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你烦》 作者:初禾   文案:   欢喜冤家,甜宠日常,“直男动不动就撩我”   “我招你烦?”   “不,你招我疼,招我爱。”   本文不长,也不是剧情流,是“二十岁的严啸对二十岁的笔直美人昭凡一见倾心”的故事。   私设很多,半架空,请勿对应现实。 第1章   仲夏,临江警察学院早已放假,宿舍楼空了小半,图书馆里只剩零星几位刑事技术专业和法学专业的学生还在苦读,倒是足球场和几个篮球场仍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侦查专业和反恐专业的尖子生们打起篮球来,那气势那阵仗,绝非一般高校男生可比。   灼人的暑气在傍晚有所褪减,昭凡撩起湿透的球衣,用衣摆擦拭满脸的汗水,胸腹上平整精壮的块状肌肉暴露在口哨声中,几道汗水沿着肌肉的纹路向下淌,往小腹一汇,正好挂在肚脐上,被霞光一照,显得晶莹闪烁。   太热了,侦查专业的一帮二愣子球风彪悍,对待同学如同对待敌人般凶猛,半场对抗下来,简直跟在三伏天的正午来了次武装越野似的。昭凡擦完脸,干脆将湿透的球衣脱下来,双手用力一拧,球衣上的汗水哧哧掉在水泥地上,很快被吸收蒸发。   拧完汗,他将球衣抖开,随意地搭在一边肩头,弯腰拿起一瓶矿泉水,还没喝上一口,就听侧面传来一阵笑声。   “我擦,昭凡又他妈秀白皮了!”   “啧啧啧,这白花花的肉啊,把老子眼睛都闪瞎了!”   “裁判裁判!昭凡这他妈犯规吧?一会儿灯光一打,他那一身白肉多晃眼啊!”   昭凡骂了声“操”,抡起矿泉水瓶就朝起哄的众人扔去。那矿泉水瓶的盖儿没了,里面还有满满一瓶水,瓶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水跟着洒了一路,最后砸在一个又大又圆的脑袋上。   “我靠!”大圆脑袋一脚踩扁矿泉水瓶,喝道:“昭凡你又打我!”   “打的就是你!”昭凡微扬着下巴,唇角挂着一丝笑,食指轻轻勾了勾,“有本事你打回来啊。”   众人哄笑,怂恿大圆脑袋和昭凡干一场。   昭凡也笑,眼睛半眯着,眼尾盈着笑意,下巴还是像刚才一样微微扬着。   他个子高,腿长,身材好——这在警院不算稀奇;但他肤白,在反恐专业被教官们折磨了两年,周围的同学都成了炭,他那身白皮却几乎没受什么影响——这就稀奇了;最难得的是,他五官生得极妙,线条锋利中带着恰到好处的阴柔,并非普通意义上的帅,而是让人眼前一亮,心头一震的美。当年他刚到警院报到时还闹了个笑话,负责接新的教官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疑惑地问:“同学,我们这儿是临江警察学院,不是演艺学院,你……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我才不跟他干!”大圆脑袋叫张丹锋,侦查专业的,身材不错但脑袋太大,身手虽然还行,但仅爱逞嘴上威风,说不过就跑,从来不与人干架,“你们别看他一身细皮嫩肉,打起架来比谁都疯!我跟他打?我傻了?”   这倒是实话。   警院崇尚武力,推崇强者,虽然院方明令禁止私斗,但血气方刚的学员总能在教官眼皮底下找到“死角”,酣畅淋漓地干上一架。昭凡看上去秀气,丢五大三粗的反恐学员队伍里简直像食物链的底层,一身白皮又格外惹眼,但能考进反恐专业的哪能没两下子?大一刚入学那会儿,几个想给学弟们来个下马威的大二前辈就被他悉数撂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他的名声,是打出来的。   按理说,他这种偏女气的长相在警院讨不到好,背地里少不得被人喊上几声“小白脸儿”、“假妹崽”,但与外表不怎么相符的是,他专业技能极强,不管是体能耐力还是射击格斗,都在反恐专业里名列前茅,加上性格粗犷,大咧咧得没边儿,两年下来,硬是和全专业的人甚至外专业的人成了好兄弟。   背地里喊“小白脸儿”,那是不怀好意。当面喊“小白脸儿”,就是纯开玩笑了。   昭凡喜欢开别人的玩笑,也开得起玩笑,警院里哪哪闹事都有他,哪哪当和事佬也有他。   总之,临江警察学院若要评选校园风云人物,那必然有他。   “我还懒得干你。”昭凡在张丹锋的脑门儿上拍了一巴掌,挥着球衣扬长而去,“你们接着玩儿,我先撤了。”   “操!球还没打完呢,你他妈往哪儿撤?”一名队员喊道。   “算了算了,时间到了。”张丹锋摸着被拍痛的脑门儿,“他晚上要加练体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来来来,老子陪你们打。”   “你个死大脑壳,你要上场了,我们是打篮球啊,还是打你脑壳?”   “我靠!帮你们凑数你们还不满意!”   “哎,这他妈都放假了,昭凡还这么自律,多陪咱们玩一分钟都不行。”   “可怕可怕!”   篮球砸在地上的声响和众人的议论一同从身后传来,昭凡伸了个懒腰,抹一把脸,先是在篮球场外的小道上来了个原地高抬腿,然后趁势向体能馆的方向冲刺而去。   自打入学,每晚的体能加练就是雷打不动的必修课,后来又加上射击专项训练,昭凡晚上的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上学期期末的时候,体能馆列了个打卡表,昭凡的名字排在第一位,自行加练的次数和时长都远超第二名。反恐专业的教官逢人就拿他当鸡汤灌——你们看看人家昭凡,天资聪慧还努力,你们谁有他刻苦?不怕遇到天才,就他妈怕遇到努力的天才!   假期的体能馆没什么人,昭凡索性将球衣扔在角落,裸着上半身就开始练力量。   体能馆位置好,修得也漂亮,窗户全是落地窗,被夕阳的光一照,整个屋子金碧辉煌。   昭凡从日落练到天彻底黑下来,两个小时,强度不断提高,最后一组引体向上做下来,手臂和肩背已经渐渐失了知觉。   外面的路灯亮起来,在黑夜里像一组星辰,打篮球的人早就散了,此时不是在校外撸串儿,就是在宿舍洗澡。   昭凡躺在垫子上歇气,胸口上的汗水随着呼吸而起伏,突出的喉结有些发颤,时不时上下抽动,两条腿分开,小腿肌肉正并不明显地痉挛。   他抬起手臂,搭在眉骨上,双眼紧闭,嘴唇抿成薄薄的线,待到忍过那一阵激烈的疲惫感之后,才缓缓坐起,双手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   时间已经不早了,洗完澡,再加个餐,差不多就到了就寝的时间。但现下是暑假,宿舍楼不断电,图书馆和电子阅览室通宵开放,算是给留校生的福利。   昭凡回到寝室,洗掉浑身的汗,换了身T恤,正要出门,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   室友回来了。   “哟!凡儿!”鲁小川将一盒烤羊肉串和冰奶茶放在桌上,又把还热乎着的煎饼果子塞昭凡怀里,“知道你肯定饿了,来,填填肚子。”   昭凡接过,笑道:“谢了。”   “谢什么,你也没少给我买牛肉包子。”鲁小川这人长得尖嘴猴腮,看上去奸诈狡猾,但心肠热得不得了,自从当上了室长,就成了宿舍众人的“爸”,既要管专业成绩,又要管吃喝拉撒,简直是为兄弟们的未来操碎了心。   昭凡趿着一双凉拖,手里攥着诺基亚手机和钥匙,“我晚点儿回来,不用给我留灯。”   “嘿,你丫又想去看黄色小说?”鲁小川趴在椅背上,眉毛一挑一挑的,“悠着点儿,虽说现在是暑假,电子阅览室没人管,但万一被逮着了,后面不好办啊。”   “我看的是正经小说。”昭凡叹气,“不是什么黄色小说。”   “还不黄啊?”鲁小川一惊一乍,“上次老二回来说,你那网页上上下左右挤了四个波霸姐姐!”   “那是广告!”   “老二还看到标题了——听总裁夫人的娇嗔。”   昭凡额角跳了跳,“也就那一段带点儿黄。”   “你还说你看的不是黄色小说?咱们寝室可是拥有流动红旗的先进寝室啊!”   昭凡挠了挠耳朵,“嘭”一声合上门,将鲁小川的逼逼叨关在里面。   宿舍楼和电子阅览室隔得有点儿远,昭凡吹着夏夜的风,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走到电子阅览室时,刚好咽下最后一口煎饼果子。   鲁小川这人实诚,除了爱唠叨,哪哪都是优点,给室友买煎饼果子,火腿肠鸡蛋里脊必须加全套,鸡蛋还得打双份,要吃饱,还要吃好。   昭凡将塑料袋和油纸扔进垃圾桶,决定明天早上给鲁小川多带个卤鸡蛋。   电子阅览室就在图书馆隔壁,里面的人却是图书馆的几倍不止。   临江警察学院不允许学员们私带电脑,手机虽然可以带,但手机上也没什么游戏可以玩儿,大伙没事便爱往电子阅览室跑,把电子阅览室当作网吧。平时老师教官们还来查查岗,放假之后这儿就彻底成了“网瘾”青年们的天堂。   电子阅览室里的电脑有好有坏,好的带得动大型网游,坏的只能挂个QQ。昭凡每晚都要加练,自然抢不到配置最好的电脑,不过每次也都找得到座位——这倒不是因为他人缘好,兄弟们帮他占了座,而是有几台电脑实在是太差了,根本没人愿意碰。   他倒是无所谓,找到一台就开机,等着系统慢慢启动。   反正他一不玩游戏,二不看电影,跑来电子阅览室的唯一目的是看小说。   再破的电脑,看个小说还是没什么问题。   其实看小说这一爱好,也是最近几个月才培养起来的。以前他最烦看书,一看成片的文字就头大,如今一有时间就想上网,也不知是中了哪门子的邪。   系统启动得实在是太慢,他轻轻抖了抖腿,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回忆昨天看到哪儿了。   这一回忆,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篇小说是个军旅种马文,男主角是特种兵,本事没几把本事,却和霸道总裁一样开后宫撩妹,作者一看就是个未成年,说不定还是小学生,全篇瞎鸡儿意淫,完全不懂军营那一套,乱用成语,前言不搭后语,看完令人胸闷。   最胸闷的是,不少评论夸作者写得好——够味儿,够劲,够猛!   猛你个几把!   正胸闷着,昭凡发现自己这坐姿有点儿像霸道总裁,顿时一个激灵,连忙紧握鼠标,将腰背挺得笔直。   这时,系统终于启动好了。   昭凡有点儿激动,连忙打开浏览器,进入一个叫“铁汉情”的论坛,登录,然后点进已收藏的帖子。   “铁汉情”是国内最大的军迷论坛,昭凡很早以前就注册了会员,但前段时间才发现,论坛里不仅可以看到最新的军事信息,还能看军旅小说。   小说都是军迷们写的,质量普遍极差,和书店里正儿八经卖的小说不可比较,也比不上发布在正规文学论坛上的小说。   昭凡最初点开一篇,也就图看个新鲜。没想到这一看,竟然就看进去了。   那篇小说是“铁汉情”的镇站之宝,写家国,写爱情,写兄弟,写担当,写责任,总之是写尽了军营的残忍与恢弘。   昭凡自幼对军营心有向往,看完一篇,感慨良多,还没缓过神来,就点开另一篇。   然而,除了镇站之宝,“铁汉情”里的其他小说都是狗屁不通的十八线网文。   但人这生物,对新鲜事物多半有个新鲜期。昭凡对军旅小说的新鲜期有点儿长,虽然看一篇骂一篇,但居然坚持看了两个多月。   至今新鲜期未过。   两个月里,他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个作者名——“狂一啸”。   这个叫“狂一啸”的未成年作者有个特点,那就是每篇小说里的男主角身上都有霸道总裁的特质。   这是军旅小说啊!好好一个男主角,不认真当特种兵,不用心打磨自己,非要学霸道总裁,这他妈还算军旅小说吗?   而且一篇这样就算了,还篇篇如此,作者几岁?   昭凡其实不太喜欢在论坛与人争论,也不喜欢随便发表自己的看法。但看过数篇“狂一啸”的小说后,他破例发了一大段评论,先是站在专业的角度——毕竟他是反恐专业的学员,将来是要当特警的,特警和特种兵算亲戚——对“狂一啸”文中出现的各种与现实不符的描写逐一进行批判,又语气得当地询问为什么所有主角都是霸道总裁,再陈述自己的看法:不可能有霸道总裁般的特种兵!   今天来电子阅览室,看更新都是次要的,主要是为了看“狂一啸”的回复。   然而……   昭凡点开通知,“狂一啸”的确回复他了,可回复的只有两个字:呵呵。   盯着那两个充满嘲讽意味的字,昭凡唇角抖了抖,低骂道:“操!妈的!”   现在的小学生,怎么不虚心接受大学生的意见呢?   午夜,电子阅览室热闹得如同迪吧,组队打怪的,嘻嘻哈哈聊天的,群魔乱舞,互相干扰,乐此不疲,就昭凡所在的角落安静一点。   昭凡刚才又气又爽地看完“狂一啸”的更新,正在绞尽脑汁,写新的批判性评论。   与此同时,在另一座城市的部队大院家属楼里,年方二十的大好青年严啸正抄着手,抖着腿,神色凝重地盯着电脑显示屏。“铁汉情”论坛小说版块的淡黄色背景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一些落在他眸底,将他整个人衬出几分冷硬的狠劲。   出现在显示屏上的是一个用户资料页面。   ——用户名:凡凡凡凡凡凡凡凡   ——状态:在线   为了数清楚一共有几个“凡”,严啸还伸出手指,将“凡”字挨个戳了一遍。   八个。   凡乘以八,简称“凡八”,去掉“凡”字中间的一点,就是“几八”。   几八,好名字。   严啸冷哼一声,收回手指,目光又落在“在线”两个字上。   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直在等这个“几八”出现。   作者有话说:   主角这时候都是二十岁,离现在的时代比较遥远,所以昭凡用的手机还是诺基亚。半架空,关于城市、警院有很多私设,勿对应现实哈。 第2章   书房的门被推开,拖鞋的“哒哒”声传来。严啸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准是隔壁戚家十岁的小鬼戚南绪。   “严啸!”戚南绪是戚家的独苗,年纪虽小,架子却大,来严家作客就像回自己家似的,从来不客气,也没喊过严啸一声“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要顺带吃严啸的雪糕和曲奇,抢严啸的电脑。   “我又来了!”戚南绪嘴上叼着一支雪糕,手里拿着另一支,走到严啸跟前,特大度地伸出手,“给。”   严啸白了他一眼,接过雪糕,“这不是我昨天买来放冰箱里的吗?”   “所以我请你吃啊。”戚南绪大言不惭。   “啧。”严啸撕开包装,懒得搭理不速之客,继续盯着显示屏。   “几八”的状态还保持着“在线”。   “几八”不下线,他就不下线。他有预感,今天“几八”还会继续找茬。   “让我玩玩儿。”书房只有一台电脑,戚南绪雪糕才吃到一半,就挤到严啸的座位边,试图将严啸挤开。   严啸伸出左手,手掌有些粗暴地往他面门上一盖,轻而易举将他推到一边,“今天不行,我有正事。”   戚南绪仗着会打架,从幼儿园到小学都是横着走,威风惯了,这下突然在严啸面前成了蹦不起来的小短腿儿,心有不甘,立马准备反击,孰料拳头还没挥出来,就被严啸拎住后领,给扔旁边的沙发上去了。   “你啸哥今天真有正事。”严啸神情有些不耐,“你想留在这儿就给我乖乖听话,不然就回去。”   戚南绪鼓了鼓腮帮子,“你想给我爷爷告状哦?”   “我让你老实待着。”严啸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指了指书架,“那儿有漫画,想看自己拿,别来烦我。”   戚南绪在沙发上生了一会儿闷气,站起来往门口走。   严啸一眼看出他想干嘛,喊道:“站住!”   戚南绪黑着脸转过来。   “打算去哪?”严啸明知故问。   “去楼下转转。”戚南绪眼珠子左右转动。   “不准去我哥房间。”严啸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晃了晃,“不然我现在就给戚首长打电话。”   戚南绪扁了扁嘴,不甘心地回到沙发上,嘀咕道:“你又不让我玩电脑,又不让我去哥的房间,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我逼死你?”严啸干笑,“你丫苦情电视剧看多了吧?不想老实待着就回去。”   “我不!”戚南绪不情不愿地拿了本漫画,盘起腿开始看,嘴里叽叽咕咕的,还时不时瞪严啸一眼。   严啸知道他在骂自己,摇了摇头,单手撑住额角。   戚家这个小家伙,早就被自家大哥宠坏了。严、戚两家的长辈是世交,戚南绪打小就跟着严家老大严策屁股后面转,学了一身打架的硬本事,如今严策远在野战部队,一年也回来不了一次,戚南绪就跟没了爹似的,一天到晚往严家跑,好像不来严家巡视一圈,这一天天的就过不去。以前小学没放假,戚南绪还得遵守纪律,按时回家睡觉,现在正值暑假,小屁孩儿来了就赖着不走,困了就睡在书房的沙发上,好像一觉醒来就能看到严策似的。   严啸颇感无语,想不通戚南绪为什么一见严策就巴巴着喊“哥”,见到自己就是没大没小地喊“严啸”,更想不通戚南绪对严策那股黏糊糊的劲儿是哪儿来的。   不过如今他也没心思琢磨,那个叫“几八”的显然比戚南绪更烦人。   说起来,他也不算什么作者,在“铁血情”上写点儿军旅小说纯属心血来潮,想给未来谋条不一样的路。   严家数辈从军,家里别说男人,就是女儿,也个个穿着军装。   严啸是唯一的例外。   说不清是根本没入伍的想法,还是或多或少有了逆反心理,总之十八岁那年,严策在部队里给他安排好了位置,他却偏偏不去,拍着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说,不当兵,要念书。   那大学还不错,本地一本,国际经济专业。严策没给他好脸色看,但也没有强行将他押到军营里去。   他记得严策那失望的眼神。   可自己的人生,凭什么要由家人决定?   老子是将军,兄长是特种兵,所以自己也得当兵?   这没道理。   他严啸不乐意穿军装,招谁惹谁了?   这两年在大学里过得说舒坦也舒坦,说无聊也无聊。上学期无意间听说大四一个学长没找到工作,靠在网上写商战小说赚了一大笔钱,他福至心灵,想起常去的“铁血情”论坛好像也有一个小说版块。   “铁血情”是军迷论坛,发表在那儿的小说必然是军旅小说。他浏览了几篇,自认为摸到了门道,没多久就动手开始写。   虽然没正儿八经穿过军装,但好歹在部队大院里生活了二十年,写个军旅小说还是没有问题——人物是现成的,严策可以当原型,故事也是现成的,都是当兵的兄弟们亲口讲述的,添个油加个醋,再润色一番,夸张一番,就差不多了。   然而,小说发上去,根本没人看。   小说版块的版主在私信里敲他:“大兄弟耶,你这样写不行啊!”   他虚心求教:“为什么不行?”   版主耐心道:“你写的这是军营里的真人真事啊!不符合现在的潮流哦。”   他有些诧异:“嗯?”   真人真事为什么不符合潮流?   现在写小说不需要考据了吗?   版主说:“你这主角,成天只知道努力训练,一丁点儿别的心思都没有,连隔壁连里的妹子都懒得多看一眼。这哪里行啊?咱们坛子的哥们儿谁想看这个?你起码得让他撩一撩隔壁连的连花啊!你看看咱们坛子里那些人气高的小说,主角都在日天日地拳打美国脚踩日本啊,日完还去撩个女总裁。这多爽啊!你呢?你的主角白天搞训练,晚上还搞训练,太苦逼了吧?他起码得摸个枪啊!我不是说真正的枪啊,就那个枪,你懂的!兄弟们想看的是爽文。爽文懂不懂?你这个让人爽不起来啊!来来来,我给你找了几篇爽文范文,你参考一下。兄弟,你信我,我阅文无数,看得出你有两把刷子,只要你换个风格,改写种马爽文,我保证你人气节节攀升。到时候啊,我给你加个精,你看怎么样?”   严啸沉默,想起了“铁血情”的镇站之宝。   那篇小说就很正派,绝不是什么种马爽文。   版主又道:“你别看咱们镇站之宝红,那都是多少年前的小说了,时也运也,当年咱们坛子就那一篇小说,不红也得给它推红啊!现在行情变了,兄弟们就爱看种马爽文!”   严啸想了半天,回复道:“行,谢谢你,我去琢磨琢磨。”   关掉网页,严啸一宿没睡,天亮的时候迎着霞光眯起眼,决定就试他妈这一回!   人物还是拿大哥严策当原型,突出严策霸道总裁的一面,缩减严策勤奋苦练的一面;故事就不要真人真事了,怎么奇葩怎么来,怎么爽怎么来。   写好几个章节后,他注册了新的账号,叫“狂一啸”,发布之前先给版主看了看。   版主大喜:“大兄弟耶!你领悟能力太强了!这篇够爽够劲,不红我晒裸照!”   严啸:“……”   裸照就不必了吧。   如版主所料,一篇一篇小说发上去,“狂一啸”人气逐渐攀升,帖子无时无刻不飘在小说版块的首页。   严啸虽然有些不愿直视自己的小说,但心情却是真好。   他想,或许写军旅小说也是一条出路。   只要不循着父兄安排好的轨迹,什么路都可以放手一探!   这段时间,通过与版主、读者交流,他逐渐明白了大家的心理,其实读者们都知道爽文假,但要的就是那股爽劲儿——在现实生活里极度缺乏的爽劲儿。   然而杠精“几八”却出现了。   严啸看过“几八”的发帖纪录,发现这位杠精以前从未在小说帖子里出现过,谁想一来就长篇大论,语出惊人,活像世人皆醉我独醒的侦探,拼了命在细节里找不合理之处,一个个晾出来,义正言辞地说——你这不合理,你那不合理,军营里不可能这样。   军营里当然不可能这样!但这是爽文懂吗?爽文!严啸扶着额头,心中起火,有种被小学生教做人的感觉。   “几八”很有可能就是个愣头愣脑的小学生,崇拜特种兵,长大后想当特种兵,在“铁血情”其他版块看了几篇帖子,就自认为成了专家。   严啸看了看正抱着漫画看得气鼓鼓的戚南绪,感到十分头痛。   这种自以为是、蛮不讲理的小学生最麻烦,他们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半灌水响叮当,还好为人师,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来杠一杠。   你都来看爽文了,还计较爽文与现实不符?   解释吧,小学生杠精哪里听得进去?说不定还会越杠越兴奋,杠到天荒地老不知消停。   不解释吧,好像就认了,等同于被小学生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这他妈的,横竖都烦。   今天更新的一章,“几八”还没赶来留评,但其他小学生显然已经受到“几八”的影响,开始自发找茬,评论区出现了数条“这个凡什么的说得很有道理啊”、“楼主没见过真的特种兵吧”之类的评论。   严啸烦躁地将雪糕棍儿扔到垃圾桶里,暗自骂道——“几八”说的话,能有几把道理?   骂完他将帖子重新编辑了一遍,给“爽文”两个字加红加粗。   正在这时,新评论跳了出来。   严啸眼前一亮,点开,果然是“几八”。   “几八”的语气和昨天相比严肃了不少,昨天还客客气气的,看得出是个家教不错的小学生,今儿就有些居高临下了,非说小说里对特种兵的描述与现实不符,还再次强调,不可能有霸道总裁一般的特种兵!   严啸火大,又觉得和小学生生气的自己实在可笑,不由得冷笑出声,手指不停在桌沿上敲动。   戚南绪抬起头,“严啸你干嘛?”   严啸尽量压住火气,盯着戚南绪看了几秒,心想这“几八”肯定和戚南绪差不多大,正处在最招人烦的年纪,讲理是讲不了理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不理!   戚南绪被瞪得莫名其妙,索性扔了漫画,跑到书桌边,抻着脖子往显示屏上看。   严啸作势要捂他的眼睛,他机灵地躲开,“我就要看!”   这时,“几八”的评论又蹦出来了,这回是苦口婆心地劝诫——听哥一句话,特种兵真不是你写的这样,年纪太小就多读点书,不要再瞎写了。   严啸一口血差点呕出来。   还哥?什么哥?几八哥?   戚南绪趁机抢占靠椅,看完“几八”的评论,扭头问:“严啸,这个人好像在教你做人耶!”   严啸:“……”   耶你个头,滚下来!   戚南绪又说:“他说得有道理啊,特种兵怎么会像霸、霸道总裁?”   “你还懂霸道总裁?”严啸又把戚南绪拎下来扔地上,“你才几岁戚南猪小朋友?”   “戚南猪”这绰号是严策以前取的,把戚南绪逗哭过。   果然,戚南绪一听就不乐意了,“只有我哥可以那么叫我!”   严啸踹他一脚,让他快滚。   谁知这小子大半夜的来精神了,两脚一蹦跳上书桌,和“几八”临时结了个盟,“特种兵不可能像霸道总裁!”   严啸一阵头痛,“那特种兵该像什么?”   “像我哥!”   “操!”严啸无语了,他这几篇小说的主角原型全是严策——霸气、强硬,同时也强大至极。   就像那什么,霸道总裁。   “我哥很温柔。”戚南绪说,“才不是霸道总裁!”   戚南绪说完就跑了,明显是生气了。严啸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几八”那亮闪闪的“在线”标识,胸中一阵憋闷。   同时被两个小学生吐槽,这感觉真他妈的糟透了!   另一边,闹腾的电子阅览室里,昭凡双手抱胸,眼露寒光,一脸肃杀。   刚才洋洋洒洒地敲了满版的字,敲的时候亢奋,现在却感到很是丢脸。   何必呢?   “狂一啸”只是个小学生,小学生利用暑假写篇小说,写得再烂再差也不关自己的事啊。   为什么要和小学生废一晚上的话?   这小学生这么晚了还在线,是在熬夜写小说吧?   熬夜写小说的小学生,说什么也比熬夜打游戏的小学生可爱吧?   “我操,疯了。”昭凡关掉网页,在脸上抹了一把,头一次觉得,和小学生较真的自己有点儿傻。 第3章   天气太热,宠物美容店的生意比平时好几倍,大型犬们被迫排队等待洗澡,个个臊眉耷眼,喉咙发出“噫噫呜呜”的怪叫。   沐浴间里花洒“哗啦啦”地响,间或夹杂着店员们“宝贝儿乖”、“宝贝儿听话”的安抚——大型犬们虽然普遍比小型犬温顺,但不少一洗澡就犯浑,恁是不配合,力气又大,将店员们折腾得够呛。   不过倒也没人抱怨,毕竟给狗儿们洗澡是工作,狗儿们是顾客,顾客就是上帝,谁脑子犯抽跟上帝过不去呢?   今天周末,店里的“上帝”格外多,沐浴间里的水就没关过。突然,一只浑身糊满泡沫的金毛犬搭着舌头,从沐浴间里吭哧吭哧地冲出来,一脸“越狱”成功的喜庆,那浸满水的大尾巴一甩,周围烦躁排队的宠物们全都遭了殃。   接着,它耸起肩背,来了个“狮子摔毛”,一身的泡沫就跟炮弹似的四射而出。   一时间,狗叫人吵,闻讯赶来的副店长李觉因为地板太滑,摔了个三米远。   还是滑跪。   “我操!”李觉老脸一红,撑着膝盖站起来,吼道:“谁洗的狗?”   金毛的主人是个矮个子姑娘,赶紧将惹祸的金毛哄到自己身边,连声道歉,“不好意思,是我家的……”   李觉摆手,“不不不,这不是您的错。”   回头又朝沐浴间的方向喊,“谁洗的狗?”   一张塑料帘子被掀开,昭凡裸着上半身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条毛巾,“我。”   他穿着宽松的工装军绿色长裤,脚上踩着一双雨靴,头上身上湿漉漉的,水将肌肉的线条衬托得尤其分明。   这声“我”,将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你洗的狗都跑了!”李觉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金毛犬道:“赶紧拉回去!”   昭凡一路走一路滴水,倒也不急,先是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然后弯下腰,与金毛犬大眼瞪大眼。   金毛犬憨头憨脑地裂开嘴,有点儿炫耀的意思。   然而下一秒,昭凡“嗖”一声将毛巾扫在它的大脑袋上,然后迅速将它打横扛起,健步如飞,闪身回到沐浴间。   矮个子姑娘目瞪口呆。   “您放心。”李觉搓了搓手,摆出看上帝的表情,“刚那位是我们这儿最靠谱的小哥,手艺一流,责任心强,绝对不会伤害您的爱犬。”   矮个子姑娘点点头,往沐浴间看了看,塑料帘子已经放下来了,什么都看不到。   李觉又笑嘻嘻地说:“他刚才可能是走神了,才没看好您的爱犬,一会儿我跟他说说去。”   昭凡坐在板凳上,一手拿着花洒,一手搓着狗。这皮得不行的金毛犬被扛了一回之后突然听话了,不敢吭不敢闹,让亮肚皮就亮肚皮,让抬爪子就抬爪子,还时不时“呜呜”叫两声以示顺从。   昭凡给它冲干净泡沫,让同事接走吹毛,马上又有大型犬被送进来,昭凡看了一眼,道:“换个人来,我去抽根烟。”   李觉扯着嗓门儿喊:“我操,你要休息啊?”   “啧,机器人也得充电。”   李觉只好挽起衣袖,“去吧去吧,我来洗。”   昭凡擦干净身上的水,拿着烟往露台上走去,随便找了个角落,打火,点烟。   吐出第一口白雾时,他轻轻眯了眯眼,有些烦躁地背过身,靠在栏杆上。   栏杆被晒得发烫,贴在裸露的脊背上,挑起火辣辣的瘙痒。   他不得不站直,不去贴那锈迹斑斑的栏杆。   在这儿打工已经有小半年了,洗澡时让狗儿溜走还是头一回。   他弹掉一缕烟灰,微皱起眉。   这几天干活时老有些心神不宁,动不动就想到那个叫“狂一啸”的小学生。   在“铁汉情”论坛的小说版块,“狂一啸”本来算比较活跃的用户,小说虽然写得差,但基本上每天都在更新,有时一天还更新好几次。但自从前阵子,他连着两天指出小说里存在的问题后,“狂一啸”就停止更新了。   这都一个多星期了,“狂一啸”的状态一直是离线。   该不会是受到打击,一蹶不振了吧?   昭凡撸了把后脑勺,有点儿内疚。   要说这“狂一啸”,其实也没犯什么错,不过就是在坛子里发了几篇意淫特种兵的小说,谁没个写小说的权力呢?   再说,“狂一啸”还是个小孩子,表达欲望旺盛,说不定还怀揣着当作家的梦想。   我他妈这是毁了人家的梦想啊?   昭凡越想越觉得这事做得不地道,听说小学生心灵都比较脆弱,“狂一啸”别是受打击之后一时想不开封笔了吧?   •   严啸倒不至于封笔,但短时间内懒得继续写了。   被不可理喻的小学生追着咬,写一章就被教做人一次,烦。   家里有个小学生戚南绪已经够烦了,上网还得面对另一个糟心的小学生,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那天二度被“几八”吐槽之后,严啸就再没上过“狂一啸”这号,但每天都会用老号去看看“几八”在不在。   “几八”上线时间还挺有规律,每天晚上十点来钟出现,凌晨离开。   严啸琢磨了半天,更加确定“几八”是个小学生——放暑假了,可以熬夜,但白天被父母押着写作业上兴趣班,只有晚上才能偷偷摸进书房玩电脑。   小说懒写,被骂“太监”也懒写。电脑被戚南绪霸占,冰箱里的雪糕被戚南绪吃得一支不剩。严啸在家里越待越烦,算着离开学还有挺长一段时间,便打算去肃城会会哥们儿。   肃城在临江省,那儿有一所名声响亮的警院——临江警察学院,最厉害的两个专业一是侦查,二是反恐,教出来的基本上都是精英。   严啸的哥们儿沈寻,就是侦查专业的尖子生。   “小说写不下去了?跑我这儿来找灵感啊?”沈寻在电话里笑,“策哥的事迹还不够你挖掘?”   一说严策,严啸就想到霸道总裁,一想到霸道总裁,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几八”,顿时心头一阵躁,“找你玩儿几天,有空吗?”   “你来了,我就是没空也得给你腾出空来啊。”沈寻说:“酒店就别订了,我宿舍没住满,空着几张床,你来了自己挑。不过有个麻烦事儿我得提前跟你说。”   严啸挑眉,“什么?”   “我们这警院跟你们普通大学不同,宿舍没法上网,用电脑得去电子阅览室。”   “我操,这么落后?”   “这跟落后不落后有什么关系?管理不一样而已。”沈寻笑:“哎啸哥,你不会这几天还得写小说吧?”   “不写了。”   “怎么,受什么打击了?”   严啸懒得提“几八”,随便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严家现在就他一人住着,老爷子早就退休颐养天年去了,父亲和兄长都在军中,这倒是给了他说走就走的自由。   但正要订机票,戚南绪就来了。   “你要去哪?”戚南绪吃完了雪糕,只能吃曲奇了。   “肃城。”   “你去找沈寻玩儿啊?”戚南绪也认得沈寻。   “你就不会叫声‘寻哥’吗?没礼貌。”严啸看了看他胸口的曲奇渣滓,有些嫌弃,“这盒饼干你拿回去吃,我过段时间再回来。”   戚南绪眸光一下子暗淡下去,“那你把钥匙给我。”   “想得美。”   “万一哥回来了……”戚南绪急道:“我不在怎么办?”   “你还在做梦呢?”严啸白他一眼,“我哥今年春节之前都不会回来。”   戚南绪撅了撅嘴,将曲奇盒子往桌上一放,跑了。   一小时之后,严啸拖着行李箱出门,换鞋时想起被戚南绪扔下的曲奇,犹豫了一会儿,倒回去将盒子拿起来,放在戚家小花园里的木桌上。   心道:跟谁计较也别跟小学生计较。   •   宠物美容店的“上帝”们实在是太多,昭凡洗狗洗到晚上九点才下班。在警院北门外的小吃街吃了碗面,就散着步向操场走去。   这个时间,体能馆已经关门了,好在操场全天开放,还可以跑个十来公里,再在单杠双杠上练练臂力。   电子阅览室就不用去了,反正“狂一啸”没上线,“狂一啸”的小说也没更新。   操场只开着几盏灯,光线昏暗,跑步者零星。昭凡冲刺冲到一半,突然来了个急刹,几秒后一拍脑门,低声骂道:“中邪了吧,还想那傻逼小学生?”   傻逼“小学生”现在正不耐地在机场等出租车,高高的个头杵在人群中,脸上满是不耐。   航班晚点好几个小时,本以为能在饭点前赶到警院,尝一尝沈寻吹得神乎其神的蒜香烤猪蹄,然而这都到吃宵夜的时间了,还没搭上出租车。   沈寻说:“不急,我先去跑个步,你到了给我打电话,咱们先别回宿舍,直接去吃宵夜。”   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眼看马上轮到自己,严啸一脚迈出去,突然被重重推了一把。   三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后来居上”,硬是抢在他的前面,挤上了出租车,其中一个胖小子还冲他挤了个鬼脸。   操,又是小学生。   怎么哪里都有烦人的小学生?   严啸坐上后一辆出租车,恼怒地撸了把头发,待车在宽阔的路面上加速疾驰时,心情才好了几分。   昭凡想着“狂一啸”,跑了七八公里就懒得跑了,正打算去做一组引体向上,忽听身后有人叫自己。   “昭凡。”沈寻扬起手,“这儿。”   “哟。”他笑了笑,“也来跑步?”   侦查专业的才子沈寻,算是他的老相识了。两个专业平时剑拔弩张,什么都要争上一争。他与沈寻却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碰上了打声招呼,偶尔一起当当两边打架的和事老。   不同的是,沈寻只当和事老,而他既要当惹是生非的,又要当和事老。   “等朋友,随便跑一会儿。”沈寻走近,“跑得差不多了?”   “嗯,练个力量就回去。”昭凡说着轻轻一跃,抓住单杠。   这时,沈寻的手机响了。   昭凡一边做引体向上,一边听沈寻讲电话。   那边似乎是叫沈寻去哪儿吃宵夜。   昭凡突然觉得有点饿。   忙了一天,刚才那碗面根本不够解馋,但因为要跑步,不敢吃太多,此时跑了几公里,能量全给消耗掉了,腹中空空,津液直往牙根涌。   沈寻讲完电话,回头见昭凡已经从单杠上下来了,笑道:“一起去加个餐?” 第4章   临江警察学院和一般高校不同,暑假留校的学生不少,校外的小吃街用不着一到假期就停业。相反,因为每逢暑假,校内的管理就变得宽松,宿舍晚上不断电,也不查寝,所以到了十一二点,店家们的生意甚至比平时还要红火。   严啸照沈寻所说,在警院北门外下车,拖着行李箱走在亮堂吵闹的小吃街上,闻着各种烧烤烫菜饼子的香味,顿感饥肠辘辘。   出门的时候是中午,午饭没吃,航班晚点,晚饭也没吃上,飞机上提供的餐食又少又难吃,他看着反胃,只就着果汁咽下了一个小孩巴掌大的干面包。此时看着街边不干不净的宵夜,恁是咽了好几口唾沫。   沈寻还没来,说是叫了个兄弟。他倒是无所谓,人多热闹,只是不知道沈寻叫兄弟得叫多久,太久的话他等不了。   毕竟饿。   “同学,同学,哎帅哥!”身侧传来响亮的喊声,他转过身去,见一胖大娘正乐呵呵地朝自己招手,“帅哥,刚下灰机还是火车呢?累不累呀?肯定饿了吧?来婶儿这儿吃烤鱼啊,十块钱一条,香辣泡椒蒜香随你选,没刺哦!”   他看了看冒烟的烤架,又看了看等在一旁的学生,胃中一空,缓步走上去,从包里掏出十块钱,“要一条香辣的。”   “好勒!”胖大娘收了钱,赶紧夹起一条码好盐的鲫鱼放上烤架。先到的学生陆续拿着烤好的鱼走了,摊上只剩严啸一个客人,胖大娘一边翻着鱼一边吹嘘自个儿的手艺,顺带和严啸瞎侃:“哎,咱这警院啊,同学多,帅哥少,刚才没看清你长什么样,我叫顺了口,都给叫错了。”   严啸不解:“嗯?”   什么叫“同学多,帅哥少”?   “长得一般的叫同学,长得好看的才叫帅哥。”胖大娘将鲜辣的鲫鱼放进外卖盒,往前面一递,“喏,拿着。”   严啸唇角扬了扬,一手接过烤鱼,一手拉着行李箱,“谢了。”   往前几步,就是沈寻所说的蒜香烤猪蹄摊,生意太好,人满为患,小桌子小板凳已经尽数被占。严啸“啧”了一声,找不到座位,也不确定沈寻他们想不想吃这个,只得找了个空地儿,倚在行李箱上吃烤鱼。   沈寻和昭凡没换衣服,汗涔涔地就出来了。   昭凡穿着件宽松的黑色背心,胸口和后背都是汗,双手插在短裤的兜里,一双漂亮的眼在人群中扫过,下巴小幅度地扬着。   严啸发现自己上了胖大娘的当,那鲫鱼哪里是无刺的,分明哪哪都是刺,虽然味道很不错,但一口下去就是满嘴的刺,理是理不出来的,要么多嚼几次硬吞下去,要么尝够了味儿,将肉和刺都吐掉。   忙着对付刺,严啸没注意周围,直到听见一声“啸哥”,才匆匆抬起头。   声音是沈寻的,但闯进他眼中的却是另一个人。   那人高高的个子,寸头,眉眼柔中带着几分英挺与潇洒,鼻梁挺拔,下巴瘦削,五官无一处不美,美得张扬,美得慑心。   但那人的装扮却与“美”之一字搭不上边儿,简单的背心与短裤,普通的跑步鞋,身上满是汗水,随意地站着,被汗湿的背心贴在胸腹上,隐隐看得见腹肌的轮廓。   严啸从行李箱上站起来,目光停驻,将那人整个笼罩起来。   “怎么在那儿窝着。”沈寻笑道:“我还没到,你就先吃上了?”   说完冲昭凡道:“这我兄弟,严啸,严格的严,呼啸的啸。”   “严啸?”昭凡轻挑起一边眉,与严啸四目相对,并未注意到对方眼中的惊艳,却在心里将“啸”这个字琢磨了一番。   啸,那个小学生的笔名里也有个啸,狂一啸。   啧,巧了。   “这是昭凡。”沈寻又道:“我们警院最靓的崽。”   严啸勉强回过神,注意力全在昭凡身上——或者说全在昭凡那张让人移不开目光的脸上,连沈寻的话都没听清,“什么?”   昭凡倒是自来熟,眼尾一弯,笑了起来:“昭凡,沈寻的同学。”   严啸胸口一阵鼓动,血都往脑子里涌去,面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平静与淡然,“你好。”   “那儿空了一张桌。”沈寻在昭凡肩上拍了拍,“赶紧去占,我去排队。”   昭凡也看到那张桌了,连忙跑过去,踢来三张塑料凳子,招手:“哎,那个啸……啸兄弟,过来这儿坐!”   严啸眯了眯眼,心脏跳得更加欢快。   昭凡站着的地方正好在店家拉的灯泡下,明亮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将本就极其出众的线条烘托得愈发迷人。   严啸微低下头,捏了捏眉心,这才拖着行李箱走过去。   昭凡正拿着纸巾擦桌子,见他手上捧着的烤鱼,乐了:“你是不是被烤鱼摊的大娘给骗了?”   “嗯?”严啸心里揣着鬼,一举一动都有些拘谨。   “她骗你说鱼没刺吧?”昭凡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摇着头道:“其实里面全是小刺,理起来麻烦死了。”   严啸将烤鱼放在桌上,“你也吃过?”   “吃过啊。”昭凡说:“在这儿上学的谁没吃过?沈寻也吃过。”   严啸盯着昭凡,感到不久前还觉得味道不错的烤鱼已经索然无味。   和昭凡相比,周遭的一切都好似“淡”了下去。   唯有昭凡是“浓墨重彩”的。   他不是没有见过长得好看的男人,但昭凡无疑非常特别。   昭凡那种长相完全可以用美来形容,而生得美的人往往是高高在上,有几分傲然的。昭凡身上却尽是市井气,市井的打扮,市井的嗑叨,市井的自来熟,那双漂亮的眼睛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弯弯绕的诱惑,只有特别不见外的热情。   热情得相当粗犷。   美与市井,彼此冲突,却又相互映衬。   严啸看入了神,忽地感到手中一轻,低眼才发现,昭凡居然将筷子和烤鱼一并拿走。   他有些吃惊。   那条烤鱼已经被他戳得不像样了,昭凡莫不是想尝一口?   这……   “我帮你挑刺。”昭凡低着头,右手握着筷子,熟练地理着鱼肉里的刺。   夏夜无风,严啸耳边却像鼓着海风。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昭凡的侧脸。昭凡理刺理得并不认真,看似懒懒散散的,但小刺却一根一根被挑了出来。   “哎,我都习惯了。”昭凡边理边说,“这鱼的刺虽然多,一不留意就划破喉咙,但味道好啊。我们宿舍那帮馋狗——当然也包括我——过个十天半月就想吃。我呢,平时练狙击,手比谁都稳,理刺特别快,所以理刺这活儿就成我专属的了。”   说着,他半抬起头,冲严啸眨了眨眼,赤裸裸地炫耀,“看到没,已经理出这么多刺了。”   严啸哪有心思看盒子里有多少刺,满心满眼都是昭凡,瞳中烙着昭凡刚才眨眼的模样,心尖就像被铺天盖地的柔软羽毛包裹轻挠一般。   昭凡却不自知地继续理刺,理完后将盒子往严啸跟前一推,“吃吧,小刺没了,大刺不用我理吧?”   严啸接过筷子,佯装不动声色,“谢谢。”   昭凡往沈寻的方向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还在烤呢。”   警院外的蒜香烤猪蹄堪称一绝,排队得花不少时间。   “那我先去买杯水。”昭凡说:“啸兄弟,你喝什么?”   严啸觉得“啸兄弟”这称呼听着别扭,“叫我严啸就行。我去买水吧,刚才过来时,看到前面有家奶茶店。”   “你坐着,我去。”昭凡笑嘻嘻的,说话还动手动脚,修长的胳膊一伸,在他肩头按了按,“乖乖吃鱼,我去去就回。”   严啸太阳穴跳了两下。   乖乖吃鱼?   “乖乖”这两个字,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了。   只有他跟戚南绪说“乖乖听话”、“乖乖睡觉”,哪有人拿“乖乖”来哄他?   如此想着,他抬起头,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昭凡一眼,旋即起身道:“一起去吧。”   昭凡眼尾勾着,“不吃鱼了?”   “回来再吃。”   “回来就凉了,我费了老大的劲儿帮你理刺呢。”   严啸在昭凡的语气里听出几分委屈。   但这委屈太假了,明显是装出来的,还带着几分开玩笑的意思。   “我拿着吧。”严啸说:“边走边吃。”   昭凡左右看了看,突然做了个严啸想不到的动作——   他抬起手臂,将黑色背心脱了下来。   灯光下,他那充满力量感的腹肌几乎黏住了严啸的目光。   “哥们儿!”把背心扔在凳子上,昭凡拍了拍邻桌的男生,“帮我看着座儿啊。”   那男生似乎认识昭凡,摆手道:“没问题没问题。”   昭凡笑着抱拳,再次看向严啸时,挂在唇边的笑还没消失,“走走走,买水去。”   严啸被裸着上半身的昭凡推上马路,路上没有车,只有来来往往的学生。   挨得太近,昭凡又是一身的汗,按理说汗臭味应该非常浓。但严啸几乎没有闻到什么令人不快的气味,只觉得昭凡身上热乎乎的,有夏天青草的淡香。   得,这是美色当前,连嗅觉都被麻痹了。   奶茶店就在不远处,昭凡往那儿一戳,菜单都不看,就直接点了三杯波霸乌龙奶茶,然后从短裤的兜里抓出一把零钱,数了几张往柜台上一放,“24块。”   严啸向来不爱占人便宜,和同学在外吃饭都是自己掏钱,现下拿着烤鱼,点餐不及时,付钱也不及时,被昭凡抢了先,一时有些尴尬。   “乌龙波霸是这家店的招牌。”昭凡将剩下的一把钱塞回兜里,“喝了不吃亏,喝了不上当。”   严啸不介意喝什么,只是大男子主义劲儿上来了,有些在意自己没付上钱。   昭凡“一条龙”点完餐,才想起还没问严啸喝得甜还是不甜,连忙叫住正在忙碌的店员小哥,回头问:“你要什么糖?”   严啸:“半糖吧。”   昭凡马上道:“其中一杯七分糖。”   严啸:“……”   我不是半糖吗?   昭凡解释道:“半糖不好喝,其实我推荐全糖,你不爱喝甜的话,那就打个折,七分糖好了。”   严啸心想:还能这样?   昭凡提醒道:“鱼再不吃真的要冷了。”   鱼其实已经冷了,失了刚烤出来时的香味。严啸几口吃完,一根小刺都没碰上。   昭凡理刺的功夫确实不错。   这时,奶茶做好,昭凡将标注着七分糖的一杯递到他面前,“尝尝,不够甜的话还可以加糖。”   严啸还拿着盒子和筷子,手有些油,想先扔掉鱼骨头,擦擦手,再接奶茶。   但昭凡大约是个急性子,在他正准备转身找垃圾桶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手臂就像被点了一簇火,烧得噼里啪啦。   “先尝!”昭凡将奶茶递得更近,吸管几乎已经碰到了他的嘴唇,“盒子一会儿再扔,奶茶我帮你拿着。”   纵然脸上再平静,严啸也察觉到自己耳郭可能红了。   好在夜里的灯光都是暖色调的,照不出那一抹心动的颜色。   他低下头,咬住吸管,喝了一口。   “怎么样?”昭凡问。   “还行。”   “不用加糖了?”   严啸不嗜甜,平时只喝半糖,现在喝七分糖,已经觉得过于甜,但被昭凡这么一问,却鬼使神差地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笑问:“全糖是怎么个甜法?”   昭凡将自己还没动过的奶茶递上去,“尝了就知道。” 第5章   严啸单手拿着外卖盒与筷子,另一只手握住昭凡的手腕,低头喝了一口递到跟前的全糖乌龙。   昭凡的手腕骨骼经络明显,和“柔软”半点不沾边,握着的时候甚至能感到其中流淌着的力量,皮肤绝对称不上滑腻,但干燥白皙,有种劲劲儿的感觉。严啸咽下那甜得发腻的奶茶,一舔嘴唇,才放开昭凡。   “怎么样?”昭凡收回手,随意地在吸管上抹了抹——就像绝大多数男生在交换饮料时做的那样,“全糖好喝还是七分糖好喝?”   “七分糖吧。”严啸其实根本没心思计较甜度,手指正悠悠地发麻,指尖好似还残留着昭凡手腕的触感。   “啧。”昭凡笑了笑,一边往蒜香烤猪蹄摊子走,一边咬着吸管连喝几口,“白给你试了。”   严啸将鱼骨头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正要说话,又听昭凡抱怨:“还把我手腕弄脏了,你看,全是油。”   严啸这才想起,自己手上沾着些烤鱼的香油。   “等等。”严啸驻足,“我去买些纸巾。”   昭凡回过头,眼皮往上抬了抬,“哎,不用,我说着玩儿呢,你……”   话音未落,严啸已经向马路对面的便利店跑去。   “这人……”昭凡懒得追,一手揣进短裤兜里,一手拿着奶茶,咕噜咕噜几口,就喝得只剩一半。   严啸在便利店里买了包湿纸巾,一出来就见昭凡在街对面痞里痞气地站着,整个人非常放松,全无警院学生站如松的风姿,腰背随意地微弯,大约因为没有用力,腹肌的线条看上去有些柔和。   他走过去,昭凡一眼瞥来,笑着扬起拿奶茶的手,算是打招呼。   “抱歉,忘了手上有油。”严啸抽出两张湿纸巾,“擦擦。”   “讲究。”昭凡接过,往手腕上胡乱抹了抹,“这丁点儿油,等会儿拿烤猪蹄摊子上的抽纸擦擦就行了,不擦也行,反正吃烤猪蹄也得弄一手的油。你还专门跑去买湿纸巾,这玩意儿不是妹子用的吗?”   严啸额角抖了一下,“妹子?”   “是啊。”昭凡擦完手,又拿还没用过的那张抹了把脸,顺便闻了闻,笑道:“这还是玫瑰花味儿的呢。哎啸兄……严啸,你那什么,活得还挺精致啊。”   这哪跟哪?严啸心下叹气,刚才赶时间,湿纸巾是随便拿的,谁知道拿成了玫瑰花味儿,只好道:“这种放在最外面。”   昭凡又嗅了嗅,“不过确实好闻。”   严啸将剩下的大半包递过去,“好闻就收着。”   昭凡眉梢挑了挑,倒也不见外,接过揣在短裤的兜里,“谢了。”   两人回到蒜香烤猪蹄摊上时,沈寻已经将三份蹄子拿回来了,另外又叫了隔壁的烤肉和烫菜,摆了满满一桌。   “你俩还背着我跑了?”沈寻将占位用的背心往昭凡怀里一扔,“我买好东西回来一看,就剩你这一件背心了。”   “买饮料去了。”昭凡将还没插吸管的波霸乌龙放桌上,“喏,你的。”   严啸刚到小吃街时饿得前胸贴后背,此时看着满桌子的宵夜,却全然没了食欲。   心思都被昭凡勾去了,看昭凡啃烤猪蹄,居然比自己吃还有趣。   “你不是饿吗?”沈寻将烤肉推到严啸面前,“怎么,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客人,跟我客气起来了?”   严啸拿起一串肉,笑,“我至于吗?”   “那就赶紧吃。”沈寻说:“盯着昭凡看什么。”   “嗯?”昭凡抬起头,对上严啸的视线,“看我?”   严啸反应快,“看胃口好的人吃肉,我觉得自己胃口也变好了。”   昭凡乐了,“我们宿舍的人也这么说。”   吃到中途,沈寻已经饱了。他本来就不饿,也没有夜里加餐的习惯,只是因为严啸来了,才破例出来吃宵夜。   真正饿的是严啸和昭凡,但一门心思放在吃上的只有昭凡。   不久,昭凡的奶茶见底了,一堆波霸堆在下面,一吸溜就发出“哧哧”的声响。   严啸连七分糖都嫌甜,几乎没喝。   剩到最后的都是最辣最麻的菜,昭凡嘴唇和脸颊越吃越红,找老板要了壶茶,但淡得和白开水没差的茶哪能解得了辣。   严啸饶有兴致地看着,两眼不由得眯了起来。   被辣到的昭凡表情生动,脑门上挂着颗颗汗珠,鼻尖有点红,喉结时不时上下抽动,两道锋利如刀的锁骨突起得更加明显,锁骨窝圆圆的,甚是可爱。   淡茶解不了辣,但甜味奶茶却可以。严啸犹豫要不要将自己剩着大半的奶茶递给昭凡,又觉得似乎不太礼貌。   正想着,突然又与昭凡的目光对个正好。   昭凡伸出手,“嘶”了两声,“那个严啸,你那奶茶还喝吗?”   严啸摇头。   “那给我。”昭凡说着就要拿,“辣死我了。”   严啸将奶茶递上去,昭凡赶紧接过,“谢了啊兄弟,下回请你喝冰可乐。”   “没事。”严啸语气淡淡的,心里却有无数个小锤子在擂鼓。   昭凡大约是急着解辣,连擦一擦吸管的动作都没有了,猛喝几口,甩了甩头,一副餍足的模样,“哎爽!”   沈寻结了账,昭凡又从短裤兜里抓出那一把零钱,分了三十块给沈寻。   沈寻也没推辞,接过收自己钱夹里。   校园外的路边摊便宜,一顿吃下来也就花了六十来块钱,昭凡拿出一半,这是要跟沈寻AA。   严啸皱眉,看了沈寻一眼,沈寻却没什么表示。   昭凡伸了个懒腰,“你们还要散个步消食吧?我先回去了,还有点事儿。”   沈寻点头,“好的,改天再聚。”   昭凡冲严啸一扬下巴,“走了啊。冰可乐我记着。”   说完,就将黑色背心搭在肩头,快步向校门走去。   严啸:“他就这么走了?”   “还想跟我们警院最靓的崽交流交流啊?”沈寻在严啸手臂上撞了一下,“你俩一顿饭就吃出感情来了?”   “不是,你让他给钱啊?”严啸想起AA的事,“你什么时候让人AA过?”   “昭凡不一样。”沈寻拉着严啸的行李箱,小轮在不平坦的地面上发出“哐哐”的声响,“他这人……”   严啸听出几分不同寻常,“嗯?”   “如果我坚持不收他的钱,他会不痛快。”沈寻说:“昭凡挺讲义气,为人也不错,我没有必要为了几十块钱,让他不痛快。”   “那真要AA,他也只该出二十块啊。”严啸不满,“他就跟你AA?我不是人?刚才他还请咱俩喝奶茶了。”   “嗤!”沈寻受不了“哐哐”声,索性将行李箱拎起来,“觉得欠他人情了?哎,咱们严二很少欠别人人情吧?”   严啸将行李箱拿过来,自己拎着,都是高高大大的爷们儿,行李箱不兴让兄弟提,“他是你同学?同一级的?”   “嗯,同级不同专业,反恐专业的。”   “反恐?”   “很惊讶?”   “有点儿。反恐专业出来的都是特警吧?昭凡看上去不像啊。”严啸想起昭凡那副身板——劲痩的腰,结实的腹肌,有力的手臂,修长健壮的腿——这条件在普通警察里自然非常出众,但若是特警,好像就逊色了一些。   他见过的精英特警不少,大多都是从特种部队里退下来的,个个虎背熊腰,骨子里的狠劲儿尽数投映在眼中,气场极强,单是靠近就给人一种张扬的压迫感。   但昭凡……   昭凡给他的第一印象是美,之后是有趣,怎么都与特警对不上号。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人不可貌相。”沈寻摇头,“反恐专业没人不知道他昭凡的大名,连教官、上面的师兄,都对他青睐有加。”   严啸想起昭凡挑鱼刺时说的话,又问:“他专攻狙击?”   “嗯,还没上大二就成了神枪手。其他科目也不错,但狙击尤其出众。”沈寻侧过脸,似笑非笑,“哟,啸哥,对他很感兴趣啊?”   严啸也不隐瞒,“有点儿。”   “诚实人。”已经走到校门口,沈寻跟门卫打了声招呼,话题一转,“策哥还没回来吧?”   “没。”严啸道:“他回来了我还能出来吗?肯定天天把我关家里搞思想政治教育。”   “那你家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同在一个大院长大,沈寻很清楚严家的情况。   “不然呢?”   “啧,戚南绪那小子说不定正坐在你家门口哭。”   一提戚南绪,严啸就有点烦,小家伙从小在他家长大,跟弟弟似的,乖的时候特别乖,烦人的时候也是真烦人。   乖还得有条件——在严策面前。   在他面前就是彻头彻脑的讨厌鬼。   但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弟弟,揍是不可能揍的,训也训不听,现在到了狗都嫌的年纪,怕是只有严策才镇得住了。   “不管他。”严啸说:“哭累了自己知道回去。”   “你啊,没点儿同情心。”   “你有同情心你怎么放假都不回家?你要是回去了,现在还能哄哄他。”   “我不回去。”沈寻说:“回去被念叨,还不如在警院待着,等过了大三,我想找个基层岗位锻炼锻炼。”   两人闲聊着往宿舍走,路上灯光昏黄,时不时听见嬉笑怒骂的声音。快到宿舍时,严啸心口又痒起来,“你们侦查和反恐在一栋楼?”   “想去找昭凡啊?”   “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在。”沈寻往楼上指了指,“我四楼他五楼,不过他好像在打工,晚上睡得早,你要找他明天傍晚再找。跟你透个底,他晚上有空会去体能馆健身,有时是去操场。你要想‘偶遇’呢,没事就去守着。”   严啸言不由衷,“我没那么闲。”   话虽如此,跟沈寻回宿舍整理好床铺后,严啸还是跑五楼溜了一趟。   鲁小川穿着条大裤衩站在门口,“你找凡儿啊?他不在。”   严啸有些诧异。沈寻不是说昭凡白天要打工吗,这都半夜了,怎么还没回寝室?   “他可能在电子阅览室,就是网吧。”鲁小川打着哈欠,“看黄色小说呢。”   严啸:“……”   昭凡还有这爱好?   电子阅览室,昭凡揉着不太舒服的胃,皱眉看着显示屏。   今天“狂一啸”还是没有上线,连载的小说被顶在“铁汉情”小说版块的首页,评论里全是骂声。   “楼主死了吗?”   “楼主再不更新烂鸡儿。”   “楼主吃屎!”   昭凡靠在椅背上,搓了搓脸,越发内疚。   早知道小学生的心理这么脆弱,当初就不该洋洋洒洒写个几千字的批判作文。   有这功夫,不如多看两本教科书,拉高一下反恐专业兄弟们被全警院踩在脚底的文化课平均分。   想着,他摸到短裤兜里鼓起的一包,拿出一看,原来是严啸给的湿纸巾。   “啧——”他笑了声,自言自语:“玫瑰花味儿。” 第6章   “唷,啸哥又给咱捎包子呢!谢了谢了!”黄黔一手抓着刚拧干的毛巾,一手接过熟食专用塑料口袋,嘴里插着牙刷,一说话就往外喷牙膏泡沫,“成子,我操,成子你他妈还睡呢?啸哥都跑完步回来了,你丫还睡!”   严啸笑了笑,一边脱明黄色的宽松背心,一边低声道:“让他睡吧,你们警院管得严,暑假一过,想睡懒觉都睡不成了。”   “被窝是理想的坟墓啊!”黄黔漱完口,抖开毛巾擦脸,“沈寻一早就去分局奔前途了,你呢,大清早去操场锻炼身体,我马上得出去打工,就成子这傻逼,大好时光浪费在睡懒觉上,没出息!”   刘渐成一个枕头砸下来,“别闹!”   砸完又道:“谢谢啸哥,晚上请你吃牛肉面,三两的。”   “你丫早点起来吧。”黄黔没好气道:“还是未来的警察呢,丢咱侦查专业的脸!你看看啸哥,人学经济的,被子叠得跟豆腐块儿似的,你呢?”   刘渐成蒙头就睡,在上铺拱出一座山。   黄黔继续站在屋中央喋喋不休,从沈寻多自律,讲到“外来户”严啸清早起来跑步,个个都是正面教材,个个都是懒觉专业户的榜样。   严啸懒得听两人掰扯,将汗湿的背心扔在盆子里,打算一会儿拿去水池边洗。   那天心血来潮跑来临江警察学院找沈寻,如今也住了几天了。沈寻这宿舍本是八人间,但只住了三人,空着五张床,他挑了沈寻的上铺,入住头一天和黄黔、刘渐成打了小半夜的扑克,喝了几罐啤酒,中午一起来就成了哥们儿。   从小和兵哥混在一起,严啸还挺适应警院的节奏。沈寻没靠家里,自己使了个力,在分局刑侦中队谋了个打杂的职,工作日早出晚归,有时还得加班,几乎没时间陪他逍遥。他倒也不在意,每天早早起来,先去操场跑个几公里,再在器械上做做力量训练。   这套他并不陌生。   严策大他四岁,没入伍之前逼着他训练,家中生活一切按部队里的要求来。到了最近两年,他亮明态度,绝不当兵,严策才没继续管他。   现下来警院借住,又带着散心的目的,早上去跑个步,消耗消耗多余的精力,非但不疲惫,反而有种久违的松快。   这趟算是来对了。   黄黔已经收拾好,正准备出门,嘴里叼着热腾腾的包子,居然还不忘念叨刘渐成,“你不学沈寻和啸哥,起码看看昭凡吧!像你这样成天睡睡睡,下学期还得被昭凡教做人!”   严啸拿盆的手一顿,“昭凡”二字就像打开某个机关的钥匙,令他倏地失神。   昭凡……   昭凡。   心跳不经意地加速,一股难以克制的情绪在身体里穿行,带来纷纷扰扰的悸动。   脑海中仿佛有一支灵动的笔,正在自作主张地描摹昭凡的模样。   时间不早,黄黔终于不再念叨刘渐成,关门走了。严啸却站在原地,片刻后抬起手,用力地捋了捋额发,过了许久,才朝公共水池边走去。   天气炎热,即便是冷水也带着几分温度。拧开水龙头,严啸并未立即用盆子接住,而是双手捧起,往脸上浇去。   头脑正在发热——因为那个名字,无法自行冷静,只好让冷水帮个忙。   然而不知是水不够凉,还是那个名字带来的热度过甚,澎湃的心潮似火,竟难以浇灭。   严啸甩了甩头,一定神,轻声骂道:“操。”   他并不相信一见钟情,只道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有趣的美人,突然热血上脑,失了分寸而已。   沈寻说昭凡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去体能馆,他初有“守株待兔”的念头,却堪堪压了下去。   也许只是一时冲动,睡一觉就消停了。   这几天过得自在,虽然带着笔记本电脑,却没上网,不去“铁汉情”,看不到帖子里那些糟心的评论,更不用在意小学生“几八”,简直是眼不见心不烦。无聊了就去篮球场凑个数,出一身汗,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至于昭凡,倒是打从那天一起吃过烤猪蹄后,就再没见着了。   本以为时间一长,心头那股蠢蠢欲动的“邪念”会渐渐消失,哪想仍是一点就着——单是听到旁人提起“昭凡”这俩字儿,眼前就能闪过昭凡那张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脸。   魔怔了。   被脸迷住,这叫什么?   肤浅。   背心不用怎么洗,过一过水就差不多了。严啸将背心拧干,又想起昭凡那天穿的黑色背心,无意识地舔了舔唇。   回到宿舍,被黄黔斥为“没出息”的刘渐成已经起来了,正坐在桌边啃包子。   严啸将背心晾好,正想去图书馆坐坐,理一理小说大纲,就听刘渐成嘀咕道:“拿我跟昭凡比啊?我靠,老子一介凡人,怎么跟昭凡比?”   又是昭凡……   严啸有些无语,心里刚压下去的那一缕冲动又被勾了起来,脱口而出道:“昭凡很厉害?”   “可不是?”刘渐成抹着嘴,“我怀疑他身体里有个永不停歇的马达,不然一天哪来那么好的精力?要打工,要社交,要训练,还他妈要加练,对了,听他们寝室的说,他晚上还去电子阅览室看黄色小说。我要是他,我早嗝屁了。”   黄色小说。   第二次听到这个说法了。   严啸忍俊不禁,想象不出昭凡在大庭广众下看黄色小说是什么样子。   刘渐成吃完了包子,“谢了啊啸哥,有事儿没?没事儿去打个球?”   严啸拿出笔记本扬了扬,“我想去趟图书馆。”   “你别是受了启发,也想看黄色小说吧?”   “图书馆又上不了网。”   刘渐成一拍脑门,“噢对了,你可以去电子阅览室,正好你有本子,接上网就能上。”   严啸便改变了注意,将目的地从图书馆换到了电子阅览室。   上午的电子阅览室挺清静,他找了个角落,捣鼓半天,笔记本终于显示“网络可用”。   点开“铁汉情”时,他犹豫了一阵,没有登“狂一啸”的号,只是进入连载小说的帖子里看了看。   这一看,居然在一片“楼主烂鸡儿”的谩骂中,看到了数条“几八”的评论。   “几八”这回没有将他按在地上摩擦,而是和骂得最厉害的几人吵了起来,大意是注意素质,楼主还是个小学生,别骂得太过分。   “小学生……”严啸唇角抽搐,竟不知应当作何反应。   感谢“几八”吧,人家口口声声说他是小学生。   怨“几八”吧,那么多条辱骂中,“几八”是唯一一个为他说话的。   严啸将“几八”的回复从头看到尾,得出一个结论——这“几八”大概是个教养不错的小学生。   •   昭凡在宠物美容店洗了十天狗,终于等到了休息日。李觉平时管天管地,发起工资来却丝毫不吝啬,下班前数了一叠红票子给昭凡,“后天别迟到啊,迟到扣你工钱!”   昭凡接过钱,理也不理就揣兜里,“知道了知道了。”   “嘿,你还不耐烦。”李觉不到三十岁,嘴碎了些,但心肠是真好,见昭凡那一叠钱都从兜里冒出来了,连忙提醒道:“你这样放不行,路上被偷了怎么办?”   “我警觉性有这么差吗?”   “警觉性好也不能这样放。你没钱包吗?”   “没,麻烦。”   闻言,李觉在柜台里翻出一个零钱包,“拿着,暂时装一下,商场搞活动送的。”   昭凡瞥一眼,“用不着。”   “新的!”李觉往他手里塞,“你给我把钱装好,装好才能下班。”   “我操。”昭凡笑着骂了一句,不再拂领导的好意,一边装钱一边道:“是是是,装好才能下班。”   李觉松了口气,“年轻人挣钱不容易,别这么毛手毛脚,钱丢了有你难受的。”   昭凡嗯嗯应着,从店里出来,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拨出个电话。   那边暂时无人接听,屏幕上闪着“林浩成”三个字。   “又在忙?”昭凡低声自语,再等了一会儿,正要挂断,通话却突然接通。   “小凡。”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声传来,“有事儿?”   “没事儿不能给你打个电话?”昭凡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干嘛?”   “出差。”男人道:“突然给我打电话,还以为你那边出了什么事。”   “例行问候,紧张什么。”宠物美容院离警院只有一站路,昭凡懒得打车,慢悠悠地朝警院方向走,“你最近怎么样?忙吗?”   “不忙就来看你了。”男人叹了口气,“怎么这么吵?你没在学校?”   “刚下班。”昭凡说:“这就回去。”   “又去打工了?”男人的语气带上斥责的意味,“我给你的钱不够?”   “现在是暑假,我有权利自由安排我的时间。”   “那你给我回来。”   昭凡笑,“回来你又不在家。就你那出差频率,我待在家里和待在学校有什么区别?放心吧,我有分寸,保证注意安全,保证不耽误学习。”   男人又说了些什么,昭凡乐呵呵地听着,讲了一路,快到警院时才准备挂电话:“那你接着忙吧,不耽误你工作了,我这马上到学校了。”   收起手机,昭凡心情不错,唇角自然向上弯着,哼了两声走调的歌。   夏季天黑得晚,天边挂着成片的火烧云,漂亮得很。   昭凡虚着眼看了看,余光瞥见一个半熟悉半陌生的身影。   定睛一看,发现是前几天一起吃过宵夜的……   叫什么名字来着?   啸……啸……狂……   不,“狂一啸”是那个小学生。   想了好一阵,才想起人家叫“严啸”,是沈寻的朋友。   自己还欠他一瓶冰可乐。   “严啸!”昭凡抬起手,语气随意地喊道:“又见到你了。”   那边严啸却是心中一悸,转身时感到一股如火的气流在血液中穿梭。   “一个人?”昭凡那自来熟的劲头又上来了,几步走过去,“沈寻没和你一起?”   “没,他还没回来。”严啸扯出一个淡定得体的笑容,右手无名指却不由自主地跳了两下。   昭凡点头,往便利店的方向指了指,“上次说请你喝冰可乐。等着,我去买。”   “我……”严啸突然伸出手。   昭凡偏头,“嗯?”   “我请你吧。”严啸说:“不过得等一会儿,我想去洗个头。”   “出来洗头?”昭凡不解,“澡堂不能用?”   “能用,但想出来吹个发型。”没来警院时,严啸是美发店的常客,没事就爱折腾头发,所以也不觉得说“吹个发型”很奇怪。   昭凡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还越笑越起劲。   生得好看的人有个优势——笑得再夸张,再不顾形象,也是赏心悦目的。   严啸看他哈哈大笑,竟然没有在他脸上找到一丝滑稽。   仍是个漂亮的人儿。   严啸在心里叹了口气,明白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坑,并且越陷越深。   笑够了,昭凡打了个笑嗝,说:“别去美发店了,我都可以帮你洗剪吹。”   严啸挑眉,“你?”   昭凡毫不见外地将胳膊往他肩上一搭,“我啊,在宠物美容店给狗儿洗了好几个月澡了,有时还得给它们吹毛。”   严啸:“……”   “那都是些大型犬,毛特别多,你这头发……”昭凡歪着脖子看了看,“你这头发也挺多,不过总没狗儿的毛多吧?我两下就给你搞定,然后你再请我喝冰可乐。”   严啸:“……”   “就这么说定了。”昭凡心情愉悦地说。 第7章   “一天不见,怎么换发型了?”沈寻将给刘渐成带的煎饺放桌上,作势要摸严啸刺刺的寸头,笑道:“你不是觉得板寸土吗?审美突然变异?”   严啸站在镜子前侧来侧去,右手捋着头顶——虽然贴头皮的板寸根本捋不着,“怎么样?是不是比以前精神?”   沈寻走近,“精神倒是精神,配你这身材这脸正好,但我记得你从小就讨厌寸头啊,说什么宁可长发及腰,也绝不剪寸头来着,今儿这是哪根筋没搭对?”   严啸斜眼,“我说的是长发及肩。”   沈寻靠在墙边笑,“一个意思。”   “你的腰和肩是一个意思?”严啸长腿轻轻一踹,“你Q版呢?”   沈寻笑够了,又问:“说真的,怎么突然理了个寸头?”   严啸仍在照镜子,右边眉梢往上挑了挑,下巴微扬,眼神有些冷,发际线锋利平整,确实如沈寻所说,新发型与他的外形很搭,硬朗感全出来了,还带着几分朝气与冲劲。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适合寸头,起码比什么及肩长发适合,但因着那一股别扭的叛逆,一直不乐意剪。   小时候,头发全是让大哥严策拿推子给推的,稍微长长一些就会被推掉,远看跟秃头的小和尚差不多。   严策说这叫利落整洁,男生就该这样,他却因此生出强烈的逆反心理,极其厌恶寸头,甚至到了恶心的地步。   之后年龄渐长,才渐渐收回对自个儿头发的“生杀大权”,念高中那会儿任由头发疯长,最长的时候还真是长发及肩,平时用黑色皮筋给绑着,看着有几分落魄而沧桑的艺术感。   这皮囊这扮相,倒是给他引来了不少拥趸。   如今剃了个和警院生差不多的寸头,多看几眼,不仅没了过去被迫剃头的烦躁感,还越看越顺眼,心里十分得劲。   “傍晚出去洗了个头,就顺便理了。”他回答道。   沈寻自是不信,“哦?”   严啸唇角勾着,一丝一缕的显摆皆在眼中,“内什么,我遇到昭凡了。”   沈寻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他哄你去理发?”   严啸舒坦地吁了口气,“这倒不是。”   人昭凡最先说的是——我可以给你洗剪吹!   这话严啸懒得说给沈寻听,藏在心里乐就差不多了。   太阳落山,染出一片火烧云,路灯还未亮起,昭凡侧对着晚霞,眸光被打磨得柔和,语气吊儿郎当,夸张地吹嘘着自己的手艺。   他最后当然没让昭凡给洗剪吹,而是买了两瓶冰可乐,将昭凡哄进美发店。   昭凡两腿分开,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搭着椅背,手里拎着可乐瓶,见他洗完了头,突然道:“哎,你换个发型吧。”   “嗯?”他问:“换什么发型?”   “就……”昭凡摸了摸自己头顶,“就像我这种。”   他一时愣住,瞳孔轻轻收缩。   反恐专业对发型有要求,昭凡是寸头,清爽干净,相当亮眼。   但寸头于他来说,却不那么美好。   “试试呗。”昭凡晃着头,露出白净的牙,“大热天的,寸头最方便。你头发那么多,出了汗洗起来麻烦,半天不干,影响睡眠。而且你都到咱警院来了,入乡随俗啊,暑假结束又蓄起来不就完了。”   曾经剃板寸等于要他的命,如今被昭凡几句话一忽悠,他竟是心平气和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镜中的自己道:“行,那就试试寸头。”   理发小哥大概是给警院生们理惯了寸头,手熟得很,三两下就收了工,夸道:“唷!真帅!”   “帅!”昭凡站起来,双手抱在胸前,一副领导视察工作的模样,“啸哥,我发现你真的很适合寸头啊。”   “是吗?”他摸着额角,有些不习惯。   “是啊!”昭凡不吝啬赞美,“帅得挺有味道。”   他转过身,视线落在昭凡表情生动的脸上。   “嗯?”昭凡抬眼,“看我干嘛?看你自己啊。理发的是你,又不是我。”   他深呼吸一口气,按捺着汹涌的情潮,从昭凡手中拿过自己的可乐,平静地笑道:“谢谢参谋。”   “应该的应该的。”昭凡拿出手机一看时间,“哎兄弟,我得先走了,有点儿晚了,我还得去加个练。”   他本想约昭凡一起吃晚饭,只好道:“我是不是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昭凡爽快地摆手,“谢谢你的冰可乐。”   他从美发店里出来,迎着扑面而来的夜风,看着昭凡跑进不算璀璨的夜色里。   那身影,远胜最辉煌的夜色。   “肯定是昭凡哄你去理发。”沈寻一语道破,“否则你肯剪成寸头?”   严啸眯眼,不再反驳,“你说是就是吧。”   一句不那么友好的话,竟被说出几分自得。   “我看你是栽了。”沈寻笑着摇头,“躲了几天,还是没躲掉。”   严啸索性不再装,抬了抬下巴,“跟你打听打听。”   “昭凡的事儿啊?”   “不然还有谁?”   沈寻脱掉衬衣,布料之下的身体亦是精壮可观,“成绩这些就不用多说了吧,至于家庭,我也不清楚。”   “啧,你这不是等于什么都没说吗?”   “我不知道怎么说?”沈寻道:“应该就是普通家庭出来的吧。”   “普通家庭……”严啸琢磨了一会儿,“他在宠物美容店打工,负责给大型犬洗澡。”   “这有什么?很多人都在外面打工,赚点零花钱。昭凡不是贫困生,吃穿用度一样不缺。”沈寻顿了顿,又道:“而且你瞧他那性格,一看就是和睦家庭养出来的崽儿。”   严啸点点头。   昭凡的性格实在是没得说,有趣而坦率,像个不断散发热量的光源,热情,却又不灼人,靠得再近,也不会让人感到丝毫不适。   这纵然与长相有关——同样的事,若是由一个丑陋猥琐的人做出来,那便是另一番光景,但性格的因素也不可忽视。   “你打算怎样?”沈寻问。   宿舍里没别人,严啸说:“他是直的吧?”   沈寻幸灾乐祸,“照我观察,他啊,简直比电线杆还直。”   “操!”严啸往床上一躺,单手捂住上半张脸,“那不好办啊。”   “是挺难办。”沈寻说:“他把你当哥们儿,你却对他有邪念。”   “我不是说这个。”   “嗯?”   “掰弯直男不道德啊。”   沈寻笑了半天,“你确定你能掰弯他?”   严啸坐起来,捏了捏拳头,“我得好好想想。”   •   昭凡挥汗如雨后回到宿舍,洗完澡居然直接往床上一躺,双手交叠压在腹部,哼了两声歌,没动静了。   鲁小川大惊小怪,“唷凡儿,今天消停了?”   昭凡睁开眼,“啊?”   “不去电子阅览室看黄色小说了?”   “我日!”昭凡闻言坐起,随手抓起一个东西就往鲁小川脸上砸去,“你不说这事儿我他妈都忘了!你丫成天传老子看黄色小说是不是?”   鲁小川反应快,“嗖”地一跳,抓住迎面飞来的物件儿,一看,“湿纸巾?还玫瑰花味儿的?操,凡儿,你看黄色小说时就拿这玩意儿撸啊?”   昭凡跳下床,将湿纸巾抢了回来,想起这东西是严啸给的,自己起初有些嫌弃,后来闻习惯了觉得味道不错。   最关键的是湿纸巾比干纸巾好用,起码不会在擦汗时掉一脸的纸削。   这一包用了几天,只剩最后两张了。   赶明儿得再去买一包。   “看黄色小说又不是什么秘密。”鲁小川嘻嘻哈哈的,“你都敢在电子阅览室看了,还怕别人说啊?”   昭凡回神,逮住鲁小川就揍,“全专业都他妈知道我半夜看黄色小说!昨天辅导员还拿这事儿来涮我!”   鲁小川一边求饶一边笑,“你本来就看了!”   “我没有!那是正经军旅小说!”   “正经?”鲁小川瞪大眼,半点都不信。   昭凡说完也觉得这谎扯大了。自己看的是军旅小说没错,但绝对不是正经的军旅小说。   种马爽文算什么正经军旅小说?   操,都是被那个叫“狂一啸”的小学生给坑的!   “看看,看看,还正经呢!”鲁小川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摇头晃脑,“看黄色小说就看黄色小说,哥们儿不嫌弃你,辅导员也不嫌弃你,哈哈哈哈!”   “笑你个头!”昭凡一肘子撞过去,躺回床上,扯起薄被盖住肚子。   消停下来,不免想起“狂一啸”。   小学生已经挺久没有上线了,帖子里乌烟瘴气,他实在没忍住,和骂得最厉害讲了几句理,却一点用都没有,没素质的人仍旧骂得厉害,用词越来越脏。   今天时间充裕,本来应该再去电子阅览室看看,但一想“狂一啸”不会上线,便打消了上网的念头。   管他的,顺其自然算了。   •   晚上没在电子阅览室熬夜,早上就醒得早,加上不用去宠物美容店打工,时间充裕,昭凡伸了个懒腰,迷糊着向卫生间走去。   神智虽然没清醒,但早上的欲望却是已经醒了。   他锁上卫生间的门,舒舒服服地爽了一把,完事儿后才发现,握在手里的是严啸给的湿纸巾。   玫瑰花味儿的。   他笑了笑,扔掉湿纸巾,洗手,换上跑步用的黑色背心,向操场跑去。   严啸也在,穿的仍是明黄色的背心,那眼色太打眼,扫过就会被吸引。   撸过之后,昭凡可谓神清气爽,一到操场就发现了严啸,几组热身运动做完,正好与对方在起跑位置碰上。   严啸停下脚步,扬了扬手,欣喜藏在眼底,挂在唇边的是假装不在意的笑。   昭凡挑着眉,玩笑话脱口而出:“啸哥,这身衣服有点儿骚啊。” 第8章   “骚?”严啸凝目,抬脚将跑道上的小石子踢开,不知是跑得太久,还是对“骚”字太感意外,太阳穴那儿突然像充血似的,“嘚得”跳了起来。   从小到大,他还没被人说过“骚”,一次也没有,即便是类似的词汇也没有过。   他一米八七的个头,五官堪称锋利,别说现在剪了个寸头,一侧还刻了道刀痕,就是以前长发及肩的时候,也没人拿“骚”来形容他。   有一瞬间,他甚至没想起“骚”是什么意思,“骚”字怎么写,“骚”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骚”?   昭凡双手举过头顶,正在拉筋,看上去精气神相当好,皮肤状态也不错,白得诱人,却不似女性的娇柔。   严啸两次遇见他都是晚上,纵然他皮肤再好,也是在外奔忙了一整天,和早上刚起来时的状态没得比。   喉结不经意地一动,口中竟有些干燥。   明明不久前才灌了大半瓶冰镇矿泉水。   “明黄色还不叫‘骚’啊?”昭凡大幅度地活动着身躯,“那什么才叫‘骚’?紫红色?粉红色?荧光绿?啸哥,你真好玩儿。”   严啸还真有紫色和粉色的运动衫,暂时没穿而已。   下腰时昭凡的腹部和侧腰露了出来,腿部和手臂的肌肉寸寸绷紧,经络毕现,处处都勾勒着年轻与力量的美感。严啸觉得自己快要被点燃了,淡淡道:“穿得鲜艳一些就叫‘骚’啊?”   “生气了?”昭凡腰部一挺,漂亮地跃起,仍是开玩笑的口吻,“我逗你玩儿呢。”   严啸微笑,“怎么会生气。你每次跑步都穿黑色啊?”   “那不然呢?黑色经得住脏。像你这明黄色,洗起来麻烦。”昭凡跳了两步,“冲一个?”   严啸倒是想一起冲刺一把,但之前已经跑了五公里多,此时力有不逮,冲不起来,只好道:“你冲,我歇一歇。”   “行。”昭凡也不勉强,慢慢起跑,步步加速,越来越快。   严啸倒退着走到跑道边,目光自始至终没从昭凡身上撕下来。   这还是他头一回见昭凡晨练。   英俊美好的青年舒展手脚,游刃有余地奔跑,修长的腿快速翻飞,身体轻盈,像敏捷而骄傲的豹。   昭凡跑得那么轻松,晨风似乎都在为他助力,推着他,拉着他,一往无前。   严啸感到血液在身体里呼啸,疲惫感刹那间消逝无踪,肌肉正在跳动,跃跃欲试,兴奋感如此张扬。   短短的一圈,哪里够看。昭凡跑了过来,脸颊与脖颈已经有了薄薄的汗,黑色背心被打湿,布料贴在肌肉上。   严啸抬手示意,迈步跟了上去。   昭凡笑道:“来!”   一圈,两圈,三圈……   跑步不需要交流,只有“跟得上”与“跟不上”。   在已经跑了五公里的前提下,竟然还能跟上昭凡的节奏,严啸吁着气,也不知道该感激自己身体好,还是感激严策那一套“没人性”的训练。   数圈下来,昭凡渐渐放慢速度,看样子是打算歇个气。严啸也慢下来,与他一同停在最初的起跑线附近。   “厉害啊啸哥。”昭凡出了一身汗,胸膛起起伏伏,皮肤与肌肉被汗水一冲刷,爷们儿气一下子就蹿起来了,像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旺盛。   跑的时候不觉得,此时停下来,超负荷运动带来的疲劳感才如海潮般袭来,身体各个关节都像灌了铅,沉得不行。   严啸摆摆手,暂时说不出话。   反恐专业的训练趋近于部队,真练起来,虚脱是常事。昭凡自己也有累得说不出话的时候,一看严啸那模样,心里就有了数。   严啸弓着背,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息,汗水大滴大滴掉落在跑道上。   昭凡拿来自己的运动水壶,壶底在严啸脸颊上戳了戳。   严啸费劲地偏过头。   “喝点儿水,缓缓。”昭凡说完扶住他的腰,“站起来,别弓着。”   汗湿的手臂紧贴着汗湿的身体,严啸借力站直,肺中却像缺氧一般,“呼哧呼哧”响个不停。   这倒怪不得运动过量,是昭凡的举动令他难以招架。   愣神间,水壶已经被塞到手中。   “快喝,喝了我还要喝。”昭凡还扶着他,眼中落着初升朝阳的光。   那水壶居然是荧光绿。   想起昭凡不久前吐槽他的明黄色背心“骚”,若是还有力气说话,他倒是想将这个字还给昭凡。   水是凉白开,宿舍锅炉房烧的那种,他一口就尝了出来。   平时他从来不喝锅炉房烧的白开水,嫌有股说不出的味儿,这会儿却懒得计较,将满满一壶凉白开喝得只剩一半。   昭凡拿过水壶晃了两下,满意地笑了笑,抬头往自己嘴里灌。   严啸缓过劲来,正好看到昭凡仰着脖子喝水。   他比昭凡高一些,不多,三四厘米的样子。昭凡喝水时喉结一抽一抽的,脖颈绷着。他看了片刻,竟是生出在对方喉结处咬一口的欲望。   水壶空了,昭凡转过身,问:“没事了吧?”   “谢谢你的水。”严啸说。   “你刚才跑得太急了。”昭凡道:“我这是刚来,再冲个几圈都没问题。你前面已经跑了几公里,没必要比着我的速度冲。你要是抽……”   话音未落,严啸就单脚着地,紧皱起眉。   右腿抽筋了,肌肉正转着转着痛。   昭凡半是幸灾乐祸半是关怀备至,立即抓住他的手腕,让他躺下,然后熟练地握住他的小腿,用力往上压,“我猜你就要抽筋,打直,忍一忍,我帮你按着,一会儿就好了。”   严啸断是没想过,居然会从这个角度看昭凡。   昭凡按着他的腿,兢兢业业,汗水从眼角滑落,也没抬手擦一擦。   看来是经常为抽筋的同学压腿。   也在抽筋时接受过别人的帮忙。   严啸在心里叹了口气。   沈寻说得没错,昭凡是个直的,还直得如电线杆一般,直得天地可鉴。   一分钟后,昭凡手指用力,在他小腿肌肉上捏了捏,“还在抽没?”   “没了。”严啸收回腿,撑起身子,“又得谢谢你。”   “客气。”昭凡这才顾得上擦汗,“你今天差不多了吧?我还得再跑几圈。”   “嗯。”严啸没刻意留下,随便搭了两句腔,就跟昭凡道了别。   昭凡再次起跑,沉稳地控制着速度,看来是打算练耐力。   严啸看了一会儿,在昭凡跑完一圈之前,转身离开。   两人现在半生不熟,昭凡是自来熟的性子,他却不是,偶遇很美好,但偶遇之后黏着不放,却有几分古怪。   他暂时还不想让昭凡看出端倪。   •   休息日不用和麻烦的大型犬打交道,昭凡回宿舍睡了个回笼觉,临到中午才起来,呼朋引伴拉了反恐专业一大帮人去北门外吃自助。   反恐专业是临江警察学院唯一没有女生的专业,男生们个个胃大如牛,自助餐厅的老板每次见着他们就头痛,变着花样不招待他们,只有昭凡在的时候,才让他们进店。   所以反恐学员若是想吃自助,就一定会叫上昭凡。   老板一个中年汉子,倒不是因为昭凡长得好看,才开绿灯。   两年前,昭凡来警院报到,安顿好之后四处寻找打工的机会,正巧撞上老板养了几年的土狗丢了。   老板伤心得跟死了孩子似的,昭凡想着反正没事,便陪老板一起找。   土狗丢了好几天了,一直没有音讯,说不定已经被人打死吃了。老板已经不抱希望,昭凡却鼓励他继续找。   半夜,土狗还真被昭凡找到了。   土狗腿受了伤,躲在离自助餐厅三站远的老小区里,不至于饿死,但若再晚一些,腿可能就保不住了。   老板感激涕零,恨不得昭凡天天来吃自助餐,天天免单。   吃饱喝足,一群人约角儿打球,昭凡没去,独自去超市逛了一圈,买回一堆生活用品,其中就包括十包玫瑰花味儿的湿纸巾。   “这玩意儿好。”他自言自语,回宿舍一通收拾,实在找不到别的事,便向电子阅览室走去。   还是有些在意“狂一啸”。   万一小学生已经振作起来了呢?   下午的电子阅览室人不多,不少配置不错的机子都空着。   昭凡正准备挑一台,就眼尖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坐在窗前用笔记本上网的那位不是严啸么?   巧了。   昭凡想了想,没过去打招呼。毕竟这电子阅览室里几乎都是熟人,犯不着挨个打招呼。   他挪开靠椅,坐下,开机。虽然占了台好电脑,但连上网之后的第一件事仍然是进入“铁汉情”。   “狂一啸”的帖子依旧在小说版块的首页,他点开一看,眼皮倏地撑开。   “狂一啸”居然在线!   小学生回来了!   小说没有更新,“狂一啸”也没有回复任何评论。但登录总是好事,说明小家伙正从阴影里走出来。   昭凡这回打定主意,不再去小说里找不合理的地方,忍不住也忍,大不了不看“狂一啸”的小说了。   天下那么多种马爽文,“狂一啸”又不是独一份。   想到这儿,昭凡“啪”一声拍向脑门,心中骂道:你还迷上种马爽文了?   这声拍得太响亮,恰好电子阅览室又陷入了突然的安静。严啸闻声回头,看到了正在揉脑门的昭凡。   对昭凡来说,电子阅览室里几乎都是熟人,不用挨个打招呼。   但对严啸来说,电子阅览室虽大,熟人却仅他一位。   既然碰上了,就没有假装没看到的理。   严啸合上笔记本,站起来,朝昭凡走去。 第9章   严啸站起来时,昭凡已经注意到了。   他将手从鼠标上拿开,没有关闭网页,而是将刚买的湿纸巾从裤兜里拿出,放在桌面上。   “狂一啸”重新出现,若是继续填坑,或者另写一篇小说,这事就算是翻篇儿了,若是没有立即开始写作,那也没什么。不是有句话叫“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吗?既然“狂一啸”回来了,那就说明多多少少已经想开,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再次糊写瞎写。   他不会再去打搅“狂一啸”,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页面停在“狂一啸”的连载帖子里,懒得关,毕竟还得再观察观察“狂一啸”。   严啸走近了,笑着打招呼:“又遇到你了。”   “咱俩有缘呗。”昭凡乐呵呵的,“你带了笔记本?”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严啸品味着那句“咱俩有缘”,心口就像漫起温暖的泉水。   “嗯。沈寻说宿舍接不了网,我只好到这儿来蹭蹭网。”他站在昭凡对面,只看得到显示屏的背面。   “你们暑假有作业吧?”昭凡斜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显出放松而闲适的慵懒,头稍微向右边歪着,下巴习惯性地抬起,唇角眼尾都挂着友善的笑意,“我刚才来的时候就看到你了,来这儿的人不是打游戏就是看电影,你看着挺专注的,好像不是在玩儿?”   “所以你没有叫我?”严啸挑起眉,“担心打搅我?”   “你真在赶作业啊?”昭凡“嗤”了一声,“怎么像那什么……”   “嗯?”   “小学生才赶作业吧?”   这阵子“小学生”这个词在严啸脑中简直挥之不去,此时竟在昭凡口中听到“小学生”。   阴魂不散的小学生!   严啸眸光微变,知道昭凡是开玩笑,于是顺着玩笑道:“有点东西要写。你呢?来电子阅览室是……”   说到一半,严啸突然打住。   因为如果不打住,后面紧跟着的“看黄色小说啊?”就会脱口而出。   其实他还挺想知道昭凡在看什么,是不是真如鲁小川所说是在看黄色小说。真看也没什么,这年纪谁脑子里没点儿“黄料”,这片那片的。昭凡只看文字不看片儿,倒比大多数人“清纯”。   不过此时站位不太好,绕几步瞄人显示屏很不礼貌。   他做不出“偷窥”这档子龌龊事儿。   “嗯?”昭凡却直了直身子,眼中似乎有几分警惕,但语气仍旧是轻松的,“怎么话说一半就没声儿了?”   严啸手搭在显示屏上,想着昭凡看黄色小说的画面,突然觉得很好笑。   于是他就别开脸,真笑了。   “靠!”昭凡不轻不重地一拍桌子,吊儿郎当的,“啸哥,你是不是也听到了一些关于我的谣言?”   严啸止住笑,“谣言?什么谣言?”   昭凡连生气都没有什么愤怒的氛围,眼睛明亮得很,“你听说我在电子阅览室看黄色小说吧?”   严啸压着唇角,辛苦憋笑。   “鲁小川那傻逼。”昭凡说着自己都笑了,“成天吃着老子买的包子,还造老子的谣。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下好了,我昭凡看黄色小说的事迹都让外校同学知道了。”   严啸清清嗓子,安慰道:“没事,那种小说谁没看过?”   你看的哪本?   “但我没看啊!”昭凡声量一提,站起身来,忽地拉住他的胳膊,像是急着证明自己清白似的,用力一拽,“来来来,你看看我看的到底是什么?正经军旅小说!什么黄色小说!听鲁小川瞎说!”   手臂被抓着,严啸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   昭凡手劲很大,竟将他抓得有点痛。   机会来了!心中一个声音说。   等等,正经军旅小说?   军旅小说?   