鹏程:“吃过了?”   “吃是吃了。”从煦损道:“我主要是怕有毒。”   “……”   “开玩笑的。”从煦损完及时打住,也没接这过于刻意的“讨好”:“不用弄这些,我是来上班的,为的也是我自己的ip,该怎么样怎么样。”更不是来走打脸爽文的剧情的。   从煦:“对了,刚好你在,问个事。”   才签完版权,一夜过去,从煦仿佛就已经进入了以版权原作的身份参与ip开发的状态。   这种状态让从煦看起来很认真很饱满,或许还有“叙幕”这个特殊属性加持的关系,整个人看起来又和之前很不一样。   费鹏程见了,盯着看,愣愣的:“……你问,你问。”   从煦:“我之前参加过几次会,《无路可退》的影视开发,鹿橙这边好像是准备和其他公司一起做的。”   费鹏程:“哦,对。不过前几天临时换方案了,就你没来的那几天。”   从煦:“变了?”   费鹏程:“嗯,老方案是和‘艺壳’共同承制,由‘艺壳’的陈俞做制片人,‘艺壳’也会出资投拍占股,现在新方案是我们自己做,制片陆总亲自来,‘艺壳’如果要投钱,也只占股,不涉及开发,只参与利润分成。”   费鹏程:“而且新方案推掉了之前的导演、制作团队,演员也全部待定了。”   聊到这个,费鹏程纳闷:“我本来觉得陆总应该和我们其他人一样,一直不知道叙幕是谁。”   忽然临时换方案,还就在签版权合同之前,“你是不是提前几天告诉他了?”   从煦没答,反而从这番问话里总结了点别的:“看来新方案是特意为我改的。”   费鹏程:那必须。   从煦:“临时鸽了‘艺壳’,‘艺壳’不会这么容易接受吧。”   尤其昨天才签完版权,一边签一边鸽,谁遇到这事儿都得吐血。   费鹏程却不怎么在意的摆摆手:“没事儿,陆总跟陈俞熟的很,而且也没走合同,知会一声好好聊一下就行了。”   陈俞。   从煦脑海里勾勒出一张面孔,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角。   “好了,问完了,谢谢费总。”   费鹏程刚要端着他的“狗腿”早餐离开,咚咚两声,陆慎非推开了门,也没进来,站在门口往里看。   找谁不言自明。   费鹏程冲陆慎非挑挑眉,又回头看从煦。   从煦正在看手机上颜诺一早发来的消息,头都没抬:“放心,没什么事,没被影响,没心情不好,更没失眠。”   回完陆慎非按着语音把手机凑到唇边,回复颜诺的消息:“日韩出版的番外帮我联系拖两天,我下下周给他们。”   费鹏程:“?”这两人又是什么情况。   “你惹他了?”   “昨天不是喝完酒就散了吗?”   “你们单独还有后续?”   “发生什么了?”   “卧槽,不会旧情复燃了吧?”   费鹏程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紧跟陆慎非,一直跟到办公室,边跟边追问。   两人刚进门,助理内线:“陆总,‘艺壳’的陈总来了。”   费鹏程还端着他的“狗腿”早饭,不问了,转身闪人:“你改的方案,你做的决定,你应付吧。”   结果被应付的人还没见到陆慎非,先在走廊里“偶遇”了从煦。   又见到了,还是在鹿橙,陈俞面露惊讶,又看了看从煦身后的办公室。   从煦倒是很淡定,也已经从费鹏程的那翻话里猜测到了他的身份,招呼道:“陈总,陆总的办公室在那边。”   陈俞有些不敢相信,但过了一夜,早没了昨天半夜的冲动,收起神色,说:“你来鹿橙上班了。”陈述的语气。   从煦没表示,用他昨天晚上的话,熟吗?   陈俞也很识趣,点点头,去陆慎非办公室。   去干什么、说什么,会聊什么、为了什么,从煦因为一早问过了费鹏程,多少有些概念。   但没必要管。   因为那是陆慎非的工作。   大家各有事忙、各司其职,何况从煦如今除了来鹿橙,还要管自己的本职。   当天中午前,颜诺发消息过来,说《我所欲也》最近热播,书也卖得很好,图书公司打算趁热打铁,出个典藏版,多印一点,还想再弄个签售会。   颜诺:签售会我帮你拒掉了,如果你同意出典藏版,图书公司的编辑那边希望你再写两个番外。   颜诺:时间比较紧,那边问能不能一周内。   从煦回复:可以。   颜诺:对了,《我所欲也》今天又上热搜了,你可以登微博看看,还挺有意思的。   热搜关键词#从止好难#   从煦登微博小号。   大概就是电视剧昨晚刚好播到男主从止预备造反,预备造反前有一番很矛盾的内心戏——   男主受虽然深居后宫,自己其实很强,强到智勇双全、有钱有颜,人设苏得不行的那种。   结果进了宫只能天天搞宫斗,文韬武略没一点能用的地方,通通作废。   男主受那个愁啊,越愁还特么越有一种病态美,皇帝攻喜欢惨了,深陷爱情,独宠一个,不能自拔。   还要给受这个“爱妃”花巨资造皇陵,等着死后一起同寝。   这下可好,捅了臣子们的马蜂窝,朝上朝下群情激昂大喊皇上你不能啊!   皇上攻不为所动,就要造陵,男主受成了舆论的活靶子。   男主背后的势力也因此遭到了局部打击。   偏偏男主受自己很强,还和皇家沾亲带故,有点真龙血统。   于是某天开始,男主受身边的人开始怂恿男主造反,男主自己在后宫也呆得有点吃不消了。   造反前,男主内心矛盾:皇帝他是爱的,但后宫他是不想呆的;江山他也喜欢,但皇帝的面子、权威和事业他又很想维护。   可他自己又不想只做个皇帝身后的废物,还被人看扁;而不想做这个废物,就必须得造反。   而造了反就势必要和皇帝翻脸。   男主受:做人这么难的吗?早知道不进宫了!当初就不该贪图皇帝的美色!   上热搜的正是这一段内心戏片段,评论却没有简单的哈哈哈哈,反而吵得很凶。   一部分观众:【从止本来就不该进宫,他那么强,做将军做官谋事业谋前程不香吗?!】   一部分观众:【你上帝视角你才能知道从止选什么对选什么不对,从止前期怎么知道?他就是贪图皇帝美色沉迷感情不能自拔一心要呆在皇帝身边做一个贤内助呗。】   还有人说:【这个皇帝攻也搞笑,自古帝王最无情,你开后宫是为了你自己爽的,你特么和一个妃子谈什么真感情。   看吧,你爱他,就爱他一个,后宫都要散了,他还要造反。】   其他人争辩:【放屁吧!一个皇帝,为了真爱早朝偶尔都不去,你见过这种皇帝?要败国的好吗?】   【谁让他不去上朝的?从止吗?从止支持他搞事业的啊!皇帝自己才有问题,一边真爱,一边搞的身边人都觉得从止是个祸国蓝颜!】   等会儿,这剧情怎么又有点眼熟?   从煦震惊了:这私货夹带的是不是也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煦:我写我自己。 第30章   出院从老家回A市后, 时间并不长,从煦看过了《常欢喜》和《昨日月光》,后来因为搬家、修稿, 又要来鹿橙上班,写过的其他书暂时还没开始看。   从煦也是真的没想到, 《我所欲也》的剧情内容会是这样。   一个古代架空题材, 还能这么参照现实生活?   从煦第一反应就是打开剑虹书网,点开《我所欲也》。   60万字的文, 章节目录从上往下一拉, 大片的锁章。   锁得最近因为热播剧特意赶过来的新读者全在评论区嗷嗷待哺地喊:怎么都锁了, 剧情看着都不连贯, 不能修文解锁吗?   老读者回复:这本肉比较多,连载期就锁了, 直接去网上搜TXT吧。   从煦不用搜TXT, 他有备份在云盘里的原稿。   刚把原稿从云盘下载到手机,办公室门咚咚两声。   陈俞推开门站在门口, 询问的眼神:“方便吗?”   换了昨天晚上,从煦的答案肯定是不方便。   但工作就是工作。   在公司, 个人情绪必须放下。   这一点陈俞既然可以做到,从煦当然也行。   “坐。”从煦一改昨天的态度, 平和地笑笑, 示意门口这位主动找上门的艺壳的陈总。   不忘问:“茶还是咖啡?”   陈俞进来:“不用麻烦,我和从总聊两句。”   聊的自然是公事。   陈俞的意思, 他已经被陆慎非踢出了《无路可退》的ip开发, 很突然,他不甘心。   “本来都说好了,一起开发, 他的方案说变就变,一点余地都不给我。”   从煦:“所以你来找我?”   陈俞开门见山,认真的神色,恳切的语气:“可以劝劝陆慎非吗?”   从煦笑了,问:“因为陆慎非这次也‘做错决定’?”   “还是你觉得,这个‘错的决定’,是我这个‘对他影响很深的人’背后捣的鬼?”   陈俞默默深呼吸,语气低沉,态度诚恳:“我为我昨天晚上的冒犯和口不择言向你道歉。”   解释:“我当时刚出差回来,一下飞机就听说鹿橙不准备合作开发了,一冲动就直接去了央湖湾。”   “我承认,我个人对你的了解非常有限和片面。”   “再加上陆慎非以前的一些失误。”   “当时看到你们一起,时间还那么晚,外加我脑子里全是项目,情绪又不好,第一反应就是陆慎非做这个决定是因为你。”   从煦轻哼:“你倒挺实在的。”全给说了。   陈俞:“我道歉。”无比认真,“和项目没关系,无论这个项目参不参与,昨天晚上的的确确是我不对。”   从煦点头,表示好,接受道歉。   陈俞:“那陆总那边,可以帮忙劝劝吗?”   聪明人说聪明话:“我去找费总,费总不一定劝得了陆总。”   言外之意:你从总就可以。   同时解释了为什么:“能让陆总听进去话,职务上又有点分量的,鹿橙也只有你了。”   从煦对陈俞的认识一下有了改观。   这人主动,还能拿出该有的态度,愿意低头,也敢于提要求,情绪控制完美,还非常理性,难怪陆慎非之前把艺壳作为共同承制方。   从煦心里有了自己的考量。   陈俞耐心等着。   从煦边思考边道:“你来找陆总,他有说为什么把艺壳踢掉?”   陈俞:“说了,他要《无路可退》的开发完全捏在鹿橙手里。”   从煦套话:“不可以?”   陈俞看着从煦,措辞上非常谨慎,绝口没有“你不懂”的意思,只提项目本身:“影视的摊子很大,资金体量也大,资金回笼、赚钱的速度却不快,所以风险一般都需要尽量分摊出去。”   “多方投资,一起开发,是比较稳当的做法。”   从煦默默地听着,听完问:“你之前说陆慎非‘每次做错决定’?”   陈俞一直管控得当的神色被挑起的眉头打破:“呃……是。”   从煦:“什么决定被他做错了?”   *   几年前。   艺壳,会议室。   与会的某视频平台自制剧部门的负责人起身,自嘲地冲陈俞笑笑:“还是算了,先告辞了。”   陈俞赶忙起身:“赵总!”   赵总已经转身了,回过头边往外走边对陈俞道:“我知道,陆慎非很有能力,我也确实很欣赏他。”   要不是因为欣赏,谁会在这边干坐了等两个小时。   陈俞还想争取:“那……”   赵总抬手示意,打断陈俞,脾气是真的好,都这样了也没动气,只叹道:“算了。”   赵总就这么走了,会议室里刚刚赔坐的其他同事都很气愤。   “陆总的电话还打不通吗?”   “今天这么重要的会面,他都能忘了?!”   “他哪怕回个电话!”   陈俞两手叉腰,低头沉沉地吐气,再抬头的时候重新打起精神,拿手机给陆慎非那边打电话。   终于通了!   陈俞心道或许还有希望,赶紧快步往外跑,要去追赵总,同时问电话那头:“你到哪儿了?”   陆慎非自己倒很清楚:“太晚了。”   说这个有什么用!   陈俞:“你人呢?”   陆慎非:“抱歉,我有点事。”   陈俞追出去的脚步缓缓停下,错愕:“你?你不来了?”   陆慎非:“嗯,去不成了。”   陈俞一脸错愕,大声质问:“陆慎非!平台的自制剧,S+级别的项目,别人求都求不来,你有机会你还不要?你是不是疯了?!”   *   几年前。   某剧杀青宴,酒过三巡,该剧的制片人特意端着酒过来问:“陆慎非人呢?去哪儿了?我还想找他聊聊我后面一个准备上星的剧。”   陈俞赶紧满场找人,又拖住制片人:“哦,可能去卫生间了,我去找他。”   跑出去,却见陆慎非站在电梯口。   陈俞心里忽然有了不妙的直觉,跑过去:“你要走了?宋制片在找你。”   他以为陆慎非会回去。   陆慎非却说:“不了,你帮我应酬一下,我赶飞机。”   赶飞机?   陈俞一脸莫名:“之前怎么没听你说?”   陆慎非一直在看电梯楼层的提示屏:“从煦今天生日。”   陈俞无语:“都快九点了,你就算现在飞机,零点之前也赶不回去了。”   又说:“赶不回去你打个电话、通个视频说一下好了,工作的事也真的没办法,他肯定能体谅的。”   何况生日能补,和宋制片拉关系的机会,这可不是以后能补上的。   “走啊。”陈俞伸手去拉人。   陆慎非侧身:“不了。”   电梯一到,人就走了。   陈俞喝酒都没喝得这么懵,电梯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站到同事跑出来找他。   “没找到陆总?”同事问。   陈俞气道:“随他吧!”   同事:“不会是走了吧?陆总家里……”   陈俞喝道:“酒都堵不住你的嘴?管那么多!?”   ……   此刻,此时。   隔着张办公桌,陈俞理智地做了一个总结。   “平台那边赵总当年的那部S+级别的项目,后来大爆了,陆慎非没去,其他人去了,现在和平台的关系非常好,资源也多。”   “宋制片那部上星剧,也火了,当初就因为没喝那顿酒,宋制片现在理都不理我们。”   “真的,都是特别好、特别难得的机会,太可惜了!”   可惜到同事间不免为此私下议论,说陆总也太顾家了,结婚还那么早。   从煦却听得想笑。   为了工作赶不回葬礼的是陆慎非。   丢下机会牵挂着家的也是陆慎非。   被夸贤内助为了家牺牲多的是他。   被说影响了陆慎非发展的也是他。   难怪现实可以成为小说的参考,果然人生时刻充满了矛盾。   而从煦早就不是以前的他了。   “我会问问情况,再和陆总讨论一下到底是单独开发,还是共同承制。”   能被陆慎非放进方案里的合作公司和制片人,一定有他们的优势。   陈俞惊喜:“谢谢你。”   从煦客气道:“我也谢谢你,进了我的办公室一直在聊公事,没有八卦,质疑我一个前任怎么到了前夫的公司。”   陈俞智商在线:“为什么要奇怪?鹿橙本来就是你和陆慎非的。”   当天,从煦找了个时间去陆慎非那儿,问了换方案踢掉艺壳的事。   陆慎非解释,独自制作是为了确保开发进度的可控性。   比如艺壳和鹿橙一样,都有培养自己的艺人,《无路可退》这么大的ip,鹿橙塞不塞自己的艺人进去可以自己决定,艺壳势必要把部分影视资源向自己的艺人倾斜。   这就是一种不可控。   从煦:“旧方案是和艺壳一起,你之前没想过开发进度完全在自己手里?”   陆慎非:“之前不知道你是叙幕。”   从煦:“知道怎么样?不知道怎么样?”   “不知道,这个项目和以前经手的ip没什么不同。知道了……”陆慎非思考着措辞。   从煦:“?”   陆慎非:“你的儿子我当然要视如己出。”   “……”谢谢你了。   从煦自动将这句“视如己出”当成了陆慎非的格外重视。   以他的了解,陆慎非如果对什么分外上心,确实会尽量自己全盘把控。   而在ip开发方面,陆慎非有经验,从煦没有。   尊重经验人士的决定。   从煦转头联系陈俞,告知最后结果。   陈俞在电话那头叹气:“还是谢谢你。”   又自己打气道:“没关系,叙幕老师还有别的小说,我看新书马上也快开始连载了,要是能买下新书的ip……”   从煦故意道:“你不知道?早上来鹿橙,陆慎非没和你说?”   陈俞:“什么?”   从煦:“我就是叙幕。”   陈俞:“????????”   *   因为那句“我就是叙幕”,从煦爽了一天。   事实证明,爽文剧情无论现实还是小说,该爽就是爽。   爽到下班的时候,陆慎非见了他,问:“心情这么好?”   从煦笑:“当然好,自己的楼,自己的公司,自己的ip,自己开发。”   陆慎非看看时间,才七点,难得不加班:“一起吃饭?”   从煦摇头:“不了,有稿子,出版那边要两个番外。”   《我所欲也》的番外,写之前得把全文看一下。   “最近播的那部剧的稿子?”   “嗯。”   如同朋友间的闲聊,陆慎非看看从煦,问:“小说也忘了吧?”   从煦耸肩:“那个没关系,把文看一下顺一遍就行了,不影响写稿。”   陆慎非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从煦本来还想,陆慎非嗯的这什么语气,直到他回了央湖湾,边吃晚饭边捧着手机看,看完了《我所欲也》的前四十章。   从煦裂了——   男主受从止和男主攻陆真肉了起码二十章。   肉就肉了,作为一篇剧情炸裂的朋克风宫斗,攻受肉一肉怎么了,两人本来就相互迷恋对方的美色。   但从煦每看一章肉,脑子里就跳出一点以前他和陆慎非肉的画面。   而这些画面的场景,很多都是在央湖湾的这套房子里。   卫生间浴室、客厅沙发、主卧大床、餐厅桌子。   坐在桌边吃饭的从煦:“……”   不是圣人,连眼睛看带脑活动,快硬了好吗。   门铃响了。   从煦晃了晃脑袋,拍拍脸、调整呼吸,放下手机,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从煦:“……”   陆慎非:“在看稿子?”   故作疑惑:“看什么了,脸这么红。”   从煦绷着脸,后退一步,摔上了门。 第31章   再开门, 又是好汉一条。   从煦脸上挂着笑,看门外:“有事?”   陆慎非:“邻居太吵了,借你这边加个班。”   说着往里走, 手里拎着笔记本电脑。   从煦没拦。   ——一段婚姻结束了,两人还有多年的同学朋友情谊。   现在还是一起工作的同事。   何况高中的时候陆慎非就经常来他家。   敲门、打招呼、进门, 无论在他们谁眼里, 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操作,自然得就跟呼吸一样。   关上门, 从煦也没管这位前夫, 转身去厨房:“喝什么?”   陆慎非同样不拿自己当外人:“水就行。”   从煦去倒水:“吃过了?”   陆慎非已经坐在了客厅沙发上, 正在开电脑, 闻言转头看餐厅的方向,见餐桌上吃了一半的晚饭, 道:“再吃点也行。”   从煦端着水走过去:“我只是跟你客气一下。”   陆慎非神色随意:“跟我就不用客气了。”   从煦把水搁在茶几上, 嫌弃:“谁跟你客气了。”   这场景,很有点高中时两人相处的影子。   ——从妈在店里、从爸在社区加班, 家里没人。   陆慎非过来,从煦开了门, 两人说点没营养的,接着一个在餐桌做作业, 一个在茶几旁看书。   “陆慎非……”当年的学渣从煦总坐不了太久, 作业做一会儿就要动几下。   “做你的卷子。”陆慎非头都不抬,铁面无情。   从煦转着笔, 眼睛在卷子上飘来飘去, 肩膀越来越塌,越来越塌,最后趴在桌上, 有气无力,过了一会儿,开始哼哼。   陆慎非抬眼看了看,主动道:“不会?”   有人理他,从煦立刻坐起来,转身扭头:“喝不喝可乐?”   陆慎非:“不喝。”   从煦一副没劲的表情:“唉,干嘛呀,那么凶。”   再次提议:“喝么,我请,就下楼一趟,买完马上上来。”   陆慎非看着从煦:“喝上你就能安心做作业了?”   从煦点头。   陆慎非起身:“我去买,你等着。”   从煦哪儿是为了喝东西,纯粹坐不住想溜达,跟着站起来:“我也去!”   在陆慎非开口反驳前跑过去,一把搭上肩,蹦蹦跳跳地往外:“走了,走了。”   陆慎非看看他,明显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   从煦故意转移话题,搭着肩靠近,嗅了嗅:“你洗完澡来的?”   “嗯。”陆慎非最终没说什么,收回目光,一起往外走。   从煦笑:“要不要这么客气,还洗澡,你一身臭汗我难道会不让你进门。”   今天的陆慎非也洗过了澡,换掉了衬衫西裤,穿着白T、休闲裤,状态明显比在公司的时候松散很多。   从煦没说什么,转身回餐桌旁吃饭,陆慎非也没多言,对着电脑工作。   不一会儿,客厅传来手机震动声。   陆慎非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不是问我,‘我身边都是什么人’吗。”   “嗯?”从煦转头。   “给你答案。”陆慎非接通电话,打开公放,手机搁回茶几。   陈俞的声音:“陆老板。”   陆慎非:“嗯。”   陈俞开始自己说自己的:“我后悔了。”   “我昨天不应该去你那儿的。”   “真的,我感觉我的ip生涯要到此结束了。”   陆慎非还是“嗯”,偏头看了眼从煦。   从煦的目光从茶几上抬起,挑挑眉。   陈俞完全不知道自己这通电话到底有谁在听,继续说:“你也是,项目不分我就不分我,叙幕是谁你怎么能一点消息都不透露给我!”   陆慎非终于不“嗯”了,回道:“我也才知道。”   陈俞激动了:“才?你才?!陆老板你行不行啊?你自己的爱人、法定配偶你都不了解?难怪最后会离婚!”   陆慎非和从煦对视了眼,回陈俞:“我争取过了。”   陈俞冷嗤:“你争取什么争取,你也就是工作之余回去陪陪,项目结束了临时走人,卡着零点都不知道赶不赶得上,回去陪过个生日,一点诚意都没有!”   陈俞:“你都没有诚意,让你‘老婆’感受不到一点爱,还整天丢他一个人在家,他当然不要告诉你他写了什么小说、笔名叫什么!连ip都不给你!”   陈俞口气里满是无语:“唉,你到底怎么想的?怎么能把好好的一段婚姻败成最后这个结果?”   “你都不疼老婆的吗?”   从煦:“……”   陈总,你变得很快啊。   昨天晚上是谁说“离都离了,丢远点”?   今天白天又是谁说陆慎非感情用事,做错了决定,放弃了那么好的机会?   现在就成了陆慎非只知道工作,不会疼人、没有诚意,败掉了婚姻?   正话反话都让你说了是吧?   原来“叙幕”这两个字值得这么跪舔的?   陆慎非挂掉了电话。   从煦坐在餐桌旁,无语地转过身,面朝客厅:“这种人?”   陆慎非:“这种人。”   从煦觉得可笑,皱眉:“我听费鹏程说你们很熟,你朋友就这样?”   陆慎非却道:“他不是朋友。”   从煦一愣。   陆慎非再次道:“他是合作方。”   “合作方,工作场合认识的人,会因为相关项目有共同的利益目标。”   “没有私交,私下也几乎不接触。”   “工作上如果合得来,工作中联系会多,也会相互帮忙,形成比较稳定的圈子。”   从煦没想到陆慎非会把工作生活分得那么开。   他想了想,问:“那费鹏程是什么?”   陆慎非:“公司合伙人。”   从煦:“也不是朋友?”   陆慎非:“不是。”   从煦又问:“那公司的那些人,一直跟着你创业打拼的几个‘元老’?”也不是?   陆慎非:“不是。”   从煦很意外:“你……”这么多年,陆慎非竟然还和高中时一样形单影只?   “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从煦凭着有限的记忆开始回忆。   陆慎非:“我那时候经常在外面,舍友不熟,同学认识的也不多,走的近的,有一些是费鹏程认识的,还有一些是因为我后来准备创业,大家才聚到一起。”   从煦忽然明白了。   他问陆慎非:“你身边都是什么人?”   他是意思:你身边的朋友、伙伴,怎么都对我评价这么差?都是在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   陆慎非的答案:他们都不是朋友。他也没有朋友。   而不是朋友的人,只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利益聚集在一起的人,比如陈俞,当然会根据情况做反复无常的判断。   以前,这些人眼里:陆慎非是创业公司老板,从煦在家照顾家庭——陆慎非打拼赚钱不容易,结婚太早,为了家放弃大好的发展机会太可惜。   现在,这些人眼里:从煦是拥有N多爆款ip的大神级作者叙幕,陆慎非是文娱公司老板——陆慎非肯定是因为工作太忙忽视了家庭才会导致婚姻破裂,连枕边人笔名都不知道。   陆慎非最后道:“我的朋友,一直就只有你。”   从煦因为这句话,哪怕后来陆慎非走了,也还定在餐桌旁。   他默默地想,那几年,陆慎非身边的那些声音,他听到了多少,在意吗?   而那些人,那些他因为不工作不太能遇得到,陆慎非却要时常见到的同事、合作方,难道只议论他,从来没聊过陆慎非,评价过陆慎非?   陆慎非听到了多少?在意吗?   从煦想到了那位碎嘴老邻居章阿姨。   ——“小煦啊,你那个朋友,是不是家里条件挺差的?他家是不是连肉都吃不起啊,要到你家蹭饭。”   ——“要说小陆啊,我当年就没看错,以前是学霸,现在是财神,你看你们这日子滋润得,啧啧,住个院都是单间了。”   这世界上扰人的杂音无数。   强者摒弃,弱者自困。   普通人由此在阵痛中成长,心中留疤。   从煦有些欣慰:还好,陆慎非一直是强者。   至于他自己……   从煦拿起手机,退出在看的《我所欲也》的文档,打给了陈俞。   电话一通,陈俞欢快的语调:“从总,你找我?”   从煦:“你之前说你想买我新书的版权。”   陈俞忙道:“对对,我是有这个……”   从煦:“不卖。”   陈俞:“……”   从煦:“以后的书,每一本,都不会卖给你。”   陈俞:“……”   挂了电话,从煦又爽了,耸耸肩。   他本来打算继续看文稿,毕竟这一晚上已经耽搁了一些时间,还要写番外,想了想,还是给陆慎非发了条消息。   “你既然把工作生活分得那么开,我又不在鹿橙上班,那我以前应该没有听到过那些声音。”   除了费鹏程的“三本子”和裴苑在葬礼后的多嘴。   陆慎非回复:或许。   从煦拿着手机,想了想,发过去:“就算偶尔听到了一些,也没关系。”   陆慎非回复一个问号:?   为什么和他说这些?   从煦心态稳健地回:“怕你自责,会联想过去,觉得我以前是不是也听了一些不好的话。”   没关系,你不要自责。   无论从前如何,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现在的从煦,亦是强者。   没有那么容易被伤害。   陆慎非那边没回,从煦没在意,放下手机,把餐桌收拾了,回书房看稿写番外。   从手机换到电脑,从煦看稿的速度更快,外加一个全选替换,男主受替换成A,皇帝攻替换成B,连看肉的障碍都没了,鼠标滑动,一路看到飞起。   整本书看完,除了剧情内容,从煦也从这本私货过多的架空文中理出了一些当年写作过程中的状态——   写作的情绪明显受到生活的影响。   因为无法完全摒弃,还得继续写,只能把个人情绪揉捏到小说中,以此纾解。   小说里男主受的困境,也正是当年从煦自己的处境——像一只自己把自己锁在笼子的鹰。   “你为什么不走?”小说里某个角色问,“就因为你喜欢他?”“喜欢有什么要紧吗?算什么?能比江山更重要?”   当年写这段内容的从煦,借男主的口说出了自己的内心:“我不能负他。”   “为何?”   “他只有我了。”   但最终,随着剧情一步步地推动,男主还是选择了造反。   这个剧情过程在小说中是合理的,逻辑也很分明,男主受造反造得理由充分。   其中某段,从煦反复看了几遍,看得眉心一点点蹙起——   景沅宫前的那条官道,宫灯不再准点亮起,黑漆漆一片,废弃的冷宫不过如此。   皇帝见了,却也未曾叫宫人亮灯。   龙辇下的小倌多嘴问,为何。   皇帝的目光落在远处,心里道: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从煦看着那四个字,直觉这又是“私货”。   来不及?什么来不及?   *   几年前。   “陆慎非,你要加班就加班,要出差就出差,不用管我,我真的不用你陪。”   “你别在家里行吗,我看到你就烦。”   “我最近睡眠不好,旁边有人我睡不着。自己睡自己的,一人一个房间有什么问题吗?”   “能别搭理我吗?我没抽烟也没喝酒!我就想一个人在书房呆着!”   “陆慎非,我最近情绪不好,我在这栋租了套房子,我们暂时分开住,行吗?”   “怪你?当然怪你。你妈走的时候你不在,以前家里需要你的时候你也不在,现在为什么要来关心我陪我!我不需要,你很烦!”   “我不过生日!不为什么,不想过!出去!”   *   剑虹书网,《我所欲也》,评论区。   读者A:好奇最后王朝颠覆的时候,从止还爱皇帝吗?   读者B:我觉得还爱,不爱的话,直接杀了皇帝不比留着强。   读者C:早不爱了,cp粉就别抠字眼强行挽尊了。   读者D:也不是只有爱和不爱这两个绝对的极端吧?就像普通人的生活,感情被生活冲淡,夫妻间时常争吵,但日子也能过下去啊。   *   从煦点开存着《我所欲也》所有文稿的文件夹。   网页版番外、书稿番外有好几个,却都是皇帝和男主各自的场景和剧情,没有两人同场景的剧情番外,更没有互动。   从煦想了想,新建空白页,在新文档上敲下了典藏版的番外标题:《他们》。   正写着稿子,手机屏幕亮起。   从煦过了几分钟拿起来,抽空看了一眼。   陆慎非的回复姗姗来迟:不要又这么温柔,还像以前那样处处理解体谅我。   从煦:?   陆慎非:会让我觉得还有复婚的希望。   从煦坐在电脑前翻了一个白眼,回复了十排:滚滚滚滚滚。   次日,ip内容会。   陆慎非、从煦、几个同事围着会议桌,PPT内容投影在白幕上。   PPT第一页——   ip项目《无路可退》剧情梳理   主持会议的同事一边按键翻开PPT第二页,一边推了推眼镜,严肃道:“这个ip内容的主线很清晰,两个字概括就是……”   PPT第二页——   复婚。   同事:“讲的就是一个失去所有的女人回到前夫身边重拾旧爱的故事。”   话音落定,会议室里寂静无声,是个人都在拿眼睛瞄并肩坐在一起的陆慎非和从煦。   陆慎非很淡定,在看手里平板上的ppt内容。   看了一个晚上稿子、写番外写到凌晨三点、严重睡眠不足全靠咖啡吊着的从煦:“……”   特么!???   陆慎非边看ppt边转头,像在问吃没吃一样,语气寻常:“怎么想起写这个题材了?”   从煦:你闭嘴! 第32章   这他怎么知道?   早就忘了。   从煦也撑出稳重, 当着几个项目组同事的面,淡定地回:“想写就写了,能有什么原因。”   陆慎非点点头。   同事:妈呀, 叙神的书,离婚后版权卖到鹿橙, 和陆总一起开发, 主题刚好是复婚。   大佬们的爱恨情仇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不但有波澜, 还牵扯了几千万的版权、几亿资金额的项目。   钱多到让人流泪。   主持会议的同事继续, ppt上接着是几个主角的介绍和人设。   从煦边看边一心二用, 又拿手机从云盘下载了《无路可退》的文稿。   正下着, 旁边的陆慎非从手边一摞纸制文件里抽了两本,推到从煦手边。   ——打印的《无路可退》的全文文稿, 还有《无路可退》大纲细纲。   从煦拿起来, 一边竖着耳朵听会议,一边翻看那两本东西。   翻的速度比平时浏览还要快, 用一目十行的1.5倍速形容都不过分,唰唰唰就是几页过去, 一分钟能看好几章。   边听边看还边扫细纲:讲的是一个为了追求个人梦想而选择离婚的女人,在时隔几年后, 重新回到前夫身边, 想要追回前夫、再续前缘的故事。   主持的同事正常速度地讲完了几个主要角色,扒剧情前, 大家讨论起原著小说中几个主角的人设。   “男女主前期的人设都不太讨观众喜欢, 尤其是女主。”   “之前的方案不是改了几版人设,弱化了一些‘负面形象’的吗。”   “现在旧方案不用了。”   “叙老师?”   叙幕在,又同时参与项目, 大家的第一反应当然是讨论前先征询一下原作的意见。   从煦边看文边答:“人设先不动。”   一个同事给从煦解释:“影视的着重点一般都是人设先要确定。”   从煦只是没参与过这类项目,不是创作方面的外行,没那么好忽悠:“人设从来不是独立的,永远嵌在剧情里,角色的魅力也都是通过事件反馈、人物弧光来展现。”   “就算人设要变,也要在剧情里变。”   没人反驳,也没人敢反驳,抛开叙幕的光环,从煦这番内行都懂的话,本身就很有分量。   几个同事没吭声,大家下意识看陆慎非。   陆慎非拍板:“人设放着,先拉剧情。”   细扒下来的剧情被切割成了一个个前后相连的事件。   叙幕的书,不扒不觉得,一扒就有明确的主线、完整的一个个大小事件、分明的逻辑因果,还有充足的人物间矛盾、乃至主角成长的各种内外因阻碍——非常适合影视项目。   于是整个拉剧情的过程都非常顺畅,同事们边拉边讨论剧情中可能会有的大小话题爆点。   从煦一直竖着耳朵在听。   聊到某段内容的时候,一个同事感慨:“叙老师这个主题选得太好了,婚姻真的是永恒不变的银幕热销经典,永远有话题度。”   几个同事跟着聊起来——   “不过这个题材在网文里不热门吧?我看剑虹最近的畅销书都是什么机甲科幻。”   “叙老师写书一直不怎么跟风写热题材。”   “也是,所以才出了那么多爆款ip。”   从煦听了,翻着书稿:“别夸了,聊回来。”   会议继续。   于是在这长达三个多小时的会议上,从煦顺利看完了《无路可退》。   眼睛扫到最后那个“完”,从煦默默地出了口长气。   陆慎非转头看他,无声的眼神:看完了?   从煦耸了耸肩、转转脖子,点头。   边点头边想,还好,私货有限,也没再像《我所欲也》那样参照什么现实原型,更不是在写他和陆慎非。   至少目前为止,他没有从女主的人设和剧情里看到多少自己的影子。   陆慎非也终于在这场会议的最后打开了金口,语气不重,很坚定:“人设不做变动。”   从煦认可:“角色有明确的成长弧光,每个事件里都有改变,也都有人物的闪光点,尤其到了中后期。这个人设,前期的缺点缺陷没什么问题。”   何况既然有成长,角色的起点本来就不能多高,剧情前期,有缺陷和不好的面貌实属正常。   遭到了部分同事的反对:“但人设在前期那么不好,配角就算了,主角的话,现在的观众真的没办法接受。”   还有更多问题:“如果维持原作人设不改,很多有名气的演员都不会接。”   “资方现在也会看剧本,自己看不懂就找人看,投了钱的,都不会让这么拍。”   “平台、电视台的审片到时候也难过吧,肯定会删了重新剪?”   遭到了这么多落实在现实意义上的反对,已经看完全文的从煦也纳闷了:“女主前期的人设有什么问题?”   从煦翻回ppt上人设的那几页:“不就是什么都不要了,净身出户,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了吗。”   众同事:“……”   叙神,我们给您翻译一下:“这叫抛夫弃子。”   从煦挑眉:“个人价值和婚姻中的角色,这两点的矛盾、平衡还有选择,本来就是剧情里有在讨论的东西。”   “我写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主。”   “要是写全职太太,就不叫《无路可退》了。”   陆慎非插嘴:“叫什么?”   从煦张口就来:“《买菜做饭》《伸手要钱》《婆媳矛盾》《老公出轨》。”   同事们的目光很统一地滑向陆慎非,em……出轨……   陆慎非从善如流:“我没有。”   从煦顺口回:“嗯,知道,没说你。”   同事们整齐地松了口气。   从煦看着桌上,等大家的反馈。   依旧有同事不放弃改人设:“或许可以弱化女主前期的一些形象,要么把女主一开始的离婚合理化,改成她当初抛弃家庭是不得已。”   从煦忽然问:“观众只喜欢看道德完美的女主?”   同事:“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但对主角,观众的要求普遍会更高。”   从煦想了想,问:“现在观众的要求,不都已经低到能看尽量看吗?”   换句话说,你拍的好、内容好看,观众当然不挑那些有的没的,不好看,观众自然会想,你都喂我吃隔夜饭了,起码包装漂亮点吧。   众同事:“……”   从煦举例子:“最近的《我所欲也》,剧情还可以,我看观众也没掐皇帝明明只喜欢一个,为什么还开着后宫又纳了妃子。”   众同事又整齐地把眼神滑向他们陆总。   陆慎非开腔:“看我干什么?是我开后宫了,还是你们都不想要季度奖了?”   同事们:……哈,哈哈,今天天气真好,陆总还是那么帅。   而就是这么一个人设变不变动的问题,直到会议结束,也没有确定的结果。   从煦和陆慎非并肩走出会议室,有点意外:“我以为你是老板,你说不动人设就能不动。”   陆慎非解释:“我只能作自己公司的决定,公司之外不会按照我的想法来,很可能会给截然不同的反馈。”   就像刚刚几个同事说的,他们这边不改人设,投资方、演员、平台、电视台购片部门都不认可,怎么办?   怎么办?   “只能谈。”陆慎非言简意赅。   同时果断地做了决定:“人设先不动,这两天你还会有几个会,辛苦下,剧本要趁早出。”   “我这周飞B城,会带剧本去见见电视台和平台方。”   “能说服他们,演员、投资方的问题都不会太大。”   毕竟一部片子拍到最后都是为了播,播的问题解决,就是得到了购片的平台、电视台的支持。   有了一两个方面的支持,其他方面就容易解决。   从煦理了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点头:“好。”   陆慎非说着说着,忽然道:“《无路可退》也参考现实了?”   从煦一顿:“没。”   还有,什么叫“也”?   也什么也?   陆慎非又开始轻描淡写:“那是我想多了。”解释:“主要我最近也在追《我所欲也》,不少剧情看着挺眼熟的。”   一回生二回熟,不能次次被堵得无话说,从煦反问:“不能写?”   陆慎非:“我不是这个意思。”   从煦淡定的:“写都写了,拍完也播了,稿费、版权费也都拿出来和你分了。”还放什么屁?   陆慎非:“我只是觉得……”   从煦:“?”   陆慎非侧头:“皇帝的演员选得不太好。”   从煦想说那项目他没参与,选角也不是他的活儿。   陆慎非:“主要长得不如我。”   从煦:“……………”   陆总,要脸吗?   显然不要。   陆慎非轻笑了下,走进办公室。   从煦无语地冲门里瞪了眼,继续往前,回自己那边。   刚坐下,参与这部剧的两个编剧来了,之前在公司见过,都知道从煦的身份,也都很客气:“叙老师。”   从煦也喊他们老师,说:“有点赶,陆总过两天就要,我们抓紧时间。”   两天后,人设不变、增添删改了部分剧情的剧本出来了。   周五,陆慎非带着飞去B城。   从煦赶剧本赶得昏天黑地,连着写番外的那一晚,熬了整整四天三夜。   周六,他在央湖湾的房子里睡到中午,又被电话吵醒。   费鹏程:“从总!叙大神!”   从煦揉着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举着手机在耳边:“嗯。”   费鹏程从这声带着鼻音的“嗯”里听出他刚睡醒:“啊呀,对不住,我还在想你这会儿应该醒了,在吃午饭。”   从煦没有起床气,醒都醒了,何况费鹏程打电话过来,肯定是因为工作。   他问:“怎么了?”   费鹏程:“起来收拾收拾吧,赶飞机,出差。”   从煦:“去哪儿?”   费鹏程:“H市,陆慎非今天凌晨的飞机,已经过去了。”   解释去干嘛:“不是在挑取景地么,那边影视城刚好有个搭好景的大厂棚,其他戏的剧组拍的时候特意造的,有些景我们戏刚好能用上,陆总带人去看了,让你一起,顺便见见导演。”   从煦彻底醒了,打起精神:“好,我知道了。”   事实却是,连着熬了几天,睡眠不足,根本没什么精神。   行李还是打电话叫颜诺来收拾的。   从煦自己端着杯咖啡,站在客厅里醒脑子。   颜诺把大箱子摆在客厅地上,走进走出地收拾,把东西一一归类,摆进箱子里,嘴里也没闲着:“弄项目还要写番外,现在又要出差,太赶了吧。”   “早知道就不催你了,图书公司那边晚一两周也没关系。”   见从煦一口咖啡接着一口,问:“还好吗?”   从煦端着咖啡杯,觉得眼睛有些涩,闭了闭眼:“嗯,还好。”   颜诺蹲在地上扭头看他:“没有还好吧?眼睛里都有血丝了。”   又嘀咕:“现在还不如以前赶稿的时候,至少熬了夜第二天不用赶着起来去坐飞机。”   从煦把手撑在后腰,一副年纪大了熬不起的模样,叹:“是啊,还是写稿的钱好赚。”   颜诺说者无心:“就是啊,版权多好卖,躺着赚。哪儿像他们搞影视的,熬夜当饭吃,觉都不睡的,开项目就像开坦克,拿命在换钱。”   从煦听了,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心里却轻轻一跳,好像戳中了他感受中的某个点,有些微的酸涩。   拿命换……   从煦一下想到陆慎非。   周五一早的飞机飞B成,晚上不睡,凌晨再坐飞机去H市?   现在几点?   从煦看看时间:中午十二点多。   陆慎非回酒店补觉了?   鬼使神差的,从煦一边喝咖啡一边摸手机出来,没多想,微信上给陆慎非发了一个问号。   从煦:?   陆慎非秒回:?   从煦:???   从煦:你没睡?   陆慎非:约了人聊事,在吃饭。   陆慎非:怎么了?   从煦抿着咖啡,看着手机,心道还好,吃饭和睡觉,能保证至少一个,就能保住小命。   陆慎非:对了,我下午让助理去接你,你先过去看一下景。   从煦:你不去了?   陆慎非:有点事,下午应该结束不了,晚上还有个酒局。我明天再去。   从煦福至心灵,忽然想到什么,问:你现在不会就在喝吧?   陆慎非:差不多。   从煦惊了,忙了两天一夜还要连喝两顿酒?   这不是拿命换,这是已经走在去死的路上了吧?   从煦无语,本来想说陆总,您悠着点吧,命要紧。   想想这话过于风凉,删掉,重新打字。   从煦:少喝。   从煦:我下午到。   陆慎非:好,都听你的。   从煦看着最后那四个字,地铁老人皱眉看手机.jpg   喝醉了?这调调是不是不太对。   结果马上弹出一条消息撤回提醒,“好,都听你的”没了。   陆慎非:嗯。   从煦:……   怎么说呢,只有“嗯”不觉得怎么样,来一句“都听你的”再换成冰冷冷的“嗯”,就……   不顺眼。   从煦强势挽尊,凶巴巴:嗯什么嗯,听我的! 第33章   抵达H市的时候, 果然是陆慎非的助理来接。   从煦早在住院的时候就见过他,知道陆慎非有什么事,都是这位周助理在帮忙打理。   这人年纪不大, 长得周正,眼力好、办事效率高, 话不多, 是陆慎非信任的人。   一碰头,周助就把从煦的行李箱接过去, 领着人去负层停车场。   从煦走在旁边, 低头看看表, 问:“陆总那边的局还没结束?”   周助:“结束了, 他也来了,在车上补觉。”   从煦意外, 不是说走不开的吗。   周助:“陆总中午没喝多少, 也尽早从饭局上脱身了。”   从煦挑眉:还行,至少有“听”他的话。   到地库车旁, 陆慎非还没醒,躺在座椅放平的商务车后排, 安静地睡着。   从煦和周助的动作都很轻,放好行李上车, 没吵醒陆慎非。   车子平缓地从车位里开出来。   周助驾车, 从煦坐在后排陆慎非旁边。   始出地库的时候,阳光透过玻璃斜落在车内, 亮白的光线令熟睡中的男人不悦地蹙了蹙眉心。   不一会儿, 捏着纸制文档的手伸过来,沾着新鲜油墨的文稿挡住了那些扰人休眠的光。   从煦一边挡光,一边转头看了眼身旁。   太忙太累了, 他想。   这么多年如果都是这种程度的工作量,颜诺那句“拿命换”,就真的一点也不夸张。   但从煦始终没办法用“风凉话”的姿态来审视陆慎非,更没办法感慨一句“何必如此”。   反而很明白,陆慎非不是何必,也没办法何必,是必须,必须如此。   因为贫穷的烙印,只能通过“拼命”和“努力”来甩拖。   穷人家的孩子,想要成功,更是别无选择。   这些东西,学生时代的从煦就很能理解,如今也一样。   何况陆慎非拼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学的时候就在学业和打工之间来回奔波,到了大三,谈恋爱了,还要再多一个从煦的学校,从两点一线变成三点,经常出差回来第一时间先赶来从煦这边。   “你那么忙,就别来了,要么你把你回来的时间告诉我,我坐车去你学校,跟你汇合。”从煦当年是这么计划的。   陆慎非却几乎不让他来回跑,宁可自己在路上多奔波一些。   到了学校之后,赶得及就多陪会儿,赶不及都能处几分钟处几分钟,最后再拉着行李坐车离开。   “你男朋友对你也太好了吧。”舍友同学都羡慕当年的从煦。   当年的从煦其实有点纳闷:为什么一定是陆慎非来他这边,他明明时间更空、精力也更多,陆慎非过来和他过去没什么不同吧?   “他心疼你呗。”舍友分析得头头是道。   “那他为什么不能先心疼心疼他自己,然后再来心疼那个心疼他、同时希望他能先心疼他自己的我。”   舍友竖起大拇指:“牛逼!这么绕的都能脱稿。”   此刻,从煦默默地吁了口气:还能为什么,陆总就是这么拼。   打工拼,恋爱拼,项目拼,哪儿哪儿都拼。   拼到最后,好了吧,拼离了婚,完美地复制了那条“升官发财没老婆”三喜之路。   可喜可贺,恭喜恭喜。   从煦:“……”   等会儿,有这么吐槽别人顺便拉自己陪葬的吗。   从煦赶紧刹住。   刹完回头,见没有光晒进来了,收回手。   周助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低声道:“开过去要一个多小时。”   从煦翻开书稿:“好。”   手里的稿子,是来之前让颜诺打印出来的完结文。   从煦按照当初小说发布的时间顺序扫文,决定尽快把自己以前写的那些书看完,别回头再像《我所欲也》和《无路可退》那样,别人知道的比自己这个原作多。   而手里正在看的这本,就是当年《我所欲也》完结之后开的一本。   依旧是古代架空,修仙文,书名《登仙》。   从煦在飞机上已经抽空看完了大半本,内容剧情上没什么问题,也没夹私货,就是一本在他眼里很正统的修仙小说:废柴逆袭。   唯一要说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就是这本书的主角专注逆袭、升级打怪,没有一点点感情线。   同时完全抛弃了前几本的写法和风格,行文又快又猛。   成绩倒也不差,但比起其他书,至少和前三本比起来,评论少了很多,也没有太多值得热议的话题和争论点。   而从煦只是失忆,不是失魂,他自己的书,自己看得出来写作状态。   《登仙》,写得太急太猛了,对主角的视角和心理描述非常少,对话多、场景转换快,新配角和新场景一个接着一个,好像深怕写得不够快似的。   从煦下飞机后特意登录剑虹的页面看了眼,发现果然和他想的一样:《登仙》写在《我所欲也》完结之后,日更,一天至少八千字。   目录章节显示,更新时间大多在凌晨和半夜,时不时还会在早上五六点。   点进几个章节随便翻了翻,章节末尾的作话,经常是:   “更新完,去睡了”——两三点发的稿子。   “还有一章,等我先补个觉”——五六点的更新。   这作息是有多乱?   早期的《常欢喜》和最近的《无路可退》,   一个是晚上六七点更新,一个是下午四五点,字数没到七八千,但也保证了日更。   所以这本《登仙》又是什么情况?   写的时候主角修仙自己也在修仙?   车行在路上,从煦把《登仙》一页页翻过去。   翻完见目的地没到,陆慎非也还在睡,接着继续看。   《登仙》的下一本,《天潢贵胄》,古代架空,战争权谋。   从煦习惯性先看文案、标签、类型。   《天潢贵胄》又是一本无CP?   还是没有感情线?   连着两本,从煦猜想,他那时候或许是想转型,写点读者爱看的男频热题材。   正常,当年他在剑虹写小情小爱、整本书只能赚一两千的时候,诸侯就劝过他,说嫌冷就换题材,谁还和稿费过不去。   结果剑虹APP页面的一角提示他,无CP小说是冷题材。   所以连写两本无cp,不是为了转型写读者爱看的东西?   从煦有点理解不了了。   《天潢贵胄》之后倒是写回了现代题材,18万字的中短篇,民国文,《枭首》。   从煦点开《枭首》的主页。   文案页的第一句:废稿,勿进。   废稿?   页面下拉,原来这篇稿子连V都没V,全篇免费。   评论区——   【大大这本明显写的不行,是当时的状态不好吧,难怪都没有上架入V。】   【剧情还行,是叙大的风格,感情线真的好混乱啊,但是叙大前面几本的感情戏都写得很好啊,这本怎么回事?】   从煦挑眉,是啊,怎么回事?   再去看下一本。   从煦留意到开文时间,距离《枭首》完结过去了整整半年。   