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穿到古代当捕快 作者:thaty 文案 有这么一个痞子,一觉醒来到了书本上没见过的昱朝,成了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酸……少年,且刚死了爹,有个不顶事的寡妇娘,还有个更不顶事的胆小姐姐。 痞子能如何?他就是个痞子。玻璃水泥不知道,四书五经睁眼瞎,本想继续做痞子,谁想遇到了贵人来帮忙——捕快可是铁饭碗。 夜深人静,贵人问:你想干嘛? 痞子答:英雄所见略同!当然想啊! =。=贵人其实不太贵,不过是个小捕头,所以,此书也可名为“神捕侠侣”(并不!!!) 痞子腹黑攻VS假正经闷骚受。 内容标签:三教九流 穿越时空 爽文 升级流 主角:卢斯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   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平挨饥饿。   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   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   干你娘!哪个龟孙子大半夜看鬼片?!   耳边一阵阵呜呜咽咽的女人哭泣声,让卢斯没睁眼就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当即就要爬起来给对方一个五万,让他知道花儿跟鼻血一样红!   卢斯想得王霸,实际却如被掀了个肚皮朝天的王八似的,他躺在炕上抽抽了两下,根本就没爬起来。卢斯满肚皮的咆哮怒骂也都哽在嗓子眼里,连口唾沫都没能吐出去。   “我的儿啊~~”“弟弟~~弟弟~~”   哭哭啼啼的声音略清楚了点,冷冰冰的液体滴在脸上,恰好就落在了他的眼皮上,化开了卢斯黏糊糊的眼皮,让他稍微睁开了点眼,只见两个双眼血红、面皮青白、披头散发、一身白衣的女人坐在他的床头,卢斯白眼一翻,又晕过去了……   =。=别误会,卢斯可不是被“鬼”吓晕了,而是在看到那两个女人的同时,被剧烈的头痛疼晕的,真的!   再回过神来,卢斯发出了他穿越过来之后的头一句哼哼:“穷……啊……”   穿越,魂穿,一过来就带复制了原主记忆的那种。这尼玛可真有趣了,好人不找、坏人不找、有执念的不找、有妄念的不找,偏找了他这么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了上顿从来不想着下顿,浑身酸懒肉一根混账筋的地痞混混。日你个老天爷不长眼!   先把老天爷和老天爷祖宗十八代骂一遍,脑袋也灵醒些了,他开始倒腾复制来的记忆了。   他现在这是史书上没听说过的大昱朝,劳兴州、食谷县、卢家村,家里穷得要死。让他穿过来的这倒霉蛋也叫卢斯,不用怕以后不小心穿帮了。   爹刚死,亲娘死更早,有个后娘,还有个亲姐姐。卢斯脑袋里头,后娘和姐姐都是老鼠胆子,可原主是个小书呆子,这性格跟卢斯哪有半点相同?他倒是也会演戏,但一时半会的可以,这要是长年累月的……   想得头疼,卢斯把爪子从被里伸出来挠头,这才发现已经是能动弹了。他活动了活动胳膊,又看自己露出腕子来的一双手,嫌弃的咧嘴:“艹,弱鸡。”   卢斯十三,还是个病了一阵儿的读书郎,两只手又细又嫩,一双腕子更细更嫩。卢斯现代那会儿也不是壮男,但也是一朵三十的大混混,男人该有的他都不缺,还在平均线以上。   外间传来说话的声音,就是模模糊糊的:“¥@#¥!!!”   不过听声音该是后妈,卢斯歪着脑袋,伸长了耳朵听动静……   “不是我说!红丫头这都十六了,守孝一守就是三年,到头来十九岁的老姑娘,谁家还敢要!”   “!!!”后娘的音儿没听见,听见个尖嗓子的刻薄音,刺得卢斯咧了嘴。   “嫂子,可是那赵三……”这个细细弱弱的,就是后娘柳氏了。   柳氏其实是买过来的商家婢女,跟潘金莲一个出身的,按着原主的记忆,性子却跟秦香莲差不多。虽是叫柳氏,其实她连自己的姓氏也是不知道的,只原来的主家给了她一个柳儿的名,被卢安猛买来后,入籍的时候便成了柳氏了。   “柳氏,不是我说你,你就算是做后娘的也别做得这么黑心,为了让红丫头给你再干几年活,就这么误了她的终身!”   “嫂子,我不是……”   “呸!要说我兄弟也是个有大能耐的,怎么就折在外边了?怕不是你这女昌妇在家里见天的吸人精气!将我那兄弟吸得骨酥筋软,失了阳气!”   “啪!”门开了,堂屋里一婆子一少妇一少女。当中站着的婆子穿着粗土布蓝褙子,扎着简单的圆髻,头上除了别一根银簪,还能瞧见红头绳绕在发髻上,这妇人大脸盘大眼大鼻子大嘴,看面相很是热情敞阔。却是卢斯的二大妈,孙氏,也是卢家村有名的泼妇。卢斯出来时,她正叉着腰,指着对面身着重孝的少妇与少女。   脸白如纸,眼角含泪的少妇,便是卢斯后娘柳氏了。少女因背转着头,整个人被柳氏搂在怀里,卢斯只见了个后脑勺,却也知道那是原身嫡亲的姐姐红线。   见是卢斯走出来,柳氏喜色上脸:“栓柱!你醒了!”听到柳氏的声音,红线这才转过身来,顿时也是一喜,唤了一声:“弟弟!”   孙氏看见卢斯小小惊讶了一下,一双眼睛瞅着卢斯上下打量。   卢斯的形象可不太好,披头散发,身上套着一件白麻布长衫,也不系扣,就敞着怀,露出里头歪七扭八的发黄里衣,裤子系得也是邋邋遢遢,一条裤腿长得耷拉在脚面上,一裤腿短得露了小腿,更怪异的是,他手里还拎着个夜壶。   孙氏打量着他,先是暗恨咬牙,后又摆出一脸亲近的关心:“栓柱啊,你且说你这后母与姐姐是多狠的心肠?方才竟与我说你已是病得起不来炕、认不得人了!这不是咒你却是如何?如今你可是这家里的顶梁柱了,你可是要撑起这个家来,莫要让那些不要脸的妖精骗了去!”   孙氏长相爽利敞亮,声音却是尖酸得很。卢斯更哪里耐烦一个老婆子说教?提着夜壶,卢斯朝着孙氏就去了。他故意走得歪歪扭扭,孙氏看着夜壶摇晃,肚子里骂着,也跟着后退,却不认为卢斯真敢做什么,因此嘴巴里依旧不停。   “呵呵,二大妈,你说得是,说得……好!”   卢斯手臂向前一倾,一道黄色的水线浇了出来,当先的几点好巧不巧的浇在了孙氏的鞋面上,便是她得裙摆上也沾了那么几滴。   孙氏嗷一嗓子就叫出来了:“栓柱——!!!你……你……”   “二大妈,您这说了这么半天了,口渴不?喝茶不?”卢斯笑了起来,他从小便是个坏痞子,长得也就是个普通人,居移气养移体,别人是朝好处移,坏水里泡大的他自然朝黑里移。就是真欢喜的笑一笑,好人家看见的都是要绕道的,更别提心里藏了龌龊的时候。   可那是过去啊,卢斯直接就拿过去当现在了。原主记忆里……没他自己长啥样的记忆,他又不照镜子,梳头啥的,小时候有爹、有姐姐,有后娘,长大了,自己梳一梳,挽起来就好了,要啥镜子?洗脸的时候,也没怎么注意水上的那张脸。   所以,卢斯现在长啥样?   那可是俊得很呢——原身全随着爹娘的优点了,又是个十三岁的读书郎,皮肤白,鹅蛋脸,眉毛黑得很,如两笔浓墨,眼睛不大却眼尾细长上挑,鼻梁不高又正好合了小鼻尖,一张薄唇。原本这孩子读书入痴,双目无神,卢斯过来后,一双黑眸灵动至极,整个人便点了睛,有了魂。   他这咧开双唇,露出白白的小牙,怎么看怎么是个阳光爽朗的味道来。不过,他拎着的那夜壶,可是一点都不阳光,一点都不爽朗。   孙氏见他又要朝前来,顿时又是嗷的一嗓子,两步退到了门口,色厉内荏的道:“卢斯!你等着!你等着!”转身便跑了。   她跑了,卢斯眯了眯眼睛,转手把夜壶放在一边地上了:“里边是茶水,一会我出去,你们俩把门从里头拴上,不等我说话,别开门。”   “栓柱……”“弟弟……”看卢斯就这么一身不修边幅的朝外走,柳氏和红线都叫了一声。   “怎么?娘和姐想随着孙氏的吩咐嫁了?”卢斯停下脚步,站没站相的歪斜着肩膀扭头看她二人。   两个女子顿时被吓窜到了角落,连连摇着头道:“不想不想!”   “那就听我的!”卢斯两步迈出门去,就是个哆嗦,可还是死硬着超房里喊,“愣着干嘛?关门啊!”   柳氏和红线忙不迭的从房里跑出来,关门上闩,待门闩卡住的声音响过之后,才听见卢斯的脚步走远。   “娘,大弟那样作弄了二大妈,这可是怎么是好啊?”红线呜呜的拽着柳氏哭了起来。   “怕是、怕是去赔个不是吧?”柳氏看着也是被吓住了似的,虽没哭,可一脸的惊慌。   卢斯可不知道自家里两个大小美人吓成个啥样了,只是咬牙朝外头走。   所幸,卢斯家和二伯家是紧挨着的,两家原先就是一家。原本兄弟俩上头还有个大哥,不过大哥长到十五,还没娶妻,下河游泳给淹死了。所以卢斯爷奶去世后,卢斯便宜爹卢安猛和二伯卢安行将老宅一刀切,弄出的两家院。   这也得亏是两家离得近,否则今日是腊月初四,正是滴水成冰的日子,冻得直想尿的卢斯,可不一定撑得住。他到了二伯家门口,就伸着脖子在外头喊:“二大妈啊!我来给您赔不是来了!” 第2章   孙氏刚坐在炕上,都没来得及说个经过,只咒骂了卢斯一家两句,听卢斯这一嚷嚷,她把眉头周期来了。两家肩并着肩,卢斯是个什么样的,她能不知道吗?也就卢安猛那夯货把那读书读傻了的当成了个宝。   可傻归傻,卢斯从来都是对长辈很是恭敬,还是个纸糊的胆子,看着大,一戳就破。孙氏看了看自家男人:“我再去瞅瞅?”   孙氏这是前脚刚进屋,进来就是嘴里叨叨着骂,卢安行是看出来了孙氏朝旁边去得不顺,但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清楚呢。孙氏一问,卢安行磕磕手上的烟袋锅子:“那就去吧。”   喝了口热水,孙氏出来了,打开院门,就瞧见卢斯在那抱着自己打哆嗦呢——念书咋地?识字咋地?长得俊咋地?瞅这个窝囊废样!   孙氏腰杆子立刻就挺起来了:“栓柱啊,你是读过书的人,我可——!!”   卢斯管她瞎逼逼?他已经不是快冻尿了,而是快冻萎了!他把出门时就攒着的一口唾沫,噗的一声,就吐在孙氏脸上了,孙氏被糊了满脸,先是愣了,等脸上冰凉冰凉的,她指着卢斯,话都说不出来了。   卢斯却看着他,笑得阴(yang)损(guang)狡(can)诈(lan)的:“你个脏心烂肺的狗婆子!”   “小畜生——!”孙氏这才发出了一声跑了掉的嘶喊,一巴掌就扇在卢斯脸上了,她还要扇第二巴掌,卢斯已经转身跑了。   孙氏哪能饶他,卢斯前边跑,她在后头追,一边追还一边叫骂,什么“女表子生的王八畜生”、“克死爹妈的小狗崽子”、“烂肚烂肠子的黑心货”都是她骂得好听的,其余那些词,可真是让最粗鄙的下九流大汉听着都要脸红。   骂着街追人这嗓门子自然是能扯多大,扯多大,如今正是腊月,猫冬农闲的时候。外头是冷,可还没到滴水成冰的时候,村户人家日日困在房里,不能说无事可干,但也确实是闲的难受。这听外头骂的难听,立马有人窜出来看热闹了。   一开始还隔着门,初看是个老娘们追着小后生……   那小后生虽是批头散发,可他穿着一身孝啊,不用问村东头的卢斯。后边追那个,听声音,不是卢安行家的吗?二大妈追大侄子?这戏没见过得看!不是,哪能自家人打自家人呢?他们得帮着掰扯掰扯。问明白了究竟,剩下好些日子,也能跟人说嘴了。   卢家村是个长条,家家户户住得松散,卢斯从东头跑到西头,也是老累了,可后头孙氏追得是真紧啊。稍微慢一点,他都怕让着悍妇撕了。   总算,卢斯跑到族长家门口了,他拍着门大喊:“六太爷爷!救命啊!”   卢斯这个卢家村,总共六十八户人家,其中五十四户都是姓卢的,村子的族长也是他们村年岁最大的老爷子,今年有七十八了。不过村里不叫族长,都叫六太爷爷。   只来得及喊一声,孙氏就跑过来了,一把薅住他的头发,就朝后拽:“六太爷爷——!!!”卢斯叫得这个惨啊,嗓子都劈了。   族长家还没开门,后边跑来看戏的村民都来了。幸得这时候的村民不止看热闹,也群架。看孙氏这是拽着卢斯真的要打啊,赶紧过来两个腰膀粗壮的,连声叫着“安行家的,孩子不懂事,消消气。”把她给拉住了,也救下了卢斯一脑袋头发。   头发得了自由,卢斯赶紧跪回六太爷爷家门口,继续拍着门大喊:“六太爷爷!!救命啊!!”   “小孩子家家的,什么事来找你六太爷爷?”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出来的是六太爷爷的曾孙卢有宝,算起来还是卢斯的叔辈。他们这一族统共就出过一个老童生,连个顺着朝下排的字都没有,就各家按照各家的叫。   “老叔!老叔!救命啊!”卢斯一把扑过去就抱住了卢有宝的大腿,把卢有宝吓得唉哟直叫。   “我的个天爷啊!!!我的大兄弟啊!你怎么去得那么早啊!”孙氏方才是被怒气蒙了心,这时候看村里就跟看大戏似的,扶老携幼的出来了,那还有往墙头上窜想看个分明的。她是又奴又怕,心知道是事闹大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边蹬腿一边哭嚎,“留下这么个败家的孽障啊!!!”   “卢斯啊,你怎么气着你二大妈了?快给你二大妈陪个不是。”村人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这拉架劝和,向来是让小的给老的低头。   众人既然劝,自然就不会再像刚才那样压着二大妈。这边刚一松手,刚还坐地炮的二大妈,威猛无比的就朝卢斯扑过去了:“孽障啊——!”   只见她双目圆瞪,血口大张,一声咆哮声动九天!真个是母夜叉下凡尘!被娘老子抱出来看戏的小屁孩子,但凡是五岁以下的,就没有不哭的。   身为一个久经战阵的痞子,卢斯的反应是迅速的!众人都没看清他到底是怎么个动作的,只觉得他跟个耗子似的呲溜就从卢有宝的正面,钻到了他的背面,还是紧抱着他大腿的姿势,“老叔啊!老叔!救命啊!”   “哎哟,我的娘啊!”小的突然钻自己身后去的,老的眼看着就朝自己身上扑,可怜卢有宝,也没招谁惹谁,却吓得三魂七魄都要从嘴巴里吐出去了!   得亏是孙氏反应够快,卢有宝可是六太爷爷最喜欢的曾孙,真被她弄得磕了碰了,那就有他们家好受了。孙氏硬生生来了个转向,蹲卢有宝腿后头,披头散发的卢斯都看见孙氏裙下的一双大脚诡异的弯折了一下。   这婆子杀猪似的一声嚎(她前头嚎得也好听不了多少),又是扑通一声坐地上了,带起了满地的尘烟,呛得卢斯差点咳嗽出声。   “哎哟,老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啊?”   “孩子还小,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啊?”   “栓柱啊,还不过来劝劝你二大妈,看给她气……”   婆子大娘又凑过来劝了,还有人对着卢斯说嘴,卢斯嗷的就是一嗓子,他虽然十三了,但这身体现在还没变声,尖锐的童声刺得这些说嘴的婆子,刚被吓哭的孩子们,都是一愣。   “老叔啊,婶子大妈,叔叔伯伯啊!我二伯不让我活啊!我爹刚死,他就要让我们家断根绝嗣啊!”   “你这小……”   卢斯又是“嗷”一嗓子,恰好打断了孙氏的话,她还让自己口水呛到了,这么一看倒是有点心虚的感觉了:“我爹才刚死啊!热孝还没出啊!!!二伯就让我们一家死绝了啊!”   卢斯是边哭边磕头啊,他没眼泪,但是会嚎,磕个头抹个眼泪,还披头散发的,偶尔露一下自己擦红的眼睛,那就足够了。   卢家村的寻常老百姓们,是真没见过这种阵势。大昱的礼教并不十分严苛,官员见皇帝,不是大小朝会,那都不用行跪礼的。老百姓见官若不是当堂问案,也是不用跪的,要是活过六十了,官员还得反过来给老百姓行礼。卢家村的大多数村民,这一辈子也就是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的时候,膝盖挨着地面。   看卢斯这样子,所有人心里想的都是:哎哟我的天,这得多大的委屈啊。   不是这些人好骗,实在是这就跟个骗子突然到了一个人人都遵守誓言的地方说“你把钱给我,我绝对给你一个月内翻十倍,不然天打五雷轰!”,然后大家都觉得“哎呀,这可是来了财神爷了。”一样。   民风淳朴啊,包括孙氏在内都是。   孙氏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卢斯了——他大小也是个读书人啊!咋这么不要脸呢?   →_→孙氏撒泼归撒泼,她自认为自己还是很要脸面的,应该说是有脸面的撒泼。   “栓柱,快起来,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卢有宝更是麻爪了,幸好这时候卢斯没抱着他的腿了,他就转过身,一边劝着要把卢斯从地上架起来,一边朝着自己家里喊:“爹呀!二叔、三叔啊!快出来吧!”   本来说大腊月里的,不会有啥大事,这才把他这个小的扔出来,但这哪是没啥大事啊?   “咋能叫大爷爷二爷爷呢?!没事,啥事都没有!”孙氏缓过来了。   “对啊,这能有什么大事?”   “栓柱啊,你爹跟你二伯可是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回家去吧,这天怪冷的。”   所以说民风淳朴呢,老百姓的想法是瘸着脚面也要绷着劲,胳膊折了就得藏袖子里,家丑绝对不可外扬。卢家村都是一个宗族的,是个大家,可家家户户的,还有小家呢。兄弟子侄的闹了矛盾,能自己家关着门分说明白了,何必还要闹得没脸没皮,人尽皆知呢? 第3章   在场的村民,自认为好心的就都开口劝,想看热闹的见这许多老辈人,也都管住了口舌。   “栓柱啊,你这闹腾什么呢,跟二伯回去!”卢安行拨开人群出来了,其实这是他第二趟过来了,头一趟的时候,就他自己过来,可一看情况不对,卢安行悄没声的回去了,把自家三个儿子,卢斯三个堂哥叫着一块来了。   卢安行说这话,就带着人朝这边走。卢家村穷,便是卢安行一家生活还好,但四个汉子顶多也就是精壮,没什么膀大腰圆蛮牛般的汉子。但卢斯知道,他这小胳膊小腿的别说几个堂哥,就是他二伯,他也撕扯不过啊。   卢斯噌的站起来了,他把卢有宝朝前一推,转过头来,一头撞在卢有宝,也就是六太爷爷家门框上了,然后蹭着门框就滑下来了。   场面一度非常安静,还有人想笑——这是想跑没找准方向?   卢斯趴地上想:我刚才是不是表现得不太好啊?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这就是一头碰死吧?!”在一片寂静中,有人很兴奋地说。不是冷血,是真没见过,脑袋里那根筋还没转过来呢。   这是谁啊?给他点一百零八个赞啊!   轰一下,村民就如炸营的苍蝇一样,乱起来了。有吓坏了要朝后跑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超前靠的,还有真担心出事想过来帮忙的,还有外边天太冷站时间长了要去方便的,外加被踩了脚嚷嚷的、闲着没事打孩子的、趁机会挤人占大姑娘小媳妇便宜的……   因为太热闹,都没人注意,六太爷爷家的门又开了,等有人看见的时候,白胡子、黑胡子、黑白胡子的老爷子,已经排排站了。   于是,场面再度陷入了蜜汁安静……   “爹。”QAQ卢有宝也想抱着他爹的大腿哭了,多少年卢家村都没大事了,结果他头回被他爹吩咐出来办事,就出了大事了。不是说傻人有傻福吗?欺负老实人咋地!   卢长德看着自己儿子,他是老大,可儿子出来的却最晚,如今看自己这大儿子一会的工夫,已经灰头土脸的了。心疼的同时又心累,这也三十好几的人了,咋还这德行。这么想着呢,卢有宝偏偏还吸了吸鼻涕,抬胳膊用袖子揉了揉眼睛——这谁家倒霉孩子?咋不一鞋底子拍死!   “都别嚎了,都在这作甚!”卢长德对自家儿子的心理活动不足为外人道,六太爷爷是族长,可是早就不正儿八经的管事了,六太爷爷儿子那一辈的,已经都先走一步了,现在管事的,就是卢长德他们这一代人了。卢长德没有族长之名,可除了祭祖的时候站在六太爷爷后头,其他也没啥不同了。   卢长德还是很有威望的,本来就安静,他这一嗓子下来,连不懂事的小孩子也被爹妈捂住了嘴巴。   昱朝如众多前朝一般,皇权不下县,县以下虽有里正,可实际掌权的是宗族。王法还讲究个秋后问斩,宗族要是说一句点天灯、浸猪笼,却就是这一时三刻的事情。   “长德叔,是这么个……”   “我让你说话了吗?”卢安行刚张嘴就让卢长德给驳了,卢安行也不敢反驳,连一点不痛快都不敢表现出来,规规矩矩退了回去,“有宝,怎么回事?”   “爹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QAQ卢有宝哭唧唧,“我一出来,就看见……然后……再然后……再再然后……”   卢长德挺认真的思考着,当年就不该给听自家婆娘的,给儿子起个小名叫哭包,还说像女孩名,好养活,这可好……还不如叫个花儿朵儿的呢。   “撞门框了?!”听着听着,卢长德也吓了一跳啊。碰脑袋寻死这事,别说他们卢家村从迁过来就没有,就说整个食谷县几十年了也没听说过啊!   “快!快看看人怎么样了!”“有宝,快去家弄碗米汤子来!”   卢长德两个弟弟也吓坏了,三个老头蹲下来看卢斯的状况。把他头发撩开一看:“哎哟!这、这真有个印子!”   周围围观的村人虽然碍于组长的威慑,不敢朝前拥挤,可也伸长了脖子,各抒己见。   “这是找个郎中去,还是怎么滴?!”   “掐人中!”   “拿门板抬着,先弄加去?”   “扎手指!”   “唉……”卢斯呼出一口气,醒过来了,一看三个老头,他一咕噜跪在了地上,哇一声就哆嗦着哭出来了,“大爷爷、二爷爷、三爷爷啊!!您救救我吧!救救我姐姐我娘吧!他们要把我姐卖给县城里的破落户!把我娘卖给后山村的四个兄弟当婆娘!还说以后我家那三亩地他们就帮我种,帮我收了!爷爷们啊,这是不给我活路啊!”   卢斯哭得是真可怜啊,泪珠子接连着不断的朝外淌,额头是青的,嘴唇是紫的,整个人是不断哆嗦的,那么俊俏的一个少年郎,真是越看越可怜:娘的!又冷又饿,又累又疼,就算刚当人小弟的时候,哥也没这么惨过啊!   自己真是太惨了,刚流不出眼泪的卢斯,现在完全是因为太可怜自己,所以哭得控制不住了……   村民议论开了:“不会吧?”   “这些日子是见安行家的总朝外跑。”   “不这么说我还没想起来,前个去城里赶集,我见着安行家的跟刘婆子鬼鬼祟祟的不知去了哪里了呢。”   “刘婆子?哪个刘婆子?”   “还有哪个?寡妇刘,绝户刘啊。”   “呸呸呸!原来是那缺德的!”   刘婆子乃是食谷县有名的媒婆与牙婆,但正经人家却少有找她做媒的,因她做的媒那都是带着买卖的。好人家的女儿卖去为妾,大户里的丫头卖与穷汉为妻,拉拔着寡妇去做暗门子,挑拨妇人与有钱人私通。   正经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隔着她八丈远,就要掩面而奔。不惧她的婆子悍妇,当面遇上那就要啐她一脸唾沫,再挠她一个满脸花!   孙氏生了三个男丁,没闺女。她找刘婆子不是给自己儿子买婆娘,那自然就是打隔壁娘俩的主意呗。   小县小村,就没啥事能真的避过了所有人的眼,不过六七句话,卢安行一家根本来不及多说什么,转眼间就“真相大白”了。   “小畜生胡说!”孙氏扬着巴掌就要过来,让卢安行一把拉住了。   “大侄子,你摸摸良心,你这么说二伯,可是要二伯的命啊。”   “安行跟安猛可一直都是好兄弟,不至于吧?”   “这缺德事,不像是安行兄弟干得出来的。”   “栓柱啊,你莫不是听了旁人的挑唆吧?可不能没根没据的就这么说你二伯啊。”卢安行不像他老婆,在村里还是比较会做人的,方才是一帮婆娘说嘴,这会卢安行开口,就有不少爷们出声了。   “二伯啊……我爹死了啊,你可是我亲二伯啊。您朝我家拿粮食拿皮货……”   “呸!死了人的脏东西!谁稀罕!”   “安行家的,真别说,我记得你家里今年多了个新炕被吧?那可是狼皮的呢。”   “那是我男人上山打死的狼,跟那早死的……”孙氏正要与人对骂,卢安行一把将自家婆娘拉过来,一个巴掌上去,老实了。   “栓柱,你二大妈眼皮子浅,我都不知道她啥时候作下这种缺德的事情。二伯在这给你赔不是,等回去,立刻让你大牛哥给你扛两袋子粮食去!你二大妈拿得东西,也都给你送回去!”   这脏水就都泼到孙氏身上去了,别看说是夫妻一体,实则这乡下地方,婆娘们折腾出来的事情,那都不是个事情。再怎么严重,一句“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大巴掌给两下,至多赔点礼,丢点面子,事情也就完了。   原主记忆卢斯可是都有,他二大妈孙氏是坏,这位二伯可是阴,真让事情这么晚了,卢斯以后可都别想上睡个好觉。   他抹抹眼泪:“这事若能这么完了自然就好,毕竟二伯可是我的长辈,本来二伯说什么我都是该做的。”   “哎!这就对了!”   “家和万事兴啊!”   老少爷们一起,快快乐乐的吆喝。   “但是……二伯毕竟不是我爹啊,不能他让我死,我也得死啊!”   他这么一说,大家脸色就都不好了。   “不都说是误会了吗?”   “你这小孩子实在是太不懂事。”   女人们说话的少,因她们看着卢斯可怜。就说刚才说的狼皮炕被,说是孙氏自己弄得就是孙氏自己弄的?你不睡啊,你眼瞎的啊。偏不止卢安行说自己没看见就没看见了,这么多老少爷们也信了卢安行没看见了。   自家爷们傻?不过卢斯没了爹还是个后辈,卢安行却一家四个男丁,强弱分明罢了。   这时候,卢安行就站在那不说话,只一脸沉痛的看着卢斯罢了。 第4章   “我听二伯跟二大妈说了,待将我姐姐和娘都卖了,就找个日子将我在房梁上一挂,那我家的房子和低就都是他家的了!我今天回去了!姐姐和娘是暂时保住了!明年今天就改我一家三口挂房梁上了!”   “可别听这小崽子胡说了!我去他家,他竟是用夜壶朝我泼尿,还把我赶出来了!后来他又去找我,见了我就朝我吐唾沫,还咒我早死啊!”   卢斯说到一半,二大妈就嚎了起来,后半截卢斯就是扯着嗓子喊的,喊完了他就坐在了地上。却不是坐地炮,只是大口大口喘气,看他脸色青青白白的,竟是随时都要厥过去的架势。这样子,卢斯可不是装的。原主那破烂的身子,支撑到现在,已经够不容易了。   劝卢斯的老少爷们不出声了,离着卢安行一家近的还退后两步。这些村人们是愚昧又自私,但他们也还是有个接受限度的。用下作手段谋夺兄弟的家财,和杀人夺财,这完全是两码子事啊。这时候,一家四个男丁就不是卢安行的优点,而是让人最恐怖的缺点了。   “你这小畜生!嘴里越来越没人话了!”卢安行憋不住了,真要把这屎盆子扣在自家脑瓜顶上,他们一家才是没活路了。可现在他用嘴巴说是翻不了案,其实前边那些也没法翻——除了要把柳氏也给卖了这事之外,其他都是真的,他们虽然是遮掩了,可村人你一点我一点的,早先是没在意,没想到,现在已经把事情给对出来了,怎么翻?   这好好的事情,原来没人管没人理得,本来就该是成了的。谁知道他这个大侄子是个闷炮仗啊。   前边认了是真的,后头这事是真没有,可卢安行知道,在旁人眼里,那这事情就是有了的。没法把屎盆子给婆娘顶着了,她顶不住。   扬起巴掌来,卢安行觉着,自己就剩下把卢斯打改口,这一个法子了。   “卢安行!”卢有宝别看是个哭包,还是挺有正义感的,一把推开了卢安行。卢安行的三个儿子和孙氏,这时候也闹了起来,拥拥嚷嚷着要打卢斯。卢有宝一个人是拦不住的,可是这还许多村民呢。   这年头老百姓也是很矛盾的,既愚昧麻木又勇悍热血。场面顿时就混乱了起来,卢斯坐在地上就看无数大腿在他眼前过来过去,赶紧朝后退,缩在了六太爷爷家大门的旮旯里。   因为双方参与打斗的人数对比悬殊,也就是一刻钟左右,这事儿就完了。卢安行一家四口,都被捆成一团。   “大伯啊!!!我刚才是太生气了!实在是这小畜生撒谎没了边。我是他亲二伯啊,哪可能说要他的命啊!”   “这小畜生他缺德啊!这是算计我们啊!他真是拿尿泼我啊!”   “呸!你两口子,你就算是编瞎话你也过过脑子。”   “安猛家的栓柱是我看着长大的,那小子就是个面瓜!看现在这可怜的。”   “安行啊……你这也太过了。”   “还用夜壶朝你泼尿?真泼了也是活该!”   “毕竟是你亲侄子,你弟尸首刚入土啊,太缺德了……”   “这老娘们的臭嘴,就该用夜壶给你漱漱!”   “行了,都别说了!”卢长德脸色阴沉沉的从房里出来了,“族长有话,卢安行一家,除族!”   守在外边的村民,顿时又是一阵闹腾。刚才捶打卢安行一家的,他们都有份。觉得卢安行太缺德的,他们也都有份。可现在一听竟然把卢安行一家除族了,这时候他们反而觉得卢安行可怜了。   毕竟,卢安行说是说,可他不是没干吗?   “大伯啊,说不准当时安行说的就是气话啊。不至于吧。”   “让安兴多赔点粮食就是了。”   “栓柱啊,你现在不是也没事吗?你劝劝你大爷爷。”   卢有宝听着别扭,总觉得自家村子里的老老少少人性都不错,可今天这一波三折的,咋让他这么难受呢?可他爹在那边跟他动眼色呢。没法,他只能去劝那个缩在门口的远房侄子小可怜:“栓柱?!栓柱?!栓柱晕过去了!”   这可不是卢斯假装了,他是真晕了。拖着久病未痊,这么虚弱的身子,唱了这么半天的大戏,他倒是想坚持到结尾,奈何身体不由人啊。   再醒过来,他就到了个新地方了。就算都是土房草屋,但房顶子各家和各家还是不同的。不过炕被和身上的薄被还是他都自己的,那这是……搬家了?怎么搬家了呢?且看样子,这屋可是比他家那房子老多了。   “栓柱,你可算是醒了?!”偏巧柳氏端着个破口的粗瓷大碗,掀开棉布帘子进来了。   卢斯忍着全身骨头的酸疼,龇牙咧嘴的要坐起来。柳氏赶紧把碗放在炕上,把卢斯搀扶了起来。没第二床炕被让卢斯靠着,只能把他朝里头挪了点,让卢斯靠着墙,又把被子给卢斯拉过来,盖在他腿上:“娘,这是哪啊?”   “更房。”柳氏照顾好了卢斯,也坐在了炕上,把那大碗端起来,“快,趁热喝。”   更房即是打更人用的房子,门口放着一个大滴漏,不过里边不是水是沙。他们村子小没有专职打更的,都是有男丁的各家轮流着来,轮到谁,谁就住到更房里来。不过卢斯还小轮不到他,往常又拘在家里,因此这还是头一回到这来。   “怎么到这来了?”卢斯一接过大碗就闻见了一股姜味,一看深色的液体上还漂着几粒花椒,知道是加了红糖的,低头一喝,还烫着呢。但卢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嫌烫,一口一口的就都灌进去了。顿时身上出了一层薄汗,骨头也没那么酸疼了。   “是大伯伯,说是咱们一家住的那地方太背静,让咱们暂时借住到这里来。”柳氏结果大碗,说着说着竟然哭了。   “大爷爷?”卢斯觉得那位代族长可不是那么热心肠的人,但难道他们家这事就这么完了?“娘,我二伯一家如何了?”   “你二伯……被除族了。”柳氏回答的时候,表情似喜又似忧。   “除族啊?”卢斯一开始还觉得这处置太轻,直到脑海中闪过原主的理解。   除族,便是驱除出族,自族谱上将这一家抹去,自此卢安行一家便是没了祖宗的人。这乃是顶顶重要的大事,即便为官作宰,被除了族,都有丢官弃职之祸,更何况普通人?自此,村子再没人搭理那两口子了,有人跑去卢安行家欺负人也不会有人管,他们去买东西人家都不会卖给他们,他们卖东西更不会有人买。那三个儿子的亲事,更是别想了。   这些还都是小事,更要命的,是以后他们家种地交租服徭役,族里都不会说一句话,不会有谁帮一点忙,不占他们的便宜都还是仁义的。且他们村子农忙时用水并不丰沛,就一条细细的水渠,这以后用水之事必然也会受到苛待。   一旦交不上租税,那卢安行一家,可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看似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另去他处,这年月却不能说走就走,那是要有路引官票的,否则出了这个县,立刻便无家可归,除非遇到上头发下什么命令,他们一家便只能做一家子流民了。   于是这不是轻了,这是被挖了根,绝了后路。要不然让他们大腊月的搬家呢。这是怕卢安行一家子真把他们一家子怎么了。更房是在村子村子西头,村民最多的地方,有什么动静,周围立刻就有人知道。   “栓柱,这事是不是……”她手里还抓着大碗,两只手不停的哆嗦。   卢斯看着她,心里咧咧嘴:“娘,我也不知道大爷爷会是这决断,我当时不过实话实说而已。难道能说是大爷爷做错了吗?”   柳氏吓了一跳,险些把大碗摔了:“可不能是!大伯伯自然是没错的!我、我走了,你歇着吧。”   “娘,等会。咱家还有多少粮食,多少银子?我爹存的皮货还剩下多少?”   此刻卢斯想的不只是今后怎么过日子,还有明年交税的事情。   他家是猎户,人家交租的时候,交粮食、麻布、棉线和钱,他家交租的时候,是要交皮子和肉的。他爹死了,户主变成了他,因男丁少了一个,税也少了,可还是得交啊!他一个人手无缚鸡之力的,难道要把自己抽筋扒皮交上去?   “咱家……咱家还有百十来斤粮食,银子、皮货……给你爹办丧事的时候都花用完了。”   “都花用完了?!”窝了个大艹啊!他爹可是四里八乡最好的猎手,就算原主不大关心,却也知道家里银钱不少啊。 第5章   卢斯声音大了点,柳氏吓得一激灵:“都、都给你二大妈了,她一直说不够用,我就一直给她拿……”   “你!”   柳氏又是一个激灵,眼泪都下来了:“要不、我、我去要要?”   “算了,娘,这事你别管了。”这事不只是柳氏的错,原主也有错。他爹死了,他自己就该立起来了,结果狗屁不管,只顾扒着他老子的棺材哭,活该!不过卢斯也有点怀疑,这位后娘是不是装傻,看了那么多电视剧,大宅门出来的,不至于这么傻吧?   原主活该活死了,他TM的来接这个乱摊子了,卢斯现在就是该了。   把柳氏劝走,卢斯自己躺平。要是现代,他自然有百般的手段去找他那好二伯的麻烦,敢占卢哥得便宜?!连本带利都得给老子吐出来!但到了这地界,他就是过江龙也得先盘着。否则让人以为是妖精附体……   后娘和姐姐都胆小怕事也是好好事啊,不会对他的变化多嘴多舌。   这么一说,后娘来了,姐姐呢?   姐姐红线也病了。更房其实就卢斯那一间有炕的屋子,另外有一柴房和一个灶间。把唯一的一间房给了卢斯,这娘俩就暂时住柴房里。不过红线并非冻病的,毕竟刚挪过来几个时辰,她是吓病的。   “怎么还不喝?”柳氏这边给卢斯送完了姜汤,那边回去柴房,见之前她给红线端的姜汤一点没动。   “娘……”红线嘴唇都起皮了,却还是跟个水人儿一样,泪珠子不断朝下流。   “红线,你有什么……”   “栓柱他娘!有人找!”   “哎!来了!”柳氏应和一声,临走只来得及跟红线说一声,“快把姜汤喝了,凉了就不好了。”   柳氏匆匆而出,见是同村卢满仓家的刘氏,只是她身后还跟了个十八九的年轻后生。柳氏伸出来的脚这就有些畏缩了,寡妇门前是非多,更别提这房里还有个正当年的姑娘呢。   “这是……”   “可是安猛叔的嫂嫂?”后生站出来了,他穿一件黑色直裰,腰上扎着一条白麻布腰带,黑靴子,左手拎着一个筐子,右手提着一根五尺多长梢棒,这时候放下筐子,就是个把梢棒横在筐上,也吓得柳氏直接窜房里去了。   刘氏&黑衣后生:“……”   卢斯也在房里听见外头叫了,不过既然叫的是他后娘,卢斯就没起来问,依旧想他自己的事。   种地是不成了,他受不了那累。读书?别了,没那个脑子。当文豪?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后边两句接的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吗?   从商?就他们家这本钱,那也就是干挑担子的小行商,比种地悠闲不了多少,还危险。说不定路上遇见强人、野兽,就没了性命。就原主那匮乏的十三年记忆里,都有两回小行商死在他们村跟别人村之间的路上了。   做吃食买卖更是不容易,自己琢磨点好吃食出来,隔天不是当地乡绅上门,就是自家族老出面,让他“提高思想觉悟,大家共同富裕”了。   “还是老本行最好啊……”   “栓柱!栓柱!”   卢斯吓了一跳,这偶尔自言自语的毛病尼玛必须得改掉:“娘,怎么了?!”   “外、外边来了个大汉!”   “啊?”   稍后,卢斯穿好了衣裳,坐起来待客,“大汉”也让刘氏带进屋里来了。且人一进门,柳氏就立刻窜出去了。   一看来人,卢斯无语了,这是大汉?明明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哥哥吗。不过,卢斯对这人没太大好感,因为他长得太“正”了。不是正点,是正气。身为个痞子混混的卢斯,看见他顿时有种老鼠见了猫的难受感觉。   “对不住,在下身体不好,没能外出……”   “噗通!”正气小哥哥却是进门就跪倒,对着卢斯一个脑袋就磕了下去!   卧槽!啥玩意儿?!难不成我还昏着,这是YY出了一出正气小哥哥纳头便拜的小电影?   眼看着正气小哥哥又要一个头磕下去,卢斯赶紧站起来,无奈穿鞋的时候不但没穿利索,还来了个左脚拌右脚,瞬间就跌了下去。正气小哥哥赶紧也不磕头了,抬手把卢斯接住。   扑倒在正气小哥哥怀里,投怀送抱(划掉!)的卢斯,蜜汁尴尬……不过,这胸手感真好,不软不硬弹性十足,味道也好闻,这是皂角味吧?   “哎哟!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虚啊!”一边刘氏在那大声吆喝,“快点!快点上床上呆着去!”   咔吧一个虚字砸在脑门子上,刚还趁机吃豆腐的痞子被砸得有点懵。接着就被人七手八脚扶到炕上去了。卢斯拉着正气小哥哥,不是吃豆腐,是不让他再跪下。刘氏也在一边劝着,这回正气小哥哥就没跪回去了,而是低着头坐在了卢斯的身边。   刘氏是个热心肠,看正气小哥哥坐下了,松了一口气:“行了,人带到了,我也就走了。今日我家杀猪,别忘了让你娘到我家拿肉去!”   按理说守孝三年不能吃荤,但这种规矩一般都是大户人家才遵守。像他们这些穷苦人,也就是不嫁娶,穿素衣,日常依然是该吃吃该喝喝。否则真丁忧三年,屁都不干,一大家子吃啥喝啥去?   “谢过婶子了。”卢斯也不客气,“婶子慢走!”   等到刘氏走了,卢斯转头问:“这位,您是……”   “在下冯铮,家父冯宽,乃是食谷县的捕快。”   真是警字头啊,不过是古代的警。痞子觉得自己的雷达还是挺准确的:“哦,那您刚才是……”   “实不相瞒,今日在下来,是来见过恩公后人的。”冯铮开场介绍后,也不啰嗦,立刻就把事情前后给说明白了。   原主是个傻得,就知道自己老爹是服徭役的时候死的,可是具体怎么死的,连问都没问过。到了现在,卢斯才从这个并非卢家村的外人口中,知道了前情后果。   首先就得从徭役这件事上说了,人家其他县城向州府上交租税的时候,是给当地总兵官去信,请到兵卒来,让人家军爷给送的。可是食谷县穷啊,这事虽然是军爷该干的,可是人家来了你不能让人白来吧?没有好酒好菜,也得桌上有肉吃个肚圆吧?   没有,真让这些军爷来了,个个吃个肚圆,那食谷县上交的赋税都要不够了。于是,不知道从哪任县太爷开始,他们食谷县就自己送租税了。   送租税的,除了衙役,每年还轮到一个村子派来壮丁,这也就算是食谷县历年约定俗成的徭役了。按理说,多少年了都没事,因为四里八乡的盗匪也都知道,食谷县穷,抢他们没油水,因押运的是一群老百姓,还会被道上的兄弟唾骂,绿林道也是与规矩的好吗。   可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今年送租税的队伍,就遇到了一群不在意规矩的盗匪。   盗匪一出,其实人也不多,也就是十来个人。可民夫都怕啊,要么转身就跑,要么蹲地上发抖。捕快们也不是都有胆子反抗的,卢安猛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加入了与捕快并肩作战的队伍。   结果就是他当场死亡,捕快大半重伤。剩下还能行动的捕快把逃跑的人都叫回来,重新把完好无恙的租税到了州府。   冯铮的爹,不只是捕快,还是当时带队的捕快头。他只是胳膊上挨了一下子,自以为无恙,谁知从州府回来,刀创溃烂,没几天就死在了家里。冯铮这是刚料理完他爹的后事,替了他爹的职,然后立刻来找恩人来了。   卢斯脑袋里闪过一丝灵光,→_→可他没有灵光乍现,只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不过先把这一丝不对劲放下,还是招待正气哥哥比较重要。   他捂着脸,呜呜呜假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多谢冯兄将此事告知在下,否则身为人子,连自家亲父如何去的都不知道,实在是太过不孝了。”   冯铮看着哭得肩膀一抖一抖,偏偏还用大人语气跟他说话的小孩子,眉头越皱越紧:“卢家小弟,你家……原来不在这吧?”   “让、让大哥见笑了,我家之前出了点事。辛亏族中照顾,此地乃是我村中的更房。”用袖子狠狠揉了揉眼睛,卢斯露出一双红眼睛,满怀感激的看着冯铮。   冯铮眉头皱得更紧,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外头一声喊:“可是有差官老爷到了?”   这声音,大伯伯?   不等冯铮答应,卢斯这间小房的棉布帘子又被掀开了,外头就进来了四个人,打头的果然是卢长德为首的,卢家村掌权三老,后边跟着的却是表情不大自然的卢有宝。 第6章   卢斯非常不高兴,尼玛就算这地方是借用村子里的更房,但如今这也算是他们家吧?现代都没说敲门就进的,古代随随便便进人家内室更是极端失礼的表现吧?这几位,这是不把他看在眼里,还是自以为跟他很熟啊?   “栓柱啊,知道你身子不好,你娘和姐姐又不方便,我们就不请自来了。”卢长德进来便笑,又与冯铮说,“见过这位差爷。栓柱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如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若有什么事吩咐,尽可来村子南边朝东头数第三个门。有宝,傻站着作甚,还不快把东西放下?”   卢长德自己大概是没感觉出来,他说自家地址的时候,语气里分明透着得意。他也该得意,他家是卢家村最富裕的一家,院子自然也是最好的,即便还是土坯房,可他家房顶子是瓦啊。   卢有宝听他爹吩咐,匆忙也放下一个筐,从里边拿出一条肉,一袋子粮食。   然后这三老与卢有宝就也跟炕上坐着与冯铮闲谈了,卢斯根本插不进话去。不过片刻,冯铮告退了。三老与卢有宝将人送了出去,就没回来了。   等卢斯房里安静了,柳氏才怯怯的进来了:“栓、栓柱,人都走了?”   “嗯,走了。”卢斯从炕上下来,弯下腰来翻看两个筐里的东西。冯铮送来的是十几斤白面,大概五斤肉,肥油厚厚的,还有一条冻得硬邦邦的大鲤鱼。   再看卢长德送来的,肉都是瘦肉肥油只有指甲盖大的一点,粮食口袋打开里边是都结了疙瘩的黑面,依稀还能看见不像是面疙瘩的小黑团——不是老鼠屎吧?   这袋子面可是把卢斯恶心够呛。不只是老鼠屎的恶心,还是他那大伯伯做事的恶心。对方是笃定了他不会朝外边乱说去,说了也没人信,反而坏了自己的名声,这才这么干的。   恶心过之后,卢斯笑了。这算不算是小痞子遇上老无赖了?这事没完。   边上一直看着,想过来不敢过来的柳氏,被卢斯吓得又退了两步。   卢斯站起来,感觉自己现在好多了:“娘,我姐呢?”   “红线有点不爽利,在柴房歇着呢。”   “柴房?这就我这一间房?快让我姐到房里躺着来。”   “这……栓柱,你毕竟大了,这不好。”   卢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想着自己一会去把姐姐叫过来,改了话题:“娘,我爹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这……服徭役的路上死的。”柳氏一听,嘤一声,眼圈就红了。   看着柳氏就跟开了水龙头似的,眼泪说来就来,滴答不断,卢斯也是服气了,他要有这手也不用次次揉眼了:“就是徭役,是病,还是伤?”   “不、不知道,没人说……”柳氏哭得更凶了。   卢斯没管哭成泪人的后娘,站在那,呵呵冷笑一声。行啦!灵光找着啦!   这破村子的男人,没一个是东西的。便宜爹危难时刻起来救援,可不只是救了差役们。那些绿林好汉即便不杀百姓,他们劫了租税,县令若是在时限之内找不出这伙大盗怎么办?再收一回!   这可不是卢斯朝坏里想,食谷县的县令能到这穷乡僻壤为官,脚丫子想也知道是没钱、没靠山的。送租税都请不起官兵,指望着他能说动上峰找杀人不眨眼的大盗,或者免了食谷县今年的租税?免了它们,其他县可就得不乐意了。不管相比之下,食谷县的那点租税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于是县令得继续薅羊毛,羊毛没了?那就剁羊肉。   可是没人啊,没人说一句谢谢啊。努力回想,在原主发现爹死了就变得混沌的记忆里,依稀能看见当初把便宜爹尸首带回来的人,话里话外都是他们家欠了天大的人情。从他们家拿东西走的,可不只是二伯那一家子。   要不然他喊冤的时候,男人都不怎么给他说话呢?不只因为顾忌着二伯四个男丁啊,还因为怕卢斯也找他们算账去。且对二伯的处罚也实在是怪。   卢斯原来想要的,也不过是卢长德对二伯一顿训斥,顶多罚点粮食和银子罢了。结果是能逼死人的除族——卢长德这绝对是事先收到了什么消息,知道他们没把便宜爹的恩情当回事,但有捕快记得呢。这年头,捕快小是小,可对于普通乡人来说,就是大了。正好卢斯把二伯闹出来了,卢长德也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   你看我都把你二伯除族了,你还要怎么样?再闹腾就太不知足了!   “娘,你……”卢斯本来想让后娘包一顿饺子,就用那老鼠屎的面,然后他送卢长德家去,现在看来不成。他还得在村子里住呢,这么个脏心烂肺的老混蛋,偏偏手握大权,要是知道他记着仇,非得把他一家子都折腾死。   不过,这事可没完。他记着呢。   “娘,你去收拾东西吧。”   “好。”柳氏就要拎地上的筐。   “娘,我那意思是,收拾东西,咱们回家。”   柳氏的手哆嗦了一下:“栓柱啊,回家……你二伯……”   “别怕,他们要是还想活命,就不会给我们找事。”嘴上这么说着,实际卢斯也是有点怕的,不过从记忆看,他二伯是个还有点脑子的人。既然如此,那他二伯现在寻思的,就该是怎么从卢家村,从食谷县迁走。   “万一呢……”   “那在这呆着,让我姐冻死?”后娘包子是有好处,但太包子了,就让人腻歪了。   “我、我去收拾。”   其实这边也没什么东西,就是铺盖和一点粮食。毕竟这是腊月,搬家不吉利。之前卢长德说的让他们到更房来也只是“借”。   卢斯去柴房看了红线,十六岁的少女,发黄面黑,躺在柴禾垒起来的“床”上,卢斯头一回见识了啥叫卧薪。等到把人搀扶起来,卢斯这大病的人都能把她扶住,可见她是有多瘦了。   也不管什么丑不丑的,卢斯用被子裹着红线,背着一个筐,大多数的东西都是柳氏肩背手提的——卢斯说了分几趟拿,柳氏还是一个劲“没事儿没事儿”的,一气弄出来了。   进了自家门,倒是不太冷。毕竟他们刚挪出去没几个时辰,火炕熄灭不久。把红线放在炕上,柳氏点火,卢斯帮着抱柴禾进来,虽然一趟抱不了多少吧,但终归能帮上点忙。   “啪!”这回从柴房出来,一坨阿堵物落在了他们家院子里,因还是湿润的,这阿堵物立刻飞溅开,差点就溅到了卢斯身上。卢斯把柴禾一扔,转身拿了自家的铁锹把阿堵物全铲在里头,踩着院子里的破条凳,直接扔回隔壁去了。   “杀千刀的小孽畜!”二大妈的尖利嗓音立刻响了起来,但立刻就听门响。   “败家的娘们!”二伯的声音,紧接着啪啪啪的皮肉声,还有二大妈杀猪一样的叫声。又过了一会,都安静了。   卢斯满意了,重新抱着柴禾进门去了。   他们挪回了小院,村子里啥动静都没有。旁边二大妈吃了二伯一通好打也老实了。眼看着一天一天的,就到了初九。   “栓柱,你每天弄这几个小碗作甚?”依旧面有病容,不过已经好多了的红线,给卢斯送早饭,就看他桌上并排放着三个小碗。其实不是头一天放在这了,不过今天红线的好奇心才战胜了她得胆子。   “赚钱。”   “赚钱?你要卖了啊?”红线一听,立刻感动哭了,“栓柱,这可是你喜欢的物件,别卖,卖也卖不了几个钱。姐和娘会多做绣活,你放心,咱家垮不了。”   这三个小碗其实就是茶碗,但是没盖,没托碟,算是残次品。是便宜爹给大儿子买来的,本来就想买一个,可人家瓷器铺子要卖就卖仨,当初可是花了便宜爹半吊钱呢。他们一家子一个月的嚼口,怕是都花不了这许多。   原来还以为这位姐姐跟后娘一样是个软包子,但听她今天这番话,可是比后娘有胆气多了。   “放心吧,姐。这个不是用来卖的。”说着,卢斯拿几张纸把三个茶碗一个垫一个的包好,外边又用草绳捆牢靠了。   红线一脸“这还是不是卖?”的表情看着卢斯,但刚才那些话已经花费了她太多的勇气,她没有勇气再来问卢斯了,只能默默地离开。捆绑好了茶碗,卢斯端起来红线拿来的大瓷碗,放下筷子朝嘴巴里头倒。   稀粥啊,稀粥,还一天只一早一晚喝两碗,他见过后娘和红线的粥,比他的这碗清汤寡水还得加个更字。在这么吃下去,卢斯觉得自己都得飞升了! 第7章   即便是清汤寡水,可肚子里有了东西,卢斯的手脚总算也是热乎了一些。他呼出一口气,朝着柳氏娘俩的屋子喊了一嗓子:“娘!我去一趟!”   柳氏答应了一声:“哎!小心点。”   于是卢斯就出去,柳氏就不管了,等了片刻之后,卢满仓家的刘氏跑来,还没进门就在外头嚷嚷:“栓柱他娘,你们家栓柱怎地奔着县城去了?”歪在炕上绣鞋面的柳氏和靠在炕上绣手绢的红线,一块把手指头给扎了。   “啥?!去了县里?!难不成是记错了日子,以为今天才是大集?”   “不会啊,娘,昨日大弟还问了大集的日子,知道明个才是。况且大弟出都没出过村子,这可怎么是好。”   这头柳氏和红线都吓得要命,娘俩一块,哭着追了出去。   卢斯哪知道背后已经跟上了尾巴,他这几日即便吃得少,肚里饿,身上没劲,外边又冷,也坚持着在阳光充足的时候,到外边来溜达一圈,虽然溜达完更饿了……但身体状况,确实比刚来时好多了。   他也觉得这时候跑县城不好,可为了以后能吃饱饭,能有靠山,能有活路,必须得走这一遭——他是个有决断力的痞子。o(* ̄︶ ̄*)o   今天也是天公作美,没什么风,太阳还足,虽然天气干冷干冷的,但是卢斯一直脚步不停,到是不冷。就是体力消耗的快,没多久就饿了。   刚开始听见了牛铃声,卢斯没回头,以为是哪家小媳妇回娘家,卢斯没回头。后来就听摇摇曳曳的喊声:“栓柱啊~~”   卢斯刚在原地站住脚,就打了个哆嗦,不过回头一看,确实有个小黑点正朝他的方向挪。卢斯扭头继续朝县城的方向走,反正牛车也能赶过来,没必要等在原地受冻。   等听着背后牛车的声音越来越近,卢斯才停下:“娘,姐姐,你们追出来作甚?”   “还问我们作甚?!”柳氏一巴掌拍在卢斯肩膀上,“你可是吓死为娘了!”   柳氏和红线是一路哭着找来的,到了跟前,脸都哭得皴裂了。   “娘,我不说我出门了吗?没事的。”   “你这辈子连村子都没出过!什么没事!”   “哥,回去吧。”   “我都十三了,村子里十三岁的都已经是半大男人了。何况我出来这趟是办正事。乃是去找当时那位冯大哥,给他回礼。也给冯家叔叔供奉上一炷香。”   “这……”柳氏被说得愣住了,“左右我们也出来了,要不然,请叔叔把咱们一块送到县城去?”   柳氏说的叔叔,指的是赶车的卢有宝。   “不好吧?不会太麻烦老叔了吧?况且这老牛,可是六太爷爷家里的宝贝。”卢斯扭头看卢有宝,即便原主是个傻宅,却也知道六太爷爷家对这头牛有多重视。   这牛是绝对不外借的,六太爷爷家的女眷赶集的时候,也从来没说让牛接送过。卢斯心想着,八成这牛冬日里吃的比他还要好呢。如今为了追他,竟然让卢有宝把牛车赶出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卢有宝的表情也不太对,此时卢斯看他,他却不看卢斯,只低头缩脖:“栓柱啊,你这身子还虚着,跑什么县城啊?有什么事,想买什么,都跟你老叔我说,回头明个从大集上给你带回来。”   呵呵,带回来啥?有老鼠屎的发霉黑面粉吗?   这还看不出来不对头,那是傻啊,傻啊,还是傻啊?   “麻烦叔叔了!栓柱!还不快上来,咱们回家!”   卢斯:“……”[嘴歪眼斜.jpg]后娘啊,你真没跟老叔有一腿吗?   “对,栓柱,快上车!”卢有宝一咬牙,下车就要来拉扯卢斯。柳氏和红线还在那一边不好意思的笑,一边连声说让卢斯赶紧跟人家道谢。   卢斯是要气炸了,偏他这继承自原主的破烂身子还真是一点反抗都反抗不了。   就在这时,哒哒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卢有宝手上一僵,面上越发急迫:“你这孩子!怎地如此不晓事!”这一直给卢斯老好人印象的老叔,竟然扬起了手臂要打卢斯。   卢斯抬胳膊遮脸,可就是挣扎着不上车。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让人给诓骗回去。   马蹄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看来是骑马人也见着了这里有人,加快了速度。卢有宝的力气越用越大,简直是抱着卢斯的腰,要把他弄上车。刚还跟卢有宝客气的柳氏和红线总算是看出来不对劲了,可两个女人胆怯管了,也不敢说话,只互相靠在牛车上,打着哆嗦。   “卢家小弟?这位……是卢家哪位伯伯吧?这是做什么?”   背后传来依稀熟悉的声音,却不是那位正气小哥哥冯铮吗?而且人家骑得……看耳朵那么长,该是骡子吧?   卢斯便感觉拽住他不放的卢有宝哆嗦了一下,总算是把他放开了:“冯大人,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卢斯和冯铮同时挑眉,卢斯接着他家老叔的话问:“冯家大哥,你今日怎么来了?我这还要去县城里头找你呢。”   一个怎么这么早来了,一个怎么来了。听起来差不多,可意思却差得远了。   冯铮另外一边的眉毛也挑起来了:“哦?我这今日果然是赶早又赶巧,既然如此,卢小弟,我带你一程吧。”冯铮伸出手来,还空出了侧边的一个马镫。   卢斯知道这意思是让他踩着马镫,坐到冯铮背后去。可是知道归知道,他这辈子还没骑过马呢。看着那个马镫,倒腾了半天,才算计明白,哪只脚踩上去正确。可他脚刚抬起来,后边就有人发一声喊:“栓柱!”吓得卢斯一脚踩空,若不是冯铮从骡子上弯下腰来扶住了他,这下就得摔趴在地上。   “栓柱,冯大人今日来,是商量族里的大事的,不要胡闹。”总是畏畏缩缩的卢有宝梗着脖子道。   “卢叔客气了,不过是我与卢小弟之间的家事,当不得全族的大事。”   卢斯已经踩上了马镫,冯铮拉了他一把,让他坐在了后头。卢有宝终究是没那个胆子过来把他拽下来。卢斯摆摆手,冯铮一拉缰绳,骡子扭个头,朝着县城去了。   卢有宝看着两人的背影,着急的一跺脚,拉着牛车回村去了。柳氏看着卢有宝脸上的焦虑,再看看远去的骡子,这才确定自己是真的做错了事了。   骡子小跑出一段路,就停了下来改跑为走,冯铮这才开口:“今年送租税的路上遇见了盗匪,县里的捕快,十去其三。如今临近年下,县尊大人着急着把这三补上。”   卢斯眼睛顿时一亮,六太爷爷劳动牛大人跑这一趟,果然是非奸即盗啊。   “冯大哥,你的意思,是我也有机会做捕快?可我才十三,而且……”而且我爹刚死,没有忌讳吗?不过他反应过来,冯铮他爹也刚死啊。   “无妨,你身量不算低,到时候报一个虚岁十五便好了。不过你可是要想好了,捕快乃是贱役,且要入了贱籍了,子孙后代不得科举、耕种、从商,只能干这一份让人戳脊梁骨的行当了。便像如今,我也就这几日叔叔伯伯关照,方才能为他戴孝,稍后入了职,便不成了。都是些寡廉鲜耻之辈……”   其实昱朝的年岁本来就是按照虚岁说的,即是卢斯在现代也就十二岁。再加两年,一虚虚了三岁。不!不对,他不虚,一点都不虚!   卢斯虽然是在肚皮里吐槽,却是高兴着的,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喜事啊。便宜爹,你可真好,给你儿子我积了大德了。幸好他还能控制住面皮,没有笑出来,毕竟冯铮这声音可是越来越低,逐渐都有哽咽了。   “冯大哥,实不相瞒,原来我也是读书读傻了的。可经过我爹这事,我却是悟了。我家那些个亲戚……到如今,想来冯大哥也是有底了。若大哥没来寻我,怕是明年的今日就要是我一家三口的忌日。且,捕快怎能说是寡廉鲜耻?若没有捕快缉捕盗匪,安定乡里,这天下的百姓哪能太平度日?不让咱们丁忧,不过是因为无时无刻都缺不了咱们。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儿,一丁丁三年,也没见没了他们这世道就如何了。”   确实有些酸涩的冯铮,听卢斯说得亲近,不由得心暖了许多:“卢小弟,实不相瞒,我头一回见你,只觉得你是病恹恹细弱弱的,下炕都站不稳,跌在我怀里时,比我家里的小妹妹还要单薄些。今日早来,本就是担心你让宗族钳制,事有不得已。没想到你这孩子,倒是心貌不一。”   “……冯大哥,你家小妹妹多大年纪?”   “芳龄八岁。”冯铮这回答里,分明带着一股子跳脱劲。   卢斯心说:到底谁才是小孩子啊。不过,他还真算是活了两辈子的老妖怪……了吧? 第8章   “冯大哥,我今日到县里,其实是想找你谈一笔生意。”老妖怪虽然是老妖怪,但卢斯装嫩无压力。   “生意?”   “一门不太走正路子的生意。”卢斯假扮扭捏道。   “我看你拎着三个茶碗,可是跟那它们有关?”冯铮没因卢斯是个小孩而看轻他,以为他在胡说八道,反而很认真的思量着。   “正是。”   “我俩骑在马上,你又不能与我演练,但我猜,怕是这是与骗、赌二字占着边。”   “正……冯大哥可真是神了!”正气小哥哥真聪明。差点脱口而出。不过,看来这正气小哥哥不是僵直之正,脑子很活,很能变通啊。   “叫铮哥哥也好,稍后你与我演练一番,食谷县内并无什么英雄人物,我与几位叔伯打个招呼,明日大集里,你想摆个摊子也是无碍的。只是,无论挣下来的钱多钱少,待你做了捕快,这一门买卖都是做不得的。”   那句“铮哥哥”闹得卢斯鸡皮疙瘩排排站,可是听他下面的话,卢斯立刻忽略了鸡皮疙瘩:“铮哥说得是。不怕铮哥笑话,本来我想出出这一笔买卖来,也实在是家中无米下锅了。”   虽然这两回来去,已经知道卢家宗族不靠谱,但冯铮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家相亲四邻,连多一点米粮也没有给你们的吗?”不过问出口后,冯铮便有些后悔了。疏不间亲。再怎么样,人家是亲戚,他不过是跟人家认识没两天的陌生人。   “不怕铮哥笑话,前些日子铮哥你送来的面和肉都让我娘拿去换了粗粮,若非如此,这几天的口粮都要不够了。”至于另外那袋子掺和着老鼠屎的黑面,柳氏还想留下自己吃,赶紧让卢斯恶心得扔了。不过这些事没必要说,适当的扮可怜可以,过犹不及。   冯铮叹一声,两人没再多说话,默默的朝县城走。   半个时辰之后,卢斯见着了第一座古代城市——援助那个宅人从来没出过家门的宅人,也没有县城的记忆。他的印象是:好磕碜啊……   城墙还不到一丈高,是夯土的,从他们这个方向能看见一扇破破烂烂的城门。真的很破烂,比古装雷剧里山大王的城门好不了多少。上面的漆料已经掉干净了,露出里边绝对纯实木的木纹,门口站着俩看门的。   “卢小弟,与你说好,咱们食谷县的捕快可是辛苦得很。守门原来该是门丁的活,如今也是咱们要干的。”之前卢斯说咱们,他如今也说了咱们,这亲近之意越发是明明白白。   卢斯刚知道站门口的那俩是捕快,他仔细看这两人的着装,一身黑衣,一顶乌帽,最稀奇的是,这两人腰上缠着铁链子,手铐脚镣垂挂在右边,左边挂着的……那啥?大叉子?短剑?   “铮哥,咱们捕快腰上挂的那是啥?”   冯铮嘿嘿一乐:“那是国法。”   “啊?”   “说好听的是国法,其实就是缉凶捕盗的锁链镣铐。加起来有八斤上下。”   “那另外一边的那兵刃是什么?”   “铁尺,日后你做了同行,我教你。”   卢斯卧槽了一下,古代捕快连把刀都没有的,卢斯略微有些心塞:“铮哥,那咱们捕快,平常该干的是什么?”   “咱们捕快分三班。皂班掌行刑、站堂。对。壮班干的比较繁杂,清道、传讯、门卫、收租纳税都是他们。快班也叫捕班,又分步快和马快,主职是传递公文和缉捕盗匪。不过,咱县人少,所以不分三班,大家什么活都得干。”   “哦……”卢斯恍然,皂班就是喊威武、打板子的。壮班就是给县衙看大门、收税,还有县大老爷出门,敲锣举牌子的。最后的那个捕班才是卢斯想象里的捕快,“哎?铮哥,我听说捕快不是有三班六房吗?六房呢?”   “三班六房不是捕快的统称,是衙役的统称。六房分吏房、户房、礼房、兵房、刑房、工房,后三房还罢了,前三房里干活的都是书吏。虽然官面上说,咱们跟书吏是平级,但人家是读书人,咱们是贱役。”   “嗯!多谢铮哥提点。”卢斯规规矩矩的点头称是:书吏是坐办公室的,捕快是走现场的,白领看不起蓝领,明白,“那铮哥,县丞和县尉呢?”   “没有。”   说这话,两人快到城门口了。冯铮先下骡子,动作利索干脆,对着两个在门口冻得唧唧索索的捕快行礼:“两位叔叔。”   “两位叔……哎哟!”卢斯也想学着冯铮那么利索,可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腿麻了,又对着冯铮来了个投怀送抱。冯铮抱着卢斯半天,才帮他站稳——这回真不是卢斯故意吃人豆腐,实在是他一个人站着就两条腿打哆嗦,根本站不稳。   “哟?哪来的小娃娃?”   “大侄子,你这莫不是把哪家的小娘子拐骗来了吧?”   两个站岗的捕快看长相容貌跟个老农也差不了多少,同是满脸愁苦的皱纹,身材干瘦干瘦的,两人一搭一唱,调笑冯铮,言语间倒是匪气十足。   “赵叔叔、孙叔叔,这位就是卢家的弟弟。”冯铮无奈,看卢斯总算能自己站稳了,这才拱手讨饶。   “卢斯见过二位叔叔。”   他这话一出孙、赵两人立刻便从嬉皮笑脸,变作严肃认真,孙捕快道:“卢家侄子,你爹是好汉子。”   看着年岁更大的赵捕快问:“怎么今日过来了?”   “我想着与太爷商量让卢小弟入职的事,宜早不宜迟。”   赵、孙两人看看卢斯,一个咧嘴,一个呲牙。卢斯很理解他们为什么做出这种表情,实在是他这少年人的身段,都不是白斩鸡了,是白面条啊。他们这破县城在当捕快,可不是轻松的伙计,突然加了个废柴进来,那其他人的事可不就是多了。   不过,俩人最终却只是一咬牙哈哈笑了起来:“成!老子英雄儿好汉!日后你这小子就跟着我们干了!”   “谢过二位叔叔。”   这些日子不知道叫了多少叔叔伯伯,也就今天对着今日刚见面的两位,才算是真心实意的。   等到过了城门口,冯铮也没再上骡子,只是把卢斯叫到了他身后来。一边是骡子,另一边是冯铮,这又是四面有城墙的县(虽然城墙很破),但卢斯是立刻不觉得冷了。   而且,作为一个痞子也是有自己信奉的人生道理的,在换地图的情况下,别管自己心里怎么想的,都要缩起尾巴来,要尽量跟带队大哥搞好关系。那些难搞的大哥他都搞定了,没道理这个正气小哥哥搞不定——很明显,人家喜欢老实听话的傻白甜。   “除非是有急务,否则进了城门口,就不能纵马了。”冯铮看卢斯老老实实的跟着他,果然神色间越发亲切,说话声音都柔和了几分。   “是,铮哥。”卢斯点头,做样子归做样子,他也不是不知道好歹,人家这是教他规矩呢,“铮哥,这两边都是店铺吧?怎么都不开门?”   县城小,从外头看着就能感觉到了,现代随便一个乡下村子都能吊打这座小县城。但是进来了之后,感觉就更深刻了。   一进城门就能看见在街那头的县衙了,这条从城门到县衙的主干道大街也就两辆牛车并行的宽度,街两边的建筑看着像是电视剧里的店铺,但每间店铺都紧紧上着四扇门板,这应该就是不开门的意思吧?   “今日不是大集,除了粮店其他店铺都不开门。”冯铮说着,伸手一指。   “哦……”顺着冯铮指的方向看去,卢斯恍然为啥他竟然没发现这唯一开了门的店铺了——粮店只卸下了一扇门板,那门板还搭在开出来的口上,于是就留了一道细细的缝。像是卢斯这样初来乍到的,不留意真的发现不了。   在这地方住着,夜里出来一定是极其考验心脏的一件事。   路上走着,他们又遇到了一队五人一组的捕快,冯铮也同样为卢斯介绍了这几位叔伯。并解释,巡街这件事,也是他们的职责之一。   看着与他们道别,继续哆哆嗦嗦去巡街的捕快,卢斯若有所思。   这地方别看穷,但捕快尽忠职守,之前送租税说是捕快人手大损,从他们脸上虽是能看出来难过,但并没有惊恐和绝望。原来以为是正气小哥哥人性好,看来他的性格虽然有部分原因,但环境的影响的也是巨大的,看来这地方的县官不错啊。   →_→谁说痞子就喜欢贪官污吏了?卢斯可是有品位的痞子,不喜欢抡刀片砍人。 第9章   卢斯以为冯铮会把他带到县衙去,结果到了县衙门口,冯铮带着他一拐,两个人路过了一口井,接着钻进了一条胡同里。   卢斯顿时感觉这地方更阴森了——从巷子口开始,几乎是家家的门口都挂着白幡,稍微走得深一点,便见到了满地还没来得及被风吹走的纸钱,还能听见两边房里传出来的,呜呜咽咽的哭声,偶尔有人影闪过,不是白就是黑。   o(╥﹏╥)o我没穿到鬼片里去,对吧?   渗人归渗人,但鲁四爷猜到了,该是当初死去的捕快,都住在这条巷子里。   “铮哥,因为那件事,有多少叔伯去了?”卢斯压低了声音问。   “当时战死的,后来死于刀创,不算你爹,加起来有一十三人。”冯铮也压低了声音回他。   “那……当初送粮的捕快有多少人?”   “一十五。”   “!”卢斯觉得,他要阴谋论了。毕竟他是在组国内外那么多小说和电视剧熏陶下长起来的一代人!单纯的抢劫和袭警抢劫可不是一回事啊,更何况一下子杀了这么多。那些盗匪,是真的盗匪吗?他们到底是要抢劫,还是要杀掉捕快队伍里的某个人呢?   瞬息之间,卢斯已经脑补出了无数朝堂争斗、皇子夺嫡、藩王造反、外敌入侵、江湖恩怨等等大剧。   “别想,别怕。”卢斯愣神的时候,冯铮的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稍微用力的向下压,且捏了两下。   “铮哥说的是。”一身冷汗瞬间浸透了卢斯的里衣,他怪怪的低头,老实应诺。   _(:з」∠)_穿越潮流在当下已经不流行了,更何况他这种老套的魂穿,木有系统,木有空间,连随身物品都木有。别管捕快糟了盗匪的这件事里有没有更多的内幕,他都没那个能力去管。毕竟,这可不是快穿,也没有存档点,没有复活符。   冯铮看卢斯吓得脸都白了,却未曾劝慰,反而说:“小弟,你是个聪明孩子,那该知道,这世上最不缺的,其实便是聪明人了。”   正气小哥哥,我看错你了!不过这样才好啊,以后能当哥们啊。   “谢谢铮哥,我知道了。”   冯铮又捏了卢斯的肩膀一下,神色复杂,他指了指前头一扇门:“那便是我家了,小弟在家吃一顿再走吧。”   “是。”卢斯拎着三个茶碗,跟着冯铮进了门。冯铮的家也是个小院子,院子里的房子是个倒置的L形。一横是两间房,一竖是灶间和柴房。听见院门打开的声音,其中一扇门打开,露出个小脑袋来。   这应该就是冯铮说的,他芳龄八岁的小妹了:“哥哥!”看见了进院的是谁,萝莉立刻窜了出来,一头撞进冯铮怀里。   卢斯见她同穿着白色麻布的孝衣,头没梳起来,只用一条麻布带子扎了个辫子,可即使这样,萝莉也是可爱的。在用脑门跟冯铮问好之后,萝莉立刻藏到了她哥的背后,就跟刚才藏在门后边一样,只露出小脑袋来,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卢斯。   “玲玲,叫卢家哥哥。”   “卢家哥哥……”萝莉软软的叫了一声,大概是知道这以后就是熟人了,顿时就没了害羞和警惕,便从冯铮背后走出来,“哥哥,卢家哥哥,外边冷的很,快进房里去吧。我给你们去倒杯热水。”   不止可爱,还懂事的萝莉,好萌!   “去带你卢家哥哥进屋去,我去倒热水。”   “哎!”   卢斯老老实实的跟着萝莉走了,冯家一共两间屋,也没客厅一说。卢斯就在外头这间屋里坐下了。冯玲玲转眼就不知道哪去了,稍后,冯铮提着一个粗瓷大茶壶,抓着两个明摆着是吃饭用的粗瓷大碗进来了。   “喝口热茶,暖暖身。”   “多谢。”卢斯也不客气,端过来就吸溜着着喝了两口,尝出来里边有姜味——这时候的人都节俭,这是两事并一事了,他家里柳氏也是这样的,卢斯已经习惯了。   一路上两人说得热闹,如今坐定了,喝着茶,反而有些蜜汁安静。卢斯活寻思着,该不是和冯家没有女主人有关系吧?既然人家觉得这是个不好直言的尴尬事,那卢斯也不问,他动活动手指头,把拎了一路的三个茶碗拿出来了:“铮哥,我给你看看我想做的买卖。”   “好!”   “这小炕桌还请借弟弟我一用。”卢斯见冯铮点头了,才把炕桌搬下来,三个茶碗倒扣着并排一摆,又从自己的袖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色小球来,就是个用黑色布料缝制的小布球,如卢斯那道具是三个缺盖少碟的茶碗一样,都是粗劣简单至极的东西。   卢斯待冯铮看过了,便把黑球扔进了其中一个茶碗下面,把茶碗重新一扣,卢斯手上动作飞快的转起了茶碗。冯铮下意识的眼睛跟着放了小球的茶碗走,可只盯了一会眼睛就花了,毕竟实在是太快。   片刻之后,卢斯停下了动作,问冯铮:“铮哥说,黑球在哪个茶碗下头?”   冯铮一拍掌道了一声:“妙!”他已经是想明白了,“你这个却是比猜大小,越发的好赚些。”   比大小二选一,庄家也不能把把开豹子,玩通杀。若非是被当做了肥羊,盯紧了开宰的。寻常人总归是有好运气赢钱的。那个是二选一,这个却是三选一了。   “铮哥。你且选黑球在哪。”卢斯知道冯铮已经看出来了个大概,但主要内容,他还是不明白的。   冯铮也没说明白了就不玩了,卢斯一问,他便点了其中一个。卢斯打开,里边却是空的。冯铮笑,在他意料之内。   “铮哥你再选。”   冯铮又点,还是错,这就有点意思了。   卢斯还说:“铮哥再选。”   “就剩下一个……”卢斯把手挪开,冯铮自己掀开了茶碗,果然,里头依然是空无一物。   卢斯手一动,黑球在他掌心里拿着。   “我不想玩大,每次只对一个赌客,且每人只可下注三把。”   “我原先以为,你拿着茶碗,是想玩赌豆,猜单双。没想到,你弄出来的是这么一个玩法。挺好,比赌豆好得多。”冯铮很诚恳的夸奖着,“不瞒你,原本我这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劝你放弃开赌局。你若是在其它县里,有我们这些叔伯兄弟,你开个赌门子,那倒是无妨,可咱们县小,禁不起赌门子祸害。”   “铮哥说的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我也从没想过祸害乡邻,赌注只准下一个铜板。当初从脑袋里把这戏法翻出来的时候,我就只想着靠它把这个冬天糊弄过去,有什么事春暖花开了再说。”   卢斯这却是美化了自己了,他哪里是不想祸害乡里?他这是担心,这地界已经有了坐地虎。人家是老人,必然跟官面上的早有交情。他便宜爹一条命换来的人情,不一定能让人不顾过去的老交情。毕竟,他爹当初救的人那么多,来寻他的捕快,可只有冯铮一个。   到时候最好的下场是当了人家的敛财小弟,被警告不能再干这行当还是轻,卢斯就怕被打个筋断骨折。   “卢小弟,你且安坐,我去割二两肉来,稍后与弟弟做两个硬菜。”冯铮笑着站了起来,就要朝外走。   “铮哥,这可不行。”   “你应下了我在这吃饭的,如何能反悔?”   “我说在这吃饭,但没说吃……”“咕~咕噜噜噜噜~”拽着冯铮正不让人走的卢斯,肚皮不顾主人的面子,发出一阵长鸣,真可是形象的表达了啥叫荡气回肠~   “行了,斯弟竟然叫我一声哥哥,那就听哥哥的!”   卢斯打了一个哆嗦:“那啥……铮哥,你还是叫我小名栓柱吧。”   QAQ斯弟神马的,好吓人。相比之下,他栓柱的小名可实在是太好听了。   “嗯,栓柱!”冯铮转身出去了,卢斯就等在他那屋里。一个人闲的没事,自然是不断朝四周打量。   土炕,北方普通人标配。炕上的被子和褥子很干净,而且比他们家的厚实。炕上两个大木头箱子,都上着锁。窗户纸是新的,墙上糊着的纸则有些年头了,略略发黄,还有地方剥落了下来。房里有两张条凳。比他们家多出来的,也就是一个两扇门的大柜子。   表面上这么一看,好像这比卢斯家也有钱不到哪里去啊。   只两眼就没啥可看的了,卢斯一个人坐在炕沿上,坐着坐着……他就睡着了,谁让屋里怎么暖和,又这么舒服呢。不睡觉简直是浪费时间啊!   外边的人声响起,还没睁开眼,卢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吸吸嘴巴,没口水,非常好。掀开被子坐起来之后,卢斯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睡着的时候可是挨着墙坐着的啊,怎么现在就躺在炕上还盖着被子了呢? 第10章   “栓柱!”冯铮一手举着一个碗进来,看见卢斯坐起来,笑道,“你醒得却是正好,快来吃饭吧。”   “该我帮着铮哥的,结果……”“咕~咕噜噜噜噜~”还说啥呢?肚子已经再次背叛了主人。   “行了,快来吃!”   “铮哥,等会,你家的茅厕在哪?”   “我家没有茅厕,我给你找马桶。”   “别,正要吃饭呢。”   “那我先带你去厕房吧。”看卢斯意志坚定,冯铮也不多说,转身带他出去了。   卢斯还以为厕房就是冯铮管他家茅厕的称呼,谁知道不是,两个人直接出门左转了,卢斯这才知道,原来这年头就有公共厕所了啊?   不过这个所谓的公共厕所,就是个四四方方的小草房子,但倒是建得很严实,四面都不透光。   等到打开门,卢斯看见了一个……马桶。得亏是汉子,还是小。这要是妹子得多不舒服。   放下对古代公共厕所的成见,马桶很旧,但洗刷得挺干净的,草房子里也只是略微有一点异味,除此之外,还能闻见艾草烧过的味道。方便出来,卢斯好奇问:“铮哥,这厕房谁管?”   “老赵头和他儿子管,他们就住在县里最北边的夜香房里。”   夜香就是五谷轮回之物,这点卢斯倒是知道:“这是县老爷让办的吗?”   “不是县老爷,是咱们大昱的律例里规定的。”   “大昱律例还规定了厕房?!”问出口,卢斯便有些后悔,他这样是不是有些太少见多怪了?   冯铮却并没觉得他不对劲,毕竟是从来没出过村子的乡下孩子,他们这穷乡僻壤的,便是县城里也有很多人认为“皇帝砍树的斧头都是金的”。   “边走边说。”冯铮笑笑一指他们家的方向。   “对,别站在这闻夜香。”   别看年纪小,冯铮绝对是个很会当老师的人,他讲的都是卢斯最想知道,也是最该知道的。卢斯听得认真,等冯铮讲完,卢斯才反应过来,他们不只是回到了冯铮家里,甚至饭桌上的饭菜都摆好了。   卢斯也大体上了解了大昱朝一个县里边该有什么东西,同时,他也进一步明白了,食谷县到底有多穷——麻雀很小,五脏不全啊。   一个县里至少得有东南西北四个更房,食谷县就一个,管夜香房的老赵头和他儿子兼任。   义庄,食谷县没有,若有死于非命或无人认领的尸首,那就直接停在县衙里。   有水龙局,古代消防局,没有,倒是有个破烂的二手水龙机,在衙门里放着呢,着火了捕快救火。   有慈幼院,古代国家牵头的孤儿院、照顾孤寡老人的养老院和安置残障人员的福利院的综合体,没有。就在边上绿坡山有个三阳观兼职孤儿院。   县医局,国家前头的县一级卫生局,没有。他们县里连私人开的药铺都没有,还是三阳观里的老道会两手医术。   驿站,县一级的招待所加邮局,算有半个。房子有,破破烂烂的,驿卒早八百年就不知道去哪了。都是每个月十五,两个捕快骑着骡子去州府一趟,把县太老爷的邸报,朝廷下达的公文,府尊大人的指示等等,带回来。   县学,考上童生能在里边继续上学,没有。考县试的地方倒是有,无他,每年考县试的学子,一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人数最多的一回是前年,八人。   卢斯听着,一开始是觉得食谷县太磕馋,后来就是觉得食谷县太可怜,最后就是觉得自己太可怜了。   ——他们家穷,卢家村穷,食谷县更TM的穷啊。   别人是穷三代,他们这是穷三级。   “大壮?大壮可在?”两人正说着话呢,外头有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我出去一趟。”   “铮哥请去。”卢斯点头,他心里正在寻思,大壮和栓柱到底哪个更好听些?最后想来是半斤八两,不,还是栓柱更好听一点。   觉得自己赢了一筹,卢斯得意了,丝毫不认为他这样很无聊。痞子吗,要有聊作甚。他砸吧砸吧嘴,味蕾感觉到了一丝咸味,卢斯这才反应过来,光顾着说话了,竟然到现在还都没怎么看自己到底吃了什么。   他低头一看,炕桌上放着四个碗,两个是菜豆角炒肉和萝卜炒肉,都放在粗瓷大碗里——这年头北方穷苦人家就这样,没碟子,都是大碗,就是那碗的大小能把脸盖住。满满淑尖的一大碗,可比碟子能装的更多。   另外相对放着的大腕,就是卢斯和冯铮的饭碗,里边放着的是半稀不稠的高粱混玉米面的的稀饭。   刚听冯铮说得热烈还没感觉,现在眼睛里一看见饭菜,那饥饿的劲头立刻就又上来了。可卢斯把筷子放下了,主人都不在了,他自然得等着,这点教养痞子还是有的。   “栓柱,来,快吃。”不到片刻,冯铮回来了,他又端了两个大碗,其中一个挤开了稀饭碗,那是满满的一碗饺子,另外一个也放在卢斯面前,竟然是大半只鸡,里头还能看见两个鸡蛋。   “大哥,这……”卢斯吓了一跳。   “这是周围几家的嫂子凑在一块儿送来的。”   “啊?”   “你边吃我边与你讲,稍后凉了。别!你不要给我!”卢斯端起碗来就要给冯铮倒饺子,冯铮动作别他快的盖住了自己的碗,“要是其它,我不与你客气,这确实嫂子们谢你父亲的一番心意,我要是吃了,折寿。”   冯铮都这么说了,那卢斯也不再劝,他把盛满了饺子的大碗放下,却也没吃,明摆着等冯铮啥时候讲明白了,他啥时候吃。   “本来想进了巷子口就与你说的,但那时候你被吓着了,我没敢开口。其实,从头一回去找你,我就并非只是代表我自己。无论是衙门里头的县太老爷,这满巷子的寡妇遗孀,还是外头忙忙碌碌的叔叔伯伯,都想要好好谢谢你。”   “……”卢斯怔了一下,就捧着饺子碗发呆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感谢人家的招待?可人家本来就是报恩,不要感谢。   更要紧的是,卢斯根本就没把便宜爹当爹,而是当了傻帽。   他是食谷县最好的猎户啊,虎、熊都能单人杀,旁人交两份租税那是一家子都要拖饥荒,他虽说不轻松,可也不算是太吃力。有那个必要,抛下老婆孩子去跟人家拼命吗?他难道不知道他有着一个守不住家的老婆,一个读书读傻了的儿子,一个老鼠胆的女儿,外加一村子的极品亲戚吗?   况且当时那么多国家公职人员都挡不住,他去显能耐?   卢斯有自知之明,他是个三观不正的痞子,但在这件事上,他觉得自己的三观挺正,思考方向挺正确的。他大哥在天灾人祸的时候,还会响应国家号召捐款呢,卢斯也自愿的无偿献血过两回。   他对便宜爹是轻视的,即便如今得到的好处都是来自便宜爹,可这要是原主那个夯货,根本看不上人家冯铮吧?反而把脑袋埋在故纸堆里,想着他是如此有才,考个状元出来光宗耀祖才是正理。   那有冯铮跟没冯铮是结果都是一样的,人家再怎么记挂着恩情要照顾他,但他自己烂泥扶不上墙,恩情要不了几年也就被抹削殆尽了。   可他一脸复杂难言的不语,到是歪打正着了,冯铮以为他是情到难处无言语,只尽量放低了声音,温言道:“稍后饺子凉了,快吃吧。”   卢斯被他的声音从思考中唤醒,他将饺子朝边上一放,摇了摇头:“稍后可否向大哥借两个碗来?我好带回家去,给母亲和姐姐吃。”   “好。”冯铮听他这么说也没再劝。   “铮哥,最终我爹也是没能救下人的,毕竟就算是回来的人,也……”   “你不明白,这租税丢了,能及时补上,那县太老爷倒是还能坐稳,毕竟咱们这县实在是太穷,换个官老爷都不稀得过来。可是当时押运的捕快,那是都要吃瓜落的。最好的也是来个永不录用,那一家子可就再无着落了。而且,若是当时盗匪没有被打走,那当时的壮丁怕是都要被裹挟为盗,捕快们则都要路死荒野,葬身兽口。”   卢斯明白的点点头,把大碗端了起来:“这饭菜可是铮哥做的?铮哥好手艺。”他倒不是拍马屁,两个菜确实都不错,不过也可能是卢斯饿了……   冯铮笑了笑,算是收下了卢斯的这句夸奖。   “铮哥,一路上遇见的都是叔叔伯伯,怎么你却叫嫂子?” 第11章   卢斯这一问,引来冯铮一叹:“送租税的人马,除了我爹作为带队的捕头,其余都是年纪轻的。”   卢斯夹菜的手顿了一下,也跟着一叹:“铮哥,你刚才说了这么多咱们县没有的,那咱们县有的是什么啊?”那些话题还是不要再问了,免得一下下的戳人家软肋戳得难受。   “咱们县有一家粮店,一家当铺,两家杂货铺,一家酒楼。”   “没了?”   “没了。”   “可我看来时县衙前的大街上,怎么说有十几家商家啊。”   “那不是十几家,那是铺面大,粮店一家占了三家的地方,杂货铺一家占了两家,酒楼也是一家占了两家的。”   “……就咱们这穷地方,开那么大的店子,能赚钱吗?”   “在怎么这开店的,大都不是那些人的本家,也就是每个月大集的时候开张,至于人家到底赚不赚钱,那我却是不知了。”   “哦。”卢斯点点头,他的理解就是这开买卖的人,就是占着个坑而已,赚不赚钱人家无所谓,“那除了这些,暗地里的呢?”原本还想着收保护费啥的,一听冯铮解释,卢斯就知道了,都是不能碰的。   “暗地里?”   “赌门子和暗门子。”这些才是他这个痞子关心的,未来还有个毒,现在却是没有的。   一直很大哥相的冯铮竟然跟被他说得脸上一红:“暗门子这东西谁教你的?”   “我爹啊。”痞子半点负罪感也没有的,把屎盆子扣在死人头上了。   “……”冯铮的眼神有那么一会极其的复杂,虽然腹诽恩公不太好,可他仍然是觉得恩公连暗门子这事也跟卢斯说,实在是有些不着调。但是转而一想他自己,也是十一二岁就被叔伯拉去“见世面”了。后来他爹生气揍了他一顿,却不是因为他去那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他什么都没做。   这么一比,好像他自己的老爹才更是不着调的那一个。   但是,看卢斯白白净净的,笑起来眼睛变得越发细长,那可是比他们的县太老爷好斯文好看,就跟画本子上的读书人一样。这样的人,就该干干净净不染一丝灰一点尘的。   “铮哥,怎么了?”见冯铮定定看着他,有点走神,卢斯心里念叨:正气小哥哥,你这么看着我,小心我把你吃掉啊~   “斯弟……栓柱,你真不想继续读书。”   那声斯弟又叫得卢斯打了个激灵,那点被看了又看引起来的歪心思啥时候烟消云散:“铮哥,我真不是读书的料。况且我家现在是猎户,我若只是关起门来读书,租税怎么办?”   “唉……委屈你了。”   被关照是挺好的,有便宜不占是傻逼。但这位正气小哥哥到底脑补啥了?怎么一副恨不得把他捧起来含在嘴巴里的样子?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等到吃完了,卢斯也没继续呆着,冯铮帮他,把饺子倒进肉碗里,两个碗合着,在外头用草绳裹上,给卢斯拎着。至于卢斯带来的三个做道具用的茶碗,则留在了冯铮,以防他带来带去再有了破损——就得是三个道具一模一样,否则有了记号那就不好用了。   还是像来时一样,两个人一起骑一头骡子,冯铮把卢斯送到了卢家村的村口,这才离去。   卢斯拎着合盖的两个碗,前脚进了自己家门,他后娘刚欢欢喜喜的把大碗接过去,说是要冻在外头,留到三十那天吃,后脚大伯伯卢长德就来了。   “栓柱啊。”   “大伯伯,您怎么来了?”卢斯笑眯眯的,“您快坐,娘,给大伯伯倒热水来!”   “哎!”   “不用忙了,我今天就是来给你们送点东西的。”卢长德伸手进怀里,摸了半天,掏出来了两块碎银子,拉过卢斯的手,塞了进去,“快过年了,明儿个是大集,给你自己给你娘、你姐姐买点好吃的,好喝的。弄两件新衣裳。别心疼钱,有什么缺的,少的,都来找你大伯伯我,或者你有宝叔。”   “大伯伯,您真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卢斯继续笑眯眯。   卢长德说是松了口气吧,却明摆着还有肉疼和不舍(银子啊,加起来有五两了),最后万千言语化成了两句话:“你爹有个好儿子啊,该是含笑了。行了,我走了,你也别送了。”   柳氏端着一碗红糖水出来,一看,就房里坐着一个卢斯:“你大伯伯呢?”   “走了。”   “栓柱你怎么……”不叫住你大伯伯?   “嗯?娘,什么事?”   柳氏打了个哆嗦:“没事,这、这碗糖水你喝了吧。”原本这孩子只是不爱搭理人,但自从他大病一场醒了过来,这性子就变了。   “不了,给姐姐喝吧。”卢斯摇头站起来,“娘,我先回房去了。”他是个大男人,喝什么红糖水啊。   “哦……”柳氏也不敢劝,只讷讷的站在原地,看着卢斯进了屋,心中道:性子变了就变了吧,变了好,否则这家……早变得不知道什么样了。脸上露出一丝丝笑,柳氏端着碗,去红线房里了。   卢斯回到自己房里,也没坐下,而是在炕边上蹲起了马步。他这小身板弱得一逼,这没器械,跑步又太扎眼,这些日子他就都用马步和平板支撑锻炼,倒是意外的成效显著——他这次穿越还是有一点金手指的,就是身体的恢复很快。否则记忆里原主的底子早就在病中烂透了,那是真的必死无疑。   “栓柱,可是睡了吗?”   “娘,我没睡,怎么了?”卢斯站直了腿。   “我找了找,找到茶叶了。喝杯热茶吧。”柳氏提这个大茶壶,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   卢斯突然挺佩服柳氏的,虽然她遇到点事情就哭,担不起事来,可是相对的,她也很容易满足,同样是有一点好事就能笑得这么幸福:“谢谢娘。”   “我们是母子,客气什么?”柳氏给卢斯倒了一大碗茶水,“那个……栓柱啊,不管你大伯伯怎么样,毕竟他是帮了咱们母子的,你以后见到人家,还是客气一些吧。”   “……”果然,柳氏其实还是很有属于她自己的生活智慧的,“娘,您把壶放下吧,我有点事想问问您。”   “好,你问吧。”   “娘,我从前没怎么注意,我爹有得罪过村子里的叔伯吗?”   “从没有,你爹的性格极其的好爽宽厚,村里谁家有个为难来咱家要一碗粮,你爹从不说二话的。”   “那有人还吗?”   柳氏脸上温柔的笑容变得有几分尴尬:“村里都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怎么能让人还呢?”   “这话我爹说的?”卢斯在记忆里翻找,到是找到一些他以为是便宜爹跟人拉扯打架的模糊记忆,“别人来还他硬要人带回去,别人不还他也不问?”   “嗯……”   原来卢斯以为便宜爹是个不会做人的混蛋,所以才弄得他死了整个村子都落井下石。现在知道了,他爹确实不会做人,但却是个圣母。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对债主和借债人都是如此。他这么搞,面子薄和有良心的人家不会再来他们家借粮,反而是养大了那些贪心不足的。   升米恩斗米仇啊,那种人借走了粮食不会认为欠了人情,反而觉得便宜爹能借出这许多,必然是有更厚的底子。   且他这种人让别人占便宜成了习惯,可不就是等他死了,别人朝孤儿寡母继续占便宜了吗。   卢斯背上流下一层冷汗,他这些日子还寻思着是不是一过来就跑去族长家门口告状有点太高调了,现在看来是幸好如此。毕竟是光天化日之下,人心再怎么阴暗,也要遮掩一二。他那时候若不闹开了,让人从卢安行一家的所作所为上看到他家就是一块肉,那现在,怕是真的没活路了。   “娘,这两日还有人来借粮吗?”   “……”   “还真有人?!”他就是下意识的一问,结果柳氏默认的这答案差点让卢斯跳起来,他家可是快揭不开锅了啊。   “嗯……你满仓婶子……”   “栓柱他娘?你在吗?我自己进来了啊。”所以说人都是不禁念叨的,柳氏那边吭哧半天,刚说出人名来,外边满仓加的就叫唤上了。   “娘,您去把我姐叫出来。”   “哎!啊?叫红丫头干啥啊?”   “一块去满仓叔家吃饭。”   卢斯推门就出去了,等到他一路跨出堂屋门,就看见满仓家的,正抻着个脖子朝他们家灶间看呢,这要是慢一步,怕是这妇人自己就进去了。农人的灶房几乎就等同于富户的账房,乃是一家重地,好些人家连媳妇都进不去,只婆婆掌管着钥匙。他们家的灶房却成了外人随意来去的地方,可想这个家怎么样了。 第12章   “哟,栓柱出来了啊?”偷窥人家灶房被看见了,满仓家的也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听说你从县里回来了?还是让个前些日子那个后生用高头大马给你送回来的?可是出息了。”   卢斯也没跟她解释什么骡子、马的,只笑眯眯的凑过去:“婶子您可真是好人。”   “啊?对啊,你婶子我啊,别的长处没有,可就是热心肠,栓柱啊,你……”   “姐!娘!快着点!婶子说饭快凉啦!”卢斯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知道咱家揭不开锅了!婶子来叫咱们一块去吃啦!”   “啊?我没……”   “哦,婶子您不是来叫我们去您家吃饭的,是来还我爹在世的时候,您从我家借走的粮食的?”   “不是!”   “那就是来叫我们去您家吃饭的?”   “我……”   →_→叫我们吃饭?不是。还粮食?不是。以下循环……卢斯说话快,根本不给满仓家的说话机会。可怜满仓家的年纪也不大,这一会的功夫,却就觉得胸闷憋气,要背过气去了。   等稀里糊涂的红线和柳氏一出来,卢斯一把抓着红线就朝外走。一边走一边嚷嚷:“满仓婶子真是好人啊!不仅说以后要还粮食!现在还请我们去婶子家吃饭!”招摇过市了半个村子,再次让全村人看了一场大戏。   到了卢满仓家,更是推门就进。   卢满仓有两个儿子两个姑娘,姑娘还小,大儿子已经娶了亲。大媳妇原本在灶间里做饭,听见了卢斯一路的嚷嚷,把菜闷在锅里,匆匆跑了出来,就看见卢斯进门,规规矩矩的朝她行礼:“见过嫂子。”   “见、见过叔叔。”大媳妇顿时脸就红了,她上回见卢斯还是卢斯披头散发抱着卢有宝大腿的时候呢,如今看着规规矩矩一身孝服的卢斯,才知道原来是个这么俊俏的后生。   卢斯点点头,又对着卢满仓和他的两个儿子见过礼:“满仓叔、大哥、弟弟。”   卢满仓家的两步之差,就已经让卢斯带着红线登堂入室了。她匆匆忙忙进了自家堂屋,卢斯都坐在她家饭桌边上了。且看她进门,卢满仓立刻瞪她一眼。   卢斯笑嘻嘻的当没看见,红线坐在一边的小马扎上低着头。女人是不能跟男人同桌的,她坐的这个位子一会只能就着搬下来的炕桌吃饭。她其实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但她习惯听从他人的指派,而且,红线跟柳氏一样,从卢斯做的这些事上,感觉得出来,这个弟弟是在为自家打算。   她们虽也听旁人说了,弟弟这是丢脸了,好好的读书人跟泼妇一样,跑到六太爷爷家门口去叫嚷哭喊。但是,若没有弟弟的泼妇,她今日已经被嫁到镇上那什么赵三家里去了。做媒的可是最缺德的刘婆子,那赵三又能是什么好人家?   弟弟救了她,她不是不知道好歹,所以,弟弟说什么,她就干什么。这么一想,她倒是多了勇气,咬着牙抬头看她娘:“娘,过来坐。”   柳氏跟在满仓家的后头,是低着头走了一路的。听见有人叫,下意识的抬头,却先看到的是满仓家的一双恨恨的眼睛,她被吓了一跳,就想开口劝卢斯离开,可红线看她娘不动,已经站了起来,抓着她的手拉了一下。   逆来顺受惯了的柳氏,下意识的闭上嘴,跟着坐在红线旁边的小板凳上去了。   满仓家的这可是被气歪了鼻子,那边卢斯似是还嫌不够气人一般的说着:“早听说过婶子手艺好,今日必定给婶子捧场。”   (~ ̄▽ ̄)~他也是治病救人啊,看,歪过去的嘴正回来了。   卢斯现在是彻底摸清楚了这些卢家村村人们的性情,其一,爱占小便宜。其二,爱面子。   给他银子的卢长德是这样,虽然其中应该也有卢长德知道以后卢斯是“官爷”,赶紧来与他修补关系的意思,但他爱面子是确定的,否则为啥派去的是卢有宝呢?   卢斯的便宜爹是这样,且他更爱面子些,若不是生来有本事,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最终也依旧是丢了性命。   甚至,他二伯也是这性子的,有啥事都让他老婆当枪使,这二人也算是绝配了。   现在这卢满仓一家也是如此,农闲了,不干活了,但也表示着没吃食了。其实不只是卢斯家,现在卢家村大概除了六太爷爷,其他人家都是一天两顿稀。上下老小都盼着过年那几天能有好吃食了。   “傻愣着干啥?还不快去灶房?!”卢满仓无论在独立里如何的骂着自家婆娘,现在也得撑着,“栓柱啊,以后家里没粮了,就到你满仓叔家里来,满仓叔这,不缺你们家这三双筷子。”   “哎!谢谢叔。”卢斯答得这个畅快啊。   后来等满仓家的和大媳妇端稀饭进来,卢斯主动站起来:“婶子,您叫一声多好,我出去帮您端。”   “不用不用。”满仓家的不想让卢斯接手,可还是被卢斯接了手,总不能让碗摔了吧?   可碗是没摔,满仓家的依然心疼啊——缺了八辈子德的小孽畜啊!端走的两碗都是稠的!是给她男人和大儿子的啊!   “娘,姐,这是婶子给你们的。”   柳氏和红线匆忙接下碗来。两人一看,竟然都是稠的,红线看了她弟一眼,卢斯跟她挤了一下眼睛,小姑娘立刻笑了。柳氏的反应则更有趣,看是稠的,她立刻连连说着:“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太不好意思了。”   满仓家的眼睛里闪过希望的光,看那意思是想把粥再要回去,可是柳氏举着碗就秀气的喝了一口:“真是麻烦,婶子了。”这要是装的,那就是黑。这要是真情实感,那就是天然黑。   卢斯肚子里憋着笑,暗道:行,胆小归胆小,但其实还都不算傻。   去县城这件事上,这娘俩是给他拖了后腿的,但也不能怪人家,是他没说清楚。要是他有个从来都没出过家门的孩子,突然蔫不吭声的自己跑到临市去了,那他也得急疯了的去劫人。   所以,卢斯虽然事情当头的时候有些不快,可后来想想,要是当时她们啥反应都没有,那才是不对。   反正,一家三口这一顿饭就在卢满仓家吃了,卢斯是真的不客气。男人的桌上有咸菜,他就端起来给自己拨,给娘和姐姐拨,唏哩呼噜吃完了,就让他姐去灶房给他盛。   卢斯当然知道这是最讨人厌的恶客了,可他又不想让这家人喜欢,吃个肚圆才是真绝色。   “满仓叔,婶子别送了,对了,婶子。刚我看见您家里有鸡蛋,可否借我几个?”   “你、你还连吃带拿了?!”满仓家的憋不住了。   柳氏和红线也脸上涨红的低下头,可卢斯却不以为意,反而笑得咧嘴更大了:“对啊,谁让叔和婶子疼我呢?咱们两家谁给谁啊,都能敞开了米缸让人家拿碗舀的,您二位说是不是?”   最终,卢斯还是拿了鸡蛋走,五个。他们前脚出了卢满仓的家门,后脚就听了一声:“败家娘们!”貌似是卢满仓打老婆了。   卢斯撇撇嘴:这叫什么男人,自己爱面子不敢当面更我杠,扭过头来打老婆?!跟便宜爹一样,都TM没担当。还不如爷这个痞子呢。   _(:з」∠)_娘的!原来大鱼大肉都吃腻,螃蟹龙虾都是吃一个扔一个的人,现在竟然看着几个鸡蛋流口水……宝宝心里苦啊。   卢斯大摇大摆的带着后娘和姐姐回家了:“娘,把鸡蛋煮了,明天吃。”   “哎……栓柱啊,你这样,是不会不太好?”   “娘啊,你和我姐吃饱了吗?”   “吃、吃饱了。”   “吃饱是好事吗?”   “是、是好事……”   “那您说我这样是好事吗?”   “……”柳氏她懵逼了。   “娘,您一会烧点热水,给我泡泡脚,我明儿还得去赶集。”   “栓柱,还去县里啊?”   “嗯,娘您是有什么东西要我给您带?”   “不不不!没有,没有。栓柱,你、你一个人在外头可要多小心啊。”   “娘放心吧,我知道了。”   却没想到,水还没热,就有人找来了,竟然是还粮的。且陆陆续续来了七八家,里边还包括卢满仓的大儿子,他们家的米缸顿时从需要柳氏刮缸底,变成满了七分。   柳氏高兴得笑出了生来,连道:“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娘,他们是怕咱们到他们家吃喝去。”   “……哪能呢?”想起方才在卢满仓家大嚼,柳氏又红了脸。   “那为何早不还,晚不还,现在还?且当初我爹可是没记账的,他们却一个个还得精准,都念叨着什么时候借了多少,您都记不住吧?”   柳氏脸更红了,半晌才磕磕巴巴的道:“栓柱啊,别、别把人想得那么坏啊。” 第13章   “哦……”卢斯不言语了,他知道,这里边,应该有过去想还,不好还的人家——卢安猛不要,别人又都不还,偏要他家来做个规矩人?那岂不反成了里外不是人?索性也跟着不还。   不过痞子卢可从来都没有问原因的习惯,他看重的,是结果。以为还了东西就清账了?姥姥!   这天就到此为止,一家三口各自安歇。   ——太早了?尼玛不早不行啊!没爪机没电脑没苹果,连电灯都尼玛没有的时代,还是个穷山村,不睡觉作甚啊?   而且,卢斯这个身体还明摆着有夜盲症,他原来只听说过夜盲症,还想着夜里看不见东西这不废话吗。如果不是到处霓虹的城市里,黑灯瞎火的,谁看的见啊?结果穿越过来才明白,天太黑和夜盲的区别。   现在没污染,外头漫天的繁星是很美的。卢斯现代跟人野炊过,在这种星光灿烂的晚上,植被不是很茂盛的地方,他看的还是很清楚的。可是在这个时代,他抬头,星星看得见,平视,一片黑。也曾经试过点灯,一豆灯火看得见,灯火以外的其它地方,一片黑。   睁眼闭眼都一样,只能睡觉。   万幸古代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这种生物钟,躺下数一会羊,睡着了。   卢斯是被“啪!啪!”的声音惊醒的,像是他的外窗户正不断的拍在窗框上,而且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腥气。卢斯立刻就坐起来,摸索着要去关窗户。   卢家村这边的很靠北,冬天很冷,降雪频繁,窗户纸在冬天很容易破损,所以窗户外头还有一扇木窗,一般冬天这扇木窗就会放下来。不过木窗不只保护窗户纸,还保护房子里边的人,因为他们这个地方,闹狼。   人怕野兽,野兽更怕人的真理,在这个年代只是“基本”管用。毕竟老虎要是看见了武松就跑,哪里还会有武松打虎的传说?相较于老虎那样的大野兽,狼群则更加的危险。按照原主的记忆里,他们这村子里就有三个孩子被拖走,还有成年人因为开荒,只留下一滩血迹和狼脚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更恐怖的是三年前,隔壁村有一家,一冬天都没露头。开始旁人也没在意,他们这穷,常有一年收成不好的,置办不起走亲戚和招待客人的礼物,便一家子都藏身家中。可冬天猫冬过去了,也不见他们家人出来。终于有人不放心,找了门去,这才发现满屋散落着带齿痕的人骨。原来他家忘关了木窗,大半夜一群狼窜进了屋里去。   所以,这地方的孩子再怎么野,也必然是在大人看得到的地方闹。到了夜里,家家户户更是必然上紧门闩,穷地方,不防人,防狼。   因为是抹黑,及时房里没多少东西,卢斯走得也慢,还没等他到窗户口,就听那被风吹的木窗啪啪声,停下来了,随之而来的,是呼哧呼哧的野兽呼吸声,还有爪子在他窗户上抓挠的声音。   关木窗得直开窗户,窗户外边来了野兽,不开窗户,真是狼那窗户也顶不住多久。   卢斯的脑子还从来没有像现在动的这么快过,但是先他脑子动的,却是他的手脚。卢斯“嘭”的一声就装载边上的桌子上了。这是一张书案,是便宜爹为他这个读书的儿子置备的,寻常农家没有的东西。   书案是枣木的,用料很实在,可现在卢斯抓着这张书案,硬生生的把他立了起来。正好书案立起之后,就靠在了墙上,抵住了窗户。   “娘!!!姐姐!!!”卢斯又站在书案前头,把它顶住。   原先这家里是卢斯、红线各一间房,红线的房间小点,卢安猛和柳氏住最大的房。后来卢安猛去了,柳氏和红线经常在一块痛哭,慢慢的就变成这娘俩都住在大屋里了。这要是她们那边的木窗也开了,那两个女人可不就要在睡梦里被啃了。   他喊得声嘶力竭,没一会就听见砰砰磅磅的声音,那是两个人跌跌撞撞跑来的声音。他的房门没有门栓,只有个松垮垮的挂不挂没什么区别的小挂钩。   “栓柱啊!”“大弟!”   “进来就靠着门,我木窗让人打开了,有东西要进来!”卢斯听见柳氏大概在小门槛上绊了一跤。不过此时顾不上许多了,因为他能听见背后抓挠的声音越来越多,明显窗户已经被毁了,这是外头的野兽抓在他门板上的声音。   “哎!”卢斯好像是听见红线答应了一声,伴随着压迫门板发出的吱钮声,她们虽然哭着可还是压住了门。   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相对的,野兽抓挠的声音就变得更大。两个女子自然也是听见了,刚才她们多少还有种卢斯听错了、做噩梦之类的侥幸心理,如今侥幸全无,那真是极其恐怖的一件事情。   “娘,姐姐,别怕。”卢斯听她们哭得声音都变调了,当然,他自己心里也是发毛,赶紧出声,毕竟她们还得堵着门,要是恐怖过头变成破罐子破摔的绝望,用不上力气,那乐子可就大了,“虽然窗户是破了,但是窗户窄啊,既然让我先一步察觉堵住了,它们就不好用力,进不来的。”   “是,大弟说的是,娘,咱们没事的。”红线哭着劝。   “嗯,嗯。”柳氏却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然后两个人继续哭,卢斯只觉得魔音穿脑,想半天,卢斯才想到一件能够把两个人感兴趣,而不会让她们继续专注恐惧的话题:“娘,姐姐,我偷偷告诉你们一件事,我呀,就要去当捕快了。”   原本这事虽然冯铮说了,见着的那些捕快叔伯也都拍着胸脯保证,但毕竟没有落在白纸黑字上头,那就不能说是妥了。   外人都以为痞子爱说大话,但卢哥得说,那是小痞子,他这种做哥的,还是很谨慎的。毕竟不能让小弟以为,他是个大话精,那他还要不要面子。   “哎?大弟,你要当官了啊!”   柳氏也打了个哭嗝,哭声低了许多。   “咱们这种小县的捕快其实是吏,便是捕头、班头,也都是没有品级,算不得官的。”卢斯现学现卖。   “哪敢想捕头、班头啊,差官们对咱们来说,就是顶天大的官老爷了。”柳氏终于不哭了,取而代之的是欣喜。   “娘说得是,我大弟就要当官了!”   “别,这事咱们自己知道就好,不要朝外头宣扬去。”   “嗯,栓柱说得是。”柳氏立刻急忙慌的应了。   “大弟,那日大伯伯让有宝叔赶着牛车带我们去追你……是不是不怀好意?”   果然是做姐姐的更有脑子啊。卢斯在肚子里感叹一声:“不能说不怀好意,只是,大伯伯觉得我年纪还小,担当不起当官的大任。”废话,就是不怀好意,那是要踩着便宜爹的血占足便宜呢。   “栓柱……你也确实太小了,当捕快多危险那?”谁知道这么一说,柳氏竟然还同意了。   “娘!你说什么呢!?大弟为啥能当捕快?还不是因为爹把命赔进去了?凭啥爹的一条人命,换来的是人家的发达?”   “我……红线你这可真是戳了我的心啊,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可是今年送粮,死了多少差官老爷啊?咱家是平民百姓,你爹去了也不知道找谁说理去,那也就罢了。可那些差官老爷,不也一样死的不明不白吗?”   说着说着,柳氏又呜呜嘤嘤的哭了起来。   “……”黑暗中,有那么一会,卢斯和红线都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说。及时这时候,卢斯背后的爪子还在刷刷的抓着,可那声音听起来也没那么恐惧了。   卢斯反而觉得心头有点热,柳氏虽然怯懦、圣母,还总拖人后腿,可与二大妈、满仓家的,那种妇人相比较起来,还真是这样的娘更好些。   “娘,你放心吧,我心里有分寸。况且,你觉得我要是不接下来这份差使,咱家还有活路吗?”   “咱们还有三亩地啊,把佃出去的地收回来,总归是有活路的。”   “娘,你说这个家里,是我会种地啊,还是你和我姐能种地啊?咱家要是把佃出去的地收回来,每年给朝廷的租子都不够,要不了两年就得吧地卖了。卖地也只能是卖给同村的人,你觉得我大伯伯,那是能照顾咱们的人吗?况且,不管到时候我大伯伯让他的哪个子弟去当了捕快,可都是做贼心虚的,他家不见得会护着咱们,把咱们朝死里整,反而更可能些。”   “怎、怎么会……”柳氏的反驳打着磕巴,明显他其实也是信了的,“前次你去找六太爷爷做主,大伯伯不是帮了咱家吗?” 第14章   “那时候是他知道县里有人要来,二伯闹得太过,怕我一上来就对着县里来的人告状诉苦呢。而且……娘,带我爹尸首回来的人,可有把给我爹的抚恤也一起带回来?”   “抚恤?那是何物?”   抚恤这事,卢斯没问,冯铮也没主动说。从捕快们对卢斯的态度,还有从县城的方方面面所看到的县太爷的处事方法,给卢安猛的抚恤可能不多,但绝对是存在着的。可卢斯却不能去要,因为已经和族里闹得很不好看了。现在这地步是极限,再闹大了,大伯伯也给他来个除族,那就别想当捕快去了。   县太老爷总不能为了他,跟人家一个村子,一个宗族的人闹翻吧?   “娘,不知道的话,就别管了。”   “……”柳氏又不哭了,“栓柱,娘是不是很没用?连你们这一双儿女都护不住。”   “大弟,姐姐也是……之前只知道哭。”   “娘,姐姐,不是你们没用,是我之前太窝囊。我是家里的男丁,爹去了,我该早早把这个家撑起来的。”其实并不……顶门立户,撑起家业神马的,哪里是痞子的工作?不过如此大好时机,不如此说,赶紧哄两个女人开心,难道还要再把她们骂哭吗?   女人们果然是不哭了,还笑了起来。   “红线,你可有可心的人?”柳氏果然是心情好了,还主动提起了其它,“二大妈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是有些话说的也没错,若是出了热孝,那三年之内你都不能再嫁了,三年后你十九……”   “娘~”红线羞羞答答的答,“我都没出过村子,认识的都是村里的人,都是同族,哪谈得上嫁娶?”   “这倒是……哎?栓柱,前次来找你的那位差爷,看起来年岁也不大,他娶妻了没?”   “……”原本听得挺乐呵的卢斯,表示他不高兴了,这关正气小哥哥什么事?不过,正气小哥哥要是成了他大姐夫,难道不好?“娘,别想了,人家是要给自己的爹守足了孝的。”   “守足了也没关系啊,到时候两边年岁就都大了,主要是可否给两边定下来。”   “……”卢斯个更不高兴了,但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不对劲,所以,这次他没急着拒绝,只是道,“娘,我知道了,回来我会问问铮哥的。”   “铮哥?看来拴住与那位差爷交情不错。”   “是。”卢斯答得模模糊糊的,不过,柳氏转头又与红线说其他的去了。   卢斯也终于有了时间,来想想自己情况的不对劲。卢斯是个gay没错的,所以他对男人对男人动心没毛病,但这个动心就跟做春梦对一个虚拟的影子动心一样,和感情无关。现在这种明摆着就是嫉妒的不高兴,那就不对了,这不是动心,是动了感情,这可就不对了。   要知道,卢斯到死的时候,还是个魔法师呢……   痞子无赖也是魔法师?QAQ这都要感谢卢斯跟“对”了大哥啊。   卢斯八岁之前的家庭还是正常的,那时候他还是富二代。直到他爸爸染上了毒瘾,他爹妈夫妻情深,于是没多久,妈也染上了。后来卢斯长大才知道,这是生意伙伴给他爸下了套,在他爸的烟里加了料。   三年,他爸毒后开车,撞路边电线杆子上了,带着他妈一块死了。   卢斯那时候啥都不懂,几天之内,爸妈的遗产,甚至他住的房子都成了他爸生意伙伴和爸妈亲戚的了。就只有三姨一家,还有点良心,给了他一个安身之地,让他能继续上学。   不过,卢斯虽然是不明白家产怎么没的,他能不知道是别人抢了他爹妈的遗产吗?他还没那么傻。他想过努力上学,学成出来,找机会报复。但那个年头,就算状元也只是状元,真靠学习复仇,卢斯很快就意识到那条路太漫长了,他真闯出点什么来时,仇人不是早就死了,就是已经走的更高了吧?   于是他就是混社会了,别误会,不是他想通过黑道复仇,他只是彻底失去希望,干脆想堕落算了。   →_→可是他遇见了他大哥。他大哥外号叫鼠哥,就是老鼠的鼠。二十好几的大男人了,还跟着初中生、高中生混,其他同期大哥都很看不起他,身为学生的小弟们也挺看不起这个大男人的,可鼠哥对他来说是个真正的社会人士,也是在未来可以把他们带进公司的领路人,所以小弟们表面上还是保持着足够的尊敬的。   鼠哥干的事情,也比较奇葩。身为一个带头大哥,当小弟们达到一定数量后,他带他们去看了几个人,一个修车的瘸子,一个住在棚屋里的瘫子,还有一个走两步都喘只能行乞度日的瘦子。   鼠哥告诉他们:“如果要继续跟着我,第一,以后打架的时候,都要悠着点,自保为主。他们原来都是我的哥们,你们要想继续在这条路上走,那就要有也变成他们这样的心理准备。”   真有胆小的被吓回去了,不过留下来的还是大多数。   鼠哥又带他们去看几个女人,浓妆艳抹的女人,对着他们笑嘻嘻的张开了腿,然后……卢斯吓吐了,有人跟他一块吐,还有人尖叫着跑了。   “第二条规矩,跟着我的人都不要乱搞,现在很多病染上了,可都是不治之症。”   都是少年人,除了卢斯这个爱蓝颜的之外,其他人都正是对女性充满了各种瞎想的时候,结果这一下子……卢斯挺同情那些哥们的,这辈子都有阴影了,能不阳痿就是好事——也确实当时同样混的哥们都是晚婚,且一个赛一个的洁身自爱。并且无比庆幸,当时鼠哥不知道自己爱好男,否则他两辈子都只做受了。   “第三条规矩,不能沾毒。来,学狗叫。”   那个女人的威力是巨大的,在又吓跑了一半人之后,剩下的人又被鼠哥带着去参观了。那是个老毒鬼,卢斯从网络上看过非洲难民的照片都没有像他那么瘦。那个人躺在那,如果不同,会让人们以为他是个尸体,或者什么万圣节的搞怪玩偶。   他瘦得皮包骨头,身上还有一股浓重的臭味,而且,他已经彻底的没有了尊严。鼠哥拿着一小袋白粉,让那个人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就算是狗,也不像他这样没脾气。最后鼠哥把白粉袋子撕开了,粉末掉了一地。   “是面粉,我怎么可能带那害人的东西来。”大家看着那个人趴在地上舔着,他的眼睛里都是狂热,好像根本没发现自己舔的东西不对劲。这是一个彻底废掉的人。   “最后一条,玩玩可以,但不要沾赌。之前带你们去见的那些人,都占了赌,该说黄赌毒这三样东西,都是不分家的,占了一个,其它的也不远了。”   最后继续跟着鼠哥的,只有五个人,其他人有的被吓得回去当好学生了,还有人后来考上了大学,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爹妈和老师真该给鼠哥送一面锦旗。还有人依旧在这条道上混,不过他们跟了其他大哥。   一开始总有人笑话他们,混黑道的谁还有鼠哥这么多的规矩?胆小如鼠我鼠哥,果然名不虚传。但是同时期一起的,死了的、进去的、失踪的,却只有鼠哥,一步一步很稳的朝上走。   鼠哥慢慢成了当地有名的大哥,可是和其他那些有名又招摇的大哥不同,鼠哥从来都没因为是“黑恶势力”被打倒。相反,他和很多上面的人物关系都很好,在严打的时候,还会主动配合。   卢斯也跟着水涨船高,不用说也给自己的亲爹报了仇,让他们一个个妻离子散,穷困潦倒。要说真有什么遗憾,那就是鼠哥不让碰毒,卢斯没能让他们也尝尝瘾君子的滋味……   后来鼠哥成为了鼠爷,再后来鼠爷想退了,该找人接手公司了,一起走来的兄弟,突然间就都变了样子。   “栓柱?栓柱?”   卢斯猛然间醒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想入神了:“啊?怎么了?”   “你没事就好,我们半天都没听见你声音。”   “娘,姐姐,放心,我就是想事情想入神了。娘,你跟我说说,我爹当初是怎么娶的你?”   “这有什么好说的?”柳氏语气里透露着羞涩。   “娘,跟我和大弟说说吧。”红线也跟着催促。   “我原在富商赵家做婢女,攒了点银钱,年纪大了,趁着赵家老太太做寿,求了恩典自赎自身,离开了赵家。但又无处可去,便央人做媒,媒人便寻来了你爹……” 第15章   “哎呀,娘,再多说点啊,怎么就说到我爹了呢?”   “你个死丫头!”柳氏骂着,却是羞意大过怒意,后边的声音就压得更低了,看来还是让红线磨得松了口。   她们说着女人间的悄悄话,卢斯这边又开始思考刚才的那个问题。   他死的时候已经不年轻了,却依然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人。他喜欢男人这事要是爆出来,那就别想再混了,如果喜欢的人还是自己的顶头老大——对,他喜欢鼠哥——那就更只有死路一条了。鼠哥很少用杀人解决问题,可不表示他不用杀人解决问题。   上辈子,到死,卢斯都只敢对着相片撸。   换了一个地方,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还是对着个小孩子?卢斯觉得,那是不能够的。   他这是……传说中的雏鸟效应吧。上辈子勾心斗角太久了,这辈子成了个少年郎,却也不是无忧无虑,后娘和姐姐要他操心,一个村子的亲戚也都没一个省心的人。冯铮简直就是脚踏五彩祥云出现在他面前的救世主啊,容貌小帅言语温和,充满了善意和关怀……   跟他在一块挺放松的,还有那么点少年意气的味道。咽了口唾沫,卢斯问自己:要上吗?   摸着自己的胸口,痞子卢少有的感觉到了良心的存在,挺好的一个孩子,还帮了自己的大忙,还是……算了吧。   想明白了,放下了,卢斯也就加入了跟姐姐一块挤兑柳氏的行列。   本来他也是小,再大点就不好这么做了。可他现在才十三,一把少年的好嗓子,清澈悦耳,在黑暗里带给人安心和欢悦。   不知不觉的,野兽抓挠的声音消失了,远远的能听见狗叫了,这是人起来了。接着才是鸡叫,鸡被狗惊起来了。今天是大集的日子,村子里的人都会早起,在天将将亮的时候,结伴朝着县城里去。   “可是天亮了!栓柱,快去找六太爷爷!”柳氏这一个晚上与这一双儿女说的话,大概赶得上她嫁过来到现在这几年间说的话的总和了,话多了,亲近了,柳氏的胆子也就大了,原本不敢说的话也敢说了。   “娘。”卢斯动了一下,嘶的抽了一口冷气,他一晚上一直靠着桌子,不懂还没感觉,一动整个身子立刻酸麻胀痛了起来,“这事不急。”   “这、都这么害咱家了,还不急?!”   “去找六太爷爷又能如何?到时候怕不过是让二伯一家背了黑锅。”   “难、难道不是你二伯做的?除了他谁还跟咱家有这么大的仇怨?这是要让咱家死绝啊。”   “要是二伯这么干了,那他们一家也只剩下死绝一条路了。我二伯和二大妈可还有三个儿子呢,他们没那么笨。”卢斯话说的肯定,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备不住二伯和二大妈就这想玉石俱焚,或者根本没考虑到情况的严重性呢?但别人也有可能,比如大伯伯卢长德,别看他给了卢斯五两银子,想要缓和两家的关系,但他们家人多啊。尤其,卢斯稳稳抱住了冯铮的大腿,那这捕快的差事就没他们家什么事了。那个觉得被卢斯顶了差事,绝了上进之路的人,会不会恨卢斯恨到想要杀了他一家?   卢斯不认识那个人,不清楚,也就是有可能。还有那些被卢斯带着后娘、姐姐白吃白喝吓着了的人,他们会不会对卢斯怀恨在心?这么点小事不至于?呵呵,为了一点小事情,打生打死的人,卢斯看得多了。   “那……大弟,咱们就这么算了?”红线咬着嘴唇,不甘心。   “我要是闹起来,今天就去不了大集了。放心,我已经在县里看好了房子,今天要是一切顺利,就带你们进县里。”   什么事情都没有赚钱加捕快这两件事重要,若这两件事都成了,那想要料理谁还不是反掌之间的事情?他也无所谓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反正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别想好过!   “栓柱,你、你要自己一个人去啊?”   卢斯身体活动好了,把桌子缓缓放下来,就看地上都是散落的纸张和书籍,还有摔碎了的笔洗、砚台之类的。鲁斯也懒得捡,窗户破了,细微的晨光洒进来,依稀能够看见柳氏和红线母女二人的面目。   明摆着,她们俩关心的不是卢斯一个人去,而是把她们俩两个人留下。   虽说卢斯还是个少年人,可最近颇干了几件大事,还有昨晚一夜患难与共,两个本来性格就不强的女子把卢斯当成了依靠。即便现在天亮了,也依然不愿让他离开她们的视线之内,这就是主心骨的作用。   “行,那就一块去吧。娘和姐姐准备准备。”   “我们在孝里,这时候出去……”   “不愿意就留在家里。”   “我们去!娘,咱们去!”   三人连口热水也来不及喝,用刺骨的冷水匆匆洗漱,披上最厚的衣裳,出门去了。   之前说了,卢家村很穷,就六太爷爷家有一头牛。除非大事,这头牛就是当祖宗养着,轻易是不会出来的。全村赶大集的大日子,前往县城的人们,不管男女老少也只能用肩扛手提着自己要用来交换的物品,大清早的汇聚在一起。   卢斯家三口全都一身白衣,武侠小说里侠客美人都爱穿白衣服,大昱朝的白衣服可没那么让人待见——一身重孝,晦气。再加上卢斯白吃白喝的事情,得罪了大半个村子的人,这时候更没人愿意跟他家凑在一起,看他们来了,都离得远远的,间或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身为一个痞子,卢斯哪怕这个?虽千万人,吾俱往矣!他伸了个懒腰,看柳氏娘俩抬不起头来,皱了皱眉,朝那边指点得最带劲的满仓家的一拱手:“满仓婶子,咋地?看着我娘觉得亲热,今个又要请我们吃饭?那多不好意思啊。”   “没!没有!”满仓家的立刻拒绝者摇头,跟她聚在一起指点得热闹的几个婆子,也赶紧躲得远远的。其他人就算依旧议论,也不敢朝他们家看了。   卢斯呵呵一声,不过真别说,这几十口子人一块走一条路,是比之前他一个人走的时候暖和。   走了大概半刻钟,就听前头马蹄声传来,来的却是骑着骡子的冯铮。虽然骡子不高,山道上小跑起来的速度也不快,但是一身黑衣腰缠白带的冯铮骑在上头,还真是尼玛的帅……   “栓柱。”就是这声唤味道怪怪的。   “铮哥,你怎么来了?”   冯铮从骡子上下来:“知道你进来要过去,自然是来接你,而且……”冯铮发现卢家村的村人也都停下了脚步,支棱着耳朵探听,后边的话就断了。   卢斯及时接上:“铮哥,这是我娘,之前你是见过了,这是我姐姐。”   按照卢斯的记忆,不知道是穷人不讲究这个,还是昱朝礼教不严苛。他们村子这边,男女大防没那么严重,女主人或者姐妹出来见客也不稀奇,只要别有太过出格的举动就可以。如今他们一家三口都站在这了,当然是要介绍了。   冯铮的表情明显有点意外,卢斯注意到了,且因为他的这个意外心里有点怪怪的——他们都穿着白,很显眼的,难道看不出来是都穿着孝衣的一家三口吗?   “见过伯母,姐姐。”冯铮与二人见礼,又道,“既然伯母和姐姐在,那这骡子由你们来乘吧。”   卢斯算是比旁人都更要认识冯铮的,别人听他说话觉得语气很正常,但卢斯就是觉得他说话多少带了一点失落:我是GAY眼看人基?都说了要放过正气小哥哥了。   “不不不,这、这太高了。”柳氏赶紧拒绝,他们连驴都没骑过,骑骡子?不要太可怕。   “让栓柱抱二位……”   卢斯伸出胳膊,把袖子撸下去,露出洗洗白白的手腕子。不怕雷人的,他这胳膊真的都够得上皓腕了。虽然他努力锻炼,可场地有限,时间有限,根本还没什么成果。让他把这两位女子抱上马?显然是根本做不到的。   “冯大人,您怎么来啦?”卢长德这时候过来了,还特意的高声叫了一声。   卢长德看出来了,有人已经跃跃欲试的想要跑过来占便宜了。这刚在栓柱那兔崽子那里吃了亏,怎么就都不长记性呢?还没反应过来栓柱一点都不随他爹吗?不过话说回来,栓柱到底是随谁啊?一肚子坏水,一点都不老实,不知道什么叫宗族大义!一个小孩子家家的竟然还要去当捕快,以为捕快是这么好当的吗?那可是贱役!   卢长德肚子里各种碎碎念,但脸上丝毫都没有显露出来。   边上看着那匹骡子和冯铮眼睛发亮的村人,一听“大人”,再看卢长德的态度,赶紧快走两步,他们爱掰扯人家的家长里短,但对于“大人”的畏惧,战胜了这种喜好。 第16章   “卢家叔叔可万万不要称呼什么大人,在下不过是小人而已。叔叔且去吧,我不过是来接栓柱的。”   “那小人就先走了。”卢长德也干脆,见人家是真心赶人,行了个礼,挑着他的担子去追赶自家人了。   “人才啊……”卢斯忍不住感叹一声。   “嗯?”   “我正跟大伯伯说回见。”没想到一个代族长都这么知进退,能屈伸,这要是那些为官做宰的人精子,得妖孽成什么样啊,谁说古人淳朴来着?   “哦。”冯铮点点头,把缰绳递给了卢斯,“栓柱,你牵着吧,让伯母和姐姐走在你身边,多少能挡点风。”   冯铮说完,没等卢斯拒绝,已经大踏步朝着前头走了。理解不严归礼教不严,卢斯家里一个二十啷当的寡妇后娘,一个正值妙龄的姐姐,冯铮走太近还是不好的。   卢斯看了看缰绳,又看了看冯铮的背影:正气小哥哥,你这么好可不太好啊,小心我忍不住啃嫩草啊。   结果,冯铮前头走,卢斯一家三口牵着骡子后头跟着。这也是奇景了,有骡子不骑,牵着走。   一路走到县城,速度竟然还不慢,反正跟前头村民间的距离一直都没被拉开。看见了县城,柳氏和红线原本都累得有些发蔫,立刻就振奋了起来,可是……柳氏拽了拽红线,对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就说了一个字:“没。”   红线眼睛里的闪光却依旧亮灿灿的,回答了俩字:“看看。”   卢斯看见了,也听见了,女人的乐趣是啥,逛街啊。“我不买,我就逛逛。”这可是让无数男士肝疼的咒语。   不过这县城里就算全开了门,也只那么零星几家店,更多的摆摊百姓,也都是沿着这条街摆的,街道两头有捕快守着,还有流动巡街,虽然吵闹了点,脏了点,可还是很有秩序的。   所以快走到县衙的时候,该看的也就都看完了,红线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不过老老实实的并没说话。   “栓柱,伯母和姐姐可到我家里歇息,恰好也可帮我照顾玲玲。”   “多谢。”   到了冯铮家里,冯铮开了门,冯玲玲欢笑着跑了出来。这小姑娘也算是古代钥匙儿童了,跟哥哥抱抱之后,她很懂事的与柳氏、红线见了礼。   “栓柱,你自进去拿茶碗吧,我去将骡子还了去。”   “麻烦了。”其实是因为有女客,所以你要避开吧?   正气小哥哥!不要这么可人疼好不好?!这让我会误以为你在撩我啊!   别管动心的原因是什么,卢斯反正已经动心了。结果发现动心的对象确实让人动心,这个情况……我的良(da)心(dao)已经饥渴难耐了!   扭头一看,红线也正在含羞带怯的看着冯铮的背影——看来姐弟俩的审美还真差不多。   卢斯再从冯家出来,一手拎着三个碗,一手拿着一把表面平滑的方凳,这个方凳一会就是他施展的舞台了!   另外一头,冯铮还了骡子,刚刚要走,孙班头把他叫住了:“大壮,那卢家的小子今日也来了?”   “孙叔,栓柱是来了。”   “成,刚我看见他们卢家村的卢长德了,一会把里正也叫上,给他把户籍改了,发了官凭,年后就跟你一块上差吧。”   “谢过孙叔!”冯铮兴冲冲的答应了下来,便奔着自家去了,可走了半路上才想起来,卢斯此刻,怕是在“做买卖”呢。于是他转过身来,又朝着县衙大道去了。   “赵叔,跟我来的那位……”   “看人最多的地方没?就在那呢。”赵叔朝大道里头一指。   赶集的人很多,大多数摊位边上,都围着人,可那个地方真的是人太多了,就像是一群聚巢的马蜂,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城一个大球。不时的,里头还传出人们在整齐的欢呼,或者是嘘声。   “这……人不会有事吧?”   “放心,有人在里头看着。不过,这小子看着白白净净的,还真有点本事,看来是吃咱们这碗饭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就听里边一阵吆喝,有个人屁滚尿流的被从人群里挤出来了:“日你娘!!!一群夯货!这小子分明是出千!”   周围的人却没有一个与他同仇敌忾的,要么专注人群中的赌局根本不朝外头看,要么扭过头来奚落他。   “呸!”“赵三,玩不起就别来玩。”“几文钱而已都输不起。”   冯铮刚好走到这里,原本看见了赵三正担着心,见众人的反应略略放下了心。   他放心了,坐在人群里的卢斯却把眉毛挑起来了。   这家伙就叫赵三啊。他可是没忘记刚醒过来的时候,二大妈说亲的那个什么县城里的人,也叫赵三啊。也可能是误伤,但那就算这家伙倒霉了。   “诸位,小子今日在这里摆一个摊子,不过是为了糊口。大家有输有赢,各凭运气。”卢斯不太满意自己的声音,童声太尖利,也太缺乏男子气概了,妥妥的小孩子说大人话。   围过来的赌客们听卢斯这么说,果然是轰然一笑。   卢斯忍着额头的青筋,继续道:“诸位叔叔伯伯还请让开一条路,让这位赵三大哥进来。我俩来好好说道说道,如何你运气不好,变成了我出千了?”   卢斯话一出口,边上的人来不及劝,赵三已经眼珠子一转,飞快站起来扒拉着人,要进去了:“好,咱俩说道说道!”   实则赵三哪里是看出来卢斯出千了?卢斯也知道不可能,鼠哥还是允许他们碰一点赌的,其他人还能追老婆,卢斯老婆都没,无聊之下练出来了一手本事,反正按照鼠哥的说法,到境外当个一二把手的荷官是没问题。   虽然用具粗糙,双手既小又不灵活,可即便如此,他的手段要是让一个不入流的地痞看出来了,他也就别混了。   站在他身后帮着压场子的捕快李琦弯下身子在卢斯耳边道:“你这孩子好不晓事,那种混子赶走他便罢了,何必多生事端。”   “叔叔放心,我有分寸。”卢斯这个摊子,是摆在粮店门口的。   食谷县大多数普通人家,银子都是只进不出的,像是这种需要买东西的时候,直接从家里拿实物出来。大多数都是鸡蛋、棉线、棉布,少数有带着鸡、米粮、黄豆,更少数是带着冻猪肉、腊肉的。   所以,街道上粮店和布店是最热闹的,但不是买东西的人多,是卖东西的多。老百姓就靠着这些积攒下来的东西,换取少则十几文,多则几十文的活钱,在大集上买完了东西,然后走人。   卢斯在粮店门口的摊子,一个是醒目,二个是他可以用米粮、鸡蛋、布料对赌。别人不管押多少,猜中了,他都赔给人家两倍。而且他不赌多的,他边上还放着一个大碗,就以一大碗的面粉为最高。   所以就算是不沾赌的老实人,也愿意来稍微试试手气,一个鸡蛋,两小捆棉线等等。这不大一会,他已经有了一口袋杂粮面,十几枚鸡蛋,还有十几捆棉线,粗布若干,铜钱若干。   “这些东西都是你自己带来的,我不信你里边没做手脚。你让我把它们砸了,拆了,过过手,验一验,那才能证得了你没有出老千。”   周围又是一阵起哄,不过这里边有之前赌输了的人,却是动了心思了——输得再少,那也是输了,东西还是在自己的手里更妥帖些。   有喊对的,有喊不对的,赵三便全都当做是帮他助阵的,插着腰停直了腰板,又不知道究竟的,看起来还真要以为赵三是带着一群手下来砸摊子的。后边给卢斯压场子的李琦忍不住按住了腰间的铁尺,赵三一看李琦,这才反应过来,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有点缩。   “这位叔叔,这些可是我讨生活吃口饭的家什,你说砸了就砸了,行!干这行的总不能让人坏了名头,但是……咱可得事先说好了,若是查不出来,你陪我什么?”赵三这种人,卢斯见得多了,左右东西也赚得差不多了,再多就要让人产生不必要的眼红了。   他如今这傻白甜的样子,做了捕快,人家面上是照顾,里子里多少有些看不上吧?   更何况……尼玛卢哥昨天差点让人算计得丢了命,今天卢哥心情很不爽啊。   正好,赵三送上门来了。   “赔你?要我赔你?”方才卢斯那番话说得认真又端正,他要是个成年人还会让赵三多点警惕,但他就是个娃娃,赵三只觉得这孩子是不是傻啊。   “怎么,你有胆子要砸我吃饭的买卖,却没胆子跟我打赌吗?”   “成!那要是我查出不对来了,你那些东西都是我的!” 第17章   对于对方的无耻,卢斯不怒反笑,他这是真开心,贪心不足才好啊,你要不贪,如何入我的套里?   “叔叔啊,你要的倒是还挺多,可你还是没说要用什么当赌注啊。”   “我,我赌……”   “你赌个屁啊?”“他有个屁啊!”“哈哈哈哈哈。”   赵三被周围的人说得面上越来越红,他摸着自己的身上,大腊月的一共两个铜板,刚还被卢斯赢走了。终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把袖子一撸,露出比卢斯也粗不了多少,又黑又黄满是疮疤的手臂来:“老子跟你赌一只手!”   “立字据!”   “立……”   “不敢?”   “立就立!谁怕谁?”   “好!”卢斯站起来,一撩下摆,干脆利索的撕了一块白布下来,就在当赌桌的方凳上开写——哪来的墨?他昨天不是把桌子掀了吗?纸笔还能用,其余的都摔坏了,今天又买了新的。   姿势挺帅的,字很丑……不过也没人在意这个。写完了之后,用墨汁,两人按下了手印。赵三以为这便是完了,谁知道卢斯拎着他那半片下摆站了起来:“各位老少爷们,不知道哪位愿给我二人做个见证,如今一起按下手印,稍后再眼看我的赌具。”   “怎的让他人验看?”   “那不是废话,我自己验看你自然是信不过我的,你来验看我也是信不过你的。自然是要旁人来做。”   “这与说好的不一样!我不赌!”赵三眼珠子一转,这就要走。   “走?那你可是认输了吗?”   赵三不搭理卢斯,只转身要走,卢斯去拉他,他一把将卢斯甩开。却没想到,不过再走出去两步,便觉得先后背再后腰接连一疼,疼得他半个身子都麻了,莫说继续走了,便是喘气都喘不下去了。后膝盖让人一踢,噗通一声便跪在地上了。   卢斯刚是两拳头打在赵三后心与肾脏上了,他力气不大,可赵三也不是什么肉厚禁打的好汉。一穷二白的痞子,瘦得如麻杆一般,穿在外头的衣衫也是破破烂烂的都露棉花了,同样没有什么保护作用。果然,卢斯两击得手,赵三跪在地上后,让卢斯一脚踹翻,又被卢斯踩住了锁骨咽喉的位置。   静……   兔起鹘落,有人眨了一下眼睛,场面上就变成一个躺下一个站着了。刚起哄得热闹的,现在有的后退,有的缩头,没人敢多发出一点声音。   “李叔,还请帮个忙,把我那三个茶碗递过来。”刚写字的时候,三个茶碗就在地上摞着,最上头还放着黑色的小球   “啊?哎!”李琦有心相劝,想说这事情闹到现在也狗了,可是一对上卢斯那笑嘻嘻看过来的眼睛,他不知道怎么就闭上了嘴,老老实实的把东西递过去了。   赵三被踩得说不出话,要推开卢斯的脚也推不开。无比后悔自己没事找事,招惹上了这么一个煞星,“啪!”一声脆响!赵三面颊一疼,又是“啪!啪!”两声,赵三面颊接连疼了几次,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是卢斯把茶碗在直接扔在他脑袋边上了,飞溅起来的碎瓷片划伤了他的脸。   “可有不对?”卢斯把脚拿开了。   赵三夹紧双腿,他想尿了!   “嗯?”   看着卢斯又要把脚踩过来,赵三忙喊:“没!没有——”音都破了。   “哦,那我该把赌注拿过来了。”脚还是跺下去了,赵三只觉得胸口一疼,一口气没上来,外甲眼前发黑。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一扭头,便看卢斯,拿着一块碎瓷片子朝他手腕子上割。   赵三嗷的一声惨叫,尿了……同时惨叫归惨叫,他整个人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躺在地上,手也平平的放着,一动不动的让碎瓷片划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真恶心……”卢斯咧着嘴,沾着血的碎瓷片在赵三脸上拍了拍,“赵三哥,你欠我一条手臂,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以为已经尿完了的赵三,再次尿了……   卢斯让开:“赵三哥莫怕,不过是个做个样子的,怎能要你一条手呢?”   众人:要是真这样,你干嘛还把那字据叠好了塞进怀里呢?   “诸位叔叔伯伯,今日多谢多谢各位帮小子我捧场压阵,日后但凡有用得上小子的,说上一句,小子必然没有二话!”卢斯拱手作揖。   蜜汁冷场……   卢斯作揖再起来,四周围就只剩下李琦和冯铮了——同一时间,县城里的茅厕人满为患,普通人上茅厕一回要一文钱的哦~随地大小便?抓到了要打板子还要罚钱的!   “那个,大侄子啊,你来啦,那我就走了啊。”李琦看见冯铮,也是如蒙大赦,赶紧跑了,他也要去茅厕!   冯铮对卢斯的头一句话是:“栓柱,跟我去县衙。”   “……”正气小哥哥这是要干啥?真要把他正气了吗?   “把你捕快的事情落到实处了。”   正气小哥哥原来喜欢说话大喘气啊:“铮哥稍等,我把这些东西……”   “我跟你一块。这些棉线就知道搁到对面换了吧。”   “嗯,我也是这个意思。”两个人弯腰那东西,卢斯发现,正气小哥哥,他耳朵有点红,冻红的吗?   棉线换掉了,铜钱揣在怀里,冯铮扛着面袋子,卢斯抱着鸡蛋篮子,两个人朝县衙走,路上的人看见了他俩都忍不住让路(主要是看见了卢斯)。地方小,人少,刚才那事情发生的又是在热闹的地方,旁人想不知道都难。   食谷县也有混混无赖,但如卢斯这样好勇斗狠的,还真是头一份。   卢斯和冯铮到的时候,里正与卢长德都在了。里正是个留着山羊胡的小老头,姓胡,胡青山。   昱朝的规矩,是百户一里。卢家村是食谷县最大的村子,六十八户,其余村庄,都在二三十户上下,还有十几户为一村的。况且,里正算是祖传的职位,这位胡里的先祖那是八十多年前,开朝的时候,得到的出身。多少年来,食谷县还没增添过里正。所以,胡青山是卢家村、后山村、上水村、井沿村四个村子的里正。   且胡青山并不住在任何一个村子里,他住在县城里头。   “这便是卢家的后生了吧?看着却像是个读书人。”胡青山捏着胡子道。   卢长德也在旁边说:“安猛虽是个打猎的好把式,却把他这根独苗宝贝得很,四五岁就跟着我们村里的老童生读书啦,是个识文断字的好后生啊。”   “咦?那正该走正路啊,为何要做贱役啊?”   卢斯:“……”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胡里正,孙班头呢?”   冯铮一路上称呼的都是叔叔伯伯,这突然来了个里正、班头,卢斯心里一动,心里有底了。   “刚县太老爷有点事,孙班头去见老爷了。”   冯铮有心去找孙班头,可刚才那番对话,就知道这两位来意有些不善,他又不放心把卢斯一个人留下。从刚才赵三那件事上,冯铮倒是不担心他出什么事了,他担心的是两边闹僵了,又出什么波折,卢斯现在可还没正儿八经的改了身份呢。   “卢家后生,你为何不读书了?蟾宫折桂,榜上有名,那才是读书人该干的。”   卢斯呵呵一声,手在只剩了一半的衣裳下摆上拍了一拍,双腿分开,双手叉腰:“不瞒几位伯伯,我这人生来就混,我爹这才让我读书,为的不过是明白个道理。要我爹还在,他也说了,转过年来,就该让我跟着他上山了。毕竟,咱们家安身立命的,还得是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买卖。大伯伯,你说对是不对?”   卢斯脸上明晃晃的写着: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要是不给我一条活路,别怪我给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卢长德之前已经示好,如今却又来为难,这是以为自己有了靠山啊。   而卢长德,他被卢斯这眼神看得……有点瘆……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啊。   胡青山也听出来了,脸一沉,就要喝骂,卢长德却在这时候出声了:“栓柱说的也对,你家里现在的状况,也确实没法读书。男人嘛,不能光顾着自己,先想着顶门立户养家糊口才是应该的。”   胡青山斜眼瞪着卢长德,卢长德却装作没看见。   虽然卢斯怎么整治赵三的,他们俩还没听说,但卢斯这段日子里来的做派,卢长德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啊。只能感叹他们是看走了眼,卢斯是真的子不类父啊。他就是个滚刀肉啊。   卢长德还有些后悔,怎么又让胡青山给说动了呢?悔不当初啊。 第18章   “大伯伯说得是。”卢斯咧嘴笑了,两腿并拢,叉在腰上的手,也放松了下来。气势也就弱了,恢复了那个文弱少年的样子,与卢长德拱了拱手。   “让几位久等了。”孙班头也在这个时候及时出现了,他身边还带着个文人装扮的人。   刚还与卢斯伴着棺材里安的胡里正立刻换了一副笑模样:“不敢不敢,孙大人,叶大人事务繁忙,我等在此处候着,那是应该的。如今这大腊月的,大人若有事可一定要吩咐我等一声,免得大人操劳,连个年都过不好。”   这马屁拍的,有水平!   “那位是叶书吏,叶易,你叫叶叔叔就好。”耳边突然传来压低了的声音,因为说话的人离得太近,卢斯的耳朵都能感到对方口中喷出的热气,与直接在耳朵上被亲了一下,也没啥区别了。   卢斯下意识的想转头,然后……这不是好像被亲上了,这是真碰到了正气小哥哥的嘴唇吧?   点点头,做了个多谢的口型。面上不动声色,卢斯却盯着冯铮不放,可是冯铮脸上也没啥变化。卢斯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失望的。不过这来不及让他继续探究什么,那边孙班头已经继续说话了。   孙班头被胡里正这一通马屁,拍得也是十分的舒服,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豪爽的笑了两声:“这可是不能这么说的……”   “咳咳!”叶易在边上咳嗽了一声。孙班头立刻正色道,“这位就是卢斯,卢小兄弟了吧?今日为你改换了户籍,来日大家就都是兄弟了。”   “孙大人,卢斯……是不是年岁太小了些?”胡里正赶紧说,还对着卢长德示意,显然是要对方跟自己站在同一阵线。可卢长德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啥都没看见,啥都不知道的样子。   “年岁小吗?十五了,不小了。行啦,诸位文书可是都带来了?”   “带来了,带来了。”当了一会木头人的卢长德,立刻来了精神,从怀里掏出一个线装的两寸宽,四寸长的本子。   其实这本打开之后,里边就两张纸,厚的是它的封皮。是土黄色的很硬很厚的硬纸,这就是大昱朝的户籍簿册,跟现代户口本的职能类似,但比户口本更重要。一张写满了,可以把硬皮松开,加进第二张纸去。   卢斯便宜爹当初是从家里分出来的新户,所以卢斯家的户籍簿册这两页,一页是当初他爹当户主时候的状态,子斯、女红线,妻刘氏。妻柳氏。   现在卢安猛和刘氏的名字都用墨迹画了个框,这就是已死,第二页户主就变成卢斯了。他姐姐,他后娘都挂靠在他的户下。那为什么卢斯的户籍簿册在卢长德手里?因为卢斯未成年,虽然按照大昱的律令,他能够当家了,但是按照宗族的规矩,他这种的,二十岁之前,户籍簿册都该放在宗族长辈的手里。   这年头买卖产业、交租纳税、担负徭役,等等要紧乃至于要命的事情都得看这个户籍簿册。宗族的说法,是长辈照顾后辈,但到底怎么样,就得看长辈的良心了。反正,卢斯不认为卢长德有良心。   胡里正也拿出来了个本子,他这个就厚的多了,跟本书一样,这个是丁谱。他祖祖辈辈管理的一百户(现在繁衍得快有两百户了),各种人口户籍变动状况都在上头。   叶书吏那边则是拿出来两本册子,他这两册跟胡里正的那本叫法一样,也叫丁谱。不过他这个才是正式的,胡里正那个算起来只是他们那家族自己记录的——县衙有事情,抽丁完税什么的,都是里正带着下去。有了丁谱,里正做事也方便许多。   但他的丁谱就是为了自己方便,只有衙门里才是具有效力的。叶书吏有两本,一本是卢家村的,一本是县衙里捕快的。一个是农户,一个是贱籍。叶书吏把两本册子都展开,一边翻到卢家村,卢斯那一页,一边翻到皂吏的最后一页。   叶书吏提起笔,犹豫了一下:“原本李柱家里的房子正好空了,干脆便给了卢斯吧。”   不止给安排工作,这还给分配住房的啊?!今天好事太多,卢斯都惊喜了,不过他还是看了冯铮一眼,从他脸上没看到任何不好的情绪,同样也有惊喜,这才道谢:“谢过叶叔叔。”   “你既叫我一声叔叔,我怎么能不照顾你这位侄子?”叶书吏摆摆手,他本来就是个圆胖脸,如今更是笑得越发和善了,“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一句,这若是成了捕快,莫说是你断绝了读书上进之路,便是你的后人,日后分宗出去,那也是三代之内不得为官的。你可还愿意?”   卢斯恭恭敬敬的作揖:“小人心甘情愿。”   叶书吏这才提起笔来,先是在皂吏的最后边添上了卢斯一家,继而把卢家村卢斯一家一点点涂黑:“你还有三亩地?”   “嗯,回去便卖掉。”   卢长德立刻道:“不用回去,我买,我买。十两银子一亩,栓柱你看如何?”   “多谢大伯伯了。”他家那三亩地,到现在到底在哪,卢斯还不知道呢。反正他是不会去种地的,真吃不了那个苦,“叶书吏,小子我初来乍到,让叔伯兄弟们便如此照顾,如今又是腊月,各家都是忙碌的时候,您看这样好不好,我这三十两银子便拿出来买了猪肉,分给大家。”   孙班头都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过日子!不成不成。”   卢斯摸摸后脑勺:“这……猪肉不是贵吗?我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左右这突然多了一笔横财……”   “三十两确实太多了,拿个十两出来,买上一口肥猪,弄到县里来杀了便罢了。”叶书吏挺和蔼的拍了拍卢斯的肩膀,“你这孩子,实诚是好,但也不要太大手大脚了。你来当捕快是为了养家糊口,可别把自己家都贴补进去。”   “哎!谢谢叶叔,孙叔。”卢斯没那么大方,三十两银子啊。按照这年代的购买力来说,这根三万块差不了多少了,在这个穷地方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可现在孙班头、叶书吏还有胡里正都在这,胡里正明摆着表现出恶意了。孙班头和叶书吏的为人到底怎么样,卢斯可不清楚,那与其捧着惹祸的银子回去,不如就这么挥霍了。   “赶早不如赶巧,明个儿我就带着兄弟们去一趟卢家村,帮大侄子把家搬过来!顺便买一口好猪!”孙班头大手一挥。   “腊月里不能搬家。”叶书吏无奈。   “干咱们这一行的,哪那么多规矩!长德啊,你家里是养着猪了吧?”   “我家里养得猪不好,哪里能要得了孙大人十两银子?八两,八两就够了。”   “八两啊……”孙班头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大侄子,你家房子还要吗?”   “不要了,左右也不准备回去住了。”   “也对,那你家房子怎么样?”   “栓柱家的宅子好得很,十五……十六两也是有人要的。”   孙班头咧着大嘴,也不说话,就是笑。   “我要了。”   行了,干脆当场就办了房产和田地过户的手续。不过卢长德没带那么多银两,就写了张欠条。   别看他面如土色,卢斯知道,他绝对不是吃亏了。食谷县这个地方,虽然地处北方,但是多山,山水不错,但坏也坏在山水不错上了。这又不是后世,还能开发旅游。这里农田很少,而且山势很陡峭,曾经有人试着去开梯田,结果夏天一场大雨下来,就啥都没有了。   多年下来,能开垦的地方都开垦了,虽说水田十五两一亩,旱田十两上下一亩,但也得有人卖啊。这是有价无市的买卖,卢长德能用十两买到,回去八成得喝上二两小酒,自我慰劳一番。   还有房子,卢安猛手头很宽裕,隔三差五的都会修缮一番,房子不新,但保养得很好。虽然卢安猛算横死,可他又不是死在家里的。十六两稍微高了一些,也是不亏。   这些都是卢斯根据原主的记忆分析出来的,猪的情况,他就不知道了,因为跟原主的距离实在是太远。   不过,说在场的人合起来坑卢斯也不对,因为一口气能拿出来一口猪和三十多两银子的,在食谷县真没有多少。能拿出来,又愿意在卢家村买房置地的,也就族长那一支了。这算是一笔双赢的交易。   该办的都办完了,加了一页的户籍簿册晾干了墨迹,叶书吏将之合好,抬手递出来。卢长德下意识去接,却有另外一只更小的手也捏住了户籍簿册:“大伯伯,这事就不劳烦您老了。” 第19章   卢长德顿时有些讪讪的,边上胡里正想说话,可是看孙班头脸已经虎下来了,就没敢开口。于是卢长德松手,卢斯把卢长德的欠条和新房房契都夹进了的户籍簿册,揣进了胸口,顿时,有了种放心的感觉。众人又寒暄了一会,便都散了。   “铮哥,李柱是谁?”   “也是一位捕快哥哥。”冯铮叹了一声,“他去的时候,本已经订了亲的。那姑娘前些日子已经另嫁了他人,不过这却也不能怪人家。”   冯铮点点头,要不然县衙说给他就给他了呢,这是绝户了:“铮哥,那你可曾定亲?”   “不曾。”   这之后,一路到卢斯的新家门口,两人就都没有说话了。两人同样觉得气氛比较古怪,可也同样觉得不知道该如何打破。   “比铮哥你家到县衙都要近啊。”新家与冯铮家就隔了一户,从家门口喊一嗓子,两边都能听见。   “嗯。”冯铮笑了笑,“我帮你把面扛进去,你去将婶子与姐姐叫来,顺便再抱点柴禾来。”   “不能让铮哥再破费了。”县城里边用的柴禾,可是要用买的。   “下回你买了也匀一些给我,便罢了。”   “好。”人家这么说,卢斯也不客气了。他去了一趟冯铮家,结果带回来的不是两个女子,是三个,冯玲玲小丫头也跟着跑来了。大概是周围的人家都在办丧事,来往都少了,冯铮偶尔又要朝外头跑,有人陪她可不容易,这才粘人了一些。   而柳氏与红线听闻卢斯是真的正儿八经当了捕快,户籍都换了,那脸上的表情,更是如同做梦一样。捕快是贱籍?但啥时候捕快老爷进村,不是连吃带拿,被好好招待的?房子卖了,田也卖了?房子昨天刚闹了狼,田……他们三口真是没人会种啊。至于什么三代不能读书科考,那就更远了。   县里的房子,其实比村子里房子要小,就两间房一个灶间,连个堂屋都没有,推门就上炕。可是进了还没烧起炕来,依旧冷冰冰的家里,柳氏和红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放松。   她们以为,卢斯这是真的稳下跟脚了,她们日后的日子总算是有靠山能依靠了。   “我去给你们拿些铺盖来。”冯铮看着女子们过来了,立刻就出去,临走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瓜,“玲玲,在这跟姐姐和婶子呆着。”   “哎!”   “别,这哪里好意思,我们今日回村……”   “娘,今天就在这住着,不回去了。反正麻烦铮哥不是一回两回了,别客气了。铮哥,我跟你一块去搬。”   “哎呀,你这孩子……”   柳氏不好意思的脸都红了,但卢斯已经跟着冯铮出去了,她柳氏也只能寻思着快快收拾屋子。把炕烧起来,灶也得热起来,怎么说一会喝口热水,吃口热饭。   可她刚转身,还没来得及吆喝上红线,就听门外头有人叫:“可是卢小哥家里?”   “哎!”柳氏慢了些许才想到这是叫的她家——真的是,要靠儿子顶门立户了。   外边站着的是个三十些许的妇人,脸略长,细眉细眼的,瞧起来很温和,说话声音也柔柔和和的妇人:“这位可是嫂子吧?我夫家姓孙,就住在嫂子对门。知道嫂子过来,特意给嫂子添个菜。”   人家说着话,就把一个碗递过来,碗里就是干煸豆角——大冬天,他们这地方能吃到豆角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豆角炒得颜色略深,却不是糊了,而是加了厚重的酱。风一吹,菜的味道送进鼻腔里,柳氏比不上真正大师傅的金鼻子,但也是常年围着灶头打转的,一闻就知道,这里头还加了大油。   柳氏当即后退了两步,垂着头,缩着手:“我家里初来乍到,怎么当得起?嫂子快把菜拿回去吧。”   “不过是一个菜而……”送礼的和收礼的之间,彼此推让并不稀奇,孙家的说着话端着碗上前一步,结果就看柳氏打了个哆嗦,在门口缩得更小了,到好像是被她欺负了一般。反而是闹得孙家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姨姨,怎么了?”冯玲玲这时候出来了,歪着脑袋从柳氏朝外看,一眼就看见了孙家的,“孙大妈?哎呀,好香啊!”   说着说着,冯玲玲蹦跶出来,直接把碗接过去了,孙家的也松了一口气:“行了,菜我也送到了,你们这还忙着,我就不打扰了。”快快的说完,便逃跑了似的朝对门去了。   柳氏正看着冯玲玲呢,之前觉得这小姑娘机灵可爱,可她就这么再别人家,冒冒失失的接另外一个别人家送来的东西,是不是……不好啊?可这也不是她家的姑娘,冯家更算是对他们家有恩,说教,也不对吧?   “娘,在门口站着作甚?”   “啊?刚、刚才对门的孙家送了菜过来。”   “孙家?”卢斯看冯铮。   “孙班头就住对面。”   “哟?那以后可是要常来常往啊。”   “做事都在一起,想不常来往也不成啊。”冯铮笑。   两人说笑的工夫,柳氏想明白了班头是啥,却已经吓白了脸:“那、那我是不是要立刻把菜送回去?还有……还有最好给人家添上几个鸡蛋啊。”   “娘,不用了。孙班头为人豪爽仗义,把孙班头当……”卢斯想说当大哥,可一想想家里那二伯,他这个后娘就不知道怎么正常的跟亲戚朋友相处吧?“总之,别太客气了,太客气了人家反而不高兴,不知道怎么跟咱家相处了。”   “哦。哦哦。”虽然是答应着,可柳氏明摆着还是心慌的。   “娘,你去做饭吧,铮哥陪我跑了半天了,累得慌。”   “好!”柳氏这才眼睛一亮,干脆利索的去做事了。   再看冯铮,他脑袋歪在另外一边,回避了这娘俩的互动:“铮哥,你刚才说咱们的公服还得自己做?”   “对,不过,你这年后就得当班,怕是来不及了,回来找人给你借一件改改吧。还有铁尺,也得借。”   “镣铐子呢?”   “都说了那叫国法。那个倒是不用自己制备,是衙门里的物件。”   “铮哥,要是没你,我现在真是抓瞎了。尤其,以后练武,还要麻烦你。”   “这有什么麻烦的?左右我一个人是练,与你在一起,还有个伴儿。”   两人说着话,把铺盖搬进了房里铺好:“铮哥,要不今日就让玲玲与我娘和我姐姐同住,我与你住吧。”   “你倒是不客气。”   “这有什么客气的?左右我一个人是睡,与你在一起,还有个伴儿。”卢斯随口说笑,可是被他看着的冯铮突然把脸一侧,躲开了他的视线。卢斯这次很确认,冯铮的耳朵是火红火红的。   卢斯心里一跳:正气小哥哥真动心了?不会吧……   卢斯是痞子,从没想过自己能让人纳头便拜,一眼定情。尤其这位正气小哥哥各方面的条件都很不错。虽然穷点吧,但这破地方,谁不穷啊。他之前在心里吐槽撩或者不撩,不过玩笑而已。毕竟(心理的)年龄差放在那呢,正气小哥哥在他眼里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卢斯真心实意想搞基的,是鼠哥那样的人。   隔日,一伙捕快压抑大早晨的朝卢家村去了,卢斯自然也在其中,被冯铮和孙班头拉着,认了一群叔伯大哥。原来孙班头跟另外一位孙叔叔是名为孙向英、孙向雄的兄弟俩,孙向雄是个捕头,且听孙班头的说法,他和冯铮日后就是要归在孙向雄的手底下了。   卢斯在家里收拾东西,收拾一半的时候,就听外头一阵热闹。出来一看,六太爷爷家的牛车到门口了……牛车上捆了两口猪,牛车后头拴着三只羊,其余人手里有多抓着鸡鸭。   见卢斯出来,孙班头哈哈大笑:“来来来!都加把子力气,要是没有栓柱,咱们今年可是过不成这个肥年啊!大件都搬出来,送到车上。栓柱,过来!”   卢斯脑子里正循环播放鬼子进村呢,不过有鉴于他们都是自己人,卢斯就只剩下高兴了。被孙班头一叫,卢斯赶紧过去,然后就被一路拉着到了个角落里。孙班头从怀里掏出个其貌不扬的小布口袋:“那好了,我给你凑了个整,五十整。”   “孙大叔……”卢斯这都呆了,原来外边那么多“年货”,孙班头不但一文钱没出,还让卢长德倒给钱了啊。   虽然这是孙班头自作主张,但卢长德那一家子必定是把账都记在他的头上了。   不过……我喜欢。 第20章   “孙大叔,我初来乍到,都亏了叔叔回护,却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叔叔。”   “有什么麻烦的,都是自家孩子。”孙班头伸出大手,拍了卢斯脑门一下。   “我听铮哥说,咱们这做捕快的,衣裳兵刃都要自己置备,我家里什么都不知道。”卢斯从那个袋子里掏出两块碎银子来,估摸着有十两左右,“还请孙大叔帮个忙。”   孙班头拿着这个银子,看着卢斯,寻思了一会,干脆的把银子揣进自己怀里了:“成,这事便交给我了。等回去你来我家里,让你婶子给你量个身高,兵刃也不用买,我家里还有两对铁尺,你寻一对顺手的拿去。”   “那大侄子我就不客气了。”孙班头又朝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小孩子家家的鬼心眼子倒是不少,别胡思乱想那么多。”   十几口子人,热热闹闹的来,再热热闹闹的回。   到了卢斯家里,先帮卢斯规整家具。且各家各户还都帮着添了一两件家什——虽然大也不过是凉席,小只是碗筷,但也是个心意。   等规整完了,牛车也已经送回卢家村了。食谷县的捕快们还是很有分寸的,牛是断然不敢贪下,更不敢宰杀的。然后就在县衙门后头,开始杀猪。操刀的就是孙班头,热热闹闹来的不只是捕快们,书吏和师爷也都来了。   “咱们县就俩书吏,县太爷也只请得起一个师爷。”冯铮一边帮卢斯指点着,一边说。   书吏一个姓叶,是卢斯之前见过的,另外一个姓任,是跟着师爷姓吕。三个人都是山羊胡子,就是深浅长短略微有些差异。叶书吏是最年轻的一个,发现卢斯和冯铮在看他,还对着他挤了挤眼睛。   “对了,我帮你问了。胡里正的女儿跟叶书吏曾经有过婚约。那时候叶书吏还不是书吏,后来胡里正毁了婚约,把他的女儿嫁给了你大伯伯的儿子。”   这两家原来是儿女亲家,县城里边的事情,八成也是这位胡里正传到村里去的。不过比起这个,卢斯更关注的是冯铮,胡里正和卢长德的事情他自然是要查的,可是,他没想这么快就开始。因为他虽然扎下了根,但还不稳,他还需要与周围的人建立起更稳定的联系,在新的环境中弄清楚自己的地位。   他没有行动,但冯铮有了。在卢斯没有提出,没有任何表示的情况下,主动的帮他去打听。虽然他打听的不是什么机密要事,但这原来也不干冯铮什么事,他是没必要知道的。   如果可能,卢斯现在应该远离冯铮,让他们双方都冷一下。可卢斯不是个好人,他现在虽然已经跟孙班头搭上了线,可依然需要冯铮,甚至要是把冯铮弄得恼羞成怒,还很可能影响他在捕快中的立足——冯铮才是被其他捕快看着长起来的子侄辈,可是比他重要多了。   “铮哥,太谢谢了。”   “客气什么?我知道你有主见,所以只是查到了消息,告诉你一声。”   “嗯。”   “还有,一会孙班头会带你进去见老爷。”   “老爷?”卢斯一愣,指了指县衙。   “自然,总不能咱们在这里吃肉,不管老爷吧?”   “……”虽说知道这年头下属给上司是常例,但一群捕快吃猪肉还不能少了上司那一份……食谷县是真的真的真的穷啊。   果然,冯铮这话刚说了一刻钟,孙班头就来叫卢斯了,递给他一条猪大腿:“你拿着这……”   卢斯一个踉跄,好悬没让猪大腿坠得倒了地。   孙班头这时候自然已经从自家弟弟那听说了卢斯昨天在大集上头的表现,但现在看卢斯这样,总觉得他弟弟那是眼瘸了,眼瘸了,再加上眼瘸了吧。就这么一个漂亮孩子,得亏前十几年让他爹关在家里读书识字了,否则若是早早的让那些个脏心烂肺的看见了……   “栓柱,你还是拎着这个吧。”边上另外一个捕快一边笑,一边递过来了一颗猪头。   “让叔叔们见笑了。”卢斯脸上是真红了。看他这个样子,边上笑起来的人更多,却都是善意的。   就在众人的笑声里,卢斯跟孙班头朝县衙去了。孙班头左肩膀上是连着半个屁股的猪的左后腿,右肩膀上扛着几乎半扇肉,半口猪这就都在孙班头身上了。   衙门大门是开着的,二门进去就是大堂,继续朝后进三门,就是县太爷住的地方了。就在那门口,卢斯就见着县太爷跟他的两个儿子了。县太爷跟两位书吏一位事业一样,都是个山羊胡子老头,看来山羊胡子也就是这年代文人的共同审美了。   他的两个儿子,一个二十上下,长得虎背熊腰的,另个只有八九岁大眼睛虎头虎脑的,倒是个可爱的小正太。爷三个看见他们眼睛都亮了,卢斯就知道,这不是凑巧,是他们早知道有肉,等在这了。果然,不但地主家没存粮,县太老爷家也没肉吃啊。   “老爷,食谷县这年太太平平的过来了,还多仰仗青天大老爷护佑。小的们别的没有,一点年货,请老爷别嫌弃粗鄙。”   卢斯自然不会在边上喊,“不是‘小的们’的年货,是我出的!”或者“太平个屁!送租税死了多少人!”那是二愣子。也顾不上猪头的油弄脏了衣裳,他抱着猪头跟着拱手:“给老爷拜个早年了!”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来拜年就是了,何必带东西?朝里走啊,还就是向英有这把子好力气!”在县太老爷的口头拒绝中,他们五个人走到了县衙的厨房。厨房里肉案子早就备好了,锅里的水都煮开了,看来是就等着他们送主料来了。   临走的时候,县太爷多对卢斯说了两句:“你就是卢家的孩子吧?好好干。”   转过头,县太爷就要把今天说过这句话的事情跟着肉一块吃下去了。不过,对下面人来说,有这句话就足够了。卢斯做感激涕零状,跟孙班头出来了。   这一天,卢斯一家得了一大堆骨头,两颗猪肝。这些是杀猪之前,卢斯就主动要的,他需要让这个身体尽快生长发育起来,先喝骨头汤,再把骨头磨碎了吃骨粉,多少能补钙吧?猪肝补铁,还能治夜盲症。   但这两口猪虽然是孙班头敲来的,可名义上还是卢斯买的,总不能人家买的,反而就得了一点骨头下水。卢斯又得到了一颗猪心,五斤板油,十斤五花肉,两根猪蹄。另外还得了两只活鸡,半扇羊肉。   这一天,铁尺巷(因为住的都是捕快而得名)里飘荡着浓郁的肉香。好肉大家当然都等着过年吃,但用板油炼油,弄点油滋啦,却是每家都不少的。   腊月二十,官衙封印。不过衙门的大门和二门依旧是开着的。努力补足这方面常识的卢斯从冯铮那里知道,他们这食谷县的县衙大门,从建成的那一天到现在,都没关过,这就是所谓的不关衙。   而且封的是县老爷的大印,本来那印一年也用不上几回的,老爷的私印还在堂上放着呢,真有什么事一样得干。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县老爷带着一队十人的捕快们出去了——给食谷县境内,所有六十及六十以上老人,送白面一斤,猪肉三两,鸡蛋五枚。他们境内有二十多位六十以上的,县太老爷跑到临近关城门了,才算回来。   腊月三十,过年了。   卢斯把冯铮兄妹叫到了家里,这段时间冯铮就如卢斯的老师一般,且他不止教文的,还要教武。不过现阶段,卢斯的底子太差,还只能做一些站马步、拉筋、举小石锁之类的基础训练。   柳氏对冯铮极其的热情,已经几次向卢斯表示,希望他能撮合一下冯铮和红线了。不过都被卢斯拒绝了,因为卢斯多少有了点积威,柳氏虽然是长辈,但卢斯没点头,她倒是没敢自行其是。   卢斯暂时顾不上安慰这两人,他这段时间真是忙的要死——尼玛有多久没这么认真学习过了?!可是不学不行啊。人家捕快都是家学渊源,从小到大耳濡目染,不需要学就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卢斯不行,这里边充满了各种门道和忌讳,他都要尽快掌握。   原来他还郁闷,穿也不穿个富裕点的地方,现在看来,得亏是在这个人烟稀少的穷乡僻壤了。否则,他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人,然后再死一回了。   这回冯铮来过年,卢斯特意叮嘱了柳氏和红线,不要提这件事,两人也都应了。   连翻的拒绝和叮嘱,真不是卢斯对冯铮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从冯铮这段时间与他相处的反应看,卢斯很确定,冯铮是个同。这个姐姐还是不错的,卢斯怎么能让她去当同妻? 第21章   同妻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另外卢斯也不清楚大昱对同的态度,原主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冯铮毕竟对他有恩,自家后娘和姐姐口风也不是太严,这事也不好对她们讲。   即便不是冯铮,换一个人,卢斯也不准备让红线这么快嫁出去。红线虽然跟柳氏不是亲母女,但两个女人的性子随了六七成,都懦弱胆小。原本在卢家村,看着红线的性格变好了许多,可这一换环境,立刻就有些故态复萌。   红线这种性格,让人欺负了也闭口不言。这年头男人打老婆可多的是,虽然律法有规定打死了老婆是要入罪的,但这事极少有人去告状的。况且到时候人都死了,告状有个屁用。   有了卢斯的叮嘱,三十晚上过得还算是和睦。众人一起吃过了年夜饭,卢斯跟冯铮举着火把去外头一起点了爆竹。本来这事不该干的,两家人都有重孝,不过其他与他们一样的人家都买了爆竹——过去那年已经过得艰辛痛苦了,点燃爆竹不是因为遗忘了逝去得人,只是一种对未来的寄望。   大小妹纸们透着门缝朝外看,被爆竹的声音吓得嗷嗷尖叫,很快却又嘻嘻笑了起来。   火光下,冯铮也笑得如同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一样,毫无阴霾,干净爽朗。卢斯看了一眼就把视线转开,所以没让冯铮发现。   放过爆竹,冯铮兄妹俩告辞离开了,卢斯送他们到门口,关上门,他脑袋里都是冯铮刚才的那个笑容。他知道自己这是又动了一次心,但吸引他的不是冯铮的外形或性格,而是他所代表的生活。   虽然物资匮乏,节奏缓慢得让人浑身难受,可是安定,平和,就如池中的温水,让人眷恋,通身舒泰……   初一,卢斯穿着新得的一身皂吏黑衣,腰扎一条白色孝带,就回了卢家村了。即便他对这个地方膈应得不成,但现阶段,还要尊重这种习俗。   卢斯大集后第二日搬走的时候,村子里没人来看他,或者有,但必定是从门缝里朝外瞅的。他回来,大年初一,正是卢姓人家聚集到六太爷爷家门口,恭贺拜年的时候。看见了卢斯,有些人的反应竟然是吓得一激灵,即便反应没那么激烈的,也低下头,默默地让开了路。   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啊。   不过,卢斯也没摆出什么一朝得势,便把仇来报的架势。一路上,他都带着笑,看见人叔叔伯伯、大娘婶子,兄弟姐妹都叫得欢唱,带着新年的喜庆。见到了高坐的六太爷爷自然是干脆利索的一跪,如其他小辈一般,三个响头磕下去,更有猪肉、鸡蛋之类的年礼。   可也就仅止于此了,磕完头,送完礼,卢斯转身便又离开了这个小村庄——宗族的势力,在这个年代是可怕的,他这个痞子也得学一回君子,来个十年报仇,缓缓图之了。   “栓柱送回来的这猪肉……别是咱家的猪吧?”卢长德的老婆赵氏,看见卢斯走了,回来就跟卢长德开始念叨。   “就算是了,那又如何?”   “他也真有那个脸!”赵氏长得很富态,白白胖胖的一个老太太,如今恨起来,咬牙切齿的,脸上的肉都抖动了起来。   “他如何没那个脸?”卢长德坐在那喝茶,他挑眉看了一眼做赵氏,“我告诉你,可不要给栓柱找事,反过来,咱们得下死力气把关系描补回来。”   “跟他?描补?”赵氏看卢长德,跟看个有病的傻子似的,“他左右也不过是个小捕快,咱亲家更是里正。福宝没能当上捕快也是刚好,车船店脚衙,没罪也该杀。被人背后骂得狠呢,在咱们这穷地方又是个辛苦活。我看那栓柱不像是个长寿的,要不了多久怕是就要呜呼了!”   “头发长见识短!车船店脚牙,那牙是牙行的牙,不是衙役的衙!”卢长德把茶盏朝桌上一磕,磕完了他又心疼,急急忙忙的看有无损伤。   “好啊,你敢骂我?!你才是不知道得了什么毛病了!还什么描补?!你不是看上柳氏那个骚狐狸了,想纳妾了吧?!这日子没法过了!!!”赵氏一把抓起卢长德视若珍宝的茶盏,手起盏落!   公母俩就这么闹起来了,不过他俩也是要脸,大年初一,如何打闹都是在自己房里,至多也就是住得近的几家兄弟听见动静罢了……   初二,该是出嫁女回娘家。别管七老八十,还是二十啷当,只要还有娘家的,都是挎篮子,拉孩子,带汉子,起了个大早朝家里赶。   即便是孙班头,也是一大早便跟着老婆除了家门,他们路过的时候,卢斯正在每日例行扎马步。隔着门,他就听见孙班头犹豫的说:“别……”   “那有什么的?”孙班头的老婆钱氏即便压低了声音,可依然能听出几分恨铁不成钢和得意。   卢斯正想着,怎么回事。总不会是钱氏想在外头那啥啥,孙班头不想,公母两个就拉扯开了吧?他也知道自己这想法太胡扯,正支棱起了耳朵,竟然就听见自家敲门声了。从听戏的变成了戏中人,卢斯顿时就觉得不太好了,可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开门,就见一家三口站在他家门外头了:“婶子,孙叔,虎头哥。”   “栓柱啊,婶子来找你借一借你家的鸡,放心,等回来,让你叔把钱找给你。”   “……”因为孙班头年前已经把“制服”和武器都送来了,“制服”虽然明摆着是孙班头的尺码,却是崭新的。卢斯的理解,这年月,衣物一类都是妇人负责,若不是钱氏把东西找出来,孙班头绝对不会知道。   可是现在,这个好印象彻底消失不见了。   借?孙班头借走了,他能说还吗?要不然这公母俩在门口蘑菇半天呢。不借?别看现在赵班头一副为难不好意思的样子,卢斯真不借,那就是驳了他的面子。孙班头可就要不高兴了。   卢斯十两银子都扔出去了,哪会在意一只鸡。但之前那钱财往来是为了用最快的时间经营起来人情,现在?钱氏这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嘴脸,跟二大妈可是一样一样的。   “婶子稍等,我去抓来。”他家一共分了两只鸡,一只昨天送给六太爷爷了,就剩下一只原本想着过年的时候杀了的,现在只能送了。毕竟是人在屋檐下。鸡送了人,卢斯还得赔笑道一声,“孙叔、婶子、虎头哥慢走。”   等关了门,他就听外头钱氏越发得意的声音:“我就说,娘是那个样子,当儿子的还能如何?”   卢斯拎着小石锁,脸色青白,是他不应该太关注于忙活自己的事情。原主虽然学傻了,但某些东西还是没错的: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啊。他到不了天下那个层次,但家里都不安稳,说什么对外的交际。   便宜爹一条命的恩情,冯铮的牵线搭桥,卢斯的扮赤诚扮豁达,再加上银钱开路,这已经是个不错的开局了。结果,让柳氏不小心一胳膊肘,好棋变成了臭棋。卢斯之前的作为,都被当成了穷大手,烂好人,卢安猛二号。   “姐,去找玲玲玩去吧。”卢斯说的是姐,但招呼起来跟招呼妹妹一样。   “栓柱,你既然不喜红线嫁与铮哥,那便不要让红线总是去找玲玲了吧?毕竟铮哥也不方便……”柳氏跟红线正在炕上剥花生,柳氏下意识的反驳卢斯,可看着卢斯,她说话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终于是没声了。   “玲玲知道分寸,这几天都是带着姐姐去找赵婶的,姐,还不去?”   “啊?哎……”红线觉得情况不对,看了看卢斯,再看了看柳氏,站了起来,“大弟,有什么事,与娘好好说。”   红线走了,柳氏也没继续剥花生,低着头,缩在炕角。   刚见面的时候,柳氏还不是这样的。卢斯发现,柳氏越是面对“权威人士”,就越是缺乏自信,要是现在这个情况,卢斯单身去个什么地方,柳氏绝对不会到处去闹,到处去找的。应该说不是不会,她是不敢。   实际上,柳氏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可她得这种做派,让她一天比一天的黯淡无光,甚至会让人误会那个渺小的人影,不是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妇人,而是个已经到了古稀之年受尽人生沧桑的衰老婆婆。   “娘,刚孙班头家的婶子把咱家的鸡借走了。” 第22章   “啊?哦,知道了。”柳氏低声道,只是面上有些可惜。   “娘,你也知道这些被借走的东西,就还不回来了吧?就跟你知道我爹死的时候,二大妈说给爹置办行头,其实也根本用不了那么多银子一样。”   “!”柳氏怔了一下,“不、不过是只鸡,怎么就、就说到那里去了?”   “不过是只鸡,咱家有几只鸡?孙班头是不知道咱家没多少东西吗?为什么不去别人家借,偏偏来咱家?”   “因为……因为孙班头跟你亲近……”   “娘,这话你可真是说得出来。”卢斯捏了捏眉骨,明摆着他这娘是什么都明白的,可竟然知道拐弯抹角的耍赖了,那卢斯干脆就给她下重药了,“娘,你可想再嫁?”   柳氏哆嗦了一下,终于抬起来头了,她瞪大了眼睛一声不发,然后……然后她就哭了。   不是那种拍大腿号丧,是抽抽噎噎,呜呜嘤嘤的哭:“栓、栓柱……求别卖掉我,我会再少吃一顿饭……我、我不会再多嘴……我……”   “这都哪跟哪啊。娘,我是问你有没有意思再嫁,不是要卖了你。嫁!你看这巷子里,不是有不少人家的女人,都再嫁了。”卢斯木着脸,他提这个是位了逼迫柳氏,但也有两分真心。   