昭凡看的是军旅小说?   严啸被拽到显示屏跟前时还在想——是我熟悉的那种军旅小说吗?   说完“正经军旅小说”,昭凡就尴尬上了。   页面来不及关闭,帖子上硕大几个字格外瞎眼:   ——特种战神之霸道狂情   ——种马爽文   ——人气新人“狂一啸”作品   “狂一啸”写的能是什么正经军旅小说!   有那么一瞬间,昭凡宁愿自己正在看的是黄色小说。   在看清了显示屏上那熟悉的“铁汉情”页面后,严啸眼睛睁大,表情微僵,被昭凡抓着的地方好似有无数颗心脏在跳动。   万万没想到,会在昭凡正在使用的电脑上看到自己“太监”掉的种马小说。   特种战神之霸道狂情……   以前从来没意识到这标题如此可耻!   “种马爽文”这四个字还是前阵子被“几八”羞辱之后,特意加大加粗的!大约是加得太过火,居然占了整个页面的三分之一!   我操!   严啸喉结干涩地滚动,额角渗出几滴汗水。   又想:昭凡在看我写的小说?还把这种典型的种马小说理解为“正经军旅小说”?   这……   这不对吧?   见严啸一动不动地盯着显示屏,一副惨遭雷劈的模样,昭凡更尴尬了。   刚才拉严啸过来看,是因为急着证明自己看的不是黄色小说,一时忘了“狂一啸”那傻逼小学生写的东西与黄色小说其实是半斤八两。   不,比黄色小说还不堪入目!   起码正儿八经的黄色小说取不出“特种战神之霸道狂情”这种瞎眼的标题!   昭凡定了定神,注意到自己还抓着严啸的手臂,连忙松开,这才发现已经把人家肉都给揪红了。   我得找个台阶下,不然太尴尬了——他这么想着,拿起扔在桌上的湿纸巾。   湿纸巾还没有开封,是刚才见严啸朝自己走来,打算还给严啸的。   “哎啸哥,这个拿着。”他碰了碰严啸的手,将湿纸巾递过去,“上次你给了我一包,挺好用,我多买了一些,这包给你。你看看你,都出汗了。”   严啸回过神,看看湿纸巾,又看看昭凡,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我出汗了吗?   居然没察觉到。   现在关页面已经迟了,昭凡索性不关了,大大方方让严啸看,靠在桌沿上假装满不在意地解释:“我不看黄色小说,我看的是正……是军旅小说。这论坛你知道吗?‘铁汉情’,国内最大的军迷论坛。我吧,小时候想当特种兵,没当成,没事就喜欢去‘铁汉情’逛逛。里面有很多军事咨询,内什么,小说也多。”   说着,他抓了抓扎手的寸头,继续道:“不过小说没几篇能看的,喏,都是什么种马啊,霸道总裁的。你说一个特种兵怎么会像霸道总裁?哎哎,其实我也不爱看这些,但这不是放假了吗,凑合着看看,打发时间。刚才我一时嘴溜,说错了,这都不是什么正经的军旅小说,全挺俗的,你看这名儿,特种战神之霸道狂情,什么鸡儿标题!不过人作者是个小学生,小学生肯利用暑假时间写写小说还是不错了,别跟小学生较真,哈哈哈……”   那边昭凡说得欢,这边严啸却是像站在狂风中被暴雨啪啪打脸一样。   昭凡叽里呱啦说一通,他就捕捉到了几个关键性的句子。   ——特种兵怎么会像霸道总裁?   ——特种战神之霸道狂情,什么鸡儿标题?   ——作者是个小学生。   霸道总裁?小学生?   严啸脑中突然乱了。   他绝对不会忘记,“几八”那个小学生当初以振聋发聩的声势质问他:特种兵怎么会像霸道总裁?   为什么昭凡也会问这种问题?   昭凡接着道:“哎你别看这帖子里标着‘种马爽文’,其实这篇小说挺纯洁的,没有那什么描写,男主角虽然是个种马,但作者年龄太小了,小学生嘛,没有经验,写不出男主角是怎么个种马法。你别听鲁小川瞎鸡巴说,我真没看黄色小说……”   严啸脑中一闪,来不及与昭凡争辩,忽然想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   这哥们儿还挺保守的啊?昭凡语速如机关枪,一边说一边觊着严啸的神情,发现对方表情越来越凝重,不知道是因为以前从没看过种马爽文,现在被吓到了,还是觉得种马爽文比黄色小说还低俗……   啧,至于吗?   昭凡转念一想,也许还是至于的吧。毕竟人家跑来看望兄弟,还随身带着笔记本赶作业。普通院校的学生接受度比不上警院生?   有可能。   昭凡难得地皱起眉,又碰了严啸一下,打算结束这个话题,“啸哥你也别多想。湿纸巾拿着,擦擦汗。”   说完就要关掉浏览器。   “等等!”严啸眼疾手快,身子往前一倾,利落地握住他拿鼠标的手。   “嗯?”昭凡偏头,“你还想看?”   唷,来兴趣了?   严啸此时心脏跳得有些快,但不是因为与昭凡有了肢体上的接触。   “铁汉情”这个论坛很麻烦,不在主页面上显示用户ID,必须点进一个专属页面,才看得到ID。   结合“特种兵怎么会像霸道总裁”这句雷霆万钧的话,还有昭凡刚才那一系列逼逼叨,严啸有种强烈的预感……   移动鼠标,食指点击左键。   页面倏地转换,跳向用户资料页。   严啸目光如箭,刺向显示屏。   在那儿,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ID。   ——凡凡凡凡凡凡凡凡   他伸出食指,像第一次那样,将“凡”字从头到尾数了个遍。   八个凡。   凡乘以八,等于“凡八”,去掉“凡”字中间的一点,约等于“几八”。   他单手撑着桌沿,回头看向昭凡。   昭凡:“嗯?”   严啸按住额头,突然说不出话。 第10章   “兄弟你怎么了?”昭凡拿回鼠标,关掉页面,又碰了碰严啸的手臂,心想这他妈把孩子给吓得,一会儿得去买瓶冰可乐哄哄,毕竟不是谁都跟反恐专业的哥们儿一样奔放豪迈没羞没躁。   严啸那学校还不错,在全国排得上号,专业也很好,什么国际经济还是国际贸易,能考上的高中成绩不说个个顶呱呱,起码都是中等偏上上上,无限趋近于上,不像临江警察学院,考进来的虽然在专业上都算狠角儿,但文化课成绩——尤其反恐专业的——大多没眼看。   如此一想,昭凡就觉得严啸现在的反应挺正常。严啸是好大学的好学生,说不定以前根本没听说过种马爽文,现在忽然被那什么“狂一啸”戳瞎了眼,不震惊才怪。   “咱不看这个了啊。”昭凡手没处放,在胸口顺了两下,抱怨道:“这空调是不是坏了?我怎么觉得吹的是热风呢?你热不?出去喝个水?我请你。”   严啸倒不觉得热,热不是这种感觉。   他现在是烫,是烧,五脏六腑跟着了火似的,气浪在身体里层层叠叠地翻涌,一会儿翻涌成中指,一会儿翻涌成桃心。   就差没翻涌成“SB”。   “几八”居然是昭凡。   那个将他按在地上摩擦,批判性小论文一写就是几千字的“小学生”居然是昭凡!   这也太刺激了。   看着昭凡那张漂亮又无辜的脸,他恁是没法立即消化这晴天霹雳。   不,这应该不算什么“晴天霹雳”。   晴天霹雳是惨剧中的惨剧,一道闪电“呲”一声砍在身上,外焦里嫩的那种。   但现在这情况,好像不止是惨剧。   昭凡是“几八”,“几八”看过他所有的小说,“几八”为他写了几千字的长篇大论。   前几天他愤愤不平地看过“几八”的回帖记录,这小学生除了寥寥几条在其他版块留的评论,就只回复过他。   放眼整个小说版块,“几八”只在他的小说里留过评!   在“几八”眼里,小说版块的其他作者都是浮云过眼,不值一究。   五脏六腑的火顺着血液,登时烧到了天灵盖,摧枯拉朽的,嚯嚯直响,居然烧出一片清明——   我们这缘分,结得有点儿深啊。   严啸一个深呼吸,硬生生定住心神,岿然不动、稳如泰山地接过昭凡的话,“嗯,是有点热,电子阅览室的空调经常罢工?”   他这人有个优点,极少脸红——也可能是因为脸皮比较厚,挡得住血色——这心里都八级强震了,脸上还是一片风平浪静,让人测不出地震的级数。   另一边,昭凡也有个优点,再尴尬的事,一翻篇儿就当没有发生过,大家该当陌生人就当陌生人——比如和“狂一啸”,该当哥们儿呢就继续当哥们儿——比如现在跟严啸。   见严啸不提种马爽文这事了,昭凡松了口气,马上翻篇儿,动作之快,简直如在林间荡秋千的猴,在池中抢食的锦鲤。   只见他勾唇一笑,万分坦荡:“也不是老罢工,偶尔来一回,今天不凑巧,中招了。你要不急着内什么,赶作业,我们就先出去透个风,喝个冰水什么的?”   严啸噎了一下。   他刚才正襟危坐敲笔记本,可不是赶什么作业,而是突然来了写作灵感,正在奋笔疾书。   当然写的已经不再是《特种战神之霸道狂情》,而是一篇新文,标题还没想好,姑且叫做“特种战神之花容月貌”。   “不过你要赶作业的话,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昭凡又说。   严啸这回是切身体会到昭凡为什么人缘那么好了,长相是最不重要的一方面,关键是昭凡特别擅长营造轻松的气氛,一个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就跟春风化雨似的,让人异常舒服。   总结起来就是特会给别人台阶下,也特会给自己台阶下。   先说下楼喝水,又说如果忙就算了,左右都不让人为难。   严啸哪有作业要赶,顺着台阶就下来了,“没事,我不忙。”   昭凡关掉电脑,伸了个懒腰,下巴冲窗边的笔记本抬了抬,“那个得带上吧?”   严啸一个激灵,见昭凡正欲向窗边走去,连忙大步向前,赶在昭凡之前关掉文档和“铁汉情”的页面,还不忘将湿纸巾攥在手里。   湿纸巾是玫瑰花味儿的,湿纸巾是昭凡还的。   四舍五入一下,就等于收了昭凡一束玫瑰花。   临江警察学院是老资格的警察院校了,培养出许多叱咤风云的精英警察。整个校园占地辽阔,半新半旧,宿舍、运动场、射击馆、体能馆等是近几年才修的,风格偏向现代,而电子阅览室、图书馆这一带却相当古朴,周围巨树成荫,树上夏蝉狂叫,即便是大热的天,走在树荫下,也能感到些许凉意与宁静。   不过严啸是凉不下来,也静不下来了——即便手里握着一瓶冻成坚冰的可乐。   可乐是昭凡刚才在最近的小卖部买的。小卖部的老板正躺在凉席上看婆媳咆哮扯头发电视剧,冰箱里的可乐要么是才放进去的,还处在常温状态,要么已经放了好几天,连水带瓶子硬得像一块砖。   昭凡找了半天,问:“就没有水冰一半的吗?”   老板眼都不抬:“没有,爱买买,不买走。”   昭凡回头问:“要‘砖块’还是要常温?”   严啸心思根本不在可乐上,只答:“随便,都行。”   “啧,随便那行。”昭凡笑,“随便不如喝白开水,都来喝冰可乐了,哪能随便?”   严啸没搞懂其中的逻辑,也懒得搞懂,脑中梳理着与“几八”过招的来来回回,眼里是昭凡弯腰在冰柜里掏可乐时露出的一小截后背。   “大老爷们儿喝个可乐还挑来挑去,臊不臊啊?学姑娘家挑裙子呢?”老板脾气有点大,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活像杵在冰柜边的这两大高个儿影响了他看扯头发电视剧的心情。   昭凡也不生气,在桌上放了一张五块、一张一块,就拿出两块“砖头”,其中一块往严啸跟前一抛,“接着。”   可乐暂时化不了,没得喝,好在两人也不是真的口渴得张不开嘴。   此时正是下午,太阳毒辣得很。宿舍虽有空调,但回宿舍得走一长段被太阳暴晒的路。   昭凡打了个哈欠,抬手擦了擦湿漉漉的眼,提议去树荫下乘个凉。   严啸当然是求之不得。   这会儿,昭凡就大咧咧地躺在石凳上,轻薄的T恤撩起,腹肌和肚脐露在外面,一手搭在腹部,一手垫在后脑勺下面。   石凳不够长,容不下他的一双长腿,所以长腿只能向两边打开,脚踩在地上。   冻成“砖头”的冰可乐就放在脚边。   这姿势,还真是将凉乘得明明白白,毫不做作。   严啸坐在相邻的石凳上,却是完全乘不了凉,目光尽数浇在昭凡身上,扫荡着昭凡的脸颊、鼻梁、下巴、锁骨、腰腹、长腿,还有……   夏天衣料都薄,昭凡穿的是T恤和球裤,球裤那一层薄薄的面料,在平躺的时候根本压不住某个部位的走势。   何况昭凡正岔着腿,怎么舒服怎么睡。   严啸捂了捂可乐,拧开瓶盖,试图喝一大口降降火。   但倒入口中的有且只有一滴。   严啸觉得这大树底下也没办法乘凉。   其实按着良心说,昭凡这是正经乘凉,没撩谁没惹谁,警院谁乘凉都是这样子。   都出来乘凉了,哪还有那么多讲究?   严啸将“砖头”贴在脸上,勉强把目光撕回来,叹了口气,打算用体温让冰块尽快融化。   林子里蝉鸣声不断,隔绝了远处篮球场足球场的骂声与喝彩声。下午灼人的阳光被树荫一过滤,好像陡然间温柔了不少,在极有岁月感的地上投下繁星一样的光斑。   这儿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树叶挡住暑气,蝉鸣则挡住喧嚣。待在里面,好似时间的流速也变得缓慢。   昭凡睡得舒服,眼睫时不时颤两下,自然上翘的唇偶尔抿一抿,好像正做着有趣的梦。   严啸悄然转身,换了个姿势,不再正对着他。   “砖块”终于融化了些许,足够喝上两三口。   严啸扬起头,冰凉从口腔顺着咽喉汹涌下滑,直抵胃中。   那种烧灼的感觉褪去几分,可是还远远不够。   似乎只要与昭凡同在一处,就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有欢喜,有悸动,有过去二十年的人生里没有感知过的冲动。   昭凡是直男,掰弯直男很难,掰弯电线杆一般的直男更是难于上青天。   他不怎么愿意轻易尝试。   因为成功了倒是皆大欢喜,若是失败了则必然如坠深渊。   而且现下只是见了昭凡几面,说不上了解。   一见钟情这种事太玄乎了,也许是“误终身”,也许只是一时冲动。   说不定过一段时间,那股撑得胸腔像要爆炸的冲动就自然而然地散了。   归根究底,自己只是被昭凡的外表吸引,肤浅得难以启齿。   真的喜欢昭凡吗?   不一定。   如果这会儿就行动,表明心迹,热烈追逐,到头来发现其实没那么喜欢,就太没意思了。   耽误自己,也折辱对方。   在不久前,他已经想得挺透彻了——这段时间就和昭凡安安稳稳地当哥们儿,别动那些花花肠子,如果将来还是放不下,再做别的打算不迟。   心绪已定,才有心情提着笔记本去电子阅览室写小说。   新文的主角人设变了,不再是冷酷的霸道总裁,而是面若桃花的美人。   所以暂定名才叫“特种战神之花容月貌”。   有点俗,不够惊艳,还得改。   严策终于不用当原型了,原型是昭凡。   昭凡虽然不是军人,更不是特种兵,却是知名警院的尖子生,将来必然成为特警。   特警与特种兵在现实里虽然不是一回事,但小说高于现实,拿昭凡当原型,说不定比拿严策当原型更有意思。   但主意都打定了,却事端横生。   昭凡居然是“几八”!   自己是被“几八”烦得没心情更新,才跑来临江警察学院找沈寻,从而遇上昭凡,来了个一见钟情,一见倾心,甚至还得到了新的人设,写作生涯指不定将迈向新的高峰。   以后事业爱情双丰收也说不定。   而罪魁祸首“几八”不是别人,正是昭凡。   这叫什么?   这叫命中注定,舍我其谁,有缘千里来相会!   命中注定的姻缘,命中注定的人。   不追是狗。 第11章   “你这……”沈寻饶有兴致地看着严啸将运动鞋一双一双从行李箱里翻出来,笑道:“是打算常住啊?还是收拾收拾打道回府?想戚南绪那小东西了?”   “想他?我疯了吗?”严啸将运动鞋摆整齐,意气风发地抬起头,“我在你这儿住到开学。”   沈寻乐了,“不是说住个一周半月,散完心就回去吗?怎么还赖着不走了?还有你这些鞋,前几天怎么没见你拿出来显摆?”   “赶我走啊?”严啸坐在下铺,挑出一双换上,“这双怎么样?”   “那也得能赶走啊。”沈寻从墙边的纸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他和严啸一样,从来不喝锅炉房烧的白开水,嫌有味儿,“版型倒是不错,但这颜色……”   严啸正在系鞋带,抬眼道:“是不是有点儿骚?”   那鞋是白色,勾着金边,以前几乎没穿过,看上去跟新的差不多。   沈寻险些被水呛到,挑高一边眉,“等等严二!你刚说什么?骚?我操,啸哥,你居然拿‘骚’这种字形容你自己?”   严啸站起来,原地跳了跳。宿舍里只有一面固定在墙上的半身镜,照不到脚,鞋上脚后好不好看、搭不搭调只能靠肉眼瞧,“‘骚’又不是贬义词,哎你别喝水了,过来帮我看看。”   沈寻还拿着矿泉水,“这金边是挺骚的。”   严啸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别是写小说写得走火入魔了吧?”沈寻笑着摇头,伸手要摸严啸的额头,“真走火入魔了我得赶紧通知策哥来接人。”   “操!你坑我呢!”严啸利落一退,将沈寻的手打开,“他知道了我还能在你这儿待着吗?”   “敢情我这儿成你的逍遥窝了?”   严啸蹬掉脚上的鞋,又找来一双黑色的换上,“这双呢?”   沈寻抱着臂,“这双有点野。黑就黑吧,还有些紫色的纹路。啧,啸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好‘野骚’这一口啊?”   严啸笑起来,“‘野骚’是你原创的词吗?”   沈寻踱了两步,语气略微一沉,靠在床铺对面的墙上,“准备追昭凡了?”   严啸动作一顿,“你别老喝矿泉水。”   “靠,跟我打太极?”   “锅炉房的水我喝着也不错,拿保温瓶打回来凉凉就能喝。”严啸一本正经道:“渐成他们都打水喝,就你屯矿泉水,你娇气不娇气啊?以后还想当基层刑警,这么娇气,连锅炉房的水都不喝,怎么走进人民群众?”   “唷,教育起我来了。”沈寻将矿泉水往桌上一放,“我怎么记得你从小到大就没喝过锅炉房的水啊?连家里烧的白开水你也不喝。你念小学时有一回感冒,策哥烧水让你吃药,你偏不,非得让策哥出去给你买矿泉水。”   “那是以前。”严啸说:“我现在洗心革面,戒骄戒躁,勇喝白开水。”   “喝个白开水就叫‘洗心革面’?你这心还洗得真容易。”沈寻顿了顿,“你是在昭凡那儿喝到锅炉房的水了吧?”   严啸眼中微光一晃,佯装烦躁,“怎么动不动就提他?”   “你都快把‘昭凡’两个字写在脸上了,还不准我提他?”沈寻无奈,“除了他,谁能让你喝白开水啊?”   严啸继续换鞋,当没听见,眼尾却扫出明晃晃的笑意。   “我前几天就说你栽了,你还不信。看看,现在都被迷得醉心于打扮了。古话说得对——女为悦己者容。”   “男为悦己者容!”严啸争辩道。   沈寻“嗤”一声笑起来,“终于承认了。”   被套了话,严啸轻咳两声,“这事你得给我保密,谁都不能说。”   “放心。你的秘密从来没从我这儿泄露过。”沈寻点头,“倒是你自己,得想明白。”   “我暂时不会跟他说什么。”严啸收起开玩笑的语气,身子往后仰,双手撑在身后,“他这人,神经也太粗了。”   沈寻道:“这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昭凡如果心思细腻,发现了你的想法,你现在恐怕已经没办法接触他了。”   “他拿我当哥们儿。”严啸摸了摸鼻梁,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唇角不经意地勾了勾。   “警院一大半的人都是他哥们儿。”   “……”   “算了,不打击你了。”沈寻说,“你自己有分寸就行。”   “对了。”严啸站起来,“我写小说的事,你别跟昭凡说。”   “这有什么好瞒?”   “反正你别说。”严啸道:“我跟他……在网上有点儿过节。”   沈寻登时明白,不再细问,余光瞥见桌上的湿纸巾,随口道:“这谁的?”   “哦,那个啊。”严啸眯眼笑道:“那是昭凡送我的玫瑰。”   沈寻:“……”   •   “阿嚏!”昭凡拿过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隐隐发痒的鼻子,另一只手往萨摩耶湿漉漉的脑袋上一按,对狗弹琴道:“笑什么笑?打个喷嚏你也笑。没见过人打喷嚏呢?都怪你,长一身毛,毛都飘我鼻子里了。”   萨摩耶根本没听懂,湿成麻绳的尾巴一摇一晃,仍旧咧嘴“笑”着,还兴冲冲地直立起来,递出一只前爪,黑豆子一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汪!”   “干嘛?想跟我吵架还是跟我握手言和啊?”昭凡抓住萨摩耶的爪子,友好地挥了两下,“握完了,坐好!澡还没洗完,不准调皮。”   浴室空间狭窄,也不隔音,昭凡在里面和萨摩耶聊天,隔壁浴室和外面的人都能听到。   几个年轻的客人听得直乐,李觉故作生气地摇头,“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工作时间还不忘瞎逼逼。”   说完又冲浴室里吼:“昭凡,你给我麻利点儿!想聊天出来再聊!它听得懂你的话吗?”   “你听不懂吗?”昭凡往萨摩耶身上抹沐浴乳,将本就浑身雪白的狗子搓成了小绵羊,“难怪你老是傻笑。你害得我打喷嚏,我生气了,你没危机意识吗?”   萨摩耶被搓得十分舒服,索性眯起眼,不听不看,只管享受。   “笑笑笑……”昭凡哪会真的生气,和萨摩耶“聊天”只是自个儿找个乐子。他可不是闷葫芦,没办法一言不发洗十条狗,哪怕坐在面前的是看似凶悍的德牧,他也要逗几句。   不过打喷嚏倒是不太常见。   正给萨摩耶冲着泡沫,鼻腔突然又痒了起来。他忍了半天,最终没忍住,打得惊天地泣鬼神。   把萨摩耶都吓得不“笑”了。   李觉立即翻箱倒柜,找出板蓝根冲剂,大声念叨:“让你注意身体,你不听!这一下午都打多少个喷嚏了?这只小萨洗完就别洗了,出来给我吃药!”   昭凡最怕被念叨,下意识伸手摸耳朵。   这一摸,才发现耳朵特别烫。   “谁他妈在想我?”他低声自语,这回没让萨摩耶背锅了,“害我一会儿打喷嚏一会儿红耳朵……”   洗完澡的萨摩耶高高兴兴被吹毛小哥牵走,半点被训斥的低落情绪都没有。   犬类所谓的“听话”很多时候是嗅出人类的情绪,并非完全听得懂人类复杂的语言。方才昭凡凶巴巴地训萨摩耶,实际上却并非真的生气,相反,心情还很不错。萨摩耶听不懂他在叽里呱啦说些什么,只嗅到他情绪高涨,于是便跟着开心。   许多狗儿不乐意洗澡,但每一只被他洗过的大型犬从浴室里出来时都是开开心心的。久而久之,他恁是成了宠物美容院的“头牌”。   “喝了!”李觉端着烫手的碗,“刚给你冲的,花了我三大包板蓝根。”   昭凡接过,一试,“你想烫死你家‘头牌’啊?”   “皮什么皮!”李觉没好气,“赶紧喝!”   “喝了继续洗狗?”昭凡笑,“哎呀,资本主义剥削贫苦老板姓啊。”   “喝了休息去!”李觉指着楼上,“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不是我说你,你这成天裸奔像什么样?秀肌肉啊?八块腹肌了不起啊?”   昭凡乐了,在腹肌上一拍,“是了不起啊,除了‘头牌’我,谁有八块腹肌?”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李觉脸颊一皱一皱的,“我数三声,马上把药喝完。”   “遵命遵命,资本家说了算。”昭凡将药一饮而尽,跟大碗喝酒似的,“那我真休息去了。”   “还有假休息啊?”李觉摆手,又凶,“你把衣服给我穿上!”   昭凡没感冒,但洗狗洗得有点累了,在二楼冲完热水澡,换上衣服,本来打算眯个觉,突然想起隔壁有电脑。   那电脑是给员工休息时玩的,配置不错,市面上流行的大型游戏几乎都能带动。   昭凡想起“狂一啸”,仅有的倦意顿时没了。   那天在电子阅览室,本来还想多待一会儿,看看“狂一啸”会不会发什么帖子。结果遇上严啸,还闹出个尴尬的事儿。为了化解尴尬,他请严啸喝了瓶冰可乐,后来乘完凉就把“狂一啸”这倒霉小学生给忘了。   这几日没去电子阅览室,也不知道小学生彻底恢复了没,有没有继续写作。   昭凡推开隔壁的门,没人。   正好。   他走了进去,落座,开机,等待系统启动时将手指掰得“啪啪”响。   李觉舍得为员工花钱,这台电脑的开机速度与电子阅览室的“老爷机”一比,简直堪称坐上了火箭。   昭凡手指还没掰完,一个圆润的屁股就出现在显示屏上。   “啧,谁弄的。”他笑了笑,没管,打开浏览器,在收藏夹里找到“铁汉情”的网址。   “狂一啸”果然振作起来了,不仅在线,还发布了新的小说。   只是这小说的名字……   昭凡皱了皱眉头,叹气。   “铁汉情”小说版块首页飘着一个被版主加精的帖子,推荐语是“狂神突破自我之颠覆新作”。   昭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狂一啸”的新作名叫“特种战神之桃色惊魂”,发布没多久,点击与回复已经超过了“特种战神”系列上一部作品《特种战神之霸道狂情》的同期水平。   “颠什么覆,突什么破,不还是种马爽文吗?”昭凡自言自语几句,还是没忍得住,看了起来。   毕竟这小学生被他打击过,现在振作起来了,他还是抱有几分关心。   若是写的不错,不像《霸道狂情》那样瞎扯淡,他倒是不会吝啬于表扬几句。   不过这标题……   “桃色惊魂”一看就一如既往地瞎眼。   昭凡忍住,心平气和地往下看。   小说刚发布,字数不多,也就一万来字。他很快浏览完,眉间紧拧,眸色渐深,神情十分难得地冷了下去。   虽然标题和以往是一个风格,“桃色惊魂”和“霸道狂情”宛如对联。   但要说颠覆,还真的颠覆了。   “狂一啸”这回的特种兵主角居然不是霸道总裁了,而是一个长相绝美、举止欢脱的男人。   不过——   昭凡“唔”了一声,双手托在脑后,长腿没处放,猛一用力,挂着人字拖的脚踹到了桌子腿。   他忍住脚趾头传来的激痛,有些难为情地想:   可这主角……   可这主角怎么……   哪哪都像我啊? 第12章   “让你休息,让你躺床上睡个觉,你跑来蹭老子的网?”李觉将一瓶云南白药喷剂“啪”一声拍桌上,“蹭网就好好蹭,你激动什么?小徐打游戏牛逼吧?人号令千军万马大杀四方,头都要掉了也没见像你这么激动!”   昭凡拿过云南白药,打开盖子闻了闻,“这味儿不对啊,别是过期了吧?资本家买药都买假药啊?”   “今年刚出厂的!真药!我上上个月才买回来!就知道你们这些小孩儿成天不安分,不是跟人打架打得头破血流,就是打球伤筋动骨。我不备着些药,你们伤了只能哭!”李觉瞪着眼,“你别给我转移话题啊,刚才你瞎激动什么?上个网把脚趾头给踹折了?”   昭凡坐在硌死人的木头沙发上,一脚搭在茶几边,另一只脚踩着沙发沿,哭笑不得:“觉哥,你这‘医生’也太不靠谱了,我脚趾头是踹肿了,你哪只眼瞧见它折了?折了还得了?”   说完,他拿着云南白药,对着红肿的脚趾头连按数下,屋里顿时弥漫起浓郁的中药味。   李觉抬手在鼻子边扇,“没踹折你还得意是吧?我就搞不懂了,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精力旺盛到随便上个网都能激动得踹桌?人小徐打游戏踹桌我还勉强能理解。你就逛个论坛,你至于吗?”   电脑还开着,页面停留在帖子“特种战神之桃色惊魂”的最新更新处。昭凡喷完药,脚趾头上那股火辣辣的灼烧感终于消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凉的触感。   他放下药瓶,单脚蹦着去洗手,“觉哥,你看看那篇帖子。”   李觉也是军迷,平时也常去“铁汉情”逛逛,小说版块的镇站之宝倒是看过,但很少看其他种马爽文。   “‘特种战神之桃色惊魂’?”李觉走到电脑边,刚看完标题就骂道:“你还看这种帖子?我去,出息了啊,看这种帖子看得踹折了脚趾头?”   “都说了是肿,不是折。”昭凡甩着手上的水,又蹦了回来,“你先看看,这才一万多字,你一目十行,几分钟就看完了。看完跟我说说感想。”   李觉莫名其妙,“我从小看中外名著长大,不看这种垃圾种马小说!”   昭凡笑,“你就看看呗。”   李觉爱唠叨,经常黑着一张脸,但对手下员工几乎是有求必应,当弟弟惯着。昭凡一笑,他就没辙,只好挪来椅子,从头开始看。   十分钟后,昭凡不蹦了,问:“看出什么来没?”   李觉叹气,“这写得也太浮夸了!”   “还有呢?”昭凡又问。   “不好看。”李觉实话实话,“可能你们年轻人爱看这些,我不喜欢,太假了。”   “假在哪儿?”   “作者把主角写那么好看,居然不给他安排几个妹子!”   昭凡无语,“就这?”   “是啊!没妹子算什么种马小说?欺诈小说还差不多。”李觉收好云南白药,忙着下楼,“行了行了,你脚趾头也折了,今天别洗狗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昭凡跳到他跟前,“你就没觉得主角很熟悉吗?”   李觉想了想,“你是说这篇小说抄袭?”   “啧,你这思路跳得真快。”昭凡指着自己,“觉哥,这主角是不是和我有点儿像啊?”   李觉盯着他看了足足一分钟,突然捧腹大笑,笑出了眼泪,笑出了满脸褶子。   笑得蹲在地上。   昭凡也只得蹲地上,“别光顾着笑啊。”   “那你别逗我笑啊,哈哈哈哈!”李觉差点笑岔气,“凡儿,你长得好看,帅,还不是一般的帅,这我承认。但你也不能看到一个长得好看的角色,就说人家像你吧?哦,就允许你好看,不允许别人好看啦?你这是什么强盗逻辑?不行不行,你今天真是要笑死我,我死了这个月就没人给你们发工钱了。”   昭凡站起来,撸了把头发,沉思半分钟,觉得有道理。   李觉笑够了才站起来,打着笑嗝下楼洗狗。   “我想多了吧?”昭凡回到电脑前,双手抱在胸前,看着“狂一啸”的头像出神。   暑假期间,“铁汉情”比平时热闹,他愣了一会儿,又随便点开别的小说帖子看了看,但都看不进去,一阵辗转,还是点回了“狂一啸”的帖子。   非要比较的话,在都是种马爽文的前提下,还是“狂一啸”这小学生写得好一些。   小小年纪就有这等“修为”,过几年小学生成了大学生,说不定还真能当个作家。   昭凡笑了笑,等脚趾头彻底不痛了,就跟李觉打了声招呼,提前下班。   不过这“早退”倒也没有早多久,五点来钟,正是白领们下班的时间。   昭凡在走回学校和搭公交之间犹豫了三分钟,正要朝公交站走去时,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昭凡!”严啸扬起手,“下班了?”   “啸哥,你怎么在这儿?”昭凡转身,见他提着两大口袋菜,“你们寝室要聚餐?”   “来吗?”严啸走近,下巴往不远处的超市抬了抬,“刘渐成的主意,说放假在寝室烫火锅不会被逮住,沈寻下班晚,差我过来买菜。”   “买这么多?他们把你这‘外来户’当苦力使呢?”昭凡说着就要接过严啸手中的口袋,“我帮你拿一包。”   “不用,又不重。”严啸笑着拒绝。   “不重干嘛还不让我拿?有你这么客气的吗?”昭凡强行抢来一个口袋,“别谢啊,说‘谢谢’就没劲了。”   严啸趁机道:“你帮我提了菜,晚上来吃个饭吧,我出来的时候刘渐成已经在熬汤底了。”   “你们宿舍都是一群食神。”昭凡走了几步,脚趾头不大舒服,“我晚上还得加练,吃不了太多。”   严啸笑道:“那你得客气客气了,食材就这两包,你要吃太多,沈寻晚上回来就没得吃了。”   昭凡直乐,走着走着就已经偏离了公交站的方向。   算了。他想,那就走回去吧。   搭公交回学校就一站路,几分钟就到了,划不来。严啸自然是愿意步行回去,见公交站被甩在了身后,眉梢不易察觉地挑了一挑。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走到一半时,昭凡突然瞧见路边的菜市场,停下脚步,“哎,你怎么不在这儿买菜?这儿近得多。”   严啸毫不心虚,“沈寻说这菜市场的菜一到下午就不新鲜了,得去超市买。超市生鲜区卫生条件更好,而且有折扣的话,价格比菜市场便宜。”   昭凡没买过菜,宿舍要烫火锅的话都是鲁小川买菜。他对买菜这一套不是很熟,于是点点头:“这样啊。”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快走到校门时严啸被不知哪儿冲出来的小男孩撞了一下,拧着购物袋的手一松,土豆从袋子里滚了出来。   “我来捡。”昭凡说着弯下腰。   严啸也同时弯腰,昭凡捡到了土豆,他碰到了昭凡的手。   视线在下方短暂停留,余光却瞄到了昭凡没有消肿的脚趾头。   昭凡穿的是人字拖,大脚趾有些红,看上去像受了伤。   “你这儿……”严啸皱眉,“怎么肿了?”   昭凡将土豆扔口袋里,这才注意到严啸正盯着自己的脚。   “看种马爽文看得踹肿了脚趾头”这种话是说不出来的,昭凡晃了晃脚,笑道:“洗狗时和狗吵架,一生气跟墙角过不去,被墙角的力量反噬了。”   严啸:“……”   又心痛又想吐槽是怎么回事?   “没事,已经喷过药了。”昭凡仍是笑嘻嘻的,“走啊,抓紧时间,晚上我真得加练。”   严啸突然很想说“我背你吧”,但话到嘴边,又实在说不出口。   脚趾头被撞肿这种伤太轻了,轻到多问几句都显得矫情。   而自己与昭凡又实在说不上亲密,还远远不到“扛起来就跑”的地步。   他暗自叹了口气,看着昭凡高挑的背影,心意就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拉扯着,悬在半空中,拉不到顶,也放不下。   心,痒得发慌。   •   “回来了?”刘渐成的声音从阳台上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骨头汤的香味,“哟,凡哥也来了!欢迎欢迎!”   反恐专业和侦查专业说是宿敌,学员们一天到晚争个不停,但也有惺惺相惜的时候。昭凡认得刘渐成,将口袋放好,走去阳台一看,夸道:“厉害,还是鸳鸯锅呢?”   “黄黔不吃辣,不然我才懒得弄清汤。”刘渐成搅着汤,指挥道:“赶紧把菜洗了吧,咱们争取天黑前吃上饭!”   三个人在阳台一番忙碌,将菜分门别类装好,天黑时分,沈寻和黄黔都回来了。   黄黔提着两大瓶汽水,熟络地与昭凡打招呼。倒是沈寻见昭凡也在,意味深长地看了严啸一眼。   严啸假装没看到,拿出一条粉蓝色的围裙抖了抖。   那围裙是超市送的,胸前有一朵牡丹花。   “我操,这也太俗了!”刘渐成道:“画啥不好,画个牡丹花。”   严啸将围裙往昭凡跟前一递,“需要吗?”   昭凡端着油碟,“给我?”   “就你衣服颜色最浅,溅上油不好洗。”严啸说。   昭凡爽快地接过围裙,不疑有他地系上,“你也太周到了。”   沈寻低声笑了笑。   一顿火锅吃得过瘾,买菜熬汤的是严啸和刘渐成,饭后洗碗洗锅的就成了沈寻和黄黔。昭凡主动收好垃圾,准备去体能馆的路上丢掉。严啸从温水瓶里倒出一壶水,“我跟你一起去吧。”   沈寻转过身,看了看那崭新的温水瓶,又看向严啸。   严啸正给昭凡说:“我也想锻炼锻炼,我们学校没有体能馆……”   沈寻叹气。   算了,天要下雨严二要追人,自己这当兄弟的能有什么办法。   •   刚吃完饭,自然不适合做剧烈运动,昭凡没急着上器械,而是绕着体能馆散步。   他心情不错,一边散步一边给严啸讲宠物美容店的趣事,什么金毛打不过泰迪啦,什么德牧被萨摩耶欺负得面壁啦,一说就跟倒豆子似的,严啸没笑,他倒自己先笑了。   于是严啸发现了他的又一特征——笑点低。   如此闲逛了半个小时,食消得差不多了,昭凡刚说完“走吧,去体能馆”,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严啸没有偷听别人讲电话的习惯,此时却很想听听昭凡与电话那边的人在说些什么。   “浩哥。”昭凡接起电话,声音中笑意很浓,连眉眼都弯了起来,“终于想我了?” 第13章   ——浩哥。   ——终于想我了?   严啸诧异地蹙起眉,偏过头看了昭凡一眼。   昭凡没有回避的意思,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揣在裤兜里,向前走了几步,低头轻踢着路旁绿化带的矮石沿。   从严啸的角度看去,他唇角上扬的幅度明显,从眼尾淌出的光中甚至带上了几分俏皮。   毫无疑问,这是与特别亲密的人相处、聊天时才会出现的神态。   严啸胸口突然沉了几分,警惕与疑惑倏地充斥心间。   “又打钱?说了我不缺钱。”昭凡继续踢着矮石沿,说话时脸颊稍稍鼓了一下。   严啸将这个小动作尽收眼底,只觉五味杂陈。   昭凡跟自己、跟沈寻、跟其他同学可从来没做过这种可爱的动作。   “哎呀我真不缺钱,也没亏待自己,我上次回来时痩了吗?没有!浩哥浩哥,我学费全免你是知道的,我还有奖学金。”昭凡声音大了些许,带着几缕炫耀的意思,“我洗狗一个月还有两千多块钱的工资呢,哪需要你再打钱。我一个月吃得了那么多吗?你把我当种猪养?你要么把钱好好存着,要么买点低风险的理财产品,别给我打了,我花不了。听话啊浩哥。”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昭凡夸张地叹气,然后蹲在地上,揣裤兜里的那只手拿了出来,扒绿化带里的小草玩。   严啸莫名想,昭凡小时候说不定有多动症。   “我怎么不能洗狗了?这是正当工作,你别干预我赚钱行吗?我都不干预你工作。”因为蹲着,昭凡一小片背脊露了出来,“那些狗儿很听话,不咬人的。哎浩哥,你放一百个心好么!那都是宠物狗,比你队上那些警犬温顺多了,我怎么会被咬?”   警犬?   严啸捕捉到了关键词。   这个叫“浩哥”的男人队上有警犬,所以“浩哥”是警察?   昭凡为什么会和一名警察如此亲密?   打钱、关照生活,这分明是家人之间的琐碎对话。   “浩哥”是昭凡的亲人?   “什么?”突然,昭凡语气一变,失了方才的轻松,“又要出那种任务?”   那边在说话,昭凡沉默地听着。严啸瞧见他抿紧了唇,眉间越皱越紧。   几分钟后,昭凡站起来,不再踢矮石沿,也没有其他小动作,整个人看上去肃然了几分,“好,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结束了第一时间跟我报平安。”   挂断电话,昭凡垂下拿手机的手,头也慢慢低下去,一动不动地站着,背对路灯,大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   第一次见他如此低落的样子,严啸心中有些不安。   “浩哥”如果真是警察,那这通电话应该是提前告知昭凡,自己要出一个与外界失去联系的任务。这个任务必然充满危险,所以昭凡的情绪才会突然改变。   严啸登时想起严策。   他没有母亲,与常年不在家的父亲没有多少感情,是跟着年长四岁的严策长大的。严策很多时候严厉得不近人情,将“长兄如父”的威严贯彻得淋漓尽致。小时候不懂事,他特别希望严策早些滚蛋,有多远滚多远,这样家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从此逍遥快活,自由自在,再也不会被管束。后来严策成了特种兵,家里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他又格外想念严策。得知严策经常执行危及生命的特殊任务,他更是担心得整夜睡不着觉。   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   严策出任务时无法跟外界联系,有时会提前告诉他。他就心神不宁地等着严策平安归来,给自己打报平安的电话。   所以昭凡刚才的反应,他完全能感同身受。   只是问题是,“浩哥”到底是昭凡的谁?   已经到了退凉的夜晚,聒噪的蝉却还不消停,“昂昂昂”叫得此起彼伏。   昭凡吁了口气,看向严啸,脸上的阴霾散了一半,但笑容显得十分勉强,“抱歉,我以为你已经进去了。”   严啸斟酌片刻,没有问“浩哥”是谁,给昭凡留足了空间,只说:“我没来过这里,也没有学生证,一个人进去可能不太好。”   昭凡点头,“走吧,一起。”   体能馆一共六层,各种器械设备应有尽有,严啸跟着昭凡去了三楼,一路上几乎没有说话。   昭凡脱掉T恤,躺在器械上,开始练腰部力量。严啸假装参观,在房间里踱了一圈,最终站上一台跑步机。   那跑步机离昭凡不算远,但也不近,由于视线没有被遮挡,跑步的时候甚至能看到昭凡因为用力而绷紧突出的腹肌与腰肌。   整个晚上,昭凡都很沉默,浑身散发着一股野蛮的狠劲,与平时展露在外的开朗热情全然不同。   显然,是那通电话让昭凡陷入烦闷。   临到体能馆快关门时,昭凡已经满身大汗,胸口与脸颊泛红,从臂力器械上下来后,蹲在地上没吭声,小幅度地喘息。   严啸这才走近,想将干毛巾搭在他肩上。   随着喘息,昭凡后背不断起伏,肩甲骨在精壮的身体上勾勒出性感的线条,背脊凹陷的走势恰到好处,汗水将腰背洗刷得光滑油亮。   严啸动作微微一顿,干毛巾落在昭凡的头上。   昭凡仍旧蹲着,扶住干毛巾侧过身,“谢了啊。”   严啸摇头,向他伸出手。   他迟疑了一会儿,“啪”一声将严啸的手握住,接着被利落地拉了起来。   两人的手上都有汗,手心贴在一起,贴得那么紧,分开时手中已经有了彼此的温度。   “回去吗?”严啸问。   大约是高强度的体能训练终于排解掉了胸中的郁气,昭凡脸色好了不少,笑起来时也不再勉强,只见他叉着腰,呼了口气,拍着胸膛道:“妈的,终于舒坦了!”   体能馆外面有个小卖部,严啸买了两支牛奶味的雪糕。昭凡汗出得多,拿过就咬掉三分之一。   严啸笑,“反恐学员吃雪糕也这么生猛?”   “你吃雪糕难道是小口小口地咬?”昭凡换了件背心,一派闲适的模样。   两人在空荡荡的小路上走着,影子被路灯缩短又拉长。   吃完雪糕时,严啸终于问道:“刚才的电话……”   昭凡把雪糕棍扔进垃圾桶,“哎,不好意思啊,让你看到我暴躁的一面。别跟沈寻说,我这人吧,还是要面子的。”   严啸说:“这和面子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昭凡道:“我平时在他们面前都是阳光帅气好青年,从来没暴躁过没阴郁过。不过我暴躁也暴躁不了多久,一两小时就好了。这次不凑巧,让你逮着了。”   严啸不知说什么好,“抱歉。”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道歉啊,要道歉也该我道歉。”昭凡摸了摸后脑,“内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夜风吹过,捎来些许凉意。   严啸摇头,“不会,就是有些好奇,一通电话怎么就让你暴躁上了。”   昭凡眼珠微顿,唇角往下压了压。   “没事,我不该打听你的私事。”严啸立即道:“放心,今晚的事我不跟沈寻说。”   “浩哥……就我爸,”昭凡突然道:“要出任务,我心里烦,就成刚才那样了。”   “你爸?”严啸着实震惊。   “嗯。”昭凡声音轻轻的,像被夜风裹挟着,眼睛半眯,看着远方,“他是警察,以前经常执行特别危险的任务。现在年纪上去了,任务有的已经交给年轻人,但偶尔他还是得带队。他一出任务,我就担心。刚才他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告诉我,未来一段时间要出任务,联系不上不要担心,还往我的卡上转了五千块钱。啧,说得倒是轻巧。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猜对了。严啸想,浩哥果然是昭凡的亲人。   但他没有想到,浩哥是昭凡的父亲。   与父亲打电话,不叫“爸”,反倒取对方名字中的一个字,叫“浩哥”,那这父子关系是相当不错了。   难怪昭凡在接听的时候会自然而然流露出俏皮的表情。   严啸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不对味。   “不过我也没别的办法。”昭凡耸耸肩,“他是警察,职责所在吧。”   “原来你出生在警察家庭。”严啸顺着话说,“警察这个职业确实有传承性,不少家庭父亲是警察,儿子也会走上警察这条道路。”   “我们家……”   “嗯?”   昭凡笑了,“没什么。澡堂快没热水了,要不咱俩跑几步?”   •   “昭凡的父亲是警察?”深夜,沈寻被严啸叫到阳台上吹风,“这我还真不知道。”   “他没有提到他母亲。”严啸说:“我听他那意思,他应该是和他父亲相依为命。”   “就像你和策哥?”   “不能这么比。”   “那怎么比?”   严啸想了想,“你不是学生会的吗?拿不拿得到昭凡的入学登记档案?”   “我不给你干这事儿。”沈寻靠着栏杆,“想知道他家庭情况,就自己去问。他愿意告诉你,自然会跟你说。如果不愿意,你偷看他的档案,就是不地道。”   严啸搓了把头发,“这倒也是。”   沈寻问:“就因为这事睡不着啊?”   “刚才和他待一块儿时倒好,后来我一个人回来,越琢磨越觉得不对。”严啸说。   “什么不对?”   “说不上来,就一种挺玄乎的感觉。”严啸顿了几秒,“哎,你以前遇到过‘昭’这个姓吗?”   沈寻愣了愣,摇头,“他是第一个。”   “我头一回听到他的名字,还以为他叫‘什么昭凡’,‘昭凡’只是名,前面还有姓。可他就叫‘昭凡’,前面没有姓。”   “‘昭’算是比较小众的姓氏吧,也不算太奇怪。”   “是吗?”严啸身子前倾,双手搭在栏杆上,看向沉沉的夜色,“他还跟我说过,以前想当特种兵,因为没当上,才念了警院。”   沈寻回头,“有这回事?”   “嗯。”严啸几乎是自言自语:“他这样的条件,如果真想当特种兵,并且为此努力过,不可能当不上。”   “这倒是稀奇。”沈寻说:“他们反恐专业有不少与特种部队接触交流的机会,是整个警院最特殊的一个专业。我们毕业后基本上就只能当警察了,但他们不一样。”   “他们还可以选择进入部队?”   “对。优秀的学员在大三大四就会被挑走。昭凡如果有成为特种兵的心思,现在就该有所准备了。”   “但他好像认定自己将来会成为特警。”严啸说。   “嗯,这我知道,他说过挺多次了。所以你刚才跟我说他以前想当特种兵,我才觉得奇怪。”沈寻说:“他们整个反恐专业都知道他以后会当特警。上学期有特种部队的高层过来,点名要他,他都没去。说是想当警察,不想被军队的纪律约束着。”   阳台上安静了一会儿,沈寻又说:“也许昭凡身上有不少我们不知道的事。”   黑夜里泛出城市的光带,明灭闪烁,严啸眼中映着这片光,低喃道:“我想要了解他的全部,参与他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浩哥的全名在前面出现过,林浩成。 第14章   “凡哥,配置这么高的电脑你拿来刷论坛,太浪费资源了吧?”换班时分,专门负责吹毛的张籍从楼下溜上来,赖在电脑前不走,“我就打一刻钟,一会儿老李得催了。你就行行好,让弟弟我过个瘾吧!凡哥你最帅了,人帅心美,爱慕你的姑娘小伙掉进黄河也数不清!”   昭凡快速看完《特种战神之桃色惊魂》最新一章,本来还想再认真看一遍,一瞧张籍都快急尿了,只好关掉浏览器,将电脑让出来,边活动筋骨边学李觉絮叨:“年轻人,沉迷读书多好,为什么要沉迷游戏呢?游戏害人啊。小张,我看你年纪轻轻,风姿绰约,空了去隔壁办张健身卡吧,报我的名字可以给你打九点九折。再谈个女朋友,活在现实中,逢年过节常回家看看,孝敬爸妈……”   “凡哥,你复读机呢!”张籍年纪小,刚成年,没考上大学,来城里打工,温顺老实,工作也挺踏实,唯一的爱好是打游戏,是二楼这台电脑的常客。   昭凡絮叨完,见游戏已经完成载入,知道这家伙短时间内会自动屏蔽掉自己的声音,于是伸了个懒腰,准备下楼收拾收拾,准点下班。   哪想张籍眼睛盯着地图,还不忘分心问:“凡哥,你最近怎么回事啊?和我一样成网瘾青年了?以前没见你用过这台电脑啊。”   “我要是网瘾青年,你和小徐岂不是已经网瘾发作以身殉国了?”昭凡已经走到门口,笑道:“打你的游戏吧,一心二用小心进去就被人‘biubiu’一下爆头。”   “啊啊啊凡哥你别咒我啊!”张籍大叫起来,“你刚才明明‘biu’了两下!”   “嗯,你凡哥数学不好,高考差点没及格,靠外表蒙混过关。”昭凡替他关上门,优哉游哉地向楼下走去。   走到一半突然听见上方传来张籍的哀嚎,看来是真的开局不利,惨遭爆头。   昭凡自然不会原路返回送安慰,心不在焉地逗弄几只排队等待洗澡的狗子,脑中过滤着《桃色惊魂》的剧情。   张籍不算特别聪明的人,但观察倒还挺仔细,说他最近成了网瘾青年。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自打发现“狂一啸”振作起来,并且新写了一篇小说后,他就每天都想上网,要是哪一天没看到更新,就觉得这一天的事儿没做完。   这就跟睡觉前必须去放个水是一个道理,不放连觉都睡不安稳。   以前看“特种战神”系列的其他小说时可没这种感觉。   电子阅览室的电脑太破了,刷开帖子得花十分钟。   十分钟已经够他在宠物美容院的电脑上看完最新章节了。   而且去电子阅览室时多半是晚上,有时看完了老在心里琢磨——吐槽“狂一啸”异想天开也好,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物关系也好,反正就是一想就停不下来,严重时还会影响睡眠。加上沈寻那兄弟严啸时常来串门,他实在不想当着对方的面往电子阅览室跑,省得人家又想起那什么黄色小说、种马爽文。   权衡一番,索性不去电子阅览室了,每天洗完狗,上二楼看完更新再下班。   从宠物美容院出来,昭凡一把抓出裤兜里的零钱数了数——虽然李觉上次给了他一个专门放零钱的包,但他还是更习惯直接将零钱揣兜里,也不算账,用完了再打散一张一百块的就是。   零钱一共有六十来块,不大手大脚花的话,够用几天了。   他走到街口,买了个加全套的煎饼果子。   这饼子摊的老板清新脱俗,和别的老板不一样,不爱和客人瞎嗑叨,就爱闷头做大饼。   昭凡还挺爱跟人闲扯的,别人说一句,他能接十句。但老板是个闷葫芦,他也只好闷着。   这一闷,就又想起《桃色惊魂》和“狂一啸”。   《桃色惊魂》这篇小说,他追得是津津有味,一章都不肯落下。   其实也有些鄙视自己,之前瞧不上种马爽文,更瞧不上“狂一啸”这小学生,如今却追上了瘾,甚至想写几句心得体会。   但一想到与“狂一啸”有过节,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甚至上论坛都没有用自己的号,直接登了李觉的号。   要论好看与否,《桃色惊魂》绝对算不上好看,“特种战神”系列以前有什么毛病,它就有什么毛病,比如文字浮夸、成语乱用、剧情夸张、主角开挂,但心平气和看下来,尤其是将自己代入主角,披荆斩棘、惩奸除恶、顶天立地,居然还真的感到挺爽。   这可能就是爽文的魅力吧。   难怪种马爽文那么受欢迎。   不过昭凡也明白,若是放在以前,他是不可能心平气和地看一篇披着军旅小说皮的种马爽文的。这回看得有滋有味,大半是因为一开始就觉得主角战飞花和自己很像。   ——不过必须先忽视一下“战飞花”这奇葩名字。   也不知道“狂一啸”是怎么想的,《桃色惊魂》这篇小说里的配角们,名字个个正常,就主角非要叫“战飞花”,是想和“龙傲天”搞个对仗吗?   但一想“狂一啸”是个小学生,他又觉得勉强能理解。   对他觉得战飞花像自己这件事,李觉报以毫不留情的嘲笑。   前几天,他给鲁小川也看了看《桃色惊魂》,问鲁小川有什么看法,这位仁兄的反应和李觉简直一模一样。   得,左右是他战飞花……不,他昭凡脸皮厚如城墙道拐。   不一会儿,煎饼果子做好了。闷葫芦老板像受了什么气似的,面无表情将切成两半的果子递过来。   昭凡接过,试了试温度,太烫了,只得拿在手里,边往警院走边继续琢磨。   “狂一啸”大约是个很自律的小学生,更新飞快,一天不看就多了万来字。   这年头,自律的成年人都不多了,别说小学生——所以这小学生还是有闪光点的。   最近的更新,战飞花正在特种兵集训营打擂台。比他壮的丑的全被他踩在脚下,连骄横得像个霸道总裁的教官都夸:小战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啊……”昭凡咂了咂嘴,晃着手中的煎饼果子,觉得脸有点烧。   刚开始看《桃色惊魂》时还不像现在这样,这几天越看战飞花越觉得像自己,代入得越来越起劲,看小说里的角色夸战飞花,自己也与有荣焉。   这事想起来挺羞耻的,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想再找人来问问,觉不觉得战飞花像自己,可一时又想不起该问谁。   如果随便逮一个的话,八成会得到和李觉、鲁小川一样的反馈。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语道:“丢不起这人噢!”   按理说,最合适的倾述对象是林浩成。他与林浩成在户籍上虽然是父子关系,但相处起来更像是兄弟。从小到大,他有任何心事,都会跟林浩成说。不管林浩成能不能开解,总之说出来了,他便轻松了。   剩下的就交给林浩成去操心好了。   而且林浩成也是最了解他的人,战飞花和他到底像不像,林浩成看个几章就能给他答案。   只是林浩成都四十多岁了,用局里的电脑看种马爽文可能被别人笑。   昭凡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抿住唇。   可惜林浩成出任务去了,短时间内根本联系不上。   想到林浩成每次出任务面临的危险,烦闷感便又在胸中涌起。   •   严啸以前都是晚上码字,如今为了和昭凡一同练体能练力量,只得把写小说的时间挪到白天。   白天灵感不如夜晚,用戚南绪那个动画片爱好者的话来说就是“白天灵气凋敝,不适合修仙”。   严啸靠着白天凋敝的“灵气”敲完下一章,站起来活动身子。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电子阅览室还没有迎来打游戏大军,适度的吵闹等同于白噪音,比在完全安静的宿舍更适合码字。   他拿起手机看时间,这才发现有个未接来电。   正是口出狂言的戚南绪打来的。   他有些奇怪,戚南绪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   他嫌弃戚南绪,戚南绪何尝不嫌弃他。   收拾好东西,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回拨,通话很快接通,那边却没人说话,只听得见急促的呼吸声。   “怎么了。”他突然担心起来,戚南绪这样子太反常了。他甚至以为戚南绪是不是被人绑架了,此时拿着戚南绪那个儿童手机的是绑匪。   “啸,啸啸哥哥……”戚南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啸!啸!哥!哥!你是我的啸啸哥哥吗!呜哇——”   严啸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机都差点吓掉。   “啸啸哥哥”这称呼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了,戚南绪总是没大没小地喊他“严啸”,上一次喊“啸啸哥哥”还是被戚家老爷子揍得屁股开花时。   “别哭,怎么回事?”他尽量温和地问。   大概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戚南绪越哭越厉害,“呜哇嗷啊”个不停。   严啸紧握手机听着,觉得这倒霉孩子把心都快哭碎了。   哭了大概一刻钟,戚南绪才打着哭嗝,把今天的遭遇倒了出来。   严啸听完,想骂一句“活该”,又有点心痛倒霉孩子。   事情是这样的——   戚南绪仗着拳脚功夫好,在小学称王称霸,谁不服就把谁打服,跩得跟螃蟹似的。   但再厉害毕竟是小孩子的身板,对上会打架的中学生就会吃亏。   严啸走后,严家就进不去了。戚南绪心情不好,去附近的中学看高中生打群架,聊以消愁,可看着看着自己也想比划两下,就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去挑衅。   人家一米八几的个头,而他才十岁,挑衅不成反被揍,眼眶肿了,手也脱臼了,两个膝盖都破了,一身的血。回家后非但没有讨到安慰,还被教训了一顿,刚才打电话来时就是刚从医院出来,好歹将脱臼的手给接上了。   戚南绪从小被严策护着宠着,哪里受过这种气,想去严家哭,又没有钥匙,在严家门口坐着舔伤,委屈得心肝都化成灰了。   “化灰”这话是戚南绪自己形容的。   严啸简直哭笑不得。   以前严策没有入伍的时候,戚南绪凡事都找严策,现在根本不可能找到,连电话都没办法打,纠结再三,终于一通电话打给他,哭着喊出了久违的“啸啸哥哥”。   这几乎是放下了“尊严”。   倒霉孩子也有讨要安抚的时候。   严啸头痛,戚南绪从没跟他撒过娇,他擅长收拾戚南绪,却不擅长安抚戚南绪。   但戚南绪大概是真的太难过了,等了半天没等来一句宽慰的话,抽抽搭搭的哭声突然又变得如夏天的惊雷一般响亮。   严啸此时已经走到宿舍门口,耳膜被吼得钻心地痛,连忙将手机拿远。   “啸哥。”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严啸心中一动,转身就看到昭凡朝自己走过来。   “怎么了这是?”昭凡正在吃煎饼果子,那果子太大,被分成了两半,各装一个口袋。   在电子阅览室码了一天的字,严啸本来就饿了,一见煎饼果子——主要是看到昭凡的吃相——肚子里的馋虫就开始敲锣打鼓。   戚南绪哭声响亮,嚎啕之声从手机听筒里传了出来。昭凡专攻狙击,听力本就异于常人,轻而易举听到哭声,疑惑地看向严啸,“这是?”   “家里的弟弟。”严啸不得不解释,“跟人打架输了,委屈得哭天抢地的。”   戚南绪哭得凄惨,但听起来着实有些好笑。昭凡没忍住,唇角向上弯了弯,自觉不太礼貌,立即摆手道:“不好意思啊。”   “没事,我都想笑。”严啸实话实说。   “你这当哥哥的,弟弟打架输了你都不安慰两句?”昭凡凑近,听到好几声“呜哇”、“嗷啊”,顿时更想笑了。   “我不太会。”严啸说:“主要是这小子以前不跟我哭……”   “手机给我。”昭凡伸出手,“我会哄孩子。”   严啸眼尾撑开,顿了顿,“你确定?”   这孩子可不是普通孩子。   “确定啊,哄孩子又不难。我连店里的狗子都能哄笑,还哄不好你家弟弟?”昭凡说着已经拿过手机,又问:“你弟多少岁来着?”   “十岁。”严啸摸摸鼻梁,“他要是不听,你也别跟他耗。”   “对待小孩要耐心啊。”昭凡笑了笑,往旁边走了几步,这才对着手机道:“弟弟。”   戚南绪打了个哭嗝,“唔?” 第15章   昭凡踌躇满志地揽下安抚倒霉孩子的任务,最终却没能将倒霉孩子哄得笑逐颜开。   戚南绪仍旧在电话另一头嚎得像条狼狗似的,把昭凡半边脑袋都吼麻了。   “你这弟弟……”昭凡将手机递还给严啸,陷入了短暂的自我怀疑,“奇怪,我很会哄小孩子啊,怎么你弟弟不听我哄呢?”   严啸不想听戚南绪哭,却也不忍心立即挂断电话,又担心哄戚南绪的话会将昭凡晾在一边。谁知戚南绪大概是哭累了,实在嚎不动了,嗓音沙哑地说:“严啸,你什么时候回来?”   看来倒霉孩子哭完心情好一些了,不叫“啸啸哥哥”,又开始没大没小了。   严啸叹气,“开学就回来。”   “骗子!”戚南绪撕心裂肺地吼。   严啸正想解释,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这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你弟弟这么爱哭吗?”昭凡重新开始吃煎饼果子。   “没,打架输了才哭。”严啸说:“刚才麻烦你了。这混小子从小被惯着长大,又野又皮,还老是以自我为中心,特别娇气。他骂你没?”   昭凡摇头,“光顾着哭了,哪还有劲儿骂我。他是你亲弟?”   “隔壁家的小孩儿,我看着长大的,所以比较熟。”   昭凡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其实他也没你说的那么讨人嫌吧。你看,他受欺负了还知道给你打电话。”   这也很讨人嫌,严啸想。   “我想不通的是,我哄他半天,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昭凡皱着眉,“不应该啊。”   “你真的很擅长哄小孩?”   “是啊,哭得再厉害的小孩,被我一哄,都会破涕为笑。”   严啸想了想,不那么确定道:“你都是当面哄的吧?”   昭凡眨眼,“嗯?”   严啸明白了,昭凡这哪里是用言语哄小孩,分明是用脸哄小孩。   如果戚南绪能看到昭凡,说不定也笑了。   不过这也难说。   毕竟那是只有严策才哄得了的倒霉孩子戚南绪。   “嘿!”昭凡脑筋一转,知道严啸是什么意思了,手忽地往严啸肩头一搭,眉开眼笑:“啸哥,你这是变相夸我长得帅吗?”   他身上有一股宠物美容院的沐浴露味,靠近时带来一阵蓬勃干燥的热气。严啸略一晃神,偏过头时险些与他脸碰脸。   “你也很帅啊。”昭凡眼底明亮,不知是不是太热,眼尾自然带着一缕极淡的粉色。   严啸心跳加速,清咳一声,“我们这是互相吹捧吗?”   “我们这是拍案评理,实话实说。”昭凡这才往旁边一挪,“不过你这弟弟确实够难哄的,我有点伤心。”   “还琢磨呢?”严啸想,怎么还伤心上了?   “能不琢磨吗,你弟可是我哄小孩和哄狗子生涯的滑铁卢!”   严啸低头笑,“别介意。他啊,谁的话都不听,只听我哥的。”   “那你哥怎么不哄他?”   “我哥……”严啸顿住,“我哥暂时不在家。”   昭凡没有追问别人家私事的习惯,适可而止地打住,正要吃另一半煎饼果子,突然听见一声非常细微的转气声。   那声音是从严啸腹中传出来的。   正是傍晚时分,宿舍楼外人声叠着蝉鸣,吵闹异常,寻常人听不到如此细微的声音。   可昭凡不是寻常人。   他目光往下一降,走近一步,又走近一步,身子一矮,脸差点贴在严啸腹部。   严啸:“……”   这是要干什么?   宿舍楼上传来一阵口哨声,反恐专业不知是谁笑着喊:“瞅瞅!瞅瞅!凡哥听胎动了!”   严啸抬起头,想看看是谁在瞎逼逼,却听昭凡笑道:“啸哥,你饿了吧?我听见你肚子咕咕叫了。”   严啸无语。   日!丢脸!   “这个你拿去吃吧。”昭凡大方地将装着半个煎饼果子的塑料袋往前一甩,“垫个肚子。”   严啸其实之前看着那煎饼果子就有些馋了,但这好歹是昭凡的晚饭。昭凡这个头这运动量,吃半个煎饼果子必然吃不饱,自己要是拿了一半,那……   那就正好请昭凡加个餐啊!   “谢了。”接过塑料袋,严啸若无其事地问:“一会儿干什么去?”   “哎,衣服堆了好几天没洗。”昭凡摸摸后脑勺,“再不洗得生霉了。”   严啸:“我也打算洗几件衣服。那晚上还去加练吗?”   “当然要去。”   “那我一会儿来找你。”严啸吃着煎饼果子,“正好晚餐吃得不多,加练完了再吃点儿?”   “你请我啊?”昭凡问。   严啸想起沈寻说昭凡不喜欢占人便宜,能AA基本上都AA,只好道:“你这不是也请我吃饼子了吗?”   说完又补充道:“还帮我哄倒霉孩子来着。”   昭凡乐了,“你家倒霉孩子太难哄,我遭遇了挫折。”   “所以我得补偿你一下,安抚你受伤的心灵。”严啸说。   两人开着玩笑往宿舍楼里走,正好遇到抱着篮球急匆匆下楼的鲁小川。   严啸近来时不时从四楼溜到五楼找昭凡,鲁小川已经认识他了,“唷,你俩又一起回来?上哪儿疯去了?”   严啸十分满意那个“又”字,冲鲁小川笑了笑,“刚才在楼下遇上。”   “这么巧?”鲁小川不知哪条神经没搭对,一边运球一边哼起歌来。   人的大脑很有趣,有时在路上听到一段旋律,哪怕记不起是哪首歌,也会不由自主跟着哼,就像突然中邪似的。   严啸就突然中了邪,从回到寝室一直哼到洗完衣服,心情不错,声音也挺大。   沈寻刚下班,推开门就听了一耳朵,“你哼这个干什么?”   严啸:“哪个?”   沈寻:“夫妻双双把家还。”   严啸愣了片刻,“我哼的这个?”   “你不知道?”   “我知道。”严啸很淡定,但唇角已经扬了起来,晾衣棍往墙边一放,“锻炼去喽。”   沈寻看着阳台上随风飘荡的衣服愣了一会儿,突然低声唱道:“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晚一步回寝的黄黔将刚买的水果往地上一扔,“寻哥?寻哥你怎么了?”   沈寻打住,凉凉道:“你没听到。”   黄黔大惊,“我听到了!你在唱夫妻双双把家还!你谈恋爱了?是哪个姑娘?小伙也行!”   沈寻:“你听错了。我没谈恋爱,也没唱歌。你最近太累了,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黄黔:“我没听错!我可以给你唱一遍——树上的……”   “住嘴。”沈寻说。   •   深夜,警院北门外热闹非凡。   严啸找了家冷锅鱼,昭凡还没坐下就问:“不叫沈寻来?”   “他明天有事儿,天不亮就得出门。”严啸早给自家兄弟找好了不当电灯泡的理由。   “那就我俩啊?”刚从体能馆出来,昭凡身上的汗还没干,随身带的毛巾本来搭在肩上,此时却被他拧了几下,在头上绑了个结。   就像做农活的西北老大爷。   严啸额角轻跳,“你……”   “啊?”昭凡全然不觉自己这造型看着滑稽,还愉快地抖起了腿,“怎么?”   “你干嘛把毛巾绑头上?”   “哦,这个啊。”昭凡摸摸毛巾,答非所问,“这个结绑得怎样?没镜子,你帮我看看。”   这他妈还能怎样?严啸不禁在心中道,老大爷的结你还指望绑得好看?   “我容易出汗。”昭凡说:“这家冷锅鱼虽然好吃,但特别辣。我要不绑这个结,一会儿汗水就老往脸上淌。顾着吃鱼还要顾着擦汗,麻烦。”   这是什么标新立异的理由?严啸几乎要笑了,因为懒得擦汗,所以给自己绑个老大爷的结,跟前儿这人还真是半点身为美人的包袱都没有。   不过话说回来,这老大爷的结绑在昭凡头上,居然不难看。   “可惜你没带毛巾,不然我帮你也绑一下。”昭凡说着就自个儿笑起来,“那咱俩就像两个刚干完农活,一起烧酒喝的老大爷了。”   严啸心道,原来你知道这样像老大爷啊?   冷锅鱼上桌,最开始昭凡只顾着吃,严啸对食物没多大兴趣,对看他大快朵颐更感兴趣。   两人一个闷头吃,一个边吃边看,干掉了几瓶冰镇啤酒之后,昭凡的速度才慢下来。   这一慢,就开始聊天。   “你白天都提着笔记本去电子阅览室吗?”昭凡问。   “嗯,我学经济,得早一些准备论文。”严啸忽悠都不打草稿。   反恐专业写论文都是走过场,昭凡一双腿伸得老长,惬意地晃着,手上也不消停,可劲儿往严啸碗里夹鱼,“那真是辛苦了。来来来,多吃鱼。爱吃鱼的孩子最聪明。”   严啸想:这怎么跟哄小孩似的呢?还吃鱼聪明,是在戚南绪那儿栽了跟头,要在我身上找回自信吗。   不过尽管这么想,严啸还是夹起碗里的鱼,放进嘴里。   味道不错。   昭凡见状又要夹。   严啸挡住,“你自己吃,我知道夹。”   昭凡果断把夹到一半的大块鱼肉放自己碗里,吹两下,开吃。   严啸就爱看他美滋滋吃东西的样子。   “对了,你们那条街上有没有商铺缺人手?”气氛正好,严啸问。   “怎么,你也想来打工啊?”昭凡在锅里掏藕丁。   宠物美容院所在的街道林林总总全是小商铺,经营什么的都有,打工的人不少。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严啸说:“不如赚点钱存着。开学之后就忙了。”   “成,那我帮你留意着。不过你不是要准备论文吗?时间匀得过来吗?”   “又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扑在论文上。”   昭凡酒意上头,话没把住门,笑道:“你老去电子阅览室,我还以为你也写小说呢。”   严啸筷子一顿,夹起的鱼掉回碗里。   昭凡捂住发热的脸,这才想起上次发生的尴尬事,摆手道:“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再加份盐水花生怎么样?”   盐水花生上来了,两人却“默契”地陷入安静中。   昭凡倒不是真醉,只是喝了酒比较亢奋,想起最近困扰自己的“战飞花和我像不像”的问题,又想起这阵子与严啸接触越来越多,就有点想让严啸看看《桃色惊魂》。   虽然严啸似乎对种马爽文很抗拒,但请严啸判断像不像比请其他人好。   因为严啸不是警院的人,暑假一过完就走了,不像鲁小川那帮混账东西,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拿这事当笑料。   不过和严啸确实不太熟。   但念头一旦出现就像一颗野蛮生长的瘤子,稳稳长在那儿,不动手术就切不掉。   昭凡沉默了一会儿,偷偷瞄了严啸一眼。   严啸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好在他不知道严啸在想什么。   严啸此时有点紧张,差点以为昭凡洞悉了一切。冷静一思考,又觉得不可能。   “几八”已经挺久没上线了,昭凡也没有去过电子阅览室,最后一次上线还是《桃色惊魂》刚发布的时候。   也许昭凡根本就没看过。   或者看了,却觉得写得烂,没有追,也懒得留言。   他其实还挺期待“几八”出现在评论区的。   各怀心思,空气突然安静。   昭凡剥完最后一颗盐水花生,终于将头上的毛巾摘了下来,风卷残云地解决掉剩下的冷锅鱼,喊道:“周哥,埋单!”   一顿宵夜花了73块钱,昭凡坚持AA,严啸只得接过他给的40块钱,正要找补,却被按住手。   “我吃得多,该我出大头。”昭凡喝酒后眼尾的粉色更深,近似桃红,“你都没怎么吃。”   严啸顿感有股力量在天灵盖那儿拽得欢快,像要把他魂给拽出去似的。   “回去趴窝喽!”昭凡松开手,又把毛巾搭头上,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去。   你还观察我呢?严啸无奈地想,跟我算这么清楚。   回宿舍的路上,昭凡跟突然想起来似的,问:“你那弟弟叫什么名字?”   “戚南绪。”严啸说:“亲戚的戚,南边的南,情绪的绪——‘绪’和‘猪’很像,所以你也可以叫他‘戚南猪’。”   “哈哈哈,他会生气吧?”   “不这么叫他他也生气。他就是个傲娇的气包。年纪不大,脾气忒大。”   又聊了两句,昭凡赤裸裸地怂恿:“你要不要再给他打个电话?”   “干嘛?”也是因为酒精,严啸反应慢了半拍。   “再让我试试啊。”昭凡说:“我哄小孩哄狗子的事业不是遇到滑铁卢了吗?”   严啸:“……”   昭凡伸手,手指还勾了勾,“我再哄哄他,万一哄好了呢?咱们这些当哥哥的,得关心小弟啊不是?你不哄,我不哄,祖国的花儿谁来拱?”   严啸诧异:“拱?”   昭凡笑:“我就是想押个韵,但一时又没想起能押韵的字,就随便组个词,意思意思一下。”   严啸无语,这都能意思意思一下?   “戚南绪会不会还坐在你家门口?”昭凡又问。   严啸看一眼时间,这都十二点多了,“不会,他发会儿脾气就回去了,现在肯定已经睡了。”   “是挺晚了。”昭凡放弃“扳回一城”的打算,“那下次再哄。”   严啸叹气。   昭凡侧过头,“嗯?有心事?”   “没。”严啸摇头,心道——戚南绪有什么好哄?   下次你可以试试哄我。   我特别好哄。   •   严啸有一点失算了。   戚南绪这次大概是遭受的打击太大,晚上虽然被家人接回了家,但夜里居然从窗户翻了出来,又回到严家门口坐着哭。   十岁的倒霉孩子,再野再讨嫌,毕竟是个小孩。打架输了,又没得到想要的安抚,身上哪哪都痛,竟是越想越委屈,哭得累了,就将自己团起来,也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渐近,戚南绪睁开红肿的眼,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那是他最熟悉的脚步声!   但他知道那人不会这时候回来。   直到看到来人的一刻,他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睁大双眼,眼泪又落了下来,小小的身子团得更紧,不敢动,以为这是梦,一动就会醒来。   男人身形高大,背对楼道间的光,冷峻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似乎紧皱起了眉。   片刻,男人蹲下来,伸出手:“怎么在这儿坐着?跟谁打架了?” 第16章   严啸躺在上铺半天没睡着,辗转反侧,一会儿想昭凡吃冷锅鱼时的样子,一会儿想“几八”为什么不上线。   昭凡也不像很忙的样子,晚上去电子阅览室坐一坐的时间总是有的。   难道是突然对“铁汉情”失去兴趣了?   不应该啊。   昭凡是军迷,最近又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不至于突然改变长久以来的习惯。   想不出个所以然,身倒是翻了无数个。   上铺睡不着,下铺就遭殃。沈寻一脚踹向床柱子,低声道:“啸哥,你在上面发情呢?”   宿舍里浮着声部不同的鼾声,黄黔和刘渐成已经睡得跟死猪一样了。严啸翻身趴在床沿,“你没睡着啊?没睡着陪我聊会儿天。”   “你发着情,我能睡着吗?”沈寻掀开薄被,脑中还时不时循环一下“树上的鸟儿成双对”,“聊什么聊,我明天一早还得去分局。”   严啸说:“凡凡怎么突然不看我给他写的小说了呢?”   沈寻给噎了一下,“我操。”   严啸提醒,“未来的人民警察,请注意素质。”   “不是。你给人起的名字不是‘几八’吗?什么时候变成‘凡凡’了?”沈寻已经知道严啸和昭凡在“铁汉情”搞的那档子事,也知道严啸以昭凡为原型写了《特种战神之桃色惊魂》。   《桃色惊魂》最开始其实叫“花容月貌”,后来严啸觉得不够味儿,才给改成“桃色惊魂”。   不过沈寻一直觉得,“桃色惊魂”这名字还不如“花容月貌”。   但追人的是严啸,又不是他,他单身汉一个,说教都没立场。   “‘几八’多不文明啊。还是‘凡凡’好听。”严啸说。   沈寻捂住额头,“我要睡觉,严老二你别来烦我,烦你的凡凡去。”   严啸扒着床沿,酒精上脑的劲头还没消,还想再聊个一块钱,就听放在枕头下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沈寻说:“你凡凡找你。”   “怎么可能?”严啸知道这时候打电话来的肯定不是昭凡,摸出手机一看,“我操!”   沈寻也愣了,“真是昭凡啊?”   “我哥。”严啸立马从上铺翻下来,快步走去阳台,迅速将阳台和内室之间的门关上。   “严策”二字在手机屏幕上闪烁,这是严策的私人号码。   此时已是凌晨,严啸想不到严策为什么突然打电话来。   “到哪里野去了?”严策声线低沉,仿佛随时随地都自带一股迫人的威慑。   “你回家了?”严啸很惊讶,“你今年不是不回来吗?”   “回来办点事。”严策又道:“我问你到哪里野去了。”   “沈寻这儿。”严啸说完觉得有失气势,冷声冷气地顶了一句,“你管我?”   “管你?我没那工夫。”严策说:“你别给小寻添麻烦就行。”   严啸平时心里记挂着严策,生怕这唯一的兄长执行任务时有个三长两短,但不管是见面还是打电话都是聊个几句就冷场,好像天生不适合做兄弟。   严策那边有些细碎的声响,仔细一听,居然是拖鞋的“哒哒”声。   这声音严啸可太熟悉了,不是戚南绪那小子弄出来的还有会是谁?   “你现在在家?”严啸问。   “不然呢?”   “戚南绪也在?”   “嗯。”严策吁气,严啸听他说了声“过来”。   又是一阵“哒哒”声,还有沙发下陷的响动,然后就安静了。   可以想象,在听到那一声“过来”后,戚南绪乖乖地坐在了沙发上。   严啸想起傍晚时戚南绪那惨如杀猪般的哭声,不得不服严策的手段。   戚南绪只有在严策面前,才会那么乖巧。   “内什么,”严啸道:“戚南绪和人打架,被……”   “我知道。”严策打断,似乎确定了他的行踪后,就不愿意多说,“就这样吧,挂了。”   “等等。你这次回来住多久?”   “几天。怎么?”   “没什么。”严啸想了想,还是道:“你难得回来一趟,好好休息。”   严策语气缓和几分,似乎带着些许戏谑,“还叮嘱起我来了?”   严啸不说话。   “知道了。”严策又道:“在外玩儿注意安全,别的我也不说你了,我给戚南绪留了套钥匙,你回来了多照顾照顾他。”   挂断电话,严啸想,戚南绪才是你亲弟弟吧?一回来就把老严家的钥匙都交给倒霉孩子了?   •   另一边,戚南绪老实坐着,一见严策放下手机,就巴巴着亮出手上膝盖上的伤,“哥,你看你看,我被揍得好惨噢!”   严策在他脑门上一敲,“我教你打架,不是让你去惹是生非。我平时很少在家,管不到你,你就无法无天了是吧?为什么去打架?为什么不听严啸的话?”   戚南绪努了努嘴,“哥,我被揍得这么惨,你都不先安慰我一下吗?”   “你自己犯了错,还想要安慰?”严策睨着他,又问:“为什么和高中生打架?”   “因为,因为……”戚南绪支吾半天,不服气道:“因为他们打架厉害!”   “他们打架厉害,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严策说:“难道将来遇到一个打架厉害的,你就要一头撞上去?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   戚南绪争辩:“我,我不会!”   严策看着他长大,明白他虽然性子倔,但不会毫无缘由地找人打架,“那你告诉我,昨天为什么要打架?”   戚南绪嘴角狠狠往下撇着,脸颊通红。   严策也不催他,只是目光冷淡地看着他。   “因为我难过。”戚南绪咬牙道:“我不高兴!哥,你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家里没人陪我,严啸也跑掉了,我心里好难受……”   严策微蹙起眉,“难受,所以想要发泄。是吗?”   戚南绪用力点头。   严策扶住眉心。偌大的房间里,一时只听得见戚南绪的抽泣。   “算了。”半晌,严策拿过茶几上的抽纸,递到戚南绪面前,“擦掉眼泪,男子汉不要动不动就哭。”   戚南绪抱住纸,边擦边哭,眼泪就跟擦不完似的。没多久,茶几上、地上就堆起纸巾的“小山”。   严策没再训斥他,倒了杯果汁放在茶几上。   戚南绪哭够了,“呼哧呼哧”几下,端起果汁一口气喝掉,然后在沙发上跪好,双手搭在腿上,低下头,把头顶的发旋给严策看,小声说:“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胡乱打架了。你教我打架,不是为了让我去惹是生非。我发誓,绝对不再惹是生非,别人惹我,我就努力忍耐。哥,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你摸摸我的头好不好?   他那膝盖还涂着红药水,沙发虽然软,但磕着伤处也不好,严策将他拉起来,语气有些无奈,“你啊,就知道跟我装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皮。”   “我不皮!我听你的话,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戚南绪说:“你不让我打架,我被人揍死也不还手!”   严策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我没这么说过。”   戚南绪立即改口,“那别人揍我,我见机行事。反正我不会再惹是生非了。哥,你相信我。”   严策看了他一会儿,点头。   “哥,那你摸摸我的头。”戚南绪又把发旋露出来。   这招其实是严啸教的,但当时戚南绪年纪太小,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有人说——如果把发旋露给严策,严策就会摸自己的头,也不会再生气。   严策像是想起了什么,迟疑片刻,终是在戚南绪头顶轻轻揉了一下。   戚南绪马上笑起来,张开双手要抱,“哥,还是你最宠我了!”   “回家睡觉去。”严策难得地笑了笑,“十岁了还撒娇。”   戚南绪有些担心,“哥,你明天还在吗?会不会我一觉睡醒,你就又走了?”   “放心吧,我这次回来会多待一段时间,走之前会告诉你。”严策说。   “太好了!那我明天早上再来!你陪我玩!”戚南绪握紧拳头,乖巧得像换了个芯儿,“我回去了,哥,晚安!”   将戚南绪送回家,严策靠在阳台上抽了根烟,想起戚南绪露发旋的模样,还有那句“哥,还是你最宠我了”,眼神忽地一深。   第一个在犯错之后将头垂得老深,露出圆圆发旋的其实不是戚南绪,是严啸。   他与严啸的母亲在生下严啸不久后就患病去世,父亲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只比严啸大四岁,但在严家却成了“家长”一般的存在。   严啸小时候调皮,他不知道该如何管教,就总是板着脸,拳脚伺候。严啸像戚南绪这么大的时候,他也到了叛逆期,时常发火,严啸干什么他都看不顺眼,成天想教训严啸。   严啸每次认错,都是低下头,露出发旋。   他偶尔会摸一摸,以示自己已经不生气了。   其实他很疼严啸。自己享受过母爱,刚有记忆的时候父亲也不是常年不在家。而严啸一出生,母亲就很虚弱了,从未照顾过严啸,父亲的工作也越来越忙。可以说,严啸从没体会过来自父母的关怀。   他有时也想对严啸好一些,又极有责任感地认为,男孩子不能被溺爱,弟弟没有父母教养,自己这个当兄长的更不能心软,更应严加管教。   想起严啸小时候黏着自己喊“哥哥”,严策很低地叹了口气。   弟弟长大了,十来岁时就与他疏远了,这些年彼此之间的关系更是冷淡。   他倒是想得通,一来兄弟之间本来就没有必要如胶似漆,二来自己对严啸的管教确实过于严厉了,严啸心中有怨,这很正常。   不过严啸嘴上虽然没有什么好话,但心里还是记挂着他这兄长——他是知道的。   刚才那通电话,严啸语气不善,却在最后叮嘱他好好休息,这不是关心是什么?   他微勾起唇角,眉宇间的锋利逐渐化为温柔。   夜已经很深了,回房之前,他下意识往戚家宅子的方向看了看,戚南绪的房间还亮着灯,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严啸说过几次——你太惯戚南绪了。   那语气里有不满,也有几分不甘。   他听得出严啸的画外音,无非就是“姓戚的小子才是你亲弟弟”。   惯戚南绪,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心有亏欠。   严啸特别小的时候,他也是个小孩,不懂怎么疼弟弟,凡事靠武力解决。后来明白了事理,知道该如何管教小孩,严啸已经不需要他管教。   戚南绪小严啸十岁,小他十四岁,还在襁褓里就老是冲他笑。   他经常去戚家串门,逗逗这孩子,久而久之,对严啸的亏欠,就成了对戚南绪的宠爱。   这其实挺不公平。   思绪拉回,严策又拿出一根烟,正要点燃,想起严啸说的“好好休息”,无声地笑了笑,将烟放回烟盒里。   •   昭凡惦记着严啸想打工的事儿,中午洗完狗子,吃过饭,就出门去跟左邻右舍打听。   不过暑假里勤工俭学的学生多,这地儿离临江警察学院又近,不错的工作早给捞没了,剩下的倒不是不好,但都不适合严啸做,比如美甲杀鳝鱼之类的。   一想严啸给姑娘做指甲贴水钻,昭凡就有点想笑。   没物色到工作,他倒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严啸说是想趁假期打工攒钱,但他看得出,严啸家境应当不错。   起码脚上穿的运动鞋全是名牌,有的还是限量款。   只是那些运动鞋看着都挺骚气的。   想到这,他乐了。   严啸这哥们儿好像就喜欢骚气的东西,运动鞋骚,背心也骚。   剃个寸头还要在侧面刻一道伤痕,连发型都骚。   可以说是从头骚到脚。   好在严啸本人不骚。   “啸哥吧……”昭凡自言自语,“仗义,好玩儿,人还帅。”   正在电子阅览室赶今天更新的严啸摸着滚烫的耳朵,怀疑是戚南绪那小笨蛋在跟严策说自己的坏话。   昭凡溜达了一圈,回到宠物美容院,正打算继续洗狗,就听见二楼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一声惨叫。   “怎么了?怎么了?”员工们一齐往上跑,昭凡也跟上去,才发现李觉倒在地上,正捂着手臂“哎哟哎哟”直叫唤。   这如老父亲一般的副店长想换屋顶的灯泡,但个子不高,搭一张椅子够不着,只得叠两张椅子往上爬,然而灯泡没换好,却因为没掌握好平衡,从上头摔了下来。   经医生诊断,骨裂了,得休息起码一个月。   李觉虽然是副店长,按理说可以不干活。但夏季是宠物美容店生意的旺季,员工忙不过来时,他也得帮忙洗狗吹狗。这一摔,直接让店里损失了半个劳动力。   “得招新人了吧?”打游戏最厉害的小徐说。   “可是半个劳动力哪儿找去啊?”打游戏不怎样的张籍说:“而且还是短工,谁愿意来啊?”   小徐说:“要不你加班?把那半个劳动力补上?”   “我不!”张籍疯狂摇头,“我补不上,我还得练级!”   李觉长吁短叹,“不要拦我,我一只手也能洗狗!”   “你就安心歇着吧。”昭凡说:“我有个朋友正在找工作,明天我带他来试试。”   李觉连忙问:“靠谱吗?”   “长得挺帅的。”昭凡回答。   李觉白眼一翻,“老子问你他靠不靠谱!你回答的是什么鬼!”   “我不是回答了吗?”昭凡还挺无辜的,牵着一只德牧往浴室里走,“帅等于靠谱。”   李觉和张籍、小徐都震惊了,异口同声:“为什么?”   “我不是帅吗?”昭凡一本正经,“我就很靠谱。越帅的人啊,工作起来就越靠谱,这是有科学依据的,你们别不信。”   三人:“……”   “对啵宝贝儿?”昭凡拍拍德牧的头。   “汪!”德牧快乐地摇尾巴。   “这狗成精了。”小徐说。   “不,是昭凡成精了。”李觉纠正道。   •   “洗狗?”严啸正在器械上拉筋,“在你那家店?”   “来吗?”昭凡躺着举杠铃,说话一喘一喘的,“你不是还有论文要写吗?我觉得这工作还挺适合你的,只用工作半天,工资八折。假期结束你回学校,我们老板的伤也差不多好了。”   严啸喜出望外,语气却没任何波澜,“成,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那天吃冷锅鱼的时候,他跟昭凡说想打工攒钱,其实只是想和昭凡待在一条街上,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晚上再结伴锻炼,形影不离,想想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现下宠物美容院居然空出个位置,简直是意外之喜。   ——虽然这么喜庆有点对不起骨裂的李觉。   “洗狗不难。”昭凡已经开始传授经验了,“洗不是重点,哄才是。你只要会哄狗子,让它们听话,它们就会乖乖让你搓。等经受住了哄狗的考验,回头再哄戚南绪就没问题了。”   严啸笑了,“还惦记着戚南绪呢?”   “他是我的滑铁卢。”昭凡手臂的肌肉绷出流畅而张扬的线条,“哪能这么快忘记?”   严啸在心里将戚南绪骂了一遍,嘴上道:“那戚南绪可真幸福。”   昭凡偏过头,“嗯?”   “没什么。”严啸转移话题,“我工作半天的话,是上午去还是下午去?”   “下午吧。”昭凡道:“上午店里不忙,我们应付得过来。你吃过午饭,睡个午觉再来。我不用加班的话,咱俩还能一起回去。”   你加班我也等你啊,严啸想。   “噢,不过我不加班的话,你也等我几分钟。”昭凡突然补充道,“就几分钟,很快的。”   “你要帮老板写工作日志?”严啸问。   “我们那小作坊,哪用写什么工作日志。”昭凡摆摆手,扬着一边眉梢,“我得去二楼蹭个网。” 第17章   沈寻将热咖啡和油条放在桌上,挪开靠椅坐下,压低声音道:“啸哥,你还没打过工吧?知道怎么给人家当伙计吗?”   “洗个狗而已,有什么难?我以前又不是没洗过。”严啸正往word里敲字,键盘噼里啪啦一阵响,转眼word里就多了三四行。   早晨电子阅览室几乎没人,鸟鸣和晨光一并穿过落地窗,洒在靠窗的长条桌上,有种古朴的宁静。   “什么叫‘洗个狗而已’?”沈寻穿了件面料考究的白衬衣,面前也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你有点身为服务行业从业者的自觉吗?你这态度就不端正,小心被顾客投诉。”   严啸用咖啡下油条,还不忘继续敲字,脑子嘴巴手都不得空,敷衍道:“行了行了,你别打搅我,今天时间紧,我上午就得码完全天的份。”   沈寻看了两眼显示屏,“行吧,那你赶紧码,码完了中午请我吃饭。”   严啸含糊地“嗯”了一声,余光都没乱动一下。   沈寻喝着自己的咖啡,也开始做事了。   