也就是说,状态不好V都没V的《枭首》之后,他有半年没写文?   从煦忽然意识到什么,拿着手机的坐姿定住了。   重新回看《枭首》之前那几本书的更新日期和时间……   他辞职照顾陆妈妈是在毕业后一年,《常欢喜》写在陆妈妈去世前后,也就是他毕业后的第二年,之后他就紧跟着写了《昨日月光》《我所欲也》《登仙》《天潢贵胄》,这是第三年……   如果说写文的状态就是他的生活状态,不再写感情戏代表一种现实情感上的割裂,那他和陆慎非,婚后三年就掰了?   分居可能更早?在状态最为波动的《我所欲也》完结前后?   所以婚后的感情最多只维持了两年半?   两年半????   离婚证明明是半年前才扯的,在郊区的房子和颜诺一起住了有一年。   从煦一直以为他和陆慎非是先分居再离婚。   当初刚失忆,陆慎非一个电话就来了,来了就亲,从煦后来知道离婚,还想可能是刚离婚还有点残留的感情在,外加知道他人差点没了,陆慎非才会那么动情。   现在……?   早就掰了、拖拖拉拉半年才离婚,那陆慎非接到电话来什么来,来了亲什么亲?   也失忆了?   从煦默默扭头看旁边。   车子遇到减速带,轻轻一颠。   陆慎非睁开了眼睛,眼神带着些微的惺忪,第一眼见到从煦,下意识伸手,安抚似的,握住从煦的手背捏了捏,就这么掌心覆着手背,重新闭上了眼睛。   ——如同每一个他们一起坐火车回老家的寒暑假。   也是这样,路程的后半段,两人打着瞌睡,遇到颠簸,忽然醒来,陆慎非会来握他的手,轻轻捏一下。   是下意识的、本能的亲密举动。   从煦心底咯噔,睁大眼睛,后知后觉地醒悟了一个被他之前自动忽略的关键问题:   陆慎非现在对他,还有感情?   这时,陆慎非再次睁眼,终于醒透了,意识到什么,也是一愣,抬起脖子看了眼伸出去的那只手。   从煦也垂眸看了眼,等着陆慎非先反应。   谁成想陆慎非影帝演技,先是很自然地收回手,接着抬起来在额头上敲了敲,含糊地平静道:“中午喝得有点多。”   从煦不想呵呵,比起呵呵,他一个作家更擅长文字攻击。   从煦幽幽道:“不怪你,怪我,是我趁着你睡熟的时候拉着你的手握住我的,都是我。”   “……”陆慎非不愧是经历过各种场面的大老板,闻言默了默,淡定地回:“也怪我,我也有责任。”   从煦:“?”   陆慎非:“手的意志力不够坚定,被你一拉就拉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车的周助:我怀疑你们在调情…… 第34章   要看的室内景棚在影视城, 是前不久某部戏的专用景棚,其中有几处景很适合《无路可退》,陆慎非无意间发现, 特意带从煦过来看。   到了地方,景棚里一转, 果然合适, 从煦当场点头,陆慎非便打了几个电话, 托关系订下了这个棚。   看完棚, 立刻快马加鞭地去见约好的导演。   路上, 陆慎非简单向从煦介绍了这个导演, 以及他为什么会想和这个导演合作。   “吴导早年拍过不少婚恋题材,拍的内容都很有质感, 算是路子很正的导演。”   “他太太就是全职主妇转型事业女性, 对我们这个ip也很感兴趣。”   从煦问在点上:“今天和吴导见面,目的是什么?我需要特别注意什么?”   陆慎非:“说服他。他还在考虑, 这种导演,不缺钱、不缺项目, 眼光比较高。我之前和他聊过几次,都没有完全说动他, 前几天特意告诉他, ip的原作也会参与制作,但愿和你聊过之后, 他能点头。”   约的地点在影视城附近的某私人会所, 吴导有着中年文艺男士的气质,穿着改良版的中式衬衫、步鞋,半头灰白的中长发, 手腕上一窜小叶紫檀。   整个过程意外地顺利,甚至都没有聊很多剧本的剧情内容,吴导一上来就夸了从煦,说最近的《我所欲也》他也追更新了,剧情内容很不错。   又攀起了关系,说早年的那本《常欢喜》,也约过他执导,自嘲当时没眼光,清高看不起网文ip,连剧本都没看,错失了那么好的内容。   从煦和陆慎非对视了一眼,看来叙幕的光环作用不小。   其他的,便是有的没的瞎聊。   从煦一个整天对着电脑写书的人,没那么多话,陆慎非也不是见了人就侃侃而谈的性格,但从煦注意到陆慎非很会掐点,回复的每一句话,要么让吴导说得更多,要么能捧起吴导更多的兴致。   直聊到临近晚饭,吴导还没有结束的迹象,陆慎非中途看了眼时间,借口去卫生间,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后继续作陪。   吴导便在会所做东,请了顿晚饭,三人一直吃到晚上九点。   一从会所出来,周助快步迎上来,告诉陆慎非:“那边还没结束。”   征询着问:“还去吗?”   陆慎非晚上又是一顿酒,酒气弥漫在身上,疲惫敛尽在不动声色的表情下:“去。”   说着看从煦:“还有个局,我去一趟,小周送你回酒店。”   从煦恍然:“你之前出去,就是去打电话给那边,说你晚上晚点到?”   已经两顿酒了,从煦问:“一定要去?”   这四个字或许有什么问题,陆慎非听了忽然一顿,带着酒气的神色间荡开一股从煦看不懂的含义和沉默,静静地回视着。   从煦点点头,表示理解:“你去吧。”   繁华的都市在霓虹中迎来又一夜的灯红酒绿。   从煦换到了副驾坐,他酒量的底子练的不错,喝了跟没喝一样,一边拿着手机看《天潢贵胄》,一边和开车的周助闲聊。   “陆总的饭局平时都这么多?”   周助:“是有点多,主要这个圈子里的人情关系多,有时候有钱也难办事,关系就显得很重要,没办法不维护。”   从煦:“我主要没想到一天能分别在三个地方连喝三顿。”   周助开车的人,转头看了眼副驾。   从煦也看他:“嗯?”   周助这才道:“这三顿其实还好,喝的有限,中间还有时间间隔。之前有个局,从白天到晚上,一直是那么几个人,地方都没换过,结束之后陆总在医院挂了一周的吊瓶。”   从煦不再问了。   当晚,从煦熬夜肝完《天潢贵胄》,凌晨下楼,出来觅食,刚好看到从出租车上下来的陆慎非。   才回来?   现在?   从煦惊讶,看看时间,一点多。   更让他意外的是,陆慎非下车后并没有直接回酒店,反而背对着酒店大堂,就那么干站着吹冷风。   像是在等人,更像是纯粹干站着。   从煦觉得自己这大半夜的有够无聊,陆慎非站着,他就这么看着,陆慎非没动,他也没走。   直到酒店值班的大堂经理以为有什么事,快步走向从煦:“?”   从煦向大堂经理摆摆手,穿过玻璃门,走了出去:“不上去?”   陆慎非回头。   看到从煦,他也意外,不光意外,还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从煦:“?”   陆慎非不知喝了多少,神色都已经靡了,疲惫写在眉眼间,整个人在这夜里,透着股没来得及敛起的孤寂感,声音也很沉,道:“喝多了,酒气重。”   从煦挑眉,这需要解释吗,他知道啊,何况喝多了有酒味不是很正常么。   “你是不是喝多了自己走上不去?”从煦准备如果需要就帮忙搭把手。   陆慎非摇头:“可以走。”   从煦再挑眉:“那你不上去,等人?”   陆慎非就那么站着,两只手插在裤兜,于深夜中、酒店大堂透出来的灯光下,沉默地看着从煦。   从煦:“?”醉了?   陆慎非语气平缓:“你不喜欢我带酒气回家。”   从煦:“……”   陆慎非终于道出了为什么人都回来了还站在这里的原因:“我先散散酒气,等会儿再上去。”   可上面不是家,只是酒店。   他早没家了。   而家没了,习惯还在。   如今这个习惯,都只剩陆慎非一个人记得了。   骤然的沉默,空气都静了。   从煦默了会儿,多少有点尴尬。   尬了几秒,脑子里灵光一闪,等会儿……   从煦:“我自己什么都喝,让你不要带酒气回家?”   他什么时候变这么双标了?   或许是被他自己diss自己的样子逗到了,陆慎非倏地抿唇笑了下。   尴尬的气氛打破,从煦冷静理智、好声好气:“早点上去吧,很晚了,明天不是还有事吗。”顿了顿,“我以前瞎提的要求,你别当真。”   陆慎非:“嗯。”还站着。   从煦偏头示意大堂:“走啊。”   陆慎非依旧没动,问:“出来吃夜宵?”   从煦无语:“先管你自己,别管我了。”   陆慎非又静了,露出了和会所门口分别前一样沉默幽深的表情。   陆慎非:“我不是‘一定要去’,你不喜欢,我也可以不去。”   不去出差,不去加班,不去应酬,不喝得满身酒气。   陆慎非:“我也不是想管你,我只是想你别挂我电话。”   “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哪儿。”   从煦消化着这些话,同时认真地分辨着陆慎非的眼神,最后确认:“陆慎非,你真的醉了。”   次日,陆慎非皱着眉,忍着宿醉的头疼,缓缓睁开眼睛。   从煦穿着对襟浴袍、胳膊支着脑袋,侧躺在床的另外一侧,隔着泾渭分明的安全距离,好整以暇:“醒了?” 第35章   从煦原本也不想这样。   他很困, 想觅食完就回去睡觉,但不能不管陆慎非。   结果把人带上楼,陆慎非掏不出自己房间的房卡。   两人站在走廊里, 从煦低声问:“卡呢?”   陆慎非醉得很平静,也很彻底, 裤兜里来回摸了摸, 皱眉,不说卡的事:“没关系, 从煦在家, 我喊他开门。”   从煦:“……”   真当刚刚楼下吹风散酒味是准备回家的?   从煦计划怎么把人带上楼的, 再怎么把人带下去, 去前台刷脸要陆慎非房间的备用卡。   但陆慎非早已竭力,倚墙低着头, 眼睛都闭上了。   从煦只能把人带回自己房间, 床上一扔,脱掉鞋袜。   陆慎非闭紧着眼睛睡熟的面孔, 在墙头灯暖黄色的灯光下都透不出多少血色,从煦一边给他脱鞋一边看, 自己的眉头都皱上了。   心里还骂骂咧咧:拼也不是这么拼的,命没了找谁拼去。   喝到这个点, 他还打车回来干嘛, 不会酒店附近随便找个旅馆睡一晚?   湿毛巾呼噜完脸,从煦站在床边严肃地看了看, 伸手去解陆慎非的皮带——衣服就留着吧, 裤子脱了,穿着睡得多难受。   从煦本是好心,抱着睡觉就让他睡舒服的原则, 结果扒了皮带裤腰往下拉,正中央某个激凸的条形体闪亮登场。   “……”从煦近距离看到,顿了下,喉结翻了翻,赶紧脱完拉过被角,肚子上一盖。   忙活完,懒得再下楼找吃的了。   陆慎非睡得安静。   渐渐的,酒气在屋内散开。   从煦的前半夜躺在沙发上,做了几个梦,很乱,一会儿是他锁在书房自己喝酒,一会儿是陆慎非带着酒气应酬回家,一会儿又回到那套婚房,两人从浴缸做到床上。   骤然醒来,从煦觉得腰疼,这沙发睡得也太难受了。   可见这么多年好东西用着有多养尊处优,大学里硬板床都天天睡,现在一个沙发都躺不了。   摸到床上躺下,得救了。   可那之后,从煦再没睡着。   他在黑暗中看着陆慎非安静沉睡的轮廓,既觉得这种同床共寝的感觉很陌生,又因为身旁躺着的是陆慎非,觉得心里很安定。   又想,陆慎非果然做到了,在30岁之前,成为了他20岁时想象中的样子: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   从煦觉得无论是20岁的自己,还是如今的自己,都能欣赏这样的成功。   又思绪发散地在心里道:陆阿姨在天之灵,一定为儿子的成功感到高兴。   但人活着显然不只为了事业,从煦越睡不着越冷静,越冷静越想,他得劝劝陆慎非。   所以此刻,陆慎非一睁眼,从煦就是一副早等着他的架势。   陆慎非把眼睛闭回去,从煦伸腿隔着被子踢了他一下:“别闭了,没做梦,你睡的我的床。”   陆慎非重新睁开眼睛,眼神意味深长。   从煦看懂了,无语:“……你也就睡了个床。”   陆慎非跟着转身侧躺,和从煦面对面,问:“所以也是床帮我脱的裤子?”   从煦想拿枕头盖他:“是我。”   “穿外裤睡不难受?”   陆慎非神色寻常:“我一般裸睡比较多。”   从煦顺着这话:“知道了,下次喊小周过来帮你脱。”   陆慎非弯了弯唇角,大清早心情很不错。   从煦直奔主题:“说几句。”   “嗯。”   从煦认真道:“站在朋友的立场,想劝你,以后别这么喝。”   “工作再重要,也没命重要。”   “作息生活健康点,反正钱可以慢慢赚。”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对吧?”   陆慎非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我就记得在楼下碰见你。”   从煦说完想说的,坐起来,胡诌地回:“是啊,问我要钱,说还能再干两斤二锅头。”   忽然想到什么,问:“你房卡丢了?”   陆慎非跟着起来:“可能,不记得了。”   床边一站,白衬衫、黑内裤,大长腿,堪称完美的倒三角身材。   陆慎非在解衬衫纽扣,赤着脚,一边往浴室走一边道:“借你的卫生间,洗个澡。”   从煦想说你最好找前台拿房卡回去洗,洗完还能换身干净衣服,转头瞟见陆慎非,上下扫了眼,挪开视线:“哦。”   浴室里传来水流声,从煦一边喝水一边默默自我唾弃:看什么看。   等陆慎非洗完、裹着浴巾出来,露的地方换成了腰以上:这男人显然有在健身,腹肌、人鱼线一个不少,肩膀和手臂的线条都练得格外流畅紧实。   从煦又扫了一眼,怀疑自己之前的“劝告”都是废话。   这身材,怎么也不像不把健康当回事的人。   从煦又开始喝水+自唾:看什么看。   陆慎非在床边接了两个电话,挂掉后打给周助,让他拿备用卡,去他房间拿衣服,再把衣服和卡一起送到……   陆慎非抬眼看从煦:“几零几?”   从煦顺口道:“0806。”   陆慎非:“0806,嗯,从总房间。”   从煦:“……”等会儿,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对。   从煦扭头看陆慎非。   陆慎非挂了电话,一手手机,一手掐腰,坦坦荡荡:“放心,小周嘴很紧,不会把话到处乱传。”   从煦:“……”传什么?什么话?   根本什么都没有好吗!   等门铃响起,门口除了一个装衣服和房卡的纸袋,周助的人影都没半个。   避嫌避的相当用心,不愧是陆总的御用助理。   从煦默默理解了一下周助这做法背后的心理历程,肝都觉得疼。   陆慎非站在床角,准备换衣服。   从煦诚恳建议:“要么你去卫生间,要么回你自己房间。”   话音刚落,陆慎非腰上的浴巾跟着掉在地上。   “……”从煦默默转开眼睛,这回是把腰以上和腰以下连带着腰一起扫了个遍。   就……很棒。 第36章   事实证明, 陆慎非棒的不止身材,还有业务能力。   从煦本以为自己的H市之行就此结束,陆慎非在后面几天, 又带他见了几个项目相关的合作人,还约到了刚好也在H市的某卫视电视剧采购部负责人, 又与负责这次选角工作的某传媒公司开了一个远程视频会议。   这个时候, 从煦能明显感觉出来,他作为叙幕的身份很好用, ip作者的光环令他得到了足够的重视和尊重, 同时, 陆慎非的面子也很好用。   比如讨论选角的时候, 合作的公司除了听取从煦的意见,也很重视陆慎非的一些补充要求。   再比如见卫视那位采购负责人, 陆慎非的面子就比从煦好用的多, 尤其当对方见过了面,对叙幕的好奇得到满足之后, 和剧相关的具体内容,几乎都是在和陆慎非沟通交流。   不仅如此, 从煦也在这几天一个接一个的行程中,从ip相关的工作之外, 旁观了陆慎非的强悍——   鹿橙不止做剧, 也涉足其他文娱相关。   可能是公司结构较为扁平的关系,也可能因为陆老板本来就分管很多工作, 出差在H市的这几天, 陆慎非的电话就没停过。   这其中艺人相关的事处理的最多。   从煦这才知道,陆慎非自己还带艺人。   当然,陆老板不是什么人都带, 能让他带的,自然是个能在娱乐圈顶层排得上号的大咖。   大咖也不止是大咖,同时还是鹿橙占股不多的小股东,又把自己的工作室挂在了鹿橙下面,也签了几个待捧的小艺人。   据说最近正当红的某直播平台一姐,经纪约也在鹿橙。   又据说一周那么多热搜,一定会有那么几个娱乐圈相关,和鹿橙或直接或间接的扯上关系。   “哇!”某次陆慎非又去打电话聊工作,从煦不远不近地隔着道玻璃门看过去,由衷地发出了一声赞叹。   平时屁都不放的周助这个时候有话说了:“我们陆总还是很有魅力的。”   这话从煦认可,随口聊起来:“他上学那会儿,尤其是大学的时候,就已经是个头号风云选手了。”   带着纯欣赏的眼神:“想追他的、追过的、暗恋的、明恋的,能绕北门排三圈。”   周助也不愧是周助:“最后还是落在从总您手里了。”   从煦摆摆手,“嗨”一声:“运气好,沾了认识比较早的光。”   好汉不提当年勇:“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周助很会聊天的样子:“过去的陆总,肯定没有现在的陆总好,人都是越过越成熟,越活越精彩的。”   从煦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根本不理这茬,自顾感慨:“是啊,花花世界的小妖精那么多,陆总被婚姻这个围城困了那么多年,也该精彩精彩了。”   周助:“……”   从煦八卦脸:“哎,你们陆总最近……”   周助回得飞快:“没有,单身,独居。”   “……”从煦扭头看周助。   周助一脸正气:“陆总没有精彩的花花世界,陆总只有枯燥的加班和工作。”   从煦觉得这天越聊越死了:“别那么严肃,我就随口问问。”   周助板着脸,格外严肃:“真的,平时都是我跟着陆总,我发誓。”   从煦:“……”这助理得年薪千万了吧,也太护着老板了。   几天后,从煦独自回程,同一天,陆慎非另外一班飞机飞异地,继续出差。   据说是之前鹿橙参与的一部剧快杀青了,按照惯例,过去看看。   在候机大厅分道扬镳的时候,从煦听说那剧是和艺壳合作的,随口问:“陈俞也去了?”   陆慎非想都没想:“我没问他在不在,他如果在,我到时候要么提前要么晚一点再去剧组。”   从煦默默扭头。   陆慎非:“能不见就不见。”   从煦憋了半天:“什么毛病?”   好歹跟艺壳也是合作了这么多年的事业伙伴,陈俞私下里得罪他,公事上他都没多计较,陆总在这儿摆什么划清界限的态度?   陆慎非解释:“是我自己,最近看他不顺眼。”   从煦挑眉:“哦。”   那你自便。   陆慎非又开始跟从煦划三八线:“别误会,不是因为你。”   换在之前,哪怕只是早了一两周,这话从煦都是信的。   可如今,想到陆慎非对他可能还有感情,什么“不是因为你”,听起来就很刻意。   从煦又哦了一声,混过去了,心里想,是这样吗?   等到登机,从煦独自拉着行李箱排队验票。   排队的时候、验票前,他特意四周扫了一眼,没看到人,等上了登机桥,从煦特意在桥廊入口处挨边站了会儿,同一班飞机的其他乘客陆陆续续从自己面前走过去。   没什么人了,从煦的目光浅浅地探出来,隔着连通桥廊的走廊上的落地玻璃,看到了站在候机厅落地窗前、往飞机方向看的陆慎非。   那一瞬间,从煦心里有些复杂。   一直到上飞机,他都在消化陆慎非对他还有感情的这个可能,或者说是事实。   偏偏陆慎非还要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来条信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问:登机了?   从煦看着那三个字,直到空姐过来提示手机关机,才回道:马上飞了。   后面整个机程,从煦就像他拿着pad在看的那本《枭首》,剧情走位不稳定,他跟剧情一样不稳定,思绪发飘。   ——他和陆慎非,纯洁的同学朋友情,是在大二那年忽然变味的。   那时候陆慎非已经在校外打工了,工作时间不长,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学校,从煦课业不多,时不时坐车过去。   每次离开,都是陆慎非去图书馆,顺便送半程,两人在中途道别,一个往校外,一个去看书。   忽然某天开始,陆慎非不去图书馆了,会把人一直送到大门口。   从煦反应慢了几拍,一开始发现的时候还奇怪,问陆慎非:“你今天不去图书馆?”   陆慎非也不说别的,就道:“嗯,不去。”   送了几次后,从煦觉得有点不对,哪里不对说不上来,就每次快到图书馆的时候特意道:“你去看书吧,我自己走了,从大门口回图书馆也挺远的,浪费时间。”   陆慎非依旧不说别的,只道:“不远。”   再几次,从煦快到图书馆的时候就有点焦虑,好像得了A大图书馆ptsd:“你真的不去图书馆?你最近都不看书的吗?”   陆慎非看看从煦:“不看。”   不看书的人、坚决要把人送到大门口的人,这次把从煦送到校门、送出校外、送上公交站台。   从煦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一旦没话安静下来,就透着股道不明的古怪。   从煦试图缓和氛围:“你怎么不干脆把我送回学校。”   陆慎非的目光在傍晚的暮色下透着沉静的深意,点头:“也行。”   等车到了,看着公交在站台前缓缓停稳,牵上从煦的手,跨步上车。   后来那一路,陆慎非就没把手放开,从煦像个超大号真人挂件,一手挂在陆慎非手里,一手挂在公交扶手上,没有思路,大脑空白。   中途陆慎非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从煦一秒回神,无不期盼着陆慎非赶紧松开手接电话,他好顺利把手拿回来,结果陆慎非骚操作不断——   他硬着没放开从煦,另外一边的手绕到裤兜处,把手机一点点摸了出来。   亏得胳膊长、手长。   从煦:“……”   后来到站了,陆慎非依旧没说什么。   从煦看时间晚了,回去的公交八点半最后一班,便催陆慎非到此为止,赶紧到马路对面等车,别错过回去的车。   陆慎非却说:“你宿舍离得不远。”   路灯与月色交织,从煦心口咚咚直跳。   再后来,两人一起打着朋友的幌子,暧昧了一段时间。   有次手机信息聊天,聊到某个话题,从煦道:“你很喜欢送我啊。”   陆慎非:“把‘送’去掉。”   如今,连‘送’都开始隐晦无声。   可明明,他们早已度过了20岁的不成熟,成了更有担当更有能力的社会人。   “亲爱的旅客朋友们,飞机已安全……”   飞机和思绪同时落地,从煦神色如常地收起pad,把那些旧爱往事,留在了千米之上的云端。   拉着行李箱往外走,接机大厅,费鹏程:“从总!”   “?”   他怎么来了。   反正不在公司,也不是在上班,从煦没客气:“哟,小费?”   “……”   *   费鹏程会来,自然是因为有工作。   回去的路上,费总亲自开车,一边往回赶一边解释:“谢颖来公司了。”   谢颖,《无路可退》的头号女主人选。   ——34岁,知名演员,30岁那年因出演某剧中备受争议的女反派,获得次年的金花奖最佳女配,自此一路扶摇直上,女一不断,事业翻红。   从煦对这位女演员有印象,但她不是因为鹿橙这边换方案、不改女主人设的关系,上次又拒演了吗?   确实拒了,不但拒,还因为鹿橙这边的忽然变动,差点和陆慎非翻脸。   用谢颖本人的话:女主前期“差”成那样,人设不动就让她演,是觉得她这几年太红了,想替她招点骂?   从煦:“怎么又来公司了?”   费鹏程:“陈俞刷脸去劝的。”   由衷地赞许:“牛还是陈总牛。”   从煦已经经由这次出差,见识过了陆慎非在圈中的面子,好奇:“看来陈总比陆总面子大?”   费鹏程:“那不至于。”   谢颖当年那个拿奖的角色,正是陆慎非极力向谢颖推荐的,可以说,没有当年的陆慎非就没有如今的谢颖,所以在谢颖这边,谁的面子都不可能大过陆慎非。   费鹏程向从煦解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陈俞能刷脸,纯粹因为艺壳和鹿橙关系好,外加陈总会做人,拉的下脸面好声好气地去哄人,再加上陈俞手里有几个资源,正是谢颖最近需要的。   但谢颖并不是个八面玲珑的女演员,对人对事,她一向很有自己的脾气。   对《无路可退》,看过剧本也看过原著的她亦有自己的理解。   “离都离了,为什么要回头?”   “没有男人会死吗?”   “那个男人几年后变得再优秀再有钱,甩都甩了,为什么不能直接忽略掉往前走往前看,前面没有好风景,还是没有好男人?”   “叙老师,”全素颜的谢颖气质干净又干练,聊到工作,直来直去,想说什么说什么,“书我看了,真的很好看,抛开女主的一些人设,整本书我都很喜欢。”   “但我真的不明白,”34岁的谢颖有过一段婚姻,结束在成名前,她不光可以带入离婚女性的角色,她本身就是离婚女人。   “为什么在给女主设定一个为了自我价值抛弃家庭的人设之后,再让她选择回头?”   “女主自己的立场,走了又回来,离婚了又想复婚,不觉得羞耻吗?”   “叙老师,不瞒你说,我自己就离过婚,我真的很明白离婚的人的想法,至少我这样的,既然选择离了,轻易不会回头,复婚更不可能。”   “所以还请你谅解,站在我的角度,真的不太能理解这样人设的女主。” 第37章   没有男人当然不会死。   可《无路可退》讲的就是一个女人离婚后又主动回到前夫身边想要再续前缘的故事。   内核如此, 什么男人不男人、死不死的,摆在这样一个故事面前,根本都是废话。   就好像地基都打了, 再来否认整栋楼的设计,一点意义都没有。   但从煦这个原作, 经过最近这段时间对项目的深入, 能理解各方对女主人设的犹豫:确实跌破了正常影视剧女主的下线。   ——为了追求个人价值而选择离婚,离婚后上了两年学, 本以为毕业后能找个好工作, 有一番作为, 却运气不好赶上失业潮, 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又在这个时候执意回到前夫身边。   用项目组同事的话:这样的女主, 不用演三集, 不,半集都不用,第一集出场三分钟,就能因为人设被骂上热搜。   其实别说电视剧, 早在《无路可退》连载更新的时候,女主江蓉的各种立场、做法、选择, 就在评论区被很多读者诟病、激烈争论过。   而演员又和读者不同, 读者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不信任”女主,非议、否定, 饰演该角色的演员却需要对角色有足够多的信念。   谢颖能不顾角色本身的设定, 问出一句没男人会死吗,可见本身是个很骄傲、对感情果决分明、爱恨分的很清楚的女人。   从煦也知道,谢颖未必是看不起女主, 可能只是纯粹无法理解女主的选择。   也确实如此——   谢颖:总觉得有点贱。   从煦刚回鹿橙,才坐下,行李箱就摆在办公室门边。   他回的匆匆,谢颖也来的很赶,说是行程中途抽空过来,很快就要去机场。   既然这么赶,从煦自然没办法和谢颖细聊,便在听完女演员的一番困惑和否定后,边坐在办公桌后开电脑边问谢颖,之前和陆总聊的如何。   又在开完电脑后,给陆慎非那边发了条消息,问之前和谢颖都聊了些什么。   陆慎非还没有登机,消息回得很快:聊了聊书,还有一些剧情、男女主人设。   谢颖的回答大差不差,说完后提前打招呼:“今天就不聊书和剧情了吧。”说完看看时间。   从煦点头,手摸上键盘:“嗯,聊点实际的。”   谢颖正暗自纳闷眼前这ip原作是怎么坐进鹿橙办公室的,从煦把电脑屏幕转了过去,说聊实际的,就聊实际的——   “这是剑虹网站,《无路可退》的后台。”   “文章总点击、评论、订阅、话题楼,数目都很清楚。”   “这是《无路可退》在剑虹总站的积分排名,热度排行。”   “这几个图标,代表《无路可退》目前已经卖掉的各项ip。”   “这是我自己的私人文件夹,上面的表格是《无路可退》目前拿到的各种国家、省市级别的奖项和特项政策津贴,国内国外的出版、销售情况汇总。”   如果说ip级别、项目大小、制作方能力、片酬、成本、导演等等是一个演员衡量一部剧的常规参考,那此刻从煦给谢颖看的这些,便是非常规的部分。   尤其是那份私人文件。   奖项竖着排下来,一溜一长串,各种名目。   出版分了国内国外,国外又细分了各种语言。   谢颖看愣了。   从煦实际话题实际地聊:“我的书,从来什么都不缺。”   谢颖:“……”   从煦态度温和,语气真挚:“我能理解演员对角色的选择和挑剔,但抛开角色本身而言,就选择权方面,作为叙幕,作为原作,我本人对演员也有选择和挑剔的空间。”   谢颖缓缓回神,不再像之前聊角色时那么刺头儿,语气缓和了不少,解释:“我不是挑剔,是我和陆慎非之前说好了,他也承诺过我,女主我演,人设会变一点,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方案又……”   从煦大方认下:“方案是为了我改的。我本人参与ip开发后,也坚持不动人设。”   谢颖收好自己的声音,不再像刚刚那样想说什么说什么,也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叙幕并不是她理解的那种只会埋头写书的作家。   ——她以为她在和作家探讨角色,结果人家作家在和她聊现实。   什么现实?   爱演不演、老子的ip多的是人排着队来演的现实。   牛逼、强悍。   还能怎么着,只能怪她自己眼盲心瞎。   又暗骂陈俞坑她,说什么见人聊人、见鬼聊鬼,见了原作聊原作,要用自己对故事、角色的理解和分析来打动、感动、触动作家。   还说什么写书的创作人一般都比较感性?   感性?!   要不是这张脸完全不对,她差点以为面前坐的是陆慎非。   想到陆慎非,想到以前那个全凭理性在工作做选择的陆慎非,谢颖下意识的跟着理智起来,再看着眼前的“实际”:“这边在接触其他女演员了?”   从煦实话实话:“这倒没有,陆总还是倾向你。”   谢颖松了口气,还好。   从煦又跟着一句实话:“不过今天见过你之后,等陆总回来,我会建议他开始接触其他女演员的。”   谢颖眉头轻轻一皱,立刻有了紧迫感,脑子也在飞速运转,好声好气地问:“人设真不动?”   从煦坐在办公桌后,像一个在进行商务谈判的商人,态度坚决,信息足够:“不动,人设、剧本,我都会亲自把关。”   亲自?谢颖又开始暗自沉吟。   她到底是个34岁的女演员,再有性格也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立刻堆上笑,商量的口气:“那要不……容我回去再想想?”   说着起身。   从煦“请”的手势,跟着起身,准备送她。   谢颖拉起了关系:“其实我和鹿橙这边的陆总很熟的,演不演的,也就一句话的事。”   从煦跟着道:“我和陆总也熟。”   谢颖笑:“那不是正好吗,大家都是朋友。”   朋友和朋友,就不用聊什么角色剧本和现实了,谢颖是个爽快人,更是个直肠子,悄悄问从煦:“这戏演了,剧能火吗?不会只是挨骂吧?”   从煦想了想,尽量客观道:“我也不至于写个只会被人骂的女主。”   又道:“书红剧不红,我也很没面子。”   谢颖一下就开心了,走到门口,冲从煦招招手,大姐大的豪爽口吻:“改天有空,叫上陆慎非,一起出来吃饭。我请。”   从煦点头,也实在道:“角色的事,还请尽快决定。”   谢颖人都走了,特意转身扭头:“我信你和陆总也熟了,工作的样子看起来真像。”   像?   从煦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挑挑眉。   谢颖挥挥手,走了。   人一走,费鹏程钻进门:“颖姐笑那么开心,成了?”   从煦淡定地坐回桌后,关掉几个文件和网页:“差不多。”   费鹏程习惯性抬手攥拳,兴奋道:“YES!”   从煦淡淡道:“不熟,出去。”   费鹏程麻溜地低头闪人。   没其他人了,从煦才自顾笑了,是那种一个事情办妥、可以预见会成功的开心的笑。   笑完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没有细想,给陆慎非发过去两个字:成了。   发完起身,桌子后走出来,一边耸肩活动筋骨,一边露出自信满满、精力充沛的神情。   这感觉太好了,难怪那些有钱大老板还是会拼命工作,金钱上的满足可远不比这种精神上的获得。   陆慎非打来电话,好像很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问:“开心吗?”   从煦笑道:“开心啊。”顿了顿,“女一搞定,你那边如果顺利,再过段时间,就能顺利开机了吧?”   陆慎非明显心情也好,一个音调都显得分外轻快:“嗯。”   从煦心情好,事业心得到满足,什么前夫什么以前恋爱,通通抛到脑后,觉得那些就是小case,不足挂齿,男人么,还是搞事业最开心,爽快地在电话里道:“回来一起吃饭,庆祝一下。”   当晚,陆慎非就回来了——临时改的行程,谈完就去机场。   这导致有些工作不得不马上处理,飞机上又休息不了。   周助一开始觉得太赶,想劝,端倪老板神色,一下明白了什么,不再多嘴,老老实实买机票。   到了机场,还问:“要买点什么带回去吗?”买给谁,不言自明。   陆慎非没动,坐在vip候机室的沙发上处理电脑文件:“不用了。”   不用?   周助觉得奇了,以前不都买的吗,而且是每次。   陆慎非没有多言,继续工作。   周助想了想,自己悄无声息地去买了。   买回来,摆在沙发一角,陆慎非抬眸,沉默地看了两眼。   周助解释:“万一用得上。”用不上大不了扔掉。   毕竟出差回去带礼物,是他陆老板的“老规矩”了。   却听陆慎非缓缓道:“带东西是心意,心意是一种表态。”   周助:“啊?”   陆慎非:“证明你在外工作,心里还牵挂着家里。”   周助明白了,不买就代表不用特意准备这份可以表达出来的牵挂家庭的心意了。   周助同时不解:“为什么?”   因为离婚了?没人在意这份心意了?   当晚,十点多,陆慎非抵达公司。   从煦还没走,刚和项目组连开几个会聊完,见陆慎非这就回来了,看看时间,项目合同一掀一合,起身走出来:“刚好,夜宵就当吃饭了,吃完下班。”   两人一起下楼,陆慎非随口道:“太赶了,这次没带礼物。”   从煦转头,用看神经病的眼神,一脸莫名:“逛街挑东西付钱,有那时间,不能拿来上班开会?”   陆慎非顺着这话:“从总,以前你这么说,我也不至于后来被离婚了。”   从煦笑了:“以前我有这事业心,还会有空跟你结婚?”   做梦! 第38章   一周后, 谢颖那边给了回复:确认出演。   导演也给了合作意向。   从煦一边刷旧文小说,一边跟着选角、负责剧本润色,又自己出了个短差, 再跟着费鹏程、陆慎非分别出了一个短差。   还和帮忙劝谢颖、主动示好的陈俞周旋了一通电话。   陈俞:“叙神,你看, 我在你这边的印象分, 还能捞一捞吗?”   从煦学着鹿橙那些惯会应付人的同事,吊起一口嗓子:“哎呀!陈总!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陈俞:“……”   从煦自顾:“我这会儿在出差呢, 在外地, 啊, 啊, 啊……”   陈俞:“……”   从煦:“要不等我回去吧,对, 对, 对,回去再联系。”   陈俞:“……”   听到这通电话的费鹏程差点笑死, 说从煦那三声啊和三声对,学得特别有模有样。   话锋一拐:“不过陆总一般不这样。”   从煦抬眼皮。   费鹏程:“陆总都是嗯、嗯、嗯, 嗯完就挂。”   从煦能想象出来陆慎非敷衍人的样子,但他对费鹏程没什么好态度, 一起出差的交情而已, 听完就转开视线。   费鹏程只能自行挽尊,苦口婆心:“从煦……”   从煦:“喊我叙老师。”   “叙老师, ”费鹏程叹气, “能跟我和好吗?看在我曾经帮过叔叔阿姨的份上。”   从煦一副被提醒的样子:“哎?我爸妈好像还不知道你以前给我起的外号,改天……”   费鹏程退避三舍,老老实实。   某天晚上, 在央湖湾,从煦又饿了,出来觅食。   门口的便利店,那天晚上聊过天的营业员小哥热络道:“今天一个人?”   从煦:“嗯。”   小哥欢快道:“你老公工作一定很忙吧。之前他经常加班到半夜回来,把车停门口路边,进来也不吃夜宵,就买瓶水,坐在你以前那个位子,一坐好半天,我感觉他像是太累了,回家之前缓缓神。”   从煦随着营业员的提醒看过去,只看到空荡荡的位置,但能想象出来陆慎非一个人坐在那里的样子。   不是因为他善于脑补,而是因为在他有限的记忆中,学生时代,陆慎非一直就是这样。   ——很孤独,形单影只。   除非他们在一起。   从煦拿着吃的,没走,索性过去坐,吃边夜宵边摸出手机。   发消息:吃不吃夜宵?   不久后,便利里一声“叮咚”,门开了,穿着居家服的陆慎非走了进来,坐下,就坐在刚刚营业员说的那个位置。   营业员拉长脖子看了一眼,羡慕地笑笑:刚说呢。   哪儿能知道从煦借着夜宵的名义在和陆慎非嘀咕工作:“男四的演员我觉得不合适。”   陆慎非自己都没想到,大半夜出来要在便利店聊工作,无语地回视:“不是吃夜宵?”   从煦“嗨”一声,笑:“顺便么。”   陆慎非起身要走。   从煦伸手拉人:“吃吃吃!我请!我请!”   陆慎非重新坐下。   营业员小哥:啧啧!   又过了一周,项目推进到一个眼看着就快开机的程度,褚蔚蓝的电话来了。   “周六,胥棠府,婚礼,别忘了。”   从煦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开完一个会,边走边举着手机在耳边,道:“晚上七点是吧。”   “什么七点!”褚蔚蓝喷道,“我婚礼你都能忘?你也是伴郎团里面的好吗!”   说完顿了顿,“忘了,你失忆了。”   从煦惊了:“……离过婚的还能做伴郎?”   褚蔚蓝:“为什么不能?单身就行。”   从煦一语道破:“不会是你熟的都结婚了,没几个单身的了,只能拉离婚的充数了。”   恍然:“忘了,你年纪大了。”   褚蔚蓝怒道:“你闭嘴!”   从煦哼哼哼地笑。   都那么熟了,褚蔚蓝不客气:“反正你早点过来,地址你有的,就上次来过的那个小区。”   从煦:“好。”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周三,从煦被通知周末出差。   被通知的时候,从煦特意问同事:“周六早上能赶回来吗?”   周六?   项目组的同事想了想:“不能吧应该,周日可能都回不来。”   主动问:“周末是有什么事?”   这么久的共事,和不少同事都熟了,从煦道:“嗯,有个朋友的婚礼。”   同事想了想,摇头:“应该不行。”赶不回来。   帮忙想办法:“要不包个双倍大红包,再回来请新人吃饭?”   从煦:“不是吃饭的问题,请我当伴郎,我早答应了。”   同事“啊”一声,也道:“那完了,太不巧了。”   从煦和同事商量:“或者我周五夜里的飞机,周六晚上婚礼结束再过去。”   同事觉得太赶了。   从煦开始想,要么这个差他这次就推掉,先不去了,褚蔚蓝和方铂禹那边他得过去。   结果更不巧的,又来了别的工作,就算不出差,一样有活儿要忙。   从煦第一次在工作中体会到“分身乏术”,有点无奈,还有点烦,忙了一天又觉得累,晚上回央湖湾,只想一个人呆着喘口气。   偏偏还有家务等着他:阳台上堆了几天的衣服、厨房水池里扔着的早饭碗。   从煦:“……”   颜助理!老板需要你!   颜诺在电话里:“啊?我前两天不是请假回老家了吗,我奶奶身体不好,我回家看看。怎么了?”   从煦按捺下:“没什么,我忙忘了。”   又问:“要不要给你打点医药费。”   颜诺忙道:“不用不用,医保报了不少,家里也留了给老人看病的钱。”   从煦强撑精神:“老人看病不是小事,有需要给我打电话,别不好意思开口。”   颜诺感动死了:“老板,如果能卖身给你……”   从煦心道别了,累都累死了,你自己的肉体自己留着吧,你老板抬眼皮看的力气都没有。   挂了电话,也不管什么碗筷衣服了,胡乱冲了个澡,睡觉。   次日,从煦连早饭都没坚持在家里吃,先开了洗衣机洗衣服,接着收拾厨房水池,再洗漱,最后晾衣服。   出门的时候,从煦觉得自己的精力已经耗掉了一半。   没时间,是真的没时间。   但再没时间有些事也必须去做,从煦开始考虑请家政,同时在想周六的婚礼。   电梯“叮”一声,到了八楼,陆慎非走进。   两人对视了一眼,陆慎非是正常眼神,从煦像在思考。   陆慎非挑挑眉:“?”   从煦张口问:“你那边家务是谁做的?”   陆慎非缓缓道:“我没找人,一直单身。”   “……”谁问你这个了?   从煦:“我是问你家里的家务怎么办的。”自己做?   陆慎非:“有阿姨。”   两人就这个话题聊起来了——   从煦:“天天来?”   陆慎非:“嗯。”   “都做什么?煮饭吗。”   “所有家务,白天来,做完就走。”   “做得好吗?一个月多少钱?”   “还可以,不知道,小周找的。”   从煦点点头,当场摸手机,那他去问小周好了,也帮他找一个。   陆慎非忽然道:“那个阿姨也是老家人,你找别人,不如让她赚,反正同栋楼,上下方便。”   从煦想了想:“也是。”   陆慎非则从这番话里提炼出另外一个信息:“早上没吃?”   从煦今早第一次觉得上班有些匆忙,没吃饭,人都不怎么精神,单手插兜,挨着电梯:“嗯,懒得弄了。”   陆慎非抬起手,看时间:“还早,一起吃吧。”   去的是一家粤式茶餐厅,菜品丰富,地方宽敞。   从煦在半杯奶茶里获得了拯救,连着几大口喝下去,舒服了。   陆慎非用手机扫点菜的二维码,打开点菜页面,把手机递了过去:“看看吃什么。”   从煦接过,随口问:“你点了吗?”   这种餐厅,点了菜自然一起吃,又不是食堂工作餐,一人一个盘子,各自吃各自的。   陆慎非示意服务员再来一杯奶茶:“你先点。”   从煦点了,点了几个菜,误按了结账,再点返回,结果点菜页面有点垃圾,返回没返回,直接退出,退还退得非常彻底,直接退到手机桌面。   桌面背景图:从煦。   从煦:“……”   这一大早的。   从煦只当没看到,手机递回陆慎非面前,自己摸手机扫二维码。   陆慎非正从服务员手里接过奶茶,摆到从煦那边:“不点了?”   从煦神色如常:“我自己来吧。”   服务员听到,提醒:“一个桌子只能一部手机扫了点餐。”   从煦点头,那就用他的。   结果陆慎非点的时候,也退出了点菜页面,手机就摆在桌上,从煦刚好看到,心说他桌面干净,背景图只有颜色没有人。   陆慎非重新点进刚刚点菜的社交APP,屏幕顶上翻出条消息。   蔚蓝:抬头。   陆慎非一眼扫到,手机递回去,转头。   从煦看到消息跟着抬头。   斜前方,隔着几个位置,褚蔚蓝和方铂禹一脸深意地看着两人。   从煦淡定地打招呼:“挺巧啊。”   方铂禹的眼神在从煦和陆慎非之间扫了几个来回,褚蔚蓝同样扫了几个来回。   从煦只得挂上微笑,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刚好遇到,和陆总约个早饭。”   褚蔚蓝不愧是已经退休的律所前大佬,那张嘴度过金的:“嚯,那你们也挺巧。”   从煦:“……”   三分钟后,四个男人一张桌。   换了桌子,又得重新扫码点餐。   褚蔚蓝没带手机,也不喜欢这些“新东西”,总觉得还是有个菜单好,点起来有质感。   方铂禹在给褚蔚蓝倒水,手机没拿出来,从煦第一时间摸出手机:“我来点吧。”   褚蔚蓝看看从煦,扫扫陆慎非,提议:“不如陆总请吧。”   陆慎非无所谓,他请就他请,从煦非常坚持:“我、来。”   说着,不动声色地瞪了陆慎非一眼。   开什么玩笑,那破菜单,是想这桌上每个人都浏览一遍陆总的桌面背景照吗。   陆慎非反应过来,才知道从煦刚刚看到了什么,没说话,没拿手机,只抿了点几不可见的笑意在唇边。   看得褚蔚蓝和方铂禹频频对视,这两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鬼?   点完餐,静等上菜。   刚好遇到,从煦对两位快结婚的新人道:“我这边现在有个问题。”   褚蔚蓝嘬着吸管喝奶茶:“嗯?”   从煦:“你们这周六婚礼,我这周六要出差。”   一句话,三个人都有点意外。   褚蔚蓝、方铂禹:出差?   陆慎非:婚礼?   这次换成陆慎非的目光在方铂禹和褚蔚蓝两人之间梭巡:“你们不是同事了?”   方铂禹吃了饭就要去上班,西装革履,皮鞋领带,精英气质:“嗯。”同事变伴侣。   褚蔚蓝吃了饭要回去遛狗,居家服,跑步鞋,休闲散漫:“事业么,总会到顶,该退就退。”   老板转幕后。   陆慎非醍醐灌顶,挑挑眉:“恭喜。”   表情写着:原来还可以这样。   醒悟的神色过于显眼,令褚蔚蓝、方铂禹突然的安静:陆慎非和从煦,现在好像也是同事。   “……”   褚蔚蓝眼睛不跳、表情不变,当场改口:“其实我们是合约婚姻。”   方铂禹配合得天衣无缝:“主要是为了公司。”   从煦:“……?”什么玩意儿?   陆慎非又露出了得到启发的恍然表情。   褚蔚蓝:姓陆的你这也可以?   问:“你觉得好?”   陆慎非淡定表态:“得不到心,人留下也行。” 第39章   “你留下了?谁留下了?”褚蔚蓝看着方铂禹, 开始装傻。   方铂禹跟着他一起装傻:“没留下,我又不跟你住一起。”才怪。   褚蔚蓝:“就是啊,说到底大家还是同事。”   方铂禹:“为了生意。”   褚蔚蓝:“我幕后, 你前台。”   方铂禹:“我高级打工仔,你才是大老板。”   说完两人碰杯, 异口同声:“合作愉快, 一起发财!”   从煦:“……”   大早上的,有病?   都不要上班是吧?花精力在这儿唱戏?   从煦默默摇头, 拿杯子喝奶茶, 上了菜就闷头吃饭, 绝不再和这桌上任何一个废话。   管你们什么人什么心、真结婚假结婚。   火速吃完, 从煦擦着嘴起身:“你们吃,我走了。”   褚蔚蓝看看他:“这么急?”   从煦站在桌边, 把刚刚吃饭时卷起来的袖口捋平扣好:“褚总, 高级打工仔都是这样的。”   方铂禹也站了起来。   褚蔚蓝便道:“去吧,方仔。”   按照往常的习惯, 这个时候,方铂禹会把手伸过去和褚蔚蓝握一下, 再贴面亲一亲,以此温馨的仪式感正式开始这一日的繁忙工作。   但刚刚两人已经唱着戏瞥清了关系, 握手、亲脸是不行了, 方铂禹便点点头,回了句:“好的, 老板。”   对视的眼神却黏糊糊的。   从煦心里的白眼恨不能翻上天, 转身走人,方铂禹跟上。   刚出餐厅,方铂禹立刻问:“什么情况?”   从煦:“我真的、就是、和他、吃顿、早饭!”   方铂禹以为从煦还住在近郊:“你住得那么远, 特意起早过来?”   从煦才想起自己搬家的事方铂禹他们还不知道。   方铂禹意外:“搬了?”   从煦:“搬了。”   方铂禹:“搬一起了?”   从煦解释得心累:“碰巧一栋楼而已。”   方铂禹为“碰巧”二字挑挑眉。   从煦预备再多话就拿车钥匙挠方铂禹的脸了。能不能不联想?   方铂禹及时打住,不问了。   拿车的时候,方铂禹才喊了从煦一声,在清晨澈亮的阳光下问道:“关系和感情没办法同步中止吧?”   从煦站在车门旁,回头。   方铂禹过来人的口吻:“裴苑把我蹬了之后,我还恨了他有大半年。”   会恨自然是因为有过爱。   方铂禹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是今早遇见的巧,看到从煦和陆慎非一起,不放心:“你们现在还要一起工作,住得又进。没关系吗?”   从煦笑了笑,问:“能有什么关系?”   相见眼红?还是旧情重燃?   从煦笑着摇摇头。   方铂禹经验之谈:“人的感情很微妙,有时候自己说了不算,也不是开关,按键一关就结束。”   从煦也做了一个类比:“男生年纪小的时候都喜欢乐高,小时候也经常玩儿,后来大了,可能还喜欢,但都不怎么玩了。”   感情、关系,确实无法同步,结束了关系,很可能感情还在,但人这一生,还被另外一样东西深刻的影响着。   那就是,时间。   时间拉长了人的一生,一生中又有很多的阶段,不是每个阶段都会喝可乐玩儿乐高,也不是每个阶段都会追求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前夫离婚后是不是对他还有感情,为什么留着他的照片做背景图,从煦都已经不想探究了。   