他们这边,寡妇比现代还不愁嫁。来了也有日子了,卢斯就算没有八卦的习惯,一些消息也自己朝他耳朵里飘,想不知道都不成。   不提原先这房子的主人未过门的媳妇已经另嫁他人了,就是原先那些捕快的遗孀,只要是四十以下的,就都在男方热孝中嫁出去了。有带孩子嫁过去的,有没带的,新嫁的丈夫,还会来帮自己老婆的前夫操持葬礼。   那些再嫁的,也包括冯铮他亲妈。不过,冯铮他亲妈也不能说是再嫁,该说是跟人私奔的——他跟冯铮走得近,自然有更多的人跑来说给他听。不过,现阶段跟他说这些的人,都是出于善意的,或是觉得卢斯应该知道一点,免得触了冯铮的霉头,或是无意的,以为他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冯铮他爹冯宽死的第二天,他娘就跟个挑担子的货郎跑了,有人说她临走把家里银子卷走了,也有人说她留下了大半。还有人说,这女人早就跟货郎勾搭上的。最恶意的说法,还有人开始怀疑冯宽的死因。   对于冯铮的家务事,卢斯从来都没有过多的表达出什么,不怜悯,更不可能看不起之类的。不管冯铮家里发生什么事,那也都是他家的。   有点歪题,总之,除了冯铮他娘外,其余外嫁的寡妇们,并没有谁被其他人说嘴,显然夫死另嫁,在这个时代是一个理所应当的事情。   “我不嫁!栓柱,求求你!我会多多的纺线织布!我……”柳氏哭成了个泪人。   “娘,你别急,我这么问你,不是为了逼你什么。”才怪。就是为了逼你,“娘,你不嫁,要跟着我过日子,让我养你,给你养老送终都没问题。但既然如此,有些事就得说个明白。”   “明白,明白,这家里的事情都是栓柱你说得算的。我、我再也不提给红线找人的事情了。”   “娘,你要是这么说,那就是假明白了,从头到尾,我根本就没提姐姐的事。”卢斯有点生气了,“娘啊,我爹死了,我病了,你和姐姐照顾我,这是让我一直感激的。但我病了那么长时间,你和我姐连三阳观的老道都请不到,我一口药都没喝,就那么挨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家里、家里没银子了……”   “银子怎么没的?”   “给你爹操持丧事……让二大妈……”这话又说回去了,她是真的不知道当时二大妈是在骗她的银子吗?她知道,“当时你二大妈要银子……我害怕……”   “害怕什么?你不给她难道是能抢?就算她抢了,你嚷嚷起来,周围人能不管?”   “我……”   “觉得那样丢面子?然后呢?家里没钱给我看病。要不是我命硬,我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若没有我,你和姐姐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   “……”柳氏紧紧咬着下嘴唇,不说话了。   “娘,你靠着我,才能过现在的安生日子。可你现在又在毁了我啊。你以为是一只鸡,二大妈对咱家何尝不是从借走一勺盐、一碗米开始的呢?而且,孙班头跟二伯不一样,那可是我的顶头上司啊。娘,你看到周围的大妈婶子是如何为人处世的了吗?虽说顶门立户的是我,可真正管家的是你啊。”   “栓柱,你这是在挖娘的心啊,娘也知道能有如今的日子都靠了你。怎么会让你不好过呢?我已经尽量小心谨慎了啊。”   (╯‵□′)╯︵┻━┻大姐你还没明白啊!就是你这所谓的小心谨慎才不对啊!   卢斯深呼吸,他知道之前的一番已经把柳氏吓得够够的了,再过了,怕不是就得把柳氏吓个好歹了:“娘,你太小心了,让人以为咱家太软,人都是喜欢占便宜的。你看见路边摆着肥肉还没有人看守,难道不会去捡走?你不要总认为低人一等,你要当人家跟你一样啊。”   柳氏战战兢兢的看了卢斯一眼:“栓、栓柱……人家如何能跟我一样啊?”   “你有什么地方跟人家不一样啊?”_(:з」∠)_   “人家……人家都是良家妇人……我……”柳氏脸涨得通红,毕竟这些事,她自己想想都觉得羞耻,如今却要说给十几岁已经知道了人事的儿子听。   “刘婶子就是寡妇再嫁,铁尺巷前些日子不也是许多寡妇再嫁吗?”   “那不一样,寡妇也是良家妇……我、我原是奴籍……”   不只是奴籍,还奴性坚挺……   “所以呢?我有个奴籍的娘,我也该像娘一样,终日低头度日?姐姐也该每日缩在角落,啼哭度日?然后咱家三口都让人欺负得大年夜冻死在外头才对,是不是?!”   “这怎么会?!”   “还能怎么会?我姐姐不是已经让娘给养成那个样子了吗?她不是奴籍啊!她现在跟娘又有什么不一样?!知道刚才我听见孙班头家的婶子怎么说,说‘有那样的娘,当儿子的还能如何’?你不要总想着你自己啊!人家看咱们是看的一家啊!”   刚才的柳氏是缩着的,被卢斯一问之后,柳氏就瘫了……她看着卢斯的眼中是不可置信,还有深切的伤心,在整个人哆嗦了半天之后,她张口,说了半天:“我……我……”却就是没有第二个字。   柳氏这时候看着卢斯的眼神,就跟看着一个要把她逼死的仇人一样。   “娘,话这么说吧。你这性子再改不过来,我就把你嫁了。我不能让你害了我姐姐,害了我自己。不过我也会努力给你找个好人家,日后日子怎么样就靠你自己了。你好好想想,到底是选择挺起脊梁来做人,还是找个男人继续做你的奴籍妇人。”   刚才柳氏是瘫在地上,此刻柳氏就是就跟犯羊癫疯一样,整个人团成了一团,哆嗦不停,看起来可怜得不行。   卢斯却没管,转身到院子里,继续他每日的锻炼。不多时,红线与冯玲玲一起回来了。卢斯开门之后把两人拦住:“娘有些不舒服,睡下了。姐姐,你与玲玲躲在外办玩一会吧。别吵到了娘。”   “卢婶不舒服吗?三阳观的道长正好是被县太老爷接到了县衙里,卢家哥哥,你可要去请一请?”   “我问了,娘说她的毛病不需要请人。”卢斯做迷糊状。   冯玲玲轻轻“哎呀”一声,小脸红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这地界有十一二岁初潮方来的女孩子就嫁人了的,冯玲玲对这些事情也是一清二楚的。   红线却看着卢斯,卢斯发现,把视线转过去,她反而害怕的低下了头,后又鼓起勇气与卢斯对视:“弟弟,我还是留在家里找姑娘吧。况且也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了,我也好给你们做饭。”   “也好。”   “那我就先走了,红线姐,栓柱哥再见。”   冯玲玲蹦蹦跳跳的走了,红线跟在卢斯身后,默不吭声的进了门。卢斯道:“姐姐,我有话与你说。”   红线打了个激灵:“娘不舒服,弟弟有什么……好。”   姐弟俩就到了卢斯的房间里,卢斯道:“姐姐,你现在对我,不像是对弟弟,倒像是爹还在世时,你对爹的态度。” 第23章   对柳氏得逼她,吓唬她,因为柳氏就跟个泥鳅一样,逃避已经成了本能反应,稍微有个空隙她就能钻过去,不把她压迫到绝境,她是绝对不知道什么叫向前冲的。红线却好得多,她更多的是在跟着柳氏学,是在卢斯的身份正式确立为一家之主后,把对待卢安猛的态度套用到卢斯身上,但从根本上来说,她还是知道自己思考反抗的。   “怎、怎么会呢?”   “姐姐,你是我的姐姐啊,我小的时候,娘已经病得起不来了,多是姐姐在照顾我。如今,爹去了,更该是你我姐弟二人携手与共。原本我不懂事……之前在病中,过去的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我眼前闪过。姐姐,我这些日子总想着,是不是我真其实已经走了一趟奈何桥?不过是姐姐把我又给拉回来了呢?”   卢安猛可能在外为人仗义(烂好人),对家人可真是不怎么样。就说卢斯姐弟的生母吧。原主小时候的记忆,这个女人一直都是卧病的。可卢斯却从没见她吃过药,病得狠了,就喝一碗姜汤。在卢斯三岁的时候,这人就这么去了,两个月之后,卢安猛就把柳氏带回来了。   跟柳氏也没什么仪式之类的,就是把人朝家里一放,跟卢斯姐弟俩说:“这以后就是你们娘了,要吃要喝找她。”   红线在家里就跟个透明人一样,卢斯毕竟是个男孩。四五岁的时候跟卢安猛还有些交际,那时候卢安猛在教他打猎的本事,可也是很简单粗暴的。突然之间,不知道谁跟卢安猛说了什么,卢斯就被扔去给村子里的老童生当徒弟了。   那老童生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读书跟念经一样,还整天神神道道的。卢斯跟着他,学得最多的就是做白日梦了,字只是会写两个,架子却端得够大。成天回到家里谁都不理,就只是抱着他的书看。   ——他爹妈当初沾了毒,都TM的比这一家子人之间交流要多啊。   卢斯说得尽量诚恳,红线跟这个弟弟有的其实只是血缘维系的那点感情罢了,不过,红线如今也只有这点感情了,竟然就被感动得哭了起来。   “姐姐莫哭,我说这些,可不是让姐姐哭的,如今咱家渐渐好了,只差让弟弟我给姐姐再找个如意郎君了。”   “去!你这孩子,多大的年纪,说这些作甚?”红线轻啐卢斯,脸上发红。   “姐姐,你日后出嫁,弟弟虽然能护着你,可却不能像如今这样护着你了。日子还得靠你自己过。那么,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是像娘一样的,还是像对门孙家婶子那样的?”钱氏怂恿孙班头来占卢斯便宜,这是比较缺德的,但对于孙班头那个家来说,钱氏是个很不错的妻子,夫妻俩日子过得红火顺遂。   ——何况人家钱氏也没说错啊,原主确实是个假道学烂好人啊。她哪知道,卢斯是版不对货啊。   “……”   “姐姐,你觉得她们的日子过得不同,是因为嫁的男人不同,还是因为自己的为人不同?”   “弟、弟弟……”红线有些惊慌,又有些雀跃,好像是有什么从她的心里发了芽,让她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姐姐,这个时候了,你到灶间里烧点吃的吧。我饿了。”卢斯看着红线,没再朝深里说。现在卢斯需要锻炼身体,消耗大了,家里也有结余,就强硬的把一天两顿稀粥改成一天三顿干饭了。不过红线和柳氏依然坚持喝稀粥,不吃干饭,卢斯也就没法了。   “哦!好、好的。”红线怔然转身,直愣愣的朝灶间去了,还让并不高的门槛绊了一下脚。   卢斯站在门口,他一个痞子却当起了心理学家也是够够的了。但这一切的基础都来自于他的心理年龄和在见过的市面比两个女人多,可再多的,那就不是他能力所及了。   现在更麻烦的,是孙班头那边该怎么挽回。   这人都是惯出来的,可已经惯出来的人,再要把他掰回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咋办?   “姐,铮哥在家里吗?”卢斯在灶间外边问了一声。   “啊?在!”   “我去他家一趟,姐你做好了饭菜闷在锅里就好。”   “哎!”   对于卢斯的到访,冯铮有点意外,因为冯玲玲刚回家:“栓柱?怎么了?可是婶子……”   “不是不是。我娘还睡着呢,没事。铮哥,这不是再有几天咱俩就要正式上任了吗?我想再多问你一些事。”   “行,你问吧。”冯铮笑着让卢斯进门,“你这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好学得很。”   卢斯呵呵傻笑了两声,要是现代有人这么说他,他绝逼以为人家是讽刺他:“铮哥说笑了。我就想问问咱们县太爷、师爷还有两位书吏大人,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没有?”   “县太爷?”冯铮点了点头,“是我的疏忽,确实该与你说说这些。老爷姓胡,胡安山,在咱们食谷县是第八个……第九个年头了。”   “九年啦?”冯铮一开口,卢斯就忍不住打断了他,“这按照规矩,不是说县太老爷三年一个轮换吗?”   “是有这个规矩的,不过听说现在也有很多地方是六年才换。我记得三年前老爷还以为能离开,东西都收拾好了,可调令一直都没下来,凉了老爷半年多,才罢了。”   “这位胡大人把咱们县治理得不错,但这么一说,他也是想调离的?”   “毕竟咱们县太穷。”冯铮点点头,“别说是劳兴州,就是附近两三个州里,也少有这么穷的地方。”   “那这两年,老爷办事,是否就有些懈怠了?”   “这我就不太知道了,不过……师爷确实是与两位书吏越来越不对付了。”   “哦?”   “师爷是跟着胡大人一块过来的,叫吕方。两位书吏叶易与任德,都是咱们本地的,且两人关系不错。去年冬天,书吏房那边的炭火都是潮了的,两位书吏去寻师爷要炭,师爷不给,说两位书吏太娇气,最后三人闹到了老爷那边去,这才算完。还有今年收税的时候,师爷偏说两位书吏写的税票不合格,要他们打回去重写,三人又闹到了老爷那……”   冯铮毕竟在此之前只是捕快之子,他比外人知道得多,可也仅止于此,很多事不过是道听途说的模模糊糊。不过他在尽量的回忆,尽量的将最正确最真实的消息告诉给卢斯。   “铮哥喝口水。”卢斯很狗腿的给冯铮倒了一杯温水,看着冯铮喝下去,他忽然问,“铮哥,咱们班头孙叔是师爷派的,还是书吏派的?”   “咳!咳咳!”冯铮被嘴里剩下的半口水呛到了,他咳嗽了半天,缓过来之后看着卢斯,“……孙叔哪边的都不是,咱们这些捕快,有活就干,不会沾任何一边。”   卢斯听他这么说,笑了:“怎么,县太老爷那边的也不是?”   “到底怎么了?”   卢斯摇摇头:“铮哥,我就是好奇的一问,没什么。”他跟冯铮的关系还没近到那一步,况且现在还没怎么样呢,他能给冯铮说,他这是看情况,准备再找一条大腿吗?   “栓柱,有事你一定要说。”   “当然,有事我绝对不会瞒着铮哥的。铮哥,我那天去,看见县太老爷有个儿子,那是已经十七八了吧?他可定了亲事?”   冯铮有些迷茫,觉得卢斯这话题跳得也太远了:“没听说过,大概是没有吧。”   卢斯点点头,笑道:“铮哥,明天初三是大家一起去孙班头家拜年是吧?”   “对。让你准备的年礼可都准备好了。”   “铮哥放心吧,明天我来找你。”   “不用,我去找你。”   “行。”卢斯也没客气,两家的距离就跟上下楼差不多,谁接谁都一样。他与冯铮作别后,起身走了,只留下冯铮在他背后皱着眉。   初三,这天开始了没那么规律化的走亲访友。卢斯提着两个油纸包,一包是自己炸的小麻花、素丸子、叶子之类的炸物,另外一包是夹着红糖的糯米年糕。这在他们食谷县已经算是厚礼了。没看冯铮就拿了一提(五个)鸡蛋吗,就是在捆着鸡蛋的稻草上贴了张红纸。   “来年你就不要送这么厚的礼物了。”冯铮来接卢斯时说。   卢斯笑:“知道啦~”他这该送什么年礼,其实都是冯铮年前就开始嘱咐了的。到现在竟然还为他心疼起来了。 第24章   两人离孙班头家近,其他人也不远,大家就都在孙班头门口碰上了。卢斯和冯铮就自觉的朝后排,让叔伯大哥们先进去。反正孙班头家也不留饭,大家说两句吉利话,抓一把瓜子花生之类的,客气两句,就出来了。   挺快就轮到两人了,跟他们一块的还有另外两个年轻人,也都是刚补上去的。一个人提着的东西约莫跟卢斯差不多,身份应该也是一样差不多的“外人”,另外一个则是跟冯铮一样,五个鸡蛋,这就是跟冯铮一样的“内部子弟”了。   孙班头的院子比旁人的都大一圈,所以他家有个堂屋,他坐在上手,卢斯四人对着他拱手,说一句吉祥话,便各自坐下了,继续说“你好,我好”之类的。钱氏和虎头笑嘻嘻的上来收礼物,不,他们对别人是笑嘻嘻的,看见卢斯手里的礼物,再入手一摸,钱氏就把脸拉下来了。   “栓柱啊,你带的这是什么磕碜玩意?!看……”   “说什么呢!”孙班头原本还笑着问话,突然就阴着脸一声吼。   钱氏被吓了一跳,原本还要说些什么,可一看孙班头阴沉得跟门神一样的脸色,她选择了乖乖闭嘴。   结果众人没说两句话就都告退了,那两个新人看着卢斯的表情有点怪。卢斯当他们不存在,只一把拉住冯铮:“铮哥,一会叫上玲玲到我家吃饭吧。”   “成,我带上肉。”冯铮显然有话,他看另两人还看着他们,只能决定稍后再问。   “好。”   可这稍后在问,也没能稍后得了。冯铮刚到了卢斯家里,两人刚刚坐下,突然就听外头喊:“死人啦!死人啦!城隍庙门口死人啦!”   他们县城的城隍庙就靠在县衙旁边,而且非常的小,就一间小屋,上头供奉着的城隍爷——是一只穿衣戴帽的公狐狸。也没有庙祝,就有个刘仙姑。日常打扫神马的,偶尔还得是捕快们去干……   至于死人,县里每年都得死人,尤其是冬天。   这种情况,卢斯不知道这种情况对于冯铮来说是不是也是平常:“铮哥?”   冯铮的反应是思考之后站了起来:“一起去看看吧。”   “这事在县城也不多见?”   冯铮一脸的哭笑不得:“死人这样的事情,在什么地方都是不多见的吧?不过,无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我们来说都有很多能学的地方。”   “铮哥说的是。”不是冯铮需要学,是卢斯这个菜鸟需要学。卢斯老老实实的跟着冯铮出去了,结果就见柳氏与红线一脸惊慌的站在灶间门口。   “娘,姐姐,没事的,回去做饭等我们回来吧。”   “栓……”柳氏手都伸出来了,看样子是想要拉住卢斯,不过还是忍住了,“你、你们去吧,家里有我呢。不过在外头也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娘。”卢斯原本还担心柳氏会被他一通吓唬吓病了呢,结果柳氏就真的跟柳树条一样,压下去又自己起来了,从现在这番话看,她也是正在努力做出一些变化。   卢斯笑了笑,朝柳氏点点头,与冯铮离开了。他们这一出门,才看见外头有不少人都在朝城隍庙那边赶。   等两人到的时候,那已经围了一圈人了,不只有捕快们,还有看热闹的。有倒霉的,在大年下轮值的捕快正在赶人。   冯铮的人缘是真好,拉着卢斯,三两下就进到了人群里头。   “赵叔,怎么回事?”冯铮问一个轮值的捕快。   “不知道是哪个村子来的,大概是找亲戚没找着,冻死了。”赵叔一指地上的尸首。   那是个不太高的男人,穿着破烂肮脏,背靠着墙,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青白的手指缩在胸口,表情狰狞扭曲。   “老爷来了!老爷来了!让让!快让让!”人群倏地分开,来的不只是县太爷胡大人,还有师爷和两位书吏。好巧不巧,两个书吏就在卢斯旁边。   “怎么这个时候在县城里头冻死人了?”叶书吏小声嘀咕着。   “行了,胡大人今年是更别想走了。”任书吏的声音稍微大一点。   “嘘!小声点!”   “真死了?”胡大人问。   “是,大人,确定是死了的。”孙班头还穿着刚才卢斯他们去时的衣裳。   “唉……搬进来吧。向英啊,给你三天时间,把他的家人找着吧。”   说完了胡大人就要走,卢斯一咬牙,窜了出去朗声道;“大人!这人的死怕是有蹊跷!”   胡大人想离开食谷县,从食谷县的现状看,他本身还是很有才能的,离开这个穷乡僻壤到一个更大的舞台,才能施展他的抱负。就算是他自己已经死心了,可他还有儿子啊。   现在已经立国八十多年了,历经三朝,大昱正是最昌隆的时候,他一个县令当年也是进士及第,吃过恩荣宴的。他能看得上食谷县这一帮地主老财做自己的亲家?但其他地方的官宦家庭又怎么看得上他这个总人口才四千多人的下县县令?   送粮被劫那件事,卢斯不知道为什么会不了了之。但这县城里有人冻死,显然对胡大人的考评不利。那如果不是冻死的呢?   其实卢斯也不知道这是有利,还是无利,但是,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可不能放弃。   “哪来的毛头小子,在那胡言乱语!”说这话的不是老爷,是师爷。   “万安……”老爷一抬手,叫着师爷的字,他倒是一脸很有兴趣的看着卢斯,“你……我记得你,那个卢家的……”   “见过胡大人,小子卢斯。”   “对对。我这人啊,年纪大了,记不住事情啦。”其实这位老爷才四十出头,不过这年月三十就已经算中年,四十岁朝下就算是老年了。   “大人,您看这死者的手。”   “大胆!怎么能让大人看那污秽……”这还是师爷。   胡大人已经走过去,仔细看那双手了:“哎?他的这个手,好干净。好怪啊……对了,和衣服对不上啊!”   农人劳作,一双手写满了苦痛,指甲缝一年四季都是黑的,很多人指甲还带着开裂的裂口。若是乞丐,那手就更加的肮脏污秽了。可是这个死者的手很干净,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   “大人高明!确实这人的手与服饰看起来便不妥当。”卢斯赶紧拉着冯铮,上前一步拍着马屁。冯铮也在看死人的衣服和手呢,被这一拉他先是一怔,接着反应过来了,赶紧也跟着称赞:“大人高明!”   现场立刻一片高明之声。   胡大人呵呵笑了笑,他看着卢斯的眼神有点怪,却不是负面的,只是奇怪他这么一个小孩子,竟然也会这种献功手法?   接着,胡大人做了一件让卢斯意外的事情,他蹲下去,更仔细的打量了打量那具尸首:“不止如此,这人虽然表情狰狞,但是皮肤光滑,面颊饱满,头发光亮,该是家境富裕之人。”   “但是……大人,也可能他是家中突遭了什么变故,这人又不知道如何营生,这才……”师爷再次开始没事找事,被胡大人的一个眼神静音了。   “老孙啊,既然这事有蹊跷,我依然是给你三天时间,你至少要将此人的身份查证出来。”   “遵命,大人!”孙班头抱拳应下。   胡大人临要走想起来了什么,对着卢斯招招手。卢斯立刻拉着冯铮跑了过去,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满是兴奋和憧憬——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这样的年轻人。   胡大人看了看冯铮,又笑了一下:“你是冯宽家的吧?行,你们两个年轻人也都跟着去吧,以后也都是要担起来的。”   “遵命!”   以县令为首的文人们都走了,剩下的脏活累活就都是捕快们干的事情了。孙班头看了看卢斯,神色间有些复杂,最后他却只是摆摆手:“行了,你们俩先去换衣裳去。把那身家伙式都挂上。”   “哎,知道了,孙叔!”卢斯笑眯了眼睛。   “去,这时候要叫班头!”孙班头拍了卢斯脑门一下,“快走!”   卢斯与冯铮拉着手朝家里跑,卢斯能感觉到,冯铮的手指冰凉,手心里却都是汗水——他是真的关心他。   “对不住,我说过有事要告诉你的。”   冯铮扭头看他一眼:“我听玲玲说了一点,那是你家里的事情,我知道,你说了我也帮不上忙。”   他们俩有类似的境况,只是冯铮的稍好些。这个本身年岁也不大的少年人,是在见到他的时候,产生了责任心和保护谷欠了吧?   正气小哥哥,别让我越来越动心啊,你是个好孩子啊……   “今天却是有一件铮哥必须要帮我的。”已经到了家门口了,卢斯捏了一下冯铮的手,“一会那锁链子你帮我缠啊,我现在还不会呢。”   “行!” 第25章   这年头捕快的衣裳,可是比电视里的难看多了。就是一件黑色的圆领长衫,孙班头那样的班头衣衫有红色滚边,普通捕快就是全黑的,戴个黑色小幞头,下面缠黑色绑腿,穿一双麻鞋——这年头靴子不是随便穿的,师爷、书吏也都只能穿普通的布鞋或者麻鞋,文人举人以上、武馆百夫长以上的官身才能穿靴。   这身衣服就绑腿麻烦点,可衣服之外还有零碎,先把腰牌挂上,卢斯的是木头的,上书:食谷县皂卢。孙班头的是铁的。像是府衙的皂吏都是铜牌子。相当于最高法院的大理寺捕快是银牌,还有更高等的宫衙,这是只属于皇帝的捕快,是金牌或者玉牌。   之后要挂的是“国法”,就是铁链镣铐,链子缠在腰上,镣铐子在右边垂挂下来,这东西八斤重。黑白无常走起来不就是哗啦哗啦响吗?因为他们是阴间的捕快,铁链子也是这个样子缠在腰上呢。   链子缠完了就是铁尺,也是别在左边。这些东西的缠绕可是都有规矩的,缠不好,掉下来还是其次,要用的时候把自己缠上了,那就是笑话了。   卢斯把衣服穿好,绑腿绑好,提上鞋,挂上腰牌,正在那拽铁链子呢。冯铮就已经打理整齐过来了。   “(p≧w≦q)铮哥,你走起来没有链子碰撞的哗啦哗啦声啊!”卢斯就像是看见某个技艺高超的手艺人那样,看着冯铮。走起来锁链子声都没有,腰板挺直,可真是帅到他了。哪像他……乱麻团一样的铁链子,生无可恋脸……   “要不了多久,你也成的。”冯铮笑,把卢斯手上的铁链子接过来,“来,这链子都是一样长的,但是没个人的腰围不同,绕起来的时候就不一样了。你的话,大概是从这里开始,不要绕八字,一开始就留出一个头,然后……”   “ε=(ο`*)))唉,我这方面比较笨。”这个铁链子并非绕着腰一圈一圈的缠,而是走蛇形,前后盘上来的。卢斯往往弄成一团瞎疙瘩。也是冯铮有耐心,每次都为他细心讲解。可卢斯即便是把冯铮讲得都背下了,依旧动手无能。   冯铮帮他绕出来的,便如同个铁血腰封一般,笔挺整齐,自有一股子肃杀的味道,真是羡慕不能。   两人因此刻的动作,靠得极近,且冯铮要略略弯腰:“没事,以后你都能来找我。”   正气小哥哥,说这种撩人的话时,最好先把耳朵藏好啊。   “好啊。”卢斯忍住朝那个红耳朵吹口气的冲动,正直单纯的回答。   冯铮默默为卢斯绕了一会,耳朵的颜色渐渐恢复正常,道:“栓柱,你……今天有些冲动了。”   “我知道孙班头不是没有看出来,但现在这个时候,大家都想着过年。班头大概是想着等过几天,再跟胡大人禀报疑点吧?不过我要是不说,如何能够跟大人搭上线呢?”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孙班头那天是直至了自己婆娘在人前给卢斯没脸,可那天私下里借鸡,他可没怎么坚定。   卢斯很明白,他要是不表现点什么,那要不了多久,孙班头就再也不会制止他老婆。   “!”冯铮被卢斯的直接给惊着了,猛一抬头!卢斯的嘴唇蹭过了他的额头……   卢斯:口感不错。   冯铮:……=口=   “那个……铮哥,咱俩是不是快点?”这是个意外,但这个意外让两人都不再谈论前边那一点,那也挺好的。   “啊?哦!对对对!”冯铮手上加速,三下五除二给卢斯弄好了铁链。松紧合宜,不会让卢斯觉得难受,反会让他越发的抬头挺胸,镣铐在右边垂挂下来,只要拽追上面最松的那个,整套锁链都会坠下来。要用的时候,方便得很。   两人把自己打理好,出门去寻孙班头,找到人的时候,恰好听其他捕快在这一会打听到的消息,那就是“没有消息”。   孙班头的眉头皱起来了:“你们都是如何问的?”   “这……就问的是,可曾看到如那死者一般打扮的人经过。”   “知道兄弟们都想着安生过年,但现在既然命案被老爷发下来,咱们就得好好的办理了。大家再去问问,不要问有没有如死者这一般打扮的,而是问昨日回娘家的,有哪家是两口子一块来的,却只有女人一个人走的。”   几个捕快应了一声,下去了。冯铮抿紧嘴唇,略担忧的看着卢斯,孙班头那句“兄弟们都想安生过年”明摆着是说给卢斯听得。   卢斯却如没听明白一般,依旧笑嘻嘻的:“孙叔果然是经验丰富,不过,要是依旧找不着人,您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把里正都叫来,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找呗。”孙班头眉头一皱,他说那话也是为了给他台阶,卢斯如今趁着没外人跟他道个歉,也就罢了。毕竟是孩子,且他那婆娘也是个不省心的,孙班头也不愿意记恨。结果他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卢斯这是什么意思?   “正是大年下的,人来人往,家境好的人家都看着自家团圆,不好的人家也都紧闭着房门眼不见心不烦。孙叔想问的事情,现在怕是没人知道。”   “……”孙班头虽然心里还有些别扭,可卢斯这话说得没错,这案子老爷既然已经安排下来了,那就得办。老爷只是让他们三天内找出这人的身份,已经是开恩,否则按照规矩三五天内不能破案,那他这个带头的班头可是都要打板子的,“栓柱,你既然这么说了,那该是有法子了?”   卢斯没拍着胸脯打包票,而是问:“孙叔,能让我看看尸首吗?”   “你还会做仵作?”孙班头眼睛亮了。   “只是看过书,知道一点窍门而已。”感谢刑侦电视剧……   孙班头也知道自己想多了,卢斯不过是跟个乡下童生学过几年的少年人,哪里可能跟仵作沾边,不过还是点点头:“你跟我来。”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死者的尸首就放在县衙大堂的角落里,裹着一张破草席,孙班头站在那就不管了,卢斯与冯铮讲草席打开,只见尸体依旧蜷缩成一团。卢斯也膈应,他承认他杀过人,但杀人和摆弄尸体这是两回事,咬咬牙,卢斯上手摸了摸尸首的下巴。   “这人不是昨天夜里死的。”   “为何?”   “彻底尸僵需要至少半天的时间,这又是大冬天,尸僵发生的时间更得迟。”   “尸僵?”孙班头疑惑片刻,“确实尸体过了一段时间,会变得僵硬。栓柱,你还真有两把子本事,那这人就是死后被人放到城隍庙门口的?老赵头怎么什么都没看见呢?你还能看出什么吗?”   他们这小破县,很多事情都是宗祖里自己处理的,闹到县衙来的人命官司并不多,就孙班头的经验很多还都是他爹、他爷爷一辈辈传下来的。   “得要剪子和梳子。”   “大壮,你去拿。”   “是!”   卢斯对上冯铮不放心的眼神,对他笑了笑,让他安心——这破地方能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能诈尸啊。如果真诈了……那就说明他穿的不只是架空古代,还得加个修真。重要时刻总会有个老神仙,或者老和尚出来救命……吧?   没来的这一会,卢斯拖着席子,把尸首拖到了大堂正中央,光线比较好的地方。   刚才冯铮还在的时候没感觉,现在就剩两个人了,孙班头看卢斯摆弄尸首,有点瘆人。他想走,却又觉得放卢斯一个小孩子在这太不妥当。幸好冯铮回来得快,卢斯接过来。对孙班头道:“孙叔,刚才忘了说,您能帮我拿一张至少这么大的白纸来吗?”卢斯比划了个十六开大小。   “你要白纸干什么?”   “给这人梳头,看看他的头发上会掉下来什么东西。”   “验尸还干这个?”   “我不知道验尸的干部干这个,但是,县城里的土地现在都冻得硬邦邦的,年纪大的跌一跤都能摔断腿。这人的头发上沾着一些东西,我就想用梳子梳下来,用手拿得话,我怕把东西弄坏了,看看是什么。”   孙班头看卢斯的眼神再次变了:“你这孩子,还真是……你等着,我给你去拿。”   等他拿回来,卢斯已经把死者的衣服都用剪子剪下来了,冯铮在边上帮他把那脱下来的破烂堆在一边:“这人身上还多青紫?难不成他是被人打死的?”   “这是尸斑,人死之后的痕迹。不是被毒打的。孙叔,谢谢你把纸拿来了。”卢斯把指放在人的脑袋下面,一边用梳子给死者梳头,一边摸他的头部。 第26章   “这是……木头片?”孙班头这时候也不觉得瘆人了,凑过来跟着看。一些斑斑驳驳的细小碎片落在纸上之后更显得清楚。   “嗯,还上了漆的。而且,我也大概知道这人是怎么死的了。”卢斯分开这人的头发,一道狰狞的伤口显露了出来。   “可如果他是被人打死的,那他这个姿势是怎么回事?”冯铮问。   “形成尸僵还要一段时间,他这样子应该是被塞在某个狭小的地方造成的。”卢斯道。   “确实……如果按你说的他该是昨天白天死的,那他这是在白天被藏起来,夜里被人搬出来摆放在了城隍庙门口?那这事绝对不是单独一个女人能干得了的!”孙班头一拍大腿。   “孙叔说的是。”   “我刚才让他们查问有没有谁搀扶着喝醉的人路过,看来这又要变啊。”   “孙叔……”   “嗯?”   “你就这么信我啊?”   “我信你不好?”孙班头被问得表情一别扭,“我也真不是那么彻底的信你,但这人脑袋上的伤疤是没错的。且今年算不得太冷,到了只下过两场不大的雪。这人要是被冻死的,怕是前半夜就得在城隍庙外头了。可老赵头跟他儿子上半夜打更的时候,没见过有人。要是后半夜他被人打死在那,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   孙班头在那捏着下巴念叨,卢斯知道他也有自己的考虑那就够了,毕竟他这个仵作是个二把刀。   “孙叔,我要写尸格吗?”   “你又不是个仵作,写什么尸格?对了,你懂点验尸这事,就咱们仨知道,有人问起,你们就说是我看出来的,别让人知道是你的本事。我可不是贪你这小孩子的功。不过若让县令知道了,真让你去做仵作,你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是,多谢孙叔照顾。”这话,卢斯是只信一半,不过当下他是欢欢喜喜的应下了。   衙门里的大多数差役,都是记录在户籍上,世世代代都只能干这个。衙役是,仵作也是,仵作比衙役还要更为下等一些,毕竟是跟尸首打交道的。卢斯也不知道这年代仵作到底是啥状况,只能笑嘻嘻的着应了:“是,多谢孙叔照顾。”   “行了,你们摸了尸首,快回去买个火盆,洗个澡。”   于是冯铮和卢斯就出来了,快到卢斯家门口的时候,冯铮小声说:“仵作虽与尸首打交道,但在咱们这地界还是很宝贝的。”   贱役不贱役的,对他们这地界没太大影响,毕竟县太爷都馋肉到眼睛发绿。   “现在不怕我得罪人啦?”   冯铮一怔,别开脸不看他:“算我之前多此一举。”   哎呀,正气小哥哥毕竟也是少年郎,有发脾气的时候啊。不过耳根子又红了,那这是害羞了,还是生气了,或者是恼羞成怒了?   “知道铮哥是为了我好,谢啦。”卢斯拍了拍冯铮的肩膀,这下,耳朵更红了。幸好这是到了家门口了,否则……卢斯真是忍不住反撩了,“铮哥,回去记得把衣裳煮了。”   “煮?”   “对,弄个不用的瓦盆之类的煮,最好里边再加点盐。”二把刀仵作,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只能想到这个法子——他们这地方连碱面都没有。   “好。”   这日晌午刚过,外头一阵喧闹。   “班头!你是这个!”“班头,你这可是神捕了吧?”“班头,你在咱们这地方可惜了,要是换个地界,怕是无论如何都要调到大理寺拿个银牌了!”“说说怎么回事?我这还在外头巡街呢,就听说班头把人抓到了?!”   捕快们一个比一个的嗓门大,若是有玻璃,怕是得被震得嗡嗡响。   卢斯刚做完一组力量训练,坐在院子里喝着热水暂做休息。听他们外头的议论,明白了,孙班头找到真凶了。   “我告你啊,班头靠的是一块从死人脑袋上找到的漆皮!”   “漆皮?那玩意能看出来什么?”   “普通的当然看不出来,但听说那可是好漆,普通人家用不起的那种。你说咱们食谷县里有多少大户人家?”   “哟?!那死的不是个乞丐吗?怎么还跟大户人家扯上关系了?”   “那当然是因为……”   死者是隔壁长丰县的富商赵凯,杀害他的乃是他的老婆刘氏与其管家赵德,也是富商老婆的姘头。赵德与刘氏早有私情,两人已经计划了数年杀掉赵凯。赵德在食谷县买了一处院子,刘氏怂恿赵凯来此,且只带着管家,在路上时,赵凯已经被两人所杀,塞进了箱子里,佯装年货搬进院子里。   因这里无人认识两人,都只道赵德与刘氏才是夫妻,自然是无人起疑。到了夜里,虽然食谷县也有宵禁,但自然不像大城那样一到夜里就关闭栅栏坎子,有兵丁巡视,而是除了两边城门口的值房里,街上只有老赵头父子两人打更巡视。   且现在这个时候,老赵头父子往往会偷懒,二更打过更就不出来了。所以两人三更时偷偷将尸首抬到了城隍庙门口丢弃。两人怕引起其他人的怀疑,还留在食谷县内,准备过了十五元宵灯会再走。   卢斯还以为是啥大案子,听完之后的感觉——“那对男女不是傻逼吗?”   “噗!咳咳咳咳!”现在是初四,冯铮又来教卢斯怎么缠铁链子了,顺便两个人也议论了一下这件人命大案。结果,冯铮就被卢斯这句评价惊得呛咳了起来。卢斯拍着他的后背,拍了半天冯铮才缓过来,“谁是……傻逼?”   这个骂人的词,原来是他们这地界没有的,但冯铮已经跟着卢斯学会了。   “你都不知道我骂的是谁,竟然都会被呛着?”手痒,想挑他下巴。卢斯手指头动了动,把两只手都插进袖子里,“自然说的是那对奸夫淫妇傻逼,杀了人竟然还巴巴的送到县城里来?路上直接扔到林子里去不就好了?”   卢斯经历过差点被野物摸进房里的事情,虽然等到事情结束了他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这件事让他对这个世界的野生动物,极其敬畏……   动物怕人?这话真不是真理。   为什么现代世界一遇到杀过人、攻击过人的动物,孩子都知道,是因为这些动物一次就能发现,人类是一种很容易捕捉的猎物。可古代不行,卢斯便宜爹那样的猎户,真不是处处都有的。可就是有那样猎户坐镇的地方,一样有狼,有山猫,有被拖走的孩子、老人,甚至青壮。   像是游走在村间的货郎,每个人都有三四个遇狼的故事,若遇到人质疑,这些人立刻就能脱衣服让你验伤口。   所以,杀了人,向老林子里一扔,尸体很容易就被动物打理干净了。   卢斯说的是实话,却也不无开玩笑的意思,说话间他脸上还带着笑,可说完就发现,冯铮看着他的表情不太对:“怎么了?”   “没什么。”冯铮匆忙闪躲开卢斯的视线,只留给他一张侧脸,“我想起来玲玲今日让我早些回家,我先走了。”   “嗯,不送你了。”冯铮走了,卢斯一个人坐在原地,思考着他刚才的表情,与白白的耳朵——总觉得正气小哥哥的耳朵才是本体啊。   他刚才是惊吓?心虚?恐惧?为的什么呢?   正气小哥哥,他可能也没那么正气,不过……   卢斯舔了舔嘴唇,低下头,刚才竟然鸡动了啊。   ——卢斯的身体一直不好,十三岁该有的忄生发育却没有到来,变声不来,甚至早上第三条腿都不立正。最近卢斯尽量保证自己的饮食和营养,再加适当的锻炼身体,早晨的起立出现了,平常的冲动也到来了。   o(* ̄▽ ̄*)o不错,这才是正常的男孩子啊。   初五,除了冯铮躲了卢斯一天之外,没什么事。不过吃了晚饭,卢斯主动去敲了冯铮的门。   “栓柱……”来开门的冯铮,在看到卢斯之后,面色依然不太好,虽然从他眼中已经看不见昨天的惊恐,但忧虑与心虚反而更多了。这让他那张英挺的少年面孔在卢斯看来,多了点可怜兮兮的味道。   “铮哥,明日开始咱们正式当值了吧?”   “是。”   “那明天记得要帮我来扎‘国法’啊。”   “……好。”   “行,那我就走了。铮哥早些休息吧。”卢斯转身走,他都走到家门口了,才听见身后关门的声音——两家中间就隔着一家,门轴不是太好用,现在这时候铁尺巷里也没多少人,能听见很正常。 第27章   卢斯看不见冯铮的表情,冯铮也看不见卢斯的。其实卢斯有那么点后悔,何必呢?远了不是更好,何必非得要来招惹人家小孩子?好像刚才大脑竟然没怎么思考。   回到自己家里,卢斯刚要进屋,柳氏出来了,硬着头皮问他:“栓、栓柱啊……你看开春了咱们家是不是养点小鸡?”   卢斯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给。”   柳氏吓了一跳,没想到卢斯这么干脆,甚至没敢伸手去接银子,还是卢斯拉着她的手,把银子塞进去的:“谢……”   “娘,你说,新买来的小鸡会不会让人家借走?”   “!”柳氏一惊,抬头看见的就是笑眯眯的卢斯,其实她是比卢斯高的,毕竟是个成年人。可她总是弯着腰,垂着头,所以竟然很多时候要抬头才能看清继子的面孔。   可真的是很俊俏的一个少年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是弯弯的。冬日的天暗得早,明明现在天空已经暗沉了,可看着他的笑容,却能让人觉得天仿佛是又亮起来了——那是别人的感觉吧?此时柳氏却打了个哆嗦,后退了一步,如坠冰窟。   没等她想明白自己该怎么说,能怎么说,卢斯已经回自己的屋去了。   初五这一天,三更天,外头老孙头跟他儿子开始敲梆子了。这时候才凌晨三点,外头黑灯瞎火的。卢斯肚子里骂骂咧咧的就起床了,现代这时候,不是在被窝里的那也是夜生活刚结束,准备进被窝的。捕快们却是都得起来,当班了。   依旧是卢斯把自己打理到一半,冯铮就已经清清爽爽的来到卢斯家里了,帮他缠好了铁链,两人相携朝着县衙走去,自然这路上不会只有他二人,今日当值的捕快们,无论新老都走在了一起。   卢斯虽然夜盲症还没好,而且这地界该不只他一个夜盲的,但人多,地熟,前头走的做孙班头几个都点着火把,路途又不远,大黑夜里这条路走得倒是不算多困难。   食谷县的捕快一共是有五十多人,对于一个四千多人的县来说,这些捕快不但不多反而还少了,因为这年月捕快不但要承担公检法的责任,很多情况下,连该是军队的职能他们也要负担起来。   食谷县的捕快日常情况下,分成了五队。每天白天三队当班,每队十到十二个人,由一个捕头带队,干的是县衙值守、看城门和巡街。夜里还有一队当值。一队轮休,一般休息的就是昨天值夜班的。   但每年都有两个特殊时期,就是收税和送税的时候。收税时会挑出来一队人专门每天夜里值守,剩下的人全都去忙收税。送税的时候,也是挑出来一队人,专门去送税。这两个时期都是人手最紧张的时期。   卢斯问过冯铮,为什么县衙不再多找点人。冯铮答曰:“没钱。”   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就现在这个捕快数量,他们还不能拿到足够的饷银呢。大昱规定捕快的月饷是一两银子,逢年过节还有点米面的福利之类的。但现在他们每个月能有八百钱,就已经算好的。   因为县衙养捕快和书吏等等朝廷是不拨款的,而是由当地自己出钱。卢斯越想越觉得,他们这胡大人……真是个清官。就这破地方能养五十多个捕快,维持财政支出,神人啊,也真怪不得人家想走。   带卢斯他们这队的之前说了,也姓孙,孙捕头,且还是最早冯铮介绍给卢斯认识的那几位捕快其中之一——他和孙班头是兄弟,亲的。孙班头叫孙向英,他叫孙向雄。   “你们俩小子年纪轻,我也不安排太麻烦的事情给你们了,就大门口站着吧。”孙向雄笑呵呵的吩咐完,带着其他人进去了。   卢斯看着冯铮:“我连累你了吧?”冬天,一大早就站衙门门口,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温度就够冻人的。虽说到里边的工作也多,可不过是日常的打扫、照看犯人(狱卒也只能是捕快兼任)之类的,   “胡说什么呢?”冯铮瞪了卢斯一眼,“你站到左边去。”   衙门口这地方风大,左边的风更小一点。卢斯哎一声干脆的答应了,他年岁更小,而且身体也确实不好,之前跟冯铮不客气的多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突然客气。   两人就在门口当起了门神,其实,他们现在能站在大门后头去,等天气更暖和起来再去前头。但那是人家老鸟干的事情,他们这初来乍到,卢斯又得罪了人,还是老老实实站大门口吧。   卢斯站在那,膝盖微微弯曲,就当是在这锻炼身体了。   等到五更过了,卢斯就听背后有人说话:“哟?今天是你们两个孩子在这啊。”   巧了,来的也是熟人,叶书吏。   冯铮与卢斯赶紧与叶书吏见礼,口称:“见过叶先生。”叶书吏不过是个书吏,虽然有秀才的功名,却无品级,在这个衙门口,可不能叫他大人,那是害人,但一声先生还是够格的。   “等会我叫你们进来喝口热茶,可不能不喝啊。”   “谢过叶先生。”   叶书吏就进书吏房了,可就是这个两人转身跟叶书吏,然后再转过来,卢斯就看见有人……去拿鸣冤鼓的鼓槌了?!   “哎!!!你要干嘛?!!”   鸣冤鼓,就是电视里衙门口摆着的大鼓。冯铮给卢斯讲规矩的时候,头几件事说的就是它!这个鼓,可不是像电视那样,能够随便敲的。虽说只要敲响了,衙门里的官员就得升堂问案,但在那之前,敲鼓的人杖二十。看门的两个捕快,杖十。夜里敲的,杖三十,看门的捕快杖二十。   这地方的打板子可不像电视里还穿着裤子,而是脱了裤子,直接按在衙门的大门口打,男女都一样。   卢斯可不想上任第一天就尼玛让人看了自己的屁股和小兄弟!更别提还有正气小哥哥的屁股和小兄弟呢!   那人正好在冯铮背后,冯铮还没反应过来呢,卢斯就噌一声从他身边窜过去了,速度惊人。   “要告状递状纸啊,里边有人接的!”是的!告状不用非得敲鼓,递状子等着,才是一般流程,不过……要是非得有二百五要敲鼓,那也没法。按律,捕快禁止阻拦百姓敲鸣冤鼓。   “不不不,我们不告状,不告状!”要拿鼓槌的男子顿时一惊,跟与他一起的男人一起赶紧离那鸣冤鼓远些。   “不告状去拿鸣冤鼓的鼓槌?!找事的是吧!”卢斯脸瞬间黑了,还不如是真告状的呢。   “栓柱,别这么凶。”别提那两个老实巴交的普通人吓得说不出来话了,冯铮都被吓了那么一下,“二位,你们是来……”   “这两位差官大人,我们真不是来惹事的。实在是大戏里,那到衙门来都是敲鼓的,我们以为无论干什么事都要来敲鼓。”看起来年纪小一点的人解释着。   “对、对!我们不是来告状的,我们是来办婚书的。”另外一人忙着解释,话说完他拉着另外一个人的手,那表情……   真不是我弯眼看人基,这眼神甜得都齁人,又说是办婚书的,那还不就是老公看老……公?等等!俩男的在古代能办婚书?!!   “哦,栓柱,你带他们二位进去吧,我在这守着。”   进去就是去书吏房了,虽说那地方今年炭火还是不够,但总比站在大敞四开的门口要暖和啊。   没等三人到,叶书吏先出来了:“正要去叫你们,换着进来喝口热茶,暖暖手脚。这是?”   “办婚书的。”卢斯这么说的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眼睛瞪得多大,就像是好奇的猫。   “哦……那你先让大壮叫刘婆子来。”   “是!”卢斯应了一声,飞快跑出去了,“铮哥,叶书吏让你把刘婆子叫来,写婚书。”   “好。”冯铮无论答应或者离开,也都很干脆利索。   卢斯看着他的背影,被一肚子的问题憋得难受。两个男人真的这么明目张胆的跑到衙门来结婚?是他想歪了,还是他真的少见多怪了?   刘婆子是个小老太太,真的挺小,一米四大概都没有。黑灯瞎火的,走在冯铮身边,一时间都让人难以分清谁是大人谁是孩子。   “卢小哥吧?日后可是要多麻烦你了。”   “刘妈妈辛苦。”老太太说话声音也很好听,让人忍不住就软了下来——谁都希望能有个这样的祖母吧? 第28章   带着刘婆子进到书吏房,她与叶书吏认识卢斯不稀奇,意外的是,她和这两个男人也都认识:“赵家的石头和徐家老四啊……你们俩都是好孩子,日后要好好过日子啊。”   “刘奶奶。”两个男人一起对着老太太露出憨厚的笑容,石头的嘴巴咧得尤其大,“哎!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   然后……还能有什么然后,写婚书呗!衙门留档,这两人每人手里有一份婚书。卢斯抻着脖子在边上看着,发现婚书上写的并非是某某嫁/娶某某,而是写的某两人结金兰契,自此之后把手比肩云云。赵石头与徐四两个名字一样大小,并列一起。后头有叶书吏的签名和印章、刘婆子的手印,还有衙门里的一方印。   “你们可还要改户?谁入谁家的户?或者一起独立一户?”   “他入我赵家的户。”石头把自己的户籍簿册拿出来了。   “不能只拿你的,他家的也能拿出来,办迁出。”   石头的面色有些不好,徐四却突然道:“大人,你就办吧,我根本不在我家的户籍簿册上头。刘奶奶知道,家里叫我老四,可其实我是老五,我一直就没上籍。”   刘婆子凑到叶书吏耳边,低声说了半晌,叶书吏脸上的表情也一直在变,时而沉思,时而无奈。   刘婆子说完,退到一边,叶书吏被四个人看着,却并不着急下决断,兀自思索了半天,才道:“你二人皆是男子,婚书之事自己做主便可,但这户籍,实在是麻烦。”   赵石头与徐四一起低下头,徐四甚至在打着哆嗦。   “不过……”   大喘气要人命啊,大爷!四个人都抬起头,八只眼睛满含希望的看着叶书吏。   “不过啊。”叶书吏看来也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这要是在现代早就上818了,“你没有上过户籍,这反而是轻松了。你家是真心实意要接他入籍对吧?”   “对、对对!!!”赵石头欢喜又激动,两手的拳头握得紧紧地,这要不是边上徐四拉着他,说不定都得跳起来。   “既然这样,那确实可以直接将他入籍到你家。再不过……”   卢斯:……上次没发现,这位叶书吏这么恶趣味,这要是换个脾气爆的在这,那还不得跳起来垂死他?   “我不喜欢麻烦,方才我听刘婆子说了徐四家里的事情,我要是这么干了,怕是会有人来找我的麻烦。”   赵石头和徐四噗通一声一起跪在地上了,砰砰砰的在地上磕头,食谷县虽然穷,但当年建造衙门可是上面拨款,造得还是比较不错的,书吏房的地面是石板的,这俩人又比卢斯实诚得多,那是真的拿脑袋撞石头啊。   “起来!难道我不答应你们就要一头撞死在这里吗?!”恶趣味的叶书吏一声大喝,声色俱厉的,倒是真有那么一股子威严。   两个老实人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看着这就要抱头痛哭。   “所以,你们回去与徐家道,他们隐蔽丁口,罪当重罚!只是他们不来,我也懒得多事。可要是他们敢来找!那就别回去了,罚银,苦役,咱们县里可是不嫌少!”   这话一说完,地上的两个人立刻笑了,一个头再次磕了下去:“谢谢青……”   “闭嘴!”叶书吏又是一声呵斥,“话别乱说。”   “哎哎!”   “行了,走吧。回去好生过日子吧。”   “这是……这是喜糖,请诸位不要嫌弃。”两人这回是真的哭了,赵石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还没有一个拳头大的油纸包,打开之后里边是几块形状难看拥挤在一起的饴糖。   “和和美美。”叶书吏也不客气,抬手拿了一块最大的,扔到了嘴里。   “万事顺遂。”刘婆子也跳了一块。   “哎?我也有?”   “多谢差爷没为难咱们。”两人笑得憨厚。   “那我也沾沾你们的喜气,百年好合。”卢斯也抱拳恭贺,然后挑了一块小的。   这之后,卢斯将三人送了出去。在门口,冯铮道:“栓柱,你送刘妈妈回家吧,天虽然大亮了,但刘妈妈年纪大了。”   “铮哥,你去吧。你在门口站的,嘴唇都青了。”这次,卢斯要客气了,“去!”   “好,那我就去了。”冯铮笑了笑,没推辞,但是,他耳朵又红了啊。   冯铮离开,其实他刚才也去寻了刘婆子,可卢斯就是觉得现在的时间难过了许多。大概是因为,他的三观再次受到了这个时代大潮的洗礼吧。   _(:з」∠)_好想跳起来嚎叫啊,已经憋到内伤!嗷嗷嗷呜!!!   冯铮回来时,就看见卢斯把脚踮起来放下,踮起来,再放下。他的幞头里,有一缕头发落了下来,耷拉在左边的额角,正好随他的动作,一弹一弹的。   “回来了?”卢斯看见冯铮的时候,眼睛再次发亮了,冯铮看着这样的他,露出了一个笑,卢斯……呆住了。   ——温柔,就像是夏天融在口中的冰沙,或者冬天,浸泡住身体的温水,就像是看着最重要的宝贝……   冯铮的眼睛里,卢斯没看见星星,他只看见了他自己的倒影。   这就卧槽了,这不只是动心了,这是电击了,整个人都麻了,呆了。   可能是因为刚才的那些事冲击太大,去掉了他心中的一些枷锁,冯铮又是他在那个时候能够遇上的最好的人,所以,反应才那么大吧?不过,所谓爱情,不就是在最正确的时间里,遇到最正确的人吗?   既然已经遇到了,何必还想着去找别人?赶紧抱住眼前的,好好珍惜才是要紧的!   不过……我今年只有十四,力有未逮啊。   “怎么了?”冯铮走过来看见卢斯依旧眼神发直,忍不住问了一声。   “铮哥,先去书吏房里喝杯热茶,暖和暖和,等你出来,我有好多话要问你呢。”   “好。”   冯铮进去了,卢斯继续在门口踮脚。突然,背后有人叫他:“卢斯?”   “啊?”卢斯扭头,竟然是县太老爷胡大人,他赶紧行礼,“大人。”   “别这么多礼,怎么只你一个人在这?”   “天冷,我刚去喝了半天热茶,现在正好换铮哥进去喝茶了。”   “明明是你带人进去办事吗,你这孩子也是实诚。”   卢斯傻笑,这位胡大人既然都知道,还问个屁啊问。   “卢斯,我听说你读过几年书?都读过什么书?”   “是,不过读的不多,只会半部论语。”其实原主四书都学了,不过只是囫囵背过。   “唉……可惜啦。”胡大人感叹,卢斯低头,“既然如此,你可有意做我的师爷?”   “啊?”   “有些事,你不说,别人不说,我能想不到吗?向英也在我手底下快十年了,他那瓶子里装了多少醋,我能不知道?”   这个小穷县里,人才确实不少啊。   “谢大人抬爱,但是师爷责任重大,小人真不认为能担当得了。况且,小人现在已经入了籍,如要做大人的师爷……怕是日后会有人以此为由攻讦大人。”   胡大人哈哈大笑起来:“我这个从七品的芝麻官,大县的县丞品级都要高过我,谁闲的没事来攻讦我啊。”   “大人心中自有丘壑,咱们这个小破县都让大人经营得如此繁荣,一朝脱困,大人比飞腾九天。”卢斯也有一瞬间的心动,但他知道,这年头的师爷不是那么好当的。   尤其,这位老爷让他当的大概是刑名师爷吧?那就更坑了。让他偶尔客串一把名侦探可以,毕竟这年头的作案手段十分匮乏,人口流动也远远无法与后世比拟,卢斯又算是一定程度上的“内部人士”。可是刑名师爷这个……不只要会查案,他还得会在那些背后的事情上辅佐官员,这里边的水深着呢。   大多数师爷也都是一代传一代的,或至少也得有个老师带着,就因为这些门道都是不可外传的。卢斯要是贸贸然应了,他觉得明年的今日,冯铮上坟的时候,就能连带着帮他那份一起了。   胡大人听他如此说,却笑得更欢腾了,却并非是被这通马屁拍得高兴,只是卢斯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板着脸,说这种大人说的话,实在是有趣:“行,那我可就借你吉言了。”   至于刑名师爷那件事,胡大人也不再提,看来他刚才那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又说了几句闲话,胡大人转身走了。他刚走,冯铮就回来了。   “没事吧?”   “没事。或者该说是好事吧。”卢斯笑笑,“铮哥,像刚才那两个人那样的,两个男的来办婚书的,咱们县里多吗?” 第29章   “这……不能说多,但也不算是少。毕竟咱们县里女子不多。所以便有男子结为契兄弟。听说,开始的时候是一方男子为一方家族收为义子,后来逐渐变成现在这样了。就连先帝也未曾立后,而是与大将军结为契兄弟。听说宗庙里,大将军与先帝的排位是列在一起的呢……”   “不是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吗?”卢斯压抑着自己的激动——同时已经确定冯铮是同类了,说起什么先帝和大将军,整个人都仿佛发光了。   “是有这句话啊。”冯铮从发光变迷茫了,“但这话的意思不是,没有尽到做后代的责任,不告诉父母一声吗?”   “啊!”卢斯问出口的同时,其实脑海里就已经闪现了答案了。原主再怎么废物,孟子还是能够理解的——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   当时舜早就有儿子了,所以这话里“后”的意思,绝对不是后代。且五不孝里边也没有提到没有后代是不孝。所以这个后,应该是类似于后代的责任,换言之就是娶妻这种大事该告诉父母一声的意思。   这个大昱并没有歪曲原意断章取义!   不行,不能现在就高兴,还有没问的:“大昱律法,二十岁还没娶妻,男子不是就要被强制婚配吗?”   “是有这一律,但结了契的男子不在其中。”   结果,冯铮就看见卢斯在无声的笑,逐渐的,嘴角都咧到耳根下面去了,冯铮看他这样,实在说不下去了:“怎么了?”   “铮哥,吃糖。”卢斯抬手,上面正是方才卢斯得到的喜糖。   “??”冯铮虽然奇怪,但还是把那块饴糖拿了过来,扔进了嘴里。饴糖做的不好,甚至还稍微有些糊了,吃进嘴里,有些发苦。冯铮用舌头搅动着糖的时候,就听卢斯在边上说:“铮哥,那是刚才那两人给的喜糖,我咬了一半,给你一半。待三年之后,你我也可请人家吃喜糖了。”   “咕——嘟!”糖咽下去了。   ⊙口⊙冯铮被惊呆在了当场,他脑子里一团的乱麻。   卢斯说的是什么意思?是他们俩(的婚事)请人家吃喜糖?!还是他们俩(各自的婚事)请人家吃喜糖?!这这……   冯铮想问,但是看卢斯一脸平静,又开始踮脚落下,再踮脚再落下。他把那些已经到了喉咙口的问题也跟在糖的后边咽了下去。不过,那块糖可真是甜啊,就算没含两口,但嘴巴里头已经是满满的香甜味道。   快午时的时候,有俩人来跟卢斯他们换了班。也不知道是孙向雄还不敢做得太多,还是孙向英说了什么。   等到回家,卢斯赶紧让做了热水来泡脚。站了半天,身体的其它地方还能忍,脚实在是不行。谈恋爱终究是不能代替吃饭睡觉,更无法阻挡冻疮的来临啊——看着自己泡在热水里的一双脚,虽然现在还没有冻疮,但继续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也就快了。   泡完了脚,红线给卢斯端来一大碗浇了臊子的面条:“若是不够,厨下还有。”   面条是手工的杂粮面,丝毫都不劲道,用筷子一挑都能挑碎,不能夹,只能朝嘴巴里拨。进嘴了之后的口感也是渣渣拉拉的,还能吃出来麸子之类的。可卢斯一点都不在意,呼啦啦的朝下吞咽。   “嗯,姐,我知道了。等会,姐你先别走,有个事我要麻烦你。”   “自家姐弟,有什么事情还用得上‘麻烦’二字?”   就是几句话,但卢斯能看得出来红线的做派跟之前不同了,虽然还是很温柔的,但言谈举止大方明媚了许多。   “姐,我记得咱家还是有点皮子的吧?”   “对,不过都是些散碎的边角。”红线叹,她见过的好东西比卢斯都多,毕竟年纪大几岁,且卢安猛打回来了大猎物,是要她帮着处理的。老虎、黑熊,都见过,无奈啊,好东西一样都没留住。   “边角就够了,姐,我知道你和娘在给我和铮哥做鞋子,做的时候,你能能在鞋子的里边,包括鞋底加缝一层皮子吗?有空隙的话,皮子里也加上点棉花?”   红线一听就明白了:“大弟,你这是……冻脚了?”   “嗯。”   “哎呀……也是我和娘想得少了,竟然没想到你这寒冬腊月的出门脚上得有多冷。行!你说的我明白了,这就给你做去!”   “麻烦姐啦!”红线兴冲冲的就走了,卢斯只来得及在房里喊了一声。对这位好姐姐,卢斯能做的就是尽他所能的一辈子给她撑腰。   卢斯在家里吃了两大碗面,就是那种能把脸埋进去的碗。刚来的时候还觉得那碗大得夸张,现在是知道了,一点都不夸张。要不是锅里一点都没有了,卢斯还得吃。尼玛饿啊,现在他肚子就跟无底洞似的。   “栓柱!”   卢斯吃完了,正在房里转悠着消食呢,冯铮来了。   “你这是刚吃完就过来了吧?这外头凉风潮气的,小心胃疼。快上炕上坐着,我给你倒碗热水喝。”开了门,指着自己的房门口让冯铮进屋,他就进灶间了。   冯铮根本没来得及叫住他,只能转身替卢斯关了房门,进了卢斯的房里。稍后,卢斯端着热水进来了,冯铮接过大碗端着喝。诡异的,这个房间里就沉默了。   “玲玲呢?”   “啊?哦!在家里睡觉呢。”   换个人家是不敢把一个小女孩单独放在家里的,但铁尺巷就相当于警察宿舍,是食谷县最安全的地方了。   卢斯挪了挪窝,坐到了冯铮身边:“早就让你们俩过来吃饭,玲玲虽然懂事毕竟小太多,你看把我妹妹累着了吧?”说着还在冯铮大腿上拍了两下。   冯铮明摆着怔了一下,幸好碗里的水他已经喝下去了许多,否则这一下子就得洒出去大半:“什……什么你妹妹?那可是我妹妹!”他笑着拍了拍卢斯的肩膀,就如两个彼此打趣地好友——如果他的耳朵不是又红了,外加脸上发僵的话。   卢斯舔了舔嘴唇:“好,咱们的妹妹。”   “去!”   “别在意这些小事了,你到底是说说,以后过不过来?我又不是让我娘和姐姐白给你做饭,你们自己带粮食过来就行了。”卢斯就盯着冯铮的耳朵,他是真没见过这样的。一张俊脸也不算黑,就是蜜色,可死活不脸红,反而是一对耳朵,稍稍撩拨,就红得通透。   真TM的想舔。   这话不是卢斯头一回说了,过年期间,卢斯提了好几次了,冯铮都没点头。这回冯铮却犹豫了。因之前冯铮以为早晨起来他把饭做好,焖在灶上,晌午回来再吃也没问题,可真到了这天就发现不行了。   首先这灶虽然是闷着火,但也费柴禾啊,现在这大冬日的,两担柴三文钱,看着柴挺多,可烧烧就没有了。其次,灶上隔一会就得添水,否则就要烧干灶了。他不在家,这事就得是玲玲干。他今天这半天除了偶尔被卢斯吸引了视线,就一直在担心玲玲了。她可是将将只比灶台高出来了一点点啊。   最后那就是闷出来的吃食了,他今天放的是杂面团子,闷在锅里锅盖上朝下滴水啊,杂面团子本来就容易碎,这闷出来的更变成干不干稀不稀的糊涂一堆了。即便没有挑食的毛病,冯铮也吃得难受,还是卢斯这碗热水,让他舒服了不少。   “好。”思考的结果,就是不再嘴硬,免得他难受,玲玲也跟着受罪。   “这样就对了。”卢斯的手搭在冯铮肩膀上,似拍实抚。   卢斯现在唯一的顾忌就是硬件条件跟不上了,暂时只能望“日”兴叹。不过,冯铮明摆着对他有意思,不然不会耳朵红成那样,为什么一直不说呢?   “行了,时辰差不多,咱们走吧。铮哥?”卢斯从炕上跳了下来。   “我……腿有点麻……”   冯铮按着左腿,可冯铮觉得他那个动作,更像是上半身麻了。上半身?正好是卢斯刚才拍的那半边啊。看冯铮保持着别扭的姿势,动弹不得的僵在炕上,卢斯的鸡儿,又有点动了。   真TM想日。   卢斯坏笑着:“坐着不动好得可慢啊,来来来,弟弟我帮你活动活动!”话没说完就是一个饿虎扑羊,抓住冯铮的大腿又按又摸。   “别别别!别!”冯铮被卢斯这么一弄,想推开他,又不敢用太大劲,他可是知道卢斯是有多文弱的。 第30章   卢痞子那可是给个杆子就能朝上爬的主儿,哪里知道什么叫客气,尤其他这本来就是为了占人家便宜的,不但把冯铮的两条大长腿都是一通好摸,还顺带着抓腰捏胸,最后甚至舔着脸地拍了一把冯铮的鸡儿:“铮哥,挺有本钱的啊。”   冯铮的脸终于是红了,甚至于都有些发紫了。可偏偏卢斯戴着“哥俩好”“兄弟玩闹”的面具,让冯铮非但没发现卢斯的狼子野心,反而还觉得自己想太多:“别闹,你把我链子都弄掉了。”   “那不是正好?让铮哥再多教我一回,尤其铮哥给自己绕链子,那场面,可是俊得很。”卢斯舔了舔嘴唇,啥时候能看见冯铮不穿着衣服绕链子……不,我给他绕!那才是真俊呢!   冯铮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卢斯刚看着他的那眼神,让他脖子后头的毛都立起来了。不过,应该只是他想多了……吧?   冯铮绕好了链子,铁尺别好,两人出去了。衙门门口守门的人又换了,本来也该这样,一个时辰左右一换班的,否则真的是要冬天冻死人,夏天热死人了。其中一个守门的捕快对他们俩招招手:“捕头让你们去监牢那边等着他。”   两人道了一声好,一起过去了。待走远了些,卢斯问冯铮:“铮哥,你与我说的那位在监牢里的钱大伯,这回是不是能碰上?”   冯铮与卢斯说过,食谷县的捕快,有些人是不要去招惹的。这唯一一个不需要与人轮班的老捕快钱大伯,便是其中一位。这位钱大伯,资历高,经验丰富,别看连个捕头都不是,但县里出了大事,不只捕快们,县令也要去问。   “是,钱大伯便在此处,莫要担心,大伯很是和善。且有一身好武艺。”言语间,冯铮一脸的向往。   卢斯压下对这位老爷子的好奇心,继续跟着冯铮朝里走:“监牢在边上?”卢斯还以为监牢这个地方是在大堂后头,结果冯铮带着他到右边去了。   “后边是老爷的宅子啊。”   “啊!确实是。不能让老爷跟犯人住在一块。”   对这样的卢斯,冯铮笑了起来。卢斯能清楚的分辨出,现在冯铮的笑,不是来电的那种,是把他当成弟弟。卢斯稍微还是有那么点不服气的。   “监牢看着不大啊。”从大堂门口过去,卢斯看见隐在边上的监牢大门口了,“那门上是什么怪兽的兽头?”   “咱们这地方没有多少犯人。门上的是狴犴。狴犴急公好义,明辨是非。”   “这里关着的是男囚?女囚呢?”   “也在这里。”   “男女关一块?”   “历来不都是如此?不只是咱们这里,即便大理寺牢、乃至于天牢都是不分的。”不过这么说完,冯铮也有些皱眉,“好像确实不太好……可是也没办法。不过,女子犯法,多是家人代为承担惩罚。又或是全家获罪,也有家人照顾。”   冯铮依然是越说觉得越不妥当,卢斯看着他,知道他大概是想到玲玲了。虽然玲玲那小丫头一辈子都不会做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可心善的人,总是喜欢同情他人。   不过卢斯没去劝慰什么,冯铮自己也没在同情里沉醉多久,很快神情就恢复了正常——若继续沉湎,他就不是冯铮,而是烂好人卢安猛了。   两人在门口敲了敲,门开了,一个黄脸花白胡子,有些驼背的老捕快给他们开了门。   “钱大伯。”冯铮先叫,见果然就是这位,卢斯也跟着行礼:“钱大伯。”   “行了行了,都进来,外头凉。”钱大伯笑呵呵的,把两人叫了起来。不像是在监狱干事的老捕快,倒像是看见后辈来拜访的普通老人。   不过,卢斯看着这位钱大伯,和别人不一样,他浑身都绷紧了——鼠哥手底下有一个人,不知道从哪来的,但卢斯每次看见他就跟看见钱大伯的感觉是一样的。过了很久,他才知道这个就是所谓的杀气。看不见,摸不着,甚至不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看来这位老爷子,不只是身手好啊。   等到一进门,狴犴大门后的世界,瞬间就黑暗了下来,这是一条幽暗的狭窄的通道,即便是并没关押多少囚犯的食谷县监牢,也依然从通道的另外一头传来一股子臭味和腥气,就如一头怪兽的食道,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里并非什么长辈的家。   “来,跟着我进吧。”钱大伯举着一根火把,火把上头本来就不甚明亮的火苗因为通道的过堂风而不断抖动闪烁。这样的钱大伯顿时就不再是那么无害了,卢斯看着这样和背景匹配上了的老人家,反而顺眼了。   卢斯对这种地方并陌生,至少是对现代的这种地方不陌生——鼠哥再怎么仔细小心,走他们这条路的依然少不了“进宫”。甚至二进宫,三进宫,都是稀松平常。   与旁人的区别,只是进去时间的长短而已,卢斯最长的一次也就进去了俩月。   →_→他甚至还想过在里头破处来着,结果尼玛被对头算计了,差点让人破了……想在想起来,都是青葱岁月啊。那几个被他打碎下巴,踢爆卵蛋的痞子还好吗?不过,再不好也只是不能给人做口活和只能当受而已,比起已经烂成白骨的幕后主使,他们还是幸运的——这么想,我还真是一个仁慈的痞子,这是被鼠哥影响得不轻啊,心软。   “嗯?”被拽了拽袖子,卢斯下意识的一扭头。   就看冯铮明显的僵了一下,卢斯赶紧眨眨眼睛:不好不好,吓着正气小哥哥了。咦?是错觉吗?总觉得正气小哥哥眼睛更亮了啊。不是错觉……耳朵红了。   卢斯觉得,突然之间,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啊。   “小心脚下。”冯铮已经越走越慢,卢斯则越走靠他越近,若不是钱大伯在这个时候出声,冯铮怕不是要被卢斯挤到角落里做出什么不可言语之事来……   前头已经是怪物的“喉咙口”了,有一道用铁链子锁死的木栅栏门,   看钱大伯他们过来,在栅栏门站岗的一位把火把举过来,看了看他们三人的脸:“钱大伯,大壮,栓柱,都来啦。”然后才拿钥匙开门。而且门不是全开,而是只开了能让一个人进去的缝,等他们进去了,立刻又把门锁得紧紧地。   从这种地方,卢斯再次看出来这个县城管理上的不俗。毕竟没多少犯人,捕快们又都是祖祖辈辈一起当捕快当下来的熟人,监狱管理松懈下来,几乎该说是人之常情了。可是没有,依旧是该锁的锁,该查验的查验。   不过违和感好严重啊,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谁调教的?   不是看不起孙班头,那位班头有点能力和祖辈传下来的经验,可还到不了这种地步。卢斯的眼睛在钱大伯身上转了一圈,又把视线收回来了。   却不知他看这一眼的同时,钱大伯脚底下也慢了那么一点点,只是没人察觉罢了。   过了喉咙口,后边的道路就慢慢宽了起来,钱大伯忽然停下,朝右手边一拍,传来砰砰的击打在木材上的声音,可直到门开了,卢斯才知道原来那是个门。太暗,而且他的夜盲看来到现在还是没好啊。   大昱相当于明朝前期了,也不知道这年头有没有胡萝卜。   卢斯思维发散着跟在钱大伯进了门,结果不但在这里看见了孙捕头,还看见了孙班头和其他几个捕头。   这房里正中烧着一个火盆,里边烧得显然不是好炭,烟气大得很,又只屋子上头,接近屋顶的地方,开了两个一尺见方的小窗,弄得整个屋子都烟熏火燎的。卢斯这身子骨底子差,进屋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我就说你小子缺德,让两个大侄子跑去看大门,也真能想。来来来,快过来烤烤火,吃一口热汤。”孙班头指着弟弟骂。   孙捕头呵呵赔笑,就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但他倒是没跟大哥逆着来,而是老老实实的盛了汤给卢斯与冯铮递了过来。   卢斯还咳嗽着呢,再一看那碗……粗瓷大碗本来是略微发灰的,但这碗已经都变成棕褐色了。但这还真不是对方膈应人,因为这碗汤它是羊肉汤,汤味鲜美,里边还飘着不少的肉。卢斯一梗脖子,憋着气,把略略烫口的汤,一点一点的都灌下去了。   之后这半天,卢斯和冯铮就在这里消磨了。可虽然啥事都没干,但学到的却不少。 第31章   几个班头和捕头一边侃大山,一边好为人师的把捕快该知道的事情,拿他们自己作为例子,说给两个少年人听。这里头有的冯铮给卢斯讲过,有的没有。甚至冯铮自己也都是没听说过的——冯铮他爹冯宽也没想到自己会那么早就去了吧,很多都还没来得及教给儿子。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秋收的时候,捕快要抽拿多少。   大昱如今规定下来的税率,是上田十五税一,中田二十税一,下田三十税一。若有灾荒之年,上报之后,可适当免减。这在这个年代,算是比较合理的税收方式了。   到了下头……就比如他们食谷县吧。别管什么田,全都十五税一。   到了再下头,就是他们差役这一关,依然要进一步盘剥。踢斛淋尖之类的那是必干的。这么干的捕快缺德不?不缺德没办法……活不下去。   捕快的月例银子一个人半吊钱,他一个人史能活,但要是养着一大家子呢。上面不给钱,那就只能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老百姓吃老百姓了。   按照孙班头的说法,食谷县还是好的,其他地方,十税一,乃至于八九税一的都有。卢斯从孙班头的言谈中,听出了他对八九税一得渴望。   ——看来孙班头也就到这一步了,果然调教捕快的不是他。   卢斯先看了冯铮一眼,正气小哥哥低着头,不言不语的,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但眼中明摆着有对孙班头言语的不赞同。卢斯又忍不住瞟向了钱大伯,这位老爷子独自坐在个竹马扎上,被靠着墙,举着个大烟斗正喷云吐雾。   卢斯不认为冯铮有意隐瞒他关于这位老爷子的情况,相反,冯铮该是也被隐瞒着的。这位钱大伯身上,秘密很多啊。   看似悠闲的老爷子,在卢斯视线过去的那一瞬间,眼皮掀了一下。   卢斯只觉得心头一震,赶紧把一低头,把视线遮掩住,可心脏还是跳得厉害。   卢斯心里知道,这是他最近狂妄过头了。再加上这个身体是十几岁的少年郎,最近营养和运动都跟上了,各方面的发育也都是爆发式的,灵魂没变,可是大脑开始受青春期的影响变得冲动跳脱起来了,以后得尽量多想着点。   “哎!小子,你叫栓柱?”   “啊?是。”卢斯一愣,赶紧转过身来回话。他没忽略,钱大伯这一开口,侃得正热闹的孙班头他们,立刻就都闭了嘴。   “听老爷说,读过几年书?”   “是,识得几个字。”   “嗯……”钱大伯吸了两口烟斗,眼睛朝孙班头那边瞟过,之后把烟斗朝墙上一磕,别在腰上,朝着卢斯过来了,抬手就捏住了卢斯的肩膀。   “嘶!”卢斯好悬没叫出来,疼啊。   钱大伯已经是个干瘦老头了,但是那双手掌丝毫也不像其他老人那样,皮肤褶皱。从卢斯的角度上,能看见钱大伯虎口上厚厚的茧子和伤痕,他的手掌很厚,十指长而有力,他手背的皮肤很光滑紧绷——当然绝对不是年轻女性的那种光滑,就是年轻人一样的。   这一捏,卢斯只觉得肩膀的骨头都要碎了。偏偏他捏完了肩膀,又朝下,手,腰,大腿,小腿,甚至两只脚。从头把卢斯捏完了,还在他前胸和后背上各拍了一巴掌。让卢斯一口气憋在胸口里,半天喘不过来。   “筋骨不错,可惜小时候没好好调教,现在年岁有些大了,不错没事,谁让老头子我看顺眼了呢?行了,跪下吧。”   “咳咳咳!啊?”卢斯之前那口气还没喘顺了呢,钱大伯一腿踹在他后膝盖上了,卢斯没站稳,噗通一个马趴就五体投地趴地上了,“哎呦!”   我CNMB!!!痞子的气上来了,好悬没一口骂出去,只是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行,就是这眼神儿,小狼崽子。”钱大伯嘿嘿嘿就笑了,那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卢斯,整个一个老饿狼,“头磕了,叫师父。”   卢斯努力让发热的大脑运转起来,毕竟刚才还跟自己说要多想想。这老头没官没位的,但是明摆着有势力,有本事,还有威信,认他当师父,跟认个老大一样,没毛病。   但是……卢斯斜眼一看冯铮,他正一脸惊喜,在那给他做口型,让他快叫呢。正气小哥哥已经算是被他叼进自己窝里的了,可不能因为这劳什子师父让两个人变远了:“要当我师父行,你先给我找个师(xi)兄(fu)来,我就叫你。”   冯铮瞬间眼睛睁大,惊喜程度明摆着上升,但转瞬惊喜就变作了忧虑。他定定看着钱大伯,就怕钱大伯因为卢斯的这句话而恼羞成怒,干脆甩手不要这个徒弟了。他的表情虽不明显,但他想的什么,众人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成。”钱大伯又把大烟斗从要带上取了下来,一边塞着烟丝,一边笑眯眯道,“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那我就一块放了。”   “师兄,还不快来与我一块磕头!”卢斯赶紧拽一把冯铮,冯铮还没反应过来就给他拽得跪在地上了。膝盖疼了一下,他反应过来后,可是比卢斯干脆多了,一个头就磕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痞子卢在肚子里念叨着“一拜高堂~”,也跟着磕了下去。   “行了,一个就完了。”钱大伯笑了笑,他年岁大,可是牙齿还好得很,白且整齐。   两人起来,才发现孙班头也凑过来了,用略有闪躲畏惧,却又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钱大伯:“钱爷爷……”   钱大伯一口烟喷在他脸上了:“免了,你婆娘可是个护犊子,做了我的徒弟,签下卖身契,可是任我打,任我骂,我让他们洗脚,他们就得跪在地上给我端盆的。我可不想这把年纪,还要个婆娘堵了我的门口骂。”   孙班头立刻便讷讷的闭嘴了,倒不是他婆娘真会干出这种事来,那女人虽然泼辣,却还是分得清好赖。更要紧的,是钱大伯既然说出这些话,那就是根本没收他儿子的意图,何必死皮赖脸呢。   “为师我既然得了徒弟孝敬,那就不住这地方了。你两个说,谁要孝敬我吧。”   “师父,我家里有寡母,你住进去不方便。”他话音刚落,钱大伯就立刻阴森森看着他,卢斯硬气的跟他扛着,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啊,绝对不能软,“但我又想着孝敬师父,铮哥,我说个法子,你看怎么样?让玲玲妹妹搬到我家去,我搬到你家去,师父也住你家,咱兄弟俩一起伺候老爷子。”   登堂入室,朝夕相处,外带勉强算是竹马竹马了。   卢斯说完,就看冯铮耳朵红了,血红血红的,就跟喝醉了酒似的,可他还是对冯铮点了头:“师弟的提议好,师父你看如何?”   “不管你们俩如何折腾,反正把为师伺候得舒服了,那便成了。”   看着冯铮的红耳朵,卢斯咽了口唾沫,暗中比了个大拇指。一扭头,钱大伯吐出一口烟雾,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老狐狸可是心明眼亮着呢。   “师父,那我俩今日下值收拾好了家里,便来接您。”冯铮规规矩矩的道。   “等什么下值,你们两个小嘎嘣豆子在这里又帮得上什么?现在便去收拾吧。”钱大伯大手一挥。   孙班头在后头笑着:“正是,正是。”   卢斯没想到,他折腾了半天想抱县令的大腿,没能抱上。结果这么一走,抱上了另外一条想都没想过的大腿。   卢斯畅想着今后提前过上迟到早退,还能跟心上人同居的甜蜜生活。   不过正气小哥哥为人比较严谨啊,迟到早退还是算了吧,就同进同退吧。   另外,得想法子挣钱了,家里虽然还有些肉,但下个月就不够了啊。钱要从哪来呢?   “栓柱,你先回家吧。”   “铮哥,怎么不叫师弟啦?”师弟可是比栓柱好听多了。   冯铮从善如流,笑着歪了一下脑袋,道:“师弟。”   “……”歪、歪头杀,没想到有生之年真的能见着。卢斯尽量不动声色的咽了一口唾沫,“铮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自作主张,谢谢你不怪我。”   “我怎么能怪你?反而该是我谢你。”冯铮有几分感慨,“师父是咱们县里年岁最大的捕快了,虽然我过去没见过师父几面,但听我爹与叔伯偶尔谈论,都知道师父是有真本事的。” 第32章   冯铮又凑近了卢斯几步,靠在他耳边悄声道:“而且,你今日也见到了吧?便是孙班头也要叫师父为爷爷呢。你我这可是平白大了人家一辈呢。”   冯铮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俩人凑得这么近,卢斯一伸手,就抱住了冯铮的腰,脸埋进他胸肌里了。啥叫天然撩,这就是啊!正气小哥哥,你撩了,我就娶。   旁人都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冯铮是恰好相反,他是穿衣有肉,脱衣显瘦。他是那种从小锻炼出来的,跟卢斯自己这个身体是个瘦干狼不同,该有肉的地方一点不缺只是碍于年龄并不充盈,那一把子腰更是……   可卢斯也不敢太过分,冯铮年岁身体都够了,他不够啊。万一让冯铮先开口了,那卢斯到时候是受还是不受呢?   →_→别误会啊,是接受的受。   卢斯转身走了,冯铮在原地站了半天,才带着两个通红得都快冒气的耳朵回了自己家。   卢斯把两个后妈和姐姐找来一说,本来以为两个女人会开心,谁知道柳氏哗一下,眼泪就下来了:“我的儿啊,你怎么这就当了人家的学徒去了呢?原本以为好不容易熬出头来了。”   红线泪水没流下来,可眼圈也红了:“弟弟,做人学徒哪里是那么好当的?你怎么还巴巴的送上去呢?”   “……”   卢斯额头上的青筋凸了一下,但在监牢里的时候,孙班头和钱大伯的对话。孙班头的老婆钱氏是要闹腾的,钱大伯表示要写身契。虽然钱大伯那番话算是稍微拐了一点弯的拒绝,但其中必然也有真话。   ——好像电视上也是说过古代给人当学徒是要钱卖身契的啊。可就算这样,这也是个好买卖。   卢斯板起脸来,道:“事情已经定下,断无悔改的可能,娘。姐姐,你去帮玲玲收拾屋子吧。其实这样也好,玲玲逐渐大了,铮哥虽然细心,毕竟是个汉子,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们日后要照顾玲玲,却也不要以长辈自居。玲玲从小在这长起来,见过的市面比你们的大,懂得的事情也比你们多。若有事无法去找我,就跟她商量。”   “哎。”一个是后母一个是姐姐,被卢斯这么一训柳氏也不哭了,红线的眼睛也不红了,两个女子都乖乖的应是。   卢斯每次看她们这样,都觉得怪怪的。现代公司里也是有女大佬的(不是女装大佬,谢谢)。那一个个都是威武霸气得很,看见她们一眼就想跪下喊女王,卢斯站边上都会让人误会是保镖的那种。   可是,想让鹌鹑脱胎换骨变成苍鹰……卢斯可不是教育学家,想想一下就算了。   卢斯把衣裳整理整理卷进铺盖卷里,拿绳子一系,就扛着大包裹,带着准备去帮忙的姐姐红线,跑到冯铮家去了。   “铮哥?”   “门开着,师弟进来吧。”   卢斯一进去,发现不只是大门开着,冯玲玲那屋的小门也开着。他还担心冯玲玲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和兄长,结果现在就看见冯玲玲高兴的跑进跑出,从满院子的犄角旮旯里拿出乱七八糟的东西,让她哥给她装进一个大箱子里头。   看见红线跟在卢斯后边进来,冯玲玲更是立刻跑过来,扑进红线怀里:“红线姐!姐姐,今晚上我要与你一起睡!”   “好。”红线脸上虽然还带着一丝忧虑,但看着小姑娘这样,也露出了笑容,“今晚上我俩一屋。”   “明日一早,还要婶子给我梳头!就上次那个双平髻!”   “嘘!玲玲,小声点。”红线对她比了比手指,“咱们自己知道就好了。”   两边都是刚出热孝,柳氏与红线不过用一条白布帕子把头发抱起来。冯玲玲是个小女孩,这些忌讳少一些,可终归是有忌讳的,让人听见了,怕是会乱传话。   冯玲玲赶紧捂住嘴,瞪着大眼睛看着红线,认真的点了点头,俏皮可爱得很。   卢斯想着,爹死了娘跑了,却依旧能这么懂事这么听话的萌萝莉,怕是原来跟爹娘的感情也不深。   再怎么收拾,冯玲玲的东西也不多,就一个合抱的小箱子,一床被子,就跟着走了。   等到就剩下卢斯和冯铮了,卢斯突然有点好奇,就两间房,原来冯铮爹娘还在的时候,他们兄妹俩是怎么个住法?不过,每次他问起那那两人,冯铮面上都会露出明显的伤痛,他可不想去刺心上人的伤口,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师弟,你与我一起住,让师父住在这里吧。”   “好。铮哥,你看咱们还有什么可以收拾的?”卢斯扭头问,他的铺盖卷已经放冯铮屋里去了,就跟冯铮的被子并排着。   “没什么了……”冯铮猛然一怔,显然刚才发了一会小呆,缓缓摇了两下头,冯铮走过去摸了摸炕上的炕被,叹了一声,“栓柱,谢谢。”   “这有什么可谢的?铮哥,你要是觉得这么安排不好,也可以咱们住在大屋,让师父住小屋里。左右咱们是两个人,师父却是一个人,分开来算,依然是师父住的地方大。”   冯铮笑了一下:“这有什么分开来算的?这样挺好。”   “行呗,你说挺好就挺好,别委屈自己啊。”   卢斯认为,宠老婆的男人,才是真男人。   房子拾掇好了,两人去接钱老头了。结果进到监牢,还没到一道门那里,就看见老头坐在个大箱子上头抽烟带呢。箱子一边靠着两只超大的腊猪腿,另有两根七尺多长油亮亮的黑漆大棍横在箱子上,被老头坐在屁股底下。   “就这些,都弄走吧。”看他们来了,老头站起来,拿脚尖踢了踢箱子。   卢斯的眼睛在两个大猪腿上舔了舔——卢斯原本对于农家土猪与野生野猪之类的都是能免则免的,上辈子他自己出于好奇吃过,也被请过。然鹅!在别人口中就是猪肉味浓郁的肉,他吃来就是骚味十足了……   为这个他还去查过,发现普通的那种猪它是骟过的,就是太监猪。这种猪长得快,肉质鲜嫩,臊味几乎没有。野猪……它当然不可能是被骟过的。土猪的范围很广,怎么说的都有,但他吃的应该是没骟的。   他们这个地方,也是不骟猪的。不知道是没传进来,还是没有专门干这个的人。反正猪肉腥臊得很,可卢斯饿啊,还缺嘴,过去能让他直接掀桌子走人的东西,现在都能让他眼睛发绿。   “你去扛棍子吧。”冯铮看他这样子,笑了一下。   “哎!”卢斯应得干脆,知道冯铮这是照顾他,俩人都觉得棍子更轻,被老婆宠的男人,最幸福,卢斯乐呵呵的去干活了。   就看得见对方的两个人,没注意某个老头眼睛里戏谑的笑容。   于是,卢斯把棍子一拿,立刻“嘶”了一声,他倒是没受伤,可是真没想到,这么沉啊。这真是木头的?卢斯仔细看着这棍子,它俩是一般的模样,都是一头粗一头细,粗的那头一只手握不拢,细的那头也有鹅蛋粗,卢斯屈起指头敲了两下,声音确实是木头的,可是好硬。   卢斯正想着这难道是什么传奇武器?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这尼玛!黄檀木?!   冯铮这时候已经把猪腿扛在身上了,看卢斯半天没动,过来也收手抓了一把棍子:“咱俩换……”   卢斯冲冯铮摇了摇头:“师父,您老这是什么神兵利器啊?木头的这么沉?”   钱老头笑了笑:“这是咱们师门里流传下来的,正好,我这辈子收了你们师兄弟俩,要是你们学艺有成,那就一人一根。”   “咱还有师门啊。”老头说了跟没说一样,卢斯在那摆弄棍子呢。能确定这是黄檀木,因为他有过用黄檀做的一张书桌,但具体是哪一种,他就不知道了。棍子笔直无结疤,纹理通顺,还有这两米多的长度,卢斯的相关知识虽然贫乏,但也能猜测到,绝对不是什么树枝、树杈截下来做的,怕得是树心。   掂量了一下棍子尾部的重心,卢斯寻思着这还得是两棵树里挖出来的,毕竟这木材还得缩呢。   “哎?”血腥味……被黄檀木的香气遮掩,但确实是血腥味没错,棍子的两头都有,还真是杀人的凶器啊。头一回见面,卢斯就猜到钱老头怕是个煞星,如今更是坐实了,“师父,这两根棍子我们分开扛了啊。”   “成,我不管你们怎么扛,给我弄走就行。”   “师兄,咱俩先把猪腿背回去,回来再扛棍子。”   “好。”冯铮也掂量那棍子了,手中的重量让他也不由得咋舌,之前他还想着怎么师父连扁担杆子也带出来了。一上手才知道,一根棍子怕是得有他背上两条猪腿的分量了——这是两条猪后腿,加起来怕是得有八十多斤了。 第33章   两人把猪腿背回去,直接就放卢斯家里了, 反正以后也是要女人们做饭后给他们送过去的, 没必要还得让她们来回跑。   之后跑回去抬硬木杆子, 俩人本来志向还挺大,想着两根一块, 结果一上肩膀……   卢斯比冯铮现在矮一头啊,棍子一上肩膀,一根俩人还能平衡好,两根的话总得有一根不住朝下出溜。结果两根棍子,还是跑了两趟。   棍子扛完后, 两个人回来的时候,都累得呼哧带喘了。缓了缓,两个人一提箱子, 没提起来。QAQ   “师父, 你在箱子里放了什么?”   “嘿嘿。”钱老头笑了一声, “饭做好了吗?”   “来来,师兄,咱俩坐这歇会。”卢斯招呼着冯铮一块坐钱老头箱子上了。   钱老头一烟袋砸在卢斯腿上了,卢斯嗷一声跳起来, 他看见老头砸过来, 自认为自己能躲过,可还是被砸中了,立刻伤口又酸又烫又疼又麻,赶紧站起来跑边上墙根蹲地下了。   “起来, 地上凉。”冯铮去拉了拉他,“站着缓缓就好了。”   “一身酸懒肉!”钱老头瞪卢斯一眼,把烟袋插药袋里,背着手走了,“我先回去吃喝了,你们搬着东西随后来,可不许要人帮忙!”   钱老头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还是在冯铮家门口等着自己这俩新鲜出炉的徒弟的。等到半刻钟口,钱老头就听见吱扭吱扭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师兄弟俩,推着个小车回来了。   “师……哎哟!”“师父!这是我借的车。”看见钱老头的第一眼,两人就一块张嘴,可冯铮踩了卢斯一脚,卢斯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一声惨叫。   “我不是都说了吗?你们怎么弄回来都成,只要别找人帮忙九成。”钱老头看着这俩笑了笑,他过来看了一眼箱子,道,“有脑子,有情义,守规矩,不错不错。”   前两句评语可以忽略,那个守规矩一出,俩人顿时知道,老头大概是在箱子锁扣上做了手脚了。   俩人把老头的箱子总算给他搬进去了,肩并肩坐在一张条凳上喘了半天。   “喝口热水缓缓,该吃了。”老头给他们一人半碗温水,两人把温水喝下去,顿时舒服了很多。   晚上吃的是杂粮团子,一碗腌白菜,一碗蒸腊肉,还有一盆子的大骨头汤。   一开始两人都不把筷子朝腊肉里伸,后来老头给自己夹了一片,就把一大碗蒸腊肉给师兄弟两个人分了:“吃了吧。”   “谢过师父。”俩人都站起来,乖乖道谢。   钱老头伸筷子一挥:“谢什么,老头我也就这点东西。以我这个年岁,这就这几年,还能给你们点好东西了。今日便说好了,我这把年纪,又没有儿孙,也是不会搞什么留一手,自然会倾囊相授。只是希望日后坟头上能有一点香火,不至于做个孤魂野鬼罢了。”   冯铮与卢斯彼此看看,很有默契的只是应了一声“是”。老头话都这么说了,他们如何辩解说日后要怎么怎么孝顺,那都是虚的。   →_→况且还要吃饭呢!   “行,吃吧。你们俩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我之前看着都有些亏虚,正该补补。”   闲话不多说,爷三个唏哩呼噜的吃得锅干碗净。饭后本来师兄弟两人还说要给钱老头收拾房间,可老头大手一摆,就把他们给赶了。   两人回房洗漱,卢斯拿个大盆里边放点盐,把白日里穿着的里衣脱下来放里边泡着了:“铮哥,你衣裳跟我的一块泡着吗?”   冯铮摇了摇头:“我的今日刚穿。”   “今日刚穿也该泡着了,明日起来揉一揉就好,不用多搓洗,反而更省衣服。且盆里的水里在房里放了一夜,也不会那么冷了。”   这年代普通人都是尽量避免洗衣服的,寻常人家布料的质量不好,洗衣服又是那种拿洗衣棒捶打的洗法,衣服洗两次就明显能看出来薄了一层,三四次就很容易出破洞。   食谷县有些最穷的地方,一家子人才一、两身衣服,种地的男人都是不穿衣服的。女人在家里做好了饭,就把衣裳脱下来放好,自己窝在炕上。只有赶集的日子,才会穿衣服外出。   “也好,我自己拿个盆泡着。”   泡完了衣裳,两人躺在炕上,卢斯本来还想着今晚上该有点粉红色的暧昧,结果,黑灯瞎火的看都看不见,炕又大,一人一个被窝,暧昧个甚!还不如做梦……   转天一早,两人起床,卢斯头一回看见了清晨时披头散发的冯铮,正想多看两眼,外带找机会过过手瘾,老爷子就跑来敲门了:“你俩今日轮休,正好我也给你们说说基本功。”   轮休个屁,今天本该他们那一队去看大门的,但钱大伯说是轮休,那就是轮休。两人老实应了,麻溜的穿戴好,出去了。   钱老头也不急着立刻就让他们操练起来,而是让两人各喝了一碗温水,卢斯喝着还有点咸味,看来这老头还很懂养生。也是,他之前在监牢里住了少说十几年,那地方阴冷潮湿,还压抑得很,老头到现在身心正常,要是自己不会保养,说不过去。   “你们既然拜我为师,那就得跟你们说道说道咱们这个门派的事情。咱们是个什么门派呢?那得追到前朝去了,前朝末年有个离家将,咱们的祖师爷呢,就是离家的离腾老将军。”   “啊!”冯铮一惊,卢斯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这是谁。   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个地方的时代发展是这样的,秦到北宋的大势跟卢斯的上辈子差不多的,不过有些著名人物和历史将领,卢斯听都没听说过。这里应该也有很大原因是他孤陋寡闻,但应该也有两边历史细微处不同的原因。   一直到南宋,北边金国的汉人里出了个英雄人物,姓薛名晁的。这位也就是如今昱朝的太祖了,他崛起于金国的一域,吞吃了金国的大片国土,顶住了崛起的蒙古。南宋虽然曾几次意图过江,但都被揍回去了。后来昱朝越发强大,灭金、灭南宋,直到现在,北边边境还跟蒙元处于死磕状态。   离家将是在民间传说中广泛流传的一个宋代的武勋世家,南宋建国的时候就有离家将了,这家的形象就跟卢斯上辈子的杨家将类似。但不同的是,昱朝北伐,把守襄阳的正是离家将,老将军帅子孙抗敌三日之后,突然率领子孙于阵前自刎……   留下遗言:“战乱百余年,汉家江山凋敝,百姓疾苦,唯盼一统。吾离家食宋皇禄米,需忠心国事,却不忍与百姓为难,做不仁之事。”   一家子,十五岁以上的成年男子,另有与丈夫一同披挂上阵的女子,八十多口子,齐齐血洒疆场。次年,大昱一统。   后来大昱也有找过隐姓埋名的离家子弟,一个安平侯现在还挂在皇榜上呢,可是现在也没有找到。   “师父,你是离家的后裔?”   “再没有离家了。”老头摇摇头,“我们的传艺祖师,只是一位当年离家的亲兵。你们俩也不要想着以后可挂着我离家的名号出去坑蒙拐骗。离家的名声是用满门的血染出来的,你俩觉得要是真成了离家的后人,还能安安生生在这太平地方住着?”   冯铮和卢斯一起摇头——卢斯真的想过当侯爷去,但是想想上辈子让车撞死,还有自己那坑得不能再坑的政治斗争水平……还是算了吧。   且卢斯从原主的记忆里还知道一点,离家这个情况,老百姓感念他们,可是不少文人都说离家是“不忠盗名奸猾小人”,因为离家这一死,把当时的宋幽宗给坑了。也斩尽了南宋的最后一丝气运,后边的南宋的城池几乎就没啥抵抗了。   离家后人不出现,文人们对于这家子死人还留点口德,毕竟薛家是念着人家的好的。可离家子孙后代一旦出现,那不止是要死成渣渣,名声也会被破坏殆尽。   “离家祖传的,是枪法,拳法,还有练兵的兵法。你们要学啥?”   “都学。”“不能都学?”   “两个小崽子心还挺大啊。成!都学,老头子我就都教!”   于是,卢斯水深火热的生活就开始了!!!   钱老头让他们干的第一件事是压筋,他到也不是愣头愣脑的朝下按,老头手底下很有分寸,都是在他们身体的承受范围之内的。   卢斯听钱老头给冯铮压的时候,那一声声闷哼,听得他心痒难耐。   →_→轮到他自己的时候,那杀猪一样的惨叫,绝对不是他叫出来的,绝对不是!   压完了虽然全身都疼,但确实觉得手脚关节都松快多了。   之后,卢斯以为就能学什么武功招式了,结果老头教是教了,但教的是招式,不是武功。而这所谓的招式,就是让他们用各种姿势,将身体的不同部位向墙上甩和撞。 第34章   “要想会打人,想得会挨打, 得禁得住打, 熬得住疼。真真正正按照我说的姿势说, 不会伤着你们。等你们身子骨更结实了,肉更厚了, 就得让我抽你们,或者你们自己朝地上摔了。”老头在边上抽着烟袋,看他们俩动作不标准就一个烟袋锅子砸上来。   卢斯对这种还是有那么点见识的,毕竟他也是会打架的。老头教他们的甩/撞墙姿势,看起来丑, 却有点类似于低水平的柔术,其中几个动作稍微变换就是小擒拿的动作。不过识货归识货,疼啊!   “师父, 你就不能教我们点内家功, 真气护体刀剑不伤, 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吗?哎哟!”   老头收回打在卢斯腰上的烟袋锅子:“看话本,听说书听多了吧?还知道内家功夫?不错不错。内家功夫讲究的就是养一口气,呼吸吐纳之术,确实能让人耐力更强。但说什么刀剑不上, 飞花摘叶?那不是咱们武人, 是神汉!”   “师父,真没有?哎哟!”卢斯有点不死心,他还想大轻功带着老婆双飞呢。   老头又给了卢斯一个烟袋锅子,懒得理他了。   半个时辰下来, 卢斯和冯铮的身上就青紫连成片了。   老头让两个人脱了衣裳躺在炕上,给他们俩擦药酒。老头的手就跟砂纸似的,药酒的药性大,火烧火燎,卢斯再次开始了惨叫。听着他的惨叫,老头还在边上说风凉话:“你们俩都是长身体的时候,老大过段日子能适当的加点力,老二……”   “老幺!老小!嗷呜!师父别叫老二!”   “成。成。老小却不能敞开了练,别叫!再叫就叫你老二!”   嘤QAQ,我原来当痞子就是没耐力,没毅力,不想吃苦受累啊!最后被撞死,那也是干脆利索,一点罪都没受啊!难道就是我上辈子过得太开心,这辈子才这么折磨我吗!   →_→老婆的肩和背都好好看……受点累和忍点疼,能有好风景看还是值得的……   从炕上起来,卢斯一边穿衣服,一边感觉,真别说,虽然青紫的地方依旧疼,大运动量之后也累,但身体很畅快舒展,感觉能长个两米四。   “来,你们不是要学内家功夫吗?现在老头我就教给你们。”   老头的内家功夫很粗浅,没什么经脉走向之类的,也不需要打坐。就是两种呼吸法。一种是日常的,一种是高运动量时候的,   “练个三年五载的,你们可能就有气感了。”   “师父,啥叫气感!哎哟!”老头是打他上瘾了,卢斯揉着刚被敲一下的膝盖疼得龇牙。   “气感就是腹部仿佛有小耗子在乱跑,但也可能你那是肠胀气,就像为师这样。”老头说着,面不红气不喘的,放了个惊天长屁。   卢斯和冯铮师兄弟二人同时脸红:“……”别误会,正憋气呢。   “行了,上午这半天就这样,天太冷,你们又是刚开始练,为师不想冻坏了你们的筋骨,那等你们年纪大了可就要受罪了。等过了晌午,有阳光了咱们再继续。”老头就站两人跟前站前,“哟?这一口气憋得还挺长,行了,滚回你们自己房里去吧。”   话音刚落,就见两个少年人被狗撵的兔子一样,窜出去了。   “为师的屁有那么臭吗?”老头长吸一口气,“咳!咳咳!!!”   晌午吃了饭,又稍微休息了两刻钟,冯铮和卢斯跟着老头出了县城,跑步,绕着县城跑。别看县城小,卢斯跑了半圈就吃不住了。还是冯铮一路拉着他,才让他能蹭回去。   老头一看:“老大,你继续跑。老小,你回家去,在房里站着,笔直笔直的站着。”   “是,师父。”   “铮哥,你也别太苛求自己。”   “放心吧,我没事。”   师兄弟分开了,卢斯回到家里,他是真想坐下,反正老头也没透视眼,可是都走到炕边上了,他停下了。   铮哥现在一定正在不停的跑吧?别说,这老头真有两把刷子。且捕快这个铁饭碗在食谷县也是不好端的啊。现代交警还有撞死殉职的呢,更别提他们现在这种一把抓的。捕盗、送税,在食谷县固然是跑不了的。日后若是出了什么大野物,那也是他们先上啊。到时候他还是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当累赘去?   身为兄弟,得讲义气。身为伴侣,得讲责任。否则他哪里有脸勾搭人家,就当个臀部挂件吗?   痞子……决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卢斯不但站着,他还站了军姿,感谢鼠哥,隔年都给他们办军训。   没手机,没手表,可反正卢斯都没发现钱老头和冯铮回来了,等到发现这俩人,他就眼前一黑,没倒,依旧站着呢,因为他的腿已经不能打弯了。   老头大烟袋抡起来,在他腿、腰、背上一通敲,卢斯才算软下来。冯铮要搀扶他上炕,老头赶紧说:“别这么着急上炕,带着他在房里转两圈。”   “是,师父。”   他们俩转圈,老头去能来两碗温水,一人一碗。水是甜的,放了红糖。   “行了,现在都坐下吧。”看两人坐着喝茶,老头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成,两人都不错。喝完了水,就过来吧。”   待两人过去,看老头把箱子打开了,那屋里唯一的一张破桌子上放着一个一尺多高的牌位,牌位上书:离家历代先祖之位,牌位左边还摆了个黑乎乎的木头盒子。前头是个小香炉,一碟子饴糖,一碟子糕点。   “过来,都跟着我一块。”老头带头上三炷香,他俩也跟在后头上香,上完了,老头把木头盒子拿过来打开,盒子里已经半满,里边都是一寸半长一寸宽的木牌,木牌上刻着三行小字,第一行某年某月某日,第二行某某代离某,第三行某年某月某日卒。   很多木牌上都有刀剑之类划过造成的伤痕,有的上面还有血迹。   卢斯在心里卧槽了一下,这TM的是个便携式的烈士陵园啊。   离家虽是宋的将领,但无论卢斯上辈子的宋,还是这辈子的宋,这都是一个被外族轮番胖揍的倒霉国家。离家基本上没有打过多少国内战争,都是跟北边互殴的。这些人都是死在异族战场的,不管未来这些异族如何了,他们都是民族英雄。   ——不能到了未来,倭国成了华夏一个省了,就说抗倭战争阻碍民族大团结一个意思。   卢斯并不能十分的与这个时代的人感同身受,他只是下意识的产生敬畏。冯铮就不同了,在一瞬间的怔忪之后,立刻一撩下摆,双膝跪倒,虽说最终定鼎天下,给百姓太平日子的是太祖,但离家在民间的地位,真的太特殊了。   见他如此,卢斯这才赶紧跟上。   老头摸了摸里边的牌子,将盒子盖上,擦了一把眼泪:“我这一辈子,都在找能够托付这些的后人,可是找来找去找到现在了,就只能找你们俩了。”   “……”老爷爷啊,话有这么说的吗?卢斯在心里撇嘴,这要是换个时机,他绝对会蹦起来转身就走——打一架?那是不可能的,明知道打不赢,为什么还要打→_→   冯铮却脸上发红,一个头磕在地上,因太过愧疚久久无法抬头。   “如今看来,你俩都还是好孩子,但人心易变啊……可我等不了了,我年岁太大了。我也不要求你们太多,你们日后若是有那个能力供奉祭拜,那就供奉着。若是没那个能力了,就把这盒子木牌与这牌位与我葬到一起,不要随意丢弃,那便是有心了。”   老头这些话虽然说得不好听,但这么私密的东西都拿出来了,说明老头是真正彻底的把他们俩收入门墙了。   说完了这些,老头又让两个人去看箱子里其余的东西,只见箱子里放着大小长短不同的各种匣子。老头拿出来一个打开,里边是一柄开了刃的枪头。枪头也不知是什么金属所造,色泽乌黑,但刃口上又仿佛有寒光闪烁,流水波纹,真是极漂亮的黑美人。   把枪头放回去,又拿出一个大匣子,这打开了里头是个刀头,青龙偃月刀的那种刀头,极大,刀头厚重,刀刃上青光灼目,杀气凛然。   老头一个一个的朝外拿,十八般兵器在这里是能够配齐了,且放在这年月,绝对都是神兵利器级的。让他们都看过之后,老头又一个一个的收回去。   “好兵刃不能就隔着,得养护,日后我也要一一教给你们。但是,除非你们日后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否则这些宝贝千万不可示人。”   “是,师父。”财不露白,师兄弟俩都不是傻子,同时也明白,基本上这些宝贝就要继续不见天日下去了。 第35章   “这点上我倒是放心你们。”他这两个徒弟,一个属狗的, 一个属狼的, 都是能紧守门户并不张扬的, “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咱们县里的捕快, 怕是就有人知道为师有这些宝物件。待为师走了,你们要是发现不对,把它们或卖了,或交了也都无妨。终归兵刃是死的,人才是活的。”   老头没把活说死, 他虽然行事谨慎,可他在这个地方住得太久了。无论什么事,时间一长, 就都会有变故。跟牌位名牌不同, 这些兵刃固然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但没必要抱着它们死。   两人自然再次应是。   老头自己觉得把方方面面都安排好了,便继续开始教导二人。或习武,或保养兵刃,还加上教二人读书习字。   卢斯自认为自己认字写字没问题, 然鹅!原主本来就是一抹狗爬子, 卢斯自己对简体字的刻印太深,平时看还可以,真到了自己写的时候,更是错漏百出。基本上等同于跟着冯铮一起, 从头来过,怎一个惨字了得。   _(:з」∠)_怎么说也是初中毕业,突然间发现自己连写字都不会,这落差,略大啊。   “师弟,你看我这个字写得对吗?”冯铮问。   卢斯眼睛一亮,立刻凑了过去。   “铮哥,你看你名字的这半边应该这么写……”墨与纸都太贵,俩人用破毛笔沾了水,在桌面上写字。卢斯握住了冯铮的手,与他肩膀靠在一起,慢慢的描绘出一个铮字……   ( ω )不会写字挺好的,真的,太好了!   卢斯和冯铮的小日子过得挺惬意,→_→当然,还有师父以为。   卢斯本来想着,这样的日子过,至少得一直到他们出了孝期才会有所改变吧?真没想到,十五那天变化就发生了。   正月十五,其实才是真正意义上华夏古代的情人节。这一天,各地举行元宵灯会,寻常人家的青年男女都走到街上,即便是高门大户管束严格的女子也可以在父兄的陪伴下,出来走走。   初十的时候,老爷本人就正式开印了。食谷县穷。可元宵灯会同样不能少。这时候,捕快们自然也要跑动起来了。   屁大点的地方,麻烦事可真是不少。   从十三开始,所有捕快就都开始忙了,不但冯铮和卢斯着两个生瓜蛋子要参与,连钱老头都回监狱坐镇去了——实际上监狱现在就只有钱老头一个了,若不是监狱里还有犯人,怕是钱老头都要跟着一起连轴转。   十四号一早,卢斯和冯铮由孙向雄与另外一个姓赵名安得老捕快带着,在县城大门口看大门。   结果刚开城门,就看见外头城门口有人点着柴火堆取暖,吓了卢斯一条,他真以为这是盗匪来打县城了。可看孙向雄和赵安一副老神在在的,这才忍住到了喉咙口的惊叫,师兄弟二人跟着赵安去维持秩序了。   来之前孙向雄说了,单独一个人啥都没带的,不交入城费。挑着担子带着货的交一个大子。骑着骡马的交两个。赶着大车的交五个。算算这地方的生活水平,这种入城费还算是很便宜了。   他们要一边维持秩序,一边闹明白了人、货、车,到底是谁对谁。   “怎么这么多人?咱们这过中秋有什么讲头吗?”这些日子以来,卢斯就没怎么出来过,他的跑步变成了立正,又变成了立正夹杂着蹲马步,根本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情况。   冯铮也摇头,他这几天跟着老头出来跑步,倒是也看见不少人过来。食谷县穷归穷,但富人也有穷亲戚,穷人自然也有富亲戚。往年过来走亲戚的,不是没有。   “我原来过去看见人多是赶巧了……”   “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本来就没离多远的赵安,把脑袋探过来了,“你当这些人都是来走亲戚的啊?他们是来逃难的。”   “啊?”   看着两个少年迷惑加求解的脸,赵安满意了,继续道:“我告你们,咱们劳兴州出了个大盗!最先,咱们旁边的长兴县刘家,家里的老爷子和长房嫡子一块死在了书房里,八百两银子不翼而飞!后来是天水县的霍家,更了不得,一夜之间一家子死了五口人,其中还有个霍家的大小姐和她的丫鬟,两个女人都是被辱之后吊死在房梁上的。之后……”   赵安连说了六七家,一家比一家惨,即便赵安说的这些也是道题图说,谣言在传播中该是有一定的夸张,可即便里边只有三分真,那这事情可就闹得够大的了。   “……这些课都是最近这一个来月中发生的事情。因为周围的县都有人被杀,唯独咱们食谷县没有,所以有有许多大户都拖家带口的朝着食谷县来了。”赵安说着,还一副与有荣焉的得意样子。   “赵叔,咱们怎么知道,这些事都是一个人干的?这一个月,几乎跑遍整个劳兴州,还得杀人,还得侮辱女子,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你们听我说完了啊,我告诉你们啊,这大盗作案之后,都会留下血书一封!这些血书的字迹都是一样的,所以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伙人,必定有一个人是不变的。而且啊……在每个地方都能找到被放在大海碗里的半颗人心!为什么是半颗呢?因为啊,那半颗被吃掉啦!”   讲一个笑话最尴尬的就是没人笑,说一个恐怖故事最郁闷的就是没人被吓着。   “我说真的啊,剩下来的半颗心脏上,听说可都是人的牙印呢。那可是生吃人心啊。”赵安以为两个孩子没听懂,又解释了一番,可看到的还是两张平静的面孔。赵安郁闷的摸摸鼻子,去干活去了。   等这一通忙过来,赵安和孙向雄一边,卢斯和冯铮一边,四人各自躲在一边的城门后头休息——上回安排他们俩看衙门大门之后,孙向雄好像是不好意思,很少跟两人主动搭话了。   “师弟,你怎么看?”坐了一会,冯铮皱着眉问。   “有内鬼,本地人干的,这事的整个计划可绝对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的事情,光执行就要花上一两年。”钱老头这段时间有空的时候,就一直跟他们说各种案子,老头的肚子里有货,做他上的“刑侦课”,卢斯都爱听,就跟看古代刑侦小说似的。   “血书可以事先写,字迹相同不能做证据。心脏那事,更多的是为了让人们恐慌……不过也不见得,毕竟咱们没看到真实案情是个什么样的。”   “师兄,你说……这一家家一户户朝咱们食谷县来的富户,有一家半路上被劫的吗?”又听见骡马脖子上铃铛的声音了,卢斯站起来的同时,忽然想到了什么。   “刚才赵叔的表情看来,是没有的。”冯铮如此说着,面皮也绷得紧紧地。   看城门就不能像是看县衙大门那样晌午的时候回家去了,到了点,是柳氏过来送饭的。杂粮饼夹腊肉和泡菜,柳氏从篮子里拿出来的时候还是热的。柳氏看着两个少年人一起在背风的地方吃着东西,面上露出一丝笑容。   自打那天被卢斯吓过之后,柳氏也在确实在努力的改变,至少后来左邻右舍跑来借东西,她知道拒绝了。拒绝这种事,第一次做的时候不好意思,张不开嘴,可只要开口一次后边就顺畅了,如今的柳氏看起来也没那么畏缩了。   “萝卜大骨汤,快趁热喝了。”   “谢谢娘。”“谢谢婶子。”   “这有什么可谢的,都应该的。我出来的时候,钱爷爷正在家里吃着呢,你们也不用担心。”两人拜了钱老头为师,按规矩钱老头跟柳氏该是平辈的,但钱老头太高大上,柳氏跟他是各论各的。   卢斯想问问钱老头有什么反应没有,但话在嘴巴里含了半天,还是跟着大骨汤一块咽下去了——柳氏是好了很多,可终归是个胆小的妇人,这要是让她察觉什么不对劲,再自己把自己吓个好歹的。   孙向雄的婆娘也来送饭了,还瞪了柳氏一眼。这位也是钱氏,小钱氏。孙班头孙向英和捕头孙向雄是兄弟俩,他们娶的是姐妹俩。面对着柳氏的卢斯就看见柳氏咬了一下嘴唇,眼睛里露出惶恐,可一发现卢斯看她,那点惶恐立刻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空白了。   →_→我到底是有多可怕。   “我、我走了,你们俩注意身体,别着了凉。”柳氏匆匆忙忙收拾好东西,一咬牙,抬头挺胸的走了,看都没看小钱氏一眼。小钱氏看她这样,反而有种讪讪之感。   卢斯懒得理她们的眉眼官司,正跟冯铮小心议论这案子呢。议论来去的结果,两个人都是一身的冷汗啊。   到了交班下值,两人匆匆回家,就是为了跟自家师父商量一二。   “师父,您听说那吃心大盗的事情了吗?”   “刚要问你们,你们倒是先开了口了。说吧,怎么想的?”老头抽着烟袋,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徒弟。   师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食谷县有难了。” 第36章   这是一个没有飞天遁地大侠的时代,普通人结伙人数超过了二十, 就已经触犯了律法。遇到天灾年, 逃荒其实都是罪过。无军职在身者, 无功名者,无爵位者, 不得持有利器。打菜刀,买耗子药都要拿着户籍簿册登录,否则铁匠、药铺都要牵连倒霉。   这么大规模的在富户身上出现凶杀案件,到现在不但一点线索都没有,反而还闹得人心惶惶, 这里头的背景深着呢。   食谷县绝对不会是一个世外桃源,到现在这里还风平浪静,只能说明最大的浪头就要扑下来了。   “师父, 咱们要逃命吗?哎哟!”卢斯揉着自己的肩膀, 嘶嘶抽着冷气。   “你是捕快, 你逃到哪里去?食谷县真出了大事,逃了的就是先成了替罪羊的。而且……你们不想知道谁害了你们两人的老子吗?”   “!!!!!”   “师父?!!”   老头举着烟袋,翘着腿坐下了,深吸一口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 老头才道:“你们俩以为, 为什么咱们县的税粮遭了劫,死了许多人,却连个水响都没有?你们觉得,只有咱们县的税粮遭了劫吗?”   听到这卢斯就明白了, 行了,这是一盘大棋。大鱼之间的博弈,只是一点余波就让他们这些小鱼虾米死伤惨重。要不然,老头只说“不想知道”,没说“报仇”呢。不管最终谁输谁赢,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冯铮看卢斯,卢斯对他摇摇头。冯铮便道:“师父,您老就说,我们怎么办吧。”   “你我是不担心的。”   “啊?我?”卢斯意外,这烟袋锅子竟然点到他鼻子底下了,“哎哟!师父?!为什么打我?”   “习惯了,手痒。”老头烟袋一转,指着冯铮,“这些日子,紧跟着你师弟,一步也别离开。你师弟肚子里可是一肚子坏水,比你有成算得多,不过对你这个师兄是真的好。遇到事情了,别热血一上头就什么都干,先跟你师弟商量着来。”   老头鬼精,相处这段时间,早摸清楚了两个人的脾气。别看冯铮沉稳大方,仿佛是两人中为主的那一个,卢斯也确实言听计从,但那是没遇见大事。   “是,师父。”   卢斯还紧张,怕冯铮不痛快,给老头行礼,眼珠子却直朝着冯铮那边斜。冯铮注意到了,起身之后给他温和的一笑,卢斯那心,顿时就跟吃了薄荷凉糖飘上天一样,舒服得不要不要的。   “哎哟!”一烟袋下来,卢斯立刻从天上掉下来了。MD!老头真是打上瘾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_(:з」∠)_总有一天老子能躲过那么一两下的!   夜里,俩人躺在炕上,卢斯道:“铮哥,别担心,明天夜里,咱俩挖个坑,把老……师父那些兵刃都先埋了。”   “兵刃要每日保养,若是埋了,会不会……师弟说得对,埋了吧。”冯铮也想明白了,兵刃留下,真出点什么事,他们不死也得死了,   “以防万一,捕快服里头还得穿两件普通衣裳。”   “嗯,你说得对,还要去与婶子说一声。”   这个婶子,就是说的柳氏了:“放心吧,明天我去说。”   两人又议论了片刻,连出了意外,怎么逃难,逃到何处去,如何重新聚首,做什么暗号,都商量好了。   早晨起来,两人各自收拾停当,卢斯把一个破布袋子交给冯铮:“铮哥,这个你拿着。”   可真是有凑巧至极的事情,冯铮也在同时递过来一个袋子,道:“师弟,这个你带着。”   没打开,但是卢斯知道,那是银子——就跟他手里拿着的这包一样。昨天夜里,两个人方方面面都说到,就是被两人同时有意跳过去了的银子。   当时,卢斯以为冯铮没银子,所以不好意思提,真没想到,是在这等着他呢。   卢斯这辈子……不,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此时此刻这么的幸福,   过去,他觉得冯铮好,但仅止于想跟他谈恋爱。卢斯能保证,一旦两个人在一起,绝对不会身体上出轨,会安安稳稳的跟冯铮过一辈子。因为他的心理年龄和经历都在那里摆着呢,他知道什么叫珍惜,知道遇到一个合适的人不容易,朝三暮四是要挨雷劈的。   但说他心理上也一点都不会出轨,那……在过去真是不可能。   可就今天这一件事,不可能已经变成可能了。这世上再有什么样的美,能没美得过一个愿意跟你分享一切的人?   皮肉之美,反正天黑了都一样,尤其,卢斯夜盲症可还没好呢……   “铮哥,咱俩一起想想,如何把银子安安全全的藏在身上吧。”心里感动,卢斯面上却反而不动什么了。   “好。”反而是冯铮,手上有点抖,眼圈也红了。   两个人夜里商量好了,卢斯就放心的入睡了,早上天还没亮两人就摸黑起来,点上破油灯,就这种亮度,卢斯都能看见冯铮顶着两个黑眼圈,他八成是一夜未眠。   两人先管的却不是自己的颜面,而是银子。他们现在用的银裸子,多是大拇指大小的小圆饼,一个大概是半两银,也有三角、半圆形状的散碎银两。两人把这些银裸子砸成片,也有许多银的材质不好,砸两下没成片,反而碎了。   成片的,两人各自藏在鞋子里,腰带里,缝在里衣中。碎开不堪用的,就说今日出去,能买什么买什么——拜突然多出来的大户的福,食谷县突然之间就热闹起来了,即便不是大集的日子,几家铺子依旧开着门。且有脑子还算活的农人,挑着担子到县城里来卖货。   昨日他们看城门,今天正好轮到巡街,可以趁机买货。   “师父,这些银子是我和师弟一块孝敬的,您拿着,藏在身上。”把自己打理好,卢斯去了自己家里寻柳氏,冯铮就来找钱老头了。   钱老头大早晨起来,别的没干,先把烟袋点上了。隔壁叮叮咣咣的,他如何能听不见,看冯铮把银子掏出来,他挥了挥眼袋:“小兔崽子快收回去,丁点大的年纪,怎么就不学好,大手大脚的。”   “……”冯铮委屈,给师父银子竟然还被说成是大手大脚的,没天理啊。   “你们是我徒弟,就该吃我的喝我的,哪里能够反而让你们出银子。”   “师父,您这话说反了吧。”   “拿不拿回去?!”老头把烟袋锅子举起来了。   这段时间虽然挨打的多是卢斯,可冯铮也不是没挨过,看烟袋行事已经成了条件反射,赶紧就把手一缩,东西收起来了。   老头这才把烟袋收起来,吸了一口道:“今天夜里,你们埋兵刃的时候,连牌位也一块埋了吧。只要人活着,总会有回来取的一天。”   “是,师父。”   这边师徒俩都有些沉闷,那边卢斯正在想该怎么开口。就柳氏那个胆子,就算没被吓个好歹的,万一脸上露出来什么,让人看出端倪,那也是麻烦。可什么都不说,三个大小妹子都没防备的,万一有了什么,事到临头更是抓瞎。   那边柳氏正在盛粥,突然,她把勺子递给了红线,拉了一把卢斯道:“栓柱,有些事我想问你。”卢斯没拒绝,两个人出了灶间,到了小院子里,柳氏低声问,“栓柱,是不是要出大事啊?”   “娘怎么会这么问?”   “听其他人说的,县城里来了许多大户,还说都是来躲大盗的。我、我觉得……不对劲啊。你若是觉得我多想了,就、就当我没说过……”   “娘!其实我过来,就是来跟你说这件事的。”柳氏确确实实是不傻啊,就连那些捕快对目前的情况还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只是或高兴食谷县的变化,或对那些原来富裕的地方幸灾乐祸呢。   而且,柳氏这个胆子……这么一看也不小啊。或者说,他过去都误会了,柳氏根本就不是胆子小,只是过去的某种生活环境,让她只能以那种方式保护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形成习惯而来。   “栓柱,这是真、真的要出事了?!”   “嘘。”卢斯把手指抵在嘴唇上,“娘,一旦有个什么,我和铮哥、师父,都会尽我们所能的赶回家来的。但是事有万一,在我们回来之前,你们也得保护好自己。”   卢斯现在的心理排行,是他自己、冯铮、红线/玲玲,柳氏。钱老头不需要他,红线和玲玲在他只能救一个人的情况下,他会救玲玲,并非因为他和冯铮的关系,而是因为玲玲的年纪更小,更加的无力和软弱。   柳氏用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嘴唇煞白,她自己胡思乱想归胡思乱想,真确认了,那可真是要把人吓死了:“栓、栓柱,咱们不能回村里去吗?”   “娘,县城里至少有城墙,你觉得村里有什么东西是能保护大家的?娘,未来要发生大匪乱,咱们在外边一旦被裹挟为盗……”   柳氏打了个激灵,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她不算年轻了,可依旧颇有几分姿色,红线更是青春靓丽花朵一般的年岁,像她们这样的女人落在强盗窝里有多惨,不需要卢斯吓唬她,她自己就能想象。还有玲玲,许多禽兽便是连这样年纪的小女孩子也是不会放过的。   “我、我知道了。”她咬住嘴唇,止住颤抖,“我这段时日会守住红线和玲玲,你们放心。”   “娘,这些事暂时别告诉姐姐和玲玲。你自己也要稳住了,不能向任何人露出来。”   “好。”   “这些银子你藏起来。”看她这个样子,卢斯才算是放下了部分心,将银片子掏了出来,“还有准备一些好存放于携带的干粮,腊肉饼之类的,做好了放起来。若是玲玲和红线问,就说出了正月之后,便要把牢里的判了秋决的两人押送到州府里去了,这是以防万一我和铮哥被选上做的。家里的布料和皮子也都用了吧,尤其要给大家做几双暖和的鞋子……”   卢斯又细细叮嘱了一番,柳氏初时就只有点头,后来也跟卢斯有商有量的。等到话都说完,柳氏非但不再怕了,反而脸蛋红扑扑,双眼亮晶晶,可用容光焕发来形容了。   ——看来不管是面临什么样的境遇,人只要心定,有盼头,那就无所畏惧。   之后待卢斯将早饭端回去,三人吃饱喝足,就上值去了。老头自然是去他的监牢,师兄弟两人由孙向雄带着巡街。   一队十个人,两两一组分成五组各自负责一片区域。因食谷县太小,其实都不用巡逻,夸张点说,没组人站在自己的区域里,一眼都能看见其他人。真有什么事,随便大声一点,他们也都能看见赶过去。所以,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时候,大家基本上都是找个地方窝着。   卢斯和冯铮被分配的区域不错,里边正好有半条“商业街”。这也是孙向雄的示好了,两人明面上只是一声应是,等到分派开了,私下里跟孙向雄道了一声谢。   “你俩小孩子自己还是小孩子家家的,却已经是要养家糊口,班头与我们几个被你们叫叔伯,不能让你们白叫了!行了,快去上值吧。”   卢斯自然是一口一个孙叔叫得干脆,感激的话不要钱的朝外喷。冯铮没他这么有(bu)热(yao)情(lian),却也红着耳朵在边上帮腔一二——正气小哥哥虽然正,但是一点都不迂。之前让他们看县衙大门,冻了大半天的事情,至少表面上算是揭过去了。   师兄弟俩把那些碎掉的银子都花了,买了黑面、豆渣,与两匹粗布。所有捕快家里,但凡有些闲钱的,这两天都买了不少东西,他们家还是买的少的,两人的举动丝毫不显眼,只因为县城的物价,尤其是粮价,不但没随着众多大户的到来升高,反而还降低了。   “怎么了?”看卢斯这一天里几度走神,两人回了家,卢斯脱了一半的捕快服又呆上了。   “我在想物价的事情,昨天咱们守门时所见,那些大户都是匆匆而来,虽然也有携带粮食,但不多。按理,粮价该涨。况且,就咱们县那个小粮店,它有多少存粮?可县城里的大户人吃马嚼,咱们这些原本的住户原本就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又看粮价便宜,多有大量购买的,可师兄看那粮店少粮了吗?”   “师弟这么一说……确实这粮店有问题,不过,目前这些问题都是对咱们有利的,这是不是说……”昨天得到的都是坏消息,这一天多丽,冯铮都是焦虑的,粮店这事,卢斯不说,冯铮还真没想到,并非愚笨,只是眼界缺乏,如今卢斯点破,冯铮顿时举一反三,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上头,“这是不是说,咱们并不是个有来无去的活饵。”   “应该是的。”卢斯笑答,却也有话没说:这一手也可能是那个未知的敌人干的,为的就是暂时稳定住人心,否则逃来的大户本来就人心惶惶,再要缺衣少吃,那乱子很快就要压不住了。像现在,不但满县城的人在无知无觉间被他掐住了命门,还有更多人将此地视作避风港,拖家带口的赶来。   这是上层的博弈,人家已经布局好了,局势已经发生变化了,他们这些最底层的人才能感知到一二。现在他们就如随波的浮萍一般,身不由己,但至少,自由许多。   野心稍微冒了个头,就在痞子的心里的消失不见了。真正有权有势的是什么样,他又不是没见过。这个时代,他要从一个小人物混成大人物,那必然会付出很多很多。算了吧,他宁愿把该付出的那些搂在怀里。   “媳……铮哥,你怎么穿这身就要出去?”冯铮可是光着膀子的。   “去挖坑埋兵刃和牌位,不能因为得了好消息,就疏忽大意了。”冯铮没在意卢斯前边那个西的音。   “铮哥,我看不如就在房里挖吧。就直接在这把地挖开。”卢斯站起来,指指地面。   他们这家里,地面就是夯实了的泥土。冯铮一听也是,虽然是找了夜里挖土,可大半夜的两个少年人吭哧吭哧的挖地,左邻右舍说不准就听见了。在自己房里折腾,传出去的声音就没那么大了。而且,外边也太冷了。   冯铮家里也有农具,因为要在院子里种菜。两人一个拿铁锹,一个拿锄头,开挖。   ——为什么要光膀子?为了省衣服,也担心衣服弄太脏让人看出端倪来。 第37章   开始两人还敢点灯,后来就不敢了。只能摸黑摸索着来。又怕伤着对方, 两个人就轮流在坑里挖, 挖了大半夜, 总算是把箱子埋了。两人又把土都运到自家院子里,然后就这么一身又是土又是汗的, 挤在炕边上睡了。   头一次跟喜欢的人贴得这么近,卢斯却一点花花心思都没来得及动,尼玛累傻了好吗。   一夜过去,又是还没天亮,两人就起来烧水, 匆匆冲洗一番,把房里的地面和院子外边的土都规整规整,打眼一看是看不出啥区别了。   正月十四那天夜里, 老头在吃过饭之后, 给了两人一人一片金叶子。卢斯还以为金叶子就是一小片树叶形状的叶子, 谁知道金叶子就是一条长方形的金子,其实叫金片子更合适。   金叶子给了他们,老头又一人给了他们一个药囊,说:“咱们这县太靠内, 要是有了什么事, 千万别朝州府那些个地方跑,朝北跑,进山。药囊里放的,是避蛇虫的药物, 你们随身带着。出了事别来监牢找我,那地方不好跑,赶紧出城。然后,你们都知道羊角山吧?”   “知道。”   “就在那羊角山的山下面,有一个山洞,咱里边等我,可要吃出了五天,还有人没到,就别等了,继续朝山里跑。在山里呆上两三年,再出来看看。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   对于即将发声的情况,这小小师门里的师徒三人都做了最坏的打算。   十五这天,取消宵禁,衙门里的捕快们虽然都要上值,一大班人还要值夜,可众人都是笑嘻嘻的。卢斯和冯铮继续被分派去巡街,卢斯主动道:“班头,让我去守城门吧。”   守城门,是这天唯一的苦差事了。可卢斯哪在意这地方的破灯会,要吃的连冰糖葫芦都没有,要玩连套圈都没有,最根本的彩灯也就是用彩色纸糊出来的灯笼,且头顶虚空处还悬着一柄不知何时,由何人劈下来的利斧,玩什么,不如看大门。   看大门的,不管是关门、开门,还是逃跑都比别人方便啊。   “班头,我也愿去守门。”   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主动表示愿意守门,都是家里死人的。   孙班头原本还想劝劝,这一看,不劝了。本来人家出热孝时间还不长,按规矩还得守孝三年呢。正月十五旁人是过节,对他们来说就不方便了。   “成,今个你们守,白天的时候注意着轮流好好休息,夜里我让你们嫂子送饺子来。”   “谢过孙叔。”   正月十五该吃元宵的,但是糯米贵啊,粮店甚至都不向他们这里卖糯米。且他们这地方,不知道为何,糯米也很难种活。于是每年正月十五,说是元宵佳节,可实际上铮哥食谷县能吃得上元宵的,也就是两三家。大家能在这一天里迟到饺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众人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这天白天并无大事,天色渐沉,头一回天黑就一片静默的食谷县,也有了灯火阑珊的时候。站在城门口朝身后看,一盏盏灯笼在夜色中摇曳,喜笑颜开的人们一遍又一遍的走过根本没啥货品的街市,只让人觉得一派的安宁与平和。   不看了。卢斯深深地吸了一口夜色中冰冷的空气,透过黑洞洞的城门洞,朝外看,然后……   “铮哥?铮哥?”   “啊?来了来了!”冯铮刚跑了一趟茅厕,回来就听见卢斯叫他,“怎么了?”   “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在发光?”卢斯对自己的夜盲眼并没太大的信任,然鹅!他忘了,冯铮也是夜盲眼……   两个入夜就是睁眼瞎的少年,眯着眼睛使劲朝外头看,好像是有,可又觉得是自己眼睛花了。   以防万一,俩人把跟他们一块的另外两人也叫起来了——说好了前半夜和后半夜轮值的。   结果,这俩人一个说有,一个说没有。   “我去找孙班头吧。”冯铮道。   “没必要吧?就算这是有光了又能有什么?不过就是山火而已。大年下的,不过是自找麻烦而已。”摇头这个叫鲁大石,跟冯铮一样是顶替自己去年送粮而死的父亲的。不过为人就比冯铮差太原了,卢斯没怎么跟他接触,都知道这人是又馋又懒。   “话不能这么说,我记得胡家村就在那个方向吧?万一这要是火烧到胡家村怎么办?还是去通知孙班头一下吧。”这位是孙冀,说起来也是熟人,初三那天跟卢斯、冯铮他们一起进去拜年的那位内部子弟。   他是孙向英孙班头的远房侄子,为人还算可以。   “要去你们去,我是不去了,回去睡觉了啊。”说完就打着哈欠走了。   “我去吧。”冯铮和卢斯对视一眼,冯铮道。   冯铮紧赶慢赶去找孙班头了,卢斯和孙冀一块看着外头。孙冀之前被叫起来吓了一跳,现在站了这么一会,困劲又上来了,他打了个哈气。卢斯却只紧紧地盯着黑暗不挪开安静:“孙冀……你看前边是不是有些小点在动?”   “小点……好像是!”孙冀瞪大了眼睛朝那边看,可能他的眼神真的比卢斯好,“那、那不是火把吧?难不成是遭了灾的百姓,跑来求助了?我去迎迎!”   “等会!”卢斯一把拉住了孙冀,得亏这些日子锻炼有方,他力气大了不少,否则就孙冀这二愣子的冲劲,卢斯还不一定能拉住他,“咱俩把城门关了。”   “啊?!你这人、你这人怎么……”   “这过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咱们还不知道。这要是盗匪怎么办?况且,这要真是受灾的百姓,刚刚铮哥找孙班头去了,等他们过来自然能够更快的找到老爷,咱们也动起来救灾。否则,就这么大敞四开的,这些人进了县城,又哭又喊又叫又嚷的,这么逛夜市的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万一乱起来,发生踩踏之类的,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孙冀觉得卢斯说得有些危言耸听,况且盗匪什么的,他们食谷县几十年……不,去年年底确实是刚遭了一回盗匪,否则也没人给他空出个位子来了。   孙冀只觉得背上冷汗直流,卢斯那边已经开始行动关城门了。   他们食谷县的城门没有其它大城的城门那么高大威猛,一个铜钉子都没有,就是两扇包着一层薄薄铁皮的木门,其实挺没安全感的。但这个时候,只有靠它了。   门刚关上,冯铮跟孙班头来了。   “怎么还关门了?”   “班头,远处我们看着有些小亮点朝咱们县靠近,觉得情况不太对,就把城门给关了。”   孙班头爬上一边的木头瞭望塔——城墙是很窄的夯土城墙,很窄,站不住人,靠城内的一边用木头搭了瞭望塔和框架,城门一关,真需要守城的时候人都站在木架子上。   上去的时候,孙班头心里还觉得卢斯和冯铮这两个小孩子有点少见多怪,甚至想卢斯是不是上回出了风头,功劳却让他暗地里领了,所以不痛快,非得再要表现表现啊?可是朝外看了一眼,孙班头就差点脚底下不稳掉下来!   他没有夜盲症,视力很好,且比起刚才,小点更近了。那哪里是“有些”小亮点啊?那分明是一条长长的火龙啊。   孙班头连自己怎么从瞭望塔上下来的都不知道,只觉得自己脚软,天旋地转,就跟喝醉了酒似的,他张嘴想说话,可除了自己上下牙打架的声音,旁的音节根本发不出来。孙班头没见过多少血,去年送税粮,也不是他带队。现在这阵势……太可怕了。   “班头,咱们是不是赶紧去叫老爷,还有这些街上的人,是不是都得赶干净了?”卢斯问。   “嘶……呃……对!对!老爷,赶人!你、大、大壮!你去找县太老爷。你们、你们俩……还有一个呢!!!狗崽子叫起来!守着!”   孙班头一抬腿就让左脚拌了右脚,要不是冯铮扶了他一把,一个大马趴是摔定了。   冯铮被点了名,便扶着孙班头走了,临走的时候与卢斯对视一眼。就这一个眼神,两个人就交换了诸多想法。卢斯知道,老头和三个妹纸那,冯铮都会去通知的。冯铮也知道,卢斯会继续留在城门这。   须臾,整个食谷县县城就乱起来了。   这要是原来的食谷县捕快上街赶人回家,那老百姓自然是乖乖的回家,可现在这里来了好多外县大户。别看人家是逃命来的,可依然是看不起食谷县的,也就是县县太爷胡大人因为官民有别,在人家眼里还算是个人物。   跑回去睡觉,又被叫起来的鲁大石一听发生了什么,两条腿顿时哆嗦了起来:“二位,我、我去方便一下。”   他可能真的是管不住自己的二两肉了,可这一尿怕是就要不见踪影了。   他一走,孙冀也对卢斯道:“兄弟,我得家去告诉一声,我会回来的。”   回来你奶奶个腿,心里虽然腹诽,卢斯却非但没反对,反而点了点头。孙冀感激的一抱拳,也麻溜的跑了。   就剩卢斯一个了,其实他倒是觉得这样方便了,转身他就爬瞭望塔上去了。黑暗里,连成一线的星星点点更近了。卢斯挠了挠下巴,下来了。   整个长兴州都没有大的匪患,因为此刻的昱朝正处于盛世——包括穷得叮当响的食谷县在内,这也是盛世,老百姓还能有个盼头,吏治也还算清明。   就算去年劫食谷县税粮的盗匪,其实也就不到十个人,不管当时他们为什么非得找食谷县的不痛快,要是盗匪有这种规模,至于当时那么“怜惜人力”吗?或者只是想给县太爷一个警告,没想真正劫粮?   外头怕不是有千多人了,这么多人,过去都藏在哪?靠什么维持生计?   如今,大量人马火把夜行,不像是奇袭。就算奇袭也不该找食谷县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地方的城墙让卢斯找四五个人扛根原木分分钟都能撞塌。易攻难守,缺乏物资,城里倒是有不少大户,但几十个人进来杀掠一番还有点赚头,这么多人动起来,只会引来当地驻军的围剿。   但也可能,外头的就是当地驻军,这是有什么人造反了吗?   “此处可是食谷县县城?!!此处可是食谷县县城!!守门之人何在!”   卢斯正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听有人在县城外喊。他没敢爬瞭望台,爬上了边上城墙的架子,悄悄冒个头朝外看。只见外头七八个身着士卒布衣的汉子,正举着火把叫嚷。   “尔等何人?!”虽然没看见有举着弓箭的,卢斯还把脑袋缩回来,整个人都严严实实的靠着城墙,才朝外头嚷嚷。   外头的人一愣,卢斯还没变声,声音听起来就是童音。   “怎么是个娃娃?叫你家县太爷过来!我等乃是长兴总兵孙大人座下校尉赵方!如今刚刚剿灭一伙乱匪,今夜要到你县中歇息,安置伤兵!”   “兵爷!小人做不得主!已经去叫太老爷了!还请军爷稍等片刻!”卢斯觉得,他还是啥都别想,只是提高警惕,这些事都让县太爷做主吧。   “大军就在后方,速去!”外头这位校尉还算客气,韩了一嗓子就不说话了。卢斯悄悄把脑袋探出去,发现这些人已经在距离城门二十多尺的地方生起了火来。   卢斯前脚从木架子上下来,后脚孙班头与县太爷就带着师爷和两个书吏来了,只是不见冯铮。四个山羊胡文人,只有师爷脸色发青,但县太爷和书吏到时一副很稳得住的样子。   “栓柱,就你在这?”   “是,县里如今正乱着,他们都去帮忙了。大人,外头来人说他是长兴总兵孙大人座下校尉赵方,他们刚剿灭了一伙乱匪,要来咱们县休息,安置伤兵的。”   “大人!这明显是诓骗之言,万万不可让外头这伙子盗匪进来!”师爷立刻嘶喊起来。   “这倒是不一定,不过,咱们县小,确实无法让这许多的士兵进来休息。”县太爷先是摇头,又是点头,“你们找个篮子放下城墙,让他们把虎符龙票或总兵手令放进去。”   “是!”县太爷下令,孙班头和卢斯都应得干脆,可孙班头,他是班头啊……   卢斯也知道,转头就又爬上木架子朝外喊,孙班头也快速的找来了篮子和绳子,外头也有准备,篮子放下去,东西就放好了,让他们吊了上来。   虎符这东西,卢斯还是上辈子在电视里看过,那时候还想着,怎么这么大的国家就一个虎符,那要是多处开战的时候,虎符怎么朝外给?现在有原主的记忆,才知道了很多常识性的问题。   虎符也是分等级的,最高的就是玉虎符,以下金银铜铁木,调动军队的人数不同,区域不同,用的虎符材质和图案都是不同的,上面还都有暗记,要造假是很困难的。   龙票则是官员的身份证,因上头盖着玉玺图案因此得名。只要有官位就有龙票,不过捕快当然不算官,是没有这个东西的。   还有总兵手令,这东西最有意思,它是写在一支令箭上的,下头有一方孙总兵的私印。看见这三样东西,即便是一直表现很沉稳的县太爷也还是常常的呼出了一口气。   “栓柱,你与他们说,靠着城墙扎寨无妨,稍后我自会组织城中百姓为军士们煮水做饭,只是进城是万万不行的。他们也该知道,这是咱们太祖定下来的规矩,举凡外兵不可入城。”   “是,大人。”卢斯又爬了回去,把龙票这一干东西再用篮子给他们吊下去,然后两边喊话。   外边的人还是很好说话,表示能有个背风的地方就成,但他们再次着重了一下,后续有伤兵过来,需要郎中和药物。   卢斯下来,县太爷正愁呢,卢斯也知道他们愁啥——他们县城里,没郎中啊,只有一个老道。今日倒是从三阳观里下来了,在县里摆摊给人算命呢。   这回卢斯还要再上去,让孙班头给扯住了:“怎么能让你这个孩子一直上来下去的?我去!”   卢斯心说:这是你看外头的人好说话,自以为没啥凶险事了吧?   他也没跟孙班头争,反顺着他的话说:“多谢孙叔爱护。那我便去寻青松道长了。”   “快去快回。”孙班头随便朝他一摆手,已经摩拳擦掌的上木架子去了。 第38章   卢斯去找青松道长了,这时候食谷县表面上看来已经没有刚才那么乱了, 但实际上, 各家各户关门落锁, 原本点起来的彩灯早灭了个一干二净,只偶尔有捕快点着火把经过。那稍大些的门户里, 能看见有壮丁骑在院子里的大树上朝下看。   卢斯半路上就碰着冯铮了,他明显也是急急忙忙的朝城门的方向赶呢,看见卢斯的一瞬顿时也露出了放心的笑,只是转眼笑容就被紧张所代替。   “城门那边怎么了?”   “说是什么孙总兵下头的校尉,剿灭乱匪之后, 到咱们这来暂时歇脚的。”   冯铮听他这语气,不对:“你不信?”   “对方态度太好了。”态度太好了,反而怪异了, 这可不是军民鱼水情的现代, 没有子弟兵一说, 而是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年头,虽说有可能遇见了个岳家军一般军纪严明的队伍,但卢斯还是觉得不对劲。   “家里已经收拾好了,师父回家去了。说要是出了变故, 咱们俩不要转头, 能逃就逃。”言语间分给了冯铮一张大饼。   这饼又沉又硬又凉,卢斯接过来就塞在怀里了——这饼是柳氏烙的,外观不咋地,却是肉的, 砸开泡在水里,泡软了还是很好吃的。   俩人问了人,知道老道今天晚上窝在城隍庙里,找到之后,果然人在。   这位青松老道年岁在五十上下,头发胡子却已经全白了,道袍上补丁摞着补丁,但人还算干净整齐。卢斯还以为让老道去给外头一群敌友未明的人疗伤治病,老道会干脆的拒绝,谁知道老道只是打了个稽首,道一声:“无量天尊,既然县尊有令,贫道自然遵命。”   抬腿就朝城隍庙外头走,真是无比的干脆。   回到城门口,木架子上的人多了不少,都在朝下吊食物。等走近到县令的位置,卢斯就听见赵班头在劝县太爷:“大人,不如把城门打开吧。这样运送物品速度太慢了,也太麻烦了。”   县太爷果断摇头:“不成,虽然现在来的这队人还算知道规矩,但后边若真有大军来到,难保不会有一二心思歹毒之辈,到时候怕是就要祸害百姓了。”   “大人说得是,是小人思虑不周。”孙班头赶紧一通马屁拍上去。   “青松道长,辛苦了。你俩也辛苦了。”县太爷一句话打断了孙班头的吹捧,背对着卢斯和冯铮不知道他们回来的孙班头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咽下了被打断的阿谀,老老实实站到一边去了。   “无量天尊,老道多年来受县尊照顾,县尊如今有所差遣,老道自然遵从。然则,老道只身而来,虽有浅薄医术,无奈手中无药,这可如何?”老道摊着手,无奈道。   “道长的为难,本官也知。不然,我遣两人虽道长同去,也可去三阳观为道长取药。”   “也只好如此了。”   说话这点功夫,县令身边就不只是三个捕快了,不止刚才跑了的鲁大石和孙冀回来了,还有其他捕快,刚才忙着朝下送东西,如今手脚也慢下来了,都支棱着耳朵,听这边说话呢。现在一听要派人下去,这些刚才都慢动作了的人,立刻一个赛一个的手脚麻利起来。能上架子的都上架子,不能上架子的也赶紧拿着大小件跑来跑去。   孙班头额头上汗水也下来了,不等县太爷说话,立刻就道:“一事不烦二主,不如就让大壮和栓柱陪着道长去吧。”   县太爷有些不高兴,这俩就两个孩子,尤其卢斯,喉结还没长出来呢,怕是真正的毛还没长齐呢。这样的事情,他就把人家顶出去了。   不过,县太爷却没否了孙班头的提议,反而干脆的点头:“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你俩出去只记得要跟紧了道长,不要多事,可知?”   “尊大人令!”两人齐齐抱拳应诺——这位县令大人,话里有话啊。   来不及多想,卢斯和冯铮还有青松老道,就让一根绳子拴着腰,给吊出城去了。幸好城墙不高,否则卢斯觉得会被勒死,这些人是真不会捆人。   校尉赵方见他们下来,立刻应了过去。夜里看不清,卢斯在赵方身上,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臭味。   “劳烦三位了。”赵方一如刚才的客气。   “无量天尊,诸位大人为国出力,护我百姓,当不得大人一个劳字。此二位捕快乃是要前往道观寻药的,但只是他二人怕是力有未逮,还请大人遣一二士卒与他们一起前往。”   “应该的,应该的。”看着青松道长与校尉赵方的言辞来去,卢斯现在是真觉得自己过去想多了——那小破县真没什么值得人家这么做戏啊。   总之他和冯铮被支出去了,带着三个士卒,黑灯瞎火的打着火把跑去绿坡山的三阳观。即便绿坡山低矮得很,卢斯这一路上也是磕磕绊绊的,不过其他人比他好不了多少,大家都是睁眼瞎。   出来时,老道告诉了他们哪里有主治跌打损伤的成药,还有些消炎止痛,消肿疗疮的,如鱼腥草之类已经被料理好的药物——青松道长本来也就是治疗外伤还有两把刀。   五个人,每人都背着一个大筐朝回走。走到半路上,就听见吵杂的喊杀声和惨叫声,食谷县县城南门的那个位置,冒起了冲天的火光。   卢斯和冯铮都是单肩背着筐子,两人没商量过,但同时把筐朝那三个士卒一扔,就一齐扑进边上草稞子里去了。   卢斯扑的位置不好,有个老树根正好硌在他肚子上,他咬着牙没叫出声来。   “我们不是歹人!”士卒里有人喊,但两人哪里顾得上那许多。   别看是冬日,地上倒伏的枯草矮藤依然是密密匝匝的,卢斯在里头滚了两圈,夜里就已经看不见人了。三个士卒喊了两嗓子不见卢斯他们出来,只能走人。   听脚步声渐渐远去,卢斯还是不敢动弹,只因为周围是彻底什么都看不见了,刚才脚步杂乱,但到底走的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卢斯没听出来,要是有个人还躲在原地,或者他们没走太远,那冒头可就危险了。   但是,就这么身处墨染的黑暗中,即使卢斯自认为胆子不小,脑子里也开始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各种各样恐怖的想象。一会觉得自己脖子后边凉飕飕的有恶鬼在吐气,一会觉得黑暗中可能有野兽正在窥视着他,一会连生化危机都出来了,只觉得肚子下面要不了多久就会伸出一只手来,撕破自己的肚皮……   卢斯没忍住,轻轻朝前爬了一点点,就是这一点点,让他摸到了一点布料,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要跳起来跟这个暗中的人搏斗!可是在他将自己想干的事情变为现实之前,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卢斯心中的恐惧,顿时就跟被针扎了一下的皮球似的,泄了出去。卢斯反手也握紧了那只手,整个人都安稳了下来。   两人躲了得有一刻多钟,这才从躲藏的地方爬出来,幸亏这是冬天,要是夏天,躲在草稞子里的两人,就得被叮成佛祖。   “铮哥,我想去北门看看。”食谷县的喊杀声不见减弱,反而更喧闹了些,但火光的位置并没有向城内延伸,只是在城门口,县城里没打起来,这就是好消息。俩人这时候还拉着手,卢斯一点放手的想法都没有。   “我也这么想的!”   “走。”虽然钱老头说让他们俩能跑就跑,但是两人可都不是那种性子,哪可能听这种话。   俩人要去看,却不敢距离县城太近,幸亏冯铮对这附近还算熟悉,带着卢斯深一脚浅一脚的摸黑在林子里走。两人的手依然是紧紧的拉着,即便几次两个人一起摔得打滚,也没人放手。   县城小,但这么走真的太艰难,等到差不多绕得能看见北门的时候,天空也渐渐发白了。可卢斯和冯铮别说跑去进城了,根本是躲在林子里动也不敢再动了——北门这边什么时候冒出来了一支四五百人的人马啊!!!   “咱们食谷县到底怎么回事啊?”卢斯压低声音问冯铮,“这么大阵仗。”   “我也不知道啊,八成是那些大户里边,掺杂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那他们直接攻城就好了吧?”   “可能是怕攻城之后,兵荒马乱,伤到他们要找的人?”   “铮哥说的是,既然进不去,咱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吃东西,然后再回来找机会吧。”   “好。”   两人悄没生的朝后爬,爬到林子深处,掏出饼来砸碎一小块,含在嘴巴里等着唾液把饼子濡湿了,再一点点的嚼了咽下去。本来天气就冷,两个人的衣裳也单薄,这么吃东西,更是从胃里朝外冷,打着哆嗦差点一口把自己舌头咬掉。   要不是冯铮在边上,卢斯都得哭出来,尼玛上辈子没吃的苦,都在这辈子吃回来了!   “铮哥,咱俩靠一起暖和暖和。”天地良心,卢斯现在可一点吃豆腐的心思都没有,只是真的想暖和暖和。   “好。”没想到,冯铮朝卢斯这边靠了靠,然后一把就把卢斯给搂在怀里了。两只大手握住他的手,“我的手也是凉,要不然你转过来,把手揣在我怀里?”   “……”卢斯瞬间就不冷了,从刚刚的鸡冻变成了鸡动!“别,再把你冻病了。铮哥,你看出来现在到底哪边是朝廷的人了吗?”   “没有。”就连他们俩夜里从三个士卒身边逃开,都并非是确定了士卒是歹人,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要不,咱们再转到南门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黑灯瞎火的,就看见南门的大火了,可具体到底怎么回事,谁打谁,两个人并不知道。可从食谷县这个小破县城依旧屹立不倒看,除了有人攻,一定还有人保。   “好!”   两个人站起来,活动活动,至少让四肢关节热起来,这才朝回走。   走到一半,遇见了衣衫破烂在林子里砍柴的人。   “这些是随队的辅兵。”冯铮在卢斯耳边小声说。   “怎么看出来不是征召的民夫?”   “穿的是号衣。”   卢斯看半天才看出来那破破烂烂的衣服是号衣,所有人的衣裳都是补丁叠着补丁,衣裳前胸后背的字迹是看不清的,不过勉强能分辨出来他们衣裳的底色原来都是一样的上衣为红,下裳为蓝。   ——昱朝实行的与卢斯上辈子的明代一样,是军户制,老百姓服徭役要自备来去路费、吃食,朝廷是不会给他们准备统一服饰的。这种统一着装的,别看破,也必定是军户。   “抓个人问问吗?”   “别。”冯铮赶紧拉住卢斯,虽然卢斯还没动呢,“别看他们这个样子,都是时代的老军户,多少有几下把式。且他们都是从小一块长起来的,彼此都认识,少了谁都知道。”   “确实,破船还有三分钉。”卢斯一听,也是。又不是网络游戏,只要看好距离打一个怪其它的都没反应。   两人准备再绕远点,躲开这一群辅兵绕过去。可还没等他们动:“啊——!!!!”   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响起,不知道从哪就杀出来了一队人马。砍柴的辅兵一上来就被砍翻了两三个,卢斯和冯铮跳起来就跑。可没成想,背后几步的就是个大草坑,看起来跟其他地方一样平,一脚踩进去,就直接陷进去了,俩人齐齐踩空,一块摔了个五体投地。   冯铮还想爬起来,卢斯一爪子把他拽住,因为情况紧急,拉住了就把人抱得紧紧的,两个人就缩在大草坑里。透过一根根枯草朝外看去。 第39章   外头砍柴的辅兵们虽然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背靠背结成阵势, 果然如冯铮所说, 别看这些人干得不过是杂役的活计, 却也能称得上训练有素。即使很多人手里连柴刀都没有,只有一根扁担, 但依旧和冲进来的大汉们打了个旗鼓相当。一场奇袭,很快变成了阵地战,而且两方人打着打着,就打到卢斯他们的草坑前边来了。   “铮哥,咱们得找一边加入进去……”卢斯低声在冯铮耳朵边说。   冯铮一怔, 思索片刻才明白卢斯的意思,这两边不管谁赢了,一旦打扫战场, 就会发现他们两个人, 到时候有很大的可能把他们当敌人一刀砍了。   “辅兵?”   “辅兵。”俩人很快达成一致意见。   两方人马, 辅兵蔫不吭声,即便重伤也要抱住敌人给同伴争取机会,相比之下,那群彪形大汉呼喝辱骂, 还有拉同伴当挡箭牌的。后者不过是仗着身体强体壮, 兵器齐备,人数又稍占上风,才跟辅兵扛到现在。   ——咱们大昱朝的辅兵都这么强悍吗?   决定了跟着哪头跑才是第一步,最要紧的, 是怎么掺和进去……贸然蹦出去,那他们就得让两边都转过来打死。   卢斯戳戳正为难的冯铮:“铮哥,朝那边看。”   卢斯指的是一员浑身上下全是血,跟血池子里爬出来一样,还在腰带上捆了两个人头的家伙。这人简直一个煞神,真真的让人不寒而栗,冯铮都是下意识的略开他的:“他?”   “我注意着呢,他一直都没动手,那些血都是他割人头的时候,自己弄上的。而且这人一直在发号施令,该是这里边的头领。”冯铮胆子够大的了,可终归是个少年人,面对厮杀、鲜血和死亡,他还能够思考已经十分不易。再让他仔细观察什么的,那可真的强人所难了。   也是该着这个血煞神倒霉,就在卢斯说话,冯铮努力压服恐惧观察的时候,对方竟然一步一步朝着两人的方向来了。   卢斯在地上抓了一把土,冯铮把腰间的铁尺抽出来了。   “铮哥,动动你的脚踝和膝盖,别一会僵硬了。”   “嗯……”   两个人小幅度的在草坑里活动脚踝,挪动膝盖,眼看着那人到跟前了,他竟然转身了。   “大哥!”卢斯瞬间大喊一声蹦了出去。他不过是一赌,那大汉果然下意识的回头,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把夹杂着小碎石的泥土,被迷了眼的大汉眼睛一闭,卢斯上去一脚就踹在裆下。   大汉嗷呜一声,捂着胯下就弯下了腰去,这时候冯铮也赶到了。跟卢斯一块直接把这人撂倒,卢斯干脆就坐在了大汉胸口上,冯铮一把抽下来腰间的“国法”链条,在大汉脖子上一挂一扭,直接就把人勒住了。   两人这几下兔起鹘落,不过眨眼间的事情,那边还打着的两方人马有那么一瞬,都忍不住停了手。   “杀!!!”就那么一会停手……   辅兵们反应极快的反守为攻,突袭的大汉该是正在犹豫到底是冲出来救人,还是继续围殴辅兵,这一下反而是他们被打了个措不及防。   大汉们显然是只惯于打顺风战,被反击压制,竟然有大半人直接跑了,还有些人想冲过来救出自己的领头人,可只要有人靠近冯铮就把手里的链条勒紧。这小部分进退维谷间,要么是被辅兵击杀,要么也只能选择逃跑。   战斗结束,大半辅兵转身去忙活,照顾自家受伤的兄弟,将已死的兄弟收敛到一处,海鸥收割人头,那些大汉不管死没死的都得受这一刀切。小半人就围着卢斯和冯铮站成了一个半圆,来了个四十许的中年辅兵:“捕快?哪个县的?”   “就食谷县的……”   “哦!你们就是半路上突然跑了的那俩捕快啊。”   “……”昨夜里的事情,现在竟然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原来是两个小家伙啊。”中年人看着他俩点了点头,“在下李俊。两位差爷也是不容易。我派个人送你们回县,你们觉得可好?”   绕了一圈,这是又要绕回去了?   “不然,你们也可以在城外呆着,只要把这人交给我可好。不用担心我们会贪墨你们的功劳,你们来救了我等弟兄一命,你们的功劳我们必将照实上报。”   空口白牙,现在当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卢斯脸上笑呵呵的,但是一句话都没信。   “几位,能稍等我们一会,让我们俩商量商量吗?”   “行,但是我们兄弟有几个伤势颇重,要尽快送回营去。二位若是赶不上跟他们一起,那还请再等等,与我们之后的人一起了。”   “行。”卢斯从大汉胸口上下来,把他腰带上的三个人头解下来,规规整整的放在一边,然后示意冯铮把这人弄到那边那棵大树后头去。   冯铮自小跟着他爹打熬筋骨,力气不小。原本卢斯的意思让这大汉起来,他们推推搡搡的人也就过去了。谁知道冯铮就继续拽着勒住大汉脖子的铁链,直接把人一路给拖过去了。幸好路短,否则大汉非得被活活勒死。   看着大汉吐着舌头,翻白眼,努力呼吸的样子,卢斯对冯铮比了个大拇指。   冯铮对他笑笑,表情略微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得意。   冯铮略微放松铁链子,卢斯单膝跪在地上一把拽住大汉的衣襟,啪啪两个大巴掌就打了上去,尼玛少年人的手太嫩,打完了他自己手心手背都火辣辣的疼。   “你们是谁,从哪来?来这干什么?”   “呸!你这娃娃刚才服侍得爷爷爽得很,立马给爷再嘴一个,爷爷说不准赏你一脸甘露!呃!”   冯铮在后边立马勒紧,卢斯摆摆手。看着这大汉喘过气来,看着他一脸桀骜。卢斯笑眯眯的把自己的铁尺拔出来了,他反抓着铁尺,朝下一插!瞬间插进了大汉的腿根处!   ——铁尺叫尺,实际它跟叉子长得挺像,中间是一根无刃有尖的长刺,两边是两个小枝。   “啊————!!!!”大汉躺在地上蹦跶了一下,得亏冯铮拽的紧,否则非得让他跳虾一样蹦起来。   卢斯一脚踩在大汉的大腿上,把自己的铁尺拔了出来,大汉又蹦跶了一下,不过这回就是死鱼了。   当年鼠哥也不只是吓唬他们,为了让他们不打架打死人,还曾经给他们上过解刨课。   _(:з」∠)_卢斯一直很奇怪,鼠哥到底是哪来的大神。   卢斯拎着铁尺:“说人话,不然下回我就扎你第三条腿了。”   大汉虽然头一回听见第三条腿这个称呼,但是卢斯把铁尺的尖朝下一顶,那位置已经能说明一切了。卢斯就感觉脚底下踩着的大腿哆嗦了起来——就说这躲在后边让手下冲的,不会是什么真好汉。   “我、我们是拔云山屠虎寨的,我乃是三当家董豹。我们、我们是收了铁家岭宋老英雄的英雄帖,前来此处讨个公道。”   拔云山?铁家岭?尼玛听都没听说过啊。卢斯看一样冯铮,冯铮对卢斯摇了摇头,示意他也不知道。   “什么讨公道?”   “这、这位差爷,您老手底下能、能不能松一松?啊!”   “说话!”卢斯手底下显然没有松一松,反而还紧了。他呵斥之后,一股尿骚味立马传了出去。   冯铮闻到骚气,皱起了眉,只觉得膈应,手上便下意识的一松。谁知道下一刻,就看卢斯一铁尺扎在大汉的肩膀上,随着这个前倾的动作,他膝盖顶在大汉腹部,一手卡着大汉的脖子,一手握着铁尺,几乎刺穿了对方的肩膀。   大汉一声惨叫:“日你娘!”   “我娘骨头都烂光了。”卢斯呵呵一笑,看冯铮把链子又拽紧了才重新跪起来。冯铮见他起来的头一件事,就是从大汉右手边拿走一块石头。   “师弟……”冯铮只觉得面上火热,羞愧不已——想来着大汉竟然是故意尿裤,方才若不是卢斯反应及时,让这大汉挣脱了束缚,即使他腿上被开了个窟窿,但这么一个狡诈阴险又身强力壮之人,他们俩还真不见得能压制得了他。   “铮哥,没事。”卢斯说话时,脸上还带着笑,已经举起手上的石头砸了下去!   李俊正带着人帮几个尸首分离的兄弟做整理,剪下一缕头发,摸一摸身上有没有财物,若有,与头发一起整理好,交给兄弟或亲近的好友。别说是他们辅兵的尸首,就算是那些正卒的,也都是带不走的。   正在这时,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从角落传了出来。   在场的都是刚刚还与人以命相搏的好汉子,可都被这惨叫吓得一个激灵,有个正蹲在地上帮兄弟整理的人甚至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怎、怎么了?!”   “那两个小捕快不会出事了吧?”   “莫让人那大鱼走脱……了……”   众辅兵反应过来,正要冲出去追人,就见卢斯和冯铮拖死狗一样拖着那大汉回来了,两人一路走,后边流了一路的血。好好的一条汉子,如今只捂着下面,哭得面目扭曲,泪痕斑斑。   “李大人,我们带着人回来了,你看你们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李俊他们原本还有些看轻他们,虽然刚才确实是他们救了众人,毕竟是两个嘴上无毛的孩子,如今一见大汉这个阵势,发生了什么,众辅兵如何还不明白。顿时都觉得下面一疼,后退了一步。   “还、还能活吗?”李俊硬着头皮问。   卢斯看那边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点起了篝火来,该是为了给伤兵保暖:“能活。”他说了一声,朝那边走了过去俯下身拾起了一根烧着的木头,甩了两下,甩掉火苗。   众人都一头雾水的看着卢斯动作,直到他举着这根还冒着烟的木头,走到大汉身边,一木头杵了下去……   又是一声惨叫,其凄厉悲惨与刚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血止住了。”卢斯道,“送回去之前是死不了的。”   他声调平稳,一脸平静的把那根木头又放回了篝火里。在篝火边上烤火的几个伤兵,屁股尿流的爬远了。   卢斯并不是故意虐待人,其实他也一身冷汗,心里发毛。可是他们现在孤立无援,这些辅兵到底是敌是友,其实也是不清楚的。他们刚刚在只是在相比之下,选择了更顺眼的一边而已。   他只是在用这种手段震慑,他和冯铮,没有身份,没有靠山,没有强健的身体,在面对一群刀口舔血的辅兵时,怎么能够让对方不会伤害他们,或者至少在做出伤害他们的事情之前,能够掂量一下自己即将复出的代价?   ——吓唬他们!   尼玛现在我自己都怕自己了,你们怕不怕?!他手是不抖,但谁摸一下就知道,湿乎乎的。   可与此同时,卢斯又担心冯铮也怕他,甚至他都不敢去看冯铮,就怕看到一张畏惧惊恐,甚至厌恶的脸。   卢斯和冯铮跟着辅兵们一块回军营了,一路上跟他们最近的李俊也跟卢斯保持了三尺的距离。卢斯看谁一眼,对方立刻就打个哆嗦。   那个被卢斯一石头弄得鸡飞蛋打的大汉,得到了跟伤兵一样躺在简易担架上的待遇,但抬着他的两个辅兵,可丝毫都没有对这个大汉有什么同情,专门盯着不好走的地方走,担架上上下下,颠簸异常。   大汉因为疼痛和失血已经什么力气了,被这么对待,一声声的惨叫都是从喉咙里闷出来的。   跟着辅兵,从李俊那里,卢斯和冯铮也得到了些消息。比如他们也是劳兴州孙大人手底下的兵。半个月前就开出军营了,先是在食谷县的隔壁长丰县打了一伙乱匪,后来开到食谷县来修整。   可是昨天夜里,大军正在外头扎营的时候被一伙人马袭击,将对方打退之后,现在两边是隔着食谷县的县城对峙。   李俊说的这些事情,疑点太多,在长丰县剿匪,那就该在长丰县修整,怎么跑到食谷县来了?被人夜袭,那就是被人打了埋伏,孙总兵那边情报泄露了?另外,官兵和乱匪到底是怎么躲过老百姓的耳目,一个比一个突然的出现在食谷县城下的?   不过这些都不能问,问了对方八成就当他们窥探军机,到时候不死也得死了。   跟着这伙辅兵回到了军营,有个校尉在门口等着他们,这校尉对李俊还挺客气的,行礼,接走壮汉,然后又掏出一个灰扑扑的麻布袋子,表示这是总兵大人自掏腰包给的抚恤。李俊叹,道了一声:“谢过大人。”收起来了。   辅兵是没有抚恤的,死了就是死了。他们的待遇跟服劳役的老百姓一样,只是百姓的徭役到了年头,还是能回家去的,辅兵则一辈子都要服役。决定他们命运的,就是是否有一个好的上官。   从孙总兵的做派看,他还是个好官。卢斯觉得挺神奇的,他们县令胡大人,为官就不错,这又出来了一个孙总兵,说好的穿越到古代必遇贪官污吏呢?竟然没有,真是……好评!   那边交接了银钱,李俊又跟这位校尉嘀咕了一阵,那校尉看了看卢斯和冯铮,神色略微妙的走了过来:“两位……”   “大人,昨天夜里那事是一场误会,实在是我们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大人不要见怪。”冯铮边道,两人一边齐齐施礼。   校尉躲开这一礼:“二位客气了,实在是我们没有闹清楚。不过二位平安归来,还助我军一臂之力,也算是错有错着了。二位在外一夜,快去休息一番,稍后我们便送二位进城。”   两人乖乖应是,被送到了一座大帐,竟然在里边看见了青松老道。   “你们、你们真的没死啊!”老道看见他们立刻吐出一口浊气,放松了。   老头也是够狼狈的,不过半个晚上不见,衣裳和袖子都是血,衣服下摆直接从灰色被染成了黑色。   “道长,您这是怎么了?”两人赶紧搀扶着有点摇晃的老头坐下。   “我没事,就是治了一晚上的伤兵。”   “真是找您给伤兵疗伤的啊?那道长,这些人对咱们到底有没有歹意啊?”卢斯问。   “他们若真是孙总兵的人马,那咱们就乖乖等着吧。如今看来,到是有八成的可能,是真的。”   冯铮:“道长,孙总兵……是谁啊?” 第40章   “你们这些小孩子竟然没听说过孙总兵?!”青松道长大惊。   卢斯和冯铮赔笑着嘿嘿嘿,那没办法, 就算是卢斯上辈子, 有几个升斗小民能够知道自己当地的驻军司令是谁?   老头咂咂嘴, 开启了说书模式:“那可是一位英雄了得的人物啊。”   卢斯和冯铮也坐下了,听青松道长讲英雄志。这位孙总兵, 有个怪名……叫孙好女。是美好的好三声,不是爱好的好四声。他爹四十多了才有了他,是他爹娘的老来子,因怕他站不住,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名。   孙总兵这个人的容貌听闻也是人如其名, 面如好女,俊秀非凡。孙总兵他十四岁的时候,他爹去了, 他为父戴孝, 十七岁的时候接替了父亲的百户之职。他爹原本是在北方任职的, 他原本也该在北方接替他爹的职位,可中间出了点“偏差”,孙总兵就给调去南方了。   昱朝与明朝的历史时期是同时的,但明朝没有的一些东西, 昱朝已经出现并且普及了, 比如卢斯吃的最多的粗粮就是棒子面。而明朝有的一些东西,昱朝也有,比如……倭寇。   孙总兵十八那年,就跟倭寇干上了, 获首二十,俘虏三人,己方亡两人,伤四人。并且由此开启了他的传奇之路,无论跟多少人作战,无论他自己带着多少人,一战之后,孙总兵自己士卒的伤亡人数,绝对不会超过三位数!   冯铮一脸崇拜,他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捕快也勉强算是行伍里的人物,会崇拜这种大英雄是理所应当的。卢斯直接呆滞,尼玛这是开挂了吧?不对,他上辈子好像也听说过类似的人物,戚继光,戚大将军!   孙总兵在南边十五年,倭寇再不敢上岸。后来他转调北方,打蒙古人。在北方又呆了二十年,山海关一线,不见烽烟。   就在两年前,孙总兵乞骸骨,求高老还乡。五十多岁对文官来说不算太大的年纪,甚至该说一二品的大员,五十几才是正当年,是事业的开始。可是对用命来拼杀,征战南北的武将来说,年纪就不小了,毕竟,铁马将军夜渡关,真不是常人可受的。   皇帝再三挽留,老将军再三求去,后来两人折中,老将军依然是总兵,就是从边塞换到了内陆一直太平的劳兴州。   再然后,就是现在这事情了。   “要不然士卒的军纪如此森严,要是戚……人,是道长所说其人,那就没错了。”卢斯学渣历史不好,但是作为一个痞子……他爱看小说啊。反正不少小说里,都说“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除了那支人民子弟兵外,古代至少还有两支军队能做到。一支是最先说出这句话的岳家军,还有一支就是戚家军。   但前提是……这位孙总兵真的是戚大将军。名姓都不一样,跟这个老道也是初相识,他说两句,卢斯就信了?那这人准不是卢斯。   老道本人还担惊受怕了一夜呢,他现在声情并茂的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是为了说服两人更多,还是为了安慰自己更多。更何况,胡大人到现在可是都没开县城城门呢——话说,胡大人到底是哪边的啊?   卢斯跟冯铮递了个眼神,正气小哥哥的回答是一个眨眼——看,本土人士的正气小哥哥也是依然怀着戒心的。   恰好,他们这边话音落下没多久,外头就来人送饭了。饭食简陋,就是一碗还算浓稠的棒子面粥,一小碟咸菜,但贵在粥是热的。这对在外头吃了一夜风的师兄弟两人来说,再找珍贵不过了。   唏哩呼噜吃完,又来人了,要将他们三人送进县城去。   他们到了城墙下面,看上头探出来两个脑袋,正是孙班头和孙捕头两兄弟。   对卢斯和冯铮来说,他们俩这一晚上是几近波折,险死还生,可对于城头上的两个人来说,他们就是出去了一晚上,然后回来了。孙班头也没犹豫,直接把绳子扔下来了。   卢斯可受够了夜里绳子捆肚子吊下来时候的难受,主动走过去拉住绳子朝下拽:“多放点绳子。”然后让青松道长过来,给他捆了个双称人结。   作为鼠哥调教出来的新一代痞子,卢斯精通各种急救手段,这个双称人结就是一种很古老,但使用依然很广泛的专门用来把人吊上吊下的结扣。   用绳子捆着总归是不舒服的,但吊重伤员都没问题的双称人结,可是比吊着肚子上下,舒服多了。   三人先后进了城,孙班头立刻就带着青松道长离开了,怕是去县衙给县太爷回话去了。孙捕头则对把两人拉到一边:“你俩快些回家去看看吧,看你们这样子,昨夜里怕是也辛苦了吧?”   两人一晚上跤都不知道摔了几个,躲在草坑里,还让一个男人做不得男人了。若非捕快服是黑色的,现在这衣裳指不定是什么模样了。按理说孙捕头这话也没错,可卢斯就是听出了不对味来。   “孙叔,我们家中如何?”真是只离开了半夜,就让家里女人们出事了?!   “没事,没事。”孙捕头赶紧摆手,“真没什么大事。”   “孙叔,那我们先走了。”师兄弟俩齐齐拱手作别,不管是出了什么事,与其在这里跟一个外人打哑谜,不如直接回家去看看。   两人别了孙捕头,朝家里狂奔而去。这跑的一路上,看着县城里的情景,卢斯心里有点发沉。   县城里唯一的粮店和猪肉铺子,都是开着的,可自然并非是开门做买卖,那门板明摆着是被人砸开的,地面上还能看见未曾清洗的血迹。一阵凉风吹来,依稀能听见呜咽的哭声。   进了铁尺巷,两人一眼就看向了卢斯的家门口——固然是因为他们特意去看的,同时卢斯家门口也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去看,毕竟那大门口,一左一右,挂着两颗人头呢!   卢斯家里还有便宜爹的孝,过年人家贴的都是红色的对联,他大门口贴的是两条白纸。可现在,这两条白纸让血染成了暗沉沉的红色,比左右人家的对联都要刺眼。   两人瞬间速度就又快了一线,窜到了卢斯家门口,直勾勾的面对着人头狰狞的面孔,两人顿时舒了一口气,发红的眼睛也放松了下来——不是女人,是男人的,其中一个有些面熟。   卢斯一把拉住推门就要进得冯铮,两个人头挂在门口,卢斯虽然心焦如焚,可还是很谨慎的在门口拍起了门:“娘!姐姐!”   冯铮也反应了过来,以他们对三个女子的了解,她们绝对对付不了这两个大男人:“玲玲!”   “别叫了!大早上的嚎什么嚎。”从卢斯家小院里传出来的,是钱老头的声音。打开门的老头,把师兄弟二人都吓了一跳,因为老头浑身都是血啊,“你们来的也正是时候,赶紧,扔出去。得亏天气还冷,否则院子里不定臭成什么样了。”   院子里倒伏着三具尸体,一具有头,两具无头。   两人见着的尸体也是不少了,可从来没有这三具尸体一样,让他们胆寒心颤。   “先扔出去,有什么事回来跟你们说。”老头看两个徒弟傻站着,大烟袋一人脑门给了一下。   卢斯就跟被按了个开关似的,跟冯铮麻木的把三具尸体搬了出去,扔得也不远,就是铁尺巷巷子口。抬到第二具尸体的时候,卢斯才觉得脑门生疼,拿手背一蹭,原来是起了个大枣——老头这是用了多大的劲啊?   再看冯铮,一样脑门有个大青枣,不过他的是靠右边,卢斯自己这个是靠左边,老头给的可真是对称。   “师父,门口这俩摘下来吗?”扔完了尸首,卢斯问。   “挂着,过两天再说。”老头这话回答得轻巧,就跟门口挂的不是俩人头,是俩灯笼似的。   “你俩回来了?可吃了?”柳氏从灶间走了出来,脸色煞白煞白的,说话也发着颤音,可至少还能说话。   “吃了,不过肚子还饿着,麻烦娘了。”   “别麻烦了,我们吃过了。”   “你们也是在外头忙了一夜了,快吃些吧。且我烧了热水,稍后清洗一下吧。”柳氏看他们俩这个样子,脸上露出了一点点笑意,转身又回灶间去了。   柳氏一走,老头对两个徒弟示意,让他们跟着他进房。进了房,老头坐下,开口问:“可还记得赵三吗?”   “年前欠了我一条手臂的混混?!”这一问,卢斯立刻反应过来了门口其中一颗人头是谁的了。之前他以为是因为食谷县总共没多少人,眼熟是因为在街上曾经擦肩而过……   原来,昨天县城里一乱,县城里的人心顿时也乱了。有个诨名周黑心的混混头,夜里串联起了其余混混,意图在城内劫掠一番。赵三本来也该是个混混头领,可年前他让卢斯给吓得当街尿了裤子。   混混也是要脸面的啊,谁也不愿跟一个被小孩子吓得当街尿裤子的头领。所以这才半个多月,赵三手底下剩下的也就是旁人不要的小猫两三只了。   赵三对卢斯是又恨又怕,且他查清楚了,原来卢斯的姐姐该是他的女人的。他订金都交了,那刘婆子先是推三阻四,知道他尿了裤子就变作冷嘲热讽了,想来也是让卢斯坏了他的好事!   这乱子一起,赵三比周黑心有点脑子,知道他们去劫掠,那是找死。捕快且不说,那些大户人家的家丁难道是吃素的啊?