今天休息,不用去分局报到,他拷了一些不涉及机密的案子,打算学习一下,免得老是抓瞎。宿舍不是看案子的地方,容易分心,图书馆倒是不错的选择,但严啸要来电子阅览室,他面上漫不经心的,心里还是很在意严啸和昭凡的事,便跟着来了。   打游戏大军还没有杀到的电子阅览室,几乎只听得见严啸敲击键盘的声音。   沈寻早就知道严啸打算走写作这条路,也看过“狂一啸”这笔名下的部分作品,但近距离看严啸工作,这还是头一回。   不得不说,此时的严啸还挺有魅力。   起码比以前那个背着严策四处拉人打群架的“酷哥”有魅力多了。   沈寻一边看案子,一边走神观察严啸,半个上午过去,案子没看进去多少,乱七八糟的事却想了一堆。   上次严策大晚上给严啸打电话,说是回来了,要在家中住一阵。   严啸的取向这事,严策迟早会知道。   自己和严啸一同长大,小时候所有事基本上都一同经历过,对严策的脾气再清楚不过。严家大哥发起怒来那是真的可怕。   现下这情况,严啸追不追得到昭凡,难说。   将来如果追到了,两人如何面对严策?   严策会接受吗?   严策不接受的话,严啸会怎样?昭凡又会怎样?   沈寻撑着脸颊,心中担忧,彻底看不进案子了,索性瞅着窗外树上“叽叽喳喳”叫着的小麻雀,没多久却又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毕竟严策爆发雷霆之怒的前提是获知自己弟弟和男人在一起了。   可严啸真的会和昭凡在一起吗?   昭凡也太直了。   突然,严啸跟有仇似的猛一敲回车键,“嚯”一下站起来,放松地伸了个懒腰,“哎!”。   “写完了?”沈寻回过神来,抬头问道,“这么快?神速啊啸哥。”   “还差一点,快了,一会儿还得检查一下。”严啸边说边走,“我去放个水。”   电子阅览室和图书馆属于临江警察学院的老校区,一直没有翻新。电子阅览室里没有卫生间,上厕所得去隔壁图书馆。严啸离开之后,沈寻拿过他的笔记本,从头到尾将尚未完成的最新章节看了一遍。   严啸回来时,沈寻刚看完最后一段。   “唷,这位小读者真热情,包子还没蒸好就开始啃,也不怕被烫掉一层嘴皮。”严啸笑道:“怎么样?给点儿意见。”   沈寻没给出意见,倒是质疑了一句:“昭凡是挺优秀的,但再优秀也没你在这篇小说里吹的那么厉害吧?他这都成什么了?开局封神啊?你起码得先让他淬炼淬炼吧。”   “他比我写的更完美。”严啸看着自己的word,目光仿佛突然柔和了下来。   “别人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这是情人眼里出战神。”沈寻顿了顿,又说:“不过你比‘别人’厉害。你还没当上情人呢,就已经又是西施又是战神的了。”   “你不懂。”严啸挑起眉,露出过来人般的笑。   沈寻哼了一声,“这有什么不懂的。”   “你没有宝贝过一个人。”严啸说:“所以你不懂宝贝一个人时的心情。”   沈寻:“……”   单身汉遭到了来自自家单身汉兄弟的暴击。   “昭凡知道你宝贝他吗?”沈寻想了两秒,觉得自己应当还击。   “迟早会知道的。”严啸说完在沈寻肩上拍了拍,将话题拉了回去,“而且我这个系列本来就叫‘特种战神’啊,开局封神和结尾成神有什么区别?艺术作品来自生活却高于生活,热心读者不要彷徨不要诧异,来我的小说里寻找你人生的真谛。”   沈寻淡定地将严啸的手拍掉,“一篇爽文而已,还好意思吹真谛。你哪里瞎编来的真谛?”   严啸吹了声口哨,不理不听,又开始辛勤码字。   沈寻:“啧!”   大约是想着下午要和昭凡一起打工,严啸码字的速度飞速提升,不到中午就写完了一天的量,检查修改后发在“铁汉情”里,迅速收好笔记本就打算撤。   “等等!”沈寻喊道:“你去哪?”   “去洗狗啊。”严啸说,“你知道还问?”   “不是下午吗?午饭都还没吃,你跑什么?”   “我和昭凡一起吃!”   沈寻:“……我靠!”   严啸惦记着昭凡,却也没忘记兄弟,快冲到电子阅览室门口时又朝里面喊:“对了,我已经给北门外那家冷锅鱼打过电话了,一会儿他们会把做好的鱼直接送宿舍去,记得回去吃。你、黄黔、刘渐成都有份。”   沈寻道:“算你有良心。”   严啸又说:“我和昭凡刚吃过这家,有恋爱的味道,给你们三个光棍沾沾喜!”   沈寻:“……”   无力吐槽。   感到悲哀。   •   李觉这副店长比正牌店长敬业多了,别人轻伤不下火线已经够吹牛逼了,他是重伤也不下火线,即便手臂打着石膏,也不忘到店里指点江山。   随便给员工们订午饭。   严啸顶着正午似火的骄阳赶到宠物美容院时,李觉正扯着嗓门喊:“小徐,你是宫保鸡丁盖浇饭,对不对?张籍,鱼香肉丝炒饭,是就吱一声!昭凡,一份台式卤肉饭,一份儿童套餐……我日,昭凡你害不害臊?又点儿童套餐?”   “儿童套餐怎么了?儿童套餐不仅营养丰富,还安全卫生。你说说儿童套餐哪里不好?”昭凡在浴室里喊:“卤肉饭一份我吃不饱,儿童套餐当加餐呗。”   “撑死你!”李觉虽然嘴上骂得厉害,但还是在点餐表上做好了备注,正要给附近的餐馆打电话,抬头就与严啸的视线撞个正好。   “你是……”李觉反应倒也快,“你是昭凡介绍的朋友吧?来得正好,我们点午餐呢。你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我一起点了。我们这儿包一顿餐,要么午餐要么晚餐,你现在来了,那就算午餐吧。”   昭凡掀起浴室的帘子,有些惊讶,“啸哥,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李觉身为副店长,在新员工面前还是要点面子的,生怕昭凡说出一句什么“你跑来蹭觉哥的午饭吗”,连忙道:“现在来好啊,马上午休了,一起吃个饭。”   “我来接你吃饭。”严啸温声说。   张籍关掉手中的吹风,看看严啸,又看看洗狗时例行不穿上衣的昭凡。   “对的对的,头一天来,出去吃也行。”李觉说,“大小伙儿得增进友谊嘛哈哈哈。”   “我这还没洗完呢。”昭凡说。   严啸个子高,又从小被严策管束,正经起来不怒自威,有种凛然的气场,明着虽然是来打工的,却更像是位客人。   李觉看出他的不同寻常,暂时住了嘴。   “没关系,我等你。”严啸说完走到一旁,向李觉友好地点了点头。   昭凡举着花洒,“唰唰”冲洗一只拉布拉多,大声喊:“觉哥,那今天我和我朋友出去吃,不让你破费了!”   李觉本想顶一句“你一人顶两人的饭量,天天让我破费”,见严啸这“外人”还在,便只是笑了笑,好脾气地说:“随便你。”   洗完狗,昭凡从浴室里钻出来,上身全是水,下半身的工装裤也湿透了。只见他一边拿毛巾擦身子一边朝严啸走去,“不是让你睡了午觉再来吗?你看看这天气,中午太阳最毒辣了,马路上全是气浪。”   “今天第一天,提前来熟悉一下环境。”严啸说,“上次过来买菜时,我看到这边餐馆不少,比北门外面还多。”   “我都吃过了,有几家味道不错,一会儿带你看看去。”昭凡说着往楼上走,“再等我两分钟,我上去穿衣服。”   李觉已经给员工们点好了餐,不住打量严啸,客气地问:“同学,你也是警院的学生吗?”   严啸正要说“是”,昭凡已经穿好衣服下来,勾着他的肩,报出他那所大学的名号,笑道:“我朋友可是名校高材生。走了啊,我们出去溜达溜达。”   离开宠物美容院,严啸说:“你说我是你同学就好。”   “没必要撒谎啊。”昭凡领着他走进一家家常菜馆,“是什么就是什么,咱们又不搞特务工作。”   严啸看了看菜单,“你点吧。”   昭凡没半点犹豫,跟饿慌了似的,几下点好餐,揉着胃道:“今天你尝尝这家,明天换一家。”   “这顿你别跟我AA。”严啸说:“我请。”   昭凡正要拒绝,严啸又道:“你帮我找到工作,于情于理我也应该请你吃顿饭。你要拒绝,就是不把我当朋友。”   “你这……”昭凡懒洋洋地撑着脸颊,“好吧,那就谢谢了。”   “是我谢你。”严啸说。   家常菜馆里都是些普通的菜式,但味道确实不错,也很下饭,两人边聊边吃,不过半个来小时,已经将桌上的菜吃得精光。   严啸去前台付钱,回头一看,昭凡已经没影儿了。   老板笑呵呵的,指了指外面,“他啊,溜了。”   严啸快步追出去,险些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个满怀。   “你跑什么?”昭凡扬了扬手中的塑料袋,笑道:“请你喝冰可乐。这回不是‘砖头’了,开瓶就能喝。”   “你买饮料去了?”严啸问。   “是啊。”昭凡说:“这家的菜好吃是好吃,但口味重,油和盐放得特别多,喝口可乐缓缓。”   严啸接过冰可乐,一口下去,气泡在喉中翻涌,就像澎湃呼啸的心潮。   •   回到店里时,上午的客人已经离开,下午的客人还没到,洗狗吹狗的个个清闲,李觉在打瞌睡,小徐在楼上打游戏,张籍没抢到电脑,不甘心地在一旁指手画脚。   严啸没有自己的工装服。   按理说,他接替的是李觉的工作,应该穿李觉的工装服。但他比李觉高出接近二十厘米,李觉的工装服他根本穿不了。   即便穿得了,他也不想穿。   “穿我的吧。”昭凡将自己的备用工装服拿出来,“我有两套。现在天气热,晾一夜就干了,我不用每天换。这套放着也是放着,给你。”   严啸自是十分乐意,接过后却只穿了裤子。   他比昭凡高,昭凡的工装裤穿在他腿上,稍微有些短。   “你也裸奔啊?”昭凡早已见识过他不输自己的腹肌,此时见他不穿上衣,倒也没多惊讶。   “最好是穿上吗?”严啸问。   “穿不穿都差不多,穿了也会弄湿,贴在身上不舒服。”昭凡大言不惭,“像我这种身材一级棒的,当然是选择不穿。”   李觉叹气,“昭凡你能有点老员工的样子,别带坏新人吗?教唆裸奔是犯罪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要不我今天回去问问学法律的同学?”昭凡一本正经:“而且我这是言传身教。有腹肌为什么不秀?这不是让没腹肌的人占了便宜吗?”   李觉:“……”   严啸笑着低声道:“说得好。”   还小幅度地鼓了个掌。   正闹着,客人到了。金毛、哈士奇、阿拉斯加……各种大型犬们往店里一挤,空间顿时就变小了。二楼打游戏的、休息的一窝蜂冲下来,领着狗子们去浴室。昭凡冲东张西望的哈士奇一吹口哨,哈士奇就吐着舌头飙进浴室。   这哈士奇这么听话?严啸暂时不用洗狗,便站在浴室旁看昭凡洗。   哈士奇天生就是喜剧演员,不吵不闹单是瞪着眼睛躺地上都引人发笑。昭凡一边搓它,还得一边讲故事哄它,不知道有没有将它哄乐,倒是先把严啸哄乐了。   给大型犬洗澡其实挺费劲的,昭凡擦掉额头的汗,正要站起来扭个腰,就见严啸正冲自己乐。   “笑什么?”昭凡开玩笑道:“我逗哈士奇,又没逗你。你笑得这么开心,得给我钱。”   严啸本想摸十块钱出来,手往裤兜里一探,才想起此时穿的是工装裤,没得钱。   “欠着。”他说。   “还兴欠钱呢!”昭凡将洗干净的哈士奇撵走,又“勾引”来一条排队的阿拉斯加。   阿拉斯加没哈士奇那么好动,昭凡就不给它讲故事了,语气一变,开始当老师,教严啸怎么洗狗。   严啸谦虚地学着,时不时“嗯”两声,但洗狗这种事,他根本不用昭凡教。   严策以前养着几只凶悍的德牧,他上小学时就给德牧洗过澡,算是熟练工。   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终于到人手不够的时候了。   昭凡歪着头问:“徒弟,能出师了吗?”   “保证不给师傅丢脸。”严啸笑道。   来宠物美容院洗澡的多是大型犬,小型犬不少在家里就洗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小型犬。   李觉想着严啸是新人,怕一来就让他伺候大型犬吃不消,所以抱了只泰迪给他,让他试着先洗洗小型犬,洗熟了再洗大型犬。   严啸倒是更想洗大型犬,最好是看上去最凶的德牧,但面对泰迪时也没有拒绝,好脾气地接过泰迪去浴室。   昭凡洗了好一阵,出来透气,忽听一旁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   被浴室的水声压着,那声音不算明显,除了他,别人根本听不到。   他循着声音走去,发现声音是从最右边的一间浴室里传出来的。   越近,那声音就越清晰。   与狗子打了几个月的交道,他哪能不知道那是狗子们“嗨”起来时发出的欲仙欲死的喘息。   “嘿!”他乐了,走到最右的浴室外,手拉住帘子,笑嘻嘻地说:“让凡哥来看看,是谁又被狗子给日……”   浴室里,坐在小矮凳上的严啸抬起头。   那条令人艳羡的长腿上,正“长”着一只黑色的、正在做着不和谐运动的泰迪。   “……了。”昭凡坚持把话说完。   严啸:“……”   三秒钟后——   昭凡撑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8章   “笑”这种表情很奇妙,长相丑陋的人大笑,呈现出的视觉效果是滑稽,让人想跟着大笑;长相出众的人大笑,就和滑稽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了,美人怎么笑都是一副画,不管是笑不露齿还是咧出八颗白牙,落在他人眼底的都是美,这时候观众一般不会跟着大笑,而是看美人笑,欣赏美人笑,美人即便笑出了褶子,那也是优美的褶子。   生活中最不缺少的就是“双重标准”。   昭凡笑得弯腰捶大腿,睫毛沾着笑出的泪,腹肌和腰肌抽得欢快,锁骨随着肌肉的跳动而高高挺起,像一双锋利的剑。   他这笑法可半点与优雅不沾边,笑得豪放,笑得夸张,笑得气贯长虹。   严啸都担心他把自个儿的腹肌笑到抽筋。   “有这么好笑吗?”严啸将嗨到一半的泰迪提溜起来,在他跟前晃了晃,“让它挂你腿上试试?”   昭凡接过泰迪,撸两把毛,恁是没止住笑,“哈哈哈哈哈哈!”   “要不你换个笑法?”严啸说:“斯文一点儿?”   “那就‘嘿嘿嘿嘿嘿’?”   “你还是‘哈哈哈哈哈吧’。”   昭凡又笑了一会儿,打了三个笑嗝,终于稳住了,但嗓音还是带着笑意,“啸哥,你怎么让泰迪给挂住了啊?”   “泰迪忒牛逼你不知道?”严啸拿起花洒,冲掉工装裤上黏着的狗毛。   “你不让它挂不就行了。”昭凡笑痛了肚子,右手直往腹肌上揉,“它那么小一只,你这么高的个子,还真能被它欺负啊?那换个德牧你怎么办?腿再长也不够德牧挂啊。”   “德牧不像泰迪这么没节操,德牧稳重、要脸。”严啸扫了眼昭凡的右手和腹肌,喉咙顿时有些干,从矮板凳上起来,想找水喝,“正因为泰迪那么小一只,我才得让着它,不然也太残忍了吧?狗生在世,丁点儿乐趣都被剥夺,多惨。”   “你倒是好心。”昭凡说着竟然又捧腹笑起来,“不过你刚才被泰迪日的样子真的好好笑啊!”   严啸无语,纠正道:“我那不叫‘被泰迪日’。”   “差不多差不多!”   “差得远好么?”   “四舍五入一下。”昭凡抹着眼泪花说。   “四舍五入是你这么用的吗?”严啸轻轻推了昭凡一下,“你这是四舍五入界的‘行家’啊。”   同一时刻,沈寻在宿舍打扫清洁,再次看到那包玫瑰花味儿的湿纸巾,嗤笑道:“严啸严老二,四舍五入界的‘行家’。”   “阿嚏!”严啸推昭凡的手还没收回来,就打了个喷嚏。   昭凡回头,“你看,还动手动脚的,遭报应了吧。”   取笑完却又道:“别是感冒了吧?我把上衣拿给你?”   “不用。”严啸摇头,“咱俩的可乐放哪儿了,我有点口渴,想喝水。”   “我说中午那家店口味重吧,还好早有准备。”昭凡从堆放着各种杂物的桌上扯出装可乐的塑料口袋,取出可乐时却犹豫了一下。   两瓶都已打开,装在里面的液体都剩下三分之二左右,根本分不出哪瓶是自己的,哪瓶是严啸的。   “这瓶是我的。”严啸拿过稍多的那瓶,拧开盖子就喝。   “你怎么知道?”昭凡倒是不介意混着喝,但他得知道,严啸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最后不是我提着袋子吗?”严啸说:“你喝过后我专门看了,我的比你多一些。”   “啧!”昭凡喝了几口,“这你都要观察,好累哦——”   那个“哦”字显然是故意加上去的,还拖了个不长不短的音,严啸下意识想按一下心口,堪堪忍住了,神情淡淡的,“嗯?”   “我又没病,非常健康。”昭凡故意叹气,“你们城里人活得也太那个了。”   严啸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麻烦的城里人。”昭凡摇头,“没有我们乡下人耿直。”   严啸突然反应过来,“你是哪门子的乡下人?”   “我打大山里出来。”昭凡单手叉着腰,“放牛的时候遇到过狼,我和狼大战三百回合……”   严啸:“……”   昭凡笑了,“骗你的。”   严啸这回真没忍住,终是伸出手,在他头顶揉了两下。   可惜手感很糟糕。   昭凡那是寸头,又短又硬,扎手得很。   严啸看着被扎的手掌想,也许将来昭凡将头发留长了,也不用特别长,也许揉起来就是另一种感觉。   也不知道那时候……   心里还闹着海,头顶突然被压了一下。   严啸抬起眼。   “揉回来了。”昭凡搓着手心说,“不过你头发真扎手。”   严啸:“说得跟你头发不扎手似的。”   “扎手你别揉啊!”   “你不是揉回来了吗?”   “……也对。”   宠物美容院又来了一波客人,李觉挥舞着打石膏的手臂喊道:“接客了接客了,我们‘头牌’呢?”   “来了。”昭凡将可乐塞回塑料口袋里,回头看严啸:“这回洗只大狗子试试?”   严啸却答非所问,“你是‘头牌’?”   “想跟我竞争啊?‘头牌’很辛苦的,成天被资本家榨取剩余价值。”   李觉催得更厉害,“昭凡,来领你的狗!”   昭凡不再跟严啸闲扯,快速牵来一只萨摩耶一只杂交牧羊犬,“萨摩耶给你吧,温顺,你把它伺候爽了它还冲你笑。”   萨摩耶已经开始笑了。   严啸回到浴室,拉上帘子,刚洗了一会儿,一直努力压着的唇角就压不住了。   肩膀开始抖动,腹肌轻颤——明明是想忍笑,笑意却在周身跳舞。   萨摩耶大约是没见过如此笑着的人类,脑袋偏了好几下,“耶?”   严啸正在回忆刚才与昭凡玩闹的全过程,每一个细节都来回重放,自然注意不到萨摩耶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他突然想起前阵子给戚南绪放动画片的事。   同样的片段,戚南绪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笑得在地毯上打滚。   他嗤之以鼻,“都已经看过了百八十遍了,还有什么好笑?你傻啊?”   “可就是好笑啊!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笑的动画片!”戚南绪乐得捶肚子,竟比平时多了几分可爱,“再看一百遍还是好笑!哈哈哈哈哈!”   这他妈是个傻孩子吧?他如此想。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似乎理解了戚南绪。   因为那动画片是真的好笑,所以看一百遍还是会笑。   因为对那人是真的喜欢,所以回忆一万遍与那人的互动,仍是欣喜难掩。   刚才喝可乐时,他耍了个心机,拿走的是昭凡喝过的那瓶。   瓶口其实没有留下什么气息,但与心爱之人同喝一瓶可乐的满足感却是浸透在心里的。   甜,像蜜一般甜。   萨摩耶被负责吹毛的同事领走,严啸站起来,打算休息一下。   撩开帘子,却又看到昭凡。   “你……”他脸上的笑还没有消去,“怎么又来了?”   “徒弟出师了,我这当师傅的操心啊。”昭凡话还没说完,就盯着他瞧,“咦?”   “嗯?”他只好装出“不知您有何贵干”的样子,“怎么?”   “洗萨摩耶有趣吧?”昭凡说。   “挺好。”严啸道:“比泰迪温顺。”   “你都洗笑了。”昭凡满意地点头,“这洗狗吧,讲究的是和狗子互动。它对你笑,你也可以对它笑。这就叫什么?”   严啸:“啊?”   “这就叫互相尊重!”昭凡说:“尊重是一种美好的素质,人与人互相尊重,人与狗其实也应该互相尊重。”   “几八”又开始胡说了。严啸心里腹诽着,面上却洗耳恭听。   昭凡继续说:“互相尊重好啊。这次你们互相微笑,下次狗子如果冲你汪汪叫,你也可以冲它……”   “昭凡!”一直竖着耳朵听的李觉终于听不下去了,用尚好的那只手拍着桌子,“你要不要去对面茶馆说相声?我认识他们老板,现在就给你报名!”   严啸忍俊不禁。   “不了不了。”昭凡摆手,摆完还抱了个拳,“我这‘头牌’当得好好的,说什么相声?茶馆的工资能有咱觉哥开得高吗?茶馆的老板有咱觉哥和蔼可亲吗?”   谁都爱听好话,李觉五官扭曲了半天,笑是憋下去了,但训却也训不下去了。   昭凡“嘿嘿”两声,又道:“茶馆老板有两只手,我要是偷懒,他可以一手逮我,一手打我。”   严啸已经猜到他后面要说什么,不由得背过脸去——起码不当着李觉的面笑。   李觉的反应却没这么快,听得津津有味的,“什么?”   “觉哥呢,只有一只手。”昭凡说:“我偷个懒吧,他要逮着我,就不能打我,想打我,就不能逮着我,横竖打不着。”   几位带爱宠来洗澡的年轻人全笑了起来,李觉瞪圆了眼,大喝道:“昭凡!你是不是以为我拿你没辙?啊?”   小徐劝道:“觉哥,你拿凡哥可能真的没辙。这都多少次了,你放弃吧。放下屠刀还能立地成佛呢。”   一下午就这么吵吵闹闹地过去了,因为客人太多,下班时间被耽误了半小时。不过这是店里的常态,耽误的时间李觉都会记上,到了月底不是换算成假期,就是换算成加班费,总之不会亏待大伙,所以也没人抱怨,各自和上晚班的同事打过招呼,便准备回家了。   但也有人不急着回家。   小徐和张籍跟吃了兴奋剂似的往楼上冲,差点在楼梯上打起来。   严啸不明白他们这是在干嘛,正想找昭凡问问,就见昭凡轻盈地跳上楼梯,紧跑几步,双脚猛力蹬地,双手抱膝,整个身子借力高高跃起,竟来了个前空翻,堪堪从二人头上跃过,精彩落地。   张籍:“我……我日,又来这招?”   小徐哭了:“觉哥!凡哥欺负人啊!”   李觉站在楼下,双手合十,慢吞吞地说:“你不是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我已经成佛了,感觉还不错,劝你也放下屠刀,惹谁都不要惹昭凡,都下来吧,游戏有什么好打的,电脑让给昭凡,我们来斗地主怎么样?”   张籍和小徐苦着脸下楼,严啸问:“昭凡这是去楼上上网?”   他想起来了,昭凡说过下班之后会蹭会儿网来着。   “是啊,我们都抢不过他。”小徐垂头丧气。   张籍说:“他是练过的,是少侠,我们是被他踩在脚下的小虾米。”   “来打牌了小虾米。”李觉招呼道:“我只有一只手,难道你们要让我洗牌?”   “不是!”张籍说:“觉哥,你一只手也打不了牌啊。”   又是一阵笑声。   严啸一边听楼下几人插科打诨,一边向楼上走去。   方才昭凡那一跳太帅气了,力量与敏捷一样不缺。但他不得不承认,昭凡跃起的那一刻,自己根本顾不上欣赏,顾不上赞叹,胸口刹时涌起的是担心与紧张——生怕昭凡一个不小心,磕着哪里碰着哪里。   就连现下回忆,都心有余悸。   以后不能让昭凡这么蹦了,楼梯不比平地,跳多了总有出事的时候。   他可见不了昭凡受伤,一丁点都不行。   不知道昭凡心急火燎冲上楼抢电脑是图什么,玩游戏吗?还是有东西要买?   自己有笔记本,今后借给昭凡就是。   这种危险动作,以后不准再做了。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上去看看昭凡在干什么。 第19章   二楼的电脑平时开机速度贼快,今天居然卡在系统启动界面,死活进不去桌面。   昭凡坐没坐相,斜倚在靠椅上,肩膀斜得都快挂不住刚穿上的T恤了,右手先是搭在桌沿,后来几根指头开始“哒哒哒”地敲,越敲越快,最后“哒哒哒”里突然混进一声“我操”。   “中毒了?”他站起来,强行关机重新启动,几秒后,显示屏上再次出现和之前一样的天书,像是在扫描什么东西,类似安全检测。   高中有计算机课,临江警察学院的必修课里也有计算机,但反恐专业几乎没人认真学。昭凡一共就去上了五节课,其中三节打瞌睡,两节聊闲话,什么都没学到,此时看着显示屏上乱七八糟的字母数字,简直两眼一抓瞎。   扫描进度条眼看着从1%龟爬到了100%,他本以为电脑这就完成自查了,马上就能看到桌面不知谁搞的那张大屁股图了,然而新的进度条又爬了出来。   1%,3%,7%……   整整两分钟,新的进度条还没走到30%。   电脑肯定有问题,说不定是午休时被小徐和张籍玩坏了。昭凡等得不耐烦,转身欲走,又心心念念想看《桃色惊魂》的最新章。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上来了。   昭凡往门边瞧了一眼,这才想起严啸还在楼下等自己。   今日不同以往,若是以前,他大不了多待一会儿。这电脑是全店的宝贝,有个三长两短李觉肯定立即叫人来修,修好再看不就完了。   但现在说好与严啸一同回去,总不好让人家陪自己一起等。   “算了。”他拍了拍主机箱,打算要么晚上去电子阅览室看,要么将今天的份攒起来,等明天电脑好了一起看。   说不定还能看得更加过瘾。   拉开门,正好见严啸站在门口。   “啸哥。”他问:“你怎么上来了?”   严啸抬着手,正准备敲门,姿势僵了一下,“你蹭完网了?”   “别提了,蹭什么网啊,我回去蹭树算了。”昭凡说完挤到门外,冲一楼大喊:“觉哥,电脑坏了!”   “啥?”张籍像被雷劈中似的,一蹦而起,“什么坏了?”   “电脑。”昭凡说:“一直在启动,满屏天书,不知道得启动到哪年哪月。你们给我老实交待啊,谁中午下黄片下到病毒了?”   “我没有!不是我!”小徐连忙摆手。   “你们这帮死兔崽子!”李觉扔下打到一半的牌,急急忙忙往二楼跑,“跟你们说多少遍了,不要下黄片,不要下黄片。你们偏不听!黄片有什么好下的?想看来我这儿拷啊!”   跟着昭凡下楼的严啸:“……”   “觉哥就那样儿,刀子嘴豆腐心。”昭凡说完一偏下巴:“走?”   太阳已经落山,连晚霞都快彻底褪去,但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天边有一条深蓝混合着乌青的光带,像环绕着城市的天湖。   从宠物美容院到临江警察学院的一站路,来的时候可以坐车,回去时还是步行为妙。   ——在这一点上,严啸和昭凡已经达成了默契。   “上班第一天,感觉怎么样?”昭凡正儿八经地问。   “气氛不错。”严啸也就正儿八经地回答:“大家性格都很好。”   “那待着舒坦吗?”昭凡又问。   严啸看了看他明亮的眼睛,“舒坦。”   有你在,怎么会不舒坦?   昭凡笑了,“那就好。打工虽然是为了赚钱,但要是待着觉得不舒坦,就得不偿失了。”   严啸收回目光,“嗯。”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昭凡突然横出手肘,在严啸手臂上轻轻一撞,“怎么不说话了?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啊兄弟,很尴尬的。”   严啸停下脚步,半点尴尬都没品出来。   即便有,也被昭凡刚才那一撞给撞没了。   “我是不是打搅你想心事了?”昭凡背起手,故作高深,“你们年轻人都喜欢想心事。想来想去,愁坏的还是自己。”   这话倒是没说错,严啸刚才的确在想心事。   心事自然与昭凡有关。   白天在宠物美容院,昭凡逗猫惹狗,闲聊扯淡,没个正经,也难得消停,任何一处热闹好像都与昭凡有关。   但不久前,昭凡问“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时”,整个人似乎安静沉稳了下去,是真的在关心朋友。   热情与细心,轻佻与稳重,昭凡都有。不仅有,还能随心所欲地自由转换。   只是一起工作了半天,严啸就发觉,又从昭凡身上挖掘到了新的可爱之处。   昭凡就像个散发着蓬勃生机的宝藏。   他很贪心,想要将这个宝藏圈起来。   “心事要想,路也要走。”昭凡转过身来,“啸哥,怎么杵那儿了?别是走不动了吧?要实在走不动了,我可以背你。”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距离,从严啸的角度看去,昭凡就像站在一幅色彩华丽的画卷里。   昭凡身后是奔腾的车流、璀璨的霓虹、喧嚣的市井,但这些背景全都被留在了画上。   只有昭凡走了出来。   “你背得动吗?”严啸说。   “看不起我?”话音未落,昭凡已经摆好了姿势,“来!到凡哥背上来,凡哥背你!”   青年宽阔的肩背就在眼前,T恤轻薄的布料根本遮不住其下筋肉骨骼的美妙形状。严啸心猿意马,伸手在昭凡后颈轻轻揪了一下。   “怎么还不上来?”昭凡回头催。   严啸哪能真让他背,笑道:“别闹了,我比你高,体重也比你重一点儿,要背也是我背你。”   “真不让我背啊?”昭凡站直,叹气道:“没想到你还挺不好骗的。”   “嗯?”严啸不解。   这怎么就跟“骗”搭上了。   “你一趴我背上,我立马扛起来就跑。”昭凡说:“就跟扛媳妇儿入洞房似的。”   严啸:“……”   媳什么妇儿?   洞什么房?   “沈寻没跟你说过吧,我们警院有个‘风俗’,不知道从哪一届传下来的——谁被扛了,谁就是媳妇儿。”昭凡双手揣进裤兜里,闲闲散散地走着,“当然都是说着玩儿,没事瞎闹腾。警院女孩儿少,不像你们那种大学。我们反恐专业最惨,放眼望去全是绿叶,一朵红花都没有。”   “你被扛过吗?”严啸问。   “我?”昭凡眉梢扬起,“你看我像被扛的吗?”   看脸还挺像,严啸想,不过看身手就不像了。   “都是我扛别人。”昭凡拍拍胸口,“反恐专业一半的人都被我扛过。”   所以他们都是你媳妇儿?严啸眼皮跳了两下。   “所以他们都是我媳妇儿。”昭凡说。   严啸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对了,你急着用电脑,是要查什么东西吗?”   “我是想看……”昭凡话说一半,突然打住。   “看什么?”严啸问。   “没。”昭凡摆手,“就随便上上网,工作一天这不是累了吗,想上网放松一下。中毒上不了就算了。”   严啸不放心,“你以前和小徐他们抢电脑,都是像今天那样在楼梯上前空翻?”   昭凡乐了,下巴微抬,“帅吧?我第一次翻的时候,把老李都给看傻了,起码十分钟没回过神。”   “很危险。”严啸说:“今后还是别翻了。”   闻言,昭凡单手叉在腰上,眨巴了两下眼。   严啸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点越轨,毕竟和昭凡还没有熟到互相叮嘱的地步。   “谢了啊。”昭凡却道。   “谢?”   “当然得谢。”昭凡说:“你这不是在关心我吗?我在楼梯上前空翻,别人都说帅,就你说不安全。我又不傻,你关心我我还看不出来?”   严啸心里倏地一热。   “我也就翻着玩玩儿,就是不翻,我也能抢到电脑。”昭凡说着挠了挠后脑,“是有点危险,今后不翻了,老李说得对,我该好好给你这新员工竖个榜样。”   •   “乐什么?笑成这样?”沈寻从阳台上收回晾干的衣服,“不就是一起去洗个狗吗,又不是约会。”   “我和他有进展了。”严啸说着就要哼歌。   “别哼!”沈寻立马制止,“要哼也不准哼那首!”   “你知道我要哼哪首?”严啸莫名其妙。   沈寻心想,除了《夫妻双双把家还》,你还能哼哪首?   “不哼就不哼。”严啸惬意地拍着手臂,连叹气都带着几分甜意,“他知道我关心他。我今天发现,他其实也有细心周到的时候。”   沈寻:“这也叫‘进展’?啸哥,你对‘进展’的误解是不是有点大?”   严啸倚在阳台的门框上,手里拿着罐啤酒,“恋爱这杯美酒,你还没有品尝过吧?”   “恋爱是美酒,但单恋是假酒。”沈寻呛他,“喝假酒还喝得洋洋得意美滋滋的人恐怕也只有你严老二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人要一步一步追。”严啸心情好,不与单身汉兄弟计较,“饭吃得太快太撑会被噎死,追人也一样。我追昭凡就像酿酒……”   沈寻打断:“酿假酒。”   “啧,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严啸钻进屋,打了个哈欠,“我得早点睡,明天一早还得起来码字。”   沈寻跟着进屋,“‘几八’上线了吗?”   “还没。”   “那你这么积极?”   “当你有了心上人,”严啸勾着唇,“你也会像我这样充满斗志。”   “算了吧。”沈寻说:“我绝对不会像你这样,拿自己的心上人当小说原型,给人取个名字叫‘战飞花’。‘几八’和‘战飞花’,我都不知道哪个更奇葩。” 第20章   “凡儿,凡儿,大半夜的你干嘛呢?”鲁小川压低声音说:“起来也不开个灯,妈的吓我一跳!”   “这就把你吓到了?”昭凡正将T恤往头上套,“大伙儿都在睡觉,我怎么开灯?”   “周围一片黑,就你一身白,还不吓人啊?”鲁小川坐起来,“你换衣服做什么?要出去?”   “嗯。”昭凡扯了两下衣角,蹲下系鞋带,“你睡吧,别管我。”   “我是室长,是你们的老父亲!”鲁小川来劲儿了,“儿子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溜出门,当老父亲的能不管吗!”   “啧,老父亲您小点声。”昭凡做了个“嘘”的手势,“别把您这一屋的儿子吵醒了。”   眼看昭凡就要出门,鲁小川抻长脖子喊:“凡儿,你到底去哪儿?”   “电子阅览室。”昭凡这回将声音压得更低,“睡不着,去上个网。”   门轻轻合上,鲁小川拍了拍脑门,自言自语道:“原来是网瘾发作了啊,那怪不得……”   从宿舍溜出来,昭凡直奔电子阅览室。   放假就这点儿好,宿舍不断电不查寝,电子阅览室通宵开放,任何时候都可以去。   凌晨,校园里已经完全褪了暑,风吹在身上凉丝丝的,比宿舍里的电风扇吹着还舒服。昭凡跑几步走几步,却半点凉意都没能感到。   倒不是热,就是精力旺盛,躁动。   宠物美容院的电脑坏了,害他没看成《桃色惊魂》的最新一章,晚上回宿舍后心里就老惦记着。本来如果十点来钟时去电子阅览室一趟,这事儿就解决了,但他偏偏要自我考验一下毅力,忍着没去。   然而忍耐并没有化去欲念,反倒使欲念更加磨人。   这就像睡觉之前馋楼下的炸鸡块,为了健康着想拼命忍着。可关灯之后才发现根本睡不着,炸鸡块在脑中挥之不去,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炸鸡块刚出锅时的香味。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夜,从睡前忍到半夜,最后还是得抛弃健康,下楼买炸鸡块。   早知如此,何必忍耐。   坐在电子阅览室的电脑前等待“老爷机”启动,昭凡搓了把扎手的头发,想把在周身窜来窜去的躁动劲儿给压下去。   在“铁汉情”看小说本来只是一项可有可无的娱乐活动,怎么也算不上“沉迷”。但自打和“狂一啸”结上梁子,他就忍不住关心这个写作水平堪忧,但勤奋努力的小学生。   《桃色惊魂》好看吗?   说不上,但那个叫“战飞花”的主角和自己很像。   每天坚持刷着战飞花的开挂人生,久而久之——其实并没有太久——居然形成了习惯,突然一天没刷到,就干什么都不来劲儿,连觉都睡不着了。   “不行啊凡哥。”他靠在椅背上,在周围狂放的喊打喊杀中自语:“这点儿诱惑都扛不住,将来怎么当特警啊?”   “老爷机”耗时一刻钟,总算完成了启动工作,后又耗时十分钟,成功刷开《桃色惊魂》的最新一章。   昭凡散漫地坐着,抱着“我就随便看看,我不动脑子”的态度,花五分钟就看完了整章。   “没劲。”看完如此评价道。   然后在“关机”和“不关机”之间犹豫一分钟,最终选择了“不关机”,又花十分钟将最新章重新看了一遍。   看得还挺认真。   以至于看完后发现,这章的字数好像比前几章少,错别字也有点多。   急着赶暑假作业吗?他脑中出现一个小胖子趴在桌边奋笔疾书的画面,顿感好笑。   但笑完还是得面对自己被这个小胖子(的小说)吸引得半夜睡不着觉的事实。   这就一点儿也不好笑了。   回宿舍的路上,昭凡拿出手机,找到“林浩成”,犹豫片刻,还是拨了过去。   没有惊喜,手机里传来的还是那机械冰冷的声音——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他叹了口气。   已经挺久没回家了,本来打算在开学之前回去一趟,住个两三天,但这计划还没来得及说,林浩成就一个电话打来,说有任务了。   他只得将已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林浩成出任务在时间上完全说不准,短则几天,长则数月半年。他不知道暑假结束之前,林浩成能不能完成任务回家。   如果林浩成不在家,那他来回跑一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阵风过,将路边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天上几乎没有什么云,弯弯的月牙格外明亮。   他停下脚步,突然双手合十,指尖抵在眉心,轻声道:“平安回来。”   •   严啸睡前喝了一罐冰镇啤酒,又喝了自酿的“假酒”,醉意入心,一觉睡得相当酣甜,根本不知道昭凡因为没看到更新而失眠到半夜。   洗漱之后,他收拾一番,快步向电子阅览室走去。   昨天只用半天时间就写了全天的量,虽然检查过一遍,但错别字数量还是超标了,而且看上去虽然是一整章,但实际上比正常更新时少了两千多字。   今天得先把错得离谱的字改了,再继续写新章。   但不知是不是“假酒”喝多了,心情好得不像样,码字时精神头是飘着的,一上午过去也没能码出完整的一章。   中午是不可能码字的,要赶去宠物美容院和昭凡吃饭。   下午更不可能码字,得和昭凡一块儿洗狗。   严啸看看时间,心思早就飞店里去了,在章节标题上敲了个“(上)”,就匆匆发布。   •   昭凡夜里没睡好,上午一边洗狗一边打哈欠,引得一只哈士奇也哈欠连连。一人一狗在浴室里比着打哈欠,把店里一帮客人和“洗剪吹”小哥全给看精神了。   “凡哥看着不像没睡好的样子啊。”小徐一边观察一边说。   “还不像?”李觉摸着自己的石膏手臂,“你看看他那样儿,打哈欠把眼泪都打出来了,我怀疑他再这么打下去,一会儿得抱着哈士奇睡觉。”   “但凡哥没有黑眼圈,也没有眼袋。”小徐指着自己的脸,“我哪天要是没睡好,第二天早上起来,一准顶两个熊猫眼。刚才我去给凡哥拿沐浴露时还专门观察过,凡哥一丁点儿黑眼圈都没有,眼睛还比平时更有神!”   “别指你自己的脸了。和凡哥比啥不好,非得比脸?你这不是有病吗?”张籍揶揄道。   “知道为什么更有神吗?”李觉老神在在,抬手在眼睛下方一比划,“因为他啊……画了眼线!”   “又编排我?”昭凡从浴室出来,才几步路就打了两个哈欠,眼尾被水气晕染得泛红。   小徐和张籍连忙跑上去,左右一观察,啧啧称其,用“我们不一样”的调子嚎道:“凡哥不一样!”   昭凡倒也配合,唱道:“有啥不一样?”   “凡哥,你真画眼线啊?”小徐惊讶极了。   “啧——”昭凡将两人拨开,湿漉漉的手往眼睛上用力一抹,手指摊开,“来来来,看看这是什么眼线?”   他那修长的手指干干净净,一点墨痕都没有。眼睛周围也和抹之前无异,两边下眼睑仍各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细线。   看上去就像手最巧的姑娘,握着画笔仔细在那儿描绘出来的。   “看清楚,这不是眼线。”昭凡扒着自己的下眼皮,手劲儿大得出奇,把白生生的脸都给按红了,“这他妈是老子的黑眼圈!黑眼圈懂吗?”   “上天不公平。”小徐愤愤地抱怨:“我熬夜,越熬越他妈丑,秃头油面黑眼圈。凡哥居然还越熬越帅!凭什么黑眼圈一到他脸上就成了下眼线?我不服!”   “相信我,上天还是善待你的。”李觉拿来一面镜子,“你对着镜子琢磨琢磨,想想你这张脸上是画个下眼线好看呢,还是顶一对熊猫眼好看?”   小徐:“……”   “我觉得还是熊猫眼好看,起码正常啊。那下眼线是随便谁都能画的吗,也就在他那张脸上看着像这么回事。要换个人啊……算了不想了,一想我就眼睛痛。我已经废掉一只手了,不能让眼睛也废掉。”李觉说:“哦,对了,二楼的电脑修好了,别再下黄片儿了啊。你、你,还有你,最近不准去二楼!”   •   严啸正午赶到,还没进屋就听里面在吵什么眼线什么黑眼圈。   昭凡的声音尤其大,跟劈开了空气似的——“这他妈是老子的黑眼圈!”   黑眼圈?昭凡长黑眼圈了?   因为没睡好吗?   想什么没睡好?   掀开挂在店门口的冷气帘,严啸一进去就见昭凡正在揉眼睛。   “怎么了?”他上前几步,“眼睛不舒服?”   睡眠不足时,眼睛偶尔会酸胀难受,很多人都有用手揉的习惯。   “你来了。”昭凡放下手,用力眨两下眼,“没事,他们刚才非说我画了眼线,我掰眼皮给他们检查。”   就在昭凡放下手、抬起眼的瞬间,严啸倏地陷入短暂的怔忪,心跳渐次加快。   今天的昭凡和平时很不一样!   明明还是那张已经见惯的脸,巨大的冲击却因为眼睛处细微的改变而排山倒海般袭来。   严啸微张开嘴,眸色极沉。   “这不是眼线,看着。”见他一时失了反应,昭凡又开始掰下眼皮,“抹不掉的。这条线儿就是我的黑眼圈,它实在想钻出来,我也拦不住啊。别听他们胡说八道,都是闲的!”   严啸当然看得出,那不是画上去的眼线。   因为再厉害的化妆师,也无法画出那么完美的眼线。   昭凡的长相无疑是惊艳的,否则他也不会一见倾心,而后“自甘堕落”,越陷越深。   但昭凡的美里有张扬,有英气,有侵略性,却独缺一点“妖冶”。   任谁头一回见到昭凡,都不会想到“妖冶”这种词。   可现在,昭凡的美里突然有了一种惊心动魄的波澜。   严啸深吸一口气。   “这线过一会儿就会消失,散了吧各位,该洗狗洗狗,该吹狗吹狗,别让狗子们久等啊,还有没有点儿伺候‘上帝’的素质了?”昭凡挥着手,将大伙儿都赶走之后,还特意跟严啸解释:“我昨晚没睡好,长黑眼圈了,被这帮家伙笑话。”   严啸瞥见他那“黑眼圈”在眼尾勾出一个玲珑的弧度,悸动难忍,只得堪堪收回目光。   到了下午,昭凡下眼睑那两道细线逐渐消失了,店里忙得不可开交,没人再拿“画眼线”来开玩笑。   严啸却心不在焉,手上洗着狗子,脑海里却全是昭凡垂眸笑的样子。   “下班了。”傍晚,昭凡换好衣服,“楼上电脑修好了,我上去蹭个几分钟网。今天咱俩还是一块儿回去呗?我很快就好,你在楼下等等我啊。”   严啸忽然捉住他的手腕,眼里闪着他看不明白的光,“只能在楼下等你吗?” 第21章   说完这话,严啸便将手收了回去,寻思该不该说句“抱歉”。   也许不用说,因为男性之间这种程度的碰触在昭凡眼中只是最普通的肢体接触。   真说了“抱歉”,才显得奇怪。   他知道自己今天很不对劲,这种不对劲从中午见到昭凡的一刻就开始了。   身体兴奋躁动,好像每一个细胞都被打满了鸡血。脑中甚至有个声音在不停叫嚣:   ——他勾引你!   即便昭凡下眼睑那两道堪称“妖冶”的墨线已经消失无踪,那个声音还是不肯停下,叫得他意乱情迷,心绪难宁。   昭凡轻轻“啊”了一声,没有立即回答,右手抬起,往后颈那儿抓了两下,“这个……”   “嗯?”严啸不解。   昭凡这人特别爽快,做事雷厉风行,性格更是利落,什么事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至少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没怎么见昭凡犹豫过。   “在楼上等”和“在楼下等”很难抉择吗?   昭凡突然为难上了。   他上楼是为了看“狂一啸”的小说,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店里李觉知道,宿舍里鲁小川也知道。但严啸情况比较特殊——上次在电子阅览室,严啸似乎对他看种马爽文这件事倍感惊讶。   他倒是想过让严啸看看《桃色惊魂》,判断一下自己和那主角战飞花像不像,但也就是随便想想而已。严啸瞧不上爽文,甚至还比较反感,他没有必要刻意把爽文推到严啸面前。   这纯粹是给人找不痛快。   现在严啸提出上楼,二楼虽然有好几间屋,但放电脑的就那一间,自己上“铁汉情”看小说去,严啸必然也跟那屋里晃悠。   这一晃悠,不就又会出现上次的情况吗?   这边昭凡在心里噼里啪啦打算盘,那边严啸也可劲儿琢磨——为什么不能在楼上等?电脑里有什么秘密吗?我就想上楼等!   宠物美容院不大,两个一米八往上的男人各怀心思在楼梯边戳着,怎么看怎么显眼。   “你们站那儿干嘛?”李觉说:“昭凡你又要找事儿是不?‘头牌’欺负新人?”   “这新人可是我带来的,我欺负谁也不欺负他啊。”昭凡冲李觉摆了两下手,示意对方别管。   李觉“哧哧”两声,挥着石膏手臂管其他人去了。   被李觉一打岔,两人间的气氛稍有改变。   昭凡也懒得再顾虑这顾虑那了,跟巨人过小河似的迈过心里那道不能称之为坎儿的坎儿,对严啸道:“那就上来吧,底下人多,上面清静。不过我得先跟你说啊,你等会儿看到我在电脑边干什么,想吐槽就尽管吐,别闷在心里。凡哥我心特别大,承受得住批评。”   严啸更加诧异,“你不就是上个网吗?”   就算是上黄网也没什么可吐槽的吧?   我是就上个网啊——昭凡心想,可我上次当着你的面看种马爽文,你不是都惊讶得目光呆滞了吗?我还给你买了瓶可乐压惊来着。   电脑刚修好,让电脑中毒的小徐和张籍暂时被禁止靠近。昭凡开了机,听着音箱里传出的系统启动声,心情不错。   又是一天结束了,“狂一啸”肯定又更新了吧?   昨天字数少,今天说不定就补回来了。   追爽文有什么不好,洗一天狗子还不能看看爽文释放压力了?   何况那爽文的主角还特别好带入。   想到这儿,昭凡已经不是很在意严啸的反应了。   严啸再抵触爽文,也不至于因为爽文而与自己绝交吧?   都是成年人了。   被格式化后,桌面上那张大屁股图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养眼的风景。   昭凡懒得欣赏,打开浏览器直奔“铁汉情”。   当熟悉的页面在面前展开时,严啸两眼睁大,某个预感像从寒冬腊月里飞出的冰针,扎得他一个激灵。   “这是……”   “就上次那个论坛,‘铁汉情’,咱们在电子阅览室里见过的。”昭凡迅速在小说版块找到《桃色惊魂》,只点开了,没有立即开始看,诚实地交待道:“我最近都在看这篇小说,啊,就和你上次看到的那篇同一个作者,年纪比较小,小学生吧。这台电脑配置高,网速快,我洗完狗,基本上就是看完最新一章再回去。昨天不是中毒了吗,才没看成。哎内什么,我知道你排斥这种小说,所以后来也没再跟你说。今天你要上来,看到了就看到了吧。”   严啸盯着那熟悉的、自己起的标题——特种战神之桃色惊魂——居然觉得好像不认识那九个字!   “几八”已经很久没有上线了,昭凡也没往电子阅览室跑,所以他根本没想到,昭凡常说的“去二楼蹭网”就是蹭网看《桃色惊魂》。   为了看《桃色惊魂》,昭凡还在楼梯上表演前空翻!   “我……”严啸喉结一滚,只觉肺腑都烧了起来。   “我很快就看完,你要不坐那儿等我?”昭凡指了指一旁的皮凳。   皮凳太矮,严啸不想坐。   但要换个豪华按摩沙发,他也不想坐。   此时此刻,他不想坐,只想下楼跑个负重十公里。   昭凡说完就转动靠椅,背对着他,开始看新一章了。   这倒是给了他缓一缓的机会。   他走到皮凳旁,从那儿向电脑方向看去,看得见昭凡的小半张脸。   昭凡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握着鼠标,好像还看得挺专注。   可他一口气还没缓均匀,昭凡突然道:“奇怪,今天怎么比昨天还少?标了个‘(上)’,难道一会儿还有‘(下)’。”   帖子里已经吵翻了天,习惯了每天被“狂一啸”喂一万字的读者不满足于区区五千字,骂着吼着要“狂一啸”在今天之内把“(下)”给吐出来。   不吐是太监!   但严啸哪里还有码字的心思。   因为不想让小徐、张籍几个等得太久,昭凡每次都是看完最新章就火速撤退,偶尔瞄一眼评论,很少主动去看。今天没人催,而最新章确实短小得离谱,他便往评论里扫了扫。   这可怜的、爱好写作的小学生又被骂得皮都不剩一层了。   上次“狂一啸”受到打击,不再更新《特种战神之霸道狂情》,被一堆人追着骂。他实在看不下去,觉得是自己打击了“狂一啸”,于是上去帮“狂一啸”说了几句话。   这次他懒得说了。   在网上和陌生人讲道理最傻了,纯属浪费时间,而且《桃色惊魂》最新章缩水一半,他也很想骂一骂“狂一啸”。   这么想着,就把没开多久的电脑给关了。   屋里安静了几秒。   严啸假装淡定,“看完了?”   昭凡假装漫不经心:“看完了啊,爽文一章能看多久?而且今天这一章也太短了。”   严啸听出一点不满,还有一点不屑。   不满好理解,短嘛。   但不屑呢?   严啸回想起第一次被“几八”杠的时候。   那时他还不认识昭凡,以为“几八”是个放假后无所事事的小学生。这小学生对“特种战神”系列充满不屑。   对,就是不屑!   当初的“几八”和现在的昭凡重合了,可他的心情却无论如何重合不上。   想揍“几八”,却想疼昭凡。   但昭凡似乎误解了什么。   又是华灯初上的时分,两人走在路上,严啸终于打好了腹稿,“昭凡。”   “嗯?”昭凡偏过头,“什么?”   “我不排斥你看的那些小说。”严啸说,“那天在电子阅览室我只是有些惊讶,可能让你误会了。”   昭凡双手抄在裤兜里,放松地站着,仿佛在消化他刚才说的话。   “我当时猜想,你们警院生,应该都不屑于看那种打打杀杀的爽文吧,毕竟你们平时接触的世界就很精彩。”严啸又道:“倒是我们这些普通院校的学生,可能还看得多一点。”   昭凡那双明亮漂亮的眼睛眯起,又一点一点睁大,瞳中色泽变幻,眼波像要顺着眼尾淌出来似的。   严啸想,或许应该解释得再清楚一些。   这时,昭凡却“嘶”了一声,揣在裤兜里的手拿出来,迅速勾住他的脖子,笑道:“哎我操,啸哥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们名牌大学的高材生都只看名著呢!害我躲躲藏藏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让你在楼下等了。”   昭凡那一勾不轻,或者说昭凡就是劲儿大,轻轻一摆弄,也会留下点儿疼痛的记忆。   这疼痛的记忆不赖,代表着亲密。   严啸揉了揉脖子,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不得不警告自己——别发疯,慢慢来,先稳住!   昭凡却彻底没了心理障碍——本来那也不算个什么大事儿,张嘴就来:“啸哥,你这名儿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你大晚上来投靠沈寻,沈寻一说你的名字,我就记住了。知道为什么吗?”   “反恐专业会训练记忆力吧?”严啸说。   “这当然,不过我记住你的名字倒不是因为日常训练。”昭凡略一挑眉,“你名字里那个‘啸’,和‘狂一啸’的‘啸’是同一个字。”   严啸:“……”   “对了,‘狂一啸’就是那个作者。”昭凡说着皱起眉,叹气:“以前他每天都写一万,今天才五千,标题里还标了个‘(上)’,谁知道过阵子会不会有‘(下)’。”   “应该不会了吧?”严啸说。   昭凡:“你怎么知道?”   严啸想,因为我想谈恋爱,不想码字。   这话现下是断然说不出口的,严啸只好道:“我猜的,现在都八点多了。”   “八点多又不晚,万一他十二点把‘(下)’吐出来了呢?”昭凡自言自语:“难道今晚又得半夜溜去电子阅览室?”   严啸问:“你昨晚去电子阅览室了?” 第22章   “回来了?”沈寻刚将严啸前一天晾着的衣服收下来扔在上铺,就见严啸带着一身汗水回寝。   这个时间点,这满身的汗,看来刚才又是和昭凡一起加练去了。   “嗯!”严啸嗓音洪亮地应了一声,大步走去阳台换衣换鞋。   沈寻打量了他两眼,发现他这状态好像亢奋得过了头。   今天在宠物美容院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黄黔和刘渐成此时都在寝室,沈寻想问也不方便问。   倒不是在意严啸的面子,严啸不是警院的人,暑假一结束就不在这儿了。但昭凡还得在警院混。事关昭凡的前途,他不得不更加小心。   严啸换好衣服,面上和平常没什么不同,手肘碰了碰沈寻,晃着手里的盆儿,“洗衣服去?”   在警院,男生们有三大集体活动——抽烟、打球、洗衣服。   沈寻没衣服可洗,随手拿了包烟,“走吧,我陪你。”   一到走廊上,严啸表情就变了,就像覆在脸上的薄冰突然崩开,藏在里面的兴奋再也掩饰不住。   “你们今天怎么了?”沈寻问。   严啸挑眉,“我们有进展了!”   “你昨天也这么说。”沈寻叹气,“这回的进展又是什么?一起洗了条狗?什么品种?”   “嗤,这算什么进展!”   “照你昨天的说法,一起洗条狗已经是相当不得了的进展了。”   严啸将盆子往水槽里一放,声情并茂道:“他为我熬夜;为我失眠;为我翻跟斗;为我长出一对妖冶的黑!眼!圈!”   沈寻:“……我操!”   水声“哗啦啦”地响,严啸大力搓着衣服,搓得眉飞色舞。   那表情就像在说——来问我细节,问了我就告诉你!   沈寻咳了两声,抬手拍了拍严啸的脑袋。   啧,头发短了真扎手。   “干嘛?”严啸侧过脸。   “不干嘛,猜你脑子里有水,帮你控控。”沈寻收回手,后退两步,随时准备迎敌。   他与严啸打从穿开裆裤时起就在一起玩,彼此知根知底,虽然大多数时候是一起揍人,但也“内讧”过、“切磋”过,严啸打架是什么水平,他再清楚不过。   “撩了就别躲。”严啸伸出湿漉漉的手,隔空指了指,“不过啸哥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那你这脑袋里的水,我再帮你控控?”   “你还得寸进尺了?”   沈寻笑道:“不控怎么办?还为你熬夜为你失眠,你不写小说转行写诗了?那个为你翻跟斗是什么?争当孙悟空?”   严啸将水龙头一拧,“你不信啊?”   沈寻:“毫无说服力,我傻?”   两人对视片刻,严啸突然低声笑了起来。   沈寻开始真心担心自家好兄弟了。   “他在看我那篇小说,就以他为原型的那篇。”严啸似乎平静了一些,语气不像刚才那样亢奋,双手细细搓着衣服,“我今天才知道,他只是没有用‘几八’那个号而已。”   沈寻:“他告诉你的?”   严啸将今天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中途发现自己记忆力好得出奇,细枝末节都记得,完全不输接受过专业记忆训练的反恐专业学员。   起码昭凡不一定都记得那么清楚。   “昨天店里的电脑坏了,他没看成最新一章,大半夜睡不着,跑去电子阅览室——这算不算为我熬夜为我失眠,他今天还长黑眼圈了;还有,他为了抢电脑,在楼梯上前空翻——这算不算为我翻跟斗,不过这太危险,我不让他翻了。”严啸说着想起不久前在回来的路上,昭凡说熬夜是为了去电子阅览室追更新,心尖再次又酥又麻。   这确实是个很大的进展,比昨天那进展大多了。沈寻消化了一会儿,突然皱眉:“你没有跟昭凡说实话?”   严啸洗衣服的手一顿,“我暂时不知道怎么说。”   “那你们现在的情况是——你知道‘几八’是昭凡,也知道昭凡在看你写的小说,还看得很起劲;但昭凡对你一无所知,他不知道‘狂一啸’就是你,也不知道自己是《桃色惊魂》主角的原型。”沈寻迅速理清楚两人目前的关系,“啸哥,这不对吧,你这算不算是故意欺骗他?”   “我开不了口。”严啸冲掉手上的泡沫,“这事换成你,你能立即向他坦白吗?”   沈寻没马上说“我能”。   事实上,类似的事放在任何人身上,或许都有一个犹豫期。   旁观者是勇士,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当局者却往往成为懦夫,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沈寻试着带入自己想了想,想不出一个答案。   “我们第一次接触很不愉快。”严啸吸了口气,“他现在虽然在追我的小说,但我看得出,他还是有些不屑。你懂吗,就是那种——虽然在看,但打心眼里瞧不上。”   沈寻点头。   “他给我说过好几次,‘狂一啸’是个小学生。”严啸又道。   沈寻既想笑,又觉得应该给兄弟一个面子,于是很辛苦地忍着。   “别憋了,想笑就笑吧,我自己都想笑。”严啸说。   “你俩当初不都认为对方是小学生吗?”沈寻试着安抚,“这也算是一种缘分。”   “那不一样啊。”严啸重新拧开水龙头,继续搓衣服,“我对他一见钟情,我可以接受他的一切——包括他对‘狂一啸’的不屑。但他又没有对我一见钟情,所以刚才你说的‘缘分’,不是我追他的助力,而是阻力。”   那你还那么高兴。沈寻想,你高兴得都开始写诗了。   “但我还是忍不住开心。”严啸勾起唇角,“他在追我的小说,一章没看就睡不着觉,我没有办法控制那种兴奋的心情。”   沈寻在严啸肩上拍了两下,“理解你。”   这话其实挺言不由衷的,他不大能理解,但至少可以给兄弟一些语言上的安慰。   可话音刚落,脸上就被扑了一片水。   “……”   “你理解个屁。”严啸笑道:“哄戚南绪都不是你这种哄法。”   沈寻抹掉水,“那你后面打算怎么办?你们在现实与网络中都有交集,昭凡早晚会知道你就是‘狂一啸’。”   “嗯。”严啸拧干衣服,抖开,“如果那时候他对我已经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情就好了。”   “如果我是他,我说不定会生气。”沈寻说,“人都厌恶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严啸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在不知道‘几八’就是他以前,我对‘几八’这个名字没有一丁点儿好感,还想揍‘几八’一顿。后来知道‘几八’是他,心情就马上变了,甚至觉得‘几八’听着有些可爱,连‘几八’写长篇大论骂我我都觉得有趣。”   喜欢让人变得盲目。沈寻心想。   “这一切的基础建立在‘我喜欢他’的前提上。”严啸顿了顿,“没有‘喜欢’,一切就都不成立。那将来他如果有一点喜欢我了——不用像我喜欢他一样,他也许也能接受我是‘狂一啸’这件事。我不怕他生气,我怕他对我没有感觉。”   沈寻回忆了一下,确定从未见过严啸这般模样。   严啸这几年摆脱了严策的管教,过得越来越我行我素,不按严策和严家其他长辈铺好的路走,自己跑去考了个名牌大学。按理说,在名牌大学里好好念书,前途也是一片光明,但严啸念到一半却说没什么意思,开始在网上写小说。   考大学和写小说,是严啸做得比较上心的事。   考大学是为了走一条不一样的路,从父兄的掌控中逃离,写小说则是对前途的试探。   沈寻自己中规中矩考了警院,却并非不明白严啸的心思。   他知道严啸为“自由”所做的努力。   但严啸一向有自己的方圆,不管是两年前考大学,还是今年开始写小说,都有明确的目标,从未出现过手忙脚乱的情况。   昭凡的突然出现是个变数。   严啸的心被昭凡拨乱了——虽然“罪魁祸首”根本不知道。   沈寻很想跟严啸讲讲道理,却也知道“一见倾心”这种事根本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只得在心里祝兄弟好运。   “帮我晾晾衣服。”严啸已经洗完了,盆子往沈寻怀里一塞。   沈寻接过,“你去哪儿。”   严啸指着上面,“串门儿。”   “你至于吗?”沈寻简直想将一盆子湿衣服泼出去,“下午一起洗狗,晚上一起锻炼,这才分开多久,你又憋不住了?”   “我中毒了。”严啸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笑了笑,“上瘾,还真憋不住。”   沈寻端着盆子回宿舍,拿脚踹开门,黄黔朝门外看了看,“怎么啸哥没和你一起回来?”   “他啊……”沈寻取来衣架,“吸‘几八’去了。”   “啥?”黄黔没听清,“吸什么?”   “没什么。”沈寻说:“你不懂。”   •   “凡儿,你今晚别半夜爬起来了啊。”送走串门的客人,眼看到了睡觉的时间,鲁小川打着哈欠说,“真的,你昨晚吓到老父亲了。”   “老父亲心理素质实在堪忧。”昭凡正忙着擦凉席——他贪凉,睡觉之前必须用热水擦一遍凉席,再拿风扇对着凉席吹一会儿,等凉席上的水干了,躺上去那叫一个舒爽。   严啸来串门,坐在他的凉席上,耽误了他擦凉席的时间。   其实严啸好像也没什么要紧事,就闲聊,一聊起来没注意时间,半个来钟头一会儿就过了。   时间过得快,说明相处起来舒服。   昭凡觉得,和严啸待一块儿真挺舒服。严啸这人不招人厌,没什么屁事儿,长得也帅,是块当兄弟的好料。   鲁小川说:“那你得答应我,半夜别又跑。”   “答应你答应你。”昭凡搬来摇头扇,对着自己床铺吹,心想今晚肯定不去电子阅览室了。   为一个小学生熬夜熬出黑眼圈,这事简直越想越羞耻。   自己将这事告诉严啸时,严啸居然强忍着没有笑,还露出比平常温和、包容的神色。   可见啸哥真的很懂得为他人着想,真的很善解人意了。 第23章   盛夏的天气说变就变,下午还艳阳高照,傍晚突然下起雷阵雨。   店里仅有的几把伞被姑娘们分走了,小徐和张籍还处在“不准用电脑”的“刑期”中,昭凡索性霸占着电脑不挪窝。   严啸自然跟他一块儿待在二楼。   外面风雨交加,雷声震耳欲聋,窗边时不时划过一道刺瞎眼的闪电。但房间里的气氛却是一派祥和的。   昭凡心里不装事,那日与严啸说清楚之后,芥蒂就跟从不存在一般消失了,每天下班冲上二楼看《桃色惊魂》的更新,看得坦坦荡荡的,就差拉着严啸一起看了。   喜欢的人在自己跟前看自己写的小说,严啸脸上还是有些烧,所以基本上从不靠近电脑,昭凡看得津津有味,他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要么假装闭目养神,要么玩手机上的贪食蛇。   其实在意得耳朵都竖起来了。   “哎我日!”昭凡扔下鼠标,双手抱胸,这声“我日”吼得气势汹汹,盖过了外面的雨声和雷声。   严啸连忙问:“怎么了?”   “‘狂一啸’这小胖子最近很没干劲啊!”昭凡皱着眉,“字数一章比一章少,上次一天五千字我以为就是他的底线了,没想到他底线越来越低,今天居然只有两千字,再这么下去,是不是就没有底线了?”   严啸的贪食蛇撞墙了。   “字数少我忍了,越写越烂不能忍啊。”昭凡恨铁不成钢,“以前每章都有好几个剧情点,现在整整一章没一个剧情点,水字数水得也太明显了。”   严啸:“……”   “他心思根本没在写作上啊!”昭凡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严啸别过脸,心想我心思在你身上。   昭凡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往外面瞧了瞧,“雨真大,暂时走不成了。”   严啸将刚才的对话——主要是昭凡的瞎逼逼——复了个盘,顿觉嗓子眼儿有些干。   我不是小胖子,他想,我比你高,身材也不比你差。   昭凡回到电脑前,居然又把最新一章看了一遍,抖着腿说:“我想骂他。”   严啸虎躯一震。   这几天《桃色惊魂》基本被暴躁的读者人工置顶了,评论里全是骂声。他懒得看,但更新时偶尔会扫到两眼。那帮傻逼爷们儿骂来骂去就那些话,主题不用看都知道——字数少,水字数。他也想多写,也想在一章里多塞剧情,但面对电脑时脑子里有一百个昭凡嘻嘻哈哈,吵得他根本静不下心。   昭凡是个祸害。   昭凡勾引我。   这祸害居然还要骂我。   “但上次我骂了……不,上次我理性客观地表达了我的看法。”昭凡很苦恼,“这小胖子就受伤了,挺久不出现不说,当时连载的小说也坑了。”   严啸撑着半张脸,默默盯着昭凡的后脑勺。   这人吧,脸生得漂亮,居然连后脑勺都沾了光,也好看,也漂亮。   发现自己思绪又飘了,严啸立即甩甩头。   “这次我要是再骂他,他万一又玩失踪呢?”昭凡叹气,“毕竟小学生都脆弱,小胖子更脆弱。”   严啸问:“为什么小胖子更脆弱?”   “自卑啊。”昭凡转过来,双手撑在腿间,“我了解‘狂一啸’,这孩子自尊心特强,其实就是自卑的一种表现。”   严啸:“哎……”   你还了解我哦?   怎么这么不害臊呢。   “但我还是想骂他。”昭凡又说。   “那就骂吧。”严啸说:“你想怎么骂?”   昭凡眨巴两下眼,“还是不骂了,辱骂小学生我做不出来。”   严啸低头笑。   “你笑什么?”昭凡问。   “没什么。”笑你根本不会骂人。   雨还在下,昭凡百无聊赖,围着电脑桌踱了两圈,突然道:“啸哥。”   “嗯?”   “你想看看小胖子的小说吗?”   严啸手腕的筋抽了一下,“啊?”   “看看呗,反正雨还没停。”昭凡靠在桌沿,一副“来都来了”的表情。   严啸“盛情难却”,半推半就地坐上转椅。   昭凡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握着鼠标,身子半弓,将帖子拉到最上头,“其实这小说还挺好看的,虽然不能把它当做正规文学作品来看,但爽一把也不错。”   你能别一边夸一边损吗?严啸暗自叹息,正襟危坐道:“行,我看看。”   正常看小说,看的哪怕是种马爽文,也应该有一个安静的环境。   但这样的环境,严啸是无法拥有的。   因为昭凡正从他的左手边转到右手边,又从右手边转到左手边,像有多动症一般,嘴上也没消停过,他看到哪一章,昭凡就声情并茂,将那一章的内容讲述一遍。   严啸提着一口气,又好笑又无奈。   昭凡这是典型的“话包子”,还是剧透型“话包子”。通常情况下,“话包子”令人讨厌。但昭凡是个例外。   因为昭凡好看。   “这一章特别爽!”昭凡拍着椅背,“战飞花全程开挂,一人秒了一个连!”   “呃……”严啸难为情地揉了揉鼻梁。   这挂逼剧情虽然是他自个儿想出来的,但写是一码事,听人复述出来却是另一回事。一人秒了一个连,当文字拥有了语音,竟是越听越臊得慌。   不过昭凡把每一章记得那么清楚,他又忍不住暗自高兴。   如此,一人假装看,一人激情讲,大雨终于停歇时,严啸已经追上了进度。   “你来说说,小胖子是不是越写越不认真了?”昭凡问。   “是有点儿。”严啸不得不道:“后面这几章都开始水剧情了,感觉没前面精彩。”   “也不知道他干嘛去了。”昭凡说着往楼下走,“赶作业吧,不像,现在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难道是……”   “是什么?”严啸跟在后面,拧开可乐喝了一口。   昭凡转身,“小胖子不会是看上哪家妞儿,忙着追女朋友去了吧,这他妈是早……”   “噗——”严啸被呛了个狠的,还没咽下去的可乐全部喷了出来。   “恋吧。”昭凡瞪大双眼,抹了抹湿漉漉的脸,硬是把剩下的话说完了。   “抱歉!”严啸没想到自己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可乐喷了昭凡一脸,更没想到昭凡会说“狂一啸”看上了哪家的妞儿,顿时手忙脚乱,想找纸巾给昭凡擦脸,兜里却只有手机和钱。   “我去洗把脸。”昭凡说完就往楼下的浴室跑去。   严啸站在楼梯上,半天才抬起手,按着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我没看上哪家的妞儿,他想,我看上的是你。   不一会儿,昭凡从浴室出来了,脸和头发都滴着水,T恤的胸口也湿了大片。   严啸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想再道个歉,却见他甩了甩头上的水,眼睛明亮,神清气爽。   “走了。”昭凡招手,跟刚才的事不曾发生一样,“赶紧的,我胃都饿扁了。”   从这以后,严啸就不得不当起了自己的读者,每天上午绞尽脑汁码字,下午和昭凡一起洗狗,傍晚和昭凡一起看最新章。   吃饭和锻炼的时候,还得和昭凡讨论两句。   “小胖子最近固定每天只更新两千字了。”昭凡不满,“不过好在没有水字数了。”   “嗯,小胖子也挺不容易的。”严啸躺着举哑铃,险些没举住。   “你发现没,小胖子这几次更新都写了狼。”昭凡又说:“我看出来了,他想让战飞花把狼驯化成狗。”   严啸:“嗯,我也看出来了。”   “但每次看到那群狼,我就会想到经常来咱们店里洗澡的哈士奇。”昭凡说。   严啸从单杠上掉了下来。   昭凡回头:“怎么了?”   “没事。”严啸又挂了上去,心想:我们真有默契,我写的时候也想到了经常来洗澡的哈士奇。   “战飞花那个搭档还挺帅的。”昭凡说:“战飞花哪哪都好,就是有时话太多,他这搭档就不一样,强大而沉默,弥补了他的不足。”   “我也觉得。”严啸得意地勾起唇。   那搭档能不帅吗?搭档的原型可是作者本人。   “不过小胖子还是要继续努力啊。”昭凡先扬后抑,“剧情虽然爽,但文笔还是差了些。”   “……嗯,是有点差。”严啸虚心接受意见。   “而且战飞花到现在还没女朋友。”昭凡说,“小胖子以前的小说,同样字数时主角都有十几个女朋友了。”   严啸相当镇定,“人设不一样。”   昭凡想了想,“也对,以前的人设都是霸道总裁。”   •   严策坐在书房的电脑前,打了个喷嚏。   他有一些事需要在电脑上处理,此时已经处理完,正想关机,却见戚南绪端着切好的水果,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   “哥!”戚南绪平时屁事不做,这阵子却特别勤劳,一会儿烧水泡茶,一会儿站在凳子上非要提供捏肩膀服务,一会儿笨拙地削水果。   盘子里放着西瓜、哈密瓜、桃子、葡萄、菠萝、苹果,全都切得坑坑洼洼,卖相极差。   严策接过,说:“下次别弄了。”   “我要!”戚南绪嘟嘴,乖巧地耍赖,“哥,你尝尝。我给你捏肩膀。”   “不用……”严策还没说完,戚南绪已经端来板凳,“嗖”一下站在他身后。   撵不走了。严策想。   戚南绪每次捏肩膀都特别卖力,以至于只能坚持五分钟,五分钟一到就会自动败退。   严策知道,所以由着他捏。   果然,五分钟之后,戚南绪捂着自己的手跳下板凳,“哥,我休息一下。”   “嗯,拿去吃。”严策把几乎没动的果盘塞给他,让他去一旁的沙发上吃。他捏累了,忘了这水果是给严策削的,一边吃一边开心地晃腿,“哥,你也在写小说吗?”   严策手指微顿,“小说?”   “严啸每次坐那儿就是在写小说。”戚南绪吃着桃子,“一坐就是几小时,不让我用电脑。”   “什么小说?”严策问。   “唔……”戚南绪想了想,“霸道总裁。”   严策:“……”   戚南绪又说:“我想起来了,他当时说霸道总裁的原型是你,我还和他吵架来着。” 第24章   沈寻盯着时不时晃动的上铺床板,心中默念了九个“我忍”,即将默念第十个时,上头传来更大的动静。   严啸居然照着床板捶了一拳。   沈寻坐起来,歪着身子往上瞧,“啸哥?严老二?”   严啸一脚踩在梯子上,往下一跳,“啊?”   “你刚在上面干嘛?”沈寻掀开薄被,压低声音道:“床惹你了?被你睡还得被你捶。”   严啸坐在下铺沿,摸黑找拖鞋,“我想剧情呢,快小高潮了。”   沈寻往他后腰上踹了一脚,“这都半夜1点了,你白天干嘛去了?”   “白天没精力。”严啸理直气壮,“被那谁吸干了精气。”   沈寻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这话你怎么不当着那谁的面说?”   “那不行。”严啸找到了鞋,站起来换裤子,“他一准揍我。”   “啧,你也知道啊?”沈寻往床外探身,“要出去?”   “嗯,去电子阅览室坐坐。”严啸套上T恤,去桌边收拾笔记本电脑。   “你这是想剧情想激动了,打算秉烛夜书?”   “激动个屁。”严啸低低叹了口气,“我被批评了。”   沈寻来兴趣了,“被谁?‘几八’?”   “别叫他‘几八’。”严啸说:“多难听啊。”   “再难听也是你起的。他批评你什么了?”   严啸往另外两张床看了看,黄黔和刘渐成正打着呼噜。   “出来说。”他冲沈寻招了招手,往阳台走去。   夏夜的风吹着舒服,沈寻趿着拖鞋往阳台走,“说你写得难看啊?哎严老二,你不是最不在意评论的吗?”   “那要看是谁的评论啊。”严啸双臂搭在栏杆上,眼中愁乐交加,“他跟我说好几次了,第一字数比不上从前,第二剧情不如以前良心,第三小,小……”   “小什么?”   “小学生文笔。”   沈寻拼命忍笑,然而没忍住,还是发出几声幸灾乐祸的笑声。   “我刚才反思了一下,最近码字确实没怎么上心,每天就勉强写个两千字作数。”严啸说:“再这么下去不行了。”   “所以你才琢磨剧情琢磨到捶床?现在还打算去电子阅览室接着琢磨?”   “没办法,白天时间和精力都不够。”   “你就不怕遇到昭凡?”   “不会。”严啸有信心,“我现在每天都在店里陪他看完更新,他不会再大半夜去电子阅览室了。”   “行吧。”沈寻打了个哈欠,在自个儿兄弟肩头拍了拍,“那你去吧,我回去睡觉了。”   半夜的电子阅览室最是吵闹,但宽敞环境下的吵闹对人的影响并不大。严啸专心致志整理着大纲与细纲,又给战飞花和一些重要配角增加了一些设定,润色最多的是战飞花那沉默强大的搭档允阑。   也就是他自己。   一番忙碌下来,已经是凌晨4点,周围安静了不少,他熬过了最困的时间节点,现下反倒没了睡意,索性打开文档,开始照着细纲写新章。   难得静下一回心,破晓时,空白文档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字,一统计,竟有足足五千。   还是没有困意,他接来杯开水,冲好从宿舍带来的速溶咖啡,继续往下写。   从日出到日上中天,五千成了一万五。   照最近的更新量,这已经是一周的份了。   他想了想,将一万五分成三个章节,发布五千字,剩下的一万字当做未来两天的存稿。   •   “啸哥,啸哥?”昭凡站在浴室边喊了两声,随即伸出手,在严啸头上轻轻一拍。   严啸正坐在矮板凳上打瞌睡,双手全是泡沫,花洒开着,根本没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被拍醒后登时抬起头,眼中挂着熬夜后长出来的红血丝。   昭凡好笑道:“啸哥你干嘛呢?”   “洗狗啊。”严啸下意识就说。   “洗狗?你的狗呢?”昭凡抄着手,脑袋小幅度歪向一旁,摆出班主任的架势,“狗都跑了还洗什么狗?”   严啸往下一看,哪来的狗,自己这是工作期间打瞌睡被抓现场了。   昭凡乐了,蹲下从下方瞧严啸,“昨晚没睡好?干什么去了?”   严啸自然不能说熬夜写小说,只得抬起手臂擦眼,“沈寻不是在分局打杂吗?被前辈给欺负了,心情不好,半夜不睡觉,找我嗑叨。”   昭凡眨了两下眼,“沈寻被欺负?”   “也不是被欺负。”严啸意识到这谎扯得太不符合沈寻的人设了,连忙打补丁,“就是被为难了一下,哎职场嘛,这种事挺常见的,我俩一聊就没看时间,聊到天亮去了。”   “你们关系真好。”昭凡显然接受了这个说法,唇角眼尾都弯弯的,打趣道:“我还以为你像我上次一样,熬夜看小学生写的爽文呢。”   严啸:“……”   “困就上去睡,别在这儿坐着打瞌睡,小心着凉。”昭凡拿起花洒,收拾浴室里的残局,善解人意道:“狗我来洗。”   “这怎么行?”严啸说着看向昭凡的腰,这“祸水”又裸着上半身,白皙的皮肤上偏偏有精壮的肌肉,让人难以挪开眼。   “跟我客气?”昭凡直起身子,一手叉在腰上,故作生气,“还当不当兄弟啊?”   严啸很想说——我跟你当个鸡儿兄弟。   “快上去快上去,别跟这儿杵着。”昭凡真赶人了,拉着他的手臂往外推,然后做了个他万万没想到的动作。   一巴掌,扇了他的屁股。   严啸一时间懵了,转身瞪着昭凡。   “打痛了?”昭凡看看自己的手,“我很轻的。”   严啸抱了个拳,不再多说,立马向二楼跑去。   因为如果不快一点,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   关系好的男生之间玩得开,拍屁股根本不是什么意味深长的举动,想起来就拍了,和拍肩膀拍后背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非要区分的话,就是和不那么熟的人拍拍肩背就差不多了,和特别熟的兄弟拍拍屁股,那是哥俩好的表现。   严啸当然明白。以前和沈寻,还有其他朋友闹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互相拍过屁股。   但拍屁股的人换成了昭凡,那就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刚才昭凡那一下子,拍得他有了生理冲动。   “操!”躺在二楼的沙发床上,他卖力让冲动、欲望通通消减下去,大脑放空半天,身体疲惫,脑子却亢奋激动。   所幸亢奋终究败给了困倦,他眯了会儿眼,渐渐沉入梦中。   醒过来时已经日落西山,身上搭着一条不大的毛巾被。   “醒了?”昭凡正坐在电脑前追更新,大约是听到沙发床有动静,头也不回地问。   “嗯。”严啸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怀里的毛巾被,“你给我搭的?”   “贤惠吧?体贴吧?”昭凡说:“还不快谢谢凡哥。”   严啸暗自重复着“贤惠”和“体贴”,乐了。   “笑什么?”昭凡转过来,神采奕奕的,似乎挺开心。   “没什么啊。”严啸面上正经,叠好毛巾被放在一边,假模假样地问:“小胖子今天写得怎么样?”   昭凡“啪”一声拍向大腿。   严啸:“……”   这是几个意思?   “小胖子痛定思痛,今儿更了五千!”昭凡伸出右手,五指张开,“而且完全不水,都是干货!”   “是吗?”严啸心里乐死了,慢悠悠地走到电脑边,“我看看。”   昭凡第二遍都看完了,赶紧让座,“小胖子啊小胖子,总算醒悟了,这叫什么,这叫……”   严啸抢白:“是金子总会发光?”   “这叫棍棒下出孝子!”昭凡说。   严啸唇角一跳,尴尬地咳了两声。   “大伙这不经常骂他吗,果然骂出成果来了。”昭凡美滋滋的,“今天这章真不错,我不打搅你了,你快看。”   严啸:“哦,好。”   昭凡虽然嘴上说着“不打搅”,但落在行为上,仍是“叽里呱啦”说不停。   好在严啸就爱听他讲,还爱偷偷观察他那眉飞色舞的神情。   “不过我看出了一个问题。”昭凡抱住双臂,眉心皱了皱。   严啸恨不得掏出小本子当场记下,“什么问题?”   “允阑的戏份是不是太多了啊?他只是战飞花的搭档诶。”   “既然是搭档,那戏多就很正常。”严啸说:“搭档就应该并肩战斗。”   昭凡沉默几秒,“但我还是觉得太多了。”   “不多。”严啸很坚定。   “他抢了战飞花的风头。”昭凡说。   严啸有些心虚了,“是吗?”   昭凡其实也不怎么踏实,因为酝酿许久,他有些想问严啸那个问题了。   ——这个战飞花,你觉不觉得像一个人?   各怀心思,对视无言,最终还是昭凡打破了沉默,说的却是不那么要紧的事,“这个反派的名字不好听,刘大牛,小胖子怎么想出来的?”   严啸:“可能是一拍脑门想出来的。”   “太难听了。”昭凡说:“不像个牛逼的反派。”   严啸想,行,下一章我就让他死。   天色不早了,昭凡看完聊完肚子饿了,“走?”   “嗯。”严啸起身,正思考着今晚吃什么,手机突然响了。   “谁啊?”昭凡随口问到。   其实这种涉及隐私的事,他平时很少主动问,但近来与严啸越来越熟,说话就没那么多讲究。   “我哥。”严啸说:“等我一下。”   “好,楼下等你。”昭凡对偷听电话没兴趣,拿了自己的东西快步出门。   严啸接起电话,“喂。”   “还在沈寻那儿?”严策的语气仍旧有种不近人情的冷意。   “在。”   “我过几天要去一趟临江警院。”严策说:“随便看看你在搞什么。”   兄弟俩一向没什么可聊,挂断电话后,严啸看着那短短的31秒通话记录,过了一分钟,才确认严策要来的事实。   他抹了把头发,低声道:“我操!” 第25章   “这表情精彩了。”昭凡斜靠在楼梯边,穿一件浅青色的背心,一边给一只站立起来的阿拉斯加挠脖子一边歪着头看严啸,“怎么,被家里的‘老大哥’给训了?”   “我哥过几天要来。”严啸在自个儿后脑胡乱撸了两把,心里有些躁动。平时闲扯时,他跟昭凡说起过严策,还有被严策惯成小祸害的戚南绪,虽然聊得不深,就顺口一提的程度,但昭凡记性好,很快就给这二人起了俩外号,一个叫“老大哥”,一个叫“小老弟”。   横竖都沾着“老”。   “来看你吗?”两人已经走出宠物美容院,甩下身后的阵阵狗叫,昭凡双手抄在裤兜里,笑道:“你哥真关心你。”   “没,他到你们警院有事,顺道来看看我。”严啸这话说得没什么底。严策这通电话打得很有问题,他又不傻,自然听得出来。在严策的字典里,根本没有“顺道”这种说法,如果严策真是因事来警院,那就不会通知他,也不会来看他,有事办事,办完就走,他压根不会知道严策来过。严策既然打电话来了,那就说明跑这一趟的目的就是看他。   但为什么呢?   “那他会把‘小老弟’也带来吗?”昭凡对着夕阳眯起眼,“你不是说他现在在休假吗?‘小老弟’也在放暑假,带出来遛遛倒是不错。”   想到戚南绪,严啸在三伏天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细细品来,严策那句“顺便看看你在搞些什么”似乎有点意味深长。   是戚南绪那混账东西说了什么吗?   “我还挺想看看‘小老弟’的。”昭凡自顾自地说:“他上次哭得太好玩儿,想看他哭个现场。”   “再表演一个‘现场哄猪’?”严啸说着眼皮跳了跳,心里越来越不踏实。   昭凡哈哈笑,怂恿道:“哎啸哥,要不你给‘老大哥’打个电话,问问‘小老弟’来不来?”   严啸想,我才不问。   “我不是遭遇了‘滑铁卢’吗?”昭凡说:“在‘小老弟’身上摔倒,就应当在‘小老弟’身上爬起来。”   “他今年才十岁,你要从他身上爬起来?”严啸话不过脑,脱口而出,脱完发现糟了,这他妈是在拿小孩儿开黄腔。   昭凡一向脑瓜子转得飞快,这回居然没听懂,睁大双眼一脸疑惑状,“啊?”   见他真没听懂,严啸松了口气,心道这黄腔弯儿转得比较急,昭凡习惯直来直去,黄段子只听操来操去的那种,难怪听不明白。   “我哥假期不长,可能来警院一趟就得回部队了,带不了戚南绪。”严啸生硬地调换话题。   昭凡耸耸肩,“可惜。”   “没什么可惜。”严啸说:“他的讨嫌指数超乎你的想象。”   “是吗?”昭凡笑了笑,“我倒是觉得他讨嫌得可爱。”   “讨嫌还能讨嫌得可爱?”严啸不相信。   “他哭得就很可……不,不是可爱,我想想这得怎么形容。”昭凡走了两步,“就那什么,哭得很好笑,听他哭,我就想笑。”   “你这是幸灾乐祸。”   “那天你不也在笑吗?”昭凡越想越乐,一乐就叉了个腰,“虽然这么说很不厚道,但如果现场看他哭一回,我没准儿得乐上一天。”   严啸:“……”   你这已经不是厚道不厚道的问题了。   是残忍!   •   大院里树木参天,栖息在树上的蝉撕心裂肺地吼叫着。   ——吼出了戚南绪的心声。   “哥,你要走了吗?”他站在严策的卧室门口,看着地上摊开的行李箱,明亮的双眼登时变得通红。   “嗯。”严策正在收拾衣服,“这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可是你不是说过,不急着回部队吗?”戚南绪跑进屋,蹲在地上抓住行李箱的一沿。   严策被他看得心头一软,放缓语调道:“是不急着回部队,但过两天我要去一趟临江警察学院。”   戚南绪连忙问:“去干什么?”   “有事,顺便去看看严啸。”严策说。   戚南绪一听有门儿,“那也可以顺便带上我!”   严策挑眉,“带你?”   “我自己有行李箱,我也有钱!”戚南绪急红了脸,“我可以自己买机票,自己住酒店!”   严策心下好笑,“我还跟你计较钱?”   “哥,哥!”戚南绪松开行李箱,抓住严策的衣服,脑袋仰得老高,低声下气地撒娇,“哥,你就带上我吧!我很乖的,我什么都听你的,绝对不给你惹事!哥,我这段时间是不是很乖?”   严策揉了揉他头顶,“最近还算老实。”   “那我这么乖,这么老实,你得奖励我。”戚南绪得寸进尺,“而且你回来那天答应过我,说要陪我直到回部队,你不能食言!”   “我哪里食言了?”   “你要去陪严啸!”   严策转过身,继续收拾行李,“我只是顺道去看看他。”   “那也是食言。”戚南绪不依不饶,“你得带上我,带上我就不算食言!”   这话说得满是小情绪,严策甩去一记眼刀,戚南绪立马委屈上了,上前两步抱住他的腰,声音闷闷的,一副“我就要哭了”的样子,“哥,哥,你带上我好不好,你这一回去,我就又会有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严策揪了揪他的脸,“舌头打结了?”   戚南绪吸着鼻子扁着嘴,坚持说完:“……很久见不到你了。”   窗外的蝉吼得更大声,从撕心裂肺进化到歇斯底里。   戚南绪喉咙里挤出两声不清不楚的呜咽,肩膀轻轻发抖,一双手臂硬是不松开。   好像这么用力地抱着,他心爱的哥哥就不会离他而去。   严策一时没有动作,任由小不点儿缠着。   其实戚南绪已经不是小不点儿,但在他眼里,戚南绪还是那个抱住他的腿就不放的黏人小孩。   小孩舍不得他,他却不能为了小孩留下。   但是,临走前满足小孩一个心愿却不是不行。   “哥,哥……”戚南绪还在嘟囔。   “戚南猪。”严策突然道。   戚南绪立马睁大眼,有些愤怒,又有些开心。   “戚南猪”这个名字是很多年以前严策给他取的,因为“绪”看起来像“猪”,所以“南绪”成了“南猪”。那时他还“咿咿呀呀”学语,不懂“猪”是什么意思。严策找来一张猪的图片,他看一眼就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伤心得整张脸都红了。   严策还逗他,说什么“你比猪还丑,图片上的是大肥猪,你是小肥猪”。   “哥!”虽然不喜欢这个难听的名字,但唤他的是严策,他还是巴巴着答应。   “回去收拾行李吧。”严策终是顺了他的意,“带你一起去。”   戚南绪开心得又蹦又跳,几乎是大吼着冲出严家大门,外面的蝉鸣都被他的叫声盖过。   严策叹了口气,行李整理得差不多之后走去书房,想来想去还是打开了收藏夹里的“铁汉情”网站。   戚南绪说,严啸在这论坛里写小说,前阵子还和读者吵架。   严啸这几年我行我素,他虽然管得了,却懒得再管,只要严啸不搞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说到底,还是关心这个由自己带大的弟弟。   这几天,他抽空浏览完了“狂一啸”这一笔名下的所有小说,得知自己成了小说中随便开挂,还有无数倾慕者的霸道总裁,简直哭笑不得。   兔崽子在网上乱写他,再不教训教训就得翻天了。   但兔崽子篇篇让他当主角,可见心里有他。   他揉了揉太阳穴,思索见到了严啸,该怎么说起这件事。   写小说不是什么坏事,他没意见,但严啸写的这都是些……   什么狗屁?   •   严啸揉着莫名发烧的耳朵,“妈的,谁在念叨我?”   “你的读者吧。”沈寻扔来一支冰棍,“策哥真要来了啊?”   “后天的飞机。”严啸有些烦躁,接过冰棍没吃,急切地捂在耳朵上。   “他别是知道你和昭凡的事了吧?”沈寻一直挺担心这件事。严策在他心里威严而冷酷,用“不近人情”来形容也不过分。如果严策知道唯一的弟弟爱上了一个男人,难说会用什么强硬的手段收拾严啸。   严啸撩起眼皮,“不可能吧?他哪来的途径知道?”   沈寻也觉得可能性不高,但严策不是普通人,不能用常理推断。   “管他的。”严啸撕开冰棍的包装,里面已经化了一半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   “这倒是。”沈寻点点头,又道:“我今天在分局没事干,看了几章你那《桃色惊魂》。”   严啸说:“给点儿意见?”   “意见没有,疑问倒是有不少。”   “说来听听。”   “那个刘大牛怎么就突然挂了?”沈寻说:“你前面铺垫了那么多,我还以为他是个挺牛掰的反派。”   “哦,刘大牛啊。”严啸笑了,“本来我是计划让他当个阶段BOSS,但凡凡给我说,他名字太难听了。”   