就像他发现离婚后,也没追认过任何人,以前发生了什么。   时间那么紧迫,精力如此有限,不如抛掉细枝末节,专注眼前。   从煦拉开车门,对方铂禹无奈地耸肩:“我还是先看看怎么把周六空出来吧。”   方大律师提着公文包从车头前走过去:“恭喜你终于体会到了职场人的焦头烂额。”   从煦都已经坐进车里了,又钻了出来,拉长脖子看方铂禹那边:“有没有什么经验传授?”   方铂禹走到了他的A8旁,头也不回:“我的经验,有问题,找老板。”   老板却是整个公司最忙的,当天又飞了。   从煦坐在办公桌后举着手机翻微信联系人,看谁能帮忙捞一捞他的周六,正翻着,周助敲门进来:“从总,您要找家政是吗。”   从煦看看门口:“你们陆总给我推荐了他的家政。”   周助:“是可以,一栋楼,很方便。”两份工两分钱,“那我给家政那边打电话说一下,回头可能需要您提供一下大门密码。”   从煦直接报了六位密码:“让阿姨今天就过去吧,先简单打扫一下。”这几天都没整理过,够乱了。   周助愣了一下。   从煦还在想办法捞他的周六:“怎么了?”   周助问:“这是……八楼的密码?”   八楼?   从煦:“我住十一楼。”   一下反应过来周助为什么会这么问:他的门襟密码搞不好和陆慎非那边是同一个。   而那六位密码是从煦学生时代就常用的几个数字,银行卡密码都是这个,陆慎非作为曾经一起分享过生活和密码的前夫……   从煦微笑看门口,淡定的:“都忙,都懒得换。”   周助很有眼色地闪人,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从煦决定回去还记得这事儿就换个门襟密码,不记得就算了,周六周六,他的周六!   结果是:当周,从煦没有出差,顺利空出了周六。   婚礼从白天热闹到晚宴,光室外拍摄就进行了三个多小时。   从煦忙得一身汗,连换了三套衬衫。   晚宴前,终于坐下歇了口气。   当时一行人已经转战到了酒店,褚蔚蓝在酒店楼上的房间休息,方铂禹亲自在婚宴大厅监督婚庆公司弄主题装饰。   伴郎群坐在一起瞎聊,聊到方铂禹和褚蔚蓝,有人道:“我刚认识铂禹的时候,他还在给褚总打工呢,一转眼,都办婚宴了。”   有人笑:“褚哥才有意思,当初给方铂禹介绍过对象,完了没成,自己贴上去了。”   一群人大笑。   又聊起这次的婚宴,说太舍得花钱了,光婚庆公司那边就砸了近百万了。   “有钱!”   其中一个同为律师的男人道:“做律师的业务广么,各行各业都有认识的人,不能这个请了那个不请。”   聊到后来,大家开始讨论现在到底是方铂禹有钱还是褚蔚蓝有钱。   从煦则在留意婚庆公司的现场布景。   方铂禹抽了空过来,懒得搭理那些聒噪的问他和褚蔚蓝谁有钱的玩笑话,和从煦站在一起看布景。   “真他妈贵。”方铂禹吐槽。   从煦笑:“一辈子就这一次,又不是没钱,这也要嫌?”   方铂禹觉得这一点都不矛盾:“办是要办的,再多钱都值得,但不影响我嫌贵。”耸肩:“真爱么。”   从煦揶揄:“这时候就不是‘老板和高级打工仔’了?”   方铂禹怼道:“你和姓陆的才是高级打工仔和老板。”   从煦幽幽提醒:“我有在分公司。”   方铂禹亲自办的事,没人比他更清楚:“你得分到手才行。”得到手,到手。   刚好聊到鹿橙,从煦想起件事,趁空咨询——   之前他只是想把财产分清楚分明白,但如今涉及到版权费的支付、ip开放,从煦又亲自参与项目、影视制作——   鹿橙如果走账付版权费,钱要先打给剑虹,剑虹扣完网站分成再缴税,最后钱才会到从煦手里,而从煦手里的钱,又要拿出来投进电视剧。   等于资金转了一个圈,转回原点。   方铂禹直接道:“签一份合同,拿你的版权作投资占股。”   说完吐槽:“行了啊,今天我结婚就别聊工作了。”   又靠近从煦,拍肩:“这才上了多久的班,事业心要不要这么重。”   从煦矮下被拍的肩膀,避开方铂禹的爪子:“不工作怎么有钱给你包红包?”   方铂禹笑:“你这失忆失的,大变活人。”   从煦打量方铂禹:“你现在和我以前记得的样子,也差很多。”   方铂禹用了那天从煦的话:“时间么。”   时间催人。   后来整个晚上,从煦再没和方铂禹聊过哪怕半句的闲话。   两位新人婚礼隆重、亲友众多,敬酒都来不及。   从煦也是这时候才回过味儿,为什么要他做这个伴郎,又为什么还要特意弄个六人伴郎团。   一百多桌,超一半都是只有男人的纯爷们儿桌,其中不乏爱喝酒的生意人,果汁替酒?不存在的,就等着当面干两杯,大喜的日子,褚总方总这个面子不能不给吧。   褚蔚蓝:伴郎弟弟们,哥哥靠你们了!   再单独拉住从煦。   从煦装傻:“啊?”   褚蔚蓝:“我活到快40,命差点搭手术台上,人生仅此一次的婚礼……叙神……”   从煦:早知道就去出差了。   褚蔚蓝有哄的成分,但没有骗人:“你之前答应的很爽快。”能喝反正。   从煦:“主要我最近都没怎么喝过,心理没底。”   褚蔚蓝把敬酒要带的红酒塞他手里:“要有信心,你的酒量,也很没底。”   事实证明,从煦的酒量是真的很好,外加伴郎团总共六个人,还有一个酒量也不错的方铂禹,七个人敬个百来桌,绰绰有余。   唯一不好,就是这些宾客里,有几个喝得太疯,见伴郎团都挺能喝的,兴奋异常地端着酒就过来了。   “来来来,满上。”   “给不给面子?是不是兄弟!?”   从煦不得不和其他伴郎一起周旋、推拒,还不能翻脸,毕竟这里是婚宴。   后来宾客散了,人都走了,几个伴郎都躺了。   从煦还成,没醉,人靠在椅子里,目光轻飘地盯着天花板。   褚蔚蓝和方铂禹过来,问他们感觉怎么样,是否要在酒店住下,过一夜再走。   其他伴郎留的留、走的走,有人喊代驾,褚蔚蓝伸手在从煦肩上按了一下,从煦收回仰躺的目光,视线很快聚焦凝神,没事人似的起身,“我回去睡,明天还要上班。”   一个伴郎的声音:“周日啊,要不要这么拼。”   另外一个:“刚刚聊天的时候不都说了吗,文娱影视行业的,他们那行能有觉睡都不错了。”   褚蔚蓝亲自送从煦去门口打车。   近夏,夜晚的风中沾上了暑气。   从煦站在路边扯领口,有风胜过没风,能让人更清醒一些。   褚蔚蓝盯着车来的方向,帮忙看有没有出租,从煦两手插兜,安静地站着。   褚蔚蓝忽然道:“你完全变了一个人。”   嗯?   从煦抬头。   褚蔚蓝也在转头看他,眼神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平和:“早就想问你了,最近这么忙,忙着上班弄项目,感觉怎么样?”   从煦喝多了,人有点蔫,眸色却亮,比平时显得安静。   他回:“很不错。”   褚蔚蓝又审视了他两眼:“你今天回去,到家了,一个人再感受一下。”   从煦:“嗯?”   褚蔚蓝笑笑:“可能会有点不太一样的心境。”   从煦消化了这番话,不愧是洞悉人性、积累了各种生活场景的作家,朝着空荡荡的马路吁了口气,平静道:“是会觉得孤单?”   褚蔚蓝挑挑眉。   从煦笑,无所谓地耸肩:“一个人,深夜,喝完酒,独自回家,刚刚参加完婚礼,明天还要上班,是个人都会孤单。”   但从煦转口又否认了:“也不一定。”   褚蔚蓝:“?”   从煦两手插兜,神色松散,目光温和,遥看远处,凭空捏造场景:“如果回去的时候,经过熟悉的地方,比如常买东西的便利店,哪怕不进去,只看一眼色调明亮的灯光,都会觉得安心。”   又或者是遇到认识的小区门卫,简简单单打个招呼;亦或者是走在那条熟悉的归家小路上,一步一步,心里明白,家就在眼前。   从煦不紧不慢:“人的归属感,终究是自己给自己的。”   褚蔚蓝哼笑,觉得写书的就是不一样,洞悉生活的能力比他这个一把年纪的嫩脸大叔都强。   褚蔚蓝问:“要是别人给的?”给的归属感,给的安全感。   从煦耸肩:“那也很好啊。”归家的路有期待,回家还有人陪。   褚蔚蓝却道:“你提的都是生活场景,有没有工作场景。”   工作……从煦还真没太多经验。   褚蔚蓝一字一句:“工作里的归属感,大概就是有人配合、有人分担、有人帮忙,还有能融入那个环境。”   从煦点头:“是这样。”   而从煦这次之所以没要出差,是因为陆慎非调整了行程,替他去了。   回到央湖湾,白天来过的家政阿姨把里里外外都打扫的非常干净,还煮了碗绿豆百合,摆在餐厅桌上,碗下垫了一张纸,朴素的笔记,朴素的字句:   陆先生说你今晚会喝酒,阿姨也不会做什么解酒的,就煮了碗绿豆百合。   从煦放下纸,端起那碗绿豆百合,递到嘴边,还没喝,想到什么,口袋里摸出手机,挨着桌沿边喝边看。   两个小时前的消息,因为太忙,没有看到。   陆慎非:能推就推,别喝太多。 第40章   从煦在鹿橙的工作步入正轨, 越来越像模像样,每天早起,晚上归家, 朝九晚十,繁忙快节奏。   他适应得很快, 接触的工作也很多, 已经习惯了吃工作餐,再在每天下午请同事们喝咖啡, 下班前的夜宵也成了常态。   他还学会了开会的时候半走神, 借着走神的工夫稍稍让自己休息会儿、充个电。   大概是班上多了, 见多了的关系, 费鹏程看起来都没那么讨厌了。   从煦有时候看他,见他那头明显后退稀松的发际线和头顶, 深感同情。   “鸟窝都比你的密实。”   费鹏程:“……”   这期间, 央湖湾彻底成了放松休息的港湾。   醒来,阿姨前一天准备好的简易早餐热一下, 吃完走人。   回来,阿姨已经在白天打扫完了卫生, 做了简单的吃食,留下写着几句话的字条。   前后两周, 从煦和阿姨愣是没见过。   有天在公司, 从煦想起来,特意问陆慎非:“家政阿姨你见过吗?”   陆慎非:“两三次。”   从煦心道就陆慎非那个出差频率, 一周两三次绝对不可能, 最多一个月两三次,结果陆慎非告诉他,是找了这个阿姨到现在, 两三年的时间,总共两三次。   从煦:“……”   陆慎非认真地想了想:“短发。”   周助纠正:“是长直发。”   从煦和陆慎非同时看向周助,周助顶着老板们的目光:“上周我刚见过。”短发那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   从煦哈哈一笑,自嘲:“可能等我见到的时候,阿姨又换发型了。”   这话说完的次日,从煦早上落了东西,特意回家取,门一推,见到个身高中等、体型偏瘦的阿姨围着围裙,站在厨房水池前洗碗筷。   阿姨听到开门声,回头,第一次见从煦,腼腆地笑笑,家乡口音的普通话:“是小从吗?”   从煦看过去的第一眼,愣住了,阿姨的脸庞轮廓和笑起来的气质感觉,有点像记忆中陆慎非的妈妈。   从煦差点认错人,回过神,忙客气道:“是我,阿姨你忙,我回来取个东西。”   家政阿姨擦了手走出厨房,见从煦还在玄关,没换鞋:“要我帮你拿吗?”   从煦蹬掉鞋往里走:“我自己拿。”   拿了东西出来,却见阿姨弯着腰在玄关口,走近一看,刚刚蹬掉的鞋脚头朝门、脚跟朝里,摆得端端正正,方便要穿的人直接套了就走。   从煦又愣了下:“谢谢阿姨,不用这么麻烦。”   阿姨站在旁边,温婉地笑笑,这次说的方言,说应该的,还说很高兴多了这份工作,楼下楼上很方便,还能多赚一份的钱。   从煦也说方言,边换鞋边聊了两句,问阿姨老家住哪个区,出来多久了,是不是一个人在外面。   聊的时候,从煦忽然有种错觉,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家政,而是陆阿姨。   当天开会,想到那位家政阿姨,从煦往陆慎非那边看了几眼。   陆慎非:“?”   从煦摇头。   过了几天,周助特意来问,对现在这个家政满不满意,不满意他再找人。   从煦当然没有不满意,只是多嘴问了句:“这个阿姨哪里找的。”   周助:“家政公司那边推荐的,本来只是每周打扫几次卫生,后来因为做饭合陆总口味,就固定下来了。”   从煦心道,那阿姨的小黄鱼一定炸得还不错。   周助最后征询:“从总?”那就定下了?   从煦:“就这位阿姨吧,人挺好的。”   又道:“工资可以再加点。”他不差钱,凭劳动力赚钱的阿姨可比他辛苦多了。   周助“呃”了一嗓子。   从煦:“怎么?”   周助:“那个……阿姨不会要的。”   从煦:“?”   周助解释:“阿姨家是拆迁户,光央湖湾附近就有六套房。”出来做家政纯属闲不住,压根不缺钱,还反过来觉得他们这种熬夜上班的很辛苦,赚的都是卖命钱。   从煦:“……”   那陆慎非当初说什么老家人、给别人赚不如给这个阿姨赚?听得他还以为阿姨多需要工作多需要钱!   陆慎非却不认了,反问:“我说的?”   从煦:“那是我说的?”   陆慎非脸不要了:“我忘了。”   从煦再问:“用同一个阿姨的意义?”   陆慎非有理有据:世面上的家政服务有好有差、参差不齐,平时工作那么忙,直接用上好阿姨,省心省力,降低试错成本。   “……”竟然很有道理。   从煦:“我谢谢你。”   陆慎非:“客气。”   于是除了工作,从煦和陆慎非之间的话题还多了别的——   从煦:“昨晚的鸡汤是不是有点咸?”   楼上楼下,卫生各打扫各的,吃的东西都是一锅做了分一分。   从煦这边如果是鸡汤,陆慎非那儿一定也是,除非其中有人出差不在,或者他们都不在。   陆慎非:“嗯,咸了。”   从煦:“说是拿锅在火上炖的,煲了两个多小时,我没舍得倒,兑水喝了。你也都喝了?”   陆慎非:“嗯。”   费鹏程的眼珠子都斜上了鱼尾纹:嗯?嗯嗯嗯嗯嗯?什么情况?   什么都没有,从煦一颗心向着事业,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无路可退》的开机仪式。   仪式当天,鲜红的横幅拉得老长,背景板隆重,《无路可退》四个大字扎眼醒目,剧组主创、主演们人山人海地站了前后好几排。   男女主演站第一排中间,导演站在了两个主演中间,谢颖和男演员都很会做人,一个喊陆慎非,一个拉从煦,本来两人一个站在导演左边,一个站在导演右边,导演扭着头来回瞧,觉得自己这C位被衬得太丑,往左一步,推了从煦一把,把人挤向陆慎非。   周围都是人,从煦挨着陆慎非,他侧头看了一眼,略避嫌地把离得近的那条胳膊收到身后。   陆慎非见多了这个场面,不甚在意,自然道:“都挤。”   又趁空闲聊:“介意?”   从煦无所谓的口气:“随便。”   摄影师蹲在人群正前方的不远处,抬着手示意:“来来来,看前面。”   人群安静,调整神色,都去看镜头,过了几秒,导演带头,大家齐喊:“《无路可退》,开机大吉——!”   从煦原本在控制神情,随着那声“开机大吉”,爽朗地笑开了。   当天,《无路可退》的电视剧官博更新动态,几个主演的单人开机照、合照都po了出来。   其中一张,陌生面孔的英俊男人手持红包,站在印着开机大吉的背景板前,笑看镜头。   @《无路可退》电视剧:@叙幕,欢迎叙老师加入!   叙幕的微博,也终于在一条条出版书、广播剧、剑虹宣传的转发中,在多年没有一条私人动态的情况下,多了一张清清爽爽的半身单人照。   自此,叙幕不再是一个隐身在网络之后、谁都不认识的笔名。   他是从煦。   而从煦,也以他自己该有的身份站在了人前,不是陆慎非的配偶,不是陆慎非的前任,是作家叙幕。   是他自己。   “还是这样比较开心。”仪式现场,从煦大大方方地在陆慎非面前说道。   陆慎非认可地点头,递过去刚刚剧组的人拿过来的咖啡。   从煦接过,喝了口。   忽然有摄影师过来,半蹲在不远处,举着镜头朝向两人:“陆总,叙老师。”   不是演员艺人,本不用他们特意站在一起朝向镜头,随便拍几张状态自然的合照就行。   但陆慎非、从煦一见要拍,同时调动起工作状态,很自觉地面朝镜头一起站好。   拍完,摄像师走了,去拍别人。   留下站在一起忽然静默的两人。   静了几秒,从煦侧身,咖啡递过去,碰了碰陆慎非手里的纸杯,主动打破气氛,轻轻自嘲,语气平缓:“现在反而走得近了。”   明明那段短暂的婚姻,才该是他们最亲密的阶段。   可那时候陆慎非忙着工作,他留在家里……   从煦正有所感叹,一口气刚要吊起,一道人影从不远处噌地钻过来,是个年轻演员,仪式前打过招呼。   小艺人是个男孩儿,二十出头,又高又帅又白净,还有酒窝。   酒窝小男孩跑近,明明面前是两个人,却好像没看见从煦似的,满眼都是陆慎非,眸光亮亮的,问:“陆总,你等会儿不急着走吧?晚上还有仪式宴。”   从煦端起咖啡。   那话怎么说来着?   一浪拍一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啧。   从煦后退,准备闪人:“你们聊。”   走了两步,自己面前也跑来个年轻男生,手里拿着本崭新的本子,还有一支笔:“叙老师,我很喜欢你的书,能给我签个名吗?”   说的大方,人却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大男孩。   从煦接过笔,拔开笔帽,忽然觉得新鲜小浪花也不错。   围城外的花花世界,果然精彩呐。 第41章   当晚的仪式宴, 从煦坐在主桌,没喝多少,人有些轻飘。   乱花入眼, 迷离朦胧,但凡来者, 不是一声声“叙老师”, 就是热情追捧,好像他是块香喷喷的唐僧肉, 无论是妖是人, 都要嗅着味道过来闻闻。   从煦总能在必要的时候跳出他自己, 变成上帝视角, 一帧帧审视。   所以他很清楚,他就算是块唐僧肉, 也不是人人都想吃, 很多人不过是看在他原作的光环和他推杯换盏、逢场作戏而已,娱乐圈的人, 又尤为会作戏,场子拉的大、面子给的足, 话术还到位,再嘴甜如蜜地捧一捧, 顶得住妖精的唐僧都不一定扛得住这些。   连跟鹿橙这边熟得不能再熟的女一号谢颖, 也在喝开后拉起了相同的做派,酒杯一端, 拉关系。   “你们网站不是评过一个五剑么, 我认识江中落雪。”   从煦知道这人,微信上就有,只是失忆后忙着工作, 一直没联系过,自己也忘了交情如何。   谢颖:“他也开了影视公司,不过他的那些书,都不太好拍,他就自己买版权,拍其他作者的。也找过我,不过剧本不合适,我推了。”   谢颖:“所以你知道你这次参与影视,多少人眼红了吧。”   谢颖一一掰扯:“ip适合影视向,内容硬,鹿橙负责,还有陆慎非给剧背书。”   “剧本你说了算,女主人设说不改就不改。原作能把控到这个程度,很不简单了。”   从煦本来人就飘,听完更飘了,有些哭笑不得:“姐,马屁就别拍了吧。”   谢颖:“我还没说完呢。”   继续掰扯:“以前你只是作家,写书卖书,这部剧之后,你就是半个影视人了,不光能卖ip,肯定会有人想办法拉拢你,看能不能合作。”   从煦好歹上了这么久的班,明白谢颖说的合作是什么:叙幕的大名、叙幕的原创剧本,等影视剧出来,再以剧为圆心,辐射其他例如书、漫画、周边、衍生剧的ip开发。   这也是目前视频平台、影视公司正在尝试走的新路,毕竟不管不顾闷头买ip的热潮早就过去了,内容为王四个字都说了有两年了。   而显然,叙幕本人和叙幕这个名字,都太好用了。   颖姐大概也喝高了,掰扯完忽然靠近从煦,盯着问:“我以后还有机会再拍你的剧吗?”   “以后想拍,是不是就得自降片酬了?”   从煦让开一些,哭笑不得,提醒她:“姐,你这次就已经降了。”   提到这个,谢颖的泪花都出来了,吸吸鼻子:“还不是因为陆慎非跟我哭穷!”   咬牙痛斥:“我不肯降,他竟然还要问我借钱!”   从煦忍俊不禁:“所以你在借钱和自降片酬之间选了减片酬?”   颖姐这咖位,不容易。   谢颖:“我又不傻,借钱给剧组传出去多难听,自降片酬也要演叙老师的片,不显得我高尚多了。”   说着说着泪花又出来了,假模假样地拿纸巾擦擦眼角:她和陆慎非不共戴天!   从煦快笑死了,还得憋着,点头:“嗯,明智。”   谢颖絮絮叨叨地聊,有她在,从煦这边就算有人来敬酒,也不会聊很多,清净了不少。   借着这份清净,从煦的目光在场子里转着——   各个部门,人很多。   俊男靓女,各型各色。   年轻人尤其的多,不到二十的、二十出头的,一抓一大把。这其中,或许是幕后工作都多少占点体力活的关系,男人更多一些。   之前找陆慎非的小后浪在里面,过来找从煦签名的大男孩儿也在其中。   还有来敬过酒的几个,一个个青春朝气,年轻蓬勃写在脸庞上,嫩得像竹叶上的尖儿。   还主动,知道迎合环境、学着做人,酒能喝、杯知道碰,眼神一对,笑盈盈的,目光笔直地落进人眼里。   还有借着人多,不动声色地挨近又离远的。   从煦在某个瞬间忽然又跳出自己的视角,上帝眼地观察着,想:这圈子年轻人多,环境又杂,一般人怎么做到独善其身?   很难。   就像身处在海中,一个个浪花过来,不沉不翻、身上也得沾水了。   从煦没有深想,只抱着旁观的态度目视这些。道理大家其实都懂:越光鲜,越有毒,身上就算不占,心思或许会动。   正常,都是花花世界里的凡尘心。   从煦也是常人,凡尘心却有些难动了。   一方面认识陆慎非太早,审美被这位仁兄限定的死死的,一方面经历过生死,有些东西看淡了。   他在这来往交错的酒桌上只动目光不动心,还瞬间走神地想:找个时间回去看看爸妈。小狗慎承欢爷奶膝下这么久,应该长大了不少。   谢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旁边座位的原主人在仪式宴刚开始的时候离开,这么久时间,终于回来了。   从煦靠着椅背,偏头,陆慎非把面前几乎没动过的碗碟重新摆好,几个不知谁喝的杯子推开,拿筷子吃了口菜。   已经九点了。   这是陆慎非晚上的第一口饭。   他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还要忙,人在这里,工作还有它处的,忙完回来,别人已经酒饱饭足离开了。   从煦想到不久前听到的闲话,桌上的人聊起陆慎非,说陆总怎么怎么厉害,怎么怎么强,都是夸的好话,只是聊起性格脾气,会有些“怨言”。   怨的倒也不多,就几个字,毕竟是自家剧组,没人蠢到在自己家吐槽自己人,反而又夸起来,说陆总最近的脾气倒是好了很多,看起来也没那么冷了,不像以前那么不近人情,好说话了。   总结:人变了。   变了吗?   从煦看着陆慎非,想起来,他失忆后刚醒的那会儿,陆慎非的话确实少得出奇,沉默更多。   后来是什么时候交流变多了……?   好像是他来鹿橙,签了版权,一起工作之后。   工作需要沟通,交流当然就多,从煦觉得这理所当然,又想,好像除了工作,也聊了不少闲话,真没话说,两人连饭都不会一起。   从煦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酒精让脑子转不过,怎么这么一个简单的东西都顺不过来。   他靠在那儿,抬手碰了碰陆慎非:“唉。”   陆慎非回头。   从煦忽然默了——今天这一天,他和无数人握手、拍照、喝酒、有肢体触碰,正常社交,没什么感觉,少数别有深意的靠近,只当不知道,离远点、忽略。   但伸手碰陆慎非的时候,那轻轻一下,却像湿手沾了灰,指尖带上了什么,眼神也在男人回头的那一瞬间,往那领子后的喉结瞄了眼,一扫而过。   扫完偏头看旁边,略显刻意。   顿了几秒,回眸,和陆慎非转头收回的目光浅浅地触了一下。   之后便只余下厅里的其他动静。   主桌上最后一个人也走了,只剩下他们。   陆慎非吃饭,从煦靠着椅子。   两人维持这种状态有一会儿,从煦不紧不慢地坐起来,陆慎非问:“喝了多少?”   从煦:“还行吧。”   陆慎非明知故问:“明天下午的飞机?”   “嗯。”从煦没管住眼睛,往旁边又扫了一眼。   “不坐了,我上楼了。”从煦说了一声,站起来。   陆慎非:“嗯。”   在从煦从身旁走过的时候,拿起落在桌上的一封红包,抬手递过去。   一个站,一个坐,离得近。   红包后,递送和接过的手无意间碰到。   短短一触,分开。   从煦走出宴会厅,扯了扯领子。   厅外的走廊上,一男一女,面对面,站在扶梯口旁聊天。   从煦有点印象,一个是服化组的,一个是道具组的,看这聊天的火热程度,一点不像刚认识。   换以前,从煦会觉得两人聊得来,或者本来就认识,此刻,他不以恶意揣度别人,脑子里却自动冒出最近这段时间听过的一些闲话。   说圈子里有一种露水情缘,叫剧组夫妻。   “成年人么。”大家聊起这些,讳莫如深,又理所当然。   从煦拿着红包的手垂落在身侧。   手指有点烫。   他想:成年人么。   空久了,难免擦枪走火、见色起意。   脑子醒醒就好。   然而当夜,从煦做了小半个晚上的梦,梦里全是陆慎非。   第二天早上醒来,洗澡、扔内裤。   陆慎非给他电话,聊了点工作,从煦一边接电话一边套衣服,沉默地听着,忽然觉得这场景给他的感受莫名类似昨天的要签名。   其实根本不同。   但微妙的,从煦听着陆慎非的声音,有点听浪花的意思。   从煦打断,主动道:“要不一起吃早饭吧,边吃边聊。” 第42章   吃这顿早饭的时候, 从煦以小见大,以自己见世界,觉得成年人不愧是成年人:   昨天在仪式宴, 他还“片叶不沾身”,今天就浪花打湿了半只脚, 主动约饭。   昨晚梦里还梦到, 早上下楼见到陆慎非,该吃饭吃饭, 该聊工作聊工作。   什么都不妨碍, 什么都不影响。   从煦品味这些, 觉得人成长成熟后, 真的和年少时差距甚大。   用那句话:成年人么。   看似复杂,又看似简单。   而从煦在仪式宴上对陆慎非那点小小的“心思”, 也如同雨滴落地, 存在过,但很快蒸发不见。   从煦自己甚至不把这称之为“心思”, 大概只等同于普通人在大马路上见了帅哥、美女,爱美的女士隔着精品店橱窗见到了漂亮的首饰。   陆总要真是首饰, 从煦想,那也是被他典当掉之后重新回到自由市场的奢品。   他是不会再“购入”了, 奢品也值得更好的人。   “昨天来找你的那个小男生呢?”   从煦离开前, 还跟陆慎非开了句玩笑。   陆慎非知道从煦故意的,凉凉地抬了抬眼:“每个来找我的我都特意记一下, 那就不用工作了。”   这意思是说来找的人很多?   从煦无语:“有你这么拐着弯地夸自己的吗?”   陆慎非看了看从煦。   从煦:“?”   陆慎非明显有话, 没说,只道:“下午有事,不送你了。”   从煦还以为是什么, 毫不在意:“我自己走。”   那之后,又是忙碌的工作——   《无路可退》已经开机,从煦回到A市后,终于不用再为了项目熬夜加班,相关工作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他请了两天假,没去鹿橙,这两天也没闲着,先是去了趟剑虹,见了见朱侯,又在朱侯的牵头下,和剑虹五剑的其他四位作家约了顿自助餐。   同时精修了《河清海晏》的前十章,准备开新发稿。   颜助理也终于见到了他忙得见不到影子的老板,快哭了:“我天天一个人在宿舍上班,见不到你,要不是每个月工资都准时发,还以为你马上就不用助理,要把我辞了!”   “这话说的,”从煦给他顺毛:“放心,老板有钱,白养你都养得起。”   颜诺想了想:“别了吧,我买命不卖身的。”   从煦:“……上次谁在电话里要献身的?”   颜诺:“我那是一时感动。”这年头,员工家有事,老板还愿意主动帮忙的,实属稀罕。   从煦想了想:“你还是一个人在寝室上班吧,有事微信联系。”   颜诺也想了想:“我能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吗?”   从煦:“?”不是嫌他老年人作息早睡早起还吃早饭的吗。   颜诺解释:“我一个人,就……”吃饭外卖,睡觉凌晨,日夜颠倒。   怀念以前一起住郊区大别墅的时候,吃得好、睡得好,身体棒。   尤其这次回家看重病卧床的奶奶,深感一个好身体的重要性。   从煦叹:“我助理长大了。”   颜诺觉得有戏:“那我下周搬过来?”   从煦:“不行。”   颜诺:“?”为什么?   从煦为他构造场景:“你想想看,一个工作狂,男人,加班加点肝了一夜回家,走到小区楼下,看到自己房子的光是亮着的,什么感觉?”   “你再想,辛苦了一天,按密码、推开门,家里灯光暖色,气氛温馨,有人给你准备好了夜宵、洗好了水果、倒好了水,还迎出来喊你的名字,你又是什么感觉?”   颜诺脑海里有了画面。   从煦拍拍颜诺的肩膀:“你也不想跟老板过着过着过到一个被窝的,是吧?”   颜诺一个激灵,脖子都僵了。   他又不gay。   从煦微笑:“乖,自己一个人住着吧,老板给你报销房租。”   这期间,从煦还在百忙之中抽空见了褚蔚蓝和方铂禹,旁听了这对新婚夫夫的生活矛盾。   方铂禹:“我不是不想吃你做的东西,白天应酬吃多了,胃不舒服,真的吃不下。”   褚蔚蓝:“我亲手!亲手!做了三个小时!三个小时!你动了几筷子,我就问你你动了几筷子?”   方铂禹:“宝宝我真的想吃,我也是真的吃不下。我知道你做那一桌子菜不容易、很辛苦。”   褚蔚蓝:“别!停!到此为止!你以后吃你的酒店去,我有毛病的在家做饭还等你回来。”   方铂禹:“那我胃不舒服、吃不下,也要硬吃下去?你也考虑考虑我好吗?”   褚蔚蓝:“不考虑你?你说你胃不舒服吃不下我放屁了吗?只准你胃难受,不准我白做了一桌菜心里难受?”   方铂禹:“我道歉了。”   褚蔚蓝:“谁要你道歉?”   一张方桌,争吵的两人面对面,从煦坐在两人之间,面前笔记本,眼睛盯着屏幕,一边工作一边听。   新婚的夫夫们吵到最后,一定要从煦这个既做过全职煮夫又在上班赚钱的给评评理。   从煦却道:“你们问我?我离婚了啊。”   方铂禹:“……”   褚蔚蓝:“……”   从煦看看他们:“要不,你们也……”   方铂禹扯领带看风景,褚蔚蓝喝咖啡润嗓子。   从煦笑:“吵是亲骂是爱,在我这儿秀什么?”   褚蔚蓝没忍住:“但是真的很生气!”   方铂禹:“我以后尽量多回家吃饭。”   褚蔚蓝:“少来了,你现在的位子我以前又不是没坐过。”他还能不知道情况?   “‘尽量’两个字你不是用来哄我的,你是在哄你自己!”   ……   吵到最后,两人还是和好了。   从煦又被迫吃了顿狗粮。   边吃边发散思维,想婚姻本身确实很难,维系更是不易,想必当初写《无路可退》,也是因为当时的自己对感情婚姻有了更深入的理解,才会挑选这个题材。   【人为什么要结婚?】   《无路可退》的书评区,讨论的最多的就是这个。   无数读者就此发表自己的理解,而小说的女主江蓉也在小说的开始、回归之初,道出了自己对婚姻的理解:因为最开始,我们都相信,一定会有一个人,永远陪自己走下去。   如誓言所说: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   如果无法相伴着走下去,哪怕是以恨的形式,那就只剩分离。   褚蔚蓝掌心磨着腿,感叹:“唉,我还要小禹以后在病床前给我端屎端尿呢,能怎么办,好好过呗。”   问从煦:“你最近怎么样?”   从煦:“很好啊。”   褚蔚蓝深深地看着从煦:“我是问你和陆慎非。我看到网上你们一起拍的开机仪式合照了。”   褚蔚蓝:“这都行?”离婚后一起工作?   从煦反问:“你不行?”   褚蔚蓝:“我和小禹要是离了,肯定连狗带花都要分干净,分完老死不往来。”   从煦耸肩。   褚蔚蓝表达了困惑:“你失忆了,不记得以前,一门心思工作,我多少还能理解,陆慎非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抛开前尘,当普通同事,心态平稳地一起工作?   褚蔚蓝进而问:“你都不奇怪?”   从煦收拾电脑:“我管好自己就行了。”   褚蔚蓝见他这就走了,喊:“从煦?”   从煦回头。   褚蔚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摇头,笑笑:“没什么,走吧。”   露天的餐厅只剩下夫夫两人,方铂禹从卫生间回来,褚蔚蓝问:“你有没有觉得,从煦像变了个人。”   方铂禹想了想:“有吧,挺明显的。”   褚蔚蓝为方铂禹对朋友的无动于衷感到诧异。   方铂禹却道:“我能理解从煦,我以前不也经历过吗。”裴苑。   “感情没了,就狠抓事业,人总不能什么都没有。”   褚蔚蓝下意识道:“不一样。”   方铂禹:“?”   褚蔚蓝思考着:“你那是被甩了,化悲愤为力量,从煦……他就像完全放下了。”   放下以前,过他崭新的人生。   方铂禹笑:“那不是更好吗。”   褚蔚蓝挑挑眉:“……也是。”   聊起感情、婚姻,大家都是过来人。   方铂禹:“放下的永远比放不下的幸运。”   放不下怎么样?   方铂禹无所谓的口气,耸肩,反正他早放下了,评价起来轻轻松松:“难受呗。”   “不过也不一定。”方铂禹改口,“心性强悍的那种,难受归难受,该干的事一点不耽误。”   再足够聪明,说不定还能逆转翻盘。   *   《无路可退》剧组。   导演、男女主演坐在一起解析剧本剧情。   聊到剧本里男主面对前妻时的如常和淡定。   导演直白地对男主的演员道:“这边怎么样,装,知道吗?”   “装淡定,装普通认识,装普通相处。”   “一个字,装。”   男主的演员和谢颖对视。   谢颖:“辛苦你了,离都离了。”   男一体会着男主“装”的心态。   导演:“不装怎么处?成年男人,面对重新露面的前妻,难道还轰轰烈烈?装淡定这是成年人该有的技巧。”   “你装了,你不管是还恨着还是还爱着,能处下去,你才能有后面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见面,你才能有后面的剧集。”   “这叫战略。”   “是吧,陆总?”   导演纯粹随口一喊,没内涵、没别的意思,刚开机,鹿橙没人多嘴,谁又能知道他陆慎非也是个前夫。   陆前夫正在旁边看手机,闻言“嗯”了声。   手机上,从煦在和他讨论新文《河清海晏》的影视。   第二个项目。   陆慎非看着屏幕,唇角微吊:等我回来当面聊。   从煦:也行。   从煦:几号回?   陆慎非:周六。   不远处,导演继续聊着:“男人么,要按捺得住,要懂得蛰伏、卧薪,徐徐图之。”   周六,一早。   从煦刚醒,翻身,抬脖子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时间。   八点。   嗯,从煦伸了个懒腰。   边起来边想,陆慎非今早的飞机,中午就能到了。 第43章   到了吧?应该到了。   从煦看了看腕表。   午市时间, 这家餐厅只坐了小半的人。   餐桌间隔得远,还有屏风阻隔,很适合聊天聊事。   从煦开了个小差, 在想陆慎非,对面的男人从卫生间回来, 刚坐下, 见从煦在看时间,问:“下午有事?”   从煦从表上收回目光, 笑笑, 应付道:“看看时间, 有这个习惯。”   男人立刻道:“我也是, 有时候写稿写久了,都不知道几点了。看看时间, 短一点, 坐下也要两三个小时,长点儿都过去四五个小时了。”   说完道:“你写稿时间应该稍微短点吧?”   因为字数少。   别人日更六千一万, 叙幕的一章向来只有四千字左右。   从煦没多言,点点头。   没必要也懒得解释他以前写稿都是一写一整个白天, 更新少不代表精力花的少。   当然,他也认为面前的江中落雪大大并不想听这些, 毕竟这顿午饭的目的很明确, 就是想聊聊新书《河清海晏》。   但从煦早在之前剑虹五剑的自助餐上就清楚地表示过了,这本书的版权他想自己留着, 先不卖。   但江中落雪就是不放弃, 一开始想要买版权,后来又想和从煦合作,聊着聊着, 又变成了要跟从煦强强联手一起开影视公司,顺便搭一搭鹿橙的顺风车。   “《无路可退》的开机仪式,我看照片,你和鹿橙那个陆总站在一起,你认识他就好办多了,他那个人在影视方面很厉害,我出力、你出版权,他做剧,肯定能把《河清海晏》打造成后面几年的古装权谋类爆款。”   从煦头疼。   他和这位五剑之一的江中落雪不过是泛泛之交,据朱侯说,关系大概也就比陌生人熟点儿:知道个笔名,在一个群里,偶尔聊两句,五剑的自助餐之前,从煦几乎不参加线下活动,两人连面都没见过。   没见过,却能在五剑聚餐时和另外四位作者聊成亲兄弟。   从煦并不想和这位做兄弟,他经朱侯提醒,反而要“回避”一些。   ——自助餐那天,当面,朱侯私下悄悄道:“你新书晚点发。”   “江中的新文月初刚发了,宣传、营销、买流量,造势就花了不少钱,他还向来喜欢跟人比数据,在站内掐其他作者刷榜,争月票都要争得头破血流。”   朱侯佛系老板,自己都忌惮江中,不想从煦一开文就撞江中的炮口上,连连提醒:“晚点,没事儿,反正咱全文存稿,早一天晚一天都无所谓,别跟他杠上,他就是个杠精。”   从煦当时听了有点好笑:“我开文还要挑他的黄道吉日?”   朱侯劝:“为你好。”   解释:“你不是前段时间爆了照,《无路可退》也开机了吗?微博两天就涨了30万粉,新流量新读者涌进来,以前的那些书全上订阅榜,红上加红了。”   从煦自信的:“好事儿。”   朱侯点头:“好是好,但扎眼啊。”   继续解释:“江中么,他和你不是一个路数的,文是男频风,打打杀杀,没什么深度和话题性,也不太适合改编,但他自己在赚钱上很有野心,靠小说出名赚了钱之后就开了自己的公司,就是一直没怎么搞起来。”   朱侯:“他这次回来开文,也是因为影视没走通,赔钱了,以前写书攒的点人气也跌了不少,要补救补救。”   朱侯很实在:“他手速快,新书也有点存稿,稿子我看了,啧……怎么说……反正我觉得不好看,他编辑也觉得一般般。”   “最后会是什么成绩,不好说,搞不好就扑了。”   聊到“扑”,朱侯心态很稳:“扑也没什么,写书的,谁还没扑过,都正常。”   “但江中吧……”朱侯聊到最后,连连摇头,“我觉得他现在心思不在写文和创作上,野的很,一心要弄影视。”   朱侯最后才点明:“我是怕万一你们同期开新,文撞上了,人杠上了,读者之间也吵起来了,他背后拿营销那套搞你。”   同样的事,以前又不是没有过。   而那时候的江中还没涉足影视,如今公司都在外面开了,娱乐圈营销拉踩那套学的溜,叙幕又凭着多部剧王声名在外,如今还多了一堆颜粉,万一杠上……   朱侯想想就觉得头上顶了个土制炸药包,随时能把网站都炸了。   朱侯捂心口:“我怕我撑不住。”   等于是变相的请求,请从煦晚一些开文。   从煦上多了班、开多了会,下意识开始权衡思考。   朱侯怎么可能不懂,好歹是个老板:“《无路可退》版权费的分账,网站这次就给你免了。”   从煦当即道:“可以。”   朱侯噎了一嗓子,看看从煦:“叙神,你变了。”利益当前,就直接冲钱看了?   从煦:“是啊,有钱才能买药包泡脚。”   聊到药包,朱侯:“唉,我最近泡的那个药包,助眠效果特别好,据说还能补肾。”   此刻,江中还在聊。   聊到了鹿橙、陆慎非,还问从煦《河清海晏》有没有存稿,他想先看看,好回头带着本子见见圈内人。   江中口中所谓的圈内人是谁,从煦不清楚,他只是实在佩服这位同行自说自话的水平,早就拒绝了,明确的不止一次的拒绝,怎么还在提。   脸挺大。   从煦拿手机,准备让颜诺配合,助他遁走。   消息还没发,来了条微信。   陆慎非:我快到公司了。   从煦逮到一个算一个:给我打电话,快。   桌对面,江中忽然道:“对了,鹿橙的陆总,你们熟……”   手机响起,从煦抬手示意,如常地接起。   陆慎非了然:“被人缠住了?准备怎么遁?”   从煦当着江中的面:“嗯,什么事?”   陆慎非声音带笑:“从总快来,我这边等着和你聊新项目。”   从煦:“好,我知道了,我尽快过来。”   挂了电话,从煦起身:“要不今天先这样?”   江中早忘了自己刚刚要说什么,跟着起身:“啊,好,你现在有事?”   从煦已经走出了座位:“楼下邻居,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助理用水的时候忘关水龙头,渗水了。”   江中不疑有他:“那是得赶紧回去。”   下意识问:“开车打车的?要我送你吗?”   从煦裤兜里摸了车钥匙,抬起示意了下,客气道:“先走了,改天再约。”   江中临时约的饭,人来了,也全程配合地听他聊了,九分满足:“好,再见。”   从煦走出餐厅,吐了口气,总算。   陆慎非电话又来了:“遁了?”   从煦一边去坐电梯一边道:“出来了。”   陆慎非不紧不慢:“谁啊?”   从煦:“一个网文圈的同行。”   陆慎非聊着:“同行不是应该很聊得来?”   从煦站在电梯口按键:“别提了,没聊写东西,尽跟我聊ip了。”   陆慎非:“《无路可退》?”   从煦:“新书。”   陆慎非轻嗤,这同行速度还挺快,他这边都没开始聊。   从煦:“不提了,反正我遁出来了。”   陆慎非换了个话题:“吃过了?”   从煦当然吃了,也吃饱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没吃?”   陆慎非:“嗯。”   从煦看看时间:“文创园门口的步行街?我过去要20分钟。”   陆慎非:“我也差不多。”   那就步行街。   挂了电话,从煦下楼拿车。   刚上车,江中来了条几秒语音,从煦拿指头戳小气泡。   江中:“对了,差点忘了,刚刚想问你,你和鹿橙的陆总熟吗?”   刚听完,又来了条语音。   从煦点都没点,直接回复:不熟。   跟你尤其不熟!   半个小时后,文创园商业街。   工作日,刚过饭点,商业街没什么人了。   从煦先到,停好车买了支雪糕,天桥栏杆边支着胳膊一靠,边吃边等。   这附近他已经很熟了,知道路怎么走,知道楼上楼下有哪些店,也知道年轻的白领们早饭、午饭爱去哪儿,下午茶咖啡又要点哪家。   甚至知道脖子上不同颜色吊绳的员工都是哪些公司,穿着精致、打扮时髦的可能会是什么职务,穿得简单休闲的又可能是哪类工种。   形形色色。   从煦吃着雪糕,偶尔的闲暇,偶然的欣赏,觉得这处的景致其实就是这个城市的一小片缩影。   想当年大学的时候,他也曾畅享成为其中的一员:做着普通的工作,忙碌到或者充实、或者焦虑,租套小房子,付得起就整租,付不起就合租,有条件就自己煮点东西吃,没条件就外卖餐馆。   以后如何?   从煦吃着雪糕,自顾笑了笑,那时候还真没想过,哪儿想那么远,先找到工作顺利留下就不错了。   总不能毕业了不啃老改啃陆慎非。   那时候啊,真是全心全意,一门心思,只想先留下。   后来果然留下了。   再后来的情况……都忘了。   从煦坦然地吃着雪糕,心态极佳,他又开始琢磨新书,觉得开文的时间不那么重要,晚点就晚点,都和朱侯说好了,但他想早点推一推ip的进度,看古装权谋和现代情感婚姻的差别有多大。   还得陆慎非先帮忙把关。   不出意外,《河清海晏》的ip他还是要留在鹿橙。   不过这次可以尝试联合开发,总不能把整个盘子的风险都让鹿橙独自来担,陆慎非敢他也不敢——上班久了,项目接触多了,很多东西从煦都有了了解。   正因此,从煦最近复盘《无路可退》,觉得当初陆慎非换方案执意单独开发的决定,略显冒失了,风险也高。   得亏当时鹿橙不缺钱,他和陆慎非手里也有不少资金,现代剧的盘子又小,还找到了合适的导演和演员。   但古装剧制片成本那么高,动辄几个亿几个亿,拍摄时间又久,还有审片不过的风险,摊子摊那么大……   从煦舔着雪糕:不拉人一起担风险那不是疯了?   从煦满脑子工作ip、ip工作,不留神,陆慎非人已经到了天桥。   他走到从煦旁边,见从煦边舔雪糕边出神,抬手在从煦肩上半轻不重地一搭。   从煦一个激灵,回神,吓一跳,雪糕差点掉地上,回头见陆慎非,无语:“大哥!”   陆慎非手还搭在从煦肩上,笑了笑,收回手的时候顺势在从煦后颈捏了一把。   从煦本能缩脖。   陆慎非没再逗他,问:“吃什么?”   从煦看看他:“随便啊。”   捏着手里吃剩下的一点雪糕,转身,和陆慎非一起往前走,去找餐厅吃饭。   从煦:“我不怎么饿,中午吃了不少。”   陆慎非:“那陪我吃点,顺便聊聊你的新书。”   从煦:“那你还问我吃什么,问你自己啊。”   陆慎非:“吃火锅。”   从煦:“大中午吃什么火锅,你也不怕上火,牛排吧,或者中餐。”   陆慎非转头看从煦。   天桥的地上,两道挨在一起的斜斜的影子。   他们走在一起,如学生时代。   不同的是,隔着失忆的那六年,从前,从煦看陆慎非,如今,陆慎非看从煦。   心中有爱的人,眼中必有光。   从煦吃着雪糕,提议完,扭头:“嗯?”   陆慎非滑开目光:“中餐吧。”   从煦更喜欢中餐。   从煦咬着最后吃完的雪糕棍子:“我想吃牛排。”   陆慎非再把目光滑回来,看着从煦:“那就牛排。”   从煦对视上去,好笑:“陆总,你有没有原则?”   陆慎非点头:“中餐。”   从煦哈哈一笑:“牛排吧,中午那家餐厅味道太一般了,量也少,我想吃点肉。”   他们再一次彼此习惯。 第44章   “哇, 陆总太帅了吧。”   “这么多男明星,他在里面真是有点没差。”   “这个回头的角度尤其帅!帅惨了!”   “哎呦我的天,不能再看了, 再看就要爱上了。”   “算了吧你,你能排上几号, 轮得到你爱。”   一大早, 鹿橙的员工就在讨论某慈善晚宴上陆慎非的照片——陆慎非不是艺人,当然没有媒体、粉丝特意拍他, 是拍鹿橙那位一哥的时候, 顺道拍上了走在旁边的陆慎非。   明星们的照片在网上流传, 有陆慎非的那几张特意被鹿橙的员工截出来发在了工作群。   群里聊不够, 到了公司,还要聚在一起品评一番。   大家的共识:陆总一点不比明星差。   “这叫陆总没出道, 真出道了……”   “你算了吧, 艺人做到最后也是要做老板的,还不如直接做老板。”   赚得多, 还没那么多破事儿。   “啧,也是。”   “聊什么?”从煦的声音从一群人身后传来。   大家看到从煦, 立刻散了。   “在聊陆总,”有人道, “说他帅。”   从煦往递过来的平板上看了眼, 看到几张陆慎非的照片,挑挑眉, 还真是。   几个员工眼色一对。   等从煦走了, 大家又围上了,在没领导的私人小群。   【叙老板刚刚那眼神是不是代表有戏?】   【上次不是有人撞见陆总和叙老师在步行街吃饭的吗。】   【这两人真离假离啊?】   【离是肯定离了,又没人规定离了不能再和好。】   【那他们和好了?】   【这谁知道。】   【反正看他们现在相处, 一点都不像离过的。】   【哎哎哎,陆总来了!】   群里片刻安静,过了会儿——   【去了去了去了!】   【这是一来就往叙老师办公室奔啊!】   【你们看最近的陆总,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赚钱都没见他心情这么好过!】   【爱的滋润。】   【爱的供养。】   【完了,我要嗑这对了。】   【会不会磕着磕着他们就复婚了?】   办公室,从煦也在揶揄进门的陆慎非。   “陆总昨天很帅啊。”   陆慎非有点莫名,昨天的慈善晚宴他确实去了,他去了,但从煦没去,这句“帅”从何而来?   才反应过来,可能是被人拍到了照片。   陆慎非好笑:“第一天认识我?才知道我帅?”   从煦无语:“一大早别给我秀脸皮。”   陆慎非出差回来已经有段时间了,那边《无路可退》拍着,这边《河清海晏》已经捋出了点基本思路。   正如从煦想的那样,古装片盘子大,单独制作不现实,对于评级极高的古装剧,现在几乎都是几大视频平台在做主要的承制方,制作开发的时候再联合其他影视公司。   像之前的《我所欲也》,就是由视频平台买下自制。   一方面,平台有足够的资金体量和扛风险能力,一方面,平台早已打通影视上下游,各方面资源都极为丰富。   《河清海晏》如果要拍,势必还是要与平台合作,得到平台的支持。   “下周,周三,有个局,星芒的老总会在,刚好可以见见。”   陆慎非一大早过来,当然不是来秀脸皮的。   从煦没想到这次要见的会是这么大的“牌面”,有点意外。   陆慎非再次提醒:“下周周三。”   走前:“场合很正式,记得订套衣服。”   从煦参考着装:“昨天慈善晚宴的规格?”   陆慎非回身打了个响指:是。   从煦不缺钱,缺少工作场景的经验:“LV?Gucci?去他们店里订?”   陆慎非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我来吧。”   次日,便有品牌的人来公司量身型尺寸,在办公室间进进出出。   