可他也知道这是个好机会,所以他就惦记上卢斯家了。赵三想得“挺好”,他也不去伤人,他就是去睡自己女人而已。   听说卢斯的娘也是风韵犹存,他这就来个大小通吃。事后他就娶了卢斯的娘,把他姐姐拘在家中做个玩物,还能开个暗门子让这一大一小给他赚钱敛财。自家娘和姐姐出了这种事,那卢斯怕是也没脸做捕快了,他虽然做不了捕快,但那张脸还是挺俊俏的,到时候召集人手把卢斯压服住,弄到旁边富裕的长兴县楼子里,更是能赚大钱。   赵三那小猫两三只的无能手下听说只是应付两个女人,行事时还能让他们一起尝尝甜头,自然也是拍胸脯表示都包在他们身上。   可赵三自认为自己算计得好,却不知道卢斯家里住着一尊大佛。老头的人生经验比卢斯两世为人都要丰富,见情况不对,立马就从监牢里跑出来,在家里守着以防万一了。   老头前脚进门,后脚三个混子就翻墙进来了,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老头用家里的菜刀当场砍死两个,剩下一个问清了究竟,也让老头一刀了结了。   “你这个狼崽子,还是不够狼。”从头到尾,老头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连赵三对卢斯的居心他都说了,说完之后老头一指卢斯,“记着,以后不得罪人则已,一旦得罪了,你就得保证让他疼得再也起不来报仇。”   “是!师父!”卢斯当初拜师都是吊儿郎当的,可此时此刻,他这一声师父,叫的却是再郑重也不过的。   他自以为当初已经够狠,不会再让赵三找来了。可他对这个时代的了解,还是不够透彻,若飞恰好认了老头为师,那等待着他的是个什么下场?卢斯自然是不会让赵三辖制住的,他只会暗地里把赵三一伙都杀了。可那时候对柳氏对红线的伤害已经造成,他也确实无法继续做捕快了,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趁着战乱,带着两个女人离开,另觅他处寻找机会东山再起。   到时候,这里无法带走的一切,都只会被无奈的放弃……   老头说完,外头柳氏与红线就端着饭食进来了。做的是烩饼,有汤有饼还有肉,只是饼煮得太过软烂,口感糟糕,腊肉一如既往的腥臊,可师徒三人都吃得畅快淋漓。吃完之后,未等两人洗漱,就听孙班头在外头喊:“栓柱!大壮!县太爷叫你们!”   “去吧,快去快回。等回来了就洗洗休息。咱们也不回那个院子了,就都在这住了。”老头道。   卢斯和冯铮也点头应下,顾不得柳氏貌美守寡,顾不得红线正在青春,这么住恐对她们名声有碍,这时候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匆匆而出,就看孙班头站在离卢斯家门口三尺多远的地方,咧着嘴看着那两个人头。昨夜里孙班头也是动了手的,可虽有致死的,大多数人只是被打伤,之后关进监牢也就罢了。哪里有把人头割下来挂在门口的事情?   可孙班头还不敢在卢斯家门口说,就怕里头的老头听见,等出了铁尺巷才与冯铮道:“之前乃是特别之时,那人头……威慑一番也就罢了,回去还是劝你师父把它们摘下来吧。”   “班头不觉得那么挂着也挺好看的吗?”不等冯铮回答,卢斯先说话了,他那话音幽幽的,让人心里忍不住一亮,“就跟两个红灯笼似的,也喜庆啊。”   孙班头打了个激灵,看着卢斯就跟看着活鬼。   “哈哈哈哈,孙叔,小侄我只是说笑而已,您怎么当真了?哈哈哈哈哈,很好笑吧?”   “……”不,一点都不好笑,“我让你李叔带人守着铁尺巷,没想到昨夜有人放火,他们去救火的功夫,赵三那兔崽子就带人进去了。还是你们虎头哥听见动静不对,跑去叫人了。钱爷爷也果然是英雄了得,你们李叔带人赶过去时,人头都挂门口了。”   捕快们的家眷都是在铁尺巷,县城乱起来,孙班头对铁尺巷没有特殊的安排是不可能的,尤其卢斯家还跟孙班头家住了个对门,偏偏他们家就让赵三摸进去了。   卢斯本来就跟孙班头有点矛盾,虽说他拜师那天两人言谈间是将矛盾抹过去了,但就跟斧头劈在了案板上,总归那道印子是落下了。冯铮自大跟卢斯认识,就让卢斯给笼络过去了,况且这事也确实说不过去,孙班头自觉做出这番解释,已经是身为长辈而对小辈低头了。   “辛苦二位叔叔了。”这话是卢斯和冯铮一起说的,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大敌当前,孙班头还是他们的上司,不能得罪狠了。   三人说话间到了衙门,四个文人都在这等着呢。卢斯和冯铮把昨夜里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反正他们也没有任何可以隐瞒的。 第41章   县太爷胡大人本来从青松老道那里,知道这两人跑了一夜, 后来又被抓回来了, 以为他们能有更多的情报, 谁知道这两个人就是瞎跑一通,也是一问三不知。叹了一声, 县太爷挥挥手,让他们俩也滚蛋了。   回到家里,两人大略给自己擦洗一番,穿好了衣裳躺下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还是保持下炕就能出门的情况比较好。在外边来来去去的没觉得疲累和困倦, 这一躺下,那些难受就都找上来了,上下眼皮也开始打架。   “铮哥……别怕我……”意识迷茫间, 卢斯好像是嘟囔了这么一句, 又好像啥都没说, 这是在自己的脑海里想象……   等他重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埋在软硬适中的大抱枕里,左手一把抓住某个滑腻的饱满物件……矮油!手感真好!卢斯抓了一把,只觉得手感无比贴合, 弹性超强。就是怎么还有个小东西?我捏~   “嗯~”   头顶上传来的声音, 让卢斯僵住了,瞌睡虫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那让他一把抓住的,是冯铮的胸口啊啊啊啊啊!!!!他自己也曾经有过看起来不错的胸肌,但摸自己和摸别人, 手感完全不一样啊!!!   卢斯噌一下就坐起来了,原来他和冯铮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两个被窝,滚到了一个里头。看被子,很明显他们俩盖的是他的,滚过来的是冯铮。卢斯稍稍松了一口气,可万一是他把人家拽过来的呢?冯铮睡觉之前穿得好好的衣裳,现在大敞四开的,缩骨和胸口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胸口的手感都这么好,那腰部以下的某个部位……   卢斯咕嘟的咽了一口唾沫,麻溜爬起来了。临走本来想把自己的被子从冯铮身上拽走,换他自己的被子盖上的,犹豫一下,还是算了——其实烧着炕,被子还是挺暖的,可卢斯就是担心冯铮冻着。   他推门出去了,冯铮睁开眼睛,两个耳朵红彤彤的,爬起来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明显一边的小樱桃比另外一边的大。   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出去,冯铮到了院子里,卢斯正跟老头说话呢。卢斯听见动静一回头,正好也跟冯铮看了个对眼,想起自己的樱桃,冯铮下意识的躲开了卢斯的视线。   卢斯却想多了,想着我难不成真把铮哥吓着了?   “铮哥,你别怕我。”卢斯一急,把冯铮的手给抓住了。   冯铮心说:我怕你什么,怕你把我(两颗樱桃)都搞大了吗?   可是冯铮理智的一面听卢斯的语调不太对,躲闪了一下后,看向了卢斯。卢斯的焦躁和恐慌,让他终于意识到卢斯这个“怕”说的是什么了。他抬起没被卢斯握住的手,摸了摸卢斯的脸颊:“非常之适当行非常之事,我小时候,爹为了训练我的胆量,还曾带我去看刑讯。那些犯人明明证据却在,却抵死不招,只有刑讯能给人一个公道。”   “……”听着正气小哥哥依旧正气至极的声音,卢斯终于意识到自己想多了。这时代无论是多好的捕快,都不会等同于他上辈子的好警察,基础制度都不一样的啊。好,这样的正气小哥哥,我更喜欢了!   他看着那些最丑陋肮脏之事长大,在根本上依旧保持正直之心,却不是白莲花,不是任何一种花,他是一匹公正美丽的野兽,只属于……   “咳咳!”老头表示,尼玛眼睛快瞎了。   是兄弟俩赶紧撒手,乖乖看向老头。   老头想着,这两个人要是成了一对,虽然没有子嗣后代,但必然越发同心合力,其实对他也是有利的。所以即便眼睛比较疼,老头这回也没用烟袋大法招呼。   看两个徒弟老老实实站着了,老头觉得挺有意思了。旁观之人都看得那么清楚了,这俩人……好像是一点都没察觉啊。老头也无意点破,叼着烟袋,回身坐在马扎上了。   “我刚才跟你师弟说到一半,现在刚好你醒了,咱们继续说。”老头吐一口烟圈,“咱们都是小人物,上头到底怎么回事,到现在都是不明所以。”   对这种情况,卢斯的感慨比老头,比冯铮都要深。上辈子,就算是最下层的小老百姓,也能说两句国际大事。可是在这个时代,上下两个阶层对于情报的了解,差距是巨大的。真的是死到临头,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而冯铮的感觉,就是愧疚了,他是年纪大的那个,还是师兄,结果出去一趟,不但什么消息都没探听到,还一路让卢斯照顾着:“师父……”   “别内疚,这事不怪你们。否则老头子我不是得比你们更内疚?”老头又吐了个眼圈,他安稳着大徒弟的时候,眼睛却看着小徒弟,他也是经历颇多了,却就是闹不准小徒弟的想法,这孩子怪得很,“但是,其他的事情咱们不明白,有一件事却是能明白的。那就是食谷县这县城里头必有一战,迟则半个月,早呢,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咱们得准备怎么保命,怎么逃命。”   “是,师父。”师兄弟俩异口同声。   屋里头,玲玲坐在炕上玩拿着几个碎布拼接成的小彩球翻来覆去的玩。红线正在做一双鞋,柳氏站在门边上,走来走去。   “娘,过来坐下吧。栓柱他们,总会有法子的。”   柳氏看了红线一眼,别看这姑娘说得平稳,她手里那双鞋子,就能说明一切了——正月里不能动针线,可是她却在做针线,还不是手上有着活,心里多少稳一些。可柳氏没点破,只是摇摇头:“我这心里慌得要命,还是走动着好些。”   “娘,我与铮哥能进来吗?”   “进来!快进来!”柳氏大喜,转身把门打开了,“你们拿着衣裳过来作甚?”   “娘,我们跟师父商量着,以防万一,你们仨还是换成男装的好。没找着小男孩的衣服,这是我小时候的,娘和姐姐看着给玲玲改改。把眉毛画粗点,脸上抹些灰。”   “那、那咱们就要把这个家扔下了?可有什么能带着的?”   “就带之前娘烙的那些饼,还有你们女子的小物件,能随身带着的也带上。”卢斯面上有些发烫,他说的小物件,是止血带……要是外头柳氏和红线不方便了,这东西哪找去。   “对,我和你姐姐还是有两件首饰的。”柳氏应诺点头。虽然她理解错了,可卢斯也不能给她纠正去,就这样吧。   “行,娘,姐姐,你们换衣裳吧。我们出去了。”卢斯见冯铮那头跟玲玲也吩咐好了,玲玲从她哥哥怀里起来,露出一个带着眼泪缺了一颗牙的笑容。小姑娘换牙换得有些迟,大概是营养没跟上,这段时间大门牙才刚掉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难熬的等待了。卢斯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被放在锅里的肉,各种调料已经齐备,就差点起火来了。   城里大户的家丁也被组织了起来,在城内巡逻或上城墙放哨。只是有些大户桀骜,所以捕快们并不与他们一道。   隔着食谷县的县城驻扎的两方人马,隔三差五的会掐上一架,然后各自收兵。每当那时候,城墙上的人们都会瑟瑟发抖,只觉得那两方人马无论是谁转身杀来,城墙就会瞬间坍塌。   他们可是连一把一石弓都没有啊!   一直到正月十九这一天,食谷县的城墙,终于“不负众望”的塌出了一个裂口。但这个口子,却不是外边任何一边攻城造成的,而是城内的人自己造成的结果。城内有个王姓大户,不想困守城内,就偷偷的命令自家的家丁,每天夜里在他们把守的那道城墙的城根处挖掘。   食谷县的夯土城墙,当时建造时便人力不丰,物力不足,城墙又薄又矮,虽然五年前现任县令胡大人整修过一次,但破烂再怎么修整依然是破烂。豁口一出,王大户带着家人就要跑,只是他们家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四邻,于是这跑的,就从他们一家,变成了那附近的所有人家。   外头的两队人马又不是聋子和瞎子,当时就杀奔过来了。   也是巧了,昨天夜里卢斯和冯铮值夜,这天夜里是在家里老实睡觉。老头被喊杀声惊醒,一脚一个把他们俩踹起来了。之前再怎么计划得当,在这个关头,就是卢斯都有点手忙脚乱。过去拍女眷的门,柳氏一出来,拽着卢斯就软下去了。   “师父,我娘就托给你了。”卢斯转手就把柳氏塞老头怀里,他跟冯铮进屋了。   “……”悔不当初啊,怎么收了这么个徒弟,“卢家娘子,我也一把年纪了,咱来没什么忌讳的。”   老头虽然无言,可也知道卢斯的顾忌。里头他还有个姐姐呢,总不能让冯铮背着红线吧,那以后可就尴尬了。   没多久,卢斯自己背着红线,冯铮抱着玲玲就出来。其实这安排不太好,红线可是比卢斯还高了半个头呢。可男女大防在面前,没办法。   三个男人,背着三个女眷,赶紧出了门。即便铁尺巷里的各家各户,也都有自己的安排,但这时候也都乱了起来。卢斯就看见对门的钱氏迁出一匹眼熟的骡子,骡子背上背着鼓鼓囊囊的两个包裹,可都这样了,钱氏还突然跑回家里去,这是忘带东西了。   卢斯手痒,真想把骡子抢了,可事情发展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他也只能闷不吭声的,背着红线用最快的速度朝县衙赶。   进了县衙,六人直奔……监牢!   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三人商量之后,都明白,这不管是城门破了,还是有乱兵爬城墙进来了,那他们想跑出城,单独一个人都是太考验运气的一件事,更何况还带着女眷,根本就是找死。那与其跑,不如躲。   挖地窖,弄暗室是来不及了,只能找已经有的地方。   那么,他们食谷县离,最适合躲人的地方是哪呢?正是监牢。为了防止人犯越狱,古代的监牢建造的大多是肚子大,两头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极端的易守难攻。且乱兵进城,要劫掠,那也是朝着大户人家去,即便是跑到县衙来,也是朝县太爷一家居住的后宅跑,真到想起大牢这件事的时候,那也是城里稍微平定下来的时候了。   他们想得挺好,可到的时候,监牢门口已经站着几个人了。正是县太爷与两位书吏,且每人的身边都还跟着一两个小孩子。   四人过来就跟钱老头行了个大礼,县太爷道:“钱老爷子,如今大难将至,还求钱老爷子看在这些年来,本官为官还算清廉的份上,帮我家留一条后。”   “辛苦老爷子了。”   加起来一共五个小孩子,四个男孩,一个女孩。跟着县太爷的那个孩子最大,该是有十一二了。五个孩子都是懵逼的,一脸茫然和惶恐的看着钱老头他们这六个陌生人。   “老爷快起。”钱老头把柳氏放下,对着县太爷一拱手,“老爷要是把这几位少爷小姐留下,老头子我自然收下,但却不能打包票,只能说尽力而为。”   “辛苦老哥哥了!”县太爷直起腰来,抹了一把泪,“叔礼,记着,一定要听这位伯伯和几位哥哥的话。”   “爹……”小孩吓得脸都透明了,眼泪刷的下来,抓了一把他爹。县太爷一把拍开小儿子的手,转身走了。 第42章   那边叶书吏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忍着泪,在自家爹爹的带领下, 来给钱老头行礼, 同样口称大伯。   就是任书吏带来的年岁大的那个孩子比较麻烦, 大哭大闹个不停,任书吏一咬牙把大孩子抱起来了, 只把小孩子推了过来:“钱老哥,麻烦您了。这孩子被他娘宠坏了,就不留下给您惹麻烦了。”说完话,也脚步如风的走了。   人都走了,钱老头这才过去, 把监牢的大门打开。   ——十五那天夜里出事,老头就是把监牢大门锁了才回家的。后来县城里闹了乱子,抓了不少人, 监牢又开了一回, 把闹事的人关进去后, 就又锁上了。谁让整个县城里人手紧缺呢?至于监牢里的人犯吃喝拉撒谁来管……反正这些天是没人管了,谁愿意在人祸的时候不管自家亲人,却来管这些渣滓?   这年代本来就没人权二字,进了牢里就连人都不是了。   进了监牢, 卢斯以为会闻到极其难闻的臭味, 谁知道,臭味是有一点,但并非浓重到让人无法呼吸。   进门转身把大门再锁死,过了那道“咽喉”, 走到了上回卢斯和冯铮碰见老头的值房,卢斯才知道为什么没多大味道。因为值房后头还有一道门,这道门摸上去冰凉至极,明显是包着铁的。   “看什么,还不过来把火盆点上?”老头给了卢斯一烟袋。   卢斯缩着脑袋乖乖应是,过来帮着操持。火盆点起来,女眷和孩子们过来挤作一团。   “一会把带来的干粮烤烤,给我们送前头去。”老头之后又对两个徒弟说,“你们俩跟我出去吧。”   “是,师父。”   “我,我也出去……”县太爷小儿子站起来了,一指卢斯,“他就比我大两岁。”   老头无所谓:“成,要跟就跟吧。”其他小孩子也有要站起来的,被老头一瞪眼,“都老实呆着!”   四个人拎了两根条凳,到了大门的位置,这里狭窄得很,条凳只能横着放,一个人挨着一个人坐下,老头跟胡叔礼坐一起,卢斯和冯铮坐一起。老头坐下就开始抽烟,卢斯跟冯铮头并头挨在一起,胡叔礼小孩被挤在中间,忐忑又慌张。   后来柳氏哆哆嗦嗦来送吃的,那硬得跟某P里岩皮饼一样的饼子,烤过之后焦脆了些,但依然很考验牙口。吃完了,   继续保持刚才的姿势坐着,卢斯能闻到自己和冯铮身上的汗味,对方身体的热度在一片阴冷中,也更加的清晰。卢斯觉得刚啃完饼,劳累之后的牙口突然开始发痒,好想咬他……   卢斯低下脑袋,枕在冯铮的肩膀,装睡的同时还蹭了蹭他,以解牙痒之苦,然后……卢斯就真睡着了。   按理说被封闭在黑暗中,人的感官会被放大,心情也会变得敏感而焦躁,更何况他们还在这么狭窄的地方呆着,没幽闭恐怖症的人,也会越来越惊恐绝望。可卢斯却一直很舒服和安逸,因为他的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有另外一个人跟他分享着体温。   上一个被他这么信任的人,还是鼠哥。甚至其他十几年的兄弟,信任都达不到这个地步。还不到一个月,这个正气小哥哥就在他心里走得这么近,也是神奇。   “呜呜呜……”   “小公子,你要害怕,你回到值房里去。”尼玛,他刚才就是被边上蚊子一样的哭声吵醒的。   “我、我没事。我、我刚才只是、只是做了个噩梦。”   黑暗中卢斯撇了撇嘴,管他呢,不出声就好了:“铮哥,你要不要也睡一会。”   “我不困。嘶!”   两人挨得近,卢斯能感觉到冯铮哆嗦了一下:“怎么了?”   “真没事。”   “是不是我把你肩膀压麻了啊?”   “……”   没回音,看来就是没错了。   “我帮你按按。”大好的机会啊,痞子卢现在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卢斯抬手就开始帮冯铮“按”,冯铮半身发麻,正坐在那自己缓,被卢斯这么一按,各种酸麻软疼,喉咙里的闷哼一声接着一声。这黑灯瞎火的,怎么听怎么像是这二人在行那可不言语之事。   好好叼着烟袋的老头,只觉得一股怒气从脚底板窜到了头顶心,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之下,抡起烟袋一人给了一下:“都老实呆着!”   不过,听声音就知道,敲卢斯拿下,明摆着更重些。   胡叔礼也不哭了,眼前的情景,他既是被眼前的情景吓着了,又觉得有趣。老头坐回去了,就听见那边是兄弟两个人窃窃私语。   一开始是那个师弟嘶嘶的抽着凉气,然后就是师兄低声问:“师弟,还疼得厉害吗?”   “嗯……都肿了。”得亏不是光头,否则隔三差五的让他师父这么敲,要不了多久就要成佛了。   “我替你揉揉。”   “别揉!别别!疼……铮哥,你帮我吹吹吧。”   “啊?”   “轻轻吹就好。”   “……好。”   “师兄,真舒服……我也替你吹吹……”   “哎?别!我不疼……我……”   胡大人家教颇严,而且食谷县这穷乡僻壤的,乌七八糟的事情,反而少得多。听这师兄弟俩的对话,胡叔礼隐约觉得不对,脸上发热,可到底哪里不对,他却又说不出来。   “砰!砰!”钱老头又站了起来,一人给了一烟袋。   “哎哟!师父,你怎么连打了两下啊,疼死我了……”   不是一人给一下,是只打了师弟。胡叔礼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从第二天开始,老头重新开始训练他和冯铮,即使这里的空间不够,也没什么合用的物件,还得点着本来就不多了的火把。   但他们俩有事做,孩子和女人们也会过来围观,突然之间这个阴冷黑暗,有时候会让人怀疑,是不是他们已经死了,现在正在地府阎罗的监狱里等候发落的地方,就多出来了鲜活气。有时候,甚至还有笑声响起。   可一旦卢斯和冯铮停下来,静默的黑暗就又重新降临了。   一群人就在监牢里躲着,这种时候,卢斯忍不住就会想那些一墙之隔的犯人们,他们已经注定被渴死、饿死、冻死,这时候必定是被冻得僵硬,但也可能会有冬日里找不到食物的老鼠钻进去,啃食这些大餐……   这种想法让他寒毛直竖,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里,冯铮却往往能够在他发毛的第一时间靠过来,有时候还会摸着他的头。没有任何言语的肢体动作,却立刻让卢斯安下了心来。   等缓过来了,卢斯又有些窘迫和愧疚,在跟冯铮的相处中,其实他一直自忖为成年人和长者的——仗着皮囊面嫩吃豆腐的时候不算——可反过来却要让年少的那个保护了。   但是两口子,也不用介意这么多吧?被保护也挺舒心的。   “哐!!!”   大门被敲响的那一天,卢斯被吓了一跳,可同时又有些茫然,不理解声音是从哪传过来的。直到大门那里又响起了第二声,第三声,他才恍惚的意识到,原来这个监狱并非是整个世界,在门地另外一边还有另外一个活人的世界。   卢斯从长凳上跳起来,他在那一刻是想要不管不顾的打开门冲出去的。为了控制自己,卢斯握住了冯铮的手,恰好,冯铮也握住了他的手,同样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量,显然他们有着一样的想法。   “钱爷爷!!!您老还请开开门啊!外头已经安稳下来啦!”   隔着厚厚的大门,外头的声音传进来有些失真,可卢斯还是听着有些耳熟,同时他忍不住响起了“小兔乖乖,把门开开”的儿歌声……明明自家师父跟小兔子没有任何共同点。   “这是谁?”卢斯侧头问冯铮。   “吕师爷。”   “哦……”冯铮一说,卢斯立刻想起来了,怪不得呢。   “都坐回去吧,没大事。”老头从始至终都坐在他那个最靠近大门的位置上,动都没动一下。   “是,师父。”既然老头这么说,那就是没事。   当初,来送孩子的也只有县太爷和两个书吏,不见这位师爷。现在却是不见县太爷和两位书吏,只有这位师爷,确实是情况不对的。   “钱伯伯,可否问一声……”一直坚持着跟他们在门口呆着的胡叔礼这时候却有些坚持不住了。   “你知道他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钱老头的烟丝已经抽完了,这些日子是拿着烟袋干抽,“你只要是问了,他们必然说些勾搭着咱们出去的话,乱心而已。”   老头话音刚落,外头乱心的来了。   “卢斯!卢栓柱啊!你快出来!我是胡里正啊,就因为你,卢家村的人都让官兵给抓了!你要是再不出来!他们可全都得拉去杀头啦!”   胡叔礼一听,赶紧看向卢斯,结果黑暗中他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听见了一声长长的呵欠声,接着就是个慵懒的声音:“师兄,我困了,让我靠着你睡一会。”   “嗯,睡吧。”   “大壮,是我!你快出来啊!”这回喊的好像是孙捕头,“你爹去后,全靠着我们这些叔伯照顾,现在我们被刀比着脖子,你可不能无情无义啊!”   胡叔礼听见冯铮的呼吸乱了那么一会,但很快就重新变得平稳,变得与卢斯的呼吸一致,甚至融合在一起,仿佛只是一个人在呼吸……   外头的喊叫声又持续了一会,就变成了撞门声,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在撞,咚咚的声响让人的心脏也跟着一抽一抽的。可也就是过了一会,外头就乱起来了,撞门声停下了。   “钱老哥哥!老哥哥可还好?!”又过了半天多,他们吃了一顿让人食不下咽的饭,外头的声音变成了县太爷的。   “老爷,当初与我约定的暗语,可还记得?!”老头这一回才总算是说话了。   “老哥哥果然谨慎,只是当日我并未曾与老哥哥约定暗语。”   老头稍微点了点头,转头回来看胡叔礼;“你和老爷可有定下暗号?”   卢斯挑了挑眉毛,说的是“老爷”,不是“你爹”,老头觉得这小子身份有异?   胡叔礼点了点头:“若问‘可还好’便是无恙,若问‘还好’便是他被挟持,出了意外。”   太复杂的暗号,反而可能没机会说出口,这种最简单的口语,若是胡大人和胡叔礼都不说,根本没人想得到。   胡叔礼果然没用“我爹”之类的用词,别说是今天,这段时间以来,他都没说类似的话,看来真的是他身份有异。不过,老头没说出来,胡叔礼没说出来,卢斯自然也不会多嘴多舌。   “老爷,我们在黑暗里呆的时间太长,若是现在出去,怕是都得让阳光刺成瞎子,现在外头可是夜里?”   “那好,我们还是再等片刻吧。”   知道真的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卢斯反而从心里生出些胆怯来——这里固然如同地狱,但毕竟庇护了他们许久,对于他们来说,这里是安全的所在。   老头转身对二人说:“你们去里头跟女眷和孩子们说一声,这便是要走了。”   两人应是退下,里头的女人和孩子们听到,先是欢呼,继而大哭。是喜极而泣,却也是恐慌与畏惧,他们跟卢斯的心情是一样的,只是卢斯能够忍耐,他们无法忍耐而已。   过了这些时日以来最漫长的两个时辰之后,外头胡县令喊:“老哥哥!夜深了!”   老头这才站起来,先是拉开一道小小的暗门,通过细窄的门缝朝外看,确定外头是黑下来了——可那种黑暗依然有些刺眼。老头这才开始将三道门栓一道道卸了下来,然后开门。   外头冰冷的空气冲进来的一刹那,卢斯立刻迫不及待的呼吸了起来,他的肺都变得冷冰冰的,他的心脏却火热活泼的跳动着。   鼻尖忽然一冷,卢斯摸到了一点冰冷——下雪了…… 第43章   离开监牢,看到的就是一片真正的人间地狱。本来就不大的小县城还遭了祝融之灾, 房倒屋塌, 废墟间总能看见伸出来的一只手半只脚。来来去去的, 都是身着号衣的兵丁。   那些孩子都被各自接走了,师徒三人再加女眷三人, 被安排到了一处还算完整的院落里养眼睛。   过了几日,他们的眼睛养好了,士卒也离开了。来探望他们的叶书吏带来了更多的消息。   食谷县这边的乱子还是小的,真正乱的是他们旁边长丰县。县城在正月十六那一日,让匪人里应外合的破了, 那可是个数万人口的上县,光县城里就有快两万人,被杀得尸骸遍地……   其实食谷县损失的人口, 如果按照比例来说, 只比长兴县的更多。毕竟长兴县人口多, 跑起来的时候十个里头怎么说能跑出去四五个,食谷县人口少,聚都聚不起来。即便围城的有一半是孙总兵的兵,人家军纪好, 可黑灯瞎火的, 都杀红了眼,盗匪穿着的也都是普通人的衣衫,谁知道你是民还是匪,还不都是一块杀了。   食谷县和长丰县的这场劫难, 最后也只是说山匪作乱。劳兴州的文官因管理地方不利,从上到下被替换了超过八成,那位猛人英雄孙总兵在此之后被调回北方,继续跟蒙古人掐架去了。不过他们食谷县这边还是留了个校尉,带着五百人马,帮助维持秩序。   真实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他们小人物是真的无法得知了。   卢斯感觉极其的憋屈,但也只能继续憋屈下去了。   二月初四,也就是叶书吏探望他们后的第二天,胡县令亲自来了。   “老哥哥与二位贤侄,不知可愿与在下同去惠峻?”   惠峻是哪?卢斯慢一拍才反应过来,那是劳兴州的州府。   “老爷升官了?”   “谢陛下垂青,如今在下乃是惠峻知州。”   卢斯在肚子里倒腾了一下原主的知识,作为一个读书人,即便是个读死书的呆子,官职一定要清楚。惠州市劳兴州的州府,一省首府的地位,知州就是首府的市长,从五品。食谷县原来可是下县,胡老爷是从七品,这一下是连升了四级。   钱老头摸着烟袋,突然站起来单膝跪在了胡老爷跟前:“听凭大人差遣!”   卢斯和冯铮一惊,匆忙也跟着跪下,道:“听凭大人差遣!”   然后,他们这天就出来跟着胡老爷干活了。食谷县的捕快本来就少,这回更是损失惨重,有死的,伤的,还有从贼的,如今就剩下十来个人了。孙班头和孙捕头两兄弟卢斯都没见着了,同样很早就认识的李琦还在,就是人看着就憔悴得很,无端端老了许多。   “以后食谷县就要和长丰县并为一处,统称为食谷县了,以后咱们都要搬到长丰县的县城去了,只是临走,还是得把县里的事情办完了。”李琦看见他们先叹了一声,言谈在悲哀中,还有一丝不可察觉的雀跃,但很显然,他不知道胡老爷高升了。   “李叔说的是。”卢斯两人也没多嘴,老老实实应是。   “这伙匪人被打散之后,有不少跑到了四周的村落去,咱们一会要带着兵大哥到各个村子走一趟,有事自然是要除匪,没事也要安民。栓柱,咱们这回要去卢家村和上水村,你可要跟着去?”   “李叔放心吧,我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好。”李琦点点头,“有什么事别忍着。”   “是,多谢李叔关心。”   这一句接着一句的,分明暗示着卢家村出事了。这也对,周围富裕些的村子,也就卢家村和上水村,上水村距离食谷县更远,卢家村到这也就一个时辰不到的路程,就是狼嘴边上的肥肉。   “行,你们回去准备准备,咱们明天一早出发。”   两人朝回走的时候,冯铮一路的欲言又止:“栓柱……”   “铮哥别担心,我对那村子并无什么好感。”要不是换了个魂魄,真有盗匪冲进了卢家村,说不定这些人反而是原主这一家三口人的救星呢。   回去拾掇准备了一天,第二天脚着,先朝卢家村去。虽然是有骡子,有马,可是他们带着一百来号人,人家都是刚剿灭乱匪的有功士卒,领了朝廷的嘉奖的,更别提里边还有个校尉,那可是真的官身。若骑马,骑骡子,那也只能是人家骑,他们在下边跟着跑。   与其跑,那还不如大家一块走。对于没有主动提议要骑马的校尉,六个捕快还是很感动的。   一路朝卢家村走,离得还远远地就能看见了山路上等着人了,看他们扶老携幼的,正是一群百姓。如今是出了二月,已经是初春,但依旧天寒地冻的,走着还算好些,在外头站着不动,绝对是能把人冻个透心凉。   “见过各位官爷。”打头的正是六太爷爷,一边一个搀扶着他的是大伯伯卢长德,与卢长德的小儿子卢有宝,“这天寒地冻的,诸位官爷还请到村里去,喝一口烫酒,暖暖身。”   李琦是真想去啊,可是没等他发话,那位校尉赵方先拒绝了:“公务在身,却是要辜负老人家的美意了。”   “是是,如今乱匪刚过,我等是来此安民的,怎么能让老人家破费呢?”李琦这话说得可是口不对心。   “这话却不对了,书上都说了,若是遇上爱惜百姓的军队,我们是要……要那个箪食壶浆前去劳军的。来来来,与我们进村去吧。”六太爷爷直接拉住了赵方的手,卢长德也在边上敲边鼓。   赵方现在是进退维谷,他可不敢跟这老头拉扯,就怕一个不好,摔了碰了,那他非得让自家将军打断了脊梁。可这情况……怎么觉得怎么不对头呢?   不只是他觉得不对头,卢斯也觉得不对头。尤其,刚才卢有宝发现卢斯在看他,立刻佯装笑容,撇开了脸去。还有边上的村民,一个个笑得不尴不尬的,脸上的肌肉僵得都跟蜡像似的。   这可以说是他们大冷天在外头冻的,也可以说是见着这么多官兵吓的,但是……也可以说是做贼心虚啊。   “六太爷爷,您何必要为难人家?孙总兵训出来的兵,军纪是这个。”卢斯往外一站,对着赵方举了个大拇指,“大伯伯还不劝着六太爷爷。刘太爷爷年纪太大了,您可不是啊。等回头,死拉活拽的把人拉进村了,人家转头却不但要吃军棍,还要影响了升迁。断了人家的上进之路啊,六太爷爷无妨,大伯伯你亏心不亏心啊。”   六太爷爷抓着赵方的手一僵,这是拐着弯骂他老糊涂了啊。赵校尉赶紧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了。   “栓柱!你怎么说话呢!”这指着卢斯鼻子训斥的,却是卢斯的好二伯,看他站的位置还挺靠近六太爷爷那一支的人,显然是过去那段时间里,出了什么变故,让他又重新回归宗族了。   “老子跟谁说话,你TM管得着吗?”   “你!我今天就代替你爹教训……”   二伯卢安行话还没说完,就看卢斯左脚踏前呈弓步,右手抽腰间铁尺,握着铁尺贴于腰侧,一双眼睛直勾勾阴森森的看着他。   卢安行虽然一肚子坏水,自有一股子阴狠劲儿,但他一辈子务农,如今看着卢斯这样子,只觉得一股凉气直蹿脑门子,整个人都僵住了,偏偏下腹发胀,眼看就要管不住尿了。这个看起来还单薄的侄子,让他突然就想起来他那个早死的兄弟了……   不是那人临死几年的,是很多年前,十几岁的兄弟,背着猎物从老林子里出来,明明是笑着的,却吓得他一跤跌在了地上,屁滚尿流的躲在了老娘的身后抖得止都止不住,夜里还发了高热。   那情景,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实际却是清清楚楚记了一辈子。每次看见弟弟对他低头,每次从弟弟那里得了财物,他都得意得很,也正是因为他记得太清楚了。   他敢那般对待弟弟,因为他知道,那弟弟对他这位哥哥是敬畏的。可他的这个侄子,跟他很像,又不像。他们一样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卢安猛只对着畜生招呼,甚至会给他这个哥哥做靠山,卢斯却不介意对着人,乃至于对着他这个长辈亲人招呼。   “这怎么突然就闹起来了?”李琦赶紧去拉卢斯,“栓柱,这都是你亲戚……”   “这位小兄弟原来是从这村子出身的?”赵方却若有所思。   “对啊,年前死了爹,带着后娘和姐姐没有了活路,还是腊月里当了捕快搬到县里去的呢。”   年前死爹,好好的民户变成贱籍,大腊月里搬家……这明摆着说是受了宗族的欺压。   “你这小子向来好吃懒做!你又惯会讨巧卖乖,糊弄长辈,若不是……”大伯伯卢长德连瞪了卢安行几次,让他说话,卢安行却彻底哑了,原本腰板笔直的一个人,却一瞬间缩了起来,低垂着头,看起来与其他到了年纪的苍老弄人没什么两样了。   “别别,别为我们这些个外人伤了和气。”赵方一抬手,“我等是来安民的,如今既然村子无事,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前队变后队!走!”   赵方干脆下令,一队人转身就走了。六太爷爷在后头招呼着,可他们却头也不回。看走出一段距离了,赵方到了卢斯身边:“小兄弟可是也姓吴?这……”赵方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出门的时候,是都彼此介绍过的,结果他回头就把卢斯的名字忘了。   “在下卢斯,赵大哥叫一声小卢便好了。知道赵大哥要问什么,我那个村子,其他人的且不说,六太爷爷乃是只有祭祖的时候才出来露一面的老太爷,县太爷年年到村中送朝廷奖赏的时候,也是要亲自到六太爷爷的大屋里去的。”   那意思是,连现管的县太爷,他都这么不给面子,怎么能给一帮大头兵的面子?   按照原主的记忆,他那位六太爷爷,是典型的除了活命,什么都不行的那么一位人物。可就因为他岁数大,这个年代讲究孝字当头,讲究敬老。他那一支就硬生生让他“活”成了卢家村里势力最大,最富裕的一支。   然后六太爷爷就只知道享福了,他这么大年岁的老人,前年却娶了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做填房。大伯伯他们,对外说是找个女子伺候六太爷爷,跟人家个名分也是为了方便,隐晦的说日后若要改嫁,也不拦着。   ——但这是屁话,这女子的辈分多大,日后改嫁,进门就叫太爷爷吗?这么一个妙龄女子日后就是守寡,他们又觉得说出去不好听。等着这女子的,怕是也只有暴病一条路了。   “难道不会因为我等手握刀兵,而心生畏惧吗?”   “若是畏惧,那我大伯伯出来就够了,六太爷爷如何还敢出来?六太爷爷都是按月让人请青松道长过来,给自己瞧病的。”   “那这村里……”李琦在边上听着,他一开始还不明白,只觉得失了一回去村子里白吃白喝的机会,有些怨怼,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寒毛都竖起来了。   卢斯点点头:“我刚刚细看了,也不是我村中的男丁都出来了,有几户是一个人都没见。有些惯喜热闹的婶子大妈,也是不见了人影。”   “哎?对啊!一个女子都没有啊!不但没女子,还没有孩子!”李琦一拍大腿,是彻底反应过来了,不让妙龄女子出来那是应该,可那上了年岁的妇人和稚龄的小儿,本该都是爱热闹的,也一个都不见,就实在是不对头了。   然后六个捕快就都看着赵校尉了,赵校尉也一个劲的咬着自己的后槽牙,这明显是盗匪挟持了百姓,真打起来,百姓与盗匪混杂在一起,这可如何是好?   从这点就看出来果然这群官兵为人不错了,否则他现在就砍死了六个捕快,再把村子里的盗匪连同百姓都杀个干净,回头把人头全都报成盗匪,他绝对又能升上一级了——卢斯现在根本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的,将来他遇见了,可是吃了不小的亏。 第44章   赵方一个劲的龇牙吸着凉气,实在是他一向干的事情都是一言不合杀他娘!就算要动脑子, 也是想的怎么杀。这种太精细的活, 实在是没干过。   搁在现代, 赵方不是野战军也是当地驻防军,解救人质这活也该是当地武警干的。   “赵大人, 我说两句,您看对不对。”冯铮突然开口了,“我觉得……在村子里的匪人并不会太多。”   “哦?”赵方先是一喜,很快却摇起了头,却并没训斥冯铮, 而是心平气和的与他讲道,“这却是不然。卢家村距食谷县可并不算远,若是占据此地的盗匪不多, 如何连一个跑去求救的都没?”   “正是因为无人求救, 才说明盗匪不多。他们怕是与卢氏宗族说好, 若能躲过我等,便不惊扰村子,或只索要少量粮食……”看着赵方眼睛一瞪,显然已经明白, 冯铮也闭了嘴。   “在理!”赵方点点头, “也是我忽略了。若反抗在,自会有人身死。再以连坐威胁,不许人逃亡报讯,村人便会反过头来提防自己人。只是……为何方才他们几次三番邀我等入村?难不成他们还是有心求救的?”   “大人不要自责, 若是大人真进去喝了一碗热酒,还能不能直着出来还是两说。不过,方才主要是我那位六太爷爷和二伯说话,大伯伯没说几句,村里的人怕是也不愿意。”卢斯也在奇怪呢,他那位大伯伯可是精明人,就连那几句话也不该说。否则,即便盗匪走了,官府想给他们罩一顶通匪的帽子,那也是轻而易举的。   “那如今看来……”   “我们村里都是小门小户,乱匪即便来的不多,能住下他们的不是六太爷爷家里,就只有祠堂。却要辛苦大人了,要带着兄弟们跟我走小路绕进村子里去。”原主虽然早早就被拘束着读书,可怎么说也曾经有过调皮捣蛋的时候,卢安猛还曾想把他训成自己一个猎户,虽然这些记忆已经久远,但还是知道几条安全小路的。   “怎能说辛苦?却是要小老弟送我一笔好买卖呢!”赵方笑得豪爽,孙总兵走了,却把他与其余几个小兄弟放在这里处理残局,那可不是疏远他们。这剩下的乱匪虽有丧心病狂狗急跳墙的,可多是被吓破了胆子的,这可是大把大把的军功。   赵方一声令下,让众人略作休整,稍后就要转进山路了。   “我也去。”冯铮道。本来捕快们除了卢斯,都是要留下的。突然蹦出来冯铮这么一句,李琦的面色顿时不太好看。   这要是抓住了人就能有他们的一份功劳,李琦觉得本来他们就要去长丰县了,且如今他是捕快里资历最高的一个,到时候班头的位置非他莫属,李琦已经心满意足而来。他不要,也没必要升官,给点赏银他就心满意足了。   跟着一块去剿匪那是要他的命啊,为了点赏银要把命搭进去?可两个最小的都要去,他难道说不?李琦觉得,其他人的视线都跟针似的,扎在他后背上。   “你一个小娃娃家家的,跟着我们碍手碍脚的。”   “他是我师弟,师父说了,让我时时刻刻的照应着师弟。”   那老头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可是卢斯没拆穿,反而一脸纯良的看着赵方。他知道冯铮为什么这么说——真打起来了,谁还顾得上谁?他一个身无四两肉的十四岁小孩子,夹杂在乱斗当中,别说一个乱匪能杀了他了,要是遇见了怀恨在心的二伯和二伯家的兄弟,那也是大大的不好。   卢斯的这张脸是很能骗人的,俊俏又干净。被他的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赵方觉得自己的良心痛了那么一下下。   “都来吧,注意着点。把你们那铁链子摘了。”赵方道,一指犹豫着张开嘴的李琦,“少废话,就他们俩。”   李琦立刻把嘴巴紧紧地闭上,等李琦转身走了,他才拉过卢斯和冯铮,一脸长辈般语重心长的道:“都怪我嘴笨,没能跟你们同去,无法照应你们。你俩人可要仔细小心,否则让我如何与钱爷爷交代。”   他正絮叨着,赵方回来了,给他们俩一人找了一枚护心镜,一顶头盔,还有一人一把腰刀。拆了腰上的锁链,卢斯觉得松快了不少,腰刀拎着沉,可挂在腰上竟然没觉得多沉了,说明这些日子腰力还是很有长进的。   O(* ̄︶ ̄*)O不错不要,男人就是要腰好。   卢斯带着士兵们转了个弯,进山了。   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小雪,卢斯带着人走的虽然算不上是深上老林,但在食谷县这种人丁稀少的地方,也是少有人迹,只是偶尔能看见几个竹叶一样的脚印。然后还真有眼疾手快的士卒,抓到了两只山鸡。   可整支队伍的声音都很细弱,即便是抓到山鸡的人,也只是将这两只倒霉畜生的脖子扭断,挂在身后。最大的声音,也就是脚踩在枯黄植物上的声音。   卢斯原来觉得那些辅兵的素质就够高了,看看这群士兵,才明白果然那群人只能去当辅兵啊。这趟是绕了远路,可晌午的时候,也到了村边上。本来这个时辰,各家各户的炊烟都该飘起来了,他们现在倒是见着了一大蓬冒起来的烟气,可太集中了。   “那便是六太爷爷和祠堂的方向。”祠堂就在六太爷爷家边上,两个地方说是只隔了一堵墙有些夸张,但六太爷爷家的宅子和祠堂之间的隔道,也就能走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匪人该是将村人都集中在了一处。”赵方皱眉。   “大人,我去打探一二。”卢斯提议。   “不,小老弟带我们到此已经是辛苦了,还是让手下前去吧。”   “那好,我把村子的状况与哥哥们说一说。”   “好,麻烦小老弟了。”赵方的黑脸热了一下,他不让卢斯前去,确实因为卢斯是个孩子,有关照之意,却也有不放心。另外卢斯终归是卢家村的本地人,虽然刚才在道上的时候看样子是和宗族不睦,但说不准一会再心软了呢?   宗族这个事情,不是有点仇怨就分开了的。就赵方带的这个百人队里,便有不少他赵家的儿郎,私下里都是兄弟,乃至于叔伯。有些官员未发迹时受了宗族的欺辱,到头来也一样要转过身来关照同族。那些不这么干的人,往往被安上一个刻薄心窄的名声,官路都是走不长久的。   卢斯猜到了两分,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仔仔细细的把村子的状况说给斥候,然后就乐得等消息了。   军中的斥候果然了得,来去不过半刻钟,就把情况都打探清楚了。   前头卢家村祠堂前边的晒谷场上,垒起了十几处土灶,粗壮妇人和一些汉子正在做饭,有看见祠堂里来来去去的老人与孩童身影。斥候犹豫了一下,表示,没见到任何一个年岁稍微轻些的女子或妇人。   而六太爷爷家,稍微靠近就能听见里头的吆喝喧闹,还有女子的尖叫声。   赵方听完之后,先看了卢斯一眼,说了一声:“也是苦了你了。”   卢斯这次是彻底莫名其妙了,其实不过是赵方感慨一下,真碰上了这样的宗族,那换成是他,也必须要一刀两断,还管什么名声。   “大人,可要等到夜里?”带队的百夫长道。   赵方思虑一二:“让将士们休息片刻,稍后与我杀贼!”   “是。”   “你二人不要跟我们进村,便在这里守着吧。”   “多谢大人照护。”卢斯痛快应了,听他应下,冯铮才跟着答应。   且说赵方一声令下,百人士兵原地坐下,他们都是五人一伍,地上铺一条破毡子,背靠着背,互相挤坐在一起。互相搓热手脚,暖着胸膛。   卢斯是个gay,可是看着眼前的场景,丝毫不觉得会生旖念,这是很清楚明白的兄弟之情。要不说人生三大铁……另两铁不过是笑话,只这一起扛过枪的同袍才是真的。   卢斯有羡慕,却并没有向往,他扭头看着匆匆忙忙借来一块毡子的冯铮,对他笑了。   休息了一刻钟,赵方留下一伍人,带着剩下的九十多人出发了。   人一少,这片小树林里顿时就变得森冷起来。卢斯跟冯铮背靠着背,卢斯就觉得自己的心脏有那么点时空,一下一下的在胸膛里蹦跶着,撞击着他的胸腔。卢斯双手抱胸,思考了半天才恍惚明白自己这个到底是什么状况——他突然之间,就想表白了……   就在这么一个不远处正在发生厮杀的时候,在这么一个百草弯折林木衰朽的地方。Gay也是需要气氛的好吗!可有时候感觉来了,就不是理智能够管得住的了。 第45章   “铮哥……”他们背靠着背,卢斯这时候就扭着脑袋朝冯铮那边靠。   “嗯?”   “铮哥, 我……”冯铮突然就站起来了, 卢斯一个靠空, 整个人就躺在地上了,得亏地上没石头, 否则他后脑勺上必定要出一个大口子。   “来人了!”站起来的冯铮压低了一声一声惊呼,一看卢斯躺了,又赶紧跪下来扶他,“没事吧?”   “没事没事。卧槽,这怎么过来了十几号人?”   衣服都没穿齐整, 敞胸露怀,披头散发,甚至还有连鞋子都没穿的十几号汉子, 手持利刃, 朝着他们这方向就跑过来了。   就卢斯被冯铮扶起来的这点时间, 已经能看见跑到最前的汉子脸上的表情了,那是惶恐和求生谷欠扭曲成的狰狞。行了,这是真的跑出来了,不是有什么陷阱把赵方那近百人陷进去后, 又分出兵来意图干掉他们这些漏网之鱼。   不过……赵方看起来很有能力啊, 瓮中捉鳖怎么还能漏下来这许多?   卢斯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跑,那留下来的一伍人加上他们俩就七个,跑出来的有十几个快二十了,一打二, 甚至一打三?前世他那好身板他也不会干这事啊。痞子的座右铭,就是永远都用你最强的一面去攻击敌人最弱的一面。   可冯铮已经抽出腰刀,跟那一伍士兵站在一块去了。卢斯的双脚在原地僵了半天,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你这傻逼!大丈夫何患无妻!天涯何处无芳草!老婆如衣服!”一边屁颠屁颠的站在冯铮身边去了。   “师弟,你走。”   “滚犊子!”卢斯瞪了冯铮一眼:MMP!以后老子非得下狠手调教你!   冯铮被瞪得一怔,飞快别开了脸。   QAQ卧槽!!!坏坏坏!吓着老婆了!!!这咋办!!!   “站在我身边,咱俩别离太远。”冯铮说这话的时候,依然没看卢斯,他的耳朵很红很红很红,但这时候卢斯的耳朵也很红很红很红,天冷,冻的。所以,从很久之前外出的时候,卢斯就不用耳朵红不红分辨冯铮是不是在害羞了……   “这时候躲在这作甚啊!”卢斯大喊一声,举着腰刀就冲出了林子,“军功赏银在前!兄弟们杀啊!!!!”   既然决定留下,就得尽最大的努力给自己争一条活路。让对方知道这里的人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那还不是拼死的冲击他们这个方向?!不如使诈!   ——真拼死硬抗,即便没死,受伤也是定了的。冯铮他爹怎么死的?就能知道这年代的医疗水平如何了。   冯铮一把没拉住,但想都没多想就跟着卢斯冲出去了。那一伍的士卒懵逼了一下,但他们也都是老卒了,脑子一动立刻就有人想明白了。军纪严明归军纪严明,谁不想在完成军令德情况下留住自己的命?众人大喊一声,也都跟着冲了出去。   卢斯的判断是对的,逃出来的乱匪正惊慌间,看林子里冲出了个大喊的人,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卢斯的长相,只注意到他一身捕快的服色了。紧跟着他身后又接二连三的跑出人来,不是捕快就是士卒,当头的人就大叫一身,转身逃了。一个人逃,立刻就带着其余的人逃。   他们中有些人可能也曾经是跟官兵正面刚的悍匪,但当他们第一次选择了逃跑后,接下来继续选择逃跑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卢斯紧追两步跟上了一个跑得最慢的,一腰刀砍下去,一刀从这人的左肩砍道右腰。被他砍中的人,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那些逃跑的人就跑得更快了。   卢斯直接一脚踩着倒在地上朝上爬的人,继续朝前追赶。不能让对方停下来,一旦他们稍微回头看一下,就能发现追赶着他们的人很少。   七个人追着十几个人,朝村子的另外一个方向跑。到最后那被追的十几个人除了两个人跑得实在太快,兔子一样钻进老林里去了。其他人都被杀了个干净,其中还包括几个崴了脚跑不动,跪地求饶的。   卢斯和冯铮还在犹豫杀不杀,那几个老卒已经上去将人一刀砍翻。大概是卢斯刚才的表现,让这些老卒接纳了,那伍长还扭头跟他们解释了一句:“追击之中,除非极其特殊情况,否则不带俘虏。尤其敌我数量悬殊的时候。”   “多谢。”卢斯点点头,表示多谢。   等到赵方分出来二十人急匆匆赶过来,就看见朝回走的七个人,每人腰上都至少挂着两颗人头,一身是血,他们自己却没怎么受伤。   等到彻底解决完这场小规模的战斗,赵方也知道了卢斯这边的情况,他对着卢斯和冯铮就是个大拇指:“英雄出少年啊。二位小兄弟,可有入行伍的意思?”   心思细,够狠,够果断,最重要的是临战反应够快!赵括是纸上谈兵,因为他读了那么多兵书,但是在临战时却不能活用。反过来看,很多名将都是奴隶、草莽出身,大字不识一个,却能十战九胜,乃至于百战百胜,就是因为临战应变能力极强。   这两个少年人是否能成为大将军赵方不知道,因为他自己还只是个校尉。但他知道,他们绝对比他强。他十六的时候头一回上战场,还吓尿了裤子呢,这俩孩子却已经能提着人头请赏了。   孙家军不兴嫉贤妒能,相反有能耐的同袍越多越好。自家总兵大人说得对“将军有能耐,手下的兵活下来的就多。同袍有能耐,背靠背的时候,自己活下来的可能就大。”   “谢谢大哥的美意,我们俩还是想着当捕快挺好。”卢斯和冯铮一起摇头。当兵可是得去跟蒙古人死磕啊,这要是乱世里,不得不那么干,卢斯就去了。现在是太平年月,皇帝还算可以,官员也不错,还有名将在边关驻扎,那他何必去拼命。   冯铮一听卢斯这么说,在边上松了口气,也道:“谢过大哥美意。”   赵方有些遗憾:“你们啥时候想当兵了,就来孙家军。卢小弟,你与我来一下。”   卢斯虽然有点奇怪怎么只叫了他一人,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赵方到了僻静处。   “卢小弟,卢家村这边……”赵方沉思了半晌,才犹犹豫豫的说了起来。   方才为何让跑出了十几个人去?原来士卒们冲杀向六太爷爷家,本来是将百姓与战场隔开的,可谁想到,那原本被吓得全都缩进了祠堂的百姓,突然跑出来了三四十个壮丁,在错不及防之下,从背后将士卒们的包围圈冲开了一条口子,让那十几个人冲了出去。   后来等到战事结束,卢斯他大伯被揪出来了,才知道卢家村为何铁了心思的护着乱匪。   因为胡里正投了匪,后来乱匪大败,他因为是本地人,被压着带路,就把乱匪带到卢家村来了。卢长德既畏惧乱匪的刀兵,又让胡里正说动——他们是儿女亲家,若是胡里正被捉,按上个捅匪的罪名,卢家村全族都好不了。   卢长德哪里懂得什么国法?一直以来卢家村就只有他和他爹上下嘴皮一碰说出来的家规而已。他被胡里正唬住了,又去吓唬村中的百姓。卢家村的百姓只会在愚昧上加个更字,顿时家家户户都以为,若不从贼男人只能被杀头,女人要被卖去做女昌妇。   有想要下山求援的人家,被他们自己抓住,将一家都大杀了,只几个妙龄的女孩子被送去给盗匪欺辱。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家家户户挤出口粮,只为了供养盗匪。后来更是变本加厉,家家的大姑娘小媳妇,甚至几个俊俏小子都让抓进六太爷爷家糟蹋了——这里头卢家人竟然也有跟着“沾光”的。   赵方并没啥口才,这些事他说得全都干干巴巴,平铺直叙。即便如此,也听得卢斯脸上发青,阵阵作呕。   “……你那位六太爷爷,我们找到时,他死在了个小姑娘的身上……听说是,吓死的。”赵方一个正儿八经的古人,尊老两个字已经刻在了骨头里,说这段话的时候也是咬牙切齿的。这等为老不尊之人,便是老而不死的混蛋!   卢斯看赵方那表情,猜想那个小姑娘八成不是六太爷爷的小媳妇,而是村子里的女孩。尼玛也真动得了手,那些姑娘都TM的是他的后辈啊。   “赵大哥,我……”   “卢小兄弟,还请听我把话说完。如今村子里的乱匪我已经是杀净,无奈我们来的迟了一步,村子被屠戮一空。我们只救下些被其裹挟,不知来自何处的女子。我军中有不少儿郎还未曾娶妻,索性给这些村里人一些依靠,你看可好?”   “全凭大哥做主。”卢斯一拱手。   赵方可以不说这件事的,他是主官,要怎么处置,卢斯无权多嘴。他说这些,因为他要表示,这件事上,他们彼此都欠了对方人情。   卢斯欠赵方,一是这个事实本身,赵方说了就是大人请。二是这件事可是卢氏宗族的大事,卢家村全村从贼,这事爆出来,卢斯就不可能置身事外,轻则当不了捕快,重则拉去砍头,现在从贼变成了被贼所害,那卢斯就没事了。   赵方欠卢斯,一是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很可能会被有心人扭曲,变成赵方杀良冒功,可是卢斯就是卢家村的,他还在当场,以后一旦出事,他就是赵方最铁的人证。   二是给军汉们娶媳妇,虽然这些女子都被侮辱过,但这年头真没这么多忌讳,尤其对刀头舔血的军汉们来说,能娶到媳妇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可这些女子都是农户,按律民户和军户虽然能通婚,但是很麻烦。现在这些女子都成了身份不明的被裹挟之人,那就是没户的流民了,两边通婚很简单,上个籍就行了。   赵方这么干,因为他很看好卢斯,就算他回去当捕快的,他也是看好这个年轻人的。不管如何,以后多个朋友多条路。   “赵大哥,这些我都没意见,就是之前你说的,那些被欺负了的男孩子,你要怎么办?”   “没事,一样娶了!”赵方拍胸脯保证。   “……”真说清这到底是个好时代,还是个坏时代了。   等到卢斯回去,队伍稍微修整了片刻。卢斯和冯铮见到了被救出来的男女们,他们都穿着不合身的宽大衣服,低垂着脸坐在一堆。来回的士卒在烧水做饭,自己不吃先端过去给他们。卢斯还在里头看见了不久前还并肩作战的那位伍长。   “小弟放心,军户有个暖被窝的人不容易,都会好生照顾的。”赵方还特意凑过来说了一句。   卢斯刚要点头,冯铮就靠了过来,手上还端着一碗热稀饭:“师弟,趁热快喝了。”   “哎,铮哥。”卢斯端着稀饭,扭回头又要跟赵方说话,嘴刚张开,冯铮忽然托了一下他端着稀饭的手:“注意着点,稀饭要洒了,别烫着自己。”   “哦!”卢斯一看,没事啊,碗他端得很稳,怎么就洒了呢?再抬头,赵方对他和冯铮一起笑笑,转身走了。   觉得赵方那笑容有些怪啊,正气小哥哥什么时候这么不讲礼貌了?   卢斯抬头直视着冯铮,冯铮看回来的眼神,有些紧张和担忧。   “???”面对这样的冯铮,卢斯是满头雾水,他不明所以的看着冯铮,“铮哥,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担心你一会喝了凉粥,胃不舒服。”冯铮深吸一口气,一边摇头一边对着卢斯笑笑,便到也去喝自己的粥去了。 第46章   冯铮说是离开,可其实也就在卢斯旁边,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一条长凳上喝粥。卢斯还觉得挺好的。   挺好的。   好的。   的。   (╯‵□′)╯︵┻━┻好个屁啊!很多很多年后, 卢斯一直想再穿一回, 锤死现在自己这个棒槌!   _(:з」∠)_说好的喜欢人家,要追人家, 要跟人家困觉,怎么真到了正经的时候,就傻了呢?!   [○`Д ○]这TM的还不够清楚明白吗!这是痞子吗?这根本就是傻子好吗!   不过,现在的傻痞子还是傻痞子,一点都没有醒悟过来……   本来说是一天跑两个村的, 卢家村这里边出了事,上水村就不跑了,众人打道回府。其实那卢家村里还剩了一些老弱病残的, 不过没人提, 这一村子的人性都坏透了。被带走的这些女子和少年人年岁也都不大, 又经大变,未来的夫家也是坚毅军人,希望他们日后能够被板正过来吧,好好生活吧。   但回去之后, 县太爷因为知道这里除了这样的事情, 也是一惊。可是他惊一惊也就算了,能做的也只是让他们转天再去上水村,上水村倒是没什么事。   说起来临近的村子也要感谢胡里正,正是因为他把乱匪整个的都带去了卢家村, 这才让卢长德牺牲了自己,救了旁人,滑稽点说,也算是他们的功德了。   只是卢家村之后,李琦借口他俩干得不错,可当大任,就只让他俩跟着跑了。   两人也不以此为苦,乐得不归家。毕竟县城里的事情也不少,就说监狱都还没清理出来呢,安全归安全,可都是脏活累活。   连续在外头跑了一个月,又杀了零散的十几个乱匪。除此之外,他们还碰上了一群从山上跑下来的狼,和一家子野猪。百人队因为死伤减到了八十多人,不过每个人都斗志昂扬的,因为朝廷的赏赐下来了,还有不少人娶了妻,找了伴。   ——这些老婆可不只是从卢家村救下来的那些,就如他们去上水村吧。队伍前边走,后边就有女子跟上来了。这地方穷,又刚遭了乱匪,今年的租税还不知道要如何呢。手紧的人家,可能就要将女儿,甚至多了的男孩卖掉了。现在放女儿走,给她们一条出路,已经是慈善人家了。   这天,那就是他们要去的最后一处村子,也是整个食谷县最穷的村子,后山村了。   卢斯对后山村也是闻名已久了,穷山恶水出刁民,要说整个食谷县比卢家村的人还刁民的,那就是后山村了。   到了后山村,卢斯感觉,从地形地貌上,这地方就不适合人聚居。这村子就是在两座石头山中间。水源就只有一处石头山山脚的泉眼,耕地都在窄缝里头,而且以卢斯的眼光都知道,这些土地贫瘠至极。   看到这些,卢斯突然大脑发散,文艺了一把。所以说传说中的桃花源是不可能存在的,封闭狭窄,只能比后山村这地方更凄惨。   这里的村长兼族长带着几个汉子皱着一张愁苦的笑脸,殷勤赔笑。赵方这人确实不错,即便这些日子顺风顺水的过来,也没有将他养得傲慢,他对待这些人很和气。推辞不过,才受了老人一条腊肉,反而还了他们一袋粗粮,也算是用市价将肉买下了。   不过就算赵方表现温和,众人也没谁跑去扰民,村长还是带着两个汉子赔笑着守在一旁。   众人埋锅造饭,这村子既然没事,就准备吃完了饭歇一歇打道回府。   “……枉……”   卢斯正跟冯铮坐在一块,两人正喝着稀饭呢,耳朵里依稀飘来女人的尖利嗓音。可是,两人都没在意,正兴奋着议论老头今晚上要教他们什么呢。   老头表示,最近刚经历大变,最近又事情忙,没有闲下来的时候,正是该养养,所以武功课暂停。但是文功课,正好能开了。两人还以为老头说的是怎么排兵布阵呢,这对卢斯这个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痞子来说,也很有吸引力。   “冤枉啊——!!!!”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撕破了耳膜一般,直接撞击到了人的胸口上。   “怎么了?怎么了?”不止卢斯和冯铮,众士卒也都站了起来。   就见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光着脚,从村子的边上跑了出来。守在一边的村长顿时脸色一变,与他一起的两个村人不待吩咐,已经朝着女子冲去。   “小女子王赵氏!长丰县清河村人士!夫家……”女子不及说完,已经被两个男人制住,捂住了口鼻。   “诸位军爷,两位差爷,这女子乃是个疯妇,你看寻常妇人,哪会如她这般不知廉耻,不知冷热的大冬天跑出来?”老头站出来道,男人们抓着不住挣扎的女子就走。   “等等,把人放下!”卢斯和冯铮齐声道。   赵方一直没说话,因为他是来剿匪安民的,杀匪杀野兽,他二话不说。但是这种拐骗之类的事情,就是当地官府的事情了,卢斯和冯铮要是不管,他也无权置喙。   买女人做老婆在各地都有,实在贫穷的军户也有几家人凑钱买一个女人的事情。有些买来的女人就安稳过日子了,可也有的女人不安分,或者她确实不是真正的奴籍,而是被拐骗来的,那这事情就很麻烦了。   可现在既然他刚认下的两个小兄弟开口了,那这件事就是要管了。赵方按着腰刀,也走了过来。众士卒最近虽然仍避免不了打打杀杀,但日子过的还是不错的,跟两个小捕快处的也好。   此时看赵方动了,顿时大家都跟着动了。立刻就有两伍的人跑过去,把那两个汉子劫持过来。还有人麻溜的脱下号衣,给女子穿上。   除了帮忙外,他们也有点小九九。这样的女子若是逃出来,原本的夫家与娘家十有八九也是回不去的,那岂不是他们老婆的好人选?!他们这些人不是所有人都娶了老婆啊,就算娶了,家里也有兄弟朋友还单着呢。   “这妇人真是个疯了的!石头家的,快去你三叔家,让他把身契拿来!我们有她的身契!”   “还请各位大哥救命,那祠堂里还关着十几个小姐妹,小弟弟,其中有几人还是前些日子跟着家人逃难出来,到了此处,被他们杀了爷娘兄长,关了起来!”   “呛啷!”几声,士族们就有人拔刀出来了。刚才那是当地官府的事情,这趁乱杀人敛财占人妻女,那就是他们剿匪的事情了,一样算是军功啊。   “你这女子,你这女子!”老村长又惊又怒,五官都扭曲了,抬着巴掌似是要打,可这女子已经被军汉们团团围住,他哪里敢过来?   赵方一抬手,过半的士卒,呼啦啦冲进村子里去了。老村长要拦,被人一刀背拍在脸上,当即昏厥了过去。卢斯和冯铮在外边,就听见那村子里一阵鸡飞狗跳,还有男人嘶吼咆哮的声音。来去也就两刻钟。只是进去的人整整齐齐,出来时多是身上染血的,还有没了号衣的。   有快二十的年轻男女,裹着他们的号衣,或背或抱的被带出来。在他们之后,却还有些三十上下的女子,有少数抱着孩子,多数空着双手,只穿着一身破烂衣衫,也跟着跑出来了。   卢斯舀起一瓢水,把老村长叫醒,老头一个激灵睁开眼,看着卢斯,两只眼睛满是红红的血丝,要吃咬的咯嘣作响,似是要吃了他一般:“你害我后山村一村的性命!我便是死了,也要拖你们……”   “啪!啪!”卢斯两个大巴掌上去,痞子可没有不打老人女人和孩子的高尚情操,打完之后,卢斯那个爽啊,六太爷爷和卢长德都死了,他没捞上打巴掌,用这老头代替了,“老匹夫,这是因果报应,否则这世上哪里有只许你害了人家的性命,还不许我们替人家报仇的道理?”   老头被打得两边的嘴角都裂了,看着卢斯,两只被满是皱纹的眼皮盖了一半的眼睛,精光爆射,只是并不言语。他这并非是被卢斯的道理说服,只是被卢斯的巴掌说服了。   “你可知小爷为何今日来?正是因为昨夜里有冤魂夜哭扣门,便是没有那位姐姐跑出来喊冤,我们也是要进村子去搜一搜的!今日只是报应开始,便像是你说的,你们后山村就亡在这代了!”   老头神色这才一闪。   “不信对吧?小爷原来也是不信鬼神之事的,人活着尚且让你们杀了,如何死后突然就有了能耐了?不过,老话说得对啊,夜路走多了,总会是遇到鬼的。看你年纪大了,小爷我才多说一句,你小心啊,小心你们全村都死无葬身之地啊。”   卢斯也不信这些话就能让这些人怕了,不过,这些日子越发理解古代状况的他明白,对后山村还真不能像是对卢家村那样杀干净了——至少当他身边是赵方这些好官的时候不能。也就是把那些之前出手反抗的人宰了,割了人头回去,也就罢了。   尤其胡大人在他们杀光了卢家村之后,特意吩咐过,只诛首恶就罢了,如今的食谷县还是以安稳人心为第一要务。显然卢家村的情况,已经是让老大人有些不满了,可是那点不满还不足以让他对卢斯和冯铮发脾气。可要是再灭了一个村子,那情况就说不准了。   卢斯说这些话,只为了让这个老头能在几个月内缩着脑袋做人。至于几个月以后……那时候卢斯已经到了州府,即便都是小捕快,但地方不同身份地位也是完全不同的。   俗话说破家县令,灭门令尹,捕快想要动手脚一样很恐怖。   尤其还是在人祸刚过,天灾紧跟着要到的情况下——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可是只有卢斯刚才监牢里出来的那天,才下了一场小雪啊,这年的上半年是旱定了。即便下半年风调雨顺,只要卢斯到时候跟人打个招呼,在收取后山村租税的时候,踢斛多用上点力气,那就是绝了这个村子的生路,最好的结果也是举村逃荒。   “如今我们带走这些男女,那恶鬼再没了顾忌,老匹夫,等着半夜鬼敲门吧。”   说完这些,大队人马也不顾上吃东西,收拾收拾,给太过虚弱的男女灌了一碗热汤水,立刻便走了。   他们前脚走,后脚就有小孩子追了上来,扯着嗓子哭嚎着:“娘!娘——!”   那些自己跟上来的女子们没有人回头,多是麻木的,只有一二人流下了眼泪,但擦干了,依然不回头。   等到回了村子,把这事向胡大人通报,胡大人叹了一声,摆摆手让他们下去了。   他们回家,老头也听说了。而饭桌上端上来的饭食明摆着丰盛了许多,蒜苗炒鸡蛋、梅干扣肉,还有一条鱼:“听说从明日开始你们就不用东奔西跑了,自然是要丰盛一二。”   柳氏端上一大笸箩的馒头,坐下时看着卢斯的眼睛却满满的都是谢意——原本两边是分开来吃饭的,但自打发现女眷们那头都是等他们吃完了,用稀粥就着菜汤子便算一顿饭了,就把她们都叫过来一起吃了。   柳氏原本还是怕卢斯的,尤其那次卢斯吓唬她要把她嫁了,她在外头努力撑起来,可见着了卢斯总有些瑟缩。后来这段时间同甘共苦,再加上她自己也渐渐想明白了,这才开朗一些。今日的这些事,她也看到了那些女子,柳氏是彻底想开了,若卢斯没能自己立起来,怕是她的下场那是那般吧?   一家人,这顿饭吃得很是欢畅。第二日,早早的老头让两个人活动了一下筋骨,把硬回去的筋再抻一抻,便将他们叫进来“上课”了。 第47章   “有件事早就该说了,可是我这脑子啊, 老了。你们俩若在外行走, 人家要你们说名道姓, 你们需说,乃是铁枪门, 孙红缨的门下,正字辈的。大壮是正清,因你为人清正直白。你小子……你小子就叫正心吧。”   “……”卢斯心里有一句MMP,觉得很想讲。怎么到我这就怪里怪气的呢?还正心?老头你是拐着弯得骂我心术不正吗?   老头举着眼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还带着一股烟来, 很明白的用烟泡表示:你小子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师父,咱们不是师承那位吗?怎么又出来一个铁枪门,还有正清, 正心, 这是字吗?”   “真正的师承不能说, 但咱们跟铁枪门有点渊源,说是他们那边传下来的,也无妨。别以为铁枪门是小门小户,那在江湖上也是个大宗门, 只是你们这些小老百姓不知道而已。”   “师父, 有江湖啊?!”卢斯还以为这是个没江湖的世界呢。   老头瞥他一眼:“江湖有是有,但可不是话本上的那种……还飞花摘叶呢,当跳大神吗?”   原来以为老头的文功夫说的是排兵布阵呢,看来不是, 而是教他们这些江湖的常识。这好啊,卢斯比排兵布阵还感兴趣呢。   “师父!快给我们说说!”   看着嗷嗷待哺,眼睛发光的小狼崽子,老头笑了笑,这回没拿烟袋打卢斯,也没卖关子,反而四平八稳的开了口:“这世上的江湖人呢,分官道、侠义道、绿林道。咱们这些捕快其实也都算是官道的,这三条道上的,除非门派里有门规限制,不许行盗或不许当官,否则彼此之间还是互有联系的。”   “比如侠义道的人兜里无银了,查出当地有一富户为富不仁,翻墙进去劫富济贫一下,这就是暂时脚踩绿林了。又比如绿林道的受了招安,那就是走上官道了。还有官道的,弃官挂印仗剑走天涯,就是回归侠义道了。”   “不是所有江湖人,都不愿意做朝廷的鹰犬啊?啊!”这一烟袋还是被打了。   老头打完了还呸了一声:“就没见过你那么傻的,有这么骂自己的吗?没听说过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吗?!”   卢斯捂着脑门连忙道:“听说过,听说过。不过老……师父,你不是也说了,有些宗门不许门徒进官府吗?”   “那都是极少的二杆子宗门,而且也只限于血亲和亲传弟子,可没挂着亲传名头的弟子,依然是能进朝廷的。要不然,朝廷有个大事小情的,他们就都是聋子和瞎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且就算是不当官,不是还能换个名头吗?比如武当和少林。”   卢斯一想,还真是。武当和少林都是出家人,出家了当然是不能当官啊,可是人家有俗家弟子,要不然还能当国师。当即给了师父一个大拇指,老头看这些事情,是真明白。   “朝廷是天。”老头又坐起来,吸起了烟袋,“天下的人,都得依附于朝廷。就算是当街要饭的,也知道找个吏治好,民风好的地方能要到更多的饭不是?这要是朝卢家村或者后山村去,那不是没事找罪吗?”   老头最后这笑话说得挺冷的,师兄弟俩都没笑,两人对视一眼,都分明见到对方眼中的沉重。   “咱们闲话就说到这,继续给你们说功课。咱们江湖人也是要生活的,且不说那些打家劫舍的绿林人,这要不触犯律法的过日子怎么过呢?”   “。要是家境好的,自然就是在家吃自己,不用说其他,但要是家境不好的,怎么营生呢?头一个,参军入伍。第二个,进入公门。这两条路,除非是家族传承,否则现如今既辛苦,又很难混出头,所以很多江湖人都不愿走这两条路了。那剩下的,就是插旗走镖、看家护院、立杆收徒、敲锣卖艺、遍地打人的。”   “……”是兄弟俩想笑,但是憋住了,冯铮绷着嘴唇问,“师父,前边几个我还明白,这遍地打人是什么意思?”   “咱们江湖人有一条规矩,便是外头来了能报上名号的兄弟姐妹,彼此亮亮相,你就得管人家吃喝送上路费。这亮亮相,就是比武。来人名头越高,越响亮,要摆出来的吃喝就得越好,路费就得越丰盛!”   行了,这下卢斯是彻底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那些武侠小说上,跑到各地去比武的游侠儿,要个天下第一的名声,说到底也只是为了吃喝不愁,口袋饱足啊。要不然呢,他也曾经想过,拼死拼活得个第一不能吃不能喝的有啥用,原来这第一真的能吃能喝啊。   冯铮也在低笑,他虽然没像卢斯那样,看过那么多小说,但他还是听过先生说书的。那江湖大侠在志异小说里都那么高大上,结果师父这一说,顿时变成了凡人。   老头给了卢斯一烟袋,才止住了两人的笑。   _(:з」∠)_为什么只打我一个,不过……算了,替老婆挨打,天经地义!   捂着脑门,卢斯问:“师父,那咱们以后也会有人找上门来吃喝吗?”   “放心吧,行伍和公门里,这事都少得很了。”   “师父,那打把势卖艺的也是江湖好汉?他们算不算是什么下九流?哎呦!!!”卢斯捂着脑袋惨叫,这下额头上的青枣连成行了,而且这一下尤其的重。   “真要说下九流,咱们这些当捕快的就是下九流之一。人家打把势卖艺的,凭本事吃饭,算的什么下九流。”   卢斯脑袋还疼的厉害,可是听老头这么一说,心里也是一肃。站起来给老头行了个礼:“师父,是我错了。”也是他这段时间有点飘飘然了,不过还是个小兔崽子,竟然就开始看不起人了。   “坐下吧。”老头点点头,徒弟聪明是好,就怕聪明过头了,如今卢斯还听得管教,那就好,“我方才也打得重了,稍后拿点药酒给你擦擦。下头我就该说正题了。”   老头刚才讲的却不过是个大背景,有了这个背景,他才能给他们说如今这大昱出了名的门派与侠客,还有江湖上的南北切口、黑话。   这一晚上没学多少,卢斯虽然上辈子也是江湖人,但他们那时候的黑话跟这时候的黑话根本不是一个意思。一个字一个字的都是中国字,可分开来认识,合起来就面目全非了,简直就跟学一套外语似的。   老头表示:“现如今你们学得还少,等到过那么俩仨月的,在家里,你们都给我用切口说话。”   “是。”他们都是最底层的捕快,必然也是和江湖人联系最紧密的,这些事情知道了有益无害。   又过了三日,眼看着赵方他们这队人就要开拔,也朝北边去了。卢斯和冯铮正商量着怎么给人家践行,如今食谷县是什么都缺,他们俩又一穷二白,那百多人呢——虽有减员可不少人都娶妻了——怎么践行?   最后两人计划着,明日一早请个假,去另外一边被波及不严重的临兆县看看能不能买一口猪过来。   转天两人请假的时候,胡大人问明白了缘由,沉吟了一番与叶书吏一阵耳语。叶书吏去后边拿了五十两银子出来,交给了两人。胡大人道:“多买些肉食回来,也是辛苦这些士卒了。”   昱朝的文武关系还是比较和谐的,更别提胡大人属于那种情商还是挺高的官员。虽然以后不一定还会遇得上这些军爷,可既然这段时间双方并无矛盾还相处和谐,为何就不好聚好散呢?更何况,胡大人表示,他最近不差钱!o(* ̄︶ ̄*)o   “是。”结果两人不但请下假来,还得了银子,并且被县令允准,调给了他们一辆骡车。   两人转天去了,又加了二十两银子,买了四口猪,鸡鸭各十只,鸡蛋两筐,粗粮若干。不但让赵方他们临走吃了一顿肥的,还给他们捎带了些许留着路上吃喝。   到了三月初,食谷县的后续工作是彻底结束,百姓们虽然还有些恐慌,但已经出现在田间地头开始劳作,胡大人也把食谷县的捕快和书吏们召集了起来,表示:“食谷县已经被撤县,从月前,便已经并入长丰县了。”   这事大家都知道,可如今正式听见了,还是觉得兴奋。长丰县的官员和捕快在匪乱里就死了大半,剿匪结束,剩下那大半也死得不要不要了。他们所有人都能移居到长丰县了,那地方就算死了不少人,粮仓银仓也都空了,可土地肥沃,二水交汇,要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发展起来。好日子就在眼前。   胡大人点点头:“食谷县的衙役们都可将户籍转到长丰县,继续辅佐新到任的县令。”   原本下面的人都欢呼起来了,可一听后半句,就都闭嘴了。   “怎么回事?新到任的县令?”“不是胡大人吗?”“胡大人难不成被贬官了?”   “嘘,小声点!”“不会吧……获罪的那些不是早就被处置了吗?”   不知道究竟的窃窃私语,卢斯和冯铮也跟着大惊小脚,并不露出破绽。   “本官即将调任惠峻知州,三日后,你们分出一半人手,先护卫我与家眷前往惠峻,再去长丰县任职。”   “是,大人!”胡大人没指名道姓谁安排,不过李琦已经大声应是,看那双眼睛,都冒出绿光了。一心惦着去长丰县当个班头的李琦,在这一刻,发现自己还是有野心的。虽说做州府的捕快不好混,可要是知州带着的班底,那就不是一个意思了啊。   三日后,柳氏和红线每人都背着个包袱,柳氏的左边挎着红线,右边拉着玲玲。到了地头一看,柳氏先吓了一跳:“怎么还有囚车?”   县令家的四辆骡车,两辆坐人,两辆拉着行李,三头驮着行李的驴。囚车则是两辆大的,每辆都满满当当的塞着二十多号人,不是故意让他们人挨人,天气还寒凉得很,囚车四面透风,这要是不这样,那到了地方非得冻死俩仨的。还有两辆小的,一辆一个人,这两个人……捕快们都不敢把他们和其他人关在一块。   “娘,你们就跟在骡车后边走,别乱跑。”卢斯一指,其他人的家眷也都在那,有些多嘴的妇人,正叽叽喳喳说得热闹。   “哎。”柳氏点头老老实实的点头,站在只等着冯铮与玲玲说好了话,便一起过去。   “要听婶子和姐姐的话。”   “嗯!大哥,那个人看上去那么瘦,好可怜啊。”玲玲答应着,大眼睛好奇的朝囚车那边看。   被单独关起来的两个人,都一个赛一个的瘦,偏偏在囚车里还戴着重枷,枷就卡在囚车上头,囚车的整体也不高,所以囚车里头的人要么是把六十斤重的枷扛起来站直了,要么就只能半弯着膝盖曲在里头。   这种姿势,是能够把人活生生“站”死的。   换个人在里头,卢斯大概也会觉得这法子太缺德,但是对里头的那两个人,卢斯却只剩下赞同。   这一点,冯铮的态度,显然跟卢斯一模一样:“他们不可怜,他们是坏人,罪有应得。”   那两个人,都是在年前就被关了进去,然后活下来的犯人。与其说他们是人,不如说他们已经是恶鬼了……   这些话跟小姑娘说明白了,非得把她吓个好歹的。 第48章   “嗯!我知道了!”小姑娘也是爱憎分明得很,听两个哥哥都这么说, 立刻就不再多看了。   队伍启程, 一路上也就是卢斯给犯人喂饭的时候, 出了点波折。   犯人每日只吃一顿,喝一次水, 便溺那是没人管的,就让他们拉尿在裤子里——因为吃喝得少,其实也没多少可拉尿的。送饭送水的活,捕快们轮流去干。第二日的时候,冯铮和卢斯正在吃喝, 就听一声惨叫。   原来是去喂饭的捕快,被单人囚车的犯人一口咬住了手指。一群捕快上去时,已经有些迟了, 那犯人已经咬掉了捕快的手指头, 满脸是血的狞笑着把那半截手指吞了下去。看见的女眷立刻惊叫起来。   李琦喝令众捕快用棍棒捅进囚车里去, 对这人一阵好打,这人却张着嘴巴,哈哈大笑,捕快打得越重, 他笑得越张狂。   到最后, 反而是捕快们打得手上发酸,心里发毛,停了下来。   钱老头看完了戏,扭头问俩徒弟:“要是你们俩, 如何处理?”   “这人已经疯了,卸掉他下巴也就罢了。”   “拿块石头砸碎他满口的牙。”   老头道:“这事你师兄处理得妥当,你俩要是能把人干干净净的处理了,那怎么处置都无妨。可这是已经在州府大牢挂了号,日后问斩的人犯,要是按照你那么处理,必然满头满脸都是伤,老百姓看见了怕是会多生事端。”   “多谢师父指点。”师兄弟两人同时小声道。   老头嗯了一声,又去拉货的骡车车辕上,坐着抽烟袋去了。   老头一走,卢斯抬胳膊顶了顶冯铮:“铮哥,你找什么呢。”   “我在找胡大人的那位小公子,记得咱们出监牢的时候,他有些发热,后来一直没碰上他,也不知道好了没有。师弟,你脸色怎么有些不好?可是不舒服?”   对!我不舒服!我肝疼!胃疼!心疼!   卢斯是知道了:正气小哥哥的审美,就是白白净净的读书人。尼玛最近我是不是晒黑了,所以让正气小哥哥移情别恋了?!   “没,铮哥,我挺好的,就是刚才有一阵冷风吹过来,吹得我背后有点凉而已。”   “那咱俩换个位置。”冯铮不等卢斯答应,赶紧站到了他背后,“你年岁小,身子骨又还没养好,且让我给你挡挡风吧。”   好了,正气小哥哥还是爱我的。   “铮哥,那位公子,可不一定就是胡大人家里的公子啊。不然你以为,后来那些人,是来找谁的?”   冯铮一怔:“师弟,其实我刚才过来是给你这个的。”这就表示他知道了,能引起那么大动静的人,必然是个贵人,虽然有共患难的情谊,但对他们这些升斗小民来说,还是忘了对自己更好。   卢斯伸手接过冯铮递过来的东西,原来是一块明显融化后又重新凝固的饴糖。   卢斯把糖塞进嘴里,是又觉得开心,又有些懊恼——冯铮,这是把他当弟弟养的吗?   路上行了六天,第七天的时候,他们到了州府惠峻。卢斯终于见着了这个年代真正意义上的城墙,高大,巍峨,上头能跑马的那种。门口前头站着的也不是捕快,是身穿勇字号衣的士卒,还有穿着简单铠甲的小军官。   他们到的时候是晌午,城门并没多少人进出,但门口站着不少人马。胡大人立刻下骡车,迎了过去。这些人跟他们没关系,但是还有些捕快也迎了过来,这就跟他们有关了。   看见城墙德时候眼睛就亮晶晶的李琦,这时候也迎了上去,与人家哥哥弟弟一阵寒暄。转头给他们撂下一句:“这里就麻烦兄弟们了。”便跟着那为首的几个捕快去了。只留下三五人,带着他们这些手下人,押着囚车继续朝里走。   钱老头、卢斯和冯铮是到了州府衙门,才有个自称王哥的,过来不甘不愿的搭理他们的。   又有老,又有小,怎么看也不像是新任知州大人的亲信,会不把他们当一回事,那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情了。甚至其他人听说是都有一处宅子暂时落脚,偏只他们,被安排进了一家大车店里。   大车店不是租车的,是这时代的低等旅店,一人睡一晚上就只要一个大钱。店里没单间,全都是大通铺,且男女还都住在一块。   把他们扔在这苏记大车店,王哥就走了。大车店的小二到是殷勤:“几位朝里走吧。最近这店里没多少人,里边有一间房还空着没忍住……哎哟!”   卢斯一巴掌扇在了小二的脸上:尼玛以为老子没看见,那双狗眼不住在我姐和我娘身上打量呢。这TM不是间黑店,也不干净。   “你敢打……”   卢斯又啪啪两巴掌,偏巧他打人的时候还笑嘻嘻的,要是只看他的脸,没人觉得他在打人。他的手劲渐渐练出来了一些,三巴掌下去,小二的脸已经发紫,挨了两下的左脸,嘴角都撕裂了:“老子就敢打了,怎么着?你觉得身上哪个零碎多余了,想让小爷给你松快松快?”   小二刚挺起来的胸脯,立刻缩回去了。他就一大车店的小二,往来的都是脚夫苦力,有个什么底气,不过是刚才看那位王哥敷衍,这来的一群老少又看着好欺负,起了心思想占点便宜了。结果人家不好欺负,又横又愣,他立刻也就软了。   “师父,咱们自己出去找地方住吧。”   “嗯。”小二自己脑袋上都跳着虱子呢,这地方能有多干净。老头就算是在监牢里住了十几年,但从来都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老头点点头,把烟袋一插,转身朝外走。   找了家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下,第二日一早,女眷们依旧在客栈呆着,老头和师兄弟二人到州府衙门。虽然昨天胡大人没来得及说,但今天应该就有安排下来了。   他们到的比较早,过了一刻多钟,其他人也先后到达。食谷县的叶书吏和任书吏都是要带过来的班底,但是两个人现在都没跟过来,而是去了长丰县,整合两个县的政事,等到新任县令到任,完成了过度,两人才会带着家小过来。   而劳兴州的官场虽然让上头“清理”过一回,可怎么也不可能全杀了个干净,总还是有人在的。州府衙门里经历司、照磨所、司狱司的人的八品都还剩下小猫两三只。六房功曹大多无恙,损失最严重的应该是三班,在今天人数都到场的情况下,原三班衙役加起来也就五十多人。   原衙役们都跟食谷县的衙役们相处融洽(除了钱老头师徒三人),看面相昨天夜里都过得不错。尤其是李琦,到现在也依旧是脸红脖子粗的,说话的时候一口酒气能喷出三尺远,衣裳虽然穿得还算齐整,可是脖子上还带着女人指甲划过的痕迹。   胡大人跟李琦根本就是前后脚,这位中年得志的大人没穿着官服,但依旧能看出来精神了不少。   李琦虽然有些放纵,可还是不傻的,胡大人一来他就赶紧绷紧了面皮,做稳重状。   胡大人看他笑了笑:“李琦这些日子也是辛苦了,既然到了惠峻,多玩玩也是应该的。”   李琦顿时感动,单膝跪下就要说一说自己为胡大人效死的决心。   “不过,却不能玩得过了,毕竟最多三月中,长丰县的信任大令就要到了,你怎么说也要提前一步到长丰县上任才好啊。”   “!!!”胡大人大喘气说出来的后一句话,让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愣了。   “大、大人!小人知错了!大人!”李琦只以为是自己今日这荒唐样子惹恼了胡大人,立刻从单膝跪地变为双膝跪地,嘣嘣的磕起了头。   胡大人侧身避过李琦的跪拜,叹了一声:“钱老哥,快班的班头就交给您老了。且如今三班衙役不齐,另外两班也同样麻烦您了。”   “遵令!”站在所有人最后头的钱老头躬身抱拳,两个字的回答,真是振聋发聩,甚至让有些人都忍不住打自己耳光,暗骂自己眼瞎起来。   李琦这才瘫坐在地上,看着前老头的眼睛闪现一丝怨毒。他不想自己骨头二两轻,自说自话,自以为是,却怨恨起了老头来。老头哪里管他,既然决定为了两个徒弟重新出山,就不会再干缩头的事情。   当日起,便带着两个徒弟,把州府的三班衙役一把抓了起来。那原来的衙役们都是历经一场大祸之后幸存的,并没谁是刺头,只怨自己眼瞎,巴结错了对象,只想着怎么让老头别记恨他们,自然是个顶个的老实乖巧。   李琦虽然心中有怨,可他的自以为是丢了大脸,在食谷县的捕快中都成了笑话,今后能不能当得了长丰县的班头还不一定,怨恨钱老头?报复钱老头?下辈子吧。在惠峻又呆了两天,李琦就灰溜溜的带着人走了。   卢斯和冯铮整日跟着钱老头,文武功课连带着实习(组建新的三班衙役)都一起抓了起来,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小半个月之后,三月二十这天,出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是从长丰县赶来的叶、任两位书吏带来的——长丰县内原食谷县后山村,爆发了瘟疫!   卢斯:卧槽!难道我这辈子的金手指实际上是乌鸦嘴?! 第49章   这事情,是叶书吏把他们这些捕快召集起来说的。   刚听到的时候, 卢斯先是一喜, 继而就是一忧。别误会, 他可对那些人贩子一点同情都没有,他可是鼠哥教育出来的, 有自己人生准则的新一代痞子!   但是瘟疫这东西,它不懂分辨好坏人啊。后山村的人就算是都死绝了,那也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可是再听说两位书吏是怎么处置这件事的,卢斯立刻就放心了。   首先得倒回去说,这事情是怎么被发现。乃是一个到后山村卖货的货郎, 这货郎实际与后山村的一个年轻人有私情,只是这年轻人家里非得要一笔陪送,两人出不起价钱, 这才一直耽搁到现在。但货郎乱子刚过没多久, 就跑来卖货, 可见是有真情在里头的。   可这回货郎在后山村吆喝一圈,再赶到两人私会的地方,左等不到,右等也不到。等来等去, 只等来了年轻人的好友。从这个好友嘴里, 货郎得知,年轻人已经被扔在枯井里,让石头砸死了。   原来卢斯那天走后,缺德村长回去, 当天夜里就真的发起了高热。当时卢斯是敞开着嗓子骂的,听见的不少。这村子里的人,九成都是愚昧狭隘的自私小人,见此情景,竟然转天早晨就把村长老头给下葬了。   老头这种年纪的人,早就已经将自己的棺材准备好了,那可是整个村子里老人都羡慕的好棺材。就是躺在里头的人不安生,一路上都在棺材里头嚎叫敲打,后山村的人表示,果然这是已经变成厉鬼了。   可埋了源头没两天,村子里就又有人病了,村民们越发惶恐,就把这些人全都驱赶进了村中的一口枯井,然后向井里投石填土,将这些人砸死活埋。这其中,就包括与货郎有情的年轻人。   本来这个年轻人的朋友告诉货郎这件事,只想叫货郎别再来了,免得给自己惹祸。可货郎却是怒发冲冠,直接跑去县衙击鼓喊冤了。食谷县已经撤了,那时候县太爷都走了,两个书吏都去长丰县了,但还是有一两个留守捕快以防万一的。   这两个捕快就带着货郎,赶到了长丰县找两位书吏,他们俩对那人命官司虽然唏嘘,但还真没法管。   皇权不下县,又有法不责众。将人填井算是后山村人致决定的,算在族法里。可是!后山村闹起瘟疫来,那就是他们得管的了。   两个书吏也都是厉害人,食谷县的士卒走了,但是长丰县的没走,毕竟长丰县的乱子表面上看起来比食谷县大多了,流散的乱匪也更多,他们要在长丰县的新任县太爷到任后,确定一切稳定下来了,才能离开。   书吏们就跟士卒们商量,他们抽调出五十人,再加上周围村落出部分壮丁,弄了一个两百来人的队伍,把后山村出村的几条路都堵了个严实,且明说但凡发现了后山村人,尽可以打杀!   这事办完,长丰县县令到任,两人匆忙赶到州府来了。   卢斯听完就知道,根本就不是他乌鸦嘴,分明是后山村的人自己疑心生暗鬼,自觉自愿对号入座。   那老头子本来就年纪大了,且一边作威作福的,那天却让卢斯那么个小孩子给教训了,心里憋着一股气,不病才怪呢。村子里其他生病的人,大概情况也差不多。结果就让他们自己人给打杀了。   不过,那整个村子里的人没一个是无辜的,真不想在那呆着,能离开的手段多得是。不离开,就都已经成了同犯。   _(:з」∠)_哎呀,啥时候我也有这种想法了,明明我只是个痞子来着。果然是近朱者赤啊,近正气小哥哥得正气啊。   “这件事,州府还是要遣人过去看看,以防万一的。”叶书吏说着,眼睛朝他们这些原食谷县捕快的方向看了一眼。   卢斯看冯铮就伸出了一只脚:“属下愿往!”卢斯抬脚是慢了,可说话绝对是跟冯铮一个节奏的!   “大人,我们是原食谷县的本地人,这些事,我们比其他人都好做些。师弟年岁还小,这事不该他去。”   “大人,我师兄前半句说得是,但他性子仁厚,这是不该他去。”   如今惠峻的人因为之前眼瞎认错了人,正在努力弥补,算起来两边关系还是不错。可这回要是把当地的人派去了,说不准就要被以为是不忘旧仇,可以报复了。所以,这事得他们俩接手。   果然,有他们俩说话了,惠峻的捕快里才有站出来了几个,表示这事让两个小孩子去算什么?还是该他们这些老爷们出马。   叶书吏点点头:“我记下了,这事还是要大人定夺。”便离开了。   捕快们挠闹疼疼的议论着,原本该干的事情,也没心情干了。冯铮更是拉着卢斯走到了没人的角落去,看着卢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师弟!”   “铮哥,放心吧,我有七成的把握,那瘟疫不过是一场虚惊。”   “你想的是什么,我不知道,叶书吏、任书吏两位大人不知道?胡大人不知道?但若万一这事情是真的呢?”   “……”古代一场瘟疫要死多少人?莫说是古代,便是现代,老百姓也是闻瘟疫变色。冯铮这话,卢斯无法反驳。   “即便不是真的,那后山村人恨你入骨,若是有个歹心,你可如何是好。”   “恨我却又何尝不恨铮哥,铮哥,你放心,就算真是瘟疫,我的法子也比你知道得多。”怎么说他也是现代人,预防手段还是知道的。尤其现在还很冷,蚊子和苍蝇都还没出来,那想要预防就跟简单了。   “你……哎!”冯铮一肚子气,看卢斯知道劝不住他了,只能甩手走了。卢斯看他这个样子,不知道怎么就有点心虚,没追上去。   可到了下值的时候,也没见着冯铮,卢斯心里隐约就有些不好的预感了:“师父!铮哥呢?!”   老头抽着烟袋:“他去求了胡大人,半个时辰前已经朝后山村去了。”   “啊?!”   “你要干嘛?!回来!”   “师父,这事怎么能让他去?他的那个性子……”   “你大师兄虽然宽厚了些,但不是烂好人,他比你大器,比你端得住。放心吧。”   放心?放心个屁啊!   现在他们住的院子不小,女眷住西厢,老头正房,卢斯和冯铮在东厢一人一屋。卢斯回去就悄悄收拾了几件衣服,准备转天就自己跟上去。打定了主意,可卢斯这晚上依然睡得极其不安稳,所以院子里稍微有了点动静他就醒了。   ——夜盲症依旧没好,啥都看不见。正因为如此,他房里一些紧要东西的摆设位置都是不变的,卢斯一边悄悄起身,一边把放在褥子下头的铁尺抽出来了。   卢斯悄悄下地,一路走到门口,院子里明显有人正在意图进入他隔壁冯铮的房间。卢斯握着铁尺就要冲……不行,铁尺太短,反而麻烦。卢斯转手把门边上立着的长棍拎了起来——就是当初他跟冯铮从老头那一人拿了一根的长棍,在不能使用刀兵的时代,各种长短棍棒就是最普遍的防身武器。   握着长棍,一脚踹开自家房门,卢斯抡着长棍就朝下一砸!   长棍带着夹带着破空之声,“嘭!”的一声就砸在了来人身上,卢斯就听见“啊!”的一声惊叫,原本握棍握得极稳的手,当时就是一颤。   “正……铮哥?!”   “师弟……”冯铮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一丝疼痛,毕竟他们家出过赵三摸进来的事情,虽然那时候卢斯和冯铮都没碰上,老头给解决了,但后怕一直在心里,卢斯本来又是阴狠的人,以为遇到了类似的事情,不但不会留情面,反而会更加阴狠三分。   “铮哥!铮哥!”卢斯的手彻底松了,棍子当啷一声让他扔在了地上,就去搀扶冯铮,“你怎么样?!”   “嘘,小声点,我没事。你敲在背上了,肉多的地方,就是有点疼而已。”   “快进屋。到我屋,我屋里暖和。”   “你别急,这怪我,不该不声不响的进家门。”冯铮一路劝着卢斯,让卢斯给他扶到了炕上。   卢斯转身去点起了油灯,借着光,卢斯还没说话,冯铮先心疼的训斥起来了:“你怎么穿着里衣就出去了?鞋呢?鞋怎么也没穿?!你身子骨也不健壮,怎么能这么不顾惜自己?!”   卢斯刚打错了人,本来就是懵逼的,被冯铮这么一训,大脑一片空白的先找衣服,再穿鞋子,等到都弄好了,绕着桌子转了两圈,扭过身对着冯铮点头哈腰,赔罪连连:“是,是,是我的不是,都是我的不是。不对啊……铮哥,快躺下,让我看看你的伤。”   “啊?我没事,我真没事。我……嘶!”   “你在这等着,我弄点冷水,给你敷敷。”卢斯跑出去,冷水好弄,灶间外边水缸里就全都是,卢斯弄个铜盆,拿个手巾,回来拧干了手巾,盖在冯铮背上。   应该是冯铮那时候也听见了动静闪避了一下,因此卢斯那一棍子敲在了冯铮蝴蝶骨稍微靠下的位置,现在能看到一长条红印子,可是卢斯想想自己刚才的力道,知道这印子要不了多久怕是就要变青,甚至于变黑。 第50章   他的手在冯铮肋骨下面摸过:“骨头没事?”   “真没事。”   卢斯松一口气,幸好他的力气还没练到家, 否则……即便是这样的位置, 打死人都没问题:“你夜里怎么回来了?”   “走到一半就碰到那边来送信的了, 后山村的人已经都死光了,不用再派人去了。”   “怎么回事?”卢斯也是一愣, 虽然早知道那村子传出瘟疫,就得不了好下场,但这也太快了。   “来送信的人说,后山村的山民意图冲关下山,把守的军官无奈, 将他们就地个啥,村子也在双方的争斗中,无意间失火, 烧成了一片白地。”   “……”两人都沉默了起来, 这消息水分太多, 事实到底怎么样只有当时在场的人知道了。   “铮哥,虽然这事了解了,但咱俩的账依然得好好算算。”卢斯抬手一捏冯铮的脸,冯铮被他捏得小小嘶了一声, “好大的胆子啊, 竟然敢走后门自己跑了?!”   “本来就该这么做。”冯铮一巴掌拍开卢斯的爪子,“这事怎么能让你这个小孩子去。”   卢斯满肚子都是气,可是没法,两人现在就是师兄弟的关系, 冯铮这么做是关爱师弟。卢斯也说不出“你死了可让我怎么活”这样的话来。   “师兄,那你要是有个好歹,你觉得我能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吗?”   “师弟,我年纪比你大,不只是代表大的照顾小的,还因为我身体比你强壮,也比你多经了几年事,这件事确实更适合我。”   “看来,再有这样的事情,你还会这么干啊?”   “嗯……”   “师兄,你知道为什么师父都没发现你回来了,我发现了吗?”   “为何?”   “因为我这一晚上就没睡觉。”卢斯抬手,拿起来了一个小包袱,因为包袱放在炕角,所冯铮没注意到,“瞧见没?我计算着时间呢,开城门就追你去。顶多也就跟你差了半天对了路程。”   “师弟……”   “以后遇见事就知道了吧?你别以为自作主张就把我甩掉了。”卢斯又把包袱放回去了,顺便吹熄了油灯,“师兄,你朝里边挪挪,我这困劲儿上来了,正好时间还早,咱俩还能迷糊一觉。”   “哦。”   “师兄,城门还没开,你和送信的是怎么进来的?还是用绳子?”   “不是,有个大吊篮,吊我们进来的。”   “哦……”卢斯声音已经模糊了。   冯铮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睡不着,一条手臂从被子下面搂住了他的腰,冯铮震了一下,紧跟着卢斯打着小呼噜的脑袋顶在了他的肩膀上,一道道热气喷洒在他的肩头,冯铮就觉得心里多了根小羽毛,以跟着热气一样的频率一下又一下的擦过他的心……不知不觉,冯铮也睡了过去。   “瘟疫”并没有从后山村蔓延开,随着天气转暖,劳兴州下了两场大雨,历来便是春雨贵如油,尤其去年冬天少雪,这两场雨立刻便解了上半年的旱情。春耕顺利展开,百姓之心逐渐安定,虽然后山村全村死绝,但不过数百人而已,胡大人上折表了祥瑞,朝廷也反应迅速的放了嘉奖,可谓是皆大欢喜吧?   风调雨顺的到了六月,平王病逝。   卢斯听到时,下意识的就跟他们这边的人祸联系到了一块,因为那场乱子之后,平王是倒台的最大一条鱼了。但随即他就摇了摇头,别管这场祸事跟平王有没有关系,那对他们来说都是太过遥远的人物了,还是想想今晚上吃什么更有用些。   明明刚来的半年里,诸事繁多,可是接下来卢斯和冯铮却度过了平静的三年。   宏正十八年年底,两个年轻人的三年孝期都到了。冯铮十九,卢斯十六,不过因为是年底,翻过年来,按照这个时代的观念,两个人就一个二十,一个十七了,换句话说,该成亲了……   三年前的人祸在如今的惠峻已经彻底看不见任何痕迹,惠峻算得上是政通人和,兴旺繁盛。胡大人也在一个月前,顺利的从惠峻知州升任劳兴州知府——之前他是权知知府事,也就是暂时坚韧,如今成功保级加升级,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品级上升,而是真正的成为了昱朝封疆大吏的一员。   钱老头、卢斯和冯铮,还有叶、任两位,也都跟着知府大人搬了两条街。他们这些人彻彻底底打上了胡大人的烙印,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惠峻作为州府,有两套衙门的班子,过去因为两个职务都是胡大人兼任,所以这两套班子都是钱老头带出来的,根本不会出现什么冲突,可以后等到新任知州到了,就不一定了。   不过,现在这些事都可以忽略,惠峻的所有人等,包括卢斯在内,依旧是按照过去过日子的步骤,一步一步的走着。   卢斯与冯铮今日轮到巡街,他们因为是老头的徒弟,又确确实实跟着一起拉扯着最初的班子,两人如今都是个小捕头,每人手底下带着四个人,惠峻最兴旺发达的三条街,就是他们俩看场子的。   “在想什么?”   “想我姐的事。”红线比卢斯大两岁,都十九了,早就是大姑娘了。其实一年多前开始,就有人私下里跟柳氏打听消息了——因为在守孝中,所以不能明摆着谈婚论嫁,但暗示一下,还是没问题的。否则难道真让姑娘被养成老姑娘啊?结果还真就被养成老姑娘了……   倒不是柳氏的问题,而是卢斯一个都没看上!   他家是干捕快的,跑来打听的都是什么商户家里的庶子、卖肉的屠子、开赌坊的黑老大之类的。卢斯自己就是个痞子,他在乎的不是这些人的出身和工作,他在乎的是他们能不能对红线好。结果这一个个的稍微打听一下,都臭得卢斯耳朵疼。   庶子早就让大母养废了,二十郎当后宅了就已经六七个女人了,所以这才娶不上正妻。卖肉的屠子倒是没老婆,可养了个白白嫩嫩的“表弟”,隔壁邻居隔三差五的就听表弟叫春。开赌坊的黑老大前头死了个婆娘,说是有了身孕,又遭毒打,小产血崩而死。   其他还有各式各样的奇葩,卢斯都想操刀把他们剁了!   看卢斯一脸阴沉沉的,知道究竟的冯铮也有些无奈。只有这些人找上门来,说起来卢斯功劳不小。别看卢斯才十七,已经在他们劳兴州有了个响当当的名头——索命鬼!当着卢斯的面,那些人自然不敢叫这个,而是叫他白无常,或者玉面无常。   可想而知,他这样的名声是怎么来的。   虽然卢斯既没杀过人,也没把人搞残过,但他为人处世实在是太邪乎了。刚来惠峻时因他的年纪和长相而轻视于他的人,现在已经是一个比一个老实了。   “壮班里有个捕快叫秦归的,师弟可知道?”   “秦归?那个传言命太硬的?”   “是。”   秦归大冯铮四岁,今年二十有三了,放在现代这是一朵花,放在这时代就是妥妥的大龄剩男。这人的命运也极是坎坷,他满月那天,他爹因为吃他的满月酒太高兴,喝的太多,一觉睡下去,就没起来。他娘守寡,靠着给人洗衣裳换点钱一个人拉扯他,可在他十四那年,在河边洗衣后站起来突然头晕,一头栽进了河里,让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咽了气。   原本他爹死的时候,就有人传言他命硬,所以爷奶都不待见他,亲戚也没人愿意养他,这回他娘一死,连街坊四邻都逼他如蛇蝎。秦归这人也老实,就靠卖苦力赚钱糊口。三年前出事之后,衙门招捕快,秦归一咬牙宁愿改成贱籍,也投身了捕快这个行当。   秦归不喝酒,不赌钱,没有任何不好的嗜好,为人少言,但心里自有一杆称,曾经也有捕快因为他的名声排挤欺辱他,可是不知道让他幕后使了什么手段,那些人就躲着他走了。说明这人不懦弱,够硬气。   “这人不错,可他有那个意思吗?”卢斯摸着后脑勺。   “他不提你提不就行了吗?”   “对!多谢铮哥,这事上是我愚了。”他总想着这事情女方提不好,要等男方主动开口,否则女方面子上不好看。如今冯铮一提,想想之前主动来的,那些乌七八糟的臭肉难道就有面子吗?“要是再不成,干脆给我姐招赘。”   冯铮看着撂狠话的卢斯,按在腰间铁尺上的手,紧了一紧。   卢斯年纪渐长,原来的鹅蛋脸越发棱角分明,眉毛和眼睛略略拉长,浓眉似剑,凤目上挑,鼻挺唇薄,不笑时看起来便是个极其符合此间审美的白面书生。一笑起来却再也不见当年的阳光,反而邪气得很——他那痞子气终归是从皮囊里透出来了。   又有男要俏一身皂的说法,这皂就是黑色,皂吏的服色。卢斯这三年里芝麻杆一样抽起了条,原本比冯铮要矮快一个头,如今两个人已经是并肩而立了。就是抽条抽的太厉害,看起来消瘦了些,端的是仪表堂堂。   “师弟,你自己呢?”即便是凶名在外,凭着这一副好相貌,卢斯依然能引来无数狂蜂浪蝶,就说他俩如今这一边巡街一边说话,两头来往的路人眼珠子就都止不住的朝这边看。   “我自己?”卢斯这边叹了一声,三年前就认准了的老婆,本来想着当年两人间就有诸多暧昧,要不了多久,就能水到渠成,一切自然发生了吧?可谁知道,三年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的,曾经的那些小暧昧都变成了喜闻乐见的平常事,他们俩好像就是交情很好的哥们兄弟而已。   “可有心仪之人?”冯铮低着头,看着脚尖的一块石子。   “有一个。”卢斯点点头,看了冯铮一眼。   冯铮一怔,眼睛盯那石头盯得更死了,根本没看见卢斯的那个眼神:“是哪家的姑娘,可要师兄帮你?”   “不是……”   “冯捕头!!!卢捕头!!!不好啦!!出人命啦!!!”   后头传来的一声喊,打断了两人的话头,师兄弟二人转身朝着府衙跑去。   三年来,他们这里并非没有出过人命,但民不举官不究,即便是传疯了的“谣言”,只要没有苦主告发,官府就不会管。可真要是闹出来了,还一路闹到了知府衙门,那就是大事。果然,从传讯的周二口中两人知道了来龙去脉。   这不但是个大案,还是个让人发指的大案——天水县二牛村有个猎户进山布置陷阱,结果挖出来了一具小儿尸骸。   二牛村算是中上等的村子,虽村民不是太富裕,但也民风淳朴,这几年收成又不错,没有溺死或丢弃小儿的恶习。猎户以为是临近村子的小儿让大畜生叼上了山,一时恻隐想把尸骸挖出来,带下山区,谁承想,这一挖,挖出了第二具、第三具,乃至于第四具尸骸!   饶是这猎户胆子大,也被惊住了,当即不敢再动,跑下山之后,报官去了。   天水县县令命捕快上山,挖出来了九具小儿的尸骸,更加丧心病狂的是,这些孩子的尸体,都被开膛破肚,挖出了心肝。查了五日,什么都没查出来不说,又有人在河沟里发现小儿的尸骸了,这次更多,一共十二具,都被装在了麻袋里,该是从上游丢弃,顺水漂下来的,且同样被开膛破肚挖出了心肝。   天水县人心惶惶,天水县的县令当天就直接让人传信到知府衙门,同时请求帮助了。 第51章   这县令还算明智,这事情发生在他天水县地头, 他这一届的官评别想高了。他要是死命按着, 一旦闹到人尽皆知, 他乌纱都别想戴了。如今干脆利落的上报,虽然还是要吃瓜捞, 但责任已经压在知府的头上了。   到了衙门,只见捕头们除了两个外出办案的,其他都被召集来了。胡大人穿着常服在院子里一坐:“事情你们来的时候都听说了,如何,有哪位捕头愿意前往?”   “……”没人说话, 虽然希望能在知府大人跟前出头,但这案子太大,也太惊悚, 稍有不慎就是要把自己折进去。   “我也知道这案子太过骇人听闻, 这么说吧。办案的人我给十日的期限, 不是查出罪魁,但只要能给我个线索,便可以继续查下去。”   下头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齐齐迈出一步:“大人, 属下愿往!”   钱老头年岁越来越大了, 他们俩早就该从老头的翅膀底下钻出来了。   这案子太邪乎,别人都不敢伸手,他俩伸手了,那就没人多言了。胡大人不是耳聋目盲的糊涂官, 这些年惠峻多少有些案子,这两个少年人都能快速破案,他并不因卢斯的年岁和白无常的狠辣名声而疏远,相反,很是信重这个少年人。   两人收了胡大人的手令,告辞回去收拾东西。但到了门口,卢斯突然停住了脚步:“铮哥,你先回去帮我收拾一下,我去找一趟秦归。”   “现在就去?”   “嗯,赶早不赶晚。”卢斯摊摊手,一脸生无可恋的转身回去了。   尼玛他真不是做媒人的料啊!他先是让柳氏帮红线留意的,柳氏这些年来已经好很多了,可一把这事交给她,柳氏当天就病了。大夫来了一看,忧思成疾。卢斯表示“这事不用你管了。”转天就能下地喝面汤了。   卢斯也曾私下里暗示红线可以“自由恋爱”。却惹得红线大哭,后来差点找根房梁上吊——其实已经吊上去了,多亏玲玲发现得早。那之后,卢斯再也不敢多嘴了。   壮班的衙役干的时候击鼓排衙,掌刑打人的营生。所以若是有人过堂,都会给这些人递上一个红封,以求安稳。要是没人过堂,壮班的日子就惨了点,他们就去守库,跟库丁干一样的活。   卢斯找着秦归的时候,他正守着火盆烤饼呢。看见卢斯进来,秦归赶紧把插着饼的火筷子扔到火盆里,站起来拱手作揖,道一声:“卢捕头。”   “秦大哥快别多礼,我这是……打搅你吃饭了吧?”三班衙役,都是老头调教出来的,冯铮和卢斯也跟着搭把手,所有都认识,也都知道这些人性格怎么样,可是卢斯除了冯铮之外,还真没仔细打量过谁。   “没,一会再吃也一样。”秦归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说。   卢斯心说:原来是个愣子。不过,这位愣子的衣着打扮很干净,也很整齐。   他特意仔细看了看秦归的袖子边,还有绑腿。现在正是隆冬时节,卢斯偶尔都会打个喷嚏喷出鼻涕来……他爱干净,随身带着手纸,可许多衙役却没这良好的卫生习惯,有鼻涕了拿袖子一抹便罢。还有那吃饭之后,擦嘴也用袖子。衙役的衣裳是箭袖,也即是窄袖的,于是袖口让他们的鼻涕弄得锃光瓦亮的。   至于绑腿……很多人是几年都不洗绑腿的,还有人弄丢了一根绑腿,就随便找一根,反正那就是两根布绳子。绑腿要么是脏成了混沌色,要么是左右颜色不一,大多数人是两者都有。   秦归的袖口和绑腿都很干净,比不上卢斯的,但反正不埋汰。   “秦大哥,你这衣服可都是自己清洗的?”卢斯坐下,又看一眼插在火筷子上的杂粮饼子,这绝对是真全麦的,明显看见麸皮。卢斯随手把饼拿起来了,麸皮比重挺高的竟然还不散,摸着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硬邦邦的,“这饼子也是大哥自己做的?”   “是自己清洗,也是自己做的。卢捕头要是饿了,能给小人剩一半吗?”   卢斯顿时就笑了,愣子有愣子的好处啊,直肠子,不作伪,虽然穷点,但等回来把他调到快班,他和冯铮带着,总少不了一口嚼头:“秦大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娶我姐吗?”   “啊?”秦归张大嘴巴,大概是这辈子头一回遇见说话比他还直的,直接就懵逼了……   卢斯吹着口哨,回到了家里,但推门的手突然又有些犹豫——好像这么快下决定也不好啊。   “站在门口做什么?”片刻后,冯铮把门打开了,“怪冷的,快进来。”   卢斯进来后,道:“我跟秦归定下了,但是不是太快了?”   “不快了,再等些日子,姐姐进了二十,那可就不好了。况且,秦归也是衙役,回来把他调到咱俩眼皮子底下,有什么事不怕的。”   所以说成家为什么要门当户对呢,也是为了都在同一个阶层里,娘家有什么事也能护着。   “也是。那我去跟姐姐与娘把这事说一说。”   “去吧,一会你回来,咱俩商量商量案情。”   “好。”   柳氏、红线与玲玲都在灶间,红线坐在马扎上看着火,柳氏站在平底大锅前烙着煎饼,玲玲站在另外一边,接过烙好的煎饼卷起来码放在一边。这还是搬到惠峻之后,女眷们新学会的手艺。   煎饼是豆粉、高粱、玉米面混合加水调成糊状,在平底锅上烙的。没有什么固定的比例,都是看家里有什么加什么,看着来的。这东西保存的比粗粮饼子还长,新鲜的时候吃不了还能切成条,晾干,回来做菜汤的时候放进去。现在是知道他们要出门了,做干粮。   “娘,出来一下。”   “哎!红线,你来接受。”柳氏利索的把锅上的煎饼揭下来。   红线默默地接手摊煎饼,玲玲也自然的坐在了马扎上看火。   “娘,我给姐姐说了一门亲。”   “说好了?!”柳氏双眼露出惊喜,“菩萨保佑啊。”   “娘,你也不问问是哪家?”   “你对你姐姐,没的说。”   “我找的是秦归,壮班……娘?”刚还说没得说,脸上都是惊喜的柳氏,听他说了是谁,表情立刻就变了。   “栓柱啊,你说的是不是……那个松阳巷的秦归啊?他不是命硬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吗?”秦归的命硬可是很有名的,柳氏自然也听说过。   “娘,这话你也信?他要是真命这么硬,不是先该克的就是他那些倒霉亲戚吗?为了夺人家财,毁人名声,这事你看得少吗?况且,他娘可是把他养到十四才死的,那是熬坏了身子。”   “这倒也是……不过、不过还是找人合一合八字吧。”柳氏点点头,可还是大着胆子提出意见。   “娘说的没错。”柳氏会这么提是因为她真正关心红线,否则留红线在家当个老姑娘,如丫头一样的服侍柳氏岂不正好?卢斯不会在这件事上驳她的面子。   “且……这事要是真的成了,咱家的嫁妆可要怎么给啊?不是我吝惜钱财,给红线的好东西我都好好攒着呢!只是,这秦归家里太低,咱家给得少了,怕是人家看低了红线。给得多了,又怕那男人起了别样的心思。”   “娘,无妨的,管他好心思坏心思,有我在世一天,他就得给我供着我姐。”两口子过日子,可不是两个人的事,现代尚且如此,更遑论古代。   “你姐是个实心眼,且……被我养出了一副豆腐心肠。”柳氏擦了擦眼泪,“以后就要靠你多担待了。”   又说了些个,卢斯回自己屋了。他房里的方桌上,已经放了个包裹并一个游医医箱一样的大木头箱子。包裹里是替换的里外衣裳,木头箱子则是卢斯跟冯铮、老头一块瞎琢磨出来的探案行头。   第二日一大早,卢斯和冯铮与他们伍中的八人一人骑着一匹健骡,向着天水县去了。在路上用了两天,两人在天水县县城外二里地,就让当地的捕快迎到了。   来人是个老捕快,见他们便拱手:“小人李怀,见过几位上差。”   “老哥哥快别多礼,在下冯铮,这位是卢斯,这几位……”冯铮将众人一一介绍。   李怀听见卢斯和冯铮的名头,立刻抱拳,连道久仰。满是惶恐的脸上,竟然还露出了一分放松。这可不是他做戏,卢斯和冯铮,这两个少年郎的名声在劳兴州可是不小。   ——对,冯铮只想着卢斯有本事有名声,其实他自己也是一样啊。毕竟民间故事里黑无常和白无常那是一对的~卢斯是索命鬼,白无常。冯铮就是勾魂差,黑无常啊。这两人凶横归凶横,但在百废待兴的那段时间里,正是这一步步闯出了凶名的两个后生,彻底压灭了劳兴州的那点余火。   李怀与天水县的捕快带着众人到了县衙,天水县的县太老爷周大人,就在县衙门口等着呢,看见他们来了,三步并两步就迎了上来。只见他三十上下的年纪,略有些虚胖,但还算是文质彬彬的,只是现在眼圈又黑又大,满眼是血丝,嘴角都烂了,显然这几天是着急又上火。   “见过大人。”众衙役向周大人行礼。   周大人赶紧把头前的卢斯和冯铮扶起来:“几位免礼,快免礼。还请到后头,我为几位接风洗尘。”   “多谢大人好意,只是知府大人只给了我们十天的期限,算上来回的时间,也就六天不到。还是等我们破了案子,请大人给我们庆功吧。”冯铮摆摆手,拒绝了。   “好,好,下官在此谢过诸位了。”周大人松了一口气,是实心来办案的就好。   “大人,我等先要验看尸体,稍后要去发现尸体的两个地方看看,还有那发现了尸体的猎户与农人,不知大人可否将之召来?”这位周大人的态度何尝不是让冯铮与卢斯吃了定心丸?他要是把这件事朝“上差”身上一推二五六,他们俩只会更麻烦,“另外,那些孩子,可有查找出身份的?”   “只是有几家丢失了孩子的人跑来找孩子的,但是,他们家的孩子身上都没什么显眼的标记,那些孩子又……”正说着呢,就看见六口人哭哭啼啼的从边上过来,该是看见周大人了,其中一个中年妇人嘶喊一声:“大人!!!”就扑了过来,“您可要给我苦命的孩儿伸冤啊!”   周大人眼泪也下来了:“下官必当尽力,必当尽力。”   等到有衙役赶来把这一家子都弄走了,周大人的眼泪都没停下来:“那是临近村里的一户人家,四十岁上了生了个幺儿,一家子含在嘴里怕化了,谁知道两个月前却丢了。一家子日日都来,却就是认不出哪个是自家的孩儿。”   “大人没交将尸首放在义庄?”天水县可不像原食谷县那么穷,算是个上县,该有的东西丝毫不缺。   “没,那些小孩子都太可怜,我怕把他们放到义庄,会被老鬼欺负。”   众天水县衙役:“……”   这么小白兔的县令,天水县竟然吏治良好,简直是奇迹!   “大人,大人您病还没好呢,怎么就跑出来了呢?!”一个师爷打扮,同样有些微胖的三十上下男子跑了出来。   “水方,知府衙门的神捕到了!”周大人跑了过去,挺开心的说。   然后这俩人站一块,卢斯陡然就觉得……夫夫脸啊。看见他们很明显的能知道他们不是兄弟,鼻子眼睛嘴巴分开来看都不一样,可就是让人觉得两人很像。 第52章   “见过几位,学生戚盼, 戚水方, 方才失礼了。”   众衙役赶紧让开, 自称学生,那就是有秀才的功名的。即便没有, 人家也是读书人,他们这些贱役受不住这礼。   一番客套,原来这位周大人因为死的这些孩子闹了一场病,现在还并没有好。不过周大人死活不回去,干脆就这么一大帮子人, 朝着县衙后头去了。这边有个衙役们用来训练的小校场,如今校场上搭起了白篷,小孩子们的尸体一具一具的整齐码放着。   扑面而来的恶臭, 还有那些尸体, 卢斯和冯铮的手下人立刻就有转身找地方吐去的。   卢斯觉得更大的原因是尸体吧, 毕竟在场的都是经历过曾经那场人祸的,只是尸臭不会让他们反应这么大。可即使事先听说了死者都是小孩子,可那跟亲眼看到不一样,二十具啊……那种冲击, 就是痞子卢也觉得心口一阵翻腾。   “这是本县的仵作写的尸格。”戚师爷递过来了厚厚的一本册子。   冯铮递过来, 没看,先递给了卢斯。卢斯看过后,交回给冯铮,冯铮才开始看。   “这些孩子, 无论男女都没有被奸污?”在天水县这破地方的仵作自然不是什么隐士高人,尸格写得混乱至极。不过痞子觉得,也可能是他古文功底太差,所以才没看出来有用的信息,那就直接问吧。   “这个……”   “身上可有被虐待的痕迹?”   “这……”   “从他们的身体特征,也就是茧子疤痕皮肤之类的,能看出来他们的出身吗?”   “……”周大人彻底不说话了。   行了,不是卢斯没看懂,是尸格真没啥有用的东西。   卢斯跟冯铮对视一眼,两人把自己身上的木头盒子放在地上,从里头摆弄起行头来。   一件跟现代医生手术服一样,前穿后系带的白色罩衣,一双白色粗布手套,还有一个夹着洗碳粉和醋布密密麻麻缝着十字线的口罩。跟他们来的捕快们都见过这架势,过来帮他们系带,把罩衣袖口扎紧,把手套穿平实。且每个人也都从包裹里掏出个类似的口罩来戴上,立刻尸臭味道就没那么重了。   天水县的众人在边上看着,只觉得肃然起敬,想着果然不愧是知府衙门出来的,名声在外的上差。   两人向着灵棚走去,头一个孩子,脸上稀烂,眼珠子缺了一颗,鼻子歪斜,大张的嘴巴里塞满了泥土。且胸腹大开,里头的肋骨参差断裂,里边的脏器搅乱成了一团,但只心脏和肝脏不在。   冯铮在这孩子的脚上系上一个号牌,写上一号。卢斯在孩子的头边铺开一条白色粗布:“师兄,你帮他梳,我把他嘴巴里头的泥土抠出来。”卢斯捏着孩子的脸看,“这泥土不像是掩埋的时候落进……果然,周二,记一号尸,口塞石块。”   那不是泥土,那是一块裹着一层泥的石头,卢斯费了点力气才把石头抠出来,他又对比了一下。石头比核桃大了一圈,就算人死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掉进去的,这怕是生前硬塞进去的。   继续朝下看,脖子,肩膀……   “记双臂脱臼,手腕有绑痕。”卢斯又看了一下孩子的脚,果然脚腕也有,“脚腕有绑痕。”   “周二,发洁,无虱,发质上黄,稀疏,下黑。”冯铮也给这孩子梳头完毕。   那位周大人在边上看了半天,此时有点好奇的问了一句;“看发质有什么用?”   “这说明这孩子出身并不好,可他的头发如此干净,会如此丢弃他尸体的人,可不会在他死后给他打理仪容。且这孩子的尸体后头发质好了,很可能是让人养了一段时间。”   “难不成是那些买了孩子的楼子里丢弃的死童?”周大人喃喃自语,眼圈就红了,他虽然表现的有些弱,但能做到县令,前几年的考评也都是上,也并非是真的啥都不知道,“本官……本官要……”   “和楼子没关系,这些孩子不是被调教致死的,他们就是被养肥了杀掉取心肝的。大人,您这县里碰见的不只是个杀童狂魔,还一个甚至一群食人魔。”卢斯验看完了这孩子胸腹的刀伤,很干脆的道。   “……啥?”   一阵风吹过……   “哎呀!我的娘啊!!!”别管是天水县的还是知府衙门的,所有但那人都蹦起来,跟边上的人抱做了一团。   结果就是,剩下来的十九具尸体,只剩下卢斯和冯铮两个人在凉棚里验尸了。等到都弄完了,两个人腰酸背疼的站起来,朝外走出二十几步,才看见一个天水县的小捕快挂着两条大鼻涕,摆着随时都要哭出来的表情,哆哆嗦嗦的站在那。   让这位自称小六子的捕快带着,两人到县衙后宅去见了周大人。   刚见的时候,周大人看起来只是有点憔悴,现在很明白的是真的病了,脸色煞白煞白的,眼圈更黑,眼珠子更红了。整个人坐在那都摇摇晃晃的,感觉随时都会倒下去似的。   “这个……大人是不是下去歇息片刻?”冯铮问。   “没事,本官还撑得住,还请两位据实以高!”周大人一摆手,一咬牙,如果不是他又摇晃了几下,那还算有魄力。   冯铮还有些犹豫,卢斯直接就开口了:“大人,这些孩子,在死之前,都是被人将手脚撸到背后,捆绑起来,然后剖开胸腹的皮肉,砸断肋骨,活生生的取出心肝的。在你们走后,我们把所有人都验尸完毕后,还把这些孩子重新排了一下顺序。很明显最开始的几个孩子胸腹的刀口凌乱,是划了好几刀才完成了开膛,胸腔里的肋骨也损毁得很严重……”   “呕!”周大人站起来就跑,可没跑出两步就吐了,师爷也脸色铁青,但还强忍着。戚师爷把周大人搀扶走了,片刻后,就师爷一个人回来了。   “能说简单快速点吗?”   卢斯想了想:“凶手从不顺手到顺手虽然有个过度,但这个过度很短暂,很快凶手就变得冷静而干脆,捆绑的姿势更是从一开始便明显是老手所为。这个直接动手的人,很可能是猎户或者屠夫出身。另外,这么多的孩子被杀,你们县里却只有三两户丢失了孩子的人家,很可能这些孩子都是被贩卖过来的。先把牙行的人都叫来吧。”   “这点我们也想过,但在牙行的人那里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戚师爷面上露出一点兴味,方才待人接物多是黑无常说话,这到了案情相关的时候,却是年岁小的白无常拍板吗?   卢斯眉毛一挑,强忍着没露出不以为然来:“他们虽然只是个买卖中介的,但出了这种大事,真跟他们扯上关系,日后名声也毁了,自然不会实话实说。”   “我们也曾经查证过官买的记录,也无任何出入。”   “先生可曾问过那些记录在册的,被卖出去的孩子?”   “哎?这却是没有……”不但没有,根本他们就没想过,最多只是让捕快们拿着官府的留档记录去看一眼,确定人能对上,就不管了,“确实,那些人贩子必有夹带的,那正儿八经卖出去的,和暗地里卖出去的想来是不同的。这件事几位不必劳烦,明日我亲自带人去问!今日已晚,还请两位去歇息吧。”   给两人安排的,乃是天水县的一处客栈。两人洗了澡,吃了饭,略略商量了一下案情便去歇息了。毕竟赶了两天的路,又验了一天的尸,可是疲累得很。   第二日清早,两人起来赶到县衙。昨天那个吓得涕泪齐流的小六子招待他们在小厅喝茶,在他们来之前,全县衙的衙役们,都被放出去找人问话了。   两人就在小厅里一边喝茶,一边商量案情,把验尸时发现的情况,重新从头到尾推敲一遍。这种事情做起来挺枯燥的,但即便没法从中间发现一些被忽略掉的细节,也能加深记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灵光一些,有所突破。   “可惜了,那些孩子脸都腐烂严重,没法从他们的容貌中发现线索了。”说到一半,冯铮叹了一声。   “腐烂?不是啊,那些脸都是被特意损毁的。”卢斯一愣,这么重要的细节,他竟然漏掉了,果然他个是二把刀……   “哎?毁容……要么是仇恨所致,要么是怕有人认出这些孩子,但是这地方走失了孩童的人家并没有几家……”   “那些孩子嘴巴里都被塞进了石头,舌头和喉咙上都是伤痕,好几个孩子的下巴直接就脱臼了,可见手段粗暴,但我想着对方这么干主要目的还是怕他们出声。”   “看来干这件事的人,不会是全家都掺和进去了。”   “但屠杀和搬动这么多的孩子,也不是一个人能干出来的。”   冯铮点头,道:“孩子们还被养育过一段时间,花销也不小了。”   “寻常的乡间地主都没这个本钱,怕是得从天水县掐尖的几家里找人了。”   “还请二位教我!”周大人和戚师爷恰巧来了,周大人看着脸色更难看了,在门口就是一揖,“实不相瞒,下官昨夜一夜未眠,脑袋里全都是那些孩子的惨状,还有昨日这位说的,我县里竟然出了食人之人……今日又言此人乃是本地乡绅,下官真是……真是……”   周大人低头就呜呜哭上了,哭了一会,他自己抬起头来了,看着卢斯无语凝噎只有泪两行。   卢斯回以一张麻木不仁脸:“大人,您可知道这些孩子是在什么地方被人杀害的吗?”   “何处?”   “我俩昨日验尸,从这些孩子的头发上,伤口内,还有塞了石头的口腔内,陆陆续续清理出来了一些诸如土豆皮、葱须、蒜皮之类的东西。寻常人家的灶间,一下子可放不进去十个孩子。昨日我连就寻思着这是个大户人家了,方才不过是又确定了一次而已。”   “怎么能确定就是一次性杀害这些孩子的呢?”周大人看起来又要吐了,这话是戚师爷问的。   “若是分次,普通人家的灶间当然也放的进去人。但是,师爷可是要知道,哪个寻常人家天天屠宰牲畜,吃鲜肉啊?别说是十天,就是两三天,也立刻有人爬墙头探看了。”   “怎么会没有、屠夫不就是?况且,你昨日也说过,那动手者怕是屠夫和猎户。”   卢斯摇头:“二十多个孩子,一天少一个,屠夫还夜夜在自家灶间宰杀着什么。那些孩子除了手脚的捆绑与开膛破肚之伤外,却没有其它的伤痕,大人觉得那些孩子傻到那样的地步吗?况且,一个屠夫和猎户突然弄来二十个孩子,过一段时间这些孩子又不见了,而天水县发现二十个孩子尸首的事情,怕是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就一个起疑的人都没有?便是起疑的人都胆小怕事吧,但能一点风声都不见?”   卢斯说话的时候,一直注意着,周大人和戚师爷地表情,他总觉得这俩人的表现有点不大对头。   “二位……是否已经有了生疑的人选了?”冯铮在边上一句话点破。卢斯顿时恍然!刚才周大人说“本地乡绅”的时候,那伤心劲其实就已经不对了。那与其说是“我认识的人里竟然有人可能吃了人”,不如说是“我认识的某某竟然吃人”,他已经有个确定的模糊的人选了。   “唉……我虽然已经有了可疑之人,但还是觉得,二位大概是什么地方想错了。”周大人叹一声,但还是示意戚师爷把人说出来了。 第53章   “我天水县有一大户姓王,名厚德。王家世代就是良善人家, 修桥补路, 舍粥送药, 可这家人子嗣不丰,六代单传。到了王厚德王老爷这一代, 他三十上才与唯一的妻子有了个儿子。两人视这孩子如珠如宝,这孩子倒是不错,虽然被娇宠着长大,但是丝毫不见纨绔之气,为人温和谦恭。可是三年前, 这父子俩去临县吃酒,谁想碰上一场动乱,两人所住的客栈失了火。”   戚师爷顿了顿, 有些感慨道:“好人没好报啊……王老爷无恙, 王少爷虽然也被救了出来, 但苏醒之后,却变得痴傻。说是烟入心窍,迷了心智。这些年,王老爷想尽了办法, 可就是不见王少爷好转。”   卢斯在下边听着, 寻思着,这八成是吸进暗雾的时间过长,脑缺氧造成了脑损伤,现代治不好更遑论古代了。   “王老爷从半年前开始收养孤儿, 说是要给王少爷积福,但这些孩子后来都送到王家其他地方的店铺里当学徒去了。”   “他说送到其他店铺当学徒,你们可查了吗?”卢斯问。   戚师爷皱起眉头有些不快:“王老爷的人品,如何会诓骗我等!便是火云道长尚且因为无法治愈王少爷忧虑成疾!况且……他父子要吃人得心肝做何用!?”   “等会!火云道长是谁?”   “是我们城隍庙的庙祝。”   “这位火云道长自己说的因为他治不好王少爷所以忧虑成疾了?”   “正是!”   “什么时候病的?”   “数月之前,你问这个……”   “听说那位王老爷收养了许多孩子之后病的?”   戚师爷脸色瞬间极其可怕,按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在打着哆嗦,他是在害怕,但依旧咬着嘴唇说:“无、无稽之谈……”   那边周大人又开始哭了,可一边哭,他还是下了令:“水方,让人去查查那些孩子的去处吧。且把火云道长请来问问吧。”   “……是。”   于是天水县的捕快被叫了回来,又被散了出去。   火云道长没能请来,他们请来的,是一个披麻戴孝两眼红肿的小道士,这是火云道长的徒弟,长青。长青见着两位,一边抽噎着一边行礼:“见、见过县尊大人,见过戚师爷,我、我师父昨天、去了!”   “哎?!道长怎么去了?”周大人一惊,“如何不知会本官?”   “师父说、说不让……”   “这位小道长,你别怕,我们叫你来,问的不是道长的事。而是王厚德,王大善人的事情。听说,火云道长在世的时候,曾经给王公子做过法?结果如何?”卢斯把坏憋进肚子里,尽量笑的和善,他那张脸,还是很有欺骗性地。   长青小道看了卢斯一眼,竟然脸红了,这穷乡僻壤的,如此出色的人物,实在少有。不过小道士的道心还算坚定,反应过来自己为何脸红之后,立刻低头,肚子里骂了自己两句,也稳了稳心神,对于卢斯问的话,他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隐瞒:“正是,但师父做法之后,说王公子失了一魂一魄,心窍蔽塞,他是没有法子了。”   “哦。谢过小道长解惑。”卢斯又鼓励的对小道长一笑,“我听说,道长在后来还因为没治好王公子,病了一场?”   “是。”   “是何时病的?”   “五六个月……前吧?”   “那道长是何时去给王大人的公子治病的?”   “八九个月前。”   “王公子三年前出事,怎么八九个月前才来找火云道长?”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卢斯点点头,小道长松了一口气,刚开始的问答还有些旖旎,但不知道为什么后边他就越来越紧张了,对卢斯,比面对周大人还让他绷紧了弦。正当小道长要告辞,卢斯突然又说话了:“即是说,火云道长在给王公子治病至少两个月后,才病了的。”   “啊?对。”   “小道长,你仔细想想,道长……是不是在听说王大善人收养了一群孩子之后,才病了的?”   “这个……这……哎?”长青嘴巴里虽然救几个无意义的词句,但从他的表情看,他是想到什么了,“我……”   “小道长,你说,我们所做之事对火云道长并无丝毫恶意。只是想找出一些答案而已。”   小道长去看周大人,周大人两腮的肉都绷紧了,他对小道长点点头,小道长一咬牙说了:“我师父……当初听人说王员外为了积功德收养了一群孩童,立刻跑去了王大善人家,后来、后来没过几天就病了。”说完之后,小道长隐约也意识到了一些什么,不用卢斯继续引导,就开始继续朝下说,“而且,师父的病本来好多了。可是、可是前些日子我跟他说了发现了二十个被挖了心肝的孩儿,他突然间……就吐血了!”   小道长摇晃了一下,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这回却不是因为悲痛,而是被吓着了,他匆忙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大人!大人!这事跟我师父无关啊!”   “这位小道长,你先别急,这事情你师父怕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受害之人。莫说你师父已经过世,即便是他还在世,这事情也不会牵连他的。”呵呵,才怪,明摆着是老道说了不该说的话,“当初你是否跟着你师父一起去给王公子治病?那在那时候,火云道长可说了什么?”   “说了……”长青小道长被卢斯安抚,穿着粗气眼神放空努力回想,突然之间,这少年就是一个哆嗦,“我、我师父、说、说王公子年纪大、大了,若是、若是还小、七窍通透,便、便好治了……让、让日后王大善人,多给王公子、吃、吃、吃猪心……以、以心补心……”   话还没说完,小道长就吐了。   上头坐着的周大人和戚师爷,两个人满身是汗的瘫在椅子上了。   “还、还不能确定。等那些去临县的捕快们回来再说。”戚师爷都这时候了还嘴硬。   “水方……”周大人有些无奈,“长青道长,你先回到城隍庙去吧。”   小道长刚止住吐,还瘫在地上起不来,听到周大人这话,道了一声“是”,哆哆嗦嗦的就要爬起来。   “大人,外出的捕快们,回来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不如就让小道长住在县衙吧。以防万一,毕竟,小道长的年岁也不大啊。”   就他这句话,刚起来一半的小道长,噗通一声就跪回去了。   “来人!”看他这样,不用问,就知道小道长的选择是啥了,至于他师父尸首还在城隍庙?反正是冬天,不怕臭了烂了。   这一声叫,进来的却不是杂役,而是小六。   “小六,你如何没去临县?”   “大人赎罪,小人实在是查到了重要的消息,必须得先回来禀报。”   “何时?”周大人问,眼睛亮了的却是戚师爷,若是小六查到了什么线索,是否就说明王大善人只是被卢斯的臆测冤枉的呢?   “小人去查的乃是苦水巷的袁屠户,那袁屠户好赌又好酒,欠下了一屁股债,肉铺子都当出去了。可是后后就突然阔绰了起来,还了债,还日日喝酒吃肉。我问了些人,没人知道他钱财从哪来,甚至有些人传言他是杀了什么有钱的行商之类的。”   “把人抓回来,好好搜查他家!”   对王厚德,周大人各种怀疑和犹豫,可对袁屠户,周大人立刻就坚决果断起来,即使什么证据都没有,一切依然只是臆测。这却并非只是王厚德是大善人了,还因为王厚德乃是乡绅,而袁屠户只是个名声奇臭地痞无赖。   卢斯和冯铮对视,卢斯看见冯铮的眉头都皱起来了。冯铮是认同卢斯的推断的,这个突然蹦出来的袁屠户即便是真跟这件杀童惨案有所参与,那也只是个从犯。可他们本来就只是知府衙门派来协助调查的,拍板拿主意的,还是县令。   钱老头教给过卢斯和冯铮,告诉他们,很多衙门但凡有案无不破者。因为他们的办案过程是这样的:抓一个嫌疑犯→审问→不认罪→拷打→还不认罪→继续拷打→认罪了→好了,罪证确凿,破案了。   外人只道是捕快乱抓人,可升堂问案,最终定案的又不是捕快。县令认为你有罪就是有罪,有罪是有罪,没罪还是有罪。   “这件事就不劳二位了。”周大人对卢斯和冯铮道,“麻烦二位来我天水县跑这一遭,今晚本官在县衙摆宴,还请二位赏脸。”   “不用了!我二人待大人将案子了解,也要尽快回惠峻复命了!”冯铮噌的站起来,一张脸黑沉沉的吓人。   等到卢斯和冯铮走了,戚师爷叹了一声:“大人……”   “之前是我没想过,想在想想,二十多个孩子放出去,王厚德有那么多产业安排他们做学徒吗?如说是安排进了农家,哪里有那么多的农家要养别人家的孩子?你和我,去一趟王家吧。”   卢斯和冯铮不知道这两位是怎么打算的,卢斯跟着冯铮回了他在客栈的房间,冯铮一进门,抓起桌子上放的茶壶就要朝嘴巴里灌。   “别!”卢斯赶紧一伸手把茶壶抓过来了,“这里头可是冰凉的水,大冬天喝这个,小心伤胃。”   “唉!”冯铮叹了一声,坐下了。   “知道你一肚子气,等回去将这事情据实相告给胡大人便好了。”   “也只能如此了。今日你可还要去赴宴?”   “怎么可能赴宴?咱俩洗个澡,早早睡下,明天一早就早早出发吧。”   “嗯。”   两人商量得挺好,可是申时刚过,戚师爷来了。那时候俩人刚洗过了澡,正在整理这两天发现的案情。见他进来,两人脸色都不好看。   戚师爷关上门,进来之后便一揖到底:“二位,王厚德王员外不久前因急病去了。”   对于戚师爷的礼连让都没让的两人,表情上终于有了点变化。   “杀童之事,确实为袁屠户所为,此案明日便可了解,劳烦二位了。”   明白了,县令八成是去与王厚德摊牌了。   “若是让王员外真的……那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也要牵扯其中,整个天水县靠着王家吃饭的,单只是佃户就有不下百人……”   “这事怕是县令大人与戚先生已经处理干净了首尾,我等自然也不会自找麻烦。”卢斯道,冯铮依旧是阴沉着脸。   “多谢二位。”戚师爷很是感激的又是一礼,不是没听出来卢斯的讽刺,可现在徇私枉法了的是他们,尽忠职守的是人家,他不是那等奸佞之人,此时只觉得脸上发热,行礼之后,本是要离开的戚师爷,身子都转了过去的戚师爷,却又转了过来,“我也是本地人士,年少家贫,父亲早亡,十二岁那年母亲重病……若非王员外,如今我的骨头都已经凉了……”   戚师爷絮絮说了许多,都是王员外当年做的好人好事。除了逢年过节舍粥之外,王员外不知救了多少人命,真的就是个神仙下凡的人物。   说完之后,戚师爷最后说了一句:“要是没有当年的那一场人祸……王家世代单传,王员外爱子心切,好人没好报啊……”   他一走,卢斯看冯铮的脸色倒是没有刚才那么难看了,只是多了些复杂难明的感慨。 第54章   “即便戚师爷说的都是真的,那王员外与其说是好人没好报, 不如说是太过偏激。就算没有他儿子这件事, 怕也得出些别的事情。”卢斯不想冯铮难受, 开口劝道,“他儿子虽然傻了, 可也只是傻了,还是个男人啊,找个定契的妾侍。早早的生个孩子。王员外今年五十多吧?但他身体健康,还是能看孙子到十五六的。”   这年代有种妾是合同工,多为官员外地单身赴任、商人外地行商, 或是家中主母无后有夫妻情深的情况下,妾侍进门先说好年限、例银与赏钱等等。在此期间若生了孩子,那自然是归主家, 到了年限, 妾侍包袱卷卷就可走人了。   卢斯说的, 就是这种。跟现代的代孕有点类似,且这种妾侍本身依然是良民,算是一种长工,比真正在官府登记的妾要自由, 可却又不会得到真正妾侍该有的保护。她生了孩子, 那根本就不是她的,不怕出现任何抢孩子的事情。   “我们是旁观者清,父子之情,看着自家的儿子傻了, 自然是想尽了法子。虽其情可悯,但是……其心可诛!其行发指!回去之后,还是要将一切禀明大人!”   看着冯铮,卢斯一时间竟然是有点目眩。原本这正气小哥哥的称呼只是他一时戏谑,相处久了,才发现当初是歪打正着。冯铮的心中是非对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坚毅果敢……惹人迷醉。   两人第二日一早起来,便听见不少人哭哭啼啼的叫嚷着:“王大善人去了!”   “莫要胡说!王大善人必然长命百岁!”   “王大善人去了!白幡都挂起来啦!”   “王大善人啊!你怎么就去了!”   卢斯见冯铮咬紧了嘴唇,神色间并非同情,而是不忿:“铮哥不要忧虑,别看周县令将这事情压下了,但也瞒不了多久。”   “为何?”   “因为有我啊。”卢斯笑了,露出满口白牙。   冯铮顿时明白他要走的就是暗处的路子了,自从到了惠峻,老头调教捕快,卢斯就利用职务之便,暗地里收拢了不少人手,惠峻的混混、苦力、乞丐、打把势卖艺等等之类的江湖人士,都听他的号令行事。散步谣言之类,自然是他们最精通不过的小事。   “毕竟是周大人办的事情,行动间,你可要小心些。”   “放心吧。”   两人又花了两天回到惠峻,一回来首先就去向知府胡大人禀报。胡大人这段时间也是度日如年,这案子传得越发乱了,恶鬼食人的谣言都传出来了,界面上如今只见三五成群的精壮,老人、女人和孩子彻底不出门了。   等听了卢斯和冯铮的禀报,胡大人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博宇还是很知分寸的,这件事处理得好,只是可惜,这考评只能得一个良了。也辛苦你俩了,若没有你们怕是这案子无法尽快了结。”   两人齐齐抱拳行礼:“为大人分忧。”   胡大人笑了笑:“给你们五日的假,回家去歇息吧。”两人出来,又有早就等着的杂役给他们递上了赏银,一人无良,这可是不少了。   回去的路上,卢斯看冯铮又有些抑郁。胡大人是个好官,但是在这件事上,胡大人明显着站在了周大人的一边,满意于周大人的放纵凶手的行为,那胡大人还是个好官吗?   是,不但他是,周大人也是。否则,这件事情上,那位周大人根本不需要特意跑一趟王员外家里,还要了王员外的命。他们能直接把这件事上隐瞒过去,更混蛋点的,日后帮着王员外倒腾孩子,让他那傻儿子继续吃心肝,也不稀奇。因为一个地方官要管理好地方,他首先依靠的就是当地乡绅。   王员外是个素有名望的好乡绅,不只是戚师爷要报恩才帮助隐瞒,更主要的原因,是一旦他这大善人杀孩子吃心肝的事情闹腾出来,他们这整个劳兴州的官场,都会发生一场大动荡!   这就是这个时代官、乡绅、百姓之间的地位,不只是乱世,太平盛世里,百姓依然是鱼肉。   其实冯铮不是不明白,他也明白。否则之前在路上,他就不会让卢斯小心,而是该说听从胡大人安排——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这件事只能他们自己干了。   两人回来的转天,天水县的公文到了,果然罪人是袁屠户,并表示过两天,袁屠户就会被押送到州府了。当天晌午的时候,惠峻的安民告示就发出来了。说袁屠户拐卖残杀小儿,卖小儿肉以充银钱。   听着书吏念告示的众人,当即有不少人呕吐了出来,惠峻之后两三个月里肉铺的买卖都清淡到了极点。   当天卢斯他们家里的饭桌上,也只剩下了萝卜豆腐:“娘,肉呢?”   “扔了。”柳氏道,说着还双手合十在胸前,拜了拜菩萨,“你们难道没听说,那肉铺里卖小儿的肉呢!”   “又不是咱们惠峻的肉铺,况且这都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了。”卢斯把筷子一放,自己跑灶间去了。   不是他矫情,实在是他这个年岁身体依然在生长,且每天被老头操练,运动量大得惊人,不吃肉,肚子里没油水,扛不住啊。   “我给你弄,我给你弄!”柳氏一见卢斯铁了心要吃肉,底气顿时弱了,忙跳起来追上灶间去了。   吃饱喝足,卢斯下午出去了一趟,回来跟冯铮说:“成了。”   “花了多少银子?”   “十几两而已,不多。”   冯铮回去拿了十两银子交给卢斯,这事算是他们两个人干的,他找人手做谋划都不行,总不能银子也都让卢斯出了。   卢斯笑了笑,没推辞,这是他老婆给他的银子,当然要收着。   且说天水县那边,王大善人死后的第六天,县里突然来了风尘仆仆的一家老小。来了立刻便喜笑颜开的找人问王厚德,王大善人家在何处,一边问一边絮叨,说是自家孩子让人贩子给拐了,多年查找才知道让人贩子卖给了王大善人,又听说这王大善人和善,将孩子送做学徒去了。如今他们只盼着接回自家的孩子,谢过王大善人,那就可以一家团圆了。   “这可是好事,那可就要提前恭喜老哥哥了。”这家人嗓门大,不但被他们拉住问路的人前因后果听了个清楚明白,就是周围路过的人也都一清二楚的。   如今是腊月,天冷得很,大家都闲的没事,顿时有不少凑热闹的凑了过来。   “可不是!”大嗓门老头笑的见牙不见眼。   “可惜啊,王大善人好人没好报,前几日突然去了,这不,明个就是头七了。”   “哎哟!这可不好,我们可得赶紧去恩人的灵前磕个头,只希望恩人下辈子福泽深厚!”这家人急急忙忙的就去了,有人跟去,但也只跟到王大善人家门口,见他们让王府的仆役迎了进去,也就散了——虽然王大善人是好人,但毕竟是死人,大腊月的朝死人家里跑,晦气。   这事原本以为就完了,顶多有人回家去叹一声那一家团圆的坎坷,抱着自家的儿女咒骂上两句人贩子。   可谁知道没出转过天来,也就是王大善人头七这天,又闹出事情来了。   那家人抱着一具恶臭的孩儿尸体,要王家人偿命!原来是那家人的老奶奶心善,知道了惨死的二十个孩子,要到县衙里祭拜一番,帮正要下葬的孩子们梳梳头清理清理身体——案子结了,尸首也能安葬了,但大腊月的,还一口气二十具尸首,哪里是那么容易葬下去的。   结果这一帮忙,竟然就帮出来来自己的孙儿了。   “你说让我孩子去做学徒!!到哪家去做了!!为何我孙儿却丢了性命!!!”   “我苦命的儿啊!!做娘的怎么会认错你左臂上的胎记!!!”   “没了天良的!!!偿命!!!”   “这是误会吧,王大善人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来?”虽然王家就只剩下了王少爷一个傻子,多数人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跑出来找晦气,但总有些知恩图报的,在这一天也来祭拜。他们跟王府的家丁,一块护住了王少爷。   “他买了我的孙儿!现在孙儿让人掏心挖肝!还我孙儿的心肝来!”   两边一通闹腾,就直接闹到了公堂上去。   王少爷别看傻了,他是有个秀才的功名的,所以也不用跪,傻呵呵的笑着站在公堂上。来寻自家孩儿的一家老小哭哭啼啼的跪在地上,呈上一份匆忙写就的状纸。   外头有跟着王少爷从玩家祖坟回来的,也有听到消息来给王少爷助威,或纯是来热闹的。一开始众人自然都向着王大善人,可这些人听了片刻,就也觉得不对劲了。   王大善人确确实实是手痒了许多孩子,有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有收留的无父无母的孤儿乞丐,然后在一个多月前说是把孩子们送去当学徒了。因为这,后来就有些寻常人家,孩子多,不好养活,也求到了王大善人家,求他给自己的孩子安排一个好去处,王大善人也都答应了。   可是王大善人这一死,除了几家已经安排好了的,其他人家自然是没了依靠。可同样是除了几个就安排在天水县的孩子,其他的孩子在哪,没人知道。   并非是家大人不关心自家的孩子,而是这年头学徒跟仆役没什么区别,跟着师父的前几年,甚至前十几年,那都是没有任何酬劳的,顶多是管吃管住。做家大人的,狠心点的觉得能省下来一个人的口粮就心满意足,心疼孩子的也不敢多打听,就怕到时候自己心软,或是让师父有了什么不快。   而且人家认出了自家的孩儿,有明明白白的拿着人贩子那里的单据,县太爷也确实从衙门里找出了卖身契——卖身契一式三份,主人、衙门、仆役自己各一份。这就是人家的孩子没错了,那怎么原本王大善人说的该好好给人做学徒的孩儿,现在成了没心没肝的死肉呢?   周大人在上头脸色青灰,老百姓虽然愚昧,但这些事明明白白的摆出来,谁心里没有一点疑惑呢?而且下头站着的捕快的眼神也都不对劲了。他们不少人都被派出去找那些当学徒的孩子了,自然是一个都没有找着的。   这些捕快也都不会口风严谨之人,有他们,再有这些公堂上的老百姓,这事情是瞒不住了。但是,他就得硬生生的让纸包住火,否则完了的不只是王家,毕竟在此之前案子已经结了。   他也有点怀疑,这事跟那两个知府衙门的捕快是否有关,可现在不是想怎么料理那两个捕快的时候,先得把这一关过去!   这一关真能过去吗?   “大人冤枉啊!还请查清我儿的去向啊!!!”这嚎啕着扑进来的,可不是堂上抱着尸首的一家老小,而是堂外把孩子托付给王大善人当学徒的百姓。有一就有二,不多时,更多的人扑进来哭嚷了。   王大善人的坟被挖了,被开膛破肚,五脏六腑扔进了粪坑,光猪一样的尸首吊在了王家祖坟旁边的老树边。王家的家财被发卖,散与被害童子的家人。王家那位痴傻的大少爷在被人打伤之后,不知所踪——这就是隔了几天,传到惠峻的消息。   这时候,卢斯和冯铮也休假完毕,重新上工了。之前刚贴出来的安民告示,成了一纸笑话。安稳了几天的老百姓顿时又跟被惊了的兔子一样,缩回了自家窝里。   胡大人把卢斯和冯铮叫进来,看了他俩半天,最后啥都没说,让他们下去了。 第55章   去到天水县去告状的人家,确确实实是丢了孩子, 他们拿去的人贩子的卖身契也是做不得假的, 胡大人对这两个下属的怀疑只有三分, 毕竟事情前后脚发生得太快了。且事已至此,既然不是确定的事情, 那何必要掰扯清楚呢?   最后的结局,周大人的考评结果是个差,因为他之前的政绩还算是不错,所以官还有得做,只是被扔去了其他州立的下县任职, 不过,那已经是转念春天的事情了。   “师弟,那孩子真的是那户人家丢的?”   “不是他们家丢的, 但他们家的孩子是让我帮忙报仇的。且这户人家也恨急了这种人, 愿意帮我这个忙。”   “……那他们的孩子……”   “让个混子折磨死了, 这死法太难听,传出去没得让人嚼舌根,让孩子不得安宁。”   “哦……是赵瘌痢?”冯铮醒悟过来几个月前有个混混酒后失足,淹死了, 可当时去验看尸首的时候, 卢斯不像是过去那么仔细认真,反而就是走程序一样疏忽得很,卢斯也没隐瞒,就说这人糟蹋了好人家的孩子, 这是罪有应得,冯铮当时也默认了。   这种被欺辱的事情,极少有人报案,要想报仇,只能靠这种法子。原来以为赵癞利只是欺辱了人,谁知道原来还是虐杀的。果然是罪有应得!   “对。”卢斯其实还是对冯铮有点隐瞒的,赵癞利那个,可是他亲自动的手,别看那人尸首表面没啥大伤口,其实他临死之前受的活罪,一点都不比被他害死的孩子少。   “唉……这世上,怎么总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宏正十九年,卢斯十七,冯铮二十,红线十八了。   秦归在老爷开印的头一天里,从壮班被调都了快班,成了卢斯手底下的捕快一名。去年年底的吃小儿心肝的余波,也终于散去。秦归除夕和正月十五都是在卢斯和冯铮家过的。   红线对高高壮壮,容貌刚毅的秦归很有好感。秦归看着白净漂亮,女红灶上都拿得出手,为人温和的红线,只剩下一个大红脸了。显然这对年轻人对彼此都很合意。   就是秦归对自己命硬这件事一开始还有些犹豫,直到两人的八字批出来是天作之合,他才是放下了心来。   卢斯:五两香火银子没有白给啊。   年前趁着办年货的时候,众人也都被帮着红线添了不少嫁妆。   “栓柱,你姐姐的事情是定下来了,这就该轮到你自己了,你喜欢个什么样的姑娘啊?”   “娘,你别管,我有心仪的人了。”   “哎?”柳氏顿时慌了,“你既然是有了心仪的人,才更要我去管啊。你是红线的胞弟,家里头的顶梁柱,你给她找婆家那是理所应该。可我、我是你娘,怎么能你的婚事我不出面呢?”   她这是以为卢斯对她有什么不满呢。   “娘,我喜欢男人,你就别……”   “砰!”门那边突然传来一声不小的响声。   卢斯站起来,两步跨到门边,一开门,就看见刚稳住身形的冯铮。冯铮看着卢斯,脸上的震惊和尴尬还没收回去,右边额头磕红了一块,显然是刚才听到声音,没站稳。   “铮哥。”   “大、大壮!你别听你师弟胡说!什么喜欢男人什么的……”柳氏赶紧跑过来打圆场,现在两家人住在一起,亲如一家。但亲兄弟还有分家的时候,更何况不过是师兄弟?而且冯铮年岁可是比卢斯大得多,他更该早些娶亲。可娶亲之后,两家若是依旧亲亲热热的才是长久之道。   可刚才冯铮听见卢斯自爆喜欢男子,若是有了什么不好的误会,让两人走远,那柳氏觉得自己可就是罪过了。   冯铮面色不变,可耳朵彻底红了,甚至这种红延伸到了脖子。   两人刚认识几个月的时候,卢斯就确定冯铮也喜欢男人,可能对他也有好感。可是等到彼此越来越熟悉,感情越来越亲厚,他反而不确定了。甚至早就定下来的表白,也一次又一次的不敢说出口。   这让自认为自己还算果断的卢斯发现,他在感情上也是个优柔寡断的懦夫。他怕,怕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错了呢?开弓没有回头箭,说出去的话可不能收回来,若一切不过是他异想天开呢?   可犹豫来犹豫去,就犹豫出了现在这么一个结果。   卢斯深吸一口气,干脆道:“铮哥,我心悦你,你可愿与我结契?”   冯铮就跟被电了一下似的,整个人一僵,卢斯有一瞬从他面上看到了喜悦——翘起的唇角分明是一抹笑,可下一个瞬间,冯铮脸上就只剩下了为难与遗憾,他低头:“多谢师弟抬爱,可是,你我还是只做师兄弟吧。”   说完,冯铮就要走,窗户纸既然捅破了,卢斯反而光棍了,他抬手就把冯铮的胳膊卢斯一把抓住:“为什么?”   “咱俩……不合适。”冯铮的耳朵不红了,是白。   “怎么不合适了?”   “栓柱,你、你放开大壮吧。”柳氏大着胆子劝,毕竟在她看来,卢斯这么穷追猛打的做派也太难看了。   卢斯当没听见,就死死的盯着冯铮,冯铮为难的看着卢斯:“你还小……等你大点就懂了。”   这TM的是什么理由?卢斯哪里能接受:“铮哥,我这年纪的,若是没有守孝,孩儿都能打酱油了。”   “……你……有些事……”   “铮哥,你觉得什么事,咱俩还不能跟彼此说的?又有什么事,是我不能担负的?”他俩是同甘共苦过来的,又干的是捕快这一行。为什么捕快是贱役,三代不能科举?就是因为这年月的人,认为捕快太缺德,靠朝廷的俸禄养不活家人,那就只能靠着自己手里的权力吃饭,他们养出来的孩子也不会是什么好玩意。   这话,卢斯也认同。车船店脚牙没罪也该杀,他们捕快就是管着车船店脚牙的,是在官面上跟这些人最贴近的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正刚正不阿的捕快是没有的,因为那样的捕快是干不了事的,就得在一定程度上同流合污,甚至真正的污。   卢斯和冯铮从来都是合伙人,他们俩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好警察坏警察的手腕玩得炉火纯青。脏的臭的,都是一块淌过来的。   “给我、给我点时间。”明明是两个人站在门口,冯铮却像是别卢斯逼迫到了悬崖边上。   “多久?”   “一个月。”   “成。”   “?”卢斯明明干脆的应了,可还是没放冯铮的手。冯铮疑惑的看着卢斯,却被卢斯一手捏住了下巴:“铮哥,所以你还是心悦我的?只是因为有些难言之隐,才不愿应我,可对?”   轰!卢斯终于见识到了冯铮整张脸都红了是个什么样子。   卢斯也是在冯铮要求给时间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的,没忍住问出了口,结果冯铮就真的不打自招了。看着红彤彤的正气小哥哥,卢斯笑都两眼弯弯,后槽牙都露出来了,这要是再滴几滴口水,那就是明摆着的饿狼了。   冯铮再挣扎,卢斯这回就没再拉扯他,干脆的放了手。可是冯铮离开的时候,卢斯分明从他脸上看到了羞愧和懊恼——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冯铮这么为难呢?   “栓柱……你、你俩毕竟都是家里的独苗……”   “有姐姐和玲玲呢,等她们生了第二个孩子,过继过来就好了。”卢斯随口应道,同时又有些怀疑,难道真的因为是传宗接代的事情?算了,反正就只是一个月。   卢斯本以为真的就只是一个月就能真相大白,谁知道,他跟冯铮的事情,绝对是好事多磨。朝廷下令,向劳兴州移民!   事情的起因还得追到去年夏天,埠惠州、东琪州闹了蝗灾,这两个州不是头一年闹天灾,而是洪水、干旱、蝗虫,连续闹腾了三年了。别说这两地的粮仓,就是附近几个州的粮仓,也因为救灾被搬空了。不得已,朝廷下令许当地百姓逃荒求活。   对,这年月当流民也是要有官府开具的路引,否则私自外逃,那就不是流民,是乱民,不需要救济,其他地方的官府可直接绞杀。   百姓有不少朝着北方都城的方向跑来了,去年冬天,靠着朝廷的调度,活下来了八成——这是官面的数据,但老头跟两个徒弟私下说,活下来的顶多也就是六成。然后转过年来,这些逃荒出来的百姓要怎么安置,成了朝廷上的大问题,就连百姓乡间也在议论。因为别看今天是人家逃荒,说不准哪天就轮到他们了。   但劳兴州的人们,本来以为这件事跟自己距离得还很远,谁知道转瞬间,这个大担子就有二分之一砸在他们脑袋上了。朝廷要在移民中选五万人,直接移民到劳兴州来。   劳兴州现在整个州,也就八万来人吧,一口气来五万人?!开印没两天,就收到这份圣旨,卢斯觉得胡大人都要晕过去了……   急匆匆把其余官员都召集来,这些身上还带着新年懒散感觉的官老爷们顿时就都鸡飞狗跳起来了。卢斯稍微靠花厅近一点,就能听见里边各种咆哮的声音——众位官老爷们都在掐架,有的地方想要多点人,有的地方不想要人,大多数是不想要太多人。   是情况越好的县越不想要人……这些流民可都是遭了三年灾之后活下来的人,老幼很少,妇孺次之,基本上都是青壮。说这些青壮都是老实憨厚的农家汉子,谁信?   吵吵嚷嚷了七八天,官老爷们一个一个垂头丧气的都滚蛋了。下头忙起来的就是他们这些小卒捕快了。他们要去接人了,第一批两千人已经接近劳兴州最东边的云县了。从这种速度看,上头早就有移民的打算了,否则这些移民来得不会这么快,分明是他们比圣旨出发得还得早上几天。   不过这回的事情不是卢斯和冯铮去忙的,而是孙大虎与黄三两名捕头。这两人乃是知府的原班人马,过去跟老头有些不对付,甚至被卢斯和冯铮两个孩子压着一头。可不管是老头,还是卢斯两人都没想过真把这两人打压下去,因为明摆着,是胡大人拉起两帮人来玩制衡的。   如今这件大事交到两人身上,两人自然是兴奋异常,临走还对着卢斯他们说了几句酸话。   但卢斯他们哪里有闲工夫搭理他们?不出公差的,一样是忙得脚不占地,得跟驻军那边布置移民的安置路线,给胡大人在各个县之间传递公文,代替胡大人实地查看给移民安排的住宿和吃饭。   不过几天,卢斯的裤子因为骑骡子都磨破了三条!柳氏给他做的千层底的鞋底子磨得都该丢了!他这样,冯铮也跟他差不了多少。   而且这还只是开始,移民接来,分散下去,然后才是当地官府即将面临的大问题——磨合。   当地人绝对会欺生,外来人也必定会示威,当地的恶人会想着从这些外来人身上占便宜,外来的恶人也会想着从当地人身上找甜头。一两年之内,整个劳兴州都会深陷在动荡之中。   尤其朝廷虽然免了劳兴州今明两年的赋税,但去年的赋税可是已经都交上去了,这才是年初,州府太平仓里的粮食虽然还算丰足,上头也允许他们使用了,可几年劳兴州要依然是风调雨顺还好,这要是也闹腾点天灾……劳兴州“乐子”可就大了。   成了知州之后因为日子好过,心情也好的胡大人,短短半个月内就把之前养回来的那点好精气神都赔进去了。   捕快们的状况也差不多,毕竟醒来温和的胡大人很明白的说了,他们做的事情出了岔子,可就要打板子。因为这个,卢斯甚至都没敢去追问冯铮那个答案,私事还是等公事完了再说吧。 第56章   “你俩总算是回来了,快到府衙去一趟, 又有案子了。”叶书吏现在是知府衙门里, 户房的掌事人, 这个大移民上,一般的事情就是他负责的。卢斯和冯铮这是刚从下头一个县回来, 交令这种事就不需要找知府,只要找他就行了。   两个累半死的年轻人本来以为多少能休息个一天半日的,谁知道刚来就得了叶书吏这番话。   叶书吏与两人也是十分熟悉,交情不错的。看他俩灰头土脸的样子,也有点心疼:“再撑撑, 这些日子过去了,也就好了。毕竟,现在的劳兴州, 绝对不能出大事。”   “是。”两人也知道叶书吏是好意, 对他拱拱手, 进去找胡大人了。   “你俩……”胡大人原本心里是有些不得劲的,虽然王员外这件事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只是怀疑已经足够给他提醒了——他在破案上太依靠这师徒三人,结果……第一次尝试选择别人, 就差点出了大事。但胡大人不是个偏激人, 他想着自己坐镇一方也做不了多久了,一旦回到中枢,就没必要和这些小吏打交道了,何必在这件事上纠结呢。谁用得顺手就用谁好了, “本官也知道你俩辛苦,可是在如今本官也只能靠着你们了。”   “大人言重了,小人愿为大人效劳。”师兄弟二人赶紧行礼。   有你来我往的,到辛苦,表忠心了一番。胡大人才把到底出了什么事说了出来。   这两人带着人出去后,卢斯和冯铮在惠峻忙了一阵,也去了其他县带人,外带安置人,他们忙得脚打后脑勺,哪里有空去管别人干得怎么样。现在胡大人一说,两人才知道,竟然是第一波派出去的孙大虎和黄三那出事了。   要在云县安置的流民并没有被彻底打散安排进各个村庄,而是分成八百、七百、五百这样三波人,分别组成长顺、长平、长安三个新的村落。刚开始一切还算顺利,长顺村和长平村分别建立起来,可就在长安村也即将把人分派下去的时候,出事了。   长顺村里,先是有个女子失踪,结果第二天只找到了女子被侮辱致死的尸体。流民愤怒,抬着女子的尸首闹到了知县衙门,一口咬定这是当地人干的。云县县令王大人抓了一帮地痞流氓,虽然没把凶手找到,但也算是将这事情按了下去。   谁知道不出七天,又有女子被侮辱致死,这回死的是长安村的。可因为长安村还没建立起来,只是有个名头,这最后的五百人还被圈在个破庙里,由士兵和捕快看守呢。这事情一挠出来,顿时又传出了这事情是本地人和捕快勾结做下的,于是流民闹得更厉害了。   这边的闹腾还没平息下去,县城又发现了女子尸体,这回死的不是流民女子,而是当地普通百姓人家的女子,于是流民和百姓一块闹起来了。   “幸好习辰官声一向不错……”胡大人感慨,看向两人时,表情立刻锋利了起来,“你二人务必要尽快稳定民心,须知道,民心乱了,什么都是虚的,可明白?”   “遵大人命!”   这就是很直白的暗示他们,即便没找着真凶,也要用最快的速度妥帖的推出一个罪犯来。卢斯在肚子里暗道:废话!那云县县令王大人不是早就这么干了,抓一帮地痞流氓进大狱了。可抓了那么多人,管不住凶手依然在行凶啊。   “你俩下去吧,休息半日,明日启程吧。这回,本官也不给你们定期限了。”不定期限,表面看来是最大的信任,实际却比定了期限还要给人以紧迫感。   等到出了衙门,卢斯见冯铮眉头紧皱:“铮哥,若是累了,今日早些歇息吧。”   冯铮努力打起精神对卢斯笑笑,一直到走进了家门,他才低声道:“我原以为胡大人是个好官……上回王员外的事情,可以说是王员外已经死了,即便没有真相大白,但他也得了惩罚。可是现如今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大人丝毫也不为那些可怜的女子……”   “胡大人依旧是个好官,只是他看到的比咱们要高。他现在想的是尽快安稳民心,要是流民和本地人的矛盾越来越大,甚至于激发,那到时候死的就不是几个女子了。大人物想的,是如何在损失一小部分人的情况下,保住大部分人的安稳和平和。”   “那就不能都不损失?”   “那得看什么情况,两全其美的事情总是少之又少的。作为老百姓,自然是没有谁愿意成为被损失的人,但若是身为被保住的大部分人却又是千般好万般好的。自古以来人就是这么过来的,也说不清谁对,谁错。不过,那些献身的人,也有些是自愿的。”   卢斯也有些感慨,上辈子觉得先烈什么的,就是那么回事。但在这个太平盛世里过了这些年,今天顿时就有点胸口一热满腔感动了。要是真能有回现代的机会,他一定拉着媳妇去烈士陵园拜祭去——对,不能带媳妇他就不回去了,那个时代虽然好,但已经没有什么让他留恋或者憎恨的人了。那个把他杀了的人?那家伙就是个傻子,以为这样得来的位子能坐多久?鼠爷的天下,可从来都不是好勇斗狠得来的。   至于自己来个改天换地?免了吧,痞子知道自己的斤两,干不了那种大事业。   他们算是不上不下的一小波人,和他们同阶层的人,大部分不是随波逐流就是同流合污。像是冯铮这种正义感强,又有脑子的,那在遇到一些情况的时候,就要难受了。   卢斯看着冯铮,他自己当不成烈士,但要真是遇到那样的世道,冯铮绝对是那样的一批人。他摸摸脸,略微有了那么点自惭形秽。   冯铮沉默了一会突然道:“如今这件事,咱们还是能让他两全其美的——尽快抓到犯人!”   “铮哥……”现代还没哪个国家保证有百分之百的破案率呢,冯铮这开口就要抓犯人,卢斯能怎么办?当然是支持啦,“好!”   本来就疲劳的两人,回去随便吃了点东西,查看了一下破案的大木头箱子里有什么缺少的,天还没黑就躺下睡觉了。   一夜起来,卢斯感觉自己那疲劳劲根本就没缓过来,他是两世为人,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否则年轻的时候不断超支,年岁大点身体可就要连本带利的算账了。可是知道归知道,没办法。   叹一声,卢斯穿衣爬了起来,活动活动身体,拎着自己的两根铁链子推门就进了隔壁:“铮哥。”   冯铮明显比卢斯起来得早,已经梳洗好了,看卢斯进来,半点也不觉得意外,一脸习惯成自然的接过链条,朝卢斯身上捆扎。最贴近的时候,两个人的胸膛都挨在了一起。卢斯对着冯铮的耳朵吹了两口气,一年多前冯铮还会被他吓得一跳,现在,冯铮耳朵都不会红了。   吃了饭,拿上干粮和衣裳,道别之后,两人一人一匹骡子,朝着云县而去——这回甚至都没带其他人,就他们俩。   云县的王大人这回派人在十里地外的驿站迎着他们,显然是比那位天水县的周大人还心急。这位迎他们老吏黄班头也是一脸的愁苦,眼屎挂在眼角,嘴角都干裂了。   “昨日又发现了一位女子的尸体,这都是第六个了。”这位黄班头也是开门见山,“衙门里的兄弟昨日都挨了板子,县尊瞧我年纪大了,虽没打我,却也是记在账上了。如今那些小的,都一瘸一拐的伴着差呢。还有两个身子骨不好的,直接就在炕上趴窝了。请二位还在同为捕快的份上,救救我们这些人的命啊。”   “老哥哥说得哪里话,咱们过来就是要帮忙的,定然是能用多少力就用多少力。”冯铮脸上带着笑和黄班头说话。   在冯铮抬手搀扶黄班头的时候,卢斯分明瞅见黄班头将个小荷包塞进了冯铮的手里。   跟着黄班头继续朝云县去的时候,卢斯知道冯铮是不高兴的。不是因为黄班头给了他们银子,而是因为黄班头无论是给银子,还是言谈,表现出来的只有“求兄弟救命”,丝毫没有半点“请兄弟给那些枉死的女子一份公道!”。   冯铮再怎么不迂腐,接连看到的都是这样的人和事,他也会不快吧。   虽然不快,但冯铮并没有丝毫懈怠,一路上不断的询问着案情——因为卢斯之前年岁太小,又长了一张小白脸,查案子的时候,极其容易被人轻忽,所以干脆问案之类的,都交给更年长,且容貌英俊坚毅,让人踏实的冯铮来问。三年下来,即便卢斯已经闯出了名号来,两人这样的习惯已经成了自然,基本上都是冯铮先说话。   “尸首都下葬了?包括昨天发现的?”   “是。不过我们县有仵作,尸格都留存着呢。”   “……”看过天水县的尸格,惠峻的仵作也不是多好,或者说,他们要找的东西,和仵作验尸验出来的东西,不是一码事,两人对这个尸格都已经放弃了。   冯铮又问了些发现尸体的地方,发现尸体的第一人,尸体周围有没有什么特别物体之类的,就问不出来了。这种连环奸杀案,他是第一次碰到。   这时候,卢斯才接着问:“这些女子都是多少岁的?可都婚配了?身高都相同吗?容貌上可有什么共通之处?”   卢斯在现代的电影电视上看到的,这种连环奸杀魔,既有随机性,又有一定的规律性。抓到他们的方法,基本上就只有派出警员放饵钓鱼、在罪犯的狩猎区内下网捕捞,以及撞大运三种。他破案当然不是完全靠电视,还有他作为痞子老大,见多了得来的经验积累。   “这些女子最小的十六,最大的三十二。全都是婚配了的。身高……都差不多吧?容貌……没注意。”   “这六个女子都是怎么死的?我们只知道侮辱致死,但具体的呢?”   “头两个发现的……下身塞满了木棍和石头,满地都是血。”黄班头打了个激灵,“后头的四个女子,第三个被勒死,第五个是被石头砸死的,第四个和昨日发现的女子,倒是和前两个死状相同。”   “四个死装相同的女子年岁都多大?都是什么身份的?”怪不得他没注意这些女子的长相,死状如此凄惨的女子,可想而知面目是如何的狰狞扭曲,就算注意了也看不出来她们长什么样了。   “都是二十许的,最小的二十二,最大的二十六。前两个是流民,后两个一个是外出探亲的女子,一个也是流民……卢兄弟,你是怀疑,这不是一批人干的?”黄班头面露惊讶。   “黄老哥难道没这么想过?”   “要不是兄弟提醒,我根本想不到啊!”   “老哥客气了。”卢斯才不信他没想到呢,这老油子怕是觉得只有一伙人抓捕起来才更简单吧?   紧赶慢赶,天黑的时候,三人赶到了云县县城。一个老师爷就站在城门口迎他们呢,一迎到人,立刻就带着他们直奔县衙。   云县县令王大人,之前从胡大人那知道他字习辰,还以为是个书生,结果一见面,发现这人膀大腰圆的,说他是个武将比说他是个文官更让人相信。然后这位王大人一开口,极其温柔的男神音(男神受音),竟然还有点反差萌。   “二位,麻烦了,后宅已经备下了客房,二位还是休息一夜,明日再查。”王大人虽然语气平稳,但是眉头紧蹙,神色焦虑,显然是着急尽快解决案情。 第57章   “大人,今日我二人是无法外出走访了, 但案情能尽快多掌握一点是一点, 还请让将贵县仵作请来, 另外还请继续麻烦黄班头一会,好让我等问明情况。”冯铮道。   “辛苦二位了。”王大人神色间的焦虑放松了一些, 倒不是信任这黑白无常一定能破案,但至少他们的态度不错。   黄班头也赶紧道:“不麻烦,不麻烦。”   接下来,就是卢斯、冯铮、黄班头,还有云县叫周苦的仵作, 四个人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研究案情。其中三个人吃得都还挺好, 只有黄班头一个食不下咽……   比较意外, 也比较惊喜的, 他们从这位仵作这里获知得情报不少。   “头一个女子……惨……”周苦还不到三十,但已经老得厉害,抬头纹明显,烟袋松垂, 嘴角下垂, 看着跟四十多似的,甚至说他五十了都有人信。说起话来也嘶哑难听,但是他很认真的听卢斯和冯铮的问题,也很仔细的回忆回答, 这点说明他这个人还是不错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死得那么惨的人,整张脸都砸烂了,脖子上还有掐痕……”   “不是说她是因为下面……才去的吗?”   “对,一开始我也以为她是因为脸上的伤口,或者掐痕而死,但后来就发现,掐痕很浅,不能致死,她脸上的伤口也都是死后伤,导致他死亡的还是下面的大出血。”   “她头脸的伤主要是什么造成的?下面的异物里,可曾发现什么不对的东西吗?”   黄班头在边上抿着嘴,显然是因为卢斯的提问回忆起了当日的场景,正在忍受反胃。   “她头脸的伤很多都是刀伤,但是刀口十分的粗糙,钝刀子割肉,还有撕扯的痕迹。”   “啊?把肉割开然后朝下撕?”   “对,就是这个意思。”   “可曾发现女子身体的其他部位也有伤口?或者在她身上可曾发现牙印?”   “这倒是没有,女子脸上被撕扯下来的碎肉,也在附近找到了。”   “这、这些东西有用吗?”黄班头实在忍不住了,尤其那桌上还有一道黄焖牛肉——前些日子有一户人家的牛被冬眠刚出来的蛇惊了,从山上掉下来摔死了,这牛肉可是极为难得的。   要是往常,看见黄焖牛肉,黄班头自然只想着闷头吃喝,现在?他眼睛每次不小心瞟过牛肉,就更想吐了。   “有用,尤其,这种连环作案的歹人,越是在前头犯案的受害者,越能看出犯人的性格。”   “我也知道这犯人的性格,可不就是残忍无情,豪无人性吗?”   “不止。”卢斯说了俩字,就不看黄班头,继续去问周苦了,“后边那三个下身损毁严重的女子,脸上也是那般吗?”   “没有用刀割的了,只是脸都让石头砸了个稀烂。不过……昨天刚死的那个女子,脸上的伤是死前伤。”   这话黄班头都不知道,瞬间绷直了背脊。   “要不然那个用石头砸死的女子,让你们给归类到了一起……那头一个死的女子,可还有什么亲朋好友?”   “她是个寡妇,跟一个十八九的小叔子一起逃难来的。”黄班头虽然对卢斯刚才俩字就把他打发了有些不快,可这时候还是说话了。   “那小叔子的人品怎么样?他跟第二个死的女子,认识吗?”   “你怀疑这个小叔子?”   “不是怀疑,这种事情,本来就应该首先排除亲友的嫌疑。而且死后戮尸,除非有特殊的癖好,否则生前有怨的可能性极大。”   黄班头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这话也对……不过她小叔子不会是凶手。