沈寻手一抖,冰棍掉下一块冰,“所以你就让他挂了?”   严啸满不在意,“凡凡不喜欢嘛。”   “我操,服了你了。”沈寻想起另外几个读起来觉得奇怪的地方,一问才知,那都是严啸为了昭凡给改的。   “你知道你这行为在古代叫什么吗?”沈寻说,“叫昏聩!”   “那我就是昏君咯?”严啸反应倒是快,“我的凡凡是什么?”   沈寻拿着冰棍的棍儿,在地上写了俩字。   严啸一看就乐了,“凡凡会打死你。”   “要打也是先打死你。”沈寻说。   “那是,打是亲骂是爱。”   “你还挺会给自己找糖吃。”   •   两天后,当昭凡和严啸一起窝在二楼看完《桃色惊魂》的最新一章时,严啸接到了来自戚南绪的电话。   昭凡看到了屏幕上闪烁的“戚南绪”,还打趣道:“哟,‘小老弟’是不是又哭了?”   戚南绪这回没哭,不仅没哭,声音还特别洪亮,特别喜庆,特别朝气蓬勃。   就像在国旗下宣誓一样。   “严啸!我来了!我到机场了!我哥带我来的!”   严啸:“……”   戚南绪继续“宣誓”,“看在我俩有同一个哥的份上,我提醒你一下,哥看过你的霸道总裁小说了!” 第26章   当戚南绪吼完第一嗓子时,严啸已经快步走到门外,因此昭凡并未听到戚南绪那幸灾乐祸的第二嗓子。   严啸死死捏着手机,手臂经络暴起,恨不得撕掉戚南绪这脑子打铁的混账东西。   严策居然看了自己写的小说?   所以这才是严策亲自跑一趟的真正原因?   这他妈是要地震了!   “电话讲完了?”昭凡从房间里出来,笑道:“脸色这么难看?‘小老弟’又惹你了?别生气别生气,跟小孩儿计较什么呢?我请你喝冰可……”   “他们到了。”严啸说:“现在在机场。”   “他们?”昭凡一下反应过来,“‘小老弟’也来了?”   严啸往自己额头上粗暴地一拍,“嗯。”   “那好啊!”昭凡乐了,冰可乐也忘了,“他们住哪儿?”   “不知道,肯定用不着我操心。”严啸兴致不高,“爱住哪儿住哪儿。”   “你这态度就不对了。”昭凡批评道:“‘老大哥’是你哥诶,你哥来看你,你怎么着也得笑出八颗大白牙吧。”   严啸:“……”   八颗大白牙,那是大龅牙了!   “就像这样。”昭凡说着龇出门牙,甚至故意将牙花都露了出来,拼命咧嘴,生怕没把牙露得完整。   这动作太傻了,而且纯属露丑,换任何一个人做,看的人都得皱眉。   但昭凡不仅没死角,故意扮丑也丑不起来。   有句话不是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吗?放在昭凡这儿,就是“丑暴的美人还是美”。   严啸心里烦得要死,居然也被他这龇牙咧嘴的表情逗得唇角一弯,右手抬起,在他后颈上按了按,“别闹了。”   “你来学一下。”昭凡说。   严啸本来做不出这种幼稚的事,但和昭凡待一块儿,很多时候行为不听脑子使唤,意识到之前,“丑”就已经献了。   八颗大白牙没笑出来,倒是逗得昭凡捧腹大笑。   严啸也觉得好笑,笑着笑着心里那股烦躁居然就给笑没了。   “今晚你得陪‘老大哥’和‘小老弟’吧?”昭凡说:“那我就一个人去加练了。”   “我晚点来找你。”严啸知道逃不过,心里一阵打鼓。   昭凡哪知道他心里藏着的事,又道:“把‘小老弟’也一起带来吗?”   “你就这么想看他啊?”   “来都来了。”昭凡笑,“不过也不急于今天。他们不会只待一天就走吧?”   严啸倒是希望他们待一天就走,最好是连机场都别出,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但事与愿违,照严策那意思,恐怕得待上好几天。   严啸有些担心,如果严策坚决反对他在网上写小说,后面就麻烦了。《桃色惊魂》的存稿也就够发个两三天,突然断掉,论坛里的骂声倒是可以不用理会,但昭凡那儿实在不好解释。   “哎啸哥,你这是在装深沉吗?”昭凡突然说。   我本来就深沉,有什么好装。严啸心里如此想,嘴上温和道:“嗯?没啊。”   “嗨,我理解你!”昭凡那大咧咧的劲头又上来了,勾肩搭背的,“浩哥说要来看我时,我也像你这样,装个深沉,脸上无所谓,其实心里可想他来了。”   “但他现在也没执行完任务。我给他打电话也打不通。”昭凡抿一下唇,嗓音沉了几分,“不知道在哪儿混着。”   严啸太懂昭凡这种等待亲人平安回来的心情了,往昭凡背上拍了拍,“别太担心。”   昭凡深吸一口气,“嗯。”   •   江览酒店,咖啡厅。   戚南绪刚吃完一顿牛排套餐,此时正老实坐在沙发里,一边喝热巧克力,一边偷看另一个卡座里的严策。   坐在严策对面的是严啸。   “你住这里?”严啸明知故问:“江览是五星级酒店,我记得你们出差都是住当地的部队招待所。”   “半公半私,戚南绪还跟着,就换个地方住。”不知是不是咖啡厅的灯光色调太柔缓,严策的声音听上去不像平日那样冷硬,连神态似乎都有了人情味。   但严啸仍是不知道与他聊些什么,想直接问“你是因为小说的事来找我麻烦的吗”,又不大问得出口。   严策也暂时没有说话,喝了一会儿咖啡,眉间不着意地皱了皱。   气氛尴尬,严啸坐不住了,站起来道:“今天不早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我在这边打了个工,明天还得上班。”   “打工?”严策问:“什么工作?”   “洗狗。”   严策抬眼,语气有几分玩味,“洗狗?”   “在宠物美容院。”严啸不耐烦,“放心吧,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工作,不会给你丢脸。”   严策靠在沙发垫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最受不了严策这种目光,双手揣进裤兜,故意摆出吊儿郎当的姿态,“走了。”   严策突然开口,“你在写小说?”   严啸头皮一紧,堪堪停住脚步,像一头面对巨大危险的狼,警惕道:“不行吗?”   “你拿我当你小说里的原型?”严策语气不紧不慢,听不出好歹。   “你不愿意就算了。”严啸拿背对着他,身板挺得特别直,心里却七上八下。   两人僵持着,声势并不大,至少在咖啡馆舒缓的音乐下,旁人察觉不到什么剑拔弩张的氛围。   片刻,严策冷笑道:“翅膀硬了?”   严啸侧过脸,眉间紧蹙,十足的防备姿态,“你什么意思?”   “严啸,你和你同学、朋友相处也像这样吗?”严策说:“浑身是钉子,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   “不关你的事。”严啸感到自己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心里极度烦闷——老是这样,与严策见面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分别许久,明明并非不想念,但是只要一见面,就是冷脸对冷脸,从来说不到一块去,最终不欢而散。   “坐下。”严策道。   “我不。”严啸梗着脖子。   严策说:“给你点的热巧克力,你一口都没喝。”   严啸回头看了看桌上的热巧克力,太阳穴闷声跳了起来。   这杯热巧克力,和戚南绪那杯一模一样。不久前严策点餐,要了一杯美式咖啡,两杯热巧克力。   “戚南绪都喝了。”严策说。   不远处的戚南绪骄傲地挺了挺胸。   和戚南绪一个待遇,严啸认为自己应该发飙,再不济也该甩个脸子,但心突然安静下来,就连刚才的烦躁感也消逝了不少。   热巧克力,那是小时候,他最喜欢的饮品。   十多年前,街头巷尾还没有像样的咖啡厅奶茶店,饮料只有商店里才有卖,品种极其单一。严策不知从那儿搞来一罐巧克力粉,包装上没有一个汉字。那时严啸还小,喝过一回后就迷上了,成天缠着严策要喝。   每天早上,严策就用煮沸的牛奶给他兑上一杯。那香甜的味道即便过去许多年,他也隐约记得。   给他兑热巧克力的时候,严策特别温柔,看他喝完,还会笑着摸摸他的头。   现在,他早就不爱喝这种甜腻的东西了,但难得见一次面,严策点的还是热巧克力。   小时候的事,他记得,严策也记得。   “喝了再走。”严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严啸鬼使神差地坐下来,端起杯子。   热巧克力已经不是记忆中的味道,但一口下肚,心情却莫名放松下来,紧绷的神经也卸去几分力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余光里,严策似乎是很轻地笑了笑。   此后,严策没有再提到小说,只问了一些日常生活的琐事。快到九点时,严策站起身来,“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严啸有种被悬在空中,不上不下的感觉,问:“你在临江警院真有事要办?”   “不算什么事。”严策说:“沈寻是哪个专业的来着?”   “侦查专业。”严啸说。   “那就不是他们专业。”严策摇摇头,“反恐专业出了个尖子,我过来看看。”   严啸瞳光登时一紧。   “反恐专业”、“尖子”,这俩名词凑在一起,不联想到某个人都难。   可是……   可是不会他妈这么巧吧?   “怎么?你认识?”严策挑眉,“你和沈寻腻在一起,和反恐专业的学生也混熟了?”   “谁啊?”严啸索性问道。   严策竟又笑了笑,“机密我能告诉你?”   这就是故意卖关子了,严啸装作不在意,“不说拉倒。”   •   设想中的家庭矛盾并未爆发,但严啸心里更不踏实了。   沈寻以前说过,特种部队早就看上昭凡了,只是昭凡认准了要当特警,不乐意去。   严策这回是来进一步考察昭凡的吗?   如果考察上了,会不惜一切代价将昭凡带走吗?   但严策看上去又不像是正儿八经来执行公务的,八成就是上次有人来考察昭凡时,他在外出任务,回来听说临江警院有个厉害角色,才一时兴起,想要亲眼看一看。   严啸突然没头没脑地想,如果严策说的那人的确是昭凡,那这一趟就不像是考察尖子。   倒像是考察弟媳妇。   “啧……”被自个儿的想法逗乐了,严啸回过神来时,发现文档上还是一片空白。   一早上的时间浪费过去,一个字都没写。   想起昨晚和严策在咖啡厅里的对话,严啸胡乱搓了搓头。   严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明明是冲着小说的事儿来,话却只说一半,不给个准信儿。   这事其实挺稀罕的。他还能不了解自己哥是什么德性吗?严策做事向来雷厉风行,霸道独裁,如果不允许他写小说,当场就能将他押回去。   但这一回,严策却只是提了几句,后面就什么都没说了。   太奇怪了。   脑子里盘旋着乱七八糟的事,《桃色惊魂》的新章是无论如何写不出来了。严啸干脆将电脑收拾起来,打算早些去宠物美容院。   反正存稿还有,不虚。   但这时,昭凡却一个电话打来。   “我今天下午不洗狗了。”昭凡说:“刚才辅导员通知,说下午有位首长要见我。” 第27章   戚南绪跪在床沿,像块撕不掉的膏药般抱着严策的腰,脑袋扬得老高,两眼一眨不眨地瞪着,语气从刚毅决绝一路软化成了卖萌撒娇,“哥,哥,哥啊,我要去,你就带我去吧!”   “松开。”严策动动手腕就能把戚南绪两条胳膊给卸了,此时却只是耐着性子讲道理,“我是去工作,带上你像什么样子?下午你就在酒店里好好待着,晚上我回来带你出去吃饭。电视里不是放动画片吗?你看个几十集我就回来了。”   “我十岁了,早就不看动画片了!”戚南绪还是不放手。   严策看着他两颗又亮又黑的眼珠子,“书房电脑里那些动画片难道是严啸看的?”   戚南绪抱得更紧,“可是我今天下午不想看动画片,只想跟着你。”   严策叹了口气。   “哥——”戚南绪一副凄凄惨惨的可怜模样,“哥,过几天你就要回部队了,我舍不得你,一分钟,不,一秒钟都不想离开你,你就让我跟着吧,我保证不捣蛋,保证当个乖小孩。昨天晚上你和严啸聊天时我乖不乖?今天我也会很乖哒,你工作,我就坐在远处,真的不会打搅你哒!”   严策面相虽冷,心却并非冷硬如铁,何况面对的还是从小跟着自己的小尾巴。戚南绪那几声“哥”喊得他卸了劲儿,他揪了揪戚南绪的脸,妥协了,“去换衣服。”   戚南绪就跟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奖励一般,火箭似的蹦起来,又是欢呼又是大笑,十秒钟就换好了出门穿的衣服,正要冲去卫生间整理发型时却被严策抓住后颈。   “哥你干嘛呀!”即便被逮住,戚南绪还保持着冲刺的姿势。   “衣服穿反了。”严策说。   戚南绪像雕塑一般凝固,然后缓缓低下头,往胸口一看,映入眼中的是本该出现在后背的图案。   严策松开手,无奈地笑了笑。   “我故意的!”调皮的人大多机灵,戚南绪转过身来,得意洋洋地说:“哥,我是为了逗你乐!”   “行了。”严策按着他的肩膀,将他转回去,“去对着镜子穿。”   戚南绪又回过头来,非要讨个回答,“那你乐了吗?”   严策拍拍他的头,“乐了。”   “我就知道!”戚南绪又一蹦三尺高,“哥,我就知道我是你的开心果!”   严策被吵得头痛,摁了摁眉心,附和道:“嗯,开心果。去换衣服吧开心果。”   •   一小时后,“开心果”和严啸在临江警察学院运动场旁的树荫下狭路相逢。   严啸一把将戚南绪逮住,“你跑这儿来干嘛?”   “我还没问你呢!”戚南绪胡乱挣扎,“你不是跟哥说今天要洗狗吗?”   洗个鸡毛狗!严啸想起昭凡那通电话,严策要见的人果然是昭凡,昭凡都中途请假回来了,他还洗什么狗!   “你也来偷看哥啊?”戚南绪挤眉弄眼的,十足十的嫌弃,“你又不是哥的开心果,你还是去洗你的狗吧。”   严啸在戚南绪后脑削了一巴掌,“我又不是你,我偷看他干嘛?”   戚南绪抱着头,在严策面前的乖顺消失得干干净净,打不过就使贱招,照着严啸的鞋就是一脚。   严啸:“……”   白色的,纤尘不染的,骚气的,限量版球鞋,就这么被踩出个丑陋的脚印。   戚南绪还抱着头,狐假虎威,“我警告你啊,今天我可是陪哥来的,是他的御前侍卫,你打我就等于打他!”   严啸烦躁得不行,但又被戚南绪那滑稽的模样惹得忍不住发笑,“小傻逼,一边儿去。”   “我不!我要看着我哥!”戚南绪挤在严啸身边,抻长脖子往运动场上瞧。   严啸哪能不知道戚南绪,这家伙黏严策黏得超乎想象,此时要真赶得走就有鬼了。   赶不走,索性不赶。   严啸镇定片刻,踢了踢戚南绪的小腿,开始搞情报刺探,“我写小说的事儿,是你跟我哥说的?我拿他当原型,也是你丫告的密?”   戚南绪半点歉意都没有,甚至还有点骄傲,“对呀!”   严啸忍住一拳挥过去的冲动,“那你知不知道,他对这事儿是什么看法?”   戚南绪答非所问,“他老看。”   严啸:“???”   “他没事就看。”戚南绪抓抓头发,“我在书房里玩儿,他就坐在电脑前看。”   严啸震惊了,“他全都看了?说什么没有?”   戚南绪这回诚实,“这我就不知道了。”   严啸看向运动场,严策和昭凡正站在跑道边,不知在聊些什么。   他本来以为严策只是得知自己在写小说,顺便看了几段。但目前的事实可能是,严策看了很多,甚至可能全都看完了!   严策看《桃色惊魂》了吗?有没有发现主角原型换了人?   严策看那么多,难不成已经是“狂一啸”的书……书迷?   “那个就是哥看上的人啊?”戚南绪双手成卷搁在眼睛上,假装自己有望远镜。   严啸立即不乐意了,“那是我看上的人!”   戚南绪显然没听懂这句话的内涵,收起“望远镜”,“他们在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   “要不我们再靠近一些?我们去那儿躲着听听!”   •   昭凡完全没想到这回来见自己的“首长”这么年轻。   特种部队的人以前来过几回,年龄都在三十往上,有的一看就是文职,有的显然已经从一线退下来。所以当辅导员说上面又来人了时,他第一反应就是肚子有点大、脑袋有点秃、脸上有很多油和褶子的中年首长,在电话里给严啸也是这么说的。   然而真见上了,才发现对方相当年轻,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面容冷峻,身板挺括,单单是随意地站着,周围就多出一阵强大的气场。   他向来反应极快,这回却愣了片刻,只顾着盯着人家打量,半天才抬起右臂敬礼,“首,首长好!”   “我不是什么首长。”那人说:“我叫严策,‘长剑’一支中队的副队长。”   昭凡登时睁大眼。   严啸是给他说过自家兄长的名字的,不正是“严策”吗?   严策眼神微动,似是对他的反应有些诧异,“怎么?”   “原来是‘老大哥’!”昭凡笑逐颜开,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英气灼灼。   “老大哥?”严策眯了眯眼,重新审视眼前这个漂亮得过分的“尖子”。   据队上的兄弟说,临江警院反恐专业那个大二生厉害归厉害,但有些不识好歹,说什么都不愿意当特种兵,让政委碰了个钉子。   “长剑”是什么地方?那是全国五大特种部队之一,无数人削尖了脑袋都想挤进来,这人却连政委的邀请都不屑一顾。   严策本以为他生性傲慢,也许不太容易交流,一见才发现,竟是个长相极其俊美的……自来熟。   严策自带冰山气场,被第一次见面的人熟络地称为“老大哥”,这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你认识我?”严策不得不问。   “认识啊!”昭凡仍旧笑着,轻轻松松的,说完又纠正道:“其实我是认识您的弟弟严啸。他有时和我说起您,昨天还说您带着‘小老弟’来了,我真没想到您就是‘长剑’的首……不,中队长。”   严策思考着昭凡的话,得出对方与严啸关系不错的结论。   “你们是最近才认识?”严策问。   “嗯。”昭凡放松地伸了个懒腰,“他来找沈寻玩儿,沈寻您应该认识吧?”   严策点头。   “我和沈寻挺熟的,后来和严啸也混熟了。”昭凡说着摸摸后脑,脸上露出几分少年气,“现在我们一起打工呢。”   严策想了想,“洗狗?”   昭凡眨眼,“您知道?”   “他昨天跟我提过。”严策说。   昭凡本就不是拘谨的人,最初有些紧张是因为面对的是特种部队的领导,现下知道对方是自个儿好兄弟的“老大哥”,立马打开了话匣子。   严策却不是多话的人,计划聊的是反恐专业方面的问题,再探探昭凡不想来特种部队的原因,别的就不想说的。可昭凡跟个话唠似的,东一嘴西一嘴,硬是让他没有聊正经事的机会。   不过即便只是闲聊,他也看得出,昭凡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这种人适合当特种兵。   “我上次还在电话里哄过‘小老弟’——就是戚南绪。”昭凡说着自己乐起来,“可惜没能哄笑,‘小老弟’哭得太惨了,严啸说只有您才能哄笑。”   严策叹息,“小崽子被惯坏了。”   “严啸说是您惯坏的。”   “……”   “哈哈哈哈我能见见‘小老弟’吗?”   严策朝戚南绪窝着的地方看了看,那儿已经没有人影了。   “空了咱们一起吃个饭吧。”说到这里,昭凡语气有一个轻微的转变,少了调笑,多了几分肃然,“哥,我知道您这回来是想劝我去‘长剑’。能被‘长剑’看上,我很荣幸。但我也有自己的人生规划,抱歉,我不能随您去‘长剑’。”   严策眉心轻蹙,“能告诉我原因吗?”   昭凡深吸一口气,眼神流露出些许温柔与憧憬,“我的养父是一名功勋特警,他是我的榜样。”   运动场上喧闹声不断,跑道边的这一方小小的角落却安静了半晌。   严策看向昭凡的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有坚定,有认真,有果敢,有希冀。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无需多言。   昭凡是难得的“尖子”,但这“尖子”却注定不属于“长剑”。   严策一抿唇角,向昭凡伸出手:“尊重你的决定。”   •   转换阵地的戚南绪仍然用手假装望远镜,“他们握手了!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   严啸推开戚南绪的脑袋,“可能是达成了把你宰了喂狗的协议吧。”   “怎么可能?”戚南绪大喊道:“我是我哥的开心果!我哥怎么可能把我宰了喂狗,要宰也是宰你吧!”   戚南绪声音太过洪亮,严啸想要捂住他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昭凡和严策同时回头。   昭凡先是疑惑,很快笑起来,“啸哥,你怎么在这儿?你也没去洗狗啊?”   严策却倏地挑起眉,看了看惊慌的严啸,又看了看笑得坦然的昭凡,心中掠过一个这几日时常出现在脑中的名字——   战飞花。 第28章   校门外的冷饮店一到下午就人满为患。戚南绪想吃冰,挤进店里没找到座位,只得灰溜溜地挤出来,眼巴巴地望着严策,“哥,我想吃冰。”   严策做主,打了个车,在市中心的商业区挑了家环境上佳、客人不多的甜品店。   这种店比校门外的冷饮店舒适,价格也翻了不止一倍。   点餐时昭凡想自己掏钱,严策横了他一眼,目光冷冷的,“不跟我去‘长剑’,连甜点也不让我请一次?”   昭凡笑着闪到一旁,右臂一抬,做了个“您请”的动作,“那就谢谢首……谢谢哥了。”   严啸不想跟严策待一块儿,远远站在一旁看着,听见昭凡叫严策“哥”,心里那是既爽又不爽。   三人在点餐台挑挑选选——其实认真挑选的只有戚南绪,昭凡要了一碗芒果西瓜球,就退开一步等着,严策要的是冷萃红茶,就戚南绪琢磨不定,这也想尝,那也想试。严策大概是懒得等他,将他嘟囔过的红豆双皮奶、什锦水果刨冰、蓝莓蛋糕、坚果椰子冻全都点了下来。   戚南绪一高兴,就张开双手要抱,严策任由他挂在自己腰上,回头问:“你要什么?”   这话当然是问严啸。   严啸双手插在裤兜里,满不在乎的样子,“随便。”   他现在剃了寸头,下巴昂起、眼睛往下睨的时候有种锋利的痞气,但这种痞气又和部队里兵痞子的痞气不同,到底是正经大学的学生,没事儿还喜欢舞文弄墨,痞气里多多少少捎着几分书卷味。   严策嗤笑一声,“随便?那就巧克力蛋糕?”   “巧克力蛋糕?”昭凡也转过身,“啸哥,巧克力蛋糕忒甜,你喜欢?”   “我……”   严啸正要反驳,严策却抢先道:“嗯,他从小就爱甜,抱着热巧克力当白开水喝。”   昭凡眉梢挑得老高,“真的?”   “假的!”严啸终于上前几步,“我不要巧克力蛋糕。”   “那你要什么?”严策问。   严啸看了会儿菜单,要了和昭凡一样的芒果西瓜球。   •   卡座在窗边,灼热的阳光被落地窗稀释,照在身上很舒服。   戚南绪的刨冰最早做好,昭凡看着他戳来戳去,终于没忍住,喊道:“戚南……猪!”   戚南绪登时睁大眼,盯着面前这个过分好看的哥哥,“你,你叫我什么?”   “戚南猪。”昭凡喜欢逗小孩儿,说完又道:“猪猪,小猪。”   “我不是猪!”戚南绪气红了脸,挥着勺子说:“你才是猪!”   “我名字里又没有‘猪’。”   “我名字里也没有‘猪’!”   “但是‘绪’很像‘猪’啊。”   戚南绪本质上是个受不得气的暴躁小孩,可以跟严策装乖,可以受严策的气,但在其他人面前,那绝对是半点亏都不能吃的小霸王。   “戚南猪”这名字是严策起的,也只有严策能叫。   戚南绪当即发火,“我不认识你,你别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调皮捣蛋!”   昭凡十来年没被形容为“调皮捣蛋”了,不由惊讶得半张开嘴,指着自己,“我,调皮捣蛋?”   “仗着好看,调皮捣蛋!”戚南绪又说了一遍。   昭凡一时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笑。   严策一把将戚南绪扯回来,“好好吃你的刨冰,这儿最调皮的就是你。”   戚南绪还瞪着昭凡,“你一个男子汉,长这么好看干什么?”   这话是带着几分敌意的。   之前在警院,他已经知道昭凡是严策看上的“好苗子”,严策想带昭凡去“长剑”,昭凡却没有答应。   他年纪虽小,却知道“长剑”是什么地方。   严策是“长剑”的特种兵,他每年的生日愿望就是快快长大,快快成年,因为成年之后就可以入伍了,等入了伍,他也要去“长剑”,陪在严策身边,保护严策。   这个姓昭的,明明有机会去“长剑”,居然不肯去!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不去“长剑”,长得再好看都是草包一个!   昭凡撑着下巴,脑袋歪向一边,故意没脸没皮道:“是啊,我长这么好看干什么呢?”   戚南绪大惊:“我真是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让你少看电视剧,你还看得走火入魔了?”严啸按住他的头,“这位哥哥哄过你,你听不出来?”   戚南绪狐疑,“什么时候?”   “你给我打电话,哭着喊‘啸啸哥哥’那次。”严啸说着自己都快笑了。   戚南绪想了半天,又看向昭凡,“是你啊?”   昭凡笑,以当时的口吻道:“弟弟。”   戚南绪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拖着椅子往严策身边靠,“谁,谁要当你弟弟!”   严策听着三人闲扯,大致了解了那天的情况。原来自己回来那天,戚南绪给严啸打电话求安慰时,昭凡也在场,还帮严啸安抚了戚南绪几句——尽管没什么作用。   甜品上齐,戚南绪立马放下不快,将自己的全部尝一遍,还想尝昭凡的芒果西瓜球。   其实严啸的也是芒果西瓜球,但昭凡离他更近。   严策看着两碗一模一样的芒果西瓜球,不经意地扫了严啸一眼。   严啸正在看昭凡。   “想要啊?”昭凡大概是觉得戚南绪太好玩儿了,一逗就逗上了瘾,“叫声‘帅哥哥哥’就给你。”   “你结巴吗?”戚南绪都在吸溜口水了,嘴壳子还硬得不行,“什么‘帅哥哥哥’,鸡才‘咯咯咯’。”   昭凡说:“那你叫我‘咯咯’也行。”   戚南绪盯着碗里的西瓜球,被绕得上了当,“咯咯!”   昭凡乐死了,将西瓜球舀到他碗里,“现在不是‘戚南猪’了。”   “本来就不是!”戚南绪心满意足地吞掉西瓜球,还想要芒果。   严啸淡淡地说:“嗯,成‘戚南鸡’了。”   昭凡笑出了眼泪,把西瓜球都挑给了戚南绪。   这事要放在平时,戚南绪立马就得犯浑,打不赢也要打,大不了来个你死我活,大家都别想好过。   但现下严策在,他又不傻,连忙抓住严策的手,挤出几滴眼泪,嘴角都快瘪到下巴上了,可怜兮兮地告状,“哥,他们欺负我。哥,只有你宠我!”   见戚南绪真哭了,昭凡有点过意不去,双手合十,“戚南绪同学,对不起!”   “你跟他道什么歉?”严啸道:“他从小就这样,只能他欺负别人,不允许别人欺负他,那么大个人了,还动不动就撒娇假哭。”   “我没假哭!”戚南绪理不直却气壮地争辩道。   “别吵。”严策说。   “哦。”戚南绪打了个很假的哭嗝,自言自语:“我不吵,我听话,我乖。”   昭凡忍笑忍得肩膀乱抖。   严啸就爱看昭凡笑,目光都快黏在昭凡身上了。   这时,严策突然站起来,点了点严啸的肩膀。   严啸下意识坐直。   “跟我来。”严策说完就朝店门外走去,似乎根本没考虑过严啸会不会跟上来。   严啸坐了一会儿,不怎么情愿地起身。   卡座里,戚南绪还瞪着昭凡,昭凡看了看严啸的背影,又往门外瞅了一眼。   “你为什么拒绝我哥?”戚南绪不满道:“你为什么不去‘长剑’当他的兵?”   昭凡收回目光,“你想去‘长剑’啊?”   戚南绪挺直腰板,“当然!我要当‘长剑’最厉害的特种兵!”   昭凡笑得真挚,“那你加油。”   •   甜品店开在冷气充足的商场里,店门外是一段回廊。严策站在护栏边,神情冷淡。   “什么事?”严啸问。   严啸没有立即出声,回头看向他的眼。   从小就被这道目光罩着,严啸皱起眉,用不耐烦掩饰忐忑,“干嘛?”   “你和昭凡关系很好?”严策问。   严啸一怔,“不行吗?”   “好好说话。”严策道:“二十岁的人了,还像戚南绪一样耍小孩子脾气?”   严啸端着声势,“那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你们‘长剑’看中他不稀奇,我和他玩儿得来很稀奇?”   严策冷笑,“看来你一定要穿身盔甲,才敢和我说话。”   “你想多了。”严啸别开视线。   “我只是问你,是不是和昭凡关系很好。”严策说:“你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了。什么稀奇不稀奇,你自个儿想想,到底是我想多了,还是你底气不足。”   严啸立即道:“我做了什么至于底气不足?”   严策转身,往栏杆上一靠。   从这个角度,看得到卡座里的昭凡和戚南绪。两人不知正说着什么,都笑得挺开心。   能让戚南绪笑的人不多,大概是昭凡说了什么好玩的事,终于把戚南绪给逗乐了。   严策很轻地勾了勾唇角,“昭凡是个很优秀的人,专业技能、性格都无可挑剔,你能交上这种朋友,说明你也不差。”   严啸不解,没想到严策会突然夸自己。   “不差”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夸奖,但是从严策嘴里说出来,就弥足珍贵了。   “你写的小说我都看了,坦白说,我欣赏不了。”严策又道:“不过既然读者不少,每天有那么多人等着看,说明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严啸说:“你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以前你拿我当原型,花里胡哨乱写一通,什么霸道总裁都来了。”严策不理会他的催促,继续道:“现在你正在写的那篇,主角原型是昭凡吧?”   严啸胸腔一闷。   严策问:“你为什么要写他?” 第29章   严啸感觉头皮猝然一紧,胸腔也倏地一震。   严策的目光如有实质,如有温度,像能穿透他的眼眸,看尽他心底的一切。   他当然不能让严策如愿。   商场里的冷气总是开得过分充足,他发觉自己露在外面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显然,严策也注意到了。   “冷?”严策道。   “我写他很奇怪?”严啸面上冷静,实则已经摆出十足的防备之态,“你刚才也说了,他很优秀——不管是专业技能还是性格。据我所知,你们‘长剑’从未在任何一所警院相中大二生,他是第一个。”   严策抿唇不言。   严啸扯起唇角,“创作基于现实,又高于现实,我来警院找沈寻,本来就是为了寻找灵感。整个临江警院,我实在是没有发现有谁比昭凡更引人注目。他专业出众,天赋极高,还比他的所有同学都勤奋,外形……外形也相当出彩。我不以他作为原型,难道应该找一个比他平庸的人当原型。”   严策轻描淡写道:“就这样?”   严啸心中发慌,微昂着下巴,语气不善地顶了回去:“那你认为是怎样?”   “你昨晚才跟我说,你找了份工作。”严策说:“按理说,你现在应该正在宠物美容院兢兢业业地……洗狗,而不是待在这儿一边吃甜品一边吹空调。”   严啸皱眉,“我一会儿把钱还给你。”   “我跟你要钱了?”严策似笑非笑。   严啸只想赶紧结束这场对话,“我应该给你。”   “为什么不去工作,跑去和戚南绪一起在运动场守着?”严策道:“他是非要跟着我,你也是?”   严啸额角轻跳,匆忙思考该如何辩解。   “你是去看昭凡。”严策语气笃定。   “我……”   “刚才在店里,你也一直盯着他。”严策抱臂,视线愈冷。   严啸手心发热,咬定道:“我想将人物描写得更生动。”   “是吗?”又是轻飘飘的一句。   严啸憋着一口气,“信不信随你。”   两人之间的气氛多少有些剑拔弩张,严策眸色渐沉,严啸不敢示弱,恁是没撤开视线。   “行吧。”半分钟后,严策打破沉默,神态不怒自威。   严啸松了口劲,又听严策道:“对了,昭凡知道你把他当原型吗?”   严啸心中一惊。   昭凡此时正在甜品店里,如果严策当面提及“战飞花”,那局面就极难收拾。   “不知道吗?”严策说着伸出手。   严啸侧身一躲,还是被拍了肩。   “怎么,拍一下都不行?”严策说。   “你不是已经拍了吗?”严啸挪开一步。   严策笑了笑,将话题转回去,“你拿昭凡当原型?昭凡却完全不知道?”   “我暂时还没跟他说。”   “你私自拿我当原型,也没有提前问我一声。”   严策语气平平,严啸听不出他是单纯陈述,还是表达不满,索性不接话。   “你真把他当朋友,就该找个时间与他说清楚。”严策道:“不管他看过没看过你那狗……你那小说。”   突然被教训,严啸有些不耐烦,“我知道。”   “别的我也懒得跟你说了。”严策再次看向店里,戚南绪正将蓝莓蛋糕分给昭凡,“二十岁就该有二十岁的样子,戚南绪可以不用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但你必须为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负责,明白吗?”   严啸有种“亲哥什么都知道了”的感觉,却不知道这种感觉准不准。   “回去吧。”严策又往他肩上拍了两下,“晚上和不和我们吃饭?”   “不吃。”严啸立即拒绝,“我晚上没空。”   •   短短一下午,昭凡已经和戚南绪成为“忘年交”。戚南绪向来不喜欢与别人分享食物与玩具,却把蛋糕和椰子冻分给了昭凡。   昭凡美滋滋地跟严啸说:“‘滑铁卢’不滑了,今儿值得纪念!”   戚南绪问:“帅哥,什么是‘滑铁卢’?”   昭凡说:“我在你身上滑倒了,你就是‘滑铁卢’。我现在从你身上爬起来了,你就不滑了。”   戚南绪不解,“你什么时候在我身上滑倒过?”   这俩的对话槽点太多,严啸不得不用手挡住猛往上扬的唇角。   明明不久前和严策谈话时还忧心忡忡,此时听到昭凡的声音,心情又好得不像样。   “嗯……以前滑过。”昭凡说。   戚南绪看向一旁的严策,“哥。”   “嗯?”严策正拿着一本杂志翻看。   戚南绪从椅子上跳下去,突然往严策身上一扑,“哥,我滑倒了!”   昭凡:“噗——”   严啸:“……”   严策放下杂志,一手搂住戚南绪,没指责也没表扬,有点“静静看你表演”的意思。   戚南绪觉得好玩,跳起来又是一扑,“哥,我又滑倒了!”   “嗯。”严策这回点了点头。   十来秒后。   “哥,我又又滑倒了!”   “哥,我又又又滑倒了!”   “哥,你是我的‘滑铁卢’!”   昭凡已经笑得趴在桌上。   严啸想起严策那句“戚南绪可以不用为自己做的事负责”,忍不住腹诽——有你宠着惯着,这混账东西当然不用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戚南绪扑出了一身汗,脸都扑红了,两眼亮晶晶的,在严策腿上撑了撑,现学现用道:“哥,我现在从你身上爬起来了,你不滑了。”   昭凡拍大腿,“哈哈哈哈哈哈!”   严策将戚南绪推到一边,看了看时间,已经四点多了。   “你们要走了?”严啸问。   “嗯。”严策站起身来,冲昭凡道:“不跟我去‘长剑’,但和‘长剑’一起参加军事活动总没有问题吧?”   昭凡也站起来,挺胸抬头,“当然没问题!”   “你们专业开学之后可能会举行一次选拔比武,其中的佼佼者将与特种部队的精英一起去国外参赛。”严策流露出了几分遗憾,“如果你肯来‘长剑’,那么‘长剑’一定会给你预留一个名额。但现在,只能由你自己去争取了。”   严啸看了看昭凡,昭凡显然十分兴奋,跃跃欲试的情绪尽数映在眼中,“谢谢哥提前泄露‘情报’!”   严策摇头,“既然认定了特警这条路,就认真走下去。”   “是!”   “走了。”严策揽住戚南绪的肩膀,“希望下一次见面,是在精英集训营中。”   •   “你哥真帅!”严策一走,昭凡就情真意切地感慨上了,“你以前怎么没说过你哥这么帅?”   虽然知道昭凡口中的“帅”指的不是相貌,但严啸还是有些吃味,“我说过啊,怎么没说?”   “没!”昭凡抻着长胳膊长腿儿,被即将西沉的太阳一照,身上好似多了一层绒光,“你只说过戚南绪淘气,没说过你哥那么厉害,‘长剑’的高级军官啊,啧啧啧,我操!”   严啸好笑,“我哥在的时候,你装得那么有礼貌,他一走,你就满嘴‘我操’。”   “他是领导,又是你哥,你亲哥,我肯定不能像跟你这样随便啊。”昭凡说着竟是抛了记“电眼”。   严啸被电得不轻,正要接话,又听昭凡说:“咱俩什么关系啊?”   未来的伴侣。严啸想。   “好兄弟啊!”昭凡自问自答,“当然怎么‘操来操去’都没关系咯。”   严啸:“……”   “可我不能跟咱哥‘操来操去’吧?”昭凡又说:“你想想,我当着他的面说‘我操’,那多不礼貌。他说不定还会想——你怎么交了我这种吊儿郎当的野狗朋友。”   严啸只得道:“嗯,你确实不能和他‘操来操去’。”   “对了,刚才你们出去聊什么了?”昭凡问。   两人没在甜品店里待太久,聊着聊着就已经走到商场底楼。严啸不可能将谈话内容和盘托出,恰好看到花车上正在卖纹身贴,于是走了过去,“帮我挑几张。”   昭凡笑,“你想纹身啊?”   “贴着玩儿。要不你也试试?”   “我?”   严啸拿了张巴掌大的花——看上去似乎是一朵设计繁复的玫瑰,“这张怎么样?”   “帅。”昭凡说:“又漂亮又帅。”   严啸眼皮一抬,看着昭凡。   “又漂亮又帅”这种形容,简直非昭凡莫属。   “看我干嘛?”昭凡说。   严啸将玫瑰放在他侧颈旁比划。   “哎哟痒!”他边缩边笑,“人民警察不能纹身。”   “就一纹身贴,洗了就没了。哎别动,你贴这张好看。”严啸说完才发现,玫瑰里居然还藏着一枚呼之欲出的子弹。   昭凡倒是毫不谦虚,“我贴哪张都好看。”   “不害臊。”   “帅哥应该自信。”   掰扯半天,严啸又挑了几张。昭凡在镜子前举着那张玫瑰,一会儿往手臂上比划,一会儿往胸膛上比划,“贴哪儿啊?”   “脖子上,就耳侧下方那一块。”严啸借来酒精,在他脖颈上认真擦拭。   他偏着头,“真贴了?”   严啸说:“真贴了。”   纹身贴不大,几分钟就贴好了。   严啸收回手的时候觉得指尖有些麻。   脖颈是很私人,也很敏感的地方,昭凡刚才却万分信任地将整片脖颈袒露在他面前。   “我操!”昭凡蹦到镜子前,得意的模样似有万丈光芒,“我操,真鸡儿帅!”   严啸喉结一阵滚动。   昭凡转过身来,亮着自己的玫瑰纹身,“啸哥,你哥们儿这么帅,你不吹他两句吗?”   严啸心道,我哥们儿那么帅,我想亲他两口。 第30章   “策哥发现了?”沈寻跟严啸一起趴在运动场的双杠上。   天已经黑了,一群打着赤膊的汉子正在场子里踢足球。   “好像发现了,又好像没发现。”一个球飞过来,严啸跑了几步,将球踢回场上,“我哥那个人,我现在越来越看不透了。他今天一见凡凡,就看出凡凡是战飞花的原型。我觉得凭他那观察力,应该是察觉到我对凡凡有想法了,但他又不说明白。”   沈寻撑上双杠,想了一会儿,“策哥如果真察觉到了,你现在还能安稳地待在这儿?”   “我就是这个意思啊。”严啸道:“他要知道我弯了,看上个未来的特警,肯定得当场发飙。我当时还想过跟他干一架的话,我有没有胜算。”   沈寻笑,“你一正经大学的高材生,跟特种部队的高级军官谈胜算?我要是你,我拔腿就跑了。”   “我这儿不怎么踏实。”严啸摸了摸胸口,“总觉得他知道我的想法,但他这反应又不怎么像他。”   “策哥是不是在反省以前对你的压迫暴力式教育啊?”沈寻说。   严啸摇头,“他?霸道独裁,油盐不进,他要能反省,戚南绪都能评上三好学生。”   “你这不是矛盾吗?”沈寻说:“既觉得他发现了,又觉得他发现后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反应。我说他可能不像以前那样管着你了,你又不信。”   严啸顿了一会儿,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个。他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我也跟他装。什么时候他想跟我摊牌了,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扛着。”   “操,说得怎么英勇。”   “总不能还没出事儿就把自己威风给灭了吧?”   “行吧。”沈寻晃着长腿,“不说这个就不说这个。你今天怎么没跟昭凡去加练?”   “这不找你谈心吗?”严啸说。   “是人家不跟你加练吧?”沈寻哼笑,“我还不知道你?昭凡要是约你,你还想得到我?”   严啸勾着唇,低头笑了笑。   “想到什么了笑成这样?”   “我今天给他弄了个纹身贴。”严啸侧过头,拍了拍自己脖子与耳根连接的地方,“就这儿。”   沈寻挑眉,“警院不允许纹身,你没事给他贴那玩意儿干嘛?”   “好看呗。”严啸说着挑高一边眉梢,“一朵看着挺野的玫瑰,花瓣儿里还藏着枚子弹。”   “那是挺适合你凡凡。”   “是吧,他自己也很喜欢,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想我吹他。”   沈寻腿晃得太厉害,重心一歪,差点从杠上栽下去,“我操?”   “操什么操?”严啸说:“我不跟你操。”   “不是……昭凡让你吹他?”沈寻稳住了,“那个‘吹’?”   “哎!人民警察思想怎么能这么黄呢?”严啸乐了,“寻哥,你将来当了刑警,年底得参与扫黄吧?我看你得先扫扫你脑子里的黄。‘吹’一定是那个‘吹’吗?就不能是积极向上的‘吹’?”   沈寻伸脚一踹:“滚你丫的!”   严啸躲开,“吹,就是夸。懂了吧?”   沈寻已经懒得说话了。   “但我当时特想亲他。”严啸摸了摸侧颈,“这位置太妙了,特适合下口。”   沈寻斜眼,“那你亲了?”   严啸遗憾道:“还不到时候。”   “那你说个‘几八’。”   “我说的就是‘几八’啊。”   沈寻先是叹气,又笑起来,“但愿你将来别说漏嘴,不然昭凡追着你打。”   “你不跟他打。”严啸说,“我得宠着他,爱护他,把他当个宝贝儿。”   “人都没追到呢!”沈寻提醒完才想起刚才被打了岔,“你还没说昭凡今儿怎么不约你加练。”   “他稀罕那纹身。”严啸边说边笑,“怕太多汗淋上去,一洗就没了,就跟我说今天偷个闲,休息一下,明天再练。”   沈寻瞠目,“就为个纹身?‘劳模’放弃加练?”   “对啊,就为个纹身。”严啸说:“是不是很可爱?他照镜子臭美那样子看得我……真他妈的心都痒得起毛了!”   “我看啊,他是被你给影响了。”沈寻说:“还可爱呢。”   “你哪儿懂啊?坠入爱河的又不是你。”   “……”   严啸笑得贼贱贼贱的,“等你坠入爱河了,你就会发现,你那心肝儿就是站在大马路上撒尿都可爱。”   “那我还是坠入黄河算了。”沈寻抖了抖鸡皮疙瘩,“难怪你凡凡说你小学生文笔,你这乱形容的水平,我看还不如小学生。”   •   “哟!这他妈是啥?”鲁小川端着一锅麻辣烫冲进寝室,麻辣烫都没来得及放,就冲到昭凡跟前,盯着那显眼的纹身,“我的儿啊,爸爸含辛茹苦把你养到大二,这眼看就要念大三了,你想被开除?你对得起爸爸的一片丹心吗?”   “纹身贴懂吗?一洗就掉了。”昭凡说着拿出一串麻辣烫,“谢了啊。”   “原来是贴上去的啊!”鲁小川这才把锅放在桌上,“可急死爸爸了!”   昭凡从没在身上玩儿过什么花样,别说搞纹身,就是衣服都没买过特别“闪亮”的,背心T恤一水的深灰深蓝,要不就是纯黑纯白,最花最艳的是迷彩,刚认识严啸时老笑严啸穿得骚,这下自己也跟着骚了,居然也不排斥,还越看越觉得那玫瑰贴在脖子上帅。   “哎凡儿!”鲁小川说:“你要一直这么偏着脖子吗?”   “嗯?”   “我明白你换了个造型,想显摆显摆的心理。但你不能一直偏着啊,我担心你咔嚓一下……”   昭凡笑,“脖子断了?”   “不,没那么惨烈。”鲁小川坚持说完:“咔嚓一下,成个歪脖子。”   昭凡这人笑点不怎么高,歪着脖子在镜子跟前笑,“来来来,帮我拍个照。”   “我哪儿来的相机啊?”   “隔壁有,找隔壁借去。”   五分钟后,鲁小川还真借回一台相机,一看,麻辣烫都快被昭凡吃完了。   “馋不死你!”鲁小川笑骂道。   昭凡嘴唇被辣得通红,还有些肿,冲着镜头将脖子一歪,“快!就这个角度!”   “你好歹把油擦掉。”鲁小川说:“注意形象啊同学。”   “都是男的,有啥好注意?”昭凡性子急,“再不拍真歪了!”   快门一闪,歪脖子照就此定格。   昭凡想看照片,但卡片机屏幕太小,要么放大看局部,要么缩小看全图。   “没电脑啊。”鲁小川抱着相机,“这得拷到电脑上才好看。”   “那我得去电子阅览室?”昭凡最近用惯了店里的高配电脑,实在是不想去电子阅览室摸“老爷机”。   “你傻啊?”鲁小川抬手往门口一指,“严啸不是有笔记本吗?你俩关系那么铁,你下楼找他啊。”   昭凡一拍桌子,抢过相机,“串儿留给你了!”   鲁小川看了看一溜烟跑掉的室友,又看看不剩多少的麻辣烫,“留给老子竹签呢吧!还养儿防老呢!”   •   严啸和沈寻还没走到宿舍所在的楼层,就听见一声洪亮的“啸哥”。   严啸耳朵一竖:“是我凡凡?”   沈寻无语,“你俩约好了?”   “没啊。”严啸刚一说完,又听昭凡喊了声“啸哥”。   “哎!”于是,他果断丢下“真兄弟”,拔腿就往楼上跑去,“我在这儿!”   沈寻:“……”   兄弟如狗,说GO就GO。   昭凡站在宿舍门口,房间里面的光正好照在玫瑰纹身上。   一见严啸从楼梯处跑过来,他立马挥手,“啸哥,借你笔记本用用行吗?”   “好啊!”严啸脱口而出,但“啊”完才意识到,自己和沈寻去运动场之前刚把笔记本打开,文档还在开启状态。   得了应允,昭凡自来熟地往宿舍里走,和黄黔刘渐成打过招呼,目光落在房间里唯一一台笔记本上。   严啸连忙赶过去,语气不太自然,“要查什么资料吗?”   昭凡晃了晃手中的相机,“我拍了张照,想在电脑上看看效果。这相机是别人的,我得用电脑把照片导进我自己的U盘里。”   “照片?什么照片?”严啸说着拨开屏幕,挡在昭凡面前,眼疾手快将文档关掉。   “啊,歪脖子照。”昭凡说。   严啸一愣,“歪什么?”   “歪脖子照,拍来搞笑的。”未经允许,昭凡没有往电脑上看。   “哦。”严啸确定文档已经关掉了,松了口气,拖开板凳让昭凡坐,“相机给我。”   昭凡这才靠近,手往严啸肩上一搭,“谢了啊啸哥。”   “客气。”严啸迅速将相机与笔记本连接好,正想着一会儿得趁昭凡不注意,把照片拷贝下来,就见屏幕一闪,照片自动弹了出来。   “就这张!”昭凡语气轻快,自卖自夸,“拍得不错诶,歪得真好,表情也挺生动。”   严啸盯着照片,心口阵阵发热。   照片里人夸张地歪着头,眸子闪亮如星,虽然是搞怪的表情,但五官轮廓无一处不美。   最吸引人的是那两片微红微肿的唇,油光潋滟,嘟起的形状恰到好处。   严啸喉结翻滚,下意识舔了舔唇角。   爱情令人双标,油抹在别人嘴上,那叫油腻,抹在自个儿心上人嘴上,就叫性感。   想一口啃上去的那种性感。   肩膀被晃了晃,严啸回神,只见眼前多了一枚U盘。   昭凡说:“啸哥,帮我拷一下。”   “好。”严啸接过U盘,习惯性地将相机文件界面最小化。   风格简洁的桌面上分布着各种图标。   昭凡凑近,在看到一个文档图标的名字时,轻轻偏了偏头。   “这是……” 第31章   严啸码字时有个习惯——喜欢将所有章节整合到一个文档里,并且放在桌面,这样如果想查看前面某一章的细节,打开文档后输入关键词搜索就行。   现在,名叫“桃色惊魂”的文档就摆在桌面,并且因为背景太过简洁,“桃色惊魂”四个字十分惹眼。   昭凡凑得很近,几乎与严啸脸挨着脸。严啸听见他那声带着疑惑的“这是……”,再一看桌面上的文档,心脏在猛然一缩之后,发疯般地狂跳起来。   昭凡歪了两下头,“你电脑里怎么有《桃色惊魂》啊?”   “我……”   “是那篇军旅小说吗?”沈寻适才进屋,搭腔道:“啸哥,你帮我下好了?”   严啸浑身肌肉都绷了起来,内双撑成单眼皮,与沈寻目光相触片刻,才渐渐放下心来,不那么自然地笑了笑,“你不是说想看吗?”   沈寻几步走到桌边,挤在两人身边,弯腰像模像样地瞅了瞅,“谢了啊,我洗个澡就回来看。”   严啸默默吁出一口气,额前已经渗出一片汗水。   “寻哥也爱看这种小说啊?”昭凡乐了。   “我?我还没看过。”沈寻不动声色地搬来摇头扇,对着严啸吹风,“啸哥最近老回来说和你一起看了篇小说,好看,说久了我也想看看是怎么个好看法。”   昭凡转过身,将严啸丢在一旁拷照片,自己跟沈寻聊了起来,“是挺好看的,但你得有心理准备,这小说是个小学生写的,专业作战全是瞎几把写,文笔也特幼稚。”   严啸额角抖了两下,将照片拷进U盘的同时,也偷偷在自己电脑里存了一份。   沈寻忍住笑,“瞎写还能好看?”   “爽嘛!”昭凡说:“寻哥你不懂,网络小说是新事物,和书店里卖的那些正经书不一样,剧情虽然编得离谱,但看主角脚踩地头顶天还是挺过瘾的。”   “好的。”沈寻说:“既然你都这么说,那我一定得看看了。”   “拷好了。”严啸将U盘拔下来,在昭凡眼前晃了晃。   昭凡一把接过,眉心却皱了起来,转回去看向笔记本,“哎,不对啊……”   严啸和沈寻对视一眼,严啸唇角紧绷,沈寻也有些慌了。   谁都不知道昭凡这句“不对啊”是什么意思。   “啸哥,你这文档是哪儿找的啊?”昭凡扬起脸,双手撑在腿间的凳子上,“论坛上复制的吗?”   严啸神经跟拉紧的弦似的,稍有动静就会震出脑震荡。   “应该不是吧,啸哥?”沈寻朝严啸使了个眼色,“复制多麻烦?”   “我在网上下载的。”严啸稳住心绪,“别人早就复制粘贴好了。”   “我就说,自己复制多耗时间,下载一个就行了。”沈寻说着拍了拍严啸的肩。   “哎你们这样不对啊。”昭凡站起来,视线在两人脸上一扫,“你们这是看盗版。”   严啸:“……”   沈寻:“……”   “寻哥,还是去‘铁汉情’看吧,你要没号,我帮你申请一个。”昭凡耐心道:“其他人就算了,但‘狂一啸’——就那作者,人家是个小学生,大过暑假的,不出去捣蛋,成天窝在家里写小说,我们这些当大人的还是支持一下,别看盗版,啊?”   沈寻看严啸。   严啸喝了口水,然后一眼看回来,“我早让你自己去注册号,老老实实在论坛上看去,再留言鼓励鼓励人家小学生,你非要犯懒,让我给你下现成的盗版。被凡凡……被凡哥教育了吧,活该。”   沈寻:“……”   我操?   “什么教育啊,就是提提意见。”昭凡乐呵呵的,一边说一边抛着U盘玩儿,“那我就回去了啊。对了寻哥你瞧。”   沈寻还在心里骂严啸这往哥们儿身上捅刀的塑料兄弟,听自己被召唤,立即露出一个在分局应付前辈的笑,“嗯?”   “这纹身,”昭凡说着将脖子一歪,“帅吗?”   那纹身贴的图案着实漂亮,似乎就该贴在昭凡脖子上。沈寻看了看,不得不承认严啸的眼光,笑道:“帅。”   昭凡眉飞色舞,又跟两人闲聊了两句,就哼着歌回楼上去了。   听着走调的歌声消失,严啸与沈寻四目相对,同时骂了声“操”。   •   “今天这事你给我记着。”澡堂子里热气氤氲,包裹着年轻紧实的肉体,沈寻正在往头上抹洗发水,“要不是我,你他妈得当场露馅儿!”   “行行行。”严啸肩上搭着一条毛巾,“我今天才发现,你忽悠人的功夫有点儿厉害。”   “那是你一下子傻住了!”沈寻说:“我不顶上去,你不就完了?”   “嘁,什么傻住了。”   “还不承认?昭凡一看到你电脑上那文档,你就不知所措了。哎啸哥,你平时不是特会忽悠人吗?戚南绪,还有你哥,怎么一到昭凡这儿,就愣了?”   严啸将头埋在水柱里,“因为爱情。”   沈寻:“……”   水声太大,严啸以为沈寻没听清,重复道:“因为爱情。”   “您打住!当我没问。”沈寻往他小腿上踹,“出去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我兄弟。”   严啸顶着半头泡沫,“今天真险,我还是得找个机会跟他说了。”   “你终于想明白了。”沈寻叹气,“早坦白早解脱,我也是不得已,刚才才陪你演这出戏。”   •   昭凡回到宿舍,因为没去加练,而早早凉完席子,早早躺下。   这一天过得挺匆忙,请了半天假,与特种部队的高级军官谈了为什么不肯当特种兵,完了又去市中心的商场待了几小时,认识了严啸的家人,还搞了个帅气的纹身——虽然是假纹身。   在凉席上翻了个身,昭凡闭着眼睛想,自己和严啸这关系算是很不错了吧,毕竟连家人都见过了。除了穿衣穿鞋骚了一点儿,啸哥哪都好,今天还得加上一条——审美也好。   昭凡怕将纹身蹭掉,没让脖子挨着枕头,手指在玫瑰上摸了半天,低低笑了一声。   既然关系已经好到这份上,那“你觉得战飞花像不像我”这话差不多能问出口了吧?   昭凡想,而且一晃暑假也不剩多久了,要是再不问,就得和严啸说“拜拜”了。   一想到开学后严啸就不在警院混了,居然有些舍不得。   毕竟警院兄弟百般好,但都个赛个地野蛮,虎背熊腰不说,脾气也大得很,像严啸这样性格温和,谈吐得体的帅哥十分少见。   沈寻倒是算一个,但沈寻是侦查专业的,侦查专业是反恐专业的死对头。   而且沈寻还看盗版来着。   昭凡越琢磨,就越觉得能交上严啸这朋友,实在是一件爽快又幸运的事,话语投机,相处起来没半点负担,严啸的家人也好玩儿,小弟有趣,大哥厉害,各有各的风格。   要不这几天就问问?   主意打好了,昭凡拍了拍枕头,准备睡了。为了不磨坏纹身,还将手臂曲起来,垫在脸下面。   如此睡了一宿,脖子真歪了。   “我操?”鲁小川脸都笑裂了,“凡儿,你他妈弯了?”   “滚,你他妈才弯了。”昭凡在阳台上照镜子,试着动动脖子,结果一用力就痛得不行。   “你这得上医院看看去。”鲁小川笑完又进入“父亲模式”,“睡落枕了倒还好,万一伤了骨头就麻烦了。”   昭凡脖子歪得其实也不是很厉害,但就是里面有一根筋拽着,死活正不回来。   “操了!”他拧着眉,“昨天才请了假,今天又请假不好吧。”   “脖子重要还是狗重要啊?”鲁小川说。   “工资重要。”昭凡说着进屋拿手机,“我得给啸哥说一声。”   严啸夜里灵感爆发,凌晨抱着笔记本去了电子阅览室,此时正在奋力码字。   新章里,战飞花因为昔年的伤疤,弄了一支梅花纹身。   严啸当然更希望照搬昭凡这个原型,但斟酌再三,还是将玫瑰换成梅花,将侧颈换成后肩。   手机震响时,他正写得兴起,看也不看屏幕,待完整写完一段剧情后,才一边活动筋骨一边拿过手机。   “日!”看到来电人的名字时,他暗骂一声,连忙回拨过去。   “啸哥。”电话很快接通,昭凡的声音传来,“我脖子歪了。”   严啸以为自己熬夜熬出幻听了,将手机换到另一边,“你什么?”   “我,脖子歪了。”   “!!!”   •   昭凡估摸着自己这也不是特严重,说不定过几小时就好了——就跟那眼线般的黑眼圈似的,所以就没去看医生,按时上班,却没洗成狗。   严啸回他电话时,他已经到宠物美容院了,被李觉、张籍他们几个嘲笑一番,自己也觉得把脖子睡歪了挺好笑,就把这事儿当笑话给严啸讲。哪知严啸一听完,二话不说就赶来,将他从浴室里拉出来,替他洗一脸懵逼的哈士奇。   因为严啸的到来,整整一上午,他都没机会洗狗。严啸让他上楼躺着,李觉也跑来关心他,摆着过来人的姿态道:“你这就是睡姿不对,休息半天准好,我认识个按摩师,你要到了晚上还不舒服,就去找他给你揉揉。”   严啸在浴室里喊,“按摩我会。”   昭凡问:“你真会?”   “我中午给你按按。”严啸说:“你先上楼躺着。”   被抢了活儿,昭凡当了会儿监工,就真上楼了,但没躺着,而是开了电脑。   虽然每天都是傍晚下班了才看更新,但他记得“狂一啸”发帖的时间——中午11点之前。   眼看着这马上11点了,他美滋滋地想,今天说不定可以拿老李的号抢个沙发。   但等啊等,从11点等到12点,《桃色惊魂》都没有更新。   “狂一啸”在没有请假的情况下,失踪了。   严啸洗完上午最后一条狗,心急火燎冲上二楼时,正好看见昭凡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双手抱胸,似乎有点儿深沉。 第32章   昭凡很少有空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坐着想事。   即便是在假期里,他一天的时间也安排得满满当当,除了晚上独自加练,其他时候身边总是围着各种各样的人。   而自打认识了严啸,加练时也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闲不下来,偶尔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掠过,也没有工夫抓来一探究竟。   今天却因为睡落了枕,而被撵到二楼,平白多出接近两个钟头的闲暇时间。   楼下很吵,但店子装修时李觉就考虑到了隔音问题,二楼各个小房间只要关上门,就能隔断大部分噪音。   昭凡滚着鼠标,一会儿刷新一下,一会儿再刷新一下,“狂一啸”始终没有出现。   一群急性子读者又在帖子里骂起来,质问“狂一啸”不按时更新为什么不提前请假。   他盯着显示屏出了一会儿神,心想人家可能是遇到什么急事了吧。   ——就像啸哥一样。   突然闪出的类比让他不由得挺直腰背,自己都感到有些吃惊。   为什么会想到啸哥?   他撑开眼皮,深棕色的瞳仁映着显示屏的光,细细一琢磨,抬手挠了挠侧颈上的玫瑰,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将脖子睡出毛病的是自己,计划被打乱的却是严啸。   之前在电话里,严啸一听他说“脖子歪了”,语气就陡然改变,一刻钟不到就从警院赶了过来。   他觉得窝心,又觉得有些抱歉。   严啸上午有事,时常都在电子阅览室泡着,这他是知道的。但严啸具体在忙什么,他并不清楚,只记得好像是在准备论文。   不管是忙什么,总之严啸这一上午的安排是被自己给打乱了。   他摸着纹身,有点过意不去。   又刷新一次,《桃色惊魂》还是没有更新,“狂一啸”也处在离线状态。   百无聊赖中,他将帖子逐条往回翻。“狂一啸”的更新时间很稳定,基本上都在10点50到11点之间,只有昨天10点半就更新了。   昨天……   昨天也挺特别的,自己请了假,严啸干脆就没到店里来。   想到这儿,他发出一声带着上扬语调的“嗯”。   昨天“狂一啸”提前更新,严啸缺岗一天;   今天“狂一啸”大约是遇到急事而断更,严啸因为自己而提早来店里。   两件毫无关系的事平白交错在一起,他瞳孔微缩,心想这是不是太巧了?   屋里开着空调,扇叶发出细小的声响。他站起身来,半绕着桌椅走了两步。而后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到电脑边,将论坛的页面最小化,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关键词:“桃色惊魂”。   搜索结果只有两页,全部指向“铁汉情”论坛。   他抿着唇,重新搜索:“桃色惊魂TXT”。   结果与前一次相似,并没有出现盗版下载地址。   他靠进椅背里,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沈寻和严啸都说,电脑里那个叫“桃色惊魂”的文档是从网上下载的盗版。他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但一群人说说笑笑,那种一闪而过的奇怪感觉就被他忽略了。   现在想来,才明白为什么感到奇怪——在网上能找到盗版的大多是比较热门的小说,而《桃色惊魂》只是“铁汉情”论坛里的热门小说,出了“铁汉情”,《桃色惊魂》就等同于“查无此文”,而“铁汉情”本身并不是文学网站。   换言之,《桃色惊魂》还不至于“被盗版”。   严啸在撒谎,沈寻也是。   “为什么?”他撑着下巴,自言自语。   楼下的吵闹被门过滤之后,成了一片模糊的白噪音,他闭着眼,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桃色惊魂》在严啸的笔记本里,他们想掩饰这件事,可为什么要隐瞒?   是因为它不该出现在那里?   他猛一睁开眼,瞳光收紧。   不对,“是我不该看到它?”   他无意识地拨弄着手指,“但我看到了,所以他们必须撒谎来敷衍过去。”   疑问接踵而至。   他深吸一口气,很快冷静下来,开始梳理与《桃色惊魂》有关的线索。   归根到底,他格外关注这篇小说,是因为觉得主角战飞花和自己很像,其次才是因为当初“伤害”过“狂一啸”。   这个“像”,令他与《桃色惊魂》有了几分旁人觉得可笑的联系。   他还筹划着和严啸讨论讨论像不像的问题。   时间往前推,《桃色惊魂》是在严啸来到警院之后,才出现在论坛上,更细致一些,是在自己与严啸见过几面之后。   一个不成形的猜测在云雾中翻滚,他揉了揉太阳穴,眼中泛出讶异。   ——严啸的电脑上有《桃色惊魂》,是因为这篇小说本来就是从那台笔记本里诞生?   不,这太没道理了。   “狂一啸”明明是个文笔差、逻辑死的浮夸小学生。   啸哥,严啸可是在军队大院里长大的,还有个身为特种部队高级军官的兄长。   最没道理的是,若《桃色惊魂》真和严啸有关,那战飞花岂不是……   他再次站起来,原地转了几圈,脑中一个声音道:对啊,他写的就是你。   “我操!”他对着转椅踹了一脚,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难以置信,耳根还有些发热。   半分钟后,他抄起手,念叨着:“写我干嘛啊?不可能吧?”   灵光一闪的猜想就像一把钥匙,钥匙打开了门,就再也堵不住从门外泻进来的光。   他觉得自己应该换个方向再想想,却发现已经被光柱钉死在原地,没办法再换方向。   当初在电子阅览室,他拉着严啸来看“狂一啸”的小说,严啸表情怪异,他理所当然地理解为“正经大学的好学生看不惯种马爽文”,但现在再想,也许严啸是在惊讶——“你看我的小说?”   “日……”不知是不是空调温度调得太低,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接着往下想,“狂一啸”的“啸”和严啸的“啸”是同一个字,这也算一个共同点。   再者,之前追更新时看到战飞花驯服了一头狼,那狼很像一条经常来店里洗澡的狗。   他打了个哆嗦,“这他妈也太……”   抽丝剥茧,将每一个细节解剖开来,本想找到否定的依据,却越发被猜想说服。   甚至想起昨天才见过的严策,都觉得和“狂一啸”另外几篇小说的主角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坐回靠椅上,抱着希望再刷新网页。   如果“狂一啸”上线了,那么小学生就还是小学生,啸哥还是啸哥。   可帖子里增多的只有读者的唾骂。   他脑子里有些混乱,既不想承认“狂一啸”和严啸的关系,又不停琢磨严啸为什么要写自己,完全没意识到这两者之间其实是互相冲突的。   时间分秒过去,转眼就到了午休时间。他干坐在电脑前,没注意到门被推开。   “不是让你躺着吗?”严啸语气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温温润润的,“脖子好些没?”   昭凡回神的瞬间,下意识关掉了页面。   严啸挑眉,“怎么了?”   “洗完了?”昭凡面上平静,想起自己刚才那动作太不自然了,解释道:“我刷论坛呢,小学生今天居然没更新。”   严啸眼尾动了一下,只是一个极轻的小动作,若是放在平时,昭凡绝对注意不到。   但今时不同以往。   昭凡看到了。   “也不一定每天都会更新吧。”严啸说,“万一小学生有什么事呢?”   昭凡试探道:“像你一样?”   严啸瞳孔明显一缩。   昭凡是被“长剑”相中的狙击手,观察力自然出类拔萃,平时不拘小节只是性格使然,真认真起来,一切微小的变化都逃不过他那鹰隼般的视线。   “我?”严啸抬手摸额角,“我也没什么非得上午做的事。”   都是一些寻常的小动作,但拼凑起来,却暗含不安。昭凡与严啸对视片刻,满心被那个猜测占据,但到底并不确定,神情放松下来,“去吃饭?”   “我先看看你脖子。”严啸说。   昭凡想了想,走去一旁的沙发上趴着,吃力地偏过头,“你真会按摩?”   “你试试就知道。”严啸靠过来,双手扶在他后颈上,他先是条件反射地绷紧肌肉,又在循序渐进的按揉中渐渐放松。   “原来是真的会。”他眯起眼,双手垫着下巴。   “你还不信。”严啸说。   大概是今天心里兜着事,他觉得严啸的话比平常少。   是严啸发觉他发现什么了?   疑虑又蹿了起来,他本来想忍住,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可严啸下手一重,按到了他那根轴着的筋,他痛得喊了一声,精神顿时松懈,缓过那股直冲天灵盖的疼痛后,忽然问出了口:“啸哥,你觉得战飞花和我像不像啊?我怎么越看越觉得,我是战飞花的原型啊?”   加之于后颈的力道消失了,他分明感到严啸的手停在他脖子上,指尖微颤。   而下一秒,那根筋忽然再次遭罪,居然又被按了一下。   他险些跳起来。   “抱歉抱歉。”严啸视线瞥向一边,“没控制好力度。”   按摩与讨论都戛然而止,吃饭时谁都没再提到《桃色惊魂》,下午各自洗狗,也许是时间到了,也许是严啸的按摩真有效果,昭凡转了转脖子,发现没事儿了。   但心里的事,却仍旧堵着。   •   夜里,严啸又带上笔记本去电子阅览室。昭凡白天的反应让他很不踏实,但即便如此,该存的稿仍旧得存。   这两天灵感被那玫瑰纹身刺激得翻涌,不如趁机多写一些。   昭凡已经洗掉了玫瑰纹身,熄灯后怎么也睡不着。   有些事就是这样,不能想,一想就没个尽头。   他突然很想知道,严啸每次去电子阅览室到底是干什么?真的是准备论文,还是做另一件事?   这些天严啸似乎有些睡眠不足,虽然不至于出现黑眼圈,但眼里偶尔有血丝。   是因为熬夜?   熬夜干什么?   在哪儿熬夜?   “凡儿,你他妈又半夜吓我!”鲁小川低声吼道。   昭凡已经换好外出的衣服,没搭理他,轻声关上门,向电子阅览室跑去。 第33章   凌晨的电子阅览室,打了鸡血的夜猫子们激战正酣,骂声与叫好声密织成一张若有似无的网。严啸坐在面向窗户的老位置,戴着耳机,双手不停在笔记本键盘上敲动,双眼泛红,瞳孔映着显示屏的光,星星点点的,像有火星正在向外迸溅。   身后的夜猫子们在战斗,他又何尝不是?   他正在写一场关键对抗,战飞花突杀在前线,允阑驾驶战车在侧翼支援,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最后阶段,为了保护战飞花,允阑右肋被子弹打穿,命悬一线。   正是在这场生死战之后,允阑成了战飞花最重要、最不可取代的伙伴。   面窗的这排桌子没有摆放电脑,左右只有几个因为操作太烂,被赶过来睡觉的“猪队友”。   “猪队友”们正在打鼾,大概是梦里还在战斗,有人时不时踹踹桌根,有人一个激灵坐起来,拳头直往桌子上招呼。   严啸被他们闹得烦,将耳机的音量调高,彻底盖住周围的动静。   这场打戏太重要,是《桃色惊魂》连载到现在的最高潮。他全神贯注,将脑中一个个热血激昂的场面拆解为文字,又由组合起来的文字还原每一个细节。   他写得太认真,连余光都没有从显示屏上移开。   第一次有人从他身边经过,动作太大踹到了他的靠椅,他摘下耳机,回头看了一眼。   那人是侦查专业的学生,笑着冲他抱拳,“对不住啊兄弟。”   他笑了笑,“没事。”   后来又有人撞了他的背,他没回头,只是抬眼一看漆黑的玻璃。不认识,但从口型看,那人也在说“对不住”。   警院的男生大多粗放,撞着踩着的事时有发生,严啸在电子阅览室待了挺长时间,这排桌子几乎成了他的专座,夜里人多,还亢奋,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他也不在意,打个招呼就算了结。   但今天他写入了神,之后再有人撞过来,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唯恐上下眼皮一碰,就把奔涌的灵感给碰歪了去。   昭凡推开电子阅览室的玻璃门,迎面就听到一声“操你妈”。   视线再往窗边一扫,瞳光刹时定住。   窗边那个面对笔记本的人,不是严啸还能是谁?   远远看去,严啸的笔记本上泛着单调的白光,那白光几乎是静止的。   显然,严啸不是在浏览网页,更不是在打游戏。   而是在写什么东西,或者看什么文档。   昭凡呼吸有些发紧,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严啸深夜不睡觉,待在这充斥着各种脏话的电子阅览室里到底在干什么。   他没有偷看人的习惯,平时无论做什么都是坦坦荡荡。但此时此刻,他有种预感,如果自己就这么走过去,正人君子似的喊一声“啸哥”,严啸一定会立马合上笔记本。   只有悄悄走过去,在严啸发现之前就看清显示屏上的内容才行。   但……   他望着那面镜子一般的玻璃,有些为难。   严啸正对着玻璃,自己往那儿一站,严啸撩撩眼皮就能看见。   不过好像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他咽了口唾沫,打算凑上去看了再说。   正在这时,反恐专业的一个哥们儿喊道:“我操凡哥,你也来了?”   他下意识就看严啸,本以为严啸会闻声回头,却见严啸毫无反应。   这要不是因为耳机音量太大,就是精神太过集中。   他松一口气,对那哥们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那哥们儿也就打声招呼,打完继续杀怪去了。   他这才向窗边迈步,拿出侦察兵的本事,步子轻如鬼魅般地走了过去。   站在离靠椅三步远的地方,他的眼力已经足够让他看清显示屏上的内容。严啸却还浑然不觉地输入成行成段的文字。   那些文字都是他没有看过的内容,但他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词:战飞花。   他绷紧了唇,双手握成拳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在胸腹里猛窜。   那个荒唐的猜想成真了,“狂一啸”不是什么胖子小学生,是自己虽认识不久,却十分投缘的哥们儿。   哥们儿……   这三个字突然让他品出几分可笑。指尖有些痒,像缠着什么又热又凉的东西。   自己当严啸是哥们儿,严啸呢?   他有些头痛,太阳穴里面像被灌入了成吨的沙子,呜呜泱泱,发出并不刺耳,却令人极其不快的声响。   为什么要欺骗?明明自己就是作者,还要附和着将“小学生”、“小胖子”挂在嘴边。   真他妈没意思。   他抬起手,抓了抓短得扎手的头发。   这个动作非常明显,动静也不小,但严啸沉浸在场面与人物的描写中,仍是没有抬一抬眼皮。   昭凡喜欢笑,此时眼中却沉着阴翳,神情投射在玻璃上,蕴着锋利的愤怒。   严啸却全无察觉。   昭凡一动不动地站着,想起这段时间的相处,想起没见过面之前发生的冲突。   严啸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上次在电子阅览室?还是在第一次见面之前?   如果铁了心要查,严啸其实能够通过“凡凡凡凡凡凡凡凡”这个ID,查到临江警察学院来。   操了……   昭凡心中更是烦躁。   毫无疑问,战飞花就是自己,那严啸这么做是为什么?   报复素未谋面时的冲突?   理智还在,他眨了眨眼,心觉不可能,不至于,严啸不是这种人。   实际上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在来警院之前,严啸并不清楚他就是“凡凡凡凡凡凡凡凡”,相识只是一场机缘巧合。是上次他拉着严啸的手臂,叫严啸来看打开的网页,严啸才知道他的ID。   所以严啸当时才那么惊讶。而他错将这份惊讶当做“好学生不看种马爽文”。   不久,《桃色惊魂》开始连载,他成了主角的原型。   他咬了咬嘴里的肉,心里堵得慌,不爽快的感觉好像具象成了无数个微型炸弹,在每个细胞每根神经里噼里啪啦炸响。   他完全不在意被当做原型,相反,如果严啸坦诚告诉他——我想拿你当我小说里的主角原型,他会特别开心。   但严啸什么都不说,严啸和沈寻一起,将他蒙在鼓里。   他兴致勃勃地将《桃色惊魂》推荐给严啸,严啸便乐呵呵地与他一起看、一起讨论剧情;   他骂“狂一啸”是个文笔特别差的小学生,又说小学生前途无量,严啸还和他一起骂。   这他妈是干什么?   用得着搞这种欺骗?   知会一声怎么了?   怒火也不知最初是从哪里生出来,顺着血液越烧越旺,涌向全身,及至双脚时,就难以控制地踹了出去。   运动鞋与靠椅相撞,力量极大,椅脚在地上刮出一道刺耳的锐响。   严啸思路被打断,胸口还撞在了桌沿,怒而转身,眼中的光却登时凝滞,心脏像是被吊了起来,不上不下地堵在嗓子眼儿,开口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昭……”   昭凡已经收回脚,下颌绷得死死的,视线像一柄闪着电光燃着火的剑,劈头盖脸朝他砍去。   长达一分钟的时间里,谁都没有说话。   回荡在四周的叫声足以掩盖住他们这一处的剑拔弩张,严啸不由自主挺直腰背,好像这样就能藏住慌乱。两簇目光碰撞出看不见的火花,然后迅速熄灭凉去。   到底是昭凡先开口,语气不善,“狂一啸?”   严啸只觉浑身毛孔像被冰水刺激了一般,急速地缩紧,瞳孔也因此坍缩。   “为什么骗我?”昭凡是那种不善于掩饰情绪的人,开心就是开心,生气时所有愤怒都坦呈在脸上,“你他妈至于这样?你他妈问我一声怎么了?”   严啸还有些懵,压根不知道昭凡在自己身后站了多久,脑海像刮起了一阵风暴,风暴所经之处一片狼藉。   昭凡刚才那一脚踹得太猛,他撞在桌沿上的胸腹在短暂的麻木后,这才开始阵阵发痛,但痛得并不凌厉,只是酸胀难忍。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难以回答。   昭凡脸上的怒气更盛,两步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眉心绞紧,厉声喝道:“我他妈问你话,你没听见?”   也许是动作太大,昭凡的胸膛撞上了他的,被皮肉裹挟着的痛突然尖锐了几分,他下意识蹙眉,只挤出两个字:“抱歉。”   “抱什么歉?”昭凡的气息喷洒在他脸上,手拽得更紧,“我问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还他妈跟老子演戏,你道个鬼歉?我需要你道歉?”   严啸是个作者,虽然只是个没写多久小说的无名作者,但在被狠踹之前,他正万分投入地沉浸在自己架构的剧情中。抽离剧情并非瞬间就能做到的事,而昭凡的突然出现形同于一道巨大的、难以抵抗的冲击。   此时,他的精神近乎撕裂,脑中混乱纷繁。   他当然想要清清楚楚地向昭凡解释,可是不行,此时他唯一能说出的只有“抱歉”。   昭凡靠得更近,咬肌清晰地浮现在脸颊上。   他第一次看到昭凡怒火中烧的模样,心脏猛跳,像要击穿胸膛,神经一根根绷断,发出清脆的响声。   许久——也许没有多久,昭凡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然后重重地推了他一掌,那一掌恰好按在他被撞的胸口。   剧痛在身体里拉扯,他冷汗直下。   昭凡眼中怒意未褪,盯着他又看了一会儿,骂了声“操”,转身离开。 第34章   医院明亮的灯光让胸口的大片青紫无所遁形,严啸撩着衣摆,眉间紧皱,眼窝中落满光线的阴影。   医生戴着手套,在伤处碾按,时不时问一句“痛吗”。   “嗯。”他点头,单薄的唇抿成一条细线。   “呼吸时有没有抽痛的感觉?”医生问完顿了几秒,没得到回应,这才抬起眼。   严啸正盯着地板上的一点出神,心不在焉,根本没听见。   “问你话。”沈寻在他肩膀轻轻推了一下,“别走神。”   他收回目光,后背下意识地一挺,“什么?”   医生面色微沉,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转身在电脑前一顿敲,一旁的小型打印机发出“唰唰”响动。不久,一连串单子从打印机里涌了出来。   “先去拍片。”医生将单子撕下来,不待严啸接过,就按铃通知下一位。   严啸心中烦躁,沈寻抢先将单子拿了过来,冲医生笑笑,逮住他的手臂就往诊室外面走。   “说了我没事。”缴费窗口排着长队,严啸更加烦躁,手在头顶捋了两下,“不拍了。”   “你他妈撞成这样了还不拍片?”沈寻不让他走,“刚才医生问你呼吸时痛不痛你怎么不说?打个喷嚏痛得脸都白了,这还叫没事?”   严啸像是要证明呼吸不痛似的猛一吸气,下一秒便眉头锁紧,汗水直冒,“嘶……”   “操!”沈寻喝道:“你有病啊?”   严啸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喑哑,有点垂头丧气的意思,“我他妈就是有病。”   “你……”沈寻恨不得给他一拳,堪堪忍住了,只道:“片必须拍,你再这样我马上给策哥打电话。正好他还没走,我管不住你,他还管不住?”   严啸脸色更难看了,双手抄在裤兜里,胸膛有些僵硬地挺着,不再说话。   和缴费窗口外的长龙相比,拍片的人倒是不多,严啸几分钟就出来了,沈寻拿起片子对着光看,被他抽了过去,“装什么行家,你看得懂?”   “骨头断没断总能看出。”   “骨头断了我现在还站这儿跟你说话?”严啸大步向诊室走去,“顶多是轻微骨裂。”   “那也很严重了。”沈寻道:“昭凡那一脚……”   严啸闻言手指一紧,光片被捏出褶子,“是我的问题,你别抱怨他。”   沈寻叹气,“当然是你的问题。算了现在不说这些,赶紧把片子给医生拿去。”   “骨头没问题。”医生扫了一眼,一边开活血化瘀的药一边说:“但软组织挫伤比较严重,短时间内呼吸、咳嗽、做弯腰等动作时会伴有明显疼痛现象,注意不要剧烈运动,不要感冒……”   从医院出来,沈寻松了口气,“还好没大事。”   半夜严啸回来,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阳台上,手里捏着一包烟,却没抽。他不知这人又发什么疯,手里没个轻重,按着人肩膀就是一拽。   严啸痛得五官都扭曲了,嘴唇咬得泛白,却没吭一声。   上一次看到严啸这样,还是高中一起打群架伤了骨头时。   宿舍不方便说话,去了走廊尽头晾衣服的露台,严啸才跟他说实话。   ——昭凡知道了,怒不可遏。   沈寻是旁观者,很清楚昭凡迟早会知道,也明白照昭凡的性子,发怒是必然的,踹一脚算轻,一拳招呼在脸上都不过分。   但他没想到,严啸会以这种方式露馅儿。   昭凡竟然是在察觉到异常之后,深更半夜去电子阅览室“抓现场”。   露台上灯光昏暗,但即便如此,也看得出严啸胸口确实受了伤。那时离天亮已经不远,他当机立断,决定马上去医院。   “我得跟昭凡道歉。”严啸说。   “现在你道什么歉?”沈寻往楼上指了指,“大半夜的,你跟一个还在气头上的人道歉?他能听进去?你信不信,你现在去找他,他能再踹你一脚?再说,你脑子清醒了吗?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严啸目中阴鸷,想吁气,却痛得鼻翼一皱。   “听我的,先去医院看看。”沈寻说:“昭凡这人性格直,他把你当好兄弟,你骗他,他肯定跟你急。但他这样的人根本记不了仇,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你给他一些时间,也给你自己一些时间,等他火气消了,你自己也清醒了,再去跟他好好道个歉。他是什么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还能不原谅你?”   去医院的路上,严啸靠在出租车的后座上,一句话都没说,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窗外,瞳孔里是茫然而细碎的暗光。   抵达医院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此时离开医院,已经是上午11点。严啸隔着衣料虚扶着胸口,神色比半夜更加阴沉。   “想好怎么跟昭凡说了吗?”沈寻问。   白天打车不比半夜,匆匆驶过的几辆全都载着人。两人站在路边,被逐渐火辣起来的太阳晒出一身汗。   “记不记得上次我们讨论这件事时,我说我最怕昭凡没反应。”严啸嗓音干涩,双眼失神地看着车流。   “记得,你说不怕他生气,只怕他没反应。”沈寻说:“他反应那么激烈,你这是放心了?”   严啸摇头,下颌绷紧又松开,欲言又止。   沈寻侧过脸,“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生气吗?”严啸语气中有抑制不住的消沉,“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现在才差不多捋清楚。他是气我不一早告诉他,仅此而已。”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沈寻问:“什么意思?”   “我想要的‘反应’,不是这样。”严啸悄声叹息,“不止是这样。”   沈寻被太阳晒得烦躁,“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以为他会察觉到我对他的感情。”严啸说:“哪怕一丁点也好。但他完全没有,他气的只是我没有告诉他我就是‘狂一啸’,气我不拿他当兄弟。”   沈寻在心底琢磨了一会儿,将严啸的意思粗略理清楚了,“你希望他觉得你不一样?”   严啸半抬起头,眯眼望着灼眼的日光,苦笑,“他完全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对他来说,我只是个‘哥们儿’,和你,和鲁小川,还有店里其他‘哥们儿’没有任何区别。”   “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是直的,他想不到那方面去。”沈寻觉得自家兄弟有些矫情了,还有些不讲道理,“也亏得他没那么想,不然你夜里就不止挨这一脚。”   “我宁愿被他揍一顿。”严啸说。   沈寻气不打一出来,“你还真是有病。”   这时,终于来了辆空车,沈寻拦下来,拉开车门道:“行了,你别胡思乱想。昭凡没揍你你还丧气上了?咱们回去正好到饭点儿,我估计他那火已经降了一半了,我帮你把他约出来,你跟他好好道个歉。”   “他在店里。”严啸闷声道:“今天他还要上班。”   沈寻忘了打工的事,“那你呢?下午还去宠物美容院吗?”   严啸低头看手,车已经开过两个街口了才说:“我到店里找他。”   “那你把情绪稳住,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说。”沈寻叮嘱道:“昭凡人很好,也讲道理,你跟他说清楚,他很快就会原谅你。眼看着离开学也不远了,不当面说清楚的话,拖得越久越麻烦……”   道理严啸自然是懂的,但离宠物美容院越近,心跳就无可奈何地越来越快。   说辞在心里顺了一千遍一万遍,真正说出来时还是会忐忑。   可终于走进店里,他才发现自己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小严来了啊?”李觉手臂上的石膏已经拆了,正要往浴室里走,“我以为你也请假了呢!”   “也?”严啸眼色一暗。   “昭凡请假了,你不知道?”   严啸往浴室方向看了看,耳边泛起空空荡荡的轰鸣,“他请假了?没来?”   “对啊,这段时间都不来了。”李觉说。   本就疼痛的胸口像被人猛地砸了一记闷拳,严啸忍着不适,又问:“他说没说是什么原因?”   “说了啊,他家里有事,回家去了。”李觉牵着一只金毛,“今天早上走的。哎,他这一走,人手就不够了,小严你赶紧……”   话音未落,店里已经没了严啸的身影。   正午骄阳似火,宠物美容院到警院那条不长不短的路上几乎没有可供遮阴的地方。严啸一路狂奔,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拉扯着胸口的伤,疼痛像震波一样向周围泵开。   紧握着的手机一遍遍传来机械冷感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严啸狠狠一咬牙,停在离警院大门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大幅度弓起身子,猛烈地喘气。   汗水不断掉落在水泥地上,点出一个个逐渐变浅、蒸发的圆圈。   昭凡不可能因为夜里的事不辞而别,更不会为了拒接他的电话而关机。   昭凡根本不是这种性格!   李觉说“他家里有事”,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严啸捂着胸口,那儿痛得厉害,却好像并非来自被撞伤的软组织。   他记得很清楚,昭凡那天晚上在体能馆外接到“浩哥”电话时的样子。   昭凡说,“浩哥”是警察,出的是很危险的任务。   昭凡还说,希望“浩哥”平安归来。 第35章   从临江警察学院所在的肃城回到老家舟城,普快火车不晚点都得开八个小时,路上过山钻洞,信号时有时没有,没有那就是真没有,偶尔显示有两格,基本上也是假有。   昭凡夜里与严啸大闹一场,火气烧得十足十地旺盛,离开电子阅览室后仍是一肚子气,被凉爽的夜风一吹,脑子半冷半热,跟装了一台高功率搅拌机似的,被飞速旋转的叶片打得头晕目眩。   踹向严啸靠椅的那一脚根本不解气,愤怒具象成一根根干柴,烧得噼啪炸响。他憋着一股劲,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发足狂奔,直到停在宿舍门口,才发现放在裤兜里的手机正嗡嗡作响。   他低下头,盯着小幅度震动的裤兜,以为是严啸打来的,皱着眉将手机掏出来,看也不看就接通,冲声冲气道:“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   那边顿了顿,听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一听就和电子阅览室里的噪音不同。   他这才拿开手机,看向显示屏,看清来电备注时,两眼陡然张大。   “浩哥!”   “解释什么?”林浩成还是那把低沉的烟嗓,并没有刻意掩饰疲惫,语气却带着几分笑意,“这都凌晨三点多了,你还这么有活力?跟谁吵架了?”   “你回来了?”昭凡心跳登时加快,瞳孔明亮如星,“在哪儿?有没有受伤?”   “嗯,回来了,在局里。”林浩成与路过的同事打了声招呼,声音变得柔和,“知道你担心,一回来就先给你报个平安,还想着会不会吵到你,结果你根本没睡觉。”   昭凡也不解释,“那我明天回来!”   “不是说……”林浩成话说一半打住了,似乎叹了口气,“那就回来吧,火车票不好买,要不我……”   “好买!”昭凡心中的那些不快尽数消失,“我现在就去排队,有一趟早上六点的车,不晚点的话我下午两点就能到。爸,我想吃红烧牛肉。”   林浩成低声笑,“你也只有嘴馋的时候叫声爸。”   “我能屈能伸!”昭凡边说边往宿舍里走,“我马上回寝收拾东西,他们都在睡觉,我不方便说话,先挂了啊。”   “行,买到车票了告诉我一声。”   “还要吃豌豆排骨,还要吃……”   “行了行了,收拾你的东西去吧,你想吃什么我都知道。”   昭凡挂掉电话,拳头握紧,长出一口气。   林浩成平安回来对他来说无疑是让心头的一块巨石落了地。   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   回到宿舍利落地整理好要带回家的物品,离开之前,他小声叫醒鲁小川,交待一通后背上双肩包就跑,满心是即将回家的愉悦,而这个夜晚里发生的一切糟糕透顶的事被他通通抛在身后。   直到买上火车票,上了火车,给李觉打电话请完假之后,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走得匆忙,手机电量不足。