同事们的私人小群又开始嘀嘀嘀——   【那不是XX牌量尺寸的人吗?】   【是要参加什么重要的活动?】   【这值得大惊小怪?陆总、费总他们以前订衣服,不都来公司的吗?】   【不一样啊,自从我开始磕陆叙,订衣服我都觉得是不是要复婚办婚礼。】   【……】   【……】   【……】   【……】   又过了两天,品牌方的人带着配饰过来供挑选。   群里——   【像不像?像不像结婚的时候买完礼服买婚戒,就问你们像不像?】   再几天,群里已经没人聊了。   因为私下又拉了一个小群。   群名:敢问陆总什么时候复婚。   一周后,周三晚。   从煦跟着陆慎非进电梯。   饭局在某金融街商业中心的顶层。   据说是个沙龙,纯局,各行各业的都有,不限精英、老板或高管。   大佬们聚在一起,搞个高端的聚会,没什么目的性,聊聊天、交朋友,放松放松。   从煦第一次参加这种局,进电梯的时候问自己:他一个写书的,不在家写稿子,跑这里。   出电梯的时候:来来来,都是生意。   沙龙也是生意。   否则那么多精英、大老板,各行各业,为什么要凑在一起,还不是为了搭上有用的人脉。   从煦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因为他的本职并不需要人脉——有人脉就能当作家,江中落雪一定比他混得好。   但从煦又天然自带光环。   ——“叙幕?写XXX那个?原来这么年轻。”   星芒的老总也十分意外,边意外边觉得有面子:出了那么多剧王的ip作家亲自来见,又是沙龙这种场合。   “X总你先忙,忙完了别忘了替我问叙老师要份签名。”   “人就在这里,你自己不会开口?”   “X总说什么呢?你不比我有面子多了。”   老总乐得脸上开花。   心情好,聊的自然顺利,但几乎没聊《河清海晏》,只陆慎非一开始随口提了提,之后老总全程在和从煦聊网文。   托工作和陆慎非的福,从煦知道这不是故意转移话题,也习惯了不同人的不同聊天方式,见怪不怪。   老总要聊,从煦就跟着聊,聊完结束,老总心情大好,最后才对从煦说了句:“放心,你的书不管怎么拍、哪家拍,各家平台都会抢着要。”   从煦和陆慎非对视了一眼,见陆慎非丢过来一个表示“OK”的眼神,知道今天这趟没有白来。   “这样就可以了?”和老总分开后,从煦跟着陆慎非溜达到自助台旁边,一人端起一杯香槟。   陆慎非低声解释:“之前有部片爆了,原作很红,老总一时兴起,想请那位作家吃个便饭,被人拒绝了。”   “叙幕的名气在那里,你还愿意主动过来,又是在沙龙,这么多人看着,大老板当然觉得有面子。”   从煦经过这么久的工作,摸透了一些规则:“他心情好,就够了?”   星芒就会和鹿橙一起拍《清河海晏》?   陆慎非教从煦:“有些人的一句话就够了。”就能搞定很多人都搞不定的事。   从煦想的保守:“就算星芒愿意合作,要是平台那边想插手很多事……”比如选角、人设、剧情。   陆慎非再教:“大方向先走,细节可以慢慢推。所有的项目,到一定的级别,都是多方合作加博弈。”   从煦品味这番话,觉得是这个道理,点头。   两人同时举杯,默契地碰了碰。   从煦:“发财。”   陆慎非:“发财。”   对视上,从煦觉得有点想笑。   他乐道:“以前碰的都是可乐,现在直接换酒了。”还是香槟,高级。   陆慎非:“要是能一直20岁,我不介意一直喝可乐。”   “我介意。”从煦笑,“我20岁的时候可没见过这么多钱。”   陆慎非也被逗笑。   忽然身后有人道:“陆总?”   陆慎非去应酬了。   从煦没落单,陆慎非一走,身边立刻多出个人。   从煦也开始应酬,和人聊自己,聊书、聊剧,又或者听对方聊对方的工作、某个行业的行情,说说笑笑、碰个酒杯,最后再加个微信。   从煦有那么瞬间,会觉得这些应酬不过如此,同时也明白,这些虽然不是生活必需,确实也是很多人生存发展的倚仗。   这也不是精英们在装逼,是大家一起裹挟在这些社会规则中,选了路,就得往下走。   所以从煦说不上喜欢,但也绝对不讨厌这些应酬的场合,他甚至清楚,比起别人,他至少还有退路——不弄项目不管ip了,他还能赚卖ip的钱,还能在写作中获得成就和成绩。   “陆总……”从煦回过神,面前的男人换了话题,聊起了陆慎非。   从煦和男人一起看向不远处。   陆慎非长身静立,一手插兜、一手香槟,他在这个沙龙里有名有姓,游刃有余。   然后,从煦听到男人对陆慎非的评价:很厉害,业内有名,业外知名。   “可惜了……”   从煦回过头,看男人。   男人笑:“可惜结婚了,这么年轻,要是单身,得多少人盯着,我都想给他介绍对象。”   “……”从·前任·煦坦然地抬手碰杯,并且不说陆老板早就恢复单身了:“我也是。”   男人:“陆总的先生你见过吗?”   从煦故意道:“陆总原来是……”gay。   男人忙道:“是,抱歉了,我以为你知道,刚刚忘记说了。”   从煦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恍然。   各自应酬完重新碰头,从煦对着陆慎非意味深长地笑,陆慎非便问:“和泰禾证券的经理聊什么了?这个表情。”   从煦:“我聊了那么多人,你怎么知道是和他?”   陆慎非:“看到了。”   从煦唏嘘,这眼力,不愧是陆总。   陆慎非继续问:“聊什么了?”   从煦含糊过去:“随便聊的。”   陆慎非问起别的:“吃过东西了?”   这还真没有,光顾着应酬了,最多喝了点香槟。   陆慎非:“填肚子。”   填肚子的时候,从煦端着盘子吐槽:“这种沙龙为什么没餐桌?”   沙发倒是有几张,都被大佬坐了,坐上去就跟黏在屁股上一样,半天不动,其他人也坐不了。   陆慎非解释:站着是为了方便换人。   有椅子,聊高兴了就不换座了,一直聊。   固定的人和固定的人聊,怎么自己认识“新朋友”?怎么让其他人认识新朋友。   从煦瞥了眼远处的沙发,难怪那些人坐下就不动了,原来是怕人抢位子。   陆慎非闻言笑。   从煦便道:“别这么笑,你是陆总,你要端着。”   说着叉子摆进盘子里,单手端着,刚刚拿叉子的手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掐掉。   陆慎非原本想给从煦拿盘子,见直接掐了,瞥了眼手机。   从煦想说一个傻逼,话到嘴边:“一个,不熟的,同行。”   陆慎非又猜中了:“之前和你约饭聊版权的那个?”   从煦继续吃:“这你都能猜到。”   陆慎非:“他还没放弃?”   从煦:“别提了,之前被我拒了,又开始向我‘讨教’项目经验,还让我给他推文,又是剑虹、又是微博。”   从煦:“我上周六开文,一口气发了前五章,目前看,情况还不错……”   陆慎非自动把“还不错”理解成“非常、特别、尤其的好”。   从煦:“直接压了他几个自然榜。”   从煦:“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态,在微博说知道我日更字数少,积分什么的,数据上的不快,说为了庆贺我开新,他会放慢更新速度和字数,把榜首让给我。”   陆慎非:“让?”   从煦嗤:“江中大大这么客气,我怎么能让他失望?”   所以……   从煦耸肩:“所以我这两天都在日更十章。”   摆明了不领情,狠狠打他的脸。   陆慎非忍俊不禁。   从煦也笑:“朱侯现在怕死了,就怕我和江中杠起来,炸了网站。”   陆慎非把盘子放回旁边的自助桌,摸出手机,登录剑虹。   从煦离得近,看到了:“?”   陆慎非操作了几下,手机收起来:“给叙老师投了点票。”   从煦一脸豪迈:“我都已经涉足影视了,还在乎那点月票?”   陆慎非明显把剑虹摸的很透:“月票榜也是榜,榜首该占就占。”   从煦忽然意识到什么,盘子放下,摸出手机,点剑虹:“你给我投了多少?”   一看,月票比之前看的时候多了好几十万,这个成绩,足够上榜首。   从煦惊讶:“你有几十万的月票?”   陆慎非看向手机,人随着看过去的目光靠近:“月票榜一小时一更新,登榜首还要等等。”   从煦手里拿着手机,目光盯着陆慎非:“胜负欲需要这么强?”   陆慎非理所当然:“别心软。”   从煦:“江中大大会气死的。”月票榜榜首还牵扯到后续一系列人工榜排榜。   而人工榜关系到一本书的曝光率,曝光决定了一本书的流量。   陆慎非还是三个字,冷漠的,无情的,从煦听了就想笑:“我管他。”   不久后,剑虹月票榜更新。   陆慎非和从煦继续在沙龙上脑袋凑着脑袋看手机。   看到《河清海晏》不出意外的爬上第一,两人同时转头对视。   下一秒,朱侯的消息:祖宗!你自己投的月票还是你的读者爹?江中炸了!我也炸了!马上网站也要炸上天了!你抬头看,看到我了吗?现在要是没看到,你过五秒再看!   从煦笑死了,憋得肩膀直颤,陆慎非也笑,沙龙上又不方便笑,两人直接遁去了外面的天台。   夜色如幕,月朗星稀,大都市的景致都在脚下。   从煦靠着栏杆,往下看,往远处看,觉得心中宽阔如这眺望的夜景。   他忽然很认可陆慎非不久前的做法,胜负欲怎么了,就是要超过,就是要榜首,只准他江中落雪排第一?   从煦:“我等会儿回去再更十章。”   陆慎非站在旁边,转头看他。   从煦学着直播喊麦:“感谢陆总的月票游艇。”   陆慎非笑着伸手去抓人,从煦躲开,陆慎非逮到后颈下手略重地捏了下,从煦拍他的手——两人兴致出奇的好,心情也好。   不闹了,从煦继续眺望,抬手撑下巴,问陆慎非:“要留到最后?”   当然不用。   陆慎非:“想去哪儿?”   从煦:“没吃饱。”   两人便走了,去吃大排档,点了龙虾、点了海鲜,还叫了半箱啤酒。   大排档老板直接拎了一箱过来,不用启瓶器就用块板,瓶盖开得利落干净,连开十瓶,瓶瓶霸气,从煦给他鼓掌呼和,陆慎非好笑地看着从煦。   老板开完了酒,看看从煦,看看陆慎非,看看两人的装扮,再看看路边停着的豪车,带着点犹疑地问:“可以喝?”   从煦松松垮垮地坐在椅子里,把领带解下来,卷了桌上一扔:“老板,你小瞧谁?”   陆慎非拿着酒往杯子里倒。   老板便笑:“我看你们不像这里的。”   陆慎非抬抬眼:“像哪儿的?”   老板看看陆慎非,抬手指腕背,示意陆慎非手上那块一看就很贵的表,又抬手指远处:“像那儿的。”   陆慎非和从煦同时看去,老板指着的,正是不久前他们参加沙龙的那栋高楼。   还真猜中了。   两人都笑得不行,老板也笑:“我瞎说的。”   边说边走,走了一半回头,笑说:“我哪儿知道去那儿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从煦扬声:“那你还说我们?”   老板玩笑:“精英不都只喝咖啡的吗?”   陆慎非把领带拽开,松领口,从容道:“我们是卖保险的。”   从煦笑倒在白色塑料椅里,脚一动,踢到了陆慎非,陆慎非眼底带光,落在从煦脸上。   然后,两个卖保险的喝了一箱半。   从煦觉得自己的酒量实在好的过分,喝这点低浓度酒精的啤酒跟喝白开水似的,除了喝多了总要跑厕所,没其他任何感觉,更别提喝大。   就是喝的有点嗨,某次陆慎非起身去厕所,从煦踢踢他:“一起吗?”   陆慎非也喝得亢奋,说话语气都变了:“谁要跟你一起?”   从煦:“比比谁远啊。”   陆慎非看了从煦一眼:“我以为要比大。”   那显然比不过。   从煦:“……”靠。   不远处老板听到了,荤话跟着来:“那就比粗啊。”   那也不行。   从煦:“……”   老板懂了:“你不行啊,哈哈。”   从煦气到手里的酒都洒了。   结账是在半夜。   老板说:“我给你们喊代驾吧。”   从煦一身酒气,一手抓着西服外套,一手勾着陆慎非的脖子:“车不要了,送你了老板。”手上一丢,西服也不要了。   老板哭笑不得,这是喝得多亢奋,追过去:“那你们车也不能停这儿,夜里无所谓,早上六七点,肯定有拖车过来把你们车拖走的。”   陆慎非被从煦带着往前走,摸了车钥匙:“送你了。”   老板拿了钥匙,跟着两人到路边:“那我给你们开到旁边小区?你们明天来拿?留个号……哎哎!等等啊!”   两人头都不回地上了路边的出租车。   老板:“……”   出租车上,从煦其实听到了,回头看了眼,胳膊捅捅陆慎非:“唉,你的车。”   陆慎非:“不要了,”又道,“刚刚聊到哪儿了?”   从煦回忆:“聊到下雨天,你第一次借宿我家。”   的士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像在看每一个坐过他车的深夜醉汉。   下车,门口的便利店亮着熟悉的光。   从煦往便利店走,陆慎非去拉他:“不去了,太晚了。”   从煦跟着陆慎非往小区里走,戳戳他,问:“那你下班回来,大晚上坐里面干嘛?”   陆慎非拉着从煦的胳膊在走,闻言没说话,过了会儿,手臂一带,勾着从煦的脖子把人带到身侧。   从煦愣了一下,没躲,在一团酒气里笑,就着这个勾脖子的姿势和陆慎非一起往回走,走走停停,怎么都快不起来:“我知道,你一般这样就是不想说。”   不说就不说嘛。   本来就是随口一问。   从煦带着脸上明显的酒意,看看天,思维跳跃:“猪总这会儿也不知道炸去哪儿了。”   再跳:“猪肉现在真贵。”   陆慎非勾着从煦脖子的手抬起,指尖把他的脸推到眼前:“醉了?”   从煦好笑:“你才醉了。车都送人了。”   陆慎非开始说梗:“要什么汽车,自行车都不要。”   从煦举手:“我要!”声音在夜里空寂的楼栋间形成些微的回声。   从煦给回声配音:“要,要,要……”   陆慎非忽然偏头,在从煦耳尖上亲了一口。   起先从煦没反应过来,以为是离得近、陆慎非转头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直到两人彻底停步,陆慎非再抬手推过他的脸,低头亲了过来。   从煦下意识闭眼,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闭眼,更不知道陆慎非亲他的时候,他为什么要抬手碰碰陆慎非的脸,这仿佛是回应,也仿佛是鼓励。   还有在酒气中、在分开时相互的气息里对视的那一眼。   一瞬间,同时偏离了正轨——   从煦的后背嗑了下,撞在电梯里,拽着的领带那头是压下的某道身影。   纠缠的亲吻,合拢的梯门。   还有几排按键中亮起的八层。   作者有话要说:  众所周知有些东西不能写,手动回复:真睡了。 第45章   费鹏程最近不在办公室打室内高尔夫、练习推杆了, 他开始喝养生茶,还在办公桌下面摆了一个脚部按摩器,据说可以治秃。   但他这几天终于发现了, 想要治秃,最好的方式其实是不要过份劳心劳神。   比如不要去想他们陆总是不是又哪里惹到前任了, 也不要去想他们从总最近正经得不像平时, 到底是因为新书的成绩太好了,还是因为《河清海晏》的项目和星芒那边对接的非常顺利。   这两人……嗯?   费鹏程茶杯往桌上一搁, 起身去隔壁。   陆慎非神色如常。   越正常, 费鹏程越觉得有鬼, 进了门也不坐, 屁股一撅,胳膊往桌上一撑, 拿眼睛盯着。   陆慎非抬抬眼:“很闲?”   费鹏程探究的眼神, 张口问:“你是不是招什么人惹什么人了?”   陆慎非语气平缓:“什么人。”   费鹏程理所当然:“从煦啊!”   陆慎非这次连眼睛都没抬,淡定得不行:“怎么?”   费鹏程:“什么怎么, 从煦这几天都没搭理你!”   陆慎非:“他搭理你了?”   费鹏程:“那也没有。”   陆慎非平铺直叙:“他没搭理我,也没搭理你, 我没去问你,你来问我?”   费鹏程逻辑分明:“我又不是他前夫!”   陆前夫这次抬眼了, 一个慢悠悠的表情, 还是那句:“很闲?”   费鹏程一看这眼神,不趴了, 直起身, 语气都低了,嘀咕:“我不就是觉得不对,特意来关心一下么。”   实在好奇, 冒着上赶着找死的风险,还在问:“你真惹他了?干嘛了?他这两天都端着态度。”   陆慎非不知是真没发现假没注意,反问:“有吗?”   费鹏程:“没有吗?”   从煦来鹿橙上班这么久,哪天不是正常上班加班、正常三餐下午茶,职场环境融入的不要太好,和项目组的很多同事都打得火热。   这几天,就这几天,态度上明显淡了不少,下午茶都不请了,没什么事儿就在自己办公室呆着,不加班晚上立刻就走,绝不多留。   费鹏程觉得不能细想:“他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不等陆慎非说话,费鹏程扭头往办公室门口看了眼,又低头看表:“这会儿都十点了,他人还没来?不会身边真有人了吧?”   耸眉,“第二春?!”   陆慎非你到底行不行?   很行。   自助餐厅,从煦扶了扶腰。   餐桌对面,朱侯说到一半,顿住:“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看你坐在这边抻腰抻了几次了。”   从煦营业性假笑:“你继续。”   朱侯便接着刚才:“你说我命苦不苦!”   朱侯觉得自己要多苦有多苦:自从那天晚上叙神登顶月票榜榜首,江中落雪就“疯”了,私下给剑虹这边打了N个电话,凌晨两点还在给朱侯的微信发消息,质疑《河清海晏》的数据,怀疑是不是一上来就搞营销那套,成绩才会这么好。   朱侯一再表示没有,次日也亲自去公司,来回查了几遍,后台没有任何问题,江中落雪更“疯”了。   但真正逼疯江中大大的则是叙幕在面对数据质疑时的实际行动:一不做、二不休,几天时间更完了全稿,彻底坐稳所有自然榜榜首。   震惊全站,书粉欢呼。   从中态度上窥探,可见从煦对江中落雪有多不屑一顾。   但面对其他同行作家的留言和打赏,尤其是另外几位五剑作家,态度上十分诚恳、自谦,一一回复留言,回赠打赏。   还给其中一位正准备开新书的作者转发了新书微博。   江中给朱侯打电话,质问:叙幕是不是在针对我?   朱侯只能哄:冷静,你冷静点。   江中之后便断更了两天,两天后回来,书倒是接着更了,却在作者页留言,阴阳怪气,说站内某些大神真厉害,书写得好、ip能卖,还能搭上厉害的影视方,长得帅就是不一样。   这是在说谁,不言而喻。   叙幕立刻就在站内论坛被挂了,作者间一通热议,贴子至今还高高地挂在首页。   朱侯秉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主动找江中,让他尽量不要在剑虹的作者页说这些,太容易挑起纷争。   朱侯觉得自己态度还行,好歹也是剑虹的站长加老板,江中怎么也得给点面子。   结果好了,过了半个小时,江中的作者页多了条内容:诸侯五霸你没有心。   诸侯:?????   老子没有心?老子没有心?   你他妈当初还是个小透明,编辑都不给你过稿的时候,是谁给你看稿改稿弄到半夜?   谁鼓励你、支持你,给你加油、给你呐喊,说你一定能成神?   谁后面又给了你一堆好榜还支持你外面开公司发展?   影视抽成都是友情价!叙幕的抽成都没你这逼那么低!   朱侯:“真他妈养出了一只白眼狼。”   从煦却道:“原来江中才是你的心头血、朱砂痣?”影视抽成比他还低?   朱侯:“怪我,我脸皮薄,他来找我,跟我说什么开公司很需要钱,我还不就……”   从煦了悟:“我原来是个备胎。”   朱侯:“……没有!你也是朱砂痣!心肝小宝贝行了吧!”   从煦无语:“刚吃完,你让我消化下早饭。”   朱侯深深地叹:“变成现在这样,太失望了。”   从煦不记得以前的自己,但记得以前的朱侯和剑虹,不了解别人嘴里的自己变了是什么样的改变,但知道朱侯口中的“变化”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   开一家文学网站,全凭自己的爱好,老板是老板,老板也是读者。   看到写得好的却不出成绩的作者,比任何人都着急,想尽了办法,比作者都投入。   明明起初自己也不赚钱,靠不稳定的资金流苦苦撑着,作者说缺钱吃饭,就给打过去,自己挨饿吃泡面。   “江中啊,江中肯定能红,早晚的事,我有信心!”   后来江中果然红了,剑虹也成了网文知名大站,但那些大家隔着网络一起熬夜修稿、觉都不睡讨论剧情的日子也不再有了。   朱侯掩饰地捏眼角,遮住渐红的眼睛。   “不说了,没意思。”朱侯转而开始关心从煦,“你那边最近怎么样?看你跟你前夫……嗯?”   朱侯等着从煦聊一聊,至少简单地聊一聊,结果从煦抬眼,只回视,不吭声,一直不吭声。   朱侯:“?”   从煦:“。”   朱侯:“?”   从煦:“。”   朱侯:“……你们是不是有什么……”   从煦脱口而出:“没有。”   朱侯:“……哦。”那就是有什么。   前任和前任之间能有什么,不是感情就是肉体……   朱侯赶紧转开话题:“对了,你这次那本古代权谋一口气更新完了,新书有没有什么计划?”   解释:“我不是催着你马上开新啊,我就是先问问。”   从煦也掩饰,拿水杯喝水:“最近一直上班,没什么头绪,再看吧。”   “我之前就想问你了,”朱侯,“你开始涉足影视,是不是以后就写得少了。”   从煦抬眼,怎么会这么认为。   朱侯:“又写稿又弄影视,精力不够吧?我看那些慢慢转向影视的作家,最后都是用自己写的原创剧本来拍片,小说反而很少写了。”   从煦不含糊:“我是因为写小说,才有了今天。”   才成为了叙幕。   做人不能忘本,更不能忘记自己真正擅长的是什么。   从煦也很清楚,如今的《无路可退》、未来的《河清海晏》,能顺利,不是因为他,是因为鹿橙,因为陆慎非。   所以谈何转行?   他一直都是叙幕。   朱侯松了口气:“那我放心了,总算有点让我顺心的事了。”   看看时间:“哟,十点多了。”餐厅都没人了。   走吧。   从煦却道:“我再坐坐。”   朱侯:“今天公司不忙?”   怎么不忙,每天都忙。   床上了一半,刚扒衣服,都要特意起身按掉工作来电再关机。   还忙到再累都会有一个精准的生物钟,不管多晚睡,不管晚上做了些什么,都会于次日准点醒来。   一睁眼,是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还有两人赤裸相拥的现实。   然后从煦脑子里便有跟神经,像乐器上的一根弦,从那天早上醒来一直紧绷到今天。   他无法形容这段时间以来的内心,但他有很多男人都有的感受:纵情欢好,释放发泄,等一切过去之后,迎来平静,瞬间便被巨大的空虚笼罩。   因为一切只关乎欲,没有情,至少从煦心里没有。   而男人的爱与欲一旦分离,床上再美好,也不过是短暂烟火。   那个早上,从煦睁开眼。   他看陆慎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看浴室里镜子里的自己,也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   《无路可退》剧组。   导演和演员们分析女主江蓉和男主在重逢后的第一场亲密戏。   “就是因为这么一次亲密,他们之前的‘关系’被打破了。”   “一段关系打破,后面可能是变好,也可能变差,他们显然是后者。”   “为什么?”   “因为这两人以前是夫妻,后来离婚了。”   “他们原本的立场就是天然对立的,立场对立,再怎么营造和谐融洽,一旦关系打破,就会立刻急转而下。”   “你们想啊,前任和前任,再和谐再融洽最多也就普通朋友的程度了,这关系还得两人共同努力、小心谨慎地维持,要不然根本维系不下去。”   “结果好了,亲了睡了,这下还怎么维持怎么装?”   “也不可能亲完睡完第二天开开心心、高高兴兴是吧?”   “真那么高兴直接就打车去复婚了。”   “所以啊,他们两个,关系一旦打破,不变好,就变差。”   “但这只是两人相互关系或者说状态上的变差。”   “感情线这方面,反而推进了进度。”   “因为之前的那些关系、那些什么和谐融洽都崩了么,一觉睡完就崩了,粉碎了、没了,相互赤裸裸。”   “等于一朝回到解放前,又得重新面对两人之间的本质。”   “这两人的本质是什么,就是离掉的前任和前任,没其他,什么朋友、同事,坐下来聊天吃饭,通通狗屁。”   “前任和前任,就四个字:爱恨情仇。”   而从煦,他对陆慎非,如今没爱也没恨,一场欢好到最后,只剩下个腰不舒服。   但陆慎非……   从煦至今记得他起来后,面对八楼那套房子时的震惊:   同栋楼、朝向一样,房型相同。   除此之外,装修风格、家具家电、柜体摆设,通通和十一楼一模一样。   就好像,这里是另一个十一层,一个复刻的属于从煦和陆慎非的曾经的家。   那一刻,从煦豁然想起,当初陆慎非来医院,他问陆慎非他们结婚几年。   陆慎非回的是:六年半。   可他们早分居了,在婚后的第三年,他们也早离婚了,在车祸的前半年。   怎么算,都不会是六年半。   六年半,这是他们毕业后结婚一直到现在的时间。   所以在陆慎非心里,从来没有离婚?   那一日的早上,从煦为这偶然间获知的真相感到震惊。   他只以为陆慎非离婚后对他还有点残余的感情,所以才会在车祸后赶回老家,会照顾他亲吻他,会留着他的照片做屏保。   “你……”听到身后房间里走出来的脚步声,从煦转身,睁大的目光不敢相信地看向卧室门口。   他想说,陆慎非,你疯了吗。   你留着还爱的人在身边,和他一起工作、一起吃饭,跟他喝酒跟他上床?   你明明知道,你们已经离婚了,他早忘了以前,根本不爱你了。   他眼里的这一夜,跟一夜情没什么不同。   这样你都可以吗?   从煦再一次用陌生的目光看着陆慎非,好像不认识他,又好像在看着一个和认知里全然不同的陆慎非。   陆慎非走过去,在一夜过去后最清醒的早上抚摸从煦的脸,低头亲吻他。   是的,他可以。   留不下心,留下人也行。他早就说过了。   “没必要。”从煦偏过头,避开陆慎非的亲吻。   他脑子没锈,如果知道陆慎非是这样的情况,他昨天哪怕把自己喝死,也绝对不会越那步雷池。   从煦准备离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知道不能留在这里。   陆慎非缠上来,他们重新有了欢好,身体重新开始熟悉,一夜时间便能追溯回曾经的契合。   从煦为生理上的反应觉得羞臊,又为陆慎非如今的立场和态度觉得有些难受。   他把人推开,整理内心,尽量平和地说道:“你以前不是这种人。”   陆慎非是什么人?是很骄傲的人。   是不会为了感情没有底线的人。   当年独自养大儿子的陆阿姨都说,陆慎非从小就要强,丈夫离家抛妻弃子之后,陆慎非小小年纪,宁可咬牙,也从没开口要过一次爸爸。   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继续去爱已经离掉的前任?   “我做不到。”陆慎非给了从煦答案。   我做不到不继续爱你。   “可是我做到了。”现实就是如此残酷,从煦:“我还忘了以前。”   陆慎非深深地凝视从煦,而后,他把人推回了床上。   显然还有令一个现实——   “舒服吗?”陆慎非挺腰。   ……   早餐厅、落地窗,发酸的腰背,空洞的表情。   从煦端起面前的咖啡,面无表情:呵,成年人,了不起。   都这样了,也不耽误上床。   这讽的不知是自己还是另外一个当事人,又或者是某个人性发展规则。   手机屏幕亮了。   陆慎非:在家?   陆慎非:腰怎么样了。   从煦看了一眼,深呼吸,吐气。   过了会儿,屏幕又亮了。   陆慎非:今晚八楼、十一楼?   从煦:……   点烟.jpg 第46章   从煦最近开始觉得, 他像掉进了一个梦里。   欢爱的时候,深陷在迷雾中,沉默着魔。   清醒的时候, 又有旁观的视角,冷静理智。   他在这两种极端的状态中来来回回, 越来越觉得自己陌生、陆慎非陌生, 一切都很陌生。   就好像失忆后没了前段时间的工作相处和合作,一下跳到了现在, 他审视自己周围, 不认识现在的自己, 也不认识现在的陆慎非。   因为在他心里, 他和陆慎非是不会发展到今天这步的,现实中, 他和陆慎非在夜里相拥缠绵。   渐渐的, 从煦意识到,这大概就是在“嗑药”:清醒地明白, 却没有远离,过程美妙到无法自拔, 事后又会很快冷静。   而陆慎非始终如常:上班、下班、做爱、生活。   从煦有时候看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眼神、表情那么陌生, 陆慎非却能在这样的审视下该干嘛干嘛。   “洗一下。”事后, 陆慎非在他屁股上拍了下。   “喝水?我去拿。”   “别卷被子睡,冷气开着, 晚上出汗会着凉。”   “醒了, 起来吗。”   ……   从煦隔了几天才意识到,陆慎非能这样,是因为他们有过几年的婚姻生活, 他忘了,陆慎非没忘,他觉得这样亲密后的相处有些怪异,对陆慎非,不过是曾经相处的日常。   于是从煦又跳出视角,旁观起来:他和陆慎非以前是这样相处的?原来睡同一张床的时候他会卷被子?   陆慎非起床后会先去衣柜拿衬衫?   和十一楼一模一样的厨房、家电摆设,大理石台面上的那只咖啡机原来是陆慎非用的。   “红茶果干?”第一次一起在八楼吃早饭的时候,陆慎非问。   从煦:“我早上喝牛奶。”   陆慎非点头,从煦听到他说:“那没变。”   从煦在那瞬间忽然觉得,他好像在现在的时间点,闯入了曾经的属于他和陆慎非的婚姻生活。   但一起下楼去地库,陆慎非吻完他各自上车,开出小区,从煦又会有种回到现实生活的真实感。   转头,便利店和小区都在身后,如同结界割裂出两个世界。   从煦总觉得不真实。   但没多久,这些因为亲密关系而产生的不真实感觉又被陆慎非轻易“化解”了——   在鹿橙,在公司,陆慎非的工作状态真实且有魅力。   从煦就没见过有陆慎非搞不定的事,就算有什么,一般也都是别人搞不定,陆慎非一两个电话轻松解决。   “X台把《无路可退》纳入明年的采购计划表了。”   “剧集里如果考虑安排植入,这是招商计划书。可以考虑植入三到四个,数量不多,植入的地方不太显眼,现在观众也能接受。”   从煦的工作状态立刻被调动起来。   虽然两人再不可能恢复到以前那种纯粹的工作关系,但从煦也再没有像前段时间那样一个人冷着不理人。   他和陆慎非还是可以一起吃饭,边吃边聊工作,没有暧昧,正经正常。   只偶尔陆慎非来他办公室,没什么正经工作话题,或者聊完工作之后,会握一下他的手。   要么是开会出来,所有人都走了,他和陆慎非落在最后,陆慎非会在一起出门的时候,抬手搭一下他的腰。   一切都很自然。   自然到从煦连适应的过程都没有,上来就习惯了。   于是就变成了:他们白天一起上班,晚上一起上床,工作在一起,睡觉在一起,吃饭也在一起。   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从煦某天开始怀疑,他跟陆慎非怕不是在谈什么办公室恋情?   想了想:哦,不是。   他至今对陆慎非没有喜欢、心动的感觉。   而这两种感觉,从煦因为曾经有过,很清楚是怎样的感受。   所以没有就是没有。   没有喜欢、不是恋情,那到底是什么?   炮友?   从煦打心底“佩服”现在的自己:喝酒、抽烟、纹身,还约炮。   炮就炮了,炮的还是对他有感情的前夫。   前夫又那么优秀:长得帅、腿长,事业工作、各方面能力都很强。   从煦也奇怪,他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态和眼光在审视陆慎非,这样一段关系后,竟然开始觉得这男人哪儿哪儿都非常不错。   这日,星芒视频年度发布会。   鉴于和鹿橙这边《河清海晏》的合作,叙幕应邀参加。   这还是从煦第一次公开亮相参加这么大的活动,别说鹿橙上下,剑虹和朱侯都很重视。   朱侯为此特意给从煦打了个电话做心理建设:别虚!一定不能虚!   从煦好笑:他又不走红毯,只参加之后的发布会,有什么可虚的。   等到了发布会的现场,明星艺人、嘉宾大佬,镁光灯、摄像头,从煦才亲身体验了场合的重大。   他在现场给朱侯回复消息,回完了道:你那天打电话和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朱侯:?   过了会儿,朱侯:别虚!千万别虚!   从煦没虚,但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多少有些不适。   他原本以为到了现场找到位子坐着就行,后来发现除了穿了礼服不方便的明星艺人们坐着,发布会开始前,整个现场纯粹就是个大型社交场所。   跟上次的沙龙还不同,沙龙里来的至少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大佬,大家不但精明,还非常有眼色,知道相互保持基本的体面。   但在这个发布会,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从煦来了之后就听到不止一拨人在附近“悄悄”议论——   “他竟然就是叙幕?”   “真的假的?”   从煦就这样随大流的在这个场合中被动社交。   起先还好,应付得过来,时间久了,渐渐开始力不从心:不认识,这不认识,那不认识,全不认识。   忽然有装扮时髦的中年男人快步过来,热情地和从煦握手,自我介绍都没有,上来就聊,聊就聊,还要问问题,从煦顿了几下,装扮时髦的男人像是才意识到从煦根本不认识他,气氛骤然间冷了。   恰在这个时候,从煦腰上被搭了一下,陆慎非来了,站在旁边,和时髦男打招呼。   时髦男立刻笑道:“陆总。”   陆慎非的手还悬空搭在从煦腰侧,是个不暧昧但能彰显立场和支持的姿势。   从煦和他对视了一眼,陆慎非便先侧头靠近,在从煦耳边说了句:“剧的造型建议。”   从煦一下知道面前这男人是谁了:《无路可退》的人物造型,导演不满意,便找人重新做了。   找的人,正是面前这位时髦男。   从煦听完又和陆慎非对了一眼:刚刚没认出来。   陆慎非再侧头,低声在他耳边道:“没关系,有我在。”   从煦心里一下有了底。   果然,陆慎非在,轻松化解刚刚的尴尬,时髦男开心地和从煦交换了微信,聊完走人。   这之后,陆慎非一直在从煦身边,无论见谁,都由陆慎非先引荐介绍。   普通的、无关紧要的,聊几句便散,重要的、重量级别的,陆慎非会负责引导,尽量由从煦来说。   少数情况,比如见了大佬级别的人,陆慎非会离从煦近一些、挨着,甚至把手搭在从煦肩上,这样一来即便从煦没话说,至少他也随着陆慎非融入在几人间的气氛里,不会显得落单尴尬、格格不入。   有人当面玩笑,揶揄陆慎非:“以前这种场合见你,不都跟在希羽身边的吗,今天换人了。”   从煦听着这话,觉得有些轻佻,像是工作场合的荤话话。   陆慎非一句话把话题拨正:“希羽只会拍戏,可写不出叙老师的那些书。”   那人挑眉,点头认可:“这倒是。”   话题便自然过渡到了叙幕最新的那本《河清海晏》。   聊书从煦有话讲,陆慎非便不再搭着从煦的肩膀,放下,落到后背的时候,陆慎非的手在从煦身后顺了顺,顺完停了几秒,自然地搭着,之后才放下。   从煦因此边说着话边和陆慎非对视了一眼。   陆慎非侧头回视,眼底带着笑意。   从煦感觉出来,陆慎非今天的心情特别好。   从煦心情也好,尤其在星芒发布《清河海晏》的概念版海报和制作计划的时候,心情宕到了最高点。   这种感觉和亲身参与自己的ip项目又不同,而是一种被聚焦被关注、成为人群中心、所有人都在看着的自豪感。   心里很难不触动。   不但触动,还有满满的自信和底气。   从煦在这一刻一下理解了男人们对事业的极致追求,以及很多人为什么对明星梦那么执着:事业的成功、被关注、成为目光焦点,本身就是自我和自我价值的满足。   从煦也在这一刻忽然理解了他自己:金钱、事业、成功、光鲜,所有属于成年人的“欲望”他都有,所有属于成年人的“体面”他也都想拥有。   他近来觉得自己陌生,无非是因为他忘了中间的那些年,忘记了自己成熟成长的过程。   他不记得自己如何从青年变成了一个社会人。   所以之前他完全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愿意继续和陆慎非上床。   明明不爱不是吗,明明知道陆慎非那边的情况不是吗,一夜一觉是意外,次日也是?还有最近?   现在,从煦都明白了。   陆慎非,他太优秀了。   成功人士具备的所有品质他都有,还年轻高大、帅气多金、有魅力。   又有普通人没有的人脉、能力,拥有这个圈子里大部分人可望不可即的地位和钱财。   从煦以他如今的眼光看这个人,根本无法把那些“外物”从陆慎非身上剔除开。   同样,从煦也不能幸免的,和这世上的很多人一样,被这些魅力、被如今的陆慎非,被这个人,被他的成功、他的优秀吸引着。   说到底,成年人就是如此现实、看中这些实际的东西。   瞬间想明白,从煦心底一下释然,原来如此。   又有些自嘲,竟然如此。   从煦转头,看了眼身旁的男人:难怪今天的陆慎非在他眼里格外不同,他之前还想到底是哪儿不同,现在明白了——魅力,站在他身边给他底气的成功人士的魅力。   陆慎非回过视线。   从煦抿唇、低声:“今天谢了。”   陆慎非偏头凑近,从煦跟着低头,落在别人像是在私下沟通什么。   陆慎非:“晚上回去再谢吧。”   从煦无语地抬眼。   陆慎非想了想,直接要了“谢礼”:“今天十一楼。”   从煦想说呸,放在身侧的、两人之间的那只手,在身型的遮挡下,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被陆慎非的手不动声色地碰了碰,指尖勾住。   从煦瞪过去的眼神带着些微警告,同时抿唇、鼓了鼓嘴。   陆慎非又偏头,唇角吊了吊,笑说:“撒什么娇。” 第47章   活动之后还有餐宴, 这和之前的沙龙、发布会现场又很不同。   是个圈内名流汇聚、红酒礼服交错晃眼的奢华场合。   从煦被陆慎非带着,体验了一把顶级高端局的“欢乐”:但凡所见,无一不华贵, 所聊所品,皆为名贵, 连聊点生意, 都是亿做单位。   据说当晚喝香槟用的酒杯一个都要几千,名流、贵妇们随便一个包包动辄几十万, 而钱都不是这个场合衡量身份的标准, 名气、地位、才能、综合身家, 才是这个场合的硬通货。   在这里, 从煦再一次体会到作家光环的作用,也再一次见识了陆慎非的地位——   他被带着, 见了无数人。   这些人在这个圈子里有头有脸, 见了陆慎非都会客气地打招呼,有些还会亲厚地喊名字。   他们问身边是谁。   陆慎非报出叙幕的大名, “惊艳”四座。   陆慎非接着把从煦介绍给这些人,也把这些人介绍给从煦, 大家聚在一起,聊天说话, 拉近彼此。   还会有人问从煦要签名, 完了再拍各种两人、三人或多人的合照。   微信是一定会加的,加完也必然会亲热地提一句:改天私下约。   出了那么多剧王, 全看过的有, 看过其中几部的有,这满场的人,谁都能和从煦聊几句, 聊聊就自然得熟了,接触、对话都显得无比亲厚,跟早就认识了一样。   还会有人爽快地过来,直接开口向从煦约剧,一副约不到不是朋友、约不到就赖着的架势,给足了从煦面子。   从煦在这个场子里,感觉到自己快飘了。   他玩笑地对陆慎非道:“快拉下我,我要膨胀上天了。”跟个氢气球似的。   陆慎非便笑,纵容地说:“去吧,别飞太远。”   从煦挑挑眉:“会炸的。”   陆慎非便避着人,伸手在从煦身上捏了下:“找气嘴放掉点气,就不会炸了。”   从煦瞪眼。   陆慎非便看着从煦抿唇笑。   笑着笑着,偏头凑近。   从煦以为他要说什么,也跟着转头侧耳,陆慎非却只嗅了嗅鼻子。   从煦:“?”   陆慎非在靠近的姿势下抬眼:“占上味道了。”   什么?   陆慎非轻笑:“香水。”   从煦下意识就要闻自己,想说他今天没喷香水。   陆慎非:“我的香水。”   “……”   从煦再瞪。   可对上陆慎非意味深长的目光,他又一下转开视线:那眼神明明白白,像是在说,想现在就吻他。   从煦觉得热,有些乱。   他想这场合太容易迷乱人心了,呆的时间够久了,应该走了。   自己冷了会儿,忽然闻到陆慎非刚刚说的香水味。   之前都没有留意,又或者说着场子里用香水的男男女女太多了,见了那么多人,不留意根本分不清谁的身上是哪种香味。   但陆慎非身上的男香……   好熟悉。   从煦转头。   陆慎非坐在旁边,一直在看他。   从煦想了想,问:“你身上的这个香味,我以前是不是闻过?”   陆慎非神色幽幽,不紧不慢:“有一年有个活动,厂商搭了香氛主题的展台,当时主推的一款男士香水。”   那就是闻过。   陆慎非没再说,神色继续幽幽然。   从煦眼神催他:说啊。   陆慎非便笑,笑得有些邪,缓缓附耳道:“做的时候喷的,你特别喜欢。”   “……”   从煦差点闹个大红脸。   陆慎非得逞地坏笑。   笑着笑着,两人对了一眼。   从煦发誓,他这眼真没别的什么深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陆慎非已经把他带到了某个没有人的边角旮旯。   迷乱的浮华,熟悉的香氛。   落尽在眼底的专注眸光。   这一刻,从煦格外地情动,很想放纵,理智又在灼烧。   他抬手抓着面前男人的西服前襟,低头,额头抵着陆慎非的下巴,陆慎非的手抬起,从他的后背一点点往下滑,滑到腰侧。   从煦忽然想: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吧,最后一次。   抬头对视,陆慎非的面孔一点点靠近、靠近,浅浅地啜吻。   从煦心底轰然崩塌,在拥吻中撞入意乱情迷。   但他已经明白:不能再这样,不能再继续了。   *   《无路可退》片段内容——   【人是怎么从成熟走向溃烂的?   从无底线地放纵开始。】   【我就算烂,也不想烂在爱过的人身上。】   *   当夜,央湖湾。   进电梯,陆慎非抬手按了十一层。   电梯刚动,从煦抬手按下了八。   陆慎非的目光从亮着的八楼转向从煦脸上。 ?   从煦笑笑,脸上挂着明显的疲惫:“有点累。”   陆慎非便懂了,搂着从煦亲了亲。   从煦闭眼。   到八楼,陆慎非下电梯,刚走出去,从煦忽然喊他,陆慎非回头。   电梯里,从煦静静地看着陆慎非,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隔着那道缓缓合拢的梯门,一边注视着梯门外一边默默地想:陆慎非真的全然不在乎他们之间有没有感情?只留人不留心?   梯门闭合。   之后的几天,依旧工作忙碌,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陆慎非又出差了,连着一周,这期间和从煦只有电话联系。   回程的那天,在机场,周助跟在陆老板屁股后面,两人一起逛了某珠宝品牌的门店。   周助全程安静,陆慎非回复店员,说不是男女对戒,是一对男戒。   店员一边推荐款式一边问圈号,陆慎非准确地报出了两个大小不同的圈号。   销售笑着问:“先生是准备结婚用?”   陆慎非:“差不多。”   销售又问:“是最近就需要吗?”   陆慎非拿起销售递过来的一枚男戒:“不急,先看看。”   回公司,刚好是晚饭前的时间。   陆慎非去从煦办公室,拎着袋机场买的小零食,桌角一摆。   从煦正在忙,抽空抬眼:“之前不就说了不用带了吗。”逛街买东西那么费时间。   陆慎非:“机场随便买的。”   从煦聊回工作:“对了,前几天他们给我发了《河清海晏》的人物造型图稿了。”   说着看回电脑屏幕,鼠标点着。   陆慎非绕过桌子。   从煦正要把电脑屏幕转过去,脖子一紧,陆慎非挑着他的下巴低头吻过来。   吻的很浅,两下结束,结束就看回电脑聊工作,从煦却因为这一吻愣了下,一直看着陆慎非。   陆慎非看图稿的目光转回来:“嗯?”   从煦没说什么,也看向图稿。   再一次想:陆慎非真的不在乎感情,只留人就行?   现在这样自然又理所当然,总不能是在最近这段关系里产生了什么误解,误以为他这边重新动了感情……   “对了,有件事。”一起吃晚饭的时候,陆慎非道:“现在那两套房子都是两室,有点小,书房也小,文创园旁边刚好有个新楼盘,现房,我打算找个时间,跟你一起过去看看。”   从煦一顿,豁然抬眼。 第48章   大四那年——   “我租了套房子。”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如今——   “文创园旁边刚好有个新楼盘, 现房。”   “我打算找个时间,跟你一起过去看看。”   从煦忽然有种时空交错的恍惚感。   他陡然想起,陆慎非在一段关系中的行事风格:   当年在公交站台, 他们第一次牵手,是陆慎非主动的;   毕业留A市, 也是陆慎非提议的;   还有后面的婚房, 也是陆慎非悄悄攒钱、一声不吭买下、用来求婚的。   陆慎非,他从来就是个做什么事都心里有数、也有节奏的人。   他怎么可能只甘心做个留人不留心的床友?   买新房换居, 是想更近一步?还是想奔着最终的重归旧好?   这一刻, 从煦被荒诞感笼罩:他已经想停止了, 最好能退回大排档那晚之前的关系, 陆慎非却在准备更近一步。   从煦立刻开始回忆,从大排档那夜到今天, 两人从哪个节点开始背道而驰。   不想不觉得, 一想才意识到,陆慎非的立场其实没什么问题:从大排档那夜到不久前的发布会晚宴, 他们一起工作、一起生活,还一起参加活动, 关系越来越亲密,还在那天晚宴的角落里动情地混乱了片刻, 换了谁都会觉得两人的关系在急速升温。   有问题的是从煦自己, 他一直都太理智了。   理智地觉得不对,理智地审视自己、审视陆慎非、审视两人这段脱轨的亲密关系, 理智地在混乱前后作出“最后一次”的决定。   根本不是什么背道而驰, 是陆慎非一直在顺着这段脱轨的轨迹自然地往下走,从煦始终停留在“不动情”。   可没有感情这件事,陆慎非早知道。   那天早上醒来, 就已经说了,不爱了,也忘了,陆慎非不是不在乎的吗?   不在乎的人,面对不动情的床友,只维持现状就可以了,为什么还是能继续顺着脱轨的轨迹往下走?甚至提买房?   无论如何,从煦心想,不能拖了,得赶紧刹住。   陆慎非已经按着这个不对劲的步调越走越偏了。   于是当晚,回央湖湾,进电梯,陆慎非只按了八,从煦跟着伸手按了十一。   陆慎非便问:“最近很累。”   从煦看看他,思考是直接说开,还是用一种隐晦的陆慎非可以理解的方式来表达。   正想着,陆慎非像是接受了各回各层的提议,聊起了别的,到八楼,人就走了。   跟晚饭时聊房子的时候一样,从煦一抬头,顿了顿,没说话,陆慎非便没再多提,自然地把话题过渡向了工作。   从煦不傻,回到十一楼,品味这些做法,觉得很像温水煮青蛙。   陆慎非,他确实在一步步往下走,也确实在试图推进两人的关系。   但从煦不想做那只青蛙,也不想陆慎非这个“有情人”在他这个不动情的前任身上耗费无用的精力。   从煦返身,坐电梯下楼。   门一开,还没开口,陆慎非笑笑,伸手把人勾过去亲了口。   从煦上来就中了一招,还是很对他味的一招,“血”直接掉了一半,人差点就晕了,全靠理智强撑:“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然而这话最终没及时说出口——   刚进门,两人的手机前后脚分别响起。   陆慎非接的费鹏程的电话:“出了点状况,你最好现在来趟公司。”   从煦接的颜诺的视频通话:“热搜!快看热搜!”   陆慎非冷静地问费鹏程:“什么?”   从煦问颜诺:“什么热搜?”   费鹏程:“是你和从煦!”   颜诺:“有个营销号发了你们那什么,就、就……接吻的动图!”   费鹏程:“说叙幕为了卖ip倒贴版权方。”   颜诺:“陪……陪睡上位。”   从煦一愣,转头和陆慎非对视,陆慎非已经先一步挂了电话,也通过这点只言片语猜到了大概。   他走过来,伸手握住从煦,从煦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些微的迟钝,人还算冷静,一边被握住一边告诉颜诺:“我知道了。”   