她死之后,那小叔子就病了,现在还躺在床上烧得说胡话起不来炕呢。”   “哦?看来他身体不好啊。”冯铮下意识的感叹了一声。   谁知道引来黄班头长叹:“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一个累赘……真是窝囊废。”   这话里边的意思就深了,卢斯脑海里模模糊糊出现了一条线:“凌虐之后毁了面目……这四个女子,都曾出卖身体?”   黄班头仔细想了想;“前两个都是流民女子,我只知道一个带着个小叔子,一个虽然是公婆相公俱全,但婆家一家子都是读书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第三个倒是个明明白白半开门的。第四个却是个良家夫人,邻里说起来都道贤惠。”   卢斯把这些情报在脑海里过了一下,心里已经想好了明日要去走访的人,他扭头问冯铮:“铮哥可有什么想问的?”   冯铮点点头:“你们这里流民曾经抬尸闹衙门,那尸首可是……可是……”   “盖着布的!”那话不雅,冯铮可是了半天都没可是出来,黄班头已经想明白了,“毕竟是女子,当时那些流民是想要求个公道,又不是像侮辱于她,所以盖得压实。后来因为颠簸,也只露出了头、颈……且也不是所有人都看见了,外边的传言就有些面目全非。”   “那被砸死与勒死的女子,家中是何等状况?”   “被勒死的女子乃是胡氏,男人乃是我们这里的屠子李大,李大为人暴躁,但对老婆还算是不错。另一个被砸死的,却是吴寡妇的女儿,吴寡妇青年守寡,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眼看着女儿年岁到了能招赘了……唉。”   “铮哥,明日咱俩分开查案吧。”卢斯道。   “哎?”正寻思案情的冯铮惊讶的看向卢斯。   “这大概是三件案子,你是师兄,你两件,我是师弟,我一件,却是恰好的。”   冯铮却知道,查案子这件事,莫说是他,就是老头,都在跟卢斯学,因为卢斯那个脑袋瓜的思考方式跟平常人是不一样的。   “师弟……”冯铮有那么点能够独立办差的小兴奋,可更多的是惶恐,他怕,若是不能找出犯人,还那些可怜的女子一份公道,那可怎么办?   “师兄,咱们俩比比,看谁先找出真凶,你可是要找两个人呢。”卢斯拍拍冯铮的手,冯铮……顿时安心下来,道了一声:“好!”   他们俩是暂时分工了,可又不是不管对方了,有卢斯给他兜底,他如何会怕?   等四个人总算是讨论完了案情,桌上的菜无不凝结了一层厚厚的白油,几人干脆把放凉的牛肉分分,用粗饼卷着吃。黄班头从衙门里头出来的时候才意识到,他竟然不恶心了?这是因为全情投入到案情里去了吧?多少年都没这样过了,竟然被两个孩子带着……   回到家,摘了幞头,黄班头摸了一把脑袋,竟然不但没觉得不快,反而有一种年轻时的热血觉。   “娘子,你说我是个好人呗?”   “当家的……你这是……犯癔症了吧?”   “哼!!”   转过天来,卢斯和冯铮一早起来,向王大人报备了一声,就由黄班头与孙捕头带着,去走访证人了。   黄班头继续跟着卢斯,毕竟还是流民被杀的案子重要一些。孙捕头是新调派来的,跟着冯铮在县城里查那两件案子。   一开始两人还是同路,卢斯去昨天刚刚受害的那户人家,去见死者的丈夫。冯铮则要去吴寡妇家,不过走出两个路口,他俩就要正式分开了。站在这个路口处,冯铮和卢斯彼此看着,无论是昨天提出来分头行动的卢斯,还是也点头同意的冯铮,这时候竟然都有些犹豫和不确定。   在公事上,这还是从卢斯入了捕快这个行当之后,头一回两个人分开。   两人都是汉子,那犹豫和不确定并没有让他们做出改变,两人依然是分头离开。   先说冯铮,原本听黄班头说吴寡妇,他印象里就是个守着一间破房的孤苦老太太,结果孙捕头带着他,一路到了吴宅。   只从大门看,这宅子就不小。   “吴老爷在世的时候,吴家也曾经烜赫一时。”孙捕头看面向很是儒雅,他要是不穿这身皂吏的衣衫,还以为是个秀才,这时候说话也是文绉绉的。   冯铮对孙捕头的过往没兴趣,但是他对吴家有兴趣:“昨日听黄伯伯说那位去世的姑娘是要招赘的,那招来的赘婿,是要继承家业的?”   “不,继承家业的是吴小娘子自己,年前已经说明,他吴家的赘婿只是迎进门生孩子的。”   “……哦。”冯铮点点头,从前朝开始,民间女子顶门立户的事情虽然少,也不是没有,所以也不算是太奇怪,“可说定了人家?”   孙捕头的面色有些古怪:“冯老弟,那吴小娘子已经去了。”   冯铮莫名其妙:“我知道啊,今日来查的不就是吴小娘子的案子吗?”   “哦……找的还是这回迁过来的一个流民,家里的亲戚已经都死光了。”   “所以不只是吴小娘子的死状,也因为这个,才跟另外几个女子的死牵扯到了一起啊?”   “正是!本地人说是流民里有人心有不甘,又见色起意。流民说是本地人不愿肥水外流,痛下杀手。”   “呵!还不如说是吴瑞不守妇道,自取死路!”边上突然插进来一个声音,这声音很年轻,但明明是男声却尖利了些,再加上他说的话,真是让人听着一阵刺耳,心生不快。   “这是……”   “小人吴珪,见过二位差官。”这人一身长衫打扮,却自称小人,看来是个连童生都没考上的读书人。而且这名字起的也太糟心了,即便是正气小哥哥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吴珪的头顶,确定了一下吴珪头上扎的书生巾是灰色不是绿色。   冯铮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拱手打了个招呼,偏头低声问孙捕头:“孙老哥,这位也姓吴的……”   “对,是吴小娘子出了五服的堂兄。”   他们声音一直就不大,但是这位吴珪的耳朵显然非常管用,刚才听见两人在议论的是吴小娘子的事情,现在也听见了两人在说他的身份。于是,吴珪挺胸抬头,还抖了抖下摆,姿势做的不错,就是露出了掩藏在衣摆里边的两个补丁。   看来这位跟吴寡妇出了五服的亲戚,并不像吴寡妇家这般富裕,也是,五服跟不是亲戚其实已经没啥区别了,要不是姓氏还相同,两边都可以通婚了。   冯铮看见吴宅的那一刻,就在吴小娘子已经有了情杀、仇杀两条死因的后边,又加上了一条财杀。   “孙老哥,咱们进府吧。”   孙捕头自然是应下,不过临去敲门,还是得跟吴珪客气一下:“吴少爷,请了。”   吴珪还是有点可能继承吴家的,虽然吴家没有了早年间的煊赫,但毕竟是当地的大家族,想要让他这个小捕头过得不痛快有的是法子。冯铮是惠峻的捕头,人家不怕吴家,他怕。   吴珪眉头皱了皱:“何必客气?我也是恰好归家。”   孙捕头这时候也愣了一下——这么着,人家女儿刚死,这就把人家产占了?   吴珪上去拍门,应门的是个面带戚容的仆役,他看见吴珪缩了缩头,让开了,再看见让吴珪挡在后头的两个捕快,反而振奋了些:“两位差爷,可是找着了贼人,可为我家小姐伸冤了!?”   “不过是个祖坟都进不了的贱人……”已经当前走了几步的吴珪丝毫也不遮掩音量的嘀咕了一声。   开门的仆役,手抓着门,额头上青筋都露出来了,可他终归是个仆役,说不得什么话的。   这位吴珪是挺讨厌的,可他说的没错。还没出嫁的姑娘本来就不能葬在祖坟里,更何况她还是那种死法,即便这事情吴小娘子乃是无辜的被害之人,但是……宗族礼法在此。 第58章   他们朝吴宅里头走,没走几步, 里头就有个人迎出来了。这人也是一身长衫打扮, 补丁明明白白的补在外头, 一身灰袍干净齐整,且面带戚容:“两位差官可是为了六妹妹的案子而来?不知可抓住了那贼人?瞧我, 心太急了,婶子已经在里边候着两位了。”   “哼!假惺惺。”跟冯铮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但朝着同一个地方走的吴珪冷哼了一声,向前走的速度更快了。   “在下吴怀,乃是六妹妹的四哥。”   这又是一位堂兄弟, 这位吴怀的态度虽然比吴珪好很多,但他同样是在吴小娘子去后,跑到吴宅来登堂入室的人之一。他比吴怀好的, 只是他更聪明, 知道怎么做人而已。   无论孙捕头还是冯铮都知道这一点, 所以只是敷衍的对吴怀点了点头,认识过了,也就罢了。吴怀也没得寸进尺,剩下一段路还算平静。   等到见了吴寡妇, 这位夫人更是颠覆了冯铮过去对寡妇这个词的认识。这位吴寡妇, 不,该说是吴夫人,看起来也就是三十五六她一身蓝色素服,头上也没任何花啊朵啊, 只别着一根木簪,面色有些憔悴。但能看得出来,在没遇到这件恶事之前,这位妇人保养得非常好,如今看她不只风韵犹存,而是风韵动人了。且并非风尘女子之风,而是风姿绰约之风。   很难想象,这种小地方会出现这样的妇人。   孙捕头看了一眼,后头就不敢抬头了,冯铮是光明磊落之人,对女子虽然根本没那根弦,却也忍不住露出赞赏之色,只是赞过后,也就罢了。看他眉目磊落,反而是吴夫人多看了他两眼。   一行人到了花厅,吴怀和吴珪原本都在厅里的,可是让吴夫人看了两眼,两个人就一块灰溜溜的出去了。   “你们不来,老身原本也是要请两位来的。之前,老身悲伤过度,有些要紧事竟然都没说。”吴夫人自称老身,给人一种违和感,毕竟她怎么看都不老,不过在做的两位捕快当然是不会在这件事上多嘴的。   “夫人请讲。”孙捕头与冯铮齐道。   “我的瑞儿虽胆子大,但也知道分寸,若是超城外去,必然会叫上三两个家中的老仆,断是不会自己一个人出去的!”   孙捕头面上露出几分为难:“夫人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发现吴小姐的地方,就是在城外,且您家中仆役也说了,小姐是自己一个人外出的,并没要他们跟随。”   “那也可以解释成,小姐那天并没有要出城,且她要见的,是她信任的人吧?”   吴夫人没说话,孙捕头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冯铮看孙捕头这样子,心里有了些分寸——这吴家怕是云县大户。看来王大人把他们叫来,不但是这案子他查不出来,同时他也不敢查啊。   花厅里就片刻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里,直到吴夫人幽幽一叹,拿出了两个匣子来:“如今,这吴家就只剩下我一个孤老婆子了,已经没什么念想了。瑞儿的事情麻烦诸位了,这是一点小玩意,还请诸位不要嫌弃,拿去玩吧。”   边上有个婆子接过匣子,递给了孙捕头与冯铮。孙捕头赶紧站起来,连连摆手拒绝,冯铮自然更是不接。   吴夫人的泪就下来了:“两位来的时候想来也是看见了,实不相瞒,两位现在要是不接,这点东西日后也不知道便宜给什么人了。我连让瑞儿进祖坟也进不得,凭什么要把家财给他们!”   这都是明明白白的说,吴氏宗族跑来抢家产了。   冯铮一咬牙,把盒子接过来了:“夫人,咱们还是说吴小姐的事情吧。您可知道,最近这段时间,谁能把小姐叫出门去?小姐离开的那天,心情是好,还是不好?”   家庭情况这么复杂,为财杀的动机已经让冯铮提到最前边了。   见他这样,孙捕头也只能收了匣子,可是那匣子对他来说,就跟烫手的猪肉一样——好东西,但是拿着手疼,不知道是该吃还是不该吃。   吴夫人道:“我还是将忍冬叫来吧。”   那婆子出去,不一会带进来了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这女子大概十八九岁,五官其实长得都挺好,但就是给人一种白纸的感觉。不是纯,是平,就是面对面看着她,也让人记不住她的长相。   丫鬟双眼通红,刚进来的时候还在擦眼泪,进来之后对众人罗圈着行万福礼,之后就规规矩矩的站在了吴夫人身边。   “忍冬,这两位差官大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得有半句隐瞒,你可知道?”   “奴婢知道。”   忍冬点头,冯铮便问:“你和你家小姐的关系如何?”   “小姐待奴婢,便如姐妹。”   “吴小姐什么事情都会与你说?”   忍冬顿了一下:“……大多会说,但奴婢愚钝,一些事,小姐虽然说了,但是奴婢听不明白,长久之下,有些事小姐便不会与奴婢说了。”   “那么,那天吴小姐可曾说过她要去干什么?”   “并没有说过。”忍冬否得干脆利索。   “丝毫线索都没有?”   “倒是从前一天起,小姐就很高兴,还把她最喜欢的一根簪子赏给了我,但我问小姐的时候,小姐就脸上一红,奚落了我两句,不让我问了。”   “哦……吴小姐已经有了定下婚约的赘婿,这事你可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忍冬看了吴夫人一眼,“小姐自己也躲在屏风后头见过,夫人问起时,也答应了。”   吴夫人面色变得难看,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说小姐一边答应了赘婿之事,一边在外边还有私情。   “然后吴小姐出事前一天,因为把簪子给你了,所以很高兴?”   忍冬一愣:“不,是前一天起,小姐就很高兴因为高兴才把她最喜欢的簪子善给了我。”   “然后她为什么高兴,没告诉你?”   “我问小姐的时候,小姐脸上一红,奚落了我两句,就不让我问了。”   “嗯……”冯铮点点头,“你家小姐既然把最喜欢的簪子赏给了你,那第二天那么高高兴兴出门的时候,却是怎么打扮的?”   极其明显的,忍冬的肩膀一紧,面上也露出了惶然:“这……小姐……小姐穿着宝蓝色的裙子,盘着双垂髻,头上……头上簪着……”   “那发簪,到底是你家小姐出事前一天赏给你的,还是你偷的?”   “是小姐赏赐的!是赏赐的!”   “吴小姐若真是欢欢喜喜去见什么人,如何会把最喜欢的发誓送给别人?你这奴婢,虽然没一句脏话,却也没有一句好话。孙老哥,把她带回去,好好审审吧。”   孙捕头这回答应得干脆了:“老弟说得极是。”他站起来,一拽腰间铁链,哐啷一声,铁链子的另外一头就掉在地上了,他拿着手里的这头一甩,就把忍冬的脖子给套上了。   跟吴氏宗族对上,孙捕头肝颤,可料理这么一个小丫头,他不怕啊。况且把这丫头拉回去,拷打一番,再找个地痞无赖,让她招供与人私通,谋害吴小姐,这案子就了结了啊。   忍冬吓得整个人都瘫了,惨叫都憋在喉咙里,跟小鸡仔的声音一样。孙捕头拽着铁链子就把她朝外拖。忍冬双手拽着脖子上的铁链,被拖刀门口了,终于求生的谷欠望让她喊出了声来:“是吴怀少爷让我这么说的!!!!他说我要是这么说了!!!就让我给他作妾!!!夫人饶……呃!”   孙捕头手上先是一哆嗦,紧跟着又一紧,忍冬后边的话就说不出去了。   “你这贱婢!死到临头尚且不知悔改,胡乱攀咬!”   冯铮看这情况,皱了皱眉,但是没多话。忍冬的话只是证明了吴怀坏了吴小姐的名声,到底案子怎么回事,还得继续朝下问。可现在孙捕头显然是不会让他问了,而到底案子之后怎么发展,做决定的就得是王大人了。   他愿意继续朝下查,那案子就继续朝下查,他不愿意,就要看胡大人的态度了,但胡大人……   冯铮攥紧了双拳,之前王员外杀孩子取心肝,周大人却是那么一个处理的法子,就让他感觉到了愤怒和无力,现在这种无力感,更重了。   冯铮那边无奈跟着孙捕头拽这个丫头招摇过市的暂时回衙门了,转过头来继续说去最后一个被害女子家中的卢斯,   最后一个被害女子为孙王氏,家里的丈夫是个木匠,还有一双儿女。来开门的孙木匠双颊凹陷,眼眶发黑,两只眼睛满是血丝,要是大半夜让人看见,能把人吓个好歹的。   “见过两位差爷。”这人开口,声音也是嘶哑得厉害,“可是抓到害了我娘子的歹人?!”   “孙大哥,咱们找个方便的地方说话。”卢斯道。   “好,好,里边请,里边请。”孙木匠将两人让到了房里,“我、我去给二位沏茶。”   卢斯听这人说话,虽然已经很接近本地口音了,但依然能听出来不是本地人:“孙大哥不用麻烦了,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跟你说两件事。”   “好,二位问吧。”   卢斯问的第一句就是:“大哥可知道,有人认出了嫂子,知道了嫂子过去干的营生。”   “!”孙木匠脸上原本是青,这一瞬间就是白了,他整个人摇晃了一下,就朝后倒,幸好卢斯与黄班头手快,把他搀扶住了。他靠着两人,半天才吐出一口气来,“是不是……我娘子被害,也和此有关。”   “怕是如此,只是认出嫂子的人也没跟我们说得太多。若是大哥真想为嫂子伸冤,还行把嫂子的过往,与嫂子和大哥来到此处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们。”卢斯这是用诈的,结果这一诈,还真就诈出来了。   “好……”孙木匠呆滞的看看的里面,点了点头。   孙木匠和妻子香杏确实不是本地人,乃是东琪州人士。两人也算是从小认识,两小无猜的,可是香杏的家人为了给香杏的哥哥出彩礼钱,在香杏十岁的时候,把她给卖了。一个女孩儿,想要卖出比较高的价钱,那就只能是把她朝污糟的地方卖。   香杏也并非极其出色的女孩,做不了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十二岁就被破了身,十四的时候就得站在外头揽客了。孙木匠却一心记得香杏,也跟香杏相认,终于在香杏十七岁的时候,两人攒够了赎身钱,给她赎身。   “……成亲之后,我俩便离开了东琪州,在此安身。”   卢斯来的路上,也听黄班头介绍了孙木匠两口子,孙木匠手艺极好,为人又老实勤恳,整个云县多有人专门来找他做木匠活。孙王氏也素有贤惠的名声,两人可以说是人人称羡的好夫妻。   谁想到,两人竟然还有这等隐秘。   “谢过大哥,这案子我们已经有眉目了,必然能够还嫂子一份公道。”   孙木匠木然的点点头,没说什么。临走的时候,黄班头道:“孙木匠啊,我还是带着孩子尽快搬走吧,回头我让老叶给你们开个路引,别在云县住着了。”   “……黄班头说的是。”   等两人走出来,黄班头叹了一声:“好人没好报啊。”他刚才那一句劝也是好意,即便他们不说,随着案子的进展,怕是孙王氏的过往也会露馅,孙木匠还好,可是连个孩子,尤其是那女孩子的名声可就坏透了。   ——大昱朝对寡妇的名节没那么看中,但是对特殊行业的女子,别管是否自愿,还是充满歧视的。 第59章   两人又去了那半开门女子的住处,这女子也是有丈夫的, 可夫妻俩都好吃懒做, 于是就一块做起了半开门的买卖。对, 一块卢斯都有点三观炸裂的感觉。   等到了这家,他以为会看一个对于自己妻子的死不以为意的娘炮, 结果他看见的是一个光着膀子坐在院子里正在磨刀的男人。这男人的诨名叫冯花炮,正经名字已经都没人知道了。他很瘦,因为光着膀子,都能看见肋骨条,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嘴唇抿得没有了血色,看上去凶悍得很。   他门没关,卢斯和黄班头进去的时候, 他头都不抬的说:“不做买卖了!”   “我们是来查案的。”   冯花炮这才抬起头来, 恶狠狠的看着他们, 非常不客气的问:“查什么?说吧。”   “你娘子那天为什么出去?”   “为什么?”冯花炮咧嘴一笑,到时露出些“职业特点”的风尘味道来,“有买卖呗。”可笑完之后,不等人说, 他自己先失落下来了。   “什么买卖, 她的客人你可认识?”   冯花炮看着卢斯:“你这小孩儿倒是挺好的,是真心的查案子。”原本他是跟骑马一样骑在一跟长凳上磨刀,这时候他站起来,把两条腿收归道一边, 刀放下,脱在腰间的衣衫也拉起来,打理整齐自己,“那天来的是个熟客,红袄巷的林秀才,说是他开了诗会,找人作陪。然后……粉娘去了就没回来了。”   卢斯扭头看黄班头,那意思:这事怎么都没告诉我?基础啊。   可没想到他看黄班头,黄班头也看他:“小老弟……这事,都是孙捕头负责的。”   卢斯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孙捕头是谁——前期负责配合当地移民安置的孙大虎啊!他和黄三现在还没露面呢,之前卢斯无所谓,可现在知道这案子他们也参与了,更要紧的是他们掌握着情报,却依旧这么闷不吭声的,卢斯这就有些不快了。   但他把这种不快压下去了,正事要紧,其它的,不着急。   “冯兄弟,在你家娘子出事之前,你家周围可有什么行迹不明的人?”   “有啊,不过都迎进房里来做买卖了。”冯花炮刚正经了一会,说话就又变阴阳怪气了。   “有没有遇见过爱好特殊,跟你们做买卖的时候,行动间极其粗暴的客人?”但这点怪声怪气,卢斯哪里会在意?他在现代可是看过OX俱乐部场子的痞子!那才是群魔乱舞呢。   看卢斯顶着一张小白脸,淡定至极的说出这些话来,冯花炮还真认真想了想:“这倒是没有,大多都是熟……”   “如何?”   “……”冯花炮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只要觉得有古怪就可以告诉我们,说不定就是找出真凶的线索。”   “粉娘并非头一回去林秀才,林秀才总是叫人的。可前一回——不是粉娘出事那一回,而是更前的一回,她回来说,来了个新人,说是这回移民过来的,姓朴。这人粉娘倒是没怎么说,想来跟其他什么童生、秀才没什么不同,但是粉娘说酒喝到一半,这人的老娘突然来了,不但打闹了诗会,还差点把粉娘给打了。”   卢斯点点头,下一句却是对黄班头说的:“黄老哥,我看你刚才好像想起了什么。”   黄班头点头,道:“那头一个死的女子,夫家就是姓朴的,也是个秀才。”   冯花炮一听,眼睛都立起来了:“可是叫朴天水的?!”   “……”黄班头没说话,但也算是肯定了。   这TM摆在眼前的线索啊,终于四个死者被联系起来了。   “冯兄弟,我们这就赶去朴家,我知道你想自己报仇,可到底是不是那个人还不一定。我跟你保证,若是找到了犯人,我都让你进牢里,砍下他五根手指,五根脚趾,你现在且稍安勿躁,如何?”   冯花炮一听,哈哈笑了起来:“行,兄弟,痛快!虽说若是杀错了人,我甘心给人偿命,但也没了解我心头之恨的机会,确实,这零敲碎刮才是最解恨!我应你!”   两人这便算是达成了共识,黄班头在边上听得直咧嘴,他倒不是不同意,但就算是作为一个老吏,也是头一回听见这样血淋淋的直白交易。   离开了冯花炮家,卢斯和黄班头回了一趟县衙,换了骡子去长顺村——他们比冯铮的事情结束得快,因此两边人没能碰上。   去的路上,卢斯又把事情仔仔细细的问了一遍。黄班头算是约略摸清楚了卢斯的性格,这回也彻底不藏着什么了,不过他瞒着的这些事都不是关于案情的,所以,卢斯听完,只是盛了一肚子的无奈。   送到知府衙门的公文,说是头一回出事,就抓了一波的地痞流氓,后来因为又出案子,流民才开始闹事——这是春秋笔法之后的剧情。   实际情况,是朴家媳妇被杀之后,孙大虎和黄三当即抓了长顺村的两个汉子说是犯人。可后来第二个案子发了,就把之前的这两个汉子放了出来。可流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了,关进牢里的时候,为了让对方认罪,也上了“点”刑,所以这俩人被放回来没多久,就先后死了。   流民女子被侮辱,流民的男子被诬陷入狱,拷打致死,这两个情况相加,才是流民乱起来的真正原因。   简言之,知府衙门前期派过来的捕快们“居功至伟”。可这话不能说,即便是孙、黄两人自作主张,可他们要是朝上禀报的时候,也这么禀报,就成了埋怨知府用人不当了。卢斯刚来的时候,云县众人不知道卢斯和这两人是什么关系,自然也闭紧了嘴巴。   两人到长顺村村口的时候,卢斯总算是见着孙大虎和黄三了,两人都笑嘻嘻的迎上来,远远的就拱手道辛苦:“老弟,这案子可有线索了。”   “还没,今天只是来将四家苦主都过上一遍。”卢斯随意一应,扭头便对着边上的村长一行礼,“这位可是村长?在下卢斯,受知府大人之命,前来查案,还请带我去见朴天水,朴秀才。”   长顺村的村长,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干巴瘦老头,但是这种普普通通的干巴瘦老头,卢斯从来到昱朝到现在,见过了许许多多,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所以他行礼的姿势很恭敬。   “不敢,不敢。老朽方存,见过卢大人。大人请。”   村子因为是急急忙忙建起来的,所以现在到处都是树枝和稻草搭起来的破草棚子,来来去去很少有年纪大的人和孩子,卢斯一眼看去,看到的大多是满眼警惕的壮年男子。   而且整个长顺村的味道都不好闻,这种天气不可能用凉水洗澡,用热水,柴禾且不说,根本就没澡盆。另外不管流民们过去的习惯如何,在流浪的这段时间里,卫生习惯已经被彻底破坏掉了,更是随地拉尿。这地方绝对是迎风臭三里。   朴家在村子比较靠里的位置,众人距离朴家越来越近,卢斯就看见他家的草棚门口扎着一条红布。有个一身黑衣的老太太站在门口,正在扫地。   这位老太太长得很是慈和,一头灰白的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身上的黑衣虽然因为污渍让整体的颜色显得有些斑驳,但老太太穿得板板整整,看他们来了,朴老太放下扫帚便笑着问:“村长和诸位差官怎么来了?”   卢斯张口问:“可是朴老太太?你这家里刚死了人的家里,怎么挂红绸?”   朴老太被问得一噎,脸上的笑容减了几分:“这位差官,我媳妇虽然去了,可家里的日子还是得过啊。我儿子连个后都还没有,他年岁也不小了,不能等啦。”   卢斯见旁边那些一直注意着这里的流民也都对老太太的话露出认同感,他们接连遭难,没几家是完完整整的了。要是只记挂着死人,那早就跟着去了。   “朴老太太,可否让我们进屋跟朴天水说两句?”   “差官们来得却是有些迟了,我儿子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那也无妨,我们在这等着就是了。”   “窝棚里小,怕是……”朴老太话还没说完,就听草棚里头哗啦一声,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卢斯抬腿就要朝里进,谁知道那老太太一把就推在他身上了。别看朴老太年纪很大了,力气可真是一点都不小,这一下子竟然把卢斯这个大小伙子推了个趔趄。   “天水他娘,你这是作甚?!”老村长都吓了一跳。虽然他也看不上这些捕快,但民不与官斗,他们只要是不造反,那就得敬着这些人。   朴老太有一瞬间的惊慌:“这……天水其实身子有些不好,我怕差官们进去看见了,再坏了他的姻缘。”   她这话还真有几分可信,想来愿意嫁给个鳏夫还是流民的女子,看上的就是朴天水这个秀才的功名了,但若是朴天水这个时候病了,那就说不准了。   卢斯眯了眯眼睛:“朴老太太,你儿子……不会是疫病吧?”   “!!!”这一句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后退了三尺,更远的一点的地方,有支棱着耳朵偷听的人,甚至直接惊叫起来了。   三年前官府对后山村的处理,还是这时代对待瘟疫很温和方式,这年头比较恐怖又普遍的做法,是直接封村,然后把村子烧成一片白地。尤其他们还是刚迁移过来的,跟当地人闹了矛盾,还开罪了官府的流民,这要是真闹瘟疫,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是!绝对不是!”朴老太赶紧道。   “既然不是,那我也放心了,不知我们可能进去看看朴秀才,问他几句话?”   “……自是可以的。”   老太太点头了,但除了卢斯迈步,其他人的脚步就都迟疑了。朴老太为了证明自己儿子得的不是疫病,当然要让他们进去看。可万一这朴老太是在说谎呢?反正孙大虎和黄三是不准备进了。   黄班头犹豫了一会,硬着头皮跟进去了。毕竟他是被安排跟着卢斯的,不想跟也得跟。村长一看这个也进去了,他得看看朴天水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这俩不捕快有什么万一,以后也好说道说道。   朴家的草棚还是挺大的,用稻草分隔出了两个空间,刚进来这个,应该是老夫妻俩的,朝左边看,能看到一个枯瘦的长衫男子倒在地上,他旁边有一摊水渍还有几块碎瓷片。   “天水!”朴老太虽然在外边听见了动静,但进来看见儿子,依旧是一声惊呼,过去把儿子搀扶到了稻草床上。   卢斯抽动鼻子,闻了闻。朴老太看起来很干净,但在整个村子的大环境下,他们家里一样臭不可闻。可卢斯觉得,他们家的味道有点不对劲,不是那种肮脏的臭,而是带着一股子腥臭和腐烂的味道——流民村里家家户户都是把能吃的都吃光,怎么可能有烂掉的东西。   但卢斯也不确定,因为他的鼻子没那么灵敏,这也可能是他的心理作用。   “朴秀才,我等是来询问……”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卢斯刚开口,朴秀才就嘶哑着嗓子,把他给打断了,“你们走!咳咳咳咳!你们走!”   村长和黄班头都缩在卢斯身后,微微探头朝朴天水身上看。   “朴秀才这……不是风寒吧?”村长阴着脸问,风寒按照严重程度不同,可能三五天自然就好了,也可能呜呼哀哉就此没命。但风寒可以过人这一点,是没错的,而且,就他们长顺村这种一穷二白的状况,一旦风寒传染开,也不比恶忄生瘟疫好多少。   “不是!我儿子就是读书读累了!”朴老太大喊着。   “朴秀才,你爹呢?”卢斯突然问。 第60章   “去开荒了!”朴老太答。   “我来的时候看见不少青壮都在村里啊,怎么让个老爷子出去?”卢斯看向村长。   “开荒这事还正安排着呢。”村长也茫然。   “朴秀才, 你说, 你爹呢?”   “咳咳!咳咳咳咳!”朴天水低着头大口咳嗽起来, 朴老太脸上再也不见慈和,两只眼睛瞪得都成了倒三角, 阴森森的看着卢斯。   村长和黄班头忍不住退后两步,有股子凉气从脚底板直蹿后脑勺。   “村长,劳烦把隔壁的人叫进来,问问他们,这两天可听到朴家老两口打架吗?”   “哎!”村长如蒙大赦, 扭头就要朝外跑,他刚背过身去,就听后头朴老太发出一声母狼一样的嘶吼:“你们这些狗官!!我和你们拼啦!!!”村长一扭头, 正看见朴老太扑向一直站着没动的少年捕快。   卢斯也防着她呢, 朴老太刚扑过来, 铁尺都没拔,卢斯一抬脚就揣在老太太小肚子上了。这可不是刚才他没防备让老太太推个趔趄的时候,别看老太太彪悍,但年纪和身体的差异在那摆着呢, 顿时让卢斯踢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双手捂着肚子,半天说不出话来了。   “村长,去叫人啊。”   “啊?哦!哦!”   村长不用出去,刚掀帘子就碰见了一群村人, 他们不是来帮村长的,是来帮朴老太的。朴老太刚才在里头又喊又闹,把其他人的声音都压住了,外头的村人只道是官差又来欺压他们这些流民了。只是刚来就听见门口的人说,朴秀才怕是染了疫病,这才踌躇不前,直到跟村长弄了个顶门。   “快,快进来帮忙来!”村长看见这么多人大喜过望,直接就招呼人进去。   这位村长的威信还是挺大的,即便众人都还记着疫病,但村长一叫,当头的几个稀里糊涂就跟进去了。一看里头的状况,众人当即……就去抓卢斯了。   卢斯不知道怎么回事,退后两步,把铁尺抽出来握在手里了。   村长赶紧大喊:“错了!错了!不是抓差爷,是抓天水他娘!”   “啊?”这几个汉子都有些懵逼,看看坐在地上哼哼的老太太,看看站在那手持“凶器”的捕快爷,看看趴地上哼哼的朴秀才,最后看他们急吼吼的村长,都站住不动了。   卢斯就是后退这两步,当即觉得脚底下不对劲。   长顺村搭窝棚的这地方,原先倒也是个村子的旧址,但这个旧就要旧到前朝去了,房屋早就坍塌不能用了,土地更是荒废,唯一好的地方,就是村子的大概轮廓还在,也没有太高大的树木。   所以他们入住的时候,是把旧房子推倒,一把火将草木烧干净,且冬天地面硬,想修整也难,可想而知这草棚子里的地面是个什么样的状态了。男丁多的人家,还能自己将地面多少修整一下,男丁少的,就只能踩在一片焦痕里生活。   朴家显然就是男丁不足,草棚的地面就是烧得只剩下草根的枯草,木头石头之类的倒是整理干净了,且用脚踩实了,可脚下的感觉还是坎坎坷坷得厉害,有的地方草根上还有冻结的露水,让人打滑。可卢斯退后这两步,就觉得脚感好了,平稳了许多。   看村长正在跟几个人解释,他低头看了一眼,这地上虽然表面上跟其他地方一样,但仔细一看,才能发现,这里的草根都翻出来了,是人为的盖在这里的,不是长在这里的,所以它很平。   “别管其它了,有锄头没?来这挖挖看。”   “别挖!别挖!那是我娘子!”一直咳嗽的朴秀才突然出声了,就这一声喊,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朴秀才,你、你怎么把死人埋在自己家里?!”当头的村民打了个激灵。   “现在外头乱的很,到底什么地方能当坟地都不知道,我怕将我家娘子葬了,过上几天,那地方就要被平整了,到时会连个坟头都不会有。”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有些唏嘘,可有个村民喊起来:“不对啊,你娘子是我跟顺子他们一块埋下去的,就在村北头那棵大榕树下头。”   刚才是被死人埋在自己家里这事情吓到了,现在听这人这么一说,众人才反应过来。   “我偷偷摸摸的把人挖出来的。”朴秀才也不子倒是着急还是病体虚弱,额头上都是汗,   “……那我们能没发现?”村北头大榕树可不远,那头葬的可不只是朴家媳妇一个——明明是一路乞讨、流浪,吃苦的时候都过来了,这被移民了,到了新地方,安置下来了,反而有人没撑住,一头倒下去就起不来了。   “天水,别说了,这里头埋的,是我老头子。他昨天得急病死了,天水又病了,我怕你们以为我家里闹了疫病,这才把他埋在了家里,想着等情况安稳下来了,再把人挖出来安葬。”而且   这话虽然依旧骇人听闻,到是稍微可信了一点,但在经过刚才朴秀才的谎言之后,却又不那么可信了。   “愣着作甚?去拿锄头!”村长一声吼,懵逼的众人下意识的朝外头跑。   “村长,老婆子我也说个实话,我家那口子和我儿子到底是不是疫病,我其实也是不知道的。”朴老太站了起来,依旧是吊吊着眼睛看人,“当初是为了保命,我必须得把人埋起来,你们现在要挖,行,我也拦不住。但我可是听说,疫病死的人,埋在地里被阴气一浸,这身上的恶戾之气更忘,谁挖谁死。”   锄头之类的农具,官府调配得倒是快,外头跑出去的那几个人,在朴老太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回来了。都听见了后半句话,顿时就又僵住了,一个个脸色铁青,只拿眼睛去扫村长和卢斯。   “行,那我挖。”卢斯抬手,就把最靠近他的一个村民手里的锄头拿过来了,不过刚拿起来他就又放下了,把腰上的铁链子铛啷啷拽下来了,“村长,等我把这俩人栓起来了,几位再请出去。人挖出来了,要是疫病死的,我就喊点火,几位直接就把我们仨烧死在里头得了。要是因为别的原因死的……那还请几位进来,给我做个见证。”   “那要是……啊——!”朴老太又要多嘴,卢斯手里拿着铁链子就抽在她脸上了。他是痞子,他可没有不打女人,不打老人的优良品德。铁链这门功夫,老头也是教过他们的,卢斯链条收回来,就是带着血了。   带血的链条直接上肩勒脖子,三两下,就把朴老太锁住了。朴老太嘴里吐了几个血泡,后来干脆直接吐出一颗牙来。至于朴秀才,他有功名在身,卢斯这个小捕头能抓他,但却不能给他上刑具。   可看他那样子,战都站不起来,也就不用捆绑了。   “卢老弟,我随你一起。”黄班头虽然腿都是软的,极想赶紧回家,可谁让他碰上了卢斯这个愣子呢?他要是让卢斯真在这被人烧死了,那他这班头也就别当了,他一家老小也就得露宿街头了。   “老、老夫也与几位在一起,也好……做个见证。”村长更是都快哭了,可还是站住了。他的心思跟黄班头差不多,不能只让上差被烧死了吧?   黄班头和村长互看一眼,只觉得同病相怜。   其他人没想那么多,呼啦啦都出去了。卢斯拎着锄头就开始挖地,黄班头也挖,就是手抖,第二下就差点挖卢斯脚面上。卢斯看他一眼,他收了锄头,站边上去了:“我在这帮你看着这两人。”   其实也没挖几下,就见着一抹衣袖了,卢斯收了锄头,幸亏他来的时候把那个放验尸行头的木头箱子也带来了。没穿罩衣,直接戴上手套,卢斯跪下来用手拨开最后一层泥土:“行了,两位来看看,要是疫病这人可能是这么死的吗?”   黄班头先过来,看了一眼,放心了:“好大的血口子啊。”   村长这才大着胆子过来,看了一眼,竟然还笑了一下,觉得情况不对,又忍住了——他是流民,个把死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不是疫病就足够让他心满意足了。   这个朴老头是头朝下被掩埋的,发髻已经散开了,正好能看见他后脑勺上一条长长的血口子。卢斯看看这伤口,再看看自己手上的锄头,扭头问村长:“朴家的锄头呢?”   “我这就让人找去!”村长抻脖子喊了一嗓子,“都进来吧!不是疫病!”   外头守着的人刚进来,就又被村长赶去找朴家的农具了。   “人四无杀的,带无去提命吧!”   卢斯这个时候可是真有些佩服朴老太了,够狠够能忍啊。卢斯那一铁链子不止打掉了她得牙,怕是舌头也伤到了,普通人能不嗷嗷乱叫就是坚韧了,结果她竟然还能说话,只是走音而已。   黄班头就要去拉朴老太,却被卢斯制止了,他没理朴老太,而是看向朴天水:“朴秀才,你与母弑父,这忤逆的罪名是判定了。”   “不是无二……”卢斯一个大巴掌扇在朴老太脸上,把她的话又给打回去了。   朴秀才打了个激灵,可是死咬着牙没说话。   卢斯呵呵一笑:“你是秀才,该知道我昱朝的国法,你这样的,那是要被千刀万剐的。你现在只还有一条生路,就是告诉我真相。你要是为你娘隐瞒的这一切,那我还能在县太爷和知府老爷那给你说说好话,让他们觉得你其情可勉,给你一条生路。”   朴老太眼睛一亮,赶紧对着朴秀才点头。朴秀才犹豫了片刻,这才开了口:“我家到了此处,我娘便让我休了三娘,因三娘名声不好。”   “因为她在来的路上卖过身?”卢斯插嘴。   “是。她的青白已经坏了,我娘说她配不上做我的秀才娘子了。”   “呸!那还不是为了养活你们一家子?!”这是村长呸的,长顺村这些流民里,女子少,十五岁朝上依旧青白的女子更少,但人家都朝前看了,村里谈婚论嫁的也有不少,这还是村长知道的头一家掰扯这个的,“狼心狗肺的东西!”   听他这一声骂,朴老太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朴秀才虽然低着头,但眼神飘忽,显然这模样也只是做戏而已。   “然后呢?”   “然后……然后三娘说,她只答应和离,还要我家给她五两银子,做嫁妆。若是我敢休了她,他就要闹得大家都没脸。”   “你家有五两银子吗?要知道,稍后你和你娘都会被我锁拿回衙门,你们家里都要被我翻过。”   “……有。”   “不止?”   “二十二两……”   “你家有银子,你让你老婆卖身?!”黄班头也觉得这家子太不可思议了,他不认为自己这个班头有多干净,但从今以后,他绝对要以自己是个清白人而自豪了。   “这……家里的银子是要应急的,且,我日后赶考也是要银子的。”   “赶考?呵呵。”黄班头懒得理他了。   “你娘子不愿,你就将她杀了?”   “不不不,我没杀!我、我想着是给娘子银子与她和离的,但那日……突然,娘子就……”   “你怎么知道你娘干的?”   “我娘换了我娘子的衣裳,她把洗干净的衣裳晾在家里,那衣裳……在朝下滴血……后来,我、我前些日子去找了有娣,然后有娣也……”   卢斯恶心得要命,其他人跟卢斯的反应也差不多,恶心又愤怒,外加毛骨悚然。   秀才娘子的死,因为朴老太不愿意让她带累自己儿子的名声,又不愿意出钱好合好散,一怒之下把好好的一个女子给杀了。朴秀才明知道这样,闷不吭声,第一次还算是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娘,但是后头……这人还去找其他的女子相好,被他找了的女子,也都让他娘给杀了。   “你老婆死了,那个有娣也死了,你如何还要去找其她女子?!”   朴秀才很诧异的看卢斯:“我是男人,我当然得要女子了,况且……三娘就算了,她毕竟是我妻子。其她那些女人,确实是她们不好,一个个的都想纠缠着我,见着我就跟见着蜜糖似的,她们要是不缠着我,也就不会出事了。”   卢斯就想去踹他,可是让黄班头拉住了:“兄弟,不值当的,他现在还有功名呢。”黄班头又在卢斯耳边小声道,“兄弟放心,这人进去了,不会让他好过的。”   “你爹又是怎么回事?”   “我爹发现了我娘杀人,竟然要去报官,我和我娘说他,他都不听,最后我娘只能……”   “行了,我们就把这两人带走了。村长,那朴老头的尸首,麻烦你找人也给抬到县城里去。”   “哎。”村长也有点心凉,虽然那些女子都是出来卖的,可这种动辄杀人的人就在他们村子里,还是太可怕了些。   等到卢斯出来,立刻就跟孙大虎和黄三打了个对面,这俩人带回来的捕快们也都站在他后头。   “二位,你们是来安置移民的,我是来查案子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卢斯道,手上按着铁尺,那意思这俩要是来硬的,那他也不是吃素的。   孙大虎眯了眯眼睛,他确实是有意来抢功劳,因为这安置移民的事情,明摆着已经闹出祸来了:“小老弟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咱们可都是知府衙门出来的,互帮互助本来就是该当的。”   “我来之前,案子没破,我来了案子破了。大人英明,这点子小事不会不明白。”卢斯烦了,他想尽快了解这些屁事,找自家正气小哥哥要安慰。   “……”孙大虎有点犹豫了,知府确实不是昏官,确实不会不明白,但安置移民的时候,头一遭找的不是卢斯和冯铮,而是他们俩,这就说明,知府有意再扶植起一匹人马。可是,知府会为了扶植新人,这么干脆的打压老人吗?   来之前孙大虎还是有些底气的,现在听卢斯这番话,他的底气忽然不是那么充足了。而且,把卢斯这个白无常得罪得这么狠,他做好迎接报复的准备了吗?   “老孙,让开路吧。”卢斯又道。   孙大虎看了卢斯一眼,心有不甘的把路让开了。   卢斯这边在路上赶,那边冯铮已经见到了王大人,且心情好了很多,因为王大人表示:“这案子我要继续朝下查。”   “这……老爷,那吴家可是大族,您这样……”孙捕头缩了。 第61章   “什么大族。”王大人冷哼一声,“王家也就是在云县有点名堂, 且这名堂还是吴夫人的举人夫君挣出来, 本官之前敬他们三分, 乃是因为看在云县读书人不多的份上,如今他们这是自寻死路!查!不过, 你们回去与吴夫人说,这事得让她单独写个状纸送上来,因为现在六个女子算是一个案子,得是要她递上状纸,咱们才能另立一案。”   边上站着的师爷说话了:“大人为官耿直清正, 自然是我县之福,但这流民的案子还未曾了结,就又出了新案子, 被无知之人听闻, 反而于大人官声不好。况且……吴夫人如今膝下空虚, 总归是要过继一个吴家子弟为后,日后好继承家业的,若是两边闹得凶了,那……”   “师爷不用多说了, 本官只说一条:且不说这事情到底是吴家几个小辈为了争产用的手段, 还是吴家长辈也出了手,你么就说这么一家子能用处如此恶毒手段的‘大户’,要是真让他们在云县变得越发枝繁叶茂,你们夜里睡觉睡得安稳吗?”王大人打断了师爷的话。   “……”师爷和孙捕头不说话了, 总不能说睡得安稳吧?那这差事他们都别要了。   “还请两位再去一趟吴宅,把本官的打算说与吴夫人吧。”   “是。”冯铮答得干脆,孙捕头有些有气无力。   两人于是转身又回了一趟吴宅,请吴寡妇把仆役都撤下,将王大人的事情说了一番。吴寡妇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等到他再回到衙门,这都该是晚上这顿饭了——晌午那顿直接就忙过去了。   冯铮吃着一半,卢斯回来了。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从心里朝外涌的疲累。   吃完了饭,俩人都食不知味,冯铮正要回房,卢斯把他给叫住了:“铮哥,今晚上能陪陪我吗?”   原本痞子觉得自己心大,况且那都是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何必要为了别人让自己难受呢。可是人这个东西,有的时候不是想得开,就也能放得开的。   卢斯心里堵得难受,就跟要爆了一样。这时候他需要的要么是发泄,要么就是抚慰。   冯铮在刹那间有点犹豫,但是看看卢斯那张漂亮的小白脸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冯铮的那点犹豫就让他给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好。”   洗漱之后,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背对着背,自然也就说起了各自案子的事情。   “王大人竟然说吴寡妇还得从吴氏宗族里过继?这也太恶心人了。吴寡妇不能另嫁?”卢斯龇牙。   “她若是另嫁,那只能带走自己的嫁妆,那吴家的家业可是都要交给宗族了……”   “唉,这……难道只能怪死去的吴小娘子不是个男孩吗?”   “吴小娘子若是个男孩子,以吴家的‘人品’,吴寡妇怕是活不到现在。早早的就被害死,好让吴家的人‘照顾孩子’了。若是这样,怕是孩子也活不到成年。或是他成年了,家业也早就被搜刮一空了。”   两人感叹一番,换成卢斯说。等卢斯说完,半天,谁都没说话。   “这、这母子俩莫不是都得了失心疯?!或是被鬼迷了心窍?!”   “这母子俩有毛病是真。杀害秀才娘子的时候,那老婆子是‘被形势所迫’。但后头三个人,他们根本是在找快感。”   “快感?”   “就是找乐子。”   “杀人有什么乐子可言?况且,你的意思是那秀才也从中找到了乐子?”   “对,我回来的路上就寻思,秀才有些话隐瞒了不少事。这母子俩根本就是一对杀人魔。第三个,甚至第二个死的女人,都是秀才特意去寻找的对象,之后他娘去杀害对方。”   “就、就这么无仇无怨的,去害人?”吴氏宗族祸害吴小娘子是为了人家的家产,至少有个原因。可这母子俩……啥原因?   “他们是为了杀人而杀人的。”卢斯在现代的时候,也遇见过一回这种人,那是市里让他们帮忙配合着寻找凶手。   市里几个晨练的公园,频繁的有六十左右的老太太失踪,老人走失这种事情一开始大家都没在意。直到有一对野鸳鸯在烂尾房里亲热,发现了四具腐烂的尸体。这些尸体讲述了一个连环变态杀人狂的进化,一开始只是弓虽暴之后杀害,后头就是虐杀,第四具尸体法医鉴定至少被虐待了超过三个小时,老太太心脏病发才去世的。   后来抓着地这人,二十七岁,模样挺周正的一个小伙子,无业,笑起来还有点阳光。可看他笑的人,只觉得背脊发寒。他交代就是没工作,没钱,但是想发泄,又懒得找女朋友,去吃洗头妹的霸王餐,结果被看场子的人抓住,刷了两个月厕所。   后来他就看上那些老太太了,现在一些退休老人保养得很好,看着年纪也就三四十岁,拿个东西盖住脸,就能用。结果第一个老太太,让他失手给弄死了。他当时有点害怕,谁知道夜里回去,梦见的都是人死的那个瞬间,老太太的身体反应,然后他醒过来裤裆都湿透了,害怕顿时没有了,只觉得爽。   从那之后,他就越来越频繁的去寻找猎物攻击,到抓住他的时候,他的受害人已经越来越年轻,而且没有被弓虽暴了,据他自己说,虐待给他的满足比打炮要爽得多。   当时卢斯恰好去出差了,没参与这件事,后来都是听小弟讲的。这种人他过去也就是个懒汉,直到他大脑里头的开关被打开,正常人的思维逻辑是没办法理解的。至少卢斯还看过不少电影电视和纪录片之类的,虽然也觉得匪夷所思,但还能够接受,他是真不知道该如何让冯铮理解。   卢斯还在想,冯铮已经不再纠结,反正,他是知道有这么一种人就好:“得亏是你现在把他们抓住了,否则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不过……既然凶手是个老太太,为什么会说那些女子是被强奸……”   冯铮是个童子鸡,有些话说不出口。   “朴老太说是那些女子靠那地方祸害她儿子,她才要把她们毁了。仵作也查不出,女子体内是否有男子的精元。其实,我有些怀疑他们俩在逃亡的路上,就杀过人。”   “可是那两个人是不会再多说了。”   “对……这两个人是不会再多说了……而且,流民在逃难过程中,手底下有人命的人该是不少,若现在追查,知府是不会管的。”有些杀人是形势所迫,他们心里还是渴望做个太平人的,所以一旦回到正常的环境,他们就会恢复成普通人,这种杀了一次人就尝到了甜头的妖魔人物,还是极少数。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变成了面对面,不过这时候谁都没有旖旎的心思,只是靠在一起,渐渐的被瞌睡所控制……   “走水啦!!!!走水啦!!!!”“铛铛铛铛!!!”   外边男女老少的嘶喊与锣鼓的声音,让两人都是一惊,从床上跳了下来,稀里糊涂的穿了衣裳,就朝外跑。   到了外边,看县城东北方向已经被烧红了一片天。   两人跟着人流超那边跑,他们跑到一半的时候,那边火光已经暗下去了。冯铮一把拉住了卢斯,卢斯拍拍他的手:“放心,我不朝里头挤。”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让火困住,跑都不知道朝哪跑,到这里来只是因为作为捕快,不好在家里睡大觉。   “那是……吴家。”   “吴家?吴寡妇?”卢斯一惊。   “是……”   一个多时辰之后,卢斯和冯铮跟云县的捕快们一道,从吴宅里朝外,抬烧焦的尸体。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少说得有四十多具。最中心的十几具尸体已经面目全非,就像是烧糊了的烤肉,吴寡妇和已经去世,但是迟迟没有下葬的吴小娘子的尸体就在其中。   吴寡妇今天夜里把吴氏宗族里能拿主意的老太爷,与年青一代们都叫来了,说是她女儿既然死了,那心也死了,要把家产分一分,之后她就要找个尼姑庵住进去啦。吴氏的男人们,该来的不该来的,当然都屁颠屁颠的来了。   吴寡妇不但把家产都分了,还招待大家喝酒、吃肉。没分到家产的人,自然也留了下来,开开心心的吃喝。却不曾想,吴寡妇说天冷,就把所有有人吃喝的房间门关上了,让仆妇从外边锁死,一把火,大家一块上天。   他们知道这些,因为之前冯铮见到的,跟在吴寡妇身边的仆妇,去找了王大人,在将实情告知之后,吞金而亡。   吞金是一种极其痛苦的死法,金子会坠破胃壁,坠断肠子,内脏大出血而亡。这仆妇在惨叫的同时,却又在笑着,她的笑声从始至终都是那么尖利,说明她在这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中,半点也没有后悔。   ——后来才知道,这女人也是吴家的寡妇,兄嫂给她的小儿子吃了加毒药的汤圆,小孩被毒死了。当时的知县还不是王大人,兄嫂又说是他的儿子自己贪吃,吃了毒鼠汤圆。儿子死了,她孤身一人,当年没有吴寡妇那般强悍,家产也没能守住,还是吴寡妇看她可怜,把她收在了身边。   尸体搬得差不多了,一群年纪年纪大小不同的女子便来了,看着一地焦炭的尸首,有女子惊叫,有女子昏厥,还有的大声叫骂……   “欺负人家寡妇,自己老婆也成了寡妇了。”卢斯看着这情景,摇了摇头。冯铮听见了,也是一叹。   忙乎了一夜,只在临近黎明的时候闭了一会眼,天亮的时候两人就起来赶赴县衙,准备去处理剩下来的最后一桩案子。谁知道,他们刚到,比两人还憔悴的黄班头就说,案子破了。   “昨夜里,你们刚去休息,就有人来投案了。”   “杀害胡氏的凶手来投案了?”冯铮问。   “不是,杀害李大的凶手来投案了。”   “啊?”冯铮一愣,“那李大……不是胡氏的丈夫吗?”   “正是。”黄班头点点头,把经过一一道来。   那位凶手,乃是胡氏的弟弟,乃是个铁匠。胡铁匠虽然年轻,但是为人豪爽,手上的活也拿得出手,所以跟县衙里捕快关系都不错。他跟姐姐的关系也好,所以一直紧盯着这案子。昨日卢斯带着那朴家母子俩回来,就有小捕快去找他,说是确定了的,你姐和吴家的那案子不是这边朴家的人犯的,凶手另有其人。   然后这人昨天,就去找他姐夫李大了。因为在此之前,胡氏曾跟弟弟说,李大打她,还威胁过要杀了她,因为李大怀疑胡氏在外头有姘头。胡铁匠曾经劝姐姐与李大和离,可是姐姐不愿意,然后不出几天,他姐姐就死了。   他到的时候,正撞上李大在与一个小寡妇喝酒厮混,李大言谈间说胡氏是下不出蛋的母鸡,还说死活不愿意和离,又因为当年跟他娘受过孝,所以还不能直接休了她,早知道应该早两年就杀了她的,碍了他这么多年的好事云云。   也是赶巧了,这时候吴家那边起火了,李大匆匆忙忙跑出来。胡铁匠一腔怒火没出发,当时就把李大和小寡妇都给杀了。杀了人,他转身去救火,救完了火,就找王大人投案来了。   这边刚说完,那边王大人就派人来请了。   王大人穿着便装,他俩一进来,王大人就立刻站起来对他俩行礼:“二位果然乃是神捕,不过两天,便破了我县的三桩大案。”   “大人客气了,我们破的也就是两桩案子,这第三……”   “哎!二位不要谦虚,这第三桩案子,若没有前两桩案子的事情,也破不了。两位来得匆匆,这几日又为了案子如此疲惫,不如在这里休息两天再走,也好让本官一尽地主之谊。”   为官的是看不起捕快贱役,但也得分情况,作为一个地方官,对能破案的专门人才,那当然是要好好亲近的。这回就是靠了人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得人家帮忙了,只有那种脑袋被踢了的,才会摆官架子。   “大人客气了,这乃是我等的职责。如今案子既然破了,我等也要离开了。”   “哎……”王大人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也不强求,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表示请他们稍等一下,他写一份公文送上去,还有要除去朴秀才功名的事情,需要惠峻的学政动手。   临走时,卢斯没忍住问了一句:“不知道对那位投案的胡铁匠,大人要如何判?”   “胡铁匠为姐报仇,乃是义士,至多是判个充军三年。”王大人笑着道。   卢斯拱拱手,跟冯铮出去了。到了外头,卢斯拉着还在外边等着两人的黄班头道:“黄哥,你还记得那冯花炮吗?不知道哥哥可否行个方便?”   “那是自然。”黄班头拍着胸脯保证,又低声递给了卢斯一个小包裹,“这个给两位,是大人给的。”   卢斯一捏,知道是碎银子,该是有十五六两。王大人看着板板整整的,但是这些私下里的手段还是了解的。卢斯收进了袖子里,转回手又递给了黄班头三两碎银,黄班头不动声色的也收了。   三人皆大欢喜,之后这才一起去见了冯花炮,有带着冯花炮去了牢里。   朴秀才要是正儿八经的本地秀才,黄班头是不敢这么干。可他是个流民秀才,又让流民的村子厌了,彻彻底底的无根浮萍。只要别被弄死了,怎么样都成。   冯花炮没怎么着朴老太,只去料理了朴秀才。三个捕快在离着朴秀才那间牢房有一段的地方,听着朴秀才一声又一声的惨叫:“我没杀人!不是我干的!你找我娘去!!!”   后来他嗓子叫破了,只能哼哼。黄班头在边上嘀咕:“往常听这声音都觉得瘆,头一回觉得爽啊……”   冯花炮出来时,脸上、身上都是血:“三位仗义,我也不能给三位惹麻烦,伤的地方都是是看不见得。今日这恩情,我冯花炮记下了,日后但凡有需要的地方,上山下海,愿听驱策!”   冯花炮这话,几个人都没当一回事,毕竟他们是没当回事的。客气一番,各自离开了。   卢斯两人又在云县过了一夜,这天夜里,黄班头又跑来了一趟,跟他们说吴家那些尸首的事情。因为有十几具尸体都是面目全非,男女不辨,里头又有不少乃是吴氏德高望重之人,所以,所有的尸首都要入吴家祖坟。包括吴寡妇和吴小娘子的,世代受吴家后人供奉。 第62章   黄班头跟两人喝了顿酒,走了。   “铮哥, 你觉得吴寡妇是为了这点供奉吗?”   冯铮瞥他一眼, 语气这么怪, 看来两人的观点是一样的:“不,她就是为了让吴家的子子孙孙都不痛快。”   “女中豪杰啊。”卢斯拿干净茶杯倒出一被茶来, 浇在了地上,“她教养出来的女儿必然也是个好姑娘,可惜了,母女两人都生不逢时。”   “也生错了人家,且她乃是远嫁, 没了娘家庇护,否则不至于如此。”冯铮也浇了一杯茶。   “铮哥,你说我是不是该再对我娘好点。”现代的时候, 各种案件的被害人就以老人、女人和孩子居多, 到了这年代, 卢斯越发觉得女人活得太不容易了。就说打老婆的,十个有六七个都打,婆婆和小姑子磋磨媳妇更是寻常。普通人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已经很辛苦了,这稍微遇到点天灾人祸, 女人更是最先倒霉的。   之前卢斯只想着柳氏在过去的主家里养了一身坏毛病, 就没想过,她养这身坏毛病出来,是吃了什么样的苦。   “……”这事是卢斯自家的家务事,柳氏还算是两人的长辈, 被问到这种话题的冯铮愣了一下,继而柔声道,“不,你对婶子很好,左邻右舍都羡慕婶子好福气呢。”这是卢斯确确实实的没将他当做外人。   再起来,两人总算是能回家了。回到了惠峻,两人先向知府交了令,把事情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说给知府听。   胡大人听着朴家母子的事情,一个劲的抽凉气,直道“从未听过如此骇人听闻之事!”   听了吴寡妇,胡大人就是一个劲在摇头了“也不知道该说这妇人是刚烈,还是不顾大局了,唉……人死如灯灭。”   到了胡铁匠,胡大人就又是点头了“果然是义士,让他做上一年的徭役变好了,发配那是要刺字的,还是不好。”   最后道:“你二人出门一趟,也是辛苦,给你们半月的假期,回家歇息去吧。这些流民……怕是劳兴州还要乱上一阵子呢。”   “是。”两人谢过胡大人,出门来,师爷又给了他们一人一个五两的红封,卢斯接过红封的同时,递给了师爷二两银子,依然是大家皆大欢喜。   两人回到家,在家里傻吃傻睡了两天,才缓过劲来,心里才不是那么一片阴霾。   这天冯铮正拿着把床刷子趴在自己屋的炕上扫炕,卢斯进来了:“铮哥,咱俩的事,该说道说道了吧?”   “?”冯铮一听卢斯这语气有些怪,他扭过头来,莫名道,“什么事?”   卢斯不但是表情怪了,连语气都变怪了:“铮哥,你不会是忘了吧?还有什么事?你跟我做一辈子夫妻的事情啊。   冯铮“啊!”了一声,双耳通红,不说话了。   卢斯也不着急,在炕边上坐下来,两只眼睛上上下下的扫着冯铮。三年多前,刚见着冯铮的时候,卢斯就感慨,他家铮哥是穿衣有肉,脱衣显瘦,跟别人反着的。但相处三年,卢斯已经能做到眼中有衣,心中无衣,一眼扫过,就能知道冯铮那腿,那腰,那胸,那屁股……大概是个什么形状的!   为什么说是大概呢?因为就算是在最热的天气练武之后,冯铮也不会光膀子啊。反而是卢斯,热得受不了,在家里的时候,经常就下边一条裤子完事——还是将裤腿卷到膝盖的。为这,老头不知道打了他多少烟袋锅子。   但也不知道是这年代没啥臭氧层空洞,紫外线不强烈还是卢斯天生的,他晒不黑,顶多是晒成螃蟹一样的红蛋,肤色说雪白夸张,但还是比普通人浅一个色号。   “铮哥,想什么呢?”卢斯手爪子一痒,一爪子放在冯铮的小腿上了——要知道冯铮现在可还是趴在炕上,就歪着个头看卢斯呢。其实卢斯也想朝上摸点,但是他不敢!   不是怕冯铮打他,是痞子卢少有的有那么点敬畏、尊敬,没看他都没偷看过冯铮洗澡吗!这就是由爱而敬啊。卢斯把自己感动了~   可他这一下子,依旧是把冯铮吓着了,他猛地一缩腿,从趴着的姿势瞬间变成了盘膝在炕上。等盘稳了,冯铮看卢斯从怪变成委屈巴巴的面部表情,又有点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他抬起手貌似是想把卢斯的手抓回来,放在自己的……   好像不管放在什么上都不太对,那就让卢斯暂且那么委屈着吧。   “这件事,我确实也考虑过了,师弟,你今天夜里再过来一趟,我跟你把事情说明白了,你若是还能接受,咱俩……就去结契。”   冯铮一直注意着卢斯的表情,卢斯又何尝不是一直注意着冯铮的?他发现冯铮只是有些为难,有些懊恼和无奈,但并没有厌恶或烦躁,相反,他对着卢斯看过来时,还能看出一丝其带来。   所以,他家正气小哥哥是真对他有情的,但到底是什么事,让正气小哥哥这么踌躇不前呢?!   “好!”虽然得等到夜里有些不好,但三年都熬过来了,半个多白天,他又如何等不得呢?   两人定下约定,卢斯算是安心了,他也想过要是冯铮依旧不答应怎么办?正巧冯铮也看向了他,没什么羞涩的躲过之类的,冯铮黑白分明的瞳仁满映着他的脸……   “哥!”玲玲忽然进来了,“哎?栓柱哥也在啊。”   “……”刚来到这边的时候还无所谓,现在年纪越长,越觉得栓柱这个小名实在是影响他的威严,但是家人已经叫熟了,再说要改,矫情了,“怎么,有事?”   “嗯,隔壁孙婶子送了几只冻梨过来,婶子说让咱们去吃呢。”   “孙婶子?是孙婶子送来的,还是你冬香姐姐送来的?”卢斯呵呵笑了,尼玛他们家的这块好猪肉让不少人惦记着呢。   “是冬香姐姐端来的啊,但是东西是孙婶子送得啊。”小姑娘虽然看的事情多,但还没开窍呢,当然没听明白卢斯这话里有话。   “那你冬香姐姐送冻梨来的时候,问没问过你栓柱哥?”冯铮也开口了,还瞟了卢斯一眼:人家看上的是哪块猪肉,还不一定呢。   “问了啊。”玲玲有点懵,不明白就是个冻梨而已,为什么哥哥和栓柱哥都打起哑谜来了,“你们到底吃不吃冻梨啊?”   “不吃。”卢斯说,“不想吃别人的梨,兆头不好,要分离的。”   卢斯明摆着就是口嘴里能吐出象牙来的,冯铮看他这样,无奈的叹了一声:“我也不吃了,从外头回来,脾凉,不吃这些凉东西。”   “哦……”   冯玲玲走了,卢斯笑得脸上花都开了,伸手就去拉冯铮的手:“还说要等夜里再说明白?分明就是喜欢我。”   看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卢斯脸上白净,手上可一点都不白净,手指长但是骨节大,还有一手的茧子。他原本是个读书人,手不是这样子的,这都是三年间练出来的。不过即便卢斯的手这个样子,也依然比冯铮的手要细要白一些,这样的两只手握在一起……挺般配的。   冯铮没把他拉开:“要等,等夜里。”   卢斯叹了一声,终究没有逼迫太过:“行,等夜里!”   可谁知道,夜里还没到,晌午刚吃完饭,就有一件意外找上来了——柳氏收拾完碗筷偷偷摸摸的敲响了卢斯的门:“栓柱,我、我有、有事与你、你说。”   “娘,怎么了?”柳氏怕他是怕他,但说一句话哆嗦成这样,还是头一回。   “我、我……”柳氏这些不但说话哆嗦,整个人都哆嗦了。   卢斯拉开椅子,示意柳氏坐下:“娘,有什么事别心急,喝杯热水,稳稳神,慢慢说。”   云县之行对卢斯确实影响颇大,在此之前不管他对柳氏有多少不满,那之后,这些事也都淡去了。当然,也是因为柳氏这三年来腰杆子挺直了许多,坏毛病基本上都没了。   卢斯的安稳起到了作用,喝了两口热水,柳氏深吸一口气,终于把要说的说出来了:“我要嫁人。”   卢斯一怔,他可没忘记三年前自己就是拿嫁人这件事吓唬柳氏的,没想到三年后却是她自己提起来的。这三年里,柳氏不但没变老,反而变年轻了,比云县的吴寡妇是不如,但是比起年龄相近的婶子来,柳氏可是四里八乡独一份。早先年刚搬过来的时候,卢斯和冯铮还跟周围的破落户打过几架,就是因为对方说话不地道。   这回竟然是柳氏自己提起来要嫁人,卢斯第一反应不是柳氏想开了,而是柳氏不会是被什么人骗了吧?   “娘,你想嫁谁?”卢斯没急着驳斥,而是要问明白了。   “你、你……”   “啊?!!!”   “不、不是!是、是你……你师父……”   卢斯吓出一身冷汗来,别说他是个弯的,就算是他是个直的,也不能跟自己继母弄出啥来啊。现在连某点种马小说都不写这种段子了啊。   就因为这一吓,所以卢斯首先是放心了:“我师父啊……我师父?!”   这两个答案,就是最想不到和更想不到,虽然更想不到稍微好一点,但是……卢斯还是觉得方方的。   “嗯……”柳氏头低低,难以想象一个人还能把脖子弯折到那种地步。   卢斯坐在那,做了个深呼吸,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想了半天,卢斯开口了:“娘,女子的婚事,初嫁从父,再嫁由己,你要是想好了,愿意嫁,我不会拦着。”   柳氏抖了一下,她没想到卢斯会这么说,一脸惊喜的看着卢斯。   “但是……”柳氏的惊喜脸立刻暗淡下来了,卢斯挑挑眉,继续,“第一,这事情,不是我勾引你吧?”   钱老头的人品是不错的,但要是老头敢趁着他和冯铮不在,勾引他寡妇娘,那卢斯拼着命不要,也得跟这老混蛋掰扯明白了。   柳氏脸上一红,又羞又窘:“没,并没有。”   “娘,你可得说实话,我早先就说过,你还年轻,不该给我爹守寡,而是该找个好人家嫁了。要真是好人,你嫁,我不拦着,且咱家也有些积攒,我还会给娘准备一份嫁妆。”柳氏是被卢斯便宜爹买进门地,给她从奴籍改成民籍,已经是和善了,她自然是不会有嫁妆的。   “你、你师父根本不知道这些,其实,这都是我自己想的。”柳氏低头,“我、我从来没见过你师父这样的男子,有本事,却待人宽厚,是个好人……”   柳氏不太会说话,翻来覆去半天,卢斯明白了。他看柳氏的神色有些复杂。   柳氏从来没跟一个对她那么好的男人相处过,而且,像是柳氏这种幼年就被卖掉离开父母的人,多少有一些恋父或恋母的情结。所以,这个给人当过一次续弦,死过一次丈夫,拉扯大了亡夫和原配两个孩子的寡妇女人,可能终于品尝到了人生第一次恋爱的滋味。   卢斯见过这样的女人,可老少配从来都是让人侧目的,心里边的东西,只有自己知道,旁人都看不见。旁人看见的只是一枝梨花压海棠,而且确实,这世上九十九对的老少配都是为了钱,很多时候,连自己的枕边人也不认为老朽之躯配得上娇柔红颜。   卢斯死之前,没见过这样的黑白配有喜剧结尾。   “娘,你想过没有,我师父……没把你当个女人,而是把你当成了个后辈啊。”   柳氏眨眨眼睛,哭了,可她没放弃:“栓柱,是我不要脸,我、我只是……求求你,帮我问问你师父,他要是不愿意……不愿意也就算了。”   老头要是不愿意,还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别扭不别扭啊。这话就在卢斯的嘴边,要是从理智的角度思考,卢斯该说,该打消柳氏的这些念头。红线的姻缘不好找,那是因为红线是姑娘,有些人家不能给红线说,但柳氏是二嫁,年纪也放在那,想找个男人反而就简单多了。   可卢斯就是说不出来那话:“娘,你可想好了,我师父那年纪,就算他答应了,你也是守活寡,而且还做不成几年夫妻。”他自己的姻缘就在眼前,卢斯这是不想坏了别人的姻缘,毕竟,这年头平民老百姓过日子,都不容易。   “我、我不要做什么夫妻,我就是想跟他过日子。”   既然都是过日子,那干嘛还得结婚啊?卢斯在心里翻个白眼,但知道柳氏这意思是柏拉图也是她所愿:“成,那我就去说了。”   “啊?现在、现在就去说?”   “要不然呢?”   “……”脸上还带着泪的柳氏,面颊上露出了娇羞,“你、你早去早回。”   出屋两步就老头的屋了,还早去早回?但是,卢斯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生动活泼的柳氏:“嗯……得了信我就回来。”   卢斯出门,直走,两步半,敲门:“师父!”   “进来吧。”一开门,卢斯就闻到一股子烟味,他咳嗽着就退出去了,当然,门没关,盘着一条腿坐炕沿上的老头,一把脱了脚上的鞋(没盘上去的那条腿穿着鞋耷拉在炕边上,脱的就是这只鞋),朝着卢斯就扔出来了,“小兔崽子!关门!”   娘啊!你是眼瞎了吗?看上这么个老兔崽子!   卢斯在外边喘了两口,憋着一口气,回屋里去了:“师……!!!”幸好他这三年练出来了,在接近到老头的攻击距离后,一个闪身,躲过了老头的烟袋。   虽然没敲着,老头也无所谓,抬抬那只耷拉在炕边上的脚丫子:“去,把鞋给老子捡过来。”卢斯虽然心中愤愤,但还是把鞋捡了回来,还给老头穿好了,大爷一样的老头把这只脚也给盘上去,问,“什么事啊?说吧。”   “师父,你想娶我娘吗?”   “!!咳咳咳咳咳!!!”老烟枪被烟呛到了,咳嗽得那是一个惊天动地啊,咳嗽了半天,老头跳下床举着烟袋就朝着卢斯劈头盖脸打下来了,“我打死你个不孝子!”   “师父!你这是作甚啊!”卢斯抬胳膊护住脑袋,被打得嗷嗷乱叫,可就算是在这房间的尺寸之地里上蹿下跳,他也没朝外跑,毕竟这事不能闹大了,“你听我解释啊!哎哟!别打那!你徒弟我不想进宫!” 第63章   等到老头终于不打卢斯了,卢斯可怜巴巴缩在一边, 嘶嘶抽着凉气, 只觉得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不疼。   老头大马金刀的坐在看上, 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憋得通红好像涨了一圈, 不是因为运动,是气的:“说吧,你怎么会说那种混账话!”   “师父,这事……”卢斯犹豫了一下,一咬牙, “这事是我娘提的。”说了这个,老头要是不愿意,会很伤柳氏的脸面。但是看他师父的这个样子, 要不是柳氏提的, 这事情是丝毫的可能都没有的。   老头一愣, 涨起来那一圈缩回去了,可脸比刚才更红了:“你、你娘……她怎么会……我……”   卢斯看得出来,老头是有点高兴的,但这种高兴不是恋情得偿所愿的那种高兴,是一个普通男人听说一个白富美对自己有好感的高兴。老头虽然挺有本事的, 但他不年轻了, 这把年纪还有个年龄不算大, 长相可以说很漂亮的女人对他芳心暗许,自然是很能满足他的男性自尊的。   可老头不是那种遇到点事, 就飘飘然的人,他经历颇多,很快就沉稳下来:“你和大壮都是我的亲传弟子,我这把年纪了,不会想什么留一手的事情,让你娘放心,别胡思乱想。”   “师父,我娘说,她喜欢你的为人,不图个什么,就觉得你人好。想跟你一块过日子,在剩下的岁月里,不管是几十年,十几年,还是几年,都能相依相伴。”卢斯看得出来,老头对柳氏确实没有男女之情,不是卢斯今天来提了,老头根本就没朝那个方向想。   这要是现代,卢斯不会给人家撮合的,那是害人。可这个年代,女方又是柳氏,卢斯却就不得不赞同起柳氏的眼光来了。   柳氏不要大富大贵,不要儿女满堂,更不要爱情,她要的是一个能给她安全感,让她可以依靠的伴侣。这些东西,因为她早年间的经历以及卢斯便宜爹的糟糕表现,与她年龄相近的男人都不能给她。可是年纪大的男人,自己都尚且颤颤巍巍,又如何要给柳氏安全感。   然后老头恰好就符合了这两点了,老头年纪大,但依然腰杆笔直,能把卢斯打得嗷嗷直叫。而且老头人品也过关,他真的除了年纪大,再没有其它的缺点了。   这个时候,老头也有那么点动心。他也不爱柳氏,但柳氏确实是一个让他心动,并且随着思考,越来越心动的对象,然后这些心动,在短时间内就累积成了喜欢。可是半天之后,老头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能害了你娘,这事……算了吧。”   老头人品真的是没的说:“行,那我就告诉我娘,师父不是不喜欢你,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行了。”   “你!”老头气,可烟袋都举起来了,还是没敲下去,“行,就这么说吧。小兔崽子,你回吧。”   “哦。”卢斯挑挑眉,走出门去,把脑袋伸进来一半,“师父,别抽那么多旱烟了,臭的要命。”   “滚!”回答他的是一只差点拍在他面门上的鞋。   卢斯回房之后,看见柳氏正坐在凳子上扭呢。柳氏一般还是很端庄的,会做出这种动作,显然是心焦难忍。   “栓柱!”   “娘,我师父显然是动心了的。”   “……可还是没答应?”   “嗯,师父人品太好,不愿意耽误了娘,或是给娘惹来什么流言蛮语。”毕竟他们这一大家子住在一块,突然小寡妇就跟老师父勾搭到一块去了,人家碍于黑白无常和师父老班头的威名,不敢当着面说,但私底下绝对有议论的。   “哦……”   “娘,我刚才虽然是阻止了你,但是我见了我师父,跟他说话,觉得,你们俩还是挺般配的。你是不是真心的想要跟我师父成就好事?”   柳氏脸上羞窘如烧,抬起胳膊来,拿袖子遮着脸,黏答答的说了句:“是……”   “行,那你自己找我师父去。你自己去,跟他说明白了,你想跟他在一块,就图过上安安生生的夫妻日子,他活一天你就跟他做一天夫妻,他活一年就做一年夫妻。若是他先走了,你让他在奈何桥上等一等,活到了年岁你也下去,下辈子一起投胎,作对青梅竹马,少年夫妻。”   卢斯没想到,这番话,竟然把柳氏说得满脸是泪。   “栓柱说的是,我去了。”柳氏把泪擦干,站了起来。她这大半辈子,都在任人摆布,即便是这三年强硬起来也是被卢斯逼的,这才是头一回,她为了自己,自觉的,要去做点什么。   卢斯这些话,说得有些尽人事的意思,本来没想到能够真的说动柳氏的。可柳氏竟然真的去了,卢斯顿时有一种看着自家孩子长大了的复杂心情……   等到柳氏出去了,卢斯喝了半口茶,竟然发现自己有点坐不住。他干脆出了门,就在小院里站着,看着老头的那道房门。柳氏从进去到出来,其实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可卢斯就是觉得度日如年,当他快忍不住贴过去偷听的时候,门开了。   柳氏侧歪着头,脸颊通红,眼睛里还含着泪,可唇角却又带着笑。卢斯这个弯的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少妇情怀总是春。   钱老头他也是红着脸的,笑得两只眼睛都弯了,卢斯看着他……觉得这老头怎么这么猥琐呢?   钱老头看见卢斯,瞪了他一眼,卢斯想了想,张口叫了一声:“爹?”   “哎哟!”老头平地没站稳,差点扭了腰,得亏柳氏眼明手快把他扶住了,“小兔崽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胡闹,还是得叫师父。”   卢斯都做好被打的准备了,谁知道在那声疾言厉色的“小兔崽子”之后,老头忽然就变得语气温和,表情温柔。那声音,卢斯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行,师父,就师父吧。”卢斯忍着牙酸道。不过,这说明事情也确实是成了?   “你们师徒俩聊,我去做饭了。”柳氏柔声道,小碎步跑走了。   剩下师徒俩,再次进了老头的屋,卢斯开门见山:“师父,定好日子了吗?”   “讨打是不是?”柳氏走了,老头把鞋底子就举起来了。   卢斯耸耸肩:“别告诉我你没定日子。”   “六月吧。怎么说你姐姐嫁了之后,得过上俩仨月的。”   这话说的,明摆着老头也着急,卢斯挑眉:“师父,你不会还是个童男子吧?”   “啪!”幸好卢斯躲得快,否则这一鞋就抽在他脸上了,今晚上他可是得跟铮哥开陈(che)布公呢,毁了容可就不好了。   晚上这顿饭,一家子六口人,三口人都低着头红着脸猛吃,冯玲玲和卢红线一脑门的问号,可看着唯一一个面色如常的当家人,卢斯却又跟没看见她们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两个小女子对视一眼,她们俩也都比较成熟,没贸然打听,也只闷头吃喝。   收拾桌子的时候,卢斯端着碗,跟到了灶间,还把玲玲和柳氏都劝走了:“姐,眼看着二月就到了,你准备得如何了?弟弟粗心,这些事情又都不懂,若有需要的,你可一定要出一声,弟弟给你去弄来。”   红线变成了脸红的第四个人:“栓柱放心吧,上回你带来的红布还有剩下,尽是够了的。”   卢斯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一个绒布包:“弟弟本来想给姐姐买根金簪子,结果发现实在是囊中羞涩,就给姐姐买了这两眼还算精巧的。当日的凤冠,姐姐也不用烦心,弟弟已经租到了。亏待姐姐了,只能用租的。姐姐,拿着啊。”   卢斯是真愧疚,现代妹子们结婚,谁没有几套首饰替换的?古代不用那么多,可就一个凤冠,想买新的已经大大超出卢斯的家底了。就算是开国皇后善心,表示女子成亲都可戴凤冠着霞帔,那也不是女人们就都能穿戴一次的。就连红衣裳,大多数女人可能一辈子都穿不上。   红线看卢斯给她绒布包,本来下意识想接过的,可卢斯那句话,让她赶紧把手缩回来了。等卢斯把话说完,她直接把两只手背到了身后:“这、这些我如何能拿。”绒布包不小,能看出来里边至少是一只镯子一根发簪。   卢斯说不是金的,但从长短和大小看,是银的可也是够贵重了。   “你是我姐,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姐姐,你如何不能拿。”   “不行,不行,太贵重了。”   卢斯直接把红线的手了过来,将绒布包塞进了她手里:“姐姐,你日后必然要和和美美的。”   塞完了,卢斯就走人了。红线把绒布包掀开,之间里边是一根桃花簪,一对镯子,还有一对同为桃花的耳坠子。图样简单做工却精致,用料也扎实得很。这几样首饰,单用料少说就得二十两银子。   红线是个在家里存在感很低微的人,她其实一直担心着卢斯随便找个人给她嫁了。去年年底那些来说亲的人,每次他们来,红线都手脚冰凉,提心吊胆。后来卢斯给她介绍了秦归,她才松了一口气,且知道卢斯是真的用心了。如今看着这些首饰,红线感觉到的,是内疚和羞愧……   卢斯哪里知道红线的心理活动,他的想法里,钱就是要花的,更何况是这种大事上。现在该给红线的东西给了,他就更放心的去处理自己的人生大事了:“铮哥,我来啦~”   敲冯铮门的时候,卢斯自己都觉得羞愧,尼玛这啥语气?就跟“小娘子~我来啦~”的淫贼一样。   “你来啦。”冯铮开门时的回话也够让二人一起无语的。   一个门口,一个门里,两人对望片刻,直到卢斯被一阵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冯铮才赶紧让开门,让卢斯进来。   屋里黑灯瞎火的,冯铮没点灯,卢斯也不说点,而是老老实实的坐在炕边上了——事到临头,说实话,卢斯他……有点怂。   →_→两辈子加起来四字头的大魔导师,不管如何口花花,心花花,真刀实枪的时候,他也还是怂的。   他坐下了,冯铮也坐下了,跟卢斯隔着两个人的距离,显然他也怂……   →_→虽然只有一辈子,但正气小哥哥显然事到临头也忍不住缩起了脖子,不想挨刀。   一对怂货,果然般配。   这俩人就在黑暗中,面对而坐。直到卢斯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了勇气,他超冯铮那边挪了一屁股,又挪了一屁股,再挪……   他们成功牵手了!恭喜!   可是冯铮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了:“等、等等,我给你一样东西。”   “哦……”卢斯讪讪的,就听见一阵响动,好像是冯铮把炕箱打开了——按理说是应该放抗柜的,但是这里的普通人家基本上放的都是两个大箱子,家境好的是木头的,家境不好的就是藤编的。   好像这东西放的还挺靠下,冯铮抠搜翻腾了半天,才把东西拿出来。   卢斯就在各种猜,冯铮这拿出来都是啥?难道是正气小哥哥这些年存下来的家底?卢斯摸了摸自己腰上耷拉着的钱袋子,心说他们俩可真是心有灵犀,他也把家底带来了。   “愿、愿与你共用……”片刻后,卢斯就听见冯铮用很紧张的声音这么说,然后把一个木头匣子推到了卢斯手边上。   卢斯就觉得,大概真是他的家底了。于是也没打开,而是干脆利索的把自己的钱袋子一拽,“啪!”拍在木头匣子上头了:“铮哥,咱俩想到一块去了,我的也跟你共用。”   “你、你也有?”冯铮有点惊慌。   “对啊,你来掂掂,还挺不少呢。”卢斯把匣子和匣子上头的钱袋子一块推过去了。   “……”诡异的安静之后,一只手伸了过来,把钱袋子摸得哗哗作响,“银子?”   “对啊。你给我的难道不是银子?”卢斯惊讶了,又把匣子拿了回去。   “哎!”冯铮一惊,伸手捞了一把匣子,没捞住,继续凑过来想从卢斯手上拿走,“别,你别看了。师弟,我看咱俩还是再等几年吧……”   卢斯躲着他,把匣子打开了:“怎么就有得等几年?我不就是猜错了一把吗?这是什么?”就算现在夜盲症已经基本康复了,但这一点光线都没有的夜里,卢斯也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靠摸的,“药瓶?这是什么?”   他摸到了个一个小药瓶,还摸到了……一个大概是牛角的,长长的,大概两根手指粗,却比两根手指长的东西,这形状……   “这、这莫不是……传说中的角夫人?!”卢斯刚想问:铮哥你是不是把我娘的东西拿错了?总算大脑反应快,没让这句话问出口,“铮哥……你用的?”   “……嗯。”冯铮面热似火,甚至眼珠子都有些发烧,就怕卢斯因此看不起他。   卢斯又想起来冯铮刚才那说的话了——“与你共用”   这个……那个……翻译过来是不是就说,咱们两个受,就一块用这个过日子吧。后来又说“过几年”,那是以为他没开窍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哟我的娘啊,正气小哥哥,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卢斯一边笑,一边把这个木匣子朝边上一扔,朝冯铮就扑过去了。   冯铮正被卢斯笑得手足无措,被他一扑,扑了个正着,两人一块倒在了炕上,卢斯把被子一拉,拽着冯铮的手……   “满意吗?”   “师、师弟……”   “咱们不靠那小零碎,乖,我这宝贝可是分量足多了。你说,对不对?”   “……对。”   “哈哈哈哈!”卢斯笑得得意又爽朗,他的正气小哥哥没他想象中那么纯,不过好像这样更好了……   卢斯好好让冯铮享受了一把,也教着冯铮给他弄了一番。既然这地界两个男人都结契,那最后一步,不如等到新婚之夜。反正,也没多少日子可等了,卢斯不心急。   一番快活后,两人在一股子麝香味里,同被而眠。卢斯的手自然是不老实的,冯铮也不躲,卢斯享受,他难道不是,酥麻感让他惬意的闭着眼。   “铮哥,你什么时候偷偷买的这东西,我怎么都不知道?”   “十二岁的时候。”   “(`Д)!!这么早?”   “刚开始没用呢,我也害怕得很,十六的时候才开始用的。怎么了?”卢斯突然起来了。   卢斯把灯点起来了:“你让我看看,看看你没事,我才放心。”   “??哎哟!你这是……行,行,给你看。”冯铮虽然脸上发热,可还是乖乖让卢斯看了。   卢斯很正经的检查一番,确定冯铮没事,才放了心,又躺回去了。   “其实也没用几回……不松。”   “别胡思乱想。”卢斯拍了他两下,“你自己看不见,又羞涩得很,那东西如此坚硬,我是怕你伤了身体。刚我给你检查,你有感觉了?”   无论男女,身体闹出来毛病的,卢斯看得多了。尤其冯铮把这东西藏得这么严密,卢斯怕这个东西不干净。在现代尚且有无法恢复的永久损伤,还有各种疾病,更何况是这种古代。检查结果,发现冯铮的身体很好,非常好,好的不能再好。(﹃)   “……”   “呵呵~”卢斯笑着,脑袋缩进了被子里,被子外头就只冯铮露着头了……   房里正热,两人却不知道,屋外下起了雪。   “钱班头!冯捕头!卢捕头!出人命案子啦!!!”天刚亮,卢斯家小院的门就被哐哐哐的敲响。   钱老头看着从一个屋里出来的,神清气爽的徒弟俩,摸了摸胡子。   卢斯跟冯铮一起向老头行了个礼,卢斯说:“师父,我俩准备今天就去写契书。”然后对着老头伸出了手,“给个红包呗。”   钱老头一个脑崩儿就弹在卢斯脑门上了:“我给你个红包!”   “哎呦”卢斯捂着脑袋惨叫,等把手拿开,果然是多了个“红包”。   对卢斯是这样,可对冯铮,老头就是另外一样了:“你是个老实孩子,这小兔崽子要是欺负你欺负得太过,记得说话。他就是得寸进尺的,你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卢斯一张小白脸,连冯铮都错认了他的身份(指攻为受),老头却从第一眼就很明白,卢斯是头充满了攻击忄生的小狼崽子。他跟冯铮真的走在一块了,老头其实松了口气。这两个孩子,互补啊。   说这话,老头还真递给了冯铮一个红包:“等你们俩摆酒的那天,给你包一个大的。”   “是,谢谢师父。”   卢斯也无所谓老头厚此薄彼,冯铮整个人都是他的,给他的红包跟给他们俩的红包,没啥不同。看见老头真的准备了红包,卢斯已经心满意足了。   爷三个都不是黏黏糊糊的人,红包的事情这就算完了,三人紧赶着就出门了。门口叫他们的是两个捕快,正是周二和秦归。   一见面才知道,这一个晚上过来,惠峻竟然出了两条人命案子,要不然特意把他们俩给叫回去呢。   一个案子算是飞来横祸,昨天惠峻有一户侯姓人家娶儿媳,有贺客喝醉了酒,就歇息在了侯家。第二天起来,贺客骑骡子回家,谁想到边上有小孩子捡了昨天大喜日子没有燃尽的鞭炮,一个鞭炮就扔在马鼻子上了。   骡子惊了,贺客当场被甩了下来,还断了一条腿,骡子两步冲上去,把扔鞭炮的小孩给踢死了。 第64章   现在就是小孩的家人抬着小孩的尸首,先到了知州衙门, 又到了知府衙门, 说是让人偿命。   “这不是熊孩子自找的吗?”卢斯道。   “可不是呢!”周二一拍手, “兄弟们也都这么说,可谁让那户人家穷, 而且死的还是个孩子呢。大人头疼着呢。”   卢斯了解的点点头:“那咱们现在的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有些香艳了。”周二呵呵呵的,笑得猥琐。   “秦归,你说。”   “捕头,第二条人命是个被冻死的年轻男子,赤身礻果体, 身上还有些……有些那个痕迹。”秦归言简意赅,就是说到一半有些尴尬。   “找人去各家问了没?”这个各家,可不是寻常的各家各户, 而是各处门子。   “找了, 还没消息。”周二道, “而且,发现尸首的是刚上来替班的蒋瘸子,他把尸首挪到更房去了,还解了绑缚, 盖了棉被。”   “不是现在两个更夫一块吗?怎么就他一个?”卢斯面色有些不好, 虽然他是二把刀,但这些东西从老头开始调教捕快开始,卢斯就跟老头说了,老头作为一个老吏, 对这些也是赞同的,并且帮助卢斯实行了的。就连更夫,也知道在自己该干什么。   “该一块值夜的沈多金昨天夜里拉肚子,没上工。”   “以后也别让他来了。”关于更夫的各种规章制度还是挺齐全的,真拉肚子,应该是找人替班,这明摆着是偷懒,把事都扔在新人身上了。   众人到了西头的更房,这么个小房门口,已经聚满了看热闹的人,先头赶到的捕快正在驱赶两个胆子大到摸进房里去的孩子。   卢斯和冯铮进去,觉得这更房里头和外头的温度也差不了多少:“没烧火炕?”   “没,没柴。”回话的是个左右肩膀不一样高的三十多岁汉子。   “师弟,你来问话,我去验尸,然后咱俩再换过来。”   “好。”卢斯点头,原本大多数时候,是冯铮来问话,卢斯去验尸,这就跟在云县,他俩分开办案一样,他们俩就算在私事上即将彼此一体,在公事上也互相扶助,也更希望彼此能够越来越好。   “蒋瘸子?”   “是小人。大人,这人真不是小人杀的啊!小人、小人就是好心救人啊!”   “别哭了,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尸首的?”   “四更……四更刚过……”   卢斯在心里换算一下,也就是一点刚过,他歪头问秦归:“知道昨夜里雪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吗?”   “不知道。”   “去找其他更房的更夫来,问他们。”   “昨夜亥时三刻就开始下雪了。”蒋瘸子大着胆子道。   “就是说你发现尸首的时候,地上已经开始积雪了?你可曾看见尸首旁边有脚印?有多少脚印?”   “这……当时天黑,我发现尸首后吓了一跳,后来匆忙把尸首抬回来救治,没注意……”   “尸首是被捆着的?绳子呢?”   “我、我扔在发现尸首的地方了、没、没拿回来……”   “他身上一点衣物都没有?”   “该是……没有的吧?”   “你这更房里是什么时候没柴的?你带尸首回来的时候,房里是热的,还是冷的?”   “这……一开始还是有点柴禾的,我带尸首回来的时候,满身是汗……也没注意房里是冷的,还是热的。”   “……”卢斯开始怀疑这家伙证词的真实性,除了尸首之外,所有证据都让他弄没了,所以线索也全都让他给切断了。卢斯摆摆手,“先把他压下去。”   “啊?大人!大人这事真不是我干的啊!”   “又没说对你用刑,这是你们该着的,跟你一个班的沈多金要不了多久也得跟你去见面。”   周二和秦归上来,把还想喊冤的蒋瘸子拉走了。没法,这时代就是到处都有连带责任,这回可是在惠峻发生命案,不是借调出去协助其他地方,要是十天之内不能破案,卢斯和冯铮也得挨板子。   “铮哥,看得怎么样?”   “这人怕不是楼子里头的。”   “哦?”卢斯也凑过来看,窗户敞开着,还算能看得清楚,然后打量了一番尸体,戴着手套的冯铮还扒开尸体的嘴巴,给他看了牙齿,卢斯也点头,“这人家境怕是不错。”   为什么他们俩这么说呢,因为这人看起来已经二十四五了,年纪不大。可如果干的是那一行,年纪就太大了——就说冯花炮,那已经是很会保护自己的人了,但也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大得多,而且身上有很多细小的伤痕。那还是那天卢斯看见他在磨刀,要是下半截,乱七八糟的伤绝对要更多。   而且冯花炮是单干的,这要是落在狠心的鸨母干爹手上,二十四五的年纪更是已经被糟蹋得没人样了。   这些事,别说是捕快,就是知府,乃至于皇帝,也管不了,人家是捏着卖身契的“正经”买卖。不过要真是那些人家,他们也不会偷偷摸摸抛尸,那都是光明正大把尸首丢到乱葬岗的。   话回正题,说眼前这具尸首。   即便是因为死亡失去了血色,这人还活着的时候,皮肤也够白的,而且身材消瘦,但是手脚的指甲都修剪得干净整齐,右手上有写字磨出来的茧子,没有冻疮,牙齿也是洁白整齐。在这个时代,都说明这个人是个没有营养不良,衣食无忧的读书人。   “铮哥,我看你刚才捏他的牙关,很容易?”   “是容易,几乎没用上劲……对了,尸僵!”冯铮赶紧去查这人的脖颈关节与双脚关节,这人已经彻底软了,“尸僵已经彻底消失,而且尸斑……也太乱了。这人……死了超过三天了?”   “不确定,温度对尸僵是有影响的。”卢斯眯着眼睛,抬手摸了摸更房的炕席,更房的炕上没铺褥子,就这么一张席子,卢斯这一摸,摸了满手的灰尘,他先是嫌弃这脏污,继而脸色一变,“把蒋瘸子带回来!”   “怎么?”   “这是落灰,不是脏,席子是新铺的。拉肚子的沈多金也带来!搜更房!周二,你带两个兄弟,去蒋瘸子和沈多金家里,搜!”   旧席子在哪?或者说是不是炕上应该有炕被的,炕被呢?为什么要换掉?   让别人搜,卢斯和冯铮也没闲着。卢斯蹲在地上,就开始掏炕灰,掏了几下,就发现炕灰还有余温。这说明,炕凉得他们认为的要晚,那么炕凉的这么快,应该是人为的通风了。   “窗户和门是你们打开的吗?”卢斯站起来问。   “不是,我们以为是前边的兄弟为了看得清楚敞开的。”秦归摇头,看他们先来的人,先来的人也摇头,看更先来的,看来看去,所有人都在摇头。   一会,蒋瘸子被带来了,一见卢斯就哭天抹泪:“大人,大人我真的冤枉啊,大人!”   “你冤枉?那跟我说说,你们更房里的就炕席,哪里去了?”   蒋瘸子愣了一下,看着卢斯的眼神有瞬间的惶恐和惊讶,可很快他就低下了头:“大人,原来的炕席都磨出了洞,让我扔了。”   “哦,扔到哪里去了?”   “这、这我哪里知道?”   “我们在你家里,是搜不到什么不对的东西了?”   “更房摆放柴禾的地方,虽有积雪,却不过是薄薄一层。”冯铮也从外边进来了,“且你家窗跟下,积雪下乃是一层冰,你这更房里可是热了不短的时间了,还是骤冷骤热的。”   “这……该是我出去打更的时候,火灭掉了。”   “大人!大人,我是真闹肚子了啊,哎呦!”沈多金这时候也来了,沈多金今年才十五,是跟他叔叔一块来干更夫的,进来之后赶紧就喊冤枉。   “卢头儿,冯头儿,他是真闹肚子了,这一路上就拉了两回。”带人来的捕快一脸的嫌弃,显然是一路上被“熏陶”得难受。   “我问你,你们更房的柴禾有多少?”   “柴禾?那是不老少的啊。昨天白天我就肚子不舒服了,说要找个轮班的,蒋瘸子说他一个人能成,我这不好意思,特意买了三担柴。”沈多金说话间是一脸的悔不当初,这要是找个人顶替上他,那哪里有这么多事啊。   所有人都看向蒋瘸子,虽说一担柴和一担柴的多少是不同的,但想来沈多金这个三担,让蒋瘸子烧一个晚上是足够的了。   “这、我、我腿脚不好,烧的柴多,不知不觉,这就、就烧完了。大人、我、我真没杀人!真没杀人!”   “杀人?!!”沈多金吓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这不就是发现尸首的事情吗?怎么就又跟杀人联系上了?   没人回答他,捕快们都安安静静的站着,只有蒋瘸子在不断的说着已经没有人相信的各种解释。   “卢头儿!冯头儿!我们找着东西啦!”带着人去蒋瘸子家里的周二回来了,带回来的,是一个破烂包裹,包裹里头,放着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一身男装,这衣服鞋子还有头冠的材质,显然不是蒋瘸子能有的,拿出里头的长衫来比比身量,看鞋子比比大小,果然就是男尸的。   “我、我只是贪图钱财,这才脱了他的衣服,我真没杀人……”   “行了,都带回去,尸首……拿他自己的衣裳盖好,把门板卸下来,也抬回去。”   大队人马打道回府,回到知府衙门门口,众人都吓了一跳,地上一大滩的血啊。几个老差役正在清理洒扫。   虽然惊讶好奇,可卢斯和冯铮顾不上找人询问,先去向胡大人复命。胡大人听他们从头讲到尾,眉头先是松开,对他二人道了一句辛苦,后又是皱紧:“真是口硬的刁民!升堂!”   卢斯和冯铮是捕快,不需要在公堂上站班,但他们俩在升堂问案的时候,一样辛苦。因为他俩得当堂对质,而捕快上堂,因为他们是贱籍,同样得跪着。虽说现在是春天了,可是倒春寒还下了雪,大堂是石板地,冰凉冰凉的,这跪下去顿时一股凉气顺着膝盖朝上窜。   索性这个案子要说的话不多,两人先后把证据一摆,就退到边上站着了。   蒋瘸子跪在那,死硬着什么都不招,被毫无悬念的拖出去打板子了。   现在农家已经进入农忙了,城里的人却依旧是闲得无聊的时候,听说出了人命案子,不少人都跑来凑热闹围观。蒋瘸子被脱裤子按在雪地里打板子,一群人跟着叫好的。   打了板子,又上夹棍,闹腾了两三回,蒋瘸子是招了。   “三、三天前,我看完更正要回家的时候,在猫耳胡同,发现了一个被捆绑着的年轻人,当时我就好心把人带回了家。回到家才发现人死了,我不敢把死人的事情告诉别人,怕人误会。又、又贪图这人身上的衣裳,就把人剥光了。后来又挪到了更房,谎称是今日发现的。”   “满口胡言!”胡大人一拍惊堂木,“那你便说说,你是如何将人带回自家,又是如何从自家挪到了更房!”   “猫耳胡同离我家不远,我将人拖着便能回家了。带去更房时,是将尸首放在澡筒里,趁着夜深人静,偷用了邻家的驴车拉的。”   “呵,那就说说,你既然是为了救人,为何不大声呼喊,反而一个人行动不便的拖着另外一个人走了一路?”   “我看他衣衫都是好料子,想着他必然是富贵人家,我贪图他家的赏钱。”   “猫耳胡同距你家再如何近,拖了一路,这人是死是活你能不知?真是三寸不烂之舌……打!”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瘸子,竟然这么能掰扯呢。   不过卢斯站在那,越听越奇怪,这人不傻,那他为什么不干脆把尸首扔了,非得来回搬运,让自己成为第一发现者,跟尸首扯上关系呢?   “我再去看看尸首。”刚才验尸还是仓促了。   “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去看了尸首,回来的时候,下面有壮班的衙役正在拔蒋瘸子的指甲。该是蒋瘸子的惨叫太撕心裂肺,看热闹的百姓都退了不少。   卢斯走到胡大人身边,悄悄在他耳边道:“大人,那男尸不久前曾被人侮辱过,口中,下身,还没彻底清理干净。且他的衣服虽有折痕和脏污,却不见有捆绑的痕迹,这人是脱光之后,又被捆绑的。”   胡大人气得脸都涨紫了,惊堂木怕的一声,震得人耳膜生疼:“无耻下流之徒!!!还不从实招来!!”   蒋瘸子看胡大人的样子,再看瞟他一眼后,又站下去的卢斯,终于咬不住了。   两天前,他看见了个喝醉的公子哥,一开始是真的好心(当然也只是他自己说的),把人搀扶回自己家里了。谁知道这人到了他家里开始胡言乱语,说他绑票什么的。他害怕之下,把人给捆了,因为怕被人发现,就堵了嘴扔在外头破了洞的水缸里,上边盖上稻草,谁知道这人就被冻死了。   “大人!大人真是他自己冻死的啊!”   “签字画押!”胡大人虽然知道,这人的话依旧是不尽不实的,但为了给死者留一些颜面,他选择了到此为止,剩下的话,可以在牢里开堂审问。   印泥也不需要,这人直接用在供词上,按了一个血手印。   这案子就算是暂时告一段落,还有什么情况,那就是要等更多的证词,还有胡大人的吩咐了。卢斯和冯铮本来想今天就结契,可出了这样的事情,两人还真是觉得没什么心情,太过晦气。   之前卢斯还跟老头说过大话,现在也只能回家了。   到了家里,老头也回来了,卢斯这才想起来还有件事没问:“师父,府衙门口那么多血是怎么回事。”   “还不就是另外那个案子的事情。”老头一拍大腿,给两人说起了原因,“那孩子点鞭炮惊了骡子,被骡子踢死。掉下来摔断腿的骡子主人,表示愿意出钱赔礼,那办喜事的人家也愿意出钱。本来这事谁都不愿意看见,可说到底……还不是他们家孩子自作自受。”   卢斯和冯铮点头:“大人不会管束,这要是骡子没踢着孩子,那就只是那骡子主人摔断了腿,人家才该是苦主。”   “可是那孩子的爹娘爷奶不依不饶,非说要凶手偿命。”老头下意识的把烟袋抓出来,想要抽两口,可烟袋都到嘴边上了,老头咽了两口唾沫,又给别回腰上去了,“闹腾了一番,大人一怒,就让凶手偿命了……”   “啊?”两人都是一惊,胡大人没这么糊涂啊,况且他也没有权力斩立决,只能上交问斩的名单,然后等待秋决一块砍脑袋。   老头一笑:“把那匹大骡子在衙门口砍了。另外又罚了那孩子的家人二十两银子,乃是断腿着的诊费。”   这判罚,卢斯都不由得叫一声好了。当时骑骡人已经掉下了骡子,所以凶手当然就是骡子。   “呵呵,对了,你俩的契书,如何了?”   “没去办,另外一个案子太糟心,全衙门的人都一脸恶心,这时候不好去办。”   “哦?”   两人又把自己的案子说给老头听,老头听完摸了摸烟袋杆子:“去蒋瘸子家,这人不会是头一回犯案。”   这么普通的一个瘸子,可是太能编,也太能熬刑了。从他干的事情上来说,他的胆子也太大了。   两人听老头的话,跟着去了蒋瘸子家。先不进门,而是敲门问四邻,老百姓虽然有点怕他们,但不过是这年头人的习惯,蒋瘸子的事情已经传开了,而且惠峻的捕快从没出过什么盘剥百姓的事情,到是有不少人愿意回答问题。   综合邻居的说法,蒋瘸子不是本地人,原来他住的地方属于一个夫家姓蒋的瞎眼老太太,蒋瘸子就是一年半以前来投奔老太太的,说是老太太的侄子。他来没两个月,老太太就去了,是蒋瘸子给老太太操持的后事——说到这个还有人下意识的夸,说蒋瘸子在后事上很用心,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然后蒋瘸子就自己住在老太太的地方了,他跟在这里的其他人一样,什么活都干,只要能糊口就行。农忙的时候,去乡下找大户人家做短工。会点泥瓦匠,有人要也会去。还会贩一点针头线脑花布头之类的东西,挑担子去乡下卖。   “他做短工和卖东西,去的都是哪个村子?”   “这我们却不知道了,只是他出去一趟,回来身上都会多些银钱,偶尔会请我们吃酒。”   “师父,怎么了?”冯铮问,两人都发现发现老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可是那老太太的死有什么蹊跷?”   老头摇摇头:“那蒋老太太年纪太大了,想要她得命,法子多得是,一年多了,都拦得不成样子了。你虽然有点本事,但还没到那个地步吧?”   卢斯点点头,他连人体有多少骨头都不知道呢,现在完全是吃老本,开棺验尸的真本事,他没有。   “我有点猜测,但现在不能确定,也就没必要告诉你们,免得让你们心乱。”说完,老头带着他们进了蒋瘸子家里。   蒋瘸子的家勉强能说是个独门独院,实际不过是一条胡同里的违章建筑。三面的院墙都不用撘,直接就是邻居家的墙,一间在角落里的小屋,也是利用了人家的两堵墙。 第65章   房里很乱,但能看出来是周二他们带人来搜查的时候弄乱的, 这之前房里应该很干净, 没有任何异味。但这种干净, 对于蒋瘸子那样的单身汉来说,反而不正常了。   他们的搜查, 就比周二更仔细小心了,没多久,冯铮就在靠墙角的地方,发现了一处暗格。不是机关的那种高大上的暗格,就是把墙砖拆下来掏空了里边, 塞东西而已——他邻居家的院墙显然是够厚实。   他们找出来的,是一把刀。不是杀猪做菜用的,是杀人用的砍刀。被放在这种阴暗角落, 刀却依旧寒光闪烁, 显然它经常被拿出来保养。这东西在古代, 就跟现代的手木仓差不多,卢斯除了三年前那场乱子里看见,这段时间来根本没看见过。   “再找!”老头声音有些嘶哑。   这回是卢斯发现了暗格,他把炕被先下来了, 发现炕里边被挖空了的一小块, 这回找出来的是一串钥匙。之后几人又到隔壁借了锄头,开挖,在小院和房里的地里,都挖出了几个坛坛罐罐, 里边装的是银子,粗略估计有两三百两。   带着这些个东西,老头跟他们又去见了胡大人,见着胡大人,老头一拱手:“大人,还请屏退左右。”   胡大人有些惊讶,但很快表情就被郑重所取代,他将厅中的杂役驱走,却又叫来了两位师爷与叶、任两位跟着一块过来的老书吏:“钱老哥请讲。”   “说之前,大人,还请看看我们从那郑瘸子家里搜出来的物件。”   卢斯和冯铮拿着的东西,尤其是那把刀,都用布裹得严严实实呢。不然拿着那么一件凶器招摇过市,非得乱了不可。此时老头一说,卢斯过来把布一揭开,顿时这五位文人都抽了一口凉气。   有个师爷看卢斯的眼神,都带着不信任,他那架势,明摆着是准备一有不好便大声喊叫。   叶、任二人也靠着胡大人进了一些,明摆着是保护的架势。直到卢斯一亮凶器,就把这东西搁在一边的小茶几上了,几人才算稍微放心。   后头还有银子和钥匙,但比起砍刀,这两样东西就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这兵刃便是我们在蒋瘸子家中发现的。”老头道,“大人,初时小人怀疑,这蒋瘸子怕是巨匪的先锋,到咱们县里来是下桩子探路的。”   “初时?那老哥哥是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胡大人满含期待的问。   他看见刀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顿时心里拔凉拔凉的。即使,他经历过三年前的那场大动乱,还因此更上了三层楼还不止,但要是让他选择,他还真是宁愿安安心心当他的下县县令。太凶险啦,那时候,他每天都觉得自己脖子上凉飕飕的,脑袋已经飞了,见天的做噩梦。   再来一回?他还是主政一方的知府,不管到头来这事能不能压下去,他都要受罚,轻则乌纱不保,重则不但他自己连人头带乌纱全都没了,老婆孩子也要跟着没命。   “是,回来的路上,小人寻思,咱们劳兴州先有三年前的乱子,后有大移民,州里的兵卒们都把控得严格。老百姓也警醒得很,这些年小股的盗匪要么自己不知不觉没了,要么都已经被剿灭得干净。况且,咱们州也不是太富裕,不至于让外地的盗匪劳师动众跑咱们这来行着与谋反无异的大事。”   胡大人沉思一二,点头:“老哥哥说得有理。”   “可这人不是巨匪的前哨,却依然是桩子。大人,小人怀疑这是有什么人要来寻仇,让他来先头探路的。而且,他在惠峻一年多,怕是已经买通了不少人手,否则他这砍刀进不来城。”   “依然是要在咱们惠峻大开杀戒啊。”胡大人这时候没有初闻噩耗时候的惊骇,他已经稳了下来,脸上露出带着几分狠厉的沉稳,“这些事本官不太明白,还请老哥哥说,咱们该如何处置。是否要通知刘总兵?”   这又是胡大人又一个好的地方了,他不会不懂装懂。他一旦在某个方面认可了你的能力,就会在遇到问题的时候,很直接很干脆的向你询问。   老头也犯愁:“大人,还是通知一声的好。蒋瘸子被抓,怕是对方已经得到了消息。虽然这些人也有可能就此退缩隐匿,让咱们空忙一场,但也有可能他们狗急跳墙。”老头的意思,要是劳师动众什么事都没有,您到时候可别恼。   “正是这个道理。”胡大人捏捏自己的胡子,表示明白,“宁可劳师动众一无所获,也不能事到临头咱们一点准备也没有。那除此之外,还有没有什么法子,把这些人挖出来呢?”   “有。”老头点头,“就是那死去书生的身份,蒋瘸子的话不尽不实,搜出这些东西之后,更可能他十句里有八句是假的。且他一个瘸子,把一个成年男子来回搬运,左邻右舍乃至于一路上都无人看到,无人察觉,实在不对。”   胡大人刚要说话,就见卢斯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便一点卢斯:“卢捕头,你想到了什么?”   “大人,小人刚才突然想到,那个沈多金拉肚子也有点奇怪。大人这三年来将惠峻治理得井井有条,下属官吏无不适遵命行事。”这时候刚上任的知州大人就能忽略掉了,“且不是小人自夸,小人师徒三人在缉盗上也是有些薄名,沈多金好巧不巧的在这时候闹肚子,只会让我等起疑。若是昨天夜里发现尸首的是两个更夫,又或者,昨夜有人跟蒋瘸子在一块,诸位想,蒋瘸子会怎么处理那尸首?”   自然是……扔在他们巡夜的路上,然后在两个人打更的时候去发现。那卢斯和冯铮能找到的线索可就就少了很多了,相应的,谜团就多了很多了。   “卢捕头说的极是。”胡大人眼睛一亮,这线索又多了一条,“沈多金跟蒋瘸子一起值更,他俩在一起的时间,可是不少,他能发现什么,也是应该。好,你等放手去做!本官这就去联络刘总兵!”   “是!”   几人得了命令,老头让卢斯和冯铮去查沈多金,他自己先让书吏们画了死者的画像,然后带着捕快们去找那些有这个年龄男子的大户人家询问。   找沈多金也不用出衙门,就后头去牢里就行。沈多金因为啥离职守,还得蹲两天大狱呢。   “沈多金?卢头儿、冯头儿你们在这等着,我们去把人给您提出来?”牢卒看了卢斯的手令,道。   “这是又多了规矩了?成。”   “不是不是,哪里是又多了规矩。实在是……这沈多金从进来就开始拉,那味道实在是污糟得很,我们只能把人放最紧里头的单间里了。”   最紧里头的单间,卢斯脑袋里转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死囚房啊。   冯铮皱了一下眉:“人本来就病着,你们把人放那地方,不怕病死了。”最阴暗潮湿,阳光就只早晨起来一刻钟能照到,拳头大的一点。   “我们当然怕啊,所以还自己掏腰包找了大夫给他开药。他虽然人在死囚房里,但可没给他上刑具,还点了两个火盆,垫了厚厚的稻草。”   冯铮点了点头,又换了卢斯问;“找了大夫?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他是吃了不对的东西,可问他吃了什么,大夫好对症下药,他咬死了说没吃,就是受了凉,还骂大夫是庸医。大夫没法子,只能开了普通的止泻药。”   听说是吃坏了东西,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果然”二字。   死囚牢是大牢里头唯一一间四面都是墙的屋子,其他的牢房都至少有一边是木栅栏。死囚牢的门是木头包着铁的,整个大门一点缝隙都没有。说是死囚牢,其实这地方普通死囚也是进不来的,那都得是江洋大盗之类的霸道人物,才有这种单间待遇。   监牢里本来就味道不好,可死囚牢门口的味道格外的……冲!等到狱卒咣啷啷把死囚牢打开,里边冲出来的那股子味,就越发的一言难尽了。即便是鼻子久经考验的狱卒,都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卢斯和冯铮更是被这味道顶得后退两步,好悬没憋过气去。   ——通风不好,点着火盆,还有个泻肚严重的。   卢斯和冯铮缓了缓,走进去,就看见沈多金倒在地上,裤子都没穿,身下边一摊秽物,已经是翻白眼了。   “赶紧去找个大夫!拿门板来!拿床被子来!”卢斯和冯铮自己进去,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把人抬起来了。   等大夫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抬到知府衙门里,捕快们值班时睡的大屋里头了。大屋是通铺,一个屋里能睡十七八个人,挤一挤二十多人都能睡。往常这时候,总有虽然值班但是有空,或者还没成家懒得回自家的捕快,在里边聊天打牌,今日里,一个跑这里躲闲的都没有,全被熏跑了。   “这人得用参……”老大夫一摸沈多金的脉,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卢斯和冯铮同时拿出来了碎银子,都是四五两地大小,冯铮把卢斯的银子拿了过来,把自己银子递了出去:“用!”   老头也利索,接过银子就从医箱里摸出了一片参,压在沈多金舌头底下,又是几针下去,沈多金睁开眼睛了,老大夫道:“小子,你到底吃了什么快快说来,否则再等一时三刻,就是神仙都救不了你啦。”   沈多金也知道自己的状况,眨巴眨巴眼睛,眼泪掉下来了:“巴……巴豆……”   “吃了多少?”   “两……两大碗……”   两大碗巴豆?这是拿巴豆当黄豆吃啊,找死吗。   老大夫也咧了咧嘴,开了一剂方子,大夫的小学徒接过来,嗖一下就跑出去取药去了。   折腾了得有一个多时辰,沈多金总算是不拉了,打着呼噜睡死了。老大夫临走又留下两个药方,表示幸好沈多金年轻,这回虽然伤了元气,但日后稍微养养就养回来了。   卢斯表示:“我管他以后如何?他只要现在不嗝屁,能说话九成。”   也不用其他人动手,冯铮和卢斯两个人,把这屋子收拾干净了,又点了艾草熏屋子,总算是没臭味,能让人回来住了。   折腾完了,卢斯一撸袖子就要去把沈多金抽醒,冯铮一把给他拉住了:“别,他正大病着呢,再把他弄个好歹,咱们的线索就没了。”回身去找热水,拧了一把热手巾,回来盖在沈多金脸上了。   冯铮这么干的全过程里,卢斯都臭着个脸,他都还没享受过这种叫醒待遇呢!   “哎哟!哎呦哎呦!”沈多金被热手巾一盖,顿时就叫了起来,比刚才就有底气多了,“谁……谁他娘的找……死?呵、呵呵……卢捕头,冯捕头……”   卢斯抬手在沈多金脸上拍了两下,沈多金长得其实还不错,有点痞赖的那种,之前见他双颊还有点肉,现在拉了这许多,两颊上的肉就没了,现在两只眼睛骨碌碌直转,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   “这通清肠胃,清得爽吗?”   “不、不爽。”   “我们俩伺候你,伺候得爽吗?”   “不、不爽……”   卢斯皮笑肉不笑的道:“我们伺候你,你到不爽了?”   “不是!爽……”   “哦?我们把你伺候得很爽啊?!”   “……”沈多金要哭了。   冯铮这时候接话了:“师弟,别吓唬孩子了。”   “孩子?呵呵,这孩子可是当着咱俩的面说了大瞎话,又让咱俩忙前忙后出钱出力伺候了半天了啊。”卢斯抬手又拍了两下沈多金的脸,“小子,不管你爽还是不爽,老子可是很不爽啊。”   “一边呆着去!”冯铮拍他一把,卢斯哼哼一声,站一边去了,“多金,他脾气不好。你叔叔老沈头跟我们也是老熟人了,知道你是个老实孩子。”   “对对,我、我就是不会说话。”   “嗯,那么现在,多金,你可得告诉我们,你都知道些什么?”   “啊?我知道什么?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呵呵,什么都不知道?”背对着两人的卢斯把头转过来了,且互相捏着手指,“沈多金,你这肚子是治好了,大夫说你就是有点虚而已,那应该禁得住刑罚了。”   “啊?!这、怎么说的……”沈多金大惊,下意识的就看冯铮,发现冯铮没那么恶形恶状的,可也是皱着眉头不说话,“冯捕头!我……这、这怎么突然间就要给我用刑了?”   “多金,我护着你,那也得是你说了实话。”   “我说实话了啊!我什么事撒谎了啊。”   “你吃巴豆,为的什么?”   “我、我就是躲懒,不想大半夜天寒地冻的去打更了,想在家里歇两天。”沈多金这么说的时候,两只眼睛转个不停,明摆着是瞎编乱造。   卢斯过来,一把拽住沈多金的里衣前襟,就把他从炕上拽下来了。也不知道是被磕碰到什么地方了,沈多金嗷嗷几声惨叫。可卢斯一把子力气已经练出个大概了,别说沈多金现在两腿酸软根本没力气,就是他好好的,也不是卢斯的对手,拖着就被一路朝外走。   又是冯铮站过来,拦住了卢斯:“别,他病还没好呢。只是刚吃了药,压了下去。你这么把他拖出去,还没上刑,他这人也就要坏了。”   “我不拖他出去,他能说实话。”   “咱们好好说,多金挺懂事的一个孩子,怎么能不说实话呢?”   “就你好心。”卢斯怒气冲冲的,可还是把沈多金交给冯铮了。   沈多金战战兢兢的回到炕上,裹好了被子。   冯铮坐在他旁边:“多金,我也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但你隐瞒这些,不过也是为了自己活命。但你要是再瞒着,不等‘那些人’来找你,首先你的命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沈多金打了个哆嗦,恐惧的看了看卢斯,又一脸期待的看着冯铮:“冯捕头,我真、真没什么好说的。”   “多金啊……我为了你得罪了我师弟,你这是打我的脸啊。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冯铮一脸苦涩,“我看你是个孩子才护着你,结果,你就给我这样。”   “我就说得拳头吧?好心没好报,你活该吧。”   “哎哎哎!”沈多金惊叫,朝冯铮身后躲,“我、我说!我说!”他总算是明白了,人家又不是他爹妈,不管怎样都能护着他。他不想说,本来就是为了活命,可要是不说,他现在就性命堪忧。   这明摆着,他要么舒舒服服躺被窝里对黑无常说,要么就得只穿着里衣被就揪到大牢里一边收皮肉之苦一边对白无常说。该怎么选择,就是明摆着的了。   “说吧。”   “蒋瘸子是一年以前来当更夫的,刚开始,我只觉得这人老实又话少,还挺高兴。因为我叔跟我说的,和这样的人搭伴,事情少。”沈多金说完,心有余悸的咧了咧嘴,“后来吧,有一回我在更房里睡觉,让声音给吵醒了,一醒过来就看见蒋瘸子的脸,当时把我吓得啊!立刻从炕上窜下来了,然后我就看见蒋瘸子手上还……还抓着他那啥,房里也有股那啥的味道。那啥是啥,你们知道吧?”   虽然沈多金说这话跟凶杀案没关系,但两人也没阻止他。他比着手一边撸一边问,两人也点点头。   “我、我年岁小,但也知道那是啥……我两个哥呢,我们哥仨都一个屋。这回蒋瘸子就跟我道了个歉,说他动作大了惊了我。我是有点被吓着了,可有个发小跟男的结契了,我也知道两个男的也有这事。我想我们俩说明白了,不就没事了吗?就把这事放下了,还跟他像过去那样……”   沈多金陷入回忆,声音越来越小,还打了个哆嗦。   卢斯抬手想要提醒沈多金,被冯铮挡住了,还对他摇了摇头。卢斯跟他做了个鬼脸,把手放下了。   没一会,沈多金果然自己反应了过来:“那件事之后,蒋瘸子跟我挺好的,他也没那么少话了,有时候也跟我说笑。不过他说笑的事情……总有点吓人。像是说什么有人偷了艳尸夜夜相好。一群大盗围了村子,把村民做两脚羊,日日吃肉喝酒。还有什么绑了人家的孩子,那爹娘报了官,捉了贼人的兄弟,贼人就将这孩子剁成五两一块的好肉,送到了人家的家门口。”   “他每次说完都哈哈大笑,我觉得瘆人。但一开始是不好意思,后来是越看他越觉得吓人,我就只能跟着陪笑。结果他看我的眼神就越来越不对。其实我都准备跟我叔说了。”沈多金挠挠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后悔说晚了。   冯铮:“说要换人?”   “都说,这人不对劲的事情。可是,就前天,他突然跟我说,他得在家里待上一天,让我一个人值夜。那跟我说的时候,在笑。就是那种……我的娘,说书的说的要吃人的笑一样。”沈多金学半天没学会,就只是扯着脸皮子抽抽。   卢斯:“行行行,别学了,快接着朝下。”   “哦……我一个人值夜那天,吓得要命,一夜都没睡。第二天一早,我正要回家,蒋瘸子来了,他笑得更瘆人了。”沈多金吸了吸鼻子,都要哭出来了,“我那天实在是不敢继续跟他一块了,可又觉得这时候跟我叔说也不太对,我听人说吃巴豆能拉肚子,就买了半斤巴豆,煮了水吃了。”   “……”没把这小子拉脱肛,真他娘的的运气。 第66章   不过他说这么多,好像也没什么有用的线索啊。卢斯想了想, 问:“沈多金, 你跟蒋瘸子一块打更的时候, 你们俩的打更路线是什么?”   惠峻的打更人很多,每组两个人负责一个区域, 但具体的路线,上头并没有给安排,随他们走,反正只要把那片区域走过来,没发生偷盗、火灾等等情况就行——打更人在这年代也兼职巡警。   “我们俩的路线……我们俩没什么路线, 都是一直在变的。”   “你变的?”   “不是,我是跟着蒋瘸子的,他过上一段日子, 就换一条路。好像都是随便走的, 也没确定的。”   “你还记得你们都换过什么路吗?”   “记得, 我记性好得很!”   卢斯跑去拿了纸笔,沈多金说,他记。记完了之后,发现沈多金果然是记性好, 就连蒋瘸子微小的路线变动都记下来了。另外蒋瘸子这个路线变换果然有问题, 寻常的更夫会找一条平稳好走,安全的路,定下来就不会变的。   蒋瘸子却是带着沈多金,把他们那一片的大道小路都走遍了。这更像是踩点。   卢斯和冯铮对惠峻的大街小巷也是知道的清楚明白的, 对着这些地名在脑海中一过,尤其是后期,明摆着蒋瘸子在绕着一个中心打转。冯铮一挑眉:“这踩点一圈下来……徐家?”   “好像是……可徐员外家里没那么大的儿子啊。”   徐员外家里是没那么大的儿子,但他有个刚来投亲的外甥啊。两人拿着写满了地名的一打纸,去找胡大人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已经找到死者身份的老头。   杨家的人,这时候也正在外头哭呢。   杨家也是外来户,但算是挺了不得的外来户,因为杨家的老爷子跟胡大人,是同榜进士。杨家老爷子是四十二名,胡大人是四十五名,俩人见面时还得用师兄弟相称。杨大人年岁比胡大人大,身体也没胡大人好,只当了一任县令,就因病辞官了。   胡大人听了卢斯和冯铮带来的新线索,沉吟了片刻,对老头道:“老哥哥,你与你两个徒弟说吧。我出去一趟。”   “是。”   “师父,杨家怎么回事?”   “杨家的表公子,就是杨大人的外甥,是两个月前来这边的,为了会试之前,向杨大人求教,也是为了完成婚约。可没想到七日前上山烧香,就被人给绑走了。绑匪索要了五百两的赎金。赎金前天送去了,原本说好了今天见着人,然后……”   “怎么这事咱们一点都不知道啊?”冯铮惊讶,这里头竟然有绑票的事情。   “因为他没跟咱们说啊,这上哪知道去。”老头一摊手。   “这杨大人自己过去也是为官的,还与咱们大人是同年,怎么还这么办事?”冯铮摇摇头。   卢斯凑到冯铮耳边,小声说:“怕就是因为杨大人过去是为官的,还是个昏官,就以为官府无能,想花钱买个平安。又或者……这里头还有什么隐情,咱们不知道的。”   这话说得挺正经,冯铮也知道卢斯凑这么近是因为他说的这些话都有忌讳——毕竟他们就是贱役捕快,那样大人再怎么样也是前官员,跟胡大人称兄道弟,不是他们能议论的人。这地方隔墙有耳,不好被外人听见。   可冯铮还是那吹到耳朵里的热情,弄得面红耳赤。   “既然这么说,蒋瘸子说杨大人外甥醉酒让他带回家,就是假的?”冯铮努力严肃脸,把话题拉回到了案情上来。   “也不一定是假的。”卢斯摇摇头,“杨大人外甥到底是不是去上香,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被绑了票的,怎么绑的,杨家是否有内鬼,更有甚者,是不是他自己自导自演,可是跟蒋瘸子分赃不均,我们都不知道。”   师徒三人彼此看看,眉头都拧了起来。这案子已经从一个杀人案,越变越复杂了。线索倒是冒出来了不少,但一个个零零碎碎的,根本拼不到一起来。   “杨兄,还请节哀,这案子到底如何,刚才我也与你讲明白了,你先跟这三位去认一认人。”   “劳烦胡大人了。”这位杨大人,是很老了,不只是他的头发胡子全都白了,明明很瘦,但脸皮松弛无力的耷拉下来,这人的精气神给人一种极其暗淡的感觉,不知是过度悲伤还是气虚体弱,说话都发颤的。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咽气似的。   “三位,还请带他去见见蒋瘸子。”   这要只是去见蒋瘸子,别说捕快,随便一个差役都能干,三人知道,这是胡大人让他们盯着这位杨大人,好好观察。   一路带着这位颤巍巍的前县令到了监牢,虽然是大白天,冯铮和卢斯在牢里也一人提着一盏灯笼,因为这位老大人的眼睛看来也不大好了。   蒋瘸子在过堂的时候被用了刑,下来押进牢里,刑也没少。不过因为是要犯,用刑之后,狱卒们都给他用了药,稻草是新换的,房里烧着火盆,每隔半个时辰,还回来他看他一眼,所以这人性命到是无忧。   师徒三人原本还担心这位大人胆子小害怕,谁知道,杨大人看这样子不怎么样,一直却都很沉稳。进了蒋瘸子那间牢房,不用他们动手,已经自己拉过了人,捏着他的脸在灯笼光下细看。   蒋瘸子四肢都动不了了,以后就要改名蒋瘫子了,被人一摇晃,睁开了眼,杨大人还在打量,蒋瘸子却先认出杨大人来了,他龇牙咧嘴的笑了,露出满口带血的牙:“杨大人……你那外甥还没娶妻吧?也怪我,一时老毛病犯了,折腾得误了时辰。不过,不管活着死了,他的滋味都不错得很啊!我这辈子也是值了!哈哈哈哈哈!”   蒋瘸子笑得张狂,杨大人气得浑身哆嗦,一巴掌打在了蒋瘸子脸上,又将他扔在地上。可这蒋瘸子是受大刑都能胡说八道的人,就杨大人的这点力道,又算得了什么?倒在了地上,磕碰到了伤处,却笑得更加的张狂了。   反而是他们,看杨大人情况不好,搀扶着他离开,倒像是落荒而逃了。   一路回了花厅,胡大人正坐在那喝茶呢,一看杨大人这样子,吓了一跳:“杨兄,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卢斯和冯铮驾着杨大人,把他放在椅子上,这位杨大人一坐下,竟然就呜呜痛哭了起来。胡大人看他们,他们哪知道怎么回事,只能摇头。   幸好,杨大人哭了一会,自己先擦干了眼泪,说话了:“胡兄,这场祸事,起因还是当年我在任上……”   根本就没给别人说话的机会,杨大人哇啦哇啦就都说了。   杨大人还在知县的任上,那就是十年前了,那时候胡大人还是食谷县的县令呢。杨大人被外放的这个地方,比食谷县稍微好一点,但他任上的第二年,有一伙盗匪,从外地流窜到了他的县里。别看他们就十几个人,但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就把这小县里的两个村子杀得绝户了。   虽然有剿匪的官兵紧跟着来了,可这些人狡猾得很,只要看见官兵多余五个人就转头躲进山里。几天后找着他们踪迹的时候,也就是又有一个村子遭了祸害的时候了。可要是少于五个人,那就是送命去的。   当时杨大人一咬牙,就带着两个捕快去了,他要招降这伙人!虽然憋气,但是他们批上官皮,总不至于还这么祸害人吧?然后,他还真把这伙人给说动了,十几个人就有一多半愿意跟他下山看一看。   可没成想,当时带兵的小将表面上答应,已经在下山的路上布置吓了埋伏。半路上就把这伙盗匪给劫了,跟着杨大人下山的盗匪全死了。   “还是那两个捕快拼死相护,我才留下一条性命。可到现在还记得那匪首死的时候,骂我是狗官……说必然要杀我全家老少,给他们祭奠。”杨大人说着又哭了起来,“实不相瞒,就是因为日日担惊受怕,我这才辞官回家。”   胡大人问:“杨兄的意思,这事情是那些侥幸逃脱的盗匪所为?”   “那位蒋瘸子,就是当年没有跟我走的人之一,他原名尤昆松,还曾经是个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但这人癖好特殊,挖了人家的坟,盗出尸体灌了香料放在家中淫乐,让人发现后逃出村子,给当地盗匪做起了师爷。那之后,他就从盗尸变成抓来活人,侮辱致死后,继续玩弄尸体。”   胡大人捂了捂嘴:“那、那你还有剩下几人的线索。”   “有个叫端方的,爱食人肉,尤其喜欢小儿和女子。曹大曹二兄弟,这俩人喜杀人,尤其是将人虐杀。他俩与端方臭味相投,经常是他俩‘掌勺’,端方吃肉。还有个女子,乃是那匪首的妻子,却也是个女霸王,爱用头盖骨喝酒。再加上尤秀才,这是当时留下的五个人了。”   听这五个人的名声,从尤秀才对杨大人外甥的作为看,就算不是实打实的真实,那也是八成。这位杨大人敢于孤身进贼窝,还是很有胆识与能力的,让人佩服。   可是这种人,还想着招安,这就让卢斯看不起了。招安不过是将责任转嫁,这些悍匪已经都不是人了,很多妖魔鬼怪的传说怕就是从他们身上取材的。军营怎么可能将这种人管束得起来?偏偏这些人还狡猾又弑杀,要是真让他们混出点什么来,遭殃的人更多。那位小将做得一点错都没有。   且之后,杨大人还因为担惊受怕辞了官,可当官反而才更能够保护他和他的家人吧?这里头八成还有点什么,不过那些东西就是和本案无关了。   “这、这都是哪里来的悍匪?怎么都是如此令人发指之人!”三年前胡大人也见过盗匪,可相比之下,他见过的那些盗匪,都能用可爱形容了。   “胡兄也知道,十多年前的太平佛乱吧?这些人,就都是那些佛乱之后,流散下来的‘佛兵’。”   “杨兄且先放宽心,如今刘总兵已经开始调兵,我也已经下派了公文,总是能护杨兄一家安全的!”   “谢过胡兄。”杨大人一脸感激的说着谢谢,两人又客气了几句,杨大人告辞离开了。   送可回来,胡大人的脸上显出了忧色:“钱老哥看,这事该怎么处理?”   五个人现在抓住了一个,胡大人也是看出来了,这人嘴硬得很,是问不出什么来的。那剩下那四个人,就太难找了。大昱的户籍管理严格,可那是对普通的老百姓。   首先,虽然立法上说流徙证的人,一概以逃奴论。但除非是这个人什么证件都没有,跑去住店,否则当地官府是不会挨个人问的。还有些一文一天的大车店,也是不闻身份的。像是乞丐、脚夫,还有行脚商人,很多人都是没路引的,这些人的身份就很难掌握。   大户人家里,多多少少都有隐瞒不报的仆役、长工、佃户。包括胡大人自己家里都有,这事是马蜂窝,不能查。   每个村子里也都有没户籍的隐户,有孩子生多了,不想交人头税,少报人的。还有外地来逃难在当地落户的,可是因为囊中羞涩,一直不来上户口。这些人也不好查。   要是这四个盗匪就直接找了个什么深山老林窝住,那就更不好查了。   老头想了想,道:“大人,这事情,要从那位表公子被绑票的事情上查。”   “哎?对啊!”胡大人一拍桌子,“是我慌了,还是老哥哥稳得住。那这件事就麻烦老哥哥了,其它那些大海里捞针的事情,我让别人去!”   “是。”   大海里捞针那是要累细腿的,说起来查案子好像是照顾了他们师徒三人,可这案子不交给他们又交给谁?反而是跑腿的事情安稳,他们这案子要是不查出什么子丑寅卯来,反而就要被怪罪了。   三人出来,就朝杨家去。老头在路上问他们:“这杨家的案子,你们怎么看?”   卢斯道:“杨家有内奸,绑架这件事,不像是临时起意。还有蒋瘸子刚才那番话,该是他一直以来说的唯一几句真话,昨天夜里沈多金不在,他一个人守着那尸首,老毛病犯了,心痒难耐,怕是还有大仇得报的松懈,这才让我们抓到了漏洞。要是蒋瘸子没被抓,应该还有后续的行动,就是不知道那剩下的四个人要如何做了。”   卢斯说完,冯铮接着道:“那表公子上香的庙也可以查一查。另外,我有些奇怪,为什么蒋瘸子打更熟悉地形有一年多都没有行动,直到表公子来。就如他们在等着这位表公子到一样。这一年多的时间,做什么手脚也都是够了,那么,杨家的左邻右舍,是不是也该要查一查?”   老头和卢斯眼睛都是一亮,老头直接停下了脚步:“竟然是灯下黑了!你俩去杨府,我回去与大人说一说!”   看老头跑走,卢斯对冯铮一条大拇指:“铮哥想得周到。”他只朝着杨家家里想了,就根本没考虑过邻居。   冯铮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两人离杨家近了,特意多看了两眼杨家的前后左右。杨家的所在是惠峻的高档住宅区,四邻都是劳兴州的大族。左边是王家,右边是李家。   “铮哥……”   “嗯?”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说,这位只当过一任知县的杨大人,家产有这么富裕吗?”   “可能是祖产丰厚。”   卢斯摇了摇头:“那位杨大人说了,他外甥是来他这里念书的,那意思就是,他们家族里,这位杨大人是学问最高的人了。”   “那就是有什么远亲?也不对……”   在这年头,不可能出现没有官府作为依靠而财雄势大的家族。刚冒个头就已经让人把你拍死了。就说杨家的左右邻居,王家和李家都是劳兴州的老牌世家,王家现在有两位御史在朝,李家现任最大的一位正是隔壁州的知府。   杨家是凭什么,跟人家住在一块的呢?   “这事咱们且放下,毕竟跟案情没多大联系。”冯铮道,看着卢斯的表情,他又特意加了一句,“咱们捕字头的,说话做事该糊涂就糊涂,千万不要太过正直。”   “……”正气小哥哥,你把这句话给我,真恰当吗?   一肚子阴谋诡计,人生黑暗面的卢斯,只想抱着他家小哥哥好好亲香亲香,再哈哈大笑一通。无奈现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等事情还是留在自家被窝里去吧。   “铮哥,我自然是知道的。”   两人到了杨家,杨家家门口已经挂上了白灯笼。既是外甥,又是女婿,双料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两人说明了来意,门子直接就把他们带到内宅去了。一路上都能听见呜呜咽咽的哭声,来去的吓人不管是真的假的,眼圈都是红的。见着杨大人的时候,他已经上床了。并非怠慢他们,而是这老头病了,大夫正坐在床边上把脉呢。   “二位差官……”杨大人看见他们,就要坐起来。   “杨大人。”两人赶紧行礼,连道不敢,杨大人也就躺着了,听两人说是来查表公子被帮一案的,两人刚要说话,边上有个姑娘尖着嗓子道:“人都死了才来,也不知道查个什么!”   这姑娘十六七,一身白色衣裙,头上就是最简单的发髻,还披着麻,这一身重孝,应该就是杨大人的女儿,那位表公子不知道过门还是没过门的老婆了。   卢斯一歪嘴:尼玛的,案都没报,人死了,我们的错?   “带你们大小姐下去!”杨大人虽然病了,可在这家里依旧是最为威严的一个,面色一沉,低喝道。   两个仆妇过来,微微福身。这位大小姐虽然不愿意,可还是闭着嘴跟着两个仆妇下去了。   “我们府里自然全力配合,伯瑜,这两位差官不管要什么,你都给我全力配合。”   “是,父亲。”边上的中年人躬身应下,这人跟杨大人相似得很,且十分的老成又拘谨,卢斯刚才还以为他是杨家的官家呢,谁知道是杨大人的大儿子。   “那我们便去外头了,不在这里打扰杨大人休息了。”冯铮好声好气的说。   杨大人一摆手:“没事,就在这问吧。实不相瞒,刚才大夫也说了,我这都是心病。若是能看见二位差馆有什么进展,反而是我的治病良药。”   话都这么说了,两人能怎么办?   “杨公子,请问表公子是哪里人?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可带着其他人?来了之后,跟府上的什么人亲近?”   “表弟姓季名青云,是蒲云州黄树县人。是有两个小厮跟他一块来的,但来了之后,一个没两天就水土不服病死了,另外一个手脚不干净,让我们发卖了。来了之后,表弟专心读书,也没跟什么人亲近过。”   “……”行了,这人要么是装傻,要么是真木。一路上同甘共苦的小厮就两个月内就这么都没了,这里边没问题?蒲云州黄树县,不就是当年杨大人任职的那个县吗?他在担惊受怕的情况下,把一家老小都迁了过来,把姐姐一家留在那?   “那被发卖的小厮是卖到何处了?当时的牙人是谁?”冯铮皱眉。   “那得问官家。”   “还请杨公子带我们去见见管家。”   “铮哥,你去吧,我有几件事,得问问杨大人。”看卢斯一脸担忧,冯铮点点头,“放心,我有分寸。” 第67章   对卢斯要留下询问杨大人的提议,木愣愣的杨伯瑜道:“家父身体虚弱……”   “伯瑜, 去吧。”   等到杨伯瑜跟冯铮走了, 卢斯拿了把凳子放在杨大人床边;“老大人, 您是确定这位表公子,是表公子吗?”   老头点点头:“当年我要说动姐姐搬家, 可她夫家不愿抛家舍业。而且……他们是觉得跟着我一起,反倒是危险吧?我们离开时,那孩子已经八九岁了,我认得他,眉目虽然长开了, 可仍旧依稀是当年的样子,况且他左耳朵后边有两颗红痣,那也是没错的。”   “他那两个小厮?”   “书生出门在外, 小厮是干什么用的, 差官也是知道。我女儿眼睛里容不下沙子, 头一个是让她给打死了,后一个却并非发卖,而是我给了他身契和二十两银子,放他出府去了。伯瑜不知道, 但是管家知道, 稍后就能带着二位去见人。”   小厮是干什么用的?是用来干的。像是公子哥,小官员外出都带着书童小厮。因为小厮体力好,白天能跟着走长路,夜里能让主家走旱路, 还不用担心有孩子。这年代,太通透也有不好的地方。   “表公子怎么就想起来要去庙里拜拜了?去的是哪个庙?可有人跟着?”   “他去的是青云山普度庙,记得好像是他自己说,跟这座山有缘,想要去拜拜。可他人生地不熟的,我当时也没想到他怎么知道会有这么个庙,就让他去了。”杨大人有点心灰气冷的意思,说话都是再直白不过的叙述,寡淡又干涩,“当时倒是有人跟着他,可是跟去的仆人说,到了山下,他就说要诚心礼佛,就不让人跟了。他们在山下面一直等到天快黑,才匆忙上去找人,可庙里的和尚说青云早已经离开了。”   有人跟季青云说起的普度庙。普度庙里的和尚还是有嫌疑的。青云山周围要搜查。   “既然表公子在家中的时候要安心读书,那往来他住处的人应该不多。”   杨大人点头:“有洒扫的仆妇,送饭的杂役,偶尔外出,也有老仆随着。稍后我会把这些人都招来,请差官随意问话,若有觉得不对的,任由差官带走。”   “在下唐突一句,小姐那边跟表少爷可有往来?”   “她到是让她的奶妈子跑过两趟,稍后也让她随差官问话。”   “劳烦杨大人伤神了。”仆妇、杂役、老仆、奶妈子……这位表少爷可是被全面防守,不想修身养性也不成了。   “这是为我自家家人的性命,该是老夫谢过诸位差官才对。”老头在床上一拱手。   卢斯再怎么看不上这个老头,这时候也知道自己不能受这个礼,他闪身躲开,回了一礼。   杨大人当然不能自己去给大儿子或者官家下令,他叫了一声:“杨荣。”   杨大人底气不足,这一声虽不至于说是蚊子叫,可也不大还嘶哑。但就是这一声,从耳室里头走出了个老仆来,老仆一身蓝布衣裳,虽然是家丁的短衫,可布料该是上好的细棉布,黑鞋的鞋面发着亮,该是绸布的,头发胡子也都打理得齐齐整整,他一出来,卢斯还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子檀香味。   他还拿着个茶壶,出来对着卢斯行礼之后,先倒了一杯茶,服侍着杨大人喝了。   杨大人也先喝了他倒的那杯茶,然后才道:“方才我和差官大人说的话,想来你也都听见了,跟着他去吧。”   “是,老爷。”老仆杨荣答得有些犹豫。   “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卢斯觉得,真不是他弯眼看人基……吧?   “差官老爷,还请跟小人来。”   “麻烦老人家了。”   杨荣对卢斯这声称呼意外了一下,继而对着卢斯一笑,就带路朝下去了,一边走,杨荣一边道:“表公子住在听松斋,乃是后宅里最清净的一个院落了。”   “杨大人对这位外甥,显然是极为用心的。”卢斯点点头,虽然清净基本等同于偏僻,但这也是后宅里的。能让一个外男住进来,绝对是亲厚了。   “老爷向来宠爱小姐,表公子是外甥又是姑爷,老爷都是尽了心照顾的。原本表公子住在书山居,来了不过几天,表公子说住不惯,这才去了听松斋。”   卢斯感觉这位老仆想告诉点他什么啊。书山居听起来就知道,是个读书的地方,也跟杨青云即将赶考的身份想符合,没来几天搬了,是怎么回事?   “表公子和小姐……不是从幼时定下来的婚约吗?”杨大人刚才说的时候,卢斯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什么指腹为婚。还想着这时代表兄妹可以婚配也太恐怖了,近亲啊。   “并未曾订下婚约,乃是表公子来了之后,小姐自己提议的。”   “表公子是什么态度?”   “自然也是极愿意的,”   “……”信息量有点大啊,这意思是带着两个小厮来的表公子勾引了小姐?所以这位表公子还是个双面插座的渣男,可没想到,小姐是个不容沙子的悍妇。   “小姐还未曾出嫁,却自愿着重孝。”杨荣又道。   卢斯点点头,其实根本没走心的称赞了一句:“小姐刚烈。杨伯,这位表公子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老小姐已经去了,姑爷有了续弦,已经把表公子分家分出来了。”   杨荣可算是对卢斯的提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卢斯还是都持怀疑态度,姑且听之,姑且信之。   到了听松斋,冯铮和杨大公子也都在门口,跟一群男女仆役站着呢。杨大公子木楞楞的一张脸,在见到杨荣的时候,变得生动了一点,露出了几分自然而然的亲近关切之意:“杨叔,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你腿病犯了吗?”   “无碍的,这两日已经好多了。”杨荣也笑了起来,面容慈爱,就跟见着自家晚辈似的。   他们俩打招呼,卢斯走到冯铮身边,冯铮对他摇摇头,叹口气:“我这边都是一问三不知的。”   显然是一无所获,两人其实都有点心理准备了,这种事关主家的事情,仆役们都是能少说就尽量少说的。否则说错了什么,那就不是简单被砸了饭碗的事情,还事关生死啊。就说刚才杨大人那么轻描淡写的对着一个捕快,说他女儿打死了一个小厮。   他外甥的是一条人命,那小厮的就不是一条人命了?还真就不是了……   即便卢斯要主持公道,胡大人也跟着主持公道了,昱朝的律法规定,杨家也只是赔钱而已。   卢斯再细看那些仆役,果然一个个都年纪不小了,最年轻的怕是也有四十出头了,且身材严重走形:“我这边虽然得了点线索,但也不知道有用没有。”压低声音,把刚才得到的情报耳语给冯铮听。   “他们该都是小姐分派来的,既然如此,即便有人知道谁跟表公子说了什么,怕是也根本不会站出来说了。否则咱们一走,这人转头就得让小姐也打死。”   卢斯点头:“还有一点,那表少爷一路上带着两个小厮,到这没多久就让小姐一心下嫁,你觉得这是寻常读书人吗?”   “??”冯铮不太理解,这人是风流了些,而且有勾引良家女子之嫌,人品不怎么样,但人都死了……他知道卢斯不该是单纯议论死人的人品,必然他说的跟案情有关,所以只是等着卢斯下文。   “我的意思是,这人是玩乐惯了的,招惹了小姐之后,被关在这么个地方读书,周围又都是这样的仆妇和杂役,你觉得他会就这么老实下来吗?”   “确实!他这一有空就去和尚庙……不太对。两位,表公子在搬到听松斋,与前往青云山之间,确实从来没有去过其他地方?不管什么地方都没去过?”   杨大公子嗫嚅了半天,没说出话来:“这个……”   杨荣哼了一声,不是对卢斯和冯铮,是对那群仆役:“两位差官问的,难道真的谁都不知道?若再都装聋作哑!那干脆就剪了你们的舌头!都发卖出去!”   众人连连告饶,终于有个中年仆役说话了:“表公子倒是去过书店,说是要自己买些合用的笔墨纸砚,和闲时看的话本。”   冯铮:“他自己去的?”   “不是,是杨木,杨怀两兄弟跟着去的。”   杨荣:“他俩今日怎么没过来?!”   “那日表少爷去青云山,杨木和杨怀也跟着了,表少爷失踪,绑票的送来信物,后来又……他们俩就被小……打了一顿,发卖出去了。”   “杨贵!快找人去把他们给买回来!”杨荣皱眉。   “是!”人群里穿着最好的一个山羊胡老头,大概就是管家,应了一声,又叫了几个人,就叫人走。杨荣又把他叫住:“等等,你自己留下。”   杨荣跟杨贵说了那小厮的事情,杨贵连连点头,对师兄弟二人道:“那孩子是我安置的,两位是要我把人叫来,还是去他那里?”   “还是去他那里吧,免得给他惹事。”冯铮道。   卢斯插口:“不过我俩得先去书店一趟,知道表公子经常去哪家书店吗?”   杨贵赶忙把刚才的中年仆役叫过来,问明白了名字,乃是一家中规中矩,名字叫墨香居的书店。   “怎么是墨香居啊?”一听名字,卢斯表情就有点怪异了。   “怎么了?”   卢斯给他一个眼神,那意思一会再跟他说:“行,这地方我们知道了,我俩先去墨香居。那小厮,我们干脆不给他惹事到底,墨香居对面有座茶楼叫李家楼。还请管家把人找来,就在那跟我们见面吧。”   “二位心善。”别管心里怎么想的,现在老管家都道上这么一声。   两边计议已定,那就分头行事。冯铮以为卢斯出了门就会把那书店的蹊跷告诉他,可谁知道卢斯只是“诡异”的跟他笑,却根本不说。   墨香居的位置不错,在惠峻的繁华街道上占据了有利地形。卢斯刚迈上书店前头的台阶,掌柜的就迎出来了:“哎?卢捕头,您老人家怎么今儿个有空来了?这还没到出新货的时候呢。哟!冯捕头也来了,稀客啊,稀客。”   冯铮一边跟掌柜的客气着,一边更疑惑的看着卢斯:“你常来这?”   “对啊,常来看书。”   “???”卢斯肚子里有几两墨水,冯铮哪里还能不清楚?当然,他墨水绝对比冯铮多,可是他也绝对不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   “进来就知道了。李掌柜的,我们今天是来查案子的。”   “啊?这、这什么案子跟我们能搭得上边啊?”掌柜的赶紧跟边上账房使个眼色,账房笑嘻嘻的凑过来,给掌柜的暗度陈仓了一小袋碎银子,掌柜的拿着碎银子,又要朝卢斯那边度。   卢斯一摆手:“掌柜的,我们真是来查案子的。你可记得杨家的表少爷?”   掌柜的看卢斯不似作伪,是真不想要,也就不再递,而是老老实实的回忆来:“杨家的……哦!是姓季,叫季青云的?”   “对!”   要是在现代,问书店老板记不记得只来过几次的一位客人,那八成是记不得的。但在古代,书店也算是奢侈品店与精品店,来这里的不但是读书人,还是即将有功名的人,已经有功名的人,预备役与现役的官员。很多大家族开书店,都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在书生们未曾发迹之前,结一份善缘。   即使墨香居稍微跟寻常书店有些不同,但正是因为这份不同,掌柜的更是要博闻强记,八面玲珑。   “听说这位季公子暴病去了?”   胡大人为了杨家的脸面,并没宣言出去死的书生是谁。杨家虽然在县衙哭了一场,可对外只说是去报丧的。外头虽然有人疑惑,但真的聪明人,是不会把两件事在嘴上勾连在一块的。   “是,可惜啊,英年早逝。”卢斯点点头。   “唉,是可惜啊。”李掌柜的基本上就什么都明白了,可还是跟着一脸沉痛的叹了一声,“这位季公子说起来,可是同道中人,刚进门,随便看了两眼,就知道我们这的门道的。且打听了我们这茶会什么时候开,第二回过来的时候,就是踩着茶会的点,直接朝后头去了。”   “可有看对了眼的?”   李掌柜的摇摇头:“他毕竟是初来乍到的,还挺说他跟杨小姐订了亲,都不愿意坏人姻缘。”   卢斯呵呵一声,他和冯铮不知道杨小姐的彪悍名声,那是因为阶层,但是来这开茶会的人,也都是这地方的上流子弟,看来他们是都知道的:“那之后可还有来?”   李掌柜道:“第三回就不是为了茶会了,乃是他让我们这里的一个小伙计帮他约人。玉竹!过来!”   “哎!掌柜的,来了!”书斋里,就算伙计也都是好听的名字,且长相也都不错,这小伙计也就十一二岁,唇红齿白的,脑袋上还是一左一右的两个包包头。   冯铮:“上回季公子让你找人,是找的谁?”   “是老井巷的一位哥哥,叫周栓子的。”   卢斯:“季公子让你找人的时候,可还说了什么?”   玉竹想了想:“季公子给了我一个香包,让我跟那位哥哥说旧人有约。”   冯铮:“那位哥哥是怎么个反应?”   “那位哥哥吓了一跳,还有点慌。明明我刚见他的时候,他还乐呵呵的。可他还是跟着我来墨香居了,后来他们俩就去对面的李家楼了。不过,过了几天,那位哥哥又来了,让我将一个香包交给季公子。”   卢斯:“然后季公子再来的时候,你交给他了?”   “交了。”云竹点头,“季公子拆开香包,看了看里头的信,挺高兴的就走了。还打赏了我半两银子。”   卢斯:“他这第四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云竹:“大概……不到十天前吧?”   不到十天,那差不多没两天,季青云就去青云山了。   卢斯道:“李掌柜的,我们借你这位小伙计一会。”   “啊?”掌柜的有点惊慌,玉竹也立刻躲在李掌柜的身后去了,“玉竹可是个老实孩子。”   冯铮露出温和的笑容:“掌柜的放心,就是让他悄悄地认个人,不是让他过堂什么的。”   李掌柜的还是有些不放心,后来干脆就让账房先生跟着了。四个人正要去李家楼,秦归忽然急匆匆的跑来了,到了跟前一看还有两个不认识的,虽然有些奇怪,可还是道:“二位捕头,又出人命了。”   “啊?”两人都是一惊。   “死的是个小买卖人的学徒,叫周大栓,住三岔巷。”   这下就更惊了——不会那么巧合吧?不过名字虽然一样,两人住的地方不一样,身份也不同。毕竟这年月多是给人起名大、二、三的。栓啊、柱啊,蛋啊的,更是一抓一大把。   “我跟这两位去吧。我也是认识那位周大栓的。”不等两人提议去认人,账房先生已经先开口了。   麻烦两位了,卢斯和冯铮也干脆。   吓着了的玉竹就先回去了,不过依旧是四个人,朝三岔巷赶。之前说的老井巷是惠峻的平民的区,三岔巷就是贫民区了。前者至少能看见大致的街道走向,后者根本就是一片混乱的棚户区。   他们还在半路上,就又碰见了周二,说是周大栓没死,让个游方郎中救回来了,然后把他师父跟师父的女儿吓坏了。   “吓坏了?”   “是他师父和师父的女儿谋财害命!”周二眼珠子都瞪亮了,“那场面,可是热闹得很啊!可是那周大栓说不告他们。”   “现在人呢?还在刚才那个地方吗?”   “不在了,周大栓说是要回家去。”   “他跟他师父不在一块住着?那他家在哪?”   “老井巷。”   “……”   继续绕路,这回又碰见了出来找人的杨贵,刚见面卢斯就问:“那小厮原名是不是叫周大栓的?”   “是。”两人没问,杨贵也没说,都是存着问完了话,没问题就让人家恢复正常生活的心思,但是现在卢斯没问就已经知道了,看来这正常生活史恢复不了了。   等到好不容易找到了周大栓家里,他家周围已经围了不少来探问的邻居。这些人都满面担忧,拿着些鸡蛋之类的东西。看来这位周大栓为人是很不错的,否则不会短短的时间,就让他有了这么好的人缘。   看捕快来了,虽然大多数人都瑟缩了一下,可还是有个大叔叮嘱一声:“你这孩子就是实心眼,你那师父那么缺德,险些害了你的性命,好悬阎王留了你一条小命,你不给自己讨公道也就罢了。怎么着也得让他们赔你银钱。”   周大栓的面相跟他这个乡土的名字丝毫也不相配,他长得很俊,尤其眼角细长上挑,有那么一丝男人很少有的媚意,但他气质又很干净,并没有妖意。看见了捕快去而复返,后头竟然还跟着杨家的管家杨贵和墨香居的账房先生,周大栓苦笑一声:“看来几位是为了公子来的。”   不等问,周大栓就自己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我今年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因为家里欠债,被抵给了季家作仆役。一开始我伺候的是季青云他爹,后来,我十二了,季青云他爹嫌弃我年纪大了,想要把我放出府去,可是季青云开口要了我,我就只能继续伺候季青云。”   卢斯嘴角抽搐,这尼玛缺德带冒烟了。 第68章   “多谢了杨老爷,我能被放出来, 恢复了自由身。可季青云还来找我, 我跟他说不行, 他反而骂我拿乔。那天他走后,就有人来找我, 问我愿不愿意吓唬吓唬季青云?我答应了,让季青云去城外的青云山普度庙上香,若觉得好,还能借宿一晚。”   “那说要帮你之人,可是蒋瘸子?”冯铮问。   “那人并非是什么瘸子, 乃是位妇人。”   卢斯和冯铮对视,这人前边都说得那么通透,到现在却只以“妇人”来替代接头人的名字, 八成是把对方当成恩人对待了。   “周小哥, 你这是牵扯进了杨家跟外人早年间的恩怨里了……”冯铮温声道, 将杨家和盗匪的恩怨从头说来。他们现在可以把人直接拉回县衙,严刑逼问,因为周大栓已经算是共犯了。可这人太过可怜,且从感情上, 两人是站在这个可怜人身边的, 从卢斯没说话就能说明他俩的想法一样,“这伙人乃是满手血腥的盗匪,他们找你只是为了利用你,你并不需要为他们感恩。”   听到那些都是什么人后, 周大栓皱了皱眉:“实不相瞒,知道杨公子暴病,我虽觉得惊慌,但更多的是畅快。不管那些人过去是做了什么事,但在这件事上,他们是帮了我大忙,那我就不能出卖他们。”   “你!”杨官家在边上急得胡子都炸起来了,卢斯一抬手,拦住了撸袖子看起来要打人的老头。   “你记那些匪人的恩情,那么,你记不记杨老爷的恩情呢?”   “这……”   “杨小姐杀了你的同伴,本来也要将你一起打杀的吧?可杨老爷不但给了你自由,还给了你银钱,让你能重新做人。说起来……杨老爷让你离开,是不会把你住在什么地方告诉给表公子的吧?”卢斯看向杨贵,又看向账房先生。   杨贵勉强算是知情人,账房先生是个外人,但刚才也听了一耳朵案情——他们这捕快当的也还是不合格啊。   账房先生赶紧低头,但又抬起头来:“表公子那天到我们那的时候,兴冲冲的,一来就找了玉竹让他送香包,显然是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所有人就一块看杨贵,这说明问题还是出在杨府的家奴身上。杨贵的眉头皱成一个死疙瘩:“还请几位稍等,我回府……”   “杨管家还请稍等,我俩跟你一起回去吧。”   “这里既然没我什么事了,在下就告退了。”账房先生趁这个机会赶紧告退,这事关几个杀人狂魔,他虽然有好奇心,可总觉得这事情少知道一点,才更安全一点。   “周小哥,你也听到了。”冯铮动之以情没能动,现在就只能换卢斯强词夺理,不对,晓之以理了,“这明摆着是把你们俩都算计了,原本季青云根本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你能继续安稳过你的日子。可是现在呢?从刚才你身上发生的事情看来,你的安稳日子已经没有了吧?”   “……”周大栓摸了摸自己的口鼻,脸上露出一种扭曲的惊恐。   “所以,那些人不过是利用一下你,把你当做工具而已。只是,幸好你一直都没出城,所以他们不能像对待季青云那样对待你。不对,他们还会把季青云的尸首弄回来,让杨老爷难过。可要是你死了,也就是随便进了某个‘畜生’的肚子。”   周大栓面上的惊恐变成了恶心,他听出了卢斯的隐含之意,那个畜生不是山里的野兽,而是方才说的那食人的恶匪。   “这些人里,唯一对你心善的其实只有杨老爷,而你要保护的人,却是要害了杨老爷,甚至现在站在你跟前的杨管家也要跟着倒霉……”   “我……我只见过平姑两回,每次都是她偶然跟我碰上……”周大栓凄惨一笑,“现在想来,怕不是偶然。”   众人都有点失望,花了这么半天的口舌,除了确定仆人里确实有钉子外,还是不能找到其它线索吗?   “但是,我师父跟他们一定有联系,头一回我就是在我师父那见着的平姑。”   又得跑一趟三岔巷,临走,冯铮叮嘱周二和秦归:“你俩把他带回去收押吧。别难为他,也别把他跟其他人关在一块。”   衙役们虽然现在品行都还可以,不会做出欺辱犯人的事情。但他们毕竟不是十二个时辰一直眼睛对眼睛看着。就周大栓这样子的,被扔进犯人堆里去,那还不是连渣子都不剩了。   “是!”俩人也是从头听到尾的,也都有点可怜周大栓这孩子,自然应下。周大栓按理是要上锁链的,路上也没给他上,是到了知府衙门大门口才上的。   管家杨贵也匆匆忙忙的回府,对那些仆人做最后的努力,一旦人就不能撬开裂口,那就干脆吧所有人都交给衙门收押!   路上,冯铮问卢斯:“你说……大人会怎么判周大栓?”   “他虽然只是从犯,又是不知情者,但他是仆,虽然是已经得了自由的仆,但怕是逃不了以仆害主,罪加三等。”   这年代等级制度是极其森严的,虽然有“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这样的话,可更多的是反过来的要求,“我视你如草芥猪狗,你也得视我如初恋珍宝!”   君王对臣子都是如此,主人对仆人就更是这样了。   冯铮其实也是知道的,问卢斯只是下意识,结果卢斯答完,两个人都沉默了。这案子到现在,被牵连到里头的死人和活人,周大栓是最清楚明白,干净直接的一个了,结果,却也得不到什么好下场吗?   “可是柴三?”七拐八绕的正要到周大栓师父家,就看见有一对父女,大包小裹的朝外走,那老父左颊上有一块铜钱大的黑斑,女儿虽然肤色略黑但眼大鼻小身姿窈窕可算得上是青春貌美。   听他们出口询问,老头面色不变,女子低着头,两人都径自朝前走。   两人干脆抽了铁尺,跨两步拦在了路前。   老头眼睛一转,突然杀猪似的嚎叫了起来:“小老儿没钱了啊!今个儿还没开张,差爷行行好!给我父女俩一条活路吧!”   立刻就有不少人探出了头来,可老头失算了,这些探出头来的人,很快就又缩回去了。不是他们相信惠峻的捕快,是他们不敢多事。老头周围的住家都跟他一样,是惠峻的小买卖人,都是上有老小有小,拖家带口的。要是在闹市中,说不定他们能帮一把,这在家门口,谁愿意招惹捕快?   这年代的捕快可是比未来的城管恐怖得多,让他们这些小商人家破人亡,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更何况,他们俩为什么这么匆匆忙忙的搬家?还不是因为之前干了差点害死周大栓的事情,在这里住不下去了。即便有那傻大胆的,知道这俩人的做派,也是吐一口唾沫,当没听见。   即便是有脑子不清楚的,也不过是叹一声:“周大栓不是说不告了吗?这怎么又告了?”但能说出这种风凉话的人,也是不会出来帮忙的。   “柴三,跟咱们走一趟。”   “去、去哪?!我、我不去!你们别碰我女儿!”   “爹!爹!”   好好的一出抓捕人犯,让这两人叫的,就跟强抢民女似的。可任由他们怎叫,师兄弟两人也依旧干自己该干的事。   冯铮虽然被卢斯称为正气小哥哥,但他正归正确一点都不迂,腰间国法铁链铛啷啷一拽,拽着这女子的头发,铁链子就上脖子了。女子还在一边嘶叫,一边在冯铮身上挨蹭。冯铮却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手上一用力,女子的嘶叫,就变成了被踩住脖子的鸡,等到两只手也被铐上,那就更是动都动不了。   至于卢痞子对老头,那就更是一点敬老都不会有了。直接把人推倒墙边上,把他左臂前拉从左肩向后探,右臂下拉从右肋后拉朝上探,两只手在背部拉在一块锁住。普通柔软度不太好的年轻人两只手都够不着,老头就更别提了,可他脖子被勒着,发不出大声来,两只手又被这么捆着,疼得面色发紫,脖子上青筋都鼓出来。   拉着柴家父女,两人就回了知府衙门,一路直接朝监狱里头走。柴三走这一路,疼得身上都被汗湿了,这可是丝毫都不夸张,因为卢斯的这种捆法也是捕快黑手的一种,捆得时间长了,胳膊都能脱臼。   柴家女儿虽然好了一些,可等到进了大牢也就不好了,有点黑的面皮顿时变得煞白煞白的。   知府衙门的牢里好几年没进过女犯了,两边大牢里的男犯人往常都是自帮自助,现在来了个俏丽女子,顿时跟发忄青的野兽似的,嗷嗷怪叫着,趴到了栅栏上,伸着黑乎乎的爪子朝外够。一个个的脸都要让前边的栅栏和后边的同伴挤得变形了,也要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监牢里其实没怎么改变的空气。还有人直接就脱了裤子开撸,更缺德的直接就压着同伴开干了。   等进了刑房,两人的锁链子被放下来,柴三舒了一口气,他姑娘却哭得喘不上气来了。   “说吧。”卢斯和冯铮大马金刀的一坐,周二和秦归得了消息也来了,站在两人身后,另有掌刑的牢子,抓着皮鞭子嘿嘿朝两人笑。   柴三眼珠直转,显然是依旧没安好心。   卢斯现在是彻底没有了耐心,这案子越查越脏,尼玛他还想着和自家正气小哥哥成就好事呢,这心情全都毁了。   “柴三,你们父女俩既然进来了,那就别想着蒙混了之后囫囵个出去了。你们俩现在有两条路,一,老实招了,我发发好心,在大人判了官司之前,把你们父女俩关在一块。二,看刚才那急火火的狱友了吗?看这一屋子的刑具了吗?自己想吧。”   “差官老爷……小人是真不知道几位说的是身……”   “来人啊,给老头吊起来!这姑娘孤身一人怕是害怕,咱发发善心别让她看她爹受刑了,关外头人最多的牢房里去!”   “是!”   “爹啊!爹——!!!”那姑娘立刻尖叫起来,刑房的布局有点特别,房间不大,但是回声大,就为了让犯人的声音(惨叫)变得更凄惨恐怖。现在这姑娘虽然没被上刑,可也已经足够凄惨恐怖了,嗓子直接喊劈了。   “娟儿!!”柴三一开始只是有点急,他自觉的老谋深算,还想再看看,可等他被锁链吊起来,有人脱了他鞋袜,拿钳子夹住他大脚趾的趾甲,朝下拔的时候,柴三立刻就没那么稳了,“招!招!我招——啊!!!!”   好了,柴三父女俩重新坐回地上了,就是这回那柴娟儿哭得更凶了,老头也哭了,还抱着自己的脚——脚趾甲还是被拔下来了,毕竟钳子乃凶器,出而见血,不见血而收,不吉利啊(才怪~)。   “我、我们俩是见财起意,用迷药迷晕了周大栓,想要闷死他。可不是没狠下那个心,根本没能把人闷死吗?他刚不好我们就去找郎中了。”   “也不怪我们。”柴娟儿哭得打嗝还能插嘴,“他之前说自己是个孤儿,没跟我们说过原来他干过那不要脸的事。给人家捅过的男人,竟然还想着娶女人,祸害人不够吗?!”   “周大栓给人当过小厮,这件事谁告诉你们的?”   “平姑说的,平姑看见他跟他那东家私会呢!听说那还是个富家公子!”柴娟儿不打嗝了,眼含愤恨,说得咬牙切齿的。   “……”姑娘啊,你恨周大栓跟东家私会,但你这表现……恨的怕不是周大栓背叛你们的感情,而是恨为什么私会的是他,而不是你吧?   卧槽天天有,今天尤其多。   “平姑是谁?”   “平姑就是……”柴娟儿闭嘴了,因为她爹登了她一眼。   “几位大人,我们认罪,可是周大栓他不是没死吗?那、那有什么罚我们都认了,您看成吗?”   “当然成啊。”卢斯呵呵一笑,柴三刚要也跟着笑,就听卢斯接着说,“既然这位大爷觉得左脚大脚趾的脚趾甲也是累赘,那让咱们帮着拔了又有什么不可呢?要不然连手上两个大拇指的也都拔了吧。”   “哎?!啊啊啊——!!!我说!我说我说——啊啊!”   用刑的劳子看了卢斯一眼,见柴三虽然说招,但卢斯依然没改口,自然也就不再多问,拽起来柴三就把他给料理了。柴娟儿双手抱着自己瑟瑟发抖,一会刑房里渐渐浮现骚气,娟儿吓尿了。等柴三被牢子放下来,牢子们却又嬉笑:“老尿真骚啊。”   原来是父女俩一起狼狈了。   卢斯偷眼看了冯铮一眼,让个大姑娘吓尿,多少有点不对味道,虽说这大姑娘也够心狠手黑的。可他这偷眼,才发现冯铮一直看着他,眼睛亮亮的。   这亮眼睛卢斯过去也看见过不少回了,好像都是……卢斯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担心正气小哥哥生气的时候。难道他亮眼睛就是生气,只是跟普通人表现不太相同?   卢斯压下胡思乱想的念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案子上来:“柴三,这可给你伺候好了?可舒坦了?”   “舒坦了。舒坦了!”柴三疼得都哆嗦了,听到卢斯的声音,整个人都缩了起来,倒是可怜得很。   “说吧。”   “那、那平姑是我到小山村贩货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妇人,带着个孩子,跟她三个兄弟两年多前移过来……”   “召集兄弟们!秦归!拽着这老狗一起!”卢斯道。   冯铮与他配合默契,同时道:“我去禀报大人。”   两人立刻便分头行动。   小山村不是代称,在劳兴州就是个靠山的村子叫小山,还是个直接归属于惠峻管辖的村子。村子的水土不错,每年的出产也丰厚,乃是个有名的富裕村子。   这四个人是恶名昭彰,抓捕地点又是山村,按理说一口气派出去四五十人那是最低标准。可是,老钱头早就带着三十多人去青云山了。现在又是依旧在忙移民的时候,留守的三班衙役都加起来还没有四十人,惠峻还得维持日常运作,衙门不能直接撤空了啊。   所以,最后卢斯他们这一队人竟然只有十个人。不过,刘总兵的人马“快”到了,胡大人又派了捕快去青云山上找钱老头的那一支人马。从距离上算,这两边的人应该能跟他们前后脚到地方。   四个人骑着骡子,其余六人包括卢斯师兄弟还有柴三在内,坐着一辆大骡车,朝着小山村奔。车上,卢斯与冯铮继续询问柴三。   柴三是真的老实了,问什么说什么,不问的也说:“平姑得有四十多了吧?可还是好看得很。她那三个哥哥叫平大、平二、平三的,平二和平三看起来倒是相像得很,又高又瘦腰板挺直,但平大却是一个矮墩墩的胖子,跟他们谁都不像。村里有人说,他们根本不是兄妹四人,是三个汉子带着一个婆娘。但她那三个汉子好生厉害,没人敢招惹。”   秦归这时候突然问:“那个矮墩墩的胖子,是不是圆眼睛,蒜头鼻子,尤其嘴巴特别大,嘴唇极厚还红得发紫。”   柴三楞了一下:“对对对、就是这个长相。而且这胖子还特别爱看着人笑,一笑那大嘴就咧开,让人毛毛的。”   周二惊叫:“卧槽!这他娘的不就是死了孩子的那户人家吗!”   刚秦归突然出声的时候,卢斯和冯铮就已经知道不对劲了,可是两人什么都不知道,就只能保持沉默。现在周二惊叫出来,卢斯一撩开骡车的小帘子,喊了一声:“都停车。”然后缩回来问,“什么死了孩子?怎么回事?”   “卢头儿!还记得我昨天找你们是为了两个案子吗?另外那个不是孩子扔鞭炮……”   “这几个人现在在哪?!”冯铮打断他。   “大人判了之后,咱们压着他们还了钱。就、就没管了……”周二思考了半天,结果跟没说一样。   这时候有个捕快说话了:“他们还在城里,今早上办喜事那家人又找来了,说看见平家三兄弟在他家门口晃悠,心里瘆得慌,请大人帮忙。”   “回头!回头!快回头!”   “铮哥,还叫人去给师父和官兵那边传消息吗?”一共就十个人,要是再分出两个人传消息,就八个人,虽然衙门里还有人,还有守城巡城的兵马,但卢斯觉得不太稳啊……   “派!”冯铮却肯定得很。   “行。”卢斯也咬牙点头了。   派出去的是秦归,还有后头那个提供了平家人情报的,这人叫李开也是跟着卢斯和冯铮两年多的。   用比出来的更快的速度朝回赶,回去的路上,卢斯和冯铮想着,怪不得这四个人这么多天都没有行动呢,原来是新仇未消,又添旧恨了。柴三打包票那孩子九岁多了,几个见过的捕快也说是差不多的年岁,那这八成就是原先匪首的遗腹子了。   相比起当年的旧恨,这新仇怕是更激烈一些。   比卢斯二人对案子了解得更多的秦归感叹一声:“那摔断腿的贺客也是命大,他因为断腿了留在孙家养伤,没有出城,否则,怕是早就没了性命。” 第69章   “孙家?那也是距离杨家不远啊。”卢斯道,“之前只顾着王家和李家, 却没朝着更远的地方去。想来他们是去打探什么, 或有什么行动, 就将那孩子单独放下了。”   “该是如此。”冯铮也点头。   进了惠峻,只让周二押了柴三去衙门, 告诉大人一声,顺便叫人。他们这剩下的七个人,便朝着孙家赶去。无奈在街市上不得纵马,骡子当然也一样,几人只能用跑的。   众人还没赶到孙家, 就听前头一声惨叫:“救命啊!杀人啦!!!”正是孙家的方向。   这十年前的盗匪余孽还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大白天的行凶了?!   几人紧赶慢赶跑到跟前,就见孙家的门户大开, 门口倒着一个仆人服色的少年人, 该是门子, 面门受了一刀,血将地面染红了一片,他旁边地上坐着个老人,老人身上虽然都是血, 但明显是被溅上去的, 但眼神已经凝固了,看他们来了喊叫的声音更大了。   来不及安慰老人,众人都朝里头冲!   卢斯……卢斯尼玛其实不想冲得!他是个痞子啊!该干的是恃强凌弱,而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鼠哥也说了, 别打架,伤命还伤财。可是……可是正气小哥哥他冲进去了!   QAQ小哥哥等我!我在你身后……不,我在你身边!算了,我在你前头吧!   QAQ我还没跟正气小哥哥入洞房!我不能死!   两边人都是前后脚,虽然卢斯他们这群根本不知道孙家的地形,但这年代大户人家的格局情况都差不多,而且这里头尖叫阵阵,到也不怕跑丢了。   绕过影壁,一道门这里躺着两个护院。因为当年那一场乱子,所以现在劳兴州的大家族护院都养了不少,但自从那场乱之后,劳兴州就太平了,因此这些大家子的护院别看一个个膘肥体壮的,其实就这样的,卢斯一个能揍仨,还是自己无伤的那种揍。更别提让他们应付那一家子亡命之徒了。   大概是跑到孙家花园子里头了,总算,他们见着那四个人了。那三个男的都拿着一把大砍刀,女的则持一对柳叶双刀,也不知道这些人从哪弄来的兵刃,反正看成色可是比捕快们的铁尺好多了。   看他们来了,跑到最后的矮敦子嚎叫一声,转过身来:“小崽子们,爷爷好几年没吃过官皮肉了!快来给爷爷下酒!”   “下尼玛币!”前边那一小段追击,追得卢斯肾上腺素都升上来了,而且他很明白,既然已经事到临头,这时候再想着逃,把背后亮给人家,那就是真没命了。现在这局面,就剩下一条路——他死我活!   矮矬子就一个人,怒目圆瞪的朝着他们就冲过来了,跟在卢斯和冯铮身后的几个捕快之前看一路倒地生死不知的仆役、护院,已经有些慌了。他们终归也没见过真的穷凶极恶之徒,又知道这人是真的食人恶鬼,一时间竟然下意识的缩了。   结果就成了卢斯和冯铮俩人,拿着比人家短一截还细一截的铁尺,迎上去了。   QAQ妈妈啊!我下回一定把棍子带着!   !!!∑(Дノ)ノ正气小哥哥就在身边!不能怂!   卢斯仗着身材的尺寸比矮矬子长,一脚踢出去了,矮矬子反应极快,一个侧身反手削向卢斯的小腿,卢斯匆忙闪避,连退几步,还差点扭了腰。冯铮挥铁尺接下来第二刀,等卢斯稳住脚步,他喊:“铮哥你撑一会!”   “哈哈,你们这些两脚狗最是稀松,小娃娃我看你跟你兄弟皮肉都紧实得很,你放心一会我先……”话还没说完,矮矬子就感觉呼一声,有什么重兵器黑家伙招呼下来了,他匆忙避过,但也觉得脸皮一阵发疼,这要稍微慢一会,怕是就要被开瓢了。   “哪儿那么多屁话!”卢斯已经回来了,手上挥舞着一柄锄头,“大胃王,我这锄头可是带了粪的,给你加点料可好?!”   原来他刚才看见花园旁边散落着水桶锄头之类的农具,怕是这群歹人冲进来之前,正有花农在料理孙家的花园。   “你们也变傻站着啊!过来帮忙!”卢斯跟冯铮与这矮矬子一来二去打了十几个回合,卢斯扭头朝后头大喊。   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叫?因为他也知道当时这些人都是被吓住了,刚才叫,他们会下意识的往不好的地方想,比如是不是让他们当挡箭牌炮灰之类的。所以更不能让这些人去追其他歹人。现在,他和冯铮已经跟这矮矬子斗了一会了,那些人也能看出来了,这些歹人虽然凶悍,也并非三头六臂的妖魔。   果然,现在他们一喊,立刻便有人过来了。   终归不是武侠世界,没那摘叶飞花的内力。这些人虽然都有两下子,但过去他们横行无忌所仰仗的不过是欺软怕硬而已。他们要是真有本领,也不会在剩下了四个人后就隐姓埋名,不去找当年的小将报仇,却来寻杨大人的晦气了。   人一多,矮矬子不出一会就挂了彩,虽然依旧凶悍无比的嗷嗷大喊,但他的喊叫却反而激起众捕快的血勇!谁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卢斯一锄头砍在他的右肩上,矮矬子手中的大砍刀当啷落地,冯铮一脚把大砍刀踢开,其余众人的铁尺不停,噗噗几声,矮矬子被扎成了血窟窿。   “啊!”这是自己人叫的……头一回见血,吓着了。   “还活着,国法摘下来,手脚都上两条!”冯铮已经把这人压住了,矮矬子的血染了冯铮一脸。   “快上!快上!”卢斯第一个响应,自己的国法铁链一摘,勒在了矮矬子脖子上。   七手八脚的,用最快的速度把矮矬子扎成了粽子,众人起来,卢斯依旧拿着他的锄头,冯铮把大砍刀捡了起来,有人犹豫:“要不要看……”   “走,把他放那!”冯铮和卢斯一块喊,这种伤势,即便救走了,也必须得去找大医馆的刀创大夫,那些大夫一旦见着就是要报官的。无所谓的。   “怎么到处都是惨叫啊?”   “宅子里的人已经都炸了锅了……”   “怎么办,咱们分散找?”   “别分散,就一块!朝那边去!”卢斯指了个叫声最惨的方向,七个捕快一窝蜂过去了。没办法,他们这要是十七个人,卢斯绝对点头分散,就七个人,要是跟人家三个人一起对上,那八成就得有壮烈的,还分散?那就真送肉了。   “我的孩子——!!求求你们——!!!”   叫声最惨的地方到了,这是个小跨院,进来就看见一个妇人披头散发趴在地上,左腿不正常的扭曲着在地上爬。小跨院边上有个大水缸,有两个高瘦的汉子一人手里提着一个孩子的脚,倒吊着把孩子的头浸泡在水里。   看他们进来,这两个汉子顿时就一松手,妇人撕心裂肺的叫了起来。   卢斯只觉得脑袋里嗡了一声,竟然让他一个痞子的正义感都爆发了!不只是他,冯铮与其他人也大喊一声冲了上去。   这两个汉子可是比刚才那个矮矬子难对付多了,他们俩背靠着背,脚下旋转,以一套合击之术挡在了水缸的前头。别看卢斯这边七个人,可小跨院里也施展不开,顶多四个人跟这两个人大,卢斯和冯铮也从老头那学了彼此配合的战斗之法,可其他人……   卢斯被自己人踩了好几下的脚,还被自己人的胳膊肘打可以不说了,自己人影响视线还影响动作施展。而且,再耽误下去,可就没时间了。   “啊!”卢斯发一声喊,拿锄头当枪,冲了过去。看他这不要命的打法,那兄弟二人只能暂时让开,卢斯趁机冲了过去,却不打人,朝着水缸就是两锄头,水缸咔咔两声,裂了,水哗啦流了出来。   卢斯拔出锄头,扭过头来大喊着抡了起来,这回不但两兄弟得躲,自己人也得躲了。可这样对人多的一方有力了,卢斯抡着锄头追击其中一人的时候,另外一个被冯铮一砍刀砍翻在地。   等到第二个人也倒下了,杀红了眼的卢斯还挥舞了一阵锄头才喘着粗气平息下来。   “师弟!师弟!快躺下!”眼前血光淡去,卢斯看见的就是冯铮焦急的面孔。   “啊?”卢斯茫茫然的问,之后立刻感觉背后一阵剧痛,“卧槽,好疼!”手上的锄头这时候他也握不住了,卢斯低头,看见脚底下都是血——这好像不是从歹人那边流过来的,而是我自己身上滴下去的啊?   发现事实真相,卢斯脚底下就是一软,整个人倒了下去。冯铮把他接住,不小心碰到了他背后的伤口,顿时又是一阵剧痛。   “哇啊!”“娘!”   “卢头儿!俩孩子都没事!”“你能放心的去了!”   卧槽!这尼玛谁说的混账话!去个毛蛋啊去!   虽然卢斯确定自己死不了,但那之后他真的是说不出话,也动不了了,看东西也大多是模模糊糊的。唯一清楚的就是正气小哥哥,还有正气小哥哥的眼泪。   (﹃)真好看,以后要多让他哭,不过不能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哭,得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时候。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卢斯是真失去意识,昏迷过去了。   再醒过来就是一天之后,在自家炕上了,他不但背上被包裹着药布,两只手也缠上了绷带。冯铮坐在炕边上,给他喂水,跟他说他到底是怎么伤着的。   “你冲过去的时候,那兄弟俩就一人给了你一刀啊。”冯铮显然没想到,卢斯都不知道他怎么伤的。   “我当时根本没感觉到疼……”卧槽!那后边都是带伤战斗啊,我这么勇猛!正气小哥哥快夸奖我!   “你太鲁莽了。”冯铮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就算救人心切,也该想想别的法子,我当时正要掏石灰,你就冲了。”   “是了,竟然忘了还能撒石灰。”卢斯赶紧积极认错,身为一个痞子竟然作了那么蛮干的事情,但是……其实他当时有些害怕,他怕这事他不干,冯铮就干了。   卢斯伸爪子,握住了冯铮的爪子,拉到自己脸颊边磨蹭:正气小哥哥,我对你的喜欢,比我自己认为的可能还要多的多。心情正式复杂,小开心,可却又有些惶恐,   “怎么了?”   “铮哥,我有时候做坏事,为什么你反而看我眼睛亮亮的?”   “做坏事?什么坏事?别胡思乱想的,你从来都做的是好事。”   “你有时候会定定的,一眨都不眨的看着我,我看你的时候,总觉得你的眼睛在发光……”正气小哥哥的耳朵红了,被卢斯握住的手僵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抽走。   片刻后,冯铮才道:“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时候了,我没觉得你那时候在做坏事啊。恰恰相反,你做出的都是应该,但是我想不到的事情。我觉得那时候的你……俊得厉害。你说我眼睛里发光,我反而觉得那时候的你整个人都在发光……”   “……”卧槽!!!正气小哥哥你这么说话是会让人把你扑倒的,你知道吗?!可怜我今天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立马明明都经起立致敬了,可是好疼啊!浑身都疼!   卢斯把冯铮的手抓得更紧,张开嘴巴,又啃又舔。冯铮被他弄得都夹着腿打哆嗦了,可还是没挣扎。   等到卢斯闹腾完了,冯铮讷讷的说:“且先放手,我、我去换换衣裳。”   卢斯鼻子抽动,闻了闻房间里的味道,知道这衣服的意思,主要是裤子。又咬了风筝指尖一下,还是放手让他去了。   冯铮一走,卢斯就傻笑开了。   正气小哥哥我做的那些事,你确实是想不到,毕竟你心善啊。可是你竟然觉得那样的我很俊,好闷骚啊,我喜欢!咱俩果然是天生一对啊。   一喜之后,卢斯又是一忧。   这以后要是遇见更加坏的人,正气小哥哥会不会也觉得人家俊?到是不担心他会移情,但因为旁人心动一下下,还是让人觉得口中发酸的。不,想多了,自家的好肉觉得我帅,那是因为我干那些事的初衷都是为了做好事,这年头,哪里还会有像我这么正直的好痞子啊?   冯铮换了衣服回来,还给卢斯带了红糖水与肉粥。   “红糖水?”这不都是女眷的待遇吗?   “你得补血。”   “好好,我喝。”反正无论水还是粥都是冯铮一勺一勺慢慢的喂给他的,卢斯觉得不亏。   跟大爷一样被伺候着吃喝玩乐,卢斯问:“铮哥,我昏睡过去之前,听到那两个孩子都没事。”   “嗯,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会水性,也陈伟,被淹的时候都憋着气,被扔进缸里后也没被淹多久。就是水还寒凉得厉害,又受了惊吓,怕是得病上一场。”   “孙家其他人呢?”   “死了两个护院,一个杂役,一个婢女,伤了十几号人。”冯铮叹了一声,这可是大案子了。   “那女犯也被抓住了?那位摔断腿的贺客如何了?”   “贺客运气好,这四个人都没找着他,不过也是受了惊吓了。今天早上他家里人来接,匆匆忙忙的把人接走了。”   “案子判了吗?”   “判了。这四个人都是秋决,不过他们怕是都活不到秋天了。杨家两个仆人和普度庙里三个通匪的和尚,也是秋决。柴三父女俩都是充军,过两天就走了。还有周大栓……”冯铮顿了一下,叹气道,“胡大人判了他充为官奴,过两日就要发卖。”   “这判决……”卢斯说不出话来了,说判得重了?可是通匪的其他仆人还有和尚都秋决而来,柴三那都充军了,他“只是”成了官奴,相比较而言,已经是轻拿轻放了。   可是,周大栓为什么要害季青云?就是因为他明明自由了,季青云却还是纠缠他。结果,满打满算,周大栓才只拥有了一个月不到的自由。因为是官奴,除非遇到特别的大赦,否则他这一辈子连自赎都不行。   等到发卖的时候,牙人会把他做的事情告诉给买家知道,就算他情有可原,但这种背主的人,大多数人家绝对是不会要的。不“嫌弃”他干出过这种事的,可不会是什么好主家。尤其他还长了那么一张脸。   “杨家已经说了,要买下周大栓,他家是苦主,能事先交易的。”   “杨大人要买的,还是那杨小姐要买的?”前者是生,后者是生不如死。   “放心吧,是杨大人要买的,那位杨荣杨老爷子主动来的。会把那孩子放到杨家乡下的庄子上去,让他虽然挂着官奴的身份,但能平平常常的过一辈子。”   卢斯一挑眉:“铮哥你可够坏的,竟然故意说得闪闪躲躲的,让我胡思乱想。”   冯铮笑笑,又把手盖在卢斯的眼睛上了。   卢斯觉得不对,既然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那冯铮为什么眉头不展,一脸忧色呢。   “铮哥,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有什么事让你愁了?”   “都说别胡思乱想了!睡觉!”   “刚醒过来,哪睡得着啊!要不你躺我旁边,陪着我?”   “好。”冯铮无奈,在卢斯身边并排躺下了。卢斯立刻就把手从被窝里“偷渡”过去,到冯铮身上乱摸了。冯铮拍他,他就装被触到了伤口,嗷嗷喊疼。冯铮没法子,只能躺着,任由卢斯作怪了,闹得两人房里一股子奢香气。不过,这回冯铮不需要去换裤子了,卢斯很“体贴的”记得让他脱了裤子,还让他撩起了下摆,用手巾包着该包的地方。   可就是两个人这么开心——两人?确定?冯铮脸上的忧色还是没减少分毫。   又在炕上躺了一天,卢斯以为自己知道了为什么卢斯这么忧虑。   周大栓自杀了,就用裤腰带,在木栅门上把自己吊死了。周大栓住的是单间,还远离其他人,和正因为如此,等他都凉透了,才有人发现。   监牢基本上都是竖栅栏,只有门上有两道横栅栏,周大栓是用上边那道横栅把自己吊死的。那道横栅栏比周大栓站起来时,脖子的位置还稍微低了一点,周大栓只要站直了,就吊不死他。可他就这么闷不吭声的死了。   确定是他自己死的,并不是谁把他吊上去的。   即便其他人已经给他做了最好的打算,可他第一次自己给自己做了打算,就是这辈子再也不做人的奴仆……   “下辈子,他会投生在好人家的。”卢斯说,今天他有点累得慌,明明这些日子都是趴在炕上一动不动的,偶尔过过手瘾,也没身体力行。   “嗯。”冯铮躺在卢斯身边,闷声道。   “铮哥,你这些日子,怎么总把手搁在我脑门上啊?”   “因为……”   没听见冯铮的答案,卢斯睡着了。   再睁眼,他就有点迷迷糊糊了,卢斯知道了,他这是发烧了。   “卢斯!喝药,把药喝下去!”冯铮的声音,远远近近的,就像是开了古怪的变声器,就连他近在眼前的人,也变得扭曲。   卢斯感觉自己该是被冯铮抱着的,他很小心,没碰着伤口,卢斯强迫自己张开酸涩的牙关。   “咽!咽下去!”正气小哥哥又哭了,卢斯根本没感觉自己嘴巴里有东西,但他听话,即使喉咙跟被割裂了一样,他还是一下一下的吞咽着。 第70章   闭上眼的瞬间,卢斯终于明白了:我想错了, 正气小哥哥的忧虑怎么会是为了别人呢?只能是为了我啊。他把手放在我脑门上, 那是怕我发烧啊。小哥哥他爹……就是死于刀创啊。艹这个没有抗生素, 消炎药的时代!不过,正气小哥哥放心吧, 我的意志力已经比抗生素还强大了!应该是……   卢斯病得迷迷糊糊的,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都飘起来了,好像再飘高一点,就能飞了。有时候他又疼得要死,明明眼睛都睁不开, 却能听见自己凄厉的惨叫。   “让我走!!让我走——!”痞子卢疼啊,他就想继续飘去。   然后他就听见有人哭:“别走!别走!卢斯你别走!”   有时候他能稍微睁开那么一点眼皮,只能看见一个轮廓, 而且大脑也反应不过来那到底是谁。可他就是想着:啊……不能走, 好不容易……不能走……   这一场伤折腾了一个多月, 卢斯才终于活过来了,意识清晰了,温度也降下来了。他看着守在他身边,瘦得都脱像了的正气小哥哥, 很庆幸自己咬住了牙, 没走。   卢斯姐姐红线的婚事自然是被推后了,甚至秦归还红着眼睛来了一回,隐隐约约的表示着要退婚。他可不是嫌弃卢家,两个已经定了亲事的维护夫妻, 私下里你来我往,已经有了情谊,是真的彼此喜欢上了。秦归是觉得,他真的是命硬的人,这不就克到了卢斯吗?   秦归的这种行为,让卢斯气得大骂了一顿,老头和冯铮以“竟敢给病人找气受?!!”为由,给秦归来了一通男子双打!   双打之后,秦归舒坦了,知错了。   卢斯:“……”有病吗?有病吗!还是有病吗?!   时间进入初夏,卢斯的伤口是彻底收敛结痂了。要说的是,他这期间都是带薪休假的,隔三差五的,还有人给他们家送礼——知府、知州、孙家、杨家,甚至其他家族也给送东西。他们家四五年内是不愁吃穿了,红线的嫁妆也又丰厚了一番。   “我看了看黄历,咱们准备的也差不多了,半个月后,姐姐就办了喜事吧。”这天一家人在一块吃饭,因为卢斯的身体原因,现在都是在他房里炕桌上吃饭。   “你可是要把你姐姐背上轿子的啊,你成吗?”柳氏问,还嫌弃的看了卢斯一眼。从她暗暗定下了跟老头的事情,可真是越来越“大气”了。   “成!怎么不成!”   是男人,怎么能说不成呢?   柳氏瞥他一眼,冷哼一声,但终究是顾念着自己这儿子还没好全乎呢,没再跟他斗嘴。   “其实啊……”柳氏不说话了,卢斯却还有话要说,“这两天我已经能走了,我想着,跟铮哥去把事办了。”   “叮里咣啷!”冯铮手上一抖,把他的碗甩了。   卢斯的手盖在了冯铮的手上:“铮哥,我姐不办,那咱俩就用那个好日子,把事情办了吧。等后天咱俩就去州府结个契。顺便把喜帖发出去。”   “你小子,其实这才是真心话吧?”老头的手在腰上一划拉,本来是想要找烟袋敲卢斯脑门的,可是啥都没摸着,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戒了。于是直接上手,敲了一把卢斯的脑门,只力道可是比过去轻多了。   “这有什么真心不真心的?”卢斯撇嘴,“好日子就放在那,我姐不用,那当然我用了。或者师父你要跟我娘用?”   “混小子!看我打不死你!”老头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更要紧的是,柳氏也羞得用袖子遮着脸,不吃饭了。   卢斯无赖劲儿上来了:“打啊,来啊!只要说好了,这日子你们用还是不用!”   “……”其实……都有心想用,代表就是老头一个劲的偷眼看柳氏吗?无奈大家脸皮都没卢斯厚,所以只能让卢斯先把好日子占了。   “栓柱、你、你身体不好。”等到桌子收拾完了,冯铮才出口劝。   卢斯就笑起来了,冯铮坐在炕边上,他就过去坐在他后边,抱着他的肩膀,脸搁在他的后背上。年纪放在那,卢斯的肩膀和胸膛比他宽厚些,就算这些天冯铮熬得瘦了许多,也依然比他宽,这样的冯铮让卢斯抱着、靠着、蹭着,怎么着都舒服。   “知道,所以得委屈你了,咱俩先不同房。但我想跟你把该办的都办了。”卢斯把头略微抬高了一点,鼻子挤压在冯铮的脖颈处,深吸了一口气。有点汗味,还有浓浓的中药的味道,说实话不好闻,这要是换一个人他绝对是让人哪凉快哪待着去。可这是冯铮的味道,天天伺候他给他熬药,所以这味道又让他喜欢得炸裂了,卢斯又深深吸了一口。   这叫吸正(铮)气!   “卢斯……”   “嗯?”   “有件事,我一直都没跟你说……”   “你要是觉得没必要,不说也成啊。”卢斯心说,我也没跟你说我来自另外一个时空,还是借尸还魂呢。   “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的。”   “怎么了?”冯铮语气越来越不对了,卢斯听着冯铮都有哭音了,顿时心里一疼,从冯铮背上起来,他扶着冯铮,让他躺下,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卢斯心里是害怕的,冯铮捂着脸,不是他听错了,是真的哭了。什么大事,会让坚强的冯铮只是想想就哭成这样?他忍不住胡思乱想,甚至冯铮小时候是不是被那啥啥过,都在脑袋里闪过。   “我……我杀了……我娘……”   六个字,卢斯让它们在脑袋里飞了一会,才明白合起来是什么意思。冯铮已经朝下说了。   “爹快不行的时候,娘已经不对劲了。我从娘身上不但看不到伤心和难过,还曾见她偷偷躲在灶间里笑。后来……那日是大集,娘说给爹买点滋补的东西,挎着篮子出去了。我知道,她篮子沉甸甸的,放的是她所有的首饰,和家里所有的积蓄。而且,家里的粮食,也已经快吃空了。”   卢斯小心的抱着冯铮的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又不会被憋着。   “我跟着她,我就想让她……别把东西都拿走。”冯铮哭得都有些打嗝,“我就能当捕快了,只要留下的银子够给爹买口薄棺材,够我和玲玲活上三两个月就好。我只想要十两银子。”   冯铮的爹是个十几二十年的老捕头了,卢斯还在食谷县的时候,也听人说过,他那位丈爹为人很不错,也顾家,应该是存了不老少的银子了。十两银子,相对于他们一家的积蓄来说,并不算多。尤其这里头冯铮和冯玲玲过活那两三个月的银子只是小头,大头是丧事啊。   人生人死,都是人生大事。即便是过去的食谷县,一口薄棺也要五六两银子,死人的穿戴可以用自己的,但棺材里铺盖是要特制的,他们这说是要披金盖银,最破烂的也要一两多银子。另外还有烧纸、贡品,以及招待人的吃食。十两银子……这丧事可一点都别想办得体面。   当时冯铮他爹可还没死呢,冯铮已经选择接收,他爹没救了,也很理解母亲“另谋高就”的行为。他这不是冷血,而是无奈和不得不。想想卢斯这个身体的原主……同样都是家逢大变,两人的表现可真是高下立分。   “我看见娘跟着一个男人……那人是走街的货量,娘总从他那买东西,所以我也认识他。我看他们笑得那么开心的就朝县城外走,甚至都不知道我在后头跟着。我跟着他们走过那条街,跟着他们出了县城,跟着他们一路走……然后他们才突然发现了我。”   卢斯抬起身子,看冯铮的脸,他终于把遮着脸的双手拿开了,但脸颊上还带着泪痕,两只眼睛已经失了焦距。他这样子卢斯看着好心疼,就跟个迷路了找不着家的孩子一样。卢斯不断的亲吻冯铮的额头,亲吻他的泪痕,他的鼻梁……   冯铮的眼睛眨动,慢慢他眼睛的焦距回来,但同时他眼睛的伤痛也回来了,   “我只想要十两银子……”冯铮再次说,“可是……娘直接就让那货郎打我,说要杀了我。”   冯铮哆嗦了一下,卢斯吻他的唇,吻他刚涌出来的泪水。   “他用扁担抽我,直接朝我的脑袋打,我躲开了,就打在了我的肩上,背上。”冯铮的眼睛好像在看过去的回放,他下意识的抓住了卢斯的手腕,用大力捏住,“我看得出来他想杀我,我害怕,反抗……夺了扁担,没想到一下子就把他拍死了。我娘这时候也冲了上来,我……我都没来得及想,就反手一下……”   冯铮咬紧嘴唇打着哆嗦,哭得更凶了:“我不想的。”   “我知道。”   “我不想的!我没想杀人!我……我把……他们扔进了路边的林子里,我刚扔进去,离开,就听见有东西的嚎叫,还有撕扯的声音……你说,我娘和那货郎是不是变成厉鬼了?”   “没有的事情!”   “可是、可是为什么,我刚回家就发现爹走了……”   他理智上接受了父亲已经没有救了的事情,可感情上,并没有接受。   “那不是你的错。”   “但你也要走了。”   “啊?”   “你跟爹一样,你发烧了,说胡话,你说要走,要飞了……”冯铮哭得更凶了。   卢斯知道了,他这是心防崩溃了。前段时间,冯铮日夜不休的照顾他,吃不好睡不着,就跟一支烧个不停的蜡烛一样,身体和精神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现在卢斯没事了,冯铮这一松懈,反而出事了。   “我没飞!看我!我在这!”   “我害怕……娘会不会还是要找来……”冯铮呼吸竟然有点急促起来,卢斯暗道不好,再让冯铮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不得安心,绝对是要大病一场。   “他不敢找来!我才是借尸还魂的千年老鬼!您娘的道行可没我高!”   就算是脑袋成了浆糊的冯铮,听他这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胡说。”   “不是胡说。”卢斯低头,跟他眼睛对着眼睛,“我等了你三辈子了,说好的你上上辈子就该跟我全了姻缘了,可你两辈子都跟别人跑了,让我孤苦伶仃。我干脆就不转世了,专门来找你。你可是欠了我两辈子!这辈子都得给我还回来,我要把你干得走路都走不稳,让人一瞧就知道你的屁股让我给开了窍!”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冯铮面红耳赤,可眼睛也没躲开卢斯,反而看着还有那么些期待。   “胡说八道……一半一半吧。”卢斯坏笑,忍不住捏着冯铮的耳垂玩弄,“铮哥,这世上要是真有鬼,那我立刻就穿着红衣服把自己烧死。”   “呸!!!”冯铮立刻着急了,“怎么你这胡话还说得没边了?!”   “怎么能叫胡话?铮哥,我告诉你,这话再真也不过了。按照传言,说这死得越惨的人,变成了厉鬼也越厉害。而穿着红衣服死的,那是必然会成为厉鬼的。这样,我就成了一个特别特别厉害的厉鬼的,那我就能来找你了。白天黑夜的搞你,直到把你搞死了。让你跟我一块做鬼,这样咱俩就能不管吃喝拉撒,不管这人世间的大事小情,就找个荒山野岭里,没日没夜的搞,那岂不是爽死?”   别看卢斯话说得漂(wei)亮(suo)真(xian)诚(shi),其实还是忐忑的。并非他说了假话,这最后一段,绝对是他的真情告白——如果这是个灵异世界,他就这么干了。   冯铮能把他做过的最黑暗的真实剖白在卢斯面前,卢斯又怎么能不把自己最黑暗的内心剖白在风筝面前呢?   他的忐忑,来自于担心冯铮不能接受。   然后,他看见冯铮,眼睛亮了。   他怎么忘了?其实他家正气小哥哥也有很闷骚的地方呢。正气小哥哥,喜欢坏男人啊。   卢斯心中一痒,手向下探,冯铮亮晶晶的眼神,变得有些闪烁——正气小弟弟已经起立了。冯铮依旧盯着卢斯没放,直到他身体一颤,这双眼睛才眯了起来,是因为舒服的   待片刻后,冯铮脸上还带着红晕,微喘的坐起来,找了手巾给卢斯擦手。擦完了,他凑过来。   卢斯还以为冯铮是要亲他,可是卢斯躲过了他的唇,而是把自己的唇凑到了卢斯耳朵边:“若能成厉鬼,我也愿着红衣与你同做一对厉鬼,夜夜欢日日喜,直至魂飞魄散……”   卢斯搂住冯铮的腰,不让他走。冯铮跪坐在卢斯跟前,卢斯暗搓搓的想着,这姿势有点像脐橙,见冯铮不但没有不喜反而喜欢,痞子卢越发忍不住放飞自我了:“铮哥说错了,为什么我要先当鬼?因为我得尝尝把你干死的滋味啊。”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卢斯追问,“可让我干死?”   捕快也是市井下流之人,冯铮从小到大,乌七八糟的东西听得多了,都能不以为意。可今天卢斯不过几句口舌,就让不久前明明刚去过一回的他,又要不好。他只觉得双耳如烧,额头发炸,身体都颤了起来,只觉得就要没力气这般跪着,就要软在卢斯身上了。   冯铮只觉得口中的唾液都被烧得成了浆糊,让他根本口不能言,偏卢斯还要一个劲的追问,搂在他腰上的手也不老实的朝下去了。   “让你……让你干……”   “铮哥,叫我一声好哥哥,卢哥哥……”   “好哥哥……卢哥哥……让好哥哥随便搞,搞到我死了……”冯铮用他那温和的低音,嘶哑着嗓子这么说。   卢斯……卢斯觉得他才是快死了!   _(:з」∠)_尼玛气血两亏,小兄弟不给力啊!   不过作为一个攻,卢斯还是很负责任的让冯铮爽到了,这才罢手。这时候,冯铮整个人也终于从那种怀疑和灰暗中解脱了出来。   冯铮躺在炕上,跟卢斯盖着一床被子,衣裳在刚才那回里被脱了个干净。他看起来有些懒,还有些疲劳。这一方面是冯铮真的累了,现在他的精神和身体才是真的放松下来了,轻松的那种,而且刚才也太舒服了……   “嗯?什么时候……”一条温手巾擦在了他大腿上,冯铮一睁眼,看见卢斯正在给他擦身。   “你躺会去,我想给你擦,我躺得骨头都酸了,该起来活动活动了。况且,我也能趁机多摸摸你,看看你。”   这段时间只能趴着,尤其前一阵,意识都不清楚,但吃喝拉散还不能停,毕竟这是人的本性。那都是冯铮伺候的他,该说卢斯最无力和狼狈的样子,都让冯铮看见了。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们可还不是伴侣呢,冯铮已经如此不离不弃了……   冯铮也不矫情,躺了回去,伸展开身体,让卢斯帮他擦洗。等完事了,卢斯也躺在了冯铮身边,现在他总算能侧躺了。他一躺进去,冯铮就凑了过来。冯铮不敢搂卢斯的后背,现在别看伤口合上了,偶尔卢斯东一下,也不知道抽着哪了,就要龇牙咧嘴个半天,冯铮更哪里愿意让他疼?   现在盖这样,又是两个大男人窝着,其实已经有些热了。可两个人谁都不愿意去凉快些。   “铮哥,你说我做那些坏事的时候,目的却是好的。但你知道吗?因为你,才让我做到了那些好。”卢斯摸摸冯铮的脸,“你并没有创造出什么索命恶鬼来,相反,你让一个恶鬼变成了还能看得过去的好人。”   为了救别人自己重伤,游离在生死边缘——这种事原来怎么可能跟卢痞子连线的?他没跟这种事连线,他只是跟冯铮连线了……要知道,当年卢斯做捕快,可是立志做一个痞子捕快啊。现在倒好,他已经在神捕、名捕、十佳好捕快的道路上,如没拴链子的哈士奇一样,一去不复返了。   “你可不只是能看得过去的好人,你是真好人。”   “别,别给我发好人卡。”   “?”   “没事,当我都逗趣,睡吧。”   “好……”   大白天的,两个汉子就臭不要脸的大被同眠了。这一觉,两个人一块睡到了第二天早晨,这还不是自然醒的,他们是憋醒,外带饿醒的。解决了身体需求,两个只觉得神清气爽的人,就忙起来了。冯铮拿了一张纸,跟卢斯一块写宾客名单。   正式的请柬,他们得出去找人帮着写,毕竟俩人的字一个是拿不出手,另外一个是实在拿不出手。   两人写到一半,红线羞答答的过来了:“弟弟,能帮我也写一份吗?”   秦归也是捕快,他们的交际范围是差不多的,甚至秦归的还要更狭窄一点。   “自然会给姐姐写的,姐姐放心吧。”卢斯笑眯眯的对红线说。   “哎!”红线更羞了,但还是脆生生的应了,“今日娘熬了鱼汤,你多喝些。”   “好的!”   晌午的时候,还在知府衙门当值,不像两个徒弟有假期的老头回来了。一看他们在干啥,立刻也要一份。   “师父,你要大办?”卢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在现代二婚大办的大有人在,可在古代就不是了,即便昱朝并不拘束反而倡导寡妇再嫁,可是再嫁的寡妇也多是包袱款款进到新家,这就算完了。顶多是自家摆上一桌酒菜便罢了,很多人家连喜字都不贴。 第71章   “废话!”老头高高抬起胳膊,放下来在卢斯脑袋上抓了两把, “你师父我这辈子头一回成家, 难道不能大办啊!”   卧槽!上次的戏言是真的!他们师门真的是一门三童子, 师徒都是处。这真是一个悲伤得让人想笑的真实。   “师父,那你有什么宾客要加的?”   “没, 老朋友都失了联系了,跟你们的认识的都一个样。”   “成。”   一大家子,谁都没提“既然大家都要成亲,那干脆一块办吧”这样的意见。都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虽然让亲人跟自己一起幸福是好事。但他们都想拥有一份独属于自己, 和与自己白头之人的记忆。   众人都看过了名单,加加减减的写好了。冯铮就揣着名单找人去了,都是那些代人写信的书生, 他们也喜欢写这个, 跟着一起粘粘喜气, 还能那一份喜糖。   “多谢冯捕头了,这糖也能让我给儿子甜甜嘴。”写信的书生叫戴荃,快四十的老秀才了,早就让生活磨没了读书人的清高。且因为年轻时沉迷读书不可自拔, 三十多岁才娶了个寡妇, 如今大儿子才五岁。   “麻烦戴秀才了。这些名字要写三张请帖,这些写两张,这些是写一张的。”   “这怎么还多写出来这么多呢?”戴荃看着那要写三张的名字,就是一愣。   “家里不止办一回喜事。”   戴荃看冯铮笑得开怀, 也不多问了,只拱拱手说:“那再要恭喜冯捕头了。”便伏案开写。   请帖挺多,即便每张就那么二十几个字,一张张写起来也够费劲的。不过戴荃也真是写得又好又快,即便冯铮不太理解这字的好快,但也觉得它们透着喜庆,从头到外,冯铮脸上的笑容,就没减少过。   写到天色渐晚,戴荃甩甩手腕子,呼一口气,总算是写完了。冯铮道谢,付了酬金,还多加了一份喜钱,端着包裹好放进箱子里的高高一摞喜帖回家了。   再起来,两人没穿捕快的衣衫,而都是一身宝蓝色缎子衣衫,头上别着自己最好的发簪子,朝知州衙门去了。接下来就挺快的了,找了官媒,让书吏当公证人,两人写下了一纸契书,户籍也从原本的两户合并为了一户——卢斯挂的是户主。   两人都是一般笑得见牙不见眼,卢斯这些年养出来的那点邪气立刻不见了踪影,只剩下跟冯铮一般的憨傻,两人一路笑,一路给碰见的小吏,捕快和杂役都发了喜糖,到了大街上,差点给路人也发,还是看门的捕快提醒了他们一句。   等到了家里,两人坐在炕上,还是笑成那个样子。卢斯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幸福得要飞了。   老头看他们俩,背着手道:“没出息的样子!”他自己一转身,就眼巴巴的看着柳氏,柳氏脸红,转身躲到房里去了。   卢斯自然看见了老头跟柳氏的互动,腹诽道: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却不敢说,因他伤势越发好了,就怕这老头发飙狠抽他一顿。   之后的日子,这一大家子都忙起来了,老头虽然嘴上不情不愿的,可做起了事情来,比谁都雷厉风行——这死老头就是个傲娇……年纪这么大了还傲娇!老不修!   原本,即使是两个男人成亲,也得有个嫁有个娶的。可他们俩本来就住在一块,户籍的地址都是一个,就是分了两户。现在两人的户口合在了一起,而户主是老头,他俩的前后是按照年纪排得,更是没有了嫁娶一说。   等到了两人的好日子,也没有夸嫁妆之类的步骤,大红衣衫的两人,各自从自己的屋里出来,在满堂宾客面前,拜天地,拜高堂,拜夫君。   拜这天地,天地布下姻缘线,将我俩情丝牢牢牵。   拜柳氏老头,柳氏虽懦弱却有十几年养育之恩,老头虽傲娇却有多年传道受业之德。   你拜我拜,你是夫,我是君,从今往后互敬互爱,相濡以沫,不弃不离,不忘今生,不枉今世。   卢斯都不知道自己也能这么文艺,看着冯铮,万千情意话就从肚子里朝外涌,可这时候他又不想对外人说,只是一一记挂住,想着今晚上在纷争被窝里与他细说。   结果……没说成,QAQ正气小哥哥被灌醉了。   就算变换了年代,灌新郎的传统依然没变,尤其卢斯重伤初愈,其他人的火力就全都对准了冯铮。冯铮平常脑子也挺好的,但在今天也脑子梗住了,谁来敬就喝,一喝就直接喝到杯干碗净,等到总算那些人的良心开始疼了,把人搀扶进房里的时候,冯铮已经醉得闭着眼睛走路了。   卢斯生气!就算他们俩今天晚上没法那个啥,但盖棉被聊天也好啊!多有纪念意义的一天啊!不过他气的都是外边那群灌酒的混账们,都等着,等他好了,非得把他们操练到骂娘不可!而且还有好几个也没成亲呢,等到他们成亲的日子,卢斯要把他们灌到回房都回不了,只能躺桌子底下打呼!   酒醉饭饱的一群人,回去的路上,有不少人突然喷嚏连连。   冯铮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日上三竿了,他头疼欲裂,口中黏黏糊糊的还发着苦,身上酸软无力,但身上却是清爽得很。回想昨天,冯铮对醉酒后的事情还是有记忆的,只是当时他自己控制不了自己。他记得昨天他脚步不稳,不但洒了酒在身上,还打翻了饭菜,这是有谁帮他收拾了?   “醒了?口中不舒服吧,来,喝点橘皮水。”   随着说话的声音,是热毛巾盖在了他的额头上,然后仔细温柔的给他擦了一下脸:“嗯……”   “铮哥,你以后可别对外人这么应答,我嫉妒。”   “不过是一点声音而已……唔!”   卢斯把冯铮的嘴巴捂住了,刚起,又是宿醉,他声线低了至少两个八度,还有些嘶哑,闹得卢斯心痒无比。   又都弄了一会冯铮,卢斯这才让他起来,他就在一边,看着冯铮从只穿着里衣,到衣冠齐整。俩人过去也住过一屋,可那时候他看冯铮,都是偷着看的,现在去能光明正大,那时候他带着有“色”眼光,现在却只有通身的舒坦和得意——这个,我的!   冯铮过去也知道自己被卢斯看过,可那时候尚且能神态自如,顶多耳根发热。如今却从头顶心热到脚趾尖,手指发颤,背后与颈后更是有种一样的麻软和刺痛。等到整理好衣装,冯铮还忍不住一个劲的扯自己的衣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然后,卢斯把冯铮一把拉住了:“走,给我娘和师父磕头去。”   柳氏和老头早就等着了,看他们俩来了,两人就笑。两人跪下,磕头,敬茶,更是赶紧用嘴唇沾了沾茶水,就让他们起来了,红包更是沉甸甸的。   等完事了,红线和玲玲这才跑了出来。红线还有点羞答答的,知道这下一回就轮到她了。玲玲还没开窍,只是笑哈哈的问卢斯:“栓柱哥,以后我还是叫你栓柱哥,叫你嫂子,还说叫你二哥啊?”   “叫二哥吧,叫了给你改口费。”其实叫哥夫更好~但他们俩房里的事情,没必要非得在外人面前显出个上下来。   “成!二哥!”   “哎!”卢斯大声应下,改口费自然也是厚厚的。   有了这个二哥的先例,红线也就知道怎么叫冯铮了:“大哥。我也有哥哥了,这可是真好。”   “大妹。”冯铮笑,同样递了改口费去。   这一听,冯玲玲尖叫一声:“哎呀!都忘了我这样一来也有了个姐姐了!这可是太好了!”却是比有了卢斯这个二哥,和丰厚的改口费,更让她开心。   在家里又歇息了三天,卢斯虽然还有些虚,但也必须回去工作了。别管心里怎么想的,对于他的回归,衙门里的其他人,表现出来的只有欢迎和高兴。胡大人也特意来问了他的身体,卢斯再三表示没事了,胡大人才笑得慈和的离开。   ——卢斯他们行礼自然也给胡大人递了请帖,这是一种亲近的表示,当然胡大人表示公务繁忙,只送了礼来,但对双方来说,都已经足够了。   在七月二的时候,红线出嫁了,卢斯亲自背着身穿凤冠霞帔的她上了四抬大轿,跟在她后头的,是塞得满满当当的十六抬嫁妆。这在惠峻近十几年,所有捕快的出嫁女儿,进门新妇里,都是独一份的。   七月二十一,老头跟柳氏。柳氏也穿了凤冠霞帔,没兄弟背她,又是卢斯背的。出了自家门口,坐轿子绕一圈,又回到了家里。老头打扮成新郎官,用一根红绸带把她重新拉进了门——她哭得比前些日子出嫁的红线还惨烈,妆容都花了,可老头越看她越觉得美。   这一年也算是风调雨顺,虽然因为流民而起的乱子也有几起,可并没有想象中的大,这说明流民的人心已经真正安定下来了,大家都算放下心了。老头师徒三人都开始准备今年秋收的事情了,就在这个时候,胡大人把卢斯和冯铮找来了,见着他们头一句话就是:“有件事,得你们俩去帮个忙。”   胡大人说的事情,是隔壁宏昌州、直逸州两州的知府一起牵头的,是跨州的一件联合事件。   原来,从去年开始,宏昌州和直逸州就开始有来往于两州的人失踪。一开始只是单身而往的农人或者小商贩,等到报走失的多了,官府以为是两州之间的地界上有了大野物或者狼群,便召集了人马剿了一次野兽。   当时还真让他们打到了一头老虎,闹得两州的百姓在一惊的同时,又觉得庆幸。   事情也确实平静了两三个月,可是接下来就又开始有人失踪了。而且,这回失踪的人数开始直线增多,四个多月之前,有一支二十多人马的商队也没了踪影。这时候大家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不是野兽闹得,是有匪患了!   两个州的知州和总兵,聚在一块研究了之后,派出了三千多人马,在那条官道上梳理了一通,毛都没抓到一根,可是半个月前,又开始有人失踪了。   “大人,这是宏昌州、直逸州的事情啊,怎么还要找咱们?”   胡大人呵呵一笑:“因为他们到现在连盗匪的山寨在何处还不知道呢,但是听闻本官手下有智将,特来请将。”   卢斯看胡大人的表情并不太对,反正他这笑就不怎么走心,知道还有事。但上头知府大佬之间的对弈,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多嘴的,只能和冯铮连道不敢,继而问起来了具体他俩该如何行事。   “如何行事啊……你们俩带上些好手,在邻山县与素养县那条道走上一个来回,无论发现什么,还是没发现什么,回禀与我就好。”   卢斯一怔,冯铮觉得怪异的张口:‘大人……’   卢斯赶紧上前一步:“是!小人们这就去拟定人手,最迟后天,再来跟大人禀报。”   “好,去吧。”   等到出了衙门,冯铮这才问:“既然是三个州的事情,还是那两个州要的咱们,咱们这一声不吭的溜达在路上溜达一个来回,也不跟那两位知府招呼一声?”   “大人这么办,你想想邻山县和素养县的位置。”   “和咱们这边的云县靠得挺近……这、不会是那两位知府怀疑盗匪躲在咱们州里吧?”   “有可能。另外,他们自己花了这许多的功夫,找不出盗匪来,咱俩去了要是找着了,先禀报给他们,那些人面子上怕是看不下去,心黑一点,把咱们都料理在那了,说是盗匪所为,大人也没法给咱们报仇。若是没找着,让他们再攀咬上什么,也都是说不定的。”   “嗯。”冯铮点头,“那咱们怕是要乔装打扮一番,既不能让盗匪看出来,却也不能让当地的官府看出什么来。”   两人这番商量,只是出于奇怪,并没有丝毫质疑胡大人的意思。这位大人还是非常不错的,卢斯逢年过节都希望他能长命百岁,外加……千万别升官。这位大人再朝上升,就要入住中枢了,那时候可就用不上他们这些捕快了。   回去这事还得麻烦老头,他们俩虽然也常出门,但哪都是以官方的名义出去的,有路引,走驿站,大多数事情都不需要自己费脑子,也没有什么麻烦会找上门来。可要是乔装成老百姓,那要费脑子,还得有麻烦了。   爷三个一同商量,老头就说:“你们这个还真是不好打扮,这天气越来越热起来,没什么大商贩在这时候运送东西。要是打扮成小商小贩,却又太不安全。”   现在老头是彻底不抽烟了,他多了个习惯,玩核桃,每天没事就拿俩核桃在手里,不断的转,现在这俩核桃的表明都被摩得光闪闪的。   原来老头虽然也干净齐整可还差点什么,现在打眼一看,就能看出来比过去精神了不少。而且……老头和柳氏新婚的第二天,柳氏一天都没抬起头来过,老头却把头抬得高高的。   卢斯怀疑,老头没跟柳氏做对面夫妻,两人是有了夫妻之实了。这也没啥稀奇的,这年代穷人家的女子身体都亏虚得厉害,三十多岁就绝经的也常有。可男人跟女子的生理上不同,六七十的老汉还有功能的,依然多。老头大概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老头其实挺会保养得,几十年磨一枪,如今总算到了用武之时啊。   卢斯和冯铮只为他们两个人高兴。   “要不然我们扮成探亲的?”冯铮道。   “一群汉子跑出去探亲……倒也不是说不过去,毕竟那条道不太平,两个州该是也知道了。”老头先是摇头,后又沉思了起来,可想了半天,老头显然依然是不得章法,“唉……其实你们就用捕快的身份,大大方方的去,带齐了人马,大大方方的去。可是,大人让你们暗访……这说明大人还是希望你们查处点什么的……”   老头瞪了卢斯一眼:“你这个人啊,做事就不该做那么满。”   “……”卢斯翻了个白眼,当他愿意啊?他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个天赋啊。不过,也是这年代的犯罪其实没电视上表演出来的那么奇诡,中下层的人们接触到的圈子都很狭窄,没电影电视小说看,通过戏曲、话本和说书、弹唱人所流传出来的故事,也都是很直白简单的。   古人并不比现代人愚笨,只是他们的眼界和信息量少了许多。   卢斯的思维方式跟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不同,让他抓到蛛丝马迹的,多能顺藤摸瓜把凶手抓出来。   而在现代是最麻烦的,那种随机作案外加流窜作案,在古代反而是最容易破的案子。   就是那种一个人路过一家门口,彼此之间根本不认识,但可能是这个路过的人觉得这户人家的女眷好看,又或者是怀疑这家有钱,就摸进了这家里,杀了男人,奸污杀害了女人,偷到了钱财后扬长而去。   双方之前没有任何的利害关系,利益或感情纠葛,认识都不认识,在现代就是大海捞针,多成了悬案。可古代有一个好处,人少,城市规模小很多,人口的流动也无法与现代相比较,却闲人很多,尤其人们对自己的左邻右舍都非常熟悉,来一个陌生人能记三年,很容易找到目击者。   这造成了,交到卢斯手上的案子,十有八九都能破掉。当然,劳兴州报上来的案子,每年也没多少。   这现在有了麻烦事了,胡大人下意识的就认为卢斯出马必然没有问题了。   “要不我们扮成走江湖的班子?那大班子得有几十人呢!”卢斯说。   老头抓起核桃就砸卢斯脑门上了,扔的同时还大喊:“给老子捡回来。”等卢斯恭恭敬敬给他捡回来,老头怒气未消得道,“那走江湖的班子,可比咱们对江湖事知道得更清楚!那圈地称王的绿林,更比你清楚这附近几个州有啥知名的班子。还几十人的大班子?!出去别说你是我徒弟,笑掉人家的大牙!”   卢斯被训蔫了,可大家还是没主意。说好了,这后天就要给胡大人信的啊。   “要不然……你们明天出去街上问问,看有哪户商家要进大宗的货物?你们去他们的商队里搭伙。”老头最后说。   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两人点点头。   回到自己房里,卢斯伸了个懒腰。看来那些电影电视可以借鉴,但真不能全用,那电视里,乔装打扮隐入敌营都是多容易的事情?到他这里立刻就左不行右也不行了。   第二日,两人一早起来,就奔几个关系好的商家去了。可是问人家,人家都摇头说没有,即便两人已经保证,让他们蹭商队,那一年之内,城门税什么的,给他们少收一些。   城门税听起来难登大雅之堂,但这对商家来说,真不是个小数目。看得出来,许多人都动心了,但依然是摇头。   还是前几个月那位墨香居的李掌柜——他还有其他产业也算是个大商人了,偷偷把卢斯拉到后头,跟他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卢捕头、冯捕头,二位问在邻山县和素养县之间有没有来回的商队,你们是要查那伥虎大盗吧?”   “伥虎大盗?”冯铮讶然。 第72章   “之前不是说杀人的是老虎吗?可是老虎杀了,人死得却更多了, 就有人传说, 那被老虎吃的人已经都成了伥鬼了。不过这都是老百姓传的, 我们自然是知道,闹出这些事的, 不是鬼,从头到尾都是人。所以就管那还不知道名姓的盗匪,叫伥虎大盗了。”   “看来,李掌柜的,比咱们知道的事情要多啊。李掌柜的, 你们是真的没一个知道这伥虎到底是谁吗?”   “没,其实这也真是个稀奇事,按理说, 绿林里真出了什么好汉,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理所应当竖起旗号来了。也好让我们这些往来之人去拜拜山头。可人家没有,依旧蔫不吭声的。”李掌柜的露出苦相,“正因为如此,大家都不敢从那走了, 宁愿绕上一圈, 虽然多花了银钱,但总归是命能保住。”   他并不怕当着捕快的面,说要去拜山贼的山头。这年头都这样,惠峻周边也有小股山贼, 皇权都不下县,更别提那犄角旮旯的地方了。而且这些人也不是白当盗的,一般他们也会维护道路,杀掉害人野兽,甚至搭个茶棚,小食铺子之类的。   过往的商队给山贼叫完了过路费,然后吃点喝点,甚至住一晚上再走,那都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   不过这些山贼,放过来也得给周边对着驻军,以及官府交一份孝敬。他们师父钱老头收过不少,卢斯和冯铮也收到过,不过数量和多少上都差一点。   这是互惠互利,大家都好。当然,要是山贼闹得太凶,他们交多少孝敬都没用,一样大兵镇压。   现在这个伥虎大盗属于闹得太凶的了,李掌柜的和很多商人,甚至还觉得这是他们自己的错,因为他们没找到庙门上供,这也是够奇葩了。   “除此之外,你们一点线索都没有?”   “要说线索……只能知道失踪的人,都是在凤头山与仙人峰这两处山头之间的位置。”   卢斯和冯铮都茫然的摇头,卢斯道:“你就说大概是几个时辰的路程吧。”   “从邻山县出来大概是四个多时辰,从素养县出来也三个多时辰了。”   “那就是差不多该休息了。”   商队会躲开太阳最大的时候,也不会走到太阳彻底落山的时候。   “对,”   “中间那段大概还要走上多长时间?”   “歇息一晚,第二天差不多就到对面了。”   “那就是在夜里休息的时候,人都不见了?他们在哪休息的?”   “有个叫大慈院的和尚庙,虽然不大,却是个老庙了,前朝时候就有了,来往的客商都在那借宿。我也认识主持纯心和尚,是个好和尚。”   师兄弟二人都点点头,和尚庙即便是没有鬼,但也必定有线索。   “李掌柜的,你说我们要是把伥虎大盗这事解决了,你们也就能重新走那条商路了。我们没法跟商队,你能不能给我们出个法子?”   卢斯和冯铮对李掌柜还是有一定的信任的,一方面是因为之前杨家的事,李掌柜和墨香居的账房都牵扯其中。到现在为止,外头依然没有任何风言风语,说明这些人口风还是很严的。   另外一方面,这事是跟李掌柜切身的利益休戚相关的。   李掌柜跟伥虎大盗其实是狼狈为奸的?那可能性太低了,因为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啊。他一个有家有业的买卖人,天天吃香喝辣,迎男抱女的,他干那杀头的无本买卖作甚?   李掌柜也确实想尽快把这些伥虎收拾了,他还真帮着想,并且想出来一个法子来了,但是想出来归想出来,他却有些不好意思说:“这个……”   “李掌柜的,我们现在是把剪除伥虎大盗放在最上头的,您要是有法子,还请说。”冯铮对李掌柜说。   李掌柜一咬牙说了:“二位其实可以去城东头的孙老鬼家里试一试。”   卢斯和冯铮脸色都变了。无他,只因为这孙老鬼他是个人牙子!   一说孙缺德,全惠峻就没有不知道的,指的就是东城的孙家。他们家,四代人男男女女加起来全是干人贩子的,他们周围都没人住,结果全让他们家买下来,做了放人的地方。   可两人还是谢过李掌柜,要是李掌柜不是真心想帮他们,绝对不会说出这种得罪人的法子。   卢斯和冯铮两个人出来,跑到对面李家楼要了杯茶坐着商量。   “确实……这要是其他商人,能积存的干脆直接放在自己库里存了,或者绕个远路,不能的都散在当地便宜卖了。就孙缺德,他们的‘货’存的时间越长,挑费越大,在本地便宜卖又卖不了那么多……”卢斯压下心里的膈应,与冯铮道。   都是人,吃喝拉撒都是要花费的,且天气热了,疫病又来了。人贩子虽然不知道疫病的感染很大原因是因为糟糕的卫生习惯,但他们知道夏天了货物反而比冬天容易生病,所以总会在夏天之前出清货物。   “去孙家吧……”冯铮更膈应,脸黑黑的,眉头皱成了解不开的死结。可思来想去,确实就只这一个法子了。   两人无奈,阴沉着脸,找到了东城孙家。   别看孙家缺德,却没见他们断子绝孙的,反而男丁众多,家大业大,好几十口子住在了这一片的房子里。在门口就见十几个娃子做着游戏,几个身高体壮的抓着树枝子,抽打那些小些弱些的,边抽口中边吆喝着:“直娘贼!还不赶紧与老子走!谁再停下,老子抽死他给旁人加肉!”   那些被抽的小子嗷嗷直叫,却不是疼,因他们脸上还带着笑,一个劲胡乱嚷叫着。   “好大爷,轻些个!小子实在是走不动了!”   “爷爷饶命啊!我夜里伺候你实在是太过辛苦,迈不动腿脚啊。”   “大爷,我实在是没多少肉啊!”   直到看到他俩这一身黑的皂吏,一群小子立刻蹦起来,轰一声都跑进一扇黑漆大门里头去了。他们刚进去,就有个中年老汉走出来。老汉一身蓝色粗布短打,但面色红润,腿脚利落,见着卢斯和冯铮远远的就行礼打招呼:“卢头儿!冯头儿!稀客啊!”   “孙大爷。”两人也与孙老鬼打着招呼,他们膈应孙老鬼,但孙老鬼在惠峻的江湖还是颇有地位的。   孙老鬼就叫老鬼,他生了三个儿子,叫大鬼、青鬼、绿鬼,还有个叫红鬼的女儿。且跟他儿子同一辈分的孙家人,也都起了个某鬼的名字。孙老鬼对外人戏称,他们一家既是鬼,更是鬼见愁,任是什么玩意儿进了他们家里都是要上了链子拴着。   “我们两人今日来,是有求于孙大爷。”   “不敢不敢。”孙老鬼赶紧抱拳,“当不得一声爷,两位捕头叫一声老孙便好了。两位有什么事就直说,但凡是我们孙家能做得到的,必然倾力相助。”   “孙大爷,你过段日子是不是要去南边出货?”   孙老鬼立刻就道:“两位捕头,我们孙家不能卖给人是真不知道伥虎大盗的事情。家里额真发愁,这要怎么过去呢。别人能绕道,我们不成,另外几条道都太远,也太坎坷,我们走不得那么远的。”   “孙大爷,你这队伍里,你看你这队伍里,多夹带十几个人如何?不让你破费,我们自己掏腰包。”   “诸位是要……暗访?”孙老鬼有些犹豫,低头思索片刻,孙老头抬头道,“也不瞒二位,我干这破落的营生,面上看是吃香喝辣,儿孙满堂,可我天天担惊受怕的,且自己都嫌自己脏。二位都是贵客,到了我家门口,我都不敢将二位迎进屋里喝口茶,就怕污了二位的脚。”   孙老鬼这是在哭可怜,但他既然这么说,就是还有转圜的余地。两人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不多说,只看孙老鬼继续朝下说。   “这伥虎大盗闹得我们一家十几口子人都吃喝不香了,要是能有诸位差官大爷同行,那自然是好的。但是……道上的规矩,要是让人知道,我们送货的时候……”   卢斯翻白眼,这老鬼就是既想占便宜,又担心手脏,不等他说完,卢斯道:“那就简单了,要么孙大爷你说不成,我们立马滚蛋,就让你自己儿孙送货去吧。要么你说成,我们也不表露身份,回来也不会跟人说你的事。成!还是不成!”   妈蛋的!叫你大爷,你就真以为是大爷了!   孙老鬼被抢白,脸上却依旧笑嘻嘻的,就像他自己说的,别管他日子过得多好,他都是个下三滥,随便谁从他们家门口做过都能吐口水,他孙家的孩子只能跟孙家的孩子玩。孙家的儿子娶媳妇都只能是行里头的,孙家的女子出嫁也只有行里的人愿意要。   他敢得罪卢斯和冯铮?别说这对黑白无常,就是随便一个捕快来他们这伸伸手,他们也得把人家伺候好了。   尤其卢斯这不是来伸手的,他们要做的事情,要真是处置好了,对他们家也是有利的——那伥虎大盗根本不讲江湖规矩,孙老鬼还真担心自己的儿孙这把出去,有来无回。   “成!”孙老鬼立刻答应下来,“只是,这倘买卖走的时候,规矩得听我的,两位捕头带了人过来,具体怎么装扮,怎么分派,那也得听我的。”   “好。”卢斯和冯铮头点得也干脆。   应该说,他们不信任孙老鬼的为人,但是信任他的“专业”吧。况且,孙老鬼还得继续在本地干买卖呢,要是卢斯他们这趟有个万一,钱老头绝对饶不了他们一家子。   两边商量妥当,卢斯和冯铮回家了。钱老头一听他们找的是孙老鬼,表情也有点不好,可却也没反驳,只是叹了一声,道:“虽然是无奈之举,但孙老鬼做这行做到了现在,还算是稳妥。你们跟着他,即便是一无所获,却也能来去安全。”   转过天来,两人拿着拟定好的名单,进衙门找胡大人去了。胡大人听他们说准备混在人贩子里,也是眉头一皱,可也是直说:“来去安全便好,查不出什么来,也无妨。”叫人拿了五十两银子,算是路费,又再三告诫他们要小心,这才让两人离开。   于是两人把要一起去的人手召集来,都是两人的亲信,且也都是口严之人,秦归、周二和李开也都在其中,跟他们说了大概的情况,有不能去的人,赶紧说了。其余人回去整理好包裹,今天夜里就分头去孙家。   卢斯和冯铮自然是先到的孙家,孙老鬼让他们进来后,对二人道:“其他的差官大人们虽然都没到,我先与二位说,二位的面貌,实在不像是干我们这行的。”   “孙大爷,你就不要卖关子了,继续朝下说吧。”   “二位……怕是得当货了。”孙老鬼盯着两人的神色道。   卢斯摸摸自己的脸,再看看冯铮的。他虽然给自己养出了几分坏,可依旧是小白脸。至于正气小哥哥,朝那一站就英武撩人得很。确实孙老鬼说的没错。   “成。”两人都点点头,不难为孙老鬼,那也是让自己安全。   孙老鬼却没这么快松口气,反而越发的硬起头皮道:“我的儿孙们自然是不会卖破绽,但就怕那些货一时说漏了嘴,所以,还请二位,稍后就跟那些货住在一块。我们……我们也只能暂时一视同仁。”   这回两人就没那么快回答了,卢斯挑眉看着孙老鬼,冯铮的手抖按在腰上了,这要不是他没带铁尺,怕是现在已经把铁尺拔出来了。   卢斯拍了拍冯铮的肩膀:“也成。”   总算,孙老鬼把气吐出去了,赶紧道:“二位放心,绝不让二位在那污糟地方,也不会让二位吃亏受累!”   这是终于说定了,等其他人也来了,孙老鬼再根据他们每个人的外貌气质分派了工作。加上卢斯和冯铮一共十四个人,结果八个人都得去做货物,四个去当赶大车的车夫,就有俩人孙老鬼表示能跟他儿孙们一起走买卖……   这俩人就包括周二,结果被众人一阵打趣,都说他果然是不像穿黑皮的。   不过,就算是被塞进货里,每个人也是不相同的。   孙老鬼是个大贩子,他这一次出货,少说都有百十个人,这回挤压得多了,竟然有近四百好人。   知道他们家“货”多,但听到这数目的时候,卢斯和冯铮都忍不住咧嘴。周二下意识就问:“加上你家的儿孙,赶车的车夫,挑担子的苦力,这得有四百多人吧?怎地孙大爷还怕?”   “这四百多人看着多,但是诸位差爷听听小老儿的掰扯就该知道,这里头就三十多是不足十岁的娃娃,我们孙家贩娃娃的事情不多干,所以是最少的。”孙老鬼立刻开始喊冤,且伸出手来,一根一个手指头的与他们掰扯。   三十多……还最少的。卢斯嘴唇抽搐。   “然后就是十四五家子,大概六十多号人,这里头男女老幼都有的。”   “十四五家子?”又有人问,“这还论一家子一家子卖的?”   “诸位差爷不知,竟有那大户人家,或迁往他处,或家道中落,或是看这家子仆役不顺眼了,还有这些人手脚不干净,这就将我们叫去,将人卖给我们了。”   “你们卖也是一家子一家子的往外卖吗?”   “那得看,要是有人一买就买一家子,就算他们给的价钱低一点,我们也愿意一家子都给卖了,也好让他们一家团圆,给我们积点德,不是?”   “你是怕剩下的砸手里卖不出去吧?”有人笑。   孙老鬼赔笑,也不多说:“这就是一百多人了,下头是二十多到三十多的女子,这有一百多人。”   “孙大爷,咱们这劳兴州的一些地方男人都娶不到老婆,莫不是都让你卖到其他地方去了?”   “这可怨不得我!”孙老鬼赶紧道,“这些正当年的女子,不少就都是那些地方,让婆家卖出来的,且都是嫁过人的,有人生过孩子,有人没生过,卖的原因也是五花八门的。让我买走,她们日后都是给人做仆役,或是一些人家给下人配老婆的。若我不买,她们怕是要被婆家磋磨死,或是卖到更污糟破落的地方去。”   “那孙大爷你还真是行善积德了?”有人吆喝。   孙老鬼笑眯着眼睛,就当听了奉承,也不接话,只是继续朝下说:“剩下的人就都杂了,都是自卖自身的男女老幼。男人多一些,卖身的原因也是五花八门的,有活不下去的赌鬼混混,也有想要换个地方,却又一时落魄拿不出路费,干脆把自己卖了的江湖人。”   孙老鬼介绍完,就给他们分派了地方。卢斯特意跟着去看一一看过,有人被塞进那些一家子一家子的人里头去的,孙老鬼只跟那些人说,只要照顾好这人,拿到了地头就跟他们找个好买家,这些人也就接受了自己家里多出来个儿子/兄弟。   冯铮被安排的地方有意思,那个住了五个人的小院子,住宿条件在“货物”里绝对排前几了。孙老鬼道,这里头的五个人都是一户人家里的护院,说是他们手脚不干净,都让当家主母给卖了。卢斯看了那五个人,都是长了好相貌,且从小习武腰细腿长,气质也不错,单看脸,真看不出来是手脚不干净的人。   不过,大户人家的阴私,卢斯没兴趣探究,只看冯铮在这五个人里一站,竟然真没了违和感,他就放心了。   终于,轮到卢斯了。他总觉得这老头把他放到最后,不单是因为他是白无常这么简单啊。尤其他们到了个比冯铮那院还好的院门口,孙老鬼一脸便秘,想说话说不出来的时候。   “孙大爷,都到这了,有什么话,你还不说吗?”   “嘿嘿……”孙老鬼笑得比哭还难看,“卢头儿啊,您老人家见谅,真不是我故意埋汰您,实在是您老人家这相貌太好了。”   连“您老人家”都用上了,再听孙老鬼的后语,卢斯觉得,他有一句MMP,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这里头住着的,能是什么人,卢斯这还不清楚吗?   “卢头儿,您别误会,这里头没什么脏的臭的,三个人,两个人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乃是某个公子爷的身边人,因那位公子要娶妻了,这才把这些人都打发了。还有一个是年纪大了……总之都不是多事的人,都挺本分的。”   卢斯突然就想起来周大栓了,心里顿时就有些堵得慌。   孙老鬼是从小就干这个买卖的,缺德,但他看人也准得很。而且,卢斯想想自己这张脸,他要是没穿过来,那场大病后又侥幸活下来,就他二伯那样的人品,怕是也会给他找个这么样的“归宿”。   且男子有这样的情况,女子那边怕也是有的,女子的情况只会比男子更加凄惨。   深吸一口气,卢斯点点头:“行,就这吧。”   “那个……卢头儿啊,你还得给自己起个……起个文雅点的名字……”   “……”卢斯斜眼看着孙老鬼。   弄柳夜里正睡着就被吵了起来,他心里一惊,暗悔这些日子松懈了下来,竟然是褪了衣衫的。匆匆忙忙起来,抓着衣衫,他却又觉得自己矫情了。何必呢,不都是想通了吗?多少年前其实就知道了,吵闹挣扎,只是给自己多增皮肉之苦,只是前些年被养得娇气了,竟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第73章   弄柳虽然给自己打了底子,可还是战战兢兢的, 毕竟谁都有个趋吉避凶的想法。   待他到了外头, 见隔壁的两人已经先出来了——他们其实是可以一人一间房的, 但从来的头一天起,隔壁两人就行走坐卧都在一起。那两人原本也是要强得很的, 可这时候也彼此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又见进来的并非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只孙老鬼和另一个俊秀的年轻人,弄柳顿时就放松了下来。果然,就听孙老鬼道:“这是白君, 日后便跟你们在一块处着了。行了,你们自己介绍介绍,就回去睡吧。”   白君→_→卢斯。   其实他想叫自己小白来着, 可是孙老鬼觉得小白太不文雅了。   孙老鬼把人一放就走了, 卢斯估摸着, 他这还是客气的。这要是那档次低的“货物”,他把人一塞就完,连这句话都没有。   孙老鬼走了,这里就剩下了四个人。那三人在打量卢斯, 卢斯也在打量他们。   看起来年岁最大的那个首先道:“白君是吧?我是弄柳, 他俩是蓬莱与瀛洲。”   那刚才还战战兢兢的蓬莱,此刻立刻笑嘻嘻道:“白君可听说过上仙山?”   瀛洲也笑:“我们是赵家出来的,白君是哪出来的?过去却未曾听说过你。”   卢斯顿时被这两人的笑弄得浑身鸡皮疙瘩,尼玛这还有自己给自己贴出厂标签的?他想着, 经历和身份即使相似,但人和人还是不同的。他想着自己的身份,压着脾气作了一揖,算是问好:“见过几位哥哥,刚才扰了几位好眠,甚是抱歉。我瞧见那屋该是空着的,大家就都歇着去吧。”   说罢自己去了。   “去!土包子!”瀛洲翻了个白眼。   蓬莱更是尖了嗓子道:“那是什么眼神,看着人不舒服,都是一个下场的,怎偏他还请高!”   两人叫嚷完,回屋去了。   弄柳也不太高兴,但没多说话,同回屋了。   卢斯在房里听见了外边的说话就是一愣,怎么这听起来反而是他的不是了?他坐在炕上想了想,明白了。因为周大栓的事情,他看这几个人都带着同情。这三人都是一个比一个心思细腻的,该是对旁人的感情波动也敏感得很,都察觉出了不对了。   那还真是他的不是了……现在确实大家身份相同,他同情人家,就是看低人家,说他高傲,没毛病。   摸摸鼻子,卢斯有点心虚,可别刚进来就露馅啊。但是他转念一想,现在这情况也好隐藏身份,清高就清高吧。本来也不是来找兄弟(姐妹?)的。   他躺炕上就睡了,只是这大半夜都睡得不安宁,因总想着搂着些什么,而朝边上磨蹭,蹭来蹭去就蹭地上去了……   一连三次都是如此,第三次的时候,已经天亮了。   卢斯从地上站起来,捏捏脖子,踢踢腿,外头传来个妇人的声音:“吃饭啦!”卢斯出来,就看其他三人没人端着一个碗,正围着一个矮胖的妇人。   妇人提着一个篮子,每人的碗里放了两个黑黑的粗面团子。弄柳三人都一脸嫌弃,但并没说挑剔的话,而是老实的拿过来吃,卢斯看他们只是一咬,那团子就碎开了,露出里头的野菜来。这可不是表示团子酥软,而是里边麸子之类的太多,粘不住。   这东西可是真粗粮。   卢斯赶紧回屋果然在炕桌上发现了个大碗,就是上面不少落灰,卢斯也不在意,端出来盛了自己的。矮胖妇人并不与他们搭话,完事就走。   “敢问三位,洗漱在哪?”   “洗漱?”蓬莱冷哼一声,“你问我?我们问谁去!”   这是吃了个冷钉子,卢斯也无所谓,端着东西回去了。   结果他一咬,发现自己的菜团子并不像其他人那样一咬就碎,口感挺好,里边的馅料也不是野菜,而是白菜猪肉的。这看来就是孙老鬼暗地里对他的照顾了。   没地方洗漱,但是有人送水。还是那个矮胖的妇人,近晌午的时候,带着两个汉子,给他们提了四桶水来,正好一人一桶。   水是冰凉的,绝对是刚从井里提出来的。   卢斯用这凉水做完了他今天迟到的洗漱后,觉得牙都冻木了。   这些卢斯都可以接受,但比较恐怖的是,他们每天竟然只有一顿饭!   _(:з」∠)_吃三顿饭吃到饱的卢斯,第一天就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可这能怎么办,再怎么绝望也只能受着。   三天之后,有人来敲门了。卢斯已经忍受到极限,就快爆炸——想正气小哥哥,想吃饭!被囚禁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阴阳怪气的同伴都快变得惹人喜欢了,久别的思念更是发酵得越发浓厚。就是刚到古代的时候,卢斯也是每天吃两顿饭,现在再怎么给他开小灶那点东西下去也是瞬间就让胃酸融化了。   身体和精神同时被饥饿和饥渴折磨,卢斯觉得自己距离变态也没多远了。   幸好,他们是真要出发了。   听着来人让他们出去,卢斯呼出了一口气,门口就是一辆很大的骡车。这骡车的车厢是全木头的,前后门也都是木门,卢斯看见门外边挂着锁,还有手臂粗的门栓,车厢两边的墙上有一尺长一寸宽的通风口。他们上去后,卢斯头一眼看见的就是车厢最里头的马桶。地上有凹槽,那马桶是卡在凹槽里的。第二眼他才看见这里边已经有了四个人,都是十几岁的漂亮男孩。   上车坐下,卢斯就扭头就朝从那个通风口外头看。   “哎!你起来!”   卢斯把头正过来,见是蓬莱拽他,抬手把他的手拍开,继续从通风口朝外看。   ——谁都不想挨着马桶,靠门的位置已经让先上来的四个男孩占了,卢斯和弄柳上在前头,也都靠远着坐。这一辆马车也就是坐八个人,只是在场的人身材都瘦小一下,所以并不是那么满,但也改变不了剩下的位置,就是最靠近马桶位置的事实。   蓬莱和瀛洲都不愿意坐那,本来是想叫那早上来的四个男孩子起来的。可是他们刚有那意思,四个男孩子就一块看了过来,明摆着是一起的。他们俩虽然比这四根那孩子痴长几岁,可都本来他俩也身量不高,二打四绝对是他们被压着打的。   两人顿时就缩了,又因为跟弄柳还有些交情,自然就只剩下找卢斯麻烦了。   “叫你起来你聋了啊!”没想到,不但蓬莱,瀛洲也来拽他。   卢斯这回没那么客气了,分别捏住了瀛洲和蓬莱的手。这俩人顿时脸色一变,惨叫起来:“你放手!你放手!快放手!”   “嗷嗷什么都快坐下!”马车的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有人敲着马车大喊。   卢斯松了手,瀛洲和蓬莱一人捂着一条胳膊,退到了边上,就是原来跟卢斯坐在一边的两个少年,也忍不住朝角落里再挤了挤。弄柳道:“坐我这吧。”他站起来,跟卢斯坐在一处了。   瀛洲和蓬莱色厉内荏的等了卢斯一眼,总算是坐下了。   马车动起来了,卢斯还是没看见冯铮,只见着了一个假扮成挑担脚夫的捕快——这可是个大车队,且在外头一走就要一段日子,在这种资源匮乏,物资流通缓慢的时代,想缺了什么都到当地去买,那是不可能的。走到半路上,累了就能看见茶棚客栈,那更是不可能的。   这年代很多小县城,整个县城里就只有一家小客栈,比如曾经的食谷县。错过宿头,那就得露宿荒郊。   他们这种四百多人的大队伍,吃饭穿衣如厕都是麻烦,这就要靠这些脚夫了。这些人靠着一双脚板,推着一辆独轮车,跟着车队却毫不费力,且他们比租一辆大车便宜得多,运送的货物却并不少。   那人没看见卢斯,但正跟边上的轿夫聊天打屁,看起来很是轻松自在,那卢斯也就放心了。   “有你认识的?”   “啊?”卢斯根本没注意后边其他人的互动,弄柳说话才意识到他坐在他身边。   “你……是跟你认识的人一块卖过来的?”   “……嗯。”卢斯点点头。   弄柳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同情和了然:“是你亲人吗?”   大兄弟,你查户口的?   不过,既然这位弄柳是有意交好,跟他说说话也无妨:“青梅竹马。”   “喜欢的人?”   “结契了的。”   “啊!”这惊呼是边上,那四个少年人发出来的。   “那你……你……你可真可怜……”   卢斯挑挑眉:“我是护院,他也是,从小就是练武长起来的。”这是事先编好的身份,孙老鬼也知道这位白无常做不出真正的玩物模样。   “那你们俩一块被卖了,是因为你不答应?还是因为你答应了,但是你们老爷依旧看不惯?”   “都不是,是我把老爷打了。”   众人:“……”   “活该。”瀛洲握着胳膊,“有福不会享,你若是安分守己,伺候主人几回,像你这么不知情识趣的,怕也不会得宠多久,等主人腻歪了,你一样能跟你的情哥哥双宿双飞。现在可好,你俩都被卖了。他到哪了不知道,你……哎哟!你干什么?!”   蓬莱一直在拉瀛洲,瀛洲却一直说个不停,直到蓬莱掐了他大腿一把:“少说两句吧!积点口德!”   瀛洲虽然不服气,可看其他人都一样瞪着他,他也只能闭嘴了。   “其实你们老爷挺好的,你把他打了,他竟然只是将你们发卖而已。”那四个少年里有个圆脸,圆眼睛的道,“看你的样子,并没有打你,我要是能碰到这样的老爷就好了。”   卢斯心说,这啥三观?   谁知道圆脸少年的话竟然引起来了一片赞同,尤其一个蛇精脸少年道:“是呀,这老爷心善,若是不打他,说不定等咱们年纪大了,也不会卖了咱们。”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弄柳,别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话都太戳人心窝子了。   弄柳脸上一僵,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这却不能全看伺候的人,更得看当家的。就说我与瀛洲伺候的公子,他那娘子没过门,河东狮的名头却已经传过来了。”瀛洲这时候又有的说了,“公子倒是没赶我们,还护着我们。无奈老爷和夫人趁着公子出外访友,就把我俩发卖了。”   “他叫瀛洲?那你是蓬莱吗?会不会还有个方丈啊?”蛇精脸好奇的问。   “是有……”明显是大嘴巴的瀛洲,忽然就蔫了。   “既然有,他怎么不在这啊?该不会是他更得你们过去主家的喜欢,所以只你们俩被发卖了,他却留下了吧?”还是蛇精脸,这小子脸上的恶意太明显了。   蓬莱开口了,声音木木的:“他不想走,说要等公子,被拉出院子的时候,一头撞死在花园的假山上了。其实说什么公子访友?公子就是在家里的。否则……他就是对我们能有一点情谊,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就把我们扔在这不闻不问的。你可是长点心吧!”   最后一句话,蓬莱语气才重了,不过这句话就只是对瀛洲说的了。   连蛇精脸都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弄柳道:“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们这些老家伙,但看着我们,多少能让你们知道点教训。别管以后伺候的人是好还是坏,都别动心。日后,别总想着你的日子过得舒坦。你得趁着舒坦的时候为自己着想,金的银的都是虚的。”   弄柳把胳膊抬了起来,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手,手指细长,皮肤剔透,仿佛白玉雕琢:“你们看我们,现在不都是身无长物吗?对主人家来说,给我们的东西,不过是左手倒右手而已。记着,给自己求个自由身,才是最最紧要的。否则,一辈子都是半点不由己……”   车里又沉闷下来了,所有人都低着头,只能听见车轮转动发出的辘辘声。   后来瀛洲忽然就哭起来了,那四个孩子也跟着开哭,一个接一个的……最后,就剩下卢斯没哭了。他也不想这么不合群,可是他哭不出来啊。   对这些人,他也可怜和同情他们,但毕竟他不是他们……   但毕竟不能太不合群了,卢斯只能扭着头,透过那道缝隙看外边,结果就是,他再扭过来的时候,肩膀和脖子都好像不是他的了。扭动的时候能听到骨头咔咔在响啊!   路继续朝前走,好消息是,这辆车上的蓝孩子们,都比较矜持,没有一个是臭男人。对于在旁人面前出恭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羞耻,所以大家都憋着。憋到晌午或者晚上休息的时候,集体窜出去方便——虽说那也是在人前,但荒郊野外,跟在密室中,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要是卢斯和冯铮两个人结伴,从惠峻到宏昌州的邻山县,也就是七八天的路程,但他们这条大队伍,走了快二十天。出发的时候还是初夏,天气不那么热,到的时候,天气已经闷热起来了,尤其是他们那车里,闷死人啊。   所以,大多数车已经卸下来了几块板子,偶尔,他们申请一下,还能下车走动走动。   也有没卸下来的,卢斯凑近的时候,能听见里边的哭叫和咒骂。明摆着,这些人是不听话的。   卢斯的心情复杂,他起过救人的心思,但又放弃了。救人简单,敞开门,让人跑,那就完了。可是接下来呢?他们去哪?怎么生活?   荒郊野外的,路人都得成群结队,否则指不定就让狼拖走了。没路引、没户籍,他们就算去了临近的村落,那也只能乞讨度日。万一遇见严苛点的官员,那就得都抓紧牢里去,因为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那时候也就更惨,直接成官奴,或者就被拉去顶替了什么案子的人贩,发配充军,乃至于秋后问斩了。   尤其他听得出来,这些哭叫的很多都是孩子,女孩子居多,都是让亲生爹娘卖掉的。   只要孙老鬼这一大家子是人贩子,而不是拐子,那卢斯就不能管他们。   总算,他们在邻山县住下了,孙家因为经常往来两地,因此在这也有个几个大院子——不是亭台楼阁俱全的那种,它就是一间房挨着一间房的院子,乍一看跟当兵的宿舍差不多。   他们这大队人马,跟赶牲口似的,就被赶进这院子里去了,然后,并告知稍后他们能够洗澡。但也要一批人一批人,挨着来。   等轮到卢斯的时候,他恰好跟其他七个人分开了。要不然说男人的友情有时候也挺奇怪呢,现在那七个人已经成好兄弟了。卢斯反倒成了被他们排挤的一个,只有弄柳比较厚道,能拉着他就拉着。   “这……怎么就你一个人?”一听说安排,弄柳有点担忧。   “没事。正好赶在我这了吗。”卢斯大大咧咧的回答。   “哎呀!你啊!”弄柳有点着急。   瀛洲在后边叫:“你管他作甚,他自己觉得没事,那就没事呗。”   弄柳没理他,拉着卢斯到了一边,偷偷摸摸的隔着袖子塞给了他一件东西:“你……我知道你跟我们不一样,你刚烈。那你到时候,记得用……”   卢斯开始想歪了,想得不会是润X油之类的东西吧?没想到伸手一摸,细细长长的,他还以为是簪子,但比簪子沉多了。不及细看,卢斯谢过弄柳,托词说回房整理衣衫(他们这这种高级货,多少会有一两件替换的衣服),这才打量起手里的东西。   这东西原来应该是一块镜子的碎片,铜镜子,然后让弄柳把破镜子的一边磨得极其锐利,还有个细长的尖角,这就彻底成了一把兵器了。但以刚才弄柳的意思,这东西好像不是给他反抗用的,而是给他自杀用的啊,怕是弄柳给自己弄这么个东西,也是这个意思。   卢斯摇摇头,为什么周大栓、瀛洲和蓬莱的兄弟,还有弄柳自己,都只想着自杀呢?   对,生活是很悲惨,身不由己。但,他们真的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啊。   不过,既非鱼焉知鱼之苦,卢斯也知道自己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要是跟人家换个位置,保不准活得还不如人家呢。   摇摇头,卢斯收起弄柳的好心,去洗澡去了。   他们这是真洗澡,但也是孙老鬼找了个机会,让他们这些人衙门的人集合起来。他们在澡堂里洗,外头守着的,都是孙老鬼的儿孙。   “我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看见正气小哥哥,还有衙门里的这些糙汉们,卢斯顿时放松得肩膀都垮下来了,这些天光听七个比妹子还妹子的蓝孩子整天叽叽喳喳了,卢斯觉得发际线都为此后退了。   “卢头儿,我们自然是辛苦啊。你看看我这脚。”当脚夫的那位要把脚抬起来,被周围人一阵好打,他护着脑袋一边躲闪,一边嚷嚷,“我这脚都走大了!回去老婆给我做的新鞋都穿不得了!”   “还敢炫耀自己媳妇!打!”   众人其实都够压抑的,众捕快自认为是看惯了市井中的污糟,但这些日走下来,才知道什么叫人命贱如狗。   “卢头儿,冯头儿。”周二突然道,“这些日子,我想了想,我觉得吧。就算没有咱们,孙老鬼也得走这一趟,他这个买卖并不像别的商旅那么,畏惧伥虎大盗。毕竟,伥虎大盗他劫一群人,他也没地方卖啊。” 第74章   所有商人,都是有特别的路引的。最有名的就是盐引河茶引, 昱朝没有人引, 但有奴票, 从什么地方到什么地方,贩卖多少人, 都有谁,籍贯是什么,这都写的明明白白的。而且这么大的规模,两边交易的都是熟人了,都知道孙老鬼和他儿孙长什么样。   卢斯先点头, 后摇头:“人,除了孙老鬼他们家人外,确实没人卖得了。但是, 这队伍里的其他东西, 可一点都不少。别的不说, 光拉大车的牲口,那就得几百两银子。况且,伥虎大盗不出手才对了。咱们只是来查人的,又不是来剿匪的。至于他只劫财, 不劫人, 泄露了行藏怎么办?你们算算他到现在为止杀了多少人了?这四百多条人命,他们还真不见得就放在眼里。”   众人一听,尤其是卢斯最后那句话,顿时都有些惊悚。   “怎么还得在这里呆上一些时日, 你们这些能出去走动的人,出去之后,查几件事。要查的事情也与孙老鬼家的人说明了,问他们能否帮忙。但人家要是说没办法,也不要强求。”冯铮道,众人立刻称是。   卢斯和冯铮,两个人一人几条加起来,让众人出去寻找线索。   头一个,自然是确切的遇害者大致范围。第二个,就是现在能确定的最先的伥虎大盗的遇害者是谁,他的身份。第三个,不能确定是否被伥虎大盗所害,但是最早的在这个范围内遇害的人是谁。第四个,这些人的尸首,依旧一具都没有找到吗?等等问题。   几个能外出的人,应下之后,匆匆洗漱,便出去了。像是周二那样的,性子跳脱活跃,原本最是不喜查找线索这样的事情,尤其这还是要隐藏身份查证,踏破了铁鞋也不一定能找到确切线索,可这回也斗志昂扬的去了。   实在是这段时间都憋屈坏了,赶路不可怕,这个氛围太压抑。   其他人也不想那么快回去,在澡堂子里腻乎了半天。尤其,卢斯和冯铮,两个人找了个角落——其他人也知情识趣的,都离他们远远的。   “你那边没事吧?”   “无碍的。”冯铮叹一声,“就只是……苦命人而已。不过,孙老鬼说,他已经有了合适的买家,乃是一家镖局,总镖头与他的几个徒弟,人都不错。你那边呢?”   “那几个人,都跟我娘似的。”卢斯咧嘴,虽然性格稍有不同,可即便是大嘴巴的瀛洲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都是奴性坚挺,不知道如何正常与人相处。只是柳氏以对所有人都软来保护自己,这些人以欺软怕硬来保护自己,唯一也就是弄柳还好些。   冯铮点点头,不再多问这些,只是拉住了卢斯的手,到了一声:“我想你……”   待从澡堂子出来,卢斯要求跟孙老鬼见个面。孙老鬼的儿孙也答应了,孙老鬼见着了卢斯就道:“卢捕头,您要查的那些,我们也已经都知道了,正在通过道上给您和冯捕头查。”   “道上?哪条道的。”   “绿林道的。”   “哎?可千万别给孙大爷添麻烦。”绿林的要弄大了,必然是要官匪勾结的,可那是私底下,明面上,别管是官还是匪,都绝对不会说两边是勾结的。而且,这种勾结也是有限度的,绿林的人绝对不能帮官府抓绿林的人,别管官府要抓的人是不是恶贯满盈——这规矩现代就没有了,否则他们鼠哥也不会跟蓝帽子们混得那么愉快。   尤其,绿林都说要来帮忙了,孙老鬼这是把消息泄露到什么地方去了?!卢斯这语气顿时就变得怪怪的。   “卢捕头别误会!那周开并不知道几位在咱们这个商队里,就是我与他有些私交,也不知道怎么他昨天求上门来,求我跟咱们劳兴州的两位神捕搭上线呢。”   “这怎么说的?”   “邻山县到素养县之间,原本就有一座山头叫鸽子峰,那上面的大王是叫白眉猿王周开的,这位周大王为人不错,黑白两道都愿意叫他一声大哥,来往过路的也都愿意交一份孝敬银子。可没想到,就出了这事了……”   孙老鬼讲,最开始发现出事的,既不是民间,也不是商旅,其实是周开。他们这山头不止护着这条商路,也负责保护山下的两个村子,两年多前,就有个老妇人说,他儿子儿媳回娘家,两个人三天都没回来了,老妇表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因为两个县往来商贸频繁,所以两个县虽然分属于两个州,也多有婚配。老妇儿媳的娘家,正是素养县下的一个村子。   周开接了老妇的银子,带着兄弟们下山寻人,按理说就那么几条路,就算是人让狼叼走了,这也得能找着一条骨头吧。但是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从这一例开始,失踪的人就多了。少则一两人,多则几十,乃是近百人,都是不见了踪影。   因为其中很多人都是给了周开孝敬银子的,这么一闹,周开也没脸继续收银子了,后来官府围剿,为了防止被拉出来当替罪羊,周开更是只能把人手散了,大家避一避风头。结果本来人心就不稳,这一散之下,很多人就直接另谋高就了。如今周开麾下留着的都是些老兄弟,他们也是憋着一口气,非得把这个人找出来!   “不管这个伥虎大盗是谁,他这不打个招呼,撞一撞山头,就在别人的地界上做起了买卖,都是坏了规矩。周开私下里找了咱们,也不算太过分。不过……这事,还请卢捕头别向外说去。”   卢斯点点头:“自然不会胡乱朝外说,既然如此,咱们干脆就趁着这个机会,把冯捕头和周开都叫来吧,咱们一起合计合计。”   “成!”   孙老鬼出去叫人,冯铮先来了,看来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听了个大概。   “你有什么想法?”冯铮看卢斯虽然皱着眉,但并非毫无头绪的苦恼,而是稍有犹豫的若有所思。   “有点,但是不确定,”卢斯回答,眼睛还盯着眼前的桌子,显然这只是下意识的,他还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现在说出来,怕引偏了你,稍后再说吧。”   冯铮点点头,让卢斯自己去思考,没多打扰他。   又等了一会,孙老鬼带进来了一个长了两撇白眉毛的中年人。这中年人身高只是一般,可是肩宽臂长,来到之后与两人抱拳两只手也是比常人大出不少:“小人周开,见过两位捕头。只要能抓到那伥虎,两位只要说出话来,小人必能做到!”   周开看来是恨伥虎恨得厉害,倒也是,多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且周开十几年的基业,江湖上的名声,这一下就都毁了。周开不恨他是不可能的。   “周大王客气了。”卢斯和冯铮还礼,卢斯也不多废话,直接道,“周大王,我们这些捕头,乃是城里的地头蛇,城外头,除了乡绅,就是各位绿林好汉的天下了。大王对这伥虎,就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   “不怕捕头们笑话,从两年前开始,一直到现在,我是连对方的一根汗毛都没发现,反而折进去了两个兄弟。”周开说得咬牙切齿。   “让伥虎抓到的?”   “并非。”周开苦笑,“当地官府拿不住人,可不就找上我们这些有名有姓的了?今年秋天再找不着真犯,他们就得顶着伥虎的名字,掉脑袋啊。小人久闻两位的大名,原本想要亲自去惠峻相请,如今有幸在邻山见到了二位,真是……真是感激不尽!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知道两人不是为了他来的,但这位山大王显然不太会说话,想半天就只想出这四个字来,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真金白银。   周开这么着急,原来还不止是利益的关系。卢斯跟冯铮对视一眼,周开的情况,说明当地官府已经放弃寻找真正的大盗了,只想着找替罪羊了。卢斯又想起他们联系胡大人的事情,砍了周开的人之后,要是还有失踪的事情发生,怕是这口黑锅就要朝他们劳兴州头顶上扣了。无论线索是否查出来了,回去之后,都得警告胡大人一声。   “现在事情还一点眉目都没有,可不敢就受了周大王的礼。”   “不不不,二位跑了这一趟,就一定要收下!”   周开坚决得很,卢斯和冯铮实在推辞不过,只能把东西收了。周开递过来的袋子很小,但是挺沉,卢斯觉得,这重量,怕不是银子,是金子。   这时候也没工夫管这个,看他们俩收了东西,周大王也放心了许多,下面就能问案情。   可是问来问去,周开也就是把受害者的失踪范围稍微缩小了一点点。   “不怕几位笑话,之前失踪的几支商队,我都派了手下人跟着一起走,可是……唉!”周开泄气的抓了抓脑袋,“就连我那些兄弟们,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这个事情是真的诡异,按照周开的计算,这两年多里,死的人不下四百人了,这都赶上一个村子的规模了,这么多人,且一个一个的都是尸骨无存,这怎么可能?   “我带着兄弟们细细的找过,我们许多都是本地的山民,旁人不敢去的地方我们都去,但确实没见过什么尸首,一片骨头都没有过。”   卢斯心里许多念头冒了出来,他觉得自己不该每次都撞上大运,所以把一些重口味的念头压了下去,只把几个可能相对较大的可能摆出来。   “周大王,我听说这条路上中间给人借宿的地方,是叫大慈院的寺院?除了这寺院之外呢?这条路也算是一条比较繁华的商路了,就没有附近的人想要靠着商路做点营生,发点小财吗?”   “靠那条路最近的,是个只有四五十人的小村子,叫绿墙村,到是有他们村的人,在那搭了个茶棚,卖点吃食,茶水。”   “有!最先那失了儿子儿媳的老太太,便是那村子的,后来又有几个人先后没了,那村子很多人都跑了,现在只剩下四五户人家了。”   “哦?开茶棚的那是什么人?”   “卢捕头,你是没见过何叔和何婶两口子,一个赶大车的,一个卖茶水的!那都是再老实不过的一对本分人,儿子还是个傻兮兮的哑巴。他们做那小买卖,也就是糊口而已,绝对不会有其他。”   卢斯又问:“他们那村子在什么地方?”   见卢斯只在这茶棚上纠缠,周开从一开始的毕恭毕敬,变得渐露不耐,但还是在桌子上用茶水画出了地形。   宏昌州和直逸州的这边接壤的地方,是被几座山隔开的。只有邻山县和素养县之间,有一条狭窄的,还算平坦的区域,这就是这两个州自古以来的商道。绿墙村就在一出山势凹进去的所在,距离那条路就两三里地,走两刻钟就能到。   稍远一点,十二三里的地方,就是那座大慈院,这座寺庙建立在一座坡度不算太高的山上。   何家茶棚的位置也挺讲究的,并没有在绿墙村跟那条路的最短直线距离上,而是更远一些。无论是从邻山县出来,还是从大慈院借宿了一夜出来后,都差不多走到了晌午,该休息了的时间里。   “是从邻山县出来消失的人多,还是从素养县出来消失的人多?”   “从邻山县里出来消失的人多。”   卢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那大王能说说大慈院的僧侣们吗?”   宗教问题总是很麻烦的问题,无论信仰如何,人都是有好有坏的,但很多有信仰的人都坚信信了我的教,就没有坏人。一时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也是事态所逼。本来这位最大消息来源的周开就有些不耐,卢斯就担心这人再一甩袖子走了。   万幸,卢斯问出这个问题来后,周开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神色和缓了许多:“卢捕头,实不相瞒,我也怀疑过那群秃驴!”行了,这绝对不是个佛教人士,“原本的方丈是个好人,后来来了个纯心的大和尚,说乃是嵩山下来的武僧!他当了主持后,和尚竟然还吃肉了!吃得一个个肥头大耳膘肥体壮的,看着就不像是好和尚!”   “哦?”大慈院里的有武僧啊。李掌柜的说纯心大师是个高僧,到了周开这里那就是个酒肉和尚了。   卢斯又问了些问题,便请周开回去了。周开虽然没得了个结果心中不快,可也没敢多说什么,抱了个拳,转身走了。   他一走,卢斯猛然想起了什么:“铮哥,刚才都是我在自说自话,我……”   冯铮摇头,摸了摸卢斯的脑袋:“不是你自说自话,是我一点头绪也没有,帮不上你的忙。”   卢斯站在那让他顺毛,搂住了冯铮的腰,蹭了两下。刚才澡堂子里,不管别人怎么不打扰毕竟人多眼杂,两人最多说两句悄悄话,如今这才总算是亲近到了。   “这事情……如果真的想不到什么,那就别想太多。”   “我倒是想到了一些什么,我怀疑,做出这些事的,就是个外行人。”   “什么意思?”   “不拜山头,不收保护费,就是杀人劫财,不是这人不懂规矩,是他根本不知道这里边有规矩。虽然没见到任何一具尸体,但行凶者很明显是在一步一步越来越凶残,胆子也越来越大。他最开始的一次行凶,很可能只是一处偶然,但是那次行凶让他吃到了甜头。”   “所你怀疑那个何家?”   “对,我没见到过那家人,所以我不知道为什么周开为他们说话。但是,他们的地点很合适,尤其他们开的是老店,来往的人都认识他们,这样的身份也足以让人放松警惕,若是在茶水或食物里下药,两三个人撂倒二十多个人不是问题。至于如何处理尸体……运送茶棚的东西是要车的,刚才周开也说,那位何叔是赶大车的,”   冯铮点头:“而且官道周边也多是矮灌木和乱草堆,暂时把人藏在里头,慢慢的一点点朝抛尸地点运,也是可能的。不过,那些和尚也是有疑点的,他们是和尚。若不想丢了自己的度牒,那也是不能沾染这些乱子的。而且,听孙老鬼说,他这次也是能借住在寺庙里的,能住下四百多人的地方,那可够大的,应该能埋下尸首。”   “对,所以问题还是,尸体在哪啊?”   大军找过,山贼也找过,就是不见尸体。   带着疑问,两个人各自回了自己住的地方。弄柳看着他回来,松了一口气。卢斯跟他笑笑,以表示感谢。   夜里,众人都躺在炕上——这就没有惠峻时四个人一个小院那种待遇了,他们是八个人住一间屋,就一张大炕,不过,比起其他人,已经是居住条件最好的了。   卢斯动了半天脑子,刚躺下的时候还觉得精神奕奕,躺了一会困劲就上来了,正要睡着被人偷偷摸摸戳后背戳醒了:“嗯?铮哥……别闹……!弄柳?”   “白君,你是不是见着你那个……铮哥了?”   “看出来了?”   “嗯,你回来就一直走神,若有所思的,旁人不管说什么,你都能从耳朵边略过去。”   “哈哈……”虽然弄柳是误会了,但卢斯也没必要纠正他。   “真好……祝你们能终成眷属……不对,是能恩爱团……”   “我看不如说你们俩赶紧分了才是正当。”瀛洲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这都要被卖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依旧这么挂着,不是……不是徒惹相思吗?!”   一开始那还是尖酸刻薄的,后头瀛洲便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嘴巴里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好像是小七,或者小齐之类的。一个人哭很快变成了大合唱,都是少年人,多少曾经对谁动过萌动的心思,这时候跟着他人一起,为自己而感伤。   卢斯被哭得头大了:“行了!行了!别哭了!我问你们,要是你们真自由了,你们要去做什么养活自己?瀛洲!你先说!”   瀛洲还在一个接一个打着哭嗝,但这人性格很二,哭的这么厉害,竟然还真仔细思考卢斯的问题:“我、我哪知道啊?可能拿着攒到的钱,买点地,也弄个小地主当当。说不定……说不定我也能养两个童儿!”   “哈哈哈,您竟然也想学老爷们,养童儿?!”后来的那四个少年里,有两个大笑起来。   “若是能让我将积攒的体己都带出来,找个乡下地方做老爷,又有何不可?!”瀛洲傲气道。   结果他一个人就跟另外四个人争吵起来了,本来是想转移话题,谈点温馨的理想,而且……卢斯其实有点想在走这一趟之后,救下几个人去。   虽说原本瀛洲这人就不在他的计划当中,但这下是真彻底把这个人扔出脑海外了。他是可怜,但若是他成了老爷,就有人更可怜了。因为很明显,这个大嘴巴瀛洲,现在是肆无忌惮的说着真心话。   而另外几个人,比起瀛洲也好不了多少,顿时,卢斯在那听着,有种群魔乱舞的感觉。   等那几个人叽叽呱呱的累了,总算是睡着了,卢斯依稀听到了背后瀛洲的声音,那么的低微,却带着绝对不会听错的向往:“我学了几手吃食,可以做个小买卖,总能养活自己……” 第75章   卢斯转过身来,低声问:“每天做买卖谋生, 可比偶尔做一顿吃食, 辛苦多了。”   “我知道, 我见过那种辛苦,但是……那都是为了自己……”   两人都睡着了, 这天晚上的事情,就好像跟其他那些夜里的一时闲聊一样,就这么过去了。   过了一日,其他出门去找线索的捕快们陆续回来了,卢斯又因为各种理由出去了几趟, 跟众人核对线索。周二被卢斯特意委派去见了何叔,何叔叫何正月,因有一辆骡车, 一次你在邻山县的唯一一家车马行里挂靠着。   赶大车这个行业, 在这个时代是客货两用的, 有时候还是快递和邮差。何正月跑的正是邻山县到素养县之间的这条路。   卢斯对孙老鬼说:“孙大爷,咱们这队伍,还要临时加进来的人吗?”   相比起因为卢斯盯着何家不放就不痛快的周开,孙老鬼就很有外行人的自觉了, 查案这件事上, 他除了提供情报之外,并不多嘴,此刻卢斯一说,他更是立刻明白:“加, 什么时候加都成,我看着姓何的就可以。”   卢斯笑:“麻烦孙大爷了,另外……我们怀疑何家的事情,孙大爷跟家里人说要防备一二,那是该当的,但还请孙大爷挑着人说一下。”   孙老鬼一抱拳:“两位捕头是实诚人,老头子在此谢过了。”   卢斯要是强令孙老鬼,孙老鬼私下里还是要跟家里人说的,毕竟命重要。可卢斯讲明白了,孙老鬼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干他这种买卖的人,乱七八糟的阴私也是知道得极多的,能稳稳当当的活到现在都快当祖爷爷了,他靠的可从来都不是好勇斗狠。   再过了一日,各种该准备的总算是准备完了,队伍出发。车夫里家了一个何正月,卢斯他们坐的正是何正月的车,原因是他的车更轻便凉快。   说何正月的车凉快不是瞎说,他的车显然是下了心思的,后头的车厢顶棚,建的就像是个小亭子似的,有脊有檐,木头里头还塞了干草,厚实得很。两边的篷子都是竹帘,洗刷得尤其干净,摸上去滑溜溜的,通风又遮阳。   而坐在前头戴着个斗笠的何正月,卢斯一看这人就知道为什么周开一口咬定不是他了。这人的面相长得太老实了,一张黝黑发光的园胖脸,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眼球的小眼睛,大鼻子,天生的笑模样,还是个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感和亲切感的老实人。   “哎呀,这是檀香吧?刚没上车就闻到味儿了,原来以为是街上谁家飘过来的,原来就是车里的味道啊。”瀛洲一上车就开心的笑了起来。   “哼,劣质刺鼻得很。”蛇精脸少年——卢斯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名字——哼了一声,在边上冷嘲热讽。   “你说谁呢?”   “我说谁?我没说谁?我说的就是这檀香呢。但耐不住有人上赶着非得朝上凑啊,想来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   “你!”   “行了,行了!”蓬莱过去劝,瀛洲啪一声把蓬莱的手打开:“什么叫行了?!你听他刚才说我什么了吗?!”   眼看着就要闹起来,一个光头大汉走了过来,叉着腰,朝着几个人一瞪。众人顿时都不说话了,瀛洲和蛇精脸甚至还朝着大汉妩媚一笑。   卢斯看他们笑看得背后发凉,甩甩手,甩掉鸡皮疙瘩,他率先上车了。竹帘有一个好处,就是大小有细缝,卢斯透过那个细缝朝外观察着何正月。他一开始还担心只能看见一个背影,后来发现他这个位置刚好。   何正月并非坐在车辕正中赶车的,他是坐在右边歪斜着的,正好,卢斯能看见他半张脸。   看了一路,从精神奕奕看到睡眼迷离,强打着精神的卢斯觉得,是不是这段时间顺风顺水,他太自信以至于想歪了?怎么看这都是一个为生计忙碌的普通人,而不是个毫无人性的杀人狂魔啊。   “老何?前头就是你家的茶棚子了吧?”突然有人过来,一声嚷嚷把卢斯的瞌睡虫吓跑了。   “对,对,就是。”老何憨厚的笑着,他本来就是一张笑脸,再笑起来,两颊的肉都堆挤了上去,看起来就有些可笑了。   来问他的人哈哈大笑:“老何,我们这么多人去关顾,你那地方能招待得了吗?别到头来,连口热水都喝不下去!”   “不会,不会。昨天我就跟我婆娘说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那就好!”   听外头这么说,卢斯顿时就觉得心脏扑腾扑腾的翻腾着。他依然怀疑老何一家子,比和尚庙还怀疑。卢斯悄悄脑门,可不能这样,要真是因为他的这种第六感,以后害了无辜的好人,那就坏了。   毕竟胡大人虽然是好官,对他过分信任。这可是个能屈打成招合理合法的时代。   从他们的位置,看不见茶棚,但是车队的速度越来越慢。   “白君?”   “嗯?啊?”   “别睡了,快下去吧。”原来是弄柳看卢斯以来就歪着脖子靠在里头了,以为他睡着了。   “哦,多谢。”   卢斯在瀛洲“管他作甚”的嘟囔声中,下了马车。   他们是少数能下车的人,其余人,就算是雇来的脚夫和车夫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坐进茶棚里。毕竟茶棚吃喝的东西虽然是准备齐了,但是桌椅板凳不够。   卢斯看见了何婶,这是个跟何叔很有夫妻相的女人,同样是胖乎乎,笑呵呵的,让人看着就心生好感的中年女人。他还看见了两人的傻儿子,大概是个三十多的汉子,跟在他娘身后边呵呵的傻笑着。傻子穿的衣服很干净,身材也很健壮。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可没等卢斯抓到,就被何婶热情的招呼声打断了:“来来来!先来喝一碗昨晚上我们新做的油茶面!用的可是猪油炒的,里头可是加了不少好料,你们闻闻这香的!松子儿,核桃,芝麻!还有我们亲自收来,自己磨的猪骨头,牛骨头!骨髓也都在里头,那骨头可都细细的磨碎……”   油茶面,有的地方又叫油炒面。简单来讲就是用油炒熟了的面粉,喝的时候用热水一沏,就可以了。卢斯家里也常做,同样是经常买来大骨头磨碎了放进里头,当补钙的。   何家三口人端上来的油茶面也是真的香,比卢斯家里自己做的闻起来香多了,卢斯一开始还没什么,可听她说磨了骨头,立刻就是一个激灵。   偏巧,何婶的这一碗油茶面就放在他面前了,卢斯下意识的就抬头看向了何婶,于是两个人就看了个对眼。   热情笑着的何婶瞬间就没了声音,两人就这么对视。何婶的脸瞬间白了三分,但又用更快的速度红了起来:“呵、呵呵,没见过这么俊的后生……”她想尽量表现得平常和无所谓,但是卢斯的那双眼睛就跟两颗钉子一样,把她给钉住了,她挪不开眼睛,只能怪异的一步一步的慢慢后退。   卢斯就这么盯着何婶站起来了,他知道他们说过,这事情不管发生了什么线索,都先当不知道,回去禀报了大人再说。但是眼前这情况,要是再绕这么大一个弯子。不,单就是他们今天走了,转身再回来,那就要看不见这家人了。   “你这后生,是要做甚!”何叔突然窜了过来,一脸愤怒的护住了他婆娘。   何婶被这一打岔,总算是能把眼睛从卢斯身上挪开了,这一挪开,她就冷静多了:“你这后生也是奇怪,我又不是颜色鲜亮的小媳妇,看着我作……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原来茶棚里呼啦啦站起来了七八人,他们并非都是捕快,有一多半,乃是知情的孙家人。   虽说这趟路他们每年至少都要跑一趟,对何家人,可是比对卢斯熟悉多了,但眼前这情况,都是走江湖管了的油条,都知道不对了。他们虽然不知道这怎么就让卢斯看出破绽来了,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的好。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莫不就是伥虎大盗吗?!”何叔看着众人靠近,有些色厉内荏,惊慌中,一声指责脱口而出。   “我们是伥虎大盗?你这茶棚在这摆了这么久,都没被伥虎大盗光顾过,那才是可疑吧?”卢斯,这时候他想起来刚才自己脑海里闪过的士什么了,他指着茫茫然看着爹娘的何家傻儿子,“还有你们的这儿子,他这一身腱子肉,可不像是普通傻子啊。”   天气热了,昱朝的人不像现代人穿着那么单薄,但夏天的衣裳也不像冬天包裹得那么严实了。尤其傻儿子大概是刚才干活干得累了,所以把外边的衣裳给脱了,现在穿的是一件没袖子的小衫,那他的体格也就更明显了。两条手臂的肌肉都是鼓鼓囊囊的,胳膊根子最粗的地方,跟个小树桩子似的。   干体力劳动的人也有肌肉,但那种肌肉是干巴巴的,就傻儿子这样的,那得是专门的锻炼和充足的营养,才能锻炼出来。穷文富武啊,虽然不是绝对,但一个连肚子都吃不饱,或者三天两头吃糠咽菜的人,怎么可能保持高强度的锻炼?单靠一个小茶棚和一辆大车,养的出来这样的儿子吗?   傻儿子看卢斯指他,知道卢斯是在说他,含含糊糊的笑了起来,也指着卢斯,嘴里说着呜哩呜喇的话。   刚躲在丈夫身后的何婶,这时候就像是一头凶悍的母狮子,一把将傻儿子拽到了自己身后:“我儿子体格好怎么啦?!这是纯心大师看上了我儿子的资质!收了他做俗家弟子呢!他跟着大师吃得好,自然长得好!”   她对着卢斯喷完了口水,又双手合十,一副礼敬佛祖的样子。   看何婶这个样子,孙家站起来的人还真有些犹豫,毕竟两边是有点交情的。捕快们也看着卢斯,卢斯和冯铮从来都是证据确凿才抓人的,他们也养成了不会乱抓人的习惯。   “何婶,你用的是什么骨头,可还有剩下的,我能看看吗?”   “你说是什么骨头?方才不是说了吗,都是上好的猪骨头,偶尔还有些牛骨头,都是好东西!”   “我说?我说是人骨头。”   “呕!”吐的是孙家人,从伥虎大盗挠出来到现在,他们也曾经走过这里,吃过油茶面,回到家后还曾跟自家婆娘抱怨,他们的手艺不如何婶好,还有的人甚至买了熟的油茶面带回去喝,如今听到卢斯这样的猜测……   “啊——!”瀛洲几个一直闹不清事态发展的,总算是听明白这两句话了,顿时尖叫一声,打翻了面前的碗,也不管不久之前是不是还在斗嘴,立刻跟旁边的人搂抱在了一起,一边作呕一边尖叫。   “呸呸呸!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你这后生,我看你相貌堂堂怎么说话这么难听,你这是要绝了我们家的生计啊!”   “我是绝了你家的生计,你们是绝了人家的生路!”卢斯冷哼一声,“抓起来!到他们家去看看。”   “是!”众捕快上来就要抓人,何家夫妻顿时怒骂:“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傻儿子一开始还在笑,但他傻归傻,还是能看出来他爹娘不好了。立刻不笑了,卢斯第一次听清楚了他的话:“不许欺负我爹娘!”然后抬手一巴掌,就扇在冲得最靠前的周二脸上了。   啪的一声,周二顿时就歪了脸,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了。看他眼神都是凝固的,显然这一下挨得不轻。   其他人见状,立刻都先去抓傻儿子了。没想到这小子真是有两手,力气大,动作又快,捕快们还有后来的孙家众人,竟然都近不了身。   卢斯张口想说别伤人,因为……他现在一点证据都没有啊。而且刚才何婶和何叔地反应,其实也都可以用合理的原因来解释的。这要是他误会了,那可就害了人家了。   却不想,他话还没说出口,傻儿子大概是打红了眼,喊出来了第二句清楚话:“你们都该被炖了!”   “啊——!”打斗波及到了蛇精脸的位置,这位大概是脚软了,没跑掉。傻儿子看着他呵呵一笑,又说了句含糊的话:“不炖你,你做我的西旗克……媳妇……”   那什么西旗克,卢斯不知道是啥,但是炖肉和媳妇他知道啊。看啥儿子的表现,这真不像是一时愤怒说出来的气话。   看茶棚里打起来了,外头的人也要朝里冲,可都让孙老鬼拉住了,就茶棚里这屁大点的地方,塞进去二三十号人已经是极限了,现在里又在乱斗,再冲人进去,那是添乱。   “都让开!”乱打中,突然有人听到了一声喊。   捕快们听到是卢斯的声音,下意识就都让了,孙家人也都是鬼精的,让开的动作顶多慢了半拍。就只有傻儿子,看别人都让了,嘿一声得意的笑了,可第二声嘿他就没嘿出来,一只大铜壶,迎面朝他飞过去了!   “哎?”傻儿子不知道怎么应付这样的暗器,愣在了当场。   “我的儿啊!”何婶却反应极快的,扑在了傻儿子身上,铜壶正正好好地砸在了她腰上,铜壶自身的力量就不小,再加上喷洒出的热水,何婶顿时就一声惨叫。傻儿子两条腿也被热水飞溅到了一些,他跳了两下脚,又赶紧蹲下抱住何婶:“你害我娘!我杀了你!”   “别上!”以为卢斯只有一壶热水吗?不,他有守着一口锅,还拿着两只瓢!   傻儿子劈头盖脸的就被泼了两瓢滚水,尤其是脸上,热水飞溅到了眼睛里,可傻儿子竟然一点都没有停顿,依然哇哇大叫的朝卢斯扑了过来,几番纠缠,卢斯竟然被他掐住了脖子,且朝着身后的滚水锅里压去。   卧槽!让你们别上,就真的到现在都没上啊!脑子呢?都搅和在油茶面里喝了吗?!   “啊!”傻儿子突然惨叫一声,松开了手,倒在了地上。   “咳咳咳!咳咳!嘶!”卢斯咳嗽着站了起来,结果后背被烫了一下——原来打斗中他的发髻散了,头发披散了下来,刚才被傻儿子掐着,都进了锅,现在他这一站直,湿漉漉滚烫烫的头发贴在了后背上,不烫才怪。   缓过来后,他看见,救了他的果然还是自家男人。   卢斯对着冯铮比了个大拇指,然后看躺在地上的傻子:“死了没?”   “没,就是敲晕了。”   “现在……   “卢捕头!这可如何是好啊!”有人比冯铮还着急,孙老鬼急匆匆的就从外头冲进来了。   事情闹开了,孙老鬼就担心卢斯直接要压着这一行人回邻山县,那他们这回让卢斯藏在自己队伍里的事情,那就得泄露出去。这暗地里帮着官府是一回事,这明晃晃的跟官府合作,乃至于“引狼入室”,那以后谁还跟他做买卖啊?   干这丧天良的人牙子行当,孙老鬼是尽量的把自己的差事都做得合规矩,让官府查不出疏漏,但跟他做买卖的人不一定也一样啊。   卢斯挑挑眉毛:“孙大爷,周开……应该就在咱们后边不远吧?把他叫过来吧,”   “周开?”   “他多少还应该有点人手吧,都叫过来吧。弄明白了这些事,正好能证明他的青白。”   “好!”顿时,孙老鬼就高兴了,卢斯这是暂时不走官路,暂时……“那、那要是都弄白了呢?”   “我们就跟周开一道,回惠峻去。”   “回惠峻?好,好。”孙老鬼哪里不明白,卢斯这白道上的人也有灰暗的地方,尤其这怕是上头戴乌纱的人闹出问题来了,所以,不找当地的官,要回家去找自己家的老爷去。这就好,这么一来二去的,等到事情闹出来,他买卖怕是都做完了,躺在家里享福呢。   孙老鬼高高兴兴叫人去了,有人进来打理茶棚,之前在各处隐着的捕快们也都出来了,一起坐在茶棚里头。   外头的人看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卢斯的那几个“室友”。   “他那怎么回事,我刚听见有人那个白君卢捕头?他不是……”不是跟我们一样的吗?瀛洲的眼睛里闪烁着明明白白的愤怒。   “人家从一开始跟我们就不是一样的,他是外头的人,怕是隐藏身份,来查案子的,就跟……话本子上说的一样。”弄柳笑了一下,他对卢斯有些羡慕,但更多的竟然是一种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放松——多好,有个人,快快乐乐的自由的生活着……   瀛洲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周开果然来的快,一刻钟不到,带着十几个人,过来了。他看着已经被捆绑扎实的何家三口,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这真的……”   “亲口认下的,不过你当时没听见而已。弄辆车装着他们,周大王,知道他们家在什么地方吗?”   周开被打击得够呛,还有点愣神。卢斯连问了两遍,他才反应过来,结果第一件事就是打自己的嘴巴子,啪啪啪把脸打的通红,便对卢斯抱拳道:“卢捕头,之前是我瞎了眼,多有得罪。”   冯铮摆手:“无妨,周大王是急公好义之人,我俩对大王只有佩服,没有其他。”   “叫什么大王?羞煞我也,叫我一声周开就好。”周开一拍胸口,“这事一旦了了,日后风里来火里去,二位吩咐一声,周开别无二话!”好像是觉得空口白话的不够响亮,周开从边上抄起一只大碗来,也不管是什么,就要朝嘴巴里头倒。 第76章   “哎!别喝!”卢斯和冯铮赶紧把那大碗接过来,那可是在刚才没被打碎的装着油茶面的碗啊。   “这没有酒, 只能以它代替了。”周开也觉得不好意思。   “孙大爷……没告诉周大……哥?”   “告诉我什么?我……”周开脸色顿时青了, 一把松开大碗。   “都收拾收拾吧, 毕竟……以后还得入土为安呢。”   “呕!”又有两个刚才没吐的孙家人吐了,其中包括孙老鬼。他们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 都不会吃油茶面,或者类似的东西了,连肉说不定都要戒了。   折腾了一会,卢斯和冯铮,带着捕快, 周开他们十几个人,还有两个孙老鬼的儿孙,朝着绿墙村去了。现在绿墙村没剩下几户人家了, 外边都传这地方闹鬼。   不过因为村子被废弃的时间不长, 所以看起来村子并不是多萧条。这村子的田地集中在南边, 靠着道路的那一边种的都是桑树,北边是山,西边是茂密的树林。看这村子的状况,就是当年人多的事情, 怕是也没多少人住。   “挺奇怪的, 靠着路,按理说这村子该能发展起来,周大哥,这村子一直都这么少人吗?”   “对, 其实听老一辈说,绿墙村曾经也是个大村子,那时候村子里还开了窑厂,烧瓷。”周开给两人指了指山的方向,“挺大的,现在还有老窑在呢。村子人最多的时候有八百多,小一千呢。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三代人之前的时候吧,这村子要么是女人生不出孩子来,要么就是生出怪胎来,然后很多人就跑了。现在住在这的,其实大多是近二三十年迁过来的。”   “何正月夫妻也是迁来的?”   “不是,何叔……何正月夫妻俩都是本地人,俩人还是表兄妹,算是少数几家传到现在的人家了……”   卢斯怀疑当年烧窑有什么有毒物质排进地下水了,不过他对这个一点研究都没有,无法评判,至于何正月夫妻俩的傻儿子,那到底是被毒坏了脑子,还是近亲结婚的产物,谁都不知道。   他们这大队人马进村,惊动了少数留下来的人家,有人把周开认出来了,但也只在远处窃窃私语,没人敢过来。   周开大概是觉得之前自己铁了心说何家没事,还维护他们,这把打脸太疯狂。所以到了何家,立刻招呼一声:“弟兄们!搜!”   卢斯:“……”   冯铮:“……”   众捕快:“……”   都是搜,但捕快搜查和山贼搜查完全不一样,好吧,看起来虽然还是差不多的,都是打翻弄乱,让还算整齐的好好的一个家,变成了一团乱。   但山贼是为了求财,捕快是为了查案。况且,周开带着的这伙山贼,主要任务是收保护费,没谁真正有过打家劫舍的经验,都知道了何家干的什么事,说实话,他们反而还比较担心,真翻出什么来。   结果,就什么都没翻出来。周开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又不好意思了,甚至心里还有那么点怀疑。毕竟他没亲耳听到傻儿子喊的那句话,而捕快这种人,栽赃陷害,不也是一把好手吗?   带着这点怀疑,周开问:“两位捕头,这什么都没搜到……”   冯铮道:“他们家在村子的正中,若说把尸首都带回来处理,村民怕是很容易发现。另外,他们家是自己做油茶面的吧?但我没看见石磨。”   “这个我知道。”边上过来个周开的小弟,“他们家做油茶面都是在旧窑那边的。”   于是一群人转移到窑洞,旧窑离村子有点距离,因为多年荒废,只是偶尔有人过去,所以原本路得位置已经荒草丛生,只有一条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看着这条小道,卢斯和冯铮都有点皱眉。   “旧窑还真多啊?”卢斯还以为这旧窑也就一两个,谁知道到了一看,救他们视线范围没,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旧窑,就有七八个。   “几十年前听说这里十几家买卖瓷器的。”周开叹一声,“当时绿墙村在这十里八乡可是头一份,连带着附近的百姓在农闲的时候也都来帮忙,赚一份银钱,可惜……”   看来周开家里的老人,是经常拿这件事说古,就让他在那慢慢感慨吧。卢斯他们已经开始动手搜查了,可是这回搜查依然不太顺利。从何家做活的那附近几个窑洞里,是找出来了几根骨头子,但很明显是牛和猪的骨头。   周开的脸色又不好了,卢斯虽然对这位敢爱敢恨的汉子有点不耐烦,但回程的路上还得仰仗他,这时候不得不给他解释一二:“周大哥且看,这几根骨头,也是不错的线索。”   “猪骨头和牛骨头……”   “虽是猪骨头和牛骨头,但大哥看,比如这根腿骨,颜色都有些发灰了,上面还落了一层尘土,说明这骨头放的时间可不短了。何家既然是小本经营,为何放着旧骨头不用呢?再看这石磨上,明摆着还很新鲜的骨头粉末,怕就是这一两天磨制的。”   “所以,你的意思……”   “绿墙村也失踪了些人,且有些人说是搬走了,但到底怎么样,我们可不清楚。从初次犯案到现在,两年多快三年的时间,必定会有纰漏出现,而这家人也绝对有很多时间来完善自己的手段。”   “这些是做样子的!”周开总算反应过来了。   “正是!周大哥果然脑子转得快!”卢斯比了个大拇指:这么憨直的家伙当领导人,那山寨散了可能也不是坏事。   另一头,冯铮正在跟秦归说话,他刚才就发现了,秦归总是走神:“姐夫,怎么了?”   秦归脸一红,虽然卢斯和冯铮叫他姐夫的时间也不短了,可他还是不好意思,:“我……你也知道我耳朵好,就是从刚才起就听见有人唱歌。可是这地方,不该有人唱歌,因为声音很细小,我也说好,到底是附近,还是远处山上。”   “这地方?你在村子里没听见?”   “没。到了这边听见的。”   “卢斯!”在外头,并非都是熟人的时候,叫栓柱不好听,“快来!”   冯铮将卢斯叫来,卢斯一听,跟冯铮商量,留下一部分人继续搜,他们俩在带上三个人,五个人跟着秦归顺着声音找过去。不过最后多了一个人——死活都要跟着的周开。   他们跟着秦归,顺着山根走,走着走着,众人没听见歌声,到是听见水流声了。   “这边有条小河,当年的陶泥都是在河水边挖的。”周开道。   再走,等到能看见小河的时候,秦归停下了脚步,为难的道:“歌声停了。”   “没事,我们也找着线索了。”卢斯一指前头,到了河边。“这里有烧火的痕迹。”   “有人来抓鱼,到河边烤了吃,也不算稀奇吧?”周开道。   “这不是一时半刻弄得出来的,该是在这里常来烧火的,找着了,看,有人经常在这里搭土灶。”冯铮弯着腰,距离烧火痕迹有段距离的草稞子里头,翻出来了一堆砖头,“这好像是窑洞里的砖头吧?”   “这里有油茶面的痕迹!”在另外一边搜寻的周二也兴奋的喊。油茶面是黄棕色的,掉在地上跟土的颜色差不多,但凑近了看,再用手碾一碾还是能感觉出不同的。   接下来,包括周开在内,众人都发现了有人在这里长期活动的痕迹。顺着这些痕迹,他们找到了几处旧窑。因窑洞是用来烧制陶瓷,而并非住人的,因此这些窑洞口都很低矮,很多窑洞都塌了,他们看着这几处窑洞,乍看起来也是塌了,可仔细瞧就能发现,堆起来的石块并不自然,倒像是人为的。   “开吗?”周开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所有人都站在那看着,嫌疑犯已经抓到,但是真正的真相却很可能隐藏在这些门后边。这个真相,显然并不让人愉快。   卢斯一咬牙,道:“开!”   “等等。”冯铮伸手把人一拦,他先拿了块砖,然后在窑洞外敲击,“有人吗?!有人你们就在里边敲敲。”   众人顿时恍然,也拿起砖头,挨个在那些可疑的窑洞外头敲击:“有人吗?!”“有没有人?”“有活着的没有?!”   “这、这里!这里有反应!”没有回答,但是有的窑洞里响起了嘭嘭声。   “等会!等会再扒!这里要是还有被关着的人,他们长时间在黑暗里,你现在扒开了墙,让他们见光是要被光刺瞎了眼睛的。”这回是卢斯拦住人。   “那怎么办?”   “分两个人回去,弄点食物和水,还有衣服过来。周大哥,这事就得麻烦你了。”   “放心!包在我身上!”周开的脸红红的,这是第二次被打脸了,而且之前他明明说了任凭驱策,结果还怀疑人家,现在……什么也别说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周开迈开大步就跑回去了。   卢斯想了想,拿起了砖头,敲击最先听见声音的窑洞:“里边的人别担心!我们是官府来的人!恶人已经被拿下了!现在不开窑洞,是怕你们被光害了眼睛,我们已经给你们去寻食物和水了!放心吧,你们安全了!”他话音未落,边上的另外一个窑洞也响起了声音,“来来来,都跟我一块说,声音别停。”   众人赶紧拿了石头,分散开来。结果竟然有几个他们以为没人的窑洞,也一样有了声响。   一共八个窑洞有动静,但是……只有一个窑洞里传来说话的声音,而且就问了一句:“你们,你们真的是官府来人?”   “我们正是官府之人,不过不是本地官府的,乃是惠峻的。”卢斯回答,然后就再也听不到回音了。   “这怎么办?”卢斯跟冯铮商量,“这些人都不知道被如何对待,对人戒心极强。”   这些人可并非不知好歹,而是在这段时间里,怕是都被调教得怕了。斯德哥尔摩这东西,实际上可是一点都不美好,它只是被害者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依赖加害者,可以让被害者的心理上更好受一些,当他们表现的温顺,也能让部分加害者在一定程度上手下留情。   “没事,等到他们真的安全了,就好了。不过……我好像还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外边一群大汉敲砖头大喊,里边此起彼伏的就有孩子哭起来了,听声音这可不是一个两个。   “卧槽!”卢斯突然骂了一句。   “?”   “那傻子之前说西旗克……我以为是他舌头拌蒜,现在想起来,他说的是第十七个!这里至少有个十六个人。”   两人都皱眉,即便蛇精脸长得太女人,让傻儿子认错了性别,可失踪人里只妙龄的少女,或者青春正好的少妇就有不说,窑洞里有二三十个人都不是稀奇,如果真的只有一半人,那其余的人呢?   还有同谋?或者已经遇害?   “多想无益,先把这个没动静的窑洞打开吧。”冯铮叹一声,指着边上说。   “嗯。”   让其他人继续喊,继续安定人心,卢斯和冯铮打开了窑洞。两人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个窑洞整理得很干净。   窑洞里很黑,但觉着火把进去的两人,很快找到了一个大灯台,冯铮刚要点,卢斯住了他:“铮哥……你觉得这灯台里放得,是什么油?”   冯铮脸上一青,一股酸水就朝上反,他紧抿着嘴唇对卢斯摆摆手。卢斯耸耸肩,他也不想什么事都朝那个方向上想啊。   不点灯,举着火把打量四周,能看见整整齐齐码放在里头的口袋。若不是现在这件事的背景,看到这里边的东西,谁都会以为这是哪户人家偷偷弄出来的小仓库。   “铮哥,你拿着,我去看。”看冯铮还一个劲的撇嘴,卢斯就知道他那个难受劲儿还没过去。冯铮也不跟他客气,举着两个火把,给卢斯照亮。   “哎?好轻。”头一个口袋打开,里头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还都是料子较好的衣服,但你能看出来都是穿过的,而且有男有女,每件跟每件的大小都不相同,明摆着就是从受害人身上扒下来的。   卢斯开了三个口袋衣服,两个口袋鞋子。后边的一提,就重了,打开之后,卢斯也反酸水了——满满当当的,全都是砸碎了骨头!别的骨头卢斯不认识,但放在这口袋最上头的,就是半个头盖骨,一个黑洞洞的眼睛,就这么跟卢斯对视上了。   “快!快出去!”卢斯捂着嘴巴,跟冯铮一块,屁滚尿流的跑出去了。   出去之后,两个人就在一棵大树下头,呕吐了半天。   原本其他喊话的人正喊得口干舌燥,无比好奇两个捕头在里头发现了啥,现在一看他俩的模样,顿时都闭嘴了。黑白无常都被恶心成这样,他们这些普通人还是老老实实就在外头喊话吧。   等吐完了,两个人缓过来。冯铮道:“尸首……怎么都是骨头?”虽然越想越恶心,但这个疑点冯铮不吐不快。   卢斯喘了喘:“不知道,得问那一家三口了。铮哥,你在外头呆着,我自己进去。”   ”刚才看起来并无什么特别的窑洞洞口,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长着满口参差牙齿,歪嘴怪笑的恶鬼,进去的人都要被它嚼成一堆碎骨。冯铮打了个哆嗦,哪里能让卢斯自己一个进去:“我跟你一起!”   卢斯劝不过,两人一起,就两人一起吧。   两人重新进去,发现了十几袋子人骨头,粗粮,精面,芝麻,核桃,野栗子等等物品。   卢斯道:“好像这就那家子做油茶面的材料。”   “嗯……可是,财物呢?”在村子里那一家三口的家中,统共就翻出来了十三四两散碎银子,这里也没有,那么钱财都到哪里去了,“大慈院吗?”   “只希望那夫妻的嘴巴能撬开了。”   寺庙可不是好惹的,虽然大昱当今天子算是明君,并非是方丈天子或者道君天子,但佛道两家的道场,依然有着强大的势力。寺庙和道馆不缴纳任何租税,获得度牒的和尚不需要服兵役或摇椅,却又反而能够经商,收租。且这两个地方是禁止官差捉拿犯人的,世俗的律法管不了出家的道君和佛爷。   与人为善的佛道也有,而且是占了大多数,可一旦这些人与人为恶,那他们的特权真的太过恐怖。   周开回来的时候,呼啦啦带了一大群人来,孙老鬼竟然也跟来了:“我们做这种买卖的,自认为是心黑手狠,今天见了这事情……唉!”   卢斯觉得,这老头做戏的比例还是很大的,但是,还是有那么一星半天的真情实感的。毕竟,每个人其实都有底线,就是这个底线的高低不同而已。而何家三人做下的勾当,实在是太低了。   “先在洞口的位置搭个篷子,遮住光,再打开。”卢斯一边指挥,一边跟众人一起干活,倒是不缺材料,孙老鬼那队伍为防着在外头露宿,带了搭帐篷的材料,还有何家弄茶棚的材料,还有绿墙村那荒村,没人住的房子,也能拆了。   众人的动作都不慢,很快就搭起了篷子,挖开了窑洞。等到见到了这些男女(还真有男的)的模样,就算是孙老鬼和他儿孙们也都露出一脸惊骇。   所有的人,都光着身子,十六个人,十二个被割了舌头,五个眼睛瞎了,八个人的手脚被打断过,而且长得歪七扭八。每个人都被一条铁链子锁着脖子,很多人的脖子都被磨烂了。   所有人的手上指甲都是破碎断裂的,这倒不是何家的人干的,而是他们在被关押的极端狂躁中自己抓挠墙壁弄出来的。有人疯了,有人痴傻,仅有的几个正常人,在确定了真的是来救他们的,抱着人就开始大哭。   十六个人,十四个女子,八个都怀着身孕,还有四个从一岁到三个月不等的婴儿。   “作孽啊,这TM作孽啊。”周开嘴里就没停过,年岁也不小了的七尺大汉,隔一会儿就抹一把眼睛。   “小妇人王刘氏,谢过几位恩人。”刘氏是其中最正常的女子了,听声音,她就是那个在窑洞里跟他们说话的,她怀孕了,且还带着那个年纪最大的孩子。她的手脚也被打断过,不过舌头和眼睛都还在。而且它的窑洞其实有个小小的天窗,能够看见光,所以她也不像其他人那样要用黑布裹在眼睛上。   因为她主动表示要说点什么,因此现在卢斯、冯铮,刘氏,还有周开,就都在边上的一个篷子下坐着——周开是自己非得要过来的。   “你……你可是绿墙村王家奶奶的儿媳?”周开没见过她,就是听到这个姓氏,试探的问了一下。   “我婆婆……她可还好?”   “老太太还在村子里住着呢!我这就把她叫来!”周开急火火的就要去。   “谢过这位大哥了,还请大哥把毛蛋带上。”刘氏把孩子塞在周开怀里了。   “啊?”周开下意识的接过,他没带过孩子,这一下手忙脚乱的。眼看着孩子咧嘴就要哭,冯铮抬手把孩子接过来,交还给刘氏了。   “嫂子,这孩子你自己给你婆婆。”这女子眼神不对,太平静了,跟其他被救下来的人反应一点都不一样。别人就像是即将陷入死寂,终于死灰复燃的火。她……却像燃烧殆尽的灰,已经都凉了的那种。 第77章   刘氏接过孩子,看着他流露出一丝温情:“这孩子乃是亡夫之子, 王家的骨血, 我婆婆知道的。至于我自己……几位恩人听小妇人一言, 听完了之后,便知道小妇人实在是罪孽深重, 就该下地狱受尽苦楚才是应当。”   原来两年多前,刘氏的母亲过五十大寿,且刘氏刚刚确定自己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也是急急忙忙的想要告诉母亲,这才与丈夫一起, 回了娘家。当从娘家回来的时候,因她有些疲累,丈夫又体贴她, 就在同村的何家茶棚歇了一下。   想到当日, 一直平静的刘氏终于呜呜哭了起来, 可还是咬着嘴唇朝下说:“那何能在一旁看着我呆笑,夫君本是有些恼怒的。我……我却想着他不过是个傻子,安抚了夫君,对那傻子笑了一笑, 谁知道……”   本来刘氏的嘴唇就是干裂的, 这下子就让她咬出了血来。   何家傻儿子,也就是何能,当时就口称娘子,扑上来对刘氏拉拉扯扯。刘氏大惊, 她夫君自然上来保护妻子,并且呼喊何家夫妻。谁知道何能当时人傻却力气大有会两手把式,当时就把只是普通乡农的刘氏丈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那何家夫妻出来了,不但不帮着拉开还高喊着“不许欺负我儿子!”一起暴打刘氏的丈夫,刘氏在一片混乱中,被推搡着倒地,晕了过去。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被锁在了窑洞里,并且……已经被侮辱了。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们将夫君如何了……可是我怕……怕伤着孩子……”刘氏低着头,她并没有任何隐瞒,即使她对发生的事情,感觉无比的羞愧。   卢斯道:“刘娘子,你活下来了,孩子活下来了,再没有比这个更要紧的了。”   冯铮也安慰:“孩子没了爹,总不能让他连娘也没有了。”   刘氏呜咽一声,感激的看了一眼两人。可是相比卢斯和冯铮,刚才还对刘氏充满同情的周开,现在就有些不以为意了——说不以为意都是好听的,周开那眼神,明摆着是看不起,甚至还有些厌恶。   这是现在卢斯和冯铮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刘氏瞥见了,也就不再跟周开对视。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可知道?”   “那之后……我听那何婆子说……他们从杀害我夫君这件事上吃了甜头。凡是茶棚客人不多时,他们就会将人打杀了。一开始,他们似是将尸体扔到了村子里的粪坑里,可是后来让人发现了骨头。虽然当时蒙混过去了,可事后几人也后怕,他们……他们就将尸首分尸后,用大锅熬煮,煮得骨肉分离,就讲肉倒进河里去,骨头磨成了粉,做了油茶粉。”   听着刘氏的述说,周开又去吐了,看他那么笃定何家一家三口是好人,大概这些年油茶面没少吃……   不过,卢斯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说不出来。   “这些男女,要怎么办?”周开跑了,卢斯先压下心中的疑惑,歪头与冯铮商量。   “没办法,现在只能把他们一起回去,之后问过大人了。”冯铮也为难的摇头。这事只能甩锅。   两人都知道,男子还好,女子就麻烦了。有的人家直接就死光了,有的丈夫则已经令娶,尤其她们疯疯癫癫,怀着孕或者已经生过孩子,还都是残疾……   “先把他们都弄回去,然后咱俩去问问何家三口吧。”   “好。”   原本以为让这些人上车又得是一同麻烦,谁知道事情出奇的顺利——被救出来的男女在最开始的歇斯底里大爆发之后,对最先救助了他们的捕快,表现出了极强的依赖性。   只要听见这些捕快的声音,他们就能保持安静,甚至还会露出很幸福的微笑,还会主动的拉住捕快的胳膊,靠在对方的身上。可要是听见了旁人的声音,不管男女,他们就会变得极其惊恐,激动,往往会一头扎在这些捕快的怀里。   这也算是一种雏鸟效应了,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他们选出来的这些下属,别管日常表现师啥样的,人性还是都很不错的,也都年轻。除了秦归和他们俩之外,也大多都没有成家,毕竟在惠峻这样的地方,娶亲的挑费还是很大的,这要是能成……   不过,这得看人家双方的意愿,况且在他们眼里看着不错的,说不定在别人看来这就是挟恩图报。甚至趁火打劫了。毕竟这些男女别看现在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但底子可都是不错的,从手脚看,有几位至少是耕读之家出来的。   所以,两人也不多说,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回到了绿墙村,就看这里更热闹了,显然是队伍里的人都转移到这里,暂时休息了。   两人找到了让捕快看着的何家三人——不敢让孙家人或者山贼看着,就怕这些江湖人一时快意恩仇,把三口人都宰了,他们可还有很多情报,要从这三口人身上查出来呢。   进去之前,卢斯找外头的车把式要了根马鞭子。一进去,就看手脚向后扎起,捆猪仔一样被捆起来的三人,明显捆绑的时候被人下了手段,三个人的胳膊和腿都脱臼了。   何正月疼的脸色煞白,咬着牙。何婆子靠在她儿子身边,不顾头脸上被的烫伤泡已经都被她自己蹭破了,只一个劲的盯着她儿子:“儿啊,儿啊,娘在这,娘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傻儿子一改不久之前的彪悍模样,躺在地上嗷嗷的哭嚎:“娘!爹!我疼!我疼啊!”看他左右摇晃的模样,这要不是被捆得紧,怕是得满地打滚了。   “你儿子伤得可不轻,天又热,要不了多久,伤口就要化脓溃烂,说不准,他就要直接这么烂死了。”卢斯笑呵呵的说。   “呸!狗官!”何婆子一口痰吐了出去。   “呵呵,骂的真好听,爷听着舒坦。”卢斯又没把脸凑到她跟前,她这一口痰也只是飞在地上而已。卢斯走过去,故意踩在痰上,然后抬脚,把鞋底子整个盖在傻儿子脸上了。   “你别伤我儿!别伤我儿!别!”   “看见了没?你吐出来的,我全让你儿子吃进去。”妈蛋的,连碰上两个大案,都是大龄熊孩子和神经病爹妈,以后当父母真的得考证!   何婆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惧。   “这位差爷,我们落在你手上,知道讨不到好处。差爷要如何,直说吧。”何正月道。   卢斯一脚踢在何正月第三条腿上,何正月嗷一声惨叫,整个人一绷,哆哆嗦嗦的扭动起来。   何婆子缺德,何正月就得加个更字。别看闹腾的都是何婆子,照顾茶棚的也是何婆子。但一家之主,真正拿主意的却是何正月,儿子成了这个样子,他才应该负主要责任。   “老狗!谁让你多嘴!”卢斯又看向何婆子,“你若不好好说话,下一脚我就踢在你儿子的子孙根上。”   “我说!我说!差爷问什么,老婆子我就说什么!”   冯铮看何正月翻着白眼还努力张嘴,似是要说什么,随手拿过一条破烂布条,他的嘴巴给塞上了。   “行。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们一家三口的手笔?”   “不!我们也是替人干活的!大头都让前头大慈院的和尚拿去了。”   “啊!”傻儿子被卢斯一鞭子抽在了脸上。   “谎话!纯心大师德高望重,还看你儿子可怜,指点过你儿子武义,你们家出了事,你就如此攀咬他?”   “真不是!老婆子我说的都是真的!那纯心也不是什么好人,原来我儿子听话老实得很,连只鸡都不敢杀。那纯心和尚说看见我儿子被人欺负,于心不忍,教他点武艺,好赖能防身。我们信了他的邪!自从大能跟他习武,人就变得越来越霸道,动辄打砸东西,还莫名哭叫。要不是他,我儿子也不会……”   何婆子说着说着就一边大骂纯心,一边哭闹了起来。   “何能……你师父教了你什么?”   “坏人!师父……不能说!啊!不说!我不说!娘!爹!”   卢斯抽了他几鞭子,不过这傻子咬死了不说话。冯铮过来抓住了卢斯,对他摇了摇头,然后自己蹲下去,看着傻儿子:“何能,我们确实是坏人,所以,你要是不说,我们就杀了你爹和你娘。”   “杀、杀了……爹?杀了……娘?啊!啊啊啊啊——!!!不要!别碰我!滚!别杀爹!娘!”傻儿子大声吼叫着,他就像是一条上了岸之后,努力求生的大鱼一样,在手脚脱臼向后捆绑着的情况下,疯狂的弹动了起来。   卢斯拉着冯铮后退了几步,看着傻儿子继续疯狂的扭动,他脱臼的关节骨头碰撞,发出让人牙根发酸的声音。   “我的儿,我的儿,你是怎么啦?娘在这,娘在这!”   冯铮也不明所以,只有卢斯,眼神闪烁的明白了什么:“哈哈哈哈!两个傻逼!你们让你儿子搞别人,知不知道你们儿子早让人搞了?!”   傻儿子这情况,尼玛是被强奸后遗症啊!   “你、你胡说!”何婆子怒斥,但也有些色厉内荏。   “我胡不胡说,你们自己问他吧。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然后我们回来。”他拉着冯铮就出去了,他根本不觉得这事好笑,他只觉得窒息,需要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两人出来,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就在门口彼此拥抱一下。等到他们俩人放开了,就听边上的捕快问:“卢头儿……那是真的,那傻子,让人……过?”   另一个道:“那和尚也太缺德了,这傻子也可怜……”   他们在里头说话的声音不小,外头听得一清二楚。   “有什么可怜的,你也不看看这傻子糟蹋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孙家好多人还吐着呢,那都是喝油茶面喝多了的,这下可好,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喝了。”   “那怪他爹娘,对这傻儿子,是既没照看好,又没管束好!他是个傻子,他懂什么?让人祸害了都不知道告状的。”   “这倒也是……”   里头几个人的音量都不小,破房子又不隔音,窗户纸都掉光了,两人听了个一清二楚。他俩本来是要问卢斯和冯铮的问题的,结果你一句我一句,反而自己就把自己解释明白了。   “以后不想笑就别笑了,难听。”   “嗯……”   两人调整好了,进去了。却不知道他们前脚进去,后脚周开来了。周开看两个捕快阻拦自己,也就老老实实站在外头了。   里头何婆子正在嚎啕大哭,傻子倒是不闹腾了,可就是一个劲的说:“我跟师父什么都没有,真的没有,佛祖不会罚我的,我爹娘不会下地狱……”   卢斯刚调整好的心情又歪了:“他都说这话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纯心是借着身份,把你们儿子糟蹋了。因为他是傻子,纯心就用言语狂骗他。他不敢对你们说,但他傻归傻,心里还是会不好受,于是就为了让自己好受,去糟蹋别人。傻子,你爹娘过去是不用下地狱的,但是现在他们跟着你祸害人,杀人,毁人尸骨,那要有地狱,你们绝对会下的。”   “不!不下地狱!不要拔舌头!不要!”   何婆子不说话了,只是泪眼朦胧的看着何正月,卢斯去把何正月嘴巴里的烂布掏出来了。   “……说,我们什么都说……”   何正月道,原来最开始拘了刘氏之后,一家人战战兢兢就没想再做什么了。相反,何婆子还寻思着,等到风平浪静了,他们把刘氏的脸划花,就说是给自己儿子娶来的丑媳妇——没人愿意嫁给傻儿子。   却不想,一次傻儿子去学艺之后,纯心就跟着来了,道是要入伙。他们自然是吓得要命不想干的,可是纯心说,他们不干,就要去高发。无奈,三人只能做了。   “他给了我们些蒙汗药,吃了就让人晕乎乎。他让寺里的和尚故意弄坏车子拦住两边的人,好让我们动手。我们得了财务,大头和真正漂亮的男女,都让和尚们拿去了,我们就得了些衣服鞋袜。还有……还有有些男女他们玩腻了,扔了回来,我们也都给收下了,照顾得好好的。”   “纯心和尚,不是说是嵩山下来的高僧吗?”   何正月摇了摇头:“我们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听他偶尔露出的口风,他该是在寺里做了什么事情,让人给罚出来的。其实连吃油茶面也是他想的主意,我们、我们觉得一块扔到水里,也就是了,可是他说,让那些寻人的亲属,吃了油茶面,也算是……算是让他殊途同归了。不过要是半路屙出了屎来,那就怪不得他这个佛爷了。”   “我艹他姥姥!”就听外头一声暴呵,卢斯和冯铮匆忙出来,拉住了就要离开的周开。   “周大哥,你这是要去作甚?”   “我要砍了那秃驴的脑袋,当尿壶!”   “周大哥,这却是不成,你这兄弟就只是十几个人,大慈寺里的和尚,却有四十多人吧?且那位纯心和尚也是个好手……”   卢斯看冯铮这般劝说,这位周开却只是梗着脖子,知道冯铮这些话怕是都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周大哥,你就这么去了,即便打杀了那和尚,却又如何?”   “还能如何?!我杀了他……”   “你杀了,一刀,干净!痛快!但他祸害了这么多人,你就给他这个干净,给他这个痛快?”   “……”周开思索片刻,点点头,“这话有理,这贼秃如此下作,合该让他受尽苦楚,可是让他就这么活着,我也不甘心啊 。”   “周大哥,这贼秃已是重犯,按照朝廷法令,必然是要将他凌迟处死的。便是一刀一刀的从皮到肉削下来,这人要活活熬上三天三夜,方才能死。且之前在牢狱之中,也不会给他痛快!”   “这说法到是让我心里好受了些个……”   “周大哥,现在却有一桩麻烦,要麻烦大哥。可是送你等回惠峻?放心吧!”   “这事于大哥来说乃是举手之劳,所以我说的麻烦,自然不会是它,乃是我们怕这纯心跑了。何家出事,大慈寺那边要不了就会收到消息。这大和尚颇能迷惑人心,要是让他离了此处,即便描图画影,怕是也让人难以捉到了。大哥是当地人,还请大哥调动自己的人手,将这消息散出去,至少不能让她跑了。”   “卢捕头说得极是!那我……那送几位回惠峻的事情,就只能交给我兄弟了,还请几位不要见怪!”   “无妨。”   等周开走了,卢斯道:“咱俩去找孙老鬼吧?这队伍看来是得原路回头了。”   冯铮道了一声好,等到跟卢斯走到四下无人的地方,卢斯拉住他,在他耳边悄悄问:“周开若真将这事情宣传开了,怕是才没法将纯心国法处置吧?本来伥虎大盗就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民心不安了。等到老百姓知道了始末,怕是……”   “对,因为我担心,不如此,这事情了解不了,毕竟,寺有寺规。国法要说话,还得跟寺庙那边说好了。咱们不知道纯心在嵩山做了什么事,可就看他这些手段,怕也是缺德至极。可那寺庙不过是给他换了个地方,这回是否包庇纯心可说不好。”   “确实。即便寺庙并不包庇纯心,但事情一来二去,怕是又生变故。”冯铮长叹一声,“不过……”   “嗯?”   “这伥虎大盗的名字,虽然是民间偶传,不过却也是合乎真相得很啊。伥鬼乃是被虎所害,反过来却又帮着虎害人。何家三口也同是被纯心和尚所害,却也来帮着纯心害更多的人。即便是现在,这三口人都没多少后悔。傻子懵懂,还有略略情可原。那夫妻二人……”   卢斯摸摸冯铮的头:“别想这么多,世上还有好人啊,比如……比如我。”   卢斯真怕,正气小哥哥经历多了这些恶心事,心里承受不了。   冯铮一怔,歪头看着卢斯,笑了:“对呀,有你……”   本来是安慰人的,可卢斯此时看着冯铮的笑,却觉得收到了安慰的,是他自己。胸口顿时暖融融的,春暖花开,不外如是。   孙老鬼听两人说是来叫他原路返回的,顿时有些为难,这挑费可是不老少的了,虽说对他们孙家不算是伤筋动骨,可也是……   看他犹豫,卢斯道:“要不然,孙大爷你继续往前,跟纯心大师打个照面,也是无妨。”   孙老鬼立刻一个激灵,他家能做到现在,因为他们家虽然贪,但有些东西是不敢碰的,而且遇事谨慎第一。往常跟纯心见面,进大慈寺不算什么,现在……那地方就是个阎王殿啊!   “卢捕头说得极是!咱们还是回头的好!”   “不是咱们,是孙大爷你自己,从这里,我们就得分道扬镳了……”   “……看他巴结了这么长时间……”   “对啊,人家也没看上他……”   “呵呵,臭捕快而已,即便看上他了,有那个银子买吗?”   “那人长得白白嫩的,怕是在捕快里也是卖的呢。”   “那人若真的是卖的,那就还真有银子买了弄柳呢。到时候,来个三人……呵呵。”   “哎呦~羞死了。”   “不过,另一个捕快还真是俊俏……” 第78章   见那些人的做派,蓬莱细细与弄柳道:“别理他们。”如今蓬莱跟瀛洲早就彼此不搭理了, 反而瀛洲跟四个新人, 蓬莱跟弄柳, 彼此熟悉了。   “我知道的。”弄柳点点头,他觉得瀛洲那些人的话, 真的很好笑啊。大概是因为,那五个人都还年轻吧?所以只会用这种幼稚的方式,表示自己的嫉妒。   “弄柳!出来!”外边有人在喊。   “来了!”弄柳匆匆忙忙跑出去,喊他的汉子冷着脸,见他出去只道了一声:“跟我来。”便转身走了。   弄柳战战兢兢的跟在后头, 不知道这把自己单独叫出来是要作甚,直到他见到了一大群人,而那群人最前头站着的, 不正是白君吗?   “白君?”   卢斯点点头, 对弄柳抱拳道:“在下姓卢名斯。乃是惠峻的一名捕头, 之前隐瞒身份实乃不得已,还请弄柳不要见怪。”   弄柳赶紧让开这一礼:“不怪!不怪!我……我这是……”   他窘迫得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又觉得胸口火热。脑海里想的是,这其实才是人跟人相处呢。过去主人家说的什么情情爱爱, 亲亲蜜蜜……其实, 都才不过是个对个玩物的。有被人这么对待一次,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叫弄柳来,其实是有件事, 想跟你商量一二。”   “什么事?”   “弄柳,这个,你可愿意?”卢斯递过去了一张纸。   弄柳接过来一看,发现这乃是一张契纸。刚看的时候是疑惑,看到后头,就只剩下惊喜了。   这上面说他欠卢斯银子五十两,因此自卖己身,连本带利还了五十五两银子之后,卢斯就能与他接触合同,去官府还他自由身。   “这、这个……”   “三十两是买你的价钱,这二十两是我给你做点小本生意的,五两是利息。不过这利息是固定的,无论你什么时候还我银子,利息都是五两。”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啊,弄柳当即就要签名,卢斯正要告诉他边上就有笔墨,他已经咬破了指尖,在上头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弄柳的指头上血干了,他就再咬,卢斯几次想要告诉他,但是看他那个郑重的表情,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一式两份,卢斯一份,弄柳一份。卢斯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的不是弄柳,是赵狗蛋。   这么乡土的名字,卢斯却一点都笑不出来,看看弄柳,才能理解一个人能使用爹妈给自己的名字,是多么的困难。他珍而重之的将契约放进了怀里。   冯铮现在也在做类似的事情,他面对的是那五个护卫:“我问过孙老鬼了,他要将你们卖给一家镖局,周开说,那总镖头在江湖的名声也还好。所以,你们是愿意前去那家镖局,还是签了契约,都随你们。”   “自然是签契约!”年纪最长的护卫带头道,他的脸上同样是喜形于色,五人拱手作揖,腰再直起来时,已经满脸泪痕,“冯兄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卢斯干脆把弄柳托福给了五人,让他们六人结伴,再跟着孙老黑的队伍,回去邻山县。   “卢头儿、冯头儿,你们俩不担心他们把你们银子黑了啊。”   “怎么黑?还都是奴籍呢。就算他们做买卖,置房产,也都得让我签字呢。况且……他们黑了银子,我们损失的也只是银子,他们不黑银子,我们收获的就是六个好朋友啊。”   周二表示,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卢斯和冯铮是捕头,他才是个小捕快的原因吧?实在是搞不懂他们的想法。   一支队伍,分成了三路人马,各自动身。一路是既庆幸自己逃出虎口,又觉得这把亏大了的孙家队伍——为防那边接到消息说要住宿的大慈院发现异状,只能借口孙老黑得了急病。一队是准备满世界去嚷嚷的周开和他的弟兄们。最后一路,就是卢斯他们这一伙人了。   其他两路不用多说,卢斯他们这路绕开大道,朝着劳兴州而去。虽然队里有不良于行的十几个人病人,可有本地的山贼带路,还有代步的骡马,路上也就是碰着了几次狼群……不过这时节山上野兽多,狼群看他们不好招惹,也就退了。   一路进了劳兴州地界,他们才敢进城。这回不用隐瞒身份了,直接拿出龙票路引表明身份,就住进了最好的客栈了。洗澡!换衣服!留几个人在上头守着彷徨不安的被害者们,其他人聚在一楼,准备大快朵颐。   等上菜的功夫,卢斯就听隔壁桌有人说:“大慈院?哪个大慈院?”   “就是宏昌州和直逸州中间的一座寺院。”   “怎么说被烧了?庙里和尚把火烛打翻了?”   “不是!我说你这人可真是什么消息都听不到啊,是让老百姓烧的!”   这人声音稍微大了点,一时间,不只是靠得最近的卢斯,其他人也都支起耳朵听了起来。那人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不但没压下声音去,反而更放开了嗓子。   “还记得伥虎大盗不?”   “伥虎……哦!想起来了!就是你前段时间跟我说的那个……可不就是子安宏昌州和直逸州中间吗?怎么,这事竟然是和尚干的?”   “可不是吗?没想到吗?”   “这是怎么让人发现的?这伥虎大盗可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过。”   “这可是赶巧了,那叫什么来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有这么一队外地来的客商……”   “那地方死了不少商人吧?宏昌州布价都提了三成了,还敢走那条路吗?”   “所以说这也是一队艺高人胆大的客商啊,人家就转走这没人敢走的地方,赚那个比其他地方高的三成。”   那人朋友点点头:“也是……这也叫吃独门买卖了。”   “对,就是这么一伙客商,这一天就宿在了这个大慈院了,夜里商队护卫的头领去外头撒尿,撒完了呢,大概是睡不着觉了,就想出去逛逛,结果,这一逛就逛出事了!他呀,看见和尚庙大半夜里还有灯火,而且,那灯火并非大殿的方向,这位头领艺高人胆大,一时好奇,就跑了去看看……”   这时候客栈里安静下来了,都在听这位,这位也是有些口才,说话抑扬顿挫,不比专门说讲的差多少。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这位头领竟然听见了女子啼哭之声。这可是和尚庙啊!如何有女子?头领一路朝里走……之后就真跟武侠话本上写的一样了,飞檐走壁的头领探听了虚实,不动声色的回了商队跟自家主人如此这般。客商也是大惊,但不敢打草惊蛇。倒不是这位客商胆小,而是因为他们这商队里还有不少不会武艺的杂役之流,这要是打起来,怕是要死伤不少。”   “嗯……”朋友又点头,“该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子,都是拖家带口的,这要是死伤了一个,回去之后家里孤儿寡妇的没法过活。”   “对,就是这个道理!之后,第二天一早,这商队早早的出发,一路到了邻山县,击鼓鸣冤!因为从城门口就是一路宣扬过来的,因此等他们跟县大老爷告了状的时候,这全县人也都已经知道了!结果,县衙还没动静呢,老百姓先动了。老百姓苦啊,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这伥虎大盗先祸害的,可就是当地人。”   “结果这老百姓就冲上山去,把和尚庙给烧了?”   “对!一开始还有人觉得是不是错了,可是冲上大慈院里,果然有人发现了失踪的男女,还有银钱财物,听说啊,那领头的大和尚,被老百姓捆绑起来,一丝一丝的把肉割了下来分食了!”   朋友咧了咧嘴,恶心的同时又解气:“该!”   ——周开虽然表现得脑子耿直,但从这事的后续发展看来,他也并不是没有脑子。   既然知道大慈院的事情做了个了结,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顿饭也就吃得更香了。吃完了饭,休息了一日,第二日起来,朝惠峻出发。当他们在距离惠峻只有一天路程的驿站,众人遇到了匆忙赶来的周开,从他嘴里,他们得知了更详细的经过。   老百姓并非一煽动就立刻冲击大慈院去的,大慈院是个老庙了,纯心和尚也颇有威望。若真只是个外地客商的几句无根无据的言语,怕是老百姓先要把客商打死了。在此之前,周开已经联系了好了当地几个颇有声望的族老。   也是幸运,山头上的纯心大师一直都没联系山头下何家。并不知道何家已经被掀了个底掉,真相已经败露。   当地那些乡老本来也是不信的,直到他们看到那些窑洞,还有窑洞里的东西……   几袋子碎骨的震慑力是强大的,已经没了人的窑洞中却依旧屎尿味弥漫,墙壁上道道被鲜血浸透的抓痕更是仿佛抓在了人的心上。这一回,不信也得信了。   所以,客商将事情闹腾起来的同时,这些乡老们站出来,正确引导了人们的议论方向。带着人冲上了大慈寺,打了纯心和尚一个措手不及。   “周大哥,你可是受伤了?”冯铮见周开虽然表情亢奋,但是右臂行动间显然不便,才有此一问。   周开呵呵一笑:“那纯心和尚果然有两下本事,不过,只是些小伤而已。那大和尚当时心烦意乱,又在重重包围之中,只是一心想要逃跑,怕是连三分本事都没施展出来。瞧我这脑子!”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事还是多亏了两位兄弟!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冯铮看着他双手递过来的钱袋子,有些犹豫,卢斯却干脆的只倒了一声“客气”,就把拿过来了。他们这些人都隐于幕后,这事最后算是送给了周开好大的功劳和体面,他之前不利的恶名一朝洗刷,回去之后,又能把山寨架起来了。而且,还那么多人要安置呢。   冯铮看卢斯接了也不说话,转而问起了别的:“那些在寺庙里就出来的男女如何了?”   “男子……家里有亲眷的都被接走了,女子……都被送到了一座尼姑庵里。”对于这样的结局,周开是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的,甚至是不以为然的,但他看出来了这两位捕快是真的善心人,只能尽量诚恳。   卢斯和冯铮叹了一声,这情况确实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   周开又跟他们说了些有的没的,客气了两句,转身就走了。他现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即便受了伤,还疲累得很,依旧是行走如风的。   周开走了,彻底了解了这件事情的始末,卢斯和冯铮在转过天来,也就顺利的回到了衙门。   两人把这事情的前后跟胡大人说了个明白,上回王善人的事情,就是他们擅自做主,事后惹得胡大人不快。这回,又是擅自做主,卢斯一直小心注意着胡大人,想着一但有什么不对的,他就赶紧把责任自己都担下来。   可谁知道,他看胡大人,越看越觉得,胡大人……他很开心。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睡觉都忍不住笑出来的。   “好、好,二位辛苦了。那些男女,你们看着安排就好,稍后让书吏帮你们给他们弄个户籍也就是了。其余的,我也知道你们带回来的人,口风都紧。”   “那何家三口……”胡大人高兴是好事,但是这情况发展好像不太对啊。怎么好像是要把这件事就略过去了?   “何家三口……你们以偷盗入罪,把他们关起来。过几天大概会有人来提他们,只要对方拿着我的手令,就让他们提,不要声张。若来提得人问你么怎么抓到的,也咬死了说他们流浪到此,饥饿难耐之下,偷盗他人钱财,你们才将人抓住。谁知道被你们恐吓之下,这三人招认出,他们竟然是纯心的帮凶!你二人可知?”   卢斯和冯铮都是一怔,卢斯反应快,立刻道了一声:“是!”冯铮稍慢,可也应了。   众人自然是又得了胡大人的丰厚赏赐,将赏赐都分派下去,同时叮嘱他们不要多说,众人自然都应下了。   卢斯本来是要将那些男女都暂时分派到慈幼院去。惠峻的慈幼院还是不错的,因为胡大人一直关心着,卢斯和冯铮也隔三差五的带人去看,并没有其他地方疏于管理,甚至虐待幼儿老人的情况出现。   可没想到,有不少人表示不需要,直接要把人带回家。师兄弟俩,也算是乐见其成吧。   竟然就只剩下那个让卢斯二人就出来的刘氏和她的孩子要被送走,赶着车去慈幼院的路上,两人坐在车辕上,冯铮低声在卢斯耳边问:“胡大人是不准备表现出跟这件事有什么掺和了?为什么?”   “宏昌州和直逸州两个地方的官员已经是彻底得不着好了,匪乱之后又是民乱,虽然民乱是平息了匪乱,但也彻底表现出了官府的无作为。胡大人这个时候跳出来,表示‘这些事情都是我派人干的!’即便他这件事是惩恶扬善,在官场上,也会让旁人以为他陷害同僚。还不如将这三口送过去,当做人情。”   “原来如此……何家三口终究是要挨上千刀万剐的,从谁手里判了,倒是无所谓。”   “两位……差官大人。”刘氏在里边怯生生的问。   “这位嫂子可是有什么地方不适的?”   “我……我知道说这些话实在是唐突了,但是……不知我可否不去慈幼院?”   不去慈幼院,其他人也不方便,那就是要跟着他们回家?   冯铮皱眉,刚要张口,卢斯快他一拍:“不行。”可怜归可怜,把她救出来,给她找个归宿,日后也会隔三差五的照应一下,他们就已经很够意思了。   “小妇人、小妇人唐突了!”刘氏不说话了,只是车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这位嫂子无需担心,慈幼院并非什么虎狼的去处,那里有为孙婆婆,最是和善,必然会好好照看你们母子三人的。”   “我、我这脏污的身子,原也是不贪图什么,只要……只要我这个孩子能清清白白有长大成人,那也就好了。”   冯铮觉得刘氏说的话不吉利,对卢斯做口型:“她这是不是又要……”   卢斯摇了摇头,突然跳下车去:“我想起来了,师父那边刚才还说让咱们临走跟他说一声,咱俩也忘了。”   “……”忘了吗?并没有吧。一路匆匆忙忙的,都没碰见师父,这是……车里的女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了?还要避着她的耳朵,“你去吧,问师父一声,有什么要我们路上买了带回家的没有。”   “嗯。”   卢斯去了,冯铮一个人闷不吭声的赶着车,那女子哭了一会,不哭了:“冯捕头与卢捕头都是少年英雄,卢捕头……看起来还未曾及冠吧?”   “嗯,还差些日子。”   “唉……年纪轻轻,又有才干能力,长相也是俊美得很,真是了不得的人物。我这辈子能碰上一回,也是心满意足了。冯捕头也是不错的。”   “……”冯铮现在也觉得不对了,这个,是挑拨吧?前头那么夸赞卢斯,后头凉凉的把他带一下,若非是他俩的感情,换个人来,被这样“不错”一下,那就是要生嫌隙的啊。   “方才听二位都叫师父,怎么冯捕头不去见师父吗?莫不是见师父的事情,都是卢捕头去做的?”   “我俩乃是结契的兄弟,与夫妻并不差别,又是多年的师兄弟,谁去又有什么区别?”冯铮也是很有脾气的人,他固然是可怜刘氏,却不表示要受着刘氏的气。   车里边刘氏被噎了一下,不吭声了。   “驾!”冯铮打了个响鞭,骡子踢踢踏踏的小跑了起来。   卢斯回府衙,真的碰上老头了。老头已经听说了这回卢斯他们做了啥,头一句话就是:“也是你们运气,要是大慈寺离邻山县近,你们要先到寺庙,怕就不会是如此顺利了。”   卢斯也点头:“纯心虽说之前都不在自己庙里动手,但他胃口越来越大,说不定就把我们都留下了。”   “对了,不是说你已经去送人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怀疑那女子有问题,还要去诈一诈何家三口。”   “那女子?”   “头一次见那女子的时候,我就有些奇怪了。秦归听到的唱歌人,应该就是她。她遇见我们时,太过平静。当时我觉得是因为过往而绝望,可是……刚见着我们,确定我们是去救人的,除非是疯癫太过,其他人的反应都是狂喜。”   “她爱护亡夫的孩子,给孩子唱歌也不算稀奇。她绝望……也能说是对一切都……哎?她既然能在那种情况下还给孩子唱歌,那就不是绝望了啊。”   “对,意志坚定之人,不该如此。虽说也可能是得了自由,反而想到了现实可怖,但是……其实徒儿最觉得不对劲的还是她的正常,且她得伤势是最轻的,过去的旧伤也都已经愈合,只是,这话太难听,我自己说着都想抽自己嘴巴。”   为什么别人都疯了,就她没有?为什么别人身上,新伤叠着旧伤层层叠叠,救他很少?   人家能在那种地狱那般的情况下保护自己,难道还是错了吗?   老头也吸一口凉气,是太恶毒。   “若是我想错了,那之后我就去给她磕头赔罪,然后养他们母子一辈子。” 第79章   “我与你一起去吧。”老头点头,“帮你一起看看。”   “多谢师父。”   “你也就这时候乖一点。”老头哼哼两声, 师徒二人这就一起朝着监牢去了。   “其实我也有好奇, 你到底用什么来诈那一家三口?他们可是铁定的死囚了, 这点他们自己也该清楚的。既然已经一无所有,那既然已经一无所有, 你还能用什么诈他们呢?”师徒俩朝着监牢走的时候,老头直接就问了。   “师父,你得反过来想,如果刘氏说谎,她并非受害人, 也是加害者,那还有什么,是让那几个人愿意紧紧闭上嘴巴, 帮助她隐瞒的呢?或者说, 刘氏有什么, 是让那几人愿意保护她的呢?”   “那些情情爱爱的玩意儿?”老头刚说完,自己就摇了摇头,“这些人,心都黑掉了, 还有什么人情?”   “师父, 你话可不能这么说,多坏的人也都会有三五好友,就不许坏人有真爱了?”卢斯额自诩坏人,他不就是找着真爱正气小哥哥了吗?   老头去摸自己的腰, 他抽烟的习惯早就改了,但是见着卢斯后,却总犯手瘾。没摸着,再想起来直接用手敲,卢斯已经蹿前头去了。   师徒俩闹闹腾腾的到了监牢里,何家三人本该都弄到死囚牢吊起来的,无奈何家夫妻俩年纪都大了,傻儿子和何婶子的烫伤又化了脓,要是押到死囚牢里吊着,三人怕是都活不过三五天,捕快们都觉得这样太便宜这些人了,不如让他们受活罪。   三人被关在距离很近的三间牢房里,这也是故意的,就得让他们看得见彼此的状态,听得见彼此的声音,可就是碰不着摸不着。   当日三人的手脚都被捆得脱臼,事后也没人帮他们正骨,到现在三人还是脱臼的——这么长的时间,三人脱臼的关节处都变得黑紫红肿,就算是被接上了,怕是也呵呵了,不过他们也用不上了。   一路上也没人给他们打理干净,屎尿都是拉在自己裤裆里,现在三个人都是日夜哀嚎。也是它们身体强壮,竟然没被折腾得失去意识,一个二个的都清醒得很。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不得好死!做了厉鬼也不放过你们!”卢斯渐渐走近,也就越来越清晰的听到何婆子的咒骂。   “行了,这话你都不信,要是人死了真能变成厉鬼,你们一家早该让厉鬼分食了才对。”   看见卢斯,何婆子这时候闭嘴了,只是瞪眼看着卢斯,跟牛一样呼哧呼哧的喘着气。老头跟在后头,不显山不露水的,看着就跟个普通的狱卒一样,没人在意。   “这里可是真够味的。”卢斯咧嘴,在鼻前扇了扇,“三位,我就是替那几位被你们囚禁的可怜女子带个话,她们让我们告诉你们,你们的孙子孙女,都已经死了。能下药打的下药打,不能下药打的,生下来之后,要么淹死,要么掐死。”   “不!不能!那可是她们的亲骨肉!!她们哪能这么狠心!”   “呸!还亲骨肉呢。恶心不恶心?那还不如说是路边跑过一头脏猪,泥点子飞溅到人身上的脏东西。”   “刘氏!刘氏也是这么说的?!”   “对,刘氏可是都一个这么干的,我看着她把你们的长孙摔在地上,摔得脑浆迸裂的。那可叫一个干脆利落,‘啪嚓’西瓜一样就碎裂开了。”   “啊啊啊啊——!!!”   嚎叫的不只是何婆子,同样听着的何正月和傻儿子也都叫了起来。   “这个破烂的女昌女支!!她也是害了我儿子的人!”   “你们杀了她丈夫,劫持监禁了她,怎么现在反而时候人家害了你们?难不成就怪人家长得好看,你们才起了色心吗?”   “并非如此!”何正月咬牙切齿道,“是她蛊惑我儿子杀了她丈夫的!”   话开了口,接下来何家夫妻俩,就七嘴八舌的把事情说下去了。   当日确实是刘氏和丈夫回娘家之后,到了他们茶棚休息。后来就是夫妻俩一闪身的功夫,儿子和刘氏都不见了。后来傻儿子先光着膀子回来,可他一回来就直奔刘氏的丈夫,突如其来的将人的脖子掰断。   过了一会,夫妻俩才见刘氏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回来。   然后刘氏就走了,再过两天,大慈院的纯心就来了,强迫他们干下这种畜生一样的事情。   至于刘氏,她离开之后三个月,就又回来了,说肚子里怀了孩子,是他们儿子的。可是跟别的男女不一样,刘氏本是能住好地方的,是她自己偏偏要住在窑洞里,而且还故意让他们的儿子这样那样。   “她被那样的时候,还在笑,老婆子我在外头听着,都全身发毛。纯心大师怕也是被她蛊惑的,就是她!她才是主使!”   看着何婆子说得唾沫都飞出来了,一脸的兴奋,看来是把伤痛都忘了,卢斯就呵呵了。   “全推在刘氏身上了,连纯心你们都帮他脱罪,这是忘了纯心搞了你们儿子了吧?得亏这傻子是个儿子,他要是个女儿,是不是你们还得高高兴兴的让他到和尚庙隔壁弄个尼姑庵,然后给和尚生小和尚和小尼姑?”   何婆子闭上了嘴巴,卢斯看她还真是略带向往的看了自己儿子一样。卢斯……顿时就不呵呵了,他就卧槽了!   不,要是傻儿子是个姑娘,就这极品夫妻,怕是早就把孩子掐死了。   “恶心。”撇撇嘴,卢斯跟老头离开了。   都是罪犯,傻儿子也是凶手,可卢斯竟然有一点那么可怜他了。甚至想了想,这要是在现代,傻儿子罪不至死。而且……卢斯是遗憾的,他多希望,这事是他胡思乱想想多了啊,可偏偏就不是。   走出来一段距离,老头道:“别人想不到的事情,你还真能想到……你刚才说的不会是真的吧?那些孩子真的都出事了?”   “没,来的路上是有几个激动的,不过孩子都救下来了。后来,让周开陆陆续续送出去了,都是送给的没有孩子的良善人家。”   “就那个山大王看人的眼色?他还说何家是良善人家呢。”老头哼哼。   “师父,你这知道得挺清楚啊。”   “别担心,没人乱说的,这都是秦归老跟我说的。学学人家,这才是孝顺呢,不像你们两个小兔崽子。”   “呵呵。”   老头白他一眼:“你信这几个人的话吗?”   “三四成吧?刘氏不干净是真的,但到底刘氏参与多少,不清楚。”   “那你说别人会信吗?”   卢斯思索了一会:“另外那两个知府大人,现在怕是烦躁的很,都想着尽快把这件事解决掉吧?何家三口送过去,很大的可能是被按上主谋的帽子,那纯心怕是都成了被他们唆使的。刘氏……他们怕是不会多生事端。”   “那你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一切都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师父,我去接铮哥了。”说话间已经到大门口了,卢斯笑呵呵的跟老头摆了摆手。   老头看着卢斯的背影,两只手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摸出来了一个小袋子,里头是柳氏做的肉干,让他烟瘾上来了嚼嚼的。他已经好久没吃了,可刚才看着卢斯,他烟瘾就忍不住了。   何家的那些事,没让他感觉怎么样,本来就是脏臭至极的一伙人,还能如何?可是卢斯……他是个好人吧?做出来的事情,可他轻描淡写之间做出来的事情,却让他背脊发冷。   “吃素的狼崽子啊,得亏有个冯铮把他喂饱了。”老头努力的嚼嚼嚼中。   七天后,宏昌州来人把何家三口带走了,一个月之后,刘氏生了一个女婴,可是刚出了月子没两天,就得了急病去了。真是让人唏嘘……   “大丫睡了吗?”冯铮轻声问。   “睡了,总算睡了。”卢斯顶着两个黑眼圈,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明儿还是把孩子交给娘吧,咱俩实在不是带孩子的料。”   “……”   “怎么了?”   “刘氏……”   “真不是我动手的。”才怪,“我都没来得及,她自己就死了,也是便宜她了。”用一张一张湿纸贴在人的脸上真的能把人憋死,而且死状看起来也挺正常的。   “所以,留着这个孩子?”   “对啊,你说要是我杀了她娘,我能这么开开心心的伺候她屎尿吗?”卢斯抓着大丫的小脚丫,亲香了两下:女儿啊,我杀了你娘哦,所以,你长大了可得好好孝敬我们。   冯铮看他面色正常,这才终于不问了:“等她长大了,就跟旁人所,她是野地里捡来的吧。”   “嗯,我也是这意思。对了,师兄,姑娘大名还没给起呢。”   “叫卢丫丫就好。”   “师兄,你这名字起的……”卢斯笑喷,这名字让他想起来了吊炉烤鸭,“还是叫冯高兴吧。”   “高兴?”冯铮觉得这名字还不如丫丫呢,不过,这也是对女孩的一个美好的期望,“行,不过还是姓卢的好。”   “也行,等到我姐生了儿子,再姓冯。”   “红线姐姐生的孩子,当然是该姓卢,我等着玲玲的儿子呢。”   “哈哈哈哈,咱俩也是够缺德,都盯着姐妹的孩子呢。”   两人相视,一起笑了起来,又赶紧同时捂嘴,看向高兴,小姑娘睡得香甜,并没搭理两个神经爹。   眼看着就要临近秋收了,这一天,胡大人把他们师徒三人都叫进了小厅,初时,几人还以为胡大人要说的也是秋收的事情。   都是从食谷县过来的老人了,秋收年年都说,可也得年年说,毕竟这是大事,稍有差池,所有人都要吃挂落。   可谁知道,他们一到小厅,发现守门的是叶书吏,带路的是任书吏,三人顿时就越发警醒了,这怕是不止秋收,还有什么大事。   三人来了,见一向稳坐高台的胡大人,这回是站着的。而且面色是那种发光的红润,整个人很兴奋。见他们进来,胡大人极其兴奋的就走了过来,一把搀住了老头:“啊,老哥哥来啦!”   卢斯觉得……老头现在一定很想把自己的胳膊从胡大人的爪子里抽出来吧?   “大人,您这是……”   “快坐,快坐!都喝茶!咱们慢慢谈,不急,不急。”   “……”我们都不急,但是胡大人看着很着急啊。   众人落座,胡大人又站起来坐下来回几趟能够,总算是才稳住了。他也知道自己失态,所以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两声,才开始说正题。   不过,胡大人这话一说,就有点远,直接朝两年前说了,说的还不是他们劳兴州或惠峻的事情,而是开阳府的事情。   开阳府等同于卢斯那个时空里北宋的开封府,也就是现在昱朝的首都。刚得到的消息,开阳府的府尹被罢免了,而他被罢免的原因呢,就是他在讼狱上出现了大纰漏。现在,胡大人很有可能接替这个职位。   开阳府的府尹乃是正四品,跟劳兴州知府的品级是一样的,一个封疆大吏,一个天子脚下,孰优孰略就得看个人的想法了。显然,胡大人属于觉得这是好事的,只有亲今天子,才能让他更近一层。   “不过,这讼狱之事让上头一朝被蛇咬,因此,官家派了三路御史暗访而来,这又是收粮之季,几位,还请多多辛苦啊。若是此事能成,本官必带几位一同前往京城!”   “……我等自然倾尽全力,不负大人所托!”   说得好听,可是出了小厅,师徒三人彼此看看,发现都没从对方脸上看到喜悦。   开阳府尹不好当啊,开阳府的捕快更不好当,天子脚下,随便一个要饭的可能就跟哪个一品大员沾亲带故,混混无赖后台一个比一个硬,他们在惠峻已经扎下了根基,这要是去了开阳,自己无亲无故,胡大人在官场上也没多硬……   “去干活吧。”老头叹了一声,没办法,这话不能跟胡大人说。   尤其胡大人也挺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在讼狱上其实没多强,靠的就是他们师徒三人,这要是去了开阳,绝对会把他们带上。   师徒三人天天愁,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在心里念叨,那暗访的御史千万千万别跟皇帝说好话,也别说太多坏话,也就是不好不坏的,让胡大人继续在惠峻这窝着吧。   这一天,冯铮下乡收粮了,卢斯带着人巡街。   正巡着呢,前边闹腾起来了。   “怎么回事?”卢斯分开人群,到了最里边。   见识卖烧饼的赵二,拽着个矮小的汉子。   “卢头儿!这、这人他吃了我的烧饼不给钱!”赵二松开汉子,他是个老实人,烧饼也是小本买卖,如今着急,眼圈都红了,看着着实可怜。   “什么叫我不给钱?!”那汉子整了整被拉歪的衣襟,嚷嚷着,“爷好好的从这走着,你突然把爷叫住了,说什么不香不给钱,你这烧饼分明就不香,那爷何必给钱?!”   “你这人说话好生混账,我可是看着你连吞了三个,如何不香?”边上卖羊汤的老汉道。   “爷天生鼻子不好,闻不到味道,自然是香不起来的!爷就爱吃不香的!越是不香的爷越爱吃,你管得着吗?!况且……个人有个人的口味,你们要是非得按照你们的口味说这烧饼香,那爷被你们欺负了,那也没办法。但总归不过一个理字,这人就是自己说的,不香不要钱!”   围观的百姓嘘声阵阵,可是,这也没法,话确实是赵二自己说的,这就是要脸的遇上不要脸的,讲道理的遇上胡搅蛮缠的,没办法。   “那好,爱吃不香的是吧?但是你得证明你爱吃不香的啊,总不能你空口白牙对吧?别说话,你自己作证那不叫作证,我们得看旁证。周二,去前边那个赵记大车店,拎一桶夜香来。”   “哎!”   “夜香?!”   “对啊,别看时候还早,但赵记的人可多,昨夜的倒光了,今天的该是也积攒了不少了,放心,足够你吃饱喝足了。”   “呸!你、你竟然是让爷吃屎?”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越不香你越爱吃。”卢斯抱着手臂在那站着。   “你们这是胡搅蛮缠!”无赖转身就要跑,卢斯拉他,他反手一巴掌。卢斯顺势别住他这条胳膊,无赖嗷呜一声惨叫,跪在地上了。   “胡搅蛮缠?呵呵。行了,说,到底是吃香的,还是吃不香的?”   跑出去的周二已经嚷嚷开了:“各位让让,让让,别沾上!”   “吃、吃香的!吃香的!吃香的!”   “行,付钱吧。”卢斯松开他,周二也过来了,可他两手空空,哪里有什么夜香。   无赖一见,眼珠子一转道:“没钱,你们把我关衙门里去吧。”   “去衙门作甚啊?还得我们养着你?来啊,把他裤子给我脱了。”卢斯让开,其他人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无赖嗷嗷惨叫着,外头的裤子和里头的都给脱了,被剥了个露腚,“我刚就发现了,你这衣服和裤子都是新棉布的,料子不错,能当几个钱。这个……臭死了,去当也没人收,撕烂撕烂。”   无赖捂着下面喊:“你们不要你们还给我啊!”   “还个屁!你脸都不要了,用屁股见人不是正好。”卢斯一脚把他踹了个倒仰,“滚回你娘的裙子里去!”   卢斯真把那裤子当了,一共三十文,都给了烧饼赵二,转身带着人继续巡街。   他前头走了,却不知道后头有个外地客商模样的中年人,带着从人买了赵二的烧饼,坐在刚才替赵二说话的老头那里,一边喝着羊汤,一边如闲聊似的问:“刚才那位小捕快,好大的威风啊。”   “那是!”赵二一条大拇指,“刚那位,在我们惠峻可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赵二!”羊汤大爷瞪了赵二一眼,赵二人老实巴交,也能吃苦,就一个臭毛病,爱吹牛,什么话都往外突突,刚才就已经最给身子找祸了,这别把卢捕头也给牵连进去。   赵二赶紧把话咽进去,扭头看自己的烧饼炉子:“烧饼!卖烧饼!不香不……不香也要钱!”   客商笑了一下:“老人家不要误会,我问起那位捕快,乃是因为我们家想要到惠峻购置一分产业。虽然是听说惠峻被知府胡大人治理得民生富足,百姓安乐,但……也有很多不好的传闻啊。什么你们这有富户吃孩子,有大盗青天白日的闯府杀人,还有什么你们这里的捕快是黑白无常之类的?”   羊汤老头前半段听着还挺高兴,毕竟谁都希望人家说自己的家乡好。可是后半段老头就不高兴了,越听脸越黑,最后忍不住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老头子这可不是对您,您可别误会,只是实在气不过那些嚼舌根子的!”   “自然是知道……”客商笑了笑,并不在意。   “您前头说的,胡大人把咱们惠峻治理的好,这是没错的。胡大人是这个!”羊汤老头比了个大拇指,“老头子活了快六十年了,这地方来来去去不少官,就这几年过了真正的太平日子。老头子与乡邻们有空都给菩萨上柱香,求胡大人长命百岁,永不升官!”   “噗!”边上一个正喝羊汤的客商常随把羊汤呛了出去。   “虽然这么求菩萨不厚道,可是好官真的难找啊。别的不说,您既然是商人,南来北往的,您见过多少地界,家里出了事立刻就找捕快帮忙的?!”   “哎?这我还真是不知道。” 第80章   一直支棱着耳朵的赵二突然插话:“对!就说我邻居赵嫂子,她去乡下看女儿, 回来路滑, 不小心摔了一跤, 谁知道就摔断了腿。正好遇见路过的捕快,那是一伙捕快借了门板, 把她一路抬回来的。”   羊汤老头笑笑,显然是对赵二的这次插嘴还算满意:“这事可不是一回两回了,老头子我也受过他们的恩惠。前年下大雪……我那老房子的房顶让雪给压塌了,要不是刚才那位卢捕头和他师兄冯捕头去把我挖出来,现在老头子我可就不在这了。话说, 当日刚给我救出来,我那破房子的一面墙,就倒下来了。那之后我每次叫他们吃羊汤, 两人都非得留下钱来, 如今老头子我也不好意思拉人来吃了。”   羊汤老头以袖遮面, 还有点脸红。   他说完了,周围的食客,还有刚才看热闹没散开的闲人,也都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有人说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有人说是亲戚家出过的事情, 还有人说的就是道听途说了。   客商一直乐呵呵的,不时露出惊讶和愉快的表情,引得众人谈兴更浓。不多时,连鬼狐仙怪的段子都出来了。且一旦有人表现出质疑和反对, 立刻就会被众人群起而攻之。   待客商带着下属离开的时候,那老百姓还在那议论得热闹。   “老爷,惠峻的百姓也是真能侃,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刚才那笑喷了的常随笑着在客商身边说。   “不能这么说,这里头可说明了许多事情。”   “难不成说明了那位胡大人为了自己的官声,传出许多谣言?”   “……”客商无奈的看着常随摇了摇头,“首先一个,你们看到刚才百姓谈论时的神态表情没有?不算几个单纯为了哗众取宠的,大多数百姓,都是尊敬与亲近。无论他们说的是多么诡异的奇谈怪事,也都是将当地的官府和捕快们放在善与正的一面,稍有人质疑,就会立刻愤怒的反驳,这说明这些事即便是胡大人在后头指使传扬出来的,但老百姓也是真的爱戴当地官府。”   常随思索片刻:“……这倒是,不过,既然如此,那怎么管最有名的捕快头叫黑白无常呢?多晦气啊。”   “晦气什么?你道这世间谁才是真正抓捕恶鬼的一把好手,阎王高坐殿上,判官随侍一旁,只有黑白无常行走世间。”   “老爷,那咱们……”   “且再转一转,看看吧,正好到了秋收的时候,能看的很多,不着急。”   “是。”   客商正走着,突然就看前边有个三十许岁的妇人,哭哭啼啼抹着眼泪,一路跑叫嚷着跑了过去:“卢捕头!卢捕头!”   “哟?这还真是有事就找捕头。”常随看着这情景,只觉得十分稀奇,继而却又点了点头,“看来这地方的吏治是真的不错,老爷……”   “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是让一个妇人如此招摇过市。”   几人赶到的时候,那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了。见挤不进去,常随本来是要招呼侍卫们给客商开路,客商摆摆手。常随只能撇撇嘴,还没等他们再想办法,人群分开,卢捕头带着那妇人去了,看方向该是回知府衙门了。   “这位老哥,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啊?”   “哦,那是戴老秀才的娘子,说是她家里农忙回乡帮忙种地,可不知道怎么着,她娘家哥哥招惹了人命,这就把一家子老少爷们,都折腾进大牢里去了。”   “哟!那这事情可是够大的。那这是要找知府大人给他们伸冤做主了?”   “闹出人命了,是够大的。但到底是不是伸冤,那咱可就不好说了。”   “哦?老哥为何这么说?”客商这时候也凑过来了。   “因为咱也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不认识乡绅,不知道那戴秀才家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不能贸贸然的说谁对谁说,您看是不是这个理?”   “老哥这话高明。”客商眼睛一亮,对着老人比了个大拇指,“要是寻常人,看着那妇人哭泣可怜,又听她说什么孤儿寡妇之类的,怕是心里已经认定了谁对谁错。”   “那可不能,这人那,别管是富贵贫贱,读过书还是没读过书,都是有好有坏,有善有恶,面上看过来的都做不得数的。还是等着黑白无常把案子查清楚吧。那头有人叫,您请了。”老头拱拱手,走了。   “大……老爷,还真没想到这种地方有人有这种见识。”   “不是他有这种见识,是老百姓信任官府。”客商感叹,“多少年啦,没想到咱们大昱不声不响的就又出了这么几位奇人。”   “老爷说的是胡大人?”   “胡庭芳治理地方有些能耐,不过,侦捕缉盗,却并非是大多数文人所擅,我说的奇人,乃是黑白无常。刚才那些人是不是称呼那个少年为卢捕头?难不成他就是传闻中的白无常?这么年轻……”   “莫不是他顶替了旁人的功劳?”   “你这话却就有些过了,有些人,倒是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我们先找家客栈歇下,你让人去打听打听刚才那妇人的案子。”   卢斯并不知道这头有人在打听他的消息,他带着那位戴家娘子正朝知府衙门赶。   说起来,这位戴家娘子跟卢斯和冯铮也算是没见过面的熟人,她夫君戴秀才,就是老秀才戴荃。年初的时候,卢斯他们那一家子人的喜帖都是戴荃给写的。   这位戴家娘子着急得眼泪就含在眼眶里,可还是努力把事情的具体经过说给了卢斯听:“我娘家姓周,家住在桃林村。有一位哥哥周安,两个双胞弟弟。爹爹和兄长也都是秀才,弟弟都已经是童生,也能算得上是耕读之家了。”   周氏说到这里,面上露出几分自豪。卢斯拱拱手,对她的家人表示敬佩。   周氏又道:“我们村里还有个大户,姓孙,孙家的大公子一个月多前不知道怎么回事,失踪了,后来就有人传说这孙大公子不是失踪,是已经让人给害了。可是没想到,几天前,差役就来了我家,说我大哥……大哥求爱不成,害死了那孙瑜。天地良心,我大哥这些年深居简出,根本都没离开家二里地去,怎么会做害人性命的事情?我老父亲与夫君与他们理论,谁知差役非但不讲理,还将他们全都抓了起来。”   周氏又羞又气又悲,脸红不说,眼泪终是没忍住,落了下来。   “求爱?”尼玛这原因也太奇葩了。   周氏面色更红,天地连心,卢斯真不是故意单提这一点的。   “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孙大户……家资颇丰,可家中子弟就不是不开窍,顶多考上个童生,于是就在孩子小的时候,求到了我家,想让我大哥给孙瑜做个学伴,且一起送到王家的族学离去。”   ——王家就是出了两位御史的那一家,他家的族学可是鼎鼎有名的。   “我家当时觉得这事有点不好听,说是学伴,其实跟书童差不多。可是一想那王家族学确实是好,爹爹最后还是应了。我大哥与孙瑜,都早早的十一岁时中了童生,一时间被誉为两个小神童。可大哥十五那年,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哥突然被从王家族学送了回来……”   周氏眯着嘴唇,最后还是说了:“后来就有些人传些怪话,大哥也重病了一场,但那都是二十多年前那的事情了!我大哥这些年都是深居简出,足不出户的!”   也就是说失踪的人跟周安有一段过去了至少二十多年的感情纠葛,然后随着其中一个人的失踪,这件感情突然被翻出来了。   “戴家嫂子还请稍安勿躁,等进了衙门,我去见过知府大人,咱们再说其他。”   “麻烦卢捕头了。”周氏说着,手底下悄悄递过去一个红封。   卢斯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了。戴家的家计并不好,一般这种人家,他顶多收点两个鸡蛋半只鸡之类的,可是,戴家这案子情况比较特别。   桃林村是个比较富庶,更要紧的是,这村子是直属惠峻的。可抓人这事,卢斯根本不知道,那这就不是知府衙门派出去的人手。既然如此,人就是知州衙门派出去的。   之前几年胡大人都是知州权知知府事,一人两件挑。去年年底,胡大人正式升职知府,信任知州也总算上任了。不过,这个知州已经做了快一年的隐形人了,这是总算要跳出来了吗、   →_→话说,知州姓啥来着?   都进了衙门了,卢斯才想起来,那位知州姓方。从这件事上,卢斯发现,原本他以为一片和谐的惠峻其实也充满着隐藏的危险啊。   胡大人权柄过重,而知州却毫无威仪,知州可能就真的认了吗?   不够这些事涉及到的层面就高了,胡大人没发话,知州那边也并没有太大的动静,那暂时不是卢斯能参与的。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节,胡大人已经没那么兴奋了,卢斯来了很情切的问他:“栓柱来的正好,先喝杯茶来。”   “多谢大人,这茶正是解渴。”卢斯一口把茶牛饮喝干了。   胡大人笑眯眯的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卢斯这牛嚼牡丹的做派,面上从来都不会表现出来,反而还问:“可解渴了?多喝一杯。”   卢斯这回喝了半杯,然后放下杯子道:“大人,方知州几天前派人捉了两个牵扯进了失踪案的秀才,那失踪的貌似也是有功名的人。秀才的家人刚刚找到了我喊冤。”   “哦?”胡大人一愣,把茶杯放下,“这是怎么回事,我没听学正那边说什么啊。”   跟读书人有关的事情,那就得捎带当地的学正,带上学正,那当然也就少不了知府,可他这里是一掉消息都没有啊。   “事情怕是还跟王家与当地乡绅有关联。”卢斯又道。   果然,胡大人的脸色更郑重了:“到底什么事,快说与我听。”   卢斯这番传话也是有水平的,他要是说“大人,有个秀才被怀疑杀了前情夫,他家里人来喊冤了”胡大人八成就一皱眉表示“这都什么脏的臭的?能传出这消息来,就说明这秀才原本也是立身不正,让方知州自己去管吧。”   他提出了三个有功名的人,这等大事那知府就该知道。后头又说了王家河当地乡绅,王家那可是有两名御史在朝,又是在这种紧要的时刻,这直接就踩在胡大人的警戒线上了,后还与当地乡绅有关,那这就是要夺权了。   胡大人不爱财,但是爱名声,更爱权力、官位。   卢斯把从周氏那听来的消息,也按照先现在后过去的顺序,讲给了胡大人,讲完了之后,卢斯还加了两句:“大人,小人知道的都是周氏说与我的,只是一面之词,另外一头那孙家公子的失踪案到底怎么回事,我并不清楚。”   但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别人一个劲的表示“我这事情是真的!真的!真的!”听的人就是不相信,可是另外一个人表示“我这事情就姑且一说,真实性无法保证。”却一群群的人认为这些话都是真的,最后这个不过是欲盖弥彰。   胡大人就属于后者,他一开始就把这件事盖上了一个方知州夺权的戳子,现在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件事意义颇深:“人命案子,本来就该报到州府来,况且……方大人刚刚到任无甚经验,我和该去帮上一把。栓柱,你在这里稍等,待我换了官府,我们同去见见方知州。”   “是,大人。”卢斯虽然知道能引起胡大人的战斗谷欠望,但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他躬身行礼,表示会在这乖乖等着的。   卢斯也不确定戴荃的妻兄是无辜的,但是戴荃是给他写喜帖的人,要是这么一个人家里出了个穷凶恶极的罪犯,那卢斯会很不高兴很不高兴很不高兴。   不多时,胡大人换了官府,坐上官轿,前头鸣锣静街,后头举着棋牌,一行人热热闹闹人的就朝着知州衙门去了。   ——为什么说热闹?不是静街了吗?知府这个等级的官员出行,静街也就是让前头的人让开路而已,并不是那条街就不让人走了。其实只要官轿能过去,老百姓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的。像是胡大人这种比较受百姓爱戴的,还有热情的老百姓送水、送酒、送肉包子、上香……   除了上香的那个画风有点不对,其他景象还是比较和谐的。   客商也听到消息赶来了,看到这场面,不由得也有些唏嘘。   “老爷,胡大人看来真的是好官啊。”他那常随也没之前那么随意了。   “当一个好官其实挺容易的,头一个,明赋税。第二个,正讼狱。”   “那贪污呢?”   “那两条都做到的,他还要贪什么污?怎么贪?”   “……这也是啊。”   “况且,就算这位胡大人贪了,你说老百姓是愿意住在这位胡大人治下,还是咱们之前碰到的李大人治下?”   “李大人……”常随的唇角抽搐了两下。   “你愿意住在李大人治下?”   “不是!不是!我愿意住在胡大人治下!”   “嗯……”拍了拍常随的狗头,客商满意的点了点头。   另外一边,胡大人已经见到方大人了。   方大人也是一位长相很不错的中年人,方脸,丹凤眼,两撇小胡子,一身正气之外,看着还有一种读书人的风流洒脱。见着胡大人之后,两个人彼此笑呵呵的见礼问好。然后……然后卢斯就听不见了。   虽然胡大人说是“同去见见方知州”,可实际上当然只有胡大人见,卢斯这小捕快站在下首当门柱子已经是最高待遇了。   卢斯站了半天,才听见方大人喊了一句:“胡宝!去把周家的人带来!”   “是!”一个黑面孔的彪形大汉答。   胡大人却道:“那倒是不用再把人带来,卢斯啊,你跟着去一趟,直接把人带回知府衙门就够了。”   “是!”卢斯抱拳道,胡宝并非是之前他们在知州衙门时训出来的老人,而是方大人直接带过来的亲信。听卢斯应声,胡宝立刻看了过来,黑脸更加的阴沉,两只眼睛闪烁得如同择人欲噬的妖魔。   卢斯哪管他闪眼睛,就算是真妖魔,痞子也能拽过来磨牙,应完了之后,卢斯转身就走。反正这地方他都熟,也不需要谁带路,真是比胡宝看起来还像是知州衙门的人呢。他这股子张狂让胡大人满意的捏着胡子笑了,方大人那张白脸却看着有些发青了。   胡宝还是硬着头皮追上去了,到了外头,卢斯也没太不给人情面,叫了几个同来的捕快,笑呵呵的打了招呼,说了:“还请胡大哥带路。”   毕竟,知州衙门的兄弟们还得在人家手底下过日子呢。   从监牢里一路朝里头走,卢斯很快就见着了周家众人和戴荃。这一家子老少爷们都缩在最里头。   “可是戴秀才?还有周老秀才家的?都出来,跟着我走吧。”   “卢捕头!卢捕头!”戴荃瞬间从里头窜了出来,扶着栅栏哇哇大哭。   周家人也振奋了一些,待开了牢门,众人出来。除了戴荃之外,周家有四个人,一个花白头发的,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人,还有个三十上下的该是周家的大哥周安。话说周家的人面相都不错,而且并非那种一般软踏踏的读书人,老少四人身量都高,而且该是也练些把式的,宽袍大袖的也能看出来肩宽腿长。   两个年少的搀扶着周安,周安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对。卢斯一看就知道,这是吃过苦头了。虽说这一家子都有功名,不能上刑,但衙门里头不让人看出任何痕迹的阴损手段不知道有多少。更别提他们还都是读书人出身,最是要脸面,要折辱他们法子自然更多。   可这时候卢斯只能当没看见,他笑呵呵的跟胡宝倒了谢,又说了辛苦,带着人出来了。   可谁想到,刚到了外头,见了阳光,周安就一哆嗦,直接昏过去了。   卢斯干脆雇了一辆大车,又去叫了大夫。结果周安刚上车,忽然就睁了眼,两眼盯着车棚,也不说话,就那么默默无声的干流眼泪。   “你这妻兄……”   戴荃脸轰的就红了,那是愤怒,可是他张口结舌了一会,只能颓败摇头。   看来果然是胡宝用了什么缺德的手段,这些读书人碍于脸面是说都不能说的,卢斯也不再问:“几位是能回家了,但是周大公子不行,他如今还是被苦主指明了的凶嫌。”   “我家哥哥……”一个少年立刻就要反驳,让家人给拉住了。   “几位放心,我是不会为难大公子的,而且他这个样子……要不然你们留一个在牢里照顾他也成。”   “我留!”两个少年一起道。   “别,你们俩年纪太小,还是我留下吧。”戴荃摆摆手。   一直低着头的周老爷子抬头看了一眼女婿,眼圈也发红了:“辛苦你了。”   这事情就这么定了,这马车回跟在胡大人的人马后头,把戴荃和周安送到衙门。然后带着剩下的爷仨,再接上周氏,一家回到桃林村去。   临走之前,卢斯悄悄吩咐了秦归,又给了他些银两,让他私底下联系一下知州衙门的人,问问有没有这件事的线索。   等到周家爷仨和周氏从衙门走人的时候,卢斯把周氏之前给他的红封塞进了其中一个双胞胎少年的手里。   “啊!这个!”周氏惊呼,少年还茫然着,车已经动了…… 第81章   周家的人走了,卢斯转回来看戴荃和周安。他一进大牢就收到了一个坏消息——周安发烧了。   人被挪到最好的牢房了, 这地方有张床, 通风也比其他牢房好很多, 当然,这地方还是牢房。戴荃见到卢斯后, 并没有提出更多的要求,他只是深深一揖:“大恩不言谢。”   卢斯拜拜手:“现在这还算不上什么恩,周安到底是受了什么刑?”   一提这个,戴荃立刻咬牙切齿,但他还是摇摇头:“这事……在下实在是说不出口。”   “行。”卢斯点点头, 这算是他第二次问了,之前是有周老爷子在场,现在就他们俩, 既然还是说不出口, 那卢斯也就彻底不从他这里问了, “既然如此,那周家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我只是知道,孙家总是找我岳家的麻烦, 还传我岳家的坏话。但两家到底为什么这个样子, 我岳父从来都不提,我也就不问。”   “具体是什么样的坏话?”   “这个……”   “戴秀才,即使你现在不说,这些稍后我也能从旁人口中知道。你觉得, 我是从你这里听到的好听呢?还是从旁人那里听到的好听吗?”   “唉!”要让戴荃说,其实这俩都不好,但两害相权取其轻,“说我这个妻兄,年纪小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勾引男人。还说我娘子……克夫。总之就是这样的话。”   卢斯明白,戴荃这些是已经尽量春秋笔法后的话了。   “他勾引的是谁?”   戴荃抬起胳膊用袖子挡脸——卢斯露出囧表情,至于的吗。   “该、该是说的孙家大公子吧?”   “是确切的说是孙家大公子,还是你们猜测的?”   “这……”戴荃没想到卢斯会问这种问题,但是他看卢斯的表情一脸认真,并非是单纯好奇挖人疮疤,只能道,“谣言就是从孙家传出来的,虽然没指名道姓,但是……”   “周安娶妻了吗?孙大公子呢?”   “没……兄长一直道心有所属……孙大公子,听说也没娶。”   那也不怪就这么把两个人拉扯到一起了:“周安就什么都没说过也没问过,孙大公子呢?两家都在个村子里,就没什么动静?”   “这没听说过……”   卢斯低头想着:周氏是个很少出家门的这个时代标准贤妻良母,能让她跑出来找自己,这怕是戴荃的吩咐,既然如此,这人应该不是太傻。   “戴秀才,莫怪我总问些你岳家的阴私。你们读书人重脸面,有些事该是你妻兄不说,你们也不好问。但要是周家二十多年跟孙家没什么联系,突然之间孙大公子失踪,孙家来这么一下子……这事情总该有个由头,有个变故,就只这起因怕是这件事并非发生在你们家和孙家的地界上。”   “这……”   “戴秀才,你且好好照顾那位周秀才吧。等他好些了,能说话了,还请也帮忙问问。他也不想自己不明不白的遭这么一回罪吧。更何况,这事情还没完,他是能洗刷嫌疑,还是继续遭罪,都得看他自己了。”   戴荃点头,他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知道卢斯这话说的难听,可是道理没错,当即对着卢斯拱手道了一声谢。卢斯又安慰他几句,转身离开了。   现在这个时候,他是来不及去桃林村了,但是可以去王家问一声。不过,去王家问这种私密的事情,还是得先找胡大人说一声吧?   还没等卢斯去求见胡大人,胡大人却先找人赶紧把卢斯叫去了。   也是巧了,朝廷邸报刚到了,今天这份邸报上,还有一件新鲜事。   “御史中丞王大人,要回乡娶亲,特意求陛下放了半年的假。”   “御史中丞王大人?”   “就是王家在朝的其中一位,今年……三十四了吧。不过还未婚配,他要娶的也并非女子,而是一位竹马之交。”   “……”胡大人说完,卢斯和胡大人都表情怪异的沉默了一会,卢斯这才问,“大人,您说这位王大人,跟孙家的案子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啊?”   “二十年前,正是王大人离开本地,前往京城求学的时候……”胡大人按了按额头,“本官随你到王家走一趟吧。”   御史中丞是从三品,按品级来说,只比胡大人高了一品。可是人家管着御史台啊,别说御史中丞,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御史,胡大人都得敬着人家。更别提还有那传说中,被陛下拍出来暗访的巡按御史。   胡大人心里苦啊……_(:з」∠)_我不升官了,把我的平静日子还来就好。   结果,今天这事情也是邪乎,念叨谁呢,谁自己就来了。不,来的不是王崧那位御史中丞,他还在路上(万幸),来的是王家宗族的家主。   王家官位最高的是王崧,但他并非是惠峻王氏的族长,现任的族长乃是王崧的族叔叫王岱的。王岱长得干干瘦瘦的,卢斯见他真不像是个大家族的族长,反而像是个老道士。   王岱也先对着胡大人行礼,道一声“见过府尊大人。”卢斯没想到,他竟然还对着自己行礼,“这位便是卢捕头了吧。前次有难,多谢卢捕头神勇护卫乡里。只是一直以来无暇拜会,还请见谅。”   卢斯赶紧让过,虽然心里是不在意的——屁个无暇啊!   但这种面子上的东西还是要顾及的,赶紧与王岱一番客气,王岱这才坐下来,说正题。   “敢问府尊大人,可是将那杀害了孙瑜的人贩收押了?”   “杀害?那孙瑜不是只说失踪吗?”   “话不能这么讲。”王岱摇摇头,“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了踪影,哪里还能说是失踪了?”   这可真是先礼后兵啊,刚才那么客气,现在就咄咄逼人起来。   “既是凶杀,那更要谨慎。”胡大人把脸一板,明显有些不快了。   “谨慎?呵呵,只是可怜我那欣喜回乡的可怜侄子,还在半路上便要听闻噩耗了。大人忙,在下告退了。”王岱站起来,转身就走了。   他这一走,胡大人直接给气得两手发颤,他为一府之尊,多少年养尊处优了,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不客气。可是气归气,胡大人缓过劲来,就又开始有些后怕。   “难不成那孙瑜正是王大人的竹马?”虽然他这提问也没想让人回答,可是半天都没人搭理,就让胡大人有些小心塞了,他抬头一看,卢斯皱着眉,显然正在思索什么,“卢捕头?卢捕头?!”   “啊?哦!大人赎罪,小人刚才走什么。”   “无碍,卢捕头可是想到了什么?”   “小人觉得这事实在是古怪,您看,这要是孙瑜跟王大人你有情我有义,又都是为了对方独守自身,那二十年了,怎么着也该早就修成正果了啊。怎么会到了现如今,王大人才匆匆忙忙的求旨成婚呢?”   “……”胡大人也点头,“这位王大人的事情,本官也有耳闻。他乃是极刚直的性子,也长了一副好相貌,于婚配上,早年间多有人给他做媒,甚至陛下也曾经想给他做媒。可是他都以斯人已逝无心婚配来推脱,闹出这么一件竹马的事情,我刚见了邸报的时候,也是惊讶不已。难不成是这里边有什么误会?”   卢斯也道:“看刚才那位王族长的气势,看来他跟孙家的私交不错,应该不会误会孙瑜已经死了吧?”   胡大人跟卢斯对视:“这个……卢捕头啊,我记得你刚才来说那位周安周秀才病了?”   “嗯,发着烧呢。”   “还在牢里呢?”   “最好的牢房。”   “那也是牢房啊。”   “那大人的意思……”   “这个……安排到后宅不太好,要不然就安排到你们值班的大屋里头?”   “尊大人命。”反正大屋又不只是一间,之前因为有个拉肚子的沈多金,所以众值班的三班衙役,宁可挤到其他两个屋里,也不去那一间了,正好这时候用来招待病人。   “卢捕头你先把人安排过去,本官稍后就让家人请个好大夫。”   “是。”这待遇,直线升高啊。   陪着照顾的戴荃自然也跟着一块搬家了,对此他是对卢斯万分感谢的。卢斯赶紧说这一切都是大人吩咐的,可是看戴荃那感恩戴德的表情,他显然是一点都没听下去。   “戴秀才,还有些事我想问问你,最近没有没有什么认识你妻兄的人,去开阳府了?”   “这……好像是没有……”   卢斯有些失望,可他觉得还可以挣扎一下:“就算不是那种当面见过的也行,只要是知道惠峻桃林村有个周家长子叫周安的,人还好好的活着。”   “哎?这倒是有。乃是我的一位同窗好友,这位好友的文采颇高,去年进京参加会试去了。”   “会试……”对,去年好像是大考之年,三年一大考啊,就算是卢斯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每次也会听上一耳朵,“我记得去年会试的主官好像是个御史?”   “正式御史大夫王崧王大人,正是惠峻出去的人物……”即便是家逢大难,说起王崧,戴荃依旧是一脸激动和兴奋。   座师,还是同乡,这就是纽带加纽带。   “戴秀才,你听你妻兄说起过王大人吗?”   “没有。”戴荃先是干脆的摇头,可是突然之间他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记得……我那位好友临别前夕,我曾经与兄长一同前去送别。那时候曾经说起过王大人主持会试,兄长当时突然便起身离开……此事,难不成河王大人还有些关联?”   “你妻兄十二岁就中了童生,他是什么时候中的秀才?”   “正是二十年前,兄长十六岁的时候。之后……家中出事,村子里说不愿为兄长出保。岳家也曾据理力争过,但……有人说是以兄长的名声,再争便让学正直接除了兄长的功名。”   “有人?谁?”   戴荃摇了摇头:“具体是何人并不知晓,左右该是哪个大户人家吧。”   “多谢戴秀才。”卢斯拱拱手,除了那些实在是说不出口的,戴荃这是努力在配合他了。   与戴荃告别,卢斯正要回去找胡大人,秦归回来了,他也从知州衙门那边打探到了消息:“卢捕头,那胡宝……用了个物件,当着周安老父、妹婿还有两个弟弟的面,折腾他。让他认罪。”   秦归虽然是卢斯的姐夫,但在外边都是用不投称呼卢斯和冯铮,只有在家里,才是按照辈分叫人。   卢斯也咧嘴:“够缺德的,别说周安是个读书人了,普通人都够呛。”   “还有,这抓人的事情。那边的兄弟说,具体怎么回事他们不知道,但前两天大半夜的,王家的族长亲自跑了州府衙门一趟,第二天胡宝就带着人直接下桃林村了。”   “当天用刑的时候,胡宝一上来便让周安招认杀人?”   “正是。”秦归头点得很干脆,看来他也是特意问过这个问题的。   “好,麻烦姐夫了。”卢斯笑了笑,“天色有些晚了,姐夫先回家去吧,我今天得迟些回去。”   “……”   “怎么?”   “栓柱……有件事你姐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得让你知道。娘……这些日子怕是要去打胎。”   “啊?!”卢斯一惊,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柳氏背着老头在外头有人了。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柳氏这孩子应该就是老头的,至于打胎……该是柳氏为了他和冯铮。   老头就是因为没有后代,这才把一切倾囊相授。而且,在他们各自成婚之后,户籍改了一下,现在老头是户主。但别看老头是长辈,这家业其实该是家里三个男人一起挣下来的,卢斯和冯铮挣下的还是其中的大头。   柳氏没孩子,老头有一天去了,卢斯和冯铮供养柳氏终老,没毛病。   柳氏有孩子,女孩无所谓,嫁出去就算了。男孩可就麻烦了,老头去了,这家里就要无端端多分给这孩子一份家业,这家也可不是平白掉下来的馅饼,而是割下的卢斯和冯铮的肉。所以,柳氏这是干脆要一绝后患啊。   “你回去让我姐稳住我娘,有什么事,今晚上我回去再说。”   “好!”   秦归走了,卢斯没去找胡大人,他转身进了大屋,然后让戴荃出去了,屋里就剩下他跟周安两个人。   周安这时候还是有些发热的,可不知道是换了环境,还是之前那服药已经起了作用,他看起来虽然木呆呆的,但已经并非是那种混沌的昏沉了。   卢斯从腰上把铁尺抽了出来,二话不说,用铁尺的尖在自己掌心上划了一道口子,血顿时就流了下来。这举动太突兀,也太……神经病。就连周安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身体是一个人自己的,但一个人并非就能彻底掌控自己的身体,周秀才看。”卢斯把手伸到周安面前,血滴下来,吓得周秀才匆匆忙忙找东西按住卢斯的手。卢斯挑眉,这人心挺善的,自己遭遇那样的事情,但看见旁人受伤,依然忍不住出手相帮。   卢斯笑了笑,把手收了过来,自己抽了帕子出来裹住:“我划了一下,手就流血了,不是我自己不想受伤流血,它就不流血的。同理,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有些地方碰了就会爽,不管对方到底是喜欢的,还是厌恶的。”   “多、多谢卢捕头……”周安垂下头,嘶哑着声音道。   卢斯细端详了一下周安,周安长得俊,但并非惊艳的那种,他的长相粗看大气,不知道是不是经历过书卷气的熏陶,细端详两眼,会让人感觉到很舒服的温柔。不过,还是我家正气小哥哥更帅。   “周秀才,如今这事,你也知道还没完。要让这事情结束,我就问你三件事。第一,你与王崧王大人,二十年前是否有些过往。”   “……是。”周安点头,他现在正在从打击中逐渐恢复过来,脑袋清晰了许多,明白最好配合卢斯,否则,这两日的噩梦还会重现。   “那位孙大公子当年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孙瑜乃是我当年的同窗和好友,还是……告密人。”   告的什么密,卢斯可以想象。周安和王崧两个少年人,该是私底下交往的。王崧乃是王家的后起之秀,家族寄予厚望。他要是王家的家仆,说不定还会让王家人想着调教好了,给王崧当个助力。   可周安不但连王家人都不是,出身还低,虽然他爹是个秀才,周安当时也已自己的能力考上了秀才,但他当时是以孙瑜学伴——书童——的名义进的王家族学啊。孙瑜告密,王家人自然是棒打鸳鸯。   “当年之后,你与王大人再无联系?”   “是,再无联系。”五个字,这人说得平平淡淡,卢斯却觉得心里一揪。   他想问:没联系你还等着他?可这就跟案子没关系了。不要为了自己的一时好奇,去挖人家的疮疤了。   联系王崧当时到开阳求学去了,可能对家里发生的一切都不知道。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孙家传出谣言,又为什么王家伸手阻碍王崧的上进之路了。   站起来,临走的时候卢斯总算没忍住多说了一句:“王大人……怕是以为你已经去了。王大人也是二十年未曾婚配的。”   周安无声的眨眨眼,眼泪落了下来。   卢斯顿时就意识到他刚才那个没问出口的问题的答案了——他不是不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在等。就算你家人坏了我的前程,绝了我的抱负,但是,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卢斯出来,摸摸胸口,感觉涩涩的。他自己姻缘美满,总希望旁人也能这样。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已经高挂天上了,好像不知不觉,一眨眼就已经快到八月十五了。   一路走回家里,卢斯感觉那点酸涩渐渐消退下去了,到了家门口,他想起来,家里还有个讨债的呢。   “娘!”   “栓柱!回来了?正说你呢,再不回来就让你师父给你送饭去。”柳氏立刻开门出来了,老头跟在后头,瞪了卢斯一眼,显然是对于徒弟竟然还要劳动师父送饭很不满。可等到柳氏一回头瞥见他,他立刻就又笑得春光灿烂的。   卢斯在肚子里骂了一句上辈子学来的俗语:耙耳朵!   “娘,过来,我有事跟你商量一下。师父,你就别跟着了。”   师父又瞪他一眼,没进屋,在房门口当期了望妻石。   卢斯就带着柳氏到了灶间,卢斯开门见山:“娘,生吧。”   “啊?”柳氏面上露出惊慌,可还是努力装傻。   “你别东想西想,老头孤零零一辈子,你舍得让他最后连点香火都没有吗?尤其这还不是生不出来,是要有了,可是你给掐了。”   柳氏被说得大惊:“我……我我……”   “娘,生吧。你要是担心日后财产有问题,等铮哥回来,我就跟他商量,现在就和师父再分一次家。而师父的东西……他的本事我和师兄已经都学会了八成,还有那两个棍子,其他的,看师父自己的意思。”   柳氏捂着脸蹲在了地上,只觉得羞愧难当。她其实还不确定是不是有了,又听说过那虎狼之药吃下后许多人便坏了性命,因此这才说给了红线。没想到,红线还是漏出去了。她知道卢斯会这样说的,但正因为知道,才更觉得此刻她成了心机妇人,本来这些都不必要的,本来一家子就该和和美美的。 第82章   “娘,我想要个弟弟, 我和铮哥, 会把这个孩子, 当弟弟又当儿子的照顾下去的。”   柳氏呜呜的哭了,抬头看卢斯:“栓柱……我、我知道你不是栓柱。”   “!”这些大惊的就是卢斯了, 但是想想,这事情其实是理所应当,别管柳氏怎么样,他可是个心思顶顶细腻的人,原主毕竟是她一手拉扯起来的, 即便家变加上大病,人有所改变,但卢斯的改变也太大了。   “我就想说声谢谢, 不管你是谁, 从哪来。谢谢!谢谢!”谢谢你, 你给了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一切。   看来,当年柳氏那么怕他,也是因为看出来了他不是原主吧?   “娘,我不是谁, 我就是你儿子。”   柳氏擦着泪, 笑了一下:“嗯!”   两人出了灶间,就看老头撒丫子从屋门口奔过来了,看见柳氏脸上还带着泪痕,老头更是惊慌, 扎着手围着柳氏转圈:“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可是不舒服了?”   老头是真把这个年轻了他几十岁的小媳妇放在心尖尖上的,最早娶了柳氏可能多少心思不纯,但现在这海棠与梨花的老少配,却是真情实感。   “师父,恭喜师父,要当爹了。”   “哎呀!原来是我要当爹了,那……”老头最快,说完了才品过来不对味,“我要当爹了?!你、你有了?!”   脸上泪痕未干的柳氏面色含羞,可嘴角上翘已经带着笑意了:“嗯……”   “哎哟!哎呦哎哟!”老头大叫着手舞足蹈起来,“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娘,这段日子你就别操持家务了,我请个婆子回来吧。”柳氏也蹭了个高龄产妇的边了,老头年纪又大X子的质量也不是太好,还是好好养养。   “对对对!栓柱说的是正理!”   “这可不行,不行,哪里还需要请个婆子?”柳氏慌了,赶紧摆手。   “娘,你现在有身孕了,这一大家子的吃喝可是不小的负担。尤其还有个正磨人的高兴,这可是如何照顾得来?师父,我娘这几天还担心着日后我们兄弟三个的事儿呢,等铮哥回来,咱们商量商量,把户籍变一变。”   老头脸一拉,刚想质问“变什么变!”就把话咽回去了。老头是通透人,以为这辈子没后,现在有了,高兴是归高兴,但还没高兴坏了脑子。他从怀里掏出肉干,嚼了嚼:“嗯,这是是得办。不如把小院子卖了,再分开置产。”   “哎?师父!”这就有点过了,卢斯一惊,还以为老头说的是气话。   老头把手一摆:“这话我是深思熟虑的,这孩子……我还是能撑到他十五六的。你们跟他年岁差太大,且日后你们还要从两个丫头那里过继子女,就怕这小子把你们当爹。爹和兄弟能一样吗?该分开,分开不是为了远,是为了日后的近。”   卢斯当了几年捕快就看多了人世间的美丑,更何况老头?两家人的恩怨情仇其实还是少得,更多的是一家子人关起门来的龃龉。说到底,也不过是人寰寡而患不均,尤其是自以为的不均。干脆,一开始就断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念想,反而一家子的感情能维系住。   柳氏更惊:“这、这……我……”   “别乱想,不是因为你。”老头拉过柳氏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孩子大了,本来就该分出去过的,理所应当。”   这事就这么让老头定下了:“行了,你赶紧回去吃饭吧。”   “哎。”卢斯应了一声,又道,“娘,高兴还是放在你那,我明天一早就得去桃林村。”   柳氏立刻道:“快去吃了休息吧。不要太累。”   两边说完,卢斯回房吃了饭,立刻把大柜打开,这大柜看着是衣柜,实际上里头整整齐齐码放着老头之前那口大箱子里头的十八般兵器。这些兵器现在都是锋刃雪亮的,乃是卢斯和冯铮勤快保养的结果。   虽然都没怎么用过,但看着这些兵刃,卢斯还是有点留念的。他摸了摸枪尖,叹了一声。转身把炕上放着的炕箱子腾出来了一个,将兵刃连同兵刃架子一个一个的朝柜子里放。   “栓柱啊。”老头推门就进,结果就看见卢斯他们房里乱糟糟的,炕上摊了一堆东西,卢斯正在把兵刃朝里头塞。   “这还得有些时日呢,怎么这么早就准备着搬家了?”   “不搬家也得给师父啊。”   “去!”老头很久没用核桃砸卢斯了,这回他也不掏肉干了,直接就是一核桃,卢斯闪避不及,正中脑门,“小兔崽子,还不捡了为师的核桃过来!”   “……”卢斯揉着脑门,可怜兮兮的捡了核桃,恭敬递给老头,“师父。”   “嗯。”老头接过来,哼了一声。   卢斯赶紧狗腿的把炕上的东西随便抓起来朝里扔,给老头空出来一块能坐的地方。   老头还算满意的点头坐下:“其实我过来也是跟你说这件事的,我这身本事已经都教给了你跟冯铮,你们俩都是好样的,非但没让我多费一点的心思,还让我宽心不少。把传承交给你们,我放心,就算是今天就闭眼了,我也毫无遗憾了。但是你娘肚子里那个……是男是女且不说,到底是蠢是傻,是忠是奸,到我死的时候大概也不能确定吧。”   卢斯看老头叹气,转身倒了杯热水给老头。   老头笑眯眯的接过喝了:“更何况啊,我没那个心力再好好教养一个徒弟了,我宁愿多活几年。所以啊,就算那是个带把儿的,这本事我最多也只教他一些皮毛。其余的,也不要给他了。算是我这个做爹的一点私心,就让他做个普通的捕快浑浑噩噩的过下去吧。”   老头说完就走了,卢斯看了看已经让他弄得一团乱的房子,挠挠头发,继续将兵刃朝箱子里放,反正总得收拾的,迟不如早。   结果这一收拾,最后就变成一发不可收拾了……   卢斯是在被他自己折腾成狗窝的炕上睡的,第二天起来看着自己昨天的成果,卢斯做了个鬼脸,拍拍屁股,爬起来滚蛋了。   桃林村的位置不错,地势平坦,有一条小河,几乎没有山,村子里的土地多为水田,百姓生活在惠峻周边的几个村子里,都是排得比较靠前的。卢斯进了村子就直奔这里最大的宅院而去,虽然他不确定那不是孙家,反正总归从这里开始找人是没错的。   敲开门,里头出来了个老仆,见卢斯一身皂吏的打扮,老仆自然是不敢怠慢:“这位差爷还请到脚房稍候,我这就去叫我们家老爷。”   “老丈,先别着急,我来这是来找桃林村孙家的。”   “我们主家便是姓孙,不过桃林村里也有几家姓孙的却不知道您要找的到底是哪家了。”   “你家的大公子可是失踪了?”   “对对对!我们家大公子可是都失踪了快一个月了!生病不见人是不见……呸呸呸!就是找不着人!”老仆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看起来是心慌得很。   “成,老丈去通报您的主家吧。”这位老仆该是知道些什么,但在他主家的大门口问他主家的内情?能说才怪了。   老仆赶紧答应一声,转身跑了。   不多时候,就有个老员外跑了在仆人的搀扶下跑了出来:“可是知府衙门的差官?还请差官给我们这些草民做主啊。”   老员外长得也挺好,虽然有些年纪了,可还是白白净净的:“孙老员外切莫太过伤心,毕竟是没见着尸首,说不准令郎还在呢?”   “若是还在,那就好啦……”孙员外呜呜哭泣了两声。   卢斯觉得可能他这是带着有色眼光吧?但是……一般孩子失踪,家长都是宁愿相信孩子还在世吧?这个倒好,究竟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呢,就已经认准了自家大儿子没命了。   “孙员外,还请员外说明白了,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老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这人一个多月前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过。”   “一个多月前?到底是几月,几号?”   “七月初四。”   “七月初四?我记得那天是大雨吧?贵公子那么大的雨独自出去,身边也没带着个人?”身为一个捕快,有特别状况的日子他都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都是他最忙的日子。   “我儿性子倔强,说一不二,他不让跟,下人也是无法。”   卢斯点点头,这说法也是没错的:“大公子走之前,什么也没说?”   “他只说要出去,并没有任何吩咐。”   “大公子走失的时候,穿着什么样的衣衫?”   孙员外愣了一下,思索片刻道:“水蓝的长衫,同色的书生巾。”   “腰上是什么挂件?身上可带了银两?”   “腰上的挂件?这有什么要紧的?”   “公子若是被人拐骗或者遇害,对方如果为财,那身上的东西自然也会被人典当。即便不为财,这些东西被随意丢弃,旁人捡到,也有很大可能被拿去典当。”   “挂件……挂件我是真想不起来了,至于银两他应该是带了些散碎银子吧?”   “孙大公子在外有何好友,有何仇怨,还请员外给在下写一份名单。”   “应当的。不过,我儿为人温和,除了那周家的小人,未曾有什么仇怨!”   “这些在下自然是记得,但事有万一,员外也不愿放过任何找到大公子的线索吧?”   “应当的,应当的。”   “在下要到大公子房中去看看,不知道可方便吗?”   “自然是方便,孙浩!带这位差官去大公子的麒麟居。”   卢斯听着脚下一顿,还麒麟居,这孙家再如何富庶,也不过是乡下土财主的档次而已:“孙员外,在下还想见一见贴身此后大公子的仆役或是丫鬟,不知道可能见到?”   “这、这却是不成了。就是让这些人伺候的,我丢了儿子!已是让管家将他们全都发卖了!”   “那无妨,不知道管家何在?他将人卖给了哪个牙人?”   “这……我却不知,稍后我再让官家过来。”   “何必稍后呢?就现在吧。”   “……也好。”   不多时孙家的管家来了,是个伛偻着腰的干巴老头。待孙老爷说明了卢斯要问的事情,老头对着卢斯行礼,道:“人是都卖给赵三姑了,不过,那赵三姑六天前已经是死了,却是不知道她手底下的人又都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赵三姑啊,我也是知道她的,她的买卖如今是交给两个徒弟了,该是能查到线索的。不过,这位管家确定是赵三姑无疑了?”   卢斯这么笃定的说起来赵三姑的情况,倒是让孙管家一愣,听他疑问,管家硬着头皮道:“自然是没错的。”   “那就多谢管家了。”稍后卢斯跟着那位叫做孙浩的仆役到了麒麟居,这个麒麟居给卢斯的感觉……就是跟整个孙家的宅邸不搭调。   孙家就是个地主老财,虽然宅院很大,但也就是那样了,看起来跟卢斯见过的其他地主人家没什么不同。可是麒麟居……相对于整个宅院,就像是一朵百合长在了狗尾巴草上。这麒麟居的虽然很小,可是院子里翠柏松竹,布置得体,自有风韵。等到推开大门,看见更里头的家具布置,那感觉就更不一样了。   这地方,跟卢斯与胡大人拜访其他大家族时,那些家族里的布置有那么几分形似。   只是不能细看,因为细看就发现做作了些,人家那是百十年的积累,风韵自成,这就是故意的雕琢,着意效仿了。   “这都是贵府大公子布置的?”   “是。”孙浩低着头道。   看来,这孙大公子在王家还是学到了一些东西的:“贵府上,除了大公子之外,还有几位公子?”   “老爷除了大公子之外,还有两位公子,一位小姐。”   “都是一个娘生的?”   “二公子是赵姨娘生得,三公子是李姨娘生的……”   “哦。”   孙浩还想说点什么,可看卢斯已经进了卧房转悠,并不搭理他,孙浩就就闭了嘴,一片沉默中过了一会,孙浩还是没忍住,在卢斯又转回来的时候,他终于加了一句:“三位公子彼此间感情很好,很是和睦。”   卢斯扭头,对他笑了一下,答的还是那一个字:“哦。”   “……真的!”   “行,行,知道了,真的。”就跟哄孩子一样,“你家大公子的书信都在何处?”   “我家大公子的书信……”孙浩皱眉,那意思怎么能给你个外人看?   “那你去问问你家员外,问问他,这到底是你家大公子的书信要紧,还是你家大公子的性命要紧?”   “这……书信哪能跟我家大公子的书信扯上关系?”   “你就知道没关系了?你看过?”   “没有!没有!小人哪里看过。”   “你没看过,你怎么就能说没关系呢?你能做主?”   “小人这就去问过员外!”孙浩赶紧应下,可是这要走,却又犹豫,“大人可否跟小人同去?”   “此处乃是孙员外的内宅,你放心,我晓得轻重的。”卢斯摆摆手,“我还有东西没看完,何必弄那个来回耽搁时间?”   “那、那可否让小人等着大人看完了,然后同去?”   “你这么推三阻四的……”卢斯的手,按在腰间的铁尺上,“我看旁人不说,你身上这嫌疑却是有些重啊……”   “小人!小人怎么会!”   “那就直说吧,你是现在找你家员外要书信,还是现在跟我回知府大牢,给你松快松快?”   孙浩打了个激灵:“小人这就去问!这就去问。”   孙浩跑了,卢斯再次回到了博古架前头。这博古架上有两件东西比较奇怪,头一件是一个竹制的笔筒,不大,制作粗糙,上面一层浮土,干燥得厉害,明摆着长久没人碰了。可它偏偏摆在博古架最中央的位置。   第二样的东西就珍贵多了,乃是一匹翡翠马,马儿昂首向前,上头有一层长久把玩的包浆。   第一件东西的奇怪因为它的贱,文房四宝乃是读书人的命根,寻常读书人即便是再没有钱财,也会弄两件看得过去的,更别提还是放在博古架上摆出来的。   第二件东西的奇怪则是因为它的贵,这是跟第一件正相反了。这翡翠马比拳头大了一点,雕工精细,水头更是一流,就它这一件,也就能抵下孙家的家财了。钱财多少且不说,这种宝物级别的物件根本就不是孙家这个阶层能看到的,可它就堂而皇之的摆在这了。   又看了看这架子上的其它东西,卢斯心里有了计较了。   稍后,孙浩回来,带来了十几封信件,卢斯一一看过,又去专程谢过了孙员外,便起身回了惠峻。   “启禀大人,那孙瑜……根本就没丢。”   胡大人其实也有这些猜想了,听卢斯这么一说并不意外的点了点头:“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小人见多了丢了孩子的爹娘,那位孙员外虽然面带泪痕,可哀伤之色连半刻都挂不住。且若是着急找着孩子的爹娘,必然是绞尽脑汁,主动提供线索,只求找到自己儿子。这位孙员外小人问一句,他答一句,看着还有些不耐烦。”   “这却是不对。”胡大人点点头。   “虽然也有可能是他们父子感情淡薄,但等小人进了麒麟居,却发现那地方最近几天还有人居住。”   “哦?不是打扫的仆人?”   “麒麟居主卧的床下放着火盆,里头的的炭灰明显是新的。书房的桌上,有两支挂着的毛笔,还是略潮的。我还去见了马桶,是新换的,上头并无落灰。”   “马桶……”胡大人的表情有点囧。   “就打量一眼,落灰也只是看看外头而已。”   “咳!本官也只是感叹一声,卢捕头心思细腻,观察入微,这些东西,寻常人注意不到,但仔细一想,确实能说明问题。即便孙员外命下人打扫麒麟居,住人的和没住人的地方,终归不同。炭灰还能说是仆人偷偷挪用,但只两支毛病清洗过,就不对了。还有马桶……没人用确实很少用人想的起来打扫。”   “不过依旧只是小人的猜测,终归是没有实证,所以小人只能说八成。”   “嗯……”胡大人起身,背着手来回走了两步,“卢捕头,本官有意让你出一趟公差,去路上见一见那位王崧王大人,你看如何?”   “啊?”   “如今实情到底如何,咱们硬查,很难查出来,不如直接去找这位关键人物。”   问题的关键,其实不是王崧,而是王家。但如果能撬动了王崧,那王家行不愿意配合也不成了。不过,他一个小捕快跑去见御史大夫,听着就不靠谱。卢斯虽然知道人人平等,可这年代不顺着等级观念思考问题,那就等着死吧。   高喊人人平等惹来一群男女后宫,那都是戏说。   “大人,不是小人推脱,实在是小人身份低微,这事又关系到了王大人的私事……”   “若果能够离开,本官也甘愿亲身前往。但是,本官无法擅离职守。且王家那天之后就没了动静,本关猜测他们并非是偃旗息鼓,而是去到王大人那边‘用功’了。这二十多年过来,王大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思,我们身为外人很难猜测,若是一旦王大人被说动,周家可是就要麻烦了。所以与王大人面谈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第83章   卢斯不得不承认,胡大人这番话没错。而且, 一旦王大人被说动, 倒霉的不只是周家, 还有胡大人,连带着, 他们这些胡大人荫庇之下的小虾米也都得跟着倒霉。他没办法独善其身。   “那大人,属下今天就动身。”虽然这事是听着头皮应下的,但既然是应下了,那就得尽快。   “你稍等,我将路引、公文与名帖都交于你。”   拿到了路上所需的一应文件, 卢斯跟老头说了一声,让他跟冯铮说一下经过,然后想了想他去找周安了:“周秀才, 在下这就要去见王大人了。周秀才可有什么让我捎带的吗?”   周安的眼睛一亮, 但是很快黯淡了下来, 他摇了摇头可又点了点头:“不怕卢捕头笑话,当年我与他到是也曾经交换过几样定情的物件,写过两句酸诗。可当年我被王家赶出门来,那些东西都遗落, 至于诗歌……二十年笔迹都已经变了, 捕头只需说‘井底灯已灭,长行局早乱。红豆泥中腐,相思骨里烂。’”   “……”卢斯呆了半晌,“那啥……周秀才, 还是请你写下来,没、没记住。”   QAQ学渣痞子卢表示,诗词歌赋神马的,听一次就记住那就不是学渣了,咱还是烂笔头吧。   周安哑然,看了看卢斯那可怜兮兮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卢捕头真性情。”   于是,卢斯又揣上了周安的一手五言诗。等到他打理好了行李,租来了大骡子准备上路。秦归突然就追来了:“怎么?”   “捕头,知州衙门那边的兄弟刚得了空传来消息,说是两个时辰前,胡宝带着人出城了。随行的有六个人都是胡宝的亲信,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外人。”   “外人?”   “对,有三四个家丁,但还有人一直在大车里坐着,没出面。”秦归顿了一下,又关心道,“捕头,你这一个人出去,是否不太安全?是否还是叫上几个兄弟一起?”   虽然不知道卢斯去哪,但秦归下意识的就觉得他跟胡宝那群人走的士一条路。别看是官道上,那大多地方也是久无人烟的荒僻,万一卢斯被人埋伏了,那可就有来无回了。   “放心。”卢斯摸了摸背后的棍子,从当年他险死还生,遇到些事就都背着这棍子了,上回那是卧底不能带着它,这回可就不一定了。卢斯自认在这大棍上还有些功夫的,千军万马取敌将首级那是不可能,但对手如果是胡宝那群人,至少他逃跑还是做得到的。而且,这些人要是真动手,那才能说是得偿卢斯所愿呢。   卢斯骑着骡子出发了,他寻思着对方既然有大车还有仆人,那八成是走的官道。   官道平稳,但却不一定是近路。卢斯作为地头蛇,自然是知晓几条近路,现在他虽然是单身独骑,有些危险,但值得冒险。   所幸,卢斯这一路上虽然风餐露宿坎坷了些,可除了偶尔伴着狼嚎入睡外,并没什么太大的风险出现。   直到卢斯到了直逸州境内,因为不熟悉道路,卢斯回归官道的第二天,遇上了大队人马。卢斯本来是牵着骡子让到了道边,可是一看对方打出来的灯笼,立刻扬声问:“可是御史大夫王大人!小人乃是劳兴州知府衙门的捕头!有事上禀!”   前导的护卫拨马回转,在一辆马车外边道:“大人,有个劳兴知府派过来的小捕头。”   马车里传出的声音略有不快:“怎么劳兴知府的人马都到这里来了?”   “大人,来人不像是送礼的。我看他一脸风尘,说不准真是有事。”   “不是送礼的……”王大人的语气稍缓,“那就是王家出事了,唉……你去问问是什么事。”   “是。”侍卫回来,距离卢斯有六七步的时候,跳下马来,对卢斯抱拳,“这位兄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我也好代你向大人通禀。”   就是这一下马,一抱拳,卢斯对这位侍卫的印象立刻就好了许多——毕竟人家是能高坐马上跟他说话的,可给了他这份脸面和客气。   “这位大哥,我来此乃是为了惠峻桃林村的一桩公案,这事不但跟王家有关系,还跟大人自身有牵连。”   “哦?”护卫眉头皱起,“兄弟还请稍候片刻。”   护卫又回到了马车前,如实将卢斯的话告知了王大人。   “桃林村?公案?我这些族人啊……”这回王大人明摆着有些咬牙切齿了,“让那位捕头过来吧。”   “是。”   卢斯自然是被带过来了,就是在上马车之前,他的大棍和铁尺都被收走了。铁尺无所谓,大棍……卢斯解下来之后,直接把大棍交在了那位一直居中传话的护卫手里:“还请大哥帮我照看着。”   这护卫伸手一接,立刻知道不是凡物,对着卢斯点了点头:“必原物奉还。”   卢斯拱拱手,他现在就是睁眼瞎,一个都不认识,人家要是蒙混他,他也没办法。相比之下,也就这味以礼相待的,还好点,可信任什么的,当然他也一点都说不上。   进了马车,卢斯立刻单膝跪倒,抱拳行礼道:“小人劳兴州知府衙门捕头卢斯,见过王大人。”   “卢捕头不必多礼,这又不是衙门里,下官也未着官服,还请起来,坐下说话。”   “多谢大人。”卢斯站起来在靠门的位置坐下了。   这一来二去,卢斯和王大人都在打量对方。   王大人……长得挺好玩的,他长了一张现在这年岁还有点婴儿肥的娃娃脸,杏核眼,皮肤还很白皙,所以他留了一脸大胡子。于是这就让他看起来更不伦不类了,换个地方看到他,卢斯大概先得大笑出声,可是人家现在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卢斯就只能憋着。   卢斯给王大人的印象,出乎意料的很好。因为卢斯板着脸,王大人就觉得,这人相貌姣好,可是并无谄媚之意,反而严肃板正,还有点书卷气。这不是跟他自己挺像的吗?都因为一张脸,为了不给人什么错误的印象,只能收敛情绪,就是可惜了,已经是个捕快了。   “我听说你来此乃是为了一桩公案?却不知乃是何事?”   “这桩公案在我劳兴州来说也是大案子,因为里头牵扯进了三个秀才,还都是一家子老子、儿子、女婿三个人。”   “哦?这一家三秀才,也算是书香之家。不知是哪家?我刚才听说是桃林村?我在桃林村也算是有些旧识,却不知道是哪家?”   虽说秀才不值钱,可就说他们王家,也不是只要读书就能中秀才。劳兴州也不是文风鼎盛的地方,桃林村那么一个小村,能出这样一家三口,已经是极其稀少了。   卢斯心里转转,明白了王崧说这话不是他发散偏题,是他已经对这还不知道姓甚名谁的一家人有了回护之意——还没听到具体案情,不知道人家到底是谁呢,就已经开始回护,说明王大人对于劳兴州的王氏宗族也有不满啊。   “大人可能还真认识,这家人姓周,老父二十年前就是秀才了,长子周安……”   “你说什么?!嘶!”王崧瞬间就站了起来,脑袋一下磕在了大车车顶,卢斯都替他疼。   “大人?”外头有护卫询问。   “没事!没事!卢捕头,你刚才说什么?老周秀才的长子周安?”   这人是真的还不知道周安的情况啊,那么……这次回来,他要结契的竹马,又是哪一个呢?   “正是,说起来,这位周安原来曾经给同村的孙家大公子做过学伴,同在王家族学求学,王大人认识,也不奇怪。”   “他不是……他不是死了吗?”   猜测中了。   王崧坐在那愣了半天神,一会哭一会笑的,突然这些哭和笑都变成了狠厉:“他们骗我……他也骗我……”他一挑眉,看向卢斯,卢斯不等这位王大人说话,就从怀里把周安给他写的那张纸拿了出来、   虽然卢斯找了信封把纸装好,这一路上也细心保管,可还是有些揉搓和折痕。   王崧接过信,匆匆忙忙将那张不大的纸条抽出来,看了两眼,眼泪就流出来了。他抹了一把泪,看向卢斯:“他……他怎么样?”   “周公子尚未婚配,桃林村流言蛮语,还有宗族试压,不给他开具凭证。他虽然中了秀才,那之后却再也无法赶考。”   “他怎么不去学正处伸冤!?”   “我也问过周公子,他说自己名声臭了,若是跑去学正处,怕是连功名都要没有了。”   “好!好啊!”王崧一怒,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结果把那张纸也跟着揉了,王崧匆忙把纸在膝盖上铺开,随着那张纸逐渐展平,王崧的心情也平复下来了许多,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看了一眼卢斯。   卢斯低垂着头,表示什么都没看见。   “这案子……到底是如何?”   “孙家的孙大公子在一个多月之前失踪,突然不知怎么回事,传言就变成了孙大公子已经死在了外头,是让因爱生恨的周安害了性命。”   “因爱生恨?”   “传言里一直说周安与孙大公子有什么首尾。”卢斯快速瞟了一眼王崧,发现他在说这四个字的时候是担忧的,他担忧的是谁?周安?还是孙瑜?   “……”王崧皱起了眉,“一个多月失踪……就没人见过孙瑜?”   “小人曾去过孙家,孙员外言道长子失踪,痛心不已,请小人尽快严惩凶手。”   “那你来……可是周安要你来的?”   “并非,周秀才先前被关在知州衙门,受不得牢狱寒凉,已然是重病不起了。小人来此,乃是知府大人之命。”   到底是什么命,为什么来,卢斯就不说了,大家都知道。   “要不然……字写得虚浮……”王崧又去看那纸,而后对卢斯点了点头,“卢捕头辛苦了,本官明白了,且下去休息吧。”   卢斯拱拱手,告退了。王崧叫来了仆役,吩咐照看卢斯。虽然是行进当中,但这大车队里,卢斯自然也是能够休息的,虽然只有在货车上休息。   之后吃食用度,卢斯也都是跟着这车队里的人一起。到是认识了那位护卫,他叫韩畅。而且并非是护卫,而是护军——王崧回乡结契,皇帝亲自赐下来的五品孝武将军。   与王崧的车队回合一天半之后,卢斯见到了韩宝。不过因为这时候卢斯已经换了一声寻常蓝衫,骑着马跟在护卫的队伍里,而且有意用旗幡遮掩自己的面孔,韩宝的注意力又不在他们这些从人身上,所以到是并没发现他。   卢斯自然也见到了那辆大车,还有大车上下来的人。那果然是位养护得极好的公子哥,男生女相,气度翩然,应该也是三四十五的年岁了,可看起来跟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没什么不同,还多了点岁月的魅力。卢斯听见他叫了一嗓子:“王崧哥哥!”那声音也是极其好听的,发音吐字别有一番舒畅。   卢斯现代也见过这样的人,那真是从小无论什么都受过特殊的训练,行走坐卧就不必提了。即便嗓音天生不好,但因为发音的教导,也能跟男神音媲美。   这位就是那位孙瑜公子了吧?并非世家出身,他那爹也不像是有这种眼光的,八成是他自己给自己下的大力气。   可惜……徒有其表。并非指他使手段,而是这人从十二岁考上了童生之后,再没能更上一步。把自己养护成这样又如何?这么大的心思,却不用在正路上,一切只为了去当另外一个男人的娈宠吗?   ——并不说他是女人,即便这时代的女人,在后宅之内,却也并非只想着那一亩三分地的破烂事。男人在前台,女人在后宅同样编织出一张大网。卢斯从没见过的胡夫人,却也听闻过胡夫人帮过胡大人多少忙。   孙瑜上了车,很快就又下来,换了另外一辆车,但卢斯看他挺高兴的。接下来的路上,卢斯再没见过王崧。   直到距离惠峻还有一天的路程,孙瑜突然带着人,连夜赶路先走了。他一走,王崧立刻将卢斯叫上了马车:“卢捕头,我想见一见周安,还请捕头先行一步,帮我安排一二。”   卢斯应了一声,有这话,至少表明王崧要护下周安了。否则,就这么把卢斯留在这,放手让孙瑜回去,王家怕是就得向胡大人施压了。胡大人最多也只是护住周家不让他们被害了性命,但其他就爱莫能助了。   但卢斯没立刻走,而是问:“大人,可要小人给周秀才带个话?”   “你倒是胆子大。”王崧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么无法控制住情绪了,他淡淡一笑,“我以为……他死了……”   卢斯猜对了,也只有这一点,才会让王崧对周安不闻不问。不过……他还是有些瞧不起王崧。虽说不是现代,没高铁、没飞机,二十年前,王崧只是个出门求学的少年秀才,一切都得依靠家里,无法回来。可二十年后,他早已经位极人臣,即便是自己职责所限,回不来,你派个人回来呢?   可能他派过,但那人也是王家的人,但是……   “我傻了二十年,让他憋屈了二十年,实在……实在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只请卢捕头,想帮我谢过胡大人吧。”   王崧终究是没有让卢斯带话,卢斯拱拱手,走了。虽然慢了周瑜一个多时辰,但他还是比孙瑜更快的在第二天城门刚开,就进了惠峻。   “大人,王大人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说谢过大人照顾周安。”   胡大人松一口气,这件事是做对了。他就担心王崧也是知道劳兴州发生的一切的,又或者过去不知道,但在知道之后也无意做出更改。那他这横插一手,反而就要落人埋怨了。   但周安是他治下的百姓,还是个秀才,他可不愿意看见周安因为这跟内宅争宠差不多的事情,被人害了性命。到时候怕是就得跟王崧争斗起来,如今知道不用斗了,还让御史大夫欠了自己一份人情,胡大人觉得真是天降鸿运啊。   “栓柱,这一趟实在是麻烦你了,快去歇息吧。”   “是,大人。”卢斯出来,略作犹豫还是去找了周安。   虽说是王崧没让卢斯带什么话回来,可还是得说一声。免得这边的以为他回来了却避而不见,误会了什么。   “见过卢捕头,一路辛苦了。”戴荃出来见礼,还是那间值班捕快休息的大屋,屋里的药味比卢斯离开的时候更重了,看来他走的这段时间,里头住着的周安药就没停过。戴荃想得很明白,卢斯突然不见,虽然没说是干什么,但想来跟他们家的事情脱不了关系,现在又突然回来,那该是有点进展了。   虽然两边人算是认识,但也只是萍水。虽然为百姓申冤该是捕快的职责,但戴荃没那么心大。他看着年纪轻轻的捕头,只剩下感激。   “戴秀才客气了,我有几句想跟周秀才说说,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对对对,请进请进!”戴荃赶紧让开门。   卢斯进去他也不跟着,就站在门口。   周安坐在炕边上,见卢斯进来,递过一杯茶来:“卢捕头,一路辛苦了。”显然,周安的想法跟他妹婿一样。卢斯说不清周安比起他走的时候,到底是好了还是坏了,他看起来是脱离那种巨大打击之后的麻木了,可是他现在眼圈青黑颧骨凸出,看起来憔悴至极。   卢斯也是真口渴了,结果茶水了润了润唇:“实不相瞒,今年御史大夫王大人向圣上请了旨,回乡与竹马结契。”   周安的眼睛里有短暂的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但很快那光芒就熄灭了:“那竹马,怕并非是在下……”   “好像……是孙瑜。”   周安哆嗦着手,按住了胸口,卢斯听他痛苦的呼吸。   “王大人……以为你二十年前就已经去了。”   周安低头,有泪水滚落出来。   “周秀才,你可认识一个笔筒?大概这么大,这么粗,上头还刻了个像是蛐蛐的图案。”   周安抬头:“卢捕头在王崧那里看到的?”   “不,我在孙家,孙瑜的麒麟居里看到的。”   “呵呵,麒麟居……”周安把泪水擦掉,坐直了脊背。   “周秀才,二十年寒暑已过,把现在这一关闯过去,你家里还有父亲,弟妹,一切朝前看吧。”   卢斯是看不起被蒙骗了二十年的王崧的,却并不觉得二十年都没主动把消息递过去的周安有什么不对。   自古都是上头下来容易,但下头想上去那可是难如登天。即便是有拐着弯的亲友能到京城,但御史大夫的府邸是那么容易靠近的吗。   卢斯起身要走,周安突然站了起来:“卢捕头,听闻你也是家中有契兄弟,可否……可否与我说几句话?”   “可以啊。”   “多谢卢捕头,多谢!卢捕头与那位契兄,乃是少年相遇的?”   “对,后来一起拜了师父,又后来我到了年岁,便与他结契了。”   周安笑了:“一切顺情而为,水到渠成……恭喜卢捕头……”   两个人就开始拉起了家常,闲七杂八的,卢斯诡异的觉得这种谈心的状态还挺好的,然后突然意识到——这不就是闺蜜胡扯吗?! 第84章   闲扯了半天,周安道了一声:“卢捕头家中亲人怕是也思念得紧, 我就不多留了。”   这谈话开始得奇怪, 结束得也奇怪。   但卢斯也没在意, 摸摸脑袋走了。   他前脚离开,后脚戴荃进来了, 戴荃下意识的问了声:“与卢捕头说了什么?”问完之后他又匆忙找补,“若是不方便就不要说了。”   “存志无需如此惊慌,我方才只是与卢捕头闲话家常而已。”说完之后,周安一笑,“若是不说还未曾发现, 我已经有许久不曾与家人之外的人说过话了啊……都不会说话了,闹得方才卢捕头坐立不安,满身不自在。”再一看戴荃, “志存怎么也坐立不安, 满身不自在了?”   “不是不自在, 我是高兴,是高兴!”   周安又笑了,眯着眼睛:“对呀,高兴好, 还是高兴好。”   卢斯回了家, 一进院子就看见冯铮正在扫地。顿时,卢斯连日来的疲劳和心中的烦躁都烟消云散,他刚要过去求抱抱,却见冯铮一把扔了扫把, 转身就朝灶间去了:“我给你烧热水!快洗个澡!”   QAQ嫌、嫌我脏吗?   “看你累得都脱像了,也好松快松快。”   “别……洗澡不忙,让我抱抱你,吸点正气……”卢斯从背后抱住了冯铮,额头抵在他脖子后头,然后……然后他就睡着了……   _(:з」∠)_从床上醒来,发现自己做了啥的卢斯,是崩溃的。   不过冯铮看起来比他还崩溃,看他醒了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可是吓死我了!不声不响就闭了眼睛,我还以为你哪里受了伤,昏厥过去了!后来你打呼,才知道你睡着了!真是……真是……吓死我了!”   开头是吓死,结尾还是吓死,冯铮端着一碗粥,一边数落,一边骂。不过那与其说是骂,还不如说是亲密情话。   ——还是回家好,还是自家这口子好啊……   “想吃肉。”   “熬着鸡汤呢,回来给你加个鸡腿。”   “不是那个肉……”   冯铮喂粥的手顿了一下,卢斯看见他拿碗的那只手上貌似有青筋冒出来。好像、也许、大概、可能……冯铮是想把碗扣在他头上?天地良心,他这是实话啊。   “拿你没办法!”ε=(ο`*)))   “让我吃肉?!”o(* ̄▽ ̄*)o   “一个月以后吧。” ̄へ ̄   “宽限一下吧。”(;д`)ゞ   “没门。”(艹皿艹)   “……”_(:з」∠)_吃饱喝足,洗了澡的卢斯,心塞塞。然后就又睡着了。   在卢斯的吃喝睡觉中,王大人回来了,周安回家了,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啥动静都没有,不过,王大人也没有跟谁结契,他匆匆而来,匆匆而走。胡大人也并没有提朝堂上是什么反应,可能他也觉得这件事没必要对卢斯这个小虾米说吧。   即使卢斯不是个强迫症,这种有头没有尾的结局,也让他难受得要命。可他又不能去问唯一一个能问的人——周安,这虽然是案子,可毕竟更多的牵扯到人家的私事。于是,只能跟冯铮在被窝里嘀咕。   冯铮一直是很好的倾听者,在第三次听卢斯讲案情的时候,冯铮道:“这事情,就是完了。”   “完了?怎么完了?”   “这两人……完了。”冯铮叹道,“那位王大人若是知道周安还在世,为他而来,那两人就还有的说。可既然不但不是为了周安来,还是为了孙瑜来的,那就彻底完了。”   “王大人当初以为周安去了。”虽然这原因卢斯自己也颇多腹诽。   “当初因为他当初以为周安去了,那这个去了,王大人就没想过是怎么去了?”   “怎么去了?当时那情况……啊!王家……”   他前脚走,后脚人就没了,这不是自己家里宗族出手,还能是如何?   “所以,你说这两个人还有结果吗?”   “是啊,再无可能了。”卢斯点头,不过这下是一点对王崧的可惜都没有了。周安够爷们,就是该断了,“算了,不说别人了,也该说你了,这回收粮,没碰见什么事吧?”   “都是收熟了的,自然是没有。”   “赵家的老爷子腿脚怎么样了?”   “走路还有点不痛快,阴天下雨有些疼,但终归是没事了。不过,刘家也是太溺爱孩子了,竟然……”   两人絮絮叨叨的,尽是生活和工作上的琐碎与温馨。   而历尽风雨的周家,小院的一角里,也在进行着类似的谈话,不过对象却是一男一女。   “大哥,你……如今诸事都已了结,何不就应下王崧?”周氏劝慰道。   周安正在练剑,开刃的剑,作为一个秀才,他们家是有这个权利的。不过,到底是从哪代人开始传下的剑法,那就不知道了。反正周安很小的时候,就被他爹拉着一起练剑了,那时候还能看见爷爷跟着一起。   周安收工,长吐出一口气:“傻姑娘,你以为我对周安还有情在?”   “啊?”   “二十年,他王家让我,让我周家,都如囚樊笼,当年的情,如今早已化成了恨,我如何可能跟他再续前缘?不过,也是我们好运,遇到了个好官,否则,王崧到底是如此狼狈而逃,还是将我一家斩草除根,那还是未知。”   周氏一惊:“大哥,那人毕竟等了你二十年。”   “什么叫等了我二十年,妹妹,你何时成了那人的说客。”   “不、不不,我哪里会成了旁人的说客,我只是不忍见你如此孤苦。况且,不是都说爱之深,恨之……”   “你话本子看多了。”周安无奈苦笑,“爱就是爱,恨就是恨,若是有爱才有恨,你觉得那边关百姓,会爱那烧杀劫掠的蛮夷吗?”   “这!”   “爱恨分明,方才是正理。”看妹妹被自己训斥得有些低落,周安又有些不忍,“我知你是为我好,但你以为我二十年独身,难道就真的只是为等一个对我不闻不问的人?不过是我的名声太差,又出不得这桃林村,没能碰上情投意合之人罢了。至于那王崧,也并非什么情圣的守了一个他以为的死人二十年。”   “?”   “你以为他一开始就是御史大夫啊?他中探花就已经是八年后的事情了,他作秀才作举人的这段时间里,还不是要靠着家族?等他做了御史,傻妹妹,你觉得御史最要紧的是什么?是名声啊。他这情圣的样子,可是被不少人称赞啊。且这没有婚配,也恰好让他少了妻族的掣肘。”   “大哥,妹妹我连御史是个什么官都不知道啊。闹不懂你们男人想的这些歪七扭八,不过,我知道那王崧不一定是个好人也就是了。”   “正是如此。”   “过路人在此,求一碗水!”院子外头忽然有人拍门喊着。   周氏便要去开门,却被周安拉住,她见周安皱着眉对她摇头,周氏顿时就是一惊。周安指指屋里让她进去,自己去开了门。   他们家在桃林村的位置还挺偏僻的,且四周围都是农田,这莫名其妙的有人跑到他家来求水,怕是醉翁之意不在水了。   周安打开门,看外头站着四五个人,为首的一个中年人是客商模样,其余人则都是常随打扮。   “打扰这位大哥了,我们与主人家来此收粮,走到此处干渴难耐,特来……”在周安的注视下,为首的常随从面带微笑语速流畅,变成硬着头皮磕磕巴巴,到最后干脆说不出话来了。   “几位贵客请进,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周安看着躲回到客商后头去,头都不敢探出来的常随,终于是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我有那么吓人吗?”   “不不不,你不吓人。”   “……”说这话的时候,能把头抬起来吗?   “我等真的是来讨一杯茶水的,要是主人家不方便,那就算了吧。”客商也无奈啊,真是不出来不知道,原来……是个逗比啊。   “老人家还请到院子里稍作,我去沏茶。”周安叹了一声,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太吓人了,即便人家是有所求而来,但既然摆出了和善的模样,他也就不该失礼。   结果,这群人真的只是每人喝了一杯茶,问了问道路,然后就告辞离开了。看着对方的背影,周安摇了摇头:是我这段时间胡思乱想太过吗?什么事都觉得不对劲。   “你这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朝村外走的路上,客商对常随道。   “不是越来越小了,是……是总算知道外边人物果然很多了。”常随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傻笑,“原来以为开阳的人物才多,现在发现,开阳多的其实是嘴把式。啊,我说的不是老爷,也不是那些跟老爷年岁差不多的大……老爷们。”   “你要是真的这么想,那也算是有长进,可如今最紧要的还是管好你那张嘴,不知不觉这就要把人得罪死了!”   “哦……”走出两步,常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周家的小院子,来之前,他以为会看见一个哀怨忧愁,自怨自艾的消沉老秀才,可没想到,看到的竟然是个身姿矫健,眼神锐利,看起来允文允武的文士。不过,这人只是银样镴枪头,还是真有些本事呢?   “哎哟!”   客商与其余人回头,就看见常随让一颗小石头绊了一跤,脸朝下摔了个结结实实。   “该!”   这件表面上看起来稀里糊涂完结,实际上私底下很是暗潮汹涌了一番的案子完结之后,劳兴州很是平静了一段。   这段平静一直持续到了下一年,也就是宏正二十年的三月,这一天,正好是劳兴州的省试发卷的时候。大昱的省试是隔年一次,每个地方按照人口录取不同的人,像是劳兴州,一般就是二十到三十人,这个人数可以说是非常少了。   卢斯跟冯铮把大红榜一张张的贴在衙门前的墙上,录取的人数少,可是前五十人都得贴出来。他们还得张贴前十名被誊写出来的试卷,这要贴的就多了。秦归和周二等捕快举着大藤牌,护住两人,阻挡往前拥挤的百姓。百姓们简直就跟大潮一样,一波波的朝着前头拥,捕快们就像是朝水下的可怜叶子,被挤得只能随波摇摆。   “娘的,隔年就得来一回,实在是难受啊。”卢斯被撞得贴在了墙上,自然是忍不住骂起了娘。   “嘘,小声点。”这里不少人都是文人,指不定谁听见了回头给卢斯个不痛快。   “知道,就跟你嘀咕一下。”红榜贴上,卢斯和冯铮看着排在第二的一个名字,同时对视一眼,笑了笑。   那名字可不正是周安吗?以防重名,后边还写了桃林村与周安父亲的名字。周安并非是什么都没得到的,即使他得到的这些东西,本来就应该是属于他的。   就在张榜的第二天,胡大人接到了圣旨。圣旨上骈四俪六的辞藻不用多说,主要意思就是——胡大人升任开阳府府尹了!   “(`Д)!!”胡大人惊呆,他本来已经都放弃希望了!真没想到这幸福来得太快了。   缓过劲来,胡大人高兴得哇哇大叫。   消息传出,老百姓难受得哭天抢地。   “大人啊!您怎么就想不开升官了啊?!”晌午刚过,衙门门口一片热闹,无数百姓哭喊着挽留。   然后胡大人高兴之余,看见这这般情景,升官的高兴劲顿时淡去了许多。   他在劳兴州已经做了十四年的官了啊,从最穷的食谷县,到成为一地知府,封疆大吏。他对这个地方的感情,也是真的。   胡大人哭着出来,与百姓道别。来传旨的是个吏部的侍郎,看到这场面也有些唏嘘。   百姓也知道不可能凭自己劝住胡大人不升官,于是挽留不成,便开始道:“大人,您自己走就走了,但是把黑白无常给我们留下吧。”   胡大人刚要点头,赶紧把理智拉回来,表示:“黑白无常也是留不了啊,开阳府还有案子等着他们去查。要不这样吧,我把黑白无常的师父给你们留下吧。”   “黑白无常的师父也好,但黑白无常还是留一个吧。”   “黑白无常乃是一对契兄弟,总不能让人家分隔两地啊。”   一通讨价还价,胡大人总算回来了。卢斯这时候总算有时间凑过来:“大人,其实我和冯捕头留下也没什么,无需让大人如此劳神。”   胡大人一把抓住卢斯的人:“卢捕头,咱们里边说话。也叫上钱老哥哥与冯捕头一起吧。”   于是,胡大人与师徒三人就移师小厅。   “我也知道三位的意思,天子脚下的捕快,不好当。可是一路走来,下官多是仰赖各位。钱老哥哥年岁大了,我也就不难为老哥哥了。只是还请两位多助本官一臂之力啊。”胡大人站起来,一个躬身。   三人赶忙让过,老头去把胡大人搀扶了起来。没办法,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胡大人的姿态也放得再低不过,他们也只能认头了。   “栓柱,大壮,我将你二人当做我的子侄一般。你们尽管放开手脚去查案,其余的事情,都有我在你们背后兜着!”胡大人拍胸脯保障,看两人还有些犹豫,胡大人又道,“太深的事情,我也是猜测,不好说。但有一点是确定的,至少十年之内,开阳府重刑名,这点是没错的。至于十年之后,我大概已经到了刑部任职,那时候或大理寺,或宫衙,不会让你们还在开阳府呆着。”   既然已经定下,卢斯还想说,那就让师父也跟着去吧?可是一抬头就看见老头给他打眼色,就把话咽回去了。   三人得了假,去打理行装,加上与好友亲朋告别,另外,胡大人表示,他还能再带几个人走,也让他们安排好人手。   出了衙门,老头道:“是我主动跟大人提的,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受不得颠簸了。你俩跟去就好。”   “师父……”   “京城虽然是是非之地,却也是龙腾虎跃之所在,你们俩虽然是捕快,却一样能有一番作为。把牌子交于我,你们去吧。”   “牌子?师父,不是说好了,这传承让我们守下去吗?”   “你们一过去就是在风口浪尖上,离家的事情太打眼。况且,老头子我虽然是老了,可是每天上个一炷香还是可以的。兵刃你们就带走吧,那么多笨重的家伙,我已经没力气保养了。”   “师父,说好了给我们,就是给我们的,你就在这边享清福吧。”   “让你们带着牌子走,享个屁的清福!我可不是得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减寿才是真的!”   老头撒泼耍赖,最后两人只好将供奉了多年的离家将牌位重新给了老头。   三天之后,大队人马离开惠峻,前往开阳府。他们这路上还有一位外人——周安。再转过年去就又是大考之年,大多学子都会在这个时候前往开阳,找个地方住下,或是闭门苦读,或是交际应酬,做一下大考前的准备。   周安……现在是知府胡大人的弟子了,胡大人临走之前,特意叫上了周安一起。   一路顺畅,到了开阳。皇帝给了胡大人极大的权柄,开阳府的一应属的任命权,全都交给了胡大人。这些属官可不是那种书吏、功曹之类的,而是包括判官和推官在内,这可都是六七品的官员了,比一些知县的品级都要大,是真正的吃朝廷俸禄了。   胡大人直接让叶书吏做了判官,任书吏做了推官,这两人当时眼泪都下来了。他们两人科举屡试不第,这才做了书吏,没想到凭着良心跟了胡大人十几年,年岁大了,反而修成正果了。   至于卢斯和冯铮,冯铮做了快班的班头,卢斯是副班头。跟着他们来的秦归与周二当人,也都当了个捕头。卢斯和冯铮成了两个响当当的银牌捕快——老头原来都是铜牌子,开封府的的地位要高于知府。   忙忙碌碌在开阳府找了房子安顿下来,还没等他们摸熟大概的街道情况,案子就下来了,而且一下就是三件,正是这三件案子,导致了前任开阳府尹的倒台。   头一件乃是一件错案,一年半之前,礼部侍郎赵大人的女儿前往开阳郊外的天龙寺进香,却无端失踪,后来乃是赵大人的家人,在山后的溪涧边,发现了被侮辱之后,惨遭毒手的赵小姐的尸首。当时抓到的“凶手”,乃是寺中一位烧火的僧人。   这僧人当年秋天被斩首示众,可是时隔一年,突然有人拿着赵小姐的贴身玉佩前去典当。   这玉佩乃是赵家家传之物,典当行的掌柜见玉佩不是凡品,拿到手之后便上交了东家,东家又一路上交,交到了一位与赵大人有旧的官员手中。于是,又反过来顺藤摸瓜,摸到了一群街边混混的身上。   这玉佩那是其中一个混混从旁人身上摸出来的,可到底是从谁身上摸来的,混混早就都忘了。天龙寺那边自然闹腾起来了,当年之事,他们天龙寺的名声可是坏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已经有话本子把天龙寺这佛门清净地,写成淫僧魔窟了,   他们之前没办法,谁让这事就是从他们寺庙里出的呢?可是这就能证明,他们是被冤枉的,之前的僧人可是被冤死的啊!   不过,到现在,混混提到的被偷的人还是没找到,所以到底寺庙冤枉还是不冤枉,依旧没人知道。 第85章   第二件案子,是个拐卖人口案。   去年的元宵节, 刑部尚书李大人的六岁的孙子, 在灯会上走丢了。同一天, 在等会走丢的年轻女子有二十三人,年轻男子十六人, 智龄幼童三十五人。   当时下令让前任府尹追查,府尹追查、追查、又追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三件案子,是一件比较奇葩的案子。开阳府横柏村有一户姓陈的人家,三代同堂, 衣食丰足,这本来是好好的。可是突然有一天,这家的婆婆非得说大儿媳是让黄大仙附体, 要祸害他们家, 一菜刀将媳妇砍伤, 幸好她大儿子回来得及时,将大儿媳救下了。   可之后婆婆就没消停过,不知道这家人是为了蒙混婆婆,还是也被闹得将信将疑了, 就请了个神汉来做法。结果, 大儿媳把神汉给砍死了,而婆婆把大儿媳也给砍死了。   大儿媳的娘家为自己的女儿喊冤:“我家的女儿死的冤枉啊!”   婆婆喊冤:“我杀的不是我媳妇,是妖怪!”   神汉的徒弟也来喊冤:“我师父为了除妖,死的冤枉啊!”   前任的府尹判的是婆婆无罪, 让大儿媳的娘家赔偿神汉白银五十两。   大儿媳的娘家,转过天来把大儿媳一直都没下葬的尸首抬来了,衙门自然不能让他们把尸首放在这,两边拉扯间,大儿媳的老娘一头撞死在了门口的石狮子上。   这事就上达天听了,因为另外两桩案子而弹劾前任府尹的奏章已经放在了皇帝的龙书案上,再加这件事,前任府尹就变成前任了……   “这三件都是大案,不过你俩不用着急,一件一件来做吧。”   “大人,我们先做这神汉的案子吧。”冯铮道,他与卢斯对视,两个人一起看向其中一份案卷。   确实都是大案子,都是早一日破案早一日让人安心的案子。   但这几个案子,凶杀和拐骗的都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和大半年,这在这个时代,几乎就是什么证据都找不着了。想入手非常的困难,是得要花了心思一点点磨的。只有这个老妇杀媳案,那是清楚明白。   胡大人叹:“本官也是这个意思,衙门里头,叶判官正带着人整理案卷,拐骗男女和幼童的事情,没那么简单。过往的案子里多少该有点线索。赵家女儿的事情,也可以让其他捕快跟着线索继续追查,他们是本地人,这种事情反而更方便。”   胡大人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是甩手掌柜的,现在就体现出他作为一个合格好上司的能力了。   冯铮和卢斯两人与胡大人又商量了些细节,便拜别了胡大人,要直接去横柏村了。   开阳府乃是各巨大的城市,光是城里在册的百姓,就有二十七万户。这年代一户虽然也有一两个人的,但更多的是一户四五人,更有金字塔上层的那些名门大户,一户就有上百人的,所以,开阳府的总人口在一百万以上。   这在这个时代是一个恐怖的数字,卢斯刚到开阳府时都有一种乡下人进城的恍惚感,更别提冯铮了。现在,他们这出了开阳府衙门大门口,冯铮就僵住了——都不是第一回了,可还是不适应。   “好多的人啊。”半天,冯铮才喘出一口气。   从破败的只有一条“商铺不开门商业街”的食谷县,到还算繁华的惠峻,再到一国的都城,这跳跃真不是一般的大。   卢斯拍了拍冯铮的肩膀:“以后这都得咱们管了,铮哥,开心点。”   冯铮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开心不起来啊。”他揉了揉肩膀,“这担子也太重了。”   “不怎么重,毕竟我帮你担着另外一半呢。”   这回冯铮的笑就轻松流畅多了:“行了,走吧。”   “骑马咯!”来到开阳府,卢斯也总算头一回骑上了真正的马,而不是骡子,虽然那马也依然是挺矮小的……   两人到了横柏村却并没有去苦主家里,而是先寻了里正。   见他们来了,里正恭恭敬敬的就要朝自己家里迎。   冯铮摆摆手:“我俩是来做什么的,里正也是清楚,”   “是、是。”   “有几个问题要问过里正,便请里正带我们去那陈家吧。”   “小老儿必是知无不言。”   “里正,这陈家的大儿媳,可有不敬公婆之事?”里正刚要张嘴,卢斯突然开口:“陈里正,这案子可是已经出了三条人命了,还牵扯进了神神鬼鬼的事情里头。出事之后,你们村子的小伙姑娘,娶妻出嫁都困难了许多吧?”   里正脸色本来就不好,这一听就更黑了。因为卢斯说得没错,他们村子的年轻男女原先哪里愁什么婚配啊?即便是懒汉无盐,依然有人争着抢着要,不就是因为他们横柏村离着开阳府近吗?   可自从出了那件事,村子里的女儿嫁不出去,旁人都说他们村的女孩都是黄大仙变的。村外的姑娘也不愿意嫁,就怕进来让婆婆扣上一顶妖精的帽子,便要打杀了。   “里正也莫要惊慌,这事要彻底解决,与我们实话实说便好。”   里正其实还是怀疑的,事情又不是没闹上公堂过?可是闹上去的结果却是情况越发的糟糕了。不过,他现在也没有旁的法子。   “我们横柏村有三姓人家,陈、赵、王……”   原来这结亲的两家还是一个村的,陈老四的大儿子陈大亮与赵石头的二女儿赵桂花,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赵桂花没出嫁前,是横柏村有名的贤惠姑娘,人还漂亮,四里八乡有不少人家前来求娶,可后来还是嫁到了陈家。   因为陈赵两家的田地本来就挨着,两家人之前也多有互帮互助,说是通家之好也不为过。等到赵桂花嫁过去,里正表示唯一她身上的一个不好,就是三年了,赵桂华还没有身孕。村子里有些嘴碎的婆子说写难听的话,可那夫妻俩人之间并没有不妥。   “……大亮他娘还曾经为这件事跟其余的婆子打过架,很是护着她这儿媳妇。村子里有小媳妇,还羡慕过。”里正有点脸红,毕竟这些婆子媳妇的事情,却要从他嘴里说出来,“后来……那天大亮他娘要做法,我们也是知道的。可都以为她是求子呢,谁知道……”   “那神汉是个什么来头?”   “神汉叫吴大力,乃是二十几里外铁桥村人士,他家祖祖辈辈都是神汉,到了吴大力这代,他爷娘早死,吴大力说他是有大神通的,命硬,容不得爹娘妻儿,吴家是要绝后了。就没有娶妻,只在宗族里收了个徒弟。如今他家果然是绝后了……”里正感叹间,竟然是对那位神汉还有些敬畏。   “那这位神汉为人如何?”   “这个……”里正犹豫了,既然犹豫,便说明没有什么好话。   冯铮温声道:“里正无需犹豫,如今没有什么外人,我们自是不会将你的话传出去的。”   卢斯在边上哼哼:“那吴神汉若是真有什么神通,怎么会让个女子砍死,或是里正也觉得那位赵桂花是个妖怪?可若是妖怪她如何又会让自家婆婆杀了?”   “我……”里正左右看看,最终咬牙道,“实不相瞒,那吴神汉的名声一向不好。只是他有着一手砍鬼火浸油锅的绝活,乃是真有神通的。如今他那徒弟也是尽得他真传……桂花说不定是真有些不好,怕是吴神汉与她搏斗,已经伤了她的元气,大亮他娘才能……”   刚见面还好好的里正,突然就话锋一转,他虽然只是说了三言两语,但明摆着这位里正是脑补了至少两万字的打斗大戏。   “行了,里正带我们去陈家看看吧。”冯铮赶紧让里正打住,再问其他的已经是没用了。   里正诺诺应是,带着两人朝陈家去了。   陈老四家是个小院落,但也是青砖瓦房,显然也是富庶人家。还没到地方,三人就听见了一声明显属与上了年纪的老年妇女的嘶喊:“来人啊——出人命啦——!!!!”   卢斯和冯铮撒腿就跑,声音正是陈老四家传出来,一进门,两人就看见侧边一间房门开着,几个男那女女围着一个挂在房梁上的人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打转。   “让开!”总是很温和的冯铮,上去就推开了一个老人——他正拽着上吊人的双腿朝下拉,嫌人死得太慢吗?让出空间来,他俩一起上去,将人朝上抱,送绳子上松了下来。   人放在地上,卢斯一看这人的脸,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房里都是屎尿的骚丑味。   “救人啊!快叫大夫来!救人啊!”老婆子还在喊。   “救什么?早就凉了。”卢斯站了起来。   死者眼球外凸,嘴巴大张,紫色的舌头耷拉了老长,但依然能看出这是个正值青年的庄稼汉子,甚至看眼鼻的轮廓,在世的时候,还有些小帅。   “胡说什么!我的儿!我的儿啊!”   慢一步的里正这时候到了,进门一看吊死者的死相,青着脸就出去了。老婆子却看见了他,瞬间从地上窜起来:“是桂花!桂花这是来寻仇来啦!里正!快请吴大师来!将那恶鬼捉了!否则不但我们家要死,咱们村也都要绝户啦!”   更慢了一步的村人,这时候也听到了这句话,一时间唏嘘之声大作。   “屁的有鬼!这分明是陈大亮还有点良心,下去给我姐赔罪去了!”有个扛着锄头的青年打破了周围的骚乱,“我姐姐要是真化作了厉鬼,那也该是先取你这老虔婆的老命!”   “你这孩子,好不晓事。”刚才状若疯癫的老婆子却一副“你年纪小不懂事,我不跟你计较”的样子,“你当你姐姐害了我们一家就算了吗?那厉鬼吃了血亲的心肝放才能成事。”   “呵!”青年冷笑,非但不惧怕,反而一把扯开了衣衫,露出不甚健壮的胸膛来,“来啊!二姐!你要真成厉鬼,那今天晚上就来吃我吧!只要能报了娘的仇,把我们的命拿去!”   “你……你……”老婆子气得呼哧直喘,边上又有几个婆子过去劝他。其余村人,立刻离得青年远远的。青年又是一声冷哼,转身进了隔壁的院子。   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跟着青年走了过去,敲了敲他家的门。   来开门的正是刚进门的青年,他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听说,开阳府来了位新府尹?”   民都是惧官的,这还是头一回,遇见个这么混不吝的平头百姓。   “正是。”   “听你们的口音不是本地人,新府尹带来的……捕快?”   卢斯敢肯定,他那中途改变的名词,应该是“狗腿子”。   “是。”   “别进屋了,我爹身体不好,我大姐得伺候我们一大家子,大哥这几日也不舒服。”青年自己走了出来,把门关上,示意两人跟着他。   两人跟着青年绕到了房子背后的角落,可就算是角落,也能听见陈家那边闹闹哄哄的,竟然是在议论攒钱请小吴神汉过来的事情——吴神汉的徒弟因为是本家姓氏一样,就加了个小。   这青年一开始还板着脸,走着走着,眼眶里就有泪水出来了,到了地方吸吸鼻子,扭头恶狠狠的看着两人:“两位差爷,什么事?问吧。”   “你姐姐被害之前,可曾跟你说过她家里的事情?”   “我姐有事情都跟我娘说,怎么会跟我一个汉子说。”青年不以为意的昂起脑袋。   卢斯看他这样子,明摆着是说话没经大脑,还有几分赌气的意思在里头,他拉了一下冯铮的手腕,冯铮便不开口,把问话权交给了卢斯。   “你也知道我们府尹大人是新上任的,而我们大人刚刚上任,让我们俩负责的头一件案子就是你姐姐的。我们大人都如此看重这件事,你呢?”   青年听卢斯这么说,神色间果然有所异动,待听到了他的反问,立刻昂起头:“我自然是比谁都要看重!”   “既然看重,那说话的时候,你就该好好想想。”卢斯尽量然语气变得温和,“想想你姐姐出事之前,陈家有什么事?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   “鸡毛蒜皮……”青年皱着眉,突然眼睛一亮,“这位差官这么一说,那我还真想起来一件鸡毛事来。我姐出事前一个来月,陈家连着丢了三只鸡。”   “三只鸡?”   青年看卢斯并不似对他说的这件事不以为意,反而很认真的问,顿时底气更足:“对!他家丢了三只鸡……好像……好像就是因为丢鸡,那老虔婆才变得疑神疑鬼的!也不知道她哪天跑去找了那神汉,害了我姐姐!”   “这鸡的事情确实是个重要的线索,那除此之外呢?事情发生的前年,还有什么不对。”   青年把头低下,似是为难的咬着嘴唇,然后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只是眼球努力朝上看:“我……有件事……我……那神汉死的时候,下、下面……是光着的!我姐姐,我姐姐也是衣衫不整……”   卢斯和冯铮一起皱眉:“吴神汉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好的传闻?”   青年的眼睛转去看自己脚面了:“嗯,我之前听说过,那吴神汉说自己有大法力,浑身上下都是宝贝,连那东西都能除鬼驱魔,治病救人。听说……听说他们铁桥村有个带着十五六岁姑娘的寡妇,那姑娘病了治不好,吴神汉带着徒弟去给那姑娘‘治病’,第二天,姑娘一头扎进河里淹死了。寡妇没几天也跳进同一条河了……”   “这就没人管管?”   “那事之后,喊冤的反而是吴神汉呢。他说他给那姑娘治病大伤了元气,否则怎么会第二天人就能从炕上爬起来了呢?他不过是治病而已,没坏心思。”   “……”卢斯沉默了片刻,问,“你想给你姐姐报仇吗?”   “想!”青年立刻把头抬起来大声回答。   卢斯点了点头,便说:“实不相瞒,如今这情况,我们把案子报上去,是能在官面上给你姐姐青白。但是,看你们村的这状况,那老虔婆,小吴神汉的状况……怕是你姐姐还要在他们心里被涂上污泥,那些人不会认为自己错了,不会认为你姐姐是无辜的。你想不想让你姐姐真的洗刷掉妖怪的污名,让那些人得到他们该有的下场?”   “我这就去拿刀把他们都砍了!”青年被蛊惑得热血沸腾,转身就要走。   卢斯赶紧把他拽住:“谁让你去砍人了?你这么干,他们还得说你是让你姐姐附身了,你姐才是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差官你说,你要我干什么?”   “他们拿鬼怪之说害了你姐姐,那你就反过来,也用这件事去反击他们。”卢斯对着青年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青年被说得眼睛越来越亮,满怀感激的对卢斯行了一礼,转身跑了。   “你这法子……唉……确实也只有你这法子能行了。”冯铮有些犹豫,可最终也只能无奈的叹气。   两人正要走,跑走的青年又红着脸跑回来了:“见过两位差官,小人赵赫,还未曾问过两位差官高姓大名。”   “当不得高,这位是冯铮,我是卢斯。”   青年默念了两遍两人的姓名,就又跑走了。两人又等了一会,才从这角落里出去,又颇费了些时间,才寻到了里正。   里正看见两人顿时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这、这出了案子,小人……小人一时……”   冯铮摆摆手:“里正客气了,我俩也知道你是忙于公事,这才避开。不过,方才听村子里的动静,你们是要请那小吴神汉再来一趟驱鬼?”   “真是!村子里鬼怪作祟,若不请来小吴神汉,实在不安。”   “既然如此,我二人也没什么可多问的,只是小吴神汉来做法之前,还请里正到府里来,通知我们一声。”   “是是是!小人必然不忘禀与两位差官大人!”里正满口应下,卢斯和冯铮回到府里,天色已经晚了,两人等到第二日才到衙门将今日的见闻禀报给了胡大人。   胡大人听完之后,抽了一口凉气:“怪不得圣人言‘子不语怪力乱神’此等之事,实在是……实在是……唉!”   “大人可是觉得这案子难判了?”卢斯问。   “你二人也是干老了这一行的,虽然你们只管审,不管抓,但也能知道,这案子若说真相大白并不难,毕竟,已经是人赃并获了。可民心有时候就是那么个怪事。老百姓都把个歹人当善人,这要是判了……本官到时不怕头顶上的乌纱,反正坐到这个位置上,能坐一天,本官也都是心满意足了。可是就算这案子我判了,只要民心不满,这就还要翻过来重审。”   虽然知道胡大人这话说的言不由衷,但胡大人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卢斯和冯铮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卢斯便道:“这案子既然因为鬼神所起,为何不干脆也让它因鬼神所终?”   “你的意思是……”   “大人,我和铮哥的外号,可是黑白无常呢。”卢斯笑了,露出满口白牙。   看着自己的这位“老”下属,新任开阳府尹胡大人,只觉得背后的汗毛竖了起来。   不过,当卢斯如此这般的把他的计策说完。胡大人的寒毛立刻都服服帖帖的回归原位了——下属是黑白无常怎么?脑子活就是好啊! 第86章   出了衙门,刚还一副稳坐钓鱼台做派的卢斯, 忽然就叹了一声。   “怎么了?”冯铮自然要问。   “无奈。”他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反而走神鬼之道啊, 但是, 这案子就像是胡大人说的,只看公正不看其它, 那就是老百姓不接受,老百姓不接受,一直盯着开阳府的上官和皇帝也就不会接受,那做了就跟没做一样。   毕竟,虽然这么说很残忍, 原来那位府尹的判罚在这个时代实际上也是没错的,因这案子首先乃是婆婆与媳妇之间的事情,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更何况是儿媳妇?神汉是婆婆请来的, 无论她要让神汉做什么, 儿媳妇都应该遵从,那才是孝道。   她不遵从,还杀了神汉,婆婆杀掉儿媳, 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那娘家才应该赔钱。   冯铮抬手摸了摸卢斯的脑袋:“无碍的, 我自然是知道你的想法,这事情虽然依然要转到鬼神之道上,但手段无妨,只要恶有恶报便足够了。”   卢斯看冯铮这样, 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家正气小哥哥这性格,按照他来的时候时下的流行趋势,怕才是黑暗大BOSS一样的人物呢。不过,他们一个喽啰痞子一个大BOSS,可是正般配。   转过天来,桃林村那边就有人来报讯了,说是夜里那位小吴神汉就开坛做法。   卢斯和冯铮跟胡大人报备了一声,叫上周二和秦归,让他们带上各自的两伍人,一行十二个捕快,先跑了趟油盐铺子,又顺路买了一刀肉,之后才奔着桃林村去了。   这回里正跟桃林村的乡老都在村子口迎着他们呢,一看来了这么多人,这些老头顿时都有些头皮发麻。他们村虽然是天子脚下,却没什么杰出人物,连个秀才都没出过,这些村子的上层人物腰杆子自然也就软。   “里正莫怕,我等正是前来助阵的,捉鬼降妖来说来也算是我等职责所在啊。”   “啊?”里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时候捕快也负责捉鬼降妖了?   “那开坛的地方在哪?我可是得见见那位小吴神汉呢。”   虽然是问,可卢斯已经大踏步先走了,他之前来见过村子的布置,想着这开坛的地方八成是在晒谷场那边。   里正与乡老来不及多想,也匆匆跟了上去。   果然,开坛的正是在晒谷场,只见这地方多了十几个穿着斑斓衣裳的大汉,每个人都戴着面具,举着一杆彩色旗幡,老百姓都在这些大汉之后,大汉们围拢起来的中央,有插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小旗子,最重头戏的乃是中央的一口大铁锅。   锅里的东西已经烧开了,隔着段距离,也能看见里头翻腾的泡沫。   “那里头烧的是醋?醋味好重啊。”   里正赶紧道:“并非!那里头可是热油!是要用来油炸小鬼的,醋味乃是之前小吴神汉泼在地上的。”   “哦……”卢斯点点头,指着从做宅院里出来,正往他们这过来的汉子问,“那位就是小吴神汉?”   “是。”   小吴神汉也是膘肥体壮的一条虬髯大汉,但距离近了,看他眉眼,才能分辨出来这人也就是二十出头,只是故意将自己扮得年长而已。   “见过诸位差官大人。”小吴神汉过来对着众人一抱拳,眼睛却是斜向一边的,那股子傲气,显然是对他们这些开阳府的差官也是看不上眼的。   也是,这位可是上过堂,见过世面的人了。   卢斯点点头,突然抬脚就朝油锅走去。   “诸位大人,这怕是不方……”小吴神汉话还没说完,就让两个捕快按住了,刚还傲气得二五八万的,如今小吴神汉却有些慌了,“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捉鬼啊,我才我便于里正说了,这也该是我的活计。”他又扬声道,“只是我看了在场的这许多人,只有你身上的鬼气最重啊。”   老百姓顿时一阵喧哗,不明白这事情到底是怎么个发展。   “差官大人说得对!我姐姐就是看到他师徒俩露了鬼脸,才让他们害了性命!”突然有人一嗓子喊了起来,正是昨天与卢斯他们谈话的被害女子的弟弟,赵赫。   这下子村人们的议论声更是轰隆一声炸了起来,那些戴面具举旗幡的大汉更是紧张,甚至有两个人竟然扔了旗幡转身就要跑。   他们本来就是这周围村中的懒汉无赖,靠着过去给吴神汉,现在给小吴神汉打旗子做排场,混几顿饱肚,却没有小吴神汉那么有底气。却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了几个青年,把这要跑的两人抓了回来。   这一下,跑的人就更多了,但捕快们散开,村民也反应过来了。这年代民风懦弱又彪悍,顿时就有胆子大的桃林村本地青壮年冲了上去,把这些举旗幡的大汉全都给抓住了。   “你们可不能错抓了好人啊!小吴神汉乃是来抓鬼的啊!”陈家婆子这时候反应过来了,冲出来大喊大叫着,到了卢斯跟前甚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还请差官大爷可怜可怜我们一家老小啊,若是厉鬼不除,我们一家子都要被害死了啊!”   “这位奶奶,您不是要看捉厉鬼啊?放心,不会耽误事情的。你且站起来,看着就好。”卢斯其实很想给这老虔婆一脚,可是想想现阶段他们府尹大人还得注意形象,只能强忍着扮和蔼。   陈老太将信将疑,但还是站起来。   卢斯一指小吴神汉:“您先这神汉,他若是真个法力无边,如何现在不遁地飞天,脱困而跑呢?”   不只是陈老太,其他村人也都看向小吴神汉——只见小吴神汉汗出如豆,脸庞红紫,龇牙咧嘴,真是狰狞无比。   “你……”他要说些什么,可只开口了一个字,就重新咬紧了牙关,再也说不出话来。   小吴神汉看着没什么,其实两条胳膊已经被卸掉,这般扭在身后,肩膀还被抓住,不痛才怪。众人只见他身上没伤,即便有人这时候清楚乃是捕快暗中用了什么手段,可看小吴神汉原来也并非那般法力无边,同样是肉体凡胎,还明摆着这时候是被官府算计,那也是闭紧了嘴巴,不说话了。   卢斯又朝那油锅走去,到了油锅边上,他伸了胳膊,拉起袖子,把手朝油锅里一放!   “啊——!”   →_→这是某个村人叫的,卢斯没事,不过这嗓子到是真的把他吓了一跳。   他把手从油锅里拿了出来,一甩手:“啊——!”这嗓子是里正叫的,有几滴“热油”落在了他的脸上。   “根本就不是滚油,这是醋。”卢斯说着,任由自己的手被冯铮抓住,擦干。他看得清楚,刚才冯铮一直紧咬着嘴唇,浑身都绷直了,刚才他该是也想叫的吧?手背擦干净了,卢斯捏了一下冯铮的指尖。   “大家可都要来试试?”卢斯指指沸腾的油锅。   有人跃跃欲试,可大多数人还是摇着头退后一步。   卢斯一笑,也不再劝:“周二,把肉给我。”   “是。”   卢斯就把那一刀肉都放锅里去了:“油炸肉是什么样的,温水煮肉是什么样的,大家多少还是能分辨出来吧?”   肉进了锅,就温温顺顺那么荡漾着,看见这情景,终于里正没忍住,伸了手:“确、确实是温的。”他又闻了闻自己的手掌,“醋!”   陈老太也窜了过来,把手放进锅里,再把手拿出来,她的神色就在怀疑、悔恨与不敢置信之间不断转换了。   “你、可不是你这人陷害了小吴神汉?!偷偷的将油换成了醋?他、他不是那妖精的弟弟吗?方才分明也是他头一个说话的!你这是要给那妖精撑腰吗?若小吴神汉让你祸害了,我们这一个村子的人都要死净了!”陈老太终究却没有认错,反而又嚷嚷了起来。让她这么一叫嚷,村人还真有不少人的神色也跟着一变。   卢斯呵呵一笑:“来,将醋再换回油去。”   大锅直接被抬下来,泼净了锅中之物。液体渗进泥土里,众人看得分外清晰,锅里也并非都是醋,该是还有些油的。卢斯就听见有人小声嘀咕:“我方才也见那锅里是油的,现在想来分明是锅里只上头一层油水而已。”   卢斯花钱买来的油却并不多,只是将将没过了大锅的三分之一而已。大锅下头重新架上了柴火,大活烧旺。只是这点油也是不少,要烧得沸腾得需些时候。卢斯等得不耐烦,把刚才在醋水里泡过的肉拿了过来,放进了油锅试探。   肥肉进锅,油没有沸,肉的表面也出现了一层细小的气泡,噼啪之声连连。有些缺油水的村人,竟然大口吞咽起唾沫来了。   “小吴神汉,当日在陈家发生了什么,你可愿意从实招来?”   小吴神汉被两个捕快稍稍松开桎梏,看着卢斯一脸的愤恨:“呸!爷们替天行道,除害安良!我师父让个妖精害了,如今你这外地来的野鬼又来……”   “捆起来,下油锅。”   “是!”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小吴神汉虽然壮实,可不过是糊弄老百姓的普通把式,又已经被卸掉了双臂,如今再如何挣扎,又哪里能跟这些捕快较劲。捕快们手脚快,将小吴神汉如捆猪一般捆了起来,抬他手脚的杠子还是刚才那些懒汉举的旗幡,捆扎好后,就要将他朝油锅里扔。   “现在是热油了,你不是不怕下油锅吗?”   小吴神汉的屁股是先被放进油锅的。更大的噼啪声与他拉长了调子的惨叫同时响起,更浓厚的肉香在晒谷场飘散开来。这回没人觉得这味道好闻了,有胆子小的妇人,直接惊叫一声昏厥了过去。   “抬。”卢斯一声令下,杠子被抬了起来,小吴神汉的裤子湿淋淋的,除了油之外,还有他的尿水,油锅里依旧不时的响起滋啦声。   “说吗?还是要给你再过一过油?”   “我、我说——我说——”小吴神汉再没有刚才的硬气,哇哇大哭了起来,“我师父其实就是我爹!他是跟我娘私通生下的我!”   卢斯:“……”尼玛谁要知道这个!   “铁桥村赵豆腐是我师父下药害死的,因为赵豆腐他嫂子想要那豆腐铺,还跟我师父和我都睡过!”   冯铮:“……”这他娘的还不只是一条人命!   “我师父看上谁家的姑娘,就在让刘癞子去那人家里偷鸡,装成是黄鼠狼干的!”   刘老太“啊!”了一声,身形有些摇摇欲坠。   卢斯知道她是想起来自家丢鸡的事情了,昨天赵赫说的时候,卢斯就有所怀疑了。他去过陈家,那家的院墙很高,且修缮维护得很不错。他家的鸡都养在自家院子里,黄鼠狼怎么去偷,根本就是人为。   “陈家那娘子太过泼辣,谁成想就将我师父的子孙根给咬断了!”   之后小吴神汉越发的口没遮拦,乱七八糟脏的臭的,哭喊着说了得有半个时辰,直说得他自己的嗓子都嘶哑了,就有哭嚎起来,连连喊着救命。   场中的百姓初时还闹闹哄哄的,后来反而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用呆滞迷茫的眼神,听着小吴神汉的供述。   “里正,这些人我们就都带走了。”看情况差不多了,卢斯道。   里正依旧是如在梦中一般,含含糊糊的应下了卢斯的话:‘大人、大人慢走……可要用了饭……’   卢斯却不给老头更多的适应时间,跟众捕快把小吴神汉朝马背上一捆,把剩下那些一样吓尿了裤子的懒汉用铁链串成两串……   “啊——!我怎么那么傻啊!我的儿子啊——!”   正要走的时候,卢斯听见了一声老太太的哀嚎,真是撕心裂肺,可是,卢斯一点也不同情她。若同情了她,那惨死的桂花,和无奈上吊的陈家长子,又有谁去同情呢?况且,她一点都没有为自己杀害了儿媳而愧疚,现在她哭的只是儿子的死。   如果她家里的大儿子没有上吊,这老虔婆是个什么态度,那就不一定了。   “你没有按照计划来。”冯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因为带着一串人,骑马不方便,捕快们也都是走着,也就方便了冯铮凑过来说话。   “嗯,我来的路上突然想,要是真按过之前想的来,那拔下了吴神汉的皮,日后说不定闹事的就是‘吴神捕’了。你我能把持自己的本心,不祸害人,但对同行我可没太大信心。本来他们祸害百姓的法子就够多了,再加一条……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冯铮一个没忍住,拉住了卢斯的手:“还总说你不是好人,心慈手软到让人心疼。”   “我不是好人,真的。”   “行,你不是好人……对了,是否要分出些人,将方才小吴神汉招供的那些人也抓起来?”   “不了,咱们的人手其实也不多,现在这就捆着十几个人呢。他们虽然是吓破了胆子,但咱们的人手一旦变少,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来。”   “说的也是。”冯铮点点头,也不再提。   得亏开阳府没有宵禁,否则卢斯他们都得在城外过上一夜了。本来他们以为胡大人都睡了,谁知道胡大人也衣冠整齐的等到他们现在。在小厅里听两人说了这一去的始末,胡大人都是面带微笑的,只是听到卢斯把小吴神汉吓了油锅,胡大人的眉毛挑了挑,知道那人招供了,还不止招出了一条人命,胡大人松了一口气。   又听到两人一起请罪,没有分出人手去抓捕其他人,胡大人摆了摆手:“你们带回来那许多人,已经是劳苦了,再分出人手去,怕是要出危险。况且……那些人不一定就能逃得掉。”   胡大人最后那话两人有些不明白,可到了第二天,两人就一起感叹,胡大人把握民心还是把握得很准的。小吴神汉提到的人,有三四个都直接被当地百姓扭送到了衙门,还有些没提到的,不过同是让小吴神汉驱过鬼的人家,也让百姓给送来了。   暂时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被冤枉的,胡大人一该都给收监了。同时分出几路捕快,捉拿其他没到案的。等众人一下乡,才知道那没到案的有不少是一辈子都没法到案了——已经都让家法、族法处置了。   那吴神汉乃是家传,从他祖上开始,就是这一代有名的神汉,他做的事情多涉及到了内帷阴私,和女子私通,祸害男人,又或者为了祸害女子或拿人钱财,诓骗其家人,谎称某某人中邪遇鬼。几十年下来,开阳府二十多个村子,乃至于城里一些人家,都被他祸害过。   另有一些其他神汉神婆,乃至于道馆佛寺,也因为这件事被“另眼相看”,让老百姓揪出了破绽,要么直接让百姓打死,要么也扭送官府了。   在开阳府府衙门口每天都因为这些事闹闹哄哄的时候,卢斯和冯铮开始分头查起另外两桩案子了。   “哎呀,我这是腿都要跑细了啊。”夜里,卢斯跟冯铮把四条长腿横在炕上,对着捶腿。小丫头高兴在两个爹的长腿之间爬来爬去,偶尔被绊了一跤,也不哭闹,反而哈哈大笑着自己给自己拍两下巴掌,然后接着爬。   “天龙寺里的僧人难为你了?”   “没,那些大和尚倒是都挺好的,我到了那,他们是我问而来什么,就答什么,全寺上下,是尽其所能的给我提供线索。反而是那赵大人家里,见不着赵大人我也认了,毕竟身份在那摆着。可我问当日都有什么人跟着同去,他们说忘了。要当时服侍小姐的仆人,一句发卖了事。又问小姐没有有亲近的朋友,直接用白眼看我,问我一句‘配吗?’娘的,一肚子气。”   “你怀疑是内鬼?”   “对,天龙寺是和尚庙,虽然也留女客,但女客住的地方在边角,大和尚道过了时辰,那边就会上锁上栓。我看了看他们那的环境,即便那天晚上忘了锁门,那位赵小姐要一个人从她住的地方一路跑到后山上去,不惊动旁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嗯……前边查案子的该也是这么认为,这才从和尚里头找凶犯。”   “这么一问三不知,这案子查不了,看来我明日只能去求助大人了。你那边怎么样?可有线索?”   “我这边算是有线索,但也是没线索。”   “啊?”卢斯莫名,冯铮可很少说话跟人打机锋。   “我看大人给我的卷宗,这开阳府早就有大人孩子被拐骗的事情。这也不算稀奇,就原来食谷县那个穷地方,还有人丢失不见。”   卢斯点头,现代每年都有不少人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何况古代。   “在去年元宵节之后,失踪的人也不是没有,今年的元宵节和八月十五灯会,光是来报案的也都有几十和近百人。”   “后边丢失的就没有官宦子弟了,而且,上头传下来的旨意,必须得压下去。”   对上头的这种做法,卢斯理智上理解,情感上不理解。   这事情要是传出去真的是要出大乱子的,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民间都不知道,这年代可都是放养孩子的啊。   “不过民间虽没有传闻,但官府中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如今的开阳是外松内紧,人牙子那里更是看得严密。”   听冯铮道,卢斯点了点头,这说明官府还是作为的:“按理说,事情应该有所缓解。” 第87章   “正是,按理, 就算抓不着拐子, 这情况也该有所缓解。可就是这样, 人还是丢。到不像是节庆的时候一下子就丢了那么多,可也是三五天有人不见。这人到底是怎么丢的, 还有怎么运出去的,或者是藏在什么地方了,只这几件事弄明白了,那这案子也就破了。”冯铮说到这,苦笑一声, “我说的这话谁都知道,现在不只是我,所有人都在苦思这弄不明白事啊……”   “你……试试找过开阳的下水道吗?”开阳府能容纳超过百万的老百姓, 而且保持街道干净整齐, 下水道系统居功甚伟。   ——卢斯上辈子虽然不学无术, 可还是听说过,十八世纪的欧洲那还是遍地屎尿,污水横流呢。而宋代开封府有着极其出色的下水道系统。怎么听说的?看小说啊→_→感谢那些穿越前辈。   “下水道?”   “是,我听说有些歹人便躲在下水道之中……不过这事也都是江湖传言, 要想追查, 还是得问问本地人。”   “嗯……”冯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了,赵小姐那件事……听说庙里后来在那小树林里抓到了不少人,你不是说有些凶手会故地重游吗?”   “哎?这事和尚们怎地却没跟我说?”   “怕是和尚们也觉得不好听吧。还是今日我在茶棚里歇脚, 听人闲话说的。”冯铮面色发苦,“那些话对死者甚是不敬,我也不与你说了。总之话中的意思,乃是赵小姐去世的那地方,有些无赖之人到现在还常去……常去做些混账之事,还有人带着女支女同去。这些人里,是否会有凶手?”   那就不怪和尚们没说了,佛门清净地不但背上了脏污的名声,还引来这一群无赖下作之人,做那更加无赖下作之事。真想修行的和尚,可不是要抱着佛祖的大腿哭了。   “我明日禀明了大人,再去一趟天龙寺!”   两人商量完了正事就要睡觉,低头一看,高兴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冯铮的大腿睡着了,小姑娘的脸蛋红扑扑的就跟小天使一样。卢斯小心把她抱了起来:“女孩子大多是娇弱之人,只希望小姑娘平平顺顺的长大,高高兴兴的过日子。”   三件案子,受害者要么就是女性,要么女性占了极大的比例。之前的案子也是如此,施暴者千变万化,女性却大多数是被伤害的目标。   卢斯想着,现代的时候其实也是如此啊,只是他那时候是混混,只是力所能及的看护着自己的底盘,感触并没这么深罢了。   “你说连见都见不到赵大人,他吩下来的仆人,也半句明白话都没给你?”胡大人皱眉看着卢斯。   “不敢蒙骗大人。”   “不不不。”胡大人赶紧摆手,比起见都没见过的赵大人,他当然是更相信卢斯的人品做派,“只是……听说这赵大人在金殿之上,为了他女儿的冤屈哭晕过去了,还被称为爱女,怎么会……”   昱朝的老百姓虽然对女子的贞洁并不看重,但那是因为男人愁娶。一方面普通百姓需要男子顶门立户,做体力活,服徭役。另外一方面却又不愿意养育女孩,多有将女孩抛弃,闷死,淹死的情况。又有大量的妙龄女子,被大户人家收在院中,作为妾侍、婢女。   种种情况导致民间的男女比例严重失常,所以民间百姓到了年岁,只要有个老婆就好,并不在意贞洁,可大户人家就不一定了。像是这种被奸污的情况,甚至家人也习惯于怪罪女子,甚至会不管女子受到的伤害多大,反而将事情一手掩盖下来的。   这就是为什么赵小姐的事情闹开了,赵大人为女伸冤,这本该是正常的事情,反而会被称为爱女了。   “大人,那位赵大人为人如何?”   胡大人一惊:“你这想法就太过了。”   “啊?”卢斯慢了两拍才想明白胡大人是什么意思,“大人,小人自然不会朝那种地方想,只是想着赵大人是否家中出了什么事情,或者他们家里人是否有些不愿意的。”   胡大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可也长叹一声:“这脏污的事情看得多了,遇到事就忍不住朝最黑的地方想,不好啊……”   卢斯还以为这毛病就他跟冯铮呢,原来胡大人也是一样。上下级老少二人相对着又叹了一声,不约而同沉默片刻,也算是定了定精神。   “你方才不是说,还要去一趟天龙寺吗?那便去吧,赵大人家里的情况,本官去问!”胡大人一拍桌子道,“只是,这事情本官不太精通,你且写了个单子来。”   “是!”   卢斯写了单子交给胡大人,便再次出城朝天龙寺去了。   天龙寺的大和尚们见卢斯短短两天之内去而复返,有些惊讶,等听了卢斯的问题,众僧顿时面上发红。   带头的大和尚法号镜台,双手合十高宣了一声佛号:“是我等犯戒了,唉……昨日大人来,我等以为此事太多丢脸,便没有与大人提起。”   卢斯摆摆手:“大师们并不知道这事情与案情有关,我昨日也没问,并非是大师们故意隐瞒,是我调查不详罢。”   “不不不,不是大人……”   “那个……主持啊,咱们是不是先说案情。”   “正是,正是。”主持赶紧道,“那事之后,我寺是抓了些登徒子,但抓了之后,大多训诫一翻也就只能将他们放了。至于这些人姓甚名谁,法显,你来说……”   法显是个矮墩墩且肌肉扎实的和尚,看来便是寺中的护寺武僧,他上来合十行礼,道:“那些被抓的人,我们只知道其中三人的姓名,但他们家住何方,却是不知道的。”   “能有个名字样貌也好,麻烦诸位大师了。”   “麻烦大人了才是。”法显将这三人的姓名,外号,还有比较明显的相貌特征告知给了卢斯,卢斯本来以为他说完了就要退下,谁知道他又道,“大人刚才道,那害人者,可能会回到犯案之处观看?”   “也不是十分确定,只是五五之数吧。”卢斯感慨,和尚们并不知道太多,赵家那边却连个屁都问不出来,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他说完之后见这大和尚的表情不太对,欲言又止,“大师,有什么事你便直说。”   “这……”   “阿弥陀佛,法不入六耳。”主持站了起来,干脆的带着其余众僧走了。   其余僧众都走了,法显这才道:“贫僧在后山捉拿那些登徒子,曾遇到了一个不同之人,到今日为止,并未曾与旁人说过,实在不敢坏了旁人的名声……”   “大师请讲,在下问案的时候,自会小心,不会随意坏了人的名声。”   “阿弥陀佛。”法显宣一声佛号,这才道,“大人想来也是知道,我寺中原来也多有书生借宿。贫僧曾在后山捉到以为王举人,不过,这位秀才……并非是做些下流之事,而是去给赵小姐烧纸焚香的。”   “这样的事情,大师为何现在才说?”   “因为赵小姐遇害那几日间,王举人并未在寺中,而是接到了家中消息,回家去了。且……且贫僧听到他在后山哭诉,那言语间只有对害她之人的满腔怨愤。只是今日才知道,贫僧太过自以为是了。”   “偏偏他走的那两天,赵小姐来了?那在此之前,赵小姐每次来的时候,王举人是不是都在?”   “是。”   “王举人家住何处,大师可知道?”   “阿弥陀佛,贫僧知道。”   卢斯得了王举人的消息,当即赶回了开阳府。王举人叫王洪安,其父是开茶楼的,在开阳府的百姓中只算是小有资财。不过王洪安也是有些能力的,不过二十出头就已经中了举人,当得上一个才子的名声。   所以,大和尚法显给的地址虽然不是太确切,但卢斯到了地方一打听,立刻就有百姓指给了他——都以为朝廷是给了什么嘉奖或者喜报,老百姓指路的时候,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卢斯到了王家一叫门,出来开门的是个青衫书生,这书生属于时下流行的审美,干瘦白净的,就是太白了,看着像是大病初愈。   “不知这位差官……”   “可是王宏安,王老爷?”   “正是在学生,却当不得差官大人一声老爷。”   卢斯左右看了看,没有旁人:“王老爷请了,在下开阳府副班头卢斯,今日前来,乃是为了赵小姐之事。”   王洪安一怔,顿时激动了起来:“大人!大人快请进来!快进来!”   卢斯拱拱手,进门了。   “大人稍待!学生去给大人沏茶!”   “王老爷勿忙,把案子说清楚了就好。”   “对、对对!”王洪安深吸两口气,坐到了卢斯对面,“大人,实不相瞒,学生与柔柔,就是王小姐,乃是私定终身的。”   虽然猜到了一些,卢斯还是为这位书生的直截了当,惊了一下:“那么……”   “学生与柔柔的相遇,也是一次意外。她乃是官家小姐,大家闺秀,进庙烧香,原应当驱逐了外男。学生额并非登徒子,实在是几个铜板掉进了供桌下面,我爬下去捡……”王洪安以袖遮脸,羞愧不已,“结果赵小姐进来礼佛,我、我不敢出去,还让她发现了,她却没被吓着,也没因为我的狼狈样子而嘲笑,反而温声安慰……”   卢斯点点头,耐心听着一对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倒还真的是挺美好……个屁!   卢斯真想赶紧让这位讲正题,可是又怕打击了他的积极性,只能耐心听着这些三流偶像剧都不演了的套路,听得他直想睡着,可又得强打精神,就怕一耳朵没听到,把细枝末节,却又重要无比的线索漏过去了。   虽然,最后并没有什么细枝末节却又重要无比的线索就是了……   “你跟赵小姐认识,彼此喜欢,约定了每次她上山来,你们就偷偷在后山相见?赵小姐怎么出去跟你相见的?”   “柔柔乃是个顶顶聪明的女子。”王举人没说先赞,“她每次到了天龙寺,都先与丫鬟换了衣裳,混出来后,又换上寻常妇人的衣衫,躲到后山去。入了夜,我再去每日约定的地方找她。”   “……”卢斯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刚才的那股子瞌睡早就已经没了,现在一股子气闷在胸口,他左忍右忍,实在是忍耐不住,“你他娘的还是个带把的吗?”   “啊?”王举人说得正开心,突然面对卢斯厉色恶言,呆住了。   “我就不说这事你拖延了这么久,为了不早早的就报与上任府尹了!你知道你这些话隐藏了多重要的线索吗?!你知道现在赵小姐当年的那些下人都已经被发卖得不知何处了吗?!你就说当年,你与赵小姐相恋,结果你却让她一个闺阁少女冒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跟你约会?!是不是你还以此为荣?”   赵小姐原来并非是入夜之后,在人接应之下偷偷潜出去的,而是早就在白天已经乔装出寺,在林子里躲了小半天。卢斯过去考虑过大量的熟人作案,甚至连赵小姐她爹都怀疑上了,结果这个时间一边动,那熟人作案的可能依然还在,但随机作案的比例也大大上升了。连查问线索的方向,都要改变。   一脸兴冲冲的王举人顿时如同被泼了冷水一般,整个人都蔫了,老老实实的让卢斯训斥了一番后,他道:“这些事确实怪我,一开始就不该让柔柔一个女子单身跑出来。在下前往报案也确实是迟了,是在柔柔去后四天才去的开阳府。”   “你去过?”   “是。”   “这些话跟开阳府的人说过?”   “跟开阳府前任府尹李大人当面说过。”   “那怎么……”   “第二日,柔柔的父亲就乔装亲自来了我家,求我……求我给柔柔留一点脸面。”王举人呜呜哭了起来,“说柔柔一时贪玩遇害,和与人私通遇害,这讲起来完全不一样。”   这就可以解释,赵大人的态度为什么不一样了,他依然是在保护女儿,让她的名声尽量青白无辜。虽然他的这些做法,也是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凶犯。   “那我来时,你还那么高兴?”   “我也知道赵大人说得没错,可是……可是寺里的大师枉死,柔柔的冤屈至今不明,我不甘心啊!”   “你是故意让人偷了玉佩?”   “玉佩?什么玉佩?我与柔柔虽交换了信物,却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那你见过这样的一枚玉佩吗?”卢斯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上头正是拓印着玉佩的花样形制。   因为是女子所带,所以玉佩并不大,只有四枚铜钱摆开,乃是雀藏白梅的图案。因出自名匠之手,所以图样简单,又是模糊的拓印,却依然生动可爱。   “是,这确实乃是柔柔生前所爱之物。”   “那当日王老爷为何从寺庙中回家?”   “虽是家丑,却也不瞒大人。乃是我家兄长赌输了银钱,让人打断了双腿,嫂嫂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在下总不能让兄长无人照管,这才回家。”   卢斯点了点头,他站起来,对着王洪安深深一揖:“方才在下言语多有得罪,待案子有了着落,在下必登门赔罪。”   虽然这书生确实是让哥女儿家大半夜出门,不太地道。可既然他早早的就跑去报案了,那就说明这人还是有担当的。且看他病容满面,想来这段时日也是让内疚折磨。那卢斯刚才那些话,就说得过了。   王洪安也对着卢斯一揖:“卢班头乃是真英雄,慷慨激昂,视恶如仇,哪里有错?正是我这书生百无一用。”   两人又互相客气了几句,卢斯这才离开了王家。   但离开王家,卢斯却还是在这地方转了两圈,又找了四邻询问王洪安兄长的事情。果然,王洪安的兄长,王元安乃是个败家纨绔。王家上两代,竟然还出过一位户部尚书。无奈老尚书命不长,四十多就去了。两人的父亲科考的时候害了大病,就此坏了根子,止步于举人。   王元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些无赖朋友带歪了性子,吃喝嫖赌样样来,王父活活让王元安气死了,没两年王母也跟着去了。王元安那时候才十二岁,还是个没成年的懵懂少年,家产就让大哥挥霍了个干净。   不过王洪安也确实是个学霸,父孝母孝一出,就考试连捷,只是会试他尚且没有把握,这才到了现在还是个举人。按理说,他这少年举人,该有不少人家上赶着送钱。无奈他哥哥太能作,也太能找死,弟弟有点钱财就都让他祸害走了,还四处嚷嚷他弟是个举人。   无论是谁,稍微打听打听,就立刻放下了跟王洪安结好的念头——有这么一个拖后腿的亲大哥,就算王洪安当官了,谁都以为他当不长远。   不过这两年好多了,因为王元安的腿确实让人打断了,时王洪安只请得起走方的游医,王元安的双腿就没能彻底治好,瘸了不说,稍走些路断腿处就疼痛不已。因此他日日在家中哀嚎,说他弟弟害他,不过听闻这事的百姓,都是一边吐唾沫,一边道活该的。   卢斯不管这王家哥俩的事情,但王洪安的不在场证明是没错了的。   证明这一点之后,卢斯又打马赶回了天龙寺。因为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上山的时候,卢斯还崴了一下脚,幸好因为山路陡峭,卢斯没骑马,否则这下要是崴的马蹄子,他就有摔断脖子之险了。   忍着疼爬了后半段山路,拍开了山寺的大门。主持镜台匆匆忙忙披上僧衣出来见客。卢斯也不与他客气,只是道:“又要麻烦诸位大师了,不知主持可否将诸位大师召集起来,问问他们可还记得那天里白日时有什么来客往后山去的,或是突然不见了踪影,总之是任何可疑的都可以说。”   “阿弥陀佛,还请大人稍等。”主持也不多拖延,转身就把僧众都召集了起来。   一群大小和尚起身之后,也没有什么埋怨,而是聚在一起努力思索——就因为这件公案,他们饭都快吃不上了。看卢斯星夜前来,显然也是诚心办事,能将案子了结,比什么都重要。   无奈这事情距离现在实在是有些远了,回想那段时间,只有寺里被留言所扰的无奈,寺里僧人被指为淫僧的愤恨,其余的却都模糊了……   而且,那时候天龙寺香火鼎盛,每日来上香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们这些僧人如何一一去确认这些上香之人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一筹莫展之时,有个少年僧人却道:“师父,那天却不是吴癞头那帮人来寺里闹事吗?”   “哎?吴癞头竟是那天来的吗?不是前一天?”   少年道:“就是那天来的,还是我发现了他呢,从光师叔心善,还是塞了两个馒头给他。”   卢斯听这吴癞头的名字有点耳熟:“吴癞头是个怎么回事?”   “唉……原来他也是我寺中收养的孤儿,只是他受不得寺中清苦,十二岁的时候跑下了山去。待没了吃喝,他就会跑回寺中来。”   卢斯这时候也想起来吴癞头这名字为什么这么耳熟了,他的名字,就在典当了玉佩的那伙无赖当中。只是当时对这伙无赖,卢斯是一扫而过,并没细看。 第88章   可那卷宗上笃定了这几个无赖就都只是偷儿而已,并没有……   好像没说有证据证明他们没有杀害赵小姐, 只说这些无赖糊涂, 连从谁那盗来的玉佩也不知道。   “那日之后, 吴癞头可曾再来过天龙寺?”   和尚们彼此看看,都是摇头。主持也道:“从那日之后, 他好像是没再来过了……”   卢斯站了起来:“叨扰几位大师了。”   “卢大人,还是请大人休息一夜再走吧。”   “无妨,这条路这几日来回,我已经是走得熟了,今天夜里星光正好, 没什么的。”卢斯坚决拒绝了。不过他还是有些错误估计了自己那只脚的受伤程度,下山的路,卢斯三次停下, 好歇歇脚。   骑着马, 也不敢快跑。明明不算远的路, 他回到衙门的时候,已经天亮了。   胡大人一看见他,更是吓了一跳,一天没见, 卢斯憔悴了不知多少, 两眼乌青,嘴唇都干裂出血了,一开口嗓音更沙哑得厉害。   “栓柱!栓柱快坐下喝口热茶!”   卢斯没拒绝,从善如流的坐下喝了口热茶, 结果这一喝,他的肠胃也蠕动了起来,就听咕噜噜一声响。   “这……你这是……你夜里吃饭了吗?”   卢斯恍惚想了想:“没,没来得及。”别说夜里了,好像除了早晨跟他家正气小哥哥一块塞了口米糕,他就没吃过了。   “唉!你怎么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啊。”胡大人着急,“你先等着,案子别急,我让厨下给你弄点吃食过来!”   “别,大人,您先让我把案子说了吧,我怕这一会我困乏的劲儿上来,再说漏了一星半点的。”   “那我让他们去做,你在这说,都不耽误。你们这真是……都不会照顾自己。”   卢斯还是挺敏锐的,他觉得那个“都”字不太对劲:“大人,铮哥出了什么事吗?”   “他伤了一条膀子,不碍的。皮肉伤而已,已经请了好郎中,上了好药。”   “……”卢斯顿时就归心似箭了,可也只能耐住性子坐在那根胡大人讲他今天这几趟来去查证出来的案情。   胡大人听着他者一波三折,来来回回,眉头越皱越紧,尤其是听到王洪安王举人的事情时,两条眉毛皱得都看不出来了:“这事情……赵小姐未婚而亡,进不得祖坟,享不得祭祀,当年只是匆匆葬了,如今赵大人正在寻人家,给赵小姐配冥婚。”   这就更明白了,赵大人也是想要一个好人家,冥婚也是要名声的,若是赵小姐因与人私会而亡故,就算是个鬼媳妇,怕是也没人要。   “他想过让王举人娶吗?”   “赵大人为人还算耿直,王举人已经是个举人,前途尚在,他若是娶了个鬼妻,怕是要被人说做是阿谀小人了。”   “大人,怪小人多嘴,还是说回案子吧。您也知道,有了这码子事,赵小姐的遇害时间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   “真是,之前只以为是夜里,如今知道赵小姐原来白日就已经出走,那白日里的香客就都有了嫌疑。只是……时日隔得太久,不知那些僧人可有线索?”   “还是有的,正是个叫吴癞头的,且这吴癞头也是那偷了玉佩的无赖之一。只是,前头那位府尹大人已经说上过刑,审过了,所以……”   胡大人摆摆手,让小厅里的下人都下去,又转了一圈,确定并非隔墙有耳,这才回来坐下,与卢斯道:“那位李大人,乃是鼎鼎有名的仁德之人,最瞧不上严刑峻法。”   都确定没人了,还这么小心翼翼的,显然那位李大人就算是不在这府尹的位子上了,但还是有一定影响力德。   “大人,明日小人就带人去缉捕那吴癞头。”   “让别人……你注意身体,你们俩都注意身体。”胡大人方才因案情而皱起的眉并未曾舒展,且更多了一番忧虑,“我知你二人都不愿来,这开阳府也确实是是非之地,但是,如我一走,你师徒三人都是耿直忠厚之人,却不知道继任者适合秉性。若是让人害了,我到时候怕是鞭长莫及。”   胡大人直接不用本官,而用我了。   这些卢斯也想过,他们跟胡大人应该说是双赢的局面,不过,能不能继续赢下去,就得看胡大人能不能立得稳了,他站起来,拱手道:“小人知道,大人带我与铮哥来此,也是一腔回护之意。”   胡大人抬手将他扶住:“你这是身上也带伤了?”   原来,卢斯的脚已经疼得麻木了,这一站,那疼痛感确立可都涌了上来。他虽然没惨叫出来,但那表情也变得狰狞了。   “从天龙寺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无大碍。”   “这样你还一瘸一拐的回来了?什么叫无大碍?小心伤了筋骨,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胡大人将卢斯训斥了一番,告诉他明天再说抓人的事情不用他管,叫了府上的小轿送卢斯回家去了。   卢斯一进门,就看见匆匆从房里出来的冯铮。他第一眼看的就是冯铮的两条膀子,无奈袖子挡着,看不见到底伤的哪条胳膊。冯铮第一眼看的是他扶着门框的手,第二眼看的是他没贴地的脚,   “怎么伤着了?”“你这是怎么了?”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冯铮先过来要搀扶卢斯。   “别,小心我压着了你的伤口。”   “这条胳膊没事。”   “冯班头,这是大人让我们带来的吃食,您看放什么地方合适?”原来后头还有下人在。   冯铮搀着卢斯到了一边,先让人把食盒摆在了房里,等下人都告辞了,这才小心的跟卢斯进了房。   “你还没吃啊?”   “嗯。”   “是就晚上这顿没吃,还是两顿都没吃?”   “都没……”   冯铮顿时让他气得咬牙,拳头高高举起,在他胳膊上轻轻捶了一下:“等着,我先给你去弄点热水暖暖胃口。”   “哦……”卢斯老老实实的傻笑,拿起来要吃饭的筷子也乖乖放下了。   冯铮来去得快,给卢斯倒的热水正好适口,一杯喝下去整个人都暖了起来,虽然肚子叫得声音更大了,可却也舒坦:“高兴送到红线那了?”   “嗯,要照顾高兴,还要照顾着玲玲,这段日子也是麻烦红线了。”   “高兴是要照顾,可玲玲都是十三的大姑娘了,说是帮着忙还差不多。铮哥,我这夜里没回来,你怕是也没什么胃口吧。这一大桌子我自己也吃不了,一起。”   卢斯夹了个大鹅腿,放在了冯铮碗里。胡大人这是真实诚,送来的这哪是一顿饭,分明是一桌席,八个菜,四荤四素,很是丰盛。   “咱俩也不用把所有菜都吃了,这条鱼和这碟丸子,明日送去秦归那边吧。”   “好,这另外半面鹅也一起送去吧。我吃这扣肉就够了。”   “我们与秦归是亲,但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知道你喜欢吃鸡鸭鹅的脖子和脑袋。”冯铮一把将鹅脖拽了下来,给了卢斯,“什么时候你这么喜欢客气了?”   卢斯呵呵傻笑了两声,埋头苦吃了。这鹅是大鹅,脖子忒长,啃得卢斯痛快至极。   俩人正吃着呢,外头又有个小捕快带着大夫来了。   没办法,卢斯只能停下吃喝,把鞋袜除去。结果露出来的脚踝,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除了老大夫之外,其余人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从脚背到脚腕子上方,小腿的下半部分,整个都已经黑紫了,且肿得厉害,别说踝骨,脚面都看不见了。   老大夫伸出枯瘦的手,在卢斯伤处上下捏了捏,道:“看着虽严重,但没伤着骨头,但至少这两三日,大人需静养,不可随意移动。否则就真要伤着了,今日先无需抹药,用手巾浸了凉水包裹着便好,待明日再擦了这药膏,无需按揉,抹上就好。”   捕快也说:“大人说了,两位班头,尤其是卢班头,在家里休息上两三天再回去也是无恙的。”   谢过了老大夫,谢过了小捕快,冯铮将两人送出了门去,回来端着个盆,里边就是拧好的手巾。卢斯刚刚就不好意思了,这一天都在外头走路,即便没有汗脚,那味道也不雅,可给大夫看,没办法。人一走,他立刻就把脚伸被子里了。   冯铮过来,就把被子掀开了:“盖住作甚?”   “怪不好闻的……”   冯铮眼睛一挑:“要我亲你脚心吗?”   “别!别!”   “老实点,不亲你,就给你裹上手巾。”   “嘶!”   “疼?我手重了?”   “不是不是。是凉,不过凉森森的,挺舒服的。”   “你这是怎么弄的?”   “不都说了,不小心崴了一下吗?”   “别说我了,我这至少都给你看了,来来来,让我看看你。胡大人说你伤了胳膊,都伤着了还干这么多活,也不怕伤口裂了。”卢斯凑过去,解冯铮衣裳。   冯铮老老实实的露出胳膊来,卢斯就见着了他左臂上裹着的纱布:“这怎么弄的?”   “出去缉盗,不小心伤着了。”   卢斯抬手捏他两颊的肉:“不许含糊其辞,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好好好,我说,别捏,别捏!”两人逗闹一番,干脆躺床上盖棉被,彼此说起了白天的经历。   对于卢斯崴了脚,瘸着腿走回来一事,冯铮表示了十二万分的愤怒,愤怒到干脆把他按炕上打了一回屁股——不过后来这顿惩罚的打屁股,不知道怎么变成了冯铮主动的喂卢斯吃脐橙。   卢斯吃完了,两个人汗黏黏的,继续抱在被子里,这就换成冯铮说了。   卢斯今天,不,昨天早晨说了下水道之事后,冯铮还真去查了。卢斯听他去查,其实有些心虚的:“我……那个,当时就那么一说。”   “不,你说的这事,还真有。”   “真有?”   “真有,不过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一伙恶徒藏匿在下水道中,当时的府尹便命人在几处烧烟,折腾了尽半个月,把这伙人熏兔子一样熏了出来。那之后,朝廷下旨,下水道进一步改建,多加了几条官府手中的密道,就再没有大股的贼人躲在其中了。”   “还是耽搁了你办案……”   “不,也因为查这件事,另外又引了我一个想法出来。这里有些下水道,是直接通到外护城河的。”   “你怀疑对方虽然没藏在里头,但却是拿这下水道当成了通路?”   “正是,结果还真让我查找了些不对,挖出了一伙强人,无奈……那伙人乃是朝开阳贩私盐的,并非是人贩子。”   “朝开阳贩私盐的?”这胆子也是够大。   人贩子没抓到,抓到盐贩子了,再加上头一件案子已经办妥,第二件案子有了眉目,胡大人的府尹位子,短时间内不会动摇。   “对,幸好带去的人多,又联系了兵马司的人手,总算是将人都拿下了。”   “在那地方打斗,你可有听我说的,回来将伤口好好用盐水洗了?”   “放心吧,我且惜命着呢。”冯铮摸摸卢斯的脸,“师弟,你……”   “嗯?”   “你这两天在家中好生修养,那些人贩子,既然是没有遁地,自然是不可能飞天。”   卢斯捏他腰间的软肉:“我什么?我可不信你只是要说这话。”   冯铮被他捏的颤了颤,无奈转过身抱住卢斯,吻他憨水未干的额头:“不管你是谁,我知道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人,那便够了。”   卢斯心里突突直跳,他让柳氏看出不对来这并无什么新奇的,毕竟是一辈子在一块的家人,半点都看不出来不对劲,那才是感情冷漠呢。可冯铮……跟冯铮认识的从头到尾就是他这个此卢斯而非彼卢斯啊。   冯铮索性敞开了:“你的见识举止,并不像是个山野小地出来的读书人。你搬到我家来,我未曾见到你有什么好书,你那旧书中的一本论语,竟然还是错漏百出的,后来更不见你读书了。我早就觉得稀奇了,与你好后,在那事上你更是……精通老练得很,却又知道进退,并不贪恋,不似是懵懂少年。如今,我俩日夜都在一处,你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二十年前下水道的事情的?”   卢斯听他冯铮语气平稳,他自己那怦怦乱跳的心脏也渐渐安稳了下来,索性一翻身脑袋搁在冯铮肩膀上,含含糊糊的问:“怕我吗?我是……是借尸还魂的……”   冯铮摸着他的头发:“这有什么怕的?你不是还说过我俩可做一对鬼夫,夜夜欢好吗?”说完之后,冯铮竟然傻笑起来,因两人此刻胸膛紧贴在一起,这震动也传到了卢斯那边,直震得他从心口酥到而来头发丝,恨不得就此化成一滩水,跟冯铮融在一起,“师弟,我们真的能变成一对厉鬼吗?”语气里满是向往。   “不知道……我死了,再睁开眼,就变成现在这样了。若真是当过鬼,但那时候的事情也已经完全记不得了。”说着说着,他自己忽然就兴奋起来,翻身跟冯铮并排躺着,“不,不对,我绝对是当过鬼的,然后那时候就看见你了,见你这小郎君脸长得俊俏,屁股更翘,心里喜欢,又不舍得勾了你去阴间,这才就近找了个可与你匹配的小子,夺了他的身,与你亲香。”   卢斯在冯铮耳朵边说的,隐约的还坏了那么点吓唬人的意思。   结果他就听冯铮的呼吸越来越沉,这下反而是吓唬人的卢斯心里不好受了——这下吓坏了,吓着了?   “真的?”冯铮扭脸看他,明明是黑灯瞎火的,可卢斯就是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双亮晶晶湿漉漉的黑眼睛。   说是假的?胡编乱造的?卢斯说不出口,反是珍而重之的道:“真的。”   冯铮顿时就饿虎扑羊一样扑上来了,又喂卢斯吃了个大脐橙。   这两人一个崴了脚,一个伤了腿,却还这么折腾,也是够作死的。不过第二天天一亮,两人同时睁眼,竟然并不觉得疲累,只觉得身心舒畅,欢喜得很。   “我先走了,晌午的时候便是我自己不回来,也会叫人给你送饭来的。”   “既然已经受了伤,那就在外头小心些,抓吴癞头那事,胡大人八成也要交给你了。抓回来你要是下不了手,等着我去。”   “放心吧。”冯铮眼睛笑得弯弯的,整了整衣衫,昂首挺胸的去了,就是走了一大步后,立刻把步子放小了——昨天还是闹腾得太凶了。   卢斯在后边捂着嘴偷笑,等冯铮出了门,他就大字躺平了。真是好久没这么无事可做的在家休息了,一直忙忙碌碌,为国为民。他可是个痞子啊!痞子!   不过昨天跟冯铮一时嘴快胡诌的那些,好像把他自己也诌得相信了,他本来可是个无神论的唯物主义,现在也动摇了。   正气小哥哥这个大宝贝,根本就是我行善积德积来的。若是还做着当年的痞子,按照最开始的打算,走黑路,如何能让大宝贝甘心喂脐橙?怕是他们俩就要变成相爱相杀,虐恋情深了,还是现在好,天作之合。   卢斯胡思乱想的就又睡着了,冯铮那边已经到了衙门,他还没说要去抓吴癞头,那头胡大人已经请他进去了。   胡大人拿着一份供状坐在上头,双眼里都是血丝,眼睛下面青黑一片,看冯铮来客,立刻招呼他坐下:“这是吴癞头的供状,人确实是他害的,唉……这都抓着犯人了,结果又给放了,真是该宽仁的地方不宽仁,该整肃的地方不整肃。”   冯铮知道他说的是前任府尹,那是大人的事情,他们这些小人还是装听不见的好。   胡大人也没让冯铮回答,自己嘀咕完之后,揉了揉眉心:“我稍后便要入宫一趟,这两桩案子已了,又抓了私盐贩子,那拐骗一案,你可还有线索?”   “大人,小人与师弟到是商量出来了一个法子,不过,这法子的动静却有些大。”两人昨天也并非只是吃吃喝喝而已,也还是商量了正事的。   “哦?你且先说出来,待我思量一番。”   胡大人思量的结果,就是他进了一次宫,再出宫,又过了两天。   这时候卢斯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跑的时候还有些疼,但是能走动了。冯铮的伤也收了口,动武是不碍事了。   胡大人就把两人叫进来,道:“你们俩上次提出来的法子,陛下准了。去办吧。”   “是!”   转过天来,卢斯和冯铮便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捕快衙役,直奔了开封府几家有名的“好汉”住处。   古往今来,江湖上的好汉们都是小弟做地痞无赖,大哥做豪侠大户。这些好汉都有自己的资产,也都与上头勾连甚密。是真没想到,待卢斯闯进门去,这些人也都是识时务的,乖乖跟着走,没人大喊“我跟谁谁是拜把子兄弟!”脑子坑成那样的,做不到大哥的那个位子上。   人都请回衙门了——除了大哥还有两位大姐——也没给他们杀威棒,相反,这些人按照底盘位置的东南西北,被分别关在四处监牢里。   卢斯和冯铮就站在四座监牢中间,冯铮道:“诸位想必都知道,去年元宵节刑部尚书家丢了个孩子。不提这个孩子,就说是近五年来,开封府让人拐骗的男女幼童,怕不是得有数千人了。” 第89章   这些好汉们看起来都听的认真,还有人露出悲哀忧戚之色, 但冯铮和卢斯都知道, 他们是没一个关心这件事的。   “今日在此, 我也不多说废话,只一句:谁家送回来二十个被坑拐而走的人口, 谁走。不送人来的,反正你们那位子也不是没人能替。”   顿时这些好汉们都闹腾了起来:“这寻人分明是官府的事情,凭什么要我们管、”“那孩子男女又不是我们拐骗走,我们如何能找回来?”   但卢斯和冯铮已经转身走了,任他们如何吵嚷, 也是没人搭理。稍后,各家各户都有人送银钱打点牢中,送来衣被吃食。   众人并没让自己属下去找人, 打定了主意要跟这两个异想天开的捕快硬扛下去。   可不出三天, 就有向来不睦的两家手下, 在外头打了起来。一边让人打砸了赌坊,一边又十几个手下让抓进了牢里。这回抓进来的可就没那么客气了,都是被妥妥的打了一顿板子,让人拖进牢里来的。   又有一家的妈妈, 最红的两个姑娘让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赎身走了。   便是朝廷里, 皇帝不在家,那也是要出事的,更何况他们这些他们这些隔个几年就要换一批新面孔的黑道大佬?这各家的事情从此就没断过,终于有人扛不住了。让亲信的下属交了二十个被坑拐的男女, 交人的当日,果然他是被提出来了。   “这位好汉,日后在你地盘上再丢了人口,可别怪我们再去找你了。”   好汉脸色发青,拱拱手,走了。   卢斯和冯铮又从这二十个被坑拐的人入手,继续朝下查。他们都并非是近些年被拐骗的,还有几人根本不是开阳人,甚至都有合法的各种卖身文契,只是几人不管离家多年,都始终记着,自己并非被家人卖掉,乃是拐出来的。   ——所以这位先放走的大哥,并没参与拐骗之事,这些人还都算是他解救的。   两人也不问他们当年事,只说最近几年的。他们还记着的事情。   这些人因还记挂着自己乃是被拐,因此都是“不老实”的,也都是几经倒手的,可那些正经的牙人虽然不会帮他们伸冤,却也是不会沾染他们的,免得以后出了事。便是买他们的主家,也都不会是正经人家。   这样的人,这些人说一个,他们便抓一个!   送来人的好汉越来越多,抓进来买卖人口的人贩子也越来越多,顺着这些人贩子的藤,摸出来的瓜,更是越来越多。   对待人贩子,卢斯可就不会那么温柔了。一抓进来,无论男女,无论年纪,问都不问什么,直接拿细竹鞭,从头脸开始,抽五十鞭!   细竹鞭子抽完之后,人身上就有一道细细的血痕,别看伤不不大,却如针蛰,如火烧,疼得人哇哇惨叫。   打完了,就问这一个字:“说!”   “捕快爷爷!您也得说要我说什么啊?!”   “打!”   第二轮不用竹鞭了,用沾满了辣椒油的粗布,直接朝人身上拍。四周观刑和审问的人都得离远,否则即便他们身上没伤,这辣椒油沾在身上,那也是又辣又疼。   一时间那可真是鬼哭狼嚎。   “说!”   若还什么都不说,那就下头就是“修指甲”了,先用小竹签子朝指甲里钉,再将已经钉裂了的指甲,一条一条朝外把。   若依然不说……反正还是有法子的,总归是让这人疼痛哀嚎,可又不至于送命。   总之卢斯就说俩字“打!”“说!”   这些人贩子可不是革命志士,没那个坚强的意志力和坚定的信仰心。多是吃“大餐”吃到二三轮,就已经知无不言了。   胡大人桌子上的各式卷宗,是一日厚过一日,找回来的大人孩子那也是一日多过一日,城里的众位里正干脆就被叫在衙门里,看看有没有自家那地界丢失的人口。日日都有寻回了亲人的男女,在衙门门口哭成一团,高呼青天。   最开始捕快们抓人的时候,老百姓还有些骚乱畏惧,现在一见着捕快在大街上奔跑而过,老百姓依然赶紧避让,口中高喊的却是“快给捕快爷爷们让开,这不知道又是去捉哪家的人贩呢!莫要误了正事。”   开阳府之前查的那横柏村杀媳案与天龙寺女子被杀案,此时也有消息传出——自然都是春秋笔法过的,横柏村那案子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黑白无常与黑熊精所化的神汉斗法,天龙寺的案子则是黑白无常与地鼠精斗法……   卢斯本来没想让自己的名声太过神话,神知道这就还真给神话了。   至于胡大人,那身份就更神奇了,有说天上昴日星官的,有说地府判官的,还有干脆直接把包龙图的传说化用过来的。   开阳府众人每日忙成一片,不过,反正胡大人疲累归疲累,却是笑着的。抓进来的人犯越来越多,找回来的人口越来越多,他的官声越来越好,如何能不笑。   不过再过两天,胡大人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这人贩子一案摸出来的瓜,已经越来越大,越来越金贵了。   最开始是民间百姓,买一个媳妇或者买一个男孩,传宗接代,这也是“最正经”的目的了。后头就是富户,买来做什么不问可知。富户都如此,一些高门大户那也是一样了。眼瞅着这就要延展到高门大户,贵戚勋贵,乃至于当朝高官身上了。   甚至于……从供词上看,还出了“指定购买”与“按照客人偏好拐骗”的这种恶忄生情况。   这要是一个两个还行,可要是一牵牵出来一片瓜地,那胡大人可就要把自己砸死了。   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停手,尤其,那位李大人的小孙子,就是让人“指定”走的,真正幕后之人,怕还是同僚,这就更令人发指了。胡大人就把案卷一揣,入宫面圣去了。   胡大人再回来,他手里的案卷没了,且吩咐早就等着的卢斯和冯铮:“将那些重要的犯人打理一下,稍后有人来要接手。”   冯铮绷紧了唇,两个唇角向下弯去,卢斯也开始磨牙,两个人都是一肚子气。   胡大人看他们这样,却笑了:“你们当时案子不查了啊?放心,案子还查,只是陛下要保全咱们,不能让咱们查啦。”   “?”   等到见着了来人,两人才知道胡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那来接人犯的,乃是宫衙的御行捕快。   御行捕快就是昱朝皇帝手里的一支比较特别的力量了,卢斯一开始觉得他们跟锦衣卫有点像,不过这些人在民间比锦衣卫的名声要好得多,多有他们侦破各种大案的话本流传。这些人比寻常捕快在穿着上也有不同,他们穿着的是丝绸,头上戴着的并非幞头而是三山帽,脚底下穿的也是靴子,可以说,他们就是捕快里的状元了。   这些人几乎不说话的,只是来了,给他们公文,之后,锁了犯人,拿了剩下的案卷,转身就走。   这些犯人被带走之后,开阳府却也并没有清闲下来。那带走的只是大鱼,剩下来的人贩子可还有九成多呢。另有不少人,还要派人送信与其它州府抓人。卢斯和冯铮倒是不用出差,可也得天天跟着胡大人上堂审犯人。   这一天天的审判,都是对百姓开放的。来的百姓要么是被祸害的人家,要么就是深恨了这些人贩子的,都带着烂菜叶臭鸡蛋来,捕快们也总是被误伤,每天一身臭气哄哄的回去。   老百姓也是可爱,知道误伤了他们,又总有人送来真正好的鸡蛋与果蔬。   这事情之前,胡大人从劳兴州带来的捕快,与开阳府本地的捕快多有些隔阂,尤其,开阳府的捕快因为前任府尹的无能,不少倒霉蛋被牵连着获罪充军去了,让他们的对新来的胡大人也有些抵触。   可卢斯和冯铮这两个外来户在没有他们帮忙的情况下,连破两案。之后这案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牵连出如此多的人贩,倒是让这些本地人有些佩服——连胡大人带这些外地捕快,都是够傻大胆的啊。   也不知道是以为这么一折腾,要不了多久就要滚蛋,因此同情他们。还是真心的佩服,总之两边人这段时间往来倒是亲近了不少。   没过两天,先倒霉的是那位前任府尹。他被革职之后,便被弄去外地当知州了,可前两个案子一破,皇爷知道了案情,知州就变县令。如今那位大概才刚接了圣旨,收拾东西搬家呢,这就又被撸了,直接回家抱孩子去了……   他们胡大人还为此唉声叹气了两天,只因为胡大人觉得这人该杀。   无奈这位前任为官比较清廉,并没有贪墨之事。   不过,卢斯和冯铮私底下说话,都觉得这种人比贪官还缺德。   再过了两天,他们俩却是就没了说闲话的功夫了。功力下旨,开封九衙的捕快都给借调去了——开封府下也是有县,有县衙的——还有兵马司、巡城司之类的有司衙门,再加上大理寺和刑部的捕快也都被借调了。   做啥?抄家……   忠勇伯孙家,安平侯陆家,礼部侍郎赵家,孙国舅等等一十三家,几天前听起来让人耳朵一震的人家,全都大门四开,让他们这群如狼似虎的捕快拉扯出了一家子的男女老幼,套上枷板镣铐,塞进了囚车里。   这些人宅子里的珍宝玩器,也被他们这些捕快之手,一件件的扔进大箱,贴上封条。   就此,一门的富贵,烟消云散——该!   后来又有不少人被找回来了,这其中就包括那位李大人的小孙子,但听说那小孙子找回来时已经是痴傻了。原本可是有神童之称的孩子啊,结果李大人就病倒了。胡大人还提了礼物,去看望了一趟那位李大人。   这时候,已经临近过年了。可即便是新年的欢喜,也没能掩盖住这件大事引起的浪波,闹出了好几件家长打孩子,被误会成人贩子的事情。   但这年元宵节,就走失了六个孩子,还都给找回来了,再没哪家因为不见骨肉而在大年下的痛哭悲鸣。   “累死……”卢斯脸朝下趴着,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起来,至少泡了脚再睡。”冯铮把他头发散开,“而且也别这么趴着,小心憋着。”   “哦……”卢斯迷迷瞪瞪的爬起来,脱了鞋袜泡脚。冰冷的脚丫子伸进热水里,顿时让他舒服的打了个激灵,“铮哥,我记得今年是要大考?”   “对,不过不像是劳兴州那样,考场里头不需要咱们,就是在外头巡视而已,轻松多了。”   “还好,还好。”卢斯赶紧双手合十,拜了拜佛,“铮哥,今天红线跟我说,有人话里话外,是想给玲玲提亲那。”   “玲玲才多大,她……”冯铮话说个开头,顿住了。他印象里冯玲玲才是个丁点大的,跟在他后头喊着“哥哥哥哥,我要吃糖葫芦”的毛丫头,可是,并不是啦。冯铮眼神有些茫然,“玲玲……过了年已经十四了啊。”   “对。”卢斯擦了脚,自己把水端出去倒了,回来洗了手,坐在炕边上,“不过十四确实还小,再留几年吧,咱们也给她好好相看着。”   “唉……这就是一晃眼的事情,都没想到,小丫头到了要嫁人的年岁了。”两人肩并肩躺下,他俩都累,不想折腾,就想着一起谈谈话,睡一觉,结果就听门外响起了咣咣咣的敲门声。   “冯头儿!卢头儿!快起来,大人有急事!”   两人立马爬起来,七手八脚打理好了自己,跟着外头叫的周二出去了。可跑到半路上,又遇到另外一个捕快,说大人让他们俩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两人一头雾水,就算是回去了,也没睡好,第二天天还黑着,就爬起来去衙门了。   果然,胡大人也早起了,又或者根本就是一夜没睡?不过,胡大人气色还算好,脸上带着笑,应该不是坏事。   两人行礼,胡大人道:“这几日本该让你俩好好休息,只是……”   “大人有事就请说吧。”   “其实也不是大事。”   卢斯眉毛朝左边挑,冯铮眉毛朝右边挑,都是觉得他们这大人大喘气的毛病越来越不好了。   胡大人自然见着两人是什么样的表情了,咳嗽一声,道:“确实不是大事,不过是有一位公子,想到民间游戏一番,请你俩作陪。”   “一位公子?作陪?”   “一位小公子,十五六的年岁,你们只要陪着他到坊市里看看杂耍,听听说讲便好。你俩且写个路线出来,明后人就到。”   “大人,能说是谁家的公子吗?”   胡大人略沉吟,对着他们比了个二,又指了指上头:“行了,你二人下去吧。”   当今有一后二妃,三位皇子都是皇后所出,大殿下今年十八,自然也是太子。太子的名声不错,朝野上下都是赞誉有加。三殿下还小,只有四岁。在中间的二殿下今年十六,已经被封了瑞王,名声就有点不大好,却也不太坏了。   没听说瑞王干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只是说这位瑞王比较贪玩,惯爱斗鸡走狗,还曾经给老尚书的补子上涂墨,老翰林的茶里放豆虫,老相国的胡子他也剪过。   平民百姓倒是都挺喜欢这个瑞王的,这调皮捣蛋的性子,就跟自家大孙子似的。   卢斯和冯铮都不明白怎么就让他成了这小祖宗的陪客了?且看样子,还得装作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两人都有些头大。   不过身为小民,上头有了吩咐,两人也只能照办。寻思着十几岁的少年郎喜欢去什么地方玩闹,两人拟了个路线图出来。图交上去,当天下午就有巡街的捕快回来说,那地方多了些明摆着的练家子,他们要去问,结果宫衙的御行捕快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把他们都给驱赶走了。   众人说话间,一股子气闷,师兄弟两人也只能出钱请人吃喝一顿,解解他们的闷气了。   又过了四天,这天他们临走的时候,胡大人突然叫明日两人换了便装,在家里呆着别动。第二日两人就呆着别动了,结果到了晌午,这才有一辆健骡拉着的大车,停到了他们家门口。   两人听到扣门声出来,正看见个穿着大红直缀的少年郎,从车辕上跳下来。   “黑白无常何在?!”少年郎该是十五六上下,杏眼粉面,极其俊俏,就是站不住,跳下来便大叫一声,朝他们屋里跑。   卢斯一把拉住了少年:“这位小爷,可是要寻我二人吗?”   少年人没轻没重的,冲劲极大,这少年也知道自己有多大力气,但被卢斯这膀子拉住,却让他纹丝不动。少年人这才歪着头,用眼白看着卢斯:“我寻的乃是黑白无常。”   “若要寻阎王爷身边跟着的鬼差,这里是没有的。只我师兄弟二人,却有个诨号乃是黑白无常的。”   “大胆!”车上又下来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翘着兰花指呵斥卢斯。   少年这才不挣了,老老实实站在那,挑剔的将卢斯于冯铮从头到脚大量一遍,打量完了嫌弃的撇撇嘴:“都说你们俩乃是身高八尺的巨汉呢,谁只不过是两条瘦狗。”   若非知道这小子就是瑞王,尼玛卢斯一定要打得他妈妈都认不出来!   卢斯压着火气,嘴上就慢了一拍,让冯铮先开口了:“哪家的小子?真是好家教。”   “你!你敢骂我没家教?”   “小公子你怎能空口白话,我师兄分明赞的是你好家教。”   少年人盯着他们俩看了两眼,一甩袖子,怒喝一声:“回去!”   卢斯见这少年人滚蛋了,正松了一口气,却忽然心里闪过什么,高声道:“师兄,你且去与大人说一声,我俩照顾不周,贵客回了!”   “自然,我这就去!”   爬车爬了一半的少年动作果然是顿住了,扭头恶狠狠的瞪了两人一眼:“你二人知道我的身份,竟然还敢如此对我不敬?”   卢斯心道一声:果然,这位瑞王并非是什么都不知晓的混蛋,虽然他依然是个混蛋。这小子这番作为不过是做出一言不合就一拍两散的表象,实际却是要趁着这个机会甩开旁人,自去游乐。   “我二人哪里知道公子是什么身份?只是我家大人吩咐好的,要我们带着游玩的家中子侄罢了。”   少年站在那站着,眼珠乱转,该是心里也各种心思乱转,终于,少年叹了一声:“算了算了,就让你们带我逛吧,总也比家里憋闷好的多了。刘长喜,你回去吧。”   “二……二哥就自己一个人,老……小人不放心,且二哥……”   “哪那么多废话?本来父……亲和母亲也说好了,就让我与这两人一起游玩,不带旁人。你也是旁人,快走快走!”   刘长喜无奈,虽然是不想走,可看自家主子的模样,他是真留不得了。只能用眼神向卢斯二人示威一番,这才不甘不愿的走了。   “走吧。”看着刘长喜走了,瑞王转过身来,塌着肩膀,无可无不可的嘀咕着。   “那就走吧。”卢斯和冯铮也木木的,本来两人对这位瑞王殿下也是诸多猜测,尤其卢斯看多了微服私访的戏码,跟冯铮聊起来的时候,更是说得天花乱坠,却是这么一个结果,两人心里头都腻歪得很。   不过腻歪归腻歪,还是得护着这位瑞王殿下。 第90章   开阳府见天的都是热闹得很,尤其这二月还没进, 正月十五又刚过去, 因今年是真的再没丢人, 老百姓终于是从那种恐慌里拜托出来了,年味比起正经过大年的时候, 反而更浓郁了些。   穿着新衣的小孩子,三五成群的在街边上打闹着,有勤奋的小商人,已经推着车开始走街串巷的做买卖了,酒楼茶馆之类的, 也已经开门待客了。   一个卖糖的吆喝着过来,瑞王指着就道:“我要那个!”   那糖果看着五颜六色的好看,不过也只是对寻常人家的小孩子而言, 过年了一文钱买上两枚, 天天嘴儿。对一年四季都能甜嘴的瑞王来说, 却应该不算是什么。   冯铮要去买,卢斯一把将他拉住了:“没钱。”其实胡大人早就给他们备下了银钱,还说不够用尽可来取。   瑞王也是惯能察言观色的,看他们俩这动作, 就知道卢斯是糊弄他的:“怎可能?”   “就是没钱。”   见瑞王瞪他, 他也不惧。并非卢斯傻大胆,知道要给瑞王当导游,他也是收集过一段时间关于这孩子的信息的。   民间传出来,就是之前他听说过的那些, 总之就是个熊孩子,淘气,带着一帮太监猫嫌狗厌,可真说他有什么太大的劣迹,闹出人命来之类的,那倒是没有。这一点胡大人也能证明,不过,卢斯看胡大人言谈间其实对这位瑞王并没多大的尊敬,还总走神,猜测这位大人那天的兴奋,应该不是对着瑞王的。   只是胡大人不说,那就是他们官员之间的事情,卢斯不会多嘴去问。   既然如此,卢斯也不需要对这位瑞王太过恭顺,否则反而坏了他和冯铮的好名声。   瑞王看着卢斯,小脸气得扎青乍白,忽然,瑞王大叫一声;“来人那!人贩子要拐我了!”   卢斯和冯铮心中齐齐一声卧槽!   那人贩子的余波虽然已经被压下,可老百姓如今正是最警醒和义愤的时候。听到动静,百姓们无论男女老幼尽皆撸胳膊挽袖子,凶神恶煞的围拢过来。周围做小买卖的顿时停下脚步,抽出担着吃饭家什的扁担,气势汹汹的紧跟在后。还有那有门面的商人,掌柜账房年纪大,赶紧吆喝着身强力壮的伙计,随手抄上门栓硬柴,也直奔他们来了。   简直是眨眼间,就里三层外三层了。   “我等乃是开阳府的捕快!这少年是我家亲眷!孩子顽皮,让诸位乡邻受惊了!”师兄弟二人齐齐从怀里掏出捕快腰牌来。   见他们掏出腰牌,瑞王一惊,转身就要跑,却被卢斯一把抓住腰带。他用了个巧劲,干脆直接跟提个小猪崽子一样,把人横着提溜了起来。   瑞王更惊,啊啊大脚,却是跟个小乌龟一样,四肢乱舞。   “你再不老实,小心我把你扔在地上了。”   少年被这么一吓,这才进闭着眼睛,老实不动弹了。   有识字的人看了腰牌:“是开阳府的官人没错。”又有见过冯铮和卢斯的,也跟着喊:“是咱们黑白无常!”   老百姓这才松了心,却也有老人道:“二位家里的这小官人太顽皮,这要是我们没收住,将两位恩人打了,可怎生是好。”   “哈哈哈,不是咱们打了两位恩人,怕是要被恩人打了吧?”   “哎呀,这黑白无常长得都忒的俊秀。”   “白无常一把子好力气啊,那小孩子怎么说也得有六七十斤吧?”   熙熙攘攘的闹了片刻,除了几个闲人依旧留在边上看热闹,其他人都散了。卢斯这才把瑞王放了下来,本以为要迎接的会是撒泼打诨。谁知道这死孩子竟然很老实的整了整衣裳,对两人一拱手,两人匆忙避开。   瑞王有点失落,但还是很礼貌的道:“方才在下多有失礼,还请两位无常……不对,捕头,还不对,是班头吧?班头对吧?总之是还请两位见谅。”   瑞王这明摆着是尽量客气了,而且小脸红扑扑的——大概是刚才被勒的——显出了少年人的腼腆和无措。   卢斯看冯铮,以眼神问:什么毛病?   冯铮以眼神回:不知道什么毛病。   瑞王没看见两个人的眼神,但显然也知道自己这前倨后恭的样子,实在是难以让人信服,不待人问,已经解释:“在下,见了两位的样貌……就是两位的样貌太好了,还以为……骗我。结果没成想,是在下以貌取人了,黑白无常竟真的是如此俊秀的人物。”   瑞王偷偷抬起头来,看一眼冯铮,就把视线主要放在卢斯身上了。   冯铮也俊,不过长得太正气了,反而俊气就没那么显眼了。卢斯的这个长相,偏文人,尤其他不笑肃着脸的时候,不见邪气,白净又儒雅,正是最符合时下美男子审美的长相:“尤其是白……卢班头,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子弟意图攀附……”   他这么一解释,卢斯和冯铮倒有些理解这孩子为什么这么熊了,且反而有了些好感。   卢斯叹了一口气,指了指那个卖糖果的:“糖果,还吃吗?”   “不了不了,那种小孩子的玩意,怎么能吃?”瑞王对着两人摆摆手,可还是看了糖果一眼,眼睛里有一丝留恋。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呢。   “哦,你不吃我吃。”卢斯走过去,花了几文钱,包了一小包糖果过来,“这家子的糖果还不错,里头放了些好料子。”随手捏了块芝麻糖,塞进了冯铮口中。   冯铮也习惯了,张口咬住了卢斯递过来的糖果,还下意识的舔了一下他指尖上的糖渣子。舔完之后,他才想起来这还有个瑞王盯着呢,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瑞王也一怔,没想到能看到这样的场面,不过他这个年岁,在宫里该接受的教育都有:“不是说二位是师兄弟吗?”   “对啊,我们也是契兄弟。”卢斯大大方方的答,把糖果包递了过去,“真不吃?”   瑞王刚才没事,现在看着糖果想起了方才那一幕,不知道怎么脸上就热了,不过他刚才脸上的红还没退下去,现在就不怎么显眼。结果,鬼使神差的,瑞王就道:“吃、吃一块吧。”   “哦,自己拿。”   瑞王:“……”QAQ淡淡的失落和忧伤是怎么回事?   卢斯看着瑞王蔫头耷脑的随便捏了块糖,觉得这孩子虽然比刚才看着顺眼点了,但还是不正常,一会喜一会忧的,果然是养得太好,反而养出毛病来了。   “行了,咱们就继续玩吧。”不过总算现在两边是达成共识了。两人就带着瑞王殿下,开始逛街。   瑞王最喜欢看的就是胸口碎大石的艺人,站在那嗷嗷的叫好,待班主打着铜锣转场子收钱的时候,他一边把卢斯给他的大钱朝里头扔,一边问那班主:“几位好汉,胸口可碎大石,不知道肚皮可以吗?”   班主的笑脸凝固在了脸上:“……”   周围的闲人起哄,也跟着嚷嚷起来:“来来来!肚皮来一个!肚皮来一个!”   卢斯和冯铮赶紧一边一条胳膊,架起瑞王跑了,瑞王兴奋上来了,对偶像的崇拜都有些淡了,被架出来之后,不甘不愿的问:“怎么了?正看着热闹呢。”   “还热闹呢?再在里头呆着,人家怕是以为你是砸场子的。”   “如何以为我是砸场子的?”   “你自己摸摸,胸口有肋骨,肚子那都是肉。大石朝肚皮上放,不用砸,就已经把屎尿挤出来了。”   “这、这、你这人说话,怎么……”   “小人刚才失礼了。”卢斯吊儿郎当的拱拱手,冯铮在边上偷笑。   瑞王突然有一种身份倒置的感觉——家里他父皇母后看见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哭笑不得的无奈感啊?   “我不乱说话,不是就好了?”   卢斯也没想到,这瑞王竟然这么听话,虽然刚开始有些熊,但本性还是好的啊。   后边一直逛到天色渐暗,都没出什么大事:“这位少爷,咱们该回了。”   “能再等等嘛?我想听听你们俩说如何破案的。”瑞王可怜巴巴的看着两人。   “少爷也知道,我们俩都是粗人,不会说话,会查案子,却不会说讲。少爷一定要我二人说,那我们也只能说,可是必然没有宫里的供奉说得好。甚至于还可能口不择言,惹得少爷不快。”   卢斯哪能让他再耽搁,没看边上那扮作卖炊饼的大汉,和另一头扮作卖醪糟的老汉,正一个劲地给他们俩打手势呢吗?   对他的这番话,瑞王最先想起来的,却并非是刚才卢斯的口不择言,而是冯铮的那一舔。只是现在想来,刚才那番情景,并不给人下流猥琐之感,反而只觉得这两人亲密无间,无伪纯然。   瑞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长这么大,在父皇母后身上都没见着过这样的感觉,他自己也快到了大婚的年岁了,却不知道他的王妃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多谢两位今日相伴。”按着瑞王过去的性子,总是要再把这场游乐拖上一拖的,可是突然之间,他就没那种玩闹的心情了,“完了,咱们是该回去了。”   师兄弟两人带着瑞王回到他们那小巷子,果然之前的那辆马车已经等在那了。   瑞王临走又对两个人一拱手,这一拱手太干脆也太坚决,两人竟然都没来得及躲开。反应过来的时候,瑞王已经上车了。   到了车上,老太监刘长喜赶紧过来,一边嘘寒问暖,一边把卢斯和冯铮数落个便,可他自己聒噪了个便,却不见瑞王的回音,刘长喜终于觉得不对劲,闭住了嘴巴,仔细一看,原来瑞王闭着眼睛靠在车棚上呢。   “二哥莫不是乏了?且先忍忍,在这车上睡,小心受了寒。”刘长喜翻出来一件早准备好的大氅,给瑞王盖上。   “刘伴伴,你年岁也大了,可想过去享享清福?”   冷不丁的这一句话,刘长喜顿时就吓得一哆嗦:“二哥……二哥这么是怎么了?可是嫌老奴年岁大了,手脚不利索?”   瑞王张开眼睛:“本王只是觉得,刘伴伴一年比一年啰嗦了。”   刘长喜赶紧就要解释:“老奴只是……”可他看瑞王的表情,竟然头一回有些猜不透这个让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了,再不敢如往常那般哄孩子一样哄瑞王,而是恭恭敬敬跪缩在小车厢里,叩头行礼,“老奴知罪,还请殿下赎罪。”   瑞王点点头:“刘伴伴,咱们主仆也是十多年了,我也想咱们善始善终啊。”   他原来也不是不知道刘长喜在自己身边干的什么事,可总觉得宫里除了一个月见不着几回的父皇母后,也就是这老太监对他真心,如今见了那黑白如常,虽然两个人从头到尾没怎么给他好脸色,但才知道什么叫真心实意。   再跟这老太监相处,听他说话,一句又一句无不是夹带私货的。就两个跟他相处了半天不到的外人,他都这样针对,就可知道他在旁的事情上是如何了。   当他这堂堂瑞王,是他自己的私物,任由他摆布吗?   待回了宫,自然是先去面见父皇母后。皇后如今也四十许了,又生了三个孩子,虽然是保养得宜,可依旧看得出来是个上了雍容典雅却上了年岁的妇人了。瑞王一进来,能清楚的看见她脸上的担忧变成了放松。   “见过父皇母后。”瑞王规规矩矩的行礼。   看他这样子,别说皇帝皇后,就是一边站着的太子都有些惊讶。   “你这是……今天怎么了?”皇后赶紧摆手,“莫不是外头受了委屈?快过来快过来。”   看自己一家子都这么如临大敌的模样,瑞王摸摸脑袋:“父皇,母后……我过去是真的太调皮了吧?今天刚规整一下,竟然让你们都这个样子。”   皇帝看着儿子:“二郎今日是见着什么了?回来竟然这个样子了?”   “儿臣就是见着那个白无常……还以为他是如何的魁梧大汉,谁知道人家不过是个比儿臣大两岁的少年郎。儿臣看着他在这个年岁就已经有了一番作为,自己却……有些愧疚。”   “你要是真这么想那就好了,不过,咱们可是说好的,你这出去了一趟,回来可就得安心准备婚事了。”   “是!”瑞王点点头。   其实皇帝还以为儿子是装乖,只为了再出去玩耍,谁知道他竟然答应得还挺干脆。皇帝顿时就对那有着黑白无常名号的两个捕快越发的好奇,只是看皇后已经把儿子拉过去母子俩谈天谈得正开心,他也就没再问。   只是等家宴散了,他借口还有点公事,把大儿子叫出来了。   “说起来,你与那对无常也是旧识。”   “是,那两人算是儿子的救命恩人了,只是一直无法报答。”   “当年之事不可与外人言,若真让知道他们所起的作用,这两人反倒可能被那些要泄愤之人害了,装不知道才是保全他们。再看上两年,若是真有才干,让他们进宫衙做事,也是无妨。”   “是。”太子叹气,他也明白这道理,否则不会这么多年一直不声不响了。   卢斯和冯铮哪里知道这大昱最尊贵的一家子,正在谈论他和冯铮呢?更不知道太子爷竟然与他俩是旧识。两人回到了家里,洗漱之后一番恩爱,自然是一夜好眠。   早晨起来梳洗打扮,与玲玲告别,去秦归家里亲了亲小女儿,在与怀孕已经显怀的红线,步行前往衙门,这新的一天就开始了。   本以为今天没什么事的,可谁知道两人前脚进衙门,后脚就有人来报,有一家丢了孩子。   之前抓人贩子抓得狠,且抓进来的除了少数几个主犯判了发配,已然发走了,其余都是秋决,让开阳府的市井为之一净!别说那些拐子,就是合法的人牙子,现在做买卖也都战战兢兢的。两人都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有胆子大到跑到这边太岁头上动土的。   胡大人对这件事也是注意的很,让卢斯和冯铮火速前去查证。   丢了孩子的是个富裕人家,男主人三十多岁,穿着宝蓝色缎子长衫,头上扎着方巾,还系着大红的流苏。大昱爱俏的爷们卢斯也见过不少。但三十多了,在现代不算啥,在这年代抱孙子的都是应该,这把年纪还打扮得这么……招眼的,卢斯可真是头一回见着。   来之前,听报案的家仆说,他们家老爷叫马闲。   “马老爷,不知……”   “我知道我儿子让谁偷了去!还请官爷给我做主啊!”马闲原本就满脸是泪,一见两人来了,越发啼哭不止。   卢斯赶紧拉着冯铮退了一步,没让他扑在自家正气小哥哥身上。不过,卢斯从这人身上闻到了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那是许多种的胭脂水粉,加上浓郁的酒气,再加男性的麝香,混在一起的味道。   看来这人不但喜爱打扮,还耽于享乐。卢斯仔细看他衣裳,材质虽然好,但皱着明显,这人怕是在外头寻欢了一夜,刚刚回来吧?   和冯铮对视一眼,看他表情,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不过对家长腹诽,丢的毕竟是个孩子,两人也没挑剔什么。   “你既然知道,便带着我们去把。”   马闲也是真伤心,听冯铮这么说,立刻哭哭啼啼的带着他们去了。   地方也不远,就两条街,马闲刚指着前头的一座宅子道:“就是这家!”   里边就有个男子,带着几名仆人,撩着袍子匆匆忙忙跑了出来。男子跑了几步就看见他们了,马闲也看见他了,立刻气冲冲扑上去:“吕祥生!你还我儿子来!”   男子刚问了一句:“小闲,慧儿出什么事了?”就被马闲打了个巴掌,又被揪住衣襟,顿时说不出话来。两边的仆人也都冲了上去,不过,这些仆人都是拉偏架的,就连马闲自己带来的人也是拽住马闲,不让他去殴打那男子。   卢斯和冯铮也让手下人上去,讲两个隔开:“怎么回事?说个清楚!”   马闲哭得气都喘不上来,指着对方:“就是这个生不出孩子来的,他要抢我的孩子!”   师兄弟都看吕祥生,马闲这话怎么听怎么怪。   “慧儿竟是丢了?我、我哪里会把自己的孩子抢走啊!”   又折腾了一会,马闲和吕祥生才总算会说人话了,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这两人确实都是男的,并非其中一人是长得像男人的女人,而且他俩也曾经是一对夫夫。   俩男的如何有的孩子?原来是两人成婚之后,各自聘了个妾,却只有马闲的妾生了孩子。后来马闲觉得吕祥生总是在外经商,怀疑他有了外室,一怒之下,带着孩子走了。   那孩子是马闲的,却性吕,单名一个慧。   “他定是另有了孩子,不愿慧儿占了他长子的名头,讲慧儿害了!”马闲捂着脸,哇哇大哭。   “诸位差爷,还请尽快找到慧儿。若是诸位也怀疑是我,那就先把我锁到衙门里,只是之后还请几位不要放了这案子不管啊!”吕祥生站起来伸出手,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他这做派可是比马闲好多了。   冯铮将吕祥生的手压下去:“现在还是找到孩子要紧,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丢的?在哪丢的?” 第91章   冯铮将吕祥生的手压下去:“现在还是找到孩子要紧,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丢的?在哪丢的?”   谁知道冯铮一问这话, 马闲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哭大闹起来:“你们这些官人也都是与他坑蒙一气的!你们这是害我的孩子啊!”   卢斯上去一把将马闲拽了起来, 啪啪两个大巴掌给他洗了脸:“是男人嘛?是男人就说人话!让我们把你孩子找出来!”   马闲被拽得打了个哭嗝,卢斯把手放开的时候, 他脸都白了,跟受惊的兔子似的,一窜就窜到了吕祥生身后,躲着去了。   吕祥生与二人赔礼,又带着仆役跟他们回到了马家。   路上虽然短, 但那几个马家的仆役也把该说的说清楚了。   其实很简单,就是今天一早,奶娘进了小公子房内, 却发现床上没人, 众人把家中翻了个底朝天, 也没将人找出来。只能把马老爷叫了起来,才有了这一番大乱。   冯铮问:“小公子房里取暖是点火盆,还是烧炕?”   “是烧炕的。”   “那他人不见,可摸了床, 是温的还是凉的?”   “这……”几个仆役彼此看看, 显然都是两眼一抹黑。   其中管家模样的人硬着头皮道:“小人们都不是在小公子房中伺候的,并不知道。”   “他呢?”卢斯一指马闲。   马闲又被他吓着了,躲到了吕祥生身后:“我听说慧儿丢了,就出来寻人了, 哪里顾得上摸他的床?”   没等卢斯说他,吕祥生把他从自己身后拽出来了:“孩子丢了,你却连到他房里看一眼都不曾?!”   “我以为是你把孩子带走了啊!我自然是来找你了啊!”马闲比他声音更大。   “你……”吕祥生指着他,最后却也只能叹了一声,放了手,跟着一起进了马家。   马家的宅院其实不但不大,还有些小,是个三进院子,连个花园都没有。不过一绕过影壁,进了垂花门,卢斯和冯铮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就在这个中间不大的院子里,靠着边上摆着几个茶几,茶几上杯盘狼藉,中间能见着撕碎的布料或纱或绸都是极其艳丽轻薄的颜色。   边上几棵瘦弱弱的小树下头,都是一滩滩呕吐过的秽物,风吹过,送来一股子酸腐的味道,里头还有些尿臊味。   冯铮和卢斯都以袖掩鼻,吕祥生则是以袖遮脸,马闲进来看见自己家这样也有些不好意思,但看他们仨都是这反应,那不好意思就变成气恼了,抬起胳膊就指着官家:“你们这怎么也不收拾呢?!”   官家弯着腰一个劲的认罪:“都是小人的不是,是小人的不是。”   卢斯却已经略微适应了这些味道,他走到一张茶几旁边,弯腰用手试着碟子碗的温度:“酒还没彻底放凉呢,你家这是折腾了一晚上?早晨起来发现孩子丢了,仆人可不是得先记着找孩子为先吗?哪顾得上收拾你这些?”   要不然这位早晨起来那一身臭味呢,卢斯原来以为他是从烟花之地回来的,却原来人家根本就是将烟花搬到自己家里了。   “方才你说,你家小公子住在后头的后罩房里头?”冯铮问。   官家低头道:“是。”   冯铮眉头皱得更紧,后罩房离这院子不远,看这院子里的情况,昨夜里这边花天酒地,那孩子怕是也听得一清二楚。若是真有歹人翻进院子把人劫走,也怪不得仆人听不到孩子的动静呢,都让这里的动静给遮住了。   “马老爷,你先将散出去找人的仆人都叫回来,再把昨天来你家吃酒的客人也都告诉我们吧。”   “那些客人我都认识,断然不会是劫持了我孩儿的歹人。”马闲赶紧给自己昨日友人作保。   “我俩不过是以防万一……”   冯铮好言好语,马闲却立刻炸了:“什么叫以防万一!我说孩子是这人带走的,你们却都让他三言两语说得轻轻放过!如果确又要揪着我的友人说事!我是慧儿的亲爹,我哪里能害他?!你们且将他捉起来,三棍两棒下去,他自是招了!”   可怜刚才还护着他的吕祥生,这时候气得面白唇青,双手都哆嗦了起来。   院子里的仆人都听不下去,一个个离得马闲远远的,官家干脆道:“昨日老爷请了什么人,小人都知道,只是有些人是昨日的客人带来的的,我们却是不知道了。”   “吃里扒外的老狗!”马闲正说的兴冲冲的,让观者这横插一杆,顿时大怒,抬胳膊就要去打人。被吕祥生一把拽住手腕:“闹够了没有!”   马闲一怔,恶狠狠看着吕祥生:“我看我儿子怕是已经被你杀了吧?果然,有钱有势的就是能勾结官府,你等着,我这就去告你们!”   马闲转身就跑出去了,吕祥生要去追他,让卢斯拉住了:“吕老爷,这孩子走丢也有几个时辰了,越早捋顺了线索,孩子越早能找着。再跟马老爷闹,若是找不着……更有甚者找回来时好好的孩子已经丢了点零碎,那可就怪不得我们了。”   吕祥生果然不去追了,只是有些艰涩道:“我只是担心他坏了二位官爷的名声。”   卢斯一笑:“没事,我俩身正不怕影子歪。”   吕祥生觉得他说这话实在是让人佩服,可是他这笑,怎么让他背后一寒呢?   官家被叫过来,讲昨日来了什么人一一说来,其余仆人也过来尽量添加。看得出来,这些仆人倒是都不错的,也都是真心想找回孩子。   这些被添上来的人名,就让卢斯和冯铮撇嘴了。这个老爷,那个公子的且不算,里头还有这个馆的哥儿,那个楼的姐儿,这小院子昨天一场欢宴到场的人加起来竟然有小四十。   卢斯和冯铮一碰头,冯铮道:“我回衙门招些人手。”   “嗯,我留在这看看这宅子的状况,想法子找出来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   两人分头行动,吕祥生本来想跟着冯铮也去一趟衙门,他担心马闲的状况。却让卢斯给叫住了:“吕老爷,这院子我看你都熟,且你在这也不算是外人,小公子是住在后罩房的,我不方便自己进去,还请老爷跟着我一起。”   吕祥生看卢斯真的丝毫也不担心去诬告的马闲,顿时也跟着放了心,想着马闲去了至多是被人扔出来,这边马闲虽然没有妻妾,但后罩房里有几名婢女,并非不信卢斯的人品,只是为了让马闲回来后少些闲话,他也就跟着去了:“也好。”   去后罩房先进正房,一进了正房,卢斯就闻到浓浓的香气,再看看规制摆设,他问:“不知道这位马老爷是做什么营生的,住的地方虽然不大,但这做派可是一等一的。不置可否有什么对手,仇敌?”   “这……”   “马老爷能有什么营生?都是从吕老爷家拿的银子。”   “陈伯!”   卢斯忍不住看了一眼吕祥生的脑袋,只觉得上面绿云绕顶,神光刺目。马闲的那张脸虽然还算不错,可为人都这样了,吕祥生竟然还把他当做宝贝一样养着,除了佩服,这也只能佩服了。   “吕老爷,你与马老爷不是和离了吗?”   “实不相瞒……我给这些并非为了马闲,而是为了慧儿。那孩子是个好孩子……”   他这么说,管家倒是闭嘴了,卢斯见他脸上还有几分无奈和赞同。看来那个慧儿真的是个好孩子,可惜投生错了爹。或者这孩子不是马闲的?也不见得,若真是那样,吕祥生早该把孩子要过去了。   “吕老爷喜欢这孩子,所以如今还并未再有婚配?也依然没有其他孩子?”   “那孩子是随我的姓的,我日后的家业,也是给他继承的。”吕祥生的话说得极其干脆,“我族里的人却都是在老家,开阳并没有谁有这样的胆子,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稍后我自会给大人写一份单子。”   卢斯都不知道该说吕祥生是好,还是不好了。他要是真觉得慧儿好,那干脆就说孩子是自己的,抢回来在家里养着啊。可他是又要把孩子放在不着调的亲爹身边,又要说让孩子继承家业……真是嫌麻烦少。   眼看着,到了后罩房,卢斯就不用跟这位吕祥生挑战自己的三观了。进了小公子慧儿的房门,发现这屋子布置的也真是清雅,就是不像孩子住的地方:“慧儿……是八岁,不是十八岁吧?”   “是八岁。”吕祥生也皱眉,“我上回给慧儿买的瓷娃娃,他不是极喜欢吗?还有绒布的老虎……都哪去了?”   “前两天马老爷生气,都给砸了,烧了。就连老爷送来的画本的三国,也没能逃得了。”   “他怎么……”   “看孩子的人呢?”   “关进了柴房里,这就给大人押过来。”   卢斯点点头,走到床边,看床铺现在已经铺得干净整齐:“这是你们后来铺的,还是一早起来就这样?”   “应该不会这样吧?奶娘和丫鬟是要照顾着少爷睡了,才能睡的。”   卢斯点点头,又去看窗户,窗户已经是锁得严实了,卢斯把窗打开,法显窗框一点浮土豆没有,还能看见擦洗过后的水因子。房里的窗户不大,卢斯要出去有点麻烦,他探头朝外看,见外头地面上,有两个脚印,却不是孩子,而是大人的。   卢斯从窗户里出去,两步就是院墙,他纵深一跳,两手抓住院墙的墙脊,手臂用力,身子就上去了,坐在墙上朝下看,这家后头没有人家,只有一条小巷子。从墙上跳下去,果然在地上附近的位置,看到了另外一双脚印,这边上还有几双小脚印。再走远点,脚印就乱了。   这年代鞋底子都是木头的、百纳底子的,或者草编的,鞋底的纹路极难分辨。   只能确定孩子不是一个人走的,但到底是被劫持,还是自愿跟着走的,这就不一定了。   卢斯从原路翻墙回去,三个伺候小少爷的下人已经带到了,一个奶娘罗婆子,一个丫头翠儿,还有该是粗使的杂役大柱。   “被子是你们谁叠的?”   翠儿道:“是奴婢叠的,奴婢一早起来给大哥叫起,没在床上见着人,以为大哥已经起了。你叠的时候被子是冷的还是热的?是掀开的,还是盖好的。”   “这……”翠儿想了想,“好像被子是比平时冷一些,好像是盖好的。”   “昨日是谁哄着你们公子睡觉的?”   “是奴婢。”罗婆子擦着眼泪,她看起来至多二十六七,且颇有几分颜色,如今哭起来,甚至可说是楚楚动人了,“昨夜里,奴婢是哄好了大哥,眼看着他睡沉了,这才走的。”   “哦,那今天早晨,你们谁擦的窗框?”   “……”   “不知道?大柱你既然是杂役,那这事是你做的?”   “不不不,小人等闲连屋子都进不得,也就是在外头洒扫,干干粗活,擦窗框什么的,哪里干得了?”   “翠儿?”   “奴婢进来叠了被子发现寻不到大哥,就跑出去喊人了,擦窗框作甚?”   不等卢斯点名,罗婆子已经匆忙道:“奴婢听翠儿说不见了大哥,匆忙就出去找人了,如何还会来擦窗框?”   “……”都这么着急的跟窗框摆脱关系,原来卢斯还怀疑是不是贼人临走擦了窗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这四个人里必然有谁知道些什么,“除了你与马老爷,还有这三个伺候人之外,还有谁与小公子亲近的?”   先按照孩子是自愿走的想,那就得是亲近人。   “并没有了。”“大哥是个老实孩子,不常出门的。”“大哥最爱的就是自己在房里读书呢。”   罗婆子三人七嘴八舌,卢斯却认定了这三人是恶仆。八岁的孩子,真喜欢读书的,也不可能日日蹲在房里,尤其这年代既没有漫画,又没有手游,他哪里蹲得住?怕只是让仆人拘束着的。   卢斯不理他们,看吕祥生,这人的行事虽然有点怪,可至少表现出来的对这个孩子的关心是真的。   “吕老爷,你可知道些什么?”   吕祥生愧疚低头:“并不曾。”   “老爷!老爷不好啦!马老爷让胡青天按在衙门门口脱了裤子打板子啦!说是打完了就要被充军发配啦!”外头有人一路嚷嚷着进来了,不过,卢斯怎么觉得这人的喊声里没多少惊慌,反而带着一股子期待和兴奋呢?   吕祥生就要朝外冲,却让卢斯一把拽住了胳膊:“吕老爷别急,却还得借我几个仆人,与我押了这三个刁奴一起回衙门。”   “差官大爷!我们冤枉啊!”三人一起跪下喊冤,卢斯却只做不听。吕祥生更记挂着马闲,哪里管得了他们?   一帮人浩浩荡荡的回了府衙,大老远的,就看见一群闲人围在府衙大门口,看着热闹。哄笑声中又能能见里头打板子的差役唱着数:“十板!好知教训!十一!当明是非!十二……”   吕祥生匆匆忙忙挤进去,那被水火棍卡着脖子拘在地上,又让人脱了裤子,拿大板子打屁股的,可不正是马闲?   “闲儿!”吕祥生喊了一嗓子就要扑上去,得亏边上官家见机得快,把人给拽住了。   那边马闲让人打了三十板子,捕快退开,吕祥生才赶紧上去把人搀扶起来,结果这一看,还不止屁股开花,脸也让人打得两颊肿起,嘴角撕裂。已经是说不得话了,只能咕噜咕噜的发出些模糊的声音。   边上有个功曹过来,举着一份判状道:“可是马闲的家人?”   “是是是,我等正是。”吕祥生赶紧行礼应了。   功曹点点头:“马闲竟然来告我府班头与人串谋,贪赃枉法。他若真能说个子丑寅卯来,我们大人秉公明断,自然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可这人就只顾着一同胡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大人定位诬告,本来按照律例,诬告者,变该依所诬之罪判罚。但念在他是初犯,脑子看起来也不大清楚,大人只判他杖责三十,罚银五百,你们可认?”   “我们认!我们认罪也认罚!”吕祥生赶紧点头,稍后便将银子交来。   “那就好,你等日后可要看好这马闲。再有下回,两罪共罚。北边的石山可是正缺徭役。”   马闲刚打理好了自己,原本有了些底气,可一听功曹所言,顿时一个激灵,嘴巴也逼得紧紧的。   卢斯看他这样,心道:该!当是杰克苏男主角呢?谁都惯着你。   “卢班头,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案子如何了?”功曹办完了公事,一看卢斯,笑了。   “没完,这不把苦主,还有几个有嫌疑的不忍带回来继续问吗?”   “哦,苦主……苦主?”功曹看吕祥生和马闲,以眼神询问。   卢斯点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功曹也点头,小声嘀咕着:“果然是有病。”径自进衙门了。   吕祥生带着马闲走了,卢斯也并不需要他们了。只是他跟冯铮刚好走岔了,冯铮已经带着人手,去分开问询那些昨日的客人与出堂的哥儿姐儿了。   卢斯也不去寻他,只是将这三个仆人朝监牢里一塞,吩咐一声分开审问,就回去了马家……附近,去问周围邻居去了。   马闲的住处周围都是小康之家,不像市井人家愿意说话,大多人不愿言人是非或者掺和刑案。只有两家愿意说话,一家是马家左侧,另外一家是跟马家隔着个巷子的人家——就是卢斯翻墙出来的那条巷子。   左侧住着孙家,不过户主一家都不在,已经是住到乡下的庄子去了。知道他们的来意出来说话的是官家,而且一开了话匣子就关不上了。   “我家是书香门第,原本左邻右舍也都是规矩人。可自打来了马闲这一家子,我们这条巷子,忽然就变成了不规矩的地方了额!隔三差五的,他那地方就来一大帮子不三不四的人!歌舞唱戏不说,三更半夜的还高声喧哗。老爷和两位少爷去好言相劝,结果……都读不得书,只能到乡下去了!”   卢斯点头:“那你可知道他家有个少爷?”   “知道知道!还知道他是跟前头吕家老爷和离才搬来的呢,那吕老爷可真是……不如说是绿老爷呢。”   卢斯觉得他跟这位官家还是挺有共同语言的,不过现在重要的是找到那个孩子:“这位老伯,咱们先说那个小少爷。”   “我曾经见过他家大哥,挺乖巧白净的孩子。只是他不大出来,没见过两回。”   “一点关于这孩子的消息也没有吗?”   “有些事不该我们这些下人多嘴……”这位官家沉吟片刻,“不过这孩子也是怪可怜的,我只是知道,那马闲宴客的时候,都不愿意用吕家送过来的仆人,而是叫了宴席,叫那些哥儿姐儿伺候。他后宅里的女子有都是不省心的,那小孩子就经常跑到他的宴席上。开始马闲也不管,直到有一回,险些让来堂会的馆子以为是自家的童儿带回去,这才稍微管束些。”   卢斯咧嘴,不负责任到这种地步,也是神奇。   “那您可曾听说这孩子与谁亲近的?”   “并不曾,摊上这样的爹,孩子也是可怜。不过就这么长下去,不出几年就又是个马闲啊。”管家感叹一声,摇了摇头。 第92章   巷子对面是刘家,跟孙家的情况一样, 都是主人不在, 只让仆人住在这里。从这户留守的管家所言, 他们家老爷的脾气更暴躁一些,还跟马闲打过架, 后来还是吕祥生把这件事了结了。   不过,他们家也提供了更多一些的线索。   “那孩子跟个磨菜刀的交好?”   “对,磨菜刀的孙老二,几辈子人都干的这个,为人也老实。那位小公子无人看顾, 就隔着墙听孙老二吆喝,听得时间长了,他自己都会唱了。孙老二来的时候, 两人就一起唱。为这个, 小公子被罗婆子打过几场, 那哭成我们这里都听得见了。”   “谁打的?”卢斯觉得自己不是听错了吧?   “小公子的奶娘罗婆子。”   “那不是奶娘吗?马闲不管?”   “……有些事,我们姑且一说,差官大人姑且一听。”   “自然。”   “大人也是知道那位小公子的身世,他那马家家门不严, 就有些女子想着也可与马老爷生个孩子, 共享富贵。”   卢斯想想那个有几分姿色的奶娘,果然是什么主养什么仆,脑子一样不清楚。   “所以,那孙老二后来呢?”   “孙老二夫妻两人早年也有个孩子, 只是发了一场热症,早些年就没了。他倒是很喜欢小公子,隔三差五的扔个小玩意儿到院墙那边。我们有时候撞见了,也做不知道。”   卢斯转头又寻了里正,找到了磨菜刀的孙老二家。可等他匆匆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孙孙家小屋外头挂着的白幡,他的老妻王氏跪在外头一边烧纸,一边大声哭嚎。   “这怎么回事?”里正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按理说他们这一里有人去了,该有人通知他。   “叔,昨夜里孙老二回来的迟,夜里摔了一跤,今个早上才让人发现,搬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凉透了。”   昨夜里孩子丢了,昨夜里孙老二就死了,单纯的巧合?   “确定是一跤跌死的?可有人瞧见?”卢斯问。   来帮忙的邻人以为是出了人命,有人通知了官府,立刻有人老实答道:“禀老爷,我们见着的时候,孙老二的头破了个大洞,但随身的家什都没少,身上的银钱也还在,该是跌坏了的。”   “我可否进去看看?以防万一,也是给你夫君一个交代。”后一句话,卢斯是对着王氏说的。   王氏抬头看了看卢斯,卢斯见她有些惧怕犹豫,可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谢过大人。”   卢斯松了口气,这年代忌讳多,很多人根本连碰都不让碰尸首一下,能让看看,这就是很不易了。   卢斯让其余跟着来的捕快在外边等着,他自己进屋去,原本以为要开棺,结果卢斯发现孙老二就躺在一张薄席子上,身上盖着一张破破烂烂的单子。屋子小,也没看见其他东西,该是这家太穷,什么都置办不起。   卢斯撩开孙老二身上的单子,孙老二就如许多寻常百姓一样是个瘦的干干巴巴,满脸皱纹的中年人,他的死相竟还有一份慈和,嘴巴张着,两眼下弯,仿佛是个笑样。他该是已经被打理过了,头发、脸还有胡子都很干净,衣服虽然陈旧但也是新的。   卢斯从他身上看不出旁的线索,只能伸手摸他的脑袋,这一摸,立刻便确定了。   “他颅顶有一道细长的伤口,脑后也有一道细长的伤口,摔跤可是很摔出这个样子的伤口来的。”   因为屋里窄小,所以只王氏、里正和几个年岁大的人站在门口,听卢斯这么一说,众人顿时热闹了起来。尤其王氏,哭嚎得越发哀愁,跪倒在地道:“还请大人给我夫君做主啊!”   “还请几位稍退。”卢斯将王氏搀扶起来,示意众人退下。王氏的哭嚎虽然哀戚,但卢斯看她的表情,却并没有意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也可能是她给孙老二梳洗打扮的,所以也察觉有异,但总归还是私下问一声的好,“孙家婶子,如果孙老哥去了,您要是有什么线索,可不能藏着掖着啊。”   卢斯这话是安慰,但实际上还有几分威胁的意思在里头。   王氏本来是让卢斯搀扶着朝一边坐下,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就是一僵,眼泪顿时落得更凶了,她抬手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因为力气显然是不小,脸上立刻见了红:“都怪我,怪我这张管不住的破嘴!”   卢斯又劝了劝,王氏才道:“他跟那马家的小少爷交好,见天的回来说小少爷如何让家里苛待。其实人家富贵人家,哪里有什么苛待的,不过是小孩子吃饱了撑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前两天,他说要将那孩子带回家里来,当做我们自家的孩子教养。说这孩子乖巧听话,日后……日后……”   王氏面上也露出几分期待的喜色,该是孙老二说过什么光宗耀祖之类的话,可话没说出口,她便又是一阵大哭:“这却不是白日做梦,还是什么?!人家好好的孩子,哪里能不要?!可他偏偏就是让鬼给迷了心窍啊!”   “之后呢?”   “之后,之后他就说已经订好了日子了。我、我实在是忍不住,便与几个相熟的婆子说了。若有事情,必定是从她们那传出去的!”   “你都与谁说了?”   王氏说出了三个人,一个是她娘家姐姐,另两个都是她家的邻居,刘婆子和李婆子,此时这三个婆子也都在当场,也免了卢斯去找人的麻烦。   吩咐捕快去问三个婆子究竟,这三人也都是禁不住吓的寻常人,捕快们问了,她们便都老老实实说传给了谁,结果这人又传了人。   所以说,秘密之所以是秘密,便应该只在当事人的脑袋里搁着。   “你们且顺着线索去找人,我去找到孙老二的地方看看。”眼看着要审问的人越来越多,而且正因为人太多,有些难辨真伪,卢斯决定去案发现场看看。   ——走在路上,卢斯觉得他这个捕快当得还是不太合格,本来该在查看了尸体后,第一时间就去现场的,结果耽搁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那地方是否还能留下什么线索。   跟着发现孙老二尸体的人到了现场,万幸这地方比较偏僻,事发之后,还没来得及打扫。而且,孙老二被发现的时间,距离他发生意外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地上的血基本上已经干涸,所以还能看出一个大概的模样。   卢斯又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这里距离马家也就三条街,不算太远。而且,从那条后巷出来,却是走这里回孙家是最近的。   “你们见着孙老二的时候,他是朝这边躺倒的?”   “不是,他是趴着的。”   “趴着的?”   “对,大概……这个样子。”有个记性好的小子摆出来了模样,正是一条胳膊前身,像是朝前爬,又像是努力想要抓住什么的模样。   “你确定他的胳膊是朝着这个方向的?”   这个小子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对!就是朝着那个方向的!”   “我们当时觉着……孙叔是想回家,可是被摔晕了脑袋,辨不清方向了吧?”   孙老二倒地的地方,是个十字路口,可是距离这里不到十几步,就又有一个歪扭着的丫字口。孙老二这方向,是朝丫字口爬的,跟他回家的路线不对。因为他是爬着追赶把慧儿带走的人吗?   卢斯又去观察墙面,寻到了飞溅上的血迹,这人果然是躲在角落处,连击两下,打倒了孙老二。万幸的是,卢斯没在更矮的地方看见飞溅上的血迹,慧儿应该没被打。不过,那孩子八岁了,怎么说应该也会挣扎一二吧?   卢斯就近找了一家,敲门。   这里已经不像高家那样,都是独门独户的富裕人家了。但也不像孙老二家那样,只有贫瘠的一间小房子,算是两边的过度。里边出来了个身体还算健硕的老翁:“这位差官大人,不知有何事?”   卢斯问:“敢问这位大爷,昨天夜里,您可曾听到什么不同往常的响动,尤其是孩子比较大声的惊叫之类的。”   老翁不太自然的笑了一下:“差官大人说笑了,我们这边小孩子多。这哪天没有小孩子哭闹的?”   卢斯拱拱手:“是在下失礼了,在下乃是开阳府的副班头卢斯。”卢斯顿了一下,果然见老翁面皮一紧,他的名声还是挺大的,“现如今正在调查那是一件拐骗孩童的案子,那孩子才八岁大,昨夜里让人打死了带着他的大人……”   卢斯略微侧身,让老翁看见那边绕着孙老二血迹看的几个孙家亲故。虽然算起来孙老二也是个拐子,但他同样是孩子身边的大人没错。   老翁看那几人都不是富家出身,地上的血迹仍在……顿时吸一口凉气,背过身不看了——其实他早就知道发生什么了吧?毕竟是在家门口,只是在此之前当做不知罢了。   “老人家,都是当人父母爷奶的,如今孩子丢了,家里大人都在嚎哭呢。不管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老人家只要有点线索也好啊。”   “昨天夜里……我们确实听到了些响动,但没想到是发生了这事。”老翁低头,面露愧色,“若是知道,怎么说我也会让家里人出来救上一救。”   “老人家心善。”   老翁面露愧色,摆摆手:“不过,虽然昨夜我没见着什么,前些日子倒是见着有个不太对劲的人在这边晃悠。”   “哦?老翁可能细说那人的长相。”   “不但能说那人长相,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我也能告诉官爷。”   老翁说的这人,原名周大福,如今诨名周得志,只因为他右面颊长了一颗大大的黑痣,早年间也是这附近有名的混混。后来去暖衾楼当了打手,几年没回来,前些日子突然回来了,周围的邻居都很是紧张了一阵儿,尤其是买了他家房子的。   “暖衾楼……”这名儿,正在今天马闲提供的那一堆楼啊馆啊里头,尤其,当日差点把吕慧当做童儿带走的,也正是这家暖衾楼!   卢斯谢过老翁,转身便带着人手朝暖衾楼去。到半路上,恰好遇到了冯铮派回来传讯的周二。冯铮却比他的进度要快,已经抓到了周得志,他也供人了孩子是他抢来的,但是,显然他是没说杀了人的事情,而当冯铮带着人到了周得志所说的藏匿孩子的地方找人事,孩子也不见了。   一边赶路,卢斯一边与周二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头说来。”   “是。”   冯铮那边带了大批人手直奔了大昱朝开阳府的红灯区,这也算是干熟了的事情了,去年不是刚从这边带走了一群大哥大姐吗。上回来还有人误会新来的乡下捕快们,是来这里“见世面”的,这回可没人误会了。   眼看大批的捕快又朝这里来了,一时间闹得这里风声鹤唳,往常这时候还呼呼大睡的主事人们立刻都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在肚子里咒骂,一边笑脸相迎,还得赶紧找人通知自己的上峰。   “这回诸位爷过来是有什么事啊?”   “无需劳烦诸位,我等就是来找几个人的。”冯铮也无意多生事端,虽然不算是好言相向,但也没摆出冷脸来。   他这话,这些干娘义父可是每一个信的,直到看他确实只是找了些人,并不是抓人,那些跟自己楼子没牵扯的人,这才摆着笑脸赶紧跑了。只留下被点名了的,肚子里骂着晦气,还要努力配合。   “你们谁知道马闲马老爷的?”手下人去问那些出堂会的哥儿姐儿,冯铮就问这些爹娘。   结果他这一问,竟然没几个人有印象。马老爷虽然风流,可在这开阳府,他却连个豪客都算不上。   只有一个鸨父猛然想起来了:“就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兰草啊?”   冯铮疑惑:“小兰草?”   其他人却都想起来了:“让吕老爷赎了身,明媒正娶的结了契,前些年还闹了和离的那个?”   “你不知道,他现在依旧吃香喝辣,且还是让吕老爷养着呢。”   “那吕老爷可是个真良人,唉,奴奴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遇见过那样的好人儿呢?”   这些人的话是越说越偏,可确定了小兰草就是马闲也跟找到孩子没什么用。   “你们可知道他家有个男孩子,昨夜里走失了。”   “这却是不知道的。”   “我问一问下面人吧。咱们这一行的,从良后能有个好归宿不容易。”   “这倒也是,我也问一问吧。”   “好归宿是好归宿,但这人自己作死啊。”   这些在风尘中打滚了一辈子,现在多少混出来了一些的男女,一边感叹着,一边寻人来问。这倒是比冯铮放出去的捕快们按照名单询问更快了一些。   不一会来了两个哥儿,一个叫娇娇,一个叫好逑。   这两个都是面若好女,纤细秀丽的少年郎,穿红着绿的,看起来比女娇娥还要精细几分。不过看他们衣服的质料,却也只是中等偏下的哥儿。   两人到来之后,规矩到甚至有些战战兢兢的问好,不待冯铮询问,娇娇匆忙便道:“那天并没什么不同,就是马老爷叫了我们一群人去饮宴而已。”   “你们可还记得那酒席上突然少了谁,或者突然多了谁?”   “并不曾。”好逑刚张嘴,娇娇已经说了。   “好逑,可还记得什么?”   “那该在后罩房伺候慧少爷的罗婆子,那日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到了宴上与我们一同吃酒。”   冯铮皱眉,就是几个爹娘也露出恶心的表情,其中一个用手绢掩着鼻子,讽刺道:“我们这卖的也是正儿八经的挂着牌子卖的,却偏有些好人不做,只想当个玩意儿。”被人戳了袖子,他瞪了瞪眼珠子,却也没多说话了。   “多谢,好逑,你可还知道些旁的什么?”   “他不知道!”娇娇匆忙道。   低头思索了一会的好逑却又道:“昨日闹得凶,马老爷就把外头候着的帮闲护卫也都给叫进来了,我记得,我们楼里却有个护卫不在了。”   “谁?”   暖衾楼里,周得志正找了个暖和角落靠着打盹,突然听有人叫他:“周得志!”   “谁他娘的叫你爷爷!”刚跟周公的女儿相好上,就让人扰了清梦,周得志眼睛还没睁开就大吼,等到他看清了来人,立刻转身就跑。   但没跑两步,已经让另外一头的捕快追上,二臂一拢扭在了背后。   “周得志,吕慧何在?!”   “吕慧?那、那是谁?”   “马家的小少爷。”   “既然是一个小少爷,小人一个下贱人,如何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那你跑什么?”   “小人……小人这不是刚才睡迷糊了,没说人话吗?”   “我看你现在也没说人话,这却不要紧,到了牢里自然有人从头教你怎么说人话。”   冯铮命人给周得志上重镣,他嗷嗷惨叫着,眼珠子乱转,确定是得不了好了,匆忙大叫:“是那孩子的爹!是马老爷让我将孩子带走藏起来的!却与我无关啊!”   “怎么回事?”   “是、是马老爷,他说吕老爷要偷了他的孩子,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先做一步,将孩子带走。他给了小人二十两银子,说过上几日,就要回乡,到时候再给我八十两!孩子就在小人家中,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去!带我们去你家!”冯铮想着那马闲的做派,他那般哭嚎撒泼,指桑骂槐,要不然怎么看都不像是真心担心丢失了的孩子呢,竟然是贼喊抓贼。   “是!是!”   周得志住的地方,说是家,不如说就是个破棚子,乃是花柳街后头,搭建起来的一片破房,这里住的都是些太过年老,被施恩放出楼的老女支(其实就是扔出来的),好吃懒做又好赌的泼皮无赖,可算是开阳府最肮脏的几个地方之一。   想到那么个孩子孤身一个被藏在这种地方,众捕快都皱紧了眉。   周得志带着众人到了他的草屋前,这地方也没个正经的门户,只有一扇横过来的破门板。进去之后,里头转个身都难的脏乱地方,却没见什么孩子。   “这、这人呢?!”周得志拖着咣当咣当的重镣,进来之后一眼就看向翻到的破筐,“我!我是把他好好的捆在这里头的啊!”   把一个孩子捆在一个筐里,秦归也是要当爹的人了,顿时恶向胆边生,抽出铁尺,用尺柄狠狠戳在了周得志的后背软肋上:“还不从实招来!”   周得志惨叫一声就要跌倒,让两边的捕快拽住了铁链:“快招!”   “小人、小人真的是把那位小少爷捆在了筐里啊!”   捕快们只能散开了找孩子,只希望这孩子是自己跑了出去。同时冯铮也派了周二去找卢斯过来。只是卢斯那边跟着线索跑,地点几经变动,周二等到卢斯也朝着暖衾楼去的时候,才算是追上人。   卢斯到时,冯铮这边也是一团乱啊。   周得志住的那地方,就如同一块爬满了苍蝇的臭肉,没人过的时候,密密麻麻一片黑,等到有个什么响动,苍蝇就都飞了起来,脏的臭的烂的,即便是开阳本地的捕快见此场景也是恶心不已。 第93章   “如何?”卢斯到了后,问。   冯铮摇了摇头:“没找着孩子, 周得志也说不出个究竟。”   “住在他周围的几家, 可能说个究竟?”   “也没人说有什么动静。”   “人还在你控制下吗?把人叫来, 我问问。”   “也好。”   周得志的左邻右舍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穷没关系, 开阳的穷人永远是占了大多数,可只有这里的人不但一身肮脏邋遢,而且敞胸露怀,不管男女都斜着眼看人。   被叫来问话,他们虽有惧怕, 眼睛盯着地面,可只要卢斯和冯铮的眼神稍微挪开他们身上,这些人就会立刻瞟回来, 那眼睛里一股子凶光。   卢斯见着他们, 也不多说话, 只是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子,在桌上一块银子一块银子的摆开。   “我们找的是谁,几位该都是清楚的。谁要是有了线索,既然是与官府合作, 自然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这些人看到银子, 都面露贪婪,一个老汉舔了舔嘴唇,道:“差官老爷,既然是有银子, 我等怎么能不想要呢?可是,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周得志做了什么啊。”   又有个浑身皮肤都老到耷拉下来,却还露着大半个胸口的婆子,跟着在边上道:“正是!正是!周得志那杀千刀的,我们若是知道他做了什么,不需大人们跑这一趟,我们自然会将他扭送官府!”   卢斯哈哈一笑,站了起来指着这两人道:“就这俩,还有最后边那个一直低着头,这三人必然是知道些什么,都押回去,让掌刑的给他们松松筋骨!”   “大人!大人我们冤枉啊!”“我们都是本分人啊!”“大人我招!我招!”   最后头那个,闷头不说话的,竟然是先松口的。   “你可知道,你若是说的谎话,到头来,你可是要吃双倍苦头的。”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   “嗯,那这里那个还是要送到牢里去,竟然敢做诓骗我等,还是要松松筋骨的。”   “大人!大人我们也招啊!我们也招!”   冯铮看着卢斯,眼睛亮亮的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卢斯摸了摸鼻子,就算是收了这个夸奖。   其实功劳不在他,而在这个能够滥用酷刑的世界。对好人就是屈打成招,对恶人却是用刑得当。尤其是对这些无赖,他们从来都只吃罚酒不吃敬酒的。   不过这几个倒霉蛋招供出来的东西也没啥用,他们发现周得志在自己家里藏了人,也知道周得志前脚刚走,后脚就又来人了。   “来了谁?”   “并不认识。”   “不是我们这地界的。”   “那人穿着打扮,似是大户人家的家仆。”   “年纪?高矮胖瘦?走路的姿势看有无残疾?有什么相貌特征?身上可有什么味道?”   “他遮了脸,见不着长相。”   “青衣小帽的……大户人家的家仆不都是这个打扮?”   “走路也挺好的,不见残疾。”   “就打眼一过,闻不着味道。”   “你们之前意图蒙骗我等,来人,拿掌嘴的板子来,我看着掌嘴五十也就够了。”掌嘴的板子大概两寸宽一尺长,好木头做的,这玩意儿直接朝脸上拍,要是用点狠劲一张嘴都能打烂,满口的牙都能给打掉了。   这种算是刑具的东西,自然没有哪个捕快随身带着,可卢斯这态度表明了,下面三个人不知道啊。   “小人!小人看见他头发了,是纯黑的,即便不是年轻人,那也是保养的很好。”   “小人瞧着,他身材还是挺魁梧的,而且搬开周得志家的门板子一点声音都没有,想来是有把子力气的!”   “小人……小人……对了!小人看见了他的鞋,他穿的竟然是靴子!油黑油黑的鞋面白净净的鞋底子。”   “嗯……行,四十了。”   几人大惊,还得打?越发努力的去想。   “对了!小人捡到了那人一条手帕,是他将孩子抱出来后,给孩子擦脸的。就在小人家里。”   “等会再去拿,你们还看见他带孩子出来了?孩子看见他之后,是什么样的反应?认识他吗?”   “不知道,孩子被抱出来的时候已经不动了,也不知道是睡着了,晕过去了,还是……”   “应该不会是死了!小人还看见他动了呢。”   “小人……小人听见那人把孩子抱出来的时候说话了!好像是什么‘不怕,到我家里……’对了!还有‘小然想你’,不过也可能是小燕或是小元……”   “好。都不用掌嘴了。”卢斯点点头,这三人总算松了口气,却见卢斯把刚才揣进去的银子拿出来了。顿时,三人的眼睛都亮了。   “方才说好了,你们开口,我给赏钱。不过,你们这口是我逼着开的,因此却是没有刚才那么多了,原本每人都能得一份了,现在,这一份你们三个人分吧。”卢斯把银子一扔,三人一起扑上来争抢,打做了一团。   卢斯也不管谁输谁赢,已经和冯铮朝外走了。   “卢斯,我赎了个人。”   “嗯?”   “乃是方才给我提供了线索的人证。”   “如何安置?”   “他自己可以做些小买卖。”   “行,回来你指给我看,日后巡街的时候,正可以照顾一下他。”   “好。”   这一点点还算轻松的好事之后,就是一种失落。孩子还是没找到,而那个仆人的范围也实在是太广。   不过,他们俩先得做一件事。   吕家,吕祥生听下人说两位班头又回来了,匆匆忙忙跑出来,但一见两人身边并未曾带着孩子,顿时又失落了下去:“两位班头辛苦,这里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别,吕老爷,我二人可不是老要贿赂的。马老爷呢,还请他自己出来吧。”   “这……闲儿吃了板子,如今是起不得身了,有什么事,二位还请直接说给我听……哎?!”他话说一半,冯铮对着周二打个眼色,周二已经带人朝里边去了。吕祥生要拦,却被人一把推开,他只能惊恐的看着卢斯与冯铮,“二位班头,这到底……”   “吕老爷,之前那判状上,白纸黑字写好了的,再有诬告之事,二罪并罚。”   “这、这可是……闲儿他从那之后,就一直躺在床上啊,他还如何去诬告旁人?”   “这回的诬告之前闹的,现在被揭发出来了而已。吕慧小公子,乃是他自己找人绑走的。这中间还闹出了一条人命,要是一个不好,怕是也要着落在他身上了。”   “什、什么?!”   “救命——救命啊——”马闲这时候让人拖出来了,他身上该上的镣铐都上全了,却还披头散发穿着里衣,两只脚也光着。因为被打了板子,他走不得路,是被两个捕快直接拖出来的,洁白的双脚已经满是泥土。   “慧儿是你自己找人绑的?!”吕祥生扑上去,拽着他的衣襟问。   拖着人的捕快看了一眼冯铮,见他摇了摇头,就暂时没管。   被质问的马闲愣了一下才慌忙道:“不、怎么可能?那可是我自己的孩子,我……”   吕祥生和马闲看来还是很了解彼此的,及时之前被蒙骗过,但现在彼此对峙,吕祥生看得出来马闲在说谎,而马闲也意识到对方看出来了。两个人都片刻的沉默,马闲痛苦慌张,急需人拯救的小羊羔模样立刻变得凶悍阴狠起来。   “怎么,心疼那小杂种了?”   “那可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可能你那么上心?”   “我对你一片真心,即便是当年说好了留后的妾室,我也以礼相待,一个手指头都没有碰过她,为什么到现在你却依然这么想我?”   “是你想以礼相待,还是不搞你后头,你根本立不起来?”马闲冷哼,“至于为什么你想搞我的女人?那还不是你喜欢用我的东西?想着跟他同命相连,你怕是还能动一动。”   吕祥生就跟被打了一样,紧紧闭上嘴巴,摇晃着后退了两步。要不上管家在后头站着,他怕是就得倒下去了。   喘了两声,吕祥生对卢斯和冯铮拱了拱手:“二位,慧儿可找回来了?如今在何处,身体可还好?”   虽然这两个人都够缺德的,但相比之下,吕祥生还算好的。况且,两人也是真没找到孩子,没必要骗他,冯铮道:“我们找到了马闲主使的周得志,那周得志也说将孩子藏匿在了自己家中,可待我们找到了,却并不见人。只是邻居说,有个穿靴子的下人将会慧儿带走,那带走慧儿的人说,小然还是小燕、小元之类的很想慧儿,吕老爷知道的人家里可是有这样的人?”   “这……”   “我知道!”正要被拖走中马闲大喊。   拖着他的两个捕快立刻停住了脚步,看着马闲。   马闲咬着牙道:“你们得给我免罪!”   吕祥生就跟刚认识马闲一样,崩溃的大喊:“那是你的孩子!”   “谁知道呢?反正我们俩的血可不相融。”马闲冷哼一声。   “呵呵,谁知道呢。”卢斯用同样的语气冷哼,“反正拔掉你手脚的指甲你也就招供了。”   马闲打了个激灵,还咬着牙:“至少……至少给我个干净点的牢房。”   “带走!”   “我说!我说!户部侍郎崔大人管家的三儿子极喜欢慧儿,他家还有一条狗,叫小圆的,曾经带来跟慧儿玩耍……”   这弯弯绕的亲戚,卢斯和冯铮赶紧回了府,胡大人跟着他们先去找了户部侍郎崔大人。崔大人也是位有些年纪的老大人了,看胡大人来吓了一跳——有鉴于不久前被干掉的那些官员,崔大人很是有必要被吓着地。   一听胡大人的来意和经过,这惊吓就更大了。虽然不是他的血亲族人,且管家的儿子已经被恩典着放良了,但这要是让御史知道,还是会参他一个纵奴拐骗。前车之鉴的血水可还没在菜市口晾干呢……   崔大人极其配合的将官家叫来,又派出家仆配合着一起去管家的宅子里抓人。   这一回,终于是没扑空,冯铮在那位三儿子的院子里,发现了正发着高热的吕慧。   “没事,孩子没事。我看了他身上了,他发烧应该只是受了凉加惊吓。”冯铮对随后赶到的卢斯道,卢斯顿时松了一口气。   发烧,同时也保护了吕慧——那位管家的三儿子还没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可即使如此,在这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案子里,这个孩子也受到了极大地伤害。   周得志虽然只是个被雇佣的人,但他打死孙老二,还是让他的名字坚定的出现在了今年秋决的名单上。马闲刺配蒲云州,以他那娇生惯养的情况,能不能活着走到蒲云州都是个问题。崔侍郎把管家一家子发卖了,管家的三儿子被打了三十大板,戴枷十天,不过戴枷第三天的时候,就死于刑创。   慧儿交给了吕祥生教养,卢斯和冯铮虽然只见过这个孩子一面,但对他的坎坷还是很关心的。之后一些年经常去看他,这个孩子倒是并没有因为小时候的经历而扭曲,反而长得很好。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忙了一天,卢斯和冯铮总算是能回家了。俩人都累,包括跟着跑来跑去的一干捕快们,玲玲和红线做了饭菜还烧了热水,总算两个人能吃顿热饭,喝口热水,再跟已经能自己到处蹦跶的小姑娘高兴亲香亲香。   “怎么了?”卢斯倒了洗脚水回来,看冯铮趴在炕上看着已经睡着的高兴发呆。   “我刚才在想,这个世上,怎么会有那样的父亲?后来又觉得是我想左了,把自家的儿女卖进火坑的也是大有人在,该是怎么样的爹娘都有。”他的手轻轻的抓着高兴的小手,小姑娘睡着的时候,皱着小眉头,微微张着小嘴,四肢虽然摊开,可却紧握着拳头。   “要不然你今天要把高兴抱过来睡觉。”卢斯恍然,也坐下,抬手摸摸高兴的小脸。刚开始收养高兴只是一时兴起的想法,可是这些日子下来,看着小姑娘从丁点大,爬都费力,长成现在这样活蹦乱跳的小丫头,那种一点点从心底滋生生长的感情,是难以用言语表示的。   “嗯,不过也有之前看多了丢孩子的原因,就想看着高兴……”   卢斯的手粗,小孩子的脸蛋嫩,睡梦中的高兴让自己老爹打扰得不高兴了,哼哼了两声,卢斯赶紧把手拿开。冯铮也放下了高兴的小手,两个无所畏惧的开阳府班头,此时此刻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高兴重新睡得安稳了,两人才同时长出了一口气,又同时看着对方,笑了出来。   “冯班头!冯班头!”   再过三日就是大考的日子,冯铮和卢斯分头带着人,不断的在开阳各处巡视,尤其是那些书生喜爱聚集的茶楼酒舍与青楼楚馆。别看这些书生大多四体不勤,可这年代的读书人一个赛一个的嘴炮,尤其精通地图炮与脑内模拟。   更有一言不合就开片的“杰出”风气——朝堂上的诸君听说也精于此道,胡大人就曾经带着个黑眼圈自己撕破了的官府回来。并且从那天之后,跟着冯铮学了两套拳脚,每天都勤修不辍……   从马家那个案子到现在,他们抓过的斗殴的举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可又因为是举子,还都不能对他们如何,顶多是说服教育一番,屁用没有。还有举子写了酸诗嘲笑讥讽他们。   这些事情,弄得冯铮火气都有些大,此刻听到陌生的声音叫他,冯铮皱着眉就回头,声音略霸道的问:“谁?!”   “冯班头,有什么案子让你不顺心吗?”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从后头跳下来的竟然是瑞王。   “并非案子,只是这两天有些燥热。”   “……”虽然过了春节就代表已经到春天了,但北方其实还要经过一段跟冬天没啥差别的寒冷天气,所以,前两天还下雪了,今天还是个大阴天,空气又湿又冷,怎么也跟燥热扯不上好吗?   就在他愣神想事情的时候,冯铮已经走出去十几步了,瑞王紧赶慢赶的追上他:“冯班头,你们这就是巡街吗?”   “对。”   “听说你们前几天又破了个户部侍郎纵仆行凶的案子?”   冯铮略带同情的皱了皱眉:“也不是户部侍郎纵仆行凶……”那位被吓得要命的户部侍郎,看来终究是倒霉了。   “这两天还有什么大案子吗?”瑞王的眼睛贼拉亮。   “公子……”   “有事你就说!”   “案子,不管大案还是小案,都是有了苦主才叫案子,所以,虽然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有案子才能有外财,但终归还是没有案子得好。”   瑞王脸上的热情顿时没了:“我、我这个……对不起!”   这孩子其实也是个好孩子,就是被宠得太过,生活又太优渥,不知民间疾苦。冯铮看瑞王被他说得惊慌失措,也生出了些不忍,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瑞王的脑袋,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冯铮赶紧把手抽回来,歉意道:“是小人说得过了,还请公子赎罪。”   瑞王脸上有点红,到是没见怪,反而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乖乖认错:“是我没想到,我只想着你们破的案子比那些话本上的都要精彩,却忘了,话本那些白纸黑字,都是书生平白写出来的。你们的案子,却并非。是我之错,以后我不会犯了。”   瑞王这么郑重其事的认错,冯铮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瑞王不知道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还是如何,也没说话。后头跟着巡街的捕快不知道瑞王的身份,自然也不说话,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众人尴尬的走了半条街,前边顶多十几步就有个茶楼,突然就听茶楼里边有人一声惊叫:“杀人啦!”   冯铮立刻迈开大步就朝前跑,刚乖乖认错的瑞王也眼睛一亮跟着跑。只是他自诩身强体健,在宫里练武少有护卫比得过,却不想只是跑出两步,便让众捕快给挤到了后头,再跑两步他就直接跟捕快们落出了两个身位。   冯铮跑到的时候,虽然想着是否凶手会掺杂在这些人里,可是担心歹徒还跟在后头,冯铮也不能阻拦众人,只能放行。   等到他能进去的时候,除了躲在柜台后头瑟瑟发抖的掌柜和小二,只能看见一地的杯盘狼藉:“怎么回事?”冯铮从柜台后头把掌柜的一把拉了起来。   掌柜的瑟瑟发抖:“小人只知道上头几个赶考的举子打了起来,还动了兵刃,见了血!”   “赶考的举子?”   “冯班头?”一个身上血迹斑斑的书生从楼上跑下来了,他这一叫,冯铮扭头看,还真是熟人。   “周老爷,你怎么……”   “冯班头,还请大人赶紧叫两个郎中来。”   冯铮给秦归一根颜色,秦归立刻跑走了。冯铮担心的问周老爷——也就是劳兴州被诬陷的前周秀才,如今胡大人的弟子周举人:“周老爷,你没有……”   “并没有,我这身血都是劝架和给朋友裹伤的时候蹭上了。”   冯铮看他神色平静安稳,一派坦然,也放了心。随他上楼的时候低声道了一句:“还要两天就要进场了,周老爷万事小心。” 第94章   周安点头道谢:“谢过冯班头,在下必当谨慎。”   大昱风气开放, 并不因言获罪, 但是举子们临考之前打架斗殴?就算金銮殿上的大人们还举着笏板互拍, 把笏板打折呢,但大考毕竟是选文官不是?你还没那个上殿互拍的资格呢, 就先老实一些吧。   尤其大考本身也是对举子身体的一项考验,别说会试了,就县试、省试上,每年考场上好说都得抬出去十几个累晕,累病的读书人出去呢。一场大考要了性命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带伤进场, 万一在考场里有个什么好歹,何必呢。   冯铮大小也算是个参与考试的当值人员了,他能多这一份劝, 完全是处于善心。   周安并非不知好歹之人, 相反, 因为曾经的经历,他比谁都知道珍惜来自他人的善意。更何况是冯铮这样可以称之为友的人的善意。他最落魄的时候,要不是这些人拉了他一把,现在怕是已经埋在地里生蛆了。   只是他早已经过了情感外露的年纪, 这一桩桩一件件, 不管是仇还是恩,都被他记在心里。   “周老爷,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这私下里的小交流之后,冯铮扬声问。   “这说起来就有些惭愧了, 我与几位好友来此处开了个小诗会,请了歌女弹唱。谁知道突然就有几位公子闯了进来,言语间颇为不敬。后来就从言辞变成了拳脚,还有人动了兵刃。”   不过三两句话,情况已经说明。虽然周安没说到底是谁先动的兵刃,可他不说已经是一种暗示了——是他朋友先动手的。可是对方绝对说了什么极其难听的话。   “那歌女可还在?”   “已经让她的护卫护着跑了,不过她乃是青安楼的小白玉。”   冯铮点点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已经上到了二楼,二楼当着楼梯的这一块,有四张屏风隔开的桌子,其余的都是单间。可现在这些桌子都被掀翻在地,碎瓷片片,茶水点心一片狼藉。还有二十多个书生,分成两边,或坐或靠,口申口今声声。   冯铮这些日子下来也是有经验了,胡大人也说了一些举子们的矛盾,所以如今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又是一场南北矛盾。   两边的举子,一边身材更高大些,面皮更黑些,这是北人。一边身材更小巧一些,也更俊秀一些,这是南人。   看没闹出人命,就是有些人脸上挂了彩,秦归还没回来,就是郎中还没来,不过这些普通擦伤都是无碍的。   “与这些老爷们裹裹伤。”   “是。”   捕快们随身都带着些跌打损伤的药,都是好药,毕竟有个万一,到时候要用的不是自己也是兄弟同僚,性命攸关的东西,等闲人都不会马虎。   他们也没管南北,没问对错,先上去照料人。胡大人也说了,这时候关于举子的案子,只要不是闹得太大,能私了就私了,冯铮也是存着稍后让他们给店家赔礼道歉就算完了的心,众捕快都明白——备不住这里头就有一个有造化,日后出阁入相,何必早这时候闹了龃龉。   没想到,就听见有个举子一声喊;“你这下贱小人,不要碰我!”   冯铮眉头皱了起来,却有人比他更气恼:“呸!说得怎么脏话!”慢一步,处处慢,还有点不好意思和小别扭的瑞王,终于跑上楼来了。结果一上来,就听见有人不说人话。   “他们这些人身为贱籍,操持贱役,吃完了人犯吃苦主,最是下流龌龊不过,怎能让他碰我这清清白白之身。”那举子却还振振有词,“我看你这穿着打扮也是个读书人,我们读书人意见不同有所争执,即便是打死了,那也是读书人的事,这些下贱之人……”   瑞王气得俊脸通红,可他为人虽然调皮,王世子第,家教森严,他又无需继承皇位,无论是爹娘还是老师,都怎么纯怎么教养他,这还真是头一回有人当面说这么难听的话,想反驳,他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话了。   其他捕快也气得要命,但他们确实是贱籍捕快,人家却已经是举人老爷,不久之后更要蟾宫折桂,如今只是听了手,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说张兄,你张口贱闭口贱的,口业颇重。这几位捕快又如何了?前些日子抓了多少人贩子,今上都出言嘉奖,难道你觉得陛下是错了?”这时候站出来说话的,是周安。   “周兄……”张举人一愣,显然是很明显到周安会反驳他,“这些人缉盗捕凶乃是正职,抓找了人才是应当,不,让那些人贩子犯了事才抓,已经是他们失职!况且,那乃是开阳府胡大人明察秋毫,与这些下贱人何干?”   “这番见解实在是高!高明啊!”周安不及说话,又有个举人哈哈大笑起来,“张兄这番见解,真是该大书特书,传扬天下!哈哈哈哈!这场架打得值了,也让我们见识到了你们这些北人都是如何高明之人!以这样的见解,日后若是为官出仕必当时明载史册!”   “李兄这话过分了吧?”   “如何过分?你们这些人都是一起来的,向来都是意气相投之辈。”   “对,几位的见解该是一样高明才对。”   “诸位老爷都别说了,因一歌姬争锋殴斗,可要随在下往开阳府一趟?”冯铮在众多举子乱哄哄的吵闹声中加了一记重锤。   顿时,世界重归了一片安宁,就那位张兄还要说话,让旁人按住了嘴巴。   大昱禁止官员招女支,养家女支都不行。他们是还没当官,但如果只是招女支,那是风流,按上个斗殴,那可就不好听了。虽然判卷是封卷,可就算得中,给自己的上官一个不好的印象,那让个进士一辈子当候补却又候补不上,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之后还算顺利,秦归叫来了郎中,几位都裹好了伤,可下来赔偿茶楼的时候又出幺蛾子了。   那位口业颇重的张兄不愿意出钱:“我可一件东西都没打坏,还拦着他们许多,我不该出钱。”   张兄也不看看,北边跟着一起来的举人们都已经离他远远的了,南边的举人更是用看好戏加厌恶的眼神看着他,这位就算得中,在同年里怕是也没什么将来了。   北方举子们也没多说,长兄不愿意交就不愿意,几个家境不错的,将他那份赔偿分担了。众人拱拱手,各自分散离开了。   “那个人你认识?”瑞王问冯铮。   “那个人?”   “就是头一个说了些人话的举人,我看就他是真的替你们说话,不像其他人,只是为了给对方找难看。”   冯铮倒是越来越对这位瑞王殿下改观了,看来他还是很会看人的,该说不愧是额头上有王字的吗?   “那一位乃是胡大人的弟子,在劳兴州的时候就是了,对我们也多有照顾。”周安曾经跟王崧的那些事情,所有人的意思都是让它烂在劳兴州。   “哦……胡大人的弟子,怪不得为人就比旁人正派几分。嗯!胡大人是个好官。当年在食谷县……劳兴州也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现在这个开阳府尹也是做得好。”   冯铮觉得,他这应该不算是献“谗言”吧?   “你怎么会想到自己是在献谗言?”夜里,卢斯跟他吃饭的时候,听冯铮念叨,顿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冯铮不好意思的夹了一筷子菜:“我就是觉得,这也算是让周安上达天听了,戏文里不都说这是谗言吗?”   卢斯直接笑趴下:“咱这不是谗言,是忠言!周安若是上达天听,必然是要做一任好官的!”   周安最是能知道什么叫民生疾苦,什么叫底层人的无力,且他不是那种“我不幸这天下间的人也要跟我一块不幸”的中二病,他依旧正直有操守,这样经过了时间和磨难考验的人,若能上到顶峰,那该是天下人之福。   等等!刚才我脑内说了什么天下人之福吗?!好可怕啊!   卢斯打了个哆嗦,闹得冯铮担心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却让他没事才放了心。   转过天来,下雪了。   这就是南北差异啊,南方这时候已经是艳阳天了,北方却还有冷上好长一段时间。老百姓挺高兴的念叨着,春雪对农作物也是好事。举子们就要在肚子里骂娘了,再有一天就要考试了,老天爷这是不要他们好过啊。   老天爷何止不让他们好过?是让他们非常不好过。   雪在天亮之后停了一小阵,突然间再次下了起来,越下越大,直接下了一天一夜。   “快快!喝两口姜汤!”玲玲拎着一只大铜壶,对回来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夫催促。红线在她边上,挺着个大肚子,托着三只碗。   这三位扫了一天的雪,明日开始还得在考场外头连续站上十几天,那可不是好受的。   三人灌了一肚子的热姜汤,额头上总算是见汗了,两个女子催促着他们去用热水泡脚。之后秦归回了自己家,卢斯和冯铮被赶到了炕上裹着棉被聊天。   “今天晚上我带人巡后半夜。”因为大学,他们这些捕快除了打扫考场外头,还有应该负担的责任——全城巡逻,尤其是穷困老百姓的居住区和流浪汉聚集的地方,以防谁家的房子塌了,谁冻饿难忍晕倒了,总之是尽一切可能,别发生死亡事件。   不只是他们,三省六部的大人们也有不少在衙门里值班呢,就怕出了重大的死亡事故。   “不行,我巡后半夜。”后半夜是要连着站一个白天的。   “那要不然这样,让周二和秦归前半夜,咱俩起后半夜。”   冯铮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也好。”   后半夜,怀揣着一壶热酒两人出了门。雪竟然不但没停,反而大了。扫雪已经来不及了,眨眼的功夫,地上就会盖厚厚的一层。房塌的人家已经不是一家两家了,就前半夜,一百多户人家的房屋被毁,十三人死亡。幸存者和伤者都被送进了就近的慈幼院或者寺庙。   朝廷的救济已经调拨下来了,还有慈善的大户安排了下人送来柴草食物和药物。   后半夜的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还要防着有歹人趁着风雪出来行凶。卢斯和冯铮都背着各自的大棍,其余捕快也随身带着铁锹或锄头,他们带着这些可不是为了打人的,而是为了推房子的。   “别砸我的房子!别砸我的房子!”有个刚被就出来的老大爷,见捕快们敲碎了墙壁,大叫着就要来保家。   捕快将他拦住,有认识他的捕快好生相劝:“鲁大伯,你家这房子让雪浸透四壁已经都糟烂了,不推也不行啊。”   “烂了那也是我家!你们这是让我老头子无家可归啊!”老头坐在地上,拍着胸口大声嚎哭。   “鲁大伯,你这房子算是毁于雪灾,时候朝廷会赈济的。”   “真的?”   “真的。”   “成,那我就等着了,不然我可上开阳府敲鼓告你们去!”   这一群灾民终于都劝走了,卢斯从怀里掏出酒壶递给冯铮。酒已经没那么热了,只是因为卢斯一直贴着胸口存放,因此还是温热的:“喝一口?”   “嗯。”冯铮喝了一口气,递给卢斯,又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吃点。”   “糖?”竟然是灶糖,确实祭了灶神他们家还剩了许多,卢斯张口,让冯铮给他放进了嘴巴里。   其余捕快也都趁着这个间歇去喝点吃点。   一辆烧着炭火的驴车咯吱咯吱压着血过来了,众人以为这车是给灾民送救济的,都走到一边让了路,谁知道官家模样的押车人道:“诸位捕快爷辛苦了,来喝一碗热汤水,烤烤火吧!”   竟然是“救济”他们捕快的,众人大喜,凑了过去。火苗不高,但汤水是真的热,人家还预备了大碗,可真是让众多捕快从心里涌出一股子舒坦。   “两位班头!”这辆驴车后边又过来一辆车,下来的是这段时间总是蹦跶出来的瑞王殿下,他凑到卢斯和冯铮身边,好奇的问,“你们为何拆了那户人家的房子?我在那边远远的看着,那房子除了房顶塌下来一点,并没什么大碍啊。”   “当然是在作威作福,欺压老百姓啊。”卢斯道,他们跟着少年人熟悉了许多,偶尔也可以开些玩笑了。   瑞王一脸无奈,可怜巴巴的看着冯铮。   还好冯铮从来都是比较靠谱的那一个:“这些贫苦人家的房子都是泥坯草房,没砖石没木料,房顶是新稻草还好,能吃住些重量。可大多数连房顶都是多年的老稻草,外边看着没什么,里边都烂掉了。如何禁得住大雪和大雨?不过,种房顶塌了大多也砸不死人。而泥墙经过大雪,进了水气,再经过严寒一冻,那墙从外看没什么,实际里头都酥掉了,天暖了再有风雨墙怕就要垮,那可就要死人了。”   “原来如此。”瑞王这些日子也越来越不见一开始的吊儿郎当,到是认真严肃了许多,“可那些老百姓不知道吗?”   “他们有人是确实不知道,可有的人是明知道,却也无可奈何。就如刚才那位老大爷,他孤寡一人,又没有多少银钱傍身。回来雪灾过去,八成他随便弄弄房顶就重新住进去了。有四面墙总比没四面墙好啊。”   “……这就是有时候眼看耳听不一定为实,而要对人好,也得是人家能承受的。”   卢斯挑起一边的眉毛:“这几天天寒,公子是生病了吧?既然病了就赶紧回家吃药吧。”   瑞王不懂一个穿越人士的幽默,只是做了个鬼脸:“卢班头怎么跟我娘是一般的说法?我才不要去喝那些苦药汤子呢。来来来!还有什么要我帮忙呢?拆屋还是推墙?我都能干!”   “行了,小公子,你还是哪暖和哪呆着去吧。”   瑞王最后还是让卢斯他们赶走了,可是他又不想回宫去。最后给了车夫一处客栈的名字,可是到了客栈门口,他都下车了,又犹豫了。   “薛公子?”   “周兄?明日……今日就要开考了,你怎么现在还没睡?”   “在下正是要起来考试了啊。”   “哎?这么早就去考试?!”瑞王惊呆了。   瑞王长得俊俏,如今大惊之下,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周安想着,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开阳哪家勋贵的子弟,性子养得这么可爱。   “在下是起得稍微早了一些吧。不过昨夜下了大雪,在下又无马匹车辆代步,道路难行,还是早些起来得好。其实薛公子看看这店铺里边,就知道在下只是早了一步而已。”   确实,客店里已经热闹了起来,有轿夫抬着轿子从巷口而来,店里的小二和杂役应该也开始套车了,瑞王立刻改口:“我就是来送周兄的。”   周安顿时笑了起来,这孩子刚才还不知道他要去考试了呢。不过这慌也是可爱。   “好,那就谢过薛公子了。”周安也无所谓,挎着考蓝上了瑞王的车。   路上,瑞王看考篮好奇,周安也大大方方的给他看。   “你身上这么单薄,受得了吗?”看完了之后,瑞王上下打量了周安一番问,“皮袍子都是没毛的。”   “考场上只能穿没毛没里的皮子衣服。”   “还有这规矩。”   “谨防作弊啊。”   瑞王吐吐舌头,他从腰上解了个锦囊下来:“这里头是两片参片,你带着进去,还有……”他又在马车里折腾,摸出了个小酒壶,“这是药酒,酒性不大,暖身得很。”   周安神色复杂的看着瑞王,没接东西,反而摸了摸他的脑袋:“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别什么都塞给人家。”   “你又不是人家,你是胡大人的学生,你是个好官……至少今后绝对会是个好官。”   瑞王的脑内是这样的:江山是我家的,子民百姓都是我家的,狗官是坏我家江山的,要扒皮杀掉的,好官是保我家江山的,要好好照顾好官。人参药酒算什么?我家多得是,好官才珍惜!   “怎么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啊?我以后要是个贪官污吏呢?”   “不会吧?胡大人和卢班头他们看人都挺准的啊。而且我自己看你也觉得你不像贪官污吏啊。”   周安大笑起来,这一笑就怎么都止不住,肚子都疼了起来。   瑞王可怜巴巴的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委屈道:“我说什么了,这么好笑吗?”   后来周安要了药酒,没要参片,他不知道,那药酒比参片贵重得多……   他们到考场门口的时候,考场外头只是让兵丁围了起来,显然时间还没到。后来卢斯和冯铮他们来了,又过了一会,开始核对身份了。   “我去了。”周安道,   虽然瑞王依然有些委屈,可还是很认真的对周安祝福着:“考个会元回来啊。”   “尽力而为。”   会试开始,卢斯和冯铮在外头连站了近半个月,直到放榜。他们俩可没那个闲心去看榜单,巡逻的任务一结束,两人头一件事就是回家躺在热炕上大睡了将近两天。再起来去府衙,才知道周安中了第十名。   两人都是从心里替周安高兴的,却之死备下了薄礼,悄悄送到了周安如今居住的客栈掌柜手里,请他代送。 第95章   虽然两人都不是妄自菲薄之人,周安也不是翻脸无义之人, 但随着双方身份的变化, 有些事情该避讳一下, 对双方都有好处。   数日之后,殿试, 卢斯和冯铮正忙于灾后重建。   又两日后,卢斯和冯铮看着周安跨马游街——他如今已经是火热出炉的新科状元了。   “状元果然威风啊。”回到家里,卢斯一边脱鞋一边感慨。   “你当时要是继续读书……”   “那我也绝对当不成状元!”卢斯扑上去搂住了冯铮的腰,“免了免了,我就不是读书的料!还是现在轻松。”   “轻松?”卢斯搂他腰搂得不是太紧, 冯铮半转身想摸他脸,想起来自己也刚脱鞋,就换成把脸凑过去, 跟他脸贴着脸, “傻子。”   卢斯亲他的脸颊:“你也是。”   此时气氛正好, 卢斯和冯铮又有两日的休假,两人正准备做些放松身心的活动,就听外头有人喊:“冯班头!卢班头!”   “我听着怎么像是那位瑞王?”   “我听着也像。”   两人无奈,出去开门。   “打扰两位了。”打开门, 果然是瑞王那小子站在外头, 看见他们俩来开门,调皮的一笑,“不过这回我可是带着客人来的。”   瑞王抬手一指,其实不用他指, 周安那么大一个人就站在那呢。只是这两人怎么跑到一起去了,卢斯和冯铮心下都有些奇怪。   “哟,新科状元,快件,快进!”   周安面色红润,不知道是这称呼让他有些害羞,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摆了摆手,并没进去,而是在门口对着卢斯和冯铮一揖。   两人赶紧侧身躲开,继而去搀扶周安:“你这是作甚?”   “若没有二位,也没有我今日,我……”周安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如今千言万语不过化作又一个拱手,周安转身走了。   瑞王赶紧追了上去:“博远,你怎么不告诉他们那店掌柜是今日才把他们的礼物交给你的?”   周安还有些情难自已,眼泪都落出来了,瑞王这话让他一头雾水:“礼物?这和礼物有什么关系?”   “不是你怕他们以为你收了他们的礼物,但却一点表示都没有……”瑞王越说看周安的表情越怪,不由得把嘴闭上了,“我误会了?”   周安笑了一下,这勋贵少年虽然心思单纯,但是于人情世故上是真了解得不多。   周安摇头道:“即便那掌柜的当时就把礼物给了我,我也是要今日才能来的。我当时不过是过了会试,可到底如何,还有殿试这一场,依然是该沉下心思。如今我金榜题名,这才能前来谢过恩人。不过,如今我也只是稍有脸面,到底如何,还要看将来。那礼物,只是让我越发感佩两位恩人罢了。”   “嗯,那两人确实很好。可惜,他们只能做捕快,回来让我父……亲给他们调到宫衙里看看。”瑞王差点一时顺口把身份说出去了,不过,如今周安是状元,回乡之后,怕是就要留在开阳,留在翰林院了。   瑞王突然有点心塞,他的这身份,怕是瞒不住了啊。   “还是不要让他们进宫衙的好。”   “嗯?啊?为什么?天下最好的捕快不是都在宫衙里头吗?”   “宫衙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听说有新人进去了,现在宫衙的捕快,都是子承父业。两位班头进去,便是两个外人,怕是要被排挤。而宫衙直属于陛下,陛下日理万机,更不可能关心两个新进的捕快。不像在开阳府,胡大人视两位班头如子侄,日常多有问询回护。否则你当二位班头如何那么快便在开阳府站稳脚跟的?”   “……我以为那是因为两位班头本事大。”   “这话确实没错,但‘本事’可是个大词儿。吕布是一夫之勇,是有本事的。卫青一生不败,手下能将辈出,也是有本事的。”   瑞王脚步顿住,似有所悟却又有些茫然:“这、这个是不是说……做皇帝的不要全才,只要能用别人去干活就好了?”   “嘘!”周安赶紧左右看看,见没人才松口气,“你这小子,真真是口无遮拦。你怎么……怎么就想到那个地方去了?”   瑞王吐吐舌头:“一时想岔了,一时想岔了。”   周安又拿手指头点了点头,瑞王指导周安是为了他好,赶紧打躬作揖,傻笑卖乖,赌咒发誓说下次不会再犯了,周安才饶过他。   瑞王抓抓头,他长到现在,说错话做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那些德高望重的经研官跟他吹胡子瞪眼就别提了,父皇母后还有皇兄跟他着急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像刚才那么“畏惧”过,也从来没像刚才那样讨好人过。   要是父皇让周安当经研官就好了,他上课绝对认真!就算周安让他被那些又臭又长的书,他也……他也背!   “给。”   “嗯?”回过神来,一个香喷喷的大烧饼就放在他眼前。   “别不好意思了,我见你盯了那烧饼摊子半天了。那家的烧饼确实不错,料足量多。你偶尔尝尝这家常的小吃也是没事的。”   “谢、多谢。”瑞王抓着烧饼,一口咬下去,烧饼里的糖流了出来,确实如周安所说,甜得整颗心都融化了,他记忆里御膳房制造的最美味的点心,都比不上这个粗面的烧饼——回去的时候给父皇母后皇兄还有弟妹都带一份吧,让他们也尝尝这独一无二的民间美食。   三月中旬,周安回乡去了,天气也终于开始变暖了。   开阳府小石马巷柳家,这里住着普通的一家五口人,爷爷,爹娘,两个儿子。   大儿子早晨吆喝:“爹,咱家的饼让老鼠啃了!这还拉了几颗屎!”   “将饼扔了吧!”   柳爷爷奔出来,一巴掌扇在大孙子后脑勺上:“扔了老鼠屎便罢了,怎还要将饼扔了?!”   “爷……”被打的大儿子委屈得很。   “爹,这几年年景好,咱家也不差这一口吃的……”   “什么叫年景好就不差一口吃的?!你么这是好日子过得太多了!想当年……”   “行了行了,是儿的错,是儿子的错。我这就将饼吃了。”当爹的将饼子拿过来,就着凉水,硬塞进嘴巴里吃了。   两天后,当爹的忽然咳嗽着晕倒,家里以为是害了热症,当儿媳的想要叫郎中,却让当爷的叫住:“不过是寻常的热症,喝口姜汤,发发汗就好了。”   但第二日,不但当爹的没有好,当娘的也倒下了。   第三日,这一大家子人,都没从房子里出来……   第七日,在恶臭飘出的同时,这家左右两边的人家也开始有人陆续病倒。   四月初,开阳府爆发大疫!   “大哥,斯哥,姐夫,快喝口水!”玲玲拎着茶壶,对夜里回来的三人道。   “等会等会!别过来!先等我们洗了手!”他们家门口洒了石灰,看玲玲过来,三个男人反而向后躲开。   三人都是戴着长到手肘的粗布手套,戴着个大口罩。口罩里十字格缝进了碳粉,还洒了醋。三人在外头脱了手套和口罩,把外衣裳也脱了,这才进来。   在院子里用胰子洗洗洗了手和脸,这才接过大碗来喝过了水。   “你姐姐今日如何了?”秦归担心的问,眼看妻子即将临盆,却碰到这种事,他这眉头就没展开过。   卢斯和冯铮也问:“高兴今日可好?”   他们这些捕快,大疫发生时,自然是站在第一线,卢斯当机立断,叫秦归搬了过来,把高兴送去与红线同住。让红线严格执行隔离,吃喝都是他们送到玲玲这里,玲玲再弄好了送去另外一边。   “红线姐今日可好呢,夜里吃了个白水蛋,喝了满满一大碗面汤。高兴也好,就是今天闹着想爹,两个爹都想。三位哥哥,外头大疫还闹得厉害吗?”说家里事的时候,玲玲是笑着的,可说完了,那惶恐就涌上来了。   “今天,还好,陛下已经下了罪己诏,应该要不了多久就好了。”卢斯笑,可实际上心里却没底得很。   秦归和冯铮也在沉默着,因为那无数的尸体,都是他们亲手搬运出去的。昨天搬的,和今天搬的,感觉是一样的多,而还有更多的尸体在今天晚上要被更多的捕快和兵丁搬运出去,明天天亮了,等着他们的还有更多更多。   “吃点东西,就睡吧。我去再烧点水。”卢斯道。   “嗯,我去点艾草。”   “我一块去烧水。”   没人愿意让自己停下来什么都不干,因为那样恐慌会不断的涌现上来。   “师弟,你睡了吗?”   “没,睡不着……”卢斯转了个身,搂住冯铮。   冯铮闭着眼睛,同样抱住卢斯:“你跟大人的提议,该是没错的。你看我们,不是到现在都没事吗?可是跟咱们一块的巡城司的兵丁已经倒下去六个人了……”   “我一开始就把这些都跟大人说了,大人也不是偏私的人,必然是跟其他人衙门的大人说了,甚至也上本了,其它的事情,别说咱们,就连大人,也不管不了了。”   卢斯不知道这疯狂传播的到底是什么疫病,他们得到消息的时候,这恐怖的病魔已经在这个百万人口的大都市里肆虐开了。患者咳嗽,气喘,浑身疼痛,身上起了一个个疙瘩脓包,皮肤溃烂,发烧,还有……在患病二到四天内,快速死亡。   身为一个混混,卢斯根本不知道这是啥病,怎么传播,怎么治疗。   他只能把自己知道的手段,全都用上。并且也将自己所知告诉给了胡大人,不过用的是死人过多,捕快们要抬尸,防备尸毒的借口。   胡大人是看着卢斯有什么样的装备的,很干脆用最快的时间,给每个捕快制备了两套。因为有卢斯和冯铮的命令,捕快们一开始还有怨气,本来每天搬尸体就够晦气的了,还把自己包裹得这么严实,活多了气都喘不过来。   可是在其他衙门的同僚陆续有人中招,而他们开阳府府衙的,到现在还没人传染上后,就没人嫌麻烦了——再麻烦也比没命好。   可是卢斯提议的患者隔离,直接在胡大人那就给他驳了。   因为现在提倡孝道,侍疾乃是理所应当。现代有人生病送医院是理所应当,古代把患病的亲人送到陌生人的手里,乃是不义之举,若被送的人是自己的长辈,那更是不仁不孝。   胡大人还特别叮嘱卢斯,千万不要跟其他人说起这个隔离之事,因为一旦说了,很可能引起民众恐慌,虽然现在已经够恐慌了……但总之,卢斯知道,胡大人这话是为了他好。   没办法,谁让卢斯只是个捕快,谁让他没有能力闻达于天下呢。   保护好家人,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甚至,一个不好,他连家人都保护不住。   “我们会没事的。”卢斯抓紧了冯铮,“一定会没事的。”   “嗯,别担心。”冯铮也抓紧了卢斯,他能感觉到卢斯此刻的惶恐,因为他自己也是。   他们都一样的怕死,非常非常的怕死,怕自己死了,留下对方孤单一个,也怕对方去了,留下自己形单影只。   两个人不知道什么睡着的,只知道醒过来的时候一样的浑身酸疼,因为他们都紧绷着膀子保持一个姿势,搂了对方整整一夜。   第二日,秦归轮休,卢斯和冯铮两人将自己打理停当,走上了街。原本热闹的开阳街道,现在行人稀少,偶有那么一个两个在路上走过,也跟被鬼撵着一样,满脸惊慌的跑过。好消息是,这些跑过的老百姓大多也戴着自制的口罩,套着手套。   虽然不知道那口罩的功效如何,可是聊胜于无啊。   两人在半路上就只能分开,各自去了划归给自己的区域,到了点,召集手下人点个卯。便两人一组,散开去敲门。若家中有死人,便让人抬出来,撒上石灰,运到城外烧掉,再深埋。   前两天还经常有家中死人隐瞒不报的,毕竟烧了再埋,听着以后就要做孤魂野鬼了。现在也还有,可没那么多了,因为那明摆着就是一人隐瞒,全家死绝。在询问有无病人和死者的同时,开阳府的捕快们也会告知给百姓防御瘟疫的方法,前些日子没人听,不过现在……   “这家也洒了石灰了。”   “嗯,前头那个臭水沟昨天咱们不是刚填了一半吗?今天不知道让谁给填上了。”   “那就好……”   “班头,连着有几家都说缺柴禾,所以他们现在是几家人一起烧火做饭了,可再过几天要是还买不着柴,那就没办法喝熟水了。”   “今天一会我跟大人说一说,前头怎么了?”   “班头,有车队过去……”   “哼,又不知道是哪家的家眷了。”   “你这臭嘴,少说两句吧。”   “我怎么了?我说错了?”   “都少说两句!陛下没走,皇后娘娘没走!三省六部的大人们没走!咱们大人也日日都坐镇开阳府,其他人走了又如何?”卢斯学习再怎么不好,还是知道一句“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平常的时候还好,这个时候这种不平感要是闹腾起来,是要出大事的。   众人听罢,表情果然没那么激动了,还有人附和卢斯:“卢班头说得对,咱们这套家什还是胡大人自己掏钱给置备的,大人前些日子也穿着这么一身出来了。咱们到现在还一个人都缺,可都得多谢胡大人和班头。”   虽然这话有拍马屁之嫌,但也确实没有一句伪言。   “这车队还够长的,咱们找个台阶坐着歇会,等会再过去吧。”   看气氛缓和,卢斯干脆让众人眼不见心不烦。也没人反对,把运尸体的板车推在一边,众人在另外一边坐下休息了片刻。   又如前些日子一般,忙到天黑,卢斯跟胡大人说了城里少柴的事情。胡大人表示:“你不是头一个来说的了,我今日会入宫与其他大人商量。”   胡大人都这么说了,卢斯当然也不会说别的,只是跟冯铮回了家,还没到家门口呢,就看那停了一辆车,那车……好像是瑞王的?!果然,稍后车上掀帘子跳下来的家伙,虽然戴着个大口罩,不是瑞王是谁。   “你这小兔崽子跑到我们家来做什么?!”卢斯都要被吓死了!   现在情况特殊,瑞王跑出来万一染病,他嗝屁了没什么,他们家必定会被皇帝的雷霆震怒牵连。   “我戴着口罩。”   “又不是说戴口罩就防治百病了!这东西只能在一定程度上预防!一定程度!预防!听明白了吗?!你赶紧上车!回家把外出的衣服都给换了,烧了!用热水洗澡,从头到脚都要洗!”   “行、行,我记得了。那个……我就是来问问,你们要出城吗?”   “……你们一家都要走?”今天刚说皇帝要留在城里呢,这时候皇帝要走,那他们当然答应跟着走。   大疫之后,一百多年没有宵禁的开阳开启了宵禁,八门戒严。百姓禁止无故离城,这都是为了防止瘟疫流传开去。开阳是都城,皇帝的存在就跟一根定海神针,他在这,大疫之中的百姓还能保持最低限度的冷静。他一旦走,百姓必然会产生被抛弃的想法,到时候大乱将至。   “不是,是送我哥走。他不走也得走,我能让你们家的人”   卢斯立刻就放心了,还有点敬佩。这说明皇帝是真要跟都城共存亡了,送走太子,只是以防万一。那么,他们家要送人走吗?   冯铮这时候道:“不了,多谢薛公子,我们家没人……”   卢斯拉住了冯铮,把他拉到拐角:“让红线和玲玲她们走吧。”   冯铮看着卢斯,口罩只露出两个眼睛,但也能清楚的看出他心情此刻是如何的苦涩:“不能,其他捕快……都看着咱们呢。”   卢斯想起了今天众人看着出城权贵时的那一番表态,皇太子走得尚且要遮遮掩掩。他们这些底层的小吏更是在所有人的眼睛里看着。   即便只是让家人走了,其他人也会想:为什么指示你的家人能走?谁没家没口的?谁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们这些行走在风口浪尖上的小人物,更是一个个绷紧了心里的那根弦。一旦谁那里的弦断裂,大家就一块死吧。   卢斯张开双臂,把正气小哥哥抱进了怀里,隔着口罩亲吻对方:“好,要么一起活,要么就一块死。”   “薛公子,这次多谢你,但是,我们不能把人送走。多少属下看着我们呢。”   “高兴……至少让我把高兴带走?!她就是个小孩子,不显眼的!”   “……”   最终,卢斯和冯铮选择了私心一把,让瑞王带走了高兴。瑞王同时还留下了一个老嬷嬷,照顾红线。   两人谢过瑞王,瑞王亲自抱着小女孩,临走的时候,这个刚见面时让两个人满肚子气的大男孩哭得一噎一噎的。   卢斯觉得,这小子大概脑补了什么,他们俩这么做可并非出于什么伟大的想法,只是这个时候,团结才能扛过这场天灾。但若是因他们俩的做法,让天灾变成了人祸,那可就是找死了。 第96章   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天气百年的越来越热, 瘟疫……越来越严重了。城外烧尸体的黑烟使得开阳的天空都罩上了一层灰色, 人身甚至已经习惯了尸臭的味道。每天都有忍耐不住的百姓冲击城门, 之后被兵丁射杀,与患病死亡的百姓一起拉出城外。   冯铮和卢斯甚至都有些熬不住了, 两个自认是铁打的汉子,也会在半夜里突然被噩梦惊醒,醒来的时候满脸的泪痕,惊恐万状,直到他们握到另外一只伸过来的手……   “铮哥……”   “嗯?”   “我还活着吗?”   “当然活着啊。”   “铮哥……”   “在这呢。”   “我说过我愿意跟你做一对鬼夫的, 可是我好怕啊,我好怕死啊。”卢斯呜呜哭了起来,鼠哥都没看他这么丢脸过, “我好怕啊, 我不想死。”   他死过一次了, 以为已经能坦然面对这一切,然而,他发现自己还是那个痞子,胆小无力, 他不想死。   冯铮紧抱着他, 同样在流泪:“咱们都好好活着,都一定会好好活着的,一定会白头偕老的。”   在只卢斯那队人单独拉出去的死人都已经超过三百的那天,朝廷总算是又有新的动作了。一道一道的大栅栏从城外运了进来, 将整座城市割了开来,要是谁能从天上看,会发现这座城市彻底变成了一个大迷宫。   更多戴着大口罩的士兵从城外进驻,他们冲进每家每户,患病的和怀疑患病的都被从家中强制拉了出来,强制驱赶到城外一处空出来的村庄中。很多人半路上就坚持不住倒了下去,不管是不是还喘着气,就拉出去烧了。   卢斯也是经历过乱匪战祸的,可是战争比起眼前的场面,都已经算是友爱仁慈的了。   不能说朝廷的做法是错的,恰恰相反,现在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这只是手段粗暴的隔离而已——就算是一个劲的对自己这么说,卢斯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压力越来越大,越来越焦躁和恐慌,如果不是冯铮一直抓着他的手,卢斯觉得,自己早就该疯了。   这一天,卢斯和冯铮动都不动的躺在炕上,一会看着房顶,一会看着自己的另外一半发呆。   所以,过了好一阵,他们才反应过来有人敲门,敲的还是自家的门。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他们俩同时去拿铁尺,继而将大棍也抓起来了。   去开门的时候,卢斯的手心满是黏糊糊的汗水,结果门外的人……不是官兵。   “冯班头?卢班头?”   “……周……大人?”长时间面对这世间最惨痛之景,师兄弟两人都有些麻木到识别困难了。   “周大人,你不是回乡去了吗?”   “我假期结束了,该回来述职了。”   “……”别怪卢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周安,实在是这时候回来,简直跟找死没啥区别了。   “别担心,我朝也不是没经历过大疫,总能扛过去的。”   周安的嘴角上翘,卢斯想了半天,才猛然意识到,那是笑!他有多长时间,没看见人笑过了,有多长时间自己没有笑过了?   子安感慨之后的下一个瞬间,卢斯一声大喊:“卧槽!你没戴口罩!”   周安还是被让进家里来了,虽然理智上来说,让一个从城外,一直走到他们家的人进门,这是很危险的情况。但突然之间,卢斯和冯铮就都不那么在意了。把他们吓得半夜抱在一起痛哭的死亡,也突然没那么恐怖了。   或许是因为麻木的心脏已经重新变得活泼,他们总算也不再是只从伴侣那里吸取活下去的力量,而自己也有力量重新给对方一个笑容了。   当然……周安还是得用醋洗手。   “我来的同时,还送来了药品和粮食,进城们的那会儿,其它地方的救济物资也到城外了。我还在城外看见了不少大夫。”   “嗯,一个多月前,各地的物资和人员就没断了……”卢斯看向冯铮,冯铮也看向他——奇怪了,为什么他们之前没想起来那么多来帮助的人和源源不断的物资,而是眼睛里、脑海里只有那些百姓嚎哭的景象呢。   “先帝那年直逸州也闹过一场大瘟疫,后来蔓延了三个州,不过总算是控制住了。这次胡大人和诸位大人的反应得很快,瘟疫并没有蔓延出开阳府。只是这疫病太过惨烈,三五天就闹出一条人命来……救治不及啊……”   冯铮道:“周大人,你怎么不进宫,反而跑到我们这里来了,太危险了。”   “放心不下朋友,自然就来看一样,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这真是,让人哑口无言,有心骂他不拿自己的命当真,可却又是真的感动。   对了,周安还带了两包点心、一刀肉和两棵青菜。往常这个季节寻常至极的东西,在如今却是一份重礼了。   “我走了,你们做的才是最危险的事情,好好保重自己。”   并没说多久的话,周安来得突然,走得平常。却给了卢斯和冯铮不一样的心情,在这天谴他们觉得自己孤立无援,周围除了三五家人和同僚,就只有黑色的恶兽环饲四周,现在,他们总算是从那个牛角尖里头钻出来了。   虽不是说精神上的改变,就能让自己真的免疫了瘟疫了,可至少不会像之前那样,不知不觉间,一步一步下滑,哪天自己跳进深渊都不自知。   再躺回炕上,卢斯的脑袋就开始转了。   冯铮看卢斯眼珠子乱转,救知道他有些想法了,也不催促他,就是很认真的看着卢斯认真思考的样子,然后自己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笑什么这么开心?”卢斯一回神就看家自家正气小哥哥一张笑脸,没忍住抬手捏他的脸颊。   “你好看。”   卢斯立马凑过去亲他一下:“这里有好,今晚上奖励你。”笑都少了,两个人之间亲密更加少,之前以为是身体疲劳,现在才发现,不是身体疲劳,而是精神压抑住了身体的本能。   “好,我也奖励你。”   两个人抱住对方,并非是由于恐慌,而是为了让对方欢乐……   片刻后,两人依旧腻乎在一起,就是衣冠有点不整:“我刚才在想,这病到底是怎么传染的。”   “嗯?”   “早先瘟疫开始流行的时候我也想过,但那时候就是把我过去知道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抓出来,根本没联系现在的情况好好的思考。”卢斯惭愧道,“这病传播之前都是好天气,没有大雨,更别提水灾了,源头又是小石马巷,所以水源不存在问题。”   “对,小石马巷和周围几个巷子都是用的同一口水井,是小石马巷有人寻医……后来那边才出事的。”   “水源排除了,而且那天,我带着去收拾腐烂尸体的捕快们,回来也都没事。但是被小石马巷请去看病的郎中,回来都不行了,还有那两条街上,文艺也爆发开了。”   “你那天把咱俩的口罩和手套都带去了,还让他们用不穿的旧衣服裹得严实。而且,到现在捕快们只有三两人感染……还都是不听话的。可是城外兵丁同样也有感染的。”   “城外兵丁的口罩可不像你我的做工这么精细,他们许多人每天也不曾洗换,今天戴完了,明天转个面重新戴。”   “所以这是,呼吸喘气传染?”   “说呼吸也没错,但没那么可怕,该说是口沫,其余的传染途径,也不能说不可能,但口沫传染绝对是波及面最广的。还有苍蝇蚊子,它们吃着腐肉和毒水长大,都是带毒的。”   忄生病还没有在大昱登录,百姓卫生习惯非常好,尤其这还是一国都城,除了少数地痞无赖,大家洗澡沐浴很勤快。大户人家熏香,小户人家也喜欢熏艾草,并不是为了味道,更多的是出于杀灭寄生虫的目的。虱子跳蚤无法肆虐。   官府也封锁了街道,那让病毒依旧在大流行的,也就是那么几种可能了。   两人异口同声道:“明天去告知大人!”   面对一场大瘟疫,只是知道它最广泛的传染途径,和可能的防治方法,并不知道治疗方法,有用吗?   有用,而且非常有用,因为现在谁都不知道怎么治,虽然很对不起染病的人,但只要控制住传播途径,不管致死率多高的瘟疫,其恐怖程度也都会大幅度下降。   “你俩确定?”保养得宜的胡大人,现在重新变成干巴瘦的老头胡大人了,可这个老头现在的眼睛亮得惊人。   “大人,我与铮哥一直是在最前头的,您看我俩现在,有事吗?您之前不是也给捕快们制备了手套和口罩?只要是听从了我俩命令的,也都全家无恙。”   “可是,你们当中也有人传染上,后来也有不少人……”   “大人,口罩只是其中的一种途径,我们没有被传染上,是因为我们有一套法子。”卢斯拿出来一叠纸,这是昨天卢斯和冯铮一块起来,一条条添加上去的,“若是我俩的身份不够,大人可以找个医者,让他……”   胡大人一抬手:“不,也是我一直疏忽了,灯下黑了。也不用让旁人顶着名,你们俩至今安然无恙,那就是最好的道理。不过,你俩近些日子可要当心,依旧在家里呆着,不要出去了。”   “大人,出什么事了?”   “胡大人叹了一声,不过是愚人而已,待到这场大灾过去,就没事了。”   ——卢斯和冯铮为何在家呆着,却是曾经几近在开阳府消亡的神汉与神婆,陡然间就死灰复燃,甚至还有燎原之势。   已经开始有人传言,说这场瘟疫,就是因为官府不敬鬼神,老天爷降下天罚了。   三天前,师兄弟两人就被一群百姓袭击,他俩没事,也没杀人,只是把袭击的百姓驱散了。可有一就有二,所以明明到处都在缺人手,但胡大人还是把两个强力干将按在了家里。   百姓的这种恐慌就是来源于未知,来源于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疫,所以他们只能求助于同样看不见摸不着的鬼神。   不知道胡大人是怎么在朝堂上说的,但两天之后,越来越多的石灰粉、艾草和白醋等物被从城外运送进了城内。街道巷尾都盖上了一层白,熏蒸白醋和燃烧艾草的味道,慢慢盖住了尸臭。   时间进入八月,今年冷得早,往年八月还要稍微热那么一阵儿,今年八月早早的下了几场雨,天一下子就冷下来了。   卢斯和冯铮自从被胡大人压下来,就一直没有再回到第一线去,不过,两人在家里也呆不住,干脆就到衙门里,做起了书吏的工作。反正他们俩也都认识字,就是写出来难看些,可普通的整理和记录工作,两人都是没问题的。   “今天又没有病死的人?”眼看着到了下值的时候,所有开阳府的小吏们,都窃窃私语起来,而在压抑的声音下面,隐含的是再明白也不过的兴奋和欢喜。   已经四天了,四天没有人病死了。   “五天前不是还有两个发热的吗?”   “昨天都治过来了。”   “找到对症的药了?!”   “哪啊!根本就不是瘟疫,是淋了雨,着凉了。”   “大人说还得再等些日子,少说得半个月之后,要是还没人死,那才是真没事了。”虽然这么说,但每个人的脸上其实都是轻松的,撑过来了,活下去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下,许多人开始抹眼泪——从第一天没有人死于瘟疫,实际上从第一天瘟疫死亡的人数开始减少时,就有人开始哭了,到现在,非但没有让他们的眼泪流干,反而流泪的人越来越多。   还有人向卢斯和冯铮拱手,都知道,这回朝廷安排下来的法子是他们俩交上去的,口罩和手套更因为他们俩,开阳府府衙的人是对早用上的。   还是有人染上瘟疫去了,不只是不听话的,就算老老实实按照两人讲的方法做,也依然是有人感染上,然后死去了。   可谁都知道,那真的是怪不得人家。   九月,第一场雪下来了,虽然只是小雪,可所有开阳府的人都在欢庆,因为瘟疫是真的过去了!栅栏被撤去了,宵禁被取消了,百姓们又可以随意出入了。朝廷在多处地方制备了酒肉,在一个不年不节的日子里,宴请百姓。   大家真是连八月十五都没过好,别管是不是在过去那场瘟疫中失去了家人好友,所有人都在这天穿着新衣,走出家门喝酒吃肉,没人会说这是不孝,就是有不少人还有着戴口罩的习惯。   同时,大赦天下。   而卢斯和冯铮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接到这么一份圣旨,虽然胡大人说了他们俩会得到奖赏,但两人以为至多也就是把他们调到宫衙,然而——   “……辰恒县男!特封卢讳斯西古县男!钦此!”   前边那些四到六个字一套一套朝外蹦跶的,卢斯和冯铮是听不懂,但后边这两句,他们俩可是听明白了,这是……被封爵了?!   从贱籍到封爵,这落差真不是普通的大啊。   “两位?接旨啊。”看他们跪在地上发傻,来传旨的官员笑着提醒。   两人赶紧三跪九叩的把圣旨接下来。怪不得之前有礼部的小官特意提前一步来叫他们规矩呢,两个人在开阳的时间久了,也知道寻常圣旨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有的圣旨甚至都不用跪拜,鞠个躬就行了。   卢斯这生在红旗下的一代,拿过圣旨也有些手抖,他们现在虽然还是虾米,但终于是大点的虾米了。卢斯匆忙将准备好的红封递过去,却让人家给推了,这位官员很实诚的道:“若是旁的,本官自然不会客气,可二位乃是有大功德的,这份圣旨不敢收银。”   人家很客气,看表情也是真的不收,不是嫌弃他们俩给的银子少,两位新鲜出炉的男爵,也只能连声道谢,将人送……嗯?这些端着东西的人是怎么回事?这东西应该是给我们的吧?但是该怎么接?   两人眼直发呆的时候,朝外走的官员停下了脚步,笑问:“两位,可要在下帮你们解释解释?”   “多谢多谢!麻烦这位大人了。”两个文盲表示感激涕零。   原来这抬进来和搬进来的,有他们这次献策的赏赐,金银绸缎,人参鹿茸,无所不包。有两位县男该有的衣裳行头,还钦赐他俩一人一件斗牛服。有一座开阳里的四进宅子,因为知道他俩是契兄弟,所以这宅子比寻常县男该有的大,应该说是超出规制了,不过朝廷上下都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三座庄子,两个铺面。   “二位也各得了一个无常的封号。”官员示意一个小太监把托盘端过来,上面正有一对玉牌,一位羊脂白玉,洁白细腻,正面一个大字白,旁边有小字,西古县男卢,反面无常二字,四周刻有祥云。一为墨玉,漆黑暗沉,正面一个大字黑,小子辰恒县男冯,反面是无常二字与流烟。   这以后他们俩可就真的是黑白无常了。   等到这位大人真的走了,又有街坊四邻,捕快的同僚纷纷来贺喜,还有认识不认识的许多人送来了各色礼物。闹得他们俩不得不抱着高兴带着玲玲,连夜搬到了皇帝赏赐的宅子里,否则光礼物就没地放了。   院子里连仆人也是配好了的,管家一家四口,花匠一家五口,粗役两人,丫鬟四人,他们的卖身契就放在院子的地契下面。   这院子影壁后头,直接就是个不小的花园子,两人跟着管家从影壁后头绕过来,看见的就是规规矩矩分男女站成两边的仆人们。   介绍完了仆人们,让仆人们收拾行李,管家带着这两位爵爷和两个小丫鬟,开始介绍起了宅子。   这个四进的院子,最前头的一个院子就是进门的地方,长而扁,后头是个花厅。二进的院子有一个曲折的游廊,灶房也在这。三进是个有池塘的大花园连带着主人家的正房,四进在侧边,带着马厩,有个后门。   卢斯这才知道,要坐马车的时候不是从后门走,而是提前吩咐,仆人把马车从后门拉到前门来。   房子什么都很齐全,两人也尝了厨娘的手艺——管家蒋从山的婆娘,也是颇为不错,便干脆吩咐管家,准备材料,过两天要大宴宾客。   在外边都挺高兴的,可是到了夜里,两人躺在陌生的床上,就有些不安了。   “我……还是想把玲玲嫁给孙昊。”冯铮叹气。   “我也觉得孙昊好,但是,玲玲自己愿意吗?”   瘟疫之后,孙昊就是他们给玲玲想看好的人家,同是捕快,今年十六。去年他爹喝酒喝多了,一觉睡过去就没醒过来,他守孝百日,接替了父职。在这次瘟疫中,小伙子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   孙昊也有所觉,日常的时候跟他们说话也多有亲近之意。而且他也表示了,父亲去世三年之内,不会成亲。正好,他们也想多留玲玲一段日子,她更大些之后,再让她出嫁。孙昊的母亲,他们俩也打探过了,是个挺爽朗的妇人。   他们是觉得捕快好,就不知道玲玲自己怎么想的。毕竟县男的妹妹,好赖也是个贵女了。 第97章   若是玲玲看不上人家了,那再去找谁?两人都没想过去找勋贵人家, 他们俩就是暴发户, 人家不可能看得上。那找平民百姓, 或者商户人家?那真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捕快呢。   “算了,回来明天问那丫头自己吧。”   “过两天再问吧。玲玲现在的脑袋, 大概有点热。”   “也是……”这事暂且放下了。   红线那边其实也有点问题。原来他们家跟秦归家那可是真亲戚,再亲密也不过了。红线已经生了个大胖小子,而她能在大瘟疫里平安生产,还安安稳稳的坐月子下来,那可真亏这两个哥哥, 按说这是恩。   可一朝拨云见日,突然之间两个哥哥就变成了爵爷了,可是红线自己呢?还是个寻常捕快的老婆, 应该说除了卢斯和冯铮, 其他捕快也就是得了几两银子的赏钱。其他捕快还比较平衡一些, 因为没卢斯,他们这些最早接触病死者的人,九成都得没命。   可红线是其他人吗?她是卢斯的姐姐啊。更别提还有个突然成了贵女的玲玲做对比,红线会怎么想呢?   这人心有多复杂, 两个人都明白, 正因为明白,他们俩才会只提玲玲,不提红线。   没一会儿,冯铮又问, “师弟,咱俩是不是当不成捕快了?”   “应该是当不成了。”   “这本来也该是好事,但是,为什么这么一想,我突然就没那么高兴了呢?”   “我也是……”卢斯也跟着一声长叹,要是刚到这边的时候,他像现在这样:银子、房子、车子、孩子、马子都齐,妥妥的五子登科,他得高兴得原地打滚。可现在,好多次都快把自己的命闹没了,结果竟然对那种生活他竟然还充满了怀念和不舍?这还是痞子卢吗?   等到安置好了,两人把帖子散出去了。他们请的,也就是开阳府的一票人马,顶多里边多了个周安。   接了帖子的人也都没客气,提着礼物开开心心的就来了。   唯一让两人没想到的,是胡大人也来了。   ——师兄弟两人有什么大事摆宴总也少不了给胡大人一份,但胡大人总是人不到,给一份礼物。毕竟身份差别,胡大人真要是来了,于他的官声有碍,卢斯和冯铮在此之前也不知道如何招待他。   如今,胡大人总算是能正大光明的来一回了,不过也就是这一回。   周安也来了,而且竟然还带了个熟人。就是头一眼看见这熟人的时候,师兄弟两人都楞了一下。   “薛公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等到人都走到近前了,冯铮才敢确定,是那位瑞王没错。   原来的瑞王,一看就是个金贵公子,粉雕玉琢的,又自有一股子机灵古怪劲儿。如今吧,原来那还有点婴儿肥的脸,瘦得颧骨好像垫高了似的,眼睛形状好像都变长了,气质也跟着成熟了许多。   他们不像是几个月没见,反而像是几年没见似的。   “我哪是瘦了!我是长高了!”瑞王眼睛一瞪,“哎!你家可有好吃的?别让我白来一趟啊。”   行,脾气还没变。   “寻常人家,寻常吃食。”   “算了,我就当体察民情了。”瑞王哼哼一声,又凑近两人悄声道,“过两天大概有礼部的官员过来,我爹要召见你们。别管他让你们干什么,都接着,是好事。”   他爹……皇帝要召见他们?还要给他们安排活?   卢斯和纷争对视一眼,脸上都是兴奋与喜悦。   就这几天,在家里呆着的两个人,只觉得都要闲得长毛了,不管是什么事,能有点事干总是好的。   “多谢,多谢。”   “我谢你们才对,多谢。”瑞王站回去,端正严肃了脸,对两人拱拱手。   “能唬人了啊。”卢斯笑着拍了拍瑞王的肩膀,刚才那一瞬间,熊孩子竟然让他们感觉到了一种威严感。   瑞王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还不赶紧招待我去吃饭,要让我站多久啊?”   冯铮一抬手,带着瑞王走了。卢斯跟周安留在原地:“怎么了?”刚来周安那表情就很明显的表现他想说点什么,只是瑞王在,不方便。   “真没想到他是瑞王,吓了我一大跳。”   卢斯赶紧告罪:“对不住,可他的身份,我们实在不方便说。”   “今日多奉上好酒好菜,这事便罢了。若是酒菜不得意,哼哼~”   “自当尽力!”   两人说笑着朝里走,看边上没什么认了,周安突然又道:“御史如今正在朝上弹劾胡大人安民不利,胡大人没跟你们提过?”   “御史……王崧?”朝堂上的事情,胡大人都是不说的。这老头虽然是官迷,但一直以来作为他们的上官,可真是好大的一棵擎天树,一点风雨都不落下来的。   “对。”   “他也找你麻烦了?”   “他来找过我几次,但没找过我麻烦。”   卢斯想了想,明白了。王崧这是怕周安闹出来,毕竟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不好听。不但是私谊有愧,更要命的是王家宗族压迫士子。可是周安别看他能屈能伸,其实这人很骄傲,自有一根骨头挺直着,他会拿这些话朝外说吗?   卢斯的了然都写在脸上了,然后他竟然看周安脸红了,还对他捂着脸摆手:“年少无知啊,惭愧惭愧。”   这表现,说明他这是真把王崧当翻过去的黑历史,当一个荒唐的玩笑。也确实是真是年少无知啊,卢斯跟他虽然是好友,其实也可以说是没怎么交往过的熟人。他都能明白周安的想法,可那位王崧理解中的周安,却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对,我不是为了说这个的。”周安赶紧摇摇头,“你们俩也要小心,王崧之前不找你们的麻烦,乃是因为他看不上你们两个小卒。可如今你俩爵位在身……怕是他就要找事了。”   “多谢提醒。”说话间,已经能看见花园里摆开的宴席了,卢斯朗声道,“咱们今日不醉不归!不对,你醉了干脆也别归了,就在这歇下吧。”   除了当值出不来的,今日开阳府的众多人马是大吃大喝。   胡大人也放开了,老头跟着叶判官两人最先抱在一块滚到桌子底下去了,任推官喝醉了酒的反应竟然是对着人傻笑……   瑞王一开始还有些挑剔酒菜,但很快他就顾不上了。这里,知道他身份的只有四个人。胡大人当没看见他,卢斯和冯铮依旧把他当个普通朋友。所有人,就把他当一个普通人一样,虽然有很多人不认识他,但只把他当成两位爵爷的朋友,劝酒、劝菜,划拳,斗酒。   粗鄙,热闹,并且肆无忌惮,玩的最开心的就是他了,刚师兄弟俩人还觉得这位瑞王成熟了呢,看着玩疯了的他……已经没眼看了——光着膀子和人摔跤呢。   一晚上狂欢,杯盘狼藉,卢斯和冯铮也吃喝得畅快,睡到日上三竿,两人才起来。洗漱之后,喝了碗粥,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清爽了,两人就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商量昨天听到的消息。   冯铮道“昨日大人临走也说了,日后咱们这种小亲贵其实是开阳最难生存的,开头两年应该没人找事,但之后就不一定了。叫咱们尽量谨言慎行,实在不行,就住到庄子上去。”   他们俩人同样知道这个道理,小老百姓在开阳府过日子难,小贵族在开阳府过日子更难。现在天子圣明,官员大多清廉有操守,小老百姓只要操持好自己的吃喝拉撒就行,可是小贵族就要开始接触到作为站队问题了。   两年之内,他们大疫的这个功劳还在,没人敢动,过了两年情况就不一定了。   “其实主要,咱们还是得看那一位的想法。”卢斯朝上指了指。   要是皇帝给他们爵位之后,就把两人扔到一边不管了,那他们就赶紧到乡下庄子住着去吧。王崧绝对会找他们的麻烦,虽然两人也认识胡大人和瑞王。   但胡大人这个官位现在到底怎么样,还有点难说。瘟疫这件事,有人说他有功,但有人(比如王崧)却把瘟疫的罪责扔了大半在他身上。老头的年纪又大了,一个不好,怕是就要退下来了。   瑞王则一直被教育着远离朝政,外头还传扬着瑞王贪玩跋扈的名声。现在想来,这里头怕是也有很大的故意成分。这个故意,还是直接来自于皇帝的,这还是处于一派爱子之心。因为他有皇太子了,还是个名声很好的皇太子。那如果想要皇太子和他的兄弟和睦,未来的朝政能够平稳过渡,他有个远远不如他的兄弟,显然对谁都好。   虽然从那位传旨的官员看,还是有很多人对他们有好感的。可设计到朝廷上的斗争,那不是个人喜好能改变什么的。   只有他们俩也有一定的地位,才能保住自己。   “陛下召见你我,该是也有起用我们的意思吧?”   “嗯,那天我看见咱俩无常的牌子,就觉得,皇帝说不准……”   “哥哥!斯哥!!”卢斯一句话没说完,玲玲跑来了,后头跟着分派给她的两个丫鬟。春桃和露儿。   春桃就是个丫鬟,有点小胖。露儿却是管家蒋从山的女儿,看着比其她四个丫鬟精致些。   跑到了亭子跟前,玲玲反而有些拘束了,站在那捏着自己的袖子,不知道该不该进来。两个丫鬟追上来,先对着两人行礼,露儿道:“二位老爷,小姐……”   冯铮面对这些下人也有些不得劲,卢斯则把他们当家政服务人员,直接一抬手打断了露儿的话:“你们下去吧。”   露儿被打断咬了咬嘴唇,还要继续说:“小姐不愿意……”   “你下去!”卢斯的声音大了些,更添了一份严厉。   露儿被吓得僵了一下,行礼后转身跑了。   冯铮在边上皱了一下眉,却不是因为卢斯,只是有些话,现在不好当着玲玲的面说:“怎么没穿新衣裳?这么急来找我们,可是有什么不如意的?”   玲玲听着兄长温柔的声音,看着兄长一如既往澄澈的眼睛,玲玲便在两人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哥哥,斯哥,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只是那些新衣裳料子都太好了,我穿着动都不敢动,就怕将衣裳弄皱了。还是这样好,我做什么都方便。”   她拿了块点心塞进嘴里,可看小姑娘的动作,还是带着紧张。   卢斯把点心盘子转了一下再推过去:“你喜欢吃酸甜口的,吃这点着红点的。”   “哎!斯哥你最好了!”   “宠你宠得都没边了……”冯铮摇了摇头,“小心吃,别噎着。”   围着玲玲,看她吃点心,给她递茶水,说些兄妹之间的趣事。慢慢的,玲玲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对外的身份变化了,可两个哥哥都没变,他们还是兄妹。   玲玲吃光了点心,喝下茶水,也终于鼓起了勇气:“大哥,斯哥,我……我是要嫁给什么王孙公子了吗?就像……像是那什么薛公子那样?”   “这谁跟你说的?”冯铮惊讶,可是看玲玲,她更多的士忐忑,并不是喜悦。   “春桃和露儿说的。”玲玲咬紧了嘴唇。   卢斯看这个小姑娘,突然笑了:“你不喜欢王孙公子?”   玲玲的脸瞬间就红了,她死命的低着头,脖子弯得好像都要断掉了。   结果卢斯这个做哥哥不但不体谅妹妹,还把事情给摆明了:“你喜欢孙昊?”   “哎呀!”玲玲捂着脸站了起来,很少女跺了跺脚转身都跑出凉亭了,却又强忍着羞涩回来了,“不、不行了吗?”   小姑娘眼圈都红了,泪珠子就在眼睛里打转。   卢斯刚要说行,却让冯铮踢了一脚,他扭头看自家正气小哥哥,冯铮脸上有骄傲,可也有担忧。   “玲玲,你坐下,咱们好好说。”   “嗯……”玲玲看自家亲哥的表情,见他很凝重与认真,强忍着羞涩,坐了下来。   “玲玲,你在家里,可以不用担心弄皱了衣裳,因为你有很多好衣裳,可以换着穿。你愿意吃什么样的点心,喝什么样的茶水,都能让婢女去给你准备。你如今是小姐了,你可以过着那些像话本子小姐一样的日子。”   玲玲的眼睛里更多的是懵懂,冯铮不着急继续朝下说,他给她想明白的时间。   “那我……是不是要学写字和画画?可是我都不会,我也不喜欢……”   “你不喜欢也可以不学。而你以后要嫁的人家,可以是一家让你继续这样享受的人家,但也可以是孙昊。”   “我、我要孙昊……”蚊子一样低的声音,但能说出来,已经是耗用了小姑娘极大的勇气。   “玲玲,你要想明白,孙昊是个捕快也只是个捕快,你嫁给他,我们甚至不能给你太多的嫁妆。”   嫁妆这个东西,也要量力而行的给,虽然孙昊为人不错。但也不能给孙昊一种被老婆用嫁妆养活的感觉,毕竟人也是会变得。   “姐夫……不也只是个捕快吗?”红线道,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冯铮,“哥,若这回只有你当了爵爷,或是只有斯哥当了爵爷,你俩会分开吗?”   卢斯和冯铮下意识的看向对方,不可能,当然不可能,他们俩早已经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头里去,一时身份的变化,什么都改变不了。   “玲玲,我们会与孙昊说的,他还要给他爹戴孝两年半,到时候再说吧。”   “嗯!”玲玲站了起来,脸依旧是红的,却是笑的,小姑娘朝外跑的时候,那脚步都跟飞起来的一样。   “等会,别急着跑!”卢斯把小姑娘又叫住了,“你那两个丫鬟,你要是不喜欢,就给你再换两个。”   玲玲犹豫:“这……她们要是不做我的丫鬟,那会去做什么?”   这话一说,两个哥哥就都明白了额,那俩丫鬟是真不合意:“做跟其她丫鬟一样的事情啊,你以为会去做什么?”   “不是把她们发卖了啊?”玲玲拍拍胸口,“那就好。我也要换丫鬟了,不对,是我不要丫鬟了,丫鬟……怪怪的。”   “丫鬟你还是得要。”冯铮道,“让冬梅和夏荷跟着你吧,她们俩年纪大点,老成点。”   “好吧……哥哥们,我想去找红线姐,行吗?”   “当然行,不过现在咱们两家离得远了些,你去的时候,让杨大郎给你套车,且你至少得带着一个丫鬟,知道了吗?”   “嗯!”   玲玲走了,不过一刻钟,卢斯和冯铮看时辰该去吃饭的时候,蒋管家来了,见着两个人就赶紧认错:“二位老爷,露儿不懂事,冲撞了小姐,还请老爷们赎罪。”   “主仆这事也要看缘分,露儿和玲玲没什么缘分,让露儿跟着灶房学两下手艺,也是好事。”   “露儿知道错了小人也教训过她了,日后再也不会做出让小姐不快的事情,还请两位老爷收回成命。”   冯铮眉头皱起,抿着唇不说话了。卢斯一转身,扯着嗓子大喊:“杨憨头!杨憨头!在吗?!”   蒋管家一脸莫名,不明白卢斯这想法是怎么跳脱的。   杨憨头就是他们家的花匠,他儿子杨大郎是马夫。听到卢斯的声音,杨憨头带着两手的泥,匆匆忙忙就跑过来了:“老爷,什么事?”   “去叫你儿子,去盛平街找老顾头。”   “老爷!老爷饶命啊!老爷!”杨憨头立马就跪下了,蒋管家也难以置信的看着卢斯。   原来这盛平街的老顾头,正是个人牙子。   “又不卖你,也不卖你儿子,去吧。”   这回换蒋管家跪下了:“老爷!小人……小人做错了什么?小人只是为小女求个人情!”   “行啦,知道你看不起我们,你另谋高就吧。”卢斯摆摆手,刚来的时候这蒋管家还算好,但后来是知道他们俩不过是捕快出身了吧?这人态度就有点怪,说他不规矩吧,也不是,可就是别别扭扭的。   今天玲玲明摆着跟他女儿露儿相处也不好,真是白瞎了卢斯两人的好意。让他当着管家,他婆娘掌着灶房,还让他女儿在玲玲身边当大丫头。结果这人就咄咄逼人起来了,他们又没病,不会没事给自己找不痛快。   杨憨头一见,畏惧的看了一眼蒋管家,果然在这个家里,蒋管家已经是积威甚重了。   冯铮这时候也道:“杨憨头,还不去。”   两个爵爷一般的想法,杨憨头哆嗦一下,爬了起来,麻溜的跑去叫自己儿子了。蒋管家再如何积威,终究是个卖身契被主子拿在手中,铁板钉钉的仆人。杨憨头就怕再迟一会儿,那就要连他这一家一起卖了。   蒋管家这才是真的怕了,对着两人叩头连连,口中不断告饶哀求。   看他这样,冯铮面露不忍,退后两步,被卢斯一把拉住,拽着他离开了。   “别可怜他,你也知道咱俩现在情况不同以往,以后这宅子不是只有咱俩了,他一个心生不满的,万一泄漏点什么,再歪曲点什么,一旦传出去那可就是要牵连一大家子。”   “我懂,所以我才出声,我就是……一时间想起来当年了。”   当年他们混在人贩子里头,看见了那些被贩卖的人是什么样的。孙老鬼,相比之下真还是个仁义的人牙子呢。 第98章   卢斯看着冯铮,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没说话。片刻后, 冯铮才苦笑道:“唉……我这根本不是可怜他们,只是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我们自己。没事儿了, 我知道这些人不该可怜。”   当年他们是救下来了哥五个,还有个弄柳。但那也是两百多人里,就救下来了六个人啊。那也是有选择的,是在了解了对方,知道这六个人人性好之后, 才出手相助的。管家这样认不清形式,吃着他们喝着他们,还自以为是的, 有那个资格让他们委屈自己吗?   冯铮只是一时间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同样都是身份发生了突然之间的变化, 管家一家子显然是没有调整过来, 但他和卢斯就调整过来了吗?   他们和管家的区别,只是管家变得张扬,而他们俩变得胆怯而已。   “没事了,会没事的。”卢斯拉过冯铮, 和他将额头抵在一起, 温声安慰。   等到老顾头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恢复多了,那管家一家也已经被叫到了一起,账本两人已经翻出来了, 那上头的记录,更确定了这一家子罪有应得,传说中一两银子一枚的鸡蛋赫然在列。   知道他们俩是从底层出来的还敢这么写,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自以为是和跋扈了,这就是脑子有问题。冯铮在自我调整之后,对他们仅剩的那点同情,也立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原本还说让他们收拾点行李的,这些也别了,净身出户吧。   “二位老爷,这几个,要写偷盗主家财物吗?”老顾头看着他们也嫌弃,原本这一大家子,还都有点手艺的,那是最好卖得,尤其还是开阳府的,总有外地的暴发户想要给自己装装门面。但这要是因为偷东西被主家发卖的,那可就不好卖了。   “两位老爷!还请可怜可怜我们一家!可怜可怜我们一家吧!可怜可怜我们这一儿一女吧。”蒋管家也不再求不将他们发卖,只是带着一家子哭喊求怜悯。   他当管家的,自然也经手过买卖人,知道个大体怎么回事。他和他家婆娘还好,这妙龄的女儿跟十二岁的儿子,怕是就要被拆散,卖到脏污的地方去了。   卢斯道:“写渎职吧,有人细问就说脑子不好,让人骗了,害主家损失了一百多两银子。”   逼良为女昌的事情,卢斯两辈子都没干过,现代看场子里的姑娘们,也都是自愿的,更何况这还是两个孩子。   换了的说法虽然也不好听,但比贪墨偷盗好多了。   “老爷仁慈。”老顾头做好记录,给了三十两银子,这就是这一家子的价钱。   还没走,冯铮叫住了他:“稍等,我俩还要买些人口。管家、厨子,另外,可有奶娘,还有照顾姑娘的年岁大点的婆子?”奶娘自然是给高兴的,婆子是给玲玲的,原本高兴能放在红线那里,可是现在这情况,尤其是玲玲没嫁出去之前,两人也有那么点不知道该怎么跟秦归和红线相处了。   “自都是有的,且最近多得很,小人稍后就给两位带来。”   “多得很?厨子多?”卢斯有些意外。   “不是,是都多。”老顾头这么一个人牙子,竟然也露出带着点慈悲的苦涩来,“那还不是之前的瘟疫闹的吗?大灾过去了,但好多人家死得那都……唉!总之是不少人在开阳住不下去了,要回外地,用不了那么多下人啦,那就都给卖了。不只是小人,这城里哪家都是这样的。”   这场大灾,说死了二三十万人,那是夸张了,但七八万绝对是有了。不知道多少人家死得绝了户,到现在还有躲在外地不敢回来的,官员、商人、百姓都有,朝廷为了这个,已经免了十多个人的官职了。   可以说大灾过去了,可余波未消。   商量好了让老顾头下午再带了人过来,两人对视一眼,一块就去小练武场了——说是练武场,其实不过是两人搬过来后,在花园子里平整出来的一块地方。   在练武场里,两人一阵厮杀,摔打出来了一身热汗,还有几块青紫,两人就一起觉得舒坦了。   正打(yuan)水(yang)仗(yu),玩得欢畅,有仆人急忙忙来拍门:“二位老爷!宫里来人了!让二位老爷接旨!”   赶紧,随便擦干净了身子,把湿头发一扎,两人跑出来了,刚跑出来就在院子里见着了一个青袍的太监,两人赶紧就要跪下:“哎哟!别跪,别跪,两位爵爷站着就好。”   “多谢班班提醒。”上回礼部来教他们接旨礼仪的时候也说过,不同的圣旨是有不同的礼仪的。上回封爵德那种,当然就是最大的,所以当时得三跪九叩,至于现在……   这太监都读完了圣旨了,看两位还都睁着大眼看着他,愣了一下,明白了:“二位,可以接旨了。”   “哦!哦!臣,臣领旨。”冯铮双手领旨,还跟卢斯苦笑了一下,圣旨说的啥,他们俩全都不懂啊,这真是有一天两人被卖了额都不知道呢。   “两位不用担心,不过是三天之后,皇爷请二位进宫,闲话家常而已。”这公公笑得温和,“杂家姓陈,这三天里,就来教二位觐见的礼仪,还要麻烦两位了。”   怎么敢跟这位公公说麻烦,两边一阵客气,亲自招待着这位陈公公进了客房。回来两人发愁,怎么招待这位宫里来的太监?虽然这太监在深宫里可能就是个小人物,否则也不会被派出来教他们俩礼仪,但谁让他们俩是更小的小人物呢?   “别吃家里的了,我去外头常德楼订席面去。”冯铮道。   “常德楼二十五两的一等席面咱俩怕是订不上……”卢斯摇头,常德楼不算开阳最好,那也是前五。本来那店的席面就不好订,更何况大灾之后,现在什么东西都缺,“十五的、十两的?”   冯铮一想,也是:“要不然你去常德楼,我去鸿安楼问问?”   “总之是找二十两以上的席面?”   “嗯。”   “那我去外头跑吧,你在家等等老顾头来。”   “咱们就要个管家、厨子,奶娘,婆子,你想着可还有差的吗?”   “要不要……再买几个年岁小点的丫鬟。”   “好。”   两人便分头行动,卢斯跑了四家酒楼,这才订好了三天之中一日三餐的席面。等回来的时候,家里多了两家人。   一是新来的管家一家,管家叫黄福的,这人干瘦干瘦的,却带着个胖嘟嘟的婆娘,家里连个女儿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却都长得秀丽水灵,分叫腊梅和冬青,正好就作为高兴身边的头了。二是婆媳两人带着个怀抱的小儿子,这一家就把奶娘婆子都凑齐了。   “黄福是主家死绝了,主家的分支将家产一分,他们这些老仆自然也都发卖了。那婆媳两人的男人都死在了瘟疫里头,那儿媳妇孙氏不愿再嫁,主家就将人卖了。”   众人过来见礼之后,冯铮与卢斯说这些人的来历。卢斯想着,那黄福说话清楚,行止有度,虽然其貌不扬,但气质还挺不错,原先的主家大概也不小。而刚才那位孙氏,都已经嫁人生孩子,其实年纪不过十七出头,即便她是故意将自己打扮得朴素简单,脸上好像还抹了灰,但依然几分动人姿色,这个“不愿再嫁”可是含义颇深啊。   “行,大家就都走着看吧。”   后边这三天,就在两人的礼仪训练,以及与新仆人们的磨合中度过。不过,有点事干,总是好的。   三天之后,陈公公带着他们这两位新进的爵爷,坐着一辆小车,就这么进了紫禁城。   冯铮有点紧张,卢斯……也紧张。他就担心一个不好,让这位皇帝把他们两个人拖出去砍了——即使知道这是自己胡思乱想,皇帝不会把刚刚封了的县男怎么样,那不是自打嘴巴吗?可还是忍不住想啊。   一大早进的宫,天还黑着呢,陈公公把他们带到一个挺小的房间里就走了,接下来两人就在等待、等待和等待中度过了。   而且这地方别说伺候的人了,连口凉茶都没有,一路等到晌午,两人都想着,该能给送口饭了吧?没有,一直等到日头偏西,才总算有个小太监过来:“二位爵爷,陛下召见。”   一路上七拐八绕,进了个不知道叫什么的殿,两人一进门,就在门口拱手为礼——不是上朝之类的特殊情况下,私下里面见皇帝不需要跪拜。   “二位爱卿免礼,快请进来,赐座。”   两人又行了一礼,这才朝里头走。按照讲解的规矩,他们全过程都应该看着地面,可卢斯大早晨起来那时候的紧张和谨慎,现在已经全都化成一肚子的NMP了!他没忍住,就抬眼去看皇帝。   皇帝也在看他们,卢斯这偷看被抓了个正着。皇帝也没生气,反而对着卢斯一笑。   这位皇帝是个帅大叔,鹅蛋脸,面包有须,眉眼跟瑞王很相似,鼻梁高挺,对他笑的时候,也是挺温和的那种,就像老人对待子侄。   卢斯的心就放下了——当然不是被老帅哥的美色所迷,只是他确定了,这位皇帝陛下今天面对他们的时候,要扮演的是一位和善之君。   他们坐下,皇帝开口,问些闲话,先是问卢斯从哪学到的防疫的法子。   卢斯道:“并非是防疫的法子,乃是从一本闲书上学来,避尸毒的。”   “是了,听说你会些仵作的手艺?”   “不过臣观察得仔细些罢了,真说仵作的手艺,那也是算不上的。”   “怎么个观察法?”   “身上的瘀伤,头发、衣衫上的秽物,都可观察。”   “这也是见微知著之道了。”皇帝点点头,又问冯铮,“朕已经知晓,当年那伥虎大盗的案子,乃是你二人所破,不知可否给朕细说一二?”   冯铮头一句就是:“还是我师弟,一眼看出了端倪。”后头才开始细说案情。   虽然他的细说,也多是平铺直叙,但因为这案子案情还是挺曲折的,皇帝听着也是津津有味。   待冯铮说完,皇帝感叹一声:“真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所以,如今那女犯的女儿已经被你二人收养?”   “是。”两人说好了,皇帝问什么都按照实情答,别管皇帝知道不知道。因为这些事情,从他们嘴里说出去,总比旁人各种臆测胡编乱造好。当然,冯铮不知道那女人是卢斯杀的,只是说难产而死。   皇帝却在冯铮这么说的时候,瞥了一眼卢斯,但也没有厌恶怪罪之意,反而是……越发的满意了?   又闲谈了一番,皇帝问:“你二人如今,可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陛下,陛下可能……让我二人回去当捕快?”冯铮道。   “哦?这是为何?你们现在不好吗?当捕快……可是凶险处处,刀口上舔血的差事啊。”   冯铮道:“陛下,臣从一身下来,就已经是要做捕快了,一辈子学的,练的,见的,都是如何去做一个捕快,不当捕快,臣实在是……浑身都不得劲。”   “那你呢?”皇帝一指卢斯,“你早年间乃是读书人,也还惦记着当捕快吗?”   “陛下,臣并非是读书的料,先头那十几年的日子,过得迷迷瞪瞪的,捧着书本却是一脑子浆糊。当捕快,一开始的时候确实乃是无奈之举,可当了捕快,臣才终于是干起了人事。到如今,臣也是只会当捕快了,还请陛下让我和师兄回去开阳府干活吧。”   两人齐齐跪下,请皇帝让他们回去。   “断然是没有让两个有爵之人去当捕快的道理……”   “陛下,那您把我们身上的爵位收回去吧。”卢斯道。   皇帝哭笑不得:“胡闹!朕的意思是,你们可愿意依旧去干捕快的活,但却不当捕快?”   两人迷茫:“不当捕快当什么?”   “无常啊。”   “陛下,您不是有宫衙吗?”卢斯问。   “宫衙管的是宫中,偶尔还管一管开阳府,至于无常,我却想让你们管一管全国的大案要案。”   卢斯明白了,这是皇帝想要弄一个FBI或者CIA出来。   “陛下,臣等惶恐!”   “惶恐什么,依然是让你们去办案子,朕现在这里就有一个。”皇帝向他身边的太监示意,“你俩看看吧。”   太监拿了一份案卷下来,两人接过。   里边记录的乃是五年前宏昌州天麓府的一件灭门大案,案发在七月十四,转过天来七月十五,每五天前往林家送一次菜的菜贩子拍门不应,反而血臭味,隔着门缝朝里查看的时候,看到了倒地身亡的林家下人,匆忙报官。   捕快赶到后,发现林家两房十六口人,再加上四十三名仆人,一共五十九人,全都死于非命!   这案子当年也是惊天大案了,很是闹腾了一阵,卢斯和冯铮也分析过,但因为毕竟只是道听途说,所以没能研究出个究竟来。   “如何?”他俩看完了,皇帝问。   两人一起摇头,卢斯道:“只看卷宗,不在当场,没有人证,我俩也说不出个大概。”   皇帝并没有失望,反而点了点头:“你俩年纪虽然不大,却是老成持重。”这位皇帝的性格显然喜欢稳健的,“便由你二人,建立无常司,批文在此,需要什么你俩就到各部去。人手你们自己看着办,就是暂时别超过五百人去。另外,你们这些无常都由贱籍转军籍,无需刺字,特准,可与下一代便可与军户子弟一起参加科举,可买卖土地耕种。”   “谢陛下!”   军户还是比民户低一级的,可真无所谓,能参加科举,能买卖土地种田,那才是最紧要的。   谢恩之后,冯铮发现卢斯还跪着,也便没有起身,果然就听卢斯道:“陛下,求恩准无常司非可世袭,而是由各地捕快选拔征招。”   “这……”   “陛下可恩准但凡入司者,一子可脱贱籍,不受三代之内不可科举之限。”   “全家和一子?这买卖可不划算啊。”   “却可保二十年后,无常司依旧是无常司。”   卢斯现在约莫猜出皇帝是怎么想的了,现在的宫衙已经不让他满意了。   “好!便依你之言!”   皇帝拍板定了,卢斯和冯铮出来时,就从只有爵,变成有爵又有官了,都是振威将军。他们的行头,现在已经送到家里去了。   宫门口,卢斯问:“铮哥,这无常司,咱俩怎么弄?”   “……”冯铮囧了一下,“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你看我,我看你,两人此刻都是懵逼的。   两人拿着圣旨回了家,对坐着看皇帝给的批文,研究了半天。无常司设立了一个主官虎节将军,两个振威将军,这就是一个从三品,三个正四品,而且还是按照军制走的。   卢斯不明所以:“那就是说,咱俩上头还有个主官?那皇帝说什么把无常司交给咱俩?”   “这……可能是以后看情况在分配主官?”   两人都是摸不清情况,只能暂且把这件事放下。   “既然皇爷让咱们无常司现阶段不超过五百人,这个官位水分其实挺大的,随便一个人怕都是个小校。可真是进门都是官了。”   “要不,明天开始,你去抽调人手,我去各衙门办事?”   “我去各衙门办事,你去抽调人手吧。”冯铮盯着卢斯,如何不知道他是把轻松的活儿让了出来。别看有圣旨在手,但冷不丁多出来一个衙门,那些官员们,别管是一心为公的,还是看不起武人、捕快的,能给他们松快吗?   相反,捕快们要知道无常司是干什么的,进了无常司有个儿子就能脱离贱籍,那可真是挣破了头,也要进来,再容易不过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笑了。   卢斯干脆把袖子撸起来:“要不咱这样,用最简单的法子,谁输了谁去招人。”   “好!”   啥叫最简单的法子→_→石头剪子布!   第一把,卢斯就输了。   “不行,不行,三局两胜!”   片刻后,这回冯铮输了。   “不行,刚才还让你改了呢,七胜五!”   这回又是卢斯输了。   冯铮拍拍他肩膀:“要是再耍赖,咱们一晚上不睡,怕是也决定不出来谁去干什么。天意如此!”   于是,这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卢斯皱着眉头,担忧的去各衙门召集人手了,开阳府的捕快不用说,各人到底怎么样,他们清楚得很。周二、秦归和孙昊自然都在册。其他衙门的兵丁捕快,就是之前不熟的,经历过大瘟疫之后,也都有了了解,谁扛不住事,谁有胆量有魄力,都明白。   就是见面之后,胡大人看见卢斯的第一句话就满含惊讶:“无常司交给你们俩了?”   “大人知道无常司?”   “朝堂上议论了有些日子了,早知道,我该与你们讲讲的。”   作为无常司的主官,卢斯和冯铮是昨天见着皇帝才知道的,结果很多人竟然早就知道了。也不怪胡大人一点风声都没露,之前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对胡大人来说,那是他们朝堂上的事,根本没有那个必要跟卢斯二人讲。 第99章   如今却不然, 两人已经是同僚了, 胡大人这才把之前之事说来。听他一说,卢斯才知道皇帝怎么想起来弄一个无常司,原因出在宫衙身上。   那场大疫, 宫衙自然也有自己应该承担的职责, 结果宫衙里的神捕们,竟然十个里就有四个居家逃逸的,还有趁乱发死人财的,甚至有收取了财物之后,将患病的病人与家属放出城去的。   幸好其他人都比较尽忠职守,这些事才没有酿成大祸。   可是在大疫之后, 弹劾宫衙的奏本也就摆满了皇帝的桌案。后来在皇帝和朝臣的讨价还价之中,皇帝表示可以裁撤宫衙, 但要另设一司,毕竟国家还是需要这么一个机构的。   “这样一来,无常司的建立是否就有些困难?”卢斯担忧起冯铮那一边了。   “不但不会困难,反而你们这无常司会处处通达。”   “这却是为何?”   “因为无常司, 是太子殿下管的。”   要不然皇帝没给他们安排主官呢。可卢斯不但没高兴, 还觉得一股子冷;“我们这个……说到底就是一帮子捕快, 怎么会麻烦到太子了?”   “这事是太子殿下自己提出来的, 日后交到无常司的,都是让各地束手无策的大案要案,太子道,通过这些案子, 可知民间疾苦。”   “……”卢斯看着胡大人,满脸的不相信。   胡大人就笑了,拍了拍卢斯:“别担心,太子确实是一片公心,而且……太子殿下还是一位故人。”   后一句话压得极低,卢斯只能收起忐忑,谢过胡大人,告辞离开。反正,知道太子没太大恶意,现阶段也就够了,   出了衙门,卢斯见着秦归了。从开阳府,卢斯要走了十七个人,其实还有更多的人合意,毕竟这些人都是两人调教出来的,那歪瓜裂枣早就都剔除出去了。只是不能把得力的都带走,不然那就太对不起胡大人了。   从卢斯和冯铮两个人得了爵位开始,秦归跟他们就有点疏远了。   倒不是见不着,而是其他人怎么对卢斯和冯铮,他也怎么对,该送礼送礼,该去吃请就去吃请,然后就再没有旁的了。   可他们是外人吗?只是秦归怕卢斯两人不好做罢了,也不愿意让其他人说嘴。他们俩也确实是不好做,同样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亲戚了。现在好了,他也进了无常司,做了总旗,两家人看见对方就放松多了——卢斯把锦衣卫的那套官名也都套用过来了。   秦归等在这也没说什么,就看着卢斯出来,远远的朝他一拱手,转身就跑了。   秦归是记着恩情的人,他原来是什么?就是一个别人都嫌他晦气,说他命硬的穷小子。结果碰上了好上官,把他拉拔出来了。这一辈子的恩情他都记着。   卢斯再走两步,又看见周二、孙昊还有另外一帮子人了,都没走。都是离得远远的对他供个手,然后撒丫子就跑了。   捕快虽然比平民百姓有点势力,可真是捕快们自己,都是瞧不起自己的,他们是贱籍啊。虽说只有他们自己还有一个儿子改成了军户,但只要儿孙努力,总是比那其他捕快更容易再进到无常司,总有一天子子孙孙都不再是贱籍的。   卢斯如今给他们的,可是一条捕快的升天路!   也是唯一的一条升天路……   一天是跑不齐所有衙门“点将”的,临近晚上吃饭的时候,卢斯也就回了家,这时候他的名单上已经有八十多人都画了红圈。这些人听明白了无常司是干什么的,他们进了之后能得到什么,有当场跪下给卢斯磕头的。   卢斯心情复杂的回到了家里,一进门,看冯铮比他还早:“顺利?”   “你见着大人,大人可说了什么?”没回答,可这话的意思就很明白了——顺利得冯铮都有点莫名其妙。   “说是负责咱们这件事的是太子,而且太子并无恶意。”   “太子?”冯铮跟卢斯的态度一样,并没有因为跟太子扯上了关系而高兴,相反,更紧张了。   “慢慢来吧,现阶段太子没恶意。”   “那他既然算是咱们的上官,咱俩可需要去禀报一番?”   “要是没有胡大人,咱俩都不知道太子是上官这码子事,那就不去了。”   “嗯。”   说完这些,两人便先把这头放下,冯铮说起了给他们分派到的衙门是哪里,军营、校场、仓库是哪里,军械都有什么。   “说起来,户部的大人们问咱们的服装是要个什么规制的?跟其他那些司卫一样,就换个补子?”   “锦衣卫!”卢斯眼睛立刻就亮了,没想到,还有自己设计制服的福利啊。虽然他挺想把军装设计出来的,但太超前的还是算了吧。锦衣卫的衣服多帅啊,他现代还偷偷做了一身呢,就是怕被兄弟们说他穿百褶裙,一直没敢朝外穿……   “啊?”   “你等会,我给你画出来。”卢斯发挥了自己作为一个灵魂画手的全部天赋,画出来之后,他舔了舔嘴唇,把纸团了,“算了,咱俩还是找个裁缝,我说,让他裁剪吧。”   冯铮好奇,还是把卢斯团掉的纸拿来看了。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眼也要瞎了,重新把那张纸团了,扔在一边:“嗯,叫吧。”   卢斯还记得锦衣卫那衣服叫曳撒,也在市面上见过有人那么穿,只是少。所以跟裁缝一说,裁缝还真会做,而且转头就叫徒弟拿了一套做好的来,这应该是之前有人让他做的。   卢斯试穿之后,刨除这衣服不是他的,本身尺码就有些不合适的问题,又给出了一些改良意见。裁缝拿着卢斯的尺码,听着这些意见也是眼睛发亮,拍胸脯保证转天一早就给改好。   “那是胡服,好看是好看,可是上头不会答应吧?”   “胡服?”卢斯还真不知道。   “是北元那边传过来的。不过也听说确实不少行伍上的人喜欢穿,比咱们宽袍大袖的方便。”   卢斯这才想到,昱朝是直接顶住了北元南侵的,所以由元人主导的民族大融合也省下了,要不然一些服装跟明朝不一样呢。   “那再把那个裁缝叫回来,咱们再做一身寻常的,然后让上头定夺?”   “……只能如此。”冯铮刚才看卢斯试穿,那也是看得眼睛发亮。这世上不只是姑娘爱俏,男人也一样,基佬更是不例外。可现在真是按他的话说,只能如此了。   又花了两天,所有人都召集齐了,在灯笼大街上,无常司的衙门牌匾也正式挂上去了,不过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   然后两人将无常司的官府、印信这些刚刚设计好的东西,都交上去了。   不过衣裳交了两套,一套是黑色的曳撒,前胸后背是黑白无常抓鬼的补子,这衣裳是真帅,卢斯和冯铮这样的,穿上之后显得宽肩乍背腰细腿长,就算是胖子,那也是虎背熊腰威风凛凛。   另外一套是就是普通的武官服改成黑色,同样加上黑白无常抓鬼的补子。   交完了之后,就在家等着了。他们还想着皇帝交下来的那个灭门大案呢,知道这都完事了,就得立马开拔。   结果,他们等来的是瑞王和周安。   “那曳撒太漂亮了!快快快!先给我一身!”这是瑞王进他们家大门说的第一句话。   “别胡闹!”周安在后边,一皱眉,一嗓子,瑞王立刻老实了。   卢斯看得有趣,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不过也是,周安现在是……是什么官卢斯忘了,但反正是教太子念书的那么一帮子人,但因为教太子念书的人太多了,所以就分出来了不少,教瑞王和另外一个还没封王的皇子念书。   瑞王这狗脾气,从来都是近的越近,远的越远。其他跟周安官职差不多的,大概也不愿意跟瑞王太亲近。他们这些翰林日后都是要做阁臣的,跟瑞王太亲近,等到他离宫开府了,把他们点去亲王幕府了,那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你们那官服,已经过了。陛下的意思,等到你们去的时候,带上我们俩。”   “……啊?”一生二调。   周安示意,几个人向里走,到了花园空旷处,确定四下无人,周安才道:“陛下对无常司的期许,不只是查案。胡大人该是也告诉你们了,无常司如今乃是太子担着主官,就是还没有明说。”   “嗯,还得看我们俩能不能撑得起来。”卢斯点点头,“否则闹得声势太大,我们俩却是两个绣花枕头,那损的是太子的名声。”   “所以,如今无常司是太子管,日后太子管不了了,怕是就要交到瑞王手上了。”   瑞王听到周安说到这,嘿嘿嘿傻笑:“所以,快给我弄一身那曳撒。”   “……”三人一起觉得,这位瑞王好不靠谱啊。   “孩子总会长大的,另外,以后看来我就得跟你们是同僚了。”   “你不是在翰林吗?”   “还是在翰林,我算是暂时被调派给你们的,日后是调走,还是正式落在你们那边,再看。”说着说着,周安笑开了,还伸了个懒腰,“这事可是好事,翰林院那日子,可是坐腻了我。”   弄到这么一新衙门,吉凶不知,但看周安这样子,是真心喜欢,三人也就不再谈其它,说起了公事来。主要是以后他们这各级的官员怎么安排,俸禄怎么来,年节的福利怎么给,外出办案怎么个章程,挑选新人怎么个挑法。   一切都是全新的,他们这些人虽然是军户,但不能按照行伍的那一套来。   谈公事谈到一半,卢斯想起来瑞王还在,本来以为他已经听得不耐烦了,谁知道一扭头,看见这小子很认真的在一边坐着,不是不耐烦,更没有走神的,应该是认真的在听。   “薛公子……殿下要是听得腻烦,可以去外头逛逛。”算是正式的在一块公干了,那就没必要继续藏着掖着了。   “小看我了不是?”瑞王翻了个白眼,“这以后都是自家的事情,我不弄明白了,怎么行?”   这小子属熊的,护窝的厉害。让他认定了是自家东西,再怎么艰难麻烦,他也得拢到自己怀里。   那就不用多说了,商量到了夜里,干脆这两人就住下了。一连半个月,他们的新衣裳下来了,朝廷给的,比卢斯献上去的样子还要漂亮。尤其是卢斯和冯铮这两个振威将军的,肩膀子上,两个手肘处,还有前胸后背,都是大团的黑白花纹。   花纹粗看像是某种龙,细看才知道是黑白的鬼差抓鬼,一个个小鬼手脚相连,神态各异,都让黑白无常用链子锁成了一串,难逃法网。   其他人的没那么复杂,可也是在胸前后背有一团这么样的类似花纹。   于是,开阳府就多么那么一帮子人,头上戴着一顶三山帽,脚底下蹬着一双高靴,腰上的朴刀也是黑白相间的刀鞘,朝那里一站,威武!霸道!煞气!他们在街上一过,别说大姑娘小媳妇,就是男人也有看直眼。   倒不是出于那方面的意思,就是太俊气了!   因为卢斯和冯铮选的都是有两把子本身的人,即便长相歪瓜裂枣,身材都是有的。衣服衬人,无常司的大小无常们知道自己这是上达天听的活计,只要好好干,银钱不缺,还能有个子孙彻底从这里脱出来,一个个腰杆子也直,气质也起来了,更是惹眼。   不少之前没娶亲的,这些日子门槛子险些让媒人踩断了。   周安正式在刑部挂了个侍郎的衔,调派到了他们无常司,检查审理案件——因为现在好像对于他们无常司的职责,还有点不清楚。侦查的权责他们是一定有的,但是抓捕、审理和宣判的权责该不该给他们上头还在议论,周安这个刑部的官员代表着这些权责不是给无常司的,而是由他这个刑部的侍郎主理的。   准备得差不多了,师兄弟两人就商量着要带人去天麓府查案子了。   其实卢斯还想弄个军训来着,别看他没上过高中大学,但鼠哥给他们兄弟闹过军训啊,绝对只比那些学生严格。新来的捕快们都年轻,却都是家学渊源的老手了,多是十一二就跟着父兄跑案子的,可正因为这个,他们还没跳出过去的方方框框,全集中起来,用军训练上个一年半载的,才是正好。   可是现在没这个空,他们这个无常司也只是表面风光,到底能不能继续风光下去,那就得拿出本事来了。   “就你们俩带十几个人?”瑞王也穿着一身跟卢斯她们一般无二的曳撒,只是他毕竟小,个头就不及两人,身子骨也还单薄了一点,看着没那么威风,“不对吧,第一次办案,怎么说也得一二百人拉出去,风风光光。”   冯铮道:“把案子办下来就有风光了,什么都还没有呢,带那么多人出去招摇过市,不太好吧?”   “这回我同意殿下说的,却不是威风不威风的,而是你们带少了人,怕是当地官府会不把你们当回事。”周安在一旁道。   “这话也是……”   “还是你们俩没信心,觉得案子破不了?”瑞王又跟着哼哼。   卢斯白了这小子一眼:“激将法没用。这案子五年多快六年了,你当我们俩是神仙啊?就只拿着白纸黑字的案卷,隔着几百里,就什么都知道了。不……确实要是当地要是别咱们一下,人带少了,那就抓瞎了。”   最后还是决定多带人出去,卢斯和冯铮是不可能少了的,周安也得去,跟当地文官打交道就都看他了,瑞王表示:“我也去!”   这段时间下来,无常司运作正常,配合外头的各个衙门,维持开阳府的治安,有小偷小摸的抓着了,也都是送给负责这些的衙门去,并不曾作出什么越级越界事情来。百姓要是遇到些事情了,他们力所能及的也都会帮把手。因为开阳府这段时间没什么大案子,他们办案能力怎么样且不说,到是知道本分。   太子是主事这个事情也就没谁再藏着掖着,现在瑞王整天在无常司,就合理的别人说是太子把这事交托给弟弟了。   这都是让不少老大臣赞叹太子仁厚,给弟弟找实事干。   反正瑞王在无常司,就等于是太子的一个替身。他干得好,别人都夸奖的是太子,他要是干得不好,无常司出了什么事,怕是到时候人家反倒只说瑞王的不是——卢斯和冯铮私下里都有点替瑞王可怜。   “殿下,无常司里海留着一半的人手呢,你得留下主事。”   “主什么事啊?我是能跟着上街巡逻,我还是能跟着抓贼啊?班次你们都安排好了,他们就让那些小旗带着,那不就够了?让我去,我不让我就拉着你们的人跑南山打猎去,正好秋天了。”   众人无奈,只能让他一起跟着了,只把秦归留下,让他看家。   等到卢斯和冯铮出去安排“出征”的事情去了,周安笑看着瑞王;“不带你,你真的要拉着人马打猎去?”   瑞王眼神躲闪,最后躲不过周安的视线,只能讷讷的道:“自然不会那么干,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好名声,怎么能自己给自己坏了?但我偷偷追你们去,总行吧?”   “我说不行,到时候你偷偷追上来也得行了。冯大人和卢大人该也是知道的。”周安摇摇头,拿这孩子没办法。   “我就想看看民间疾苦……”   “嗯,我信。”   “真的!我不骗……你说啥?”   “我信。”   瑞王看周安的眼睛,发现他表情诚恳认真,不是说两句话蒙混他,而是真的信,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跟藏了只小兔子一样,一蹦一蹦,就跟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似的。   “我一直都在宫里住着,还是这一年多来,出过几回。但我也知道我还没出宫的我要去的地方就满是宫里的人了,头回见那两位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来也是让人假扮的。父皇和母后总跟我说,大昱多好,大昱多大,大昱的百姓多多,说的那么好,可是,我看不见啊!”   且不提这两人如何,闹闹腾腾的准备了两三天,一行总共一百二十个人,朝着宏昌州天麓府出发了。其实这里头就一百人是无常司的,另外那多出来的十八个人,都是宫里的侍卫,穿着无常司的服色,跟着保护瑞王的。   一行人都是年轻的男子,骑着马匹带着行李,不说快马加鞭,也是并无懈怠,一路奔去,到是成了路上一景。   天麓府乃是宏昌州的首府,知府姓孙,刚到任两年,前任知府因为伥虎大盗的事情,终究是没能连任,不知道被分派到哪去了。   孙大人也挠头,但不是因为知道有人来查案子,而是因为他前些日子得到消息,说是瑞王业得跟着来。所以他挠头,自己到底该不该出迎,出迎的话,该迎到什么地方去?   亲近的下属与师爷们,也是众口不一,眼看着人家越来越近,孙大人急得嘴角冒泡,浓茶一杯接着一杯朝下灌,但泡起得都连成线了,丁点不见好,还是老妻的一句话提醒了他:“老爷再愁下去,怕是就要害了大病了,那可怎么得了?”   行了,知府直接装病,闭门不出,把事都交给其他官员了。 第100章   等到卢斯他们来的时候, 面对的就是知州李大人, 李大人一切事宜包括给他们摆下来的接风宴都是按照众人的品级来的,言谈也是平平淡淡的,就把他们当成普通下来办事的上官招待, 对瑞王业没啥特别的照顾。   其实这就行了, 卢斯他们也不是来找事的,就安安生生的在驿站里安置下了。瑞王这一路上也都是人家怎么样,他怎么样的,一切都看卢斯他们怎么安排,老老实实的,从来不多说话。分派来的侍卫更少言, 有活干绝对不逼逼,比其他真正无常司的人手还像是无常司的人。   等到安置下来了, 卢斯便问“这么多人没必要一口气都派出去,我们人手分开来,去林家的街坊四邻拜访询问的,去看案卷, 去寻当日人证问话的, 最多二十个人也就够了。殿下是愿意跟其中一路出去, 还是想自己上街逛逛?”   “我……我跟着周安吧。”   “殿下, 我要干的活,不能带着您。”   “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拜访当地的官员,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去的。”   “那我自己带着人上街逛逛吧……”瑞王觉得无聊了, “你们要是查到了什么案情,可得回来告诉我!”   “您也是过来一块查案子的,我们找到了线索,自然不会把您落下。”   这么商定了,转过天来卢斯带着五个人去衙门看案卷,顺便询问当年负责这案子的捕快。冯铮带着人去林家的宅子,那宅子当年死过那么多人,后来虽然是有林家的远房族人接手了财产,可到现在都没能卖出去。   另外分出去了二十多个善于探查消息的,散到城中四处去了。   如今这可是无常司第一桩大案子,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   这案子的卷宗足有半人高,光每个人的尸格就都有两三本,当年请过来的仵作可不止一人。   卢斯看的都是带过来的手下人整理过的,不过他自己也有自己要看细看的。所以从早晨天还黑着顶门进,这就一直看到了半下午,只能说看了个大概。   这些尸格不管写得多复杂,表面上能给出的线索也很少——除了三人之外,其他人都是脖颈上一刀毙命!   三个与其他不同的人,就是林家的家主老爷子,他是被人勒死的。还有老爷子的两个儿子,林大老爷,林二老爷。大老爷下巴被敲碎了,双手捆绑起来被吊在房梁上,不是疼死的就是流血流死的。二老爷则是被按着脖子,淹死在脸盆里的。大老爷看起来比弟弟惨点,但这过程也不知道谁更痛苦。   “所以当时想的是仇杀。”   “禀大人,是。”回话的是天麓府的捕快班头张方,张方也是老捕快了,看年岁有五十上下了,可腰板子还直得很。卢斯看案卷的时候,是让他坐在一边的,这时候卢斯一问话,他立刻站起来弓着腰回话,是个谨慎人。   “嗯……”案卷里记录了当时与林家素有仇怨的人的问话,“林家当年是靠什么营生的?”   卢斯毕竟不是本地人,卷宗上能看出来的东西不多。只知道林家原来也是大家,林老爷子的兄长,也曾经是一任知府,可他任职的地方在北边,蒙元曾经有一段时间极其嚣张,就让这位老爷子的兄长碰上了,一家子都死在赴任的路上了。   按理说,从那之后,林家在官场上就没人了。可显然林家没那么衰败下来,否则也养不起老爷子这么一大家子人。   “当年的那位林知府去后,却还有些同年可怜林家,给了林老太爷许多帮助,老太爷也是个圆滑人,非但没因为时间久远就渐渐断了和这些人的联系,反而攀附上了人家。茶引、酒引都攥在了手里,生意做得极大。”   卢斯意外了一下,那么一个严谨人,卢斯还以为他会少说少错呢,谁知道说得还不少。   “我看林老太爷的仇敌,也都是些寻常人家,所谓的仇也都是小事。”   都是他家的仆人少给了卖蒜的两文钱,还有哪个佃户交不起租子,跑到他家门口哭闹之类的事情。   “林老太爷人情往来极细致,对佃户乡农也宽和。将两个儿子管束得也严格。”   “大老爷二姥爷一个五十多,一个四十多,还让老太爷管束得严格?”   “是,当时林家有什么事,都是老太爷一言九鼎的。老太爷总是说儿子不争气,要等孙子长大,把家交到孙子手上。”   “哪个孙子?”   “老太爷没明着说过,有说是大老爷的二儿子,也有说是二老爷家的大儿子。不过两个人也都死了。”   “林家的财产呢?丢了多少?”   “这就不知道了,我们收拾了尸首,就离开了林家。通知了林家的远房族人,那边来了人,将这一大家子的尸首都收敛了,把能变卖的都变卖了,就走了。”   “那些来收拾的族人反应怎么样,说过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话没有?”   “来的人都少言寡语的,办完了事就走了,不过……”   “不过?”   “他们来的时候就三辆车,走的时候十三辆车怕是都不止。”   “我看了看这死人的记录,说是他们家人都在这里了,没少人,确定?没有那种刚收的,还没来得及到官府留底的下人?”   “是。人牙子都找了,左邻右舍也都问了,确实人都死了。”   卢斯闭着眼睛,开始分析情报。   这年代武功最高,也不过是比老钱头强一些有限——老钱头毕竟年纪大了。武林中人最多也是胸口碎大石,没有飞花摘叶,上天入地的本事。林家这一大家子,六十多人,一晚上死得不明不白,一点动静都没传出来,必然是有内鬼。   内鬼明摆着也跟着一起解决了,那就说明动手的人跟内鬼不是一路的。   林家族人带走的财产多,可也不能说明什么。   林家是有钱,可这年月人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可不是真金白银。林家宅院不能卖,但家具摆件八成都在,而且林家也是大地主,自有自己的粮仓,那么大的宅子也必定有粮仓。这些才是真值钱的。十三车已经是少的了,三十车都不稀奇。   卢斯站了起来,把外头还在埋头反复看卷宗的五个人叫了过来,一手拿着两本尸格,一手拿着五本,同时递了过去:“都看看,能看出来什么不同吗?”   这五人年岁最大的跟张方差不多,也四十多了,年纪最小的就是孙昊了,他们共同点就会都识字,而且沉稳,却又有脑子。五人接过卢斯拿来的尸格,交换着,八七本尸格仔细细的从头看到尾。   看完了之后,年纪最长的道:“大人,这些人刀伤的深浅和位置都有不同,您是觉得,凶手有两人?”   卢斯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又问:“还看出什么了?”   五人都沉默,或低头再次翻看,或闭目沉思,还是孙昊犹犹豫豫的道:“大人,从刀伤看,这些人……被击杀时的位置,貌似也有些不同?”   “对,也幸亏了这位仵作写得细致。”   这仵作写的细致其实也就是两本尸格上有几个字不同,一个是刀创平,深两寸。另外的则是刀创斜下,深寸半。   就一句提点,包括张方在内,其他捕快立刻闪出了异彩,顾不得卢斯在这,全都去看那尸格上的白纸黑字。   张方尤其激动:“大人!这、这两人是内鬼啊!”   “嗯,下面要挖出来这两人的过往,就要拜托张班头了,咱们毕竟是外地人,不熟悉当地。”   “自当遵命!!”   “哎?怎么就认出来那两人是内鬼了?那不就是一个这么砍,一个那么砍吗?”回到驿站,卢斯说完了发现的线索,瑞王瞪眼半天,没想明白。   卢斯一脸懒得理你的表情,周安就眯着眼睛笑,还是冯铮好心,讲给了瑞王:“殿下也学武,您刚才自己也比划了,这要是平的刀口,那就得平着砍。但您想,一下子杀了这么多人,必然不会是生手,这样的人,会用那种别扭的法子杀人吗?”   瑞王一听,又用手比划了一番:“确实,平着砍……那也不好使力啊。我说这些人怎么都站着让人砍啊?那么多人就一个……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瑞王拍手,“道口是平着的,因为这些人受伤时,已经是躺在地上的了。刀口是斜着的,说明他们是在站着或者坐着的情况下,被人朝下劈砍的!活着却不出声,这是内鬼!呃……你们也说他们是内鬼了。”   瑞王想得兴奋,站起来原地绕了三圈,还给了卢斯一个大拇指。   卢斯摆摆手:“也不能确定,只是有不同,拿出来说而已,也可能这两人是有其他什么蹊跷,但总归是一条线索。”   其实也并非只这两个人刀创是斜着的,把他们挑出来,还因为他们的刀创虽然也是致死一刀,可比旁人都要浅。其他人,就是老妇、小儿那刀口都深得可怕,还有直接就把脑袋砍断了的。   “殿下快坐下,冯大人还没说呢。”   “对对!冯大人,你快说,你那边发现了什么?!”   “我这边却是没什么大发现的。当年林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一夜之间死了满门,他那左右邻居也都在一半年之内搬走,还有的甚至举家迁往了他处。当年那些人家的仆人也卖得到处都是,线索难觅……”   众人又问到街上去的捕快们,林家灭门的案子毕竟是大案,到现在老百姓们还会拿出来谈论一番,还有说书人改成了话本子,江湖朝堂神鬼怪志都有。   不管是说的捕快,还是听得众人都没人觉得新,只是从里头挑选线索罢了。   卢斯问:“说现在那宅子里每到十五夜里还有火光,是真的还是假的?”   冯铮摇头:“这我也听说过,还问过现在的邻居,都说不曾见过,怕是哪个说书人不知道从哪里剪裁出来的段子。”   “女鬼寻仇?林家老大有外室?”瑞王有点好奇。   卢斯道:“我倒是没问过张班头这个。”   冯铮也摇头:“我那邻居没听说林家谁有外室,这倒是可以查上一查。”   还有什么林家做了缺德的事情,鬼差夜里把全家人命勾走。林二老爷夫妇生了个鬼胎,吃光了全家人心之类的。太过匪夷所思,就连卢斯的大脑也没法从里头提炼出来有用的东西。   “我这里却也有点消息,不知道算不算线索,我一说,你们一听而已。”等到众人说完了,周安开口了,“林家大老爷的二儿子,与林家二老二的大儿子,读书都还好,遇害之前已经双双中了秀才。按理说,两个堂兄弟,都是读书人,还住在屋檐下,至少表面上该是彼此感情还好,但这两人却出了名的不和睦。”   “这俩不是都死在林家了吗?”瑞王不太明白。   “死了也不一定就干净了。”卢斯挑着眉毛。   “反正,你们查案,我就等着看吧。”   “现在能查的,就是那两个仆人,从那几家发卖的下人,还有搬走的几家人。你去查搬走的人家,剩下的归我?”卢斯问冯铮。   “好。”冯铮点头,又对其他人说,“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大家都回去歇了吧。”   众人散了,瑞王跟着周安走,悄悄拉住了他的袖子:“不是说本地的张班头去查那两个仆人吗?”   周安扭头看他:“您也说是本地的了。”   “啊?哦……”瑞王点点头,明白了,“那就是让他查,但我们也得查,然后两边一对,就知道张班头这个本地人该不该信了。”   “正是如此。”   “我父皇也用过这法子啊。”瑞王一拍自己脑袋,“这只是看,和自己办事,真是不一样。”   “这也不是你办事啊。”   瑞王脸上一红:“下回我不就能自己办事了吗?”可是说完之后,他自己又愣住了。   他不是不知道,皇帝皇后这么养着他,也有把他养废了的意思。那是为他好,他是王爷,再废也一样能金尊玉贵的一辈子。但要是他不废,跟他的兄长,国之太子有个什么矛盾,那连这国家都要牵扯进去。   他以为愿意被废了,能忍受被废,可现在发现自己没那么豁达。   “别胡思乱想,太子仁厚,陛下宽宏,皇后娘娘是真宠着你,不愿你如太子殿下那般疲惫操劳。”周安看瑞王可怜巴巴的抬起头来,没忍住又加了一句,“是你自己胡思乱想太过!你自己缩着头,陛下和娘娘都宠爱你,又怎么愿意把你拉出来做事?”   “可是……”瑞王左右看看,凑到周安耳朵边悄声道,“我父皇传我坏话。”   周安吓得一个哆嗦,这话能跟他说吗?但想着,他把人家儿子带出来了,要是不说好了,以后闹出什么来,人家皇帝不会怪罪儿子,怕就是要收拾他们这些近臣了。   周安只能也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那你本来也贪玩啊?