想着一路上几乎没有信号,到站了还得给林浩成打电话,他便关掉了手机以节省电量,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风景出神。   亢奋消失,才终于又想起严啸。   怒火烧得最旺盛的时间段已经过了,林浩成这个岔一打,他再想起自己被蒙在鼓里,再要生气,也气不到动手揍人的份儿上了。   但是仍旧觉得不爽,脑海中总有个声音说——老子拿你当兄弟,你他妈把老子当猴儿耍!   火车开开停停,不断让车,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得晚点。   他归心似箭,在座位上坐不住,走去吸烟处活动身子骨,顺便打开手机,想给林浩成说声晚点了。   但关机前起码还有两格假信号,现在假信号都没有了,信号栏那儿直接是一把叉。   “操!”他靠着车厢壁,一看电量只剩15%,连忙再次关机,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恨不得从车窗里飞出去,推着火车往前走。   这时,一对十岁左右的小孩儿从硬卧车厢走过来,边走边吵,女孩哭,男孩也哭,引得一众乘客纷纷大笑。   他本来觉得这些当大人的太过分,看人家孩子哭,不帮着哄哄也就算了,还幸灾乐祸在一旁笑。   他昭凡可不是这样的人。   反正闲着无聊,他走到俩哭包身边,正要发挥一下哄小孩的本事,就听明白了这俩在吵什么。   男孩偷偷藏了钱,给女孩买绑头发的蝴蝶结。女孩抱怨他为什么不早些告诉自己,骂他是个骗子。   明明是丁点儿大的事,却以此为导火索,翻出了各种陈年芝麻绿豆,两人越吵越凶,谁都觉得委屈,女孩哭着喊“你为什么骗我”,男孩闻声哭得更厉害。   昭凡蹲到一半,默默站起来,转身走了。   这俩戏感十足的小孩令他想到了半夜的自己和严啸。   严啸欺骗他这件事办得是百分百不地道,非常不讲义气。但他自己脾气一上来,就抬脚踹人也有点过分。   严啸胸口好像撞在桌沿上了,也不知道严重不严重。   回想严啸当时的表情,应该是给整懵了,半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来。   严啸应该也是想解释的,但他没有给严啸足够的时间,态度又凶狠,跟个恶霸似的。   现在其实还是挺生气,但起码不是急火攻心的状态了。他抓了抓扎手的头发,突然想起严啸的寸头还是自己陪着去剃的。   严啸这人……和自己还是挺合得来。   他舔了舔发干的唇,看着已经关机的手机,觉得应该听听严啸的解释。   严啸会不会打来过电话?   应该打过吧?   拇指停在开机键上,他犹豫了半天,最终将手机放回裤兜里。   火车又钻进了山洞,开机也没用,反正没有信号,再说就算要解释,电话里也说不清楚。   •   正午的日头太毒,严啸跑回宿舍时已经隐隐有了中暑的征兆。   他这几日连着熬夜,胸口又受了伤,加之担心过度,精神状态非常糟糕,浑身衣物早被虚汗打湿,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沈寻比他先回宿舍,本是想去楼上跟鲁小川打听昭凡今早出门前的情况,却得知昭凡回家和父亲团聚去了。   “回家了?”沈寻很惊讶。   “对啊。”鲁小川挺为昭凡开心,“他暑假本来就计划着回去,但他爹忙,成天不在家。昨儿半夜突然给他报了个平安,他一激动,马上收拾好行李赶最早一班火车回去了。哎,咱们凡儿也挺不容易的……”   沈寻心里有些唏嘘,觉得这事真够赶巧,也不知严啸心里怎么想。   回到自个儿宿舍,才见严啸已经回来了,正在猛烈喘气,一张脸红得不正常。   他立即将摇头扇提过去,“哪儿难受?”   “昭凡家里出事了。”严啸嗓音沙哑,胸膛不停起伏,“你帮我查查他家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他没出事。”沈寻马上把打听到的事告诉严啸,“倒是你,是不是中暑了?头痛不痛?胸口呢?”   严啸眼神发直,听完后只颤着嘴角问:“真的?”   “真的,他家真没事。”沈寻越发觉得不对,上前想摸严啸的额头,孰料手刚一碰着,坐在床沿上的人就直直往旁边一栽。   沈寻一怔,喊道:“我操!啸哥?严啸!”   严啸在校医院的行军床上醒来,上衣已经被扒了,胸口的於伤比早上拍片时还触目惊心,浑身都是刺鼻的酒精味儿。   “我给你抹的。”沈寻说:“你中暑了,抹点儿酒精有用。”   严啸脑子不怎么清醒,太阳穴痛得厉害,周身瘫软乏力,疼痛像电钻一样打进了骨头缝里,哪里都难受。   “我没通知策哥。”沈寻端过来一碗宿管大爷熬的冰镇绿豆汤,“你赶紧好起来,他后天就走了,今明两天肯定还会召见你。”   严啸接过碗,一个激灵,“昭凡家里……”   沈寻叹气,“不是都跟你说了吗,昭凡的父亲回来了,他赶在开学之前回家聚一聚。”   严啸低下头,单手扶额,想起晕倒之前似乎是听过类似的话。   当时他头痛欲裂,虚汗从每一个毛孔里涌出,身体不听使唤,眼前的事物变得抽象,耳中全是轰鸣,整个人就像被一口气吊着,听到沈寻说昭凡家里没事后,那口气就顿时散了。   “我给他打过电话了。”沈寻说:“他刚到站,手机没电,说了几句就挂了。”   严啸眼尾没力气地耷着,“他说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你的事。你过两天状态好了再联系他吧。”沈寻道:“听他语气,好像不怎么生气了。”   “是吗。”严啸揉着胀痛的眼窝,过了老半天才气若游丝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   昭凡开机就接到沈寻的电话,本想问问严啸的情况,电量却报了警。考虑到先得找到林浩成,他赶紧挂断,给林浩成拨去,讲完方位的瞬间,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林浩成在说好的地点接到他,父子俩相见,寻常情况是父亲关心儿子长高了没长胖了没,轮到他们却是儿子关心父亲有没有受伤。   林浩成身形高大,即便没穿警服,也自带一股卓然正气,任由他围着看了两圈,才将他推进副驾里,“别看了,回家吃饭,都是你爱吃的。”   整宿没睡,精神长时间绷着,昭凡坐上车就开始打瞌睡,余光却瞥见林浩成扫了他好几眼。   “浩哥。”他坐起来,“你偷看我干嘛?”   林浩成握着方向盘,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说啊。”昭凡侧过身子,“我就回来几天,你珍惜珍惜。”   林浩成笑了,驱车汇入车流,“你那班火车晚点,我就边等边琢磨。”   “琢磨啥?”   “琢磨我们家的坏脾气小子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昭凡一副被噎住的神情,食指指着自己,“我?交女朋友?”   “别紧张,我又不会干涉你。”林浩成说着拍了拍他的肩。   “不是!”他打掉林浩成的手,“你没事乱琢磨什么?”   “乱琢磨?”林浩成挑眉,“我是根据线索琢磨。”   “操,你都多久没见过我了?哪来的线索?”   “当然是昨晚那通电话。”林浩成余光一瞥,“你不想听谁的解释?” 第36章   昭凡一时没反应过来,两道眉挑得一边高一边低,“什么解释?”   “是啊,我也想知道是什么解释。”林浩成说:“你大半夜抓着手机不睡觉,想跟你女朋友要什么解释?”   终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昭凡一双桃花眼几乎瞪成正圆,大声道:“我操!浩哥,你还说没有乱琢磨!那人他妈的是老子兄……”   “弟”还没说出来,脑门就被敲了个爆栗,昭凡吃痛大叫:“哎哟痛!”   “没大没小,脏话连篇。”林浩成语气倒也听不出责备,“知道痛就改改你那动不动就把‘操’挂在嘴边的毛病。”   昭凡揉着额头,“还不是跟你学来的!”   林浩成是特警,年轻时脾气比现在暴躁许多,火气一上来就爱骂人。父子俩相依为命,家里没个女主人,昭凡那时候还小,林浩成一骂“操”,他就嫩生生地跟一声“操”,活像个聒噪的鹦鹉。林浩成当时还觉得好玩儿,没意识到把好端端一个漂亮儿子给教成了痞子,后来发现不对已经晚了。   “我早不骂脏话了。”林浩成说,“从现在到进家门,再让我听到你说‘我操’,晚饭就自己煮面去。”   “我错了还不行吗?”昭凡双手合十,嘿嘿地笑,认错认得贼溜,却半点诚意都没有。   林浩成斜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对他没辙,叹了口气,“你刚才说那人是你什么?兄弟?”   “他啊……”昭凡在座椅上蹭了蹭,嘴角歪向一边。   之前想说的的确是“兄弟”,现在听见“兄弟”两个字从林浩成嘴里蹦出来,又觉得有点扎心。   林浩成的兄弟那都是出生入死的真兄弟,自己这兄弟吧……   是个骗子。   “嗯?”林浩成问:“和同学闹矛盾。”   昭凡不知道这事该怎么说,因为说来不仅话长,而且还有可能被林浩成嘲笑“小气”。   他也不清楚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别人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像他这样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严啸,还用尽全力踹了严啸一脚。   林浩成八成会觉得这只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跟他在火车上听见那一对大哭小孩吵架时一个反应。   “怎么不说话了?”林浩成又道。   “哎,就破事儿一件。”思来想去,昭凡决定不跟林浩成分享,“回去后我再找他算账。”   林浩成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家长,昭凡从小有事愿意跟他说,他就听着,昭凡不乐意讲,觉得难为情,他就留足空间,此时闻言只道:“和同学相处不要太霸道,二十岁不是小孩子了,别人让着你,你也得顾及别人的感受。”   昭凡一听就不乐意了,“我霸道?我哪里霸道!”   “你半夜那个语气还不霸道?”林浩成说着就笑了,“凶神恶煞的,像人家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昭凡转转眼珠子,想起严啸一脸的怔忪与慌乱,抬手在眉心胡乱捏了两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把严啸欺负狠了。   林浩成点到为止,不再提这茬,“回来住到开学吗?”   昭凡笑,“你会嫌我烦吗?”   “会吧。”林浩成说。   “啧,口是心非。”昭凡将椅背放低,舒坦地伸了个懒腰,“我还记得你以前给我起这个名字时跟我说的话。”   林浩成锐利的目光里多出几丝温柔,“哄你而已,你还当真了。”   昭凡眯起眼,神态放松,“爸,你们当特警的都这么爱说反话吗?”   林浩成笑而不答。   “这点我不跟你学习。”昭凡晃着腿,“关心和喜欢,我都要表达出来。”   林浩成点点头,“这是你的优点。”   “我优点多了去,你听着啊。”昭凡说着开始掰手指,“我直白,我人缘好,我长得帅,我不记仇……”   “行了行了,我开车呢。”林浩成听得发笑,“没见过谁比你脸皮还厚。”   自夸夸到一半就被怼了,昭凡抄起手看窗外,最后那句“我不记仇”不断在脑海中回荡。   关机状态的手机正在车载电源上充电,他瞄了一眼,心想充好电后……不,回家吃完饭后应该给严啸打个电话。   •   严啸没一直待在校医院,傍晚中暑症状缓解了就跟沈寻一道回宿舍。   开学前夕是大伙儿最亢奋的时刻,黄黔和刘渐成跟人通宵去了,正好给寝室留出一夜安静。   严啸还是头痛,浑身乏力,眼皮也重得抬不起来,仿佛被此前一个月打了鸡血的状态给反噬了。   沈寻坐在桌边,看笔记本里的存稿,看着看着就叹了口气。   上午不理解严啸为什么那么消沉,现在认真看完《桃色惊魂》,终于有些感同身受。   严啸已经写到这等份上,自己一个外人都看得出作者在战飞花身上倾注了多少爱意,但昭凡只是气严啸的欺骗,半点没有往另一个方向想。   这确实会让人感到失落。   更何况严啸生病了。生病的时候,任谁都会比平时脆弱敏感。   如果昭凡没在这节骨眼上回家,大家还能心平气和坐在一起把事情说开。坏就坏在昭凡走了,有些事即便在电话里说了,真正的情绪仍旧无法完整传达给对方。   严啸翻了个身,手臂搭在眉骨上,起皮的嘴唇张着,正小口小口地喘气。   “怎么了?”沈寻连忙站起来,“又不舒服了。”   “没。”严啸摇头,嗓音比下午还哑了些。   沈寻注意到他一直拽着手机。   自家兄弟是真的陷进去了,没谁救得出来。他心下无奈,但也不欲再劝,只问:“需不需要我帮你发一章存稿上去?”   严啸又摇头,捏着手机的那条手臂绷了一下,青筋毕现。   沈寻想将手机拿走,“那你好好休息,手机不用就放一边。”   正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严啸一个打挺坐起来,跟刚才躺着时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判若两人。   可当他看清来电显示时,眼中的光又暗淡下去。   沈寻皱眉,“不是昭凡?”   “我哥。”严啸叹了口气,又深吸两口,才按下通话键,“喂。”   “生病了?”严策问。   严啸下意识看向沈寻,沈寻没听见严策的话,被严啸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   “没啊。”严啸尽量将气息提起来,“什么事?”   “你声音听着不对。”严策说:“是中暑了还是感冒了?”   严啸这才明白不是沈寻“告密”,是严策太了解他这个当弟弟的,只得承认道:“嗯,有点中暑,但没什么大碍。”   严策数落了几句,又道:“我后天回队,酒店的房续到了你开学那天,戚南绪交给你,你开学时把他捎回去。”   “我……”天知道他多烦与戚南绪待一块儿。   “难道你想让他一个人飞回去?”严策说:“他才十岁。”   严啸烦躁地捂着额头,明白这事没得商量,戚南绪再皮再作,在亲哥心里也是个需要疼爱的孩子,只好应下来,“好吧,那我跟沈寻说一声,从后天开始不住寝室了。”   “还有。”严策说,“明天叫上沈寻和昭凡,我带你们去吃饭。”   严啸眼中一黯,“昭凡来不了。”   “嗯?”   “他回家去了。”严啸强打精神,“和他爸团聚。”   严策默了片刻,突然问:“是吗?”   严啸状态不对,脑子里像有鞭子在抽似的,“什么‘是吗’?”   “你们……”严策顿了顿,“算了,那你和沈寻来。”   挂了电话,严啸仍捏着手机不肯放,沈寻问了两句,思考片刻,说:“策哥是不是看出你和昭凡闹矛盾了?”   “不可能吧?”严啸起床倒水喝,“就那么几句话。”   “但你说‘昭凡不来了’时,情绪很低落。”   “隔着手机……”   “他是你哥。”   严啸无力地搓着头发,灌下半杯凉水后,头脑终于清晰了几分,“寻哥,你说我该不该去舟城一趟?”   “当面道歉吗?”   “嗯,见不到他我心里不踏实。”   沈寻想了想,“还是先打电话解释吧,后面看情况。而且策哥把戚南绪交给你,你是打算把他带着一起去舟城,还是把他扔在酒店?”   想起戚南绪这个大麻烦,严啸眉间拧得更紧。   “你从下午醒来就一直抓着手机。”沈寻说:“这都晚上了,昭凡的手机应该充好电了,你等着他打给你?”   严啸走到阳台上,在胸口摁了摁,“我这儿空落落的。”   “等到天亮,你那儿该空落还是空落。”沈寻拿上外套,“我去隔壁寝室,你想好了就早些打,他至少不会挂你电话,隔那么远,他也踹不着你。我再给你支个招,昭凡这人心肠软,你旁敲侧击告诉他胸口受伤了,他一准内疚心软。”   门被带上,宿舍里一下子安静得只剩下蚊虫的嗡鸣。   严啸双手握着手机,胸中翻江倒海,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将电话拨过去。   陪伴紧张心跳的是听筒中那毫无波澜的机械音,越是平静,越是让等待的人焦灼不安。   电话通着,却始终没有人接听。   严啸甚至开始怀疑昭凡一看来电者是他,就故意不接。   毕竟在这之前,昭凡接电话一向很快。   急速的心跳渐渐缓了下去,沸腾的血液像退潮一般,他紧握手机的力道悄然卸了劲,正要挂断时,机械音突然被一把男声取代。   却不是昭凡。   林浩成拿着手机:“喂?” 第37章   “爸!”一声大吼从浴室方向传来,“帮我拿一下浴液!”   林浩成转身,对手机道:“稍等。”   严啸将昭凡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意识到对方正在洗澡,而浴室里没有浴液。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这通电话打得不是时候,一方面又觉得林浩成帮昭凡接电话很奇怪——至少在家里,严策从来不帮他接电话,如果铃声实在是烦人,严策会直接将电话挂断。   听筒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林浩成应该是在塑料口袋里翻找。   严啸拿不准该挂掉还是继续等着,又听昭凡敞着嗓门嚎:“爸!浴液!”   也许是隔着电话,昭凡的声音听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   而且怎么喊的是“爸”?严啸想,上次不是喊的“浩哥”吗?   “等等,我在找。”林浩成说:“口袋里没有。”   “怎么没有?”昭凡着急了,“我全都塞口袋里了。”   “那你自己找。”林浩成索性提起口袋往浴室走。严啸先是听到一阵脚步声,然后是滑门被推开的声响。   登时,他睁大眼,有种朦胧热气扑面而来的感觉。   一想到昭凡正浑身赤裸站在那一团不知看不看得清的热气里,他就觉得血液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口干舌燥。   “这不是吗?”昭凡拎走还没开封的浴液,“这么大瓶你都看不见。”   “瓶瓶罐罐,我分不清。”林浩成说。   浴室里水声大,两人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严啸下意识握紧了手机,想将昭凡的声音听得更加清楚。   昭凡似乎并未注意到林浩成拿着自己的手机,咋咋呼呼地撵人,“我关门了。”   “关你的。”林浩成说。   滑门拉上,水声被隔断。   严啸立即清了清嗓子。   “昭凡在洗澡。”林浩成的声音有种中年男性的稳重与低沉,“你是他同学吧?我看他手机一直响,就帮他接一下。”   “嗯,您好。”一想到对面是昭凡的父亲,严啸就有些紧张,一颗心悬着,不知该说什么。   林浩成也没有立即说话,顿了大概三秒才道:“你是那位和昭凡吵架的同学?”   严啸一惊,急促地吸了口气。   呼吸声在听筒里异常明显,林浩成一听就明白了,笑道:“我一会儿让昭凡打给你,他说话有时候很冲,但心不坏。”   严啸想象中的林浩成是个不苟言笑的铁汉,突然被对方温和地交待一通,一时愣了神。   “他洗澡快,一会儿就出来。”林浩成说:“那就这样,我先挂了。”   通话挂断,严啸盯着手机,半天才明白自己这是和昭凡的父亲搭上话了。   “我操!”他撸了把头发,右手捂在心口,那儿正跳得欢快。   昭凡穿着短袖短裤从浴室出来,热气在背后蒸腾,边擦头发边说:“浩哥,我这回把浴液放里边儿了,你不能再扔了啊。”   那浴液是刚才去超市里买的,玫瑰精油味儿。   林浩成活得糙,用了半辈子香皂。昭凡小时候跟他一起用香皂,进入青春期后就讲究了,洗澡一定要用浴液,各种香味换着买,每次回家进超市第一件事就是买浴液和洗发水。   “又不叫爸了。”林浩成白他一眼,“刚才叫得那么响亮。”   “那是有求于你啊。”昭凡说着就往沙发上靠,热气烘了林浩成一身。   “又不是女孩儿,弄这么香。”林浩成问:“这次买的又是什么香?”   “玫瑰!”   “玫瑰?”   昭凡感受到了来自老爹的鄙视,一想,也发现自己办了件丢脸的事。   在超市挑浴液的时候,他本来想买柠檬味,后来看到一瓶玫瑰味浴液,就鬼使神差放进了推车里。   现在一琢磨,才明白好像是因为严啸给贴的那个玫瑰纹身贴。   “操了!”他摸着颈侧,突然有些难为情。   “又骂脏话?”林浩成叹气,懒得说他了,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你那个同学打电话来了,我说你在洗澡,你擦完头发给他拨回去。”   “哪个同学?”   “要跟你解释的那个。”   昭凡立即拿过手机,一看,果然是严啸。   “态度别那么横,同学、兄弟都是平等的,别人没有义务迁就你。”林浩成说。   昭凡挤了个鬼脸,“那你呢?”   “我什么?”   “你迁就我么?”   “我是你爸爸,我当然迁就你。”   昭凡夸张地抖了抖鸡皮疙瘩,拿着手机跑进卧室。   严啸还在做心理建设,手机就震动起来。   他没想到昭凡这么快就打来,接起时还有些犹豫。   “你刚找我?”昭凡语气轻快,明知故问:“什么事儿。”   严啸沉下一口气,右手成拳用力压在心脏上——好像这样就能让心脏跳得不那么快,“你刚才在洗澡?”   这是句废话,严啸自己也知道,但却不得不说,因为不先来一句废话,他不知还能拿什么当开场白。   “嗯啊。”昭凡其实也不轻松,食指在鼻翼下面揩了两下,尖着耳朵听手机里的动静。   “那件事我想跟你道个歉。”严啸靠在墙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想跟你解释一下。”   昭凡点头,意识到严啸看不到后才出声,“嗯。”   这样对话就多出一段空白。   空白令严啸不安,就像一道看不见的重力,将提上来的一口气沉沉向下拽去。   “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些告诉你。”严啸道:“那次在电子阅览室,我就知道你是论坛里那个几……那个读者了。”   昭凡沉默地听着,手指不知何时又开始摸贴过纹身贴的颈侧。   没得到回应,严啸只得继续往下说:“在知道你看我的小说之前,我就觉得和你很聊得来,很投缘。本来发现你看我的小说,我应该很高兴,但,但我俩之前有些不愉快,我一时不大能说出口。想着将来更熟一些再告诉你,结果越拖越说不出口。”   “因为我笑你是小学生吗?”昭凡终于开口。   严啸顿了顿,苦笑,“也不完全是。”   “内什么……”昭凡说:“其实你写得还行,真的。”   严啸叹气,“你这是安慰我?”   “不是,我就是嘴欠,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损一损。你要真写得不行,我根本就不会往下看。”昭凡说到这儿停了两秒,又道:“虽然战飞花和我像也是原因之一。”   “抱歉。”严啸不得不再次道歉,“没和你商量,私自拿你当原型。”   “你真该知我一声。”昭凡倒在凉席上,盯着天花板,“被当原型我还挺乐意的,尤其是那么帅的角色。但你和沈寻把我蒙在鼓里,我心里就不爽快。”   “嗯,我知道。”严啸声音很轻。   昭凡凶不起来了。   这一天下来,火气本来就退得差不多了,等的就是严啸的道歉与解释,现在等到了,最后那点烦躁便散了。   昭凡做了个深呼吸,大度道:“那行,这事儿就这么了结了。”   严啸却并不感到轻松,甚至有几分失落。   昭凡原谅得太容易,这当然是性格使然,但往深处想,其实也是因为不那么在意。   对昭凡来说,他仍旧只是个哥们儿。   哥们儿犯了错,说清楚还可以继续当哥们儿。   可他想要的,却不是与昭凡当哥们儿。   他宁可昭凡蛮不讲理地跟他纠缠一通。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是特别的。   只有这样,他才有理由去舟城找昭凡。   “你不生气了。”他心里堵得慌,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你不是道歉了也解释了吗?”昭凡腰部一挺,灵活地从床上翻起来,“我再生气岂不是太小气了?”   严啸眯眼看着窗外的夜色,头一次感到夏夜的风有些凉。   “而且刚才浩哥跟我说了,让我别跟你横。”昭凡说:“我今儿也反思了一下,昨天太蛮不讲理了。你胸口怎么样?我看见你撞在桌沿上了。”   严啸心里酸酸胀胀,“没事,就磕了一下,别放在心上。如果有人骗我,我可能踹得比你还厉害。”   到底没能遵照沈寻的嘱咐将伤情告诉昭凡,说不出口,因为不想让昭凡内疚。   “那就好!”昭凡听不出他语气中暗藏的情绪,“那我也跟你道个歉,你没伤着是一回事,我踹了你是另一回事。抱歉啊兄弟,别记仇。”   严啸摇头,“不会。”   安静了一会儿,昭凡笑道:“哎我怎么觉得你其实挺迁就我的啊?”   严啸没听明白这没头没脑的话,“嗯?”   “就刚才,浩哥不是让我别跟你横吗,他说咱们兄弟同学之间都是平等的,没人应该迁就我。”昭凡说:“但我觉得你就挺迁就我,被我踹了都不生气。”   严啸胸口一软,心想那是因为我喜欢你。   “跟我爸似的。”昭凡说。   严啸那点儿刚酝酿起的浪漫心情顿时就跟被海啸冲走了似的,“你爸?”   “浩哥说只有当老爸的才迁就儿子。”昭凡笑,“啸哥,你可别把我当儿子对待,会折寿。”   严啸哭笑不得,再次叹息,头又闹哄哄地痛起来。   “对了。”昭凡问:“你前几篇小说写的是你哥吧?就那什么霸道总裁。”   “嗯,是他。”   “那他知道吗?”   “现在知道了。”   “也就是说你最初也是背着他写?”   严啸斟酌一番,“对,后来被他发现了。”   “那我心理平衡了。”昭凡舒坦地拍着胸,“成吧,这事过了就过了,都别再想。明年暑假你还来吗?我招待你。”   严啸更加失落,“明年?”   “我这不是在家吗?”昭凡待在自己住惯的卧室里,惬意极了,“浩哥好不容易有假,我得陪陪他,开学再回去。到时候你不也开学了吗?”   严啸只得应道:“嗯,我也开学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昭凡已经急着挂电话了,“我听见浩哥在切西瓜。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啊,我们这儿的西瓜特别甜。”   “我……”他勉强笑了笑,“好,再见。”   听筒里传来通话中止的机械声响,他垂下手臂,眼中的光半明半暗。   误会轻而易举地消除了,他失去了去舟城见昭凡的理由。 第38章   “我不要你,我要我哥!”戚南绪抱着枕头,双眼通红,显然不久前才哭过。   “我他妈还不想要你!”严啸懒得哄他,反正哄也没用,这家伙只有在严策面前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小孩,严策回部队了,下一次回家不知什么时候,他送别严策时老实忍着眼泪,保证自己会听话,结果严策一走,就哭得昏天暗地,撕心裂肺的,现在天都黑了,才终于哭累。   “那是我哥的床。”戚南绪擤完鼻涕,说话一抽一抽的,“你今晚要睡他的床?”   “这是酒店的床。”严啸心里烦死了,“他让我来酒店陪你,我不睡这张床睡哪儿?跟你挤一张床?”   戚南绪打了个哆嗦,“我才不跟你挤!”   “我稀罕跟你挤?”严啸眼色又阴又冷,和平时吓唬戚南绪时并不一样。   戚南绪皮归皮,但聪明,特有眼力见儿,否则也无法在严策面前装乖。严啸那一记眼刀刮得他抖了一下,登时消停了。   但消停也没消停多久。   十岁的男孩子哪里静得下来,才过几分钟,严啸那点威慑就又镇不住他了。只见他穿上拖鞋,跑到严啸跟前,左转一圈,右转一圈,然后抬起脚,“嗖”一下踹在严啸小腿上。   “你他妈的……”那一脚踹到了小腿骨,严啸横眉竖目,抓起靠枕就朝戚南绪扔过去。   “我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逗逗你吗?”戚南绪身子灵活,居然当场来了个前空翻,躲过靠枕之后,一把将靠枕抱在怀里,小下巴一昂,“你还不识好歹,不知道感谢我。”   “感谢你个头。”严啸更烦了,戚南绪刚才那个前空翻令他想起昭凡。去宠物美容院打工的第一天,昭凡就来了个惊心动魄的楼梯前空翻。他看得胆战心惊,回警院路上跟昭凡说在楼梯上翻跟斗太危险,以后别再做这种危险动作了。昭凡答应得特别爽快,还笑意盈盈地感谢他的关心。   昭凡真的是个很可爱的人。   但现在他与昭凡之间却已经有了隔阂。   这隔阂是他一手造成的,甚至是单向的,只有他能感觉到。   “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啊?”戚南绪拍着胸脯,“我才该心情不好呢!我哥又去部队了,这回是真的过年都不会回来了。”   “走开。”严啸撵他,“看你的动画片去。”   “我答应了我哥,要乖乖的。”戚南绪说。   “那你就去乖着啊。”严啸无语极了,“你守着我干什么?”   “‘乖乖的’包括关心你。”戚南绪拧着一双浓眉,伸出食指,想要戳一戳严啸的胸膛。   当然被严啸毫不留情地拍开了。   而且严啸没听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哥不在,我得替他关心你。”戚南绪自己解释了。   严啸差点翻白眼,“我需要你关心?”   戚南绪自说自话,“告诉我吧,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严啸抖开被子,打算睡觉。   只要睡着,就能暂时放下所有烦恼。   “是不是因为帅哥?”戚南绪趴在床沿,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严啸抖被子的手抽了一下。   戚南绪口中的“帅哥”是个专有名词,指的正是昭凡。   昨天和严策一起吃饭时,戚南绪就在东张西望之后问了好几次“帅哥怎么没来”。   “你和帅哥吵架了吗?”戚南绪跳上床,在被子里扑腾。   “你给我下去。”严啸忍无可忍,拎着他的后颈,将他扔在地毯上。   “你才要给我下去。”戚南绪精力旺盛,即便哭了大半天,还有力气爬回来,“这是我哥的床。”   严啸懒得和他争论,转身去走去另一张床。   “你肯定和帅哥吵架了。”戚南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而且肯定是你欺负他,把他欺负得太狠,他才不理你。”   严啸额角直跳,“你瞎说什么?”   “我没有瞎说!”戚南绪吼道:“帅哥脾气那么好,前几天还分西瓜球给我吃。哥明明也叫了他,昨天吃饭他却没来,肯定是你把他惹到了!”   严啸简直不知说什么好,“几个西瓜球就把你收买了?”   “他长得好看!”戚南绪没头没脑道。   严啸扶住额头,只觉脑子里面有一大群苍蝇在转悠。   “我说对了吧!”戚南绪得意洋洋的,三步并成两步跑来,又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脚,“哥不在,你的心里话我帮他听着。来,说说呗,为什么欺负帅哥?”   严啸一脚踹回去,看着凶悍,力道却很轻,“我再说一遍,别来烦我。”   戚南绪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毫不费力地爬起来,眨巴两下眼,跑开几步才道:“你脾气这么坏,我要是帅哥,我才不跟你交朋友!”   严啸作势要揍,戚南绪赶紧冲进浴室里,“哐当”一声关上门。   浴室传来花洒的声响,严啸走去窗边,眼中投下一片夜色。   那天在电话里,严策已经从他的迟疑里听出他与昭凡之间出了问题,昨日饭后,严策将他叫到一旁,问昭凡为什么不来。   “昭凡真回家去了。”他说,“不信你问沈寻。”   “我不问沈寻,只问你。”严策看着他的眼睛,就像看浅滩里遮无可遮的鹅卵石,“你拿他当原型的事,终于被他发现了?”   “我……”   “迟早的事。”严策收回视线,点了根烟,双眼在烟雾中眯起。   数分钟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他心中烦闷,语气不免夹枪带棍,“那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幸灾乐祸?”   严策抖下些许烟灰,冷哼一声。   他紧皱双眉。   “我是想再一次提醒你,成年人应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严策顿了顿,“更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他压着唇角,表情僵硬。   “你对昭凡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严策终于又扫来一眼,“昭凡很优秀,并且有明确的目标。你既然想走入他的人生,就应当有相应的准备。但你准备好了吗?你现在还搞不清自己究竟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你拿什么去参与他的未来?”   他背脊浅浅发凉,怔然地看着严策。   严策这话已经说得相当明白——我知道你对昭凡动了感情。   他手心潮湿,不知如何面对洞悉一切的兄长。   他甚至不清楚独裁的兄长为什么不发火,为什么不将自己抓回去关起来。   “你……”他喉中泛苦,“你都知道了?”   严策叹了口气。   “你不,你不反对?”他尽量镇定,“你不强迫我……”   “抱歉。”严策说。   他瞪大双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向来说一不二的、从不听他解释的兄长,竟然对他说“抱歉”?   “我只比你大四岁,你是个皮小孩的时候,我也没多成熟。要管住你,只能用暴力来立威。”严策有几分自嘲,“现在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想做什么事,喜欢什么人,我都不应该再插手。”   他鼻腔突然有些泛酸。   “但是你得明白,喜欢一个人并不是死乞白赖。”严策的声音揉进夜风里,温柔了许多,“而是要成为能让他依靠的人。”   “当然。”严策停顿两秒,“这种依靠必然是相互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他双手抓紧窗沿,骨节渐渐泛白,像是回答已经离开肃城的严策,又像是回答自己。   •   昭凡在家里住了好几日,每天好吃懒做,彻底没了在警院时那种争分夺秒的干劲。   林浩成自己就是从警院出来的,明白警校生的辛苦,加上他也难得回家一趟,便惯着他,每顿换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晚上雷打不动一个冰镇西瓜,直接就把人养胖了五斤。   昭凡过够了“蛀虫”的瘾,从体重秤上下来,有点想回警院了。   一来业精于勤荒于嬉,他还记得严策跟他说的话,开学之后反恐专业会搞个选拔,优胜者有和精英特种兵一起出国参赛的资格。在家百般好,但再这么舒坦下去,恐怕在选拔里会“翻车”;   二来那天虽然在电话里已经与严啸说清楚了,但过后心里一琢磨,觉得还是该见严啸一面,一起吃个饭喝个酒什么的,这才能一笑泯恩仇。眼看这马上开学了,若再耽误下去,下次见面可能就真得等到一年之后了。   而且《桃色惊魂》一直没有再更新,他觉得不大对劲,可也没好意思打电话“催更”——毕竟自己是原型,原型亲自“催更”,脸皮厚如城墙倒拐。   林浩成看出了他的心思,将刚切好的西瓜递到他手里,“休息够了就回学校吧。”   “你舍得我哦?”他边啃西瓜边说,汁水从手腕淌到了手肘。   “二十岁了还撒娇。”林浩成笑,“我过两天也得去局里报到了,你趁早回去,还能给我留点时间收拾收拾被你糟蹋的屋。”   他嘿嘿直乐。   吃完西瓜,父子俩在阳台乘凉,他突然问:“爸,说实话,你有没有后悔收养我?”   “后悔了能把你退回去吗?”林浩成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每次一要离家就矫情,行了,收拾行李去吧。”   八月最后一周的星期三,昭凡背着一大包老家的土特产回到肃城,想先找严啸吃个饭,再让严啸带几份土特产回去和戚南绪分着吃,然而到了宿舍才从沈寻处得知,严啸辞掉了宠物美容院的工作,已经搭今天上午的航班回学校了。 第39章   深秋,校园里的银杏叶全黄了,风一吹就纷纷扬扬地落下,铺出一地金黄。   下午第一趟课打铃不久,三教阶梯教室后门就静悄悄地打开,一个人影闪了出来,快步向楼梯口走去。   “啸哥,又翘课?”赵其非握着一杯奶茶,笑嘻嘻地喊道。   严啸停下脚步,肩上挂着一个黑色背包,“老周名都点完了,你还跟这儿晃。”   “点到我没?”赵其非问。   “点到了。”严啸勾着一边唇笑,“没人帮你答,老周给你记上了。”   他仍留着在临江警院外剪的寸头,时不时去理发店里修一修,右侧刻的那两道伤痕换成了一枚子弹。这样的发型在警院司空见惯,但在他自个儿的大学里就太不同寻常了,加上他五官本就凌厉,不笑的时候眉眼中总是酿着一道冷冷的痞气,看上去就成了“校园一霸”般的存在。   天气已经很凉了,他穿一身纯黑色的兜帽衣,下穿迷彩裤,脚上还踩着来路不明的牛皮靴,头上没戴帽子,眯眼睨人的时候吓走过不少大一大二的学弟。   但赵其非跟他当了两年多室友,从来不怵,也就开学见到他的新发型时惊讶了半天,这会儿乐呵着将奶茶递到他跟前,“你就吓唬我吧,老周真要点到我,你肯定帮我答了。来,吸口珍珠。”   他笑着推开,向楼下走去,“吸管都被你咬出牙印了,恶心不恶心?走了。”   “大老爷们儿的,恶心啥啊?”赵其非趴在楼梯把手上喊:“啸哥,晚上一起吃饭吗?”   他头都没回,只扬了扬手,“忙,别等我。”   “嘁!”赵其非又咬住吸管,用力吸溜珍珠,自言自语道:“你啊,都把咖啡馆当创业基地喽!”   校园外头就属网吧、咖啡馆、小吃店最多,严啸一出校门,就径直走向一家名叫“壶幽”的咖啡馆,要了杯乌龙茶,坐在角落里的老位置上,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   这家咖啡馆里的饮品售价高,随便一杯就要卖三十来块钱,比周围其他饮品店高出不少,因此客人不多,清静。   他图的便是这份清静。   老板亲自送来乌龙茶,在他笔记本桌面上瞥了一眼,“啧啧啧”笑出声。   他自个儿也盯着桌面,也笑,眼中尽是温柔。   桌面用的是昭凡那张歪脖子照片,每次开机和关机前,他都要看上好一会儿。   老板笑完就回到吧台上,他则挺了挺腰背,喝一口茶,新建一个文档,双手放在键盘上,眼神渐渐变得专注。   离开肃城之后,他没有再在“铁汉情”上继续写“特种战神”系列小说,而是一头扎进新兴的网络小说圈子,认真评估权衡之后,在正规文学网站“蜂归”上建了号,开始连载长篇军事小说。   “蜂归”里写军事小说的作者不少,他耐着性子慢慢磨,并不急着出头。   因为有在“铁汉情”上写种马爽文的经验,他在“蜂归”虽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作者,但时不时也有读者夸赞文风幽默、情节有趣。渐渐地,便有了一部分固定读者。   半个月前,军事分频的编辑小松通过了他的签约申请。两天前,第一笔稿费已经打到了他的账户里。   虽然只有两千多块钱,但也算是终于走上了正轨。   在“蜂归”写小说不比在“铁汉情”,后者纯属自娱自乐,想更就更,想坑就坑,一拍脑门就搞死一个反派,版主顶多私敲提提意见,别的什么也管不了。“蜂归”却有明确的约束条例,走的也是商业化路线,一旦签约,写什么、怎么写,就不能完全由着性子来。   昨天晚上,他和小松就一个重要的支线剧情讨论到半夜三点。小松比他大几岁,却跟个咋呼小孩似的,精力旺盛,话特别多,关QQ之前还给他打气:“笑笑,加油,咱这本就当做打基础,我陪着你熬,花个三年五年的,咱们肯定会红。你相信我,现在网络小说虽然受众不多,但将来市场稳定了,读者多了,咱一个版权卖出去,就是一夜暴富!”   他的新笔名叫“颜笑”,看似简单粗暴,与本名同音不同字,其实不尽然。   这笔名指的是初见昭凡时,昭凡那展颜一笑。   于是一见钟情,再难忘怀。   如此一来,笔名中便既有他,也有昭凡。   这次他没再瞒着昭凡,第一时间给昭凡发了消息。昭凡当时正在忙选拔,大半夜才回消息,自是没发现“颜笑”的另一个含义,光顾着笑他起名没新意。   “那怎样才有新意?”他几乎是秒回。   “还没睡?”昭凡问。   他在信息框里敲了个“等你”,又很快删掉,重新写道:“你不也没睡?”   昭凡:“哎,我拼了老命想进集训营啊!”   他知道那集训营就是严策之前说的那个,反恐专业的学员如果通过了选拔,就能去集训营里和五大特种部队的精英特种兵一起训练,昭凡如果在集训营里表现优异,还能以警校生的身份出国参赛。   参赛本身已是殊荣,若还能拿下名次,就更是不得了的成绩。   “还是要注意身体。”他写:“别太辛苦了。”   昭凡没再回,第二天上午他才看到昭凡早上发来的消息:“哎呀昨晚太困睡着了!”   他暗自叹了口气,心里软软的,又有些痛。   心痛昭凡,想去警院看看昭凡训练得怎么样了,是不是瘦了,半天才将冲动按捺下去,午休时给沈寻拨去电话。   “你就放心吧。”沈寻说:“你凡凡现在好得很,吃得香睡得好,哪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不堪?”   这话他听着有些不对味,“你连我凡凡吃得香不香睡得好不好都知道?”   “我操!”沈寻笑骂,“不是你让我留心观察他?啸哥我可跟你说,要不是你,我才懒得成天盯着一个男的瞧,你凡凡好看是好看,但不是我的‘菜’,明白吗?”   他当然知道昭凡不是沈寻的“菜”,可一想到只能通过兄弟的眼“看”心上人,就不爽快,就想贫两句。   “对了。”沈寻又道:“你凡凡最近有没对你嘘寒问暖?”   他有些不解,“什么嘘寒问暖?”   分开之后,他与昭凡还保持着联系,有时在QQ上碰到了也会聊会儿天。他跟昭凡解释过为什么坑掉《桃色惊魂》——剧情乱、写得太随性、“铁汉情”平台太小等等,昭凡表示理解,还鼓励他换了平台后好好努力。   但如今毕竟不像暑假时能够成天黏在一起,各自也有各自的事要忙,入秋后他倒是嘱咐过昭凡记得加衣、别感冒,但昭凡好像没有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所以他不明白沈寻的“嘘寒问暖”指的是什么。   “你凡凡知道你胸口受伤的事了。”沈寻说。   他眼色微暗,“你告诉他的?”   “我就顺嘴一说。”沈寻道:“他们专业搞力量比赛,我和黄黔去看热闹。他拿了第二,跑来跟我聊天,我话没过脑,夸他爆发力强,一脚把你踹得贴在桌沿上,胸口青紫一大片,他脸色当即就变了。哎,我这不是故意帮你卖惨啊,真是嘴快……”   沈寻是不是故意的,他比谁都清楚。   话不过脑这种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不稀奇,但沈寻不会。沈寻就是要让昭凡知道,他胸口被撞伤了,还伤得挺严重。   不过昭凡后来也没跟他提这事,更别说“嘘寒问暖”。   说一点儿不期待是骗自己,但昭凡心里到底怎么想,他也不知道,总不能故意提上一嘴“那什么你记不记得把我踹伤了”。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壶幽”名字取得好,却没能“忽悠”来几位客人。眼看天色将暮,老板端来一叠小圆饼,笑道:“送你,不收钱。”   严啸写了几个小时,累了也饿了,小圆饼吃到一半,才意识到这玩意儿叫老婆饼。   在警院时昭凡就给他买过,还冲他嘿嘿直乐。   他哪能不知道昭凡心里想什么——在警院那种姑娘少之又少的地儿,请同性吃老婆饼就等于占人便宜,跟昭凡以前说的“背媳妇儿”一个道理。   不过这种玩笑,也只有没心没肺的直男开得出来。   今天状态不错,更新字数已经上了万。在“蜂归”这种规模不小的文学网站,字数就是王道,一天写个两三千连跟别人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小松在QQ上夸他,让他赶紧去吃饭。   他却不急,关掉文档和网站后,看着桌面出神。   照片里昭凡故意嘟着嘴,嘴上还有油,让人想咬上一口。   片刻,他将吃剩的老婆饼递到桌面,自言自语:“凡凡,吃不吃老婆饼?”   这时,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手指轻轻一抖,老婆饼的碎渣掉在了键盘上。   手机屏幕一闪一闪的,“昭凡”两个字像裹了一片光。   他连忙放下老婆饼,拿起手机。   “啸哥!”昭凡喘着粗气,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   他皱眉,“怎么了?”   “我,我……”昭凡上气不接下气,听筒里传来喝水的咕哝声。   他登时想起昭凡那修长的脖子与突起的喉结。   “我通过了!”昭凡语气里满是兴奋,“我他妈通过了!下周就要去集训营了!”   他握紧手指,既为昭凡高兴,又有些担心。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并不冲突,担心与高兴皆是因为眷恋。   “恭喜。”他语调温和地说。   昭凡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越喘越厉害,他知道昭凡这是刚结束一场要求极高的体能耐力比拼,虽然想继续听昭凡的声音,却也想昭凡少说话,赶紧去休息。   但叮嘱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昭凡就道:“啸哥啊,我……”   他直觉昭凡要说什么,“嗯?”   “我那次把你踹伤了吧?”昭凡说:“沈寻都告诉我了,你胸口全是伤,那天去宠物美容院找我,还中暑了。”   他那颗心脏就像被一掌柔软紧紧托住,酥麻得不像样。   “对不起啊,我没个轻重,不是故意要弄伤你。”昭凡又说:“啸哥,这次我如果能出国比赛,还能拿到名字,奖牌归我的话,我就送给你。” 第40章   严啸没想到昭凡会承诺将奖牌送给自己。   他虽不是军人,却有个身为特种兵的兄长,哪能不知道一枚奖牌后凝聚的血与汗。   “奖牌……”他握紧了手机,指尖浅浅发麻。   “不过我也不能保证。”昭凡又说:“首先我得在集训营里混出名堂,被选进‘出征’大名单中,然后还得拿到名次,最后的关键——奖牌得随我处置。这三个条件都满足了,我才能把奖牌送给你。”   说到这儿昭凡咳了两声,文绉绉道:“略表歉意。”   真的不用。严啸心里想,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但这话他没能说出口,只怕一说,昭凡就会毫不客气道:不生气啊?那我就不送你了。   严啸觉得自己这心态有些可恶——   明知奖牌极其宝贵,仍想不客气地占为己有。   或者说正是知道奖牌极其宝贵,才想要占为己有。   “荣誉属于我,奖牌属于你。”昭凡笑道:“啸哥,不生气了哈。”   严啸往后一靠,背部陷进沙发里,声音柔和得不像样,却仍展露不了心口万分之一的柔软,“加油,等你。”   他本以为这通电话已是意外之喜,然而过了两天,沈寻突然发来消息说昭凡来了。   当时他正在上专业课,盯着手机上短短一行字,几秒钟后猛地站了起来。   教专业课的老师是个以严格著称的老头子,当即拍着讲桌道:“这位同学,屁股被钉子扎了?”   他点头以示歉意,收拾好书本飞快冲出教室,赶紧给沈寻拨过去。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马上通知你了。”沈寻语气里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集训营就在你们省,反恐专业这次一共派了四个人去,提前走,有三天自由活动时间,算是犒劳吧。鲁小川说他们坐的是火车,在省会玩儿两天,最后一天有大巴车来接。昭凡瞒着我,估计也是不想让你知道。”   严啸蹙眉,“不想让我知道?”   “他想直接去找你。”沈寻笑,“鲁小川跟我透露的,他上次从舟城回来,不是给你带了好些土特产吗,知道和你错过,他还挺失落。鲁小川说他这次又把土特产给带上了。啸哥啊啸哥,机会来了啊,算上今天,他得在你那儿待三天两夜,你准备好。”   电话是在教学楼走廊里打的,上课时间,走廊上几乎没有人。   挂断电话后,严啸先是一动不动地站在走廊中间,双眼直视前方,仿佛正调动全身的细胞、神经、血液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   半分钟后,他同手同脚地走到墙边,鼻尖几乎挨到了墙壁,像个犯了大错不得不面壁的士兵。   但“士兵”的唇角却无声地、慢慢地扬了起来,不久前还皱着的眉倏地松开,连眼角也翘了起来。   “士兵”垂在身侧的手捏成坚硬的拳头,可拳头与整条手臂,乃至肩膀都在颤抖。   终于,“士兵”憋不住了,低沉的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乍一听很是冷酷,甚至有些吓人,仔细听,却听得到随笑声一同溢出的兴奋。   这副画面在安静的走廊上有些诡异,吓坏了一名翘课的女学生。   严啸尽量镇定下来,朝女学生做了个拱手的动作,又将食指压在嘴唇上,示意对方不要惊叫。   大概是长得帅的人都比较容易被原谅,女学生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愣愣地点了点头,见他快要走到转角的楼梯处,才轻声问:“你,你也翘课?”   他半转过身,终是没压住那股得瑟劲儿,眼睛一眨,意气风发,“嗯,翘课约会去。”   •   火车在中午1点抵达禄越省省会勋城,昭凡背着一个迷彩双肩包从车厢里跳出来,还没出站就和三位同伴挥手道别。   来勋城找严啸这件事并不是一时兴起,当初一得知有三天自由活动时间时,他便决定跑这一趟。   一来最后一次见面时把严啸弄伤了,虽然已经道过歉,但没有亲眼看看严啸的胸口,他还是不怎么放心;二来暑假特意给严啸带的土特产没送出去,严啸如果老早就走了还好说,就因为几小时错过,这事不想就算了,一想起就觉得不爽。   他琢磨过要不要告诉严啸自己要来的事,考虑再三觉得还是应该搞个“突然袭击”。   严啸为人温和周到,如果知道他要来,肯定提前帮他订好住宿,说不定还会翘课陪他四处溜达。   虽然他的确希望严啸陪自己溜达,但这样似乎太麻烦了。耽误严啸上课不说,还耽误“颜笑”码字。   严啸在“蜂归”上连载的小说他追到一半了,这阵子因为全情投入选拔,实在是没时间看。也不知是严啸进步了,还是“小学生”的印象破灭了,他越看越觉得新文写得不错,起码不是小学生文笔了。   这次见了面,可以当面夸上一夸。   勋城是一线城市,比肃城舟城繁华得多,但昭凡也不是“乡巴佬”,买了份地图就准备往勋大赶。   每天有七列火车从肃城驶向勋城,只有一班符合沈寻“泄露”的情报。严啸早就等在出站口,脖子都快抻酸时,终于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昭凡穿的竟然是鲜红色的运动罩头衣,下穿牛仔裤和鲜红色的运动鞋,在人群中极为出挑。   鲜红色择人,昭凡皮肤本来就白,被那一身红一衬,明眸皓齿愈加鲜明。   严啸看入了神,直到他走去马路边的报刊亭,才快步赶上去。   “从这儿到这儿,坐21路,转37路……”昭凡正在研究路线,忽感肩膀被人轻轻一拍,“谁……我日啸哥?”   严啸看着他睁大的双眼,和因为连日苦练而变尖的下巴,恨不得立即将他揉进怀中。   “你怎么在这儿?”昭凡收起地图,眼睛极亮。   “你还问我?”严啸温声道:“你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昭凡脑筋一转,“沈寻跟你说的吧?”   严啸笑了笑,领着他往打车的地方走,正想问“穿这么少,冷不冷”时,发现他侧颈上多了个纹身。   就在以前贴子弹玫瑰的位置。   但图案让人哭笑不得,竟是一朵画得相当庸俗的牡丹。   “注意到啦?”昭凡摸了摸侧颈,语气得意,“我自己贴的。”   果然不是真纹身。严啸想。   “上次你给我贴的那个最好看。”昭凡又道:“开学不能贴了,这三天倒是可以。我去商场找了半天,没有上次那张了,就买了张像的,帅吧?”   严啸几乎要笑出来。   子弹玫瑰美艳与力量并存,有种极其张扬的凌厉之美,现在这朵牡丹吧,也就是“同为花”这一点能勉强说得上“像”。   “我觉得挺帅的。”昭凡自己先回答了。   “帅。”严啸忍住笑,“你贴什么都帅。”   昭凡一点儿不谦虚,“我也觉得。”   出租车来了,严啸让昭凡先进去,接过背包时才发现特别重。   想到这重量里有不少都是给自己的土特产,心中就一阵麻丝丝地痒。   坐好之后,昭凡从包里摸出几张卫生纸,小心翼翼地擦运动鞋上沾着的灰。   严啸早就注意到他这双惹眼的新鞋,刚才没机会问,见他如此爱惜,便开玩笑道:“上面红,下面也红,迷信了?”   昭凡抬起眼皮,“你凡哥像迷信的人吗?”   “那你这是……”   “不都跟你学的吗?”   严啸愣了,“跟我学?”   “你以前老穿特骚的鞋和运动服,怎么,不承认啊?”昭凡把用过的卫生纸团起来,塞进背包侧袋里。   严啸想起自己在警院时的打扮,眼皮跳了两下。   昭凡那时的确说他“骚”,还说过不止一回。尽管他恁是没明白自己穿点儿鲜艳的运动鞋怎么就叫“骚”。   “我觉得骚起来还挺好看。”昭凡又说。   严啸:“……”   昭凡拍拍胸口,又晃晃脚,眉毛一扬,等于是直勾勾抛来一个媚眼,“怎么样?你觉得呢?”   严啸一时不知该说“嗯,很骚”,还是“嗯,很好看”。   倒是司机师傅会接话,“哈哈”笑了两声,“年轻人,就该穿得喜庆些。我看这位小伙子就打扮得不错,从头红到脚,好!”   昭凡跟着笑,连忙又冲严啸眨眼。   严啸快受不住这电眼攻击了,手指在自己大腿上悄悄揪了一下,“对了,你这包这么重,全是行李?”   “哦!”昭凡将包拿到腿上,拉开拉链,边掏边说:“我给你带了我老家的土特产。”   司机说:“你们感情真好。”   严啸听着舒坦,不料昭凡又说:“那是,我们是好兄弟啊。”   严啸唇角一绷,又听昭凡问:“对吧?”   “嗯,对。”他强颜欢笑。   工作日,路上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勋大。严啸先一步将双肩包背在自己身上,昭凡没了负担,下车就用力伸懒腰。   这懒腰伸得也是太用力了,外套向上一扯,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腰和圆圆的肚脐。   严啸走过去,帮他拉了拉衣服下摆。   “见笑了见笑了!”他连忙整好衣服,左右看了看,“我住你宿舍不太方便吧?这都开学了,跟暑假那会儿不一样。”   “不住宿舍。”严啸说。   “好的,学校附近住宿肯定不少。”昭凡笑道:“我去看看。”   严啸抓住他的手腕,“我已经订好了。” 第41章   “我操!”昭凡刚将房卡插进取电槽就嚎了起来,“我****操!”   严啸面上淡定地从他身边走过,将双肩包放在电视柜上,回头说:“快进来。”   “这就是你给我订的房间?”昭凡把房卡一取,“不行,我得换一间。”   “怎么了?”严啸连忙拦住他,“不喜欢这儿?”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昭凡拧着眉,往房间里指了指,“这他妈是豪华大床房吧?”   严啸点头,“是啊。”   “太贵了。”昭凡直说,“一晚多少?好几百吧?”   严啸说:“我已经……”   昭凡打断,“我住不起,我都住几十块钱的。”   “付款了。”严啸把话说完,赶紧补充,“退不了。”   昭凡骂了声“我日”,拿起双肩包一通翻找。   “你找什么?洗漱用品吗?都有。”严啸说。   昭凡翻出钱包,“还你钱啊。我先数数够不够。”   严啸一把将钱包按住,眼神一沉,“你头一次来勋城,还给我带了这么多礼物,现在跟我计较房钱?”   “我……”昭凡眨了眨眼,看出严啸有些生气,“可你也不能花小一千给我订房啊。请我吃顿饭倒是没什么,但两晚的房费太贵了。”   “我不能收你这个钱。”严啸按着钱包不动,“你要把我当兄弟,就安心住着。”   其实他顶讨厌说“兄弟”,但此时只有用“兄弟”去将昭凡一军,昭凡才会妥协。   果然,昭凡眉毛挤来挤去,天人交战似的,半晌犹豫道:“但真的太贵了。”   “我才拿了稿费。”严啸说,“我会去‘蜂归’写小说,也有你的功劳。你就当我想感谢你,好吗?”   昭凡靠在墙边,还在算“性价比”,“这么大间房,几百块钱一晚上,我一个人睡,太亏了吧。”   严啸险些噎住,脑筋飞快转起来,“那我陪你?”   昭凡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行啊!反正这床这么大。我找找啊……”   说着他跑去床头柜,找出两双一次性拖鞋,“哟,正好咱俩一人一双!”   严啸心里那个乐。   订房时他本就在琢磨要编个什么理由“同居”,昭凡居然直接把话递到了他嘴边。   这就不怪我了。他美滋滋地想,是你说一个人睡太亏的。   此时刚过饭点,两人都饥肠辘辘,昭凡想吃饭,又嫌自己坐了几小时火车,一身都脏。   “我得先洗个澡。”昭凡翻出毛巾,“你快回去。”   严啸愣住,这就赶客了?什么道理!   昭凡解释道:“下午的课要开始了吧?我洗完澡出去找点儿吃的,晚上你忙完了再来,我等你,咱俩一起睡觉。”   这计划得可真周全。严啸忍住笑,“我这两天没专业课,你快去洗吧,一会儿带你四处逛逛。”   昭凡一点不见外,边说话边脱衣,三两下就脱得只剩一条裤衩,“你别是为了我逃课吧?”   严啸心猿意马,不敢往他身上瞧,“没有,我们这儿管理宽松,课程也不紧,和你们警院不一样。”   昭凡点点头,冲进浴室。   几分钟后,严啸因为目睹心上人肉体而紧绷的神经刚松懈下来,就听浴室传来一声满足的喟叹——   “嗷!舒服!爽!”   严啸:“……”   洗个热水澡都洗得这么骚,还好意思说我的运动鞋运动服骚?   昭凡没多久就洗好了,裤衩进去裤衩出来,寸头滴着水,肩上搭了一条毛巾,走到床边一坐,便敞开两条长腿擦头发。   严啸想提醒他赶紧把衣服穿上,又想趁机多看几眼,心里十分挣扎,都快扭曲变态了,才没话找话道:“这次不怕把纹身洗掉了?”   “一回生二回熟嘛。”昭凡埋头猛擦,“这玩意儿哪那么容易被洗掉,亏我还为它歪了回脖子。”   严啸视线落在昭凡腿间。昭凡穿的是黑色三角裤,那儿鼓鼓囊囊的,挺大一包。   男生都干过比大小这种事,严啸向来没在怕的,但昭凡和所有人都不同,是他的心上人。光是看看昭凡那儿,他浑身的血就跟被煮沸了似的。   昭凡那寸头也没啥好擦,几下就捋干了,毛巾一扔抬起头,正好捕捉到严啸向下的视线。   于是他也低下头,一下就发现严啸在看哪儿了。   严啸尴尬地收回目光,正要清嗓子,就听昭凡一拍大腿道:“啸哥你脸红了!”   严啸说:“空调温度太高。”   “哈哈哈你是被我比下去了害臊吧?”昭凡站起来,双手叉在肌肉分明的腰上,笑得坦荡又得意,“我可大了。”   尴尬被昭凡这不按理出牌的话轻易化解,严啸却感到自己快要爆炸了,只好背过身去,幽幽地提醒:“你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   “你刚不还说空调温度太高吗?”昭凡“吱”着拖鞋走近,在他后颈捏了捏,“果然是输了害臊。”   严啸努力沉住气,“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哎小气。”昭凡抄起手,“害臊还不承认。”   严啸快疯了,“我没害臊我为什么要承认?”   “你比输了还不害臊?”   “我……”   要不怎么说不要轻易和人辩论呢,因为很多时候辩论就是瞎扯,尤其是遇到昭凡这种逻辑鬼才。   严啸深呼吸,冲他笑了笑,“饿了吧?快把衣服穿上,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昭凡肚子刚好叫了一声,遂回到床边拿衣服。严啸松一口气,却听他一边穿衣一边不依不饶:“不服就脱裤子再比比呗,我又不是比不起。”   严啸捏紧双手,心道——冷静,啸哥冷静,拿出当初面对小学生读者“几八”时的冷静来。   “晚上再比算了,反正你晚上也跟我睡。”昭凡不愧是要当特警的人,几秒钟就把衣裤鞋子穿好了,出门前却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磨蹭了十几分钟。   严啸只好耐着性子在门口等。   昭凡这人其实挺臭美的,训练时可以不顾形象,表情狰狞,浑身臭汗。但一码归一码,正式出来玩儿就必须收拾得人模人样,手上还套了个在男生中特别流行的白色手环。   严啸怀疑他如果留的不是寸头,恐怕还得在头发上抹点定型水。   “好叻!”终于对自己的造型满意了,昭凡才一拔房卡,冲严啸扬下巴,“怎么样?”   “帅。”严啸面上波澜不惊,心中惊涛骇浪。   勋城很大,昭凡精力旺盛,这也想看,那也想看。好在严啸也精力旺盛,且处在吃了兴奋剂的状态,带着人走东窜西,该吃吃该喝喝,玩到太阳西沉才坐在一个烤地瓜摊边休息。   昭凡跟突然想起似的,“啸哥,你今天陪我出来溜达,小说怎么办?”   严啸一脸淡定,“放心,我有存稿。”   “那明天呢?”   “明天也有存稿。”   昭凡这下放心了,往他肩上一捞,“我滴好啸哥!”   严啸眼皮跳了跳,脑中突然响起一句催人泪下的歌词——“我滴好妈妈!”   晚餐吃的东南亚菜,散步消食一条龙,回到酒店已经是十点多了。   严啸还惦记着“比大小”,洗澡洗得忐忑兴奋,不知道一会儿出去如果被缠上,该不该真把自己的大家伙给掏出来。   不比吧,在昭凡眼中就叫小气。   比吧,万一没把持住,直接“站立”起来该怎么办?   那可是挡都没法挡。   但昭凡已经把这事给忘了。严啸忧心忡忡从浴室出来时,他正蹲在床头柜边不知在干什么。   严啸走过去一瞧,眉角立即抽起来。   昭凡居然正在看酒店送的安全套。   “几百块钱的酒店确实比几十块钱的强。”昭凡严肃道:“这些都是免费的。”   严啸冷静道:“嗯,包含在房费里了。”   “我以前住的旅馆,床头柜上也有套子。”昭凡说:“不过都是‘自费项目’,用了多少,退房时就得补交多少钱。”   严啸惊了,“你用过?”   你他妈跟谁用过?   “没啊。”昭凡扑进被褥里,接连翻了几个身,“但上面写着要收钱,我又不是瞎子。”   严啸:“……”   你好聪明噢!   “来,睡觉!”昭凡滚到床的另一侧,将被子一掀,自己先钻了进去。他穿不惯酒店的浴袍,此时上身罩着警院发的宽松T恤,下面一条三角内裤,大腿肌肉紧实,有种健康的性感。   虽然知道此“睡觉”非彼“睡觉”,严啸还是无可救药地被撩到了,小腹深处转着热气,恨不得真与昭凡睡觉。   睡那种觉。   “来啊。”昭凡又拍拍身边的位置,苦口婆心,“早睡早起身体好,明天还得继续溜达呢,赶紧来睡觉充电。”   严啸头晕脑胀,心想自己怕是真得充个电了。   “你先睡。”他说:“我去上个厕所。”   房间大有个好处,那就是卫生间里的响动不容易被卧房里的人听到。   严啸憋着一口气爽了一把,出来时昭凡已经睡了。   面朝中间,紧紧裹着被子,只有脑袋露在外面。   严啸轻手轻脚上床,担心将他弄醒,但大概是玩了一天,加上坐了几小时火车,真的累着了,他半点要醒来的意思都没有,呼吸平稳,眼皮都没动一下。   严啸哪里舍得睡,近距离地看着他的脸,心跳由剧烈渐渐转为平缓。   昭凡的长相是那种锋利而张扬的美,此时睡着了,才显出几分乖巧,鼻尖、唇角、眼尾、眉梢……哪里都可爱,哪里都乖巧。   严啸觉得自己快要看醉了,沉沉睡去的时候,几乎与昭凡鼻尖挨着鼻尖。   但头一夜的温存并没有持续到次日早上。   严啸是被一阵笑声吵醒的,睁眼一看,昭凡正蹲在床上,单手掀着被子,冲他直乐,“啸哥,你这晨勃有点厉害啊。”   严啸脑中一嗡。   昭凡笑嘻嘻地抱拳,“在下输了。” 第42章   严啸几乎是下意识地抢回被子,困意被一扫而空,脑子一阵发麻,双眼直勾勾地瞪着昭凡。   他有些起床气,有时戚南绪赖在他家里不走,清早起来闹他,他能一脚将倒霉孩子踹到床底下。昭凡刚才这么一惹,他险些像踹戚南绪一样把人给踹下去,但紧要关头,理智——或者说面对心上人的本能还是占了上风。   被子被抢走,昭凡也不恼,就着蹲姿撑住脸颊,“我刚才不是夸你特别大啊,虽然你确实挺‘雄壮’,哈哈哈。”   严啸沉住气,将被子裹得更紧。   “你厉害就厉害在……”昭凡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你把裤衩给弄湿了。”   “不像我。”昭凡又说:“我刚才自己去卫生间撸出来的,没把裤衩弄脏。”   严啸傻眼了,“你,刚才在,撸管?”   “那不然呢?”昭凡还是昨晚睡觉时那一身,T恤把上半身该遮住的地方都遮住了,但蹲姿实在是糟糕——大腿肌肉紧绷,裤裆里那一坨格外显著,虽然已经撸过一把,但看上去仍旧精神奕奕。   严啸有点后悔没有将他踹下去。   “像我这样健康又积极向上的男人,早上难道憋着?”昭凡说着又伸出手,跟有多动症似的再次扯住被子,还隔着被子用力拍了一巴掌,“啸哥,你在里面酿蜜啊?”   要不是有先见之明,双手正挡在裤裆上,严啸这一下铁定被拍得跳起来。   他心有余悸地护好裆,没听懂昭凡刚才那句话,“什么酿蜜?酿什么蜜?”   昭凡嘴一咧,整齐的白牙露出来,合着从窗户洒进来的阳光,整个人那叫一个明媚灿烂。   但说的话却不仅不灿烂,还有点色情。   “你不是都‘出来’了吗?我刚才看到了,全身湿漉漉的。你不赶紧出来洗内裤,还把被子裹得这么紧,不就是在酿蜜吗?”   严啸眼睛瞪成了灯泡。   这他妈还是他头一次听人用“酿蜜”来形容“射精弄湿裤衩不及时清洗”。   最近因为时常熬夜码字,他偶尔在睡前会用蜂蜜兑一杯牛奶,这他妈让他今后怎么面对蜂蜜?   “哎呀,快别酿了,酿不香的,只会越酿越臭。”昭凡力气大,呼啦一下子就把被子彻底掀开了,“快洗澡洗内裤去,太阳都晒鸡儿了。”   晨光正好落在湿漉的裤裆上,严啸看了看,这还真是太阳晒鸡儿。   卫生间的热气没完全散去,镜子上罩着一层水雾,看来昭凡不仅舒舒服服地撸了一管,还洗了个热水澡。   也不知道这回洗澡时有没有爽得直叫唤。   严啸站在花洒里,什么异味都没闻到,但一想到昭凡不久前就站在这儿撸管洗澡,漂浮在四周的热气曾经亲吻过昭凡的皮肤,胸口就一阵发热发胀。   他拍了拍自己的头,有点儿控控脑子里水的意思。   昭凡这人简直有毒,他这都快中毒身亡了。   “啸哥,啸哥!”昭凡在外面喊。   严啸叹了口气,镇定道:“嗯?怎么?”   卫生间门没有锁,昭凡直接就推门探进半个身子,“啸哥,你是不是没有内裤换啊?”   那条弄脏的内裤还搭在洗手池边,严啸本打算洗完澡就洗,这下突然想起自己并没有换洗内裤。   而那个嘲笑他“酿蜜”的祸害此时正光明正大地看着他的裸体。   他突然很感谢这美妙的雾气。   “我有。”昭凡特仗义地说:“你穿我的吧,我现在就去给你找。”   “你的?”严啸几乎要怀疑刚才控水把耳朵给控坏了,“你的内裤?你给我穿你的内裤?”   “是啊,我的。”昭凡想了想说:“哎你理解错了,是新内裤,我一次都没有穿过!我怎么可能把我穿过的内裤借给你,我他妈又不是变态。”   严啸在水雾中捂住脸,“谢,谢谢。”   几分钟后,昭凡真把内裤拿来了。严啸也洗好了澡,在腰上围了一条浴巾,正在搓内裤。   “这是我大前天才买的,用开水烫过。”昭凡隆重介绍自己的新内裤,“我这不是要去集训营了吗,表现出色的话还能出国,我总不能穿旧内裤去吧,就买了好几条新的。”   严啸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穿旧内裤。   “这条给你了。”昭凡大度道。   严啸看见他正用食指转着那条鹅黄色的三角内裤。   “别转了行吗?”严啸说:“我头晕。”   昭凡手指一停,将内裤捏在手中,“那你快换上,我们今天上哪去?”   严啸一天都觉得屁股像贴了个太阳,虽然知道昭凡没穿过那条内裤,但心理上的认知无论如何改变不了——这是昭凡的内裤。   昭凡自己却完全不受影响,在意的只是自己少了条内裤,训练的时候可能不够换。   吃午饭时,昭凡突然说:“啸哥,等会儿你陪我去买条内裤吧。”   严啸差点把汤喷出来。   真是万万没想到,一个普通的晨勃事件最终会发展到陪买内裤的地步。   他们吃饭的地方在一个购物中心里,附近就有卖男士内裤的店。昭凡大摇大摆走进去,严啸心里却揣着鬼。   这种卖内裤的店,大多贴有不少裸体男模的照片,还有很多塑料模特。昭凡一路走一路看,摸来摸去,看上了好几条,难以抉择,于是冲严啸招手,“啸哥,还是你帮我选吧。”   严啸正要正儿八经给他出主意,手臂就被他拉了拉,听他说:“这张照片是假的吧。”   严啸循声望去,视线落在一张男模照上。大概是为了宣传内裤的塑性作用,男模那儿被撑得过于“可观”。   但这也就是个宣传手段而已,哪家都这么搞。   也就昭凡这种精力旺盛的人会挨张挨张仔细看。   自己的心上人,目不转睛盯着别的男人裤裆看,虽然那些男人都是“纸片人”,严啸还是相当无奈。   “我们还是看内裤吧。”严啸微笑着说。   “我在看啊。”昭凡看着“纸片人”穿的那条橙红色内裤,大手一挥,“就要这条了。”   严啸:“……”   你不是让我给你挑吗?   昭凡给出的理由是,这条看着性感。   严啸终于忍不住怼他,“你是去参加集训还是去竞选‘性感先生’啊?”   他答非所问,“我还没穿过橙红色的。”   严啸捶着额角,心想你是不是也没穿过鹅黄色的?要不我把我屁股上那条还给你?   结账时,昭凡正要拿钱包,严啸就抢先把钱付了。   “你送我性感内裤啊?”昭凡嗓门大,一嗓子嚎来好些目光。   严啸淡定道:“你不是也送了我一条吗?”   内裤不贵,昭凡懒得计较,说:“我今晚请你吃饭吧,明天上午集训营的车就来了。”   严啸舍不得,但也不能将昭凡留下来,笑道:“行,地方你定。”   昭凡挑的是一家离勋大不远的烤肉店,分量大,价格实惠。   严啸想,就知道你想吃肉。   饭后昭凡提议逛校园。大冷的天学校里其实没什么可逛,但严啸领着昭凡上图书馆下操场,硬是逛出了小情侣幽会的感觉。   当然这感觉也就他自个儿有,昭凡大概是头一回来名校,时不时就冒出一句“哇靠牛逼啊”。   他实在是不知道这校园哪儿牛逼。   天彻底黑下去,学校也逛得差不多了,昭凡提出最后一个要求,“啸哥,你能不能回宿舍拿一下电脑?”   严啸突然紧张。   笔记本的桌面是昭凡的歪脖子照,这可不能让昭凡看到。   “内什么,我前阵子忙训练,你那小说我欠着二十多章没看了。”昭凡说。   “你想今晚补上?”严啸问。   昭凡突然狡猾地一笑,“还有存稿。”   “什么?”   “存稿啊。昨天你不是说你有存稿吗?我明天一走,就等于被关禁闭了,集训营一切封闭,整整四十天呢,如果还要出国比赛的话,我得等到春节才能摸到电脑了。”昭凡嘿嘿笑,“啸哥,你就把存稿提前给我看了呗。”   得知昭凡如此惦记自己的小说,严啸当然高兴,但回宿舍取电脑时却不敢让昭凡跟着,编了个“名校宿管猛如虎”的谎,三步并成两步冲上楼,换了桌面,又一阵风似的冲下来,见昭凡正在和宿管大爷嗑瓜子。   不得不说,昭凡确实有和各年龄段的人做朋友的天赋。   “挺好一老头儿,给我塞了一口袋瓜子。”回酒店的路上,昭凡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也太妖魔化人家了。来,分你一把。”   严啸接过瓜子,头一颗就磕到个坏的。   “呸!”他赶紧吐掉。   “你还呸?”昭凡瞪眼。   “坏的。”他心中一累,再磕,也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宿管买的是黑心瓜子,居然又是坏的。   昭凡这下乐了,嘴上笑他,手指却一个用力,挤开了一颗瓜子,然后直接喂到他嘴边,“这颗是好的。”   看着近在咫尺的瓜子和手指,严啸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脑子一热,立即咬了上去。   “咬到我的手了。”昭凡咧咧嘴,收回手,近似嫌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   严啸含着瓜子,舌头跟起火似的。   第二夜,也是最后一夜,房间里很安静,昭凡正抱着笔记本看得津津有味。   严啸想和他聊天,他不肯,说是今晚一定要把欠着的和存稿都看完。   严啸心里是既舒坦又不爽。   过了凌晨,昭凡总算看完了,打着哈欠钻进被子里,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这回睡得比昨天晚上还熟。   严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要不今天就不睡了,看到明天早上算了,一次看够本儿,未来才好解相思。   谁知半夜昭凡半梦半醒时手臂一捞,直接将他按在自己怀里。他其实也困得不行了,懒得挣扎,就势睡了过去。   他大概知道昭凡为什么会稀里糊涂捞他,大概是看小说看入了戏,梦里还在惩奸除恶,拯救天下苍生。   这一捞,简直捞出了王霸之气。 第43章   昭凡的生物钟比严啸准时,六点整,严啸还在梦里蹬了个腿儿,昭凡已经醒了。   两人似乎都没有睡觉之前拉窗帘的习惯,天边泛起的薄光从窗户爬进来,将黑黢黢的房间稍稍照亮。   可亮也不算太亮,只隐约勾勒出了眼前人的些许轮廓。   昭凡眨两下眼,看清自己正搂着严啸。   晦暗的光把严啸脸上那些关乎锋利的线条打磨得柔软,他凑近看了看,心说啸哥睡着的时候还挺乖。   不吵不闹的,像个妞儿。   但这“妞儿”太沉了,浑身还硬邦邦的。他小心翼翼将手臂抽出来,发现整个肩膀都麻了,胸口也有些生痛。   严啸没醒,呼吸平缓均匀。   “就你这样还妞儿呢?”昭凡小声自语,食指曲起,隔空弹了弹严啸的脑门,“压死我了,你怕是个金刚妞儿吧?”   和严啸不同,他没什么起床气,早上起来只要不出现上次那种睡歪了脖子的状况,心情就基本上是轻松愉悦的。住宿舍时边叠被子边和鲁小川等人扯屁,没人在一旁就哼歌或者自言自语,反正嘴上是闲不下来的。现下身边虽然有个严啸,但严啸还在睡,他也不好意思把人撬起来,轻手轻脚跑去卫生间洗漱,回来看到严啸还保持着侧卧的姿势。   于是金刚妞儿又多了个前缀,懒惰的金刚妞儿。   严啸其实睡得还挺警惕的,生怕早上起来升旗一不小心把昭凡给顶着,又担心昭凡像昨天那样掀他被子。但和喜欢的人抱在一起睡,这“温柔乡”太迷人了,他一被扯进去,就像被迷了心智似的,睡得又沉又死,潜意识里还特别不乐意醒来。   哪知这次昭凡没掀他被子,也没笑嘻嘻地喊“太阳晒鸡儿”了,待他一觉醒来,屋里只剩一室秋天难得的明媚阳光。   昭凡已经走了,一切个人物品全部带走,留下的仅有一条鹅黄色内裤。   他扯开被子看了看,鹅黄色内裤穿在自己身上。   昭凡是训练有素的警院尖子,主攻的又是狙击,完全能够在不发出半点声响的条件下离开。   严啸坐在床上出了一会儿神,轻叹一口气,既感到窝心,又觉得无奈。   昭凡这人算得上聒噪,话多,嗓门儿还大,整出什么样的动静都不奇怪,但昭凡真想安静,那几乎可以成为一个隐形人。   要不狙击手怎么时常被戏称为“幽灵”呢。   严啸自己没当过兵,却相当清楚狙击专训那一套套严酷至极的手段,优秀的狙击手来无影去无踪,昭凡是故意不叫醒他。   他当然明白昭凡为什么要这么做,无非是关心他、体谅他,想让他继续睡。   这份关心他很受用,却更加希望昭凡将他叫醒,跟他正经道个别,说声“我去集训营了啊”之类的。   “哎。”他翻身起床,一想到将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昭凡,甚至无法打听昭凡的消息,心口就有些闷。   之前虽然也两个多月没见,但通讯没有断过,沈寻还时不时跟他汇报昭凡的一举一动。现在昭凡进了集训营,手机被没收,就跟被丢进了原始社会似的。   虽然严策多半也带着手下的兵去了集训营,但他很清楚,自己绝无从严策处打听昭凡近况的可能。   “哎!”一早上都叹三回气了,严啸低头看了看鹅黄色内裤,手指勾住裤沿,觉得应该把它洗好晾干,买个盒子装起来,下次见面时再穿。   •   “啸哥,哎啸哥等等我!”赵其非奶茶上瘾,尤其到了期末复习季,没一杯热得烫手的奶茶就活不下去。   勋城前几天迎来了入冬第一场雪,校园里银装素裹,道路两旁全是堆起来的积雪。严啸穿一件长至小腿的黑色羽绒服,双手揣在衣兜里,回头道:“磨磨蹭蹭,知道下午考试,还跑去买奶茶?”   “这不正是知道下午考试,才不得不去买奶茶的吗?”赵其非终于赶了上来,将打包的一杯往严啸手上一塞,“来,拿着热手。”   “我不要。”严啸向教学楼走去,“你自己留着热。”   “嘿你这人,兄弟想对你好,你还不领情。”赵其非干脆左喝一口右喝一口,“别走这么急,时间还早呢!”   严啸现在对“兄弟”二字过敏,一听就眼皮跳,“那你慢慢散步,我走了。”   “操!来了来了,等等你非哥!”赵其非只得赶上去,“真不冷啊?一会儿手哆嗦答不好题。”   “谁跟你一样成天打游戏。”严啸说:“没见我坚持锻炼吗?”   “锻炼就抗冻?”   “要不你自个儿试试?”   “那你还穿什么‘暖宝宝’?”赵其非说。   严啸白他一眼,“用‘暖宝宝’的是你吧?衣服里不知贴了多少片。”   “你说这种?”赵其非将两杯奶茶单手拎着,拉开外套,露出里侧的“暖宝宝”。   “不然呢?”严啸说。   赵其非直乐,本来就小的眼睛直接给笑眯了,“谁跟你说这种‘暖宝宝’噢,你穿的什么‘暖宝宝’,自己心里没个数?”   严啸登时明白这位大兄弟指的什么。   前阵子由秋转冬,一夜之间气温降了十来度,又冷又湿,他洗了一堆内裤,换的时候发现一条都没干。   无奈,只能将那条计划见昭凡时再穿的鹅黄色内裤找出来。   一穿,绝了,自助发热,就跟挨着个“小太阳”取暖器似的。   他当然知道那是心理作用,但管它心理作用还是真实作用,热就是热,裤裆一热,浑身都暖和了。   当时赵其非正在哆嗦着贴“暖宝宝”,他心里一阵乐,说溜了嘴,“我也有‘暖宝宝’。”   鹅黄色内裤的来历赵其非知道,当即目瞪口呆,“我操,啸哥你有点儿恶心啊!”   关系好的室友之间时常恶心来恶心去,但吐槽归吐槽,骂归骂,谁都没往心里去。严啸都快忘记“暖宝宝”这回事儿了,今日又把鹅黄色内裤找出来穿,是想沾沾昭凡的运气与实力,逢考必过。   毕竟为期四十天的封闭式集训已经结束,而昭凡并没有回到临江警察学院,这意味着昭凡通过了严苛的考核,成了出国参赛团体的一员。   他为昭凡感到高兴。   “我看到你找内裤了。”赵其非说着笑起来,“颜色瞎眼啊,不看到都难。”   严啸觉得“小太阳”又开始发热了。   “不过你怎么不带个帽子呢?”赵其非耸了耸肩膀,“光溜溜一颗头,老子看着都冷。”   “寸头懂吗?”严啸说,“‘光溜溜’的那是光头。”   “差不多差不多。”   “差很多!”   “凶我干嘛?”赵其非假装害怕,“我还不是担心你冷啊?你看你把裤裆保护得那么好,头咋不保护好呢?人家第一眼看到的是你的脸你的头,又不是你的鸟。我要是你,我就先把头保护起来。”   已经到了教学楼门口,严啸懒得跟赵其非瞎扯,摸了摸扎手的头发,哼笑,“像我这样体格好肾也好的男人,不屑于用帽子来避寒。”   赵其非一把将自己头上的毛线帽扯下来,“呸,你嘲讽老子肾亏!”   严啸笑着走进考室,不再搭理他。   寒冬腊月,板寸确实很不经冻,但冷不冷是一回事,戴不戴帽是另一回事。   严啸不想戴帽,因为这寸头跟昭凡是“情侣发型”。   遮住了还怎么当情侣。   •   大三专业课繁多,相应的,必须通过的考试也多。严啸比所有同学都忙——既要通宵复习,还要通宵码字。学业虽然重要,但工作也不能马虎,在“蜂归”上连载的小说逐渐有了人气,上过两次网站推荐之后读者越来越多,而剧情也正进行到一个小高潮,不仅不能断更,还必须尽可能保质多更。   编辑小松知道他还是个学生,并且正挣扎在期末修罗期,于是见天儿给他灌鸡汤吹彩虹屁,每天他一登录QQ,就能看到小松发来的“一起暴富”、“今天就暴富”、“明天一定暴富”。   最后一科考完,他觉得自己都快晕倒了,脑子里专业书上的内容和小说大纲里的内容纠缠不清,噼里啪啦抽着他紧绷的神经。   小松比他还清楚他的考试安排,在QQ上一阵猛敲,“考完了撒!考完了撒!是猛男今天就日两万!”   他晕头转向,发上之前的存稿,关掉电脑倒头就睡。   不是猛男,日不起两万。   久违的美梦里见到了昭凡,昭凡似乎是在参加定向越野,身边跟着一帮外国特种兵。   国外的林海雪原天寒地冻的,大家不仅戴着头盔,里面还罩着头套,唯独昭凡光着一颗头,头发上的汗水都凝成了霜。   有个外国特种兵想把自己多余的头套借给昭凡,昭凡不接,得意洋洋地说:“头可断,血可流,‘情侣发型’不能遮!”   梦到这儿就醒了,严啸坐起来,抹了把脸,“妈的,在老子梦里还瞎几把撩。”   沈寻打来电话,说警院放假了,十一月和昭凡一起去集训营的另外三人早就回到警院,而昭凡至今没有音讯。   “你猜他这次能拿到什么成绩?”沈寻问。   严啸说,“肯定有奖牌。”   “这么有信心?”   “他答应过我,会送我奖牌。”   ——当做信物。   沈寻啧啧笑,“行吧,等你炫耀。”   腊月廿四,严啸终于接到了昭凡的电话。   那头像有风雪的声响,呼呼啦啦。   “啸哥,抱歉。”昭凡的声音低沉沙哑,“我不能送你奖牌了。” 第44章   得知“没有奖牌”的瞬间,严啸的第一反应不是失落,而是担心——担心昭凡受伤,担心昭凡难过,担心昭凡太过自责。   昭凡那沙哑的嗓音让他整个心都揪紧了,恨不得立即出现在对方面前,将人抱进怀里。   四十天的魔鬼集训,接近一个月的国外鏖战,昭凡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没事。”他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挤出几分宽容的笑意,“能出去参赛已经很厉害了,我听说警院只有你一个人通过了集训选拔。你现在在哪里?”   “当然厉害啊!”昭凡声音还是沙沙的,但调子起得高了一些,刚说一句就咳起来,一咳就不消停,听得严啸狠皱起眉。   半分钟后,昭凡终于咳完,这下嗓子更哑了,“我拿到团体第一,个人重狙综合第三,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   “什……”严啸心情就像坐上了过山车,下意识将手机握紧,“团体第一?”   “是啊!你凡哥牛不牛逼?厉不厉害?”昭凡越说声音越哑,但兴奋是压不住的,“而且在团体里,我的分数也很高,好像是第二还是第三,我他妈都飘了,两个晚上没睡觉!”   看来“没有奖牌”并不是比赛失利的意思,严啸暗自松了口气,但仍旧担心昭凡的身体情况,“你声音怎么了?有没有受伤?”   “啊,你听出来了?”昭凡明显是在笑,但听着就像旧时代的纤夫被抽鞭子时发出的痛呻。   严啸心痛死了,“哑成这样我还听不出来?你到底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那个,吼的。”   “啊?”   “吼的。”昭凡嘶着嗓子解释,“我们这回比赛的地方在沙漠戈壁,我操,你见过‘血色风暴’没?那地方一起沙尘暴,连天都是红的,张嘴就是一口沙子。通讯仪很多时候不管用,联络只能靠吼。我嗓门不是特别大吗,话还挺多,嘿嘿,成天吼来吼去,嗓子就他妈哑了。没大事,我还挺自豪的。”   自豪个鬼啊!严啸心里咆哮,“那你现在回国了吗?在哪里?我……”   我放假了,随时可以去看你。   “在首都呢。”昭凡突然叹气,调子也降了下去,又变成电话刚一接通那种低沉沙哑的声音了,“啸哥,我主要就是跟你说这件事儿。内什么,我不是说好把奖牌送给你的吗,荣誉属于我,奖牌属于你。但到了集训营我才知道,这种级别的比赛,我们只能和奖牌合个照,不能带回家。我,我就没办法送给你了。”   和昭凡的平安相比,一块奖牌根本算不得什么。严啸顿感心中大石落地,又觉得惦记着这件事的昭凡可爱极了。昭凡这一席话,简直比直接将奖牌送给他还让他窝心。   “理解。”他说:“我哥有很多奖牌也上交给部队了。”   “但我就没有东西能送给你了。”昭凡又叹气,“本来回来之前我想装一瓶沙送给你,结果队友说送沙是骂人傻逼的意思,我就没装。”   “没事没事。”严啸安抚道:“你平安回来,还拿了团体第一和个人单项第三,我……我与有荣焉。你在首都待多久?”   “一周吧。公安部和特种作战总部都要开表彰总结会议,我这嗓子哑着,还得被押去医院做全面检查。”昭凡说几句就咳几声,“对了,你哥也在。我操,你哥牛逼坏了,是带队教官里最年轻的一位,在集训营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的……”   “那我来看看你们。”严啸脱口而出。   “真的?”昭凡乐了,“那好那好,我最讨厌去医院,你陪我。”   严啸买了当天的机票,在挂断电话三小时后,就搭上了飞往首都的航班。   •   昭凡是警院的学员,按理说应该住在公安部安排的宿舍,但这次比赛的参与主体却是特种部队,警校生、警察属于特邀参赛人员。昭凡便跟着特种部队活动,住在特种部队的疗养所里。   严啸下了飞机直奔疗养所,见到昭凡时,周围仿佛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   室内温度高,昭凡上身只穿了一件墨绿色的宽松无袖T恤,瘦了,也黑了,手臂的筋肉线条流畅有力,痩不是瘦弱,是那种从内散发光芒与精神气的劲痩,眼睛那么明亮,带着久别重逢的笑意和与生俱来的傲气。   “啸哥!”昭凡大步走来,一手抄在裤兜里,一手往前一捞,搂住严啸的肩膀往身前一带,“挺久没见了啊!”   两人的胸膛撞在一起,熟悉的气息在周遭散开,严啸觉得自己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蹦出来。   昭凡的声音不像电话里听着那么哑,却平白多出一丝性感,尤其是这声音近在咫尺,几乎舔着耳膜,简直要命。   严啸竭力稳住心神,回以一个更加有力的拥抱,然后将人撑开,“我看看。”   昭凡退后几步,先是张开双手,还转了一圈,然后大方地撩起无袖T恤,露出被魔鬼集训练得更加可观的腹肌,眉梢挑得极高,得意地问:“怎么样?”   下腹发热,血液在身体里乱窜,太阳穴难以招架地跳动,严啸站在原地,脖颈绷紧,一时没有反应。   事实上,他不是真的没有反应,而是有了无法示人的反应!   面前这人根本不明白,这样的举动对他来说有多大的杀伤力。   昭凡“嗯?”了一声,故意将腹肌鼓起来,拍得“啪”一声响,“哥们儿,允许你摸一把。”   严啸深吸一口气。   昭凡低头看了看,发现用手撩T恤的动作不怎么大气,因为手把衣摆扯着,就做不出张开双臂的动作。   于是,他干脆咬住衣摆,下巴昂起,双手豪迈地一张。   这样,胸肌也露出来了。   “怎样?”牙齿并拢,发音不太清晰,他冲严啸直眨眼,眼神在说——快来夸夸老子这训练成果呗!   严啸却转过身,直奔门外。   “我操?”昭凡吐掉衣摆,“啸哥你去哪儿?”   “肚子痛。”严啸仓皇逃离,“上大号!”   昭凡瘪嘴,“嘁,这么急?你好歹夸一句再上啊。”   严啸躲在卫生间里,身体里那些克制不住的冲动、欲望全都以汗水的形式涌了出来。   短短几分钟,已是浑身大汗。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刚到疗养所这种佛系养生的地方,地皮还没踩热,就赶天赶地撸了一炮。   昭凡刚才太犯规,他根本控制不住。   