颜诺:“现在剑虹的书评区和你的微博评论区都炸了。”全是什么吃瓜打卡。   颜诺有些无措:“怎么办?关微博评论吗?剑虹那边要不要我……”   从煦想了想:“先别动。”   陆慎非走近后听到了一些,听完示意从煦手机给他,从煦开了公放,颜诺刚好在说:“不关评论区吗?有些话真的很难听。”   陆慎非:“你关了评论,等于紧跟黑料做出反应,别人只会觉得这是心虚。”   颜诺:“???”前夫怎么在?   陆慎非:“听你老板的,先别动。”   强调:“什么都别做。”   因为得先弄清楚情况。   情况倒不复杂,或者说,并没有超出鹿橙和陆慎非这些圈内人的见识。   当夜回公司,就已经有同事迅速整理总结出了这次热搜的大概情况——   一个粉丝数几十万的营销号发了九格动图,全是陆慎非和从煦私下场合比较亲密的状态。   配图的文字倒没说什么,只介绍了动图里两位主角的身份。   明确地告诉大家:一个是《无路可退》的版权购买方鹿橙老板陆慎非,一个是知名网文作家、《无路可退》的原作叙幕。   这条微博发出后没多久,迅速被其他营销号转发,转发的同时当然会有各自的曲解和主观臆断。   于是转着转着,八卦就变成了黑料:ip作家靠睡上位卖版权。   热搜显然是有人买的,谁买暂时不清楚,但这个热搜的风向非常明显:就是为了黑叙幕。   费鹏程也是临时回的公司,上来就道:“叙老师最近和什么人结仇了?”   陆慎非冷静道:“先撤热搜。”   这事儿鹿橙很熟,立刻有人着手去办,费鹏程接着低声八卦:“你和从煦真的和好了?”   陆慎非刚在办公室坐下,闻言毫无显露。   费鹏程凑过来挤挤眼:“可以啊!”   看动图这情况,得是有段时间了。   费鹏程感叹:“你们还真是会暗度陈仓啊。”   陆慎非抬抬眼,问:“你很喜欢这个热搜?”   费鹏程忙道:“没有没有,我是在说你们的情况,不是指这条热搜。”   立刻表态:“这他妈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费鹏程理正言辞:“告他!明早就找律师!这是诽谤!胡说八道!”   自然是胡说八道。   但吃瓜群众们从来不拒绝各种种类的瓜:卧槽叙幕啊,卖了那么多版权拍了那么多剧王的叙幕啊,《无路可退》不就刚好在鹿橙手里的吗,原来不光搭上了ip的关系,还有别的关系啊!   再有人深扒:陆慎非以前的照片都有戴戒指——卧槽,已婚男人啊。   再接着扒:叙幕在《我所欲也》的评论区发过一桌子饭菜的照片,照片一角露了伴侣的手——卧槽,也不是单身啊。   再继续扒:星芒发布会,陆慎非、叙幕全程都在一起,关系肉眼可见地亲密——卧槽!原来人前都不避嫌的吗。   再结合亲得难舍难分地那九张动图——这瓜够味儿!   以上,吃瓜群众们的视角。   鹿橙上下的视角则是:卧槽,老板们竟然真的复合了!?   私人小群【就问陆总什么时候复婚】当夜满屏都是撒花、红包——   【同仁们!磕!给我狠狠地磕!】   而在陆慎非和从煦的视角,这是抹黑,却也是他们关系进一步暴露的前奏。   陆慎非在办公室给从煦电话,先说了热搜已经在撤的结果,进而道:“买热搜放黑料的人可能知道我们原本的关系,也可能不知道。”   陆慎非:“无论知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都需要做一个澄清。”   而澄清的内容,澄清到哪一步,便是陆慎非和从煦,他们各自对如今这段关系的态度。   陆慎非一如既往地主动,率先道:“离婚、版权合作、复合,可以都写上。”   这样九格动图带来的那些非议和脏水,自然不攻自破。   从煦默了片刻,却道:“只写离婚应该就够了。”离婚就能一定程度说明两人之间的关系,撇清澄清“上位”这个不实的说法。   顿了顿,“写清楚就行,私生活不用解释太多。”   陆慎非没有说话。   电话间忽然地沉默。   在这样的沉默中,陆慎非明白了什么,从煦也不准备再拖了。   “我本来今天下楼去找你,就是想和你说的。”从煦缓缓道。   陆慎非没有回避,直接把话接了过去:“所以,这段时间,你还是从来没想过复合。一点都没想过。”   从煦觉得“复合”这两个字用在他身上就有问题:“我之前和你表明过,你也知道的……”   陆慎非确实知道:“没有感情,也忘了。”   从煦顿了顿,缓缓道:“或许是我理解错了,我以为你只留人……”不留心。   再一次的沉默。   这次的沉默过后,陆慎非的声音变得又低又沉:“只想睡是吗?”   陆慎非一字一句:“现在连睡都不想了。”   从煦为这冷冰冰的口气和这过于直白、赤裸的内容觉得有点压抑。   确实是他错了,大错特错,他明明知道陆慎非对他一直留着感情,怎么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不留心、只留人”这个说法?   但凡有爱,就算不期待有结果,也会抱着哪怕一点点的希望。   而陆慎非何止有一点点的希望,他还有一起工作、一起生活的环境,还有和所爱之人吃饭、聊天、喝酒、参加晚宴的融洽、温情。   还有那些从煦亲自带给他的无间亲密和意乱情迷。   就算告诉他“不爱了、都忘了”又如何?   说的和做的差距如此大,谁还会在意那些只言片语?   陆慎非的内心,那些有关复合的希望,早已燎原。   “……对不起。”   从煦用三个字,生生浇灭了一切。   电话挂断。   办公室,费鹏程敲门进去,看到陆慎非对着窗户、手撑着窗台,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头深深地埋着。   费鹏程再敲门,问:“澄清怎么发?”   陆慎非忽然转头,拿上办公桌一角的剧本,从桌后走出来。   费鹏程看着陆慎非阴沉苍白的面孔,吓了一跳:“你……”   陆慎非不发一言,从他身旁走过去。   不久后,央湖湾十一层,陆慎非推开门。   从煦不意外他会来,也在想,到底现在该如何解决。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陆慎非这么骄傲的人,竟然……   陆慎非极力在平静自己,走到近前,抬手抓住从煦的胳膊,用自己此刻能拿出的最温和的态度:“是我理解错了,对不起,我知道了,可以的,我都可以,维持现在的关系没有问题。”   “我不会再提了,”再提复合,“只留人,”不留心。   从煦睁大眼睛:“你……”   陆慎非克制得眼角大片的血色,手腕一直在抖,他在表态,在承诺,在告诉从煦,怎样都行,只要他留下来。   陆慎非陷入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慌中:“别走,不要走。”   从煦在这瞬间,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们从分居到离婚拖延了那么久,又为什么要在离婚的时候那么冷漠地对待陆慎非。   因为只有那样做,陆慎非才会放手。   “不要又这么温柔,还像以前那样处处理解体谅我。”   “会让我觉得还有复婚的希望。”   陆慎非之前的原话,他说过的,他早就说过了。   可如今的从煦,既没有办法给陆慎非希望,也做不到冷漠对待。   他的内心里,鲜活地记得、也保留着学生时代对陆慎非的善意和尊重。   正因此,他不能再继续那样的关系,也后悔,不该鬼迷心窍,不该把持不住,和陆慎非上床。   如今,他们又能退到何种关系?   明明最开始,他们还能做回朋友。   一步走错,便毁掉了一切。   从煦也很难过,理智几乎不能支撑他冷静地思考下去。   陆慎非主动道:“可以。就算没有感情,也可以一起。”   又道:“就算不在一起,至少你还需要我。”   需要什么?   从煦垂眼,看到陆慎非手里《无路可退》的剧本,明白了:需要陆慎非帮忙开发ip,需要陆慎非的能力、本事,需要陆慎非的圈中人脉。   陆慎非仿佛很怕从煦再次离开,证明着自己的价值:“你来鹿橙,是为了ip,你需要的,我都有。”   从煦的心脏忽然被什么生生攥住。   不是的,需要陆慎非开发ip的,是现在的从煦,是车祸后失忆的从煦。   最初决定把ip卖给鹿橙的从煦,车祸前的从煦——   他是想回来,想再给两人一次机会的。   但那样的从煦,在一场车祸中、在失忆后,消失了。   如今的从煦,面对眼前为了把人留下、姿态低到尘埃里的陆慎非,心底一片悲凉。   他觉得自己就像抢走了别人人生的陌生人,挡在了真正的从煦和陆慎非之间,斩断了他们原本该有的希望。   “陆慎非,”从煦再抬眼,目光清澈分明,“你爱的人,不爱你,只需要你,你真的完全不在意?”   从煦清清楚楚:“不是的,你在意。你只是想先把人留下,再继续想办法,你还是想复合、想复婚,你从来没有放弃过。”   从煦亲口打碎了所有的希望:“放弃吧,我不爱你。”   而陆慎非,从来骄傲,不会继续纠缠在一段毫无希望的关系里。   他有底线,感情得不到任何回应,就会停止。   “你说的对,我只是需要你。”   “我需要你的公司,需要你的能力。”   “但我不需要你的感情。”   “更不需要一个前夫,继续爱我。”   陆慎非,到此为止,做回你自己吧。 第49章   两天, 陆慎非两天没来公司。   就这两天,微博上的风向又变了——   动图出来、挂上热搜没多久,陆慎非和从煦曾经的婚姻关系就被爆了出来, 惊掉一众吃瓜群众的下巴。   既然是前任和前任,还都单身, 那亲在一起还真没什么问题, 又没人规定离婚了不能有工作上的合作,更没人规定离婚了不能泡前夫。   坏就坏在, 叙幕写了本书叫《无路可退》, 讲复婚、讲主角回到前夫身边, 这本书又刚好是陆慎非这个前夫买下版权在开发。   吃瓜群众们不怕料太猛, 就怕没有料,结合书、结合现实情况, 立刻一通猛扒加推理加猜测。   于是没人再说什么作家和版权方勾连不清、钱色交易了, 全在热议两人的感情、婚姻、现状。   陆慎非、从煦高中就认识,竹马变恋人, 毕业就结婚——神仙爱情!   陆慎非是影视方,从煦是作家——珠联璧合!   离婚了, 从煦写《无路可退》,陆慎非买下版权——小说不就这剧情吗!   两人被拍到亲密画面——复合!复合!请你们二位立刻原地复合!   还有更多的、杂乱的声音——   叙幕火的时候他前夫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开公司的钱不会都是叙幕拿稿费倒贴的吧。   版权一直没卖前夫有什么问题吗?卖给前夫前夫就有本事拍得比现在好?看看那些剧, 都是剧王,再看看鹿橙早年, 都拍的什么垃圾玩意儿。   叙幕勤勤恳恳写书, 这么多年为人一直低调,也就这次被爆了,谁知道是被对家搞了、还是某些身边人想借机炒作给手里的剧营销?   叙幕从来不参与影视开发的吧?这次《无路可退》开机, 照都直接爆了,现在还被人拍这种东西爆出来,怎么,有些前夫就这么急不可耐地要拉着前任搞事业?   麻烦有些人搞搞清楚,书是书、现实是现实好吗,写复婚就是他自己要复婚?那他还写了朋克风宫斗呢,现实里怎么没一枪崩了你们这些脑残?   ……   而比起网络上,鹿橙才是真的人心惶惶。   出事的当夜,鹿橙的澄清声明便出来了,没那些什么虚伪客气的占用公共资源很抱歉,直言此次动图曝光和热搜是幕后有人故意为之、故意抹黑,谴责该无耻行为,并表示事后一定会追求相关人的法律责任。   最后表示,两位当事人均不为公众人物,无意曝光私生活且不会对此做任何过多的解释。   澄清是陆慎非亲自起稿,鹿橙专业稿宣发和文案的同事修稿发布的。   那之后,再没人见过陆慎非。   另外一位当事人倒是正常上班正常下班,连事关自己的微博动向也淡定地听同事总结汇报了,还听取了专业人士的建议,澄清之后没有做任何公开的回应。   私下磕老板小群已经改名了,改成了【陆总你在哪里】。   群里两天时间多了很多同事,全在议论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他们不是都被拍到了吗?】   【没复合?我怎么觉得他们好像根本没复合?】   【陆总连公司都不来了!肯定有新情况!】   【你们想,要是复合了,陆总现在还不人逢喜事精神爽?来都不来,别不是……】   【费总那边怎么说?联系上了吗?周助呢?】   【没有,都没有!一个都联系不上!】   【那从总那儿?】   【谁敢?你敢去问?】   整个鹿橙,没人联系得上陆慎非,从煦也不行。   费鹏程舔着脸皮问过从煦,从煦就说了一句:“给他点时间。”   费鹏程一听,整颗心就地往下沉,完了完了完了,彻底完了,陆慎非都要时间消化的事,别不是……   至于从煦,他和陆慎非的处境类似,只是他没有关机不见人,还能联系上。   朱侯、颜诺、父母、亲友、方铂禹、褚蔚蓝……有直接来电的,有发消息的,都在疑惑、都在关心。   从煦耐心地一个个回复:没事,人还好;拍到了什么就是什么;不解释了,没有复合。   这么多人里,只有方铂禹的电话很特别。   “陆慎非的律师联系我,让我问你,愿不愿意接手公司和所有的股。”   从煦直到这个电话,才开始神思缥缈地想,陆慎非现在在哪儿。   方铂禹则在理智建议:“对方既然愿意给,现在是个好机会。”   从煦没有立刻回复。   “给我,我来说。”   电话那头换成了褚蔚蓝。   褚蔚蓝的建议则和方铂禹不同:“别听方律的,你自己怎么想就怎么做。”   从煦在想,陆慎非是要彻底放弃了。   从煦冷静地回复:“我知道了,谢谢。”   褚蔚蓝:“我就不问你好不好了,”能接电话,能听得进建议,就说明情况还行,“现在不好的,恐怕是陆慎非。”   褚蔚蓝忽然道:“他不会去跳楼吧?”   从煦:“……”   方铂禹和褚蔚蓝在电话那头斗嘴:“褚老板你有病吗?胡说八道什么?”   褚蔚蓝:“你懂个屁,哪天换我想不通,老子也能去跳楼你信不信?”   从煦又想回了那个问题,陆慎非现在在哪儿。   无论在哪儿,从煦心底明白:陆慎非现在一定谁都不想见,其中最不想见的,就是他。   而可笑的是,他和陆慎非,从在一起开始到今天,始终在被人评价议论。   仿佛只有旁观者拥有清醒的慧眼,能辨得出他们之间的是非、好歹。   明明这本来只是他们两人自己的事。   如今倒好,被拍、被挂、被上热搜,要写澄清,还要被各种非议围绕。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最初连情况都搞不清,只是因为嫉妒眼红,觉得从煦傍上了影视方,就想摆这么一道,把叙幕拉下“神坛”。   费鹏程把查出来的结果告知从煦:“你的一位同行。”   江中落雪。   从煦觉得可笑,这位仁兄背地里搞事,明面上倒挺会做人,一出事就发来慰问消息,比他亲爸妈都快。   从煦联系朱侯:“江中手里那本新书的影视版权,最近在和艺壳文化谈?”   朱侯纳闷从煦现在怎么还有闲心管其他作者的版权:“啊,是啊,怎么了?”   从煦:“替我给江中带句话。”   朱侯想说有什么话不能自己说,又不是没联系方式。   从煦:“就说,‘你的版权生涯到头了’。”   这通电话之后,没多久,从煦接到了江中的消息,这次显然不是慰问:有个影视圈的前夫了不起?你仗着鹿橙和艺壳关系好,就想断我财路?!   江中落雪:你以为圈子里只有鹿橙、艺壳两家公司买版权?!你以为你是谁,还能影响其他公司买我的书?   从煦懒得回复,直接拉黑。   现实会好好教育这位手伸太长的仁兄,告诉他,背后搞事的人会遭遇什么后果。   ——比如他搞的影视和项目,再不可能有任何圈内人愿意合作。   ——比如和剑虹的合同到期之后,剑虹将不再和他续约。   从煦还“无意间”和费鹏程聊起:“听说江中大大当年打着高富帅作家的名头,办了一个粉丝见面会,在里面骗吃骗喝还借钱?这么多年,不知道钱还了没有。”   费鹏程领悟:“马上安排吃瓜。”   从煦淡定道:“上瓜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去手滑点个赞。”   费鹏程笑笑:“这不好吧,你那么多粉。”   从煦“哦”道:“那我点完赞再取消。”   费鹏程白莲花的口气:“别人会以为你是故意的。”   从煦:“怎么会?纯属意外。江中大大要是不高兴,大不了我再发点消息过去慰问一下。”   费鹏程点头,戏多的神色:“我这就去安排。”   安排上新瓜,旧瓜也已落幕。   从煦始终没有任何表态,更没有亲自澄清什么,只给陆慎非发消息,说他不要整个公司,只拿原本属于他的那份。   陆慎非隔了几天回复他:好。   那一周的周末,从煦第二次为分割财产,去了约好的咖啡店。   这次只有三个人,陆慎非没来。   赵律师表示,陆先生全权委托他处理后续。   结束后,方铂禹语气郁闷地问从煦:“彻底分开,都要这么决绝的?”   仿佛通过从煦和陆慎非的现在,看到了不久后自己和褚蔚蓝的未来。   这之后,陆慎非依旧没有回公司,依旧很长时间联系不上,也没有露面。   别说公司同事,费鹏程都有点撑不住了:“我们这公司真心不能没他陆老板!”   那么多活儿,忙到要疯好吗?!   同事们聊起陆慎非,已经从陆总去哪儿了怎么不回来,变成了陆总不回来这个事要怎么办。   从煦在某天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不会有一个人关心陆慎非。   除了他,所有和陆慎非有关联的人,都是因为工作。   所以陆慎非和他根本不同,他在出事后接到了那么多或关心或问候的电话、消息,陆慎非什么都不会收到。   他处境困难了,心里难受了,还有亲友父母。实在不行,大不了什么都不管了,行李一收、车一开,直接回老家。   而陆慎非,他什么都没有,他……   从煦猛然间意识什么,坐回电脑前打开存稿的云盘,翻出《无路可退》的原稿。   《灵感来源》的文档,顶端——   陆慎非   我还爱他,无路可退。   这说的根本不是他自己!   是陆慎非!   这两行字不是在说他,不是失忆前的他还爱陆慎非。   他理解错了!   这根本就是陆慎非的视角!   是说陆慎非还爱他。   无路可退的那个人,从来都是陆慎非!   陆慎非才是“江蓉”的灵感来源,想要回到爱人身边、想要复婚的,一直都是陆慎非!   他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根本不是什么他还爱着陆慎非、想要再给两人一次机会,更不是想要复合才把版权卖给鹿橙。   根本不是。   《无路可退》就是写的陆慎非,或者说,就是为陆慎非写的,所以失忆前的他才想把书的版权交给鹿橙。   他也根本不是什么失忆后才不爱陆慎非的,失忆前,他对陆慎非,就早没有感情了。   他可能原本只是想把书的版权给鹿橙,根本没想过要参与项目共同开发,更没想再和陆慎非有任何其他交集。   是了,从煦跟着想起:当初那份占血的牛皮文件袋,里面是有一份授权剑虹签约版权的合同的。   而授权网站签约等于从煦既不用露面签合同也不会暴露自己的真实姓名。   如果真打算露面、或者打算合作版权,何必签这么一份授权签约版权的合同?   会授权网站去签,纯粹就因为失忆前的他自己、原本的从煦,根本没打算在鹿橙、在陆慎非面前暴露自己。   他只是想把版权拿给鹿橙、交给陆慎非。   一切的偏差,都是在车祸失忆之后。   从头到尾,都是他在招惹陆慎非。   而失忆前的那些年,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清醒地明白,为什么要那么决绝地对待陆慎非。   因为只有这样,陆慎非才会真正放弃早就不爱他的人,才会任命地往前走,过他自己的生活。   不会重燃不该有的希望,不会因为希望的覆灭而绝望。   可现在……   从煦震惊在这迟来的真相中,才意识自己不久前对陆慎非的伤害有多大。   那根本不是什么让陆慎非清醒,那是在给没有退路的人封禁。   是在逼死他!   从煦立刻甩开鼠标找手机,翻到号码拨给陆慎非。   电话始终提示关机,从煦下去八楼,根本没人。   屋子里转一圈,空荡荡、静悄悄,是多日无人居住的阴冷。   这个时候,也联系不了任何人,因为陆慎非和这个世界的连接只有工作,如今工作都不要了,谁还可能知道他在哪儿?   但他一定在什么地方。   从煦冷静下来,开始回想,或许是回了老家,以前陆家的老宅。   从煦拿手机,准备拨给他爸妈,正要按号码,忽然一顿,想起一个地方。   不久后,从煦站在了一栋于他来说十分陌生却意义非凡的高层楼楼下。   楼宅入住率高,大晚上,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从煦抬着脖子,一层层数上去,数到十九楼,最西户,灯亮着。   从煦松了口气,坐电梯上楼。   十九楼,1906,从煦按铃敲门。   门迟迟没开,好一会儿,门铃对讲机里传来咔哒一声,接通了,但没人说话。   从煦缓缓地提气:“是我。”   对讲机那头依旧没声音。   从煦侧耳,试图听听门内的动静,同时道:“陆慎非,你还好吗?”   很长时间,门铃那头才传来陆慎非的回复。   声音空洞:“不太好。”   从煦当机立断:“开门!现在就开!让我看看你!” 第50章   陆慎非非但没开, 还把门铃对讲机直接挂了。   从煦等不到门开,一通门铃加敲门,最后拿出杀手锏, 捏着手机在门外喊:“不开是吗?我现在就给我爸妈打电话,说我准备跟你复婚!”   大概是复婚两个字严重刺激了门内的男人, 大门立刻就开了, 从煦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拉进了屋内, 哐当一下甩在闭合的大门之后。   从煦一下就火了, 张口要喷, 抬眼看见眼前, 愣了愣,直接哑火。   ——陆慎非要么是几天没睡、要么是几天没吃, 要么是又没吃又没睡, 整个人瘦到脱相,暗沉到毫无面色, 还胡子拉碴、头发杂乱,眼窝深深地凹陷, 眼底毫无神采。   认识这么久,从煦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慎非, 惊愕到定在原地, 定着定着,火气重新上来, 噌噌噌地往上冒。   “陆慎非你现在什么毛病?!”从煦上来就伸手推了一把。   陆慎非像是没什么力气, 一下就被推开了,整个人都陷在阴沉中,只一双眼睛冷漠地静静地看着从煦, 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从煦愤愤瞪眼,一通喷:“开个门会怎么样?”   “闹失踪不见人好玩儿吗?”   “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公司不要了,工作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准备一个人熬死在这里是吗?”   陆慎非抬手把从煦按回了门上,面色无情,声线又哑又低:“用你管?”   从煦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但就是满腔的怒火,一肚子脾气,不发出来不舒服:“是啊!用我管?我是谁,我管个屁?!”   从煦:“我哪儿知道我自己为什么要来?”   “我上我的班、写我的稿不就够了,我凭什么要来?”   “你是我什么人!?”   “前夫关我屁事?”   “我车祸死没死又关你什么事?”   “接到电话直接挂了不就行了,还来什么来?”   “我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管我住不住院,失不失忆?”   “直接把离婚证甩我脸上啊?!”   “你又对我报什么期望?”   “早就离了你干嘛不说还对我那么好?”   “还给我分财产分公司?”   “我去鹿橙你直接让我滚啊!”   “知道书是我写的买什么ip,换什么方案?”   “你自己上班加班不够还要顺着我这边,教我带我?”   “你又凭什么管我!”   从煦什么都不管了,理智冷静在这一刻通通无效,他只觉得一切都很操蛋,又想让一切都从他们身边滚蛋。   什么前夫、离婚、感情、复合?!什么爱不爱、分清楚、讲明白?!   他和陆慎非认识这么多年,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没有分过什么彼此!   他们一直都相互陪伴在对方身边!一直都是!   陆慎非高中没什么钱,都是他掏的零花钱,他大学打工赚不了多少生活费,都是陆慎非拿兼职的钱在供他!   他连上了大学都还要陆慎非给他辅导专业课!   陆慎非这狗东西自己没手、又忙不过来,大学四年的鞋都是他刷的!   现在说什么用你管,你管我?   从煦恨的要死,恨得切齿,抬手掐住陆慎非的肩颈,用力地抓着,狠狠道:“我不管谁管?”“我就要管!”   陆慎非的情绪低沉了太久,终于在从煦的这通爆发里有了起伏,暗淡阴沉的神色逐渐松动,血色染上眼角。   但他还是在克制,拼命地克制,最终只是盯着面前,抬手捏住从煦按着他肩颈的那只手腕,死死地捏着。   被绝望和疲惫包裹,他真的也说不出什么了。   他不明白从煦为什么还要来找他。   不是都已经彻底结束了吗?   就算管,又能怎么管?   陆慎非眼底是孤冷的寂静。   从煦忽然上前一把抱住他,紧紧地把人搂着:“陆慎非,你振作点。”   陆慎非显然振作不了,也不想振作。   他内心里最后那点支撑他的力量已经在前不久轰然崩塌了。   这段时间,他待在这里,整个人都是空的。   连此刻从煦抱住他,他都没什么反应,也没有任何回应。   从煦也觉得无力,为两人走到如今这步,但他心底至少还有力量。   “我陪陪你。”他又道。   陆慎非终于有了反应:“不用了,不需要。”   说着把人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推开。   这一推不光只是推远一些,还想把从煦推出门。   从煦不肯,陆慎非便面无表情地用上了力气。   从煦还不走,陆慎非沉默地抓住人往门外送。   从煦忽然问:“很难吗?现在很难吗?”   陆慎非不搭话,态度僵硬,势必要把人送出门。   从煦看着陆慎非:“再难也能坚持的吧?”   “默默地喜欢,看不到任何希望,还要陪在身边,当同学当朋友,当哥们儿做兄弟,我当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从高中到大三整整五六年,凭什么你不行?”   陆慎非的动作忽然顿住,神色微动,不可思议地抬眼看已然被推到门口的从煦。   从煦回视他,神色认真坚定:“很难吗?看不到希望、只有自己喜欢的处境,真的那么难吗?”   “既然我当年可以,凭什么你不行?”   “陆慎非,”从煦再次质问,“凭什么我可以,你不行?”还要这么作死?   陆慎非眼底的松动涟漪似的一圈圈扩大,逐渐变成了惊愕。   从煦平静的:“很意外?我一直没说过是吗?”   “那你现在知道了。”从煦亲自剖开自己,剖开那曾经发誓一辈子都要守住的秘密,告诉陆慎非:“不是只有你,”不是只有你爱而不得。   在最早的过去,在很早以前,在他们两人天差地别的学生时代,他们之中,就已经有人在看不到一点点希望的前提下悄悄地喜欢、再悄悄地藏起一颗真心了。   而对那一段曾经,从煦从未忘过,始终记得。   “要不然你以为真的那么巧,你喜欢我的时候、你追我的时候,刚好我也喜欢你?”   “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难道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熬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一点希望?”   从煦再次问:“只有你难吗?”   涟漪破碎,陆慎非眼中回荡着水汽。   他把从煦拉回来抱着,低声哽咽。   这世上,即便是早已过去的爱,也能救人于深渊。   从煦终于镇定下来,拍拍陆慎非的肩膀:“我陪你。”   陆慎非再没有将人推开。   *   深夜,干熬了几天没合过眼的陆慎非终于平静地陷入了沉睡。   从煦合上卧室门,走出来,这一下有点伤筋动骨,他在沙发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神。   抬眼,打量这套曾经的婚房。   比央湖湾小一些,装修普通,家具简洁。   陆慎非显然早就过来了,住了不少日子,也独自颓废得很彻底,茶几、餐桌、阳台到处都是酒瓶、烟头。   又脏又乱,一股子馊臭味。   从煦受不住这味道,拿垃圾篓抹布开始收拾,收拾着收拾着,陡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回头看看屋内,虽然什么都没想起,但这套房子,给他的感觉,真的处处都透着熟悉。   而这些熟悉的感觉,令人觉得安心。   从煦便立刻明白了,为什么陆慎非哪儿都不去,只来这里——人都有求生的本能,这里大概就是陆慎非最后的一点安慰。   收拾完,开窗透气,从煦去了卧室。   陆慎非可能是被推门声吵醒了,也可能早就醒了,从煦一躺下,陆慎非便翻身朝向他。   两人在黑暗的寂静中对视。   从煦疲惫地吐了口气,低声道:“睡吧。”   陆慎非却问:“真的吗?”   那些话,那段艰难的、独自喜欢一个人还要陪在身边的日子,都是真的吗?   不是为了安慰他临时编的?   从煦叹息:“是真的。”他原本不打算说的,是准备一辈子当秘密的。   “高一下学期开始。”他连时间都记得一清二楚。   陆慎非便没再问了,抬手摸了摸从煦的脸,掩在黑暗中的目光沉而亮。   从煦觉得累了,闭上眼睛,抬手握住了陆慎非的手腕。   这一刻,无所谓情爱了,他们相对而眠的姿势如同回到了曾经的学生时代,靠在一起,相互陪伴。   但他们又和过去截然不同。   陆慎非也终于认清,如今决绝地说不爱他的从煦,早不是当年爱恋他、喜欢他的从煦了。   过去的岁月终究无法回头。   而陆慎非又确实被从煦那段暗恋他多年、至今才透露的秘密治愈了。   ——爱而不得这件事,既然当年的从煦可以,如今的他当然也可以。   次日,从煦一觉醒来,发现陆慎非不在身旁,吓了一跳。   赶紧爬起来往外跑,路过主卧卫生间,意外听到嗡嗡嗡的声音。   止步往里一看,陆慎非洗过了澡,腰上系着大毛巾、光着膀子站在镜前,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推子举在头顶推头发。   从煦:“???”   陆慎非镜子里扫了一眼,看到从煦,淡定道:“从头再来。”   从煦刚睡醒,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就从头再来了?清醒得这么快?   却听到陆慎非和着推子的嗡嗡声,不紧不慢地补充:“高一下到大二下,四年。”   从煦:“?”什么玩意儿?   陆慎非把最后一捋头发剃短,推子放下,对着镜子看了看新形象,扭身转头,神色间是满满的充沛的无畏:“你四年都熬到一个圆满了,最后还顺利结婚。你行,我当然也可以。”   “?????”   大哥!谁特么让你这么理解的? 第51章   陆慎非当然不止是这么理解的。   但能如此迅速的振作, 倒真是因为从煦口中的那四年——原来爱而不得,也可以陪伴在身边。   陆慎非终于想起他们只是同学朋友、没在一起的那些年:一起上学、放学,做作业、打球、聊着屁意义没有的闲话。   原来从认识之初开始, 他和从煦的这些年,就一直有感情在牵绊着:最早是从煦暗恋他, 后来是他们在一起, 恋爱、结婚、分居、离婚,接着便是如今。   是了, 凭什么从煦可以, 他不可以?   为什么一定要有他想要的那个结果?   从煦不是一直在吗?   他到底还在奢求什么?比起从煦根本不理他的那几年, 眼下的情况难道还不够?   这个世上又还能有谁像从煦这样在意他关心他, 猜到他在哪儿、跑过来找他、剖白自己也要拉住他。   陆慎非在某个瞬间,忽然就和自己、和眼前爱而不得的现实和解了。   “你真的……?”   临到出门, 从煦还不放心, 目光挂在陆慎非脸上、身上,深怕错过一丁点“想不开”的蛛丝马迹。   陆慎非换好了衣服, 拿着车钥匙站在玄关等从煦。   ——他如今一头短发干净利落,瘦的脱相也还有天生的骨架撑着衣服。   眼窝深、脸颊瘦削, 下颌线刀削似的利落分明,气质里还有一股从前没有的散漫平和, 直接帅出了新高度。 ???还能这样?   从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两人一起出门。   从煦不记得婚房附近有什么吃的, 问:“早饭吃什么?”   陆慎非却说:“先送你去公司,我早上约了人。”   去公司的路上, 从煦又开始在副驾拼命瞄陆慎非。   陆慎非开着车, 直接道:“别瞎猜。”他现在好的很。   从煦挑挑眉:“想通了?”   陆慎非回头瞥了从煦一样,这表情、眼神看起来还真不像是故作坚强。   从煦不禁开始质疑是不是自己之前把形式估摸得太夸张了?   陆慎非可能也就自己找个地方疗疗无法复婚的情伤,压根没到要死要活的程度, 搞不好再过几天就自己回来了。   结果他激动得半死,又是找上门,又是老子暗恋你四年、我行你凭什么不行。   从煦:“……”   靠,想想当时的情景,简直羞耻play。   从煦觉得自己脸没了,后半程再没吭声。   到公司门口,才看看陆慎非,指指车外的鹿橙大楼,意思是问什么时候回来。   陆慎非对此就两个字:“再说。”   说完对从煦道:“车我开走,晚上来接你下班。”   “哦。”从煦下车。   等车开走,从煦看着车屁股的方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另外一个问题:接了他下班,去哪儿?   央湖湾、婚房?   *   港式餐厅,褚蔚蓝提前点好了早茶,优哉游哉。   陆慎非一到,褚蔚蓝便上下打量,意外地挑挑眉:可以啊陆总,没被逼到去跳楼,还重新振作、帅出新高度了?   褚蔚蓝:“喝什么。”   陆慎非:“随便。”   陆慎非没客气,是真的随便,他主动约的人,不是为吃饭,是为了早前在这边偶遇的时候,方铂禹、从煦都走了,褚蔚蓝单独和他说的几句话——   “别太自信。”   “不如我跟你打个赌。”   “就赌你绝对不会心想事成。”   “你和从煦,现在这种情况,也绝对走不了多远。”   “迟早你会发现,你在从煦身上期待的事,一件都不会发生。”   那天临走前,褚蔚蓝最后对陆慎非说了一句话:“实在走投无路了,可以来找我。”   褚蔚蓝面对陆慎非无语又冷淡的眼神无所谓地耸肩笑:“我闲么,就当拯救苍生、打发时间了。”   如今,陆慎非主动约了这顿早饭。   褚蔚蓝有事可做,心情大爽,看陆慎非都顺眼了不少,嘴上倒是半点没客气:“我上次还在电话里跟从煦说呢,说你不会去跳楼了吧。”   陆慎非没生气,褚蔚蓝话难听,道理是这个道理,以他之前的情况,要不是从煦亲自跑来做了这个“救世主”,他离跳楼也没多远了。   褚蔚蓝也压根不需要多问,只看鹿橙发的那官方得不能再官方的澄清声明,再看眼前陆慎非的新形象,就能猜个八九。   褚蔚蓝吃着早茶:“你现在应该庆幸,从煦失忆了,但凡他记得以前,你都不可能有今天这个机会坐在这里。”   换以前,陆慎非肯定会翻脸,如今不会了。   褚蔚蓝说的对,失忆是契机,没有失忆,都不会有从煦来鹿橙,更不会有两人如今的接触、相处。   而褚蔚蓝作为根本不在他们身边的旁观者,反而把很多问题看得明明白白。   “你以为从煦到鹿橙了,要弄ip,你就能凭你的本事,靠日日相处、靠天天接触、靠你那些工作上的能力、人格魅力,把人弄回来?”   “陆慎非,我要说你太自信了,还是该说你太自负了?”   “你就没想过,这些东西太表面化了?”   “是,我承认,成年人么,谁还不喜欢那些光鲜亮眼好看的东西。”   “但你怎么也忘了,你面对的从煦,就算已经失忆了,也还是那个跟你离婚的前任。”   “你想复合,光靠往前走就行了?”   “过去的就不用管了?”   “人家小学生考完试还知道纠正总结错题集,到你们这些成年人谈感情,就能过去的让他过去?”   “陆慎非,你其实到现在都不能真正理解为什么当初从煦对你没感情了,要离婚。”   “对,你也知道有问题,你也努力过了。”   “但你真的能体会从煦以前的立场和心情吗?”   “你给我的感觉,就像那些老婆生气了买了花买了礼物回家哄人的直男,觉得自己哄都哄了、礼物也买了,也道歉了,怎么老婆还生气。”   “能不气吗?”   “因为根本做不到换位思考。”   “你真的能理解当初的从煦吗?”   “说白了,我为什么作为从煦的朋友一直以来这么讨厌你?”   “因为你太理所当然了,从煦回来了,你就觉得可以重新开始了。”   “你想重新开始就重新开始,你想努努力复合,就能复合?”   “现在知道根本行不通了?踢到铁板了?”   褚蔚蓝拿自己给陆慎非举例子:   “方铂禹现在上班赚钱的辛苦,都是我以前经历过的,我都能体谅。”   “我现在闲在家里管家的不容易,他也能理解。   毕竟他做穷学生、穷助理的时候,就知道家务、做饭、遛狗这些琐事有多费时间、费心力,又有多吃力不讨好。”   褚蔚蓝最后不忘挖苦讽刺:“陆慎非,你大学就开始兼职工作,毕业就结婚,有人支持你,给你做后盾、管家,有人辞职了专门伺候你妈、照顾送终。”   “但最后所有人都只记得你陆慎非开公司做老板有多牛逼!”   “从煦如果不是还有叙幕这层身份,他到今天可能都还要活在你这个大老板前夫的影子下面。”   比如花着前夫给的财产,住着前夫给的房子。   “而你这个大老板,”褚蔚蓝轻蔑地哼道,“恐怕也只看到了今天作为叙幕的从煦,根本没见过当初那个留在家里的从煦吧。”   褚蔚蓝也告诉了陆慎非一件他至今不知道的“秘密”。   “我跟从煦认识,不是你以为的,他要离婚,找我做律师。”   “我跟他早就认识。”   “在你们最缺钱的时候。”   “我贴了找人帮忙遛狗的小广告,就在你们婚房旁边的小区。”   “他每天早起过来帮我遛狗。”   “每天!”   这些,从煦从未说过,与他隐瞒了多年的笔名一样,都是为了照顾陆慎非的自尊。   而一个人,到底得多爱,才能为了另一人,放下自己的自尊、感受和成就。   又会有多失望,才能将那么多的爱通通磨灭。   *   “陆慎非,离婚吧。我不爱你了。”   *   当天晚上,陆慎非来鹿橙接从煦。   接人的时候,陆慎非有在鹿橙露面,因为从煦都要走了还被工作给绊住了,不但绊住,还有点棘手。   而失踪多日的陆老板以他的新形象甫一露面,整个楼都静了。   陆慎非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   费鹏程脖子都梗了,拉住从煦,悄悄问:“你又把他甩了?”   从煦甩开费鹏程的爪子,夸他:“‘又’这个字用的好,你要不要当着陆总的面再说一遍?”   费鹏程拨浪鼓摇头。   等处理完,陆慎非没废话,直接带着从煦走人。   费鹏程只得再硬着头皮追上,也不敢提别的,只道:“我就随便问问,哈哈,随便问问。”   “你明天还来吗?”   陆慎非终于拯救了全公司:“有事发邮件。”   全公司:“!!!”   邮件!邮件!邮件也行啊!   甭管人在哪儿,邮件联系总好过什么都不管!   【陆总你在哪里】立马改名【爱陆总、爱邮箱】——   【谢天谢地,人回来了!】   【陆总确实又被甩了,确实没复合吧?这瘦的,连头发都剃了。】   【头发剃了好啊。往好了想,只是剃短了,没剃成光头。】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甭管什么情况了,陆总邮箱再发一遍,都别记错。有问题,发邮件!】   而从煦那边,则在上车之后,先问了陆慎非准备把他送回哪里,再问了陆慎非今天准备住在哪里。   在得到截然不同的两个地址之后,从煦当场表示:“这样,你到楼下等等我,我上去拿点衣服,很快的,马上下来。”   陆慎非转头瞥一眼。   从煦心道开玩笑,就眼下这情况,越显得正常、背后可能越不正常,谁还放心你一个人住?   陆慎非:“那边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床。”   “没问题啊。”从煦爽快地回,安排的明明白白:“你睡沙发。”   陆慎非给听笑了。   他这一笑,从煦觉得更不正常了,更要紧张,想了想,改口:“一张床也行,”还是那句,“我陪你好了。”   陆慎非没再笑,他的神色隐没在昏暗的车厢中,会车时对面的灯光也只映照出一个静默的轮廓。   一直到央湖湾,楼栋前,从煦拉开安全带,陆慎非才道:“不用下楼,回去休息吧。”   从煦转头抬眼。   陆慎非淡定地告知:“我去那边房子收拾一下,明天也回来住了。”   从煦意外,这么快就好了?   陆慎非的神色沉静到近乎温柔:“不用陪我,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从煦没弄懂。   听这话,陆慎非像是只回来住,没有回去上班的意思。   从煦问:“你不回公司?”   陆慎非没说回不回,从煦心道不回就不回,也好,一直加班连轴转,就先好好休息下。   却听陆慎非道:“这次换我陪你吧。”   换他放下成就、放下所得,放下拥有的一切,只专心地去爱一个人、去等一个人。 第52章   那天之后, 陆慎非便住回了央湖湾。   鹿橙也正式进入了有问题发邮件的阶段。   一开始大家都很不适应,还都想着陆总哪天心情好就自己回来了,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结果陆慎非一直不回、始终不回, 连邮件都渐渐选择性地回复,大家便只得脱下幻想、专注现实, 老老实实跟着陆慎非邮件的节奏, 领悟哪些工作可以找他,哪些工作公司里自己解决。   不多久, 公司内开始流传一个小道消息:陆总把公司送前任了。送完又怕前任搞不定, 便暂时退居幕后, “垂帘听政”。   垂帘听政这四个字最开始是从哪位同事的嘴里出来的, 谁都忘了,谁都没在意。   结果第二天, 公司行政部门就发了内部公告, 提醒上下三层所有人,以后谁再提什么垂帘听政, 一个字罚50。   全公司:???   行政部门补了条公告:除了费鹏程费总,其他人一个字罚50, 费总一个字罚5万。   费鹏程:???   从煦微笑解释:这叫自上而下,以儆效尤。   儆?儆什么?!   从煦:当然是儆别有的没的闲着无聊议论老板和老板的私事。   老板只要没破产、公司还在、还能发得出工资、福利奖金半毛不少, 你管老板来不来?管老板为什么不来, 什么时候来!   关你屁事。   要议论就闭紧嘴巴、私下小群打字刷屏去!   【爱陆总,爱邮箱】当即更名【50一个字要不起】——   从总真的取代陆总了吧?   没看懂吗?这是从总在公开维护陆总。   谢谢, 磕了。   磕了+1   磕了+2   ……   没人知道, 从煦也在适应一个“崭新”的陆慎非——   一早起来,陆慎非打电话过来让下楼吃饭。饭不是家政阿姨煮的,也不是买的, 是陆慎非自己做的。   早饭吃完,陆慎非开车送他上班。   晚上下班,也是陆慎非来接,接了去八楼吃饭,吃完回十一层休息。   从煦起先还想,陆慎非能坚持多久,来真的来假的。   结果某天开始,从煦吃着早饭,忽然发现陆慎非连衬衫都不穿了,天天T恤、休闲裤,办公的电脑就摆在客厅茶几上,隔着餐厅的厨房灶台上,慢火炖着汤。   而陆慎非,他可能站在阳台晒衣服,也可能在打包从煦的那些西服、衬衫,等着下楼的时候一起送去洗衣店清洗熨烫。   从煦为这样的画面觉得惊诧,他觉得他这辈子都没办法把这个男人和这样的场景联系在一起。   陆慎非便坐在桌对面,懒懒地靠着椅背,问为什么。   从煦想了想,理所当然:“你以前成绩那么好,又是名校生,事业心也很重。”   换了谁都会认为,这样的男人就该在职场厮杀,而不是成天地泡在柴米油盐和琐碎的家事中。   从煦其实在陆慎非家里蹲满一周的时候,也委婉地提过,没必要,没必要这么做。   每个人在这个世界都有自己的位置,鹿橙之于陆慎非,就好像写书之于叙幕,大家坐好自己的位置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根本不必这么刻意。   陆慎非便和从煦聊了聊,说这不是刻意,他也不是从煦理解的那样,那么爱上班爱职场。   “最开始是太想翻身了。”陆慎非道。   后来做项目、熬夜加班,都是处在那个位置,自然而然地把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中。   再后来,赚钱成为了本能,人就像永不停息的机器,一直运转。   运转到某一日,忽然发现工作变得毫无意义,动力一下撤走,接着便开始寻求新的意义,在摸索中展望新的可能。   从煦恍然:“懂了,你就是不想上班。”   陆慎非看看时间:“今天下雨,路上会堵,你还剩五分钟。”   从煦立刻低头扒饭。   去公司的路上,从煦瞥了眼陆慎非方向盘上的手,还有食指指头上包着的创口贴。   很奇妙的,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   陆慎非像是知道从煦在试图回忆,抬起创口贴的那只手看了眼,解释:“以前你手上也会有。”   从煦挑挑眉:“做饭弄的?”   陆慎非回眸:“总不能是敲键盘敲的。”   从煦听这语气,瞪眼:“哦!换你在家就知道这么回我了?”   陆慎非笑:“这是你以前回我的话。”   从煦愣了愣,心道他当年的口气需要这么冲吗。   陆慎非略过了这个话题,问从煦:“约了褚总一起买菜,想吃什么?”   从煦想不到自己要吃什么,工作那么忙,哪里有精力思考这些,更想象不出两个身家过亿的大佬提着菜篮子并肩穿梭菜市场的画面:“就……随便吧。”   顿了顿:“你以前是不是也回我随便。”   陆慎非:“不敢。”   从煦:“?”   陆慎非:“我回随便你会喷我。”   喷?喷!?   从煦纳闷了,转过身面朝架座:“不是,我怎么听着好像我以前态度很差。”   陆慎非不上班的人,心情倒是还不错,笑笑道:“我今早把手切了的时候,也是一肚子火。”   又道:“刚好费鹏程给我发邮件说什么事,我直接没看,把邮件删了。”   “……”从煦早忘了自己当年的心境了,此刻只是听听,好像也能明白家庭煮夫的立场,默了片刻,缓缓改口:“不随便了,我想吃鱼。”   陆慎非:“什么鱼。”   哈?鱼就鱼了,怎么还有问题?   陆慎非:“鲫鱼、鲈鱼、鳊鱼?还是桂鱼?”   从煦又想说随便。   陆慎非便提前道:“这个更不能‘随便’。”   从煦:“也要挨喷?”   陆慎非淡定道:“搞不好会吵起来。”   大概类似于老子都报菜让你选了,你还随便随便,随你个头便!   从煦只能选:“那……桂鱼吧。”   陆慎非还有问题:“清蒸,红烧?松鼠桂鱼也行,我找菜谱学一下。”   从煦:“???”换成从煦想喷人了,这他妈还没完?   确实没完,陆慎非:“清蒸是白蒸?要不要加蒸鱼豉油?”   从煦:“……”下车!现在就下!   从煦耐着脾气:“你以前怎么答的?我抄作业。你怎么答的,我怎么答,你按照你以前答的做。”   陆慎非的回答差点让从煦跳车:“我说我不吃鱼,晚上加班回不来,你让我滚。”   抄作业?对不住,他自己的作业就是零分。   从煦:“……”   滚!滚滚滚!你现在也给老子滚!   从煦直接气笑了,坐回去靠在副驾笑,陆慎非跟着笑,笑着笑着,两人对视一眼,从煦伸手锤了陆慎非一下:“逗我是吧?我也不吃鱼!我今天也加班!”   陆慎非忍俊不禁:“最后被骂的都是我。”   从煦:“活该。”   陆慎非问:“晚上几点去接你?”   从煦凶道:“七点!”   当天,菜市场大门口。   褚蔚蓝T恤中裤大拖鞋,陆慎非差不多的造型。   两个近一米九的大男人往门口一站,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褚蔚蓝:“从西往东,鲜肉摊、蔬菜摊、豆制品、冷冻区,边上一圈卖水产品,西南角卖鸡,都是速冻的,没有活杀。”   陆慎非看了看时间:“线性走一圈,中间走Z,一个摊位平均一分半,十五分钟内可以结束。”   褚蔚蓝点头:“记得问老板要葱。”   陆慎非疑惑:“葱不是另外买的?”   褚蔚蓝:“买菜会送,他不给你记得要。”   陆慎非:“还有什么?”   褚蔚蓝微笑:“看到女摊主,统一喊姐姐。”   当天十点,从煦正开会,收到褚蔚蓝的微信控诉。   “陆慎非这个畜生!靠着一张脸,买什么都比我便宜!”   “买鱼送了几只虾!买鸡送了几个蛋!”   “买蔬菜给他的葱都比我多!”   “扫码付款,还特么给他主动抹零!抹零!”   “九毛有什么好抹的!你见过有人这么抹零的吗!”   从煦直接在会上笑了出来。   众同事们:?   从煦淡定地敛起表情:“继续。”   中午十二点,褚蔚蓝的控诉又来了。   “这狗逼不是刚开始学做菜吗?怎么上手这么快?”   从煦咬着筷子按着手机屏幕:学霸当年的化学成绩,次次第一。   褚蔚蓝纳闷:光化学什么事?   从煦:你可以问问他糖和酱油主要成分的分子式。   片刻后,褚蔚蓝丢了N个无语、微笑、跪服的表情包过来,又道:日特么!他连反应方程式都报给我了。   学霸连做菜都能高人一等!?   下午,三四点,又来消息。   褚蔚蓝:【照片】【照片】【照片】   褚蔚蓝:微笑.jpg。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现在在逛宜家了,逛完宜家还要去买蛋糕磨具。   从煦回复:学霸能从早上七点学到晚上十点不带停,天生精力旺盛,你加油!   褚蔚蓝:……   晚七点,陆慎非准时出现在鹿橙大楼外。   从煦还有工作,暂时走不开,陆慎非的车在楼下停了二十分钟,慢慢开走了。   九点多,从煦抽空发消息,问陆慎非在哪儿,陆慎非回了一张附近商场男装店的照片。   陆慎非:买衣服。   十一点多,从煦上车。   后座好几个纸袋,从煦扫了一眼,随口问:“买什么了?”   问完立刻道:“我就问你,问现在,你别给我扯以前我怎么怎么你怎么怎么。”   陆慎非开着车,好笑:“不抄作业了?”   不抄。   陆慎非:“换季的衣服。”   从煦:“我的?”   陆慎非:“我的。”   车内静了片刻。   从煦问:“真没我的?”   陆慎非逛一趟买点衣服本来就只为打发等待的时间,事实上男人买衣服本来就快,这几件衣服一会儿就买完了,余下的几个小时,都是在附近的咖啡店消磨掉的。   陆慎非没多解释,也理所当然地明白从煦只是随口问,这么晚下班,根本没精力听太多生活琐事上的废话,便道:“下次给你买。”   从煦果然没就买衣服的话题多聊,人靠在副驾,连话都不说了。   等进了电梯,从煦也没去八楼吃夜宵,直接回了十一层。   陆慎非进门,餐厅桌上摆着没动过的饭菜,隔夜没新鲜的好吃,只能倒掉。   倒完把碗碟放进洗碗机,陆慎非站在阳台抽了根烟。   正抽着,从煦电话来了,语气很懒地说:“忘了,还有夜宵。”   陆慎非明白从煦不是真的想吃,会想起会特意打这通电话是因为不想他做无用功的时候还不被人惦记好。   陆慎非也知道自己不会多言:“白天煮了,给你剩了点,你没来我刚刚倒掉了,本来也没多少。”   “好吧。”   “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陆慎非把烟抽完。   ——   多年前,十一楼,阳台。   从煦抽着烟,接到陆慎非的电话,说飞机遇到雷电今天可能都飞不了,只能换次日的早班机。   从煦嗯了声。   陆慎非问:“很晚了,吃了吗?”   从煦往餐厅望去:“当然吃了,等你还不得饿死。”   餐桌上,晚上刚做的饭菜,一口都没有动过。   挂了电话,从煦靠着阳台,一手夹着烟,一手捏着手机。   屏幕上,那句“我其实想等你回来一起吃”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全部清除。   算了。   从煦把手机塞回口袋,眺望前楼的万家灯火。 第53章   “先生, 这个号可以吗?”   商场男装店,陆慎非在给从煦买换季的衣服。   挑来挑去都是衬衫、西服、毛衣、马甲,买来买去也就那几个颜色, 款式、版型的差距在男人眼里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整个买衣服的过程在陆慎非眼里单调乏味,这要不是给从煦买的, 他连挑都懒得挑。   买完出来, 陆慎非看看时间,还早。   他站在商场廊道上左右看了看, 思索该去哪里。   ——   多年前。   “谢谢光临, 欢迎下次再来。”   从煦拎着买的东西从店里出来, 时间尚早, 回去也是一个人呆着,他琢磨着还是得找个地方把这个下午打发掉。   坐电梯下楼, 看了眼手机, 只有时间,没有消息, 更没人找他。   但从煦还是下意识在看,和电梯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虽然也确实没什么可看的。   下了楼, 却又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站在中庭,前后看看, 孤独的身影像是与这个世界毫无关联。   *   陆慎非去了咖啡店。   他一个人坐、一个人对着电脑, 一个人点单喝咖啡。   店内还有其他客人,三三两两, 聊着天、说着笑。   —   多年前。   从煦写着稿, 不远处某桌的聊天声太大,他被暂时打断了思绪。   他的注意力随着抬起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到临窗而坐的是对小情侣——   男孩儿说着什么, 女孩儿看着他一直在笑,两人桌下的脚挨在一起,姿态自然且亲密。   从煦扫了眼,收回目光,集中注意力继续写稿。   *   陆慎非去了小区门口的便利店。   便利店店员认识他,闲着暂时没事,随便聊了几句。   便利店的营业员小哥忽然问:“今天没上班?”   —   多年前。   “没上班?”   便利店老板今天在店里,遇见从煦这个熟面孔,随口聊了起来。   从煦“嗯”了声,解嘲般率先道:“老公太有钱了。”   “那敢情好啊。”老板羡慕的口吻。   从煦挑挑眉:“好吗?”   老板笑:“你们年轻人的心态不都是二十岁退休吗?”   从煦闻言直笑。   不知道怎么聊的,忽然聊到了小区里的八卦。   刚好某豪车从便利店门口经过驶入小区内,营业员小哥的目光追随着过去,立刻低声:“那家的二奶是不是生了?”   老板自动切换成低音:“生了,是生了。”   从煦隔着玻璃收银台挑挑眉。   老板用八卦的口吻解释道:某某楼的大款,在同个小区养二奶,二奶这个月生了,老婆气的半死,奈何是个空有身份没有家产的全职太太,为了孩子只能忍了。   从煦惊讶:“这你们都知道?”   营业员小哥也瞪眼:“能不知道吗,那家二奶那么高调,半个小区的人都知道。”   从煦当个茶余饭后的小料在听,听完便抛到了脑后。   晚上回了家,在外地出差的陆慎非趁空打来电话,吵杂的背景声中,从煦随口道:“今天在便利店,还听了个闲话,说我们小区……”   电话那头忽然变得很吵,杂音不断,什么也听不到,从煦等了会儿,不怎么吵了,那头传来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和陆慎非聊着工作,询问陆慎非的意见。   陆慎非口吻严肃:“不行。”   又给了几个建议,涉及到从煦根本不懂的专业词汇。   那一瞬间,从煦闲聊的心情烟消云散。   他想他在和陆慎非聊什么屁话。   陆慎非回到电话这边:“场子里音响有问题,刚刚没听到。”   从煦:“没什么。”   问:“现在又开始忙了?要不你先去忙吧。”   陆慎非往角落里走,背景声越来越小:“不管他们。”   电话短暂的静默了片刻。   从煦心情有点低落,他想不管他们只管他,他也没话可聊。   他这一天真的没做什么。   从煦打起精神:“你还是去忙吧,别耽误事。”   *   大清早,茶餐厅,褚蔚蓝就逆了陆慎非的鳞。   “最近都闲出屁了吧?和我家哈力配的母金毛要生了,要不要给你捎一只养养?”   陆慎非无语抬眼:“你才闲。”   ——   多年前。   从煦一边叠衣服一边和他远在老家的母上大人通电话。   灶台上同时还炖着东西,书房电脑上的稿子才写了三分之一。   从母:“你一个人在家闲着也闲着,可以养养狗养养猫养点小动物嘛,我看你表妹养的那几只小仓鼠也挺可爱的。”   从煦的语气有点不耐烦还有点无奈:“妈……”   *   从茶餐厅出来,看到陆慎非在抽烟,褚老板二度摸逆鳞。   “抽什么烟啊?”   陆慎非幽幽看去:管得着?   —   多年前。   从煦在书房写稿,没注意时间,听到书房门外的动静才忽然想起陆慎非今天出差回来。   刚起身,半掩着的门被推开,陆慎非站在门外,神色间写着意外:“你抽烟?”   从煦忽然觉得很不耐烦,口气也冲:“这个家在你眼里是没别的事吗?你一回来别的不管先管我?!”   ……   “小从你怎么了?不开心?”   “你还好吧?”   “儿子,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出什么事了,跟妈说。”   “陆慎非,你能不能别来烦我,让我一个人呆着行吗!”   ……   “陆慎非?”顶灯啪一下亮起,从煦站在玄关,疑惑地看向屋内。   屋内没人,陆慎非站在阳台。   他近来烟瘾有点大,从煦十次来他有五六次都在抽烟,今天也是如此。   从煦明白陆慎非或许是在这段沉寂的时光中消化着什么,只陪伴,不多言。   走上阳台,陆慎非把烟掐了,神色间没有多少阴郁之色,反而颇为明朗。   从煦便懂了,问:“想什么想明白了?”   陆慎非看着从煦。   不能说想明白了,只能说想通顺了——毕竟人和人不同、境地和境地不同,无法完全做到感同身受。   但其实根本不用感同身受,只要沉下心去体会经历,便能从生活琐碎对一个人的消耗中窥探当年的冰山一角。   很难吧。   从煦的当年,一点都不容易。   用他自己在《无路可退》中的形容:婚姻有时候不是围城,是围墙,四面聚拢、地挤盖塌,令人喘不过气。   围城里的人只是想走出去逃离,围墙中的人却是想冲破求生。   陆慎非无法评判,只能在想通某些点之后,看着如今的从煦:“我不知道。”   他以前都不知道。   从煦无所谓地笑笑:“早过去了。”   耸肩:“不都说了么,向前看。”   但其实这段时间,从煦自己也没有向前看,他留在原地,陪着陆慎非,陆慎非则在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节奏中,回顾曾经。   “不能都怪你,很多事是我自己没跟你提。”从煦忘了,但自己什么脾性他自己最清楚。   “我刚刚在想,”陆慎非道:“如果当时有些情况你和我说了,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   从煦认真地想了想,轻哼:“谁知道。”   陆慎非提了一个假设:“也许会不同。”   从煦没给陆慎非留下不该有的幻想:“也许还是这个结果。”   陆慎非看向从煦,直接问他:“喜欢了那么久,感情说没就没了?”   从煦淡定地回:“感情之所以被称为感情,就是因为它可以莫名奇妙地有,也可以突如其来地走。”   陆慎非回视着从煦,没有说话。   他近来受的情伤可谓是相当重了,说整颗心被敲的粉碎也不为过。   能拼凑回一点,全靠从煦口中暗恋他的那四年。   如今,从煦再一次开诚布公地冷静提醒:结局未变,一切照旧。   从煦:“还不甘心?”   不管甘不甘心,至少两人还能站一起聊天说话。   从煦心不大,觉得他们两个走到今天,这情况已经算好的了。   看看外面多少恩怨男女,离了婚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   陆慎非如今也平和了许多,淡淡道:“你之前也不理我。”   从煦:“我那是想让你彻底对我死心。”   陆慎非挑眉:“想起来了?”   从煦:“猜的。”   陆慎非顺口就说:“猜的不一定是真的。”   从煦跟着道:“我又不是猜别人,是猜我自己。”他自己难道还不了解他自己吗?   陆慎非再次问:“真没感觉了?”   夜色浓酽,月朗星稀。   前楼的灯光几乎都灭了,只余单独几间光亮。   从煦和陆慎非就这么站在阳台,迎来了两人离婚后最平和的一次夜谈。   从煦:“嗯,真的。”   陆慎非闻言没任何流露,继续问:“没感觉是什么感觉。”   从煦想了想,描述道:“就像是认识的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陆慎非脱口而出:“你和朋友上床?”   从煦:“……”   还能不能聊了?   陆慎非挑挑眉:“这是事实。”   是,事实。   认,他认。从煦心道,他又没有不认。   从煦耐着脾气,好好的一个字一句话地解释:“那天确实是我鬼迷心窍了,我没把持住。”   也承认:“陆总你长得帅,还优秀,对我又好,无论哪一点都卡死在我的审美线上,我作为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怎么看怎么惦记,又喝了酒,酒精壮胆,外加心思本来就歪……”   陆慎非懂了:“真拿我当炮友了。”   从煦想踹他。   陆慎非跟着承认:“也怪我,我故意的。”   故意在从煦面前展示那些能诱惑人的东西。   陆慎非:“我就是想你回来。”   或者说,是他想回到从煦身边。   为了这个目的,才有了后续所有的合作、项目开发。   陆慎非幽幽的:“我没那么好心,要为没希望的前任发光发热。”   从煦闻言却笑,看着陆慎非:“我又不止是前任。”   陆慎非也认了:“是。”   不止是前任,还是朋友。   是曾经恋爱了他四年一声没坑过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陆慎非哼笑,想想又有点气,问从煦:“之前都挑明了没感情没希望,何必来找我?”还说什么陪他。   从煦点头:“是啊,有什么办法,狠不下心。”   从煦无赖的口吻:“就陪你,就陪你了。”   “我还吃你煮的饭,坐你的车上下班,让你给我买这买那、打扫卫生、‘当牛做马’。”   陆慎非忽然伸手按在从煦脑后,静默的眸光落定在从煦眼底。   从煦跟着静了。   陆慎非问他:“你觉得这样也可以?”   留在身边的人,是还爱着他的人,也可以?   从煦想了想:“你最近都没有上班,之前还想把公司都给我,如果是要走,我也接受。”   顿了顿,“不过公司我一个人兜不住,你如果不想要鹿橙了,走之前就得先把公司这边处理好。”   陆慎非的手还拢在从煦脑后,两人从并肩变成面对面,陆慎非始终看进在从煦眼底:“我想听你心底话。”   从煦回视:“这就是心里话。”   陆慎非换了个问法:“你也是这么想的?”想他走?   从煦默。   陆慎非紧跟着:“告诉我,都告诉我。”   以前不说不聊,现在无论如何都要说开。   从煦:“实话?”   陆慎非:“实话。”   从煦回视着:“我的实话不太好听,也很无耻。”   陆慎非等着。   从煦也看进陆慎非眼底:“我希望你不要走。”   “就算是现在这种情况,我还是不想你走。”   “我想继续和你做朋友。”   “想你回公司,想能看到你。”   “希望你能帮我弄ip。”   “还想吃你做的东西、坐你的车,早饭晚饭夜宵都看到你。”   从煦越说越觉得自己是真的无耻:“但你的感情,我不会接受。”因为早就不爱了。   “我就是纯粹想霸占你这个人。”   无耻吧?   是不是特别无耻,自私到了极点?   但这就是他心底的实话。   从煦也伸手,拉住陆慎非的领口,让两人离得更近:“还有一句。”   眼睫轻抬,目光对撞:“我希望你能答应。” 第54章   次日, 从煦站在八楼,两手插兜地低着头,面朝大门做心理建设:   昨天的“台词”用力过猛了。   他没别的意思。   他就是想留个人。   大家都是朋友嘛对不对!   心理建设做完, 无语地抬手在自己脑壳上锤了下。   什么毛病说那些话!?   你自己想想那是人话吗?   还占有、霸占?没去写霸总文真是浪费你这个人才了是吧?!   从煦满脸悔意,只恨昨天情绪过分饱满, 为了留个人, 当着陆慎非的面说了那一堆屁话。   还希望你能答应?希望你答应?   隔壁大神写的那些个小绿茶也不过如此了。   很会是吧?!   从煦肠子都青了,心理建设完毕, 抬手按密码开门。   一进门, 看到陆慎非人就站在玄关, 正对着玄关口的落地镜系领带。   见门开了, 转头瞥了眼从煦,边收拾着自己边道:“早饭在桌上。”   从煦上下打量陆慎非, 默了会儿, 问:“你……同意了?”这就同意了?   陆慎非看着镜子里:“嗯,”转头, “不是希望我回去吗。”   从煦赶忙道:“我希望是我的事,你回不回去, 主要还看你自己。”   提气解释:“我昨天的意思,其实就是希望你能回公司。”   干笑, “哈哈, 你也知道的,写稿我可以, 打理公司不太行。还是需要人来……”   陆慎非手还抬在领口附近, 莫名转头看了眼从煦,一语暴击:“不是因为想‘霸占’我?”   “………………”   从煦绷着脸走过陆慎非,去餐厅吃早饭。   身后某男人的哼笑过于明显。   从煦扭头凶:“不许笑!”   陆慎非不笑了, 继续收拾自己,端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从煦坐在餐桌边戳着早饭抬眼看,别说,这精神头真是史无前例的好,跟半夜偷吃了仙丹一样,外加之前剃短的头发稍微长长了一点,瘦还是不久前那么瘦,整个人又帅出了新高度。   这已经不是堪比男明星的程度了,是可以直接去当男星。   从煦一边看一边吃,拿这颜值当了个配粥的爽口菜。   吃完去上班,还是两人一辆车,陆慎非开。   从煦坐在副驾嘀咕,都上班就得都开车了,两个人一辆怎么用,用不过来,陆慎非忽然道:“我回公司是因为你。”   从煦:“?”   陆慎非转头瞥从煦:“鹿橙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不是因为你需要,还有你一半的股,公司我应该会直接转手处理掉。”   这话太直接了,陆慎非之前从未这么说过话,从煦一听就愣了,愣完想起昨天晚上,又瞬间明白了——   陆慎非这是总结前尘,觉得以后只要有必要,就会把话直接说明白,该沟通就沟通。   而对于“我回公司是因为你”这句话,还真是和他昨天的“我就是纯粹想霸占你这个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翻译成更简洁的话,大概就是——   “我要你。”   “好嘞。”   从煦:“……???”   都特么什么虎狼之词。   趁着路上的时间,陆慎非问起公司。   从煦:“哦,还成。”   到公司,前台大厅贴着一张纸:禁滔老板,违者捐款。   下面摆着一个透明捐款箱。   箱子里有一些纸币,箱身贴着个付款二维码——讨论老板罚的钱,全部捐给希望工程。   陆慎非挑挑眉。   从煦淡定的:“说了,还成。”   陆慎非好笑地伸手,在从煦肩上捏了一下,从煦理解了一下,这大概是在表达“好兄弟,够义气”。   而等陆慎非重新在公司露面,鹿橙上下都沸了。   回来了!老板终于回来了!   费鹏程逮住陆慎非就问:“不是回来拿东西的吧?”   陆慎非:“准备开会,把《河清海晏》的进度给我拉一遍。”   费鹏程当着陆慎非的面双手合十,对天感恩:“谢谢菩萨。”   陆慎非抬抬眼:“没去植发?”   还植发?   费鹏程:“植了也秃了。”也不看看最近多少工作量。   陆慎非淡定道:“从总说‘还好’。”   费鹏程幽幽地叹:“是还好,主要看怎么理解吧。”   什么意思?   陆慎非看着费鹏程。   费鹏程:“你要说公司、项目,是真的还可以。你要具体到别的……”   陆慎非往他那张许久没坐过的老板椅里一靠,一副愿闻其详的神色。   费鹏程又开始抬眼看天,叹:“从总啊……真的,做了我这辈子都不敢做的事。”   陆慎非:“?”到底怎么了。   费鹏程终于从菩萨那里收回了他的目光,看向陆慎非:“他把星芒开了。”   你敢相信?   “他把视频平台给开了。”   陆慎非这才知道他不在的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河清海晏》这么大的项目和摊子,势必要和大平台合作,星芒是鹿橙最早的选择,也是陆慎非给从煦牵桥搭线做的安排。   本来一切都顺利,那次的视频发布会,星芒也已经官宣了《河清海晏》。   结果不久前,星芒否掉了鹿橙的演员人选名单,不但要换主角,还要换几个有高光剧情的配角。   别说鹿橙,从煦自己都不同意,星芒便进一步提出了要求,要从煦参与他们另外一部原创古偶的编写,从煦再次拒绝。   之后又有星芒的某个高管找过来,想挖从煦去星芒旗下的某文学网站;   挖人不成再画大饼,劝从煦离开鹿橙,和星芒一起成立影视子公司,星芒给资源,从煦搞剧本,一起开发创作。   还搭了饭局,时不时就要请一回从煦。   费鹏程说到最后摊手:“然后就开了。”   陆慎非对此只有四个字:“开就开了。”   开完项目还得继续。   怎么继续,如何继续,正是从煦最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结果陆慎非一回来就给了他新方案:和《无路可退》一样,自己做。   自己做?   相关风险连从煦都懂,古装剧这么大的摊子,几亿成本的项目,怎么自己弄?   陆慎非果断分明:“贷款。”   正规途径的贷款。   “银行有相关评估路径,可以抵押实物,项目之类的轻资产也一样可以。”   “何况……”陆慎非看着从煦,“我和你手里,分别还有那么多套房。”   从煦恍然,觉得这确实是条可以走的路,又很理智,明白一旦搞砸,就不只是鹿橙破产了,是他和陆慎非一起game over。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选择自己开发《河清海晏》,因为成本太高、资金体量过大,势必就要压上所有。   一旦压上所有,除了其他投资方承担的部分,大部分风险都将由他们自己承担。   费鹏程直言,这简直是疯了。   陆慎非提醒他:“这不是第一次。”   费鹏程一愣,想起什么。   从煦问:“以前也这么干过?”   费鹏程眨眨眼:“嗯,你本来也知道的。”   正是最开始,鹿橙发展初期,为了一个项目抵押婚房贷款的那次。   过去太久,连费鹏程都忘了当初的不易,更没想到,一步步走到今天,竟像是走了一个圈,又重新走回了原点。   不同的是,那一次从煦只在抵押贷款的时候签了名,其他什么都没有参与;这一次,从煦的书、从煦的ip,他更是会全程参与。   从煦忽然有种微妙的感受:他和陆慎非,他们即便没了婚姻,也终将牢牢捆绑在一起。   果然——   方铂禹:“上次和赵律咖啡店见面聊分割财产的时候我就想说了,后来又给忘了。”   “你和陆慎非,婚内那么多房,光分分房本没用,最好去房管局分割清楚,要么直接卖掉分钱。”   “抵押?你还会缺钱?”   “抵押的话,就有点麻烦了,因为都属于婚内财产,你婚后抵押,不管房本上有没有对方的名字,银行还是会要求你先把房产归属问题弄明白。”   “一本本分割明白,还是挺费时间的。”   “一起去银行抵押?你和陆慎非?”   “别开玩笑了好吗,你们都离了。”   “人家一起,那是揣着结婚证过去,一起签字一起抵押,你们一起,给银行看你们的离婚证吗?”   说着说着,越说越专业,即便不知道从煦为什么忽然要抵押贷款。   方铂禹:“不过你们就算分割清楚房产,再各自分别去银行抵押贷款,肯定也没有你们以夫夫的身份共同贷款贷的多。”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因为评估啊。”   “银行评估虽然有固定程序,但评估结论还是挺主观的。”   “你和陆慎非,一个ip作家,一个影视人,一个的书出了那么多剧王,一个拍了那么多影视片,夫夫关系在银行眼里就是强强联手。”   “你们要一起贷款,当然能贷得更多,审核也更容易过。”   从煦听到最后,恍然的语气:“这样啊。” 第55章   贷款这事儿, 从煦身边,没人比鲁达达更有经验。   用他吹牛逼的话:什么行长、信贷部领导老子没见过。   从煦特意打电话请教。   鲁达达虽然也不清楚从煦为什么忽然要贷款,但不妨碍他传授经验——   “第一点, 最关键、最本质的一点,银行喜欢把钱借给有钱人。”   “它贷款给你是为了让你连本带息地还钱是吧?又不是为了做慈善。”   “没钱的他才不会借你。”   “所以问银行借钱, 你得有钱, 或者你得看起来有钱。”   “车,挑贵的开, 你那什么911是你最贵的车吗, 不是就别开过去, 哪辆最贵开哪辆。”   “还有你的行头, 衣服、鞋、包、皮带,我跟你说, 千万别穿什么别人看都看不出来牌子的不带logo的当季款, 那种再贵都没用,有几个人认识?你就找那种老花、双G, 别人一看就知道,哟LV, 哟gucci。”   “表,对, 表。”   “没个劳力士你都不好意思说你开公司。”   “也不用特别贵, 几十万够了。”   “还有最最最最最关键一点。”   “别觉得自己是去借钱的,各种客气、低姿态。不!你不是!”   “你是上帝!他们都是捧着钱求着你赶紧把钱拿走给他们银行创造当年绩效好多拿奖金的凡人。”   从煦再度恍然。   陆慎非也有相关经验:鹿橙的贷款走的是熟识的几家银行, 其中一家, 陆慎非很早就认识,也是那么多银行中掏钱能力最强的一家。   这家银行,和从煦也有点关系——当年抵押婚房贷款, 从煦一起去签过字。   陆慎非:“贷款评估的过程确实很主观。”   “如果一起去,手挽手当然比离婚证更有说服力。”   而在确定走贷款前,陆慎非又给从煦算了几回账,算到最后,都是一个巨大的资金缺口。   换言之,必须借钱。   陆慎非:“当然,也可以不借。”   他们房产足够,可以一边卖房一边凑钱——影视剧就是这个好,不会一口气把钱全部烧完,总会留点喘息的时间。   几十套的房,按照如今A市的平均单价,再减去其中难以售卖的高端豪宅,陆陆续续可以凑个大几千万。   问题是,没有哪个老板是这么做生意的。   从煦第一反应也是:不行。   陆慎非:“那就贷。”   从煦觉得有点奇怪,换以前遇到这种问题,陆慎非早拍板做决定了,这次回公司,陆慎非却把大部分决定权都留给了他。   陆慎非轻描淡写地解释:“都说了,回公司是因为你。”   从煦:“所以在你心里,鹿橙现在不是你的公司了?”不是就不直接做大的决定了?   陆慎非对自己亲手创办的公司也毫不留情:“不是。”   从煦挑挑眉:“鹿橙但凡有眼泪,听了你这话,现在要哭了。”   陆慎非淡定的:“哭吧,又不是我儿子。”   “……”   所以最后,决定是从煦亲自做的。   做之前他也仔细斟酌、且征询了多方意见,又和陆慎非讨论了风险问题。   但正如鲁达达说的,做生意有时候拼的不是脑子实力,拼的是运气,和一个“勇”字。   鲁达达:“你不敢,就一定做不成。”   “你敢了,才只是跨出了第一步。”   从煦怼他:“你放屁,当年我给你做担保人,你当然敢。”   而从煦自己,也有“担保人”。   他的“担保人”,正是陆慎非。   甚至不用等到一起贷款,只现在,他们就已经拴在了一条绳子上。   “输了怎么办?”从煦开玩笑地问。   陆慎非:“我陪你。”   从煦开始觉得,他和陆慎非渐渐走到了最让他舒服的一层关系:在没有私情的牵绊中相互陪伴。   “贷吧。”从煦没纠结。   于是公司开始着手准备自制《河清海晏》,两人准备跑银行。   首次登门前先置办行头。   衣服、鞋、皮带、手表都简单,本来就有,没有也可以买,麻烦的是车。   陆慎非的都是商务,没有很贵的车,从煦常开的911,配不上他们想要贷款的额度。   陆慎非原本准备联系车行,临时去借一辆豪的,结果颜诺听说,莫名道:“本来不就有吗,买了啊。”   就停在近郊别墅的车库里。   五百多万的黑色迈巴赫。   从煦震惊:“我买的?”   他什么毛病,宝马、911不够,又买五百万的车?   颜诺:“就有次迈巴赫做活动,买车送购物券。”   从煦继续震惊:“我为了购物券买车?”   颜诺想了想:“也不是吧,我觉得你就是纯粹嫌钱太多,想找个简单点的办法花点儿出去。”   从煦:当初的他要是知道会有今天的贷款,手剁了都不会买这么一辆车。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辆车,载上了假装夫夫奔着银行去的二位。   陆慎非边开车边指导会面流程:“装,会吗?”   从煦问:“婚后婚前难道有什么变化?”   婚后他忘了,婚前怎么谈恋爱怎么相处的他记得一清二楚。   没变化的话,就按照恋爱的情况装。   陆慎非看了从煦一眼:“没变化也不能按照你理解的来。”   因为他们认识实在太久了,从朋友做到恋人,关系自然而然地过渡,即便是热恋期,也没有其他情侣的甜度和浓度。   有时候他们一起,明明是恋人、夫夫,反而会因为相处过于自然,显得更像朋友。   陆慎非点拨:“现在不是我们自己怎么样,是要做给别人看。”   从煦心道他自己又不是没谈过,还写了那么多感情戏,这点小case还怕搞不定?   结果刚下车,离银行门口还有一个人行道,陆慎非伸手在他腰上搂了一把,直接把从煦整个人搂贴到了腰侧,低头凑近:“要像这样。”   “……”从煦无语扭头,这是去银行谈事的,又不是去给行长秀恩爱的,这尺度过了吧?   陆慎非提醒:“热搜。”   从煦脑门上“叮”一声,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上次那倒霉热搜,全世界都知道他和陆慎非已经离了。   陆慎非继续点拨,搂腰的手也没放下,两人站在斑马线一端等红灯:“要么表现得离婚是小打小闹、生活情趣,要么让人觉得离婚是为了买房。”   从煦贴着陆慎非对视微笑:“我选买房。”   磨牙,“可以松手了吗。”   陆慎非:“看对面。”   从煦转过目光,斑马线的另一端,穿着银行工作服的一男一女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见从煦看过去,都挂起了职业微笑。   从煦也笑,边笑边任命地贴着陆慎非,嘴里嘟囔:“可以了吧。”   陆慎非松开了从煦。   刚好红灯跳成绿灯,从煦正要抬步,陆慎非的手直接牵了过来,从煦愣了下,很配合,边走边道:“等会儿进了银行我是不是还要坐你腿上?”   陆慎非的目光迎着银行的人,低声:“那不行。”   呵。   陆慎非:“你克制一下。”   从煦:“……?”反讽好吗,谁要坐了?   终于,两方在斑马线一端汇合,握手、寒暄,再一起往银行走。   信贷部的负责人笑看从煦:“上次见你还是很多年前了,我都胖几圈了,你还是这么帅。”   从煦提早从陆慎非那里获知了这位负责人的信息:早年婚房抵押就是这个人对接的,当年也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很热情也很努力,这两年已经升上了信贷部主任。   胖也是最近一年才胖起来的,因为娶了个做餐饮生意的小娇妻,每天被投喂。   从煦笑,热络道:“太久没见了当我不知道?你这不是胖,是幸福。”   负责人的笑当即便从客套变成了开心:“唉,别提了,没办法,娶了个爱做饭的太太。”   陆慎非抬手搂住从煦的肩膀,对他道:“江主任这是在给我们秀恩爱。”   负责人的目光从陆慎非搂着从煦的手上滑过,再看向从煦、陆慎非,眼底有观摩,面上很自然:“没有没有,哪儿能啊,我就随口一说。”   走到银行大门口,抬手示意:“来,请。”   当天的会面不算正式,陆慎非、从煦空着手来,负责人也没安排任何文件文档,大家坐在后面办公室谈了谈,聊了些闲话、项目,也聊了点贷款意向。   聊到中途,负责人很随口地提到了之前的热搜,明明意在问离婚,嘴里却说:“娱乐圈有时候就是这个麻烦,一点私事也要被人捅出去。”   陆慎非故意道:“大概因为从煦的笔名太红了,人红是非多。”就像傍身的车、表、名牌,名气也是抬身价的一种方式。   无论负责人在意什么、在问什么,陆慎非、从煦这边都要营造一种不差钱、有名有利的身份质感。   负责人立刻露出疑惑:“叙幕成名很早啊,怎么之前都没听你们说过。”   从煦自谦道:“低调,低调。”   负责人嗔怪:“那你也真是太低调了,要不是热搜,我真是一点都不知道。”   又聊回了热搜。   既然转来转去还是在热搜上,从煦和陆慎非索性就聊热搜。   两人相互搭腔配合,一个问一个:“那次热搜,具体什么内容来着?我都给忘了。”   陆慎非回复从煦,像是在说他们自己的私话:“几个视频,”低声,“亲了。”   从煦挑挑眉。   陆慎非立刻认错:“怪我,没注意场合。”   从煦鼓鼓嘴:“怪你什么,我们又不是明星,谁知道那些人闲着无聊会拍我们。”   负责人一声不吭地坐在对面,默默地看着听着。   听完插嘴:“上次那回,是不是还乱传了别的什么?”   陆慎非、从煦回过头。   陆慎非一副被提醒了刚想起来的神色:“还传了离婚。”   负责人立马蹙眉:“真的假的?”故作疑惑,“还能这么传?”   陆慎非淡定道:“也不能说是假的。”   说完转头和从煦对视了一眼,自然地伸手在从煦手上握了一下,“确实办了离婚证。”   负责人恍然的神色,顿了顿,问:“为了买房?”   没给从煦、陆慎非点头的机会,笑笑,面露精明:“以你们的条件,也不用特意为了买房离婚吧?”   公司的名义买、他人代持,远比普通人买房的途径多。   陆慎非摇头,不是。   负责人故作了悟:“真离了?出什么事了?”   这要认了,就是彻底坐实离婚,甭管现在有没有复合,银行本身的审核机制都会倾向于认为他们是为了资金才会“合体现身”。   这么一来,以夫夫名义共同现身就成了无用功,很可能还会带来负效果。   陆慎非直接道:“没事。”   从煦跟着笑笑:“我之前不是写了本复婚题材的书吗,《无路可退》。”   负责人的目光立刻转向从煦。   从煦淡定的:“写书的人,不管写什么,本身经历很限,就像演员拍戏,体验过的剧情拍起来肯定比自己没体验过的拍起来容易,因为会有代入感。”   “我写《无路可退》的时候,总是很难把自己融入到剧情角色里,说起来也不怕江主任你笑,实在没办法了,又不能不写,还真的只能做回体验派。”   “角色离,我也离,体验一下离婚是什么感觉。”   负责人听愣了:“所以就离了?”   从煦笑笑,和陆慎非对视“是啊,离了。要不然怎么办,稿子总要写下去。”   换成他去握陆慎非的手,“不过幸好,我们都是搞创作的,相互都能理解对方。”   又以坚定的目光看向负责人:“其实离不离婚的,对我们没什么影响。高中认识,一起上大学,毕业结婚,他拍影视剧,我写书,现在还一起做剧,有没有那本证,是离婚证还是结婚证,对我们根本没妨碍。”   开玩笑的语气:“哪天心情好,说不定就把证换回来了。”   负责人边沉吟边点头:“也是。”   想起以前,“当初你们连婚房都抵押了,到我这边签合同,还开玩笑房子没了一起去睡大马路,感情是真的很好。”   从煦和陆慎非这次都没吭声,负责人以为是自己说的那句“睡大马路”不合时宜,岔开话题:“不过程序上,你们要一起贷,还是得有那本证的。”   负责人:“这样,你们今天回去,把该给我的材料准备一下,我这边先给你们做个评估,看能不能贷,贷的话最多能贷多少。”   “反正后面还要见的,到时候再细聊。”   从银行出来,顶着身后目送他们的目光,陆慎非又把手伸向从煦。   两人手牵手,背对银行大门等红灯。   看背影,天生一对,相当般配,看正面,一个木然,一个绷脸。   从煦满脸不敢相信的空洞,这就要去换证了?   陆慎非一副被现实冲击的僵硬,换证不就是复婚?   红灯跳绿灯。   从煦走,陆慎非走。   走着走着,银行门口跟着信贷负责人一起的小姑娘忽然道:“主任,陆总怎么同手同脚了。” 第56章   鹿橙三楼东南角有个神龛, 供了只握大刀的关公,是很早之前费鹏程的杰作。   那时候陆慎非端着茶杯晃上三楼观摩过,完全是看沙雕的眼神, 还问费鹏程:“怎么不弄个招财猫。”   费鹏程炸道:“别在关老爷面前胡说!”   从那之后,关老爷就在三楼角落里积灰, 别说日常供奉和香火了, 卫生都是阿姨打扫的。   如今,陆慎非亲自找人换了描金的神龛, 还买了供桌, 吩咐打扫卫生的阿姨, 以后三天换一次贡品, 务必把关老爷照顾好,不要怕花钱, 费用走公司。   叮嘱完毕, 给供进新神龛的关老爷亲自上了三炷香。   态度虔诚,毕恭毕敬。   “???”   费鹏程脱口而出:“你脑子被门夹了?”   陆慎非幽然深沉的神色, 面朝关公,抬手在费鹏程肩上拍了拍:“你以前说的对。”   费鹏程:“?”   陆慎非:“人的命运, 关键还是看天意。”不看他自己。   费鹏程心道我的哥,你这迷信的感想从何而来。   “……也不能这么说吧”费鹏程毕竟是心血来潮才供的神龛, “努力和实力更重要。”   陆慎非转头:“人算不如天算。”   费鹏程更茫然了:“不是?你这是经历了什么, 人生观都颠覆了?”   陆慎非忽然又问:“还有什么能供的?哪个庙里开的光最灵?观音保什么?”   轮到费鹏程无语:“……你怎么不供招财猫。”   陆慎非认真的神情:“那就供一个。”   费鹏程:“……???”   吃错药了!?   还是受什么刺激了?   从煦:“你问我?”   事后,费鹏程找到从煦。   从煦:对不住, 他还真……知道。   正因为知道, 从煦早之前就和陆慎非认真、严肃、理智地聊过了。   从煦:“只是一个证。”   “别人假离婚,我跟你是为了贷款假结婚。”   “假的!”   “我没想法,你也不要有什么想法。”   “就算你真的控制不住的要多想, 也理智一点,反复洗脑循环,假的,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因为是假的,回头领了证也就是领了一个证,本质上我们的关系不会有改变,懂?”   陆慎非像个听老师上课的乖学生,一板一眼地坐着,认真点头。   从煦问他:“你都听明白了?”   陆同学点头。   从煦再问:“你都理解了?”   点头。   “能做到?”   再点头。   从煦:“那说好了啊。”   说是说好了,陆慎非也没什么特别举动,正常上班、正常下班,负责项目,早饭、开车。   但公司上下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们陆总最近有点不太对。   描述起来,大概就是两个字:端着。   从办公区穿过,端着样子,开会,端着,说话,端着,连签个文件,都要头、颈、腰三点一线地端着。   就跟被人绑架了拿枪顶着腰似的,紧绷紧绷的。   还有一个非同寻常的地方——   “卧槽,我刚刚竟然看到陆总在洗手池旁边照镜子!”   “绝对错不了!真的是对着镜子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还摸了摸下巴!”   这天,银行那边正式通知,贷款评估问题不大,从煦和陆慎非便跟开会确定某个决定一样,确认了大后天,也就是当周的周五,一起去民政局办证。   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从煦抬抬眼,再一次道:“只是办证。”   陆慎非点头。   从煦问:“领证要带什么?”   陆慎非淡定道:“人,身份证、户口本。”   顿了顿,“还有之前的离婚证”   从煦:“要预约吗?要不要填什么表格?”   陆慎非表示都是去民政局办,那副自然的没什么神色的样子,就跟在公司签文件顺便回答员工的问题一样。   从煦仔仔细细地观察陆慎非的表情,最后道:“方便问问吗,你现在什么心情?”   陆慎非依旧淡定:“办假证要什么心情?”   从煦打响指:“对,就这个心态。”   结果办证的前一晚,十一楼,从煦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平躺在黑暗中瞪着天花板,格外无语地问自己:什么情况?   八楼,陆慎非在睡前准备好次日的衣服、鞋袜、配饰,把一堆东西谨慎认真地一一在沙发上摆好,弄完来回清点确认了好几遍,又喝了半杯热牛奶,戴上眼罩、耳塞,回房间睡觉。   躺下的时候,陆慎非的动作很轻,好像深怕这一切只是个一碰就碎的梦。   躺平躺好,拉眼罩关灯前,陆慎非最后扭头看了一眼床头柜:户口本、离婚证、身份证。   十一楼,从煦一把从床上翻身起来。   摸手机看时间,足足躺了一个多小时,睡意全特么躺没了。   靠!什么情况?   二十分钟后,书房。   从煦坐在电脑前,对着屏幕敲键盘:明天要领证了,今天睡不着。   搜索结果第一条,点开——   【恭喜!】   【祝福你!】   从煦:“……”   次日,只睡了三个多小时的从煦起床,刚起来,就接到母上大人的电话。   从母一般的电话都在下午或晚上,早上尤其是大清早几乎不会来电话,从煦奇怪:“怎么了?”   从母哎呦一声:“我今天一起来眼皮子就开始跳,左眼跳完右眼跳,我别的不怕,就怕你那边有什么事,打个电话问问,我好放心。”   从煦笑:“能有什么事。”   从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防万一,你今天要是出门,千万千万多小心。”   顿了顿,也是被之前的车祸搞怕了,竟然道:“要不你今天还是别出门了?”   从煦嘴里嗯嗯啊啊,心里想:那还真不行,约了人去办结婚证。   被约的那位已经在十一楼弄好了早饭、整装完毕,站在钟下看时间。   看着看着,拔腿就走。   从煦开门的时候叼着牙刷,看到陆慎非,眨眨眼:“这么早?”   陆慎非如常的神色,站在门口:“怕你忘了今天要干什么。”   从煦一边刷牙一边往里走,含糊道:“不就是办证吗?”   说完顿了一下,意识到什么,扭头。   他本来想说陆慎非你不是吧,难不成是怕我后悔不去办证特意上来盯一眼,结果转头一看,门口已经没人了。 ???   还真是上来确认一眼的!?   等到一起坐电梯下楼。   陆慎非看看从煦:“东西都带了?”   从煦没拎公文包的习惯,手机、钱包都在口袋里,身份证在钱包里,户口本太大直接拿在手上,离婚证夹在户口本里。   陆慎非问他,他便抬抬手里的本子,嗯了一声。   嗯完随口问:“你的?”   陆慎非举了举手里一个透明文件袋,袋子里就是需要带的东西。   举完示意从煦拿着的户口本:“放一起吧。”   从煦就把户口本直接递过去了。   陆慎非问:“身份证?”   从煦没多想,掏钱包抽身份证,陆慎非再把身份证接过去放进袋子里。   直到陆慎非拉上袋子拉链,从煦才渐渐回过味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身旁的男人。   又不是骗的人去领证,用得着这么谨慎?   他又不会跑了。   等到上车,从煦再一次确认,同时提醒:“假的,你都明白的吧?”只是为了贷款。   陆慎非一脚油门:“嗯。”   结果等到了民政局,绷着脸的就不是陆慎非一个人了,从煦的表情也有点懵。   这里看看,那里看看,领号的机器看起来都像天外来物。   这就是登记领证的地方?   “前面人不少,等号吧。”陆慎非捏着手里的编号纸。   等候大厅,全是来结婚的,伴侣们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要么相互依偎,要么低声说笑,各个浓情蜜意,除了其中并肩而坐的两位男士。   从煦扫了眼周围,心道他们果然不是来真结婚的。   结果坐在他们前面的一对准夫妻,刚刚还甜蜜依偎,瞬间暴风骤雨——   “都说好了,你们家怎么能说变就变。”   “这不是变啊,承诺你的当然会做到,这不是刚好前段时间出了点问题,钱拿不出来了吗。”   “算了,不结了。”转头把排号纸塞到了从煦手里,起身。   “哎哎!”   一个追一个地跑了。   手里被塞纸的从煦:“……”   打开一看:10。   陆慎非手里的排号纸:36。   正在办理手续的:09。   陆慎非:“……”   从煦:“……”   还能这样?   两人刚对视,叮一声,办事大厅里响起机械女声:“请10号……”   陆慎非捞上从煦站起来:“到我们了。”   从煦:“???”   这就办上了?他们进门连五分钟都没有!   等回过神,从煦身后喜庆的大红布、眼前灯光刺目,屁股下一条不高不矮地长凳子,身边坐着陆慎非。   负责拍照的工作人员站在摄像机后:“来,挨紧一点,再挨紧一点,对,看我这边!”   “咔擦,嘀嘀!”   “咔擦,嘀嘀!”   工作人员:“好了。”   “去外面填资料,照片马上好。”   从煦连拍照的房间都没看清什么样,人又被带了出去,坐到了办证的地方,旁边陆慎非,隔着一个大理石台面,里面是办证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熟门熟路地要材料:“身份证,户口本,双方的。哦,还有这个。”离婚证。   再递过来两份登记页:“打钩的地方填一下,字迹要清晰,不要潦草,最下面签名字。”   从煦拿起笔,手腕下压着要填的文件,陆慎非相同的姿势。   填完递交掉,工作人员一顿操作猛如虎,最后手持两本打开的红证,在照片页戳下钢印。   咚咚两下,像敲在人心底,从煦微怔间一个激灵。   几分钟后,民政局大门口。   从煦手里一本证,陆慎非手里一本证。   从煦处于“这就完了?”的茫然中,不敢相信地扭头看身后的民政局大门。   陆慎非默默举着手里的红本本看着,表情严肃冷静:嗯,假的。   假结婚。   嘴角克制不住地勾起:登记……   真登记。 第57章   从煦坐在办公室里, 严肃地看着手里的红本。   展开,是他和陆慎非的红底双人证件照。   这原来就是领证。   ——和办其他证件的流程没什么不同,官方手续, 合理合法。   但怎么拿到手后的心情有点怪?   哪里怪,从煦一时也没品出来, 只是看本的表情本能地皱起。   皱了没几秒, 响起敲门声。   “进。”从煦敛神,把结婚证放进手边第二层的抽屉里。   门开了, 陆慎非站在门口:“选角方案看一下。”说完走人。   全程语气如常, 表情如常, 连眼神都是正常上班时的样子。   从煦继续坐在椅子里, 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心道原来领完证后只有他一个人还在揣着品味。   也是, 假的么。   何况他因为失忆拿这次当第一次领证, 陆慎非又不是。   老话都说了,一回生二回熟, 熟悉的事,有什么可去品的。   从煦把那些怪怪的滋味抛到脑后, 坐回电脑前,打开项目组发给他的选角方案。   方案是最近刚讨论出来的:公开招募, 公开甄选。   一方面是为了给《河清海晏》挑选合适的演员, 一方面也给鹿橙的艺人部门吸收新血液新面孔。   从煦对这些都没有异议,也很认可挑演员看实力不看其他, 唯一一点:项目组上下包括陆慎非, 倾向于鹿橙一哥希羽来挑男主的大梁。   原因在这份发给从煦的方案里写的很清楚:   一,希羽外形好;   二,演技尚可;   三, 够红;   四,自己人出演,省钱、方便、好沟通。   从煦之前就否过这个提议,觉得既然其他角色都公开招演员了,为什么主角要内定。   陆慎非当时的回答:缺钱。   除非找新人演员且准备力捧,否则这种大项目,必须要由知名演员、当红艺人出演。   说白了,影视剧也是生意,无论如何都要讲求成本和产出,能不能赚钱、播了能有何反响、对不对得起股东的投入,都是衡量一部剧价值的标准。   所以,新人慎用。   从煦原本还想,证领了贷款,资金充裕,是不是可以考虑找演员而不是拟邀内定,这会儿一看,得,希羽的大名还在主角栏。   