以前的昭凡也美,也俊,但现在皮肤黑了一些,身体也更加结实,加上嗓子又沉又沙,浑身无一处不散发着蓬勃的、强者的性感。   当昭凡咬住衣摆时,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起了歹念。   想将这个完美的人压在身下,疯狂地占有、索取、贯穿。   那将是一场怎样酣畅淋漓的情爱?   每年春节之前的十来天正是气温最低的时候,他将水龙头拧到最大,捧起冰水往脸上头上浇,反复多次,手指已经被冻得发麻,心火仍旧没有熄灭。   昭凡等了半天不见严啸回来,心说这人上大号上这么久,别是卫生间里没纸吧?于是抓起一卷纸就跑去卫生间,推门却见严啸正在“洗头”。   “我日!”昭凡吼:“你疯了?这水多冰啊!”   严啸撑起身子,眼白与眼眶因为情欲而泛红。   昭凡赶忙将卷筒纸递过去,“快擦擦快擦擦,你在这儿瞎折腾干嘛?眼睛都红了,简直是‘我见犹怜’。”   严啸很想解释“我见犹怜”的正确用法,但一对上昭凡那双眼,便决定还是冷处理为妙。   昭凡是整个出征队伍里唯一的学生,其他人要么是警界的精英,要么是部队里的尖子,他年龄最小,话又不少,闲下来就想找人瞎嗑叨,但狙击手大多性格沉稳,沉默寡言。   这几十天简直给他憋坏了,于是一见严啸就闭不上嘴,连吃晚饭都不消停,说到最后嗓子直接哑了,这才安静下来。   严啸是既好笑又心痛,眼看时间不早,明天要去医院,虽然舍不得,还是只能告别。   疗养所这种地方不比警院宿舍,闲杂人等无法留宿。   严啸订的是附近的酒店,步行十分钟就到。   回了酒店,才发现严策正在等自己。   和昭凡那副脱了层皮的模样相比,严策几乎没有变化,似乎沙漠的风沙只打磨了参赛选手,而无法动带队教官分毫。   “哥。”他走过去。   “嗯。”严策点了点头,往一只空杯里倒茶。   他拿起那只杯子,将茶一饮而尽。   兄弟俩每次单独相处,气氛都有些尴尬。严策不说话,严啸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半天才憋出一句:“这次带队辛苦了啊,我听说你们拿了团体第一,恭喜。”   严策淡笑,“还挺关心我?”   严啸见他杯子空了,便给他斟上。   “关心的是昭凡吧?”严策投来一瞥,“这么快就跑首都来了。”   严啸坐直,有些搞不清亲哥的意思,只好说:“我来看看你们。马上春节了,今年回家过吗?”   “现在会装乖了。”严策轻哼,“有任务,不回去。”   “哦。”虽然跑这一趟的确是为了见昭凡,和严策关系不大,但得知严策春节又不回家,严啸心中还是免不得失落。   “你选的那条路,走得似乎还不错。”严策突然道。   严啸闻言心中一重。   “能找到自己的路,是好事。”严策呷了口茶,继续说:“我欣赏不了你的小说,但粗略了解过,你在那个叫‘蜂归’的网站好像挺有人气。”   严啸握住拳头,“嗯。”   “那就用心坚持。”严策的语气有几分感叹,“我最初希望你像我一样穿上军装,你不愿意。后来我希望将昭凡带去‘长剑’,他也不愿意。在违逆我这一点上,你们倒是挺像。”   严啸这才意识到,这几十天里,严策又劝说过昭凡。   “不过你们也都找到想走的路了,我不再说什么。”严策放下茶杯,“这次公安部会给他颁发‘神枪手’荣誉,全国拿到这个荣誉的人极少,可以说,他的前途无可限量。”   严啸想起昭凡那意气风发的目光,心尖缓缓发热。   严策视线转了过来,缓慢而认真地说:“你在自己选好的路上,也不要输给他。” 第45章   “你让我戴这个?”昭凡双手牵着一个浅灰色的口罩,反复拉扯,十分嫌弃,“别了吧,用不着,我最讨厌戴口罩。”   “清晨气温低,一口吸进去全是冷空气。”严啸说着从纸袋里拿出一顶同样是灰色的毛线帽,“你嗓子本来就伤着,昨晚都说不出话来了,不能受冷空气刺激。”   而且你话又那么多,出门准哑——这话严啸没说。   “我现在能说话了。”昭凡摸着喉结,准备吼一嗓子。   严啸一瞧他那模样,就知道他想干嘛,连忙道:“你可别吼,现在才六点半,大家都在睡觉。”   昭凡扁了下嘴,把口罩捏在手里,“哎,今天麻烦你了。这么早就赶过来陪我收拾去医院,大家都在睡觉,你也该在酒店睡觉。”   “说什么呢?跟我客气?”严啸那纸袋就跟个乾坤袋似的,话语间又掏出手套、蛋糕,“时间还早,你把蛋糕吃了。”   昭凡对吃倒是完全没意见,三两口就把蛋糕解决了,出门前盯着桌上的口罩帽子手套,“啸哥。”   “嗯?”   “你哪儿搞来这一套?”   “昨天上飞机前买的。”严啸说:“首都我来过好几次,冬天风大、干冷,没这些扛不过去。”   “你连我的也买了?”   “第二件半价嘛。”   这话严啸说得挺心虚。根本没有半价这回事,他就是想买两套款式一样的东西,而保暖品最适合。   昭凡终于把口罩给戴上了,照着镜子说:“原来是第二件半价,我就说怎么和你自己的那么像。”   严啸微笑不语。   昭凡又说:“整得跟谈朋友戴情侣口罩似的。”   严啸:“……”   昭凡把帽子手套通通戴上,见严啸还笑容僵硬地站着,于是抬手往他背上用力一拍,“走啊。”   从疗养所到指定医院有十几公里,路上严啸开车,昭凡最开始还精神奕奕地坐在副驾驶上,没几分钟半张脸就缩进羽绒服的衣领里,脑袋一点一点,睡得左歪一下,右歪一下。   严啸估算了一下时间,将车速放慢,开得很平稳。   快到医院时,昭凡才醒,睡眼惺忪地抹脸,打着哈欠说:“这就到了啊,我还做梦呢。”   这声音有些沙有些软,像该死的咒语一般钻进严啸耳中。严啸感到自己腹肌忽地一绷,握方向盘的手也跟着一紧。   他一边找车位停车,一边假装云淡风轻,问:“怎么一直打瞌睡?昨天晚上没睡好?”   “基本没睡,四点半才上床,六点多你就来了。”昭凡说。   严啸诧异,“你熬夜干嘛?”   “看你那小说啊。”昭凡又打哈欠,眼睫被泪水弄湿了,一撮一撮的看上去更加浓黑,其中一撮还贴在眼尾,那儿有些泛红。   严啸看愣了。   “好不容易有了电脑,这几天又没人管我,我得赶紧把错过的全补上。”昭凡说着笑起来,“哎啸哥,你现在很厉害啊,都挂在网站首页的人气榜上了,我被关进集训营之前,你还在军事分频混着。我看他们都叫你‘笑神’了,很多人给你打赏。”   严啸努力压着唇角,淡定道:“还行吧,这才第一本书。”   “啧啧啧!”昭凡侧身就往他肩上抡了一拳,“得意就笑呗,别忍着。你看我,我拿了第一就高兴,从来不忍着。”   严啸想,我这不还没拿第一吗?人气榜那么长,倒数第一和正数第一差别很大的。   “我也给你打了赏。我这不是不能把奖牌送给你了吗?但我觉得还是该送你点儿东西,那就送钱吧,反正我这次有奖金。”见车停好,昭凡解开安全带,“打赏完我才看到,我那号多了个头衔,我现在是你的‘金主’了。”   严啸一噎,看向昭凡。   “我给你打赏了十块钱,只是个低级‘金主’,下次我多打赏些。”昭凡和所有第一次接触“打赏”的人一样,好奇的同时又有些上瘾,“争取早日成为高级‘金主’。”   严啸心脏跳得欢快,“内什么,其实没必要……”   “我喜欢你,给你点儿赏钱怎么了?”昭凡挑眉,“我看他们评论特好玩儿,不过有些我看不懂,等我空了研究研究,一边给你打赏,一边像他们一样调戏你。”   虽然知道昭凡口中的“喜欢”是“喜欢你那小说”的意思,但严啸还是喜不自禁。   而且昭凡又熬夜看他的小说了,还充钱打赏,这种欢愉顿时盈满整个胸腔,撑得像要爆炸一般。   唯一可惜的是,昭凡这回没有熬出那勾引人的黑眼圈。   “但我觉得你们网站那打赏头衔有点蠢,怎么叫‘金主’呢?多俗。”昭凡接着说:“我觉得应该叫‘爸爸’。”   严啸眼皮跳了起来。   “鲁小川就最爱自称爸爸,当爸爸心里多爽啊。”昭凡笑道:“我给你钱,你叫我爸爸,我一高兴,又给你钱,你再叫我爸爸,我更高兴,又……”   “不要‘又’了。”严啸哭笑不得。   “这是生财之道啊。你还是学经济的,专业课上没讲?”昭凡说:“‘金主’不带劲啊,‘爸爸’真的比‘金主’好。要不你和你们网站建议一下?”   大概是话又说多了,昭凡声音又哑了。严啸拿他没办法,见他急着要陈述为什么“爸爸”比“金主”好,赶忙承认“爸爸”的确比“金主”好,然后把他推进体检中心。   门一关,终于消停了。   严啸在外面发了一会儿呆,傻傻地笑起来。   虽然还没有表白,前路还蒙着一层迷雾,但是和昭凡在一起的每一秒,都跟浸在蜜里面一样。   “他还想当我爸爸呢。”严啸自言自语,“当媳妇儿还差不多。”   折腾了一上午,检查终于做完了,昭凡含着块润喉片,拿着一叠报告单朝严啸挥手。   严啸赶紧跑过去,“医生怎么说?”   “说我不珍惜嗓子,吼劈了。”   “那怎么办?”   “没什么大问题,养养就好了。”昭凡翻出开药的单子,“走,陪我取药去,开了好多糖浆,还说得每天蒸梨子吃,吃一个星期,我他妈不会啊……”   “我会!”严啸哪能错过这机会,一句话说了两遍,“我会!”   昭凡看他,“你帮我蒸啊?”   “你不是要在首都待一周吗?正好我在勋城待得没灵感了,可以一边陪你,一边在首都找找灵感,顺便蒸蒸梨什么的。”严啸说。   这事就这么定了。   昭凡有时要去公安部露个脸,还要和特种作战总部的人交流交流感情,剩下的时间全和严啸泡在一起。严啸给他蒸梨,一天一个,他嫌不够,吃完一个还想吃第二个。严啸觉得多吃一个也没关系,就再给他蒸一个。哪知他跟喂不饱似的,要吃第三个第四个。严啸有些为难,倒不是怕麻烦,是不知道吃多了会不会适得其反。他见讨不到梨吃,就去电脑跟前充钱打赏,十块,二十,三十……最多一次打赏了一百。   严啸:“……”   “‘金主’的话你听不听?”昭凡叉着腰,笑嘻嘻的,“啸哥,‘笑神’,再给我蒸一个呗!”   严啸受不了他的讨好,稀里糊涂就蒸了。结果被赶来见队友的严策发现,两个人都被训了一通。   “‘谨遵医嘱’四个字你们听不懂?哪有一天吃五个冰糖蒸梨的?嗓子好了想得其他病是吧?”   之后昭凡再也没能在一天里吃到第二个蒸梨。   严啸这阵子忙得昏天暗地,繁忙程度堪比期末考试时。一方面要照顾昭凡这个嗓子劈叉的病人,一方面要日更两万。   昭凡说别人都叫他“笑神”,说他上了“蜂归”首页的人气榜,这不假。   但渐渐提升的人气需要足量高质的更新来维持。   小松每天半夜给他打电话,半是鼓励半是担忧。像“蜂归”这种规模的网络文学网站,其实每个月都会冒出数量不少的人气新星,但这些新星绝大部分都走不长远,一些是无法在人气攀升时稳定更新,一些是被读者的吹捧冲昏头脑,更多的是自身不足,写着写着就崩了。   小松见过太多这样的作者,生怕严啸也步他们的后尘。   “不会。”严啸倒是镇定,“我有信念。”   小松无语,“信念这么虚的东西你也好意思说?今天的两万字写好了吗?”   严啸马上就贴出两万三,“够不够?”   小松:“我靠!你嗑药了?”   严啸说:“你先看看有没有问题,没问题我就发了。我觉得这几章写得还行。”   小松看完发来一个拇指,激动道:“笑笑,阿笑,很棒,特别棒!咱们一定要坚持啊,保持这个水准明白吗?你都这样了要是还不爆,我他妈把头拧下来!”   倒是严啸更冷静一些,“淡定松哥,这还没过半呢,这本起码还要写半年,我继续存稿去了。”   “等等,先别走!”小松又喊:“你最近怎么回事?上次我说‘是猛男就日两万’,你说你日不出来,现在天天日两万,你受什么刺激了?”   严啸想,那当然是爱的刺激。   昭凡已经把集训和出国时落下的全看完了,每天一边守着他蒸梨一边近距离催更——   “啸哥,什么时候更?”   “啸哥,今天有两万五吗?”   “‘笑神’,我打赏了二十块,来叫声爸爸。”   “‘笑神’,有个傻逼骂你。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骂回去了。”   “严啸,我都给你打赏五十块了,你还不更新?”   深更半夜,严啸靠在酒店的沙发里想着昭凡激情敲字,窗外下着大雪,屋里温暖如春。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 第46章   ——用户“凡凡1111”给你打赏十元,附加信息:爸爸来了!   ——用户“凡凡1111”给你打赏二十元,附加信息:爸爸来发压岁钱了!   ——用户“凡凡1111”给你打赏五元,附加信息:哎孩子不孝,拿了压岁钱也不更新,五块钱不能再多了!   ……   除夕,严啸刚将作为春节福利的八章更新放进存稿箱,设置好定时发布,就在大量打赏提醒中看到了昭凡的ID,还有那一连串辣眼睛的“爸爸”。   以前他虽然知道昭凡注册了读者号,但并不知道昭凡叫“凡凡1111”,还以为人家仍然叫“凡凡凡凡凡凡凡凡”。这回一起在首都住了一周,昭凡当着他的面登录,他才看到页面角落里挂着的“凡凡1111”。   “凡凡”倒是没什么,两次起名ID里都有本名,说明实在没有起名的天赋,但后面跟着的四个“1”是怎么回事?   是那个意思吗?   严啸琢磨了半天,老觉得“1”是“1和0”里面的那个“1”,昭凡连写四个“1”,是想强调自己是个“大1”,毕竟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说四遍就是重要中的重要。可是又觉得昭凡不该这么想,昭凡也许根本不懂“1”的另一层含义。   各回各家过春节那天——也就是昨天,严啸终于没忍住,拦着人问:“你那ID是什么意思啊?”   昭凡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哪个ID?”   “就是‘凡凡1111’。”   “随手取的啊。”   “……随手?”   “我本来想叫‘凡凡’。”昭凡说:“写上去发现‘凡凡’早被人注册了,加一个‘凡’,也被人注册了,前面加个‘帅’,叫‘帅凡凡’,还是被人注册了。”   严啸想起“铁汉情”论坛那八个“凡”,心想昭凡写了八个“凡”该不会是因为二到七个“凡”都被注册了吧?   “以前我那个ID,你知道的,就那八个‘凡’,就是我一个一个加出来的。”昭凡说。   严啸:“……”   服了服了。   “这次我懒得加了,就在后面写了个‘1’。”昭凡继续说:“哪晓得‘凡凡1’也被注册了,妈的天底下到底有多少人叫‘凡凡’啊?”   “所以你加了四个‘1’才注册上?”严啸问。   “嘿嘿!”昭凡咧嘴笑,“聪明!”   严啸简直想给他抱个拳,再给想多了的自己抱个拳。   春节是团圆的日子,能回家都得回家,两人在机场分别,昭凡的航班先起飞,听到登机播报就从连排椅上噌噌站起来,丢下一句“走了啊”,就往登机口跑去,一看就是归心似箭。   严啸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酸酸的。舍不得是其一,不能像恋人一样抱抱他是其二。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不想他走。   旁边一对情侣看来也是要分开回家过年,正相拥吻别。严啸回头看了看,心里更酸了。   突然,前方传来昭凡的声音,“啸哥!”   他立马转回去,只见已经在登机口排队的昭凡又折了回来,朝他跑来。   “怎么又回来了?”他站起来,向昭凡迎去。   昭凡还没跑近就张开双臂,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就抱住了他。   冬天的衣服厚,羽绒服摩擦在一起,发出粗粝的声响。   他撑大双眼,连忙反搂住昭凡。   “怪我怪我,太想回家了,刚才都忘了跟你说‘新年快乐’。”昭凡在他耳边笑,“还忘了抱你一下。”   严啸心口一阵酥麻,温声应和,“新年快乐。”   “那咱们就明年见了。”昭凡在他背后用力拍了两下,“明年夏天你还来找沈寻玩儿吗?”   “来!”不过不是找沈寻玩儿,是去找你。   “那好!”昭凡退开一步,特爷们儿地在他胸口砸了一拳,“那我这回真走了,你明天还更新吗?明天除夕了。”   他额角轻跳,没想到如此温馨的告别时刻还被心上人催了一回更,只得如实相告:“明天更八章。”   “那好那好!”昭凡边往登机口走边回头说:“等着,我回去给你发压岁钱!”   原来所谓的压岁钱,就是打赏。   严啸坐在电脑前,笑着揉眉心,胸口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却还是觉得不够,还想要更多。   昨天回到家,他第一时间查看了“凡凡1111”的注册时间。昭凡竟是在得知他与“蜂归”文学网签约的第二天,就注册了读者号,看来是真的关心他这个朋友。   如果能在“朋友”前加个“男”就好了。   加字不就是昭凡的取名模式吗?   想到昭凡给自己取名“凡凡”、“帅凡凡”,他就笑出了声。这家伙生得美,性格却糙,这已有极大的反差了,结果取名又是另一种风格,这也……   太可爱了!   “严啸,你在傻笑什么?”戚南绪花着一张脸跑来,手上全是面粉。   严啸回过神,唇角却压不下去,“你又来了?”   “我来给你包饺子啊。”戚南绪昂着头,“过年要吃饺子。哥不在,我替他照顾你。”   今年严家只有严啸一个人,赶巧的是,戚老爷子住进了疗养所,戚南绪的父母都在外地,戚家暂时也只有戚南绪一个人。   戚南绪说着“我来给你包饺子”,其实是自己想吃饺子,而家里没人包,于是跑来赖着严啸。   严啸看了看电脑,八章里的第一章 已经自动发送了,评论与打赏提示不停涌出,他站起身来,打算先和戚南绪一起包饺子。   毕竟家里虽然冷清,但年还是得过的。   包完饺子,他让戚南绪守着锅,回到电脑前刷新评论区,“凡凡1111”果然又来了,还打赏了五十块钱。   这短短几天,昭凡已经花了不少钱了,十块二十块看着虽然不多,但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昭凡并非大手大脚花钱的人,平时还去宠物美容院打工,这回“豪掷千金”一是因为得了一笔奖金,二是想要支持他的写作事业。   他自是高兴,但也不想昭凡花过多钱,于是在那条五十块钱的打赏下回复道:“新年快乐,赏金已收到,别再破费了。”   哪知昭凡马上打赏一块钱,写道:“什么?你不让我再当你爸爸了吗?”   他忍俊不禁,一行“嗯,我想你当我媳妇”写好又删掉了。   晚上万家灯火,天空被礼花照亮,戚南绪用长辈给的压岁钱买了好几箱鞭炮冲天炮,在院子里一边放一边手舞足蹈。   有人比烟花还寂寞,戚南绪是比烟花还吵闹。   严啸在附近看着,确保小家伙的安全,估算着昭凡家的年夜饭已经吃完了,才拨去电话。   电话那头吵得很,昭凡也在放鞭炮,似乎比戚南绪还会闹腾。   “你嗓子还没好利索。”严啸有些心痛,“戴上口罩,别吸太多烟尘进去。”   “知道知道!”昭凡说:“戴着你那口罩呢,咳咳!”   严啸叹气,“看,已经开始咳了。”   “那是因为浩哥蒸的梨没你蒸的好吃。”昭凡蹲在地上给鞭炮点火,然后快速跑开,“一点儿不甜。”   严啸听得见他的脚步声,还有带着笑意的喘息,然后是震耳欲聋的“噼啪”炸响。   这种感觉很奇妙——虽然隔着好几座城市,却像是一起放了一串又一串鞭炮。   •   春假过去,新的一年就真的到来了。   严啸向来懒得走亲戚,严策在家时还会被逼着出门,如今和戚南绪“相依为命”,便成天窝在家里辛勤耕耘,过节七天不仅加量更新,还存了十来万字的稿,节前明明还在首页人气榜倒数三位徘徊,节后已经攀升到中游。   这个成绩对一本书都没有完结的新人来说非常不易,因为占据人气榜中上游位置的全部是已创作两三年的作者。   他是唯一的新人。   小松一上班就震惊了,“笑笑!你是我带过的最好的一届!”   严啸把假期细化过一遍又一遍的后续大纲发过去,“松哥,你再帮我把把关,照现在这个进度,我这本在暑假之前就能完结了。”   新人第一本书完结之后的成绩至关重要,小松卯着一口劲,操着养儿子的心,花了一周时间,把需要修改的地方毫不留情地列在大纲上。   他本来以为严啸会有些抵触,正想讲讲道理,严啸已经回复道:“谢谢,我再想一下,觉得合适就改,觉得不合适再跟你讨论。”   他挺惊讶的,严啸算得上他带过的最有潜力的作者,之前带的那些短时间走红的新人作者大多心高气傲,瞧不起他这个当编辑的,不愿意听他的建议,有的火了一两本书,有的直接“糊”了,严啸现在的数据比他们好,心态却更稳,最近的新章不仅没有写崩,还越写越成熟。   “难道真是‘信念’的作用?”小松自言自语。   开学后严啸就搬回勋大宿舍了,日子过得和上学期一样,但细节上又有些不一样。   他红了,每一天都有大量新读者涌入,在人气榜上的位置稳步爬升。   而更重要的是,他与昭凡的交流除了打电话发短信聊QQ,还多了一种——在评论区聊天。   从来没有一个人,与他建立过如此紧密的联系。   不知不觉,“凡凡1111”已经成了“知名读者”,因为“笑神”老是回复“凡凡1111”,哪怕“凡凡1111”打赏一块钱,“笑神”也要跑去发一个“亲亲”表情。   六月初,新人作者“颜笑”的第一本小说完结,当日就冲进了人气榜前三,并拿下订阅榜冠军。小松兴奋得几乎晕迷,不停发消息:“笑笑,这下我们真的要暴富了!”   严啸激动归激动,对“暴富”却没有什么实感。他还记得春节前和严策见面,严策说的那番话——昭凡的前途无可限量,你在自己选好的路上,也不要输给他。   “起步了。”严啸一边自语,一边按揉鼓胀的太阳穴。   这个成绩足以让小松疯狂,对他来说却只是“起步”。   他不会停下来,因为他的心上人那么优秀。   这时,QQ闪了起来,昭凡本人的头像跳来跳去。   他点开,看到昭凡说:“啸哥,你这回是真红了啊!”   他弯着唇角,正在想该说些什么,昭凡的消息又来了:“我给你打赏了!一百块!”   以前他不想昭凡破费,规定每次只能打赏最低金额一块钱。昭凡照做,被不少土豪读者嘲笑。   “我还给你留言了。”昭凡又说。   他切换到“蜂归”的后台,看到留言的一刻,“嗤”一声笑了出来。   ——用户“凡凡1111”给你打赏一百元,附加信息:多年的爸爸终于熬成爷爷了!看,我现在是你的“高级金主”了哟! 第47章   警院电子阅览室外的小树林又到了一年中枝叶最繁茂的时刻,夏蝉的歌声如海浪一般,被微弱的热风吹起阵阵涟漪。   严啸单手拿着一瓶半冰半水的可乐,躺在树荫下的长椅上,另一只手枕在脑后,眯眼看着被树叶掩盖的天空,唇角挂着一抹惬意的笑。   去年的夏天,昭凡就躺在这条长椅上,毫无形象地乘凉打盹。而他坐在另一条长椅上,痴痴看着昭凡,心中思绪万千。   那时只是初相识,不过见过两三面,嘴上虽然称兄道弟,但也许连朋友都算不上,如今却已是至交好友。   一见钟情是件很神奇的事,即便只是单方面的倾心,也足以悄然改变一段关系。   只是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份儿上,已经无法再进一步了,他亦渐渐难以自控,越与昭凡相处,就越是被吸引,想要的也越来越多。   他并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会失控,只知道那一天终将到来。   那么与其在无法管理情绪时将彼此拖入无法挽回的境地,不如赶在清醒时将心捧到昭凡面前。   要接要踩,君自随意。   •   “你真决定跟昭凡说清楚了?”昨晚在警院外那条熟悉的小吃街,沈寻要了三份麻辣小龙虾为他接风洗尘。   “再不说清楚,我怕我会疯掉。”他的行李箱还放在一旁,就跟去年来时一样。   不同的是,这回只有他与沈寻对坐,昭凡知道他来了,但反恐专业临时有个突发演练,因此没能第一时间赶来见他。   这倒是给了他和沈寻单独聊一聊的机会。   “是该好好和昭凡说一下了。”沈寻剥着小龙虾,叫来一大瓶鲜榨西瓜汁,“我要是你,我可能早憋不住了。”   “那是因为你和他同校,一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严啸戴上塑料手套,“我都小半年没见着他了。”   “那也很能忍了。”沈寻笑,“我有点儿好奇,如果你那篇小说没取得什么成绩,你今天会来吗?”   严啸剥小龙虾的手顿了顿,摇头,“难说。”   “也就是不会了。”沈寻看得通透,“昭凡是你的动力,你想为他变得更好。”   严啸笑着反问,“谁不想为喜欢的人变得更好呢?”   “那倒是。”沈寻耸了耸肩,丢给严啸一个剥好的小龙虾。   “你他妈干嘛呢?”严啸看了看小龙虾,“坏的?”   “我有那么恶毒吗?剥给你吃还嫌弃。”   “真剥给我吃?”   “啧,我这不是还单着吗,想体会一下给人剥小龙虾的乐趣。”沈寻说:“练练手,免得遇到个不错的人了,剥不熟练遭人白眼。啸哥,你配合一下。”   严啸将小龙虾丢进嘴里,“这也要练,你他妈有病吧。”   沈寻这才道:“其实吧,我是嫌那个小龙虾太小,便宜你了。”   严啸一个龙虾壳扔过去。   “当代大学生,还是作家呢,注意素质。”沈寻把掉地上的龙虾壳捡起来,语气微变,“对了,正好你来了,跟你说个事儿。”   严啸直觉是什么要紧事,剥壳的动作都慢了些,“什么?”   “前阵子的事了,但那时你那小说正进行到结局高潮部分,我看你整个人都快写得走火入魔了,就没敢打搅你。”沈寻道:“上个月有个傻缺脑子打铁,仗着家里有点儿背景,跑去招惹昭凡。”   严啸一听就怒了,“谁?”   “和昭凡一个专业,叫李司乔,纨绔一个,本事没什么本事,在警院混了三年,朋友倒是谈了不少,不过都是外校的人,警院没谁看得上他。”沈寻说:“反恐专业是我们这儿几个王牌专业之一,很难进,他是家里有个什么亲戚托关系进来的,自以为是个少爷,摆一副牛逼哄哄的架势,其实就一纯傻逼。”   严啸对什么少爷公子全无兴趣,只关心昭凡,“这个姓李的怎么昭凡了?”   “他能怎么昭凡?打又不能打,还不就是表白送礼纠缠一条龙。”沈寻喝了口西瓜汁,继续说:“我听反恐专业的说,你凡凡一进校就瞧不起他,觉得这人是个窝囊废,结果这傻逼自我感觉良好——因为有钱有权嘛,长得也不寒碜,就认为昭凡这普通家庭出来的肯定会抱上自己这棵大树。鲁小川说,他还跟昭凡承诺,说什么明年毕业了,保证帮昭凡解决工作。”   严啸简直气笑了,“他智障吗?不知道昭凡现在在公安部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需要他帮忙解决工作?”   “所以说他是个傻逼啊。”沈寻说,“昭凡嫌他恶心,当场拒绝,本来没把他怎样,他居然缠着昭凡不放,昭凡受不了,就把他给揍了,骂他死基佬。这事还闹了个小风波,昭凡被记了个小过。不过对以后没影响,他肯定也没给你说。”   严啸皱眉,“死基佬”、“恶心”两个字像从天而降的巨石,沉甸甸地砸在心上。   “这李司乔后来也没敢再惹昭凡,昭凡当时放话说见一次打一次,李司乔有段时间基本上都绕着他走。”沈寻见严啸神色有异,停了下来,问:“啸哥,怎么了?”   严啸勉强笑了笑,“昭凡真的说了‘死基佬恶心’?”   沈寻一愣,“你担心这个?”   严啸唇角紧绷,“嗯。”   “我觉得昭凡的意思是李司乔恶心。”沈寻想了想,“不过昭凡是个直的,这你我都清楚。他恶心李司乔,怎么骂李司乔都正常。但你和他是朋友,你跟他告白,他会是什么反应,这还真不好说。”   严啸点头,“我明白。”   沈寻将两人的杯子都倒满西瓜汁,又道:“反正现在一切都是未知,你也别太操心,顺其自然。你真心待昭凡,他那么聪明,不可能感受不到。还有,我其实觉得昭凡对爱情好像缺根筋。”   严啸抬眼,“怎么说?”   “也有女孩儿跟他表白,一个大一新生,我们侦查专业的,黄黔说是我们专业有史以来最漂亮的女神。”沈寻说:“昭凡还是拒绝了,而且拒绝的方式很奇葩,把人家姑娘弄得特无语。”   “奇葩?”   “是啊,他约人家和他来一次二十公里负重越野。他要是输了,就处着看看。”   严啸:“……”   “你也无语了吧?”沈寻叹息,“那是二十公里负重越野啊,他们反恐专业大三大四的都没人赢得了他,何况我们侦查专业的小姑娘。”   “然后呢?”   “哪有什么然后,女孩儿觉得他是个好玩儿的奇葩,现在和他是哥们儿了。”   严啸险些翻白眼,“他怎么和谁都能当哥们儿?”   “所以你确实该行动了。”沈寻说:“不然他一辈子拿你当哥们儿。你压力也别太大,昭凡应该就是没那根弦,他也不一定无法接受被一个男人喜欢。”   严啸沉吟片刻,“嗯,谢了兄弟。”   “另外,还有个情况我跟你透个底,你听着就听着,昭凡没主动跟你说之前,你别跟他提。”沈寻压低声音,“上回他打李司乔那件事,李家说是要把他家里人叫来解决。”   严啸问:“浩哥来了?”   “没有,不了了之。”沈寻说:“当时我觉得不对劲,就动了一些关系,粗略了解到——昭凡是特警林浩成,也就是你说的‘浩哥’,在十多年前从西南偏僻山区救出来的孩子。”   严啸目光一紧,背脊突然发热,“偏僻山区?”   “对,更详细的我不清楚,只知道昭凡被警方救下来时已经失去父母,本来会被送去福利院,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林浩成领养了。”沈寻说。   严啸指尖涌起阵阵麻意。去年刚认识昭凡时,昭凡说“我打大山里出来,放牛的时候遇到过狼,我和狼大战三百回合”,那时他完全没有在意,只以为是一句玩笑。如今才知道,昭凡真是来自山区,不仅如此,还有一个极其不幸的幼年。   ——连特警都出动了,昭凡那时过得必然非常糟糕,甚至可能命悬一线。   “昭凡不愿意说就算了。”小龙虾还剩下不少,沈寻又开始殷勤地剥起来,“你的当务之急还是表白,来来来,把这些都解决掉。”   •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将严啸拉回神。   他从长椅上坐起来,见是小松发来的短信。   小松写了挺长一段话,大意是让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该旅游旅游,该积累积累,找找灵感,不用急着开新文,刚完结的小说仍在人气爆炸期,收入每一天都在刷新,“蜂归”版权部也在联合其他渠道进行推广,他完全不用操心,这阵子尽管放松,把过去一年欠的觉都补回来。   短信的最后,小松也给他定了个“回归时间”,要求他最迟在十月底之前交出新文大纲,十一月攒稿,十二月开始连载。   现在才六月中旬,时间非常宽裕,他立即给小松回消息,说用不了那么久,争取八月就交大纲。   小松夸道:“笑笑,你果然是我带过的最好的一届!放心休息,等你!”   他收起手机,站起来,看向教学楼的方向。   可乐里的冰几乎全化了,正是最适合喝的时候。   反恐专业在开放假前的学习会,昭凡早已与他约好,在这树荫下见面。   可乐是给昭凡准备的。   教学楼里传来打铃声,他心潮澎湃,眼中有光。这时,手机居然再次震动,他以为是昭凡,拿起一看,却是沈寻。   “寻哥。”他接起道:“有事儿。”   “你在哪儿?来B3教学楼一趟。”沈寻语气有些急,“那傻逼疯了,又来找昭凡。昭凡再打人会有麻烦!” 第48章   “你装什么不食人间烟火啊昭凡?”李司乔也是一米八的个子,一身在警院师生中昂贵得显眼的行头,二十出头的年纪,本该朝气蓬勃,却因为沾了不少官场气,而显得油腻龌龊。   他没昭凡高,只能高高昂起下巴,将鼻孔稍大的短处暴露无遗,“我他妈看得上你,你有什么好不爽的?上次那件事我想着咱们好歹同学一场,将来都是穿警服出任务的人,没跟你一般见识,不然你以为你能记个小过就完事儿?我他妈要真跟你计较,别说你将来当不成警察,就是你那个野爹,也他妈得把警服脱咯!”   “我操你妈!”昭凡暴喝,双眼气得通红。   要不是鲁小川和其他同学拼了命抱着,他早就冲上去将李司乔摁在地上揍了。   “凡儿!凡儿!你他妈别冲动!”鲁小川死死搂着他的腰,硬是不给他挣脱的机会,脖子和脸都胀红了,吼道:“那姓李的就一傻缺,你他妈跟傻缺计较什么?他激你一句你就上当啊?你傻不傻?你也骂他啊,骂不动老子帮你骂!你打他干什么?他现在就想你打他,一打就完了,那个小过马上升成大过,影响你明年毕业!”   昭凡胸腔剧烈起伏,两眼迸出火光,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   “嘁!你就在那儿装样子呗,反正有一波傻逼陪你演戏。”李司乔笑得阴森,“谁不知道你牛逼啊,还他妈被特种部队钦点过,这么几个虾兵蟹将你都挣不开?不会吧?‘长剑’高级军官们的眼神儿这么差?”   这话一激就激了两方。果然,昭凡挣扎得更加厉害,而抱着他的几位同学也倏地松了劲。   “你们也傻了?”鲁小川却相当清醒,“虾兵蟹将?谁他妈不知道反恐专业有个走后门进来的?我们要是虾兵蟹将,那那个走后门的就他妈是条精虫!”   李司乔面色一僵,忍了又忍,到底还是不敢和整个反恐专业对着干,于是盯着昭凡道:“你觉得我纠缠你?我纠缠了吗?昭凡,你他妈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我李司乔难道还有缺人的时候?我来找你,不过是想和你继续当朋友,你何必反应那么大?和我当朋友,你有损失吗?”   “滚!”昭凡吼道。   “操!”李司乔耐心告罄,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你到底在清高什么?直男?不喜欢男人?放你娘的屁!你那野爹不就是男人?没妻没子,把你养这么大,他真那么崇高啊?还是喜欢玩小男孩啊?昭凡,你那儿不是老早就被老男人给玩松了吧?”   一听这话,鲁小川就知道要遭。昭凡最恨谁侮辱浩哥,李司乔这回是真的撞到枪口上了。   “凡儿……”他想劝些什么,却发觉根本找不到话来劝,姓李的傻逼太他妈过分,别说是昭凡,就是他自己,也想不管不顾冲上去狠揍一顿。   昭凡在发抖,拳头坚硬如石。   但就在他即将挣脱众人的阻拦时,楼梯处却突然闪过一道人影。   彼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是谁。   李司乔显然是有备而来,竟是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对指虎,从容地戴上,冲昭凡招了招手,奸笑道:“你哪里是讨厌男人。你讨厌男人的话,现在怎么会被一群男人抱那么紧?昭凡,你是怕被我发现你后边儿松得厉……啊!”   楼梯边的人影瞬息间杀到,从后方飞起一脚,又狠又准,直将李司乔踹倒在地。   “谁!”李司乔歇斯底里地痛呼,想要翻身,双臂却被反剪,后脑勺吃了重重一道力,恁是无法挣扎。   周围安静了一秒,立即沸腾起来,昭凡睁大双眼,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嘴唇动了动,“啸……啸哥?”   “啸哥?”鲁小川也想转过去看,却又不敢,生怕稍有疏忽,昭凡就不再受他控制。   严啸心中怒极。接到沈寻电话后,他便狂奔而来,正好听到李司乔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那是他的昭凡,平时他连一句稍重的话都舍不得说,岂能让一个卑劣至极的人如此羞辱?   “你他妈谁?放开我!”李司乔在地上蹭动,像一条丑陋的泥鳅。   严啸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在他还未站稳时,抬手便是一拳。   这一拳直接招呼在脸上,不留半分余地。   李司乔被打懵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惊恐万状地瞪着眼,半天没反应,甚至忘了自己手上还戴着足以伤人甚至杀人的指虎。   严啸又是一脚,而后蹲下去,膝盖顶着李司乔的胸膛,抡起右拳就往头上砸。   一名学员叫了声好,忽然很多人都跟着喊起来。   李司乔仗着家里有人当官,三年来在警院虽然没有干出特别出格的事,但小奸小恶不断,加上本身能力极差,一向遭人恨。但碍于他家里的关系,绝大部分学员都忍了,只有上次昭凡将他揍了一顿。此时见他被摁在地上暴揍,众人无不拍手称快。   昭凡自然也想赶过去,但鲁小川说什么都不放,“你还过去干什么?啸哥明显是帮你出气!人他都帮你打了,你他妈就站这儿看着!你信不信,你现在要赶过去,啸哥会马上放了那姓李的傻逼,转过来拦住你?他是不想你惹事啊凡儿!”   严啸越打越亢奋,李司乔一张油腻的脸转瞬成了猪头。沈寻之前不在这里,是从黄黔那儿听说这边在闹事,连忙给严啸打电话,此时从人群中挤进来,按住严啸的肩膀,“差不多行了,别给人打成重伤。”   他说这话时很平静,声量也不大,只有围在里一层的人听得清。   大伙登时就爆笑起来,说他这学生会主席太过分了,别打成重伤,这意思不就是“打得好”吗?   严啸喘了两口气,半是冷静下来,从李司乔身上站起,转身之前又往李司乔肋骨上猛力一踹。   “好了。”沈寻赶紧推他。   李司乔一脸的血,眼睛肿得睁不开,鼻梁塌了,唇角也破了,居然还攒着一口气骂骂咧咧:“你是谁?敢打我,我……”   眼看严啸又要动手,沈寻朝黄黔刘渐成使了个眼色,两人又叫来其他人,火速将严啸拉走。   严啸走到昭凡跟前,鲁小川等人终于把昭凡放开。昭凡脖颈上的线条不断收紧,“啸哥,你……”   严啸突然伸出手,揽过他的肩膀,狠狠将他抱住。   他先是一愣,很快也伸出手,扶住严啸的背,低声说:“谢谢。”   沈寻毕竟是学生会主席,这会儿当起了好人,招呼大家一起送李司乔去医务室。   李司乔破裂的唇角淌着涎水,有气无力地喊:“你们给我等着!”   人群散去,教学楼里安静下来,鲁小川不太放心,看了昭凡好半天,生怕这位哥一冲动跑去医务室,继续殴打李司乔。   “川哥,刚才谢了。”严啸说,“有我在,没事儿。”   鲁小川点点头,“啸哥,你厉害啊,这么能打,去年我真没看出来。”   严啸笑了笑,“练过。”   鲁小川挠着头,还是担心,“那李司乔背景了得,你这算是为我们出了口恶气,但他家里肯定不会放过你。要不这样,你也别在这儿待了,赶紧走!反正这教学楼没安装监控,认识你的人也不多,到时候查李司乔是谁打的,我们都不说话。”   昭凡很内疚,“抱歉,连累你了。”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严啸道:“我有分寸,他那些伤看上去吓人,但没有伤筋动骨。而且他戴了指虎,这种东西在警院应该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吧?在场的兄弟那么多,谁都可以证明,我赤手空拳,仅是自卫。”   鲁小川眼睛一亮,“对对!他戴着指虎!操你妈的,那玩意儿一个不仔细,完全可以杀人!”   “所以你们放心。”严啸道:“一来我是自卫,二来我不是警院的人,三来将来无需与他打交道,他就算要找事,也找不到我头上来。”   鲁小川倒是松了口气,但昭凡显然无法放松,一把揽过严啸,神色是难得一见的凝重,“出去走走。”   •   李司乔被外校的学生殴打一事很快传遍整个警院,可谓无人不叫好。沈寻赶在李司乔告状之前,先一步走进学院领导办公室,同去的还有部分“目击代表”。   学院领导知道沈家的情况,待他向来比较客气,也很器重他。   其实在临江警院,沈寻的背景远强于李司乔。但沈寻是凭真才实学考进侦查专业的,为人低调随和,从来不拿家庭说事,人缘很好,对上对下都有一番周旋手段,和李司乔简直有天壤之别。   “事情就是这样。”沈寻站得端正,像一棵挺拔的松柏,“李司乔先是用语言羞辱昭凡,而后戴上指虎欲攻击,我朋友严啸出手的本意是保护昭凡。”   “你朋友?”领导意味深长道。   “对,严啸是我的朋友。”沈寻面色肃穆,绝口不提严啸与昭凡的关系,“我不该未经允许带人进入校园,这件事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办公室里安静了半分钟,领导摆摆手,“行了,情况我基本了解,你们回去吧。不可再在校园私自动武,明白吗?”   沈寻态度谦逊,敬了个礼,“明白!”   •   之前那瓶冰可乐已经扔掉了,严啸又买了一瓶,在昭凡脸上冰了冰。   昭凡接过,心情仍旧沉重,“啸哥,你刚才太冲动了。”   “别担心。”严啸见不得他有任何负面情绪,他好像就该永远光芒万丈,周身没有半分阴翳。   如果有,那就由自己来驱散。   “刚才我不是分析过了吗,他影响不到我。”严啸语气温柔得很,与狠揍李司乔时判若两人。   “不止这个。”昭凡摇摇头,“他戴着指虎,很有可能伤到你。”   严啸心中一酥,愣了两秒才道:“你担心我受伤?”   昭凡烦躁地拍着后脑勺,“能不担心吗?你要是因此受伤,我……”   话未说完,手腕就忽地一重。   严啸牵着他,眼中泛出些许异于平时的光彩。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昭凡眨了眨眼,没有将手抽回来,“啸哥?”   “我愿意保护你。”严啸声音突然带上轻微的颤意,“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第49章   不久前倾入喉中的冰可乐好似变成了一壶被小火煮着的酒,在胸中悄无声息地鼓噪,酒香散开,漫进五脏六腑,冲入血液经络,将一切变得晕眩失真。   “什么意思?”昭凡眉心紧皱,声音陡然间冷了下去,双眼紧盯着严啸,目光如锥,“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严啸猛地清醒,清醒得浑身爬满寒意——这是最糟糕的时刻,自己却一时冲动,将内心所想全然剖白!   他本能地收紧了手指,将昭凡的手腕拽得更紧。   脉搏正在那里鼓动,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激烈。   “我……”夏季还没有到最炎热的时候,他感到周围突然凉了下来,昭凡正审视着他,那道视线极具侵略性,又异常认真,和昭凡平时显露出来的性格全然不同,几乎将他钉得难以动弹。   他非常清楚,昭凡在训练时、在比赛时就是这样。   如最敏感、最凶猛的鹰隼。   昭凡听懂了。   昭凡动了气。   事已至此,掩饰只能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他直视着昭凡的眼,缓缓展开手指,在彻底松开后,双手却狠狠捏成了拳头,颈部的线条绷了又绷,眼色如墨,“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昭凡双唇抿成锋利的刃,眉目阴沉,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寸寸绷紧。   “我想和你在一起。”严啸几乎一字一顿,说得非常艰难——昭凡的反应就像当头棒喝,他已经能够预见结局。   可是即便如此,仍想要将满腔的眷念宣之于口。   他费力地吞咽着唾沫,喉结频繁地滚动,“去年夏天,我,我到警院的第一个晚上……”   昭凡胸口数次起伏,桃花眼中冷光乍现,好似令万千春色刹那间枯萎。   但这一幅景象,却仍旧绝美。   严啸站在凋零的春光中,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就对你一见钟情。”   重拳迎面而来,拳风几乎是擦着脸颊劈过。他睁大双眼,心脏狂跳,身体右倾,堪堪躲过这一记突如其来的袭击,万般失落的同时,心中又泛起阵阵甜酸。   昭凡的拳头还没有收回,僵硬地横在他脸侧。   他怎能不知道,昭凡这是手下留情,这是不忍心真的伤害他。   不久前,他将李司乔那个混账凑得睁不开眼,对鲁小川说“练过”,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这一身的拳脚功夫用来对付旁人绰绰有余,但对上昭凡,是必输无疑。   昭凡这一拳是迟疑的,根本没有下狠手,明明想要教训他的荒唐,却又舍不得让拳头落在他脸上。   他抬眼,看向昭凡愤怒至极的眸。   昭凡终于收回手,咬肌在脸颊上游动须臾,嗓音比平时低沉许多,带着直白的怒气,“严啸,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好兄弟、朋友。你居然……”   严啸惊愕地发现,昭凡眼中竟然渐渐泛起一些异于愤怒的情愫。   失望?不甘?还有难过?   昭凡在难过?   而他,最见不得的就是昭凡难过。   心突然抽痛起来,这份疼痛竟然盖过了被拒绝的苦楚。   “昭凡……”他徒劳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眼前的人,却又不敢真正碰触到。   昭凡很轻地摇头,失望至极的模样,清亮的眸底像是罩上了一片黯淡的灰,“你居然像李司乔那样看我。”   最后几个字,昭凡说得极轻,像是毫无力度一般,似乎力量都去了其他地方,比如泛白的指节,与暴起的青筋。   严啸陷入短暂的空白,完全听不懂昭凡在说什么。而当他明白昭凡的意思时,麻意登时从尾椎直冲天灵盖,“我怎么会像李司乔那样看你?”   “不是吗?”昭凡冷笑,抬起一只手,疲惫地撑住额头,后又放下,“我没想到你接近我,是想着那种事儿。”   “我喜欢你!”严啸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控制情绪,明知此时应该给彼此时间,一切等冷静下来再说,但话语却像点燃的火星,不停向外迸溅,“我喜欢你,我当然不想只与你当兄弟!”   “啧。”昭凡眼中不知何时已经有了红血丝,“你刚才说一见钟情。知道吗,李司乔以前也是这么跟我说。然后他又说,看到我这张脸,就他妈想干我。”   严啸脑中“嗡”一声响,耳边溅起风声,将昭凡的声音拉远。   “什么一见钟情?狗屁一见钟情!”昭凡烦躁地捋着寸头,“我最他妈烦的,就是一见钟情!”   严啸说不出话来,像是有一口血块堵在喉咙里。   于他来讲,一见钟情寓意着万般美好,为了这份一见钟情,他发誓要成为更好的人。   可对昭凡来说,一见钟情却鄙陋龌龊,直白地预示着占有、侵犯、没有感情的性。   昭凡摆了摆手,半侧过身,“算了,跟你说不着这些。谢谢你今天帮我做的事。”   严啸慌了,上前一步,险些又抓住昭凡的手腕,“你别走!”   “我不是同性恋。”昭凡退开,语气比刚才平静,“我以为我们是交心的好友,我真的没想到,你心里不是这样想。”   被那样失落的目光一扫,严啸引以为傲的自持、克制、冷静全都搅和成了一锅混乱的粥,他眼眶红了起来,话再也无法经过脑子,“凭什么你认为我们是好友,我们就必须当好友?我希望我们成为恋人,一起走往后的人生,为什么就不行?你为什么非要拿李司乔和我比较?我对你说过那些轻薄恶毒的话吗?我强迫过你吗?你为什么就不能……”   接下去的话卡在咽喉中,天旋地转,脑中一个声音不停呐喊——严啸,停下来!给昭凡时间,不要逼迫他!   他用力深呼吸,拼命将失控的情绪拉回原来的轨道。而那些奔涌的不甘就像无尽的火,恨不得将他心肝脾肺烧成灰烬。   “你……”昭凡眼中阴晴不定,看不出是厌恶还是惊骇。   两人就这么近距离凝视彼此,形容都很狼狈。   “对不起。”许久,严啸先开了口,却词不达意,“抱歉,我不该朝你吼……我不是那个意思。”   昭凡还是站在原地,没有转身就走,但也没有答话,像仍处在怔忪中。   严啸提上一口气,语气变得温柔,“我刚才太冲动,即便是现在,我也没办法完整地表达我的想法。凡事与你有关,我,我就难以彻底冷静……但我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钟情于你,这不是假话,也不是陷阱。”   昭凡的眼睫颤了颤,刚展开的手指再次握紧。   严啸看到了,心中叹息,强自镇定,“我知道这一切太突然。你无法接受我,甚至不能理解我的心情,这很正常。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没有计划好,是我太冲动,和你没关系。但是……”   远处再次传来打铃声,但不少专业已经停课,学员们无需再被铃声束缚。   严啸头一次发现,想要准确表达心中所想竟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他手心出了汗,眼中也一阵一阵地发热,瞳中的昭凡那么完美,他想要永远将对方留在自己眸底,“但是我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我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这份感情。你也许觉得我欺骗了你的友情,你生气、愤怒,我都理解。你不喜欢男人,甚至觉得恶心,我也理解。现在你心里可能和我一样混乱,那今晚呢?明天呢?还是不行的话,后天呢?你能不能在冷静下来的时候,好好想一下?昭凡,我不是李司乔,我不是过去觊觎你的任何人。我想要爱你。人的一辈子很长,但经过和你相识的这一年,我已经明白,这辈子我只想要爱你,没有别人。”   •   昭凡没有回寝,一个人走到运动场,头脑放空地坐在双杠上,看着或踢球或跑步的人。   夏天日头毒,下午还来运动场遭罪的人不多。   日光那么明亮,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煮在胸膛里的那壶酒早就沸腾了,咕哝咕哝着,溅出大片酒星。   胸口很烫,他长长吁了口气,感到烦躁难忍,想要将煮酒的火熄灭,有人却不停向炉子里添柴加碳,还时不时鼓一把风。   炉火烧得更旺,酒也涨得更旺。   加碳鼓风的是严啸,即便只能看清背影,他也知道。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我对你一见钟情。   ——我喜欢你。   ——这辈子我只想要爱你。   严啸的话一句一句在脑中浮现,抹不掉也赶不走,每掠过一次,酒就飞溅出一缕滚烫的星沫。   他抓紧了双杠,目光如炬。   因为生了张挑不出缺陷的脸,他被许多人告白过,男男女女,鲜少间断,但被自己的哥们儿告白,这却是头一次。   自以为能当一辈子好兄弟的人,突然说“这辈子我只想要爱你”,他实在是难以接受。   刚才在小树林,他气到极点,也怒到极点,恨严啸的轻薄,亦恨严啸毁了这段他珍视的友谊,可挥出的拳头却落了空。那一刻,他浑身发麻。   因为他比严啸更清楚,自己若是真想动手,这一拳一定会打在严啸脸上。   严啸根本躲不过。   身体及时阻止了被激怒的大脑,那一拳悬在空中,简直比打在棉花上更难以消气。   时间像停滞了,却比往日奔流得更快。   他在双杠上坐得浑身乏力,跳下来时太阳竟然已经西沉。   暑气在消退,运动场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他还是理不清那些乱麻一样的思绪,严啸依旧在脑中说着“我爱你”。他有些受不了了,冲至跑道上,一圈一圈地狂奔。   直至精疲力竭,直至浑身湿透,直至夜色取代了日暮。   他躺在球场上,任由汗水流淌,一边喘息一边看着天空。   城市的夜空没有星星,落在他眼底里的只有紫红色的流光溢彩。   他很茫然,在终于不再喘息后,自言自语地低喃:“为什么啊——” 第50章   警院南门外的清吧,据说是整个肃城最安全的酒吧,没人敢在那儿闹事,地痞流氓根本不敢靠近,有时吧台上甚至伏有互相抄作业的中学生。   如今正逢中小学的期末考试季,即便是最不思进取的中学生也回家好生复习去了,坐在吧台边的是两名身材高大,面目俊朗的大学生。   调酒师将新调好的酒放在二人面前,又去电脑前追看小说去了。最近“蜂归”文学网男频出了位爆红的新作者“颜笑”,他吃了几个中学生的“安利”,刚开始看时不屑一顾,光想着挑刺找茬,后来越看越喜欢,天天上班摸鱼,到现在已经看了两百多万字。   他很烦坐在吧台小声聊天的那两人,其中一人一看就是失恋了,不停要这酒那酒,简直耽误他追小说。另一人将那失恋的唤作“笑哥”,他想,笑哥你大爷,“笑神”才配被叫做“哥”!   他决定了,如果那失恋的一会儿又要酒,他就搬一箱啤酒过去,爱喝喝,不喝滚。   “啸哥,你别太消沉。”沈寻穿着整洁的衬衣,左手在严啸后肩上拍了拍,“换个思路想,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这其实不是坏事。”   严啸晃着酒杯,眯眼凝视杯中那蓝幽幽的液体,长长叹了口气。   “你能预料到昭凡会拒绝吧?”沈寻说。   严啸缓慢点头,“我知道他会拒绝,不拒绝才怪。”   “那你……”   “但是真到了被拒绝的时候,才体会得到心里有多难受。他为什么就只能和我当哥们儿啊?”   沈寻继续拍着严啸的肩,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他是没有被情爱束缚过的人,活得潇洒自在,至今为止兄弟情谊远排在情情爱爱之前,对严啸的痛苦无法感同身受,于是也说不出真正能安慰对方的话。   酒杯又空了,严啸让调酒师再来两杯。   调酒师正看得入迷,闻言“啪”一声摔了鼠标,满面阴鸷地站起来,从吧台里绕出,费力地搬来一打外国啤酒,放在严啸面前。   “三十块一瓶。”调酒师说,“别再叫我。”   他本以为这失恋的要暴走,已经做好了打电话叫警院哥们儿来迎战的准备,没想到人家只是懒散地看了看啤酒,就摆摆手说:“知道了。”   看来果然没有人敢在警院外惹事。他得意地昂了昂下巴,心想这回终于可以不受打搅地看小说了。   严啸开了一瓶啤酒,和沈寻碰了碰,刚喝一口就说:“度数太低,根本喝不醉。”   “酒精乱智,你不就是在不清醒的时候对昭凡说了那些话?现在还想继续不清醒?”沈寻也灌了一口,这外国啤酒喝起来是甜的,跟果酒差不多,度数确实低,“喝不醉也好,我来是和你一起想办法,不是陪你买醉。”   严啸仰头就将一瓶啤酒喝去大半,厚实的瓶底“锵”一声撞在桌面,“我现在脑子乱得很,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   沈寻叹息,沉默好一阵道:“别说是你,我也没想过昭凡那么抵触‘一见钟情’。说到底,还是他太特别了。外貌引来太多欲望、觊觎,你跟他说‘一见钟情’,他便认为你和那些随便向他表白的人没有区别。他拿真心待你,你待他却只有肤浅的‘一见钟情’。他愤怒,觉得被轻薄,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我和那些人不一样。”严啸嗓子有些沙哑,眼中落着苦涩的暗光。   “你们两个都太冲动了。”沈寻说,“就下午那一会儿,谁都没办法好好消化。”   清吧里流淌着悠扬的乐声,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严啸一瓶接着一瓶喝,沈寻知道那酒度数低,也知道他需要发泄,所以没有阻拦。中途严啸去了几趟卫生间,每次回来都带着一头一脸的凉水。沈寻到底还是担心,迫切地想帮好兄弟出个主意,又碍于没有情感遭受挫折的经验,实在想不出好的点子,焦急之下,加上喝了不少酒,精神亢奋,就有些胡乱出招的意思,“啸哥。”   “嗯?”严啸侧过脸,瞳孔里空荡荡的,“怎么?”   “还记得我们专业那个被昭凡拒绝的大一女孩儿吗?”沈寻说:“昭凡当时提出和她比二十公里负重越野,他要是输了,就和女孩儿处着试试。我觉得你可以……”   “和昭凡比二十公里负重越野?”   “也不一定是二十公里,换成别的也行。我想想啊,昭凡最擅长射击,这个肯定得避开。近身格斗这种技巧性的也不行,他那是专业的。力量,对了力量怎么样?你耐力那么好,和他比平板支撑?”   严啸先是没表情,像没听懂似的,过了几秒忽然苦笑道:“他不会跟我比。”   “你怎么知道?”沈寻说:“他那人有时候奇葩得很,经常不按理出牌,当时我们谁也没想到他会和姑娘家比负重越野。”   “他……”严啸抿了抿唇,顿了好一阵才继续道:“他那是在用自己的办法,最大限度让那个女孩儿不难过。你们都说他奇葩,其实那是只有他才有的温柔。”   沈寻眼神略深,“什么?”   严啸又灌了几口啤酒,“如果是你,那女生向你表白,你没有感觉,那你怎么拒绝?”   “我……”沈寻欲言又止。   这问题来得突然,他来不及认真思考。   片刻,他道:“说清楚。”   过了两秒,又补充道:“态度诚恳地说清楚。这样我想对方肯定能理解。”   严啸笑了笑,“当然能理解,但态度再诚恳,也是拒绝,拒绝的对象还是姑娘家。被喜欢的人拒绝,那女生就算面上笑着说没关系,心里还是会难过,也会担心被别人看笑话。”   沈寻转着啤酒瓶,若有所思。   “所以我说昭凡很温柔。”严啸又道:“他让女生和他比二十公里负重越野,女生若是赢了,才能和他在一起。这简直是令人又气又好笑,旁观者觉得他奇葩,女生本人也觉得自己喜欢了个奇葩,一定是眼瞎了。”   “而现在,笑话是他,奇葩也是他,女生完全没有受到伤害,连短暂的消沉难过都不用经历,在一笑之后,还敞开心扉和他成了哥们儿。”沈寻喃喃道:“这我还真的没有想到。”   严啸继续开酒,“因为你不了解他。”   沈寻半挑起眉,“我也没想到你了解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我说过,我这辈子只想爱他,别的谁都不要。”严啸垂着眸,眉眼附着着一片阴影,“我对他一见钟情确实是因为他的外表——很难有人不被他的外表所吸引吧?但现在我爱的是他这个人,他的一切,好的坏的,惊艳的难看的,高尚的低劣的……我都爱。”   沈寻默了许久,“昭凡有没有跟你说,他们反恐专业下学期就没课了?”   “嗯。说过。”   “他可能会去杉城,过一两周就走。”   严啸神情微变,“杉城?他没提过。”   “因为还没有完全定下来吧,我也只是听鲁小川这么说。”沈寻道:“那边的特警队伍正在扩编,昭凡现在过去的话,比留在肃城或者去其他城市都好。”   “杉城……”严啸支着下巴,盯着前方虚无的一点。   沈寻说:“我觉得他选择杉城不仅是考虑到那边有利于发展,还因为……”   “因为他小时候就生活在杉城辖内的山村。”严啸说,“浩哥那一队特警就是在杉城将他救出来?”   “对。”沈寻皱眉,“你有什么打算?”   “我跟着他去。这学期已经考完,下学期我也没课。”严啸语气有种破釜沉舟的意味,“写小说也不拘于在哪个城市,有电脑有网络就行。他决定去杉城,我就去杉城陪着他。他以为我的‘一见钟情’和李司乔一样,我得让他知道,这不一样。”   沈寻想了想,“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会来一次‘欲擒故纵’。昭凡去杉城是个机会,那儿离肃城勋城都很远,加上刚实习时肯定很忙,你们正好冷一段时间。你已经剖白心迹,昭凡不会再将你看做哥们儿。他一个人在杉城踏上社会,时间一长,经历的事情一多,想起你们平时相处的细节,说不定会对你产生几分依恋。到时候你……”   “不行。”严啸打断,“我‘纵’不起。”   “‘纵’不起?”   “也舍不得。我宁愿去杉城陪着他。”   沈寻难以理解,“‘欲擒故纵’不是什么低劣龌龊的事,它只是一种合理合情的手段。”   “寻哥。”严啸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安静,也很温柔,“当你喜欢一个人喜欢到骨子里,到灵魂里时,你根本不敢‘纵’——万一一‘纵’就再也拉不回来了呢?你也舍不得他受到任何委屈,舍不得对他用任何手段,即便这手段合乎情理。你只想将他捂在胸口,心甘情愿疼他爱他。”   沈寻揉了揉眉心,半晌才道:“感情这东西,当真折磨人。”   严啸没说话。   “不过世上的事左右不过‘乐意’二字。”沈寻笑道:“只要你乐意去追,追上一年、三年、十年,甚至是一辈子也不后悔,那我就不再说什么。兄弟永远是你的后盾,记住了。”   •   昭凡心神不宁过了几天,转眼就到了决定实习意向的日子。   去杉城这件事他早前就跟林浩成商量过,林浩成不大愿意,但也没明说。他心里清楚,林浩成觉得他小时候在那边受了很多苦,担心他有阴影。   但他确实想去杉城。   本来他打算和严啸也商量一下,问问严啸的意思,哪里想到一见面就发生了一件荒唐的事,闹得不欢而散。   这阵子他老想着严啸,还让鲁小川去打听严啸还在不在肃城,得到的答案是“还在”。   鲁小川只知道严啸揍了李司乔,并不清楚之后的事,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去找严啸。   明明去年夏天还如胶似漆,成天有说不完的话,不到睡觉都不舍得分开。   昭凡精神不太好,一天能叹十几回气,特想找严啸聊一聊,又不知道还能聊什么。   他很不甘心,不明白好好一份不可多得的友谊,怎么就突然给糟蹋了。   严啸现在不住沈寻的宿舍,听说住在什么酒店里。他见不到人,心里憋得慌,却也知道就算见到了人,也没话可讲。   严啸不是李司乔,不是以往和他告白的任何人,他特别不安生,做什么都不得劲,浑浑噩噩将意向表交了,正打算回宿舍整理行李,做好去杉城的准备,忽听鲁小川大吼道:“凡儿!出事了!”   他一愣,回头问:“怎么了?”   鲁小川抹了把汗,“我听侦查专业的人说,啸哥的大哥好像来了,为打架那件事!” 第51章   昭凡拿起手机就往警院南门跑去,临到校门却又停了下来。手机上显示着严啸的号码,只要按下“拨打”键,很快就能将事情问清楚。   可是手指却悬着,恁是按不下去。   他盯着严啸的名字,下颌绷紧,眉心也拧着,半天,骂出一声“操”。   打不出这个电话,不知道听到严啸的声音时该怎么说。   他转过身,背对校门,几秒后又转了回去,如此几番,竟像个陀螺般原地旋转,进退维谷。   严啸是因为自己才狠揍了李司乔,这姓李的烂人明明伤得不重,没骨折没吐血,前阵子却转到了肃城最好的医院,家里人也跑来学校讨说法。严策此番前来,自然是为了解决此事。   但怎么解决?   解决之后呢?   他左手成拳,整条手臂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去年刚认识严啸时,严啸说起小时候的经历,什么一犯错就被大哥当成沙包揍,被关小黑屋,几天几夜没饭吃。他当时还不大相信,觉得肯定夸张了,哪家的大哥狠得下心如此虐待自己的亲弟弟呢?后来见到严策,更觉得严啸瞎说。严策给他的第一印象太好,强大、威风,亦不乏温柔。可进了集训营,方才知道严策也有狠辣绝情的一面,折腾起队员来那是真狠。好几次虚脱到两眼闪金星时,他都在心里想,有这么一个大哥,啸哥小时候是有多惨啊?   现在严啸为他打了人,犯了错,惹到的还是官宦子弟,严策来了肯定能把事情解决妥,可严啸必然遭殃。   严策会怎么惩罚严啸?   毒打一顿?还是关禁闭?   “妈的!”他紧咬着牙,明白自己没有立场管严家的家务事,但严啸殴打李司乔的事因他而起,如果严策要罚严啸,他起码应该与严啸一同受着。   可……   可严啸说了那种话,他当真不知该如何打这通电话,更有愧于严策。   焦灼再三,他一边大步往回走,一边给沈寻打电话。   对沈寻,他其实也有气。严啸是沈寻的发小,沈寻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他这几天暗自回忆这一年来与严啸相处的细节,沈寻要没在里面扮演通风报信的角色,他昭凡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不能给严啸打电话,就只能找沈寻。   等了几秒钟,电话接通了,沈寻那边很安静,听上去不像是在校园里。   “昭凡。”沈寻语气沉重,“什么事?”   昭凡一听就急了,“策哥把严啸怎么样了?”   沈寻顿了顿,“你知道了?”   “别他妈跟我打太极!”昭凡吼道:“我问你严啸现在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   昭凡用力将手机贴在耳边,“沈寻?沈寻!你他妈说话!”   沈寻叹气,“严啸现在情况不太好。”   “不太好?”昭凡怔了,“他,他被策哥……”   短暂的空白后,他已经脑补出严啸被亲哥揍进重症监护室的情形。   严啸打架再厉害,也只是个普通人。严策那是特种部队里的队长,是精英里的精英。他在集训营亲眼见识过严策的格斗水平,甚至不怕死地上去过了几招。   几招,仅仅是几招,就被轻易制服。   我操!他心口都抓紧了,简直不愿意想象严啸现在被揍成了什么样子。   “李司乔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毕竟是啸哥先动手。”沈寻说:“策哥很生气。”   昭凡艰难地开口,“所以……严啸被打了吗?”   沈寻一愣,“这倒没有。”   “没有?”昭凡提上一口气,急切地问:“那他现在怎么样?”   沈寻说,严策两天前从“长剑”赶来,赔了礼道了歉,已经替严啸解决了与李家的矛盾。李司乔吃了这次的教训,今后也不可能再在警院横着走了。但外边儿的事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家务事。严策已经将严啸关了两天,今天就会押回勋城。   昭凡忙不迭地问:“然后呢?”   “恐怕啸哥得遭罪。”沈寻又叹气,“酒店毕竟不是自己家,策哥不方便动手。”   “那回家之后严啸就要挨揍了?”   “我猜是这样。昭凡你可能不知道,啸哥是被策哥揍大的,揍完扔小黑屋,不给食不给水,很多时候都是我和另外几个兄弟轮流给啸哥送吃的。”   昭凡心脏直跳,抹一把头,又往南门跑。   沈寻继续说:“他们现在还在酒店,过一会儿就要走了,我劝不住策哥,也没办法跟他们一起回勋城。哎,不知道啸哥这回会被整成什么样……”   “他们严家什么毛病?”昭凡越听越生气,也越自责,边跑边说:“小时候打就算了,严啸今年都二十一了,还打?这他妈是犯罪!”   沈寻说:“人家的家务事,我们也管不着啊。”   “我偏要管!”昭凡已经跑到校门外,招手拦了辆车,“而且这事因我而起,策哥就算要打,也不能只打严啸一人!”   “你……”沈寻听到了出租司机的声音,问:“你想干什么?”   “我去酒店啊!”昭凡跑得急,上了车才开始喘气,“你别拦着我!”   沈寻舒了口气,但路上吵闹,那一声又特别轻,昭凡根本没听到。   过了两秒,沈寻才说:“你知道他们在哪个酒店?”   昭凡长腿往前一踹,暗道糟糕。   严啸住在哪,他早就打听到了,所以根本没有问沈寻,直接让司机往那儿开。   司机心痛自个儿的车,念叨道:“小伙子,火气别这么旺。你踹我车干嘛啊,我车又没惹你。”   沈寻说:“啸哥真的很在意你。”   昭凡左耳朵听着司机的逼逼叨,右耳朵听着沈寻的苦口婆心,登时更烦了,匆匆挂断电话,让司机闭嘴专心飙车。   沈寻放下手机,轻捏着眉心,半晌,自言自语道:“你俩都别怪我。”   •   “你现在是真出息了。”严策坐在沙发上,“会写小说赚钱,还会冲冠一怒为蓝颜。”   严啸在窗边走来走去,不大自在,“哥,你要骂我就好好骂,别学人家玩押韵。”   “骂你?”严策冷哼,“早骂够了,再骂我嫌浪费唇舌。”   严啸心虚,“那什么,这次麻烦你了。”   “嘴上说麻烦,真怕麻烦我,你以后就少给我惹这种烂事。”严策倒也不怎么生气。刚听说严啸在警院“无故”打人时,他的确发了火,但了解完起因,火就熄了。   打人不对,先出手有错,但谁都是从热血冲脑的愣头青过来的。李司乔该。   严啸看了看表,拿起放在桌上的包,“哥,时间不早了。”   严策起身,从他手里接过包,“行了,有车来接,用不着你送。”   “我还是送送你吧。”严啸情绪不太高。严策跑这一趟就为帮他解决打架的事,他不免愧疚,而与昭凡现下等同于冷战,日子难熬,独自留在酒店里,还不如送亲哥去机场。   告白被拒的事他没跟严策说,严策知道他是为昭凡打架,也没问他这段时间和昭凡发展得怎么样,算是给他留足了空间。他一方面感激,明白亲哥真的把他当做一个独立、能为人生负责的成年人来看待了,一方面又期望严策问一问,帮他操心一下感情。   但直到道别,严策也没主动提。   “回去。”行至酒店楼下,严策扶着军用吉普的车门,“拿一件事来烦我,还想拿第二件来烦我?走了,你自个儿好好琢磨。”   目送吉普消失在转角,他才意识到,严策其实早看出他和昭凡出了问题,但懒得干涉,逼他自己处理。   他没有立即上楼,在酒店楼下的花园坐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找到昭凡的号码,一边看一边往酒店里走,没注意路,忽地被人撞了个满怀。   手机掉了,他也没心思骂,捡起来一抬头,瞳孔突然一张。   与自己相撞的那个人竟然是昭凡!   显然,昭凡也很吃惊,横眉竖目地瞪着他,额头上挂着晶亮的汗珠,胸口在薄薄的无袖T恤下起伏,似乎是跑了挺长一段路。   “昭凡。”他哪里想得到会在这里见到昭凡。昭凡这一来实在是给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耳边锵锵作响,像有一群人吹着唢呐,直将他吹得头晕脑胀。   昭凡下意识左右看了看,紧拧着眉,“你哥呢?”   “我哥?”   “走,带我去找你哥!”   严啸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找他干什么?”   昭凡心里一通急,竟是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往自己跟前一拉。   两人中间隔着的距离消失了,严啸耳边的锵锵声也消失了,只感到一股灼热的体温扑面而来。瞬息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我看看。”昭凡说着便围着他转了一圈,目光实质一般戳在他身上,“你哥打你没?哎你他妈别挡着!你挡什么?你挡着我怎么看!”   严啸突然反应过来——昭凡这时候心急火燎地赶来,一定受了沈寻的忽悠。   他心里立马软得一塌糊涂,看向昭凡的目光也倏地柔软炽烈。   昭凡是在意他的!   在意到得知严策要惩罚他,就一个人不管不顾地跑来,急出满身的汗,连眼神都写满焦急,要看他那些不存在的伤,还要找严策理论。   这般至情至性的昭凡,他如何不留恋,如何不疼爱?   “昭凡。”他轻声唤道。   “啊?”昭凡抬手擦汗,急躁而内疚,与他目光相触时却堪堪愣了一下。   “我没事。”他说,“我哥已经回去了。”   昭凡睁大眼,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回去了?”   “嗯,回去了。”严啸认真地看着他,“但我想和你聊一会儿,行吗?” 第52章   厚重的地毯遮盖住脚步声,客房门“哧溜”解锁的声音格外响亮。严啸将房卡插进取电槽,房间里顿时亮堂起来。   昭凡不见外地从他身边擦过,站在房间中间时,甚至还四处打量了一番。   严啸下意识抿住唇珠,想起去年秋天在勋城,昭凡也是这样,一进屋就仔细观察房间里的陈设。不过那时他还未将关系挑明,昭凡戒备全无。两人连着两天晚上睡一张床,盖一张被子,还比过大小,开过“酿蜜”这种混账玩笑。   现在……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侧身关上门,招呼道:“坐吧,我给你拿瓶水。”   客房里有些乱,除了床,唯一能落座的是严策不久前坐过的沙发。昭凡本来想坐床,犹豫一会儿还是选择了沙发。   严啸拿来一瓶冰镇矿泉水,“给。”   “只有这个?”昭凡接过,却没有立即拧开。   严啸没想到昭凡还会跟自己要别的饮料,一时欣喜,伸手欲将矿泉水拿回来,“还有可乐,不过没放冰箱。”   昭凡垂眼,视线落在共同握住的矿泉水上,用力一抽,让严啸握了个空,“那算了,没冰没意思。”   严啸手上沾着些水珠,暗恼怎么不把可乐丢冰箱里。   “我刚才上来过。”昭凡没喝水,把矿泉水放茶几上,湿漉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有点儿谈判的意思,“敲了半天门,没人应答。”   严啸心尖像被什么极轻的东西拨了一下,“抱歉,我在楼下花园。”   “我很着急。”昭凡说。   严啸唇线紧绷,倏然看向他。   “我以为你已经被你哥带走了。”昭凡抓了抓头发,手上的水抹在头发上,被日光一照,像铺了一片光尘。   “你……”严啸喉咙紧涩,“你在担心我?刚才我们撞在一起的时候,你是想追去机场?”   昭凡看了他一眼,“嗯。”   太阳穴鼓动,血液不知是在俯冲还是逆流,严啸感到轻微晕眩,目光似电。   “不过你哥好像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凶狠。”昭凡勉强笑了笑,“总之你没事就好。”   “昭凡。”严啸唤。   “嗯?”   “谢谢你。”想说的话很多,但千言万语,只有感谢能轻易表达。   昭凡摇头,“我有责任。如果你哥要罚你,我实在护不住的话,起码应该和你一同挨罚。”   严啸半仰起面,双手撑在身后,“那天的事……”   “我冷静想过了。”昭凡灌一口冰水,打断,“我那天太冲动,说了些胡话,你别往心里去。”   严啸胸膛有些麻,心脏跳得极快,没有开口,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我说你和李司乔之流一样,这确实很伤人。”昭凡眼神坦然而诚挚,全无躲闪,“这我得跟你道歉。”   严啸轻轻摇头。   昭凡摸了摸下巴,并不轻松,“啸哥,我一直拿你当我最要好的兄弟,你和以前那些跟我说‘喜欢’的人都不一样。所以我那天才那么激动。”   严啸低低“嗯”了一声,心中泛起激烈的酸楚。   “我不知道你怎么就‘喜欢’上我了。”昭凡语速放缓,斟酌着用词,“自打认识你,我就觉得你这人有趣、好玩儿,和你待在一起,我感觉很舒服。后来相处得越久,我越是觉得咱俩投缘,我想我们可以当一辈子好兄弟。”   说到这儿,昭凡皱起眉,脸上泛起几分失落,“但对你来说,我却是个‘一见钟情’的人。”   严啸目睹他的失落,心痛不已,却又觉得委屈。   昭凡叹了口气,“最没意思的就是‘一见钟情’了,‘一见钟情’能维持多久?”   “一辈子。”严啸低喃。   昭凡怔了怔,显然不信,“是吗?”   气氛压抑,两人直视着对方的眼,沉默以视线碰触的地方为原点,向四面八方扩散。   彼此皆知,谁也说服不了谁。   时间被拉长,昭凡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严啸忽地拉住他的手腕,像那日在小树林里一样,“你听我说。”   他使了三分力,没挣开,便没有再挣。   严啸仍坐在床沿,抬头看着他,“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手腕被捏得极紧,那处的颤栗沿着手臂向上爬升,昭凡说:“啸哥,我觉得很难过。”   来自手腕的颤栗陡然停止。   “你在我这儿的分量很重。”昭凡捶了捶胸口,“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的关系拉到那个方向?”   严啸双目渐红,“那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当兄弟?”   矛盾又回到了原点。   好像谁都没错,又好像谁都有错。   昭凡想了许久,语气决绝:“我对你没有你想要的那种感情。”   严啸胸中抽痛,松开手指时说:“我对你,也没有你想要的友情。”   这份情谊从一开始就是错位的,一人追求赤诚的友情,一人追求浪漫的爱情,友情宽容,而爱情专一,本就水火不相容,在彼此心中却偏生有相同的分量,是以谁都放不下,谁都不甘心,谁都不好受。   谁都求而不得。   昭凡在原地站了半天,连“再见”都没说,就开门离开。   严啸痴痴地坐着,身边已经空了很久,才回过身去,看向那空荡荡的走廊。   又搞砸了。   他痛苦地抱住头,心肝脾肺像错了位,痛昭凡之痛,亦痛自己之痛。   •   去杉城的实习申请很轻松地通过,昭凡给林浩成打电话。林浩成接连叹了好几口气,但也没说阻拦的话,只像任何一位操不完心的家长一样,叮嘱他注意安全、团结同事、照顾好自己。   挂断之前,昭凡突然喊:“爸——”   林浩成有些意外,“嗯?”   “你……”昭凡吞了口唾沫,“你这些年一点儿结婚的念头都没有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好奇。”   林浩成笑,“还不是因为有你这个拖油瓶。我年轻英俊的时候带着你,你那时又瘦又小,把我的钱都花光了,把心仪我的人也吓跑了。”   昭凡叹息,“跟你说正经的!”   “这还不正经啊?”   “那我现在不是你的拖油瓶了吧?你怎么还是不找?”   “老喽,没人看得上喽。”   “放屁!”   林浩成逗了一会儿,不逗了,认真道:“没那个心思而已,人这辈子又不是必须结婚。遇到合适的人,都想帮衬着过下半辈子,那就结婚。没遇到,那就不结。我对这个没什么执着,更不会随便找个人凑合。倒是你,突然问结婚不结婚,是有喜欢的人了?”   昭凡连忙否认,“没有!”   “那你问什么?”   “我就问问……”   “你啊,别糊弄我。”林浩成说:“你也到了为情情爱爱苦恼兴奋的年纪了。”   昭凡还想否认,林浩成又道:“遇上合适的人,经历一段感情,其实是很幸运的事。我不管你,但你自己得有分寸,别琢磨来琢磨去,把好事给琢磨成了坏事。”   “那什么样的人才叫‘合适’?”昭凡趴在栏杆上,眼神有些远。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标准吧。”林浩成想了想,“总之得互相喜欢,互相理解。”   “只有这样?”昭凡问。   “恩?”林浩成不解,“你还想怎样?”   昭凡憋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性别不重要吗?”   电话那边陷入了沉默。   昭凡一时有些尴尬,“我,我就随便跟你聊聊。”   林浩成自然已经看穿,却没有挑明,“我还是刚才的意思,选择与谁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互相喜欢,互相理解。其他的,都是细枝末节。”   “浩哥……”昭凡抓紧栏杆,手心出汗。   林浩成又笑,“我把你养这么大,已经很辛苦了。我自己都没个伴儿,你谈不谈恋爱,找谁谈恋爱,这些破事儿就别拿来烦我了。不过你要记住,不要勉强自己,也不要勉强对方。”   挂断电话,昭凡出了很久的神,直到鲁小川跑来狠狠拍他的肩膀,万分舍不得地抱住他,要他请全寝室吃“散伙饭”。   “什么‘散伙饭’。”他笑,“又不是不回来了,还有一年才毕业呢。”   话虽如此,朝夕共处的兄弟们整天赖在一起的日子却不多了。   酒足饭饱,撸串撸了个尽兴,昭凡不由得想起严啸。   自己这一去杉城,恐怕很久都见不到严啸了。   即将离开警院,最舍不得的竟然不是别人,而是严啸。   和同窗们是心头敞亮各奔前程,将来联系、相聚不会有任何障碍。但和严啸却在离别之前有了裂痕,别说见面,就是打个电话,也许都很尴尬。   他抹了把脸,和室友们躺在运动场的草坪上看夜空,耳边渐渐响起鼾声。   舍不得严啸,大概是因为今后真的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那日在酒店,他已经完全明白与严啸的矛盾出在哪里——他想从严啸处得到友情,而严啸想从他身上得到爱情,两份截然不同的情感放在天平的两端,竟然保持着绝对的平衡。   他舍不得严啸,但也不想勉强自己将友情转换为爱情。   他想得很清楚,对严啸的感情并非爱情。   浩哥也说了,不要勉强自己。   他无法妥协,想来严啸也是一样。   如此一来,这份感情就走到了绝路,也许不相往来便是最终结局。   他烦恼地闭上眼。   •   自从五岁时离开那个落后闭塞的小山村,昭凡便再没有来过杉城。   盛夏,他拖着行李箱,背着双肩包,踩在被日光炙烤的地上时,心潮阵阵澎湃。   他将要成为这座城市的特警了。   同一时刻,严啸从位于武岷区分局对面的小区里走出来,去超市购买生活用品。   房子是三天前租的,两室一厅,一切如新,水电气网齐全。   刚走进超市,手机就响了。严啸拿起看了看,是沈寻。   沈寻问了些他在杉城的安顿情况,语气间难掩担心,他安慰着好友,表示自有分寸。   最后,沈寻问:“你真的觉得这样能够打动昭凡?”   严啸扶着购物车站在人来人往间,就像被按了暂停键,过了好几秒,才轻声道:“不一定能打动。”   沈寻叹着气,“那你……”   “可是我们两人,总有一个要妥协。”严啸说:“我愿意做那个妥协的人。” 第53章   杉城的夏天比肃城闷热难熬,武岷区分局的宿舍是二十多年前修的,设施陈旧,没有独立卫浴,也没有空调,一把破吊扇“吱呀吱呀”地转,要多热有多热。   昭凡并非吃不了苦的人,但住在这种宿舍里也大感不适,万分想念警院那一到傍晚就自动降温的宿舍。   警察们住宿舍的不多,就算登过记,也只是在特别忙碌无法回家时到宿舍来眯一觉。真正把宿舍当家的只有刚到杉城,人生地不熟的实习警,除了昭凡,还有二十来人。   分局的事务不算多,昭凡身负绝技,暂时却没有施展的机会,只能跟着前辈们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派出所片儿警的工作差不多。   小年轻们闲下来就凑在一起瞎嗑叨,不是抱怨没事干,就是抱怨宿舍条件太糟糕。有人说正在附近看房子,如果有合适的就租下来。昭凡听着听着就动了心,也开始留意租房信息。   他到杉城也有半个多月了,白天还好,局里有空调,晚上一回宿舍就蒸桑拿,辗转反侧睡不着,硬生生磨成了睡眠困难户。   当然失眠倒也不单是因为宿舍太热,还有个原因他主观上老是避免去想。   不过有时实在忍不住,“严啸”两个字就会蹦出来。   上次那么一闹,已经挺久没见面了,也不知道啸哥最近怎么样,还在不在肃城,心情好不好。   手机里严啸的号码并没有删除,QQ也没有拉黑,但谁也没主动联系谁,关系好像就这么断了。   他不想则已,一想心里就发慌,就难受。不好意思用公家的电脑上“蜂归”,就往附近的网吧跑。   正是暑假,网吧里全是打游戏的学生,乌烟瘴气,那阵仗比警院的电子阅览室还疯狂。   他拿了上机号,连忙登录“蜂归”,但“颜笑”的专栏还停留在上一篇小说完结的时候,没有任何新的动态。   他觉得失落。   好在评论区非常热闹,每时每刻都有新读者前来留言打赏。   他看了看首页的各个榜单,“颜笑”的排名非但没有因为完结而滑落,反而不断攀升。   他又有些高兴,觉得与有荣焉。可高兴了一会儿,却自言自语:“你有个屁荣,‘金主榜’都找不到你了。”   “颜笑”还不像现在这样红的时候,他那“凡凡1111”的名字还能挂在“金主榜”的末尾,现在“颜笑”成了“蜂归”文学网炙手可热的新星,他那点儿寒碜的打赏就早被挤得没了影儿。   账户里还有钱,但挺少,他脑子一热,往里面充了三百。   充完后悔了。若是用这个账户打赏,严啸就知道是他。   “操!”他靠进椅背里,暗骂自己奸诈。   那天离开网吧前,他连着打赏了二十多次一块钱,最后又打赏了个三十元,加起来就是五十多元。   “哎——”他抓了抓根本抓不起的头发,有点兴奋,又觉得不怎么得劲。   此后,网吧就成了他的常驻地,下了班就去网吧坐坐,即便不上“蜂归”,吹吹空调也是不错的。   他并不知道,严啸就住在网吧旁边的小区。   严啸也不知道,他就在自己出入小区的必经之路旁上网。   •   虽然搬到了杉城,但严啸没有马上出现在昭凡面前,也没有扮演“跟踪狂”。   他答应过小松,八月交新文的大纲,这不是能随便应付的事。   新人作者的第二篇小说至关重要,写得好,有人气,从此就有了格调,写得差,往后便一糊不可收拾,谓之“昙花一现”。   杉城确实热,他平时不怎么出门,精力几乎都放在构思新文上,每天有查不完的资料,偶尔忙里偷闲看看对面的分局,即便看不到昭凡,心里也很是熨帖。   实习期对各行各业的新人来说都很要紧,昭凡即便能力出众,有公安部颁发的“神枪手”殊荣,也不等于在实习期能敷衍了事。   他担心自己的突然出现会影响昭凡的心情,也无法判断昭凡此时见到自己会有什么反应。索性给彼此一个空间,一份体面。   “蜂归”上的留言他偶尔会看,但数量实在是太多,大部分都看不到,打赏更是一扫而过。“凡凡1111”被土豪们刷到了最后头,像石沉大海一般沉底了。   如此过了一个月,他冷静了许多,大纲也越来越完整,甚至能够提前交给小松,提前开新文。   但有时夜深人静,他又为这份冷静感到苦涩。   此番来杉城,他打定主意和昭凡当兄弟。既然是当兄弟,那就不能太过逾越,不能纠缠,即便是相遇,也讲究一个“碰巧相逢”。可他心里最是清楚,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他必须时时刻刻约束内心,才能在表面上与昭凡称兄道弟。   痛苦,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不妥协,怕是只能老死不相往来。   •   “凡哥,看房去?”同为特警分队实习警的余科踹开虚掩着的宿舍门,冲里面喊:“老子真受不了了,这破地方老子一天也住不下去了!”   昭凡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账号里的三百多块钱已经花完了,严啸一次都没有回复他。   以前他即便只打赏一块钱,“笑神”也会给他发个笑脸。   他琢磨来琢磨去,想起严啸最后说的那句话——我对你,也没有你想要的友情。   心中空得厉害,当时走得毅然决然,现在时间一长,才真切体会到,失去一份珍视的感情,失去一位投缘的朋友,简直像在心口剐去一块肉。   “咋啦?躺得跟尸体似的。”余科见他一动不动,便走进宿舍里,“我日,你这间屋比我那间还热!快别睡了,跟我看房去,就对面儿那小区,新小区,修好没几年,如果有合适的两室一厅三室一厅,咱哥几个就一起租了,租金摊下来也便宜。”   他抹了把脸,坐起来,心情不怎么明媚,“行吧。”   “哎凡哥!”余科笑,“你装什么忧郁啊,现在忧郁款已经不吃香了,阳光帅气款才招姑娘家喜欢。”   他一怔,“姑娘家?”   “难道你还想招爷们儿喜欢啊?”余科开玩笑。   他无可避免地又想到严啸,踢了余科一脚,“别瞎说,走吧,看房。”   分局对面的小区名字特俗,叫“开心家园”。昭凡一行五人,个个高大挺拔,把仅有一米七的中介小哥衬托得如同小矮人。   天已经黑了,小区里有许多乘凉遛狗的人,中介小哥领着实习警们看完东家看西家,累出一身的汗,到了十点都没有定下租哪一家。   原因是其中两位哥们儿格外挑剔,一会儿嫌阳台不够大,一会儿嫌卫生间只有一个,一会儿又觉得卧室不好分配。   昭凡没那么多讲究,什么意见都没提,别人争论,他就站在一旁吹夜风。   要他决定的话,哪一户都差不多,这小区确实挺好的,如果同伴们不愿意租,他自己单独租也行,唯一麻烦的是租金不低,合租倒无所谓,一个人租的话就贵得离谱了。   争到十点半,得出“改天再看看”的结论,中介小哥已经没话可说了,余科是个和事老,提议一起吃个宵夜再回去。昭凡摆手,说肚子不太舒服。   他哪是肚子不舒服,只是想再在小区里转转。   •   严啸闷头查了一天资料,草写了一个开头,打开冰箱一看,才发现存货已经没了。   这大晚上的,饿着睡不着,只能下楼买点儿宵夜凑合。   “开心家园”二号门外有好几家宵夜摊,他没怎么收拾就出门了,穿着背心大裤衩,脚上踩着一双拖鞋,买炒饭时看到旁边店里围坐着四名年轻男人,其中一人穿着警服衬衣。   他当下心口便是一紧,既期待昭凡也在,又担心昭凡也在。   毕竟自己此时这模样,简直是过于不修边幅。   四人还在争论房子的事,余科叹着气说:“咱们这样到了明年也租不到房,我看不如分开租算了,我和凡哥一组……”   凡哥?   严啸眉心微拧,又往周围看了看。   “你的炒饭。”老板笑着将打包好的炒饭递上来。他付了钱,故意从隔壁店跟前走过。   •   昭凡在小区里转悠了好一会儿,逗狗惹猫,最后坐在花廊上,给林浩成打电话。   花廊在小区中央,但夜里没有光,黑黢黢的。   严啸提着炒饭从花廊旁走过,余光瞄到花廊上有一抹人影,却没有多想,径直向单元楼走去。   林浩成说:“你吃好住好,该花的钱不能省,现在也是有正经工作正式工资的人了,别那么抠门儿。”   昭凡辩解,“我这哪叫抠门儿,明明是精打细算过日子。”   夜风将本就不大的声音吹散,严啸站在单元楼门口,猛地转身,花廊处的人影已经不见了,花廊附近也看不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他揉了揉太阳穴,只道是听错了。   