这回换成从煦去敲陆慎非的大门。   结果办公室没人,问周助,说是刚刚才走。   走了?   从煦:“去哪儿?”   周助表示不清楚。   从煦给陆慎非拨电话,刚拨通,隔着半掩的门,陆慎非办公室里传来铃声。   从煦推门一看,手机就摆在茶几上。   从煦掐了电话,人呢?   人在车里,车在路上,载着陆慎非,还有那刚办下来还热乎的小红本。   小红本通红通红,证上的国徽和“结婚证”金灿灿,陆老板的面色也是红里带灿,唇边勾着的笑意随着目的地的接近,越发克制不住。   但陆老板着实很会反思也很稳重,知道自己要笑出来了,立刻绷住,再告诉自己:别飘,不能飘。   回到央湖湾,陆慎非鞋都没换,径直往卧室走,走到衣柜前拉开门,蹲下,面前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保险柜。   来吧。   几分钟后,保险柜锁着红本藏在衣柜深处,陆慎非站在阳台,手里一只倒了白水的香槟酒杯。   他神色畅然,独自对着晴天的暖阳自饮,心底有决心:那本证,这辈子都别想从保险柜里再出来。   誓死捍卫的决心刚下,住处的座机电话响起。   从煦:“?还真在家?”   陆慎非收起刚刚喝白水香槟的表情,正色道:“嗯,回来拿东西。”   从煦:“哦。”   陆慎非:“怎么了?”   从煦:“没什么,就想问问你选角的事。回公司说吧。”   顿了顿,还是顺口道,“必须是希羽?”   换昨天,不,换成今早、随便哪个时间,陆慎非都要理智地分析一下为什么要用希羽,然而此刻,从煦随口一问,语气里只是透露了一点点的小疑虑,陆慎非直接改口:“不用就不用。”   从煦:“?”又不用了?   陆慎非:“听你的。”   从煦:“……”嗯?什么情况?   “……等你回公司说吧。”   挂了电话,陆慎非晃晃香槟,仰头把最后的那点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豁然起身。   什么叫焕然一新,陆总的神色诠释的一清二楚。   回到公司,刚上二楼,立刻有项目组的同事迎上来:“陆总,听说男主不用希羽了?”   陆慎非单手插兜,走出了风驰电掣的气势,神态沉稳:“怎么?”   同事刚听说,很茫然:“太突然了。而且已经通知羽哥试装视镜了,那边也都把时间空出来了……”   陆慎非脚下不停,话也直接:“空出来了就再填回去。”   同事:“……”   进办公室,从煦和几个项目组的同事都在。大家见到陆慎非,直接开始讨论主演问题,且除了从煦,其他人意见一致:羽哥真的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陆慎非往旁沙发高高一站,气场全开,神色从容:“羽哥?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司是他开的,一个个都这么向着他。”   全员:“………”   陆慎非扫视众人,问:“不用他会怎么样?娱乐圈只有他一个男艺人?”   全员:“……”   陆慎非继续道:“谁让你们进来的?”还一个个都坐着,公司有这么多老板?   “出去。”   所有人麻溜的起身拔腿向外,除了从煦。   没人了,从煦看着陆慎非摊手耸肩,脸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陆慎非隔着张茶几面对面坐下,还是那句:“不用就不用。”   又耐心地问:“你有合适的演员?”   接着道:“公开招人试镜甄选也可以。”   从煦憋了半天:“……你吃错药了?”   陆慎非淡定的:“你不是对希羽出演有疑虑吗。”   从煦:“你也知道是疑虑。”   又没说一定不用。   正要细聊,陆慎非之前扔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屏幕上闪着的名字不是别人,正是希羽。   从煦挑挑眉,抬眼看陆慎非,陆慎非伸手拿起来接通,听了几秒,不容置喙的语气:“你不用来了。”   说完挂了电话。   从煦当场惊了,什么情况?   正要问,敲门声伴着进门的费鹏程:“我怎么听说……”   陆慎非语气带凶:“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费鹏程扭头转身合上门。   大门摔上的瞬间,陆慎非对着从煦变回了一张专注认真的面孔,耐心的模样,平缓的语气,还支起了一个自信的二郎腿:“刚刚聊到哪儿了?”   “……”   从煦看着眼前,忽然从陆慎非脸上看到了两个字:霸气。   而这口霸气,不是临时的,更没有只存在片刻,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持续了很多很多很多天。   持续的期间,他一直在推进《河清海晏》的进度,又把公开选角拉上日程,还出差去《无路可退》剧组探了回班,同时没耽误给从煦当司机做饭。   褚蔚蓝震惊得不行,问从煦:陆慎非是有什么时间管理方面的超能力?   特么赶飞机出差前还能先回去给你煲锅汤?   从煦纠正他:不止煲汤,还收了阳台上的衣服叠好了,拿了快递,拖了遍地。   褚蔚蓝幽深的语气:“这么好用的前任,你这波不亏啊。”   从煦品味了一番:“你这语气有点酸。”   褚蔚蓝八卦:“哎,你怎么做到的?”   陆慎非这何止死心塌地,简直在奉献人生。   从煦嘴里没说,心里想,一方面因为他无耻,无耻地提了只留人不要心的要求,另外一方面……   估计还是和领证有关。   于是等陆慎非出差回来,两人又聊了聊,具体围绕陆老板领证前后的变化展开了一番冷静的探讨。   从煦:变化有点大。   陆慎非不承认。   从煦便问别的:“你心态上也没变化?”   以坦然的态度打预防针,“我主要怕你最近这么积极,是因为又有了什么新希望。”   陆慎非从容的:“没有。”   从煦:“真的?”   陆慎非反问:“我为什么心态要变?”挑眉,“领证对我来说,又没好处。”   好处?从煦思考着。   陆慎非:“真的心态要变,也应该是你,不是我。”   从煦:“?”   陆慎非理所当然:“领证对你才有好处。”   从煦心说除了能贷更多项目款,还能有什么好处?   陆慎非:“忘了吗?”   提醒关键词:“霸占。”   陆慎非:“之前都是非法侵占,领证之后,就是合法拥有了。”   陆慎非语气幽深:“恭喜啊,从总。这下彻底把人拴住了。”   从煦:“…………”   这么说起来,他还真是无耻到了极点,but……   从煦看着陆慎非:大哥,你一个被合法占有、又要上班又要做家务的人,怎么还看起来那么高兴?   你对着镜子照照脸好吗?   简直容光焕发!   陆慎非叹:“我自己也不想这样,真的。”   说着抬手指心,念了句从煦都写不出来的台词:“想必是封印在灵魂深处的感情,感应到了结婚证的存在,开始悄悄作祟。”   陆慎非:“要怪就怪它吧。”   从煦:“…………” 第58章   从煦心说他怎么敢, 那封印在灵魂深处的感情不恨他就不错了,他和它就该相忘前尘、天人永隔、此生不复再见。   啊呸!什么乱七八糟的。   从煦觉得自己有必要警醒一些,别再像之前那样和陆慎非走到不该发生的那一步。   毕竟如今证都有了, 发生了那就不是鬼迷心窍、一时冲动了,那是合法睡觉。   结果他完全料错了, 陆慎非领了证之后确实变化很大, 整个人焕然一新,但压根没走回怀揣希望想要复合的那条老路。   一个简单的例子。   某天下班, 时间很晚了, 两人一起进电梯。从煦想都没想直接按了八, 按完没接着再按十一, 就那么站着。   陆慎非看看按键屏,看看从煦, 缓缓抬手按了十一, 眼神仿佛在说:这样不好。   怎么说呢,从煦一方面觉得欣慰:陆老板现在的心态很稳;一边又有点一言难尽:领了证反而能好好相处了?   细细一观察, 确实如此:陆慎非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放松,虽然也忙, 也会加班,但休息的时间明显变多, 胃口都变好了。   除此之外, 工作的态度也明显有了转变:之前都是事事严格、按照流程步骤来,如今是不管的事你们下面人自己决定, 报备一声就行, 他来管的事就不容多余的人插嘴,一言堂就一言堂,不服通通憋着。   费鹏程不止一次的当着从煦的面感慨过:“像不像?就问你像不像。”   像不像年轻时的陆慎非, 意气风发、自信蓬勃。   从煦心道还真是。   费鹏程便开始八卦:“哎!你们是不是……啊?”挤眉弄眼。   见从煦不搭理,费鹏程:“复合了?!”   那必须没有,也就领了个证。   领了证,再结合陆慎非近日的转变,从煦不得不承认:那红本本就跟仙丹一样,起死人、肉白骨,效果奇佳。   从煦便琢磨,那证到底哪儿特别,能在陆慎非身上产生这样的效果,明明只是一本证,本质上没改变什么。   又想:早知道一本证就能稳住陆慎非,早就去领了。   毕竟这证对他来说没用也没意义,领不领都一样,于陆慎非而言,却有救命般的特殊用途。   转念又想:不对,提早领了没用。换成之前领,陆慎非得报更大的希望,到时候被拒绝了只会伤得更彻底。   如今这个时间刚刚好,陆慎非明白他的想法,他也知道陆慎非的心意,他们斩断了不该有的关系,也彻底断掉了情感牵扯,坦诚陪伴,有了更紧密的联系。   于是那本证成了一把锁,让他们的关系更牢不可破。   比如现在,很多心里话,他们都可以聊了。   从煦有次把这个想法直接和陆慎非说了,陆慎非却道:“你如果提早知道领证有用,你也会这么做的。”   从煦飞过去一个凭什么的表情。   陆慎非耸肩:“凭你心疼我。”   从煦蹙眉,嫌弃地问:“你肉不肉麻?”   陆慎非又道:“我如果提前知道领证有用……”   从煦:可算了吧,那只会在求复合的不归路上越走越偏。   陆慎非假设场景:“以我对我自己的了解,到那时候我肯定会装病,”还剩三个月人就要没了的那种,“躺也要把证躺到手。”   从煦无语:“……然后呢?”   陆慎非好笑:“然后?这还要有什么然后,证都到手了,管你心里有没有我,合法的。”   “???”   从煦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领完证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的理解,只是领证,领证为了贷款。   陆慎非眼里,领证既是为了贷款,同时也在瞬间完成了某个终极目标。   就像旅行去某个目的地,跟着导航、看地图看坐标,步行、坐车、坐飞机,费尽心思兜兜转转,怎么也到不了。   最后都放弃了,随便走走,打了个便车,卧槽,这就到了?   从煦终于回过味儿:现在不是他只留人不要心了,陆慎非也是。   但陆慎非不承认:“如果有条件,你也愿意,心我还是要的。”   从煦品味了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说的‘心’是什么项目。”   陆慎非:“嗯,项目也要。”   从煦顺口:“心和项目选一个?”   陆慎非:“项目吧,谈感情伤钱。”   从煦:“???”   类似这样聊着聊着被怼、聊着聊着聊出满头小问号的情景数不胜数。   从煦时常觉得他们像是回到了高中时候,他因为不够无耻怼不过陆慎非,陆慎非因为够不要脸,怼得他哑口无言。   不同的是,以前被怼就被怼了,干不过就是干不过,如今他有杀手锏。   从煦:“别说了,贷款下来就去办离婚证。”   每到这个时候,陆慎非就会安静下来,默默去做别的事。   从煦嚣张地哼哼哼。   忽然某天,在公司,陆慎非对从煦道:“我的证丢了。”   从煦:“?”什么玩意儿?   陆慎非:“结婚证。”   从煦无语:“没关系,丢了可以补办。”   陆慎非:“我不去。”   “……”   那天早上,从煦办公电脑的搜索栏记录中,有这么一个历史记录:离婚的时候需不需要带结婚证。   *   《河清海晏》的演员招募进行得还算顺利,贷款审核通过,等着资金下拨,项目有条不紊地推进。   从煦和陆慎非从某天开始,渐渐没那么忙了,都空了下来。   陆慎非开始给公司甄选新ip新剧本,从煦在朱侯的催促下,开始考虑新文题材。   朱侯:“没什么想写的?”   从煦:“刚歇下来,还没思路。”   朱侯:“网站最近倒是红了一波新题材,婚恋。”   从煦:“婚恋我不是刚写过么。”《无路可退》。   “不一样。”朱侯解释,“你写的那是现实题材,深度足够,也有讨论度,最近火的这波,怎么说呢……”   朱侯:“其实就是披着婚恋皮的霸总文。”   从煦的书和网站的整体风格一向不搭,霸总文他还真没写过。   朱侯:“先婚后爱,你知道吧?”   从煦闻言一顿。   朱侯翻译:“意思就是,先领证结婚,再培养感情。懂吗?”   从煦:谢谢,不懂。   朱侯:“那你自己想想吧,看新文写什么。”   写什么,从煦一直没思路。   其实仔细算算,从车祸到如今,除了几篇出版书的番外和剧本,他压根没再正儿八经地写过东西——《河清海晏》是车祸前的存稿。   偶尔的时候,他甚至会因为没有思路质疑:现在的自己还能写吗?   就像他曾经怀疑过,现在的他不是从煦本煦,是取代了从煦的陌生人。   原来的从煦没了,芯子换了人,还能写?   从煦把这个想法也和陆慎非聊了聊,陆慎非觉得不对。   根本不存在什么取代,他本来就只是失忆,失忆了的从煦,就是原来的从煦。   陆慎非坦然道:“你不能因为现在对我没感觉,就觉得你自己不是原来的你自己。”   从煦的话就跟深奥的哲学问题一样:“现在的我一定是原来的我?”   陆慎非忽然来了句:“结婚证放哪儿了?公司,家里?”   怎么忽然问这个?   从煦顿了顿:“拿回去了。”   陆慎非肯定的语气:“书房第二个抽屉。”   还真是。   陆慎非理所当然:“习惯都还在,人怎么不是原来的人?”   至于写稿……   陆慎非宽慰:“散散心,找找感觉。”   从煦在这瞬间,看着眼前的男人,像是在看学生时代的陆慎非。   “哪题不会?”“还没弄明白?”   “步骤多写几遍,找找感觉。”   于是下一刻,从煦便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了。   朱侯:“校园题材?嗯,你还真是什么冷门写什么。”   朱侯和从煦探讨起来:“这个题材的话,要挖深度,校园暴力是个绕不开的点。”   从煦却道:“挖什么深度?不挖。”   就写校园生活。   写学生、老师,写学校、校园,写青春期里遇到的那些平凡而生动的点点滴滴。   写一个同学问另外一个同学:“这题怎么做?”   另外一个同学:“不会。”   朱侯惊讶:“你竟然要写小甜文?”   “叙啊,你咋又变了?”   “你不会是彻底抛弃了陆总,和哪个高中生谈……喂?喂?”   “我开玩笑的!别挂呀!”   何止挂,这次得关机消失,采风找灵感。   采风的地方不在远方,在老家。   从爸从妈:“回来啊?好呀!”   又问:“你一个人?”   从煦原本还想说这不废话么,结果回老家那天,刚带着行李箱坐上电梯,电梯停在了八楼。   从煦眼见着陆慎非推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还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这么巧。”   从煦:“……”巧个屁。   梯门合上,陆慎非继续装:“去哪儿?”   去哪儿你不知道?   从煦:“我去火星。”   陆慎非继续点头:“巧了,我也是。”   几分钟后,车内。   两个行李扔在后备箱,陆慎非开车,从煦坐在副驾盘手机。   从煦:妈,不止我一个,再整个房间出来。   从妈: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家里总共就两个卧室。   从煦:……   从煦默默扭头。   陆慎非回眸:“嗯?”   从煦:“地板和火星之间,你选一个。” 第59章   陆慎非最终选了他在老家的老宅。   那房子坐落于老城区的古街, 石板巷、平房,里外三间,带一个通向厨房的小院子。   按理来说, 这房子早该换了,陆慎非别的不多, 钱最多, 换套房还不是轻轻松松。   可惜就可惜在,陆母在的时候, 陆慎非创业初期, 没这条件, 等陆母不在了, 换了房子也没人去住,老宅又成了寄托思念的旧地, 理所当然地保留了下来。   可即便保留, 也是旧宅、平房,平时没人住没人打理, 现在还能住人?   陆慎非说,那刚好, 刚好回去修缮一下。   于是驱车回老家后,陆慎非先把从煦送回从爸从妈的小区, 再自己回老宅。   离开前, 从煦问陆慎非:“晚上过来吃饭?”   陆慎非看看表:“不了,来不及, 家里要打扫, 得费点时间。”   于是从煦一个人回了他爸妈家,站在家门口,迎来了从爸从妈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目光。   “不是说两个人吗?”从妈推开从煦, 探头看向楼道里,没见到另外那位,这才看向自家儿子,“小陆呢?”   从煦服了,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口,诚心诚意地问:“为什么要是陆慎非?”   两个人的话,“说不定是颜诺?”   从妈一脸“你快算了吧”的嫌弃:“你那热搜当我白看的?”   说着五指指尖捏起,左右手指尖对碰,“就你们,亲成那样,你跟我说颜诺?你当你爸妈傻?”   从爸跟着搡开从煦,探出脑袋:“怎么就你?”   从煦骤然间领略到一股“没带女婿你回来个屁”的邪风歪气,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家父上母上:“我怎么觉得你们很期待看到陆慎非?”   从爸从妈连连摇头否认:“期待?期待他干嘛?”身体依旧堵在门口,没让唯一的亲儿子进门。   从妈还在问:“真就你一个?”   “不是说不止你,两个人,还让我再打扫个房间出来的吗?”   “……”这家门到底还进得去吗?   从煦故意道:“是啊,不是只有两个卧室,来了也没地方住吗?”   没地方住,所以不来了。   这话一出,从妈欲言又止,从爸喉咙滚了滚,一家三口在大门口相顾无言。   半晌,从妈锤了从爸一下,翻了个白眼,转身,“两室,两室,都是你,买什么两室。”   从爸跟上:“那时候哪儿知道现在,当初换房子的时候,买两室你也点了头的。”   从妈怒:“好了吧现在!?”   从爸委屈:“这你不能怪我啊。”   依旧站在门口的从煦:“……”   你们是不是把儿子落门口了?   还有陆慎非这个在你们眼里的前夫怎么忽然又有了超规格待遇?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硕大的黄色物体从屋子里飞快窜了出来,以肉眼不可分辨的速度冲进了从煦怀里,扑得刚踏进门槛的从煦生生后退了两步、退出大门。   定睛一看,是条毛色纯正的大金毛,立起来的身高足到从煦胸口,身后一条大尾巴甩来甩去,奔放又热情。   “狗慎!”从煦惊喜。   一边惊喜一边有种老父亲出门打工一回来儿子年满十八的不真实感。   这冲刺爆发力,这健硕的身型,这高大威猛的体态……   从煦欣慰地撸了撸狗脑袋:不愧是我狗儿子。   却见它奶奶转身奔过来,一脸严肃地喝道:“什么狗慎狗慎,要叫小慎慎。”   从煦确认了:“妈,过分了啊,我的狗。”   从妈凶道:“什么你的狗!我孙子!”   从煦心道他才是那个孙子,到现在连家门都没进成。   等终于进了门,从妈凑过来:“小陆……真没回来?”   从煦也问:“我真是你亲儿子?”   不是吧应该?   陆慎非才是。   后来听从爸解释,从煦才了解了两口子的心路历程:   车祸住院的时候,他们对陆慎非的态度很谨慎很保守,觉得要不是为了儿子,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这位前夫。   后来从煦回A市了,两口子上上班养养狗,心态慢慢平和了,聊起来,提到从煦和陆慎非、两人如何如何,就说随他们,关键还是看他们自己。   再后来,就是富太太团集体劝从妈:两人分掉,太可惜了,她们之前在医院看过,都觉得小陆人很不错。   按照她们的观念和作风,这么好的‘半子’,如果分的时候不涉及原则问题,肯定是要让自家孩子多争取争取的。   毕竟后半辈子没人真的孤孤单单自己过,基本还是会再找的。   再找人,新的哪有旧的好?半路哪有原配的好?   再再然后,就是从煦和陆慎非的那条热搜。   从爸的话:“你是不知道,你妈那一周都没好好休息,整晚整晚睡不着。”   “一面觉得小陆不好,讨厌他。不是他,你哪儿会辞掉那么好的工作,还得照顾老人,弄得后来自己的精神状态都不好。”   “一方面呢,想想小陆的为人,又觉得真的不错,也心软,心疼那孩子。”   “再想想你们以前感情也可以,重新走到一起,也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她不好干涉。”   “反正啊,翻来翻去地想,想得头发都掉了大把。”   “最后也是心疼你,想着随你吧,你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回来,又说两个人,又说再打扫一个房间,她就猜到是小陆。”   “你一进门她就问小陆,是怕你不好意思跟她提,她就索性主动点。”   可怜天下父母心。   从煦心底触动:“对不起啊爸。”让你们担心了。   从爸摆摆手:“没事儿。”   话锋突转,“所以小陆到底回来了没有?”   从煦点头。   从爸站起来就冲厨房喊:“回了,回了,说是回来了!”   从煦:“……”套话的?   从妈从厨房里出来,嗔从煦:“你这孩子,回来了就回来了,有什么不好告诉我们的。”   责备的语气,“小陆过来,你爸妈难道还会不让他进门吗?”   说着弯腰摸了摸脚边的狗慎,“是吧,小慎,再怎么样,那毕竟也是你爸。”   从煦:“……”什么玩意儿?   于是问题又来了——   从妈:“小陆在楼下吧?”肯定在楼下,不好意思上来。   从爸自觉起身,从妈指挥从爸:“你去厨房拿垃圾,就当是你下楼倒垃圾偶然‘巧’遇的,再‘顺便’把他叫上来。”   “爸妈,不用了。”从煦要给二老跪服了。   从妈又嗔:“怎么不用?这多自然。”   从煦坦白:“他不在楼下。”   从爸从妈:“?”   从煦:“他把我送到就走了。”   走了?   从爸:“走去哪儿?”   从煦:“他自己家,老房子。”   从爸从妈齐齐愣住。   从妈:“那房子都多少年没住人了?还能住吗?”   从爸蹙眉:“今年年初雨水多,老城好多地方都淹了,他们那平房在低洼,还不知道有没有淹过,怎么住人? ”   从妈赶从煦:“去去去,赶紧过去看看,还坐着干嘛?真是。”   从爸也道:“你这孩子,一起回来的,是小陆你就直说是小陆好了,我们又不会把他怎么样。他没地方住,哪怕在家里打地铺,也不能住老宅啊。”   两分钟之后,电梯内。   从煦一手从妈的奔驰车钥匙,一手牵着狗慎。   狗慎很乖,大约是习惯了坐电梯,也被它爷爷奶奶教育得好,一进电梯就自觉找角落,安静坐下。   从煦低头看狗,狗慎也抬头看他。   父子俩默默对视,仿佛在无声交谈:   粑粑,去哪儿呀?   带你去找你陆叔叔。   但陆叔叔一点不自觉,在老宅见到了热情扑过来的大金毛,撸撸脑袋,拍拍结实的厚毛脖子,欣慰地当着从煦的面道:“都这么大了,儿子。”   从煦无语,提醒他:“……我的狗!”   陆慎非抬抬眼,还在撸狗,边撸边道:“别这样,我们这种离异家庭要特别注意孩子的心理健康。”   从煦往周围看看,弯腰拿起房门口一只随手扔在地上的篮球,抬手要砸。   还没砸,顿了顿,看着篮球,忽然觉得眼熟:不是吧?难道……   陆慎非看向球,肯定了从煦的猜测:“嗯,高中那只。”   从煦拿着拍了两下,惊讶这球的质量这么牛逼,都放着都多少年了,现在竟然还有气,还能拍得起来。   拍了两下,掌心往外,以标准的传球姿势传给陆慎非,陆慎非单手接过。   这一瞬间,他们像同时回到了学生时代——   穿着校服的从煦抱着球走进教室,咚咚两下,抬手传球,陆慎非动作敏捷地抬手接过。   从煦笑:“走啊,去打球。”   “旁边的球场不知道还在不在。”此刻,从煦和陆慎非对视了一眼,下意识提了句。   陆慎非抱着球:“去看看就知道了。”   从煦早忘了他过来这趟是带着他爸妈赐予的使命的,陆慎非往外走,他自动跟上:“不打扫了?”   陆慎非:“回来再说。”   狗慎摆着大尾巴欢快地跟上两人。 第60章   老宅旁边那小球场出乎预料地健在着, 只是苟延残喘的方式令人啼笑皆非——   球场两侧画了几道白线,停着几辆私家车,私家车那侧的铁丝拦网上挂着一个木牌, 木牌上书:监控已开,砸车必究。   中间空着小块地, 篮筐那侧后面的铁丝拦网也挂着一个牌子, 写着:篮球无情,概不负责。   可以想象这小小一块球场经历了怎样的斗争才迎来了如今的权利平衡。   差点没把从煦笑死。   此刻球场倒是没车也没人, 上班的上班, 上学的上学, 刚好便宜了他们。   从煦拍着球, 示意陆慎非:“来来来。”   陆慎非捞袖子,大金毛甩着毛尾巴跃跃欲试。   这一打就停不下来, 手表摘了、手机放下, 连鞋都在网上买了叫同城快递加急送过来。   换了鞋,更不可能停了, 连从妈打电话过来,从煦都要扯谎:“晚点回去, 我在帮忙打扫。”   从妈嗓子都尖了:“打扫什么打扫!”   从煦急着去打球,应付过去, 又道:“对了, 妈,我们晚上不回去吃了。”   从妈:“!!!”   从煦挂了电话, 扑回球场。   又打了会儿, 来了波抱着球的高中生,一看从煦和陆慎非这两个生面孔就瞪眼,边瞪边道:“叔叔们哪儿的?”   陆慎非一个有儿子的老父亲, 听到这声叔叔就把目光冷飕飕地瞄了过去,从煦在旁边笑:“三中的。”   这年头的小屁孩儿惯会学大人的老成,一听就“哟”道:“校友啊哥哥,哪届的?”   从煦不回他们是哪届的,提了几个三中老师的名字,还提了他们当年的高三班主任。   其中一个男人立刻道:“你们也是老徐带的?!”   “自己人,自己人!”   球就打上了。   一伙人打球肯定比两个人打热闹,从煦和陆慎非就这么加入到一群年轻男孩儿的队伍里,在小小的球场来回奔跑。   期间从煦被嫌弃技术不行,陆慎非被嫌弃没有团队精神。   从煦回他们:别废话,打完了请你们喝水。   陆慎非回:那你们别撸我狗儿子。   大金毛跟在人群左扑右跑,是长这么大起来最开心的一天——可见隔代养育远不及爹妈自己带娃,看把孩子开心的。   等傍晚,陆续有车想停进来,陆慎非便亲自过去,敲敲车窗,站在车旁和车主招呼几声,不多时,那些车便一一开走了。   男孩儿们挤在从煦身旁,眼睛瞪得老大,好奇得不行:“走了走了走了!怎么做到的?这都行?”   从煦心道还能因为什么,当然因为你们陆叔叔肯砸钱,嘴里道:“因为我们有很凶很凶的烈犬。”   大家齐齐扭头往“烈犬”看去,大金毛在夕阳的余晖中哈着舌头半趴在地上,迎上众人的目光,尾巴在地上左扫右晃,大眼睛玻璃珠子似的又闪又亮。   好一只很凶很凶的大狗。   男生们哈哈哈哈地笑,围着大狗撸来撸去,满身臭汗,兴奋异常。   陆慎非回来,见一群男生围着狗、各个“兽性大发”的神情,挑挑眉看从煦。   从煦耸肩,坦然道:“男生不就是这样的吗。”进化不够彻底,血统里残留着“野性”的一面。   俗称,狗男人。   从煦说完当面陆慎非的面伸舌头哈哈哈哈,还叫了一声:“嗷呜——!”   不远处的男生们:“嗷呜——!嗷呜——!嗷呜——!”   “……”   陆慎非忍俊不禁地伸手捞从煦,把人夹在臂弯里,从煦以为陆慎非要挠他痒痒肉,挣扎着要躲,结果陆慎非按着他的脑袋就在他耳边伸舌头舔了一口,真真是要多狗就有多狗。   从煦嫌弃着边笑边喊:“你恶不恶心!”   陆慎非早松开人跑了。   从煦指着大金毛示意陆慎非:“儿子!咬他——!”   当晚,从煦和陆慎非说不回去吃饭就真的没回去,在老宅打扫卫生。   打扫到从前陆妈妈的旧物,从煦就叨叨叨,隔空告状,说陆阿姨你知道吗,陆慎非越来越狗了,他竟然舔我。   打扫到陆慎非的东西,从煦就会摆弄一番,顺便忆一忆当年。   但其实陆妈妈的东西不多,当初办葬礼的时候,本地有遗物归亡人的习俗,当年的从煦早把东西都收拾归拢烧掉了。   能收拾出来的,都是陆慎非的东西。   什么学生时代没用过的本子、纸笔,喝水的马克杯,没丢掉的错题集,一大本的那种。   可学霸哪儿需要什么错题集?就算有,也不会是一大本。   那册子显然不是陆慎非自己的,是从煦的,准确来说,是陆慎非给从煦弄的错题集。   从煦翻开的时候幽幽感慨:“这还只是物理。”他当初是有多少题目不会。   陆慎非站在高处擦柜子,斜斜地瞥下来一眼:你也知道。   从煦忽然盯着某页,陆慎非想起什么,一大步跨了下来,伸手要抢,从煦躲开,转过身,开始念本子上的那行字:“平心静气,要有耐心。”“这都不会,笨得要死。”   从煦扭头:“你当初原来是这个心态!”   陆慎非从从煦手里抽回本子合上。   从煦恍然:“我想起来了!难怪说帮我弄错题集,后来弄了一半又不弄了!”敢情是嫌他笨!   从煦要去书柜里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错题集,本子里有没有写他其他坏话,陆慎非不知道从哪里抖开一张满分150只考了98的化学卷,示意上面的家长签名:“这好像是你自己签的,不是你爸?”   说完把卷子叠起来,一副回头带回去给狗慎他爷爷赏析的架势。   换成从煦去抢,陆慎非跳回凳子上高高站着。   抢着抢着,陆慎非和从煦同时定住了。   从煦忍着笑:“你确定是我签的,不是你?”   陆慎非挑挑眉。   从煦淡定了,耸肩,请的手势:“带,带,赶紧带,就让我爸妈看看,当初因为你,他们错过了多少卷子。”   “我后来只考了一个三本,没被骂着去发愤图强,你有多少功劳。”   那张98分的化学卷子,最终在陆慎非手里变成了一只纸飞机,越过从煦的头顶,飞落到打着瞌睡的大金毛的脚边,被大金毛一爪子拍扁,又是舔又是咬。   从煦看乐了,心说金毛不是很聪明么,怎么连纸都吃,还没笑出来,忽然一顿,“完了!狗忘喂了!”   他们自己没吃,狗儿子也跟着没吃。   从煦开喷正拿app点餐的陆慎非:“怎么当爹的?”“爷爷奶奶知道得心疼死。”   陆慎非当爹的心态很稳:“男孩子,饿一顿有什么关系。”   从煦看看地上把纸飞机咬的粉碎的狗子:“现在知道了吧?你爸不心疼儿子。”   顿了顿,“改天带你去绝育。”   大金毛肚皮贴地的趴在地上,耳朵往后别,狗生这么久,第一次在凌晨一点多吃晚饭,吃的还不是狗粮,是没有放调料的肉窜窜。   嗷呜嗷呜~世上只有爸爸好!   爸爸们则在酒饱肉足后,澡都没洗,往刚刚打扫出来的房间里一钻,光着膀子躺在了一张床上。   从煦迷迷糊糊,拿腿蹬旁边不属于他的那条腿:“远点儿。”授受不亲。   陆慎非也困得不行,闭着眼睛往床边挪,挪到不能再挪为止。   不多久,都睡了。   可从煦只睡了十分钟,莫名醒来。   他睁开眼睛,就着房门外没关的透进卧室的光,扭头看向枕边。   这一瞬间,又像回到了学生时代。   但其实老宅这边,从煦以前虽然常来,但几乎不留宿,印象里,只有一晚上,因为暴雨,又因为爸妈去外地不在家,留了一夜。   那天晚上和此刻一样,他们光着膀子睡在一张床上。   那天晚上,十几岁的从煦在咚咚咚的心跳中,感受到了自己对一个同龄男生的前所未有的悸动。   是那天,就是那天。   从煦豁然间没了半丝睡意,起身坐起来,陆慎非明明睡着了,感觉到身旁的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嗯?”   从煦坐到了床边:“我回去了。”   陆慎非的“嗯?”变成了“嗯。”,翻身,继续睡。   从煦扭头,见某人已经重新睡着了,顿了顿,腿带着脚回到床上,照着陆慎非的屁股踢了脚。   准备踢第二脚,被陆慎非准确无误地抓住了脚踝,没干什么,就那么捏着。   从煦索性在床上斜着躺下,腿往陆慎非身上一搁,闭眼睡觉。   这么睡了会儿,换成陆慎非彻底清醒了,扭头看看从煦这半点不拿自己当个合法伴侣的睡姿,默默在心底吐了口气。   坐起来,挪挪挪,挪到和从煦一个方向,一个枕头给自己,一个枕头塞到从煦脖子下面。   夜晚这才等来了两人的熟睡。   然而远在另外一个小区的从爸从妈,始终没有等来他们亲儿子的归家。   从妈一点睡意也没有,大半夜的,又神经兮兮地把之前热搜时的那几个亲亲抱抱的动图拿出来来回看了无数遍。   从爸坐在一旁陪着熬,边熬边打瞌睡。   从妈百思不得其解,这俩孩子是复合了吧?还是复合了?   复合了一起过夜也正常,那回来住不就好了,何必住外面?   从爸斩钉截铁:“那还用问?肯定是做给我们看的,怕我们不同意。”   从妈:“我同意的呀!”回来的时候她不就一直在问小陆小陆吗,这态度还不够明了?   从爸:“那就是还不放心,怕我们不接受小陆。”   从妈:“我接受!”   从爸困得不行:“那明天跟他们说,让他们回来住。”   从妈一脸“真是作孽”的自责:“肯定是之前住院的时候,我给小陆摆脸了。”   从爸打着哈欠点头,就是。   从妈崩溃了,尤其小慎慎跟着出去也没回来。   简直就是儿大不中留,为了爱人和爹妈翻脸再也不回家,连孙子都带走了不给看。   从爸脑袋上闪过一个问号:“乱想什么!”   从妈:“那你让你儿子拖家带口回来住啊!”   从爸想了想:“等早上,早上我给小陆打个电话说说。”   从妈不干了:“打什么电话?去小陆家!他们肯定在!”   次日,老宅大门敞开着透气,从爸一边喊着小陆小煦一边走进,抬眼,院子里,陆慎非一条大裤衩,从煦一条大裤衩,两人各持一个连着水龙头的塑料软管,流着水的管头捏起,滋水对喷,边喷边笑闹。   大金毛湿得毛尾巴都细了三分之二,抖着水跟着两个爹左奔右冲,兴奋异常。   从爸看到,没吭声,默默退了。   半个小时后,从煦接到了从妈的电话:“旅游?”   从妈笑说:“是啊,早就定了,旅行社的钱都交了,肯定要去的。”   又说:“这样么,反正我们不在,随便你们住哪儿,想住家里住家里,想住哪个房间住哪个房间,只要记得把小慎照顾好就行了。”   挂了电话,浑身湿透的从煦冲同样湿透的陆慎非、金毛看了眼。   陆慎非抬手捋头发:“怎么了?”   从煦:“我爸妈去旅游了。”   自由啦!哈哈哈哈!   从煦光着脚,一边踩水一边往屋内走:“我要回去,躺在床上吃薯片!” 第61章   从煦回家后的头几天简直爽翻了——   坐在地上看电视、躺在床上刷手机, 陆慎非煮饭、陆慎非打扫卫生、陆慎非给他拿充电宝充电。   都说男人致死是少年,这不用上班、不用写稿,父母管不着, 还什么都不愁的男人,可不就是个大男孩儿。   心态上的男孩儿。   连带着陆慎非也惬意放松到恢复了“本性”——   从煦:“你今天煮饭的时候, 是不是水放多了?”   陆慎非:“爱吃不吃。”   从煦:“……”   这要从爸从妈看见, 得嘀咕这两人怎么越过越回去了。   只有从煦和陆慎非心里明白,这其实是他们最好的关系和状态——亲密但没有牵扯:可以一起打球, 可以光了膀子躺在一起, 说说笑笑, 你损我怼。   连忆起过往, 都能没有顾虑地说自己说对方。   而从煦和陆慎非,他们的曾经很值得回忆, 一点一滴都伴随着学生时代的单纯和欢乐。   从煦每每聊起那些, 都会纳闷地问陆慎非:“我们以前都那么幼稚的?”   谁敢相信,他们以前同喝一罐可乐, 就因为陆慎非多喝了几口,从煦六个小时没理他。   青春期男生的脑子, 可能真的没进化全。   正因此,从煦这趟回老家为新书采风搜集的灵感非常充沛:确认写校园文, 有了点大致的思路, 敲定了基本的文风。   闲聊起来,陆慎非随口道:“又写我?”   从煦没有不承认, 反而道:“是啊, 你就是那十全大补猪,从头到脚浑身都是宝。哪儿哪儿都能被我采撷了写点东西赚大钱。”   陆慎非冲他手一摊,分钱。   从煦一巴掌拍开, 想得美。   这日,从煦和陆慎非回了趟母校,还是高三班主任老徐主动联系的他们——一起打球的那拨男生里刚好有老徐的学生,特意问老徐,历届学生里有没有个姓从的大帅比。   姓从,长得帅?   有啊,不就从煦么。   大帅比身边的冰块脸?   陆慎非吧。   联系上,果然是!   听说从煦想回学校看看,老徐果断道:“来啊!母校不就跟自己家一样,想回来就回来,还用问?”   从煦笑说他回家也是要敲门的,还被他妈堵在门口审了至少五分钟。   老徐“哦”道:“你妈么,是要审你的,你们前段时间不都上热搜了么。”   从煦:“……”   小地方就是这个好,有什么八卦,不怕别人不知道。   知道了也不用怕,陆慎非的话:“至少现在合法。”   指指狗慎:“儿子都有了。”   从煦:滚滚滚。   等回到母校,见到真人,老徐又不八卦了,只一个劲儿地和他们忆当年,从煦怎么怎么样,陆慎非怎么怎么样,其他同学、班里怎么怎么样……   无比欣慰:“我就喜欢见到你们这些以前的学生,看你们各个成家立业、出人头地,我就觉得高兴。”   又带两人回以前的班级:教室还是原来的教室,新换了多媒体黑板、讲台、书桌,安装了全新的立式空调。   即便如此,从煦和陆慎非还是一眼看向了教室的倒数第二排。   好像他们一直坐在那个老位子上,从煦靠里,陆慎非在外,从煦要出去,背对陆慎非往外,陆慎非挪挪椅子,腾出一个空档,从煦走出去的时候歪着身子靠近说了什么,陆慎非跟着起身,两人一起向外。   走出去,走出去,跨越时空,成为了站在走廊里的如今的从煦和陆慎非。   老徐叹:“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   从煦心底一下便静了,白蓝校园成了灵感中的底色。   后来陆慎非随老徐去办公室拿东西,从煦一个人在周末无人的教室楼道里晃悠。   ——前后两栋教学楼和每层衔接楼层的长廊一起,并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建筑体,中空是一个大天井。   无论站在哪层的哪条长廊上,只要往下看,就能看到天井,还有一楼天井里的自行车车位。   从煦找了一个曾经无比熟悉的老位置站着,往下看,可以看到他们班当年的自行车车位,视线渐挪,是停好车后上楼的那条路,接着便是楼梯。   这么看着,好像又能越过时空,看到当年,看穿着校服的陆慎非停好车、快步走向楼梯,两级一个阶梯地往上走,一路过二楼、上三楼,抵达四楼,迎面走来。   别人问看什么,便说还能看什么,放空脑子放松眼睛,连陆慎非问,都可以随便扯:看老徐啊。   陆慎非轻嗤:“老徐这么有魅力?”   从煦:“是啊。”   陆慎非斜眼,从身边走过去。   从煦心底一下便浸出了柔软,清晰地映照着当年的心境。   原来最初的喜欢,是这样的静默无声。   原来最简单的注视,都是那句我喜欢你呀。   从煦闭上眼睛,天井走廊里吹过的风都好像将他带回了从前。   陆慎非回来,拿着老徐给的东西,是几盒喜糖:“他女儿上个月刚结的婚。”   还有一只笔袋,从煦觉得眼熟,第一眼没认出来,第二眼才想起这是他以前的。   陆慎非递过:“老徐以为是我的。”   会在老徐那儿,必然是因为什么事被没收了,没收后一直没拿回来,可见一个笔袋有多不被重视,大家都给忘了,但老徐也一直没扔,保存完好。   从煦接过,一面想着当初为什么会被没收笔袋,一面奇怪老徐怎么会觉得笔袋是陆慎非的,随手拉开拉链,笔袋里理所当然的都是笔,有个隔层,拉开一看……   从煦愣住。   隔层里,没有别的,只有一张白底证件照:陆慎非。   那一天的记忆迎面而来——   晚自习小测,2B铅笔涂答题卡,陆慎非没找到橡皮。   恰逢两人因小事闹矛盾,从煦怎么都不理陆慎非,陆慎非示意了几遍橡皮,从煦都不理。   最后交卷子的时候,陆慎非直接伸手拿从煦的文具袋,从煦愣了下,伸手就抢,两人动作大了点,被站在讲台上的老徐盯个正着,当场呵斥:“抢什么?拿上来!”   如今,那悄悄喜欢着的证明,时隔多年,回到了手里。   那晚怕被发现的慌张也冲破时光,撞在了从煦心底。   过往从未像现在这般鲜活过,仿若昨日。   当晚,从煦坐在书桌前,打开了新书文档。   两个月后——   费鹏程越过陆慎非办公室,看都没看一眼,也没敲门,直接问工位上的周助:“你老板呢?”   周助:“哦,陆总回去了,说等会儿再来。”   费鹏程习以为常的语气:“叙神那边怎么了?”   周助指天花板:“天不好,快下雨了啊,阳台窗户没关。”   费鹏程毫无这点破事谁不能干的态度,点点头:“也是。”   正要离开,办公区传来某同事的声音:“费总,叙神最近的新书你看了吗?”   费鹏程:“还没得空,有时间就看。”   虽然没看,情况倒很清楚,“听说霸榜了?”   同事:“何止啊,比之前《河清海晏》的成绩还好。”   另外一个同事:“现代文的受众本来就比古代权谋的广。”   费鹏程留在了办公区,胳膊往玻璃隔断上一撑:“这就说的太外行了,现代文也分哪种题材,校园文只能算不温不火吧。”   同事:“牛还是叙神牛,这波把校园文带火。”   之前的私下小群,已经正式更名【叙神今天更新了吗】,一群人天天在群里讨论新书剧情,只恨这次是连载,日更还只有四千字。   而最近剧情的讨论点在于男主和他的同桌到底有没有感情线。   【没有我剁头!】   【有!必须有!】   【你们谁,随便谁,不能给叙神发条微信问问吗!】   问也没用,这次的校园文新书,被叙幕的读者称之为薛定谔的感情线:你觉得没有,剧情又好像确实在写,你觉得有,人家两主角明明白白的同桌同学、好兄弟,分类都是无cp。   连朱侯都为此特意联系闭关写稿中的从煦:“叙啊,你这本到底是bl还是无cp啊?咱么不能跳频上榜的,跳频的话,编辑那边要黑榜单的。”   从煦心道他现在还在乎榜单?   他只想知道他好好的无CP校园文是怎么写着写着变成BL的。   这还得从开文后的第十五章 说起:十五章之前,正常无CP校园文,主角是个高二男生,文章主打轻松、欢快基调。   第十五章,男主那位冰块脸学霸男同桌终于破例给男主讲了一回数学题,评论区——   【啊啊啊啊啊啊啊!冷漠学霸X阳光学渣!CP感好强!】   自此,一章里没写到学霸同桌还好,一旦写到,评论全是嗷嗷喊两人互动好萌的。   等到了第三十五章 ,学霸同学特意等男主放学,还给男主弄错题集,评论区直接疯了——   【这特么都不算喜欢???】   只负责写稿更新一直没在评论区出现过的从煦,终于露面亲自回复了读者:这不是正常的同学往来?   读者:【屁的正常往来!就学霸同学那谁都懒得搭理的人设,为什么要等男主放学?还给男主弄错题集?他的正常心态难道不该是:关我屁事。你品,你细品!】   从煦没品出来,因为这次这本书,他灵感充沛的同时,实实在在地薅了陆慎非的羊毛,扒皮复制了现实原型。   等于说书里的学霸同桌,就是当年的陆慎非,书里很多同桌间的相处,就是以前的他和陆慎非的互动——当然,从煦只写了这么多,鉴于是无CP,没写什么暗恋的内容。   纯·校园友情。   从煦眼里:有问题?没有吧。   读者眼里:这特么还叫没有?   从煦也特意在写稿之余,比如此刻陆慎非抽空回来关阳台窗户的时间,边喝汤边问当事人:“你放学等我一起回家,难道不是因为孤傲的陆慎非同学被我这个同桌积极阳光的面貌感染,想和我多接触接触?”   再问:“你给我弄错题集怎么了?关系好的同桌在学习上互相帮助很正常吧?”   接着问:“你帮我在考得差的卷子上模仿家长签字又怎么了?”   一起上学放学有问题?   一起吃饭自习不正常?   和处得好的男同学天天一起形影不离……   忽然,室内静了。   从煦噤声,嘴里包着一口汤,默默看向阳台上收衣服的陆慎非。   不是吧……?   陆慎非边忙着手里的活儿边淡定挑眉:“这么一说,我当年好像确实不太对。”   从煦一口汤差点梗脖子,咽下后讷讷道:“你……”   陆慎非语气平稳,像是在阐述别人的事:“喜欢却不自知。嗯,很有可能。” 第62章   高一。   在从煦软磨硬泡、硬跟着陆慎非同路回家的两周后, 这天,从煦因为英语默写不及格,跟其他几个同学一起, 被老师留堂。   陆慎非收拾书包,从煦捏着只笔, 笔头在胳膊下的默写本上戳啊戳, 目光落在旁边的陆慎非身上,边看着这位学霸同桌收拾书包边道:“今天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陆慎非没言语, 继续收拾书包, 在英语老师的催促声中起身, 从后门离开, 身后是某学渣低低的轻叹。   那声叹就跟他的主人一样“黏人”,尾巴似的从教室跟出门, 一路跟下楼、跟到学校大门口, 走出校园,陆慎非不知怎么的, 忽然止住,转身往外看了一眼。   三天后, 从煦再一次被留堂,这次留他的是物理老师。   鉴于全班至少一半的人在这次的物理小考中没考到80分以上, 80分以下的那一半学生全留了下来。   从煦是其中之一, 让人意外的是,陆慎非也没有走。   物理老师在学生们收拾包离开的时间里, 特意端着茶杯晃到陆慎非桌旁, 问他怎么不走。   陆慎非一副好学生的神色,抬起目光,淡定道:“卷子最后一道题的思路不是太清楚, 留下来听听。”   物理老师顿时鸡血上身,放大了嗓子:“听听,你们都听听,年级第一思路不清楚都要留下来,你们剩下的这些鬼,80都考不到,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物理老师站那儿群情激昂地给学生灌鸡汤,角落里,从煦拿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笑嘻嘻地低声道:“晚上一起走。”   陆慎非绷着脸:“嗯。”   ……   从煦回看带着他和陆慎非影子的校园文片段,越看问号越多。   嗯?   嗯嗯??   嗯嗯嗯???   再看对应章节下面读者对两个主角互动的评论。   嗯?   嗯嗯??   嗯嗯嗯???   满头都是问号。   尤其耳边还有陆慎非的那句“喜欢却不自知”。   假定,陆慎非说错了,不是喜欢,就是普通同学相处——OK,没什么。   如果陆慎非没说错,是喜欢、喜欢不自知——   从煦:“…………”   汤呢?再喝一锅,压压惊。   惊最后当然没压住,当晚,陆慎非加完班回来,从煦带着他的影印版文稿堵在了八楼。   刚出电梯的陆慎非见到人,挑眉:“?”   从煦一脸“跟你探讨个宇宙终极奥义”的严肃脸,按密码推门:“进。”   进到屋内,从煦把稿子往茶几上一摊,示意陆慎非,示意自己旁边:“坐。”   陆慎非过去坐了,从煦开始和他讨论。   围绕的点,自然是稿子里扒皮了现实的两个男主间的相处。   这一讨论,就是足足一个多小时。   这一个多小时里,从煦原本是打算被解惑的,结果成了给陆慎非解惑的那个——   探讨完某段相处内容,陆慎非恍然大悟:“哦,我当时原来是这个心态。”   哦,原来是这样,原来是那样,原来如此。   哦!   从煦:“……”   哦到最后,学霸靠着超强的领悟能力,都不用人带着理思路了,自己坐那儿分析剧情、顺便分析自己——   “我这是不希望你落下我,跟那些人去打球。”   “嗯,对,这边我有点不高兴。”   “嗯,是,我应该是有点吃醋。”   等到从煦把影印版文档翻到最近更新的几章内容,陆慎非满脸肯定:“我年轻的时候,占有欲确实有点强。”   从煦的声音都抖了:占,占有欲?   陆慎非抬眼看从煦,淡定的解释:“哦,意思就是喜欢你。”   通过分析得到终极答案的从煦:“!!!”   当晚,从煦是“飘”回十一楼的。   临走的时候,陆慎非看着他虚浮的脚步,主动提议,要不就住这儿?   从煦像是没听到,抱着文稿继续飘,飘出了大门。   次日,一大早,朱侯还没到剑虹的办公大楼,正在赶去的路上,就接到了从煦的电话。   “什么?改题材?”   朱侯打着方向盘,没反应过来,以为是现在连载的那本校园文不写了,还心想怎么好好的不写了,难道是无cp的文总被议论感情线,心态崩了?   正要劝,听到电话那头的从煦说了什么,朱侯差点一角踩上刹车:“什么!?”   