昭凡腿长步子大,片刻工夫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挂断电话后,按捺不住心痒,又钻进网吧,给“颜笑”打赏了二十块钱。   •   租房是件劳神费力的事,往后几日,实习警们被分配了展会执勤的任务,每天早出晚归,没人还有精力满大街看房。   小半月后,宿舍的水管爆了,别说睡觉,就是连澡都没法洗了。   昭凡匆匆将行李搬到楼下,黑着脸往对街的“开心家园”跑。   余科在后面喊:“凡哥,你干嘛去?”   “租房!”昭凡说:“今天谁让我洗澡,我就租谁的房!” 第54章   “上次那几套房是最好的,你们看了又不租,我肯定不能给你们留着啊。”一米七的中介小哥大热天还穿着长袖衬衣和西裤,脖子上挂着工作证,背心胸口全是汗,“一人住的小户型我手上倒是有两套,但你想马上入住可能不行。”   昭凡恨不得把自己的T恤和中介小哥的衬衣一起扒了,擦着汗问:“为什么不能啊?”   “嗨!你以为租房是这么容易的事吗?人家房东总得和你见一面吧?见了得互相了解一下签合同吧?”中介小哥拍着手里的文件夹,“那两户的房东我刚才联系过了,人家啊,今晚都来不了!”   昭凡在展会跟模特似的站了一天,穿的又是严严实实的警服,觉得浑身都酸臭了,必须得洗澡,没澡洗能要他的命。   分局里其实也有浴室,可那儿洗澡不方便,就算洗了,宿舍也没法住。如果不能马上租到房,就只能找个旅馆将就一夜了。   “走吧走吧,我再带你去看看。”中介小哥又道:“这回你可别瞎挑剔了啊,现在找到各方面都不错的房真心不容易,别为了一丁点儿瑕疵就闹知道啵?哪有完美无瑕的房子,你自己买自己装,最后都可能不满意呢!”   昭凡无辜道:“上次挑剔的不是我。”   中介小哥想了想,“也对,是你那几个同伴。那你这回怎么想?一个人租?还是找人合租?”   这问题够令人烦躁的,昭凡撩起T恤擦汗,眉心拧出了一个旋儿。   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一个人租,虽说和谁都能处到一块儿去,但他也挺想有一个私人空间,门一关,自己随便在家里干什么都没人知道,更没人管。但一个人租必然得支付高昂的租金,年初得到的那笔奖金还没怎么花,可以用在租房上,可前提是得找到合适的小户型。   “你秀啥肌肉?”中介小哥说,“对了,你能接受和陌生人合租吗?”   昭凡本能地摇头。   “不能啊?”中介小哥噘嘴,“可惜,我认识好几个二房东,都是租着两室一厅或者三室一厅的大房子,想把其中一两间卧室租出去。你不接受那当然只有算了,走吧,我联系了五户房东,看了再说。”   很快,五户看完,昭凡对房子本身的要求已经降到了最低,但租金实在是太高了,实习警们又不肯立即来与他合租,所以一户都没谈下来。   中介小哥崩溃了,从最后一户出来后,痛苦地拍了拍昭凡的肩,“大哥,我再也不想做你们小警察的生意了。今晚你要不介意,就来我家洗澡吧,我也是租房住,就在附近,房子虽然差一点儿,但热水管够。”   昭凡跟着对方往楼下走,突然灵机一动,“你那房子找人合租吗?”   中介小哥虎躯一震,“大哥,我和我女朋友住!”   昭凡一巴掌拍额头上,拍得“啪”一声响,把中介小哥都给吓着了。   “哎,我劝你考虑一下和陌生人合租。”中介小哥说,“都是年轻人,把卧室门一关,谁也碍不着谁。而且你想想,你一警察,谁刚得过你?别人都不怕和你住一起,你还怕?”   “我不是怕。”昭凡差点翻白眼,他长这么大,哪里怕过谁,“我就是……”   正说着,楼梯下方那一户的门开了,一抹身影闪出,正在背身关门。   昭凡立即哑了,眼睛睁得老大,脑子一空,直接给僵住了。   中介小哥一看,乐了,“这位严先生的房就是我给办理的,他租了个两室一厅,一个人住。咱今天反正遇上了,要不我帮你问问去?”   严啸听见上头的动静,抬头看向楼梯。   这一看,登时僵得比昭凡更加严重。   中介小哥看看严啸,又看看昭凡,大彻大悟,“你们认识?”   •   客厅开着空调,温度很低,窗户紧闭。   严啸设想过多种与昭凡相遇的情形,唯独没想过在中介小哥的介绍下相见。   中介小哥将昭凡推到房间里,苦口婆心交待一番,说的都是什么“租房难”、“既然认识就坐下来好好谈谈”之类的。   门关上,两人都尴尬。   “我……”严啸一出声就发现自己喉咙涩得难受。他在家里待了一天,写了一万来字的关键剧情,出门那会儿脑子还在疯狂理着小说里的逻辑,反应是慢了半拍的。   “我给你倒杯水吧,你随便坐。”他说完就向厨房走去,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可乐。   回到客厅,昭凡还站着,一双许久未见的眼像钩子一般看着他。   片刻,昭凡指了指窗户,“我能开一下窗吗?”   “当然可以。”严啸以为他想开窗是因为觉得冷,连忙将空调调高了几度。   哪想他开窗后道:“通个风,我一身臭汗,等会儿把你家也弄臭。”   “我没闻到。”严啸说。   昭凡笑了笑,接过冰可乐,欲言又止。   欲言又止这种表情极少出现在昭凡脸上,严啸看着他的眼,胸口一阵发热。   昭凡没坐,挠了挠还淌着汗的脖子,开了口,“我现在在对面的分局实习,来了一个多月了。”   严啸倚在桌边,“嗯。”   “我不知道你也在杉城。”昭凡抿一下唇,“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严啸背脊幽幽地发麻,明白自己此时正面临一场审判。   昭凡爱闹腾,亦有极其敏感的一面,今日撞上,等同于揭开了一层虚掩着的纱。   如果选择欺骗,编出“我不知道你在这儿”、“我碰巧到杉城”等谎话,那么这段关系便是真的再也无法挽回。   严啸一直记得,昭凡最恨被欺骗,最最恨被在意的人欺骗。   “我比你更早到杉城。”严啸挪开椅子坐下,十指交叠,眼神认真,如交待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到的那天,我已经租好了这套房子。”   昭凡眼尾微动,唇线绷紧。   “我打听到你被分在杉城武岷分局,所以我提前定了机票,在你出发之前就飞了过来。”严啸顿了顿,嗓音低沉而温柔,“因为我舍不得你,无法接受从此与你‘相忘于江湖’。”   昭凡喉结上下昭凡躺在垫子上歇气,胸口上的汗水随着呼吸而起伏,突出的喉结有些发颤,时不时上下抽动,连带着整个颈部的线条都堪堪收束。   严啸尽量平静,心中却涌动着惊涛骇浪。   他在赌,赌昭凡不忍放弃他这个朋友,不愿舍弃这段友情。   赌昭凡愿意陪他演一场各取所需的戏。   “那天分开之后,我想了很久。”他沉下一口气,目光炙热,“当时我说——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友情。后来我觉得,其实我给得了。”   “严啸……”昭凡用力握着冰可乐,瓶身被捏得有些变形。   “你别误会,我这次追来,不是想对你死缠烂打,纠缠不休。”严啸苦笑,“如果我这样做,就真的与李司乔之流没有区别了。”   昭凡拧眉,显然是被“李司乔”三个字勾起不悦。   “既然当不成恋人,那当朋友、当兄弟也不错。”严啸按捺着满心的酸楚,唇角微扬,“昭凡,我舍不得你,接受不了与你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我来到杉城,住在与你一街之隔的地方。你每天在分局忙碌,我就在这屋子里拟大纲、码字。写小说这条路挺好的,适合我,不拘于地点,随便在哪个城市都能写。”   昭凡上前几步,也挪开靠椅,坐在桌边。   两人隔着的一条马路,缩短成了一方玻璃桌。   近距离凝视昭凡眼中的自己,严啸心潮难掩,却又不得不掩。   他笑了笑,又道:“我们离得这么近,但这一个多月我一次都没见着你。我卧室的窗户能看到你们分局,但看不到你。我好几次想过去找你,但都忍住了。我们是朋友,朋友和恋人不一样,不该频繁地打搅。我……我在努力适应这种改变。在彻底适应之前,我不打算让你知道我也在杉城。没想到你打算在这小区租房,带你看房的那人正好是给我办理入住的中介。”   “啸哥。”昭凡也不平静,眼中碎光闪动,像有人用指尖拨碎了水中的弯月。   “我不知道我这么解释,你能不能理解,会不会怪我,会不会……”严啸垂眼,“会不会觉得恶心。”   “没有!”昭凡脱口而出,“我怎么会觉得你恶心?”   严啸调整呼吸,“别人不都说吗,喜欢这种事就像咳嗽,掩饰不住。但成年人不能活得太任性,我现在觉得,当朋友也挺好,大家没事聚一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不定还会比当恋人持久。”   昭凡道:“你真的这么想?”   “我比较豁达。”严啸说,“倒回去看,其实我们一开始当的就是好兄弟,也只适合当好兄弟。是我一时冲动,把事情搞砸了。”   昭凡不语。   “所以我这次来,也是想挽回。”严啸叹气,“希望没有让你感到麻烦和不自在。如果你实在不想看到我,再也不想和我当朋友,告诉我,我再也不打搅你。”   “我怎么不想和你当朋友?”昭凡忍不住了,“我以为你再也不想搭理我。”   严啸摇头,“怎么可能?”   昭凡垂下脸,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其实我也挺后悔,你是我很珍惜的朋友,我不愿意与你再无往来。”   严啸心尖一下子就软了。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你,好像说什么都尴尬。”昭凡说:“我老是想你,又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去‘蜂归’给你打赏,打了很多次,什么金额的都有,你一次都没有回复。”   严啸大惊。   “我猜,你是不愿意再搭理我了。”昭凡说,“我很遗憾,也很自责。”   “我……”严啸努力让嗓音不颤抖,“我根本没有看到。”   “嗯。”昭凡点头,“我现在知道了。”   空调的出风口发出极小的声响,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心脏的跃动。   “我们宿舍的水管爆了,我身上全是汗。”昭凡打破沉默,看向严啸的眼,“能借你浴室洗个澡吗?”   一句话,像有力的凿子,敲碎了坚硬的冰层,   严啸立即站起,“我给你找一身换洗衣服。” 第55章   天黑如墨,余科执完勤回分局,在路口逮到了正想过马路的昭凡。   “凡哥,这提的是啥啊?”余科早饿了,抢过口袋一看,“我靠!鸡!”   昭凡连忙将口袋抢回来,“吃你自个儿的牛肉面去!”   “你又要去对门儿孝敬你那朋友啊?”余科闻得到香味啃不到鸡腿,鼻子嗅得一歪一歪的。   “什么孝敬!”昭凡对余馋嘴的用词相当不满,“我也吃了他挺多东西好么?这叫礼尚往来!”   “那你也不能见天儿大鱼大肉送过去啊!我看你花在他身上的钱都够租个小单间了。”余科笑,“怎么样,这只鸡分我一半?我拿回去让兄弟们打打牙祭!”   “还兄弟们,这鸡本来就小,劈一半还不够你塞牙缝。”   “那就整只给我呗!”   “滚!”   余科开完玩笑,又问:“那凡哥,你今晚回来吗?老张他们可能要约牌。”   “别等我。”马路上暂时没车,昭凡赶着过去,“走了啊。”   “哎——”余科长叹一声,拉着嗓门儿喊:“凡哥,你还不如搬过去得了!”   昭凡在马路中央顿了一秒,瞧见来了车,才加快步子向“开心家园”跑去。进小区之前,想起冰箱里的可乐好像没了,又在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三大瓶。   因为经常来买饮料,老板都认得他了,笑呵呵给他装袋,还嘱咐道:“年轻人,可乐喝多了不好。”   “嗯?”他正要付钱,“哪儿不好?”   老板左右一看,跟搞特务工作似的压低声音,“杀精。”   “嗤!”他笑道:“谣言。再说,我们又不是把可乐当水喝,偶尔喝一口,没事儿。”   老板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   三瓶大号可乐不轻,他一提上,手臂就爆出一片青筋。   以前在警院,宿舍里没冰箱,想喝可乐时只能买小号,现在喝不完就扔冰箱里,洗完澡来一杯,爽得他一躺上“麻将块”凉席就不想动,恨不得赖在严啸家不走。   自打那天偶然遇上,他就成了严啸家里的常客,租房的事却不了了之,他还是住在分局宿舍,时不时跑来蹭饭洗澡,偶尔还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一宿。   这似乎形成了某种谁也不愿打破的平衡。   话虽然说开,但人和记忆能够清零的机器到底不同,以前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当兄弟,现在总有那么些顾虑——他有,严啸也有。   所以虽然都明白这两室一厅的房子最适合合租,却谁都没有主动提出。   严啸给了他一把钥匙,他带在身上,但几乎每次都敲门。严啸也不问他怎么不自己开门,即便正在洗澡,也会裹上浴巾,光着脚冲出来给他开门。   而他负责把地板上的水擦干净。   他有时觉得自己活像个无赖,明知严啸也许并没有完全放下,还老想着和严啸当兄弟。   这段时间的相处,严啸半点超越兄弟的言行都没有,做什么都是点到为止。   但他知道,严啸是在向他妥协,是他逼着严啸与自己当兄弟。   不仅无赖,还有些自私。   可他能怎么办呢?   他喜欢和严啸待在一起,也贪恋严啸的照顾,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边粉饰太平,一边企盼将来有一天,两人真能成为心无芥蒂的朋友。   站在门口,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来了。”严啸的声音和脚步声一同传来,很快,门就打开了。   “买了什么?”严啸说着将可乐和烤鸡一同接过,手臂一沉,皱眉,“这么重,怎么不叫我下去接?”   “小意思。”昭凡关门脱鞋,“训练时举的灌水轮胎比这个重多了。哎我拖鞋呢?你怎么也没穿拖鞋?”   “刚刷过。”严啸去厨房拿盘子,“阳台上吹着呢,你去看看干了没。”   昭凡其实挺喜欢打赤脚。家里开着空调,地板凉丝丝的,踩上去特别舒服。但严啸不让打赤脚,说是年轻时贪凉,老了容易得关节方面的病。   严啸的话他几乎都听,去阳台上冲了个脚,趿上脱鞋,拧着严啸那双往厨房一摆,“喏,穿上。”   严啸已经将烤鸡宰好装盘,指挥道:“洗手。”   水声叮铃作响,昭凡扭着脖子说,“你没煮饭啊?”   “天儿太热了,我做了凉面。”严啸说:“正好你买了烤鸡,我再炒个青菜就能开饭了。”   昭凡惊讶,“你还会做凉面?”   “现学的。”   “那你今天没写小说。”   “写了啊。”   昭凡皱眉,关掉水龙头,抱臂靠在洗手池边,“啸哥,我是不是打搅你了?”   “瞎说什么?”严啸摇头,“你不来我就不吃饭啊?”   “但这一个多月你都学好几种菜了。你以前在家不会做菜的吧?”   严啸捣鼓佐料瓶的手一顿,“过去不会,但现在独立生活,几样简单的菜总得学会,不然难道天天在外面吃?”   昭凡想了想,扁嘴嘀咕道:“我就一样都不会。”   严啸脱口而出,“你不用会。”   昭凡抬眼,“嗯?”   “我是说,你们当警察的福利好,食堂什么都有,不会做菜也没关系。”严啸解释道,“不像我这种自由职业者。”   昭凡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愣了一会儿,见严啸已经大开大合地拌凉面了,便假装勤快地将烤鸡端到阳台上。   他们晚上喜欢在阳台上吃饭,风虽然还有点热,但吹在身上很惬意。   厨房传来炒菜的噼啪声响,香味也涌了出来。昭凡趴在栏杆上看着满城市的灯光,思绪时空时满。   这种日子给了他“稳定”的错觉。   而普通人总是贪图稳定,生活一旦稳定下来,就不愿意改变。   待在严啸身边,有味道一般花样也一般的饭菜,有热水充足的浴室,有舒服冰凉的“麻将块”凉席,他快要沦陷在这种稳定里了。   但两个男人,怎么也不可能永远这么凑合着一起生活。他暂时想象不出自己将来娶妻生子的画面,但严啸总会有个伴儿。到了那时候,他依赖的这份稳定就要被打破了。   如此一想,竟是有些神伤。   “开饭了。”严啸端着一大钵凉面和一盘炒空心菜走来,“去拿碗筷。”   “哦。”昭凡回过神,把可乐也一并拿了过来。   严啸分出两碗凉面,上面各放一只鸡腿,等着昭凡给评价。   昭凡其实觉得严啸手艺很普通,比写小说的水平差多了,但每次都昧着良心给好评。   亏得他确实不挑食,吃什么都一副很香的样子,所以严啸也不知道自己手艺一般,还老是沾沾自喜,从不改良,自认为极有做菜的天赋。   “你今晚工作吗?”吃到一半,昭凡问。   “写一天了,休息一下。”严啸说。   “那电脑借我使使?”   “行,你查什么?”   “看你的新小说啊。”昭凡笑,“都连载好几天了吧,我还没看。”   严啸的目光在阳台的灯光下变得温柔,“这才开个头,一共也没发几章。”   昭凡叼着空心菜,“但你有存稿啊。”   “……”   “给我看存稿吧!”   严啸洗完澡出来,就见昭凡盘腿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盯着笔记本。   “吃西瓜吗?”严啸问。   昭凡看得专注,没反应。   严啸没再问,去厨房切了西瓜,自己吃了三瓣,剩下的三瓣切成小块,装碗放进冰箱。   昭凡看完存稿,喊:“啸哥,我给你改了几个错别字!”   严啸把西瓜拿出来,有些诧异,“错别字?”   “我不能白看你的存稿啊。”昭凡接过西瓜,“你比我有文化,你写小说谋生,别的我也帮不了你,只能给你检查一下错别字,发了工资给你打赏,有人骂你我撸起袖子就上!”   严啸乐了,“吃你的西瓜。”   昭凡脚趾头扭来扭去,边吃边赞叹,“啸哥,你太贤惠了。”   这话一出口,气氛就有些尴尬。   严啸拿回笔记本,昭凡轻轻“啊”了一声,各自无言。   十一点来钟,昭凡说:“我回去了啊。”   严啸将他送到小区门口,看他穿过马路,跑进分局,才转身往回走。   夜晚的小区很安静,严啸没有立即上楼,坐在花廊上,点了根烟,白雾一浮起,眼前就模糊失真。   现在这种日子,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昭凡来得很勤,吃饭洗澡,偶尔过夜,家里放着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他们俩算得上半同居。   但昭凡现在说话做事很有分寸,再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瞎撩了,“酿蜜”之类的话再也没说过,偶尔话不过脑——比如刚才说“你太贤惠了”,也会很快意识到不妥。   昭凡在努力照顾他的心情,不让他难堪,也在努力维护着这份本来就不同寻常的“友情”。   他有点心痛,并且不清楚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   会不会很快,昭凡就嫌累了,不愿意陪他演下去。   或者很快,他就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   庆幸的是,新小说已经开了,人气激增,说是“开门红”也不为过,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写作上,并非每时每刻都琢磨着和昭凡的事儿。   大概顺其自然是最好的,昭凡现在愿意让他陪着,这已经是他来杉城之前设想过的最好的情况。   九月中旬,持续了一整个夏天的暑气终于消退。秋雨接连下了一周,实习警们被派往下面的村镇支援警务。   严啸心神不宁,因为那些村镇之中,有昭凡小时候生活过的柳岔村。 第56章   乡镇里秋色浓郁,漫山遍野都是桂花香。   时隔十数年再来到柳岔村,昭凡以为自己会心潮澎湃,真到了,却只感到陌生。   十几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小山村改头换面。   记忆里总是淅沥沥的土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平整的公路。黄土与茅草盖起来的房子也消失了,道路两旁是整齐的小洋楼。小时候近在咫尺的山似乎变得遥远,常年臭味熏天的池塘兼粪坑被填平,各家各户饲养的田园犬被拴在院子里,不会再像当年一样追着他狂吠……   唯一没有改变的是桂花的香气。   他站在儿时生活过的土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地儿真好!”余科刚一下车就美滋滋地感叹上了。   “哪儿好?”昭凡斜他一眼,“周围全是山,交通不便,到最近的镇上都得花一个多小时。”   “清静啊!啧啧啧,你闻闻这桂花的香味,你看看这排漂亮的小房子。”余科说:“等我将来退了休,我就找个和这儿差不多的地方养老。到时候我和我老伴儿,一人喂鸡,一人喂猪……”   昭凡一盆凉水泼过去,“别惦记退休了,你现在还是个实习警。”   余科:“哎你这人,怎么对未来不抱点儿美好的期待呢!”   “你喂鸡喂猪就是对未来抱有美好的期待了?”   “喂鸡喂猪本身不算。但和老伴儿一起喂鸡喂猪就算啊!”   昭凡呛他,“首先你得有个老伴儿。”   “我还没老呢!”余科说。   “把你自信得。”昭凡笑起来,“你现在没伴儿,老了就有老伴儿了?”   余科巴掌一拍,“嘿,你这倒是提醒我了。我他妈现在还没伴儿呢!”   昭凡踢他一脚,“所以现在还是脚踏实地工作,别想着你的猪和鸡。”   实习警们下到乡镇来,其实就是走个过场。到柳岔村之前,昭凡心中有些顾虑,担心遇上认识自己的人,一琢磨又觉得自己多虑了——他的户籍跟着林浩成,在舟城,离开这儿时才五岁,当初知道他的人如果还在,也应该早就认不出他来了。   前来迎接的是几名年轻干部,一看就是念过大学的。他与他们打了一会儿交道,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   这里没人还记得他,他已不是小时候那个遭苦遭难的小孩。   而柳岔村也已经变了,不再像一个晦暗阴沉的牢笼。   他忽地觉得来杉城的决定是对的。林浩成将他从柳岔村救出来,给了他全然不同的人生。长大以后,他已经很少想起柳岔村,但偶尔,极其偶尔,仍旧会梦到自己站在柳岔村腐烂的淤泥中。   因为当年,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只顾着在特警们怀中嚎啕大哭,没来得及正式对这个山村,对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道一声别。   今时再见,他已脱胎换骨,柳岔村也一样。   他们彼此陌生,彼此两清。   大伙在柳岔村待了三天。第三天上午,昭凡独自走去村外的小山,直到中午才回来。   “你去哪儿了?”余科吼:“还以为你被狼叼走了。小杨说这村里以前有狼,经常偷鸡,最近几年村里规划落实,人也多了,狼才躲进山里去。”   “你一干特警的,还怕狼?”昭凡说,“我小时候都不怕,一拳一匹。”   “你他妈就吹吧!还一拳一匹!”余科说着乐了,“凡哥,你别是看小说看得走火入魔了吧?”   昭凡给了他一肘子,“上车,下午去哪个村?”   “飞霞村。”余科咂嘴,“哎呀这村名起得真好。”   昭凡算是发现了,余科每到一个村,就要先夸上一夸。柳岔村是风景好,飞霞村是名字好。   余科又道:“特别适合你。”   “干嘛?”昭凡说:“我还没想过在哪儿养老。”   “谁跟你说养老啊!”余科嘿嘿笑,“我是说飞霞村这名字适合你,你不是爱看小说,看了还爱胡思乱想吗?这飞霞村好啊,一去,你就可以踩着云霞飞升了。”   昭凡骂道:“你还没完没了了?”   带队的警察在车上催,两人你推我打地跳上去,司机一踩油门,告别柳岔村,向飞霞村开去。   昭凡就是在飞霞村出了事,没能踩着云霞飞升,反倒是为了救几个小孩儿,一脚踩滑,摔进了山沟子里。   •   “凡哥,你真是命大!”余科在病房讲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都喷了好几回,“那么深的山沟子,你这么一滚进去,我他妈都以为你真的要飞升了!我当时都哭了你知道吗!”   昭凡被他夸张的表情逗得想笑又不敢笑——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双肋青了一大片,一笑就痛。   “我们下去救你,你躺在泥里都翻白眼儿了!”余科说:“我又哭了!”   “你快别哭了。”昭凡说:“你还得找老伴儿呢。”   “哭队友不耽误找老伴儿。”余科坚强地往下说,“黄队他们生怕你折了肋骨,戳到肺子,不敢贸然抬你,但那地方又不得不抬,不抬就是等死。你猜后来怎么着?”   昭凡叹气,“还猜什么猜啊?后来我不是自己醒了吗!”   余科一竖大拇指,“凡哥不仅帅,还聪明!不仅聪明,还吉人天相!”   “相”字的音还没收,病房的门就开了。余科正想摆个冲锋陷阵的姿势,就被匆匆闯进来的人撞开。   “哎我操!”余科说:“等我把pose摆完啊真是!”   严啸的担忧全写在脸上,眉心紧拧,视余科为空气,站在床边,紧盯着昭凡。   “啸哥。”昭凡撑起身子,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这么快就来了啊。”   他在镇上的小医院待了一天,刚被送回杉城,路上还想要不要瞒着严啸,结果一回来安顿好,就听医生说身上的伤没什么,但脚踝轻微骨裂,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得住院,就算出院了,也得好好将养,未来一个月别想回局里上班。   这就瞒不过去了,与其被严啸发现,不如主动告诉严啸。   电话里他语气轻松,只说自己扭了脚,算工伤,绝口不提掉下山沟子,就是不想让严啸太担心,哪知严啸还是……   他过意不去,连忙笑道:“坐吧,我真没事。”   严啸却不坐,“我看看。”   他浑身於伤,哪哪都痛,动一动就皱起眉头。   严啸脸色更加难看,掀开被子,目光登时一黯。   昭凡左边脚踝高高肿起,没打石膏,所以格外醒目。   余科“嘶”了一声,碎碎念道:“看着都痛,我他妈也肿过!不看了不看了,凡哥我走了!”   门关上,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了。   严啸想碰碰那肿起的地方,又怕弄痛昭凡,心痛不已。   他面部线条凌厉,脸一沉下来就显得凶狠。   昭凡将脚缩回去,不让他继续看了,“啸哥。”   “嗯?”   “别板着脸,小伤,哪个当警察的没受过伤啊。”昭凡说:“来,笑一个。”   严啸笑不出来。   “那‘笑神’?”昭凡只得继续哄,“‘笑神’总该笑一个了吧?要不我回去给你打个赏?”   严啸说:“别闹。”   “那你别板着脸啊。”昭凡说:“真是小伤,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严啸看着他,“怎么伤的?”   “摔了一跤。”   “只是摔了一跤?”   昭凡低头,“唔,摔进山沟子里了。”   严啸一阵胆寒。   杉城下面的乡镇多在群山之中,所谓的“山沟子”指的便是悬崖。   “我运气好。”昭凡抓两下头发,“麻烦的伤就这一处,其他都是皮肉伤,几天就好了。”   这时,医生前来查房,见只有严啸陪护在旁,便问:“你是家属?”   这话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我是他哥。”严啸说。   “哥也行。”医生交代了一些住院期间的注意事项,反复叮嘱饮食一定要清淡,多喝些有营养的汤,又说出院后暂时不要用伤脚,必要时拄个拐,等好利索了,再上班。   严啸听得认真,如果带有纸笔,已经掏出来记笔记了。   医生说得差不多了,看了看昭凡,又补充道:“哎,他刚住进来的时候我还挺担心,你看他这么高的个子,需要人背的时候怎么办?”   昭凡:“……”   “不过有哥就没问题了。”医生冲严啸笑了笑,“你背得动你弟吧?”   严啸立即说:“背得动,背得动。”   “那就好。”医生说:“这几天伤脚不能受力,需要背的时候,你这当哥的得时刻照应着。”   昭凡脸颊突然发烫。   送走医生,严啸说:“想吃什么?”   昭凡本来还有些无地自容,一听说有吃的,顿时就馋了。   在乡镇里待了大半个月,每顿都没怎么吃好,既想念分局的食堂,又想念严啸家的厨房。   但提要求之前他还是客气了一下,问:“你今天的更新写完了吗?”   严啸被他的客气气着了,“我有存稿,很多存稿。”   “哦,那我就放心了。”昭凡咧嘴笑,“我想吃芋头烧鸡。”   严啸眼皮跳了跳,“这道菜我不会。”   昭凡只好说:“那辣子鸡丁呢?我记得你上次炒过。”   严啸拒绝,“医生说你不能吃这么重口味的东西。”   昭凡掀被子蒙头,“那我只能喝粥?”   数小时后,严啸提着保温壶赶到医院,里面盛的是熬得软绒的鸡肉粥,另外还有一盒青菜鸡蛋羹。   昭凡着实被香着了,接过就开吃。   严啸坐在病床边,看着他吃,而后忽然说:“出院之后就住我那儿吧,我把另一间卧室收拾出来。” 第57章   “这不好吧?”昭凡还端着碗,“我现在腿瘸着,干什么都不方便,住你那儿肯定得经常麻烦你。”   “就是因为你腿瘸着,才应当住我那儿。”严啸这次没像以前那样顺着昭凡,神情肃然,有几分说一不二的气势,“医生说你出院了也必须休养,医院床位紧张,过几天就会叫你出院,到时候你行动还是不便,在宿舍怎么住?”   昭凡想了想,“我白天待你那儿,晚……”   “晚上回宿舍?”严啸打断,“这才是麻烦我。”   昭凡眨眼。   “我晚上把你送回去,早上又去接你。你想想,这是不是很麻烦?”严啸耐心地说。   昭凡连忙摇头,“我可以自己走啊。”   “我不放心。”严啸眼色一沉,“那条马路没有红绿灯,你要坚持住宿舍的话,那就一直待在宿舍,我每天给你送三次饭。”   “那不行!”   “所以还是住我那儿吧。当然住也不是白住,房租和水电气网费咱们平摊,伙食费你也得交给我。”   昭凡垂眸,心里很热。   他其实明白,严啸是怕他在宿舍过得不好,才执意要与他合租,费用平摊什么的只是刻意让这件事看起来不那么古怪。   “还得住几天院,你好好考虑一下也行。”严啸笑道:“毕竟租房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那套房子租成一千六,你住过来,得给我八百。”   昭凡点头,“嗯,我再想想。”   •   住院的六天特别难熬,昭凡坐不住,更躺不住,在床上待一会儿就难受。严啸给他准备了双拐,他没事就拄着在走廊里晃悠。   分局的领导和同事来看了几回,让他安心养病,好利索了再回去,不用担心影响实习评定。   余科怕他着急,跑前跑后打听领导们的真实想法,得知上头把他当成宝,生怕他不愿意留在杉城,哪会因为他意外伤了脚而将他扫地出门。   “我知道。”他倒是淡定,听完余科带来的小道消息,赏了余科一个橘子。   余科登时觉得自己消息都白打听了。   出院前一日,严啸做了竹笋炖鸡。   一大锅料,熬了大半天,最后浓缩成一壶金黄的汤汁。   “又是新学的?”昭凡一闻香味就不行了,津液已经涌了出来,内疚也冒了头,“啸哥,这几天真的麻烦你了,天天换着方儿给我熬汤。”   “应该的。”严啸将汤舀出来,“出门在外,谁都有生病受伤的时候。如果现在生病的是我,你知道了,肯定也会照顾我。”   这话没错,昭凡接过汤,却还是叹了口气。   “脚痛?”严啸皱眉问。   “啸哥,你存稿还剩多少?”   “……”   “已经没了吗?”昭凡着急。   “还有,多的是。”严啸只得跟他解释:“熬汤不耽误码字,真的。”   这顿饭吃完,昭凡挺认真地说:“你上次说的事,我想好了。”   严啸心口一紧,尽量轻松道:“来和我一起住吗?”   “嗯。”   严啸头一次发现,单音节竟如此美妙。   “我洗碗,衣服也我洗。”昭凡又说,“所有站在原地能够完成的家务,都由我来做。不过炒菜不行,我没那天赋。”   严啸说:“还是我来吧,站久了对伤脚不好。”   “我可以‘金鸡独立’。”   “……”   “就这么定了。”昭凡拍板,“既然是合租,那就该有合租的规矩,开销平分,那家务当然也得平分。总不能买菜做饭是你,洗碗洗衣也是你吧。”   严啸知道拗不过,“行吧。”   •   出院手续很顺利就办好了。余科代表实习警,开着分局的车来接。   当初医生嘱咐严啸,说如有必要,得背一背昭凡。六天过去了,需要背的情况却一次都没有出现。倒是这最后一天,电梯拥挤,等了十来分钟都没等到,而余科找不到车位,正绕着医院转,不停打电话来催。   严啸说:“要不我背你下楼吧?”   昭凡下意识就拒绝,“我能蹦!”   一位护士正巧路过,“下楼不能蹦啊,一会儿摔着了,你还没出咱医院大门,又得住回来。我们这儿可不兴‘欢迎您下次再来’。”   严啸已经蹲下,“来吧,你同事还等着,别耽误时间了。”   昭凡犹豫了不到两秒,大局为重,小心翼翼地趴了上去,还提醒道:“啸哥,我很重。”   严啸费力地站起来,“嗯,确实重,诚不我欺。”   余科绕了几大圈之后终于接到了人,帮着严啸把昭凡扶到后座上,拍着严啸的肩膀道:“哎呀兄弟,你可真是我们凡哥的好兄弟。他那么重,你都肯背他。把他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严啸本来就累得险些翻白眼,此时更想翻白眼了。   昭凡用好着的脚踹余科,“开你的车。”   “开心家园”房子矮,每栋才八层,没有装电梯。严啸住在六层,一个人上下不觉得累,但背一个人上楼却是大型体力工程。   昭凡特坚定地说:“上楼我可以自己蹦,你扶着我就行。”   “还是我背你吧。”   “那不行。你背我下楼都翻白眼儿了,上楼你背不动。”   严啸没想到被昭凡看到了,纠正说:“是差点翻白眼儿。”   “一样的一样的,四舍五入嘛。”昭凡说着已经开始蹦。   严啸赶紧扶着。两人花了比平时上楼多两倍的时间,终于蹦到了家门口。   “哎我操!”昭凡擦着汗,“在这破脚能受力之前,老子不下楼了。”   严啸又心痛又好笑,唇角抿住,开门时温声说:“你就好好在这儿养着。”   •   昭凡作息规律,即便正在养伤,也每日按时醒来。   入秋之后昼短夜长,天还黑着,外面什么动静都听不到。   已经搬过来一周了,每天被严啸好吃好喝照顾着,还有存稿可看,小日子过得舒坦极了。   他没有立即起来,躺在床上想事。   小时候刚被林浩成收养时,他的健康情况特别糟糕,三天两头去医院,把林浩成和警队一帮叔伯折腾得够呛。过了两年,身体突然好了,之后几乎没生过什么病,就念高二时患了回重感冒,课不上了,回家被林浩成祖宗一样供着,享了小半个月的福。   被人无微不至地照顾,被人放在心上,当真是一件格外窝心的事。   而林浩成照顾他,是把他当亲儿子一般疼爱,将来他也会回报林浩成,给这比血亲还亲的养父养老。   可严啸的关心,他没有办法接受得太坦然,可同时又拒绝不了,一方面是舍不得严啸,一方面是不愿严啸伤心。   这很自私,他知道。   但很多事不是知道,就能改正。他一边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一直这么凑合着过日子也不错,一边又觉得这样不对,这种所谓的“稳定”是虚假的,总有一天会崩塌。   “哎——”他拉起被子,轻轻叹了口气,片刻后下床,朝门口蹦去。   严啸码字码到半夜,早上睡过头了,还没彻底醒来,就隐约听见锅碗瓢盆的声响。   他眯了一阵,突然清醒,连忙跑去厨房,见昭凡正在煎鸡蛋。   “起来了?”昭凡围着围裙,一手锅铲一手碗,“今天的早餐我来做。”   严啸看了看案台,上面摆着一把面和洗好的青菜,“煎蛋面?”   “嗯。”昭凡专注地挥着锅铲,“你去洗漱吧。”   严啸心中顿生一片暖意,忽觉这租来的房子有了家的感觉。   •   一个月之后,昭凡去医院复查,伤脚基本已经没有问题,但暂时仍不能剧烈运动。   严啸有些担心,不知道昭凡心里怎么想,会不会立马搬回宿舍。   这个月住在一起,时间好像长了翅膀,“哧溜”一下就过去了。他早上出去买菜,上午照着菜谱“实验”,每天不重样,昭凡好养,被他喂胖了;下午各做各的事,他安心码字,昭凡在客厅看电视,怕影响他,连声音都不开,只看字幕;晚上有时他也码字,但大多数时候是和昭凡凑在一起聊天、吃水果,他说什么昭凡都爱听,也搭得上话,累了就休息,不过昭凡卧室的灯关掉之后,他还会秉烛夜书几小时。   心上人要宠着,事业也不能丢下。   小松说他最近写的章节特别有灵气,虽然剧情都是细纲里的剧情,文风也没有改变,但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积极的情绪,非常吸引人。   他诧异,问:“这都能看出来?”   小松说:“当然,一个死气沉沉的人写不出你这样的文字。”   毫无疑问,这灵气是昭凡给予的。   每每看着昭凡在厨房洗碗的背影,他就忍不住想,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特警工作量大,执勤时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武岷分局的领导怕昭凡这好苗子落下病根,主动给他延长假期,他没跟严啸提要搬回宿舍的事,日子一切照旧。   当初谁也不提合租,如今谁也不提搬回去。昭凡把伙食费交给严啸时,还将房租也一并交了。   •   秋天多雨,难得有几个放晴的日子。下午出了太阳,严啸一看家里的油和牛奶都没了,便拿上钥匙,打算去一趟超市。   他其实想叫昭凡和自己一起,但昭凡正在睡午觉,只好作罢。   进超市时,太阳还照得人浑身暖绒,从超市一出来,居然就已经成了雨天。   没带伞,手上东西又多,他正在思考是在超市门口等一会儿,还是冒雨冲回去,就听见一个声音喊:“啸哥!”   回过头,看见昭凡正踩着水,举着一把伞快步走来。   雨天本就容易洗掉一切色彩,而昭凡的突然出现更是令周围的人与物黯然失色。   严啸感到喉咙紧了紧,视线被昭凡牵引,再也注意不到其他。   “啸哥!”昭凡终于走近,裤脚上全是溅起的雨水,“没带伞吧?我来接你回家。” 第58章   “蜂归”的稿费半年一结算。月初,严啸将过去半年的款都提了出来,再次考虑在杉城买房的事。   其实七月份刚到杉城时,他就看过几套房,但那时第一本小说赚的钱还被“蜂归”扣着,而且仓促买房也不是明智之举。现下钱已经到位,但买在哪儿还得好好想一想。   昭凡脚好利索以后已经回分局上班了,但将来肯定是得去市局的。问题就在于昭凡会在武岷分局待多久——如果明年一毕业,就去市局,那房子肯定买在市局附近;如果还得在分局干个两三年,那在武岷区先买一套也行;还有种可能是明年调去任务最多的金泉分局,那房子买哪儿又得另说。   总归一句话,得方便昭凡生活。   而这事又不能和昭凡商量。昭凡若是知道他要花钱给自己买房,定然想东想西,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恢复的关系又会支离破碎。到时候房子买了,昭凡不住,还与他划清界限,那事情就彻底搞砸了。   只能告诉昭凡,房子是自己买来投资的。   等以后装好了,能住人了,再找个理由让昭凡搬进去。   在一个城市扎根,怎么说也得有一套房子,老是租房行不通,而以昭凡的工资,再算上各种各样的奖金,想要在杉城买房最少也要花六年。之后还得背上房贷,装修也是一笔不可忽视的开销。昭凡那性子,又绝不会让林浩成支援部分首付。一旦买房,生活就会过得紧巴巴的,而不买房,生活就始终有种漂泊感——这些他全都考虑过。   最理想的情况是直接将房子记在昭凡名下,但昭凡不可能让他这么干。好在记在他名下也没什么差别,反正只要能说服昭凡住进去就行。   不管以什么身份相处,将来会走到哪一步,他都想让昭凡过得宽裕。   如今他有这个能力。   昭凡想不到的,他替昭凡想。   昭凡办不到的,他替昭凡办。   不过想起昭凡的工资,他有些想笑。   这家伙根本不懂得保护隐私,领到薪水就取出来,房租、生活费,一张一张数给他,然后哀叹自己又他妈没钱了。   他最初不愿意用昭凡的钱,还打算开张卡存着,但后来发现彼此的钱混在一起,使的时候特别有满足感,便没去开那张卡。   他早已非昭凡不可,何必刻意用一张卡划清界限。   •   “我回来了!”昭凡在门口急吼吼地喊:“啸哥,今天是不是吃涮羊肉?”   严啸还没来得及答话,又听昭凡说:“哇!我都闻到汤的香味了!”   他胸口被填得满满当当,向客厅走去,“你不是说天冷了想吃羊肉锅吗?”   灶上的汤料咕嘟咕嘟响,羊肉和别的肉片、各种蔬菜摆满案台,等着家里的另一位男主人回来。   “啧啧啧!”昭凡一边洗手一边吼:“你真是我的亲啸哥!”   严啸把汤料倒进新买的涮羊肉专用锅,又把准备好的菜一样一样端到客厅的餐桌上。昭凡撸着袖子打下手,拿碗筷拿佐料,嘴皮子碰来碰去,不停讲局里今天发生的事儿。   热气很快弥漫起来,把冬天的寒气通通驱散。   肉片是在酒店买的,酒店大厨刀工了得,片得特别薄,下锅几秒钟就能烫好,时间一长就老了。   严啸站在桌边涮肉,烫好的全放在碟子里。   昭凡已经从那碟子里夹了好几回肉了,才后知后觉道:“啸哥,你别光顾着烫啊,这碟子里的肉都快被我吃完了。”   “吃不完。”严啸说:“我这不还在烫吗?”   “你坐下吃。”   “嗯,再烫几片就吃。”   涮肉趁热蘸酱吃才最美味,温度一降下去口感就没那么好。严啸坐下来时碟子里的肉已经半凉——温度适中的全被昭凡趁热吃完了。   他笑了笑,将剩下的夹到自己的酱碟里。   昭凡吃东西快,爱荤不爱素,眼见烫好的肉片没了,便学着严啸之前的样子,站起来自己涮。   但他没那么多耐心,懒得一片一片地烫,索性全倒了进去,再焦急地捞。   “还是我来吧。”严啸觉得他好玩儿——实际上,他任何一个表情、任何一个动作,落在严啸眼中都是可爱到极点的。   “我来我来!”昭凡孜孜不倦地捞着自己丢失的肉,被热气扑出一脑门的汗,终于将肉捞起来,已经烫老了。   肉片老了也不是不能吃,过去和反恐专业的兄弟们出去烫火锅,哪回不是把肉烫得跟甘蔗似的,还不是照样大嚼特嚼,还觉得特别过瘾。   如今吃到了烫得将将好的肉片,忽觉得老一丁点儿的都不好吃。   俗话怎么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诗词里也写,曾经沧海难为水。   昭凡叹气,“那还是你来吧。我……我煮蔬菜!”   严啸忍着笑,又开始辛苦地涮肉。   一顿饭正吃到兴头上,卧室里突然传来手机铃声。   昭凡抻着脖子看,“啸哥,你手机响了。”   严啸放下筷子,“烫好的吃完啊,别剩给我。我一会儿再烫。”   昭凡馋兮兮的,“好叻!”   电话是赵其非打来的。那厮嚎得厉害,“啸哥,你赶紧回来,徐老头说你再不回来,就让你挂科!辅导员也找上门来了,问你还想不想要学位。还有啊,你论文准备得怎么样了?”   严啸耳膜痛,头也跟着痛起来。   他已经走上写作这条路了,这小半年待在杉城,日子过得舒坦,学位要不要都无所谓,但勋大是自己四年前努力考上的,要真拿不到毕业证学位证,将来说不定会后悔。   可现下与昭凡相处得正好,让他暂时离开,他着实舍不得。   “啸哥,这不是开玩笑啊。”赵其非又说,“你就回来待到期末考,你别忘了,咱这学期还有两门必修课考试呢!再把论文憋出来,下学期彻底没课了,咱再接着浪!”   严啸挂了电话,回到客厅时脸色有些沉。   昭凡一问,乐了,“哎对,你们还得交论文呢。那你赶紧回去。”   严啸隐隐失落,这没良心的东西碗里还放着他给烫的肉呢,居然连一句挽留的话、一个舍不得的表情都没有。   “你哪天走?”昭凡说:“我有空的话送你,帮你拿行李。”   还想着帮我拿行李。严啸心说:算了,原谅你了。   •   严啸回勋城那天是周二,中午的飞机,十一点以前就得到机场。昭凡要上班,八点多钟就去分局了。严啸自然不会因为他送不了自己而生气,他有这份心就行了。   然而九点刚过,昭凡又回来了,急匆匆的,钥匙一扔就喊:“啸哥,行李收拾好了吗?”   “你怎么回来了?”严啸心中一喜。   果然,昭凡说:“我请假送你!”   “不好吧?”   “没事儿,余科帮我顶着。”   杉城那条直达机场的地铁还在修,只有一条机场高速,高速塞车是常事。昭凡怕误了飞机,一回来就不停催。   严啸本想十点出发,被催得九点半就锁了门。   昭凡提着行李箱,大步下楼,活像自己回家似的。严啸在后面跟着,好几次想把行李箱拿回来,昭凡都不让。   去机场的路上,昭凡反复强调一定要好好复习,认真写论文,不要得罪专业课老师。   严啸听得眼皮直跳,想让他赶紧闭嘴,又想再多听一会儿他的声音。   心急火燎赶到机场,时间还早,昭凡松一口气,一直陪严啸到了安检口。   “我走了。”严啸声音温柔,将不舍与记挂全都藏了起来。   昭凡笑着挥手,忽然又张开手臂,揽住他的肩拍了拍。   他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温存时刻。   可昭凡却在他耳边说:“别挂科啊知道不?”   他唇角一抽,无奈道:“放心。”   •   昭凡回到分局就忙起来,一直到晚上七点来钟才消停。食堂供应的饭菜大部分都凉了,实习警们相约去街上吃点热乎的。   余科喊:“凡哥,一起?”   “不了。”昭凡说:“我回家吃。”   大伙都知道他现在和人合租,晚上基本上都在家里吃,所以也没继续劝。他忙得晕头转向,从分局出来时觉得哪儿不对,一时又想不清是什么不对,直到打开门,被黑暗撞了一脸,才想起严啸已经回勋城了。   “我日……”他嘀咕了一声,关门开灯,肚子发出一连串咕哝。   中午送严啸,耽误了饭点儿,只啃了三个包子,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要早想起严啸不在家,刚才就和余科他们走了。   昭凡拍拍后脑勺,想追出去,拿起钥匙时又觉得累,懒得动。于是向厨房走去,想看看冰箱里有没有什么剩菜剩饭将就一下。   冰箱门上贴了一张纸,他愣怔片刻,看清那是严啸留给他的字条。   ——冷冻室里有饺子和抄手,是我昨天才包的,你晚上饿了就煮来吃,但别天天吃。   ——干面在左手边第二格柜子里,吃面记得放青菜和蛋,蛋我在冰箱里放了一盒,青菜你自己买。   ——餐桌下有一箱袋装面包、一箱牛奶、一箱八宝粥,早上来不及时吃,天冷,最好还是吃些热的。   ——楼下便利店的电话是XXXXXXXX,水没了让老板送。   ……   纸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书本般大小,密密麻麻写了一片,全是叮嘱。   昭凡揭开冰箱贴,将纸拿了下来,愣了好一阵,才从冷冻室里拿出抄手。   热水在锅里沸腾,他靠在墙边,发现自己有点想严啸。 第59章   过惯了两个人的小日子,便没办法再忍受学校的宿舍了。严啸回到勋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勋大附近租下一套可立即入住的一室一厅。   房东是个和善的中年人,买这套房子的目的就是租给手头宽裕的大学生,半年前装修完毕,敞风敞到上周才贴出出租信息。因为是新房,装得也不错,价格就比较高,看的人多,但没有人出手。   严啸急着找个舒适的住处,钱不是问题,当即与房东签了约,一切收拾妥当时,太阳刚刚落山。   奔波令人疲惫,他没什么食欲,躺在沙发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醒来天已经彻底黑了,胃也空得几无知觉。   他坐起来,拿起手机,看着昭凡的号码,手指却迟迟没有摁下去。   这个点儿,没有特殊任务的话,昭凡已经下班了。他不禁想,凡凡回家了吗?吃饭了吗?吃的什么?累不累?看到冰箱上的字条了吗?   有没有想我?   出神片刻,他将手机放在身边,抬手摸了摸耳垂。   耳垂凉凉的,一丝发烫的感觉都没有。   看来昭凡并没有念叨他。   房东临走前送了一箱矿泉水,但水只能解渴,并不能填饱肚子。他起身换了身衣服,打算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吃碗炒饭或者面。   勋大外面热闹得很,几个校门外都挤着小食摊。此时正是备战期末的关键时期,学生们白天学累了,嫌弃食堂的饭菜,晚上成群结队出来犒劳自己。   严啸走在学弟学妹们当中,忽而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以前,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不爱在食堂吃,更不会自己做饭,几乎顿顿都在小食摊上解决,勋大周围的店子早吃了个遍。   但现在,看着这些冒着热气的小食摊,竟然感到陌生。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在外面吃过饭了,尤其是晚上和早晨。   昭凡中午那顿在分局吃,他忙着码字,时常煮一碗面或者炒个蛋炒饭,填饱肚子就行。晚上才是正餐,他写到五点来钟收工,立即去超市买食材,六点多做好,等昭凡回来一起吃。   家里开了火,就不爱去外面吃了。现下站在大三时最合口味的砂锅米线摊子边,似乎也不是特别想吃。   老板认得他,笑着打招呼,“同学,很久没看到你了,在外地实习吧?”   他笑着付钱,不否认,找了个位置坐下。   不一会儿,砂锅米线就上了桌。   周围人声鼎沸,他不大习惯,吃了几口便拿出手机,却没看到新消息。   昭凡话很多,忙着吃饭,还要忙着说话,他从来不觉得吵闹,但现在听着周围的声音,顿时后悔没有让老板打包。   住处所在的小区旁边有个小型菜市场,他提着刚买的纸巾等生活必需品从那儿经过,第一反应是进去买些菜,步子都迈出去了,却又停下。   昭凡不在身边,还买什么菜。   他对做菜毫无兴趣,上次说“独自生活总得学几样家常菜”纯属骗昭凡。若真是一个人过日子,他连最简单的鸡蛋面都懒得学。又不是没有钱,上哪儿吃不是吃。   学做菜是为了昭凡,起初是因为昭凡受了伤,必须吃清淡有营养的食物,后来是迷上了昭凡的反应——无论他做什么,昭凡都吃得很开心。   昭凡这个人,当真很好养。   •   到了年底,工作量突然大了起来,即便是实习警,也不得不接连加班,有时通宵,有时熬到凌晨。   昭凡早就把严啸留在家里的抄手饺子吃完了——严啸不让他天天吃,但他忍不住,直到吃空了冰箱,吃无可吃,才消停下来。   干面、鸡蛋、牛奶、面包、八宝粥也吃没了。这些倒好说,吃完了可以自己买。   唯独饺子抄手,吃完了就吃不到了。   发现冷冻室空了时,昭凡失落得在地上蹲了好一阵。   那时已经是半夜两点,他和别的特警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任务,回来时精疲力竭,只想吃点儿热的赶紧睡觉,结果心心念念的抄手已经被吃没了。   如果严啸没回学校就好了,他一边这么想,一边煮面,草草吃完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天以后,他就不大想回家里住了。一是实在是太忙,住在宿舍更省事,二是回去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睡觉而已,有张床,哪儿都能睡。   以前他以为自己特别中意严啸那套房子,地段好、装修好、采光好,沙发和床睡着都舒服。每天下班就往家里赶,再不与余科等人撸串。   现在才渐渐发现,房子并非有多好,好的是严啸。   严啸几乎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   而他,正越来越依赖严啸。   严啸在,家就特别有吸引力。   严啸不在,他连回去的冲动都淡了不少。   认清这一点时,他怔了半天,手指收紧,掌心出了汗。   •   “房子不错啊。”林浩成来杉城出差,住在指定的招待所,晚上赶来看昭凡。   昭凡知道他要来,提前将屋子打扫一番,还在附近餐馆叫了几个菜。   父子俩边喝酒边吃菜,聊最近几个月的生活。若不是昭凡说漏了嘴,林浩成都不知道他前阵子受了伤。   “早就好了。”昭凡脸颊被酒精熏红,“啸哥照顾了我一个多月,我脚踝现在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啸哥?”林浩成已有几分猜测。   “啊,就和我合租的朋友。”昭凡说,“暂时回学校考试去了。”   林浩成点头,没有继续说。   饭后,昭凡拿来水果,坐在沙发上削。   林浩成又在房间里逛了逛,接过削好的苹果时问:“上次你在电话里跟我说的那个人,就是啸哥吧?”   昭凡拿着水果刀的手一顿。   林浩成又道:“大二暑假,你回家,和你闹矛盾的那位也是他?”   昭凡有些尴尬,“那么久的事了,你还记得啊?”   “你的事,我哪样不记得。”林浩成笑了笑,“你们现在是……”   “好朋友!”昭凡说。   林浩成挑眉,“嗯?”   昭凡最近一直逃避去想这事,电话也不愿意给严啸打,连忙转移话题,“浩哥,我今年春节可能回不去,局里要排班执勤。”   “我知道,所以我这不是提前来看你了吗。”林浩成看出他的抗拒,但为人父母,总归做不到完全不关心子女的感情生活,平时不在一块儿,电话里也说不清楚,可既然见面了,便免不得多说几句,“你从小就有主见,性格也豁达。当年我抱着你回家时,你才五岁,这么小一个。”   林浩成说着比划了一下,笑,“现在都快二十二岁了,再过几个月,就正式踏上社会了。”   昭凡说,“又怀旧。”   “儿子长大了,哪个父亲不怀旧呢?”林浩成刚毅,只有面对自家省心又不怎么省心的儿子时,才会露出温柔慈爱的一面,“我对你的希望,不是你将来干出多大的成就,而是你过得开心,有人陪伴,别委屈自己。”   昭凡抿紧了唇角。   “你小时候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我当年跟自己发誓,要让你平安快乐地长大,再也不受委屈,再也不被欺负,再也不用吃苦。”林浩成半眯着眼,好像看到了过去十几年的光阴,“挺好的,你成了让我骄傲的孩子。”   昭凡眼眶酸胀,“爸……”   “可是我不能一辈子护着你。”林浩成笑了笑,“你上次问我为什么不结婚,我说因为我没有遇上合适的人,对婚姻也没有什么向往。其实吧,在和你相依为命之前,我遇到过。”   昭凡倏地睁大眼,看向林浩成。   “但我错过了。”林浩成轻叹一口气,“错过了,就再也没了那个心思。”   “你以前怎么没说过?”昭凡问。   “有什么好说的。”林浩成说:“跟你一小孩儿也说不着。”   两人皆陷入沉默,片刻后,林浩成才道:“这些年我过得也挺好的,外有理想,内有儿子。不过我偶尔也会想,如果二十出头时选择了另一条路,现在会不会更加幸福。这其实没有答案,我也不后悔。但年纪上去了,就没那么坚定了,我老是担心你将来没人陪伴。”   “爸。”   林浩成又絮叨了一会儿,啰嗦起来完全不像铮铮铁血的特警队长,直到差不多该回去了,才拍了拍昭凡的肩,“走了,你好好的。你做任何决定,爸都支持你。”   送走林浩成,昭凡在阳台的栏杆上趴了很久。   感情的细微变化令他难得地感到一丝惶恐。   他确定,自己想要和严啸一起生活,严啸是非常重要的、类似亲人的存在。   但“恋人关系”他却无法想象,也不想与严啸成为恋人。   早已是成年人了,两个人以恋人关系一起生活得做些什么,他自然清楚。几天前,他实在没忍住,在网上找来两个男人的片子。   画面一出现,浑身就泛起鸡皮疙瘩。全无欲望,只觉难受。   他立马关了视频,冲进浴室里,大冷的冬天,居然冲了个凉水澡。   一想到自己和严啸会像片子里那样交缠在一起,恐惧就在四肢百骸中乱窜。 第60章   严啸没想到自己会挂掉最后一门专业课考试。   “我操!不能够啊!这徐老头也太他妈狠心了,你这不都赶回来了吗?他何必这样!”赵其非在电脑面前哀嚎,“啸哥,怎么办?”   严啸面色沉肃,抱臂靠在桌边,半天没说话。   他这次回来,一边突击两门专业课,一边查资料写论文,每天还要分出大半时间写小说,恨不得一天有48个小时。考试成绩不差,但徐老头在平时成绩上给他打了个零分,登时将综合分数拉了下来。   开学后还有一次补考机会,如果补考能过,那便皆大欢喜,若是还挂科,就只能重修,影响毕业。   “啸哥,我看你得去找找徐老头和辅导员。”赵其非说,“这徐老头是个老顽固,前几届好几位学长学姐都是因为他而延迟毕业。你这又不是考试不及格,是他平时成绩不给你过。那下次再考,就算你考满分,他平时成绩给你个鸭蛋,你不还是过不了吗?”   严啸拿起丢在桌上的手机,往宿舍外面走。   “你去哪儿?”赵其非喊。   “回去。”严啸说:“这儿又没我的床。”   校园里已经很冷了,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箱准备回家的学生。   严啸双手抄在皮夹克的兜里,心中很是烦闷。   这阵子诸事繁忙,他没怎么和昭凡联系。而昭凡也一个电话都没跟他打。   他怀疑是那张字条起了反作用。   离开得匆忙,他知道昭凡不会做菜,晚上经常喊饿,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于是包了很多饺子抄手,又买来牛奶面包等食物,事无巨细写在纸上,当时自以为非常用心,事后才觉得,似乎做得过了火。   哪个正常朋友会这么做?   这分明是恋人之间的相处方式。   是他逾越了。   昭凡不打电话来,连“蜂归”上也不怎么打赏了,也许正是因为这张突兀的字条。   他想解释,但这事根本没办法解释,昭凡一句“你还是没有把我当兄弟”就能将他堵回来。而且两人现在天各一方,一些心情难以在电话里传达。   也不能突然飞回去,那简直更加古怪。   他抽出一根烟点上,在白烟中眯起眼。   挂科的事不管怎么说,是他自己的责任,如果不是缺了半学期的课,徐老头也不可能给他打零分。这事他不占理,只能想办法弥补。   赵其非说平时成绩得零分的不止他一人,这学期大部分人都出去实习了,缺课者多的是,全都挂了科。   他抽完烟,朝学院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刻钟后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装满资料的纸质口袋。   徐老头说,想通过,可以,但补考必须拿到90分,题就在这满口袋的资料里挑,考不到90分,就回去准备重修吧。   他心里有气,遇上同去找徐老头求情的同学,对方也提着资料,吼着要向学院领导反映。   他懒得掺和。其实能不能毕业,他是所有挂科者中最无所谓的,别人必须拿到学位证,他只是争取拿到学位证。   晚上,他思来想去,还是给昭凡打了个电话。   若昭凡没有因字条的事耿耿于怀,他就马上订机票回去,不要这学位证了。若相反,他就继续在这边熬着,备考、写论文、码字,适当给彼此留些转圜余地。   但电话一直打不通。   •   市局的汇报大厅座无虚席,全是各个分局派来的优秀特警、刑警。   昭凡坐在靠后的位置,神情凝重,听得十分专注。   这场动员会从下午开到了晚上,省厅、市局的领导与缉毒骨干挨个发言,号召大家,尤其是刚进入警察队伍的年轻人踊跃报名,加入即将成立的缉毒大队。   昭凡跃跃欲试。   半年前,杉城警界扩编特警队伍,他也是在那个时候,从一名警院生成为实习警。当时就有风声,说杉城是要搞大动作。   一名缉毒骨干上台,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昭凡盯着那道疤痕,听他讲杉城近年来的缉毒形势,讲过往缉毒工作中一桩桩千钧一发的瞬间。   听得热血澎湃。   余科小声道:“凡哥,你想去吗?”   “你不去?”   “我……我想去啊,缉毒警,多牛逼啊。但是吧,你也知道,缉毒警牺牲的多,我家就我这一个。我心里不怎么踏实。”   昭凡笑了笑,“没事儿,其他警种一样牛逼。”   动员会持续到晚上十点,和余科等人一同走上返回分局的大巴后,昭凡才开机,看到几个未接来电。   全部来自严啸。   他蹙起眉,手指不由得一紧。   大巴已经开动,不方便讲电话,他只得将手机收起来,看着窗外的夜色。   最近太忙,心里又有疙瘩,所以一直没和严啸联系。前几日特别想吃严啸做的抄手,信息都编辑好了,却硬是没发出去。   你太依赖严啸了,发这种信息干什么,难道想叫他回来给你做——理智在脑中提醒他,这不对,停下来!   前方有红灯,大巴停在斑马线外。对面的街上,正好是一家成人用品店。   他盯着那明亮的招牌,喉结不经意地一滑。   当日没看完的片子,后来他勉强自己看完了,身体唯一的反应是恶心,再无其他。   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他一遍一遍自问,如果依赖就是喜欢,就是严啸想从他这里得到的感情,那么往后呢,也要和严啸做那种事吗?   他接受不了,完全接受不了。   但他也是男人,清楚男人的欲望。如果选择和严啸在一起,却无法彼此满足,那这段感情就是扭曲的,畸形的,自私的。   唯一的办法是及时叫停。   可矛盾的是,他比以往更加舍不得严啸。   因为这些突然出现的烦恼,工作时他走了好几回神。   他很少感到迷茫,这次却如陷迷雾,找不着北。   以前在警院上心理方面的选修课时,听说人在迷茫的时候通常会选择逃避,他无法感同身受,如今却渐渐理解,甚至庆幸现下严啸不在杉城。   得知市局要组建缉毒大队时,他没怎么细想就决定加入,一来他本就有这方面的志向,二来一旦成为缉毒警,与严啸就会长时间分离。   说不定现在只是头脑发热,分开一段时间,那些乱七八糟的念想自会消失,而严啸对他的感情应该也会慢慢淡去。   这样对两人来说都是好事。   大巴驶抵分局,余科喊:“凡哥,你今儿上哪儿睡?”   昭凡回神,想了想,“我回家。”   冬夜的“开心家园”,各家各户亮着灯,小区里也张灯结彩,已经有了过年的氛围。昭凡走到花廊边,这才给严啸回拨过去。   “昭凡。”严啸很快接起,“刚才在忙?”   “嗯,开会,手机关了。”昭凡假装轻松,“还没睡吧?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有事儿?”   严啸顿了顿,“有个坏消息。”   昭凡惊讶,“怎么了?”   “我挂了一门。”   “怎么搞的?”   严啸把经过简要叙述一番,昭凡听完突然自责起来,“都怪我。”   严啸一愣,“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缺了课。”   “如果你不来杉城,怎么会缺课?”昭凡叹息,眉间紧皱。   严啸这才意识到不该说挂科的原因。   昭凡心里本来就乱,此时更是烦躁,问:“有没有能补救的办法?”   有,留在学校准备重考,但这话严啸暂时没说,只含糊道:“挂科的人不少,得看学院的意思。”   他隐约听出昭凡有些不对劲,却猜不到原因。   沉默半晌,昭凡说:“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杉城在组建缉毒大队,我打算报名。”   严啸心脏顿时提了起来,“缉毒大队?”   “嗯。”昭凡道:“凭我的实力,最终肯定会入选。”   严啸指甲已经嵌入掌心,“入选之后呢?”   “可能就会一直出任务,集中训练。”昭凡停了两秒,“你也知道,缉毒警很特殊,必要时得与亲戚朋友断绝联系。”   严啸声音开始发抖,“缉毒警是最危险的警种。”   昭凡吸了口气,“我知道。”   “你……”严啸问:“你一定要去吗?”   昭凡听出严啸语气中的不舍,恍惚一瞬,竟是生出一丝犹豫。   两人都没有继续说,僵持着,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嗯。”昭凡闭上眼,好像什么也不看,诸如内疚、难受之类的情绪就会消减,“我已经决定了。”   严啸长叹一声。   昭凡心里发紧,笑得十分刻意,“别担心啊,我很厉害的,不信你去问策哥。我这么厉害的人都不去当缉毒警,难道让不如我的去?放心放心,我不会出事。”   严啸说不出话。   昭凡有些紧张,想宽慰严啸,却话不过脑,“而且我去当缉毒警其实也算好事。”   “好事?”   “是啊,这样空一段时间,说不定我们都想通了呢?”   严啸脑中嗡一声响,胸中剧痛,“你是想离开我,才去当缉毒警?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昭凡如梦方醒,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嫌我纠缠了你,是吗?你想摆脱我,是吗?”严啸嗓音沙哑,眼眶酸胀,“你想用这种方法叫我死心,是吗?”   “我……”   严啸苦笑出声,手指紧紧按着眼窝,“我明白了。” 第61章   “昭凡去缉毒大队了。”沈寻在电话里道。   严啸叹了口气,“他给我说过。”   “你早知道了?”   “……嗯。”   “那你心里到底怎么想?”沈寻问:“你早知道,那你还待在勋城?”   “我……”严啸顿了顿,“我下学期要交毕业论文,还有一科需要补考。”   “不是啸哥,毕业论文、补考,现在这些是最重要的吗?”   “怎么不是?我好不容易考上这么一所名牌大学,总不能连毕业证也不拿就走了吧。”   沈寻略一沉气,“啸哥,你别糊弄我。什么最重要,什么其次,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严啸点烟,吸得太用力,被呛住了,激烈地咳了好几口。   “杉城那边和咱们这儿不同,禁毒形势一直非常严峻。昭凡一旦去了缉毒大队,危险不危险先不说,缉毒警和一般特警的管理就不一样,你们很可能几个月,甚至几年都见不上面。”沈寻说:“几年是什么概念?你想过吗?你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我不清楚,但总归没有确定关系吧?”   严啸摇头,轻声道:“只是朋友。”   沈寻声音拔高,“只是朋友,还只是朋友,那他这一走,中间空个三年五年,你就彻底别想了!”   “不想好啊。”严啸最近闷在租屋里,不分白天黑夜写作,饮食睡眠极不规律,精神状态相当糟糕,胡子也懒得剃,得亏沈寻看不到他。   “不想好?”沈寻问:“你什么意思?”   严啸撑着额角,弹落一串烟灰,“如果一直想,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   沈寻静默片刻,“你想放手?”   严啸痛苦地捂住眼,手中冰凉,眼皮灼热。   他沙哑道:“不然我能怎么办呢?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沈寻与他一同长大,从未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即便只是听见他的声音,也能感到他的绝望与孤独。   “啸哥,你先别着急。”身处两地,沈寻只能尽可能安慰,“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严啸抽完一根烟,又接着点第二根,布满红血丝的眼空荡荡的,“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他无法接受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我却非要利用他给予我的友情去逼迫他。”   “这半年你们不是相处得不错吗?”沈寻说:“都住在一起了。”   严啸苦笑,“是我逼他,我都把他逼到拿‘当缉毒警’这种方式来逃避我了!”   “不可能!”沈寻道:“昭凡不是动辄逃避的人。啸哥,你别这么想。杉城是禁毒重镇,他选择去杉城,本来就有那方面的志向。你如果……”   “他亲口说的。”严啸突然打断,继而一字一顿地重复,“他亲口说的!”   沈寻不解,“他说什么?”   “——空一段时间,说不定我们都想通了呢?”严啸又咳起来,“他的原话。”   沈寻沉默。   “你也听出来了吧?”严啸掐着烟的手指正在颤抖,烟灰簌簌往下落,“他那个人,如果不是实在忍无可忍,不会说出这种话。他想要我想通啊,只有我想通了,才能放下这段感情,才能放下他,他才能自由!”   “啸哥……”   “我这半年来的纠缠,已经让他受不了了。”严啸轻声絮语,“我根本不知道把他逼成了什么样子,我还以为他过得很开心。我这样自私,有什么资格说爱他?”   沈寻不愿见自家兄弟如此难受。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他没有像严啸一样求而不得地深爱过一个人,也没有像昭凡那样被一个穷追不舍的人深爱过。他想要劝慰,却无能为力。   严啸仰面长叹,“他希望我想通,希望我放下。我还能怎么样?我没有别的选择。”   “他的原话不是‘我们’吗?”沈寻到底是旁观者清,“你的‘想通’如果是放下,那他的‘想通’呢?会不会是接受你?”   严啸按住酸胀的眼角,“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昭凡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他拒绝了你们专业的女孩儿,为对方着想,所以做出让你们哭笑不得的事,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奇葩。”   “你觉得他那句‘我们’,也是他的温柔?”沈寻问。   “难道不是吗?‘说不定我们都想通了呢’和‘说不定你想通了呢’,是不是后面一种更伤人?”严啸再次叹息,“他……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沈寻后悔没有直接去一趟勋城。如果此时是面对面,起码自己还能给严啸一记拥抱。   许久,沈寻沉声道:“夏天时你说,你不敢欲擒故纵,你怕自己纵不起。那现在……是真的打算彻底放弃吗?”   严啸手边的烟灰缸已经蓄满烟头,“我过段时间想再去看看他,趁他还在杉城。”   “然后呢?”   “然后……不知道。”   沈寻无奈,只得道:“我帮你留意杉城那边的情况。啸哥,不管你是决定继续追,还是就此放下,都要赶紧从现在这种状态中走出来。你这样我很担心。如果策哥知道了,也会担心。”   严啸勉强笑了笑,有气无力,“……好。”   •   自从通过了缉毒大队的选拔,生活就突然变了样。每天不用再执勤,也不用执行其他任务,大部分时间都在熟悉各类毒品信息以及典型案例,还要与精英缉毒犬打交道。   昭凡已经半个月没有回过“开心家园”了,不是不想回去,而是实在抽不出时间。   严啸以前说过,那套两室一厅交了一年的租金。   而他只给了严啸几个月房租。   那日挂断电话后,他有些后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严啸那句“我明白了”沉甸甸地落在他心底,压得他有些难受。   只是他并不清楚,那种难受其实是心痛。   他很想再给严啸打个电话,好好解释一番。   但解释该说什么?   去缉毒大队固然是为了理想,但那其中的确有逃避的想法。   他也的确是希望自己能够想通,亦希望严啸能够想通。   若是再打电话解释,那就不是真正的解释,而是善意的欺骗。   这事抹不去,工作之余,他老是想起严啸,又找不到一个能倾述的人,只能去缉毒犬的犬舍待着,和与自己最亲近的那只德牧“聊天”。   缉毒犬都聪明得过头,嗅得出人身上的情绪。他心情低落,德牧也不高兴,臊眉耷眼地陪着他,时不时拿鼻子喷出几声呜鸣。   “你想洗澡吗?”他揉着德牧的脑袋,“我洗澡是专业的,还可以给你按摩按摩。我当年在宠物美容院……”   一想起那打过工的小店,就不免再次想起严啸。   那个夏天全是开心的记忆,给狗儿洗澡也好,一起晨跑晚练也好,在校门外吃宵夜也好,一丁点儿烦恼都没有。就连吵的那一架,现在想起来心头也是一暖。   一转眼,原来已经认识那么久了。   “找你半天,原来躲在这儿。”余科嘴上说着怕牺牲,最后还是报了名,如今也已是缉毒大队的一员,“这个天可不能给它们洗澡啊,容易生病。”   昭凡拍拍德牧,站起来,“走吧,训练去。”   “你心情不好啊?”余科问。   “没有啊。”   “还说没有,露露都被你传染上抑郁了。”   露露就是刚才那只德牧,生得威风凛凛,却有个与外形严重不符的名字。   昭凡不想说自己与严啸的事,道:“我听兰队说,最迟下个月,队上会派一批队员去西南边境。”   “你要去吗?”   “嗯,想去熟悉熟悉情况,既然已经加入缉毒大队,那就没必要一直待在杉城。”   “那我得提醒你。”余科说,“你朋友那房子,要是不住了就尽快联系房东。”   昭凡想了想,“嗯。”   •   今年的除夕,于很多人来说,都过得十分潦草。   肃城出了一桩连环杀人案,沈寻身在市局刑侦支队,头一次参与重案侦破;严策远赴海外执行维和任务,看不到喜庆的烟花,只有连绵不绝的枪声;林浩成东奔西走,即便名义上已经从前线退下来,却仍有数不清的案子等着他亲自指挥……   严啸没回家,在租房里从早写到晚。   这些日子以来,他很庆幸自己还有这一份工作。每天只有全心写作时,他才能暂时忘掉昭凡。所以只要醒着,他就逼着自己码字,让小说里的人物、冲突占领整片脑海。   账户里的资金不断疯长,“颜笑”这一作者名已经冲进了“蜂归”收入榜前列,并且有继续赶超的趋势。   连小松都劝他,慢慢来,钱是赚不完的,不要将自己榨干。   可他不能停下来,因为此时的爆发根本不是为了钱。   他不得不写。   晚上十点,外面的鞭炮声越来越密集,几乎盖过了手机的铃声。   手机一遍一遍地震响,直到点击保存,他才注意到一旁闪动的屏幕。   “啸哥。”昭凡的声音传来,他忽然喉咙发紧。   “新年快乐。”昭凡说:“过完这个春节,我就不在杉城了。前几天我联系了房东,把我那一份钥匙还给他。房子我打扫了一遍,很干净。你写完论文如果还要回来,除一除尘,应该就可以住。”   严啸只听见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昭凡的声音像隔着什么,根本听不真切。   他不想要听真切。   “啸哥。”昭凡又说,“那我们就,将来有机会再见。” 第62章   杉城,八月,酷暑难耐。   马路上翻涌着层层叠叠的气浪,不得不在户外行走的人们脚步匆匆,女人撑着遮阳伞,男人用报纸、手臂遮挡扑面而来的热气。   一辆不怎么起眼的轿车停在晨言路的露天停车场,片刻,一位身材高大,戴着墨镜与鸭舌帽的男人从驾驶座走出来,身穿简单的黑色尖领T恤与迷彩七分裤,脚上是一双灰黑相交的运动鞋,背上的双肩包扁扁的,看上去没装什么东西,不过双肩包的侧面倒是挂着一个水壶。   男人合上车门,转身时露出右边手臂上的纹身。   那纹身的位置很高,大半被T恤的短袖遮住,只露出下半部分,辨不出是个什么图案。   露天停车场对面是杉城最大的家居商城,商城占地极广,汇集着数不清的商户。客人络绎不绝,即便是这恼人的三伏天,也浇不灭人们装房的热情——这几乎停满的停车场就是最好的证明。   男人等三辆车经过,便朝商城走去,进到商场里,空调的冷气取代了暑气,才将墨镜摘下来。   正是严啸。   这座家居商城,最近一段时间他已经来了许多次,和不少老板混了个脸熟。   装房是件极其劳神费力的苦差事,沈寻前阵子来杉城追捕疑犯,抽空与他见了个面,得知他买在杉城市局附近的房子交房了,劝他全权包给家装公司负责。他却没有答应。   “你哪来的精力去折腾房子?”沈寻想起他当初为了买一套合适的房,成天茶饭不思——太高档的不行,差一点的又看不上,要户型好,要采光好,要配套设施一应俱全,要离市局不远。可市局正好在市中心,杉城市中心前几年重新规划过,新开的楼盘就没有条件稍次的。一挑再挑,他才勉强看中离市局两站路的“凤展湾”小区。   这小区多是小户型,最宽敞的也不过一百平米,他买的是顶层,建内面积八十多平,一个人住绝对足够。   “你要是因为装房的事停更,别说你那些读者,就是你们网站,恐怕都得跟你谈谈心。”沈寻说。   如今作者“颜笑”在“蜂归”的地位已非昔比,以前只是个飞速蹿红的新人作者,第一本书大爆,现在已是镇站大神之一,不算订阅,仅是读者打赏都是一笔令人眼红的收入。每一天,都有无数读者不断刷新页面,等待他更新,他若是不更,激进派与温和派的粉丝就会在评论区里打得乌烟瘴气。   “房要装,稿子也要写。”严啸轻轻笑了一声,“又不是装了房子就不能码字。”   “那你也要有精力啊。”沈寻说:“这么热的天,你在外面看一天材料家具,回来还写到半夜?”   严啸说:“写到早晨也行。”   沈寻无语。   “房子是将来给他住的。”严啸语气温柔下来,“不亲自盯着,我不放心。”   这个“他”指的是谁,沈寻当然知道,“你啊,不仅是不放心吧?”   严啸扬了扬唇角,眼中含着缱绻笑意,“我愿意给他装房,只要想一想这套房子里的一切都是为他准备的,我就舍不得假手他人。”   沈寻终于明白劝不动,便不再劝。   “严先生,又来看材料啦?”一位老板从店里迎出来,“我们家新到了一批洗手池,有没有兴趣来看看?”   严啸笑着点头,踱入店中。   一个下午看下来,敲定的东西不多。他也不急,签过协议付了定金,离开家居商城后,又开车直奔“凤展湾”。   这小区里的楼层都不高,虽说是顶层,但也只是八楼。不过和“开心家园”不同的是,即便只有八楼,楼里仍安装了电梯。   他上到八楼,见装修工人们正在加班加点地工作。   房子还在初装期,他上午守着,晚上也会来看一会儿。   “严老板!”工人招呼他,他将在楼下买的水放在地上,道:“休息一会儿吧,订的晚餐马上就到了。”   装修里面弯弯绕极多,他无法每时每刻守着,于是尽可能多地给予工人们福利,钱往多的给,烟、饮料、三餐全部包办。   遇上这种阔气的客人,工人们即便心里有想法,也不好意思偷工减料,见到他就招呼一声“老板”。   晚餐时间,他和工人们坐在一起闲聊。   一名工人问:“严老板,这小区地段好啊,出去就是地铁站,旁边还有大型商超,离公安局也近,特别安全。您费这么大力气装修,是自己住吧?”   他沉默着,没有立即回答。   工人惊道:“您不是自己住?是想出租吗?那租客太有福气了!”   他笑道:“这是我朋友的房子。”   “不是您的?”   “不是。”   “……您这是帮朋友装修?”   “嗯。”   工人们纷纷咋舌,“您太讲义气了!”   不过也有年纪大一些的工人看出门道,“严老板的这位朋友,是异性朋友吧?”   这一说,大伙都明白了——这房哪是帮朋友装,分明是送给女朋友的,难怪这么上心!   他跟着笑了笑,不再回答,又待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身后,工人们还在议论纷纷。   “严老板这女朋友太幸福了!”   “有钱嘛,当然得讨老婆欢欣咯!”   夏季的天空在没有黑透之前格外瑰丽,深蓝与深紫交相辉映,被城市里的灯光一照,绚烂得像星光下的海洋。   严啸站在夜色里,吹了会儿风,驾车回家。   他还住在“开心家园”,住惯了,懒得搬。   两年前的初夏,他在顺利拿到勋城大学的毕业证与学位证之后,来到杉城,与房东续签租房合同。   那时候,昭凡已经不在杉城,音讯全无。   缉毒警身份特殊,即便是沈寻与严策,都打听不到昭凡的消息。   他已经两年又七个月没有听过昭凡的声音了。   那个除夕夜,昭凡在电话里说——啸哥,我们将来有机会再见。   他痛得肝胆欲裂,心如死灰。   电话挂断很久之后,他仍然握着手机,眼中空无一物。呼吸如刀,随着每一次心跳,狠狠剐在心脏上。   他用力摁着胸口,用力得连手指都没了知觉。   他多么渴望心跳能就此停下,让一切疼痛消弭。   那年勋城还没有禁放烟花爆竹。窗外,鞭炮炸得格外响亮,璀璨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火树银花,分外美丽。   但那些美丽落在他眼中,却只余下枯萎的残烬。   他倒在电脑前,如死去一般。   开春,也许是学院领导向徐老头做了思想工作,也许是徐老头只是想给诸位学子一个教训,并非真想大家毕不了业,他补考通过了,不用重修,之后,论文顺利完成初稿。   勋大的事暂告一段落,他实在没忍住,回了一趟杉城。   家里的沙发、桌椅、床被塑料布罩着,塑料布上已经覆了一层薄灰。   他去分局询问昭凡的消息,仅得知昭凡已经去了西南边境。   那半年极其难熬,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整日被想念与内疚包围,想见到昭凡,又怕若是再一次相见,又将昭凡逼得无路可退。   昭凡希望他能想通、放下,可他在日复一日的挣扎中渐渐发现,就算自己想通了,也没有办法放下这份执念。   这注定要让昭凡失望了。   某一日,在完成例行更新后,他倚在窗边,看着对街的分局出神。忽然间脑中闪过一道念想——他只要昭凡能够平安回来。   与生命相比,一切爱恨似乎都变得渺小。   从那日起,他开始留意杉城的房市,敲定“凤展湾”的新房后,跟“开心家园”的房东商量一番,将这套租住了一年多的房子买了下来。   那时他的稿费收入每天都在翻新,同时拿下两套房子也不成问题。   一晃两年,分局又来了新的实习警,一切似乎面目全非,又好像原地止步。   一如他对昭凡的款款深情。   回到家,迎接他的是一室黑暗。犹记得昭凡受伤休养的那一个月,每晚他从超市买回食材,昭凡都翘着腿开心地喊:“啸哥我快饿死了。”   那样的日子其实很短暂,却刻骨铭心。   手机突然响起来,是林浩成打来的。   “浩哥。”他一边换鞋一边说。   两年前的秋天,林浩成亲自来杉城见他。他才知道对方早就知晓他与昭凡的事。   那次见面推翻了他对林浩成的印象。絮絮叨叨说着昭凡的林浩成不是一名强硬的老警察,只是一名关心儿子的父亲。   他与林浩成渐渐熟络,连着两年春节,他都去舟城探望林浩成,和这位父亲一起,盼着昭凡平安回来。   林浩成打这个电话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问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聊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林浩成这是想昭凡了,联系不上昭凡,只好找他随便叨几句。   “我今天去看了一些家装材料。”他说起装房的事,“浩哥,等房子装好了,您过来看看吧。”   “那房子……”林浩成沉吟许久,换了话题,“你打算一直待在杉城吗?”   “嗯。”他轻声道。   林浩成叹息。   “不管昭凡去了多危险的地方,去得多远,将来总有回来的一天。”他温声说:“我在这里等着他。他为这座城市穿上征衣,理应有人在这座城市里等他回来,等待给他一个家。” 第63章   西南边陲,高耸的巨树遮天蔽日,下方尽是散发着霉腐味的植物,暗沼随处皆是,一行身着丛林迷彩的人如鬼魅一般匆匆而过。   “这次顺利吧?”营地,负伤暂歇的余科跑出来,将昭凡好好打量一番,笑道:“哎凡哥,你赶紧把脸上的油彩洗了,让我看看有没破相。”   昭凡肩上还挂着两把枪,一把狙击步枪,一把突击步枪,头盔摘下来,露出额角的一道新伤。   “我操!”余科当即喊道,“怎么伤这儿了?”   “小伤不碍事儿。”昭凡笑,“被弹片削了一下。”   “这他妈得留疤!”   “丁点儿大个疤,怕什么。”   余科叹气,“虽说你破了相,我就是咱们小队最帅的了,但我也不想以这种方式赢你啊。”   “滚犊子!”昭凡笑骂,“又没伤在脸蛋儿上,算什么破相。等我头发长起来,一遮不就完了。”   “就你心大!”   “伤都伤了,还能怎样?来来来,我想洗澡,帮我搓背。”   余科不干,“一身臭汗,自个儿洗去!”   “还好兄弟好队友呢。”昭凡“啧啧”两声,“那我去澡堂了,你帮我收拾一下东西。”   边境条件艰苦,澡堂没有淋浴,洗澡只能烧水,好在当地气温高,实在懒得烧水,就着常温胶管冲一冲也行。   昭凡脱得精光,脸上的油彩和身上的淤泥被渐渐洗掉,水流下的皮肤仍是白得惹眼。   但和在临江警察学院念书时不同,那时他身上并无什么伤痕,有也是皮肉伤、於伤,好了不会留疤,现在背上却有两道长长的疤痕,右下腹部和左腿外侧各有一处弹痕,都不狰狞,细细一看甚至有一种力量、血性之美,可伤痕就是伤痕,是他几次三番深入虎穴、命悬一线的证明。   最凶险的一次,一枚子弹擦着他的右边颈侧飞过,只要再偏一分,子弹穿颈而过,他必将命丧当场。   颈侧的皮肤被撕破,鲜血登时涌出——就在当年贴着玫瑰纹身的位置。   这一处伤最终没有留疤,但他时常不自觉地摸向耳根,总觉得那里热得厉害,就像子弹擦过时溅起的灼烧感。   浑身都已冲干净,他到底还是烧了些热水,倒进浴桶里,打算泡个热水澡,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他是队里的狙击手,出任务时需要倍于队友的专注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不能放过。一趟任务下来,身体的疲惫都在其次,最难应付的是精神上的压抑。   浸入热水中,他闭眼闭气,许久,吐出一连串水泡,右手再一次捂住耳根与脖颈相连的位置,脑海中浮现出大二那年,严啸笑着给他贴玫瑰纹身的情形。   都多少年了。   快三年前,他过完在杉城的第一个,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春节,就远赴边境缉毒。这些年在刀尖上行走,几乎忘了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   出发之前,他做了足够的思想准备,但是真正成为一线缉毒警,才切身体会到其中的艰难。   除了得面对未知的生死,还必须面对孤独。   不能回家,更不能联系亲人朋友。   一年前,任务需要,他其实回过一次杉城,但除了市局缉毒大队的几名领导,谁都不知道。   远在边境的时候,他和所有队友一样,将为人的情感尽量封闭起来。可回到生活过半年的城市,看着城市里的万家灯火,长期掩埋的孤单一下子就涌了起来。   他想给林浩成打电话,报一声平安,但纪律不可违背,他只能将冲动堪堪压下。   在杉城待的最后一个夜晚,他招了辆出租车,让司机开去“开心家园”。   以前住过的那一户还亮着灯,但住在里面的人,已经不是他与严啸。   他很想严啸。   当年想不通的事,在闯过那么多枪林弹雨后,似乎已经慢慢想清楚——也许不能说真的想清楚了,只是眼界开阔之后,想法也变得豁达。   他明白,自己是喜欢严啸的,不同于兄弟,不同于亲人,是严啸想要的那种喜欢。   但另一方面,他还是接受不了身体上的亲密接触。   不过和当年不同的是,他觉得如果还有机会,自己可以试着为严啸改变。   只是不知道,严啸现在过得怎么样,还有没有等着他。   新一批缉毒警三个月后就要来了,到时候,他们这一批将被换回去。   他再一次埋入水中,像婴孩一般抱膝蜷缩起来。   “洗完了?东西我给你整理好了。”余科晃了晃手中的小物,“你上哪儿搞来这玩意儿?”   那是一枚小小的玉观音,只有孩童半个巴掌大。   “买的呗。”昭凡拿过来,收进盒子里。   “你自己戴?”   “送朋友。”   “男带观音女带佛,你送男的啊?”   昭凡愣了愣,点头。   “我操,那我得去买个玉佛。”余科美滋滋地说:“送我老伴儿。”   “首先,你得有个伴儿。”昭凡觉得自己绝不是头一次说这话。   余科哼哼,“我肯定会有伴儿!”   •   岁末,新房已经装好,通风也通得差不多,可以住人了。   严啸开车去花市,搬回二十来盆绿植,放在各个房间里。   沈寻问:“你要搬家吗?我今年年底难得不忙,过来帮你乔迁新居。”   “不搬。”严啸说:“我还住原来那地方。”   “那新房就空着?”   “我偶尔过去住一两天。”   “你这……”沈寻叹气,“算了,不说这个。你什么时候给我寄几张你签过名的明信片?”   严啸笑:“你要?”   “我哥们儿,一法医。”沈寻说:“没事就追你那小说,特喜欢主角。”   “行,过几天给你寄去。”   沈寻顿了顿,“啸哥,你这次写的,又是昭凡吧?”   严啸没说话,拿着浇水壶的手微微一顿。   现在连载着的小说,已经是他在“蜂归”开的第三本,前面两本都是大爆,最初他向小松提交第三本的大纲与人设时,小松慎重地建议他换一个题材,因为在男频军事分频,现实向的缉毒题材早已被写滥,而他又是如今炙手可热的人气作者,无数读者、无数竞争对手都盯着他,他的第三本小说必须惊艳,堵住所有质疑的嘴,一旦有半点差池,就必然遭遇冷嘲热讽、落井下石。   “你现在这个题材,文案一放出去,别人就会说你‘江郎才尽’。”小松道。   “我会用内容让这些人闭嘴。”他说。   自从签约“蜂归”,他一直很看重编辑的意见,这是唯一一次不假思索地坚持自我。   最终,小松妥协,但也警告他,这次要做好“扑街”的心理准备。   出乎小松意料的是,这篇缉毒题材的小说不仅没有“扑街”,连载至今,已是“颜笑”笔下人气最高的作品。   文案里有一句让所有人云里雾里的话——以你的名义,披荆斩棘。   “我那哥们儿还想托我问你一下。”沈寻说:“你这小说一个高潮接着一个高潮,主角跟开挂似的,那到底什么时候打BOSS?什么时候完结?”   “不知道。”严啸说。   沈寻一听就明白了,“……你是想,写到昭凡回来为止?”   “我希望明天,不,今天就完结。”严啸语气轻松地开着玩笑,目光柔和。   他不知道昭凡在边境、在国外经历过多少危险,只能用文字开辟另一片战场,昭凡所向披靡,始终能够化险为夷。   这是他给自己的安慰,亦是给昭凡的祝福。   “那就不叫完结,叫烂尾了。”沈寻说:“昭凡回来了你也得好好写,你忘记他也是你的粉丝了?”   严啸轻笑,“他回来就行。”   又聊了一会儿,说的尽是琐事,挂断电话后,严啸将新家收拾一番,身上有些出汗,便去浴室洗澡。   这套房子的浴室很大,除了淋浴,还安置着一个浴缸。   他没有泡澡的习惯,但以前和昭凡住在一起时,不止一次听昭凡说:“哎,咱们家哪哪都好,唯独浴室缺一个浴缸。”   “你喜欢泡澡?”他问。   “我稀罕。”昭凡说:“我家没浴缸,浩哥说用不着,学校更没浴缸,我活这么大把年纪,只在酒店泡过澡。”   他站在浴缸边擦头发,被回忆逗乐,转头照镜子,瞧见右上臂的玫瑰纹身。   那图案与当年给昭凡买的那个纹身贴几乎相同,怒放的玫瑰,与碎裂的子弹。   纹这个纯属一时兴起,某一日他忽感心神不宁,频繁地想起玫瑰纹身,鬼使神差就去了杉城最有名的一家刺青店,花大价钱约了个“急工”。   针刺在皮肤上,他闭着眼,莫名想到子弹擦过身体的感觉。   直到玫瑰落成,心头那阵古怪的焦灼才淡去。   在镜子前怔立片刻,他偏过脸,吻了吻手臂上的玫瑰。   •   四月,气温回升,街上已经有人穿短袖。   严啸想起有几日没有去新房,便打算赶过去给花草浇浇水。   行至半路,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看了看,是严策。   “哥。”   “你现在在干什么?”   他直觉有事,神经突然绷紧,“怎么了?我在开车。”   “你找个地方停车。”严策命令道。   他手心出汗,心跳越来越快,停在路边后紧声问:“是不是有昭凡的消息了?”   “嗯。他已经回来两个多月了,但我今天才知道。”严策说,“你马上来首都,他可能需要你。” 第64章   公安部A级康复中心。   草坪新绿,风吹落白色的梨花瓣与粉色的杏花瓣,在空中飘飘扬扬。   一名穿着驼色针织毛衣和浅色休闲裤的青年正坐在草坪边的木制长椅上,双手揣在衣兜里,神色茫然,长时间一动不动。   被送到A级康复中心的警察,不是身体遭受重创,就是精神遭受重创,像他这样安安静静待在一个地方不动弹的人不少,他并不特殊。   他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个能够追踪行迹、感知精神状况的手环,手环的指示灯以一定的频率闪着光,各项指标显示,他的情况没有恶化,可也没有好转。   •   “他在那里。”心理专家祝汛四十来岁,帮助过大量心理出现问题的一线警察,站在封有整片落地窗的走廊边,指了指楼下的草坪,“这两个多月,只要不下雨,每天下午他就在那儿坐着,不跟任何人交流,到了五点来钟就回来,如果我不找他说话,他一整天都不会开口。”   严啸扶在窗玻璃上的手在发抖,额角的青筋难以自控地震动,“怎么会这样?”   那个“一整天都不会开口”的人,居然是昭凡,是他的昭凡!   昭凡很高,劲痩结实,刻意股起劲的时候,腹肌坚硬如石。可现在昭凡孤孤单单地坐着,即便隔着不近的距离,也看得出消瘦了许多,那肩膀似乎都塌了。   以前昭凡一直理着圆寸,精神抖擞,可短短的头发特别扎手,他被扎过好几回,总是想——等将来昭凡将头发留长了,洗过头之后用些护发素,是不是就会变得柔软。到那时候,他帮昭凡擦头发、吹头发,手指在发间翻弄,再也不用担心被扎手心。   如今,昭凡的头发长长了,被风吹得有些乱,似乎比想象中还柔软。但他一整颗心,却痛得像正被尖刀反复戳刺。   祝医生叹气,“缉毒警是最危险的警种,在一线战斗了三年,几乎没有人会完全没有心理问题。昭凡的情况,不算好,但也不算最糟糕。”   严啸握紧拳头,咬肌在脸颊上起伏。   “好歹,他没有失去求生的欲望。”祝医生说着摇了摇头,眉心紧皱,“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多名队友的牺牲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负担,他的防线被击溃了。”   “我……我能知道两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严啸急切地问。   祝医生转过身,注视严啸许久,“具体情况涉及机密,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昭凡他们小队本该在上个月调回杉城,但最后一次行动里,小队遭受致命打击,共有四名缉毒警牺牲。昭凡是狙击手,也受了伤,但不算重,已经没有大碍。”   严啸颤声道:“那牺牲的四人……”   祝医生双手重重拍在落地窗边的栏杆上,长叹道:“都是和他一同战斗了三年的兄弟啊。”   •   风大了些,杏花瓣打着旋儿,跌落在昭凡头上肩上,其中有一瓣竟然停在他睫毛上,摇摇欲坠。   他忽地挺直了肩背,将花瓣挥开。   这一动,才让周遭渐渐有了正常的声响。   刚才,他又在脑海里看到了余科。   余科跟他说:“凡哥,这趟回去,老子也再不干缉毒了,你也别干了,咱俩都在这儿挥洒三年青春与汗水了,该把接力棒交给后来的兄弟了。这样,我俩不都买了玉吗?你那块是玉观音,你喜欢你那啸哥吧?哈哈哈你别不承认,我早就猜到玉观音是送他的。我的是玉佛,送老伴儿!我老伴儿得是个姑娘,当然现在是小伴儿,等我们老了,就成老伴儿了……”   他嫌余科话多,摆着手重复那句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首先,你得先找到个伴儿。”   “肯定能找到,肯定能找到!”余科嬉皮笑脸,“虽然你没破相,我没当成咱们小队最帅的崽,但我也算仪表堂堂吧!我结婚时请你吃酒,你得给我包个大红包!”   他假装抠门儿,“没有,不给。”   “哎你这人!”余科仍是笑着,追着他跑,“咱俩啥关系啊,出生入死的好队友,我信你不给?”   画面转换,最后一次任务之前。   “你一定要去当这个尖兵?”他拉着余科的手臂,用力得指骨泛白,“你他妈上次受的伤都没有好利索!”   “我的位置本来就是尖兵。”余科笑得不正经,想将他的手掰开,“我不顶上去,难道让你这个狙击手顶上去?”   “我全能!”他喝道:“我的确是狙击手,但这不是因为我只擅狙击!”   “知道知道!”余科继续掰,“知道你最厉害了行吧?啧,你全能虽然是事实,但这话你也不能自己说吧,多好笑啊,脸皮真厚,哈哈哈!”   “谁跟你开玩笑?”他厉声说:“我这就去跟队长商量,这次我当尖兵,你给老陈当观察员。”   “不行。”余科收敛笑容,“凡哥,你他妈瞧不起我是吧?”   “不是瞧不起……”   “你最好认清咱们的位置,小队里的尖兵一直是我,而你,是狙击手。咱们各司其职,你要再跟我抢,就是瞧不起我!”   他焦灼不安,却也无法再说下去。   画面再一次转换,硝烟四起,血光遮天蔽日,前线尖兵小组遇伏,余科等人生死未卜。他心急如焚,与队长、余下的队友、赶来支援的其他小队一起赶往出事地点营救,最终只救回一名兄弟。   他赶到的时候,余科还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但浑身血污,一条腿和一只手没了,身上多处弹孔。   他痛哭着将余科扛了起来。   余科说不出话,喉咙一直发出嘶哑的抽痛声。   他脸上的迷彩被泪水浸透,哭着自欺欺人道:“再坚持一会儿!直升机马上就到了!你不会有事,听到没有!”   落气之前,余科终于挤出一句话,“凡,凡哥……我……我不找老伴儿了……你……你帮我把这……这个交给我妈……我妈妈……告诉她……儿子……儿子对不起她……”   无力的手臂从胸前垂下,一同滑落的是一枚沾满鲜血的玉佛。   背上的人再也不会醒来。   那一刻,他惨然跪倒在地,脸埋进尘埃中,嘶声哭泣。   这些日子,他一遍一遍地自问——   “你为什么不坚持?你不是没有当过尖兵,你不是不知道余科的伤没好,你为什么不能强硬一点?如果你坚持将他拉下来,他就不会牺牲!”   “他说过那么多次“找老伴儿”,你顺着他说一次怎么了?连最后一次,你都在取笑他找不到老伴儿。这算不算一语成谶?”   渐渐地,他像踏入了流沙中,越是挣扎越是摆脱不了。   心中一个压抑了二十年的声音尖锐地指责:都是你的错,你是罪人,你招人厌烦,你不该活着!   “昭凡,这一切不是你的错。”第一次见面时,祝医生对他说。   他有些懵,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是警方的心理医生,而他自己,患上了抑郁症。   “我……”喉咙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一般,他发不出声,感到晕头转向。   很久很久以前,林浩成将他救出来,给了他一个家,治好他的病,让他成长为一名优秀的警察。   他还没有来得及报答林浩成,竟旧病复发。   •   “我现在能去看看他吗?”严啸问。   “经过一些测试,我已经确定,你是在他心里占据重要位置的人。”祝医生说,“也许你的出现与陪伴能够帮到他。不过我请你来,其实也冒了一定的风险。我现在无法确定,你给他带去的是积极影响,还是消极影响,毕竟……感情的作用是最难评估的。”   “我一定小心。”严啸说。   “你不能在他面前流露出过于复杂、浓烈的情绪。”祝医生叮嘱道:“你必须比他平静,给予他适度的陪伴,刺激他的反应,让他知道自己是被需要的。”   “我明白。”   “还有,虽然缉毒警在长期作战、队友牺牲后,都会出现一段时间的抑郁状况,但昭凡情况特殊,他幼年时就患过抑郁症。所以我……”   严啸打断,“这不可能!他性格非常开朗!”   “我是说幼年。”祝医生摇了摇头,“你还是太激动了,如果你以现在的精神状态去接近昭凡,我担心他的情况会进一步恶化。”   “抱歉。”严啸扶住额头,“我不会……我一定调整好。”   “嗯。接着刚才的说。”祝医生道:“所以我也通知了昭凡的父亲,林浩成林先生。他从舟城赶过来,应该也快到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想想办法。”   •   下午春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意融融,昭凡半扬起脸,眯眼看着天空,手从衣袋里拿了出来,死死抓着毛衣的衣摆。   他很消沉,心口像压着巨石,脚上拴着镣铐。他知道很多患上抑郁症的人都有自杀倾向,他没有,他不敢有,因为那样就对不起林浩成,还有那么多帮过他的特警叔伯。可他也没有办法积极起来,药已经吃了一个月,身体反应不小,他可以忍受,也在尽量配合医生。但煎熬仍旧是自己的,没有人能够给他一个肩膀。   “昭凡。”   忽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怀疑是幻听。   “昭凡。”   声音再次传来,他才缓缓垂下头,泛红的眼中仍是一片茫然。   “昭凡。”严啸蹲在他身前,轻轻握住他的手,不敢太激动,拼命压抑着万般情绪,眼中皆是痛惜。   许久,他眼中终于有了焦距,“啸,啸哥?”   作者有话说:   我微博上有一些日常相处的小剧场,不发在这儿是因为部分读者喜欢看小剧场,部分读者不喜欢。想看可以在我微博搜两位主角的名字,但小剧场夸张欢脱,一切以正文为准。 第65章   昭凡真的痩了很多,远看只是显得单薄,近看才发现,他的脸过分瘦削,几无血色,额发柔软地垂着,遮住了英气的眉宇,锁骨高高挺立着,像是要冲破伤痕累累的皮肉。   严啸心中剧痛,可惦记着祝医生的叮嘱,只能拼命忍耐,竭尽所能平静下来,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捏了捏昭凡的手指,“是我。”   昭凡的反应有些慢,似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相见,缩回手指,略显局促道:“你怎么,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严啸再次捉住他的手,温柔道:“昭凡,我很想你。你回来两个多月了,我今天才见到你。”   对视片刻,昭凡垂下眼睑,低声说:“我……我现在不太好。啸哥,我生病了。”   “我知道。”严啸忍着满腔的痛,站起来,将他轻轻抱住,“会好起来的,我来了,我陪着你,一切都会好起来。”   昭凡没有挣扎,任由严啸抱着。他穿在里面的是一件低领T恤,一条红绳隐约出现在后颈。严啸看到了,想碰一碰,却终是忍住了。   因为严啸的到来,昭凡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一些,严啸不敢提在边境发生的事,一整个下午都陪着他在康复中心的庭院里散步,累了便坐下来歇一歇。   昭凡以前话多得令人头痛,能说上一天不消停,现在却安静得判若两人,好像将自己锁进了一个孤独的世界。   关于抑郁症,严啸并不陌生。去年为了塑造一个身患抑郁症的角色,他认真查过资料,也咨询过几位医生,知道患有这种病的人总是沉溺在一种极端消沉的情绪中,部分有意愿改变,对外表现得积极,可是内心仍旧紧闭着一扇门。   那时他哪里会想到,昭凡会被抑郁症折磨,更想不到这已是昭凡第二次患病。   快到五点时,云层遮住太阳,天色阴了下来,昭凡说:“我们回去吧。在外面待得太久,祝医生会担心。”   严啸陪他回到住院楼,陪他吃饭,见他只吃了几口青菜和一小碗白饭就放下了筷子。   “不多吃一点吗?”严啸说:“我去帮你打一份荤菜吧。想吃什么?”   他摇头,“我吃饱了。”   “那喝一碗汤好吗?”   他犹豫了几秒,“嗯。”   严啸赶紧去窗口,要了一碗豌豆排骨汤,低声叮嘱在汤里多加几块排骨。   负责舀菜的小伙抻着脖子看了看,叹气,“他啊,可能吃不了。”   严啸端过汤碗的时候还没意识到这句“可能吃不了”是什么意思,回到餐桌边试了试汤的温度,笑道:“不烫了,闻着挺香的,快尝尝。”   昭凡抿住唇,眉心微拧,拿勺子的手有些抖。   严啸鼓励道:“尝尝吧,营养摄入不够,身体会扛不住。”   昭凡点头,小心地喝了一勺。   严啸正要鼓励他继续喝,就见他眉头狠狠皱了起来,勺子掉进汤碗里,溅出大片汤汁。   “昭凡!”   “呕……”   昭凡用力捂着嘴,起身跌跌撞撞向餐厅门口跑去。   严啸拿过桌上的纸,立即跟了出去。   昭凡弯腰站在水池边,将不久前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严啸给他顺着背,内疚不已,见他难受得双眼蒙泪,恨不得这一切痛楚全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昭凡他的抑郁症状伴随着厌食,尤其不喜欢荤腥。”夜里,祝医生将昭凡安顿好,一边烧水泡茶一边说,“他自己其实在尽量调整,但暂时还没有什么起色。今天你来了,他是不想让你失望,才勉强自己喝排骨汤。怪我没有提前跟你说。”   严啸捏着烟盒,想起昭凡在水池边冲自己挤出的那个勉强的笑,就难过得五脏六腑都绞了起来。   “慢慢来。”祝医生道:“厌食也有服药的原因,他现在必须服用抗抑郁药物,光靠心理干预不行。”   “他每天都睡得这么早吗?”严啸看了看时间,此时才八点。   “嗯,他一到时间就回屋睡觉,不愿意出来。不过其实他很难入眠。”   “不能让他多参与一下活动吗?”   “他抗拒交流。”祝医生说:“他有积极治疗的意愿,但是内心抗拒与人接触。我曾经试着让他参与简单的互动娱乐,他表面上配合,但几次之后,抑郁情况却比之前更加严重。”   严啸握紧了拳头。   “如果他能接受你的陪伴,那就再好不过。”祝医生正说着,一旁的手机响了。   讲完电话后,祝医生状似松了口气,“林先生到了。”   林浩成已经有了白发,行色匆匆,脸上眼里全是担忧。严啸将茶放在他面前,喊了声“浩哥”。   “昭凡现在怎么样了?他在哪儿?”林浩成焦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什么现在才通知我?”   祝医生道:“情况暂时稳定。你先别着急,听我详细给你说。昭凡以前的事,也希望你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三人长谈至深夜,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堆到了桌子上,严啸揉着赤红的眼,这才知道他所认识的那个开朗热情,性格里没有一分阴霾的昭凡,曾经有个多么不堪的幼年。   二十六年前,昭凡出生在杉城辖内最偏远落后的山村——柳岔村。他的出生不被祝福,他的母亲王永丹在怀着他的时候,数次想将他流掉,甚至不惜一尸两命。   因为王永丹并不是在一桩美满的婚姻里自愿怀上他,而是被买卖,被圈养,被强暴。   而他的父亲,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   当年,妇女儿童买卖极其猖獗,各地都有刚出生或几岁大的男孩不翼而飞,风华正茂、涉世未深的女性亦是人贩子的“猎物”。   柳岔村极端贫穷闭塞,一直有从外面买媳妇的传统,各家各户皆以买到漂亮媳妇为荣。   林家的儿子林小厚十五岁了,到了该娶媳妇的年龄。林母借了一笔钱,在村长的介绍下,从人贩子手里买到了一个城里来的女高中生。   对柳岔村的人来说,念过高中的媳妇,那便是最稀罕的“物种”。   这个女高中生正是王永丹,舟城人,来自普通工人家庭,成绩优秀,还有四个月就将参加高考。   刚被卖到林家时,王永丹自然是抵死不从,整日闹得鸡犬不宁,费尽心思想要逃走。但柳岔村位于大山之中,她逃走无门,每次被抓回去,面临的都是毒打。   很多被拐卖的妇女最后都从了婆家,可她还那么年轻,还有一个大学梦,始终不愿意与林小厚同房。   柳岔村穷山恶水出刁民,男人粗暴不说,女人亦是愚昧,竟有被拐卖的“前辈”劝她——你还争什么呢?生个大胖儿子,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她仍是不从。   最后,她是被林小厚强暴的,帮凶是林母和林家一众女性亲戚。   她们先是给她下了药,让她无法挣扎,在强暴过程中,甚至守着林小厚,“众志成城”地按着她的身体。   这一过程,她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直到最终受孕。   被她产下的小孩就是昭凡。   人生彻底被毁的王永丹像是疯了,又似乎没疯。有了小孩之后,她不再想着逃离,渐渐和其他被拐卖的妇女一般,融入了农村的生活。   但昭凡一直没有名字,林小厚想起一个,王永丹迟迟不答应。   与林母相比,林小厚算不上坏人。整个林家,属他对王永丹最好。他甚至答应,当自己成年了,有能力离开柳岔村了,就带着王永丹离开。   王永丹没有等到那一天。   昭凡两岁时,十七岁的林小厚去镇里打工,死于事故。林母悲伤过度,撒手人寰。   按柳岔村的规矩,寡妇人人可欺,等同奴隶,是全村男人的“财富”。   在这没有王法的地方,王永丹仍是无法逃离。   她终于给昭凡起了个名字,不姓林,也不姓王,姓招,叫招烦。   “都是你的错,全是你的错。”很多个深夜,当她带着被男人蹂躏的伤痕回到家里时,都会将床上的昭凡掐醒,像疯子一般抱怨、殴打,“如果没有你,我早就跑掉了,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招人厌烦?你为什么不去死?”   昭凡身上受虐的伤从未好过,总是新伤添旧伤。   可他还那么小,根本没有办法反抗,也不知道怎么反抗。   那个肆意殴打他、辱骂他的人是他的母亲,他唯一的亲人。   四岁那年,在再一次被扇了多个耳光后,他趁夜离家,跑去那据说有很多狼的山里。   他想就这么死去。   可是当狼真的出现时,他又害怕了,拼命地跑,直到遇上闻讯赶来搜山的村民,才堪堪获救。   他总是记得自己像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一般打了狼几拳,其实根本没有。   王永丹抱住他,又哭又骂。他恐惧极了,害怕再次挨打,小心地喊着“妈妈”。   王永丹似是非常厌恶这个称呼,抬手又是重重一巴掌。   他患上了抑郁症,可是柳岔村根本没人听说过这种病。   五岁,村里丧心病狂的男人不满足于干寡妇,竟是将主意打到了他头上。   他看着逼近的男人,茫然不知所措。   是王永丹保护了她。   这个总是肆意殴打他的女人,将男人拉到一旁,脱下裤子,说:“你放了我的儿子。”   男人奸笑,“行啊,那你让我‘走后门’。”   他从门缝里,看到那个男人压在母亲身上,一边辱骂一边逞凶。   王永丹的血淌了一床,奄奄一息。   自此,林家的寡妇又有了新的“生意”。   他无数次看到自己的母亲被伤害,在尚不知人事的年纪,潜意识里就种下了极深的恐惧。   有一天,王永丹破天荒地叫了他一声“宝贝”,他已经处于重度抑郁中,没有什么反应。   当天,柳岔村出了震惊全国的大事——寡妇王永丹使用砍刀和自制炸药,杀害了村长一家,以及二十六名男性、十七名女性。   杉城与舟城的特警赶到时已经晚了,整个柳岔村血流成河,昭凡坐在血污中,像个没有灵魂的娃娃。   王永丹彻底疯了,抱住亲生儿子当做肉盾。   狙击手将她击毙,林浩成第一时间冲进屋中,抱起木讷的昭凡。   这起骇人听闻的事件后,全国展开了一系列追捕人贩子、求援被拐妇女儿童的行动。由于警方的保护,昭凡自始至终没有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下。   他失去了亲人,又患有严重的抑郁症,需要一个家。   大约是因为见到的第一位警察是林浩成,他不说话,总是跟着林浩成走。   最终,当年二十来岁的林浩成成了他的养父。   办理户口登记之前,林浩成问:“你自己起个名字好不好?”   他愣愣地摇头,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我妈妈叫我‘招烦’。”   林浩成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我招人厌烦。”他说:“没有人会喜欢我。”   林浩成抱住他,良久,“我们换两个字好不好?”   他不解地眨眼。   林浩成接过笔,边写边说,“昭凡,昭,是光明的意思,凡,是平凡的意思。孩子,从今天起,你将有一个平凡的,却光明的人生。你很好,将来等你长大了,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爱护你。”   他懵懵懂懂地重复着自己的新名字,第一次露出笑脸。 第66章   “他旧病复发,最该立即通知的就是我。”林浩成夹着烟的手指轻轻颤抖,脸上是痛惜而忧虑的神情,“但他不敢让我知道,他害怕我因此担心,这些我……我都懂。”   茶已经凉透,严啸盯着沉在杯底的茶叶,深深叹了口气。   “医生当年说,他心灵遭受重创,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将来有希望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性格几乎不可能由内向变为开朗。”林浩成道:“我那时候年轻,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既然他已经是我的孩子,我就有义务让他好起来。我每天给他念故事,带他出去玩,半哄半强迫让他说话。医生说,运动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说很重要,我就带他去支队跑步、打球、游泳。他算是我们整个特警支队救下来的,大家都很照顾他。我出任务时,他就住在支队,不吵不闹,很乖。”   说着,林浩成眼神飘远,竟是有了隐隐泪光。   “他以前不爱说话,但其实很懂事、很感恩。他知道我陪他做的这所有事都是希望他赶紧好起来,所以他很努力地改变自己。他对药物的反应很大,但他从来不因为难受而抗拒药物。我记得那年我过生日,他说他也想许愿。我问他许了什么愿,他说他要快快当一个健康的孩子。”   严啸捂住脸,肩膀震颤。   林浩成顿了许久,“他是七岁时不再需要看心理医生的。那个年龄的男孩子都皮,他比别人安静一些,不过已经是个正常的孩子了。他问我——爸爸,你是不是希望我更加闹腾?我当然希望啊,说来好笑,我们全队都希望他皮起来,越皮越好。因为……因为我们都看过他五岁时的样子,太可怜了。他再怎么顽皮,我都觉得不够。”   “他开始主动和同龄男孩一起玩儿,最初因为长得像个姑娘,经常受欺负。我教他打架,他聪明,有天赋,一学就会,还热爱运动,每天坚持锻炼,体能和力量都好,收拾一群同龄小孩儿不成问题。但你们猜,他第一次打架是因为什么?”   严啸哑声道:“帮助别的被欺负的小孩。”   林浩成有些惊讶,“他跟你说过?”   严啸摇头,揉了揉通红的眼,“他就是那样的人。”   林浩成沉吟须臾,颇为感慨地笑了笑,“你啊,的确很了解他。对,他第一次打架是为了救一个被欺负的小男孩。一个人对十几个,身上挂了彩,却也把那帮臭屁孩子给打服了。”   严啸轻声说:“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不管在哪里,他的身上都有万千光芒。   “他成了孩子王,性格越来越开朗,朋友也越来越多。”林浩成抖掉烟灰,“十几岁时皮过了头,连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但我开心啊,他终于从幼年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   昭凡躺在床上,睁大双眼看着黑暗中虚无的一点,手摁在胸膛上,轻轻抚摸着挂在脖子上的玉观音。   这个玉质不算上乘的小物件是买来送给严啸的,却一直被他自己戴在身上。   今天,严啸突然出现,他是又惊又喜,死水一般的情绪终于有了些许起伏。   在边境的时候,他不知道严啸这三年过得怎么样,还需不需要他的这份“喜欢”。   如今,严啸的出现即是答案。   严啸还没有放弃他,还想跟他讨要这份“喜欢”。   欣喜之余,他又感到愧疚。   当时是他非要拒绝,不顾严啸的心情,执意成为缉毒警,除夕夜一个电话将一切斩断,头也不回地离开,既是去追逐梦想,亦是逃避。   他不是没有想过在失去他之后,严啸会经历一段怎样的日子。但他从不敢细想,自欺欺人地认为,大家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哪有看不厌的风景过不去的坎儿?时间一长,严啸自然就放下了。而且,严啸曾经亲口承认对他是“一见钟情”。   最不靠谱的“一见钟情”。   三年未见,严啸更加内敛成熟,举手投足间的温柔是强大内心的投射,但半个下午的相处,他却感到啸哥还是以前的啸哥,分毫未变。   而他却不再是三年前的昭凡,现在他浑身伤疤,性格阴郁,不再爱说话,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严啸为他而来,看他变成了这样,是不是非常失望?   他还当着严啸的面吐了,那么狼狈,那么令人生厌。   在餐厅,当严啸将排骨汤端过来时,他胃中便已经开始翻滚。但严啸一直微笑着看他,鼓励他喝一口。   他想起过去参加各种特训时遭的罪,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以前什么苦都能吃,现在连一口汤也喝不下吗?   汤喝下去了,却也全部吐了。   在水池边撑起身来时,他看见严啸紧皱双眉,面色十分难看。他难堪地接过严啸递来的纸,竭尽所能对严啸挤出一个笑。   他知道,自己笑得很难看。但再难看,也比丧着一张脸好。   本来,他打算将玉观音从脖子上取下来,在用过晚餐后送给严啸。但呕吐之后,他突然没了心情,更没了勇气,早早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镜子中苍白的自己。   母亲的尖叫又在脑海中响起,“你招人厌烦,没有人会喜欢你,我根本不该生下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他堵住耳朵,却堵不住骂声。   我已经招啸哥厌烦了吗——抑郁症患者总是倾向于自我否定,他也逃不出这个怪圈,喃喃自问——看到我呕吐,他是不是已经讨厌我了?   心里一个声音道,这能怪谁呢?都怪你自己!你对啸哥不闻不问三年,以建功立业的名义残忍逃避,他早该厌烦你!   祝医生来了一趟,陪他说了一会儿话,他没有看到严啸,很想问问严啸为什么不来,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却问不出口。   黑暗里,手心渗出的汗抹在了玉观音上。他坐起来,将玉观音擦干净,然后走到窗边,呆呆看着窗外的夜色。   他想要好起来,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好起来。   •   “祝医生。”严啸道:“我想带昭凡离开这里。”   祝医生与林浩成都看向他。片刻,祝医生摇头,“现在恐怕不行,昭凡是缉毒一等功臣,又是公安部特颁的‘神枪手’,他非常重要,在心理状况没有明显好转之前,理应在康复中心接受治疗。”   “但他在这里住了两个月,身上的伤确实好了,但心理问题还是老样子。”严啸有个身为特种大队队长的兄长,举止亦有几分军人的魄力,“您也是暂时找不到有效的办法让他好起来,才让我们前来配合。”   祝医生叹息,“我希望你们能在这里给予他,也给予我一定的帮助。”   “我认为对昭凡来说,康复中心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严啸说:“您是经验丰富的心理学教授,救助过不少受过精神创伤的缉毒警。但昭凡的情况与他们并不相同——他们应该都是初次患上抑郁症,而昭凡是旧疾复发。下午,我陪昭凡在庭院里走了好几圈,这里的绿化、硬件设施没得说,但您发现没有,这里缺乏一种市井的生气。”   林浩成沉默着点了点头。   祝医生面露疑虑,“不过……”   “这里的病房虽然是独立的,不用与其他患者挤在一起,但总归没有家的感觉。”严啸认真道:“餐厅虽然供应各种饮食,却无法照顾每一个患者的口味。祝医生,昭凡需要一个家,而我,正好可以满足他。还有,他以前很喜欢我做的菜。他厌食,尝不了荤腥,我觉得不仅是药物和心理反应,还有厨师的原因——我没有抱怨康复中心的意思,您,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已经尽力,可是只有家人才能无微不至地照顾抑郁症患者。”   祝医生按着眉心,“我再考虑一下。明天,我去问问昭凡的意思。”   林浩成看向严啸,“你想将他接去杉城?还是勋城?要不去舟城吧,他小时候……”   “去杉城。”严啸说:“我明白您的意思。您认为他小时候在舟城康复,所以现在也应该去舟城待着试试。但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浩哥,我想带他去我为他准备的那个家。如果他住不习惯,我们就搬回以前租住的那个小区。那里有我们不少回忆,他应该住得惯。”   林浩成半晌道:“你决定吧。”   •   “严啸这么说的?”昭凡局促地坐着,“他想接我离开?”   祝医生道:“对,我也考虑了很多,你现在的情况,也许离开康复中心更好。不过这一切还要看你自己的意愿。”   昭凡垂下头,心绪激烈起伏。   昨晚独自待在病房里,情绪低落得无法自拔,那种只有抑郁症患者能够体会到的重压沉沉地扣在他身上,让他失落消极得几近窒息。   一宿未睡,却从祝医生处得知,严啸想接自己回家。   回家?   “你不用立即答复。”祝医生说:“严啸最近都在康复中心,你可以与他多接触几回,再好好……”   这时,门外传来克制的敲门声。   昭凡和祝医生一齐向门口看去。   严啸推门而入。   昭凡喉结一滑,轻而又轻地说:“啸哥。”   严啸向他走来,牵住他发凉的指尖,温柔至极,“跟我回家,让我照顾你,好吗?” 第67章   杉城的春天很短暂,四月正是春意最浓的时节。   卧室的大飘窗铺着一块柔软的垫子,左右各摆着两个正方形靠枕,窗帘拉到一半,遮住半扇明媚的春光。   昭凡侧躺在垫子上,怀里抱着一个靠枕,上半身在窗帘的阴影里,小腿和光着的脚暴露在日光下,莹白如玉。   他穿一套浅灰色的棉麻睡衣,睡衣很薄,纽扣没有扣到最上一颗,胸膛随着呼吸而平稳地起伏。   门虚掩着,严啸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朝里瞧了瞧,又回到客厅,看着茶几上的瓶瓶罐罐。   这些药都是昭凡的。   那日在康复中心,昭凡怔怔地看着他,像是没有听懂他说的话。他耐心地等着,昭凡却低下头,局促地握紧手指。   过了两天,他才从祝医生处得知,昭凡内心是希望跟他走的,却有一些说不出口的顾虑。   他再次找到昭凡,认真地看着昭凡的眼,“我在杉城买了房子,面积不大,但浴室里有你想要的浴缸,房间向阳,你应该会喜欢。这三年我一直在写作,收入很稳定,时间完全能够自己支配。昭凡,跟我回去吧。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如果我不会,就现学。”   昭凡瞳孔轻轻收缩,又放开,嘴唇抿了抿。   “你在这里过得不好。”严啸又道:“我真的很担心。祝医生说你和很多患者不一样,他们消极,不愿意配合治疗,你却很努力地想好起来,对吗?”   片刻,昭凡点头。   “单是想没有用。昭凡,你一直是个勇于行动的人,这次为什么退缩了呢?”严啸不轻不重地捏着他的手指,温声说:“你的过去,浩哥已经全部告诉我了。再勇敢一次,好不好?这次我陪着你,我们一起走出来,好不好?”   昭凡眼眶红了,安静地看着严啸。   “祝医生说,你有顾虑,有苦衷。”严啸继续说:“但现在,我们先把它们都放下,行吗?跟我回杉城,等一切都好起来了,我们再想办法,解决你的……或者我们之间的问题。”   昭凡下颌微动,锁骨高耸,手往回缩。   严啸没有让他缩回去,释放出几分包容的、温和的强势。   许久,昭凡轻声道:“嗯。”   回到杉城的那天,天气和今日一般好,阳光照在人身上,像贴心地披了件轻薄的毛衣。   “很久没回来了吧。”严啸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握着昭凡的手腕——这阵子,他总是这样牵着昭凡,十指相扣太亲密了,他担心昭凡不适应。   昭凡摇头,“我回来过。”   他很惊讶,“什么时候?”   昭凡没有正面回答,“有次回来执行任务。”   见昭凡不愿意多说,他没有勉强,只是心中不免遗憾。   原来昭凡回来过,原来这三年里,他们曾经短暂地同在一座城市里。   出租车从“开心家园”附近经过,昭凡的视线追随着窗外的高楼,“我……”   “嗯?”严啸问:“怎么?”   “我上次,去……”昭凡说得有些费力,眉心也皱了起来,“去我们以前住的地方看过。灯,灯还亮着,不过住的已经是别人了。”   严啸半张开嘴,难以置信。   昭凡还看着窗外,并未注意到他的反应,继续慢慢地说:“我那时压力很大,也很孤独,谁也不能联系,心里难过,就想去那里看看。”   严啸说:“我在那里。”   昭凡愣住,“嗯?”   “我一直住在那里。”严啸眼神极深,“你看到的灯,是我卧室里的灯。”   昭凡睁大双眼,“你没有搬走?”   严啸无可奈何地叹气,“原来我们曾经离得那么近。”   “对不起。”昭凡说。   “不要道歉。”严啸轻抚着他的手背,“昭凡,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我只希望你过得开心。”   到家时,昭凡站在门口,好奇又小心地往客厅里张望。   严啸拿出拖鞋,领着他在各个房间里参观,指着有大飘窗的卧室说:“你住这间。”   这间明显是主卧,昭凡犹豫道:“那你呢?”   “我住另一间。”   昭凡欲言又止。   严啸将行李箱拿到房间里,“我帮你整理,还是你自己来?”   昭凡连忙说:“我自己来。”   严啸看了一会儿,将箱子里的药拿出来,统一放在客厅,别的便让他自己整理去了。   全部收拾好时,昭凡出了些汗。严啸带他去浴室冲澡,注意到他脖子上仍旧不见红绳。   在康复中心重逢时,他抱着昭凡,看到昭凡后颈上的红绳。红绳挂着的必定是个什么小坠。   他记得昭凡没有戴坠子的习惯,而之后再见面,红绳就不见了。   应该是昭凡将坠子取下来,放在了哪里。   他想问,却没有问。   一晃一周过去,昭凡很听话,按时吃药进餐,每天早上被他叫起来,去不远处的运动场晨跑,之后与他一起去超市买菜。下午他工作的时候,昭凡就待在卧室,要么在大飘窗上午睡,要么找一本书捧着看。晚上再一同出门散步,最远走到了江边,累了渴了,就买两瓶可乐。   第一次接过可乐时,昭凡笑了笑,“不冰。”   “现在才四月。”他说:“等到了夏天,再喝冰可乐。”   昭凡还是不怎么吃得下荤腥,牛肉猪肉是一丁点儿都不能吃,鱼虾倒是能吃一些。他买来鱼虾做羹,昭凡吃得很艰难,但大概是不想让他失望,每次都尽量多吃。   他每隔一天,就向祝医生汇报昭凡的情况。   事实上,昭凡的情绪变化不大,仍处于消沉与易于自我否定的状态中。   “慢慢来。”祝医生在电话里说:“他肯多进食已经算一个进步了,他才在你那里待了一周。”   他问:“您知不知道他有个小挂件?用红绳串着挂在脖子上的。”   祝医生道:“是一块玉。”   玉?   严啸对这块玉有些在意,打算等再过一阵子,找个机会问问昭凡。   阳光变得浓烈,昭凡缩了缩小腿,醒了。   他坐起来,盘起腿,像这两个月来的大多数时间一样发呆。   刚才在梦里,他梦到了六年前刚与严啸认识的时候。   严啸坐在行李箱上吃烤鱼,他闲来无事,帮严啸把刺剔干净了;他在电子阅览室叫严啸来看“小学生”写的种马爽文,严啸的表情格外精彩;他们一起在宠物美容院洗狗,他为了抢电脑,在楼梯上来了个危险的前空翻,严啸嘱咐他以后别这么玩儿……   都是每每想起,就忍不住笑的记忆,但在如今的情形下,这些记忆却令他愧疚无措。   那天没有立即答应严啸,不是因为不愿意。   相反,严啸提出接他回家、照顾他,他分明感到心跳阵阵加快。   比起留在康复中心,他当然更愿意回到杉城。   可如果答应,他欠严啸的就更多了。   他贪恋严啸的温柔,想被严啸照顾,也终于能够给予严啸一份迟来的“喜欢”。   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可能还是抗拒最亲密的身体接触。   那种抗拒几乎是根深蒂固,植入灵魂的,他不确定,将来是否能够与严啸做爱。   如果还是不能,一直不能,那怎么办?   他已经欠严啸很多了,成年人有纾解欲望的需求,他却不能满足严啸。   这一次若是答应了严啸,那他便再也逃不掉,注定要与严啸绑在一起了。他对做爱有恐惧,难道严啸为了将就他,要过一辈子没有正常欲望的生活?所以他挣扎、彷徨,想答应,却不敢答应。   最终点头的时候,心中一涌而起的负罪感令他难受至极。   但抬起眸,碰触到的是严啸含笑的、如释重负的目光。   他鼻酸难忍,伸出手,碰了碰严啸的脸。   客厅传来轻微响动,他回过神,从大飘窗上下来,穿上拖鞋。   家里的一切于他来讲都是最好的,就比如这拖鞋和睡衣,看着虽然普通,但都是严啸精心挑选的。   他以为严啸在工作,所以步子很轻,打算吃完药立即回到卧室。   严啸见他醒了,笑道:“我给你削水果吧,青色的哈密瓜和黄色的,想吃哪种?”   “我……”他想说我可以自己削,严啸已经走去厨房,“那就青色黄色各一半吧,再浇些酸奶,葡萄要不要?”   “不要葡萄。”他连忙说。   前天,他晨跑时随口一说想吃葡萄,午睡醒来后就看到一碗已经剥好的葡萄。   “你不用这样。”他接过玻璃碗,小声说:“我自己会剥。”   严啸答应,“好,那下次你自己剥。”   话虽如此,他还是担心严啸又帮忙剥,便不想吃葡萄了。   严啸剖开哈密瓜,介绍说:“老板说这种瓜叫什么白玉瓜,特别甜。”   “白玉?”昭凡若有所思,片刻后说:“边境上有很多玉。”   严啸立即想到,祝医生说昭凡戴着的是玉。   那玉是谁送给昭凡的吗?昭凡自己应该不会买玉来戴。   “是吗?”严啸说:“能给我看看吗?”   昭凡微怔,“你知道我有?”   “你上次脖子上挂了条红绳。”严啸道。   昭凡别开视线,心中忐忑。   他摘下悬于胸膛的玉观音,正是不想让严啸看见。买玉观音时,他自然是想送给严啸的,但今日不同以往,他旧疾复发,心态大变,已经不敢将玉观音送给严啸了。   严啸轻轻蹙眉,“红绳下的玉……”   “是我队友的玉佛。”昭凡低着头说,“他牺牲了,我还没来得及还给他的家人。”   严啸心中隐隐有些难过,过了半分钟,才深吸一口气,笑道:“来吃哈密瓜吧。” 第68章   整个“蜂归”文学网,最热闹的当属“颜笑”的评论区,但严啸本人早已没了看评论的习惯,一来评论过多,没有时间看,二来一些评论纯属无理取闹,看了徒增烦恼,一些评论则是狂吹彩虹屁,而他已经不再是需要从评论中汲取动力的新人作者。真正言之有物的评论会被小松加精,或者被读者们顶到最上方,他偶尔得空,也会看看这些精品评论。   写完半个月后的某一章,设置好存稿箱自动发送的时间,他正打算将笔记本放到一旁,忽见右下角的QQ闪烁起来。   小松道:“快看评论!你那个‘老粉’回来给你打钱了!”   他一时没想起什么“老粉”,去评论区一扫,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久违的用户名——“凡凡1111”。   小松噼里啪啦敲字:“看到没?评论区好多人都在围观。他多少年没出现了啊,我都以为他‘脱粉’了,居然又回来了!哎笑笑,你还记得他吧?当初你还是个新人时,他就老给你打赏,谁骂你,他就跟人家对骂,你和他经常互动来着!”   严啸看着打赏记录,单手撑住脸。   ——用户“凡凡1111”给你打赏一百元,附加信息:无。   评论区已经开起了茶话会,一些从“颜笑”第一本书就开始追的“老粉”热火朝天地跟“新粉”科普,介绍这位许久未出现的“凡凡1111”。   有人说“笑神”对“凡凡1111”情有独钟,当年土豪打赏成百上千块,“笑神”也不搭理,“凡凡1111”打赏一块钱,“笑神”都会屁颠儿着跑上去道谢。有人说“凡凡1111”和“笑神”是老相识了,“笑神”还是个在其他小网站混的无名作者时,“凡凡1111”就一直默默支持,“笑神”感激“凡凡1111”是应该的。   年轻读者们想象力丰富,很快就有人悟出其中的奥妙——“凡凡1111”和“笑神”难不成是一对?   严啸闭上眼,冷静片刻,向昭凡的卧室走去。   里面没有动静,但此时已是下午五点,昭凡应该不会还在睡觉,况且那条打赏记录是半个小时之前出现的。   严啸敲了敲门,“我能进来吗?”   里面传来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严啸蹙眉,不待昭凡应答,便推开了门。   昭凡正坐在大飘窗上,弯着腰,一手抱平板,一手向下探,想要捡起被不小心碰倒的可乐瓶。   因为拧着盖子,可乐没有涌出来。   见严啸进来,昭凡把平板抱得更紧,“我,我想下来给你开门。”   严啸走近,站在大飘窗边看着他。   已经是夏初,太阳落山较晚,日光从窗外透入,像是把昭凡圈了起来。   严啸从大飘窗上拿起一个靠枕,坐在地上。   昭凡没穿鞋,将赤着的脚往里收了收。   严啸温和地问:“在看我的小说?”   昭凡两眼睁大了些,放下平板,拿起可乐喝了一口。   “我看到你的打赏了。”严啸笑着说:“一百块钱巨款,我们今晚可以吃点儿好东西了。”   昭凡牵起唇角,“写得很好。”   “谢谢。”严啸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昭凡算了算,“一周。”   “我写的是一名缉毒英雄。”严啸轻声说,“这是我至今为止,最受欢迎的一本。”   “嗯。”昭凡抿唇,眼睫在眸子里映出一片柔和的阴影。   “你看出主角是谁了吗?”严啸问。   昭凡一顿,“看出来了。”   “抱歉,这次又没有提前询问你的意见。”严啸牵住他的手指,小幅度地晃了晃,“你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我只能以这种方式想念你、祈祷你平安。”   “我明白。”昭凡说:“我看到你在文案里写的那句话了。”   严啸将他的手牵到眼前,轻而又轻地亲吻,又道:“已经写好几百万字了,你回来了,过阵子我就给它收个尾。”   昭凡抽回手,“这就要收尾了吗?”   严啸笑,“没有看够?”   昭凡摸着手指,耳根有点红,“嗯。”   “那就再多写一个副本。”严啸说。   昭凡眼睛很亮,“那我继续打赏。”   严啸站起来,与他一同坐在大飘窗上,“看到哪一章了?”   昭凡摁亮平板,“三百零二章。”   “那还早,后面有得你看。”   “第一次用平板看小说。”昭凡最近总是努力多说话,“比电脑方便。”   严啸拿过平板,心中很是感慨。   六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六年前只能在电脑上看网络小说,现在各个文学网站都开发了自己的APP,用手机和平板就能看,方便多了。   六年的时间也让当初朝夕共处的人天各一方,比如一起打球的同学,一起逃课的室友。他已经想不起昭凡那个老是自称“爸爸”的热心室友叫什么名字了。   所幸他与昭凡还在一起。   而他的“一见钟情”并未因时间的流逝泯灭,反倒是愈演愈烈,比细水更绵长,比野火更蓬勃。   “我差点忘记用户名了。”昭凡又说:“试了好几次才登陆上。”   “你的用户名不就是‘凡’字的各种组合吗?”严啸说。   “嗯,但我最初写成‘凡凡凡凡凡凡凡凡’了,登不上,后来才想起,那是我以前在‘铁汉情’的用户名。”   严啸心口泛热,这八个“凡”组成的用户名实在是他抹不掉的记忆。   昭凡心情不错,尽量开口,“我们还在‘铁汉情’闹过矛盾,你叫‘狂一啸’,我背地里叫你小学生。”   严啸说:“你当着我的面也叫我小学生。”   昭凡浅浅地笑起来,“对了,你肯定也给我取过绰号。”   严啸挑眉,想到了那不雅的两个字。   “你叫我什么?”昭凡问。   “就……”严啸摸摸鼻翼,“你猜?”   昭凡果真猜起来,“凡狗?”   严啸低头笑。   “凡猪?”   “……不是。”   “难道是凡人?”   严啸比了个“八”,“你一共写了八个‘凡’。”   昭凡说:“八凡?凡八?”   严啸按了按胸口,“我说了你别生气。”   “我怎么会生气?”   “我那时候叫你……”严啸清了清嗓子,“几八。”   昭凡露出了回到杉城以来最生动的表情,“什,什么八?”   严啸垂着头,“几八。”   阳光安静地覆盖在二人身上,须臾,昭凡肩上的光晕开始颤抖,严啸抬眼看他,见他正在笑。   “为什么叫‘几八’啊?”昭凡问。   “凡字少一点,就是没……”严啸说着自己都笑了,“没‘小老弟’。我那时候不是和你水火不容吗,所以就,就挺过分的。”   “确实过分。”昭凡想了想,“如果我当时知道了,说不定会揍你。”   “你现在也可以揍我。”   “人民警察不揍人民。”   虽然知道昭凡展现出的活泼有一定的表演成分,但严啸仍旧是开心的,“其实我只说过几回,后来就换了。”   昭凡问:“换成什么?”   严啸看着他的眼,温柔道:“凡凡。”   •   六月中旬,严啸带昭凡回公安部A级康复中心接受例行检查,结果显示情况正在好转。祝医生单独与严啸谈了一次,严啸想停药,毕竟是药三分毒,昭凡虽从不抱怨,但看得出一直受药物副作用的影响。   经过慎重考虑,祝医生重新列了一张服药清单,告诫道:“昭凡现在可以减少药量,但凡事讲求一个循序渐进,突然断药对他没有好处。”   严啸并非不讲理的人,领了药之后,和昭凡一起在首都玩了两天,回到杉城。   祝医生之前建议昭凡每周游三到四次泳,林浩成也说昭凡小时候接受治疗时经常游泳,严啸在家附近的健身馆办了张游泳卡,昭凡却几次三番推脱。   这不大正常。   对任何有利于对抗抑郁症的建议,昭凡都接受,并且努力尝试,唯有游泳,昭凡始终不愿意。   严啸暗自琢磨,猜测昭凡是不想将身上的伤痕暴露在人前。   他看过昭凡的伤,并不狰狞。但昭凡显然不情愿让他看,洗澡时再不像以前那样脱得只剩一条内裤冲进浴室。   热浪袭人,部分行业放高温假的第一天,昭凡背上起了一片疹子。   早上起来,他便觉得肩背发痒,但没在意,照常和严啸一起跑步、买菜,毕竟在边境经常被毒蚊虫叮咬,皮肤灼痒是家常便饭。   到了下午,痒得越来越厉害,他躲在卧室里不停挠,痒得受不了了,去卫生间一看,才发现整个背部都红了。   严啸正在码字,他拿了手机和钥匙,说要出去买西瓜。   家里确实没西瓜了,严啸便没发现他的异常。   买回西瓜和药店大姐推荐的药,昭凡急匆匆回到卧室,连说明书都没顾得上看,就往背上抹。   严啸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药味,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听了一会儿,没有礼貌克制地敲门,而是直接拧开门。   昭凡正坐在床上,赤着上半身,焦急地抹药。   严啸眼神一深,连忙走进去,看到他满身的红疹子,登时心痛不已。   “我……”昭凡很尴尬,又难受得不行,疹子起初只生在背上,现在胸腹、大腿内外侧都有了。   严啸立即找出外出的衣服,不由分说道:“我们去医院。” 第69章   昭凡独自坐在医院等候区的长椅上,双手紧握成拳,用力抵着腿,双眼一直看向缴费的窗口,神情有些焦急。   那里正排着长龙,严啸拿着医生开的单子,随着排队的人缓慢向前移动。   与缴费窗口、挂号窗口、拿药窗口相比,等候区是门诊部一楼大厅最不显拥挤的地方,坐在等候区的多半是需要休息的病人。   从楼上的专家门诊区下来时,昭凡本想和严啸一起排队缴费,但严啸怕他在人多的地方难受,让他待在等候区。他很不自在,身上又痒,见迎面走来一位老人,便起身将座位让了出去。   医生说,他是因为所服的抗抑郁药与昨天吃的中药炖乳鸽起了冲突,加上近日连晴高温,才突然生出疹子,不是什么大问题,按时用药材泡澡,之后涂抹药膏,餐后服用清毒药汤,大约三天疹子就会消退。   大厅开着空调,但因为患者与患者家属实在是太多,温度根本降不下来,而一感到热,疹子就痒得厉害。昭凡穿着长袖长裤,在众目睽睽下不可能伸手去背上腿上挠,只能干忍着,一心盼着严啸赶紧缴完费回来,却忽视了一个事实——严啸又不是药,即便回来了,疹子该痒还是会痒。   终于从长长的队伍里离开,严啸一回到等候区,就看到孤孤单单站着的昭凡。   他连忙走过去,近了,才发现昭凡眼睛湿漉漉的,显然是忍得非常辛苦。   心痛一下子窜了起来,他一手拿着缴费单,一手将昭凡揽过来,手掌隔着衣物,力道不轻地在昭凡背上揉抚。   痒得几乎招架不住的地方被磨蹭,昭凡低低喘了口气,眼睫一抖一抖的,眼中的水气将眼眶熏红。   “好些了没?”严啸在他耳边温声问。   “唔。”他点点头,“我和你一起去拿药。”   严啸看向拿药窗口,那儿和缴费窗口差不多,也等了很多人,于是说:“人太多了,你还是在这……”   昭凡立即摇头,皱着眉,眼中流露出几分恳求。   严啸心头一软,手仍旧扶在他背上,“走吧。”   排队拿药花了一刻钟,昭凡痒归痒,但和严啸待在一块儿,背部时不时被揉捂几下,终归没一个人待着那么难受了。   离开医院,上车时严啸给他拉开副驾驶的门,他犹豫了一会儿,要坐后座。   “怎么想坐后面?”严啸问。   “我痒。”他说:“想挠。”   “坐前面也可以挠啊。”   他抿着唇,半天才红着耳根说:“我腿上也有,内,内侧。”   严啸这才明白,昭凡觉得当着他的面挠大腿内侧很难为情。   “那好吧。”严啸没有过多为难,又拉开后座的门,叮嘱道:“别用指甲挠,能忍还是尽量忍,实在忍不住了用手指揉一揉。医生说,疹子最好别挠破。”   “嗯。”昭凡规规矩矩地坐在后座,拿过靠枕挡在腿上。   车驶入主干道,严啸说:“抱歉,你发疹子是我的责任。”   昭凡连忙说:“不是。”   “我炖乳鸽时没注意用的中药和你现在吃的药有冲突。”   “不是,是我挑食,你只是想让我多吃些,才每天换着花样给我做菜。我暂时吃不下猪肉和牛肉,前段时间一直吃鱼类,你,你想给我换换荤食。真的不是你的责任。”   严啸在后视镜里看着昭凡,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昭凡又强调,“你是为我好,这不是你的责任。”   见他着急,严啸冲他安抚般地笑了笑,“好,不是我的责任。不过让疹子尽快消失是我的责任。”   车里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三大包药材放在座位上,用来熬汤泡澡。   昭凡看看药材,腿间痒得厉害,于是躲着严啸,偷偷挠了几下。   严啸其实看到了,却假装不知道。   回到家,严啸就忙活开了,两个灶和电磁炉全用来煎药,几间屋的空调全开上,让昭凡无论待在哪里都不用受热。   为了转移注意力,昭凡捧着平板看小说,可大腿上的疹子仍是奇痒难忍,看了半天也没看进去。   药快熬好时,严啸去浴室开了淋浴的花洒,让昭凡先进去冲一冲。   昭凡收拾好换洗衣物,进到浴室时正要关门,却被严啸挡住了。   “我一会儿要进来倒药。”严啸说。   昭凡愣了一秒,眼睛登时睁大,“可……”   严啸这次没由着他,“现在一共有三大锅药,倒完后还要继续熬,你一边泡,我一边加。即便你现在不想我看到你的身体,一会儿你躺在浴缸里,我进来加药时,还是会看到。”   昭凡低下头。   “听话。”严啸道:“门虚掩着就行。”   过了大概五秒,昭凡轻声道:“嗯。”   温水浇在疹子上,勾起一阵奇异的痒,昭凡撑着墙壁,脑子空了好一阵。   在患上抑郁症之前,他完全不介意展露自己的伤痕,在边境被毒蚊虫咬了,皮肤红肿发炎,还故意给队友看,乐呵呵地问:“吓不吓人?恶不恶心?”   可生病之后,一切都变了,自卑与自我否定盘踞在潜意识里,不敢露出伤痕,更不愿意露出泛红的疹子,总觉得任何人看到了都会心生厌恶。   浴室外传来脚步声,他很紧张,知道是严啸端着药汤来了。   “我进来了。”严啸双手不得空,用脚尖推开门。   他赤条条地站在花洒下,浑身僵硬,连淋浴都忘了关。   严啸将药汤倒进浴缸时,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淋浴浇得湿透。   “对不起。”他这才反应过来,立即关水,局促地站在一旁。   严啸索性将上衣脱了,目光如常,仿佛丝毫不为他身上的疹子和伤痕感到惊讶,笑道:“再等一会儿,还有两锅。”   当三锅药汤都倒进浴缸,严啸又掺进温水,直到感到温度适中,才说:“进去吧。”   昭凡忐忑地遮挡着私处,抬起一只脚。   严啸扶住他的手臂,“小心。”   他明知这么近的距离,不可能真的将那里遮住,手还是没有放开。   “我在外面熬药。”严啸蹲在浴缸边,“你先泡着,水凉了叫我,我随时进来加药。”   药汤包围着疹子,那些嚣张的痒终于阵阵平息。   须臾,昭凡在浴缸里抱住膝盖,闭上双眼,慢慢回忆刚才严啸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严啸看到了他的身体,却好像,好像半点诧异都没有,神情和平时没有任何差别。   他张开手臂,低头看自己腹部和腿上的枪伤,心里涌起一阵难以形容的酸涩与满胀。   “加药了,加药了!”严啸端着新熬好的药又进来了,和之前不一样,这次锅里多了一个大号木勺子。   ——浴缸里没人的时候,将滚烫的药汤一股脑倒进去就行,浴缸里有人,就怕那人被烫着,只能小心再小心。   “水凉了吗?”严啸问。   “嗯,有一点。”   “那我就开始加药了。”严啸舀起一勺,“烫的话告诉我。”   药被一勺一勺加入浴缸,昭凡本来还曲着腿,以遮挡私处,后来渐渐抻直了腿,将身体呈现在严啸面前。   他是故意这么做的——虽然内心非常挣扎。   他知道严啸正在竭尽全力照顾自己,他亦想要努力克服心理上的障碍,严啸刚才的反应给了他几分勇气,他明白自己总有一天,要与严啸坦诚相见。   严啸视线变得炽烈,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   昭凡双手摆在身侧,手指难为情地蜷缩。   一锅水加完,严啸右手探入药汤中,指尖碰触到他腹部的枪伤。   他颤栗起来,腹肌全然绷起,不敢看严啸,所以不知严啸眼中已经浮起浓烈的痛意。   “很,很难看。”昭凡轻声说。   “不。”严啸摇头,“不难看。”   昭凡这才抬起头,与严啸四目相对,听他说:“不难看,我只是觉得……很心痛。”   一道束缚在心里的枷锁猛然被打开了,昭凡长吸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严啸湿淋的手抚上他的脸庞,“你是最好的,你一直都是最好的。”   泡澡花了不短的时间,昭凡在卧室里抹药膏,腿和胸膛上的疹子都抹完了,唯有背上的抹不到。   严啸忙着做晚餐,厨房里传出锅碗瓢盆的声响。   昭凡只穿了条短裤,犹豫许久,还是拿着药膏去了厨房,“啸哥。”   严啸转身,立即明白他想说什么,笑道:“去沙发上趴着吧,我帮你抹。”   疹子是最早出现在背上的,所以背上比其他地方更红更严重一些,昭凡抱着靠枕,半张脸埋了进去,很不好意思。   严啸正在抹药,“放松,别紧张。”   “嗯。”昭凡尽量深呼吸,绷得硬邦邦的筋肉缓缓松弛下去。   厨房煲着的青菜粥正在咕咕冒泡,严啸抹完药,目光停留在他后背的伤痕上。他察觉到了那如有实质的视线,微微动了动。   伤痕及附近没有疹子,严啸用没有沾药膏的手指轻轻抚了上去。   昭凡想要撑起身来,“啸哥。”   严啸却按了按他的后腰,然后俯身,亲吻那两道伤痕。   昭凡不动了,像元神出窍一般,嘴里却仍念叨着“啸哥”。   片刻,严啸离开他的伤痕,笑着耐心道:“饿了吧?再等一会儿,很快就开饭了。” 第70章   疹子没几天就彻底消退了,但落在后背伤痕上的亲吻却没那么容易被忘却。   昭凡有时做着别的事,突然想起来了,手就不由自主地往后探去,可指尖一碰到伤痕,却又触电似的缩回来。   严啸那日的举动令他终于敢站在镜子前,好好观察自己身上的伤痕。   刚被送到康复中心时,他每每看到它们,都觉得那么丑陋,那么恶心,好像它们是烙印在身上的,洗刷不掉的屈辱。之后再也不愿看到,即便是洗澡,也尽量不低头去看。   此时再见,却发现它们没有想象中那么狰狞可怖。   只是普普通通的伤痕而已。   它们安静地与血肉融为一体,带着一段刻入骨髓的,不该被遗忘的记忆。   记忆里不仅有他,还有那些不会再回来的队友。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之后找严啸要来健身房的游泳卡。   严啸切实察觉到他的改变,喜不自禁,一面陪他游泳,一面循序渐进地在餐食里加入他一见就作呕的牛肉。   慢慢地,他能够下咽了。   夏季是泳池使用的高峰期,下午和晚上人特别多。为了避免高峰,昭凡早上去,时常第一个打卡,比工作人员还准时。   严啸最初次次都陪着他,后来放手让他一个人去。   其实,严啸倒是想每回都守着他,但菜市场有些好肉好菜去晚了就没了,于是待他逐渐适应下来,便不再盯着他,先去买菜,再来接他,看他在水池里翻腾撒欢。   他很白,身材颀长,泳姿又好,在一池碧波里格外醒目。   “又来接凡哥啊!”早上值班的是个娃娃脸小伙子,天天给昭凡开门,又天天见严啸来接,已经和二人混熟了,“凡哥今儿给我表演了个闭气。哎哟他太牛逼了吧,闭气时间比我还长。”   严啸笑了笑,朝泳池走去。   对狙击手来说,闭气简直是小儿科。   昭凡已经有心思跟人表演闭气了,这是好事。   “啸哥!”昭凡听见动静,在泳池中央拐了个弯儿,打着水朝池边游来,双手一撑,作势要起来。   严啸扶了他一把,“累不累?”   “累肯定是累。”昭凡说:“不过累了舒服。”   “那还游吗?”   “嗯……本来还想再游几个来回。但你不是来了吗,今天就到这儿吧。”   昭凡说话时眼睛是亮的,瞳孔里倒映着清澈透亮的池水,看上去很有精神。   严啸将毛巾搭在他肩上,“那快去冲一冲,我等你。”   从健身房的浴室出来,昭凡唇角往上牵着,帮严啸提了一口袋菜。   严啸太喜欢他逐步好起来、眼中含笑的模样,实在没忍住,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僵住了,脸颊迅速泛红。   “对不起。”严啸说。   他用力摇头,甩下发尖挂着的水珠,“没,没事。”   这不是严啸第一次亲他,甚至不是第二次、第三次。   抹药之后,严啸已经亲过他好几回,有时是额头,有时是鼻尖,有时是脸颊,但那都是在家里,而这次是在外面。   严啸的每一个亲吻,都会让他心跳加速。他没跟严啸说过,其实他挺喜欢被亲的感觉,好像死寂的心潮一下子澎湃起来,那些灰败的情绪也被斑斓的色彩所覆盖。   但他暂时还无法给予回应,只能被动地接受。   他不知道,这已经给了严啸莫大的慰藉。   严啸还是像刚回杉城时一样,按时向祝医生汇报昭凡的情况。   亲吻是件非常私密的事,但斟酌再三,严啸还是告诉了祝医生。   祝医生似乎并不意外,说:“你知道,抑郁症患者深受自我否定之苦。他们看不到自己的好,对自己的一切持否定态度。身边人言语上的肯定,或多或少会给他们一定的激励,将他们从泥潭里拉出来。但再美好的语言,也比不上行动,而情不自禁的亲吻是爱意最浓烈的表现形式。昭凡一定已经感受到了,并从你的亲吻里,逐渐找到了他该有的自信。从他现在的情况来看,你当初执意要带他离开康复中心是对的,你确实给了他一个遮风避雨的家,救了他。我想再过一段时间,他的药就可以停了。”   严啸感慨不已,垂在身侧的手捏紧。   祝医生又道:“抑郁症患者康复是个漫长的过程,他可能不会立即恢复到以前的性格,但只要情况不是特别糟糕,就能够回到工作岗位上。适当的工作可以促进他心理问题的解决。”   夏末秋初,昭凡断药了。   严啸有些担心,生怕他的病情出现反复,他自己也很紧张,以至于情绪紧绷,不是一惊一乍,就是像个木头人一般愣着。   严啸停下工作,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他,见他稍有不适,就给予抚摸,说些宽慰的话。   有一天,昭凡在泳池里游着游着,突然哭了起来。   祝医生叮嘱过,任何患者在长期服药后对药物都会有一定的依赖,断药后情绪崩溃是很正常的事,无需过度担心。   但这一条,严啸却做不到。   见昭凡似有异常,严啸根本来不及多想,便跃入水中,游得近了,才看到昭凡通红的眼,和尚未抹去的眼泪。   “怎么了?”严啸心痛不已,连忙将他抱住,亲吻他的眼,“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昭凡摇头,嘴唇紧紧地抿着。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根本说不出哪里不舒服。   断药这几天,他总是感到难以管理情绪,无缘无故地消沉,明明没有遇到什么难过的事,却老是有掉眼泪的冲动。越是这样,便越觉得自己没用,好像又落入了一个没有希望的怪圈。   “是不是心里难受?”严啸将他搂得更紧,眼里全是他,“我在呢,不要害怕。”   他就像快要溺水的人一般,头一次主动攀住严啸的腰,心中有一个似在混沌中挣扎欲出的愿望。   可他并不知道那个愿望是什么。   严啸深深地看着他,片刻,突然吻住了他的唇。   他环在严啸腰上的手像失去了知觉。   整个身体都没了知觉。   唯一意识到的、感受到的,是严啸正在吻他。不是额头,也不是脸颊,是嘴唇!   不同于以往,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亲吻,他在与严啸接吻!   几日来狠狠折磨着他的低落与哀愁好似尽数化解在这个并不温柔的亲吻里,他心跳如雷,几乎软在严啸怀里。   这次的吻来得那么迅猛,甚至有些粗鲁,似乎带着一股想要将他拆吃入腹的恨劲。他头皮阵阵发麻,口腔被寸寸扫荡,喉咙发出难以招架的闷哼,津液也从唇角淌了出来。   严啸知道自己是疯了,失控了,却毫无办法。昭凡哭泣的模样终于扯断了他紧绷着的弦,此时此刻,他将温柔尽数撕碎,头一次展露那嚣张的占有欲。   吻到最后,昭凡已经有些呼吸不过来,不得不抵住严啸胸膛,不着力地推拒。   那只常年握着狙击枪的手上生着粗糙的茧,压在心脏上,掀起轻微的刺痒。   严啸缓缓从狂乱中抽离,两人视线交织,一边是浓重的爱意,一边是沉沉的依赖。   唇分开,严啸长久地注视着昭凡,嗓音低沉道:“对不起,我刚才……”   昭凡又一次摇头,然后靠近,在他唇边很轻地啄了一下。   “昭凡。”严啸轻声唤。   “我会好起来的。”昭凡抹了把脸,眼还是红的,但瞳孔里燃起了一团火,执拗地重复道:“啸哥,我一定会好起来。”   半个月后,断药带来的负面影响彻底消失,昭凡在菜市场的肉摊前停下,主动道:“啸哥,我想吃排骨。”   严啸与他碰了碰额头,声音里全是笑意,“好,我给你做。”   街上的树叶全黄了,深秋的寒意在整座城市蔓延。   昭凡向杉城市局递交了复职申请,终于再一次穿上警服。   不过由于他情况特殊,是公安部钦定的“神枪手”,此时又刚从心理创伤中恢复,市局领导在征求他本人的意见后,将他由缉毒大队调到了特警支队,暂时不出实战任务。   严啸又多了一项工作——每天去市局门口接他下班。   祝医生说得没错,适量的工作有利于抵抗抑郁症。昭凡一天一天好起来,脸上时常挂着笑,甚至开始抱怨菜不合口味了。   当“煮夫”的都希望得到夸赞,严啸听到昭凡说“这个肉片不好吃”时,心里却乐得开了花。   大半年的时间里,昭凡从来没有表达过自己的意见,好吃不好吃都照单全收,只道谢,不说其他,现在知道抱怨了,那便是真正敞开心扉了。   严啸手指颤了颤,欣喜从眼中掠了出来。   “真的?”林浩成也高兴,在电话里由衷道:“他能再一次从抑郁症里走出来,这全靠你啊!”   岁末,“颜笑”的第三本,亦是字数最多、人气最高的长篇小说完结,成为“蜂归”年度畅销榜冠军。   最后一章发布的时候是下午,昭凡还没下班。存稿他早已看过,却仍是没忍得住,偷偷“摸鱼”打开“蜂归”,看到严啸在完结感言里写道——谢谢你平安归来,荣誉与希望与爱属于你,凡凡1111。   作者有话说:   没有完结哈 第71章   “那你跟凡哥现在是什么关系啊?没名没分瞎住在一起?”戚南绪成年了,五官长开,个头冲到了一米八五还多,眉眼间尽是痞气,往严啸面前一站,简直比小时候还讨人厌。   “什么叫瞎住在一起?”严啸往他精心梳起来的大背头上一拍,“你才十八岁,好好理个寸头很难吗?跟谁学着梳背头?”   戚南绪晃着酒杯,“你猜?”   严啸白他一眼,“懒得跟你废话。”   “当然是凡哥啊。”戚南绪一口闷掉杯里的酒,又跟调酒师要一杯,“我这趟不是先去杉城看过凡哥,再来看你吗。”   严啸不信,“昭凡梳背头?”   戚南绪眉毛一抖,“特别帅!没见过吧?我比你先见着了!”   严啸摸了摸打火机,眼神微沉。   ——昭凡回到市局工作已有一年零八个月,中间出过几次并不危险的任务,越来越开朗,已经完全不受抑郁症困扰。而他的三本小说均已筹拍影视剧,偶尔需要离开杉城,去剧组出个小差。这回和昭凡分开不到一周,没想到昭凡就自个儿换了发型,不发照片来臭美一番,倒是给戚南绪这家伙学到了。   此时正逢盛夏,戚南绪终于到了入伍的年纪,还算有良心,去部队之前知道来道个别。   “我这眼看着就要去‘长剑’追我哥了,你还没搞定凡哥呢?”戚南绪得意洋洋的,两条长腿老晃,“你俩都在一起多久了?我第一次见凡哥时才十岁,我他妈现在都十八了。”   严啸挺想像以前一样踹他一脚,“在一起不就行了?‘搞定’这种词多难听。”   “所以我就说你们这是瞎住在一起啊,你还不承认。”戚南绪“啧啧”两声,突然一拍桌,“我靠,你们是不是还没那个过?”   严啸眼皮一跳,终于忍不住了,将他从高脚椅上踹下去。   “真没那个过?”戚南绪没摔痛,跳起来拍了拍屁股,“你俩是什么奇葩物种?”   在清吧喝到深夜,严啸把醉醺醺的戚南绪送回酒店,自己也回了房,躺在床上却始终睡不着,戚南绪那句“没名没分瞎住在一起”老在脑子里飘。   这话其实并不准确,他与昭凡是什么关系,他俩本人最清楚,根本无需他人评价。   事实上,他们已经做过很亲密的事,比如用手与嘴互相慰藉。昭凡起初非常害羞,明明有欲望,却不让他碰。他第一次给昭凡咬出来时,昭凡两腿抖得厉害,脸红得快滴血,眼泪挂在睫毛上,一动就掉了下来。   他知道昭凡潜意识里对情事有很深的畏惧,所以从来不强迫。而昭凡一直在努力克服心理上的障碍,甚至背着他看片。后来他才知道,数年以前,昭凡就为了他看过那种片子。   “我那时候完全接受不了,觉得很恶心。”昭凡说:“现在……现在好像能接受了。”   他抱住昭凡湿吻,那天昭凡生涩地帮他含了一次。他动情至极,释放后一遍一遍地亲吻昭凡的身体,但仍是没能做到最后一步。   如果昭凡只是害怕情事带来的疼痛,他不介意做承受的一方。但昭凡摇头,问:“你是想让我主动?”   “还是你来吧。”昭凡说完笑道:“啸哥,我不是怕痛。我就是……怎么说,心理上还有个坎儿。你让我主动翻过去,那不行,我翻不动。但你主动帮我翻,说不定哪天我就真翻过去了。”   他们尝试过许多次,可最终都停留在前戏上。   他有些遗憾,但焦虑却也说不上。   眼前的人是他一生挚爱,他追昭凡、陪着昭凡,并非只是为了做那档子事。   况且昭凡一直在努力改变,甚至愿意给他咬。他心理上的满足感已经超越了一切生理上的冲动。   不过戚南绪叽叽哇哇说上一大通,又将他压在心底的遗憾挑起来了。   谁不想真正占有自己心爱的人呢?   如果昭凡一辈子不能做,他也仍然深爱昭凡。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与昭凡彻底做一回的心思。   大概是心有灵犀,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震响,他拿过一看,是昭凡。   “还没睡?”他接起来,声音温和。   “嗯,今天值班,刚回家。想你,就打个电话。”昭凡向来直白,病好之后说话再不拐弯抹角。   严啸牵起唇角,“我后天就回来了。”   昭凡刚洗过澡,坐在床上擦头发,“戚小猪今天是不是找你去了?”   “嗯,还跟你学了个大背头。你换发型怎么都不给我发张照片?”   昭凡笑起来,“就随便梳了一下,刚好他来找我请他吃饭。你想看啊?那后天我又梳一回得了。”   这趟离家就没纾解过,此时听到昭凡的声音,加上不久前喝了酒,严啸发现自己忽然有了感觉,手不由自主往下方探去。   他与昭凡从未在电话里“做”过,他也不打算让昭凡知道,一手揉抚一手拿着手机,气息控制得不错,除了声音比平时低沉,倒也没露出什么破绽。   但他忽略了一个事实——昭凡虽然大大咧咧,但一旦认真起来,那可怕的观察力就远非寻常人可招架。   “你在干嘛?”昭凡突然问。   “嗯?”他正舒服着,闻言手上一顿。   “我听出来了。”昭凡一点面子都不留给他,还笑,“我刚才说一堆话,你都没听到吧?”   严啸服了,只得承认,“我就是想你了。听到你声音,一个没忍住,就……”   昭凡顿了顿,语气稍有改变,“啸哥,其实我想跟你说个事儿。哎,不过你先打完。”   严啸一边无语,一边意识到他要说的事不简单,草草弄完扔掉纸巾,靠在阳台上抽烟,“什么事?”   “那个,你后天回来……”昭凡犹豫半天,“我们再试试吧。”   严啸一惊,一串烟灰掉落。   昭凡又道:“我做好准备了。”   “是不是戚南绪那小子跟你说了什么?”严啸问。   “戚小猪?”昭凡说:“他啊,没,他就敲诈了我一顿饭,张口闭口要去‘长剑’追策哥,忒得意。”   严啸将烟按灭。   “我俩总不能一直这样吧。”昭凡吁了口气,“你有正常的欲望,我也有。我知道你惯着我,不愿意我受一点儿委屈。但这样不对,我也想……”   严啸眼中映着夜色,听他道:“我也想惯着你。”   •   两天后。   昭凡拧开门就闻到一阵香气。客厅地板上放着行李箱,严啸在厨房里忙碌。   “回来了?”昭凡放下钥匙,从后面环住严啸的腰。   严啸转过身来,与他接吻。   晚餐很简单,两荤一素,饭后严啸才去整理行李,昭凡站在水池边洗碗。   行李箱里放着刚买的套子和润滑膏,严啸将它们拿出来,放在卧室抽屉里,替换以前买来却没有使用过的“必需品”。   这样的尝试已经有过许多次,严啸心态平和,仍是不打算强迫昭凡。到时候只要昭凡有一丝难受,他都会停下来。   昭凡收拾完厨房,招呼道:“你去洗澡吧。”   时间还早,严啸赤着上身进了浴室,在热水中洗去一早起来搭航班的疲惫。   花洒的声音很大,他又放松地闭着眼,所以没注意到门被轻轻推开。   昭凡脱光了衣服,潜进浴室,贴在他后背上。   他当即绷紧了浑身筋肉。   昭凡在发抖,双手极不熟练地在他胸膛与腹肌上游走,吻着他的耳垂轻声道:“啸哥,等会儿我如果挣扎,你别由着我。你要一直由着我,我们永远都做不了。”   他几乎是立即就有了反应,血液像被烧沸一般,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昭凡抖得更厉害,“啸哥,你转过来。”   严啸猛地转身,在碍眼的雾气里将昭凡紧紧搂住。   热水浇洒在二人身上,一点一点冲掉该有的理智。   昭凡后背撞到了瓷砖,浑身已经湿透。严啸捏着他的下巴,亲吻渐渐由温柔变得强势。   “啸哥……”当喉结被咬住时,昭凡低声呢喃,双手压着严啸的肩膀,似乎想要将人推开,力气却到底没有使出来。   严啸躬身,沿着他的锁骨向下吻去。   右腿被支了起来,昭凡深深吸气,往下看去。   严啸正含着他,任他将腿搭在肩上,用舔弄与吞吐挑动着他的情欲。   快感陡然在下腹绽开,他眯起眼,手不由自主地扶住严啸后颈,泄出一声自胸膛蹿起的呻吟。   严啸很耐心,含了许久才放开,又亲吻他颤抖的小腹与绷紧的人鱼线,缓缓站起,认真地看着他。   他紧抿着唇,就着腰上的力道转身,额头轻轻抵在瓷砖上。   严啸捡起掉在地上的润滑膏,一手搂着他,一手分开他的臀瓣。   当覆盖着冰凉润滑膏的手指碰触到紧缩的穴口时,他腰腹一软,腿根开始打颤。   严啸亲吻他的耳郭,含住他的耳垂,一边温柔地扩张一边安抚:“交给我,凡凡,没事。”   “嗯。”他握紧拳头,紧咬牙关,拼命忍住那一股想要逃离的冲动。   “放松。”严啸声音很轻,舔掉他后颈上的汗水,手指进得深了些,一阵抚弄后,明显感到他的畏惧,于是停了下来,叹气道:“如果还是不行……”   “我可以。”昭凡打断,抽着气,“啸哥,你不能一辈子惯着我。”   严啸深呼吸,欲火在心中熊熊燃烧,可心痛也疯狂地滋长。   “我可以。”昭凡重复道,说话间竟将右手向后探去,颤颤巍巍地想要扶住严啸早已坚硬的性器。   “好。”严啸低喘一声,将手指抽了出来。   须臾,昭凡感到穴口被顶住了,顿时倒抽一口气,额上立即渗出一片冷汗。   “我会很小心。”严啸哄着他,慢慢往里送。   他紧张到了极点,身体绷得近乎僵硬。   严啸突然咬住他的耳垂,握着他晃动着的耻物,温柔地唤他的名字。   他眼中失焦,几乎看不清东西,意识被欲望和恐惧侵蚀,喉咙发出一声声不成调的闷哼。   进入的过程极其漫长,严啸几乎顾不上自己,整个心都放在昭凡身上。   体内那最敏感的地方被压住,昭凡的呻吟变了调子,遍体红晕更深更诱人。   “是这里?”严啸在他耳边低声问,他含糊地回应,严啸立即往那一点上轻撞。   “唔……”他小幅度地挣扎,似乎非常痛苦,可从喉中涌出的吟叫却多了几丝甜意。   严啸开始挺送,握着他的腰,每一次都碾击在那一处。   在激烈而陌生的快感下,他的膝盖与脚踝几乎受不住力,胸腔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唯有大口呼吸,才不至于窒息。   可是一张开嘴,呻吟就一声接着一声涌出。严啸抽插得越来越快,他整个身子都随之快速耸动。   疼痛早已消失,肉体相撞带来的只有没顶的快感。   他管不住自己,充满情欲的叫喊随着严啸的每一次挺送泄出。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幼年时深植内心的恐惧也似乎在激烈的情事里烟消云散。   他射在严啸手里,严啸从他身体里抽离,精液尽数飞溅在他腰股间。   他脱力地伏在严啸怀里,如劫后余生般喘着气。严啸拨开他湿漉的额发,将他抱了起来,离开浴室,一同躺倒在床。   “还行吗?”他听见严啸在耳边道。   脑中是混乱的,心跳奇快无比,他其实没有办法冷静地思考,只是怔怔地点头,像个沉溺于情事的低等动物。   严啸再一次进入,这一次是正面。   他的腿被折起,目之所及,是严啸满含疼爱的眼。   脚趾痉挛抽搐,扭曲成可笑的形状,疯狂的抽送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刺激感受。他不想,也不懂得压抑自己,放浪地叫着,直到声音带上哭腔,眼泪熏红了眼眶。   他弄脏了严啸的胸腹,严啸将满腔爱欲浇灌在他的身体里。   床垫终于不再晃动,交合的地方却没有立即分开。   严啸还埋在里面,小幅度地抽动。   被撞成细沫的精液与润滑膏随着动作渐渐溢了出来,附着在通红的腿根。   “啸哥。”他努力对焦,乏力的双手堪堪环住严啸的脖子。   严啸俯身,亲吻他的眼,他的唇。   杉城多年来最热的夏季,夜色炽烈而浓郁。 第72章 (完结章)   相识的第十年,严啸第二本小说改编的电影率先上映,“颜笑”这一笔名成了书店畅销展台上的常客。而昭凡接到公安部调令,即将离开杉城这座承载着无数回忆的城市,远赴首都,加入由沈寻任队长的特别行动队。   “我也去纹个身吧。”清晨的春光从窗外洒进卧室,昭凡伏在严啸身上,薄被从腰间滑落,只遮挡住了两人贴在一起的部位。他随着严啸的动作扭了扭腰,声音因为醒来时的激烈情事而有些沙哑,“反正特别行动队归沈寻管,我纹个身,他总不会处罚我。”   严啸扣住昭凡的后脑索吻,缠绵温存,银丝拉开,才假装不快道:“你还赖在我身上,怎么就念叨起别的男人来了?”   昭凡笑:“什么别的男人,沈寻不是你的好兄弟?”   “好兄弟也不行。”严啸跟着笑。   昭凡又扭腰,手往后腰上摸,“纹在这儿好不好?纹个和你手臂上一样的图案。”   严啸偏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子弹玫瑰,想起四年前的事。   当时昭凡刚从康复中心回到杉城,病得很重,长时间待在卧室里,难得出来一回。   他没有故意露出纹身,是天气热起来后,被昭凡发现的。   “你纹了身?”昭凡小声问。   他注意到昭凡的视线,这才把衣袖卷到肩头,“嗯,玫瑰。”   昭凡神情微变,“是那朵……”   “我找了很久。”他并未隐瞒,笑道:“和当初你贴的那张不大一样,不过还是挺像的。纹下挺久了,我每天看到它,就会想起你。”   昭凡垂下眼睑,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   那时候的昭凡很可怜,深受抑郁症折磨,他恨自己不能替昭凡承受痛苦。   好在阴沉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其实我还是觉得纹在这儿最好看。”昭凡摸摸自己耳根,“但是我好歹是个警察,纹这儿谁都看得见,不行。那还是纹在后腰上吧。”   严啸扶着他的腰,“纹在后腰你自己又看不到。”   “但你看得到啊。”昭凡没脸没皮的,“纹给你看,你看完了就亲一口。反正你爱亲我腰。”   “我还爱亲你大腿呢,你怎么不纹在大腿上?”严啸笑着逗。   昭凡想了想,“哎对,我哪儿你都爱亲。要不纹在屁股上?”   话音未落,屁股就被托住了,昭凡“哎哟”一声,腰身一软,被严啸翻倒在被褥里。   一番闹腾,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严啸将人搂去浴室清理,完了回卧室打扫“战场”。   昭凡边穿衣服边说:“今天就去纹身吧。”   “我给你买纹身贴,你想贴哪儿就贴哪儿。”严啸这回理智,“万一特别行动队纪律严明,让你洗,你又得折腾半天。”   “你嫌我麻烦啊?”昭凡笑呵呵地说。   “我怕你痛。”严啸道:“洗纹身很痛。”   昭凡眨眼,“那好吧。你说怎样就怎样,我全听你的。”   严啸摸了摸他的脸,“还有半个月就要走了,下午去老家收拾收拾,看有没有遗漏什么东西。”   所谓的“老家”,正是当年两人一起租住的“开心家园”。   昭凡要去首都,严啸自然同路,那边的房产已经置办好了,杉城的两套房子虽然不处理,但也得细致整理一下。   下午出门时,昭凡心跳莫名其妙快起来,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就好像一桩忘记许久的事正在心里蠢蠢欲动。   是什么来着?   “开心家园”已经很久没住过,严啸看着客厅里的沙发,突然牵起唇角。   上一次来这儿,是因为昭凡突发奇想,说想在“老家”做一回。   “我就是在这儿看那个片子的,差点吐了。”昭凡说完就躺在沙发上,腿分开,“不过现在我可以跟你做了。”   那天晚上,他们从客厅的沙发做到卧室的阳台与床上,激烈而肆意,好似要将过去克制的暧昧翻倍讨要回来。   “我去里面看看。”昭凡拿着一个口袋,朝其中一间卧室走去。   严啸没什么事,在沙发边追忆了一会儿往事,就无聊起来,见昭凡半天没出来,便想看看他在忙什么。   可一走到卧室门口,就见昭凡慌慌张张地将衣柜门关了上去。   他有些诧异,问:“怎么了?”   昭凡神色有异,匆匆走到门口,作势要关门,“你先出去。”   他愈加不解,眉心轻轻拧起来。   “我……”昭凡吞吞吐吐,“我还要收拾一会儿。你去另一间卧室看看。”   门合上,他被关在门外。   几分钟后,他贴在门上听了听,发现里面有“悉悉索索”的动静。   昭凡到底在里面干什么?   看到衣柜抽屉里的小布包时,昭凡登时明白出门时的奇妙感觉是怎么回事了。   他确实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一个重要的物件。   ——送给严啸的玉观音。   当初在康复中心,他还陷在迷茫与困顿中,一与严啸见面,就将挂在脖子上的玉观音摘了下来。后来回到杉城,严啸问过他一次,他心有顾虑,不愿意承认,于是撒了一个慌,说自己身上的那块玉是去世队友的玉佛。   不久,严啸带他到“开心家园”来,那时他的病还没有好,心中始终笼罩着大片阴影,不想严啸知道玉观音的存在,便偷偷将玉观音用棉布包着,藏在衣柜的抽屉里。   之后玉佛归还余科的父母,二人谁也没有再提过玉的事。   而玉观音被遗忘在抽屉里,一放就是多年。   他摩挲着玉观音,心潮起起伏伏。   这枚玉观音不管是玉质还是雕工,都算不上上乘。   边境产玉,玉质装饰品随处可见。   但这玉却是他第一份准备送给严啸的礼物。   执行最后一次缉毒任务时,他亦戴着玉观音。   “昭凡?”严啸敲门,语气有些着急,“你怎么了?”   他回神,长吸一口气,将玉观音捏在手心,忽地想起这十年来,一直是严啸对他诉说着爱意,他拒绝、徘徊、挣扎,直到接受,却从未认认真真对严啸说过一句“我爱你”。   严啸做完了一切,他只需要接受严啸的爱就好。   这不公平。   可爱情并非永远是公平的。   不过今时今日,握着平凡的玉观音,他想对严啸坦承爱意。   从里面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外的严啸。   “是不是不舒服?”严啸担心地问。   他摇头,问:“沙发能坐吗?”   严啸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没有立即回答。   “不能坐也没什么。”他捉住严啸的手,往客厅里走。   沙发罩着防尘布,他看了看,掀开一块位置,示意道:“坐。”   严啸被他按在沙发上,“昭凡?”   他站在沙发边,缓缓张开紧握的手。   玉观音安静地躺在手心。   严啸一怔,“这是?”   “还记得我生病那会儿,你说曾经见我脖子上戴着一根红绳吗?”昭凡眼睛明亮,目光有种难得的温柔。   严啸当然记得。   “我骗了你。”昭凡说:“我说那是我队友的玉佛,其实不是。我在边境买了这个玉观音,想要送给你。”   严啸微张开嘴,喉结滑动。   “我一直戴着它,你看到的红绳下面,就挂着它。”昭凡继续道:“但是我那时病得厉害,很消极,也很压抑。我不敢让你知道我给你买了玉。你问我,我只好撒谎。”   严啸心中感慨万千,抬手牵住他的手腕。   他垂眸,笑起来:“啸哥,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跟我说过很多次‘喜欢’,但从来没有正式跟我求过婚。我们都是男人,但男人偶尔也需要一点仪式感,不是吗?”   “我……”严啸胸腔被填得满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而我从来只知道接受你的‘喜欢’,还没有好好跟你说过我也爱你。”昭凡说完,突然身子一矮,单膝跪地。   严啸一惊,连忙拉住他的手臂,“你干什么?”   “追求仪式感,跟你求婚啊。”昭凡扬着脸笑,“还好你没把这件事也抢了去。”   严啸指尖微颤,一腔深情尽数融进眼底的墨色里。   “啸哥。”昭凡捧着玉观音,诚恳而庄重,“我爱你,你愿不愿意接受我,和我共渡这一生?”   严啸眼眶泛红,唇线绷紧又颤抖。   “我一万个愿意。”他俯过身,紧紧拥住昭凡,声音带着颤意,重复当年写在完结感言里的话,“荣誉属于你,希望属于你,我的爱我的心我的一生,全部属于你。”   昭凡闭上眼,然后睁开,轻轻笑,将玉观音郑重放在他的手心。   “我的爱我的心我的这一生,也全部属于你。”   作者有话说:   完结,感谢大家。番外是有的。这篇文里的几个重要角色——沈寻的文是《然哥》,戚南绪和严策是《幺队》里的重要配角。昭凡和严啸在《然哥》和《心毒》里都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