无cp改BL!?   朱侯脱口而出:“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从煦:“我被人骗了。”   那骗子打着友情的幌子和老子行双向爱恋之事,老子后知后觉,昨晚上才知道!   才知道就算了,害他跳频!跳频!   跳频也算了,黑榜单就黑榜单,结果还上了热搜。   #叙幕无cp改BL#   评论区、微博、超话、论坛的小伙伴们纷纷发来慰问:叙神,是什么让你终于想通你写的压根不是无cp?又是什么蒙蔽了你的双眼,让你以为你在写无CP?   至于从煦自己:努力做心理建设,重新面对手里改成BL题材的校园文。   同时做心理建设,重新面对那位时隔多年后才发现和自己双向暗恋的前夫。   陆慎非:“你耳朵红什么?”   从煦炸毛:“没有!”   好吧,是有,有一点。   陆慎非:“脸也红了。”   去上班!滚去上班!   从煦继续一个人呆着,写稿、改稿,出门溜达散心。   而奇妙的是,短短时间,或者说一夜之间,从煦面对这个世界的心态又变了。   他看天上的白云,像棉花糖。   看蓝天,如墨染般清透。   看路上穿行的汽车,都像一个个大型机械玩具,嘟嘟嘟的喇叭声就像卡通音在喊:让开哒,让我走一下哒!   从煦抬手按住眼睛,心底甜滋滋的是怎么回事?   就因为知道那段悄悄暗恋的时光并不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知道从前的那些辗转反侧可能也在陆慎非身上不经意地发生过?   知道自己独自品味过的心情陆慎非很可能也在不自觉间尝过?   知道他们不止相伴,还曾那么相似?   从煦捂住心口:别飘,不要飘。   反观陆慎非那边,一切如常,该上班上班,该煲汤煲汤。   就是最近的汤品,全是甜的,鸡汤也甜。   从煦:“?”   陆慎非:“哦,糖当盐放了。”   堂堂陆总这也能弄错?   陆慎非:“我也飘。”   从煦默了会儿,问:“你飘什么?”   陆慎非:“飘我原来还有暗恋这个经历。”   从煦品味着“暗恋”这两个字,陆慎非飘不飘的他不知道,他自己是真的飘了。   飘得最近的连载剧情一路奔甜,评论区全是“好甜”“甜死了”“叙神竟然还是个甜文大手”。   陆慎非在办公室开了电脑看连载,嘴边的笑意也没落下过——   新章写男主和学霸同桌打赌,赌注是输的人把另外一个背回家。   男主赢了,学霸同桌背男主,男主在学霸背上唱: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学霸同桌一边背着男主一边冷酷无比地说道:“下次低分卷子别拿给我签名,签就签小毛驴。”   男主趴在学霸背上哈哈大笑。   剧情里,男主和同桌赌的是转校来的另一个学霸能不能赶超、考上年级第一。   男主赌:能。   男主赢。   被参照的曾经的现实里,从煦和陆慎非赌的正是这个。   从煦也确实赢了。   只是从煦不知道,第一还是第二,不过是某位学霸同桌动动手改几个答案的差别而已。   “我故意的。”陆慎非拿起手机,给从煦发了条消息。   从煦:?   陆慎非把话说全:我故意考的第二。   故意第二,故意输,输了背从煦。   为什么?   因为某天班级门口的走廊上,陆慎非随眼往一楼天井一瞥,瞥到从煦和经常打球的那几个男生一起打闹,忽然跳起来一跃,跳到了其中一个男生的背上。   那天的陆慎非默默地看着,冷眼撇了撇嘴。   书房,坐在电脑前码字的从煦捏着手机,看着屏幕上陆慎非发来的消息,还有他为什么故意输的解释。   最后,陆慎非说:我上赶着输。但是只能输给你,不能输给其他人。   从煦把几条内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默了好一会儿,才在耳尖逐渐红起的时候,回复了消息:哦。你在吃醋哦。   陆慎非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   从煦攥着手机默默深呼吸。   陆慎非又来了一条消息:这是在高一上学期。   从煦看了心道当然是高一上,他书里写的这个时间,也是高一上。   忽然顿住。   高一上?陆慎非高一上就喜欢他了?   那岂不是远早过他这边的暗恋?   而一个人,到底是因为朝夕相处,纯粹的喜欢上那个人;还是因为那个人对他好,对他有特别的感觉、产生了特别的相处方式,才转而喜欢上了?   —   高一上,开学三周。   陆慎非两手捧着班里的化学作业径直走出教室,从煦手里拿着本化学作业追在他身后。   众所周知,老刘不爱改课本后的练习作业,都是从一堆作业的最上面抽几本随便翻翻,翻完结束。   从煦追着出来,就是想借着和陆慎非的“同桌情谊”,把自己没写完的作业塞到一摞本子的最下面。   奈何陆慎非铁面无私,最后交作业的只能放上面不许乱插队。   从煦脸不要了,追出教室,追上走廊,改口喊道:“哥!哥!哥!”   陆慎非绷着脸,抽出从煦乱塞的作业本,单独捏在手里,快步走向老徐办公室,留下身后跺脚的从煦。   快进办公室的时候,陆慎非忽然止步,低头看了看捧着的一摞本子,还有单独捏着的那本,顿了下,把从煦那本塞到了最下面。   又伸手碰了碰耳朵,把耳边回荡的那几声清脆的“哥”挥散。   心里想:从来没遇到过脸皮这么厚的同桌。   走回教室,长廊上,厚脸皮同桌还在,不乐意地两手插兜,脚在地上踢来踢去,抬头看过来的目光有几分幽怨。   “陆慎非,”从煦嘟囔道,“你这样我会生气的。”   阳光从长廊一侧照进,落在男生背后,像渡了层柔和的光。   他偏头看过来的侧颜亦在光与细尘的跃影中,生动而明亮。   陆慎非心底啪嗒一声,仿佛有什么开关,随之打开了。   他自己没发现也没意识到,冷着脸从从煦面前走过去。   从煦“唉”一声跟上,说要生气的人,自己把事儿给掀过去了,问起别的:“中午一起吃饭?”   自顾道:“你想吃什么?我想吃盖浇饭。”   午休放学。   从煦还是那句:“吃什么?”   陆慎非随口道:“盖浇饭。”   从煦立刻开心了,站起来催道:“走走走,刚好我也想吃。” 第63章   从煦喜欢大米, 软糯甜津,配一层铺盖在饭上的热浇头,哪怕只是份普通的小炒肉, 都觉得香得不行。   所以他的高中是在各色盖浇饭里一路吃过去的,认识他的人都说, 就没见过谁这么爱吃盖浇饭的。   其他同学:又是盖浇饭?吃不够啊!不去不去, 要吃你自己吃。   陆慎非:糖醋排骨盖浇前天刚吃,换别的, 青椒肉丝吧。   从煦一度觉得, 他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盖浇饭饭友, 直到他和陆阿姨熟识之后, 听说陆慎非不是喜欢盖浇饭,是对食物没什么兴趣也没什么要求, 吃什么都行。   不是喜欢, 是什么都行,这样的话, 经常盖浇饭也会腻吧?   从煦顿时透过盖浇饭探清了陆慎非和他之间逐渐深入的同桌友情。   既然学霸同桌这么关照他,他也不能只顾自己吃盖浇饭, 从那之后,心爱的盖浇饭被从煦由一周至少三顿以上, 缩减到了一周一顿, 再后来,他和陆慎非在食堂的各色佳肴中徜徉。   校园文新章, 相似的剧情。   读者们看完——   【学霸同桌简直真爱!我同桌要是愿意天天陪我吃我喜欢的东西还吃不腻, 别说和他谈恋爱,一起在学校门口说相声我都愿意!】   【男主是什么贴心小可爱!知道同桌不是真的喜欢盖浇饭,立刻就换东西吃了。】   【结婚!给我原地结婚!】   【我是民政局, 我来了。】   翻评论的从煦:“……”   真的,最近的评论区,简直不能看,一看都是违反婚姻法内容,更有甚者,要两个男主高考前结婚,说叙幕可以来个私设:领证高考各加300分。   从煦:“???????”   奇葩的是,从煦还不能反驳,因为现实里的他和陆慎非,比小说里的两个男主夸张多了:领证多贷了足足三千万。   Em……   而抛开各类形形色色的评论,就整个连载文而言,从煦写得很满意,也写得非常顺利,同时也在捋剧情的过程中,重新回顾、认识了一个和自己理解中很不一样的高中——   原来陆慎非和他的相处,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原来连简单的一顿盖浇饭,都是陆慎非在不经意间对他的特殊关照。   再想想陆慎非那么一个骄傲冷淡的人,能让他特殊对待,得是怎样程度的喜欢。   什么程度?   陆老板淡定的文艺,直接得令人发指:“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说完道:“晚上记得把汤喝了再睡。”   从煦面红耳赤。   他近来时常脸红,动不动血液加速往脸上、脖子冲,他自己都没给自己找到合适的借口和措辞,陆慎非又有话了:“能理解。自己认知中的单向暗恋忽然变双向暗恋,换了谁都要心潮澎湃。”   心潮……澎湃……   “……”从煦,“我没有。”   陆慎非淡定的继续分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开会讨论影视项目书:“以全新的视角和理解去回顾曾经,难免被真相冲击到。”   从煦:“……也没有。”   陆慎非继续:“可能还会被某些以前觉得普通、现在觉得非同寻常的点戳到。”   从煦:“……没有。”   陆慎非:“明明是自己身上发生的事,现在却像在用上帝视角看别人的故事。到处是线索,天天发糖,甜得要命。”   陆慎非:“看完发现主角就是自己,所有的甜都被吸收掉,由外向内。”   从煦无语:“……”   陆慎非总后总结:“就像重新谈了一场校园恋情。”   从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煦觉得最近的陆慎非飘了,就这些话,他也好意思说出口?   从煦怼道:“心潮澎湃的是你吧?”   陆慎非一个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的人,承认得很彻底:“是啊,以前以为是大三恋爱,毕业结婚,后来分居,真正在一起也没有很久,现在忽然多了高中三年……”   从煦打断他:“那三年,我跟你,没有谈,只是同学!”同学!   什么多了高中三年,哪儿多了?   陆慎非毫无廉耻:“双向暗恋,读者都觉得相处甜,我就默认是高一谈的。”   “高一,高二,高三,三年。”   忽然顿住,想起什么,重新恍然:“忘了,还有大一,大二,大三上,那不止多了三年,是多了五年半。”   从煦:“??????”   陆慎非神色畅然:“我飘了。”   从煦:“……”   陆慎非又问:“被多喜欢了五年半,你不飘?”   从煦:“……”   原本是飘的,但有些人又飘又膨胀,尤其是脸,胀得比天大,挤得他想飘都飘不起来。   飘不起来,便落在实地上,吃着饭、喝着汤,码着字写着文,感受着心底一点点积累的甜。   这些甜,在和陆慎非的日日相处相对中,在每晚翻着花样的汤汤水水里,越来越多,多到重量足够,足以拨动心里那根早已纹丝不动的弦。   终于这一日,陆慎非在厨房收拾东西,坐在桌边吃早饭的从煦很轻很小心地抬起目光,不自觉地往陆慎非身上瞄了一眼。   就一眼,很快收回。 第64章   高一下。   从煦站在西走廊厕所旁边的一根柱子边上, 微微探着视线往楼下看。   “看什么呢?”   交好的男同学上厕所出来,看见从煦,凑过来, 跟着往楼下看,胳膊往从煦肩上随意一搭。   从煦不动声色地转开目光, 耸肩顶开胳膊上那只手。   男生还在往下看, 看着看着,说:“哎, 你同桌在下面呢。”   “是吗。”从煦一副刚知道的不在意的口气, 抬手摸了摸鼻子。   *   陆慎非在厨房忙着, 人冲着水池, 背影面对餐厅,从煦默默地扫了眼, 收回目光。   陆慎非在阳台收衣服, 从煦打客厅经过,路过茶几, 弯腰伸手拿水杯喝水,抬起目光, 不动声色地冲阳台看了一眼,收回。   陆慎非在玄关换鞋, 从煦一手刷手机一手撑着胳膊在置物架边闲闲地立着, 目光扫过去,很快收回。   陆慎非换好鞋, 眼看着要去上班了, 转身推门往外走,从煦的目光瞬间瞥过去,在陆慎非转回身关门的时候, 立刻收回。   家里没别人了,从煦和往常一样准点坐到电脑前开文档,想到一个早上自己收回的无数次眼神,默默抬手,捏拳按在太阳穴部位,捧住了自己的脑袋。   一刻钟后,从煦拎着笔记本出门。   鹿橙。   “从总。”   “从总?”   “叙神。”   从煦淡定地拎着笔记本打公共办公区走过,因为露面的太突然,同事们都流露出惊讶。   一早端着茶杯在外面晃荡的费鹏程陡然看到从煦,用力闭眼再睁眼,差点以为在做梦。   他跟着从煦进办公室,纳闷道:“你来上班了?”   不是闭关写连载文的么,这都多久没来公司了。   从煦径直绕过办公桌,笔记本搁到桌上:“不上班,写稿。” ?   写稿?   来公司?   费鹏程端着茶杯,目光往落地玻璃外面看了眼。   太阳打西面出来了?   哪里知道,从煦这是对症下药。   什么症?   早上瞥多了某个人,忽然剩一个人在家,稿子写不下去的病症。   什么药?   在公司上班的陆慎非。   结果陆慎非这一剂药的药效偏弱——从煦来公司了,陆慎非过来看到,有点意外,但没多问,该上班上班,从煦写稿写了二十分钟,control+A,全删。   攥起的小拳拳再度捧上太阳穴,从煦:冷静,我要冷静。   冷静了几分钟,桌子后起身,拿起八百年没用过的、早就上灰的水杯,走出办公室。   走廊上没人,旁边两个办公室的门都合着,茶水间没人,公共办公区空了大半。   走、走、走,走到闭着门的会议室门口,陆慎非沉着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从煦像个隔着墙的小耳朵,默默地听着。   不久后,会议室门打开,陆慎非率先出来,几个同事边跟着他边聊着工作,路过开着门的从煦办公室,陆慎非往里看了一眼,止步。   几个同事跟着往里看,咦?叙神呢?   “刚刚不是还在吗。”一个同事道。   桌上,从煦带来码字的笔记本电脑也没了。   是没了,因为从煦拿着跑了,从公司挪去了文创园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在咖啡店里,从煦塞着耳塞效率不高地写完了半章,字数不多,内容质量尚可。   看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他合上电脑,拔掉耳塞,伸了个懒腰,手边的咖啡早已见底。   抬头,远处的幢幢建筑中,鹿橙的招牌醒目地矗立其间。   像是终于选对了药,后面的半章,午饭前顺利写完。   写的内容,已经与原本参考的现实差之千里。   因为小说里的两位男主,走向了双向暗恋该走向的剧情内容:隐晦的暧昧期。   从煦喝着咖啡心想:还是小说主角幸福,当年他和陆慎非,可是足足熬到大三才等到了这个时期。   手机屏幕亮了。   陆慎非:中午吃盖浇饭?   盖浇饭?   陆慎非又发过来一个定位。   陆慎非:这里吃。   从煦点开,发现那竟然是他以前的大学。   大学说远不远,在另外一个区,从煦开车过去,停在以前侧门外的小吃街附近,顺利找到了那家盖浇饭门店。   奇的是,店还是当年的那家店,老板都没换人。   从煦走进店,陆慎非坐在最里面一桌,掰着筷子,面前两份刚出锅的盖浇饭。   从煦坐下,陆慎非把筷子递过来:“刚好。”   从煦拿着筷子,奇怪:“怎么想起来这儿吃饭?”   陆慎非:“带你采采风,争取把书从高中写到大学。”   从煦笑:“你怎么不干脆带我坐趟去你们学校的公交。”   从煦发誓,他真的是随口一说、开玩笑的,根本没想真的坐公交,他的文目前没按照大纲来写,能不能写完整个高中阶段都是问题,大学采风?大可不必。   更不必和一群拿着有限生活费的学生一起挤公交,占学生的座位。   公交后排,从煦靠窗坐着,看着公交中间站着的两个学生,心中有“愧”:没他和陆慎非,这两位子就是他们的了。   公交摇摇晃晃,陆慎非的肩膀挨到了他。   从煦扭过头,真情实感地问陆总:“下午不上班?”   陆慎非没回,正用心体验着这趟公交之旅,约莫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坐得不太对滋味,过了一会儿,下一站快到的时候,陆慎非起身,顺便拉了拉旁边的从煦。   从煦:“?”   陆慎非:“起来。”   知道哪里不对了。   以前他们一起坐公交,两个学校之间的这条路线,哪次有过座位?不都是站着的。   于是半分钟后,从煦不必对学生们有“愧”了,换他和陆慎非站着,刚刚那两个学生坐。   坐完发现从座位上起身的二位压根不是要下车,这一站没下,下一站没下,下下下站也没下,就那么一起站着。 ???   一直站到A大北站。   从煦心里默默叹气:所以说,外行就别跟着瞎采风了,这不是有病么。   “A大北站到了……”   公交在站台缓缓挺稳,从煦脚尖冲后门,正要走,陆慎非的手伸过来,牵了他一下,仿佛只是提醒下车,很快收回。   从煦心里一愣,目光转向陆慎非,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不动声色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不动声色地下车。   回程的路,无论公交多空,两人都没找座位坐下,并肩站在一起,车子摇摇晃晃、晃晃摇摇,偶尔肩膀碰到了,胳膊碰到。   下车的时候,从煦靠门近,先走,身后,陆慎非的手在他肩上很轻地碰了下,像是在搭肩,一个很寻常的熟人间的小举动。   从煦敛眸,像所有收回目光后的神情那样,刻意地不做任何流露。   陆慎非坐完这来回两趟的公交问他:“有灵感?”   从煦扫了眼陆慎非。   灵感?   一起坐公交?   他们以前什么时候一起坐公交?   极少。   除了那段隐晦的暧昧期。   但他们两人,一路过来,早没了隐晦,什么都可以大大方方地说。   今天不知怎么的,一趟公交体验完,双方都没废话,一起往回走,各自去拿车,一个回公司,一个回央湖湾。   回公司的那个,全程唇角抿笑,像是奔命的人看到曙光似的,心情格外的好。   回央湖湾的这位,书房电脑前坐了半个小时,又开始捏拳捧太阳穴。   捧了会儿,从煦拉开抽屉,摸出了一份证件照。   是回高中学校时,从老徐那儿拿回来的那只文具袋里放着的学生时期陆慎非的白底证件照。   从煦默默地看着。   这张照片他其实很熟悉,因为他以前不止有一份,也不止在文具袋里放过:书里、钱夹里都夹过。   从高中到大学,从大一到他记得的大四。   还有一份……   从煦拉开第二个抽屉,摸出了失忆醒来后被他拿去修过的那只旧手机。   充电、开机,解锁,屏幕上赫然是陆慎非的白底证件照。   从煦看着旧手机的证件照壁纸,缓缓地吐了口气。   这也是他从C市采风回来后才意识到的:最早的时候,他以为失忆前的自己对陆慎非还有感情,后来这个想法又被他自己推翻了,觉得之前是他想错了,《无路可退》的灵感来源是陆慎非,无路可退的不是他,是对他还有感情的陆慎非。   无论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他对陆慎非早没感情了。   但他忘了这部旧手机,忽略了另一个重要细节:如果真的彻底没感情了,手机屏保又是怎么回事?   暗恋陆慎非的从煦、喜欢陆慎非的从煦,会在文具袋里、书里、钱包里放陆慎非的证件照。   不喜欢陆慎非、不再爱他的自己,还会这么做?留着证件照做屏幕壁纸?   从煦心里,隐约有了另一个答案。   *   “车祸前开什么车?”颜诺小助理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就911啊。”   那辆车祸时的宝马是新车,提回来没多久就撞毁了。   颜诺:“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在啊,没换过,一直插着。”   而从煦还记得,颜诺说过,车祸前的那一年,也就是颜诺做助理陪着住在郊区别墅的那一年,他自己极少出门。   既然要么不出门,出门就是那辆911,车子启动后自动开启的行车记录仪,当然会记录那一年里所有的车程。   从煦把卡插进内存卡读卡器,读卡器插上电脑。   视频点开前,从煦问自己,如果是自己料到的那个答案会如何?   从煦回答自己:不如何。他这辈子栽在陆慎非身上的时间那么久,多几个月、多一年两年,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而从煦第一个点开的,是车祸前他最后一次开这辆车的行车记录。   地点:A市。   时间:深夜。   行车起点:近郊别墅的车库。   随着视频里车子的启动,拍摄到的夜晚路程的变化,从煦仿佛跟着回到了那一晚——   他于深夜上车,发动车子,起步,从车库开上小区主干路,一路开出小区,上路、等红灯、变道、上高架。   夜色下、凌晨里的城市像是沉睡的巨兽,车子无声地前行,只有路灯、车灯相伴,熟悉的道路,熟悉的高架口,开过去、开过去,目的地就在不远处。   终于,车子停下。   那是央湖湾外的马路,车停的地方,离小区门口还有段距离,夜晚的路边什么都没有,只有静默矗立的梧桐树,还有那灯火通明的24小时便利店。   从煦坐在车里,透过前挡风玻璃的边侧往外看去,街对面、斜前方,便利店内的一切清清楚楚。   包括那一小截静坐的无声的背影。   车子很快滑过去,穿过这一排路边的梧桐树,就像曾经看过去再收回的目光,不动声色。   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   而这一段行车,发生于凌晨的夜色中,也是一样的不动声色,好像从未发生过。   唯有记录仪客观地记载了一切。   从煦握着鼠标,靠回椅子里,吐了一口果然如此的气。   又想:人靠线索推测感情状态果然不靠谱。   爱与不爱,上帝说了都不算,何况是之前理性推断的他自己。   这世上大概也存在着无法泾渭分明的爱与不爱,感情这东西,谁说得准?   至于那段被他遗忘的过去,他和陆慎非,他对陆慎非,到底是怎样的。   忘都忘了,不去计较了。   只有一点是真的:他这辈子,算是都要栽这男人身上了。   *   夜宵时间,陆慎非终于发现从煦在瞥他,看过去,眼神示意:“?”   从煦到底不是个青涩的学生了,脸皮练不到城墙那么厚,至少也比做学生的时候厚多了,慢吞吞在心里想:还能看什么。   但从煦没这么说,反而问:“最近的新章看了吗?”   陆慎非知道从煦话里有话,等着:“嗯。”   从煦继续慢吞吞,分析起了小说剧情,说男主这个人,感情方面没有“骨气”,学霸同桌对他好,他就被影响了,转而也心动了。   又说回学霸同桌,说这角色也不行。   不行……   陆慎非默默地听着,想听听到底是哪里不行。   从煦端着汤碗:“现在BL频道其实不流行写隐晦暧昧,过程太慢了,被吊着,读者看了容易不耐烦。”   陆慎非不愧是陆慎非,重点抓的很稳,直接拿行话问:“流行哪种攻?”   从煦喝了口汤,bia了bia嘴,“我也不太清楚,我不怎么混这个频道。”   陆慎非已经先一步拿手机搜出了答案——   【总结剑虹BL频N大骚攻】   从煦还在给陆慎非指路:“主角直接一点,谈恋爱都能早20章。”   陆慎非放下手机,顾不上什么汤了,目光落在从煦脸上:“我这么说吧……”   从煦一脸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暗示的清纯无辜:“嗯?”   陆慎非:“复合不复合的话,有点多余了,反正证都领了。”   陆慎非凑近些许,盯着从煦,神色专注:“你要是现在心里有我,哪怕一点点,吱一声。”   从煦:这套路好老啊。   但是够直接。   从煦回视陆慎非,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一声很轻的“吱”。   紧跟着,从煦惊讶的声音:“你干嘛?你脱衣服干嘛?喂喂!” 第65章   “你们就这么复合了?”   三天后, 港式早茶厅,褚蔚蓝面对从煦,惊讶地挑了挑眉峰。   说完补充:“还能这样?所以你是被干服的?”   从煦差点一口奶茶喷出来。   三天, 今天是他“吱”完后的第三天。   往前数,昨天, 吱完的第二天, 他请假断更了,因为腰疼;前天, 吱完的头一天, 他请假断更了, 还是腰疼。   所以, 他在床上躺了足足两天三夜。   要不是陆慎非赶着回公司开会,不能再在床上跟他磨铁杵, 今天这顿早茶肯定也吃不成。   本来这些事, 从煦不说,褚蔚蓝不可能知道, 但架不住褚蔚蓝闲着也是闲着,闲得冒泡就追更从煦最近那本校园文。   两天前一看, 嗯?断更了?请假?   为什么请假?褚蔚蓝电话拨给从煦,提示关机。   打不通, 褚蔚蓝就打给陆慎非, 嗯?也关机?   同时关机哦~~   褚大佬敏锐地猜到了某种可能,蔫儿坏地笑笑, 特意在联系上从煦之后, 第一时间约了这顿早饭。   约之前淡定地揶揄:“还起得来吗?腰没断吧?要不要给你叫个轮椅?”   从煦:“……”   等见了面,再一看从煦那断更三天还格外红润的面孔——啧啧啧,陆老板宝刀未老啊。   “你才老。”从煦怼道。   褚蔚蓝哼哼:“我是老了, 但我年轻那会儿可做不出来为了睡觉两三天不更新,两三天不上班这种事。”   再在从煦开口前率先拿话堵上:“别跟我说陆慎非这几天在公司,我特意打电话去你们公司问过了,他不在。”   从煦:“……”   褚蔚蓝揶揄完好奇得不行:“真复合了?你这也太顺利了。”   陆慎非这趟怎么也该经历个九九八十一难吧?人和尚取经还要在路上刷怪呢。   所以褚蔚蓝自顾总结:“你肯定是被睡服的。”   喝着奶茶的从煦:“……”早知道不来了,还不如在床上躺着来得清净。   哦,也不清净,陆慎非跟个蛇精似的时时刻刻要缠着他,还要用肉体向他亲身证明,八楼的床比十一楼的结实。   相比起来,反而是从煦这个大活人不太结实,骨头架子也散了,吃个早饭都懒懒地拿胳膊撑着,太阳晒进来,暖融融的,舒服地眯上了眼睛。   复合?   谁知道呢。   反正他吱了,吱完就跟陆慎非床上躺了。   这次躺和之前那次很不同,是一种从心到身的满足,好像浑身上下连一点骨头缝都被牢牢地填满了,非常非常的踏实。   因为这份踏实,从煦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一切,同时懒得去想去思考,只想按照本能的心意,顺着轨迹自然地发展下去。   褚蔚蓝说,这心态很老年人,人家黄昏恋还讲求一个平淡中的轰轰烈烈。   从煦:可算了吧。   轰轰烈烈?   他才不要轰轰烈烈。   他要写稿,陆慎非要上班,他们要一起搞ip搞项目,还要赚钱发财。   从煦被暖阳晒得慵懒,眯着眼睛满足的样子,像屋顶趴着晒太阳的猫。   褚蔚蓝看了笑笑,不多说什么,也晒太阳,也做一只懒散的猫。   两只猫最后各回各家,一个坐公交去买菜,一个回家写连载。   时隔几日,从煦重新坐回电脑前打开文档,面对暧昧期的剧情和感情线,处理的更为顺畅。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的心里,重新填满了爱。   他的眼底,又有了那个叫陆慎非的男人。   不过吧……   从煦抻了抻腰和后背,有点难受地蹙眉,心里暗骂:狗男人!   鹿橙,老板办公室。   陆慎非翻着搜集到的那几本著名骚攻BL小说,一边快速浏览一边用他彪悍的学习能力做总结:强就对了。   各方面都要强。   还要主动,要骚,包括不限于话骚、眼神骚、行动骚。还要够主动,够不要脸,敢于说不该说的、不合适的话,还要敢于把对方损贬的话当成夸奖。   陆慎非总结完,当场举一反三,给从煦发消息:下床了?   从煦:托你的福。   陆慎非:不客气。   从煦:???   陆慎非:晚上想吃什么。   从煦:不想吃什么。   陆慎非:嗯,理解。这几天在床上吃饱了。   从煦:???   从煦捏着手机坐在电脑前,满脸质疑人生的大问号,这都说得什么狗屁骚话。   但等真的面对面,陆慎非又是没有话的,从煦也没说什么,两人就像没见过几面便成亲的新婚小夫夫,有点生涩,又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相敬如宾的意思。   从煦问陆慎非:“今天公司忙吗?”   陆慎非:“还好。”   陆慎非问从煦:“我晚上留下来?”   从煦:“嗯。”   两人异口同声:“你……”   从煦:“你先说。”   陆慎非:“你先说吧。”   从煦默了片刻,抬起的目光有点闪,缓缓道:“今天不做了吧,想睡觉。”   陆慎非:“嗯。”   就像早年他们刚恋爱时第一次亲吻,面对接下来的流程、进一步的关系,都很不好意思,一下从最熟悉的状态变得生涩起来。   如今也是,说好的退回朋友关系,不要人、不要心、只陪伴,就那么一声“吱”,他们又重新在一起了。   这算复合?   无论是不是,从煦心底都有些小小的雀跃,他太久没有喜欢过谁了,喜欢一个人、心底被填满的感觉,既美好又让他觉得有点点陌生,下面该如何?   他太久没谈过恋爱了。   陆慎非同样如此。   太久没有过感情生活,一直都在等待、伺机而动、追逐、原地不动的陪伴中度过,接下来该如何?   从煦在十一楼换睡衣,犹豫是不是换个长袖的,免得露太多,擦枪走火。   陆慎非在八楼对着镜子刮胡子,深怕不够干净讨人嫌。   换完睡衣,从煦端着茶杯经过客厅,目光下意识往玄关扫,等着那个即将上楼的男人。   八楼,陆慎非踌躇着还没有出门,暗想小说给不了他任何经验,恋爱只能靠自己。   半个小时后……   从煦在楼上接到陆慎非的电话,一听说公司有事,要回去加班,从煦默默松了口气,同时极力装作淡定,深怕自己流露一点松口气的情绪,让电话那头的陆慎非听出来失望。   从煦:“哦,那你去吧。”   陆慎非缓缓道:“回来可能会晚。”   “这样啊……”从煦拼命运转着他的脑回路。   陆慎非也顿了片刻,才道:“太晚我就不上去了。”   从煦又松了口气:“嗯,好。”   陆慎非:“晚安。”   从煦:“晚安。”   挂了电话,从煦抱着枕头坐在沙发里,脸埋进臂弯,干什么干什么这是干什么?两天三夜都做了你有什么脸害臊?   恋爱不会谈吗?!   你是第一次谈恋爱还是第一次和陆慎非谈恋爱?!   八楼,陆慎非暗自思考:他以前怎么追从煦?和从煦在一起的时候都干什么了?   看电影?吃饭?   次日一早,从煦和往常一样下楼吃早饭。   刚进门,从煦往陆慎非身上小小地瞥了一眼,陆慎非正专心致志地把一锅粥往餐桌上端,嘴里说着来了,眼神半丝没动,从煦跟着飞快地收回目光。   吃早饭期间,两人还是没说什么。   一个边喝粥边刷手机,一个边刷手机边吃早饭。   从煦的手机屏幕上:A市约会十大必去景点。   陆慎非的手机上:畅销十多年,不败经典:《恋爱手册300条》,买书就送情书小话本。   *   多年前,男生寝室楼。   从煦打寝室楼楼下一对小情侣身后经过,一边走一边竖起耳朵,听到腻歪在一起的那对小情侣的低语——   “xx山吧,去爬山。”   “不要,太累了。”   “那要不去YY湖?”   “这个天太冷了。”   “ZZ街?刚好马上元旦,我给你买只新手机?”   “别,逛街就行了,手机不要,浪费钱。我手机才用了一年多,还能用。”   从煦偷师似的吸取经验,默默在心里记下情侣约会可做的事:爬山、游湖、逛街买东西。   另外一边,陆慎非坐在寝室里拿电脑搜书:畅销多年,不败经典:《恋爱手册303条》。   *   此刻,从煦看着手机上别人打卡的几处约会圣地,默默在心底蹙眉:XX山最近封山了?YY湖填了一半变水沟了?Zz街拆了?   陆慎非把加进购物车的《恋爱手册300条》删除。   以前还303条,现在变300条?恋爱指导手册也能越卖越缺斤少两?   从煦吃完早饭。   陆慎非推开碗。   一起进电梯,两人都很沉着。   陆慎非习惯性地先送从煦上楼再去负层车库,就这么一段从八楼到十一楼,短短十秒不到,两人谁都没说话。   一直到电梯在十一楼停下,梯门向两边敞开,从煦主动伸手,无声地握了握陆慎非,正要走出去,被陆慎非反手握住,一把拽了回来。   从煦:?   陆慎非看着从煦:“请假吧。”   啊?   梯门合上,载着吻住从煦的陆慎非往下,回到八楼,床上一日游。   ——小孩子才纠结约会去哪里,成年人只需要床。   陆慎非睡服从煦,一定要从煦亲口承认,他们重新在一起了。   从煦趴着哼哼,不知是在答应,还是在喘息:“嗯……嗯,嗯……”   陆慎非低头亲吻,终于不用只在心里保留那三个字的一句话,更不怕得不到任何回应了。   “我爱你。”   我爱你,从煦。 第66章   从煦又请假了, 这次的假条非常嚣张,就仨字儿:谈恋爱。   读者们:???   认识从煦、关注序幕的亲友们:……   从爸、从妈:!   鹿橙上下:!!!   从煦:对,就是谈恋爱!   晚上做爱、白天约会, 有事没事就腻在一起、搂搂抱抱亲亲的谈恋爱!   谁要写稿、谁要更新、上班、搞项目?   我就喜欢谈恋爱!   亲友们来电、微信,或委婉或直接地询问。   从煦没有废话:嗯, 是, 复合了,复婚?差不多吧, 有证。   从妈大惊:是不是太快了?这就把证领回来了?   从煦淡定的:是啊。   从妈:why?!   从煦:狗粮那么贵, 一个人养儿子太辛苦了。   从妈:放屁!   【叙神今天更新了吗】——   难怪最近陆总老请假神隐, 本来还担心他别不是又和叙神闹崩, 原来是复合了!   恭喜陆总!   费鹏程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顶着至今没治好的越发稀松的脑壳:上班啊陆老板!你倒是来上班啊!公司是我的, 还是我一个人的?!   结果电话拨给陆慎非, 从煦接的:“哦,今天就先不去了。明天?明天也不去。后天?再看吧。”   “公司?”从煦淡定道, “公司不是有你费总么。”   从煦:“嗯嗯,忙, 我们忙。”   忙着谈恋爱。   忙着在重新拾起的感情温巢中更亲密地贴近彼此。   褚蔚蓝抱着请教的态度问从煦:“重新喜欢上以前喜欢过的人是什么感觉?”   从煦这么形容:“你小时候喜欢吃的东西,你也一直记得那个东西的味道, 过了二十年, 长大之后再吃,发现味道一点没变, 就是这种感觉。”   褚蔚蓝想了想, 了然:“那应该会很开心。”   是的,很开心。   何止开心,简直开心惨了。   开心得稿子都不写、工作都停下了, 还要大声向全世界宣布,他们重新在一起了。   而这次的复合,就跟触底反弹、要弥补这么多年的分居似的,两人一天24小时,时时刻刻都在一起,比大学时的热恋期都要黏腻。   黏到饭都是在床上吃的,吃完碗筷端出去,床上一躺,继续搂。   从煦甚至觉得,哪怕只是这么抱着,什么都不做都可以,因为心里满,满到溢出。   偶尔,从煦默默地看着陆慎非,也能从这个男人身上重新看到他学生时代的影子和感觉,是那种哪怕只是看着都令人着迷的欢喜。   这天褚蔚蓝请客吃早茶,三人落座,陆慎非临时起身去外面车里拿东西,从煦盯着陆慎非的方向,以一副王婆卖瓜的神色对着褚蔚蓝猛夸:   看,我男人。   又帅又高又有气质,还有钱多金。   褚蔚蓝:“……行了吧你。”   从煦的神色是毫无遮掩的欢喜。   褚蔚蓝:“……”   从煦端起奶茶,对着吸管嘬了一口,轻叹:“唉。”过于优秀。   褚蔚蓝:“……”你唉个鬼?   转头,陆慎非一回来,从煦的眼神立刻闪闪亮。   换成褚蔚蓝嘬奶茶,默默叹气。   谁还没男人?谁还没男人了?   男人陪吃早饭了不起啊?!   他家宝宝要不是律所太忙了要出差,今天这顿早饭指不定谁向谁秀恩爱呢!   结果陆慎非跟着就问:“方律师最近很忙?”   褚蔚蓝神色幽幽:“嗯。”   从煦:“跟他说,别总忙,有空也多陪陪你。”   关切的语气,“你看你现在,早饭都是跟我们一起吃,多孤单。”   褚孤单狗蔚蓝:“????”   复合了了不起是吧?!尾巴都翘起来戳破天了?   姓从的你说的这是人话?   确实不是人话——后面扫码点菜,陆慎非拿着手机,问从煦要吃什么,从煦不答,不是喵喵喵,就是啾啾啾,啾还分长音、短音: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关键是,陆慎非这逼竟然也听懂了,从煦啾一声他选一个菜品。   点完菜,从煦转换声调:啾啾啾啾。   褚蔚蓝这次听懂了,啾啾啾啾——谢谢老公。   褚蔚蓝差点掀桌走人,直到陆慎非点完菜,淡定的表示:这顿褚总请吧。   褚蔚蓝:???凭什么?   从煦用上白莲花的口气:“我们最近都没工作都没赚钱的啦。”   褚蔚蓝起身:告辞。   从煦这才恢复正常,伸手拉褚蔚蓝,笑道:“我请,我请。”   这顿早饭结束,褚蔚蓝给方铂宇发消息:鹿橙那边别管了,公司分不成的,这两人现在好得很。   方铂宇:还是要管的。   怎么说?   方铂宇:陆慎非联系我,想把公司转到从煦名下。   方铂宇:我觉得转手有点麻烦,建议他可以和从煦签一个公司代持协议。   一旦签了这份代持,便意味着,从此之后,陆慎非都是在给从煦打工了。   褚蔚蓝获知后非常惊讶,这得是多“蠢”的人,才会把自己的整副身家交出去。   方铂宇:怎么能说是“蠢”,这叫真爱。   方铂宇:你什么时候把律所给我?   褚蔚蓝:等你做梦的时候。   方铂宇:……呵。   看着聊天页面上这声“呵”,褚蔚蓝一边头疼一边在心里暗骂从煦和陆慎非:这俩人!都是这俩人!   祸害!   你们复合就复合,恋爱就恋爱,你们恋爱了还能影响别人家夫夫的感情吗?!   褚蔚蓝赶紧哄:宝宝,你听我说。   【对方还不是你的好友】   褚蔚蓝:……   几天后,陆慎非回鹿橙上班,从煦恢复更新。   这次复更,叙幕的读者们迎来了史无前例的日万,万了整整半个月,直接从高中写到大学,从暧昧写到关系挑明。   大四,学霸同桌在他们上学的城市贷款买了套房,假借租房的名义,邀男主同居。   男主同意了,学霸同桌即将求婚。   全文也在收尾阶段。   评论区一片嗷嗷等更新的欢天喜地,颜诺和朱候都跟从煦聊过求婚的剧情。   颜诺:虽然读者普遍都喜欢HE的圆满结局,不过现在不流行毕业就结婚的吧,怎么也得缓两年。   朱候:就这么完结了?这本成绩这么好,要不然再往后写写?   朱候:毕业就求婚,也太快了。   快吗?   确实是快的。   从煦虽然不记得陆慎非当年是怎么求的婚,他又是怎么同意的,但客观来说,再考虑各种现实因素,很少会有学生刚毕业就结婚。   所以他当年又是怎么同意的?   陆慎非买了房子求婚他就点头了?   不是从煦低估他和陆慎非的感情,仔细想想,他当年不会同意才正常。   毕竟两人还没在大城市扎稳根,他当时搞不好连工作都没搞定。   再说了,就算他点头了又如何?他爸妈那关……   对哦,他爸妈当年怎么会同意?   从煦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关键一步,问陆慎非,陆慎非挑挑眉,不言。   从煦摸手机:“我问我妈。”   陆慎非按住手机,这才道:“他们一开始不知道。”   从煦一愣,不知道?   陆慎非解释:“忘了吗,你和我的户口上大学的时候都从老家挪到学校挂集体了。”   在A市结婚集体户口照样领证。   从煦惊了:“我爸妈不知道?!”   陆慎非:“嗯。”   从煦接着问:“那他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慎非想了想:“领证之后过了半年。”   从煦肝都颤了,偷偷领证这种为爱赴汤蹈火的桥段竟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小说的时候都不敢这么写。   从煦一边冷静一边对陆慎非道:“你就告诉我吧,你当初是怎么诱惑我偷户口领证的。”   陆慎非听完就笑了,笑了好一会儿,直笑得从煦怀疑“诱惑领证”这种事不是陆慎非做的,而是他。   从煦:“不是吧……”   陆慎非收起笑,点头:“嗯,是我。”说完又笑了。   从煦茫然了:“到底怎么结的婚?”   陆慎非不言,像是回忆起什么很美好的过往,眼里一直有笑,见从煦锲而不舍地追求,把人拉到怀里,低头亲了亲。   一切都是天意。   陆慎非终于道:“你一开始其实拒绝了我。”   拒绝得有理有据,哪怕面对忽然的求婚和房产又惊喜又慌张。   一,陆慎非事业刚起步,他自己也还没找到稳定工作。   二,他们还没在这个城市安定下来。   三,太早了。婚姻是一件重要的、需要稳妥、急不来的决定。   四,父母那关过不了。   总之从煦这辈子最巅峰的智商都用在了拒绝求婚的那一刻。   陆慎非当时多少有些失落,但从煦不是不想和他在一起,只是想要稳妥一些,他也能理解,求婚的事便不了了之。   直到某天,两人因为工作需要,一起回学校附近的派出所办户口证明。   派出所办事大厅一出来,抬眼,隔壁就是民政局。   陆慎非对结婚的事一直没死心,眼下手里就是户口证明,街对面就是民政局,触景生情下随口就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要不把证领了。”   按理来说,正常情况下,从煦这时候应该嘻嘻哈哈地把话题略过去,结果陆慎非说完,从煦扭头看了他一眼。   就这么一眼,半个小时后,两人从隔壁民政局大厅走了出来,各自拿着一个小红本,写着一样名字、贴着同款照片的小红本。   唯一的差别:陆慎非走得同手同脚,从煦脸颊绯透。   大厅门外值班的工作人员示意两人:凭结婚证可以去侧门大厅六号窗口领几盒计生用品。   从煦脸上的火直接往脖子上烧,陆慎非闻言愣了下,耳朵也跟着红了。   两人就像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的新生,被人指示了便往侧门大厅去。   到了窗口,工作人员看看他们,扫了眼证,一边拿东西一边问:润滑油要吗。   陆慎非语气干巴巴:要的。   从煦的整个脑袋都要烧着了。   ——这些东西,他们还没有用过,一次都没有。   从大厅走出来,两人各走各的,都是一副不知道该如何相处、如何自处的样子。   过马路的时候,等红绿灯,从煦才转头,用蚊讷似的很低的声音问:“今晚你加班?”   陆慎非红着耳朵:“不加。”   红灯跳绿灯。   这一次,陆慎非牵住从煦。 第67章   尾声   校园文迎来完结之际, 央湖湾那套租住的八楼的房子被房东以买卖的名义收走了,陆慎非堂而皇之地搬进了十一楼。   从煦开始觉得挤、地方不够大,陆慎非便又顺理成章地提议买房子。   从煦:“限购。”   陆慎非:“以公司的名义买。”   从煦用两秒的时间想了想:也成。   于是颜诺开始在文创园附近跑各路楼盘, 有现房的看现房,没现房的看样板, 有几次还顶着安全帽跟着扫房大部队观摩在建楼盘。   还得边看边总结小区、户型、楼层优缺点, 再拍点视频、要么索性打个视频电话,给他老板报备现场情况。   颜诺:是我买房吗?不是!是我复婚吗?不是!买了房子我住吗?更不是!   但跑腿的活儿都是他的!   究其原因——   陆慎非:“给你把工作挂靠到鹿橙, 按中层管理的工资水平给你交五险一金, 再配辆车。”   当时的颜诺:好的老板!   事后的颜诺:我为什么这么没有骨气。   跑楼盘的颜诺:还不都是为了叙神的幸福QAQ   一个月后, 房子买好, 买完就没有然后了,陆慎非忙着开新项目, 从煦忙着构思新文。   两人白天见不着, 晚上被窝见,期间陆慎非出了趟差, 从煦一个飞的跟了过去,即不耽误睡男人, 也不耽误两人的工作。   没多久,《无路可退》排上某卫视黄金档的消息不胫而走, 有关离婚、复婚、从煦这个原作是否正是原著原型的讨论再度喧嚣而上。   连带着之前被偷拍的从煦和陆慎非的那些拥吻动图也被重新翻了出来。   不免有人议论:这两人到底是复合还是没复合?有没有人来给做个总结。   从煦发了条微博, 亲自做了这个总结。   微博内容没别的,就一张没有滤镜没有美颜的照片。   照片上陆慎非坐在办公桌后伏案看什么文件, 办公桌略显凌乱, 台式机一角,剑虹五剑那代表叙幕的拟人玩偶端正地摆在醒目的位置。   有读者留言:怎么没你,你在干嘛?   @叙幕回复:我在旁边码字。   读者们:!!!磕到了!   等到《无路可退》确定播放档期, 图书公司那边联系从煦,准备再版多印点书,看从煦这边对再版的书籍有没有要求,或者剧情内容上有没有需要精修的地方。   从煦就提了一点:“把序章的那一句话换掉。”   图书公司的编辑:换成什么?   从煦:“换成——期待与你的重逢。”   这日,鹿橙四楼多媒体大厅外的那面照片墙重新做整理,很多员工都跑上楼围观,想看看面积有限的这面墙要怎么个重整法,到了一看,惊呆——   贴满、挂满照片的整面墙上,最后空着的相框,挂上了《无路可退》的杀青合照,挂好照片后,行政人员端着拍立得对着一整面墙咔咔咔几张照片,照片一出来,挑了张色彩最明艳的封进相框,再接着把墙上的所有相片取下来,保留最早的鹿橙成立之初从煦和陆慎非的合照,再接着把刚刚拍的整面墙的照片挂到第二个位置。   行政人员满意地点头:这不就好了么,地方空出来了,后面还能挂一堆照片。   员工们:“……”   行政人员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   包里拿出一个新相框,挂到了照片墙的第三个顺位。   大家凑近了聚睛一瞧,这个新相框里竟然是张结婚证红本的合照。   所有人在静默三秒后,发出整齐的恍然彻悟声:“哦~!”   哦完鼓掌,为他们复婚不易的陆总。   边鼓边有人嘀咕:“我们果然只是陆总发家致富、结婚离婚复婚路上的螺丝钉,以前想回顾过去,我还能上来看看自己的照片,现在全缩在那一点点相框里了,想看都看不到。”   旁边人:“你要看你自己你不会照镜子?我跟你不一样,我就喜欢磕老板。”   纠正:“哦,是老板们。”   老板们此时却不在公司,在十一楼的家里。   具体坐标:厨房、灶台前。   灶台上一口刚洗干净的锅,锅也才用热火烧干。   陆慎非和从煦并肩站在这口热锅前,两人的神色是探讨项目一般的认真。   陆慎非:“你做排骨之前不先用料酒和生抽、淀粉腌一个小时?”   从煦认真地回复:“不腌也可以。”   陆慎非:“要腌。”   从煦:“可以不腌。”   陆慎非:“要。”   从煦抬手叉上腰:“你才做了多久的饭?我以前全职了多久?闭着眼睛我也能炒菜。”   说着抬起另外一只手,手里是他列内容和剧情思路的几页大纲纸。   没错,叙幕的下本书是美食题材。   剧情设定中,主人公出场后的第一道菜:糖醋排骨。   第二道菜……   从煦看着纸上:鲜炸小黄鱼。   这道菜他们都熟,但两人有关某个调料到底哪一步方,从高中时就没统一过。   从煦:炸完撒孜然粉。   陆慎非:炸之前裹面粉的时候撒。   从煦:“炸完!”   陆慎非:“炸之前。”   从煦:“调料裹在面粉里,炸完哪里有调料的香味?”   陆慎非:“炸完撒,黄鱼原本的鲜味吃不出来。”   从煦:“炸完!”   陆慎非:“炸之前。”   十分钟后,电话里——   从妈耐心地劝两人:“都可以,大家口味不一样。”   “以前你们吃这道菜,我和小非妈妈不都是给你们各做各的么。”   从煦正要开口,陆慎非率先道:“妈,想吃你做的饭了。”   从妈笑得合不拢嘴:“想就回来啊,这周末回来,我给你们烧桌菜。”   从煦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下本美食文的文名了。   不如就叫《鲜炸小黄鱼》。   序章一句话:好吃吗?我是说我。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   无论如何,感谢诸位,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