干脆把名声传出去,也就不让人惦记着你了。但反过来,你要是实心做事,你看看陛下还会那样吗?”   瑞王听完了,想了半天,突然捂着耳朵笑了:“周安,你朝我耳朵吹气,弄得我好痒啊!”   “……”周安气得满脸黑线,一甩袖子,走了。   “这是怎么了?周安调戏瑞王?”屋里头,就听到了一半对话内容的冯铮,有些忧心。   “怎么可能?听前头两人的话,该是瑞王又犯浑了,周安没忍住又多劝了几句吧?结果没想到那小子反而更浑了。”   “你也小声点吧!”冯铮赶紧去捂卢斯的嘴,还说别人呢,这尼玛也是犯浑啊!   卢斯嘴巴被捂着,眼睛弯了起来,冯铮一看,耳朵就红了——那眯眯眼的坏笑,就算只看一半他也认得出来,果然,紧跟着就是手心一湿,软软的,热热的,还有点痒,弄得他的心也跟着痒了起来。   “明儿……还得查案子呢。”他捂着某混蛋的手松了。   “嗯,知道。”卢斯拉住那只手,把手指头尖含进了自己嘴巴里,说话就有点含糊。   “这驿站左右都是人呢。”   “说吧,你想咬着啥?”   第二天天不亮,卢斯起来,冯铮给他上药——肩膀子。环境所限,卢斯没突破最后的阵地,可自然有法子,让两人一起乐淘淘的。于是也把自己肩膀子贡献出去了,咬得一下子牙印子。当然……昨晚上这不是冯铮唯一咬着的,比如床单啊被子啊,还比如……那就不可说了。   不过这一下,两人真是畅快了许多,之前忧心的事情多,忙里忙外的,还真是有些事没顾得上干。   起来洗漱过,吃了饭,众人又各自分头去办案了。这回冯铮亲自去找了当年的那个菜贩子。昨天这菜贩子去乡下了,没回来。   菜贩子依然是菜贩子,从乡下到城里,来回倒腾果蔬。这在这个年月,可是个辛苦活,因为保鲜的手段很少,菜一旦卖不出去,转天就烂在自己手里了。所以,菜贩子对于老客、熟客那都是要绞尽了脑汁保持住,那可真是当做衣食父母来供奉。   菜贩子姓倪,没名字,有个外号叫老抠。   “你可还记得林家?”   本来让冯铮他们找上门来,就有些紧张的倪老抠当即打了个哆嗦:“记得!记得!当年……可是真惨啊……”   冯铮打听他的时候就听说,当年他可是被吓得回家就病了,在炕上躺了大半个月,寿衣都准备好了,大儿子还娶了老婆给他冲喜,他这才好了。   “你当年每五日就去往林家送菜,林家的事情你可有什么知道的?”倪老抠的老婆孩子都叫出去了,这房里现在就冯铮带着几个无常,跟倪老抠对面坐着。   “小人就是个菜贩子,能知道什么?”倪老抠缩脖子低头的卓在那,两只眼睛转来转去。   冯铮掏出来了一块得有三四两的碎银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   冯铮朝边上一使眼色,跟着他一起的几个捕快就把刀抽出了一半来。按动朴刀卡簧的声音,还有刀抽出来的那白光,顿时吓得脸比刀都白了。   冯铮阴沉着脸:“五十九条人命,你却有话不说,倪老抠,你良心何在?”   倪老抠明白,他这是不能继续没良心了。原来的捕快不是没来问他,可他当时病得只能说胡话了,就算救回了命来,也躺在炕上气息奄奄的,有人来问,他只说什么都不知道,人家也拿他没法子。   现在不成啊,别说他没病,他就是真有病,这些开阳府来的大人们,看样子也一样会把他拖走问出个一二三的来。   “小人……小人确实是知道一些的,知道一些,不过这跟那案子到底有没有关系,小人就真的不知道!”   “倪老抠,你只要将知道的说出来便好。”冯铮立刻笑得阳光明媚了,那银子也干脆无比的放在一边了,“不过,咱们话说在前头,现在找着的旧人,不是你一个,要是你该知道的不说,或者说出来的跟别人对不上……”   “小人绝对知……知道的都说!要是有人跟小人说的不一样,那小人愿意跟他掰扯掰扯!” 第101章   见倪老抠赌咒发誓, 冯铮想着功夫大概够了, 也不再多说。   “林家……林家……对了!从我爹那代人,就开始……开始给他们家送菜了。”两句话,倪老抠都说得艰难, 嗓子都嘶哑了, 冯铮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倪老抠咕嘟咕嘟全灌下去,可开口说话的时候,嗓子还是哑的,“给、给旁人家送菜, 都是管家出来说话,就林家, 不论是我爹那时候,还是到了我的时候,送菜的时候,都得进去问一声。”   冯铮点点头, 这要是按照卢斯的话说, 就是林家老太爷, 是个控制谷欠极强的人, 任何事情都必须要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林老太爷倒是不克扣银钱,也不会要什么好处,可是,每回进他家, 从后门进门,到见着老太爷的人,一路上都是什么音儿都没有的。”倪老抠打了个哆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大人不要觉得是小人见识少,小人也算是个有点名气的菜贩子,城里几个大户人家,小人都送过菜,偶尔过年过节的,也曾经被让进去见见世面。人家家里也没太大的动静,可那一进去就感觉有人气。”   冯铮没怪罪倪老抠说偏题了,见他嗓子没那么哑了,肩膀子也略略挺起来了,便和善的问:“这么说来,林老太爷管束家中子弟和下人,那可是严苛得很。”   “严苛……对!厉害又吓人!我隔三差五的就能见着个小厮、丫头被按在花园子里用鞭子打!”   “鞭子?”这家法可少见,一般来说都是用板子的。   “对!那鞭子比人都长!最粗的地方有手腕子粗细!”倪老抠比划了一下,卢斯觉得可能有些夸张,但这做家法的鞭子也够厉害的,“而且,不管小子还是丫头,都脱得光溜溜的吊起来,捂着嘴打!满身是血!”   倪老抠又打了个哆嗦:“而且……而且有一回我见林老太爷就站在大门口看,他脸上竟然还带着笑?哎哟我的娘啊!跟恶鬼附了身一样!这事我谁都没敢说!”   冯铮皱起了眉,看着倪老抠若有所思:“我听说,林老太爷在左右邻里的名声不错,对佃户也仁厚,没想到私下里竟然这么手狠?可是没听说过他家死过下人啊。”   “他家那正儿八经记在册子上的下人自然不会有事,但他家……一个月里最会有牙子带着人进门,出来时身边带着的人就少了,可也从来没见过林家多过人!”   “怎么当年官府询问这些人牙子的时候,没人说话?”   “有的人真不知道,有的人是怕说了,反而把自己陷进去,还有的人牙子……官府也是不知道的。”   “倪老抠,你是真知道不少,这些消息可是都十分的重要。”   “那银子……”   “银子就在这放着,我就还有最后几个问题,你见过人被打得血肉模糊,还不止一次?”   “对!一个月里最多能见着三五次!”   他五天去一次林家,三五次……   “你既然见这些都不怕,如何见着一个死人,就吓得卧病在床了?你是真卧病了?还是当时心虚,躲避官府查问?”   “!!!大、大人?!”   “锁起来,带走。”   “是!”哐啷啷链子一抖,倪老抠就被锁起来拉走了。   倪老抠的家人都在外头,看自家顶梁柱被拉走了,立刻哭嚎起来,却又不敢朝上拉扯。   倪老抠一开始还喊着冤枉,后来看无常们阴沉着的脸,看他们胸前补子上随着走动光暗变化,仿佛活起来的小鬼,脑子里一懵,喊的话就变了:“我招!我招!”   “招?”冯铮示意众人停下。   倪老抠听他问,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脸色变得煞白,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官老爷!还请留我一家性命啊!我真是不能招啊!”   尤其刚才那一阵闹腾,左右四邻如今都围了过来看热闹,他现在招了,那要不了多久……   “那我若是将你这一家子都带走呢?”   “啥?”   “保护你们一家的安全,甚至,带你们到开阳居住也可。”冯铮蹲在他跟前。倪老抠一家六口人,他和他婆娘,大儿子、大儿媳妇、大孙子,还有个没娶妻的小儿子。这样一户人家,在如今的开阳是很容易安排下来的——开阳死了那许多人,到现在人口缺口还大得很呢。   “这……”这可比刚才的银子还有用啊,倪老抠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好!先、想让我收拾了东西!”   “不能带太多。”   “知道知道!”倪老抠跳起来招呼老妻儿子朝回跑,冯铮带着两个人守在他家门口,又把其余两个人叫过来,“你们回去,告诉兄弟们上街去找那些‘老字号’,卖油盐酱醋的,卖布的、磨镜子菜刀的、倒夜香的……六年前给林家干过活的,问他们林家的情况。”   林老太爷对倪老抠是这样,对其他给自家干活的人,怕也是这样。那些人虽然不是惨案的第一发现人,但林家日常的情况,总也能知道一些的。   “是。”两人眼珠一转,立即便明白了冯铮的用意,一抱拳领命去了。   虽然倪老抠说不会带太多,可听他这老抠的诨号,也知道他那话就是放屁。都说破家值万贯,他们一家子规整出来的东西,没一会儿在家门口越堆越多。破了口的粗瓷大碗、发了霉的破烂席子、缺了一条腿的条凳,乃至于半块砖头都要搬出来,眼看着他们父子三人就要搭梯子上房,把房顶子上的稻草捆下来了。   冯铮叹气,掏出了一块银子:“你们是要带着这堆破烂,还是要银子?”   倪老抠扭过脸来一看,脸上收拾家什的不舍和贪婪立刻被白花花的银子所掩盖——冯铮和卢斯用的可都是好银子,成色非一般市面上流传的散碎银子所能比较的。   “这……再给……”   冯铮脸色顿时一沉,他是好心,可又不是傻子:“你是想吃罚酒了?”   两边的无常也很配合,刚束回腰上的铁链子,让他们一起哗啦一声拽下来了。   “走走走!我走!”   他说走了,冯铮也干脆的把银子抛过去了。然后就这么着,把这一家人带回了驿站。得亏天麓府是首府,驿站也大,住他们这一百号人并不拥挤,再多了这一家子也不算什么。   “行了,能说了吧?”   “能!能!”倪老抠看一眼家里人,“大人,咱们换个地说。”   他这是怕把家人吓着,冯铮也没嫌他麻烦,依言带着他进了一边的空房。   “小人……当年是真的被吓病了。”   “摸担心,你若如今照实说与本官,本官自然不会再追究当年之事。”这也就是冯铮,还能耐着性子跟他说话,要是换卢斯在这,已经大巴掌朝上招呼了。   倪老抠稳了稳心神:“当年……当年小人其实见着了凶手。”   “是何人?!”   “不过就见着个背影。”   “……”这大喘气,冯铮也想大巴掌朝上招呼了。   “不过,那人小人能确定,就是……就是林家的二老爷。”   “你怎么确定那是林家二老爷?案卷上写着的,你天还没亮,就去送菜了,又是隔着一道门缝。”林二老爷可是被人压着溺死在脸盆里的,那尸格他和卢斯都看了,这人的脖子、肩膀和手腕都有御痕,就是被扭住压下去的。   “那天是暗,可是小人的眼睛好,能看见个八分,而且,林二老爷是个少白头,当年不过三十四五,就已经一头花白了。而且他那个花白和寻常年纪到了花白头发的人不一样,他是白的特别白,黑的特别黑,是真的杂毛的。”   倪老抠比划着说了半天,看冯铮点头,他才松了一口气,继而又道:“大人您说,小人这刚还看见的人,可是等差爷们进去,活人却变成死人了,小人……能不能害怕吗?”   冯铮对这个倪老抠可真是有些另眼相看了:他看见的要是个鬼,恶鬼复仇,那自然是怕。可他看见的是个人,就这么几个时辰,捕快赶来,捕快进去,捕快把刚才的活人现在的死人跟着一块搬出来了,是得怕。   “为何捕快赶来的时候,你没有与他们说?”   “这……”倪老抠低着头,“林家的爷们,干这个事情干得多了,小人当时以为……日后还得给他们家送菜不是?”   冯铮的脚在地上碾了一下,他想后退,也想一脚就把倪老抠踢出去。但能说这人错了吗?他要是说了,能不能活到今天还不一定呢。他保全了自己,保全了家人,现在又有机会说出真相,说到底,他也就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你去跟你的家人一起吧。”   冯铮心里有些不痛快,又想着赶紧完结案子,就出去找卢斯去了。   卢斯找着几家林家邻居卖出去的下人,可是连问了几家,都说林老太爷人好,林大爷人好,林二爷人也好,死要紧了牙不说其他。卢斯也知道为什么这样,都说人死为大,很多人的想法就是念叨死人的不是,太缺德。   尤其,他们是人家的家仆,这要是让住家知道他们念叨一个死人的不是,那就坏了。   他们不认为这些情报能够破案,反而觉得卢斯这个开阳来的什么无常,是在没事找事。   卢斯那边证毫无头绪呢,冯铮找来了。把倪老抠的事情一说,两人脸色都变了。   所以,这是林家内斗、有人寻仇,可能还连带着有捕快接机杀人?   “我去找那些人牙子!”卢斯咬牙切齿的扭着手腕子。   冯铮看他这样,也不跟他争:“行,我去找张方,之前就觉得张方既然是个老捕快,又是确确实实的本地人,看他也并非无能之辈,当年那案子一点线索都没有,实在是有点不对劲。不过,你小心点,别还没问出什么,先弄出人命来。”   “放心,我有分寸。恶人才须恶人磨。”卢斯嘿嘿的笑着,那表情阴森森的。   跟冯铮这边一分开,卢斯转身就安排人直接抓了十几个人牙子,这些牙子有名声好的,有名声臭的,但总归都是在官府备案的。   他借了知州衙门的大堂,只是没坐在公案上头,另外搬了把椅子,在斜边上坐下,这些人站成一排,都在面前:“说吧,当年谁私下里卖人给林家了?”   “……”自然是没人问,这一排人牙子,全都低着头,略略歪斜着身子,缩起来不可看卢斯。   卢斯行事也干脆,抬手一指一个干瘦的人牙子;“拉出来,打十板子。”   “是!”   “啊?!大人!大人!小人没罪过啊!大人!小人冤枉啊!”这人牙子让人拽了出来,脱了裤子按在地上就开打!   十板子下去,一片青紫,这人牙子躺在地上嗷嗷惨叫。   “有人说吗?”   “……”   “打!”卢斯又指点了一个。   这就又拖出来一个人,按在地上打人。   “大人!您不能滥用私刑啊!”明摆着卢斯这是要挨个打下去,有个妇人跪在地上大喊。   “本官这可不是滥用私刑,打你们,乃是因为本官收到了消息,你们卖了拐骗出来的孩子、妇人。”   “绝无此事!”其他人牙子也赶紧跪在地上。   “真无此事?”   “真没有!”   “那行,周二,你带人,挨家挨户的去看,把他们拘着的人都带来,账本子也都带来,一个一个的核对,一个一个的查问。至于你们……就在大牢里委屈一段时日吧,等查明白了,咱们再说是放是判。”   即便孙老鬼那样谨慎的人牙子,所有来往的男女老少都有身份凭据,他也不敢说自己真的没卖过被拐骗来的人。这群人,卢斯就更不相信他们全都是干净的。果然,听卢斯这么一说,这群人牙子没人放心,反而一个个脸色煞白,更有看着卢斯哆嗦起来的——大概是听说过开阳府的传闻了,开阳府可是狠杀了一阵人牙子和人贩子的,而起因就是当头坐着的这位。   有人已经动摇了,可是又不敢说,毕竟行有行规,虽然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官牙,要揭发的都是那更缺德的私牙,可毕竟都是干人牙子的,偶尔官私两边的“货物”也多有流通,他们现在说了,往后这买卖怕是就要不好做了。   “要不然这样,本官一会到后边坐着去,你们一个一个挨着个的进来。有什么话,就在里头说,除了本官,外人听不着,谁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这下不动摇的人也都动摇了,人都有个法不责众的心思,他们这十几号人都在这呢,一个人说了,旁人也不知道谁说了。   虽然依旧没人说话,但卢斯知道,这些人心思都一样了。他去后边坐着,挨着个的,这些人进来报上一两个名字,然后下去,到最后,卢斯手里就握着六个名字了——多是重复的,就算还有旁人,但这六个也够了。   等都说完了,卢斯出来了,众人也都放心了,想着自己该被放走了吧?   谁知道,卢斯看着他们,道:“诸位,你们说本官要是就把你们都这么放回去,其他人是不是都知道你们说了什么,毕竟不说,没道理就俩人挨了打,是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傻眼。这也确实,既然剩下的人都没挨打,那就说明剩下的都说了,刚还想着法不责众,但他们这就十几个人,算得上什么众?   “本官也不想你们回去难做,要不然这样,一人给你们三十大板,等回去了,你们就都说自己没招,这才挨了打。那二位也不用着急,之前你们已经挨了十下了,这回再挨二十就够了,免得被人说你们是熬刑不过招了。”   “……”听着好像是挺为他们着想的,可是怎么越想越不是味呢?   在想多的,他们也没时间了,如狼似虎的无常们已经扑上来,把他们都按下去了。这回大堂挤不开,干脆女犯在大堂里头打,男犯直接拉到衙门外头去了,这原本不是公开审讯的案子,没百姓围观的,这一打人,百姓们立刻闹哄哄的围上来了,一时间知州衙门口好生热闹。   这边打着人,那边抓人的人手也分派出去了。   不过一个时辰,该抓的就都抓回来了。这些人不少以为是自己买卖人口的事发了,且一样是想起了如今听说什么无常司的将军,是如何在开阳抓人贩子的。所以,这一被带上堂来,立刻就大喊冤枉。   “打。”卢斯懒得听他们狡辩还是这个字,这尼玛刑讯逼供太好用了!   六个人,不用拉出去了,直接在大堂上打就成了,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打完了,卢斯道:“来的时候,都看见自己家里人怎么样了吧?你们干的这买卖,不但自己的脑袋是掉定了,但凡家里有牵扯的,不管是爷娘老子,婆娘男人,还是长子嫡孙,重的,陪着你们走阎王路,即便是轻的,那也得充军发配。”   卢斯话音未落,下面已经哭声一片了。这些人,年纪其实都不小了,都是老婆子老大爷了,刚挨了一顿打,现在又如此伤心,可怜不可怜?该!   那官牙卢斯不能都给砍了,这些人,他可不会放纵了。   “但话又说回来,我还是能给你们留下一条根的,说说吧,六年前,林家。”   “大人!大人啊!林家的事情,真跟我们没牵扯啊。”一个老婆子哭喊出来。   卢斯摆摆手:“别以为本官抓你们是来顶罪,一码归一码。林家的事情是林家的事情,你们贩卖人口,是你们贩卖人口的事情。现在本官是给你们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怎么都不想要,都等着全家老老小小死得精光吗?”   有人不哭了,但也跪着不说话,这是自认为夜路走多了,从来没碰见过鬼,觉得卢斯这是吓唬他们,不可能闹出什么一家死绝的事情来。   “……早年间小人是给林家卖过几回人口,可是后来就不去了,他家就跟吃人的一样,人进去了,就再见不着了。小人……虽然是干这缺德买卖的,但也想给自己积点德。”有个光头的老汉开了口。   别管真想是不是这样,但这人头一个开口了,卢斯当即点了点头:“古老三,是吧?你有个小儿子,这回就不记在里头了。”   “谢过大人。”古老三磕了一个头,起身之后才又道,“大人,其实当年出事的,不只是林家,林家其实是后出事的。”   “哦?之前还有被灭门的?”   “大人!林家之前,马婆子一家都给人杀了!”一个婆子突然伸直了脖子大喊,“马婆子,那也是跟我们做同样买卖的!”   “大人!那林老太爷……”   行了,这回都出声了。卢斯听他们一个个争抢着说话,慢慢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跟买菜一样,林老太爷也是每次逢五,买一次人,就是买菜是清晨,买人是夜里。当然,天麓府有宵禁,所以买人不是在林府交易,而是在城外头,林家的一处别庄,买了人,有时候林老太爷会把人带回来,有时候不带回来,但不带回来的人哪去了?反正人贩子们表示不知道,那也不关他们的事情。 第102章   马婆子是七月初五跟林老太爷交易过一回, 初八初九那一阵就有外乡人找来了, 十一那天,马婆子一家就悄无声息的死绝了。衙门正查着马婆子一家的案子呢,突然十五那天, 林家灭门的大案就冒出来了!   “这事你们没跟衙门的人说?”卢斯问。   “小人们即便是说了, 谁信?”   林老太爷在同阶层的富贵人家,与低阶层的佃户乡农中,名声很好。他死了,还死得很惨,突然有人蹦出来说林老太爷怎么怎么不好,这怕是要被人打破头吧?那些被卖出去的邻居仆人, 不是到现在都不愿意多说吗?   “那马婆子那一日卖了什么人,你们谁知道?”   众人都摇头, 有人道:“大人,其实那时候,小人都不愿与林老太爷做买卖了。小人再心黑,也实在是怕了。”   “对, 那时候也就马婆子愿意挣那份钱了。”   又有人道:“也只是听说, 林老太爷让人找俊俏又禁得住折腾的。”   半天才有个婆子道:“大人, 老婆子有个小孙孙, 还请大人给他找个农户人家,能让他们老老实实过一辈子就好。”   “成。”   这婆子才道:“老婆子去过马婆子家,见着了他要卖与林老太爷的活羊。大概二十啷当,手上有茧, 身上还有伤,看着倒像是哪家不要的家养护院。人被灌了迷药汤子,躺在炕上睡得昏沉。”卢斯点点头,冯铮之前买下来的五个人就是那样的。   护卫也分两种,一种是雇请来的江湖人物,另一个就是自家从小调教出来的了。真正的大户人家都是后一种,或是家中奴仆的家生子,或是从外边买来的孤儿。一个教养出来的护卫,那可是比寻常仆人花费还大,毕竟穷文富武。   这种护卫是很少朝外卖的,寻常人也不敢买。   先帝的与他结契的大将军,就是这样的护卫出身,让皇帝早年间赎了出来。   让他们都按了手印,卢斯也说好了,到时候给几个人子孙发配的地方照顾着点。   “老婆子长得是是真好,不是眉眼好看的那种真好,但论脸眉眼虽然也算是俊气,但不算是顶尖的。可干我们这行的,都得有个眼力,那胳膊腿,身上的骨头和肉,必然得是从小精养起来的。身上别看有疤,但伤口那也是好好养护过的。老婆子劝她别急着卖,这样的好货,却不找官牙,必然是有这么不对,养一养再说。”   婆子叹了一声:“可马婆子道这人是转了几道手的,主人家断然是找不过来的,即便找过来,那她照实说卖给了谁家也就罢了,到时候还能得一笔消息银子……”   这婆子表现得这么愧疚悔恨,卢斯却是一点都不信。他管活人叫活羊,叫货,那就知道这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谁知道吗那马婆子之前在什么地方进货?”   “……”又没人说话了。   “行了,还守着你们那行规呢。都要死的人了,带着行规入土有什么用?还不如多留个儿孙的性命。”   众人一想也是,七嘴八舌的将几个下线报了出来。甚至其中多不是马婆子的下线,而是他们自己的——这些人不只是想到了能给儿孙挣一条命,还因为想着与其自己独死,不如大家一起上路吧?热闹啊。   他们在前头说,后头周安带着两个书吏都记下了。卢斯审完,要继续朝下追查,周安就到前头大堂来,直接审理这几个人贩子。   这些外线基本上都住在附近的村落里,卢斯找个人去找冯铮通知一声,带着人回驿站拿马匹出城,谁知到了驿站才知道,冯铮已经先一步出城了。   那位张方张班头,借口追查一个被卖到别处的仆人,昨天就出城去了。   卢斯听到消息咧了咧嘴,这他娘的真的是看走眼了啊!   “出发!”一声令下,一群无常们,扬起一阵烟尘,如狼似虎的去了。   “QAQ”当天晚上回来,发现驿站里剩下小猫两三只的瑞王,差点汪的一声哭出来。   卢斯同样带着十五个人到了苇陀村,这里头的人贩子是叫赵三岁的。   按照那些人贩子招供的,这是他们宏昌州最大的一个买卖人了。   跟现代那种倒卖妇女儿童的村庄必定越贫穷越好不同,古代这些人贩子长期驻留的老窝其实都还算是富裕的村子。在开阳抓人的时候就是这样。卢斯原本以为是首都圈的特殊之处,后来朝深里审问才明白,并非如此。   这种私下里不经过官府的人口买卖,在外出面的是一家,真正牵扯进去的却是一个宗族。   如今远远的看着苇陀村,果然这村子也多是砖瓦房子,等离近了,就见村子里有人迎了出来。该是听到马匹动静,出来迎接的,这些人身上的衣着也都齐整干净,明摆着生活不错。   卢斯对这个却是早有经验,马速根本不减,隔着远远的就喊:“官府办案!闲人规避!”   众村人眼看着奔马越来越近,最后只能四散躲避,卢斯离得近了,马鞭抡起来就朝那些跑慢了几步的人身上招呼,打得一片惨嚎。   他们这一群人,就朝着村子里仅有的几处草顶房子奔去。一般来说,都是越在村子中心房屋越好,可这人贩子在的村子都正相反,越村子中心,房子越糟糕,那些稻草房子,都是关押“活羊”用的。   等到了近前,卢斯眉毛皱起来了,队里有相对年轻些的无常,还发出惊呼。   院子门口还有本该是官府刑拘的站笼,人的手和脖子都被卡着,在里头只能曲腿站着,看着没什么,却能把人活活站死。现在站笼里头就站着不着寸缕的男人,蓬头垢面,生死不知。   看院子里头,一边是吊起来挂着的一排猪笼,不管有人没人,这些猪笼的下半截都脏臭得很,满是人的秽物。另外一边竹架子挂起来的,一开始卢斯还以为那就是人头发,可苍蝇嗡嗡的飞来飞去,还有迎风飘来的血腥味告诉他,那不只是头发,还是连着头皮的头发。   “留下四个救人!”说这里是天麓府最大的买卖人,可即便卢斯也没想到,这买卖人这么大,开阳的那些人贩子都没这么丧心病狂的,“若有反抗者,无论男女老幼,杀无赦。”   “是!”   虽说是来抓人的,可到了这种地步,不让这恶贯满盈之人逃脱,也别让自己人伤着才是第一要务。   “其余人与我重回村口!”   他们骑马朝回走,竟然还碰上了同样匆匆忙忙奔过来的苇陀村村人,跑在最前头的老头手里还举着个小包裹:“老爷!诸位老爷!咱们都是本分人!少不得供奉交上!”   卢斯一看这架势,拉住了马,他看这老头左脸颊上有三颗呈三角形的黑痣:“赵三岁?”   “正是小老儿,正是小老儿!”赵三岁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供奉,举过头顶。其余人有脸上还带着马鞭印子的,也老老实实都跑过来,黑压压一大帮子人都跪在赵三岁身后   赵三岁个头不高,头发胡子都是全白了,还长着两道长长的白寿眉,别看脸上长着黑痣,可依旧让人感觉慈眉善目的,就跟个话本上的土地公公活着出现在了面前似的。这要是易地而处,根本就不能把这么一个老人,跟人间炼狱一样的草棚院子联系起来。   卢斯看着赵三岁,回头朝其余无常点了点头,众无常再怎么年轻,至少也都是经过大瘟疫那阵动乱的,这时候也都干干脆脆的下马。除了腰间的链子,马身上都带着一捆捆的铁链绳索,这时候链子拿过来,一个一个的就把这些老少爷们锁上捆上了。   整个过程安静得很,无常们都防备着这些人跳起发难,没想到,直到把最后一个人锁上,虽然有人挣扎,可都让赵三岁跟几个族老弹压住了。。   赵三岁被单独提了出来,带进了祠堂里。   重镣重铐的小老头一进门就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了:“大人啊大人,还请救我们全族老少几百条性命啊!”   “本官去看了你们那关人的地方,人头皮挂得满满当当,你们这些人不知道坏了多少人家的子女,却让本官救你们老少的性命?你说,凭什么?”   “大人,小人确实是个人贩子,您把小人的人头摘去,小人罪有应得!可那些缺德的事情,真不是小人们愿意干的啊!”   “……说。”   “是!大人可知道张方?”   “知州衙门的班头?”   “正是!那张方是二十年前替了他爹的班,当上了捕头,小老儿那时候就是个寻常的懒汉无赖……”赵三岁跪在地上,呜呜嘤嘤的哭了起来。   卢斯心说,你这二十年前都三四十了吧?还寻常的懒汉无赖,那可是真够本事的:“别哭!说话!”   “是!是!二十年前,小人的年岁也是不小了,却只是个寻常的无赖地痞。谁让小人三岁就没了爹娘,少了人管束呢?”看卢斯眉头又皱起来了,赵三岁赶紧道,“不过,小人混了那么些年,人脉却是有的,天麓府里的痞子混混,大哥大姐都知道得清楚明白。”   “突然就有一天,小人在街上闲逛着,就让几个捕快给抓住了,他们那带头的,愣是从他怀里掏出了五张银票,加起来一百两银子。小人当时吓得腿都打哆嗦了,那天小人可是饿得三顿没吃了,哪里来的一百两银子?且,小人也是老混混了,知道这偷盗了一百两,那可是充军发配的大罪过。”   赵三岁长叹,模样也是十分的可怜:“小人也是知道,这是几位爷爷挖了坑呢。可小人是要什么没什么,人家哪来值当爷爷们挖坑呢?只好跪下,与当时那几位爷爷说:‘几位爷爷但凡有什么差遣,小人必然照办。’”   “这几位爷爷就把小人带到了个无人的小巷子里,他们那个头儿,就弄来了个还怀抱着的小男孩,让小人把这孩子带走。”   “这捕快头儿就是张方?”张方说是出来追查线索,但八成是跑了。不过这老头的话,卢斯知道自己也不能全信。   “是!就是张方!”   “小男孩?谁家的?你当时卖到哪去了?”   “原来当时那位张方看上了个姓李的小寡妇,可是李寡妇带着个刚一岁的小男孩,就想给前夫守节,不愿意改嫁。张方就把这男孩给偷出来了,转交给了小人,想让小人找个地儿卖了,不拘是哪个楼子里,或者大户人家,再或者穷山沟子里,实在不行找个地方活埋了也成,总归是不能让李寡妇跟孩子再见面。小人……小人当时看这孩子可怜,就把孩子交给了族叔照顾,现在他是小人的儿子。”   赵三岁看了看卢斯的脸色,见他面上平平,就又加了一句:“小人也就他一个儿子。”   “李寡妇呢?嫁给张方了?”这人也是胆子够大的,不过也是,一岁的小孩子,几个月之后就长得“面目全非”了,张方盯着的是人家的娘,又不是孩子,更不会记得孩子的长相了。   “没……那李寡妇卖房卖地要找儿子,后来……后来不知道让哪家的闲汉摸进了房里,给奸污了。等人发现的时候,李寡妇光脱脱的吊在房梁上,已经凉了。这、这事大人您去查去,当年也是闹得不小的!”   卢斯还是半信半疑,赵三岁虽然一个字没说,但明摆着是在暗示,闲汉不是别人就是张方。   张方确实不是个干净人,但赵三岁就真的全都是被逼无奈的?   可为什么赵三岁这么老实的让人把他一家老小捆绑起来,又死活都要朝着张方身上泼脏水呢?   “张方找你来了?”   “昨夜里……张方突然找来找小人要了三百两银票……”   “也打听过我们无常司的事情了?”明白了,大概是刚开始还没明白,但感觉出不对劲来了,等到知道他们无常司是来干什么的,当时就想好该怎么办而来。别管前半辈子怎么样,赵三岁活到这把年纪也算是没白活。   他很明白,逃跑对他这么一个老头子来说已经是不可能了。带着宗族反抗?他是不知道无常司有多大,但他知道无常司是给皇帝干事的人。别看他干的是犯王法的事情,可他毕竟不是亡命之徒,让他跟老百姓耍横可以,真跟暴力机关对上,这些人就立刻没卵子了。   不过,他想明白到卢斯带着人来,大概是时间间距不大,否则赵三岁不会来不及整理草棚院子。   赵三岁立刻陪着笑脸:“无常司的爷爷们,都是这个。”赵三岁比了个大拇指,脸上的笑却比哭还难看。   卢斯回他一个笑,也跟牙疼一样:“行,那就继续朝下说吧。”有一点能确定,张方在当年林家灭门的案子上,确实不干净。   “就从那件事开始,张方就总有些边边沿沿的事情来找小人,且多是买卖人的。后来……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有其他人来找小人,小人不知不觉也就干得大了些。一开始还好,不管是买的还是卖得,其实咱们缺的就是衙门里的一张纸……”   “张方给你找的人,也是缺了衙门里的一张纸?”   “这……张班头带来的人,小人也没法摇头不是?”   “你那院子里的是怎么回事?”   “那就是后来的事情了,总有那么几个是不甘不愿的,遇见这样的,小人原本是也不难为人家。不做这一份买卖就算了。可张班头不愿意啊。就把衙门里的刑具给搬出来了!您看的那些个带着头发的头皮,都不是活剥的。那是让张班头整治死了的人,他说多少也得弄点,不能亏了,就把死了的头皮割了下来,回来去卖头发的。张班头那可真是心黑手狠,他这个人,凡是别人做的事情有一点不如他的意……”   赵三岁越说越顺溜,说得口沫横飞,卢斯突然就语气凉凉的问了他一句:“李寡妇是你吊上去的还是张方?”   “是张方!小人还跟张方拉扯来着!”赵三岁说完之后,脸色大变。   卢斯冷笑着点头道:“张方赚你入瓮?还是你跟张方从开始就狼狈为奸?”   卢斯是个混混,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赵三岁这个人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把这脏水全都泼到张方身上,说他二十年前真就不是个人物?就那么让张方摆布?看他什么事都朝张方身上推,推得越来越高兴,果然,这一诈可不就诈出来了吗?   “真不是!小人真是被逼无奈啊!”赵三岁砰砰的磕头,不一会儿额头就青紫一片。   “我问你,你可知道六年前林家的事情?”无奈不无奈的,卢斯懒得搭理,直接就问他需要知道的事情。   “林家……”赵三岁不磕头了,他像是沉思一样皱着眉,可就是不朝下说。   “你可有孙子?”   “有!有四个孙子,最小的一个才两岁!”   “行,就这最小的这个,不入罪。”   “大人,小人还有个八岁的孙女……”赵三岁偷偷摸摸的看着卢斯。   “那得看你说的是什么了。”   “林家那林老太爷是十年前才找到小老儿的。”赵三岁也不再纠缠,立刻就便开了口,“不过,林老太爷那毛病,在咱们天麓府里也算是有名的,他一来,小老儿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有命?普通人也知道?”   “好叫大人知道,当年但凡是在这住了七八年的,就都知道。”   看来这案子不破,不只是查案子的人有问题,也跟当地人的想法有关。之前还以为那些人不说话时不谈死人的是非,现在看来,是根本不愿意官府把凶手找到吧?   “当地官府没有过问?”   “林老太爷做事谨慎,虽然人家都知道他们家不对,人进去就没了,因为谁都说人没了,可谁都不知道人去哪了。”   “你说这话,你知道?”   “是!林老太爷那庄子有个大荷花池子,荷花每年都开得好极了。但那荷花池子里的鱼虾没人去打来吃,就是荷花莲蓬都长得溢出来了,也绝对没人去摘。小人……好几回见那扔进去的麻袋,还动弹呢。”赵三岁看着地面瑟缩了一下,“那林老太爷……必然是五天换一个人,前头一个不管多喜欢,等到他又到庄子上去的时候,也必然要填了荷花池。”   卢斯的手忍不住攥成了拳头,他都想杀人了。这老货,一个月就得祸害六个人,一年那就快一百人了,这尼玛那荷花池都该塞满人了吧?而且,这事绝对不是官府不过问,林老太爷那握在手里的茶、酒、盐……都有问题。   “你……”   “七年前,赵老爷忽然就不找那没名没姓的不认识的了,隔三差五的,他就看上了一个。让张班头去弄来,人交到我手里,再转了几道弯,卖到林老太爷手上。”   “!”卢斯前头那声“你”本来跟着的是“别说了”。这案子听到冯铮那边倪老抠的说辞,他就有些不想查了,追到现在为的其实是人贩子,不是“凶手”。结果真是让赵三岁这些话给惊着了。这尼玛真是个不断升级的强迫症变态!   “马婆子一家被杀之前卖给林老太爷的人,是从你这里转手的?他是谁?” 第103章   听卢斯问那人是谁, 赵三岁含糊道:“并不是从小人这……是从另一家……”   可眼看着卢斯的眼神越来越冷, 抓着马鞭的手,在马鞭上摸来摸去,赵三岁只得改口:“那人是张方亲自去抓的, 人是林老太爷自己点名要的。其实原来就是在柳江县码头上扛包的苦力, 就是个指甲盖大的小人物。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抓的时候才知道这人身手不错,但有一条腿吃不住劲。抓着之后,发现这人有一把好嗓子,洗干净了,相貌也是不错的。”   卢斯冷哼一声, 小人物?小人物还算是好的,在林老太爷、张方, 还有这个赵三岁眼里,这些人都不算人,只是物件吧?但是小人物放在关心他们的人眼里,可不就是个顶天的大人物了?   照之前的情报, 马婆子初五就把人卖了, 那林老太爷每隔五天是必定害一条人命, 那么那人怕是也凶多吉少, 卢斯替那找来的人家心疼了一刹。这要是他家正气小哥哥丢了……卧槽!别想了,眼泪都尼玛要出来了。   倒是初十那天被卖了的人,还有一线希望……   这张方和赵三岁果然是油滑,明明他们俩什么都参与了, 却偏偏几经转手,把自己给摘出来了。   这案子也得继续朝下查,但卢斯这回可不是为了找什么凶手,而是为了给当年那些人一个交代。林老太爷是罪魁,但方张、赵三岁难道就不是祸首?且指不定这里头还有什么人牵扯在其中呢。   知州衙门的捕快,就绝对不会只是张方一个不干净。这老小子也聪明得很,捕快吗,四处办案缉拿人贩。要是寻常歹人,备不住还能出来几个见义勇为的。看皂吏抓人,老百姓却都是躲着走,谁敢朝上窜?   “马婆子家出事那段时间有人来打听你们抓的那人?”   “是,这事张方也跟小人说了。说是来的人不一般,是开阳那边的大户人家,知州老爷也是要让三分的。小老儿那时候害怕,说不如把人交上去……毕竟,那时候那些人就是在咱们这落脚,之后就奔着柳江县去了。那人也还没送到林老太爷家里不是?可张方非说来不及了,这人不送上去,后头新人还没来,结果最后闹成那个样子。”   “张方跟林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张方更林家?这……小老儿还没从来想过……”赵三岁一脸恍惚,看起来似是真的不知道,半天他才道,“不过,林老太爷说什么,张方就干什么,而林老太爷很多事,张方也都知道,这两点是没错的。小老儿看,那林家的公子爷们,怕是都没有张方得脸。”   “林家的儿孙们,跟林老太爷又是怎么样的一个关系?”   “这小老儿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除了林老太爷,林家的老爷少爷们,极少出家门。”   卢斯点点头,赵三岁终归也就是一个人贩子,知道的也只能那些缺德事了,看来,更多的秘密,只能从张方身上知道了。   将这些人管束起来,卢斯派了孙昊带着两根人回了天麓府,找瑞王,还得找当地的知府,借人手。卢斯在信上写得明明白白,知州衙门的人是能不用就不用了,甚至知府衙门的人也都有问题,他是希望能够朝当地的驻军借人。   卢斯以为,这一来一回,怎么说也得到明天了,谁知道黄昏的时候,人手就来了,紧跟着来的还有冯铮。   “张方没抓到,还让他又害了一条人命!”   卢斯忙问怎么了,冯铮就把自己追击张方的事情说给他听。   一开始还是挺顺利的,直到他们看到官道上的人围在前头,闹闹哄哄的,才知道有个捕快让人害了,抛尸在大道上。过去一看,可不是有个捕快穿着的男人死在那吗?身上似是经历过搏斗,皂衣破破烂烂,整张脸更是都被石头砸烂了,辨不清面目。   可上去冯铮看了两眼,就知道这人不是张方了。为什么呢?他身高体态倒是跟张方近似,可明显比张方年轻,还没练过武,只干过重活,两只手上的老茧跟张方那么一个练武的人不一样。   然后,等把尸首抬回去,让张方的老婆孩子来认,卢斯就更确定这人不是张方了。   因为张方的老婆,看见人之后,立刻就哭喊着扑上来了。即便冯铮在边上掀开了盖着的席子,劝说着:“大嫂子,您仔细看着,备不住就认错了呢?”   张方老婆被那张烂脸吓了一跳,但依旧笃定了就说:“不用错!就是我当家的!”   冯铮更确定了,这不是张方,而且,张方临走之前,必定是吩咐了家人什么。   “我也想过上刑,但我一看跟着找房媳妇身边的儿女,就知道八成是不成的。”冯铮叹息,就跟那些人贩子为了子孙后代跟他们配合一样,张方的老婆为了自家的儿女,必定是咬死了什么都不说的。   别管张方媳妇知道的多少,她只要明白两件事就够了:不说,张方就是因公殉职,她的儿子就能接替张方的活计,有那相熟的叔伯照应着,继续做捕快。一旦说了什么,他们家那就成了人犯了,一家子从捉贼的变成了贼。   “也不知道这张方藏到哪里去了!”冯铮极是气愤,可张方乃是本地的捕快,他跟人贩子赵三岁过往甚密,早些年又东奔西走的给林老太爷“进货”,可想而知在这地方是如何的盘根错节,他这一跑,再想找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坏了!”卢斯突然道了一声,“你说,这事闹出来,会不会有人给咱们找麻烦。”   “知府和知州都是新上任,应该……”冯铮说到这,跟卢斯对视一眼。   不止知府和知州是新上任的,来之前他们仔细做过功课,宏昌州不少县令也都跟着调任而来。毕竟去年伥虎大盗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这地方的上下官员考绩可都不怎么样。   这是巧合?绝对是巧合。但却又是理所应当的。这宏昌州的捕快都去干歪门邪道了,当地的吏治能好吗?甚至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始怀疑,伥虎大盗这事,当地官府真的不知道?还是他们也得了好处?   毕竟,他们当时查到的只有尸骨,当时只以为所有死不见尸的人,都已经磨碎成粉了。可既然是死不见尸,其实换句话说,就有可能人被转移了!   “师弟,你说这事……是故意的吗?”冯铮手指头朝上指了指,那意思指的自然是皇帝。   “这也是特意选出来的案子,应该不是特意调走了人才派咱们来,而是想着这地方的人差不多都调走了,这案子可能有些眉目,这才派了咱们来。”   听起来意思差不多,可前后关系差很多。   “也是,灭门的惨案,却一点线索都没有,必然是当地有问题。”   两人唏嘘了一番,然后问题又摆回来了——怎么找到张方?   “你的意思是,他老婆应该是知道张方要跑?”   “必然是知道,这夫妻俩是商量好的。”   “他这老婆……是不是比赵三岁知道得还多一点?”   “这不能确定,不过,毕竟是夫妻,从张方逃跑跟她说这一点看,两人也是彼此信任,怕是知道一些私下里的事情。”   “成,那我先回城里,这里的事情就先麻烦你了。”   “你小心点,张方在衙门里必然还有同党,此时该都是盯着张方的媳妇呢。你要是做出什么动作,就怕激起民变。”   现在这些事情,麻烦就麻烦在张方跟当年的林老太爷一样,及其会做戏。   知道他们真面目的,只有一个特定的极小范围内的人。在这个范围外的人,尽管怀疑,但也只是怀疑,没证据,还觉得可能是谣言。甚至更多的人,还以为当年林老太爷是个仁厚的好人,以为张方是个严以律己的好捕快。   “只要最快的速度审出证词来,就不怕什么民变。”虽然伥虎大盗的时候,这地方的老百姓民变过一回,但情况不同。   冯铮无奈,知道劝说不好他,只能道:“多带点人回去。”先前从开阳出来的时候,觉得一百号人怎么着也够了,谁知道现在才发现,这等大案子,一百号人完全就是人太少了,捉襟见肘啊。   “我带十个人走就成,放心,看情况不对我就……”卢斯就看冯铮的眼睛越眯越小,俩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危险。   “三十个人,要不然你就别走了!这哪里是儿戏的时候!你就这么叼儿啷当的回去,小心让你看你人少起了歹心,把你当王八给抓了!”   卢斯赶紧双手并拢放在腿的两侧,身体前倾,在六十度和三十度之间不断摇摆——简单点说就是连连鞠躬,口中更是不断的道:“知罪!知罪!遵命!遵命!”   看他这样子,冯铮真想把他按地上臭揍一顿,但最后也只能让他带着人赶紧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卢斯赶回了府城,却并不着急去找那位张方的老婆,都一个是去找的瑞王。   结果瑞王和周安在驿站里下棋呢,不,是周安一个人打棋谱,瑞王趴他对面睡觉呢。   卢斯一进来瑞王就醒了,随便拿了一个旗子,啪一声拍在棋盘上,口里还大喊着:“将军!”   周安默然:咱下得是围棋啊,哪里来的将军啊。   “殿下,周兄,你们这没事吧?”   “啊?我俩无事,怎么了?”正抹下巴上口水的瑞王,立刻肃了表情。   卢斯吩咐了周二去张方的老婆孩子都叫来,自己在边上坐下,把事情给两人详详细细的说了个清楚。   瑞王脸都绿了:“这……过去读古书,总有些骇人听闻之人,我过去还觉得是写书者杜撰,谁知道……这哪里还是人?畜生都不会如此!”   周安也脸色不好,跟着林老太爷相比,王家人都算得上是菩萨转世了:“这倒是奇怪了,并不曾见知州衙门的捕快有什么不对。我之前也去见了张方的状况,看也有捕快跟着一起料理后事,不见异样。也没听说谁也跑了。”   “可赵三岁却说张方确实带着人去给那林老太爷抓人……”卢斯皱眉,“这是这地方的捕快都太稳得住,还是另有人手?”   “看来只能是从张方家的身上寻到线索了。可要我同去?”周安问,张方家的带着三个孩子,在卢斯说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就已经来了,如今已经等了得有一会了。   “不用,你看着太面善,怕是镇不住人。”   “……”周安觉得,卢斯应该看看自己那张脸,再说谁看着更面善!谁知道等卢斯起身走了,周安发现瑞王也盯着他不断,“殿下怎么了?”   “你这人是好看,越看越温柔,软软的。”   周安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不是羞,是气的!简直是快吐血了!一个个这眼睛都是怎么长的!?他很阳刚的好吗!   卢斯第一次见这位张方家的,这妇人浓眉大眼的,长了一张精明脸,只是如今一身重孝,两只眼睛红肿得厉害,精明就没那么重了。   “张家嫂子。”卢斯带着两个人进来,拱拱手。   张方家的赶紧站起来行礼,道:“当不得大人一声嫂子,小妇人刘氏。”同时这刘氏皱了皱眉,因为这房里就卢斯跟她两个人,虽然人家是个少年将军,身份地位容貌都都是顶尖的,可毕竟这里就她一个女子,说出去不好听。   “嗯,刘氏……”卢斯点点头,“可想让你的三个孩子活命?”   刘氏唰一下就站直了,哭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说出来的声音扭曲又尖锐:“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卢斯忍着掏耳朵的冲动;“你男人干了什么,我们清楚,你也清楚。就这么说吧,证据确凿。死罪是定了的,牵连妻儿也是定了的。可是张方跑了,在把他捉回来之前,他是死不了了。但是,你和你的孩子却依旧是活罪难逃。女子为奴,男子发配这是定了的。只看女子要卖去什么地方,男子要配去什么地方!”   “你!你这狗官!我夫君是为了缉盗而亡的!你们不想着为他报仇雪恨,只顾着拿他顶罪,如今更要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卢斯坐下,喝了一口茶水,抬头看刘氏还在骂,他突然就对着刘氏一笑,这一笑,刘氏打了个哆嗦,忍不住就闭上了嘴。   “你小儿子才五岁吧?我刚才来之前看见了,不算顶好看,但养得可真好。皮肉都细嫩得很呢。”   刘氏吓得打了个激灵,指着卢斯道了两声:“你……你……”人也站立不稳,后退了两步,后背就撞在了门上。   卢斯站了起来:“二儿子十四了?那小子有点黑,可眼睛大,从小就练武的吧?身体也练得不错啊,腰细腿长的。还有你大儿子,年岁是大了点,可是屁股又圆又大。你还有个外嫁了的女儿?还没来得及赶过来吧?但应该也不丑,你女儿生孩子了吗?”   刘氏就跟大冬天没穿衣裳一样,整个人哆嗦得都抽羊角风似的。   看她这样,卢斯就明白了,她绝对知道得不少。寻常人家被卢斯这么威胁,那除了怕之外,应该还有愤怒,觉得卢斯太下流无耻了,脾气火爆点的怕是都要跟他拼命了。可刘氏没有怒,她只有怕,而且越来越怕。   “张方……你男人过去也这么对别人干过吧?”   刘氏发出一声长长的抽泣,就跟濒死之人最后一声气喘一样,靠着门瘫了下来,抱着自己的腿,哇哇大哭起来:“报应啊!报应啊——!”   “想不让你的儿女落到这般下场吗?”   “我……我招!我招!”   她要是个十八九的小媳妇,让她在孩子和男人之间选择,还不一定这么干脆。但她已经是孙子外孙都有的人了,让她在丈夫一个人活命,和儿女孙辈都沦落污泥之间选择,那就不要太容易了。   这些话,要让冯铮说,他也不一定就说不出来,只是他那人,说这种话让人一听就像是假的。卢斯不一样,看着他,就连后边俩手下都觉得,他是真干得出来。   “张方去哪了?”   “他、他去哪了我是真不知道……大人!大人!您别生气!我知道谁大概知道!柳江县有个汉威镖局!那里的两个总镖头杜龙杜虎乃是张方的拜把子兄弟,他必然是去找他们了!”   卢斯立刻就站起来了,吩咐一声:“把这一家子都看押起来!带着刘氏一起走!”便朝着柳江县去了,队伍都跑出城了,马跑起来,卢斯才觉得马蹄声不对,扭头一看。瑞王咧着嘴,闪着大白牙正朝他笑呢。   瑞王也算是长得人模狗样的,但这一刻,卢斯怎么觉得那骑在马上的不是人,而是一头二哈呢?   赶紧把脑袋转过来,卢斯也不管了,这位愿意跟就跟吧,反正他把护卫也都带来了。   柳江县,乃是宏昌州的一个上县了,因为一条柳江而得名,县城大,人多,富饶,算得上是商贸云集了。   正因为如此,柳江县的大小镖局不少,那大的镖局整个大昱南北都走得,小的却只走柳江县这一个县里的。汉威镖局则是中等偏下的,它只走宏昌州这个州里边的。   但这个汉威镖局的名声可一点都不小,镖局总镖头是杜龙杜虎一对兄弟,这两人也是白手起家,早年家还有杜氏双杰这么一个名头,如今年纪大了,却也让人尊称一声杜大爷,杜二爷。   今日这汉威镖局的场院里正热闹着,趟子手和杂役们正在忙碌着朝大车上捆绑货物,显然这是要出镖了。   本来这准备的时候就是人喧马嘶的闹腾,因此一开始那吵闹的声音一直都没人理会,直到外头突然冲进来个小杂役,急慌慌的大喊着:“不好了!咱们镖局让官兵给围啦!”   “哪家的官兵?”有老成的镖师过来问。   “不、不知道。”小杂役是吓坏了,鼻头红的,泪珠子都要下来了。   “穿什么衣裳?”   “衣裳……黑……白……黑底白花的,那胸前还有着龙的!”   龙只有皇帝能穿,其余文武身上的补子有飞鱼、斗牛、蟒等等,主要是角和爪子那是不同的,可是老百姓哪里分得那么清楚,就知道都是龙。   “哪里有穿龙的官兵?”   “不是哪家的兄弟跟咱们闹呢吧?”   这一群人正胡乱猜测着,就听外边有人喊着:“无常司缉凶!闲人避退!”   这声音敞亮,却又不是一个人的声音,又有杂乱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紧跟着就见小杂役闯进来的那月亮门那,冲进来了一群身着黑底白花曳撒,手持朴刀的汉子。   这衣服他们是没在本地见过,可一看那刀,众人立刻就都散开了。朴刀可是只有官兵能配备的,这么多人举着刀招摇过市,不是官兵就是造反的,如今明摆着是前者。   那跟官兵对着干的江湖人,只有话本说讲里才能出现。寻常江湖人,比如这群镖师,辛辛苦苦吃一口挣命饭,谁都不是二愣子。   “你家镖头在何处?”卢斯看众人里年纪最大的镖师。   这老镖师不答,只是拱手作揖:“官爷,这是怎么着了?有话好说。”   主家出了问题,让他们跟官兵硬钢那是不可能,但想让他们开口,显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第104章   卢斯却看那个躲在老镖师背后的小杂役, 忍不住朝后头看了一眼。   “去里边!”   有几个镖师身子一动似乎是要遮掩一二, 但这大队的人马进去,立刻就将他们冲开了。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进去,自然还得有人留下看着这场院中的人, 卢斯自己也没进去:“诸位, 这两天,可有陌生人来了你们这?”   “官爷,汉威镖局从上到下都是老实人,本本分分的靠着刀头舔血混口饭吃,断然是没有人敢犯王法的。”老镖头规规矩矩的行礼,众人也都跟着嚷嚷着自己是老实人。   卢斯笑了笑:“你们这买卖确实还算不错。”也不再多问, 抬腿进去了。   瑞王跟在后头,他在路上, 已经听其他人说了卢斯是怎么审犯人的。但现在汉威镖局与之前的那些人可都不一样。毕竟他们开的是正经的买卖。刘氏给卢斯的情报,又掺杂着猜测,其实她也根本不知道张方是不是在这。   不过瑞王是知道轻重得很,他就跟在卢斯后边, 像是个普通的无常一样, 嘴巴闭得紧紧地, 半个字都不漏。   “各位官爷!各位官爷!有话好说, 有话好说!”卢斯朝里没走多远,就出来两个有些年纪的汉子,一个全白头发的该是杜龙,另一个花白头发该是杜虎, 两人让人带着一路对人打躬作揖,“我俩便是这镖局的总镖头,有什么事,您说,我们听着。”   到了卢斯面前,带他们过来的无常道:“这是我们将军。”   这两人都楞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这么一群凶神恶煞的头领,竟然是个小白脸。   不过两人也是人精子,很快表情就变成了惊喜:“这位将军,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了不得啊!”于是对着卢斯一阵猛拍马屁。   卢斯摆摆手:“二位总镖头,本官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不敢不敢!”两人赶紧作揖。   “二位可认识张方张班头?”   杜龙道:“自然是认识的,张班头管着知州衙门的捕快,我们这些走镖的,三五个月总会跟他打一回交道。”   “嗯……实不相瞒,在下当年也是个捕快出身啊。走镖的大哥们,是得跟咱们捕快交个好。否则,别的不提,单是出城入城,那可就要被扒一层皮来。”   杜虎赶紧道:“不不不,张班头可是个清廉人。”   “呵呵。”卢斯这笑就不是好笑,让杜家兄弟听着心口一颤,“汉威镖局也是几十口子人啊,要是日后进城过坎都比旁人多交三文两分的,不知道日后这一大家子得有多少挨饿的。”   杜家兄弟两人的脸色顿时就难看至极,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啊。   “两位,张方手上可不只是一两条人命,也不只是十一二条人命,他那行径更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海捕文书这两天就要下来了。两位要是现在帮了他什么,让他跑了,那可是有你们后悔的。”   “大人,我俩确实与张方拜了把子,但说实话,我俩不过是为了张班头能行个方便,四时八节的礼物那是每天都奉上,更有……”   卢斯抬手,打断了杜龙:“不止你俩与张方拜把子的?”   杜虎道:“不只是我俩,张班头的把兄弟,宏昌州加起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大人,小人们与张班头虽然是把兄弟,可谁也没当过真,若真是张班头犯了事,自然不会帮他瞒着。毕竟这一大家子的吃嚼,还得着落在小人们的身上。”   刘氏说有,杜龙杜虎说没有,那么谁说的话是真的?   “你你们可知道哪个把兄弟跟张方亲近的?”   “这……小人们所知的人,都是与小人近似的。”杜龙道,“实在是不敢说出来,只怕万一冤枉了谁。”   “你们倒是讲义气……”卢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俩且在这里等着。”   没走多远,卢斯就看见两个无常拖着披头散发的刘氏进来。   “刘氏,你是不是觉得,这世上在没有第二个像张方那样的畜生了?”卢斯看着刘氏。   刘氏缩肩低头:“大人,小妇人不知道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斯点点头:“行,你放心,我会让你看着你儿女都是什么下场的。拿纸笔来!”   就在汉威镖局随便找了一间房,用着匆匆找来的纸笔,卢斯写了一封信:“把她带回去,这封信交给周大人。”   卢斯写信没逼着刘氏,她就在一边看着,且看她的神色竟然还是个识字的,结果就是她哆嗦得越来越厉害。眼看着卢斯把纸折好,刘氏发了疯一样扑上来,想去抓那张纸,却被人紧紧抓着,动弹不得:“大人!可不能啊大人!小妇人半句假话都没说啊!”   “你没说假话?那张方只有杜龙和杜虎这梁哥把兄弟吗?”   “大人!我夫君是有不少把兄弟,但向来是与这两人最亲厚!”刘氏还是咬死了杜龙和杜虎。   那兄弟二人就在隔壁,听到刘氏的哭喊也叫嚷起来:“你这毒妇!这不是要害我兄弟二人的性命吗?!”“如何偏要将屎盆子朝我汉威镖局扣!”   卢斯有八分认为刘氏是真,毕竟刘氏母子现在是真的让他握在掌心里的,她很清楚下场会如何。   而杜家兄弟,他们死咬着不认,那才是清清白白,一旦认了,那大小也有个窝藏贼匪的罪名。而且,刚才卢斯问他们可知道还有谁跟张方亲近的?两个人摇头,一个人都没说,这说明,这两个人很讲义气。   所以,不是他们说不会帮张班头瞒着,就真不瞒着的。   怎么掀开突破口呢?   卢斯又到了杜家兄弟这头:“两位老哥哥……都只是四十出头吧?杜龙哥哥怎么就老得不像样子了?而且,怎么不见少镖头?”   两人都没想到卢斯会有这么一问,被问之后,两人神色都是一暗。   杜龙道:“大人,我俩乃是……契兄弟。”挺大个人了,脸上还有点红,“就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这才该成了一般的姓氏。”   原来这是一对真老哥俩,卢斯得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动摇了,毕竟人对同类都更宽容些,可他还是忍住了。   “那你二位的家里人呢?可有兄弟子侄丢失了的?”没办法了,这两个人的形貌都不错,推测来看,他们家里人也不会太丑,林老太爷当年干那些缺德事的波及范围不会小,而且,这两人还有个问题没回答呢。   走镖虽说是个辛苦活,但也不至于让两个人老成这个样子。   杜龙杜虎两人神色几经变化,杜虎问:“大人,张方……到底闹出来的是什么案子。?”   成了,这两人就算是没把张方藏起来,也必定是真的知道张方的去向。突破口有了,可卢斯真是一点都不高兴啊。   “两位老哥哥……张方个你们说的,怕是我要把六年前林家灭门的案子栽在他头上吧?”   两人不说话,但看起来就是差不都这么个意思了。   卢斯又道:“这案子确实跟他有牵连,但还有更大的案子在这灭门案后边藏着呢。”   “难道是伥虎大盗的案子,那案子不是已经了解了吗?”两人不明所以。   卢斯摇摇头,把他开始查林家灭门的案子,以及之后引出来的一连串案情都说给了两人。这案子说到邻家老太爷的嗜好时,两人面色就有些不好。   等说到人贩子赵三岁的情况时,杜虎嗷的一声吼了出来,整张脸都成了紫色,须发皆张,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脖子上和额头上青筋暴起,真是如同恶鬼一般。   杜龙虽然没说话,脸色也没变,但那眼神,比杜虎的红眼还瘆人,谁跟他看一眼,就觉得后脖子上贴着刀刃似的。   这模样,绝对不是作假能作出来的。   “大人啊,要是早知道这事儿,不用大人说话,我二人现在就去砍了那混账,但是……我俩是真不知道张方在哪啊!”杜龙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哆嗦。   杜虎站在原地,挥着拳头去捶柱子,三两下,拳头上就已经血迹斑斑。   卢斯只能跟杜龙一起去拉住他:“老英雄,气大伤身。”   杜虎被拉扯下来,气喘吁吁的坐在了凳子上,整个人都在哆嗦。   杜龙擦一把泪,也坐在边上:“……他大伯生了一对龙凤胎,就将那姑娘过继给了我俩,我俩想着,等姑娘大了给她招赘……”说着说着,眼泪就有止不住了,“可谁承想,八年前,姑娘到了十五,出去找她兄长玩耍,结果两个人就都不见了……那张方当时还是负责此事的捕头,帮着我们……”   杜虎也哭:“我不该教她武功啊,要是当初把她养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好啊……她就算是把孩子卖了,任是什么地方都行,但怎么就让人把她祸害死了呢?”   两个大男人把一个大姑娘养起来,可想而知那是得有多困难,必然是视如掌珠。孩子丢了八年了,两个人怕是心里早就有了各种准备了,结果这是最坏的一种。   看他们这样子,卢斯知道了。这不是刘氏或是这两人做戏,而是张方从一开始逃走的时候,怕是就没跟家里说说真话。   卢斯吩咐人去找当地县衙了,也散出去一些人搜索张方,看两人这样虽然不忍心打扰,但也只能打扰了:“二位……可知道张方还有什么去处?”   “张方……”杜龙说起名字来,咬牙切齿,“大人,我俩是真不知道张方的去处,但还请大人让我俩广邀同道,必定将这耗子揪出来!”   “二位英雄,在下也收养了个姑娘,知道两位的心情。但是……孩子的尸首如今在什么地方,还没人交代呢,得让孩子入土为安,总不能在外头一直做着孤魂野鬼啊。”虽然赵三岁交代了个荷花池,但卢斯不准备现在说,后边很多事还没弄清楚,跟张方勾结的人也得让他都交待出来。   虽然说,当地的江湖人这么些年来,竟然都没看出张方身上的一点端倪,但备不住他们就能抓着点线索呢。   天麓府有赵三岁,卢斯寻思着,整个宏昌州怕是都得有类似的人。还有之前的官员,到底有没有参与,林老太爷的茶引,盐引、酒引是怎么来的,怕是都得着落在这个人的身上。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灭门凶杀案了。   “大人放心,我等不会让大人难做的。”   放这两人出去了,瑞王凑到卢斯跟前;“大人,您信?”   “……”卢斯斜他一眼,这小子是演戏演上瘾了,“咱们进城之前,城门口都留下人了……他要是真在柳江县,那是插翅也难飞,但要是不在……先给天麓府那边送个消息过去吧。”   要是寻常人那是很好找的,这年代没有户籍路引,那是寸步难行。但张方不一样,他就是个捕快,是干这个的。从他连老婆都隐瞒得死死的这一点看来,他必定是给自己准备了妥当的后路,这人随便弄个假身份朝犄角旮旯一窝,谁知道?再隔个十年八年的,他年岁也不算太大,他把存下来的银两拿出来,娶妻生子,买房置地,就又过上好日子了。   这事卢斯知道,拿到他来信的冯铮和周安当然也明白。两边人都不甘心,但怎么办呢?   “这张方也是个能耐人,可惜,本事不用在正路上啊。”周安叹气。   冯铮在一边点头,知州衙门的人已经都查清楚了,正因为都查清楚了,两个人才更“佩服”张方。   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不少人认为张方是个嫉恶如仇,踏实肯干的班头呢。   即便把赵三岁,还有另外一个也跟张方有牵扯的人贩子带上来,两边对峙。那些捕快才知道,自己抓的,或者救的人。根本就是无罪的,或是就出来了不过只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并非他们所想的已经回家去安生过活了。   可依然有人不信,觉得是这些人贩子跟无常有了什么交易,让他们把脏水朝他们张班头身上泼。   虽然也不排除当时有人看出来,现在有人知道根底,可是不敢说,可大多数人是真的这么认为。   “这张方跟那位林老太爷可还真是……”冯铮话说出一半,顿住了。   周安也一怔,他也是稍微一想就知道这没说出口的是什么:“这两人是有些像……都是糊弄人的本事一流。且……张方当年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给林老太爷鞠躬尽瘁?”   “捕快是没什么奔头,但说是只为了银子……张方是个聪明人,不值当。”   周安立刻站了起来:“咱们一起去查林家的亲族!”   本来冯铮是该查林老太爷的山庄,把荷花池下面的人都挖出来的,可是现在就怕尸首都挖出来,谁抓到张方了把他个弄死了。那可就有点麻烦了,只能先放着,不过那地方已经让人看起来了。   林家宗族,原本就该查的。但是这一系列的事情连下来,这些事就一直没能腾出手来,到现在才有时间。   林家也是本地的家族,老家在宏昌州庆昌县。林家也算是书香门第,不过真正读出来的人,也就是林家老太爷的兄长一个。到现在,别说第二个进士,就是第二个举人也没有呢。   两人就庆昌县,去查林老太爷、林家的过往。   这一查,就查到卢斯从柳江县回来,又查到海捕文书发放各地——不过看着那个海捕文书,卢斯是真不觉得能找到人。倒不是像他上辈子从电视上看到的那么夸张,关于张方的细节画得其实听清楚的,就是,张方这人本来长得就不是多突出的,认识的人看见他那当然能认出来,不认识的只靠一张图,那真是够呛。   朝廷那边已经开始从宏昌州之前在任官员的身上追责,宏昌州本地的在任官员,那更是一个个兢兢业业,全力追查张方,就怕自己被打成同党。老百姓也一边咬牙切齿的骂,一边瞪大眼睛瞧着那形迹可疑的,张方是没找着,但是坑蒙拐骗的下三滥到是抓着了不少,一时间宏昌州的治安倒是为之一净。   没奈何,只能周安带着瑞王继续追林家宗族,卢斯和冯铮去了庄子,那坑在荷花池里的尸骨,不能再等了。   赵三岁指正的林家庄子,现在是一座荒宅。从衙门的存底看,林氏宗族当年来接手林家的财产,这个庄子连同里边的家仆,外头的土地佃户,都是被一起卖了的,五百两卖给了一个叫周朝峰的人。   可问当地的佃户,佃户什么都说不知道。还是隔壁邻村的人说了点东西,原来从六年前开始,这些佃户就没再交过租子,没主家来收。他们也去过了那庄子上,可是庄里大门紧锁,什么人都没有了。   就是因为没人来收租,那些佃户感念主人家的恩情,每年都分派人去照看庄院,抓着了不少想偷翻进去偷东西的地痞无赖。这庄子,也才得以到现在都完完整整的。不过,他们看守得好,这庄子里也没什么东西了,当初这里的人并不是匆忙离开的,而是有充足的准备时间。   如今这庄子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线索。   那荷花池是引的活水,一条入水的,一条出水的。两条水道都是蜿蜒曲折。现在这季节,荷花已经枯萎了,可就是那残枝败叶,也铺满了池子和水道,几乎看不见水面。   可想而知,盛夏时节,荷花是何等的艳丽壮观。   “大人,开始吗?”周二缩着脖子问。这才八月,其实不是太冷,但就是觉得这地方阴风阵阵。   “开挖吧。”   上下水都有水闸,一头堵住,一头开到最大,还在下水的水道处布置了大口的网子,以防有“什么”被水冲走,水哗哗的朝外流,早晨布置的,到了第二天的时候,水差不多放干了。   没了水的池子,枯黄的荷叶依旧支棱着,只是姿态越发的扭曲,清晨天刚亮的时候在池塘边上一站,放眼看去,只觉得那满池子里并非是荷叶,而是一只只伸出来挣扎向天的手臂和胳膊。   “下水的闸门也关了吧。”卢斯道。   “我带一边从北边,你带人从南边,咱俩一人一头吧。”冯铮道。   “成,但是别着急,慢慢来,反正……都在这呢。”   从最外边开始,先把枯败的荷花砍断,踩着泥下去摸。卢斯跟冯铮这段时间置办了一大批木头底的靴子,还有里边皮革外边棉布的厚手套,强令所有人都得穿着,戴着。   这里要真是死人太多,备不住淤泥里边有什么烂七八糟的东西,即便现在天气冷也备不住会传染。受凉了能治,这要是染上什么病,可就不好治了。   他们也说了,不着急,就一点一点的从外头向里头清理。一个时辰换一次人,湖边上煮着加了红糖的浓姜汤,谁出来了都赶紧喝一碗,然后换了干净衣服,进烧着热炕的房里暖和去。   “我发现了!我发现了!”刚一刻钟,第一个口袋就让冯铮那边的人发现了,不管是外头等着接班的,还是正干着的,都围了过来。   口袋被小心的打开,看盗里边的东西,众人先是抽了一口冷气——那袋子里头放着的,真的是骨头!然后…… 第105章   “不对啊……这是人骨头吗?”   这是问出来的, 没问出来众人也觉得不对劲。   冯铮伸手, 把里头的骨头拿出来,这是……   “狗?”   “该是狗,还挺大的呢。”   “这真是, 什么东西都朝湖里扔啊。”   卢斯在那天看见冯铮那头的动静了, 找人来问,回来听说是狗骨头,点个头也就算了。然后他们这边也找出头一个口袋了,打开之后一看,不是狗的,也不是人的, 就是一袋破衣烂衫。   “……”这怎么回事、赵老三骗人?   不过,若是赵老三骗人, 卢斯的肩膀一松,他还真是宁愿赵老三骗人了。   “等会,这是什么?去问问冯大人,他那边找上来的麻袋, 是不是也有这个?”卢斯从边上拿出来一个小木头牌子, 上头的字迹已经模糊了, 但依稀还是能看出来这写的是年月日, 宏正十五年四月初九。   到那头问了,果然冯铮也在口袋的附近找到了那么一个小木牌子。   两人寻思着,这是口袋被扔下去的时间。顿时,松下去的肩膀, 又绷紧了。   口袋一个接一个的被找出来,破瓦砾、破木头、死狗、死猪,还有的干瘪瘪的什么都没有,不知道原本是空的,还是这些年下来,里头的东西烂光了。甚至都能听见大家的笑声了,互相猜测下面会找到什么。   别管找到了什么,卢斯和冯铮都让众人把那牌子找到,跟口袋里的东西放在一块。   然后就出现了一声惊叫;“啊!这!这是人!”   热闹起来的场面,又寂静了下来,刚喝了姜汤的卢斯立刻冲进了泥泞里,他打开口袋,看那里边,那白生生的骨头,确实是人,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消息传到冯铮那边,整个庄园再次变得安静。   随着他们的清理过程,越来越多的人的骸骨被发现出来,越到湖中心,越没有其它的破烂混杂。   堆放的人骨越来越多,一人给他们一个担架都铺展不开,师兄弟俩一商量,买了白布来,让麻利的婆子妇人做成干干净净的白布口袋,一个口袋放一具尸骨,扎口袋的绳子还要扎着一块木牌——木牌子是按照原先标记的日期写的。   庄子的正房被打扫了出来,所有家具全都挪出去,地上铺着干净席子,白口袋一个一个的横放在了地上。正房不够放了,再挨着正房打扫,一样是扔干净了家具,地上铺着席子。   一间一间的房子被空了出来,这天又空了一间房,看摆设来说,这里原本该是书房。眼看着东西挪开,要铺席子了,卢斯一摆手,他走到了靠墙边的位置,转了两圈:“你们看这边,是不是不太规整?”   这时代人的地面上,穷人要么夯实了就算,或者铺着席子,有钱人家铺的是砖石,也有少数人用的是地板。   林家的庄子,铺的就是密密匝匝的青砖。卢斯指的这个地方,确实砖不太平,略微有那么点凹陷。   “刚才那地方摆着个书架子。”拾掇这地方的无常道,“属下刚才也觉得奇怪,跺了两脚,可听着下头是实心的。”   冯铮道:“去打一桶水来。”   不大一会,水打来了,冯铮接过来,先朝着卢斯发现的那凹陷的地方浇,再朝着边上浇。   这一浇,立刻就看出来不同了。旁边的地方,是先积了水,然后慢慢的朝下头渗。那凹陷的地方,浇下去就直接不见了,有耳朵灵的,还听见有流水和滴水的声音……   “把地掀了!”   “是!”地面掀开,其他地方就是地,那凹陷下去的地方,却横着几个麻袋,麻袋磊着碎砖头,上头还盖着土——这些东西刚布置好的时候,应该是跟边上齐平的,后来虽然没人动过,但毕竟是经年累月过来的,表面上的青砖这才渐渐的不平了。等把这些都挪开,露出来了的是向下而去的一行楼梯。   一股子味道从下头传了出来,奇怪的是却并非是腐败或霉烂的味道,而是一种淡淡的香气。卢斯拿了根火把戳进了洞口,火把自自然然的燃烧着,他刚要抬腿,就让冯铮拉住了。   “先把这地方放一放把,明天再来也是一样。”   卢斯也没坚持,干脆的点了点头:“也好。”   隔了一天,两人举着火把,一起下去了。卢斯还怕有什么机关暗器的,拿着根棍子点着,结果自然是啥都没有。   火把能照亮的距离只有脚底下那么一小块,不过两人下了楼梯,左手边墙上就有个支出来的铜灯,里头竟然还有灯油,两人点亮了灯芯,就有点愣神。   昨晚上商量着,就觉得这里头可能是个刑房,或者是牢房,怎么也没想到,这是个库房,还是放中药的库房?   下头放着一排排的木头柜子,就是中药房那都是小抽屉的柜子。   “比药房的抽屉大,也深。”冯铮说。   卢斯走过去,举着火把靠近了细看。每个柜子上头也有个木头标签:“宏正十五年四月初十、四月十五……”   卢斯心里音乐就意识到这里是什么了,一把就把抽屉拉开,里头放着的是一身衣服,叠得平平整整的,衣服上放着一双鞋,鞋上头放着一根木签:“宏昌州路原县老实口村余家三郎。”   冯铮也过来了,同样拉开一个:“宏昌州柳江县枣树胡同胡家大娘、劳兴州惠峻李家巷子孙家五娘、东琪州姜家村东边第五家姜枣娘……”   行了……这还担心那些尸骨因为年代久远,找不着人,这下子就都核对上了。   可是看着这些柜子,看着那一个个的牌子,两个人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手都有点哆嗦。   “外边的一些口袋里头,并没有尸骨……”卢斯把一个抽屉推回去,然后顺着日期,找到了最后,“宏正十六年,七月十五……空的,初十……”   这些柜子里头的衣裳鞋袜,必定都是受害人自己的衣裳,它们有新有旧,有细软的绸缎,还有比如这个初十,是一身打着补丁的土布,左脚的鞋子还有个破洞。这个初十的受害人,是牵连最多的一个,可并没有发现他的麻袋,还不知道他到底如何。   冯铮把那双鞋子上头的木头片拿了出来:“宏昌州柳江县薛三。可惜了,他这个身份,找不出来什么。”   卢斯道:“这庄子里,是不是有人救人?”   “该是如此,可是,人救出来,怎么不见有人报官呢?”   “先把人都弄上来,这些也都做好记录,然后核对一下,看看被救上来的人,有没有回家去的。”   “嗯。”   记录和核对这件事,周安那边从知府衙门派了一群书吏过来,知府老爷紧跟着把他的四个师爷也都给送来了,其实看样子他自己也是想过来的,就是碍于身份,实在不好办。知州也是差不多,虽然没要他们那边的人手,也是把能送的人都送来了。   然后这消息不知道怎么着,就走漏了,开始有那些年丢了儿女的百姓,跑到大门口来哭嚎的。然后人还越来越多。   众人看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一边核对这些人的身份,核对他们丢失儿女的时间,再根据柜子上的记录比对,有些人贴身的衣物比较有特点。尤其是女孩子的,女孩爱美,总会给自己绣一朵花啊鸟的,许多人家甚至还能记起来自家的女儿妹妹丢失时穿着什么样的衣裳,这就更好找了。   那还在核对中,或是根本没有对应上的人家,看着那抱着尸骨痛苦哭泣的人家,也不知道是该羡慕,还是该松口气。   人家的孩子总算是能找到了,能入土为安了。自己的孩子还没找到,可能是还在什么地方活的好好的,但也可能……做着孤魂野鬼回不了家啊。   这事是当年林老太爷干的,自然也是传得沸沸扬扬。之前说张班头如何如何,其实大家还都有点半信半疑,现在看那一家一家的寻了尸骨回去,那可不就是真信了。没多久就有人直接闹上林氏家族去,林家是死绝了,可你们宗族还在呢,得给我孩子个公道!   这边,四个人再次坐到了一起,核对线索。   周安先道:“你们可知道做张方这捕快是谁给安排的吗?”   卢斯讶异:“他不是继承他老子的?”   “不是,他当年也是个良家子,就是爹娘早死,他十六的时候,让林老太爷给办成了捕快。这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要不是这案子闹得大,有些老人愿意开口了,我还查不出来。”   冯铮:“所以这俩人从一开始就是同流合污?”   卢斯:“那老混蛋既然是个混蛋,他当年是为了什么要帮十六岁的张方?”   “张方其实是四崖州人士,他的身世,其实也只是老人们听说而已。我已经安排了人到张方的原籍去查问,不过来去路远,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待周安说完,卢斯将一张纸拿了出来:“柜子里一共有四百三十六套衣裳,荷花池子里的麻袋不管里边装的是不是人,总共算起来有两百零九,没装着人的有七十二个。”顿了一下,又道,“七月初十的口袋,里边是羊骨头。”   都知道他说的七月初十是哪个七月初十,受害者这么多,都该一视同仁,可人就是这样,忍不住就有个轻重之分。   “不会是从水道里冲出去,水道太浅,那是……还有个抛尸地?”周安问,刚因为有至少七十二个人可能还活着而松开的眉头,瞬间就又重新紧皱。   冯铮:“应该是,我们看那些衣裳和上面写的名字,有一半是南边几个州的。”   周安:“对了!那老混账有盐茶引,他怕是要到南边进货!”   卢斯和冯铮齐道:“四崖州?!”   三个人对视,眼睛都是亮的。可惜,他们现在不能离开这里,怎么说得等张方抓找了,才能动手。   “等眼下这事了了,我们跑一趟南边!”卢斯叹气,早知道这是大案子,没想到大到这种地步。心里感叹完,他就看冯铮和瑞王都有点不太对劲。   瑞王低着头,从坐在这到现在他就没怎么说话,以他的脾性来说,实在安静到异常。而冯铮的手放在桌上,食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敲着,眼神有些飘。   卢斯直接越过瑞王,毕竟这小子再怎么二,也是皇家,私交好归私交好,卢斯可不想掺和上头的事情。   “铮哥,怎么了?”   “我……刚才过了一下这段时间听来的证词,突然想起来,记得倪老抠当初跟我说,他当时好像说的是见着人牙子把人带进了林家,然后就没带出来。可是后来几个人贩子都说,交易只在城外的庄子……这个倪老抠!一定还有隐瞒的!我去城里一趟!”   冯铮站起来就要走,卢斯要跟着,刚一动就发现衣裳被拽住了,低头一看,瑞王姿势别扭的一手拽着他,一手拽着周安呢。   却说冯铮火烧火燎的走了,心里装着事,半路上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他也没在意,想着大概是他们那边还有事情要忙。等到了驿站,冯铮迈出去的脚犹豫了一下,扭头吩咐了人一声,这才进去。   倪老抠让人给叫来的时候,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进门之后,就看见一大桌子鸡鸭鱼肉,冯铮一见他就站了起来,拱手为礼:“谢过倪老丈。”   “啊哟!”倪老抠吓得跳了起来,两手摆着,“不敢不敢!大人这是折煞小老儿了!”   冯铮一笑:“之前颇有失礼之处,还请老丈不要怪罪。”   “哪里来的什么怪罪?”倪老抠连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看他那样子其实是更想转身朝外逃得,只是不敢,只能别别扭扭的站着。   “老丈请坐。”冯铮把人拉过来,亲自斟酒,敬酒。   倪老抠哆哆嗦嗦的举起酒杯,却连喝酒是要朝嘴巴里倒,还是朝耳朵里倒都不知道了。   “老丈其实并没见过人贩子把人朝林家送吧?老丈……你可是还知道什么?”   倪老抠刚想明白是朝嘴巴里倒,冯铮这一声,吓得他手一松!不过酒杯离桌子不远,杯子没碎,只是酒洒了一下子。   “大人啊,您这还不如直接有话问话呢。是!小老儿并没见过人贩子上门,只是听说过。”   冯铮也不纠缠这个:“老丈,你现在也知道这案子的动静闹得有多大了,知道我们是诚心办案的,那有什么事,还请老丈不要再隐瞒了。”   “大人说得是。”倪老抠这回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都倒进了嘴巴里,这才道,“大人啊,那林家的事情,您也知道了……小老儿当年是没见到这么多,但隔三差五地看见个被打成血葫芦的姑娘小伙……那也怕啊。”   冯铮给老头夹了两口菜,就怕他空腹喝酒,没来得及说完就把自己喝出溜了。   “小老儿就不想给他们林家送菜了,可又不敢跟林老太爷说,正好有一天,碰见林大爷了,小老儿就跟他说了。林大爷当时说的模棱两可的。小老儿回去就想,实在不行,咬咬牙跟林老太爷说吧。可下回再去的时候,林大爷就又找来了……”   干巴瘦的倪老抠突然就呜呜哭了起来:“林大爷是好人啊。”   冯铮便猜测,那救人的人,怕就是这个林大爷了。   果然,倪老抠道:“他让小老儿到他们林家庄子上收一回菜,把收找的菜送到李家洼子去。我当时就想,这怪啊,且不说他们林家庄子的菜都是不卖的,就说那李家洼子……那地方有谁买菜啊?可小老儿还是去了。去了之后……离着林家庄子还有十几里地,就有人突然从林子里窜出来,小老儿还以为是遇到盗匪了,谁知道他们把小老儿拉走,就整整齐齐的给骡车上码放上了菜,还放了一个口袋,说是活羊,那哪是活羊!那是个大姑娘!”   “你就把人送到李家洼子了?没想着报官?”   刚表现得硬气一点的倪老抠立刻缩了起来:“小老儿、小老儿这么敢?那大户人家的事情,小老儿怎么知道啊。”   大概林大爷也是看中了倪老抠的这一点,才把这件事交给他吧?这人老实,嘴严,但做是非之心并不是没有。毕竟干出这事的是林老太爷,当地官府怕是也有牵扯,这林大爷无论是为家族考虑,还是为自己的性命考虑,都不会愿意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些人被救出去了,事后却一点消息都没有,这怕是给藏在什么地方,让他们没法出现。只是林家灭门到现在都六年了,这些人为什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李家洼子是个什么地方?没听说过宏昌州有这么个村镇。”   “那地方听说早些年的时候,有个村子,叫李家村的。后来有一年发大水,那地方就被淹了,后来,其它地方水都退了,就那地方水还办干不干的,又都是臭泥,在咱们这地界,只有实在过不下去的人,才会跑到那地方去,搭个窝棚,摸点鱼虾过活。”   “你是就去了那一次,还是去了很多次?”   “去了……得有几十次吧?小老儿没算,一开始一两天就去一回,后来就不定了,有时候半个月才去一回,有时候三五天就去一回。。”   冯铮点点头,这该就是什么时候把人救出来,什么时候让倪老抠把人送到李家洼子去。   “那出事之前,就是从初五到十五这段时间,你救过人没有?”   “没有。”倪老抠摇头。   “你确定没有?”   “旁的日子会记错,但是那段日子小老儿必然是不会记错,因为……”   “大人!抓着张方了!”   “!!!”   冯铮都跑出去两步了,还是坐回来:“抓回来就收押,你且说,为什么那段日子你必然不会记错?”   “是。”倪老抠又抹了一把眼泪,“小老儿那段日子,其实不是没救过人,是没救着人。初十那日,小老儿得了消息就朝林家庄子上去,可到了往常该有人出来的地界,小老儿等了快有两刻钟也不见来人,小老儿就大着胆子朝里头走,直到都能看见林家庄子了,小老儿这才确定是不对劲了,这才转过头来,赶紧跑了。十五那天该送菜了……小老儿是翻来覆去了半天,才咬牙去的,谁知道……”   “倪老丈,您且在这里吃喝,当年的事情都过去了,该死的一个都跑不了。”劝了倪老抠两句,冯铮并没去提审张方,而是吩咐人赶紧去通知还在林家庄子上的卢斯他们,又问,“人是谁抓到的?怎么抓到的?”   报信的无常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大人绝对是想不到,这人是林家的人送来的。”   “这真是……灯下黑啊……”   另一头,瑞王拽住了卢斯和周安,等他们俩坐下了,瑞王咬牙:“我知道点消息,消息能告诉你们,但是那人是谁我不能告诉你们,就连我告诉你们的消息,你们也不能朝外传。”   “可以。”两人自然都点头,看瑞王这样,都明白那个人的身份必定不简单,非得把人家说出去,影响了人家的名声,他们自己还捞不到好,没那个必要。反正,只要让恶人恶有恶报便足够了。 第106章   “我说的这个人, 就是初五那天被送到了林家, 只有又被救走的人。”瑞王说到这赶紧摆手,“你们不要以为我一直瞒着,我也是前天才刚得到的消息。”   “殿下, 你有什么事, 你就快说吧。”卢斯给他一个白眼。   看两人如此相信他,瑞王放松了许多;“当初那一位的家里来人,却并不知道老混蛋闹腾得这么大,那一位是被下药骗来的,之后被拐卖的一路上,也都被喂了药, 迷迷瞪瞪的,只依稀记得自己被送来送去, 送到老混蛋那之后……反正过了几天,他就被救走了。”   卢斯在那把自己代入了那一位的情况下,细想之下,不觉得瑞王这传话有问题, 也不觉得人家糊涂, 当年的事情怕就是如此。   现在的迷药, 下重了, 人就昏睡过去,下稍微轻一点,人就是半梦半醒的。但不管轻重,都是无法探知到外界的变化的。   等到那一位被送进林家呢, 他清醒是清醒了,可老混蛋那个人,谨慎、小心、苛刻、疯狂,还经验丰富,他要是不露出口风来,谁能想到这老混蛋会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等到救人的来了呢,八成以为这就是当地的地主老财买来了个玩物……   那一位的家里人明摆着身份不低,卢斯看瑞王一眼,其实他已经有些猜到那是谁了。那一位身上发生的事情,自然不能泄露出去。   不能泄露,等于不能闹大,人贩子杀了也就杀了,遭人恨的玩意儿,随便弄点线索,让人以为是江湖寻仇就好了。可林家作为当地大户,却不能当时就杀了,反正慢慢来,总有机会把这一家子都怕死,所以……   到了如今,那一位和当时救人的人,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等卢斯开口,周安已经说话了:“十五那天,把林家一家子都迷晕了,是他们的手笔?”   “是他们的手笔,那一位的家里人说,他是想把那老混蛋千刀万剐的,断没有把他累死那么轻松。他怎么死的,他们不知道。不过,他们知道那老混蛋把他大儿子杀了。”   “砍掉下巴是老混蛋干的?”   林大爷死得极惨,尸格子上说是流血致死的,不过疼死的可能性更大些。   “对,那一位用的是迷烟,在外头的就扔烟球,在屋里的用吹烟,一路进去,发现这大宅里,林家父子三人还没睡,都在林大爷的房里,那一位当时也在那,而林大爷已经死了。”   “初十那天的受害者呢?”   “不知道。”   “所以……他们走了,没杀老混蛋,和二爷。也没动那些仆人。”   “但他们屋里的迷烟是程度最轻的,毕竟那个人身上带伤,这迷烟弄不好,人是要变成傻子的。”   “换言之,他们是醒过来最早的……”周安手指头敲着桌子,“二爷把老混蛋给杀了?”   “所以没内奸?”卢斯皱眉,他最初的思考方向错了?   “没有内奸,但是有帮着二爷的人。”瑞王却这么说。   两人异口同声:“这话怎么说?”   “那父子俩的迷烟最轻,但醒过来也得是两个多时辰以后了,要不了多久倪老抠可就要送菜来了。”   冯铮点头:“时间不够把一大家子六十多口人都杀了……”   “二爷的身体大概比老混蛋也好,应该是最早醒来的,然后叫醒了两个心腹,把一大家子,包括他自己的儿女也都给杀了?”卢斯说完抽一口凉气,这可真是除了老大还算有点良心,其余一家疯子。   “怕是他故意做成一家被灭门的样子,原本是还有后手的。但是没想到,他从内院杀到后院门口,倪老抠看见了,人提前来了。等张方带人到了,不管是见财起意还是什么,干脆溺死了林二爷。”周安接着卢斯的话说。   三人说完了之后,彼此看看,案子是真相大白了,可是那些被救出来的男女到底都在哪呢?   “大人!抓着张方了!”三人正挠头呢,天麓府冯铮让传的消息到了。   赶紧,三个人来不及收拾什么,骑着马就赶回城了。   那么多老百姓去林家闹,林家打出三条人命了,还有嫁出去的林家闺女被人送回来的,有朝他们林家祠堂泼大粪的,甚至,还有不知道哪纠集起来的一群精壮,把他们祖坟挖了,棺材都拖出来的。   闹腾成这个样子,突然的,林家就把张方给送出来了。   张方……是个能人啊。在牢里见到他的时候,这人虽然衣服破破烂烂的,脸上也有青紫,但看见他们进来后,张方就跟头一回在知州衙门见着他们时一样,挺平实的拱了拱手,笑了一下,道:“小人张方,见过几位大人。”   四把椅子排开,瑞王和周安坐中间,卢斯和冯铮一边一个。   卢斯当先开口:“张方,多余的我们也不说了,你也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给自己找个好死法吧。”   张方又是一笑:“大人,实不相瞒,小人……无罪。”   “呸!”瑞王一口唾沫吐出去,啐了张方一脸,“本……本小爷也是见过不少人了,但你这样丧心病狂的,还真是头一回。”   “呵!”张方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可那笑容还是一点都没消退,“几位大人,这可不是小人痴心妄想,实不相瞒,林老太爷……他是我爹,亲爹。虽然姓氏不同,但这是因为我随我娘的姓,但我确实是他儿子,林氏宗族上了族谱的。”   四人都是一怔,他们原先就觉得张方和林老太爷这关系太奇怪,之前也觉得张方藏在林家太出人意料,现在有解释了。除了瑞王其他三个人眉头就都皱起来。大昱的律法,有一条从古早就传下来的老律——亲亲相隐,无罪!子告父,有罪!   如今张方把事情全都栽在老混蛋的身上,说是他爹让他干的,他出于孝道,不能不这么干。张方当然不能因此完全脱罪,但该千刀万剐的罪名,变成个发配流放之类的,倒是还有一定可能。   卢斯也呵呵了,身子一歪,道:“张方……你还真是敢说啊,就因为你跟老混蛋是父子,你就没罪了,你就能大摇大摆的出大牢,继续过你的安生日子?你缺德了这么多年,黑的白的也看得够多了,你觉得可能吗?”   冯铮则一直都那么端端正正的:“张方,你怕是忘了,不久之前那穿着你衣裳死在路上的人,可不是你受你爹命令杀掉的人吧?”   “……”张方看着这些人,他原来以为他们是“按规矩办事的”,现在看来人家并不是,那早些年准备的最后手段,只能现在就拿出来了,“那些被大爷救出来的人,你们不想知道他们在哪吗、”   周安皱眉:“那些人的下落,换你一条狗命?”   “七十多个人的下落,难道不值我这一条狗命。”   关于有的麻袋里没装着人,还有人幸免于难这一点,外边虽然也有人知道,但到底有多少人,只有他们这三个人清楚。现在张方虽然没说出确切人数来,却也是相近,那说明,他怕是真的知道。   “知道那些人活着也就够了,让你给死者偿命,怕是反而更好。况且,这事情越闹越大越传越广,我就不信他们听不到消息。”卢斯看其他人皱着眉,真开始思考起来可行性,赶紧说。   这话让众人都是一愣,确实,那些人再怎么样也没事,活着就好。而且现在北边这事已经传遍了,等到案子了结,卢斯和冯铮还得去南边继续找那另外一半的受害者,到时候,南方也得传开。既然传开了,那就不怕没人知道消息。   “这位大人说得极是,但诸位大人该是知道的,那庄子上的下人,也是跟他们一块消失的吧?林家的人都已经死绝了,诸位大人不会想不到,到底是谁善后的吧?”   确实,他们也想过。比如封闭了那个密室的人,绝对不会是林老太爷自己,那密室他至少五天就会进去一回,把受害人的衣裳鞋袜放进去。不可能封死了,那得是在事发之后,其他人这么干的。   “至少小人没将那些东西一把火烧了,无论如何也都算是大功一件。”   “咱们就不在这调价还价了,你且说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再将那些人的下落交代出来,确定他们都平平安安了,我们再谈其他。”周安道。   “不,小人大概是一年半年的,会把一个人的消息告诉给诸位。有那么三四十年,五六十年,该是就能把所有的消息都告诉给诸位了。”   这可真是要用那些人的消息买自己活命了。   卢斯冷哼一声:“当年那些人,都是让林大爷救出去。林大爷是有些良心,但也怕把这些人把消息泄露出去,害了他们林家,怕是都找着人私下拘在一起。等林家的人死光了,你要么是把父子三人的人手都握在手里了。要么就是杀光了林大爷的人,但那些人也是在你手里了。你不像林大爷、林老爷那样,有那么多钱财可以供养这些人,那怎么办呢?你倒是跟人贩子交情不错,这些人,怕是都给你打散了,卖到各地去了吧、”   卢斯死死盯着张方,这人是惯常了会做戏的,且作为一个捕快,也看多了审讯,即使眼前这情况跟他经历的不太一样,但他也比寻常的犯人心里有底。此刻他跪在下首,头微微低着,几乎遮掩了所有面部表情。   但他这段时间大起大落之前,难免也有些破绽,果然,那一点点的就然他给找到了——张方朝下抿了一下嘴唇,很轻微!但这绝对不是不以为然。   猜中了!   本来卢斯对自己这猜测也有八分肯定,毕竟这年代在非官方的情况下平民老百姓集群移动,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那七十多口子人,怎么可能一点都不露痕迹的移走?就只有人贩子了。   至于说那么多人都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也可能啊。哪一位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能让一群平民老百姓想到自己跟死亡擦身而过吗?林大爷安排的人怕是也不会跟他们讲说话,甚至实情太过危言耸听,即便说了也被人以为只是防止他们逃跑的恐吓。   大概都以为自己是被某个大老爷玩腻了,然后又给转手卖了。   五年前、七十多个俊男美女被运出去卖了,虽然线索有点久远,但追着差,绝对能查到,反正当地的人贩子都在这呢。   卢斯这番话说出来,在场的人想了想,都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了。冯铮和周安松了一口气,瑞王眼珠子瞪得贼亮,对着卢斯比了个大拇指。   “说吧,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当年的人都死了,你现在要是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说不准能让你一刀走得干净。”   张方深吸一口气,再吐出去,他抬头看着卢斯:“无常司,果然是民不虚传。”   卢斯摆摆手,示意他别拍马屁了,没用。   张方也是光棍:“小人自己怎么死倒是无所谓,只是家中妻儿,并不知道什么。小人这就将所知的名单抄下,也省了诸位的查验。当年的事情,也必定细细讲来,还请诸位大人给小人的妻儿一条生路。”   说完这些,张方就真的开始从头讲起。   张方确实是林老太爷的儿子,他娘是林老太爷在南边做买卖时,娶的外室。而且他娘的身份不简单,乃是那边一个大世家的女儿,因丈夫早逝。早早就成了寡妇。她还是自己找上林老太爷的门的,带着嫁妆与前夫的一个遗腹子,又言可以帮林老太爷在当地扎下根基,只要求两人要是生了孩子,姓张不姓林,不做林家的庶子,做张家的嫡子。   那个年月,张老太爷应该还没那么疯狂,所以这事还真答应了,后来就有了张方。   张方不喜读书,十一二岁就与三教九流一起厮混,他娘和林老太爷也不管他,就放他在外头。   十岁的时候,张方发现自己的娘竟然背着林老太爷在外头与人私通,他那个大哥则跟娘商量着要谋夺林老太爷的家产。两人大概是以为张方姓张,发现他知道了也不在意,反而要拉他入伙。   可张方的心里自有一杆秤,没跟母亲兄长同流,反而跟他爹合污去了。没多久,他娘和兄长先后重病卧床,半个月之后,就先后去了。   这种久远的事情,绝对是已经没法查证的,但是张方自己说了出来,也算是表明一个老实合作的态度了。   瑞王问;“你娘和你哥哥接连去世,就没人怀疑你爹?”   “我爹把我娘的嫁妆全都退回了她娘家,还拿出了三成的家产给了我哥那边的张家,自然就没人追问了。”   这也是好计算,他娘的娘家和前夫家里,大概都惦记着怎么分这笔意外之财了,那对母子的死活自然也就被扔到脑后去了。   “你继续说。”   张方与林老太爷在这次合作之后,关系顿时亲密起来。林老太爷谈生意的时候,也经常带着张方。   “看得出来,那时候我爹是想让我接手他的买卖的。”   四人点头,林大爷和林二爷都是走的科举的路子,让另外一个儿子去经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是,娘和大哥死去没两个月,我爹又发现,他的一个妾竟然与他养的一个小戏子偷情。那妾被他投了井,小戏子直接活埋在了他的院子里。”   这年代别看是高门大户,但偷情其实并不是很苦难的一件事。像是和尚、道士、神汉之类的,都能在很多大户人家登堂入室。还有自家养的戏子、说讲的先生、艺人之类的,也都是在内宅里的,更不用说还有家丁。   不过一旦被发现的,很少有直接把人打死的,要么是直接发卖,甚至还有不少人家就只是将妾贬为家姬。因为妾跟正室不同,妾通买卖,妾生子,父不认则为奴。这也是为什么庶子让人看不起,因为一听是庶出,这时候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你真是你爹的种?   这种一个扔井,一个活埋,也实在是太让人发指了。   “后来他那些妾、家姬、娈童,不知不觉就都不见了。还有当时的二管家和几个仆人,也都没了踪影。”   冯铮:“他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杀人的?”   “那还是又过了一阵子的,一开始是买人来,也不像后来五天就得换一个人,怎么说也得有一两个月的。可只要他出去办一趟事,回来就疑心家里的人跟别人偷人……我爹,他那时候其实就不太行了。”   “他那时候都不行了,这还折腾到六年前?”卢斯也知道自己关注的地方不太对,可实在是没忍住。   “越是不行,他才越……”张方抬头看了卢斯一样,给了他个“你懂”的眼神,“况且他是不行了,但能用‘东西’啊。我后来都不知道,我爹弄来了人那么快就杀掉,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表现自己很行了。”   “别说这些个了,我们这边有记录的有四百多人,也就是六年不到,按照你的说法,你爹这杀人都有二三十年了,而且你是十六就到宏昌州当捕快了,这中间的人呢?”   “小人这不是正要说到吗?我爹一开始手段也没那么干净,而且他那时候买来的人,都是有据可查的。这就让人给发现了,但没成想,发现他这人,原来跟我爹爱好差不多。他是四崖州鲁杰县的捕头,周尚德周捕头。不过周捕头虽然爱好这个,他却只有小权又无钱财,恰好跟我爹一拍即合。”张方说到这,笑了一下,“不过,周尚德那时候就比我爹死的时候,年岁还大了……”   “……”四个坐在那审问的,一边做记录的书吏,把手的无常,还有拎着鞭子锁链摆架子的狱卒,不管是什么人,这时候都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任是他们见多了世面,但张方说的这些个,也实在是太超过了。   这个周尚德不但教会了林老太爷,还教会了张方。   可是刚一年,周尚德就死了。林老太爷倒是接手了周尚德在当地的关系,可是他觉得全都按照别人的套路干活没意思,就回到了家乡——虽然觉得没意思,他还是觉得周尚德过去的身份很方便,张方的本事也不该糟蹋了,就给他隐瞒身份弄去当了捕快。父子两个通力合作,把新的网络建立了起来。   “诸位别急,我爹干这事确实已经二十多年了,你们要问为什么你们就找着了那四百多人?那当然是因为,你们就找到了一个地方啊。我爹原来,那是一年换一个地方的,就是后来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又多年不见让人发现端倪,这才懒了。没想到,这就让这头的大哥给发现了。”   “二十多年?!”周安拍桌子站了起来。   “诸位大人,这些地方我都能告诉你们在哪,之前我爹和周捕头在四崖州办事的地方我也能告诉你们。就是一个地方换我一年的活路,几位看可好?”原来他刚才说什么让老婆孩子活命就好,根本就是屁话,不过是怕把他们惹急,干脆不听了。   可这事还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却又毫无办法,难道真让这人活上二十多年? 第107章   “二十年你不觉得太多了吗?”卢斯道, “你看看这地方, 黑暗,潮湿,阴暗, 你也是干这一行的, 知道这里的稻草都发了霉,老鼠和蜘蛛大半夜能爬进裤子里咬你的命根子。我看张捕头虽然年岁大了,但模样还周正,尤其身体保持的不错,怕是还真有人盯着你的命根子和屁股,尤其你还是个捕头……”   任是何等年月, 监狱里也都是那个样子。   “……你威胁我?”张方眉一挑,敬称都没用。   “这可不是威胁。”卢斯摆摆手, “我是跟你讨价还价,就这么说吧。现在翻出来的这些个人,那爷娘老子兄弟姐妹都在,怕是不少人都是让人念叨的。可是再朝前, 像是你说的老混蛋干了二十多年, 快三十年了, 他死了都有六年了, 那四舍五入这都得四十年前的人了吧?惦记着的人早死了,何必再把人翻出来呢?”   看着张方眉头皱起来了,卢斯笑了:“你看,是不是这个理?我们把荷花池里的人一清, 把被卖出去的人找回来,把这口供再改一改……”卢斯一指书吏,书吏立马停笔,双手把记录的口供奉上,卢斯摆摆手,书吏这才重新开始书写记录,“然后,你们全家砍头,你千刀万剐,我们升官得赏,你看,皆大欢喜吧?”   瑞王看着卢斯,眼神都有点崇拜了。他当然知道,卢斯这是套话呢。   “……你要是真这么做,那就不会跟说这些,而是转身就走了。”张方开口,不过,他会这么说,就代表着他已经动摇了。   卢斯笑得更开心了:“所以说,我实在讨价还价呢。张埔头,你现在知道我们的底线是什么了吧?别想再活什么一二十年了,你得死,死定了。”   跪在那的张方两条胳膊在哆嗦,他不是在害怕,他只是因为两个拳头攥得太紧太用力,肌肉无法控制:“那我的消息,能换什么?”   “一个地方换一年是不成的,但是换一天,还是可以的。而且,这个一天可不是平平常常的一天。这么说吧,虽然你还是在牢里,但是吃,我掏钱给你在外头置办席面。穿,绫罗绸缎任由你选。睡,只要你说,就给你搬个床进来。若是一切都好,每隔十天,你是相见你老婆,还是想从楼子里要个姑娘,都随你。”   “好!”这回,张方丝毫都没有犹豫。   等到众人退出来,瑞王在里头虽然没说话,但出来之后就不太甘愿的道:“卢将军,你真要好吃好喝的养这人二十多天?”   “殿下,你觉得这人是那种慷慨悲壮之士吗?”   瑞王被问得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这人确实不是知道死到临头,还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人。按理说……他当年把那七十多个人杀了,才更能隐藏住事情吧?可他不但没有,反而把他们发卖出去了,而且从现在他能拿这些人的所在跟咱们交换看,他是一直盯着这些人的情况的,他这是,早就准备好了退路了。”   “可是他这退路显然是没有预计的好啊。这种人,你就算个他吃金喝银,他算计着日子一天少过一天,那也是绝对不会好过。”周安道,“这些手段只可欺君子,不可欺……英雄啊。”   冯铮加了致命一击:“他哪里是英雄,不过是个无赖。”   “周大先生,铮哥,扎心了啊。”   四个人虽然是说笑,但其实没有一个人笑,这些事,太沉重了。   在牢里,张方果然是用尽了手段意图逃跑,可看押他的都是无常司的自己人,这些人都是老捕,稳得住。就算张方放出各种好处,这些人也都不为心动——他们本身的脾性且不说,张方所言的好处如何跟无常司得好处比?那是真的有机会封妻荫子,所谓钱财在低位和权力面前就是狗屁。傻子才会愿意为了仨瓜俩枣的钱财,让自己当逃犯去。   张方就像是锅里蒸的螃蟹,无论如何努力的挣扎,只有变红变熟一条路。前几天他还有兴致要这要那,不出五天,他就只能缩在墙角里咬自己的指甲了。   张方很聪明,正因为聪明,他才知道,自己确实是只能等死了,等一天,少一天。   偏偏他又不敢拖延着不交情报,因为他怕,怕人家以为他再没有了价值。   二十三天后,张方确实没有价值了。按理说这种罪大恶极之人,该押送进京行刑的,但是这回皇帝开恩,就让他在天麓府行刑,还派了得力的刽子手来。   张方被凌迟处死,活剐了六天五夜,一共八百六十四片,他的每一片肉,都有老百姓拿去吃掉。   人血馒头是个缺德事,但看着老百姓哭喊着吃张方的肉,卢斯只想着到活该。   张方既死,事情却还没完,转过身来,四个人一起开始忙碌,该继续顺着线查案的顺着线查案,该继续跟文官们打机锋的打机锋,该……该回家的回家。   瑞王出来得太久了,碰上的又是这么个连大昱的至高夫妇都没想到的惊破天的大案子,他们俩是想让孩子见见世面的,但只以为这是当地大户跟官府勾结,分赃不均之类的……哪里想到是个大变态啊。   眼看着案子牵扯出来的人命越来越多,俩人赶紧把人叫回去了。   索性,瑞王回去之后并不像是被吓着的样子,该吃吃该喝喝,只是成熟了些,说话做事更稳重了些。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人贩子又被拎了回来,六年前幸免于难的人们一个又一个被找到在这些人的身上,也发生了很多或丑或美的故事。   从他们身上,众人才知道这些人没有与家人联系,或者通知官府,多是因为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而觉得羞耻,或者被欺骗说是家人将他们偷偷卖掉的,还有的被警告一旦说出去就要对他们的家人不利。   他们幸运的卖与良善人家为奴为婢,也真有找到终身伴侣,生活还算平顺的。但更多的却是坎坷,甚至有没死于当年的老混蛋之手,却死在恶形恶状的主人手中的。还有生病或其他原因故去的……七十多人幸存,到后来只有五十四个人活到如今。   这回来了个全国性的人贩子大搜,官场上也是一番震动。   等到事情结束,卢斯他们正式结案回开阳的时候,已经是宏正二十二年了。卢斯二十,冯铮二十二,无常司经过这件大案,也是彻底一炮而红。   皇帝之后又交了两个案子下去,这两个案子总算是没像天麓府灭门案一样牵扯出一长串来了,都是平平稳稳的把案子结了。   时间进入三月,开开心心的瑞王突然不开心,也不常朝外头跑了——太子病了,而且显然不是小病,正因为太子一病,连皇后娘娘给瑞王选妃的事情也耽搁下来了。   “不是说太子身体不错吗?”夜里,冯铮和卢斯地闲谈也谈到了太子。   “谁知道……不过,太子也跟咱俩年岁差不多吧?二十郎当的小伙子,受了寒什么的很正常,我前些日子不也得风寒了吗?”   “也是……”冯铮点点头。   “行了!想太子作甚!那也不管咱俩的卵事!”卢斯翻身,压在了冯铮身上。   冯铮被卢斯打断思考,抬头看他,笑了:“所以,你这是要做点咱俩的卵事吗?”   卢斯舔舔嘴唇:“自然!”   一晚上卵事之后,两人起来,刚要去无常司衙门,玲玲找来了,羞羞答答的跟两人道:“两位哥哥,我、我还是……孙昊……”然后就跑了。   看她这样子,两人相视一笑,走了。   隐隐跟孙昊透了消息,小伙子脸上也带了红,还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看来也是愿意的,如此卢斯和冯铮就更加的放心了。   结果,这本来没什么事情的一天,被中午的一件意外打破了。   国子监祭酒廖大人与老妻一起,抬着独生女儿的尸首,跑到大理寺击鼓鸣冤。状告礼部侍郎吴茶与其子,谋害其女。   “前几天不是这个廖大人嫁女吗?这怎么回事?”冯铮问来报信的无常,这种发生在开阳的大案子,无常司自然是会关注的。   “秉大人,这死的就是前两天出嫁的姑娘,听说是今天回门,就撞死在自家门口了。”   冯铮哑然:“这……亲家变仇家了。”   “这事情稍微盯着就好,咱们别朝前凑。”卢斯摆摆手,他觉得无常司的定位就是皇帝的木仓上头,既然是木仓,那没人来碰,就不能自己去攻击谁。   “是!”   卢斯以为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但谁知道,越闹越大。   既然廖大人告到了大理寺,大理寺不能不受理,就把礼部侍郎吴茶跟他儿子都叫来了。廖大人说吴家新婚三朝回门就无故休妻,逼死了他的女儿。吴家言辞闪烁,表示想要私了,可廖家怎能干休?   闹得吴家没办法,只能明说,原来廖大人的女儿嫁进吴家已经失了贞洁。吴家儿子悄悄跟自己母亲说了,这才有三朝回门,给岳父岳母带的回礼竟然是一纸休书的事情。   这事情闹开了,那就不能说吴家有错了,只是廖家的女儿觉得羞耻自杀,不能怪吴家。   ——即便大昱民风开放,但总也有人家眼珠子盯紧了那一层膜,几滴血。   可谁知道,廖大人高喊一声;“我女儿断然不可能做出此等之事!”也一头撞死在公堂上了。   国子监急救那可是清、北的大学校长一般的人物,他是教导人的,却出了这种事情,他要是自觉无颜见天下自杀,也是可以解释的。但他是为了证明女儿的青白自杀的,廖大人的老妻,也在公堂上抱着廖大人的尸首哭诉,她的女儿足不出户,哪里可能做出失贞的事情。   就在一天之内,突然传出了另外一个消息,当朝的孙阁老曾经问过吴茶的儿子可有成家,孙阁老最喜爱的小孙女可是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吴家只能喊着廖家女确实并非洁妇,可他们越喊,越让人厌恶。   人家大姑娘已经进了他们家的门,三朝回门了啊。那自然身子已经给了他儿子了,想怎么说都任由他们说了。   想证明他的话确实是真的?那他们家至少得撞死一个去。   闹来闹去,大理寺没法管了,这个事情怎么看都是家事,可是牵扯了两条人命,到底谁是谁非却都说不出来。毕竟事情到了这一步,关系的可是两家人的前程。   廖大人有三个儿子,两个已经任官,还有一个在家中苦读。若查出来他们家家风不严,三个儿子的仕途都到尽头了。   吴茶也有两个儿子,长子已经外放为县令,次子就是结亲的这位。要是这件事真将他诬陷儿媳盖棺定论,他的礼部侍郎那就干到头了,他二儿子别说未官了,连考试都别想。长子一辈子顶天也就是县令了。   两边人自然都咬紧了对方的不是,结果这案子就上达天听了。   皇帝看着这案子也头疼,要是寻常的事情,他能各打五十大板,两边人都是哪凉快哪待着去。这种事情,他也挠头了。尤其他儿子还病着,哪有心思管这些幺蛾子啊。   “交无常司详查!”朱批两笔,这滚烫滚烫的案子,就给踢到无常死了。   卢斯和冯铮接到圣旨,不由的相视苦笑,这可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这案子,不管怎么查,查到谁的不是,他们无常司都没好名声。   不过两人都不是因为事情难办,就蒙混过关的人。冯铮道:“你一边,我一边?”   “行,咱俩猜单双吧。”卢斯站起来,拿过了个装满围棋子的旗盒来,抓了一把放在书案上——人家穿越人士一个个都是国手大师,就他,围棋用来跟冯铮玩猜单双。   “谁猜对了谁去廖家?”   “行,你先。”   “单。”   “那我就是双。”   结果卢斯赢了,他去廖家,冯铮去吴家。俩人都愁眉苦脸的,不是他们都想去对方的家里,是这两家,他们俩都不想去啊。   两人还没出门,周安就找来了,三人商量一番,冯铮自己去吴家,计划不变,周安却得跟着卢斯一起去廖家。   俩人到了廖家,远远的看见他们家家门口停着一副棺木。   “这是……有冤情也不能把老爷子就放在这里吧?”   “那不是老爷子,那是廖家出嫁的姑娘,抬着尸首去了大理寺回来,尸首是收敛了,可是廖家人说这位小姐已经是吴家的人了,不能吃廖家的香火供奉,得让吴家人抬走。”   “……”卢斯一开始听廖大人给女儿喊冤,甚至为此一头撞死,对这家人是敬佩的,但是看眼前这个架势,他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味啊。   两人下了马,立刻有廖家的仆人过来,问明两人身份,一个仆人继续招待两人,另外一个撒丫子朝房里跑。   不多时,廖家大公子出来了,对周安行过礼,道一声:“谢过周兄,里边请。”   然后……然后就没然后了,当卢斯不存在啊!卢斯压着肚子里的气,自我安慰:说不定这位廖大公子就是眼睛不好呢,毕竟读书人把眼睛读坏了也是有可能的。   周安进去,先给廖老打人叩头烧纸。卢斯想着,怎么说也是个死了的老人,也去磕头呗?谁知道他刚上前一步,就让廖大公子给拦住了:“这位卢大人,你不是要查案吗、咱们有什么事,后头再说。”   卢斯肚子里这时候就骂起娘来了:当老子愿意下跪啊!   “廖贤弟,过分了吧?”周安行完礼,跟那边廖家的二公子、三公子说了两句话,一扭头就看到了这么一个场面。   “他一个……能进到这地方就……”廖大公子压着嗓子,含含糊糊的道。   “你!”周安一甩袖子就朝外走,卢斯拽他袖子,让他把手一把拍开了,还被周安瞪了一眼,“你还不走!?”   廖大公子却在喊:“你们无常司可是领着圣命来的!”   周安却不理他,骑上马就跑了。   “追他作甚?领圣名来查案可是在下,周大人就是好心,来作陪而已。廖大公子,查还是不查,给句准话吧。”   “这有什么可查的?我妹妹冰清玉洁,那吴家无耻下贱。”   “那要查的可多了,验尸……”   卢斯刚开了个头,就让人给打断了:“我爹和妹妹都是撞死的,验什么尸?你、你这龌龊下流之徒!竟然要玷污我妹妹的遗体……”   “老子他娘的只喜欢男人!你在这胡搅蛮缠,到底想不想给你妹妹青白?!”   “父亲啊!妹妹啊,你们死的冤啊!”廖大公子跪在地上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廖大公子,你到底是想还你爹和妹妹青白,还是不想?你这哭哭啼啼的,倒像是遮掩什么!”卢斯亮开了嗓子道。   就这廖大公子的做派,可是激怒他了。不过他可不是那种没档次的痞子,他就是要把这人的事情查清楚了,不管谁对谁错,把真相摔在这些人的脸上!   别看廖家除了这样的事情,依然有不少人来吊唁的,廖大公子跟周安、卢斯的这番往来,众人都看在眼里。如今看廖大公子这么说,果然就有人的神色变得古怪,更旁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廖、吴两家的事情。到现在其实一点干货都没有,别看已经出了两条人命了,可其实都是你说、我说。这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能够证明真相的,廖家却朝外推,确实可疑。   跪在地上哭嚎的廖大公子顿时哑了嗓子,他用袖子擦擦眼泪,站了起来:“这位大人说的极是,还请进去说话。”   话说的客气,就是那表情,怎么看怎么恶狠狠的。   其实,关于廖小姐的事情,卢斯知道,不管问什么,他们绝对咬死了廖小姐是清清白白的。所以,重新进门,卢斯也不耽搁,直接就问;“你家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和婆子呢?”   “都随着妹妹陪嫁到吴家去了。”   卢斯表情就有些怪:“吴家一个人都没还回来?吴小姐的嫁妆呢?”   “也没还回来,那日……说我妹妹是失德被休……嫁妆自然就不会归还了……”廖大公子说得咬牙切齿。   卢斯表情更怪了:这两家人都是奇葩啊。   “那行,在下这便赶往吴家了。”卢斯一拱手,骑上了一直就让仆人牵在门口的马,直接走了。   刚出了路口,就看见周安骑马迎了过来:“你也是好心。”   “查这案子又不是为了他们,陛下下旨吩咐的事情,怎么能不尽心呢?”   周安的脸上写着:编!我看着你编!   “去吴家?”   “嗯,一起?”   “不,领了圣旨,去廖家申斥一番。”   “你这速度……”这才多长时间,哪够进宫、说明真相,再出宫回来啊。   “没在家。”周安低声说。   卢斯想八成是为了太子的事情,皇帝微服出来了,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不扰你去办差了。”   “你在这等着,我一会回来,咱俩一起去。”   周安这一趟跑得也快,一刻钟多一点就回来了,两个人一块朝吴家去。路上,周安把两家的状况给卢斯说了一下。 第108章   廖大人就是个老学究, 为人古板苛刻, 但他是真会教学生,前两个儿子都是翰林,还是同科进士, 当年一个是探花一个是榜眼, 可谓是一时佳话。廖家三儿子只有十四岁,但也已经中了进士,如今正在苦读,准备下一科去试试水——另外,廖家连个公子那一科的状元,是周安……   “我想你也猜到了, 我方才那样子,也算是避险。”   “……”不, 我没想到,你说了我才想到,“你也是累。”   “无妨,廖家……其实这样挺好的。”周安刚才说廖家的情况, 都是很直白的言语, 并没有掺杂进任何个人的评论, 不过很显然, 他对廖家的感官也是不佳的,但同年同科的进士,在这个年月可算是天生的同盟。趁着这个机会,结个仇, 彼此断交,周安反而更乐意。   “方才我找廖大公子要那位小姐的丫鬟和婆子,结果人家说那些人都是廖小姐的陪嫁,吴家根本就没还回去,吴家这是怎么回事?”   “这……听闻吴大人于钱财上有些拎不清,毕竟礼部也算是个清水衙门,但真没想到,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嫁妆这东西不只是钱财,更要紧的是你已经把人家得罪狠了,逼死了廖小姐,逼死了廖大人,结果还把着嫁妆不放。就这做派,吴家人的仕途也到头而来。   等到了吴家,两人当先看见的就是个因为常年修缮不利,斑斑驳驳的大门,大门的门槛磨得仿佛随时都要断了,门前的石头台阶也早就已经不完整了,就这地方,要不是确定这里是吴家,且能看见宅院里头冒着烹煮食物的烟气,换个人怕是以为这是鬼宅了。   门子看见两人,匆忙迎了出来,通禀了二人的身份,立刻就有管家服色的人迎了出来,将他们朝里头带。只是不管门子还是管家,穿的都是打着补丁的衣裳,更面有菜色。   这家的仆人,显然日子不好过。   “你这个妾侍我且不管,其他人的卖身契,吴大人却需要交给在下。”两人刚进门,就听见冯铮这么说。   “冯大人,您要问,在这问不就好了,怎么还得要这些人的身契呢?”一个长着一对漂亮胡子的中年人问。   “那吴大人您又想不想要青白呢?”周安把话接过来了。   卢斯过去,站在冯铮边上,悄声问他:“怎么回事?”   “廖小姐陪嫁过来的一个都没还回去,还有个廖小姐的贴身丫鬟,说是……已经让那位廖二公子收用了。”   “收用?这……”卢斯替廖小姐可惜,就为了这么一个东西,她就害了自己的性命。   若是吴老二在三朝回门之前跟丫鬟有了首尾,那他是个混蛋。若是在之后,那就是个畜生。   “吴大人,您是要我们用银子买,还是要我们请圣旨下来?”卢斯站了起来,这些事情传出去,这两家子人,别管最后谁是谁非,仕途都完蛋了,那现在还跟他们客气个毛。   吴大人脸色一边:“你这是何意,难不成暗指本官贪图那几两银子吗?”   “五十两,人都给我。”   “呸!带走!带走!切莫拿了阿堵物来恶心本官!”吴大人甩袖子走了,本来他跟周安客客气气的,就要谈成了,非得出来这么一个直白的二愣子,人不送不行了,银子也拿不到手了,吴大人心疼得很。   出来之后,卢斯看周安:“怎么朝堂上的都是这个样的?”   “廖大人确实善于育人,吴大人……他不是礼部的吗?”   师兄弟俩人都明白了,皇帝就是那种什么人都能用,用起来还都不错的上峰,这可是比他们的老上司胡大人更高了一筹。   满朝皆贤才,那就是个笑话,得让劈柴去烧火,栋梁能顶梁,家具立起来,那才是个宅子。   “陛下英明。”卢斯比较真心实意的拍了个马屁,只有上面的皇帝英明,才能让他们过好日子啊,“希望太子殿下尽快康复。”这句可就不那么真心实意了,毕竟没见过太子,他只是希望,太子继位的时候有老皇帝能耐的五成就好了。   吴大人虽然性子不怎么样,但说出去的话总还是算数的,没多久,廖小姐的陪嫁们就被送到了。   卢斯和冯铮一看来人,都愣了一下,他们还以为这陪嫁也就是两个丫鬟(可能还只剩下一个了),一个婆子那样的。谁知道,这乌泱泱快二十多号人快三十人啊。   三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六个粗使丫鬟,四个婆子,一个厨子,一个马夫,四个杂役,还有四个护卫。   冯铮看着这些人道:“这都赶上一个宅院的人手了。”   要不然那位吴大人不愿意还呢,就他那破地方,他那吝啬的性子,下人怕都是一代代累积起来的家生子,哪里愿意花钱给自己买仆人?况且这些人明显都是调教得上好的。   那大小丫鬟不说天姿国色,也是海棠腊梅各有千秋。婆子规整,厨子、马夫别看身份低,在这年代都是技术人员,好厨子和好马夫那都是可与不可求的。杂役到底怎么样他们不知道,那四个护卫也都是相貌堂堂,身姿矫健的,护卫的作用也不只是保护主家,这带着出去都是脸面啊。   这下面站着的要是一群普通人,那早就闹腾起来了。可现在不,这些人就这么按照自己的职司三两一伙的站着,都是腰板笔直,可微微低头的,让人觉得恭敬但不卑微,即便是那十一二的小丫鬟吓得脸色发青,有婆子哭着擦泪,也没有谁多一句嘴的。   “从这点看,廖家对这个廖小姐是真心疼爱。”卢斯又低声问周安,“国子监这么好赚啊?”   “不是国子监好赚,是廖大人这个老师好赚。你们知道他教养出了多少人才了?”   “明白了。”师兄弟二人都点头,这年代老师得收束脩的,越能耐的老实,束脩越高。   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与父子的关系并无差别。就说他们跟老钱头,当初住在一起没人说啥,因为老师无后,弟子奉养那是天经地义。周安跟胡大人,四时八节都是要送礼,反过来他只要去胡大人家里,那都能直入内室的。   “那为何廖大人不从自己的学生里给廖小姐找个人家,非得找吴大人呢?”冯铮也疑惑。   “这就不知道了。”周安摇头。   “这些下人的家教颇为不错,下人都是这样,廖家的家风可见一斑。”冯铮也道。   “所以才出了一头碰死的事情。”卢斯一摊手,刚过易折啊,“铮哥,你上吧,你看着面善。”三人小声议论完,卢斯一指下头。   “又躲懒。”冯铮瞪他一眼,明明这人比他俊俏,如今冯铮二十了,面容越发成熟,好不容易让他养出来的痞气,莫名其妙的竟然又淡去了不少,反而又多出了书生气来——也不知道这个不学无术的,这气质怎么养的。   “你们不必惊慌,让你们来这,并非是要将你们入罪,乃是有些跟你们家小姐有关的事情要询问你们。”   除了两个小丫鬟耐不住,悄悄抬头看了冯铮一眼,其他人都没动。   这也是意料之中,不可能两句话下面的人就立刻踊跃发言了:“你们也该是都知道,廖家发生了什么事吧?”   这句话,果然让更多的人有了反应,但也只是抬个头,立刻低下去。   “小姐去了,不管原因是什么,你们是她的陪嫁,这罪过就已经是明摆着的了。”   总算是有声音了,可也只是丫鬟婆子念叨着“小姐”发出哭音。   “至于吴家……你们心里也知道,那也不是什么好主家。况且,本官如今已经是将你们的卖身契都拿来了。”冯铮一扬手,把一叠卖身契都举了起来,“别管吴家还是廖家,你们是都回不去了,但案子之后,我们自会给你们安置。我也知道,你们中有些人在廖家是有亲朋故旧的,但我们又不是让你们干害了廖家的事情,只要实话实说就好。”   还以为这些人要考虑一阵,谁知道冯铮话音刚落,就有个大丫鬟开口了:“奴婢琥珀,见过大人。大人,这案子之后……您之后要如何安置奴婢们?”   “一,将卖身契给了你们,另有十两银子奉上,让你们自谋生路的。二,若是你们愿意回主家,不管哪个主家也随你们。三,且在我们三位的府上做工吧。”   周安惊讶:“啊?”他那地方可不大,毕竟之前就是个穷翰林,现在在刑部也不是多大官,还总跟着卢斯和冯铮东跑西颠的,根本没时间吃什么孝敬。大昱官员的俸禄不低,但是京城居不易啊。   不过,看冯铮和卢斯一派理所应当的脸色,他也只能闭嘴认了。   “……”下面的仆人们终于稍微热闹了一下,相熟的彼此议论。   那厨子走出来道:“大人,小人原本是廖家的二厨,跟小姐离着那是八丈远还不止,到如今,连小姐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实在是说不上话。小人的婆娘、女儿与小人是一起在灶上忙活的,也是不知什么。小人一家也不要银子,还请老爷们给了小人一家的身契……”   “这却不是!”哭得最厉害的婆子道,“李顺家的有一双灶上的好手,小姐爱吃个什么,都是叫他家婆娘到楼里问话!他家丫头也是让小姐喜爱着的,也在楼里伺候着!”   这是厨子李顺想走,他有本事,他老婆孩子都有本事,还在国子监廖家那样的清贵人家做过二厨,见过世面。廖家还出了个榜眼和谈话,即便他手艺不咋地,没到大考的时候总得有读书人为了好彩头去吃他做的饭菜,就那一段时间挣的,就不会是小财。   他自然是觉得,待拿了身契,他前脚出门,后脚就不知道有多少酒楼捧着银子找他,一家三口那三十两,他不稀罕的。   可这就跟背主差不多了,自然让忠心的看不下去。   就像冯铮说的,李顺是把老婆女儿都摘出来了,他们剩下的人可不是,多有爷娘老子,甚至女儿儿子还在廖家的。这要是查出来了什么跟廖家不妥当的,李顺跑了,其他人怎么办?   虽然李顺留下其实也没多大用处,可既然都是一块跟着小姐陪嫁出来的,那怎么能看这别人囫囵个的跑了,自家留在这里受罪?   这俩人开头,这快三十的陪嫁仆人就都闹腾了起来,有说“我也什么都不知道,让我也现在就走吧!”,自然也有说“某某做过什么,某某说过什么,必然是知道些事情的”。   跟切身利益相关,下半辈子到底怎么样就看如今,那调教得再好,这些人也没法继续规矩了。   “都闭嘴!”冯铮一声嚷嚷,“诸位,就这么说吧。本官乃是替陛下办案,此案事关两家朝堂大员的阴私。不管谁对谁错,事情都不会外传!要是廖家有错,那别说你们这些本来就不用回去的,廖家其余的下人,要不了多久也就都要换主家。本官在这里跟你们打保票,到时候谁家有什么三亲六故,都可以去给你们买过来。要是廖家没错,你们也算是还了主家的青白,日后离开,那廖家也算是你们的旧主。”   众人又安静下来了,不少人都低头沉思。   那位头一个说话的厨子李顺更是冒出一头冷汗来,刚才他只想着好事了,却忽略了一点,人家是官啊,他就是个刚得了自由,无根无业的奴。这要是廖家没事,他今天干的这事情传出去,廖大人的那些个学生随便带个话,那还有他们一家子的活路吗?   李顺是悔不当初,他怎么就一时嘴快了呢?擦了一把汗,理顺就看他婆娘一直在看他,李顺一咬牙,讲他婆娘拉了过来,一阵耳语。   那李顺家的一惊,对着李顺摇了摇头,可几次再三,李顺家的还是开了口:“大人,小姐在咱们廖家,那都是住在秀楼里头,偶尔也就下到花院子里去转上一转,从不曾见过什么外男的!”   李顺家的这一喊,也有个婆子跟着叫嚷起来:“对,咱们廖家的规矩,是极严的,小姐更是性子端庄。”   冯铮扭头看向卢斯赫周安:“是我的错觉吗?我总觉得那李顺家的重点不在廖小姐不出门,而是在‘咱们廖家’上。”   “同感。”卢斯点头接话,“现在……分开审?”   周安也道:“应该没问题。”   把这些人放在一个院子里问,一方面是因为卢斯和冯铮两人错误估计了陪嫁的人数,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怕这些仆人多心,毕竟妙龄女子不少。   现在,两边初步对话了,不信任还是有,但勉强应该够了。   “那厨子一家子我先要了。”卢斯先道。   冯铮紧跟着:“那四个护卫我去问。看我做什么?这飞醋你也吃?”   卢斯撇嘴:“怎么了?爷就爱吃醋。”又凑到冯铮耳边道,“胆子大了啊?今晚上你看着的。”   冯铮耳朵顿时红了,别过脸不理他。   周安看着这打情骂俏的两位,突然觉得有些噎得慌:“行了,你们俩倒是把好用的都调走了,我就来剩下那三个婆子吧。”   下面的仆人已经又不说话了,慌慌的看着上头的几位大人。三人虽然分好了工,却并没着急。而是说了一声:“现在都安下心来,现在这里这里住着,回来再找你们问话。”   他们现在这地方,乃是无常司衙门后头的宅院。虽然说一般的衙门都是前牙后宅,但也得看什么衙门。无常司给他们地方大,除了前头的衙门,后头到现在还没用上的监狱——无常司到底有没有关押犯人的权力现在还说不清楚,抓着了犯人都是关在其他衙门的建牢里,顶多无常司的人跟着看——还有大片的地方剩下来。   这些剩下来的地方,是兄弟俩一商量,还是给盖成了院子,里头一间一间的房子都挺大,还盘了大炕,用两个铜板五天床位的价钱,租给了没家没业的无常们。有家有业也可以租,就是一家子一间,费用稍微贵一点,一间房一个月一百文。   本来冯铮说是不用钱的,但卢斯劝他,就算无常司的人都好,但白得来的东西,很容易让人不珍惜。而且这些得来的钱也并非是他们贪在自己的口袋里,而是在无常司自家里张榜写账,拿钱去请婆子洗衣服,请杂役打扫房间。   还有剩下的,那就攒着,说好了等到年底的时候,他们两个将军再加点钱,给大家买年货。   如今,这些人住的,就是卢斯和冯铮出钱租来的房间。   其余人还好,那大小丫鬟,还有得脸面的婆子,一进了这地方就立刻挑三拣四的,可又不敢太大声,那一声接着一声,都憋在嗓子眼里的。   “李廖氏!李樱桃!”外头突然一声喊,这说小话的人,立刻就咳嗽了起来,脸上的挑剔变成了惊恐。   又有喊着:“廖孙氏!廖闫氏!”   还有住着男人的隔壁院子,也传来叫人的声音。被叫的战战兢兢,却也只能跟着走,留下的也心惊胆战,坐在炕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说一个字。   厨子李顺一家三人到了卢斯跟前,叫了一声老爷好,行了礼,规规矩矩的站着了。   卢斯也不多废话:“你们小姐,常到外头去吗?”   李顺和自家婆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他婆娘李廖氏朝前踏出小半步,回禀道:“启禀大人,我们小姐一年里出家门也不到十回,多是夫人带着去其他大人府上赴宴或是去寺庙里头上香还原的。”   “去赴宴,自然是女眷们自有女眷们的所在,不会跟旁人混到一起。廖小姐去上香,不知道是去哪家庙宇?”   “前头几年都是白龙寺、长平寺和两仪观……可是这两年,开阳多了个三清观,夫人便不带小姐去旁的地方,只去这三清观。”   “三清观很灵验?”   “听说是灵验的,求财的,治病的,还有求子的,都去那。”   说求子的时候,李廖氏特意看了卢斯一眼。卢斯立刻就明白了,他抓了那么多神汉巫婆,还能不知道所谓的求子灵验是个什么玩意儿吗?   为何求子灵?那是有人替男人在女人肚子里下种了!   这种事情,去求子的人家不一定不知道,且这种做法还算好的。还有那直接让男人的兄弟跟女人睡的,或者雇个闲汉来奸污女子的都有。可在现代女子遭了侮辱都不敢开口,在女子告状先要挨板子的古代,女人们更是很少能够得到公道的。   “你伺候廖小姐的,伺候了多长时间而来?”卢斯皱了皱眉,转而去问樱桃。   樱桃是四个小丫鬟里最大的,有十三了,在现代最多刚上初一,在这年代又是为奴为婢的,怕是已经做了几年的活了。   樱桃从进来就低着头,不看她爹娘,卢斯问,她行了个福礼,才道:“奴婢八岁就跟着小姐了。”   “你都做什么?”   “铺床叠被。”   “廖小姐去三清观的时候,可带着你?你也依旧给她铺床叠被?”   “是,小姐去三清观也都带着奴婢,依旧是干着家里的活计。”   “那你……”痞子卢少有的脸红,他咳嗽了一声,指着李顺道,“你且去门口站着。” 第109章   “是。”李顺老老实实出去了, 还把门关上。   卢斯知道他误会了, 以为那是外头那个门口了,在屋里喊了一声:“把门开着,你站过来点。”   李顺又匆匆把门打开, 心里感激的站在门口, 这是人家大人避嫌,也是给他老婆女儿留下好名声。   看李顺站好了,卢斯小声道:“你家小姐可有不在小日子,却弄污了被褥的时候?且只有这一次污了被褥,无论时代当天还是转过天来都再没有……的时候?”   卢斯这话,问得小姑娘脸红如血, 就是李廖氏那半老徐年都不自在的动了动,外头看向别处。   “并、并没有……”可是说完后, 她自己好像想起了什么,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后,好似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张了张嘴, 又闭上。   卢斯看了一眼李廖氏:“你女儿终归是伺候廖小姐的, 有什么事情传出去, 坏的可不只是廖家女儿的名声。”   伸长了耳朵听得李廖氏顿时脸上一白,赶紧点了点头。   卢斯自然也能让李廖氏跟李顺一块门口呆着去,但她是人家妈,好奇一起, 自然会私下问,到时候还是得知道。那还不如现在明着说开了,让她自己管住自己的嘴,“你想起来了什么,但说无妨。”   “就是……就是一个月前,小姐出嫁前最后去一趟三清观祈福,在那住了一夜。那晚上,奴婢们都睡得极熟,可小姐怕黑,要是往常,奴婢们总得轮流着给小姐房里看着灯的,那夜里不管是正看着灯的,还是该起来轮值,都没能起来。还有小姐……小姐起来之后,发现腿上多了好几块淤青,就跟……就跟被手抓的一样……当时小姐和奴婢们都吓得要命,只以为是三清观不干净,没敢朝外说。”   卢斯看着樱桃眯了眯眼,这还真是不干净,只是此不干净非彼不干净:“就只有你们小姐身上不舒服?”   樱桃咬了咬嘴唇:“琉璃姐姐……那天便说是自己小日子来了,且她回家去的路上,行走间,也有些不便……”   “我的儿啊!”李廖氏一把抱住樱桃,上上下下的摸着她,眼泪也就下来了,“你怎么不说啊?”   “哪里能想到竟然是这些事情?”樱桃也哭了,都是关在深宅内院的女孩子,其实丫鬟和小姐知道得差不多,要不是卢斯特意摘出来问,樱桃根本不会把事情朝那边想,这就是当局者迷了。   “琉璃呢?我看那三个丫鬟里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三个丫鬟,琥珀、玛瑙、珍珠,“她让你们那姑爷留下了?”   樱桃打着泪嗝道:“小姐出嫁前四天,来了几个摸摸,把四个大姐姐都叫去了。后来琉璃就没回来,说是她手脚不干净,主家开恩,让家里人接回去而来。”   李顺那边没听见前半截他们这边说的是什么,着急的在门口倒换着两只脚。卢斯觉得问得差不多了摆摆手道:“你二人且下去吧。”   既然有琉璃的事情,怕是廖家的人……多少知道一点内情了。   那他们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廖小姐嫁过去的呢?还有那个被收用的丫鬟,现在也有些不对头了。   不过卢斯没急着找人去商量事情,而是把余下的那些下人也都一个一个的叫了进来。   听隔壁也有相同的吩咐,就知道他们也说完话了。   等到那快三十的仆人都说完了话,三个人重新坐在一块,眉头都皱起来了。   “你们可知道了三清观?”冯铮问。   看来渠道不同,但得到的情报是一样的,卢斯点头:“所以,廖小姐的贞洁怕是真有些问题。”卢斯心里不舒服,虽然两家人都混蛋,但感觉上还是李家更混蛋一些,思索片刻,卢斯看周安在走神,“周兄,你怎么了?”   “你们可知……三清观的香火为何繁盛起来,甚至越过了天龙寺与两仪观去?”   卢斯和冯铮自然都是摇头,他们俩都是真正敬鬼神而远之的人。   周安叹了一声:“太子殿下,与三清观的淳安道长,乃是好友,常去那里与淳安道长下棋论道。”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脸色都有些不好,这事情牵扯上太子,那就复杂了。   要不然廖小姐的娘带着她跑那地方呢?看来有不少家里有妙龄少女的人家,也常到那地方去。可这话不能说,毕竟人家勾搭的是太子,太子也常到那地方去,一个不好这事情落在有心人的耳中,那情况就要变了。   而且太子偏偏这时候病了,但太子到底什么病,外头还根本不知道。一般皇室里出现这种情况,就是病人要死了。这时候很少人去打探,毕竟身份特殊,万一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被误会了什么,那祖宗三代可都大大的不妙了。   “请瑞王来吧。”卢斯道。   不过这时候请瑞王也有些麻烦,他们名义上的主官是太子,实际上被指派来的主官是瑞王——虽然瑞王的表现跟个实习生差不多,但没有这尊大佛,他们很多事都办不利索。   瑞王是那种刚开始相处,讨厌的要死,可是相处得越久,越能发现这个人不错的人,四人也算是有了兄弟情义了。   但情义归情义,瑞王他住在皇宫里啊,往常都是瑞王主动出宫来找他们的。这也不是他们这边对瑞王不上心,还是那话,身份不同,瑞王住的那地界,不方便。他们根本不能主动提。   况且就是现代,也是能要哥们自己家里的钥匙,却不能要人家爹妈家里的钥匙吧?   瑞王在某些方面也有些马大哈,毕竟是自小被娇宠着长大的王爷,现在就够好了,不能要求他面面俱到,也就一直没能留下个联系人。   冯铮问:“瑞王现在,应该是陪在太子身边吧?我并非是担心他泄露什么,只是叫他出来,陛下必然也会被惊动到。”   “也是……”   “这案子查到现在,其实咱们的差事已经办完了。再”周安道,继而叹了一声,“直接告诉陛下吧。”   “就是几个下人的一面之词,廖大人家那个琉璃还不知道在哪呢?”卢斯犹豫。   “真把琉璃找出来,那事情就闹大了。”周安摆了摆手,“事关朝廷大员的内宅,咱们到这地步就够了。”   “……就廖家那一言不合撞死的做派,别又撞死俩仨的。到时候咱们要是还在查案,那就成了掉在裤裆里的黄泥了。”冯铮道。   卢斯也点头,周安那话他就明白了:“也是,毕竟跟咱们之前查的案子不太相同。一块进宫吧。”   说是进宫见皇帝,但他们不可能这边递上请见的牌子,那边皇帝就直接让进去了。   多大脸?是他们请见,不是皇帝十二个时辰听候差遣。   而且太子还病着,前头还有不知道多少军国大事等着,三个人坐在候见室里头等,一开始还是晌午刚过,眼看着这半下午就过去了,该到了吃饭的时候了。   这地方也有饭,那位高权重的,被皇帝眷顾的,自然太监们早早的就把饭菜奉上。但要是差上一些的,那就得打赏太监了,饭菜自然也是差一些的。不过,就算是再差,也差不到什么地方去,毕竟皇帝英明,內侍们使点小手段积攒傍身的银子没什么,敢作践大臣?那就是找死了。   三人原本以为自己也属于那种打赏的行列,可谁想到,不等他们说话,就已经有太监送来了食盒子,里头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打火烧,还热着呢。   别嫌弃火烧简陋,这时候最应景的就是它了。不然弄个四菜一汤?这候见室针鼻大小的地方,塞了这么多大臣,也得有地方啊。人来人往的,要是不小心蹭了,打翻了,弄了一身的油汤,然后陛下宣了,那可就乐子大了。   三人随便吃了两个火烧垫了垫,太子知机的奉上热茶和毛巾。热茶就大半杯,就是怕喝多了跑茅厕。   又坐了坐,眼看着天黑了,三人就都觉得今天是见不着了,准备明天一早晨就顶门来,谁知道,刚要走,那太监就叫了。   三人顶着一屋子大臣的注视,跟着太监朝里去了。   皇帝是在御书房跟他们见面的,上回见到皇帝,还是春节大宴群臣的时候,可是现在看着,就觉得皇帝突然之间憔悴苍老了许多。   没让他们三人行大礼,直接看座,三人也不多话,周安直接掏出折子递上去,皇帝把折子朝边上一放:“你们人都来了,朕还看什么折子?直接说吧。”   皇帝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靠坐在了龙椅上。这放松的姿态,也算是对臣下一种亲近的表示。   周安站起来行了个礼,才又坐回去,把他们现在调查到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就是打听到了什么说什么,半句自己的话也不加进去。   听周安讲得越多,放松的皇帝就越不放松,渐渐的他在龙椅上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因为愤怒邓得大大的,整张脸黑得乌云密布。卢斯觉得周安的心里素质是真不错,让皇帝这么瞪着,他的声音也依旧四平八稳,不多说什么,也不少说什么。   “砰!”皇帝一巴掌拍在书案上了,书案当然是不会有事的,就不知道皇帝的龙爪疼不疼了,“这案子,你们给朕查到底!”   三人赶紧离坐,跪倒在地,口称遵旨。   卢斯大着胆子问了一声:“陛下,要查这案子,就得差三清观。我们无常司的人马,不够。”   “明日……不,你们就在宫门外等着,稍后就让瑞王出宫,带五千御林军协助你等。”   “是!”其实这人手就又太多了,可是看皇帝的脸色,当然不会有谁多嘴,三人齐齐领命。   这是让他们连夜办案了,三个人出来,站在宫门外头不到盏茶的时候,瑞王就匆匆忙忙的出来了。他脸色也不好看,不过倒是没有了往日大大咧咧,走近了三人才问:“这是怎么回事?父皇说让我带五千御林军跟你们抓人去?”   “殿下,咱们路上再说吧,你先去调兵吧。”   “好。”   御林军担负着护卫皇城外围的责任,内围是禁卫的差事。在明面上说,御林军乃是大昱最精锐的部队,每年都是从各地军中最优者选拔。虽然各地的部队出于各种原因,不一定愿意放人。   在御林军里打一个转出来,再分到地方上去,那少说就是个百夫长。况且因为做过皇城的护卫,别管见没见过皇帝,见没见过达官显贵,都比其余武官人面更广,更得皇帝信任,升迁更容易。所以这个差事,士兵们自然都是愿意的,要不是亲近的上官和下属,那拦着人家上进,反而是要结仇的。   所以,御林军现在都是大多是二十七八到三十五六,正是健壮的汉子,能到这里来的,必定也是在战场混过,又有一股子血腥的杀气。   除了在皇城卫戍的一部分外,御林军的大营在京郊。他们四个人两匹马,一辆车,车上坐着瑞王跟周安,等到了地方,瑞王下来,卢斯看他脸色都跟他爹一样难看了。只瑞王拿着虎符和皇帝的调兵手令,卢斯他们仨就等在外头。   哨兵就在那直挺挺的站着,三个人也不好议论什么,只用眼神彼此示意。   看来瑞王也是明白什么,看来这还不只是道士利用太子的名声迷奸女子而已,这事情,怕是真的跟太子有些联系。   不多时,就听见里头轰隆轰隆的马蹄声。不愧是精锐部队,都没听见军营喧闹,五千人的骑兵队伍已经拉出来了。   “周兄,你还是继续坐车吧。”冯铮缓了一步上马,对周安说了一句。   “我也是这么想的。”周安没因为面子推辞,他虽然也从小习剑,毕竟是文人,大半夜的骑马?崴了马脚,那可不就是造孽了,“我就跟在你们后头。”   “要不要给你安排两个人?”   “我就跟在你们大队人马后头,还能半路上跳出劫道的来?”周安笑着摆手拒绝。   冯铮一想也是,也就没坚持。   “三清观在山上,咱们也并不十分熟悉地形,若是让道观里的人听到动静跑了,那咱们这差事可就办的不美了。殿下,两位将军,待到了山下,咱们还是走路上山吧。”说话的是带兵的将领。   这一位乃是是御林军统领龙骧将军赵浑的副将沈右,也是个振威将军,跟卢斯和冯铮同品级,不过人家是真的手握大军,实权上来说,比这师兄弟二人大多了,还是真正的肱股之臣加天子近臣。   别说他们俩,就连瑞王都恭恭敬敬的。   人家这么说也是实心办事,三人自然是没有反对的道理。   卢斯道:“一切都听将军的,只是请诸位兄弟们动手的时候松一松,毕竟这些人还是要带回去审案子的。”   “放心,都吩咐好了,不会让兄弟难做。”沈右也笑,能够在天子脚下坐稳现在这个位置,他可绝对不是个莽夫。   赶了一会路,瑞王找了半天都没见着他要找的人,这才过来问:“周安呢?”   “在后边坐马车呢,大晚上的,他怕自己马术不好,再出个意外。”   “有人跟着他吗?”   “他不要。”   “那人总这样,就是想得太多,一把年纪了还不会照顾自己。这五千多人呢,给他分派些人又怎么样了?”瑞王皱眉,去找沈右了,一会看神佑吩咐而来十几个人离开队伍,朝后头去了,瑞王这才稍微放心。   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古怪,也都知道他们是想到一起去了。   早听说皇后在给瑞王选妃了,没奈何,这两年事情多。且帝王夫妇对瑞王的态度也开始改变,从一开始的拘着他,变成了放他出去办事长见识,偶尔还会让他参与朝政,所以选妃的对象也一直在改变,但没错的是,确实是选妃。   ——大昱的皇族在婚姻上,比较奇特。因为大昱传到现在,出了好几任只爱须眉,不爱红颜的皇帝了。但这些皇帝,很神奇的没有一个昏君,比如先帝,那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赖也得举大拇指赞一句明君的。   他们不像其他皇朝那么注重后嗣,自己没儿子没关系,有宗室啊。这就带来了两个副作用,一个是在皇权的争夺上,到现在也没有出现丧心病狂的情况。另外一个就是宗室对子孙后代的教养,极其用心。   “我当不上皇帝没关系,早晚有一天我的后代能当上皇帝。”“只要教养好了孩子,说不定就有谁有那么个大造化呢?”   要是女孩子只喜欢女孩子,那也是一样的处理,两个女孩子两份嫁妆合在一起,立个女户,一样过得有滋有味。   早年间的时候还有朝臣反对,说些佞臣啊之类的,现在也没谁瞎逼逼了。   所以,看宗室里,谁家的孩子到了二十还没娶亲呢,那就知道了,这位也是个“类其祖”的。   有利也有弊。上行下效,民间南风盛行,普通人还好,男女没啥差别,就是两个人一起过日子。可大户人家买来贫民人家的小男孩,也对外说什么“追皇室之风”,那就是恶心人了——要让卢斯说,同忄生恋不等于恋童癖!别什么脏水都泼!   总之,宗室孩子到了年岁了,家里都会问是喜欢哪边的。   等到下马朝里头走了,两人凑到一块,冯铮问:“咱俩是不是想多了?毕竟家里一直在想着他的婚事呢。”   冯铮担心别人听见,所以说得隐晦。   周安是好,瑞王也不错,可这两人……首先年岁就不对啊。周安也就比皇帝小几岁,可也是朝四十上奔的人了,瑞王呢?还是个大孩子呢。   卢斯刚想点头,却想起了些事:“你说……瑞王会不会还没开窍啊?”   “不会吧?他都这个年纪了。”   “那可不一定。回来这事情完了,再说吧。”卢斯叹一声。   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很快意识到。卢斯在现代就知道那么一位,三十多了,孩子老婆都有了,才发现自己是个gay。   他就是一直都懵懵懂懂的,虽然也曾经对男孩子有好感,可一直认为那是哥们义气。结婚了,谷欠望不高,还以为是自己冷感,跟老婆一起,跑了不少医院,找了不少大夫,积极治疗,才总算有了孩子。   他也做春梦,可醒过来就只剩下一条脏内裤了,其它什么都不记得。   跟公司到会所里招待客户,不小心撞见了两个男的打野战,他当时就站在那动不了了,然后经历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忄生满足。   不过这个人的为人不错,也遇到了很多好人。首先,他在确定自己确实是喜欢男人之后,跟他老婆说明白了。他老婆也是通情达理的,虽然痛苦,但还是跟他离婚了,带着孩子远赴他乡。   在离婚的时候,这一位几乎把所有财产都给了妻儿,后来也一直每月坚持寄过去抚养费。后来他找到了真爱,到卢斯死的时候,人家的生活也都挺幸福美满的。   问卢斯怎么知道的?_(3」∠)_因为这位的那口子就是卢斯的小弟,卢斯也曾经帮过他们的忙,当时还很羡慕人家来着。   “嗯,正事要紧。” 第110章   等到了三清观的山下, 卢斯他们就在山下等着, 看着沈右带着人摸黑上山,周安还没赶到呢,山上就下来人道:“殿下, 二位将军, 三清观一百二十四名道士,除三死,十二伤外,其余人均已收押。”   果然这就是专业的,不过,这上头都处理完了, 怎么还没见周安呢?他们快也没快那么多啊,毕竟夜里再熟悉地形, 也不好纵马奔驰,只是小跑而已。   “你们俩先上山,我去后头迎迎他去。”   “别。”卢斯一把抓住瑞王,“这事情得你在这, 你跟我们上山, 让沈将军再派一队人马出去。”   “我……”瑞王想拒绝, 但一看卢斯的眼神, 再想想今天这事,要只是个妖道之类的,他爹至于还把他叫来吗?虽然他听卢斯和冯铮说的案情,没觉得里头有什么不对的, “这案子到底怎么回事?”   “上去了再说。”   “好。”   他们上山,这山其实不高,不然御林军再怎么神勇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完事了。   三清观规模不小,道观外头有一口水井。一进正殿,就看一群大小道士多穿着里衣,都捆扎结实,嘴巴都给堵上了的跪在地上。沈右指着最前头的一个老道:“这便是淳安道人。”   别说,这老道还真是挺仙风道骨的。白头发,白眉毛,还有长长的白胡子,要是如今不穿着里衣,而是穿着道袍,那就真跟道观那太上老君像一样一样的。   他那几个徒弟,虽然长相不一,但也个个生了个好相貌。尤其是其中两个年轻的,要不是能看见喉结,真以为是两个大美女。   其余大小道士,就是连烧火的火工道人,也没有丑的。   就这么一个地方,怪不得贵人们愿意来呢。   “殿下,一会周安来了,就由您将这一干人等都押到无常司去吧。我和冯铮在这,搜查一番。”卢斯注意着瑞王的表情,发现他依旧一直在不断的朝山下看,这是想着周安呢。而面对这些道士,他也没露出丝毫熟悉的样子。   ——就算跟瑞王有了交情,皇帝叫瑞王出来协助,也是一种信任的表现,但这事关系太大,卢斯谁都得怀疑。   “啊?不在这审?”   “不方便。还是在无常司好些。”卢斯又凑近瑞王道,“别让淳安离开你的视线,一直盯着。”   无常司的人,就算把周安和瑞王都算上,也就来了四个。其余人马,卢斯都没带。毕竟皇帝一股脑就给了他们五千御林军,卢斯和冯铮也不知道御林军的统帅是啥脾气,总觉得为了减少麻烦,还是光杆来得好。   瑞王皱眉,埋怨卢斯:“你带着无常司的人一块过来不就完了吗?弄得现在这么麻烦。”   “不管无常司的人来没来,都不能在这审,到底为什么,现在不方便说。”   瑞王也知道,卢斯不是那种卖关子的人,他说不方便那就是真不方便。再结合皇帝的举动,瑞王顿时变了脸:“不会是……”他咬牙,把问题吞了回去,“你们尽快回来!”   “对了,还得留两个道士下来,也好给我们指路。到了无常司,殿下让秦归带着人过来,我们得把这搜过了,才能回去。”   “行行行!”瑞王有些烦躁,摆摆手带着人走了。   瑞王走了,沈右过来问:“两位可还有吩咐?”   “不敢说吩咐。”两人赶紧摆手,“还请将军看管住这周围,别让闲人靠近便好。”   “这事是你们的差事,就是抓捕之中,打破了些物件,两位不要见怪。”   没想到这位沈右将军还挺温和的,卢斯和冯铮赶忙连道不敢。   又听沈右说那位周大人来了,原来是半路上他车卡到沟里头去了,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把车推出来了,车辙又出了些问题,最后他还是骑马过来的。   瑞王便留下了两个小道士,下山去了。   由这两个小道士带路,两人去了淳安老道的住处,一路上所见,那哪里是“打破了些”物件,根本就是一片狼藉。看来这抓捕根本就是暴力碾压,怪不得那些道士都是一脸的惊魂未定呢。   淳安老道自己住一个小院,院子里有一棵大松树,松树边上有口水井,带路的小道士进来就道:“那里便是住持的卧房,那边是静室,那处是丹房。”   卢斯挑眉,他就知道和尚叫主持,没想到道士也叫主持。反倒是冯铮注意到了另外的事情:“丹房?你们这里也炼丹?”   “是,主持和诸位师叔、师兄都爱炼丹。”   “可有成丹?”   两个小道士都不说话了,之前他们看众人是“主持做了什么?让官兵来抓了。”,现在就变成了“这些人难不成是来抢主持和师兄们的丹药的?!”   前边是以为自己是贼,后边是把他们当贼了。   冯铮也知道自己心急了,有些懊恼。   卢斯这时候插嘴问:“本官看你们这里,并没有女冠,但是听说,却常有女施主来?”   “无量天尊!”圆脸小道士恼火的道,“这位官爷,您这话是怎么说的?”   “本官这话是拿嘴巴说的,况且,这话你们也无需多想,就事论事的答便好了。”   圆脸小道士还要质问,却让另外一个秀气小道士拉扯了两下:“两位大人,我们三清观是常有女客来访,但三清观上下都是规规矩矩的出家人,女客住的地方虽然看着是一个围墙里边圈着,却自有隔墙,到了时间便关门落锁,两边再无牵扯,就跟那阴阳鱼一样泾渭分明。”   卢斯一笑:“阴阳鱼是看着泾渭分明,但阴鱼里有阳眼,阳鱼里也有阴眼啊。”   这下那秀气小道士也皱眉了,还要再说什么,卢斯和冯铮已经大步离开了。   “铮哥别失落。”   “刚才一时嘴快,差点就把事情引到不好的地方去。”冯铮摇头,周围站着不少御林军,虽然这些军人也是皇家的卫士,但他们又不知道这些人的脾气秉性,还是别把案情的真相传出去得好,“不过……这两年多有女子来此,要是传出道士和女子有染,这些女子……”   “前年神汉的事情,比这个可是有板有眼多了,你看坏了几家的姻缘?真坏了的,那就不是姻缘了。况且,这事情有一就有二,绝对不只是一出,早点揭出来早好。”   “也对。”   两人不再多说,搜查起了淳安的卧房。这淳安住的地方,可算是简朴,四面墙上都是书架,一张简单的卧床,蚊帐都有些发黄,被褥都是土棉布的,枕头里是茶叶,针脚粗疏,看来像是道士们自己做的。   “之前看前头的泥塑也都是朴实至极,主持的生活也是这样,这里的道士生活看来都很简朴。”冯铮把被子掀开,查看床上是否有暗藏。   “铮哥,你可曾听说过,有个三清观舍粥施药?”   “这倒是没听说……明白了。”   既然有那么多身份不凡的夫人小姐常来三清观,太子也是淳安老道的朋友,那来自施主们的供奉必定都不少。既然道士们没用这些钱改善生活,也没用来施舍穷人,那这些钱哪去了呢?   要么淳安就是吝啬的守财奴,把银钱都藏起来了。要么就是这人另有所图,简朴只是表面。   两人在淳安房里翻箱倒柜,并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或者找到了,两人都不认识。   “看来咱俩得找陛下借几个道士来了。”看着满屋子的道家书籍,卢斯只觉得头大。   大昱对佛道并不是十分推崇,但该有的尊敬也并不少。宫里自由供奉的佛爷道君,这些人也并非吃闲饭的,反正钦天监就有三分之一是这些出家人挂着号的。   “是得找道士来……”冯铮点头,“周安还说你写的字是鬼画符,他来这里看看,才知道什么是真鬼画符。”   “你去静室,我去丹房?”两人出来,继续分工。   “咱俩一起去丹房。”冯铮自然不能同意,他也知道那是个危险的地界。   “那地方一个人就够了,两个人,万一再有个碰撞什么的,才是麻烦大了。放心,我有经验。”卢斯竖起一根食指,朝上点了点,那意思是上辈子的经验。   “那好,我就不给你去添麻烦了。”冯铮这才不再坚持,“但若有了什么事,你可千万不可大意。”   “放心吧。”   ——一个痞子有什么炼丹的经验?有啊,上辈子初中上过化学课啊,怎么说也玩过化学实验的。   卢斯进了丹房,丹房正中是个下坳的灶糖,澡堂上放着一口直径不到一尺的小鼎,正对着门地一堵墙是一张长书案,大概就相当于操作台了,左右都是药柜子。卢斯自从林家灭门案之后,看见药柜子就有些寒毛直竖,现在也不例外。   而且,这丹房里并非是那种中药房的浓厚药味,除了药物的味道外,还有一股子腥臭味,一时之间,卢斯也不知道腥臭味从哪发出来的,只能一个一个的柜子找。   左边的柜子都是些名贵的药材,卢斯认出来的就有切了片的鹿茸、人参、灵芝之类的。还有瓶瓶罐罐里头是各种各样的粉末和液体,除了一个水银,其它的卢斯就不认识了,也不敢去闻或者尝。   他觉得,他可能知道那些道士的钱都去哪了,这些东西,可没有一个是便宜的。   又到右边的柜子,头一个打开,他就看来血糊糊的那么一团东西,依稀是外边有一层厚实的肉膜,包裹着里边拳头大的一团,想半天卢斯也没想象出来这到底是啥。一个一个的抽屉拉开,前十个都是这种类似的东西。继续朝下看,就是一个个小瓶子,打开之后,里边是血红色的液体,这个倒是认识,该是让道士们见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一直没凝固的鲜血。   用来装的瓶子并不相同,这些血应该也是门道不同,可再怎么认也分不清楚了。   “如何?”   卢斯两手一摊:“也不知道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认不出来。”   冯铮对他招招手:“来,我这边倒是有些发现。”   卢斯一进静室,当头看见的就是大片男女、男男、女女,彼此调和的壁画。这时代的那种画风,在卢斯眼里,看着就真的跟妖精打架似的。   “你再看地上。”   地上有青灰色的布幔子,应该是原来挂在四面墙上的,除此之外,黄绿色的戏子让冯铮用刀子划开,露出下头越发诡异的图像。   “这哪里是道家的神仙?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因为其中的人物虽然坐在莲花台上,长着八条胳膊,还有一个满是疙瘩、后有金光的脑袋,但祂绝对不是佛家的菩萨。因为祂面目狰狞,一双血红的眼睛,野猪一样的獠牙从嘴巴里龇出来,且祂的八只手上,拿着的不是法器,而是赤礻果的年轻男女,这些男女都面容痛苦扭曲,因被祂拿捏着而浑身滴血,这菩萨的下面更是连川着三个男女,这些男女看样子都还活着,面容痛苦,手脚挣扎。   这东西实在是恶心得要命。   两人都不知道这是哪家那派的恶鬼,直到秦归带着无常司的人过来。其中一个快五十的老捕快,看了一眼,立刻脸色大变:“大人!这乃是太平鬼!”   两人都不明了;“那是什么?”   “太平鬼是咱们的说法,他们自己人,说这是太平佛。”   一说太平佛,卢斯和冯铮想起来了,毕竟他们当年也办了一桩跟太平佛有关的案子,料理了几个“佛兵”。   ——那次小孩子扔鞭炮惊了骡子,被骡子踢死。又有巡夜的蒋瘸子发现冻死的尸首,两案齐发。跟着线索,两人追到当地乡绅杨老爷,当年意图诏安,却让领兵的官员把盗匪绞杀一空。他怕那伙子盗匪还有愚昧,就带着家人,一路迁到了劳兴州。结果那小孩子就是盗匪老大的后代独苗。   那案子,卢斯头一次受了重伤,更是险些就因为伤口感染丢了这条性命。   不过那已经是距离太平佛乱十几年的事情了,两人虽然知道那些人跟所谓的太平佛乱有联系,也只是听过就罢了,并没有继续去查探深了。   如今,这才头一回见到太平佛的真面目。   “就这德行?佛?”卢斯指着地上的那个恶鬼,“不过,有个这样的‘佛’,也怪不得那些佛兵都是那种样子了。”   那老捕快道:“这太平佛相传出自罗刹一族,以杀成佛。当年祂的那些个佛兵,也都说什么奉佛祖法旨,度人世一切苦难。被他们杀的人,死得越痛苦,越信奉太平佛,死后就越容易入佛国。”   冯铮忍不住问:“还真有人信?”   老捕快点点头:“真有人信。甚至还有人奉上全部家财,就是为了让那佛祖神兵杀了自己全家老小。当年小人就见过,一家子啊,死得一个比一个凄惨,那家主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肉,头还让人割了下来,可那张脸上,竟然还是在笑着的……”   话说完,老捕快打了个哆嗦,众人也跟着打了个哆嗦。   太瘆人。   “兄弟们都知道这事有多要紧了,可不是寻常的妖道害人,且这些人已经到了咱们开阳低头了,这是得亏趁着现在发现了端倪,否则日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待会探查的时候,都注意着点,宁肯多花功夫一无所获,也不能省了时间漏过了情报。”   众人都点头称是,他们年岁都比卢斯和冯铮大,虽然不都像是老捕快那样,亲身经历过太平佛乱,可多少听说过一些。这时候越发打起了精神,谁都明白,要真是让这邪教在开阳闹了起来,那不知道得死多少人。   师兄弟俩又派了人把太平佛的消息送去给了瑞王和周安,如果可能,希望能能连夜进宫,要几个和尚和道士来,和尚得熟读典籍,道士要精通丹道。   天际露出一点光的时候,瑞王亲自送了四个人过来。两个道士,两个和尚。彼此介绍,两个道士叫明真、明悟,和尚叫无口、无耳。   “小子不通文墨,这些典籍,还要几位大师辛苦了。”卢斯规规矩矩的给这四位行礼,别管他们是真神佛还是假神佛,反正现在卢斯只要他们能够从书本和药物中发现线索和真相,那就得把他们伺候好了。   四人也回礼,连道不敢。   然后就不废话了,卢斯把和尚朝淳安的卧房一塞,带着道士到了丹房。   两个道士进门就一皱眉,明真去了左边的柜子,明悟去了右边的柜子。明悟刚拉开头一个小柜子,突然就一声大喊:“哎呀!孽障!”   “道长,怎么了?”   “这乃是……紫河车。”明悟指着那里头的东西道。   “啊?”   “无量天尊!”另外一头明真一听这话,也打了个稽首,两人一起唱起了经来。   道经虽然没佛经那么多梵文音译,可让在卢斯这半文盲听来,也是够艰涩难懂的,只知道该是祈求往生,赐福的经书。   “两位道长,紫河车是何物?”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路上大概猜到应该是人身上的物件了。   “紫河车……便是胎盘,我等炼丹都是以鹿胎、熊胎、虎胎为料,但那也是有伤天和,需以法事供奉。这个,却是人胎。”   明真道:“也不是没人用人胎,但那都是在女子生产之后自然脱落,再经过处理的。眼前的这个,胎盘还包裹着胎儿,怕是直接从母体中取出来的。”   卢斯顿时觉得这屋子里的血腥气更浓了,好像还能听见女人的惨叫和孩子的哭泣:“道长,您二位的意思是,有人杀人取胎?”   “是。”   “麻烦二位道长看看,这柜子里的是不是都是人胎?”   两个道长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的拉开,果然那十个抽屉里放着的都是裹着胎儿的胎盘。   卢斯……觉得他这辈子真的都不想再见到药柜子了,可现在他还得在这站着,硬生生的看。   再朝下看,那些个放在各种瓶瓶罐罐中的鲜血,道长们却是分辨不出来了。他俩只能道:“从放紫河车这种邪物看,这些血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卢斯点头,也同意这一点:“麻烦两位道长了,还请两位慢慢整理这些物品。”   两人打了个稽首:“此等妖道坏我道门声誉,我等责无旁贷。”   卢斯从里头出来,吸了一口外头的空气,可还是觉得那血腥味在鼻子里乱窜。十个紫河车,就算四个月的胎儿不算人,那也是十条人命。这年头割开了肚子,可绝对是没有能缝上一说。   瑞王和周安从隔壁看了太平佛的图案出来,就见卢斯在外边一脸沉重的撇嘴:“怎么了?”   “那里头,四个月的紫河车……”   “啊!”“什么?!”   没等卢斯解释,那两人都脸色大变,显然是他们都知道紫河车是什么东西。   “果然是妖道!”周安斥骂,之前也不是没在开阳惩处过坑蒙拐骗的,但那些人再怎么缺德,也没说剖开怀胎四个月女子的肚子。   卢斯道:“开阳府这两年来,没听说过有丢失了怀孕的妇人,这道观里也不见有女子,怕是他们这些人,还另有地方。”忍了忍,卢斯还是问了瑞王,“殿下,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病?”   瑞王脸色一变,但也知道卢斯担心什么:“你放心吧,我哥没中丹毒。”   没中丹毒,但是那病不好说,不能说。   “那就好,方才得罪……”   “别说这个,我还能不知道你?你能对着我问出这些话,我只会更喜欢你。”   卢斯咧嘴:“别,殿下,您还是别喜欢我了。”   “去!此喜欢非彼喜欢!胡思乱想什么呢?我要是喜欢,也是……”瑞王语气一顿,但没再说什么。   现在这案子越查越大,卢斯也没心思管瑞王的少男心,就这句习惯性的调笑,都让他觉得有愧对那些冤魂:“殿下,我去继续搜查了。”   “嗯,我们俩不给你添乱,就在这呆着。”   两百二十七个无常司的无常,除了必须留在家里看见的,十三个去了外地的,两个家里老人过世正在操持丧事的,其余一百七十四个人全都人来了,一点一点的,把这座道观翻了个底朝天。   乱七八糟的东西,是翻出来了不少,但是,就像那两个小道士说的,女客居住的院子道士们的地方泾渭分明,他们到底是怎么祸害女客的?   卢斯站在女客的院子里,此刻那些宅子的门和窗户甚至都给卸了下来,能看见那里头桌椅板凳都已经移了位,炕上都给凿开了大窟窿,吸取了林家案子的经验,好多地面都给掀开了。   卢斯看着院子里的井……   冯铮走了一圈回来,抬手按了按额头,然后顺着卢斯的目光看过去:“我在那边也看见一口井,这道观里,水井还真不少。”   “!!!”两人同时看向对方。   “来人!找绳子!下井!”   水井是这年代不可不少的东西,但,随便找了个地方,就有一口井,那也太稀奇了。   找了坚固的长绳子,人手分开来,从各个井里,放人下去。   整个三清观一共找到了八口井,结果三口井里头找到了密道,顺着密道,还发现了石室,只是那石室都已经被封住了,打不开。   冯铮和卢斯也找了一处水井下去,这井里其实是真有水的,密道是在井壁里稍微靠下的位置,外头还盖着一块粘着一层薄薄砖石的板子,要不是下来的人心细,一点一点摸着,敲着,而只是大略的看一眼,还真难以发现。   从那个伪装得极好的口子里进来,人得半弯着腰,可只要朝前走上十几步,立刻就宽敞起来了。   “还真像是你说的,阴里有阳鱼,阳里有阴鱼。”冯铮看着四周围,这就是个地宫,墙壁上画着的是群魔乱舞的壁画,壁画上少不了那位罗刹出身的太平佛。   卢斯抬起手敲了敲墙壁,正是个太平佛吃人的场面:“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把这么一个妖怪叫做太平,说祂是乱世佛还合理些。”   冯铮摇了摇头:“那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离咱们俩都太远。”   两人话音刚落,前头就过来一个无常:“大人,我们在前头又发现了一处暗门,倒是能打开,那暗门里,发现了个台子。”   “哦?”两人一听,立刻加快了脚步。   可走着走着,卢斯就听见“咔!”的一声,不像是谁脚底下踢到了碎石,而是某种硬木头磕碰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他下意识的转身就抱住了冯铮,根本就是同时,冯铮的胳膊也抱在了他的身上,两人同时用力,倒在了地上。 第111章   一根长矛, 就从刚才他们俩在的位置刺了过去, 直刺到对面的墙上,发出铛的一声响。那走在他们前头的无常意识到不对,扭头叫了一声:“大人!”, 也赶紧扑了过来, 险险躲过了第二根长矛。   通道狭窄,卢斯和冯铮面对面侧倒在地上,这无常就趴在他们身上。   这动作是有些尴尬,但三人都没事那才是紧要的。卢斯和冯铮松开搂着对方的手,朝外爬,那位无常在后边跟着他们。三人安然爬到了井壁的暗门处, 正好跟刚调下来的一个无常打了个照面:“大人!幸好大人们都没事!正要喊两位出来,其余两口井都有兄弟们遭了暗算了!”   井里头太深, 他们在外头喊,里头根本听不见。   等到两人上来,其余人看他们没事,也立刻松了一口气, 周安道:“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其它地方可伤到人了?”卢斯问。   “马三郎伤着了, 但不算重, 其余人还不知道。”   在场的众人脸色都不好看,这事情是能避免的,可他们没一个人想到下面有人,就这么半点防备都没有的进去了。尤其是卢斯, 他有点太看轻这时代人的技术力量了,只以为电视里的暗门、机关只是电视里的演绎,这年代不可能有。   但他就忘了,他们大昱可是有火器营的……   他低估了古人的智慧,即便这是一种被变态掌握了的智慧。   自责只是短暂的,很快众人就打起了精神,救人才是最重要的。   可下面地宫的狭窄通道,用人命去填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灌烟怎么样?”瑞王提议。   “怎么从深井里头灌烟?而且就算灌进去,先受到影响的也是我们自己人,等到他们的人也闻到烟,也已经是被削弱过的了。”周安摇头,“况且,还不知道他们做没有防烟通道。”   “确实。”瑞王点点头。   卢斯一咬牙:“把御林军沈将军叫来,咱们从上头挖!”   虽然这法子又慢,又笨,但现阶段,这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沈右来了,二话没说点头叫人进来。同时卢斯也派了人去征民夫,毕竟御林军是用来打仗的,锄头铁锨并非他们所愿,也非他们所长。老百姓倒是都很愿意来,即使知道危险,但能够顶了这两年的徭役,那他们可是赚了。   找人的这段时间,另外两口井里又爬出来了八个人,这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无常司派到井里的人,算是都保住性命出来了。   但是其中一人竟然说他是被地宫中人放出来的,这人躺在担架上,对卢斯四人道:“属下见着的有三个人,都穿着僧衣,带头的拿着根嵌着人头的禅杖。那人说,这地方就留给咱们了,但是……太子的性命,他却要拿去献给佛祖了。”   “什么?!”瑞王顿时炸了,幸亏卢斯和冯铮反应快把他拦住,否则他非得扑上去把这无常揍上一顿。   可就算被拉住,他也跟个活跳虾一样,蹦跶个不修。   冯铮呵道:“他就是个传话的!自然对方如何说,他就如何答!”   卢斯赶紧让抬担架的无常把自家兄弟抬走:“快走,快走。”   瑞王总算不蹦跶了,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可见他眼角发红,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师兄弟两人放了手,瑞王站在那低着头,片刻之后,他抹了一把脸,道:“我得回宫,有事问我父皇。”   “让御林军护送你回去。”原本安全的京城,现在忽然就变得危机四伏起来。   瑞王没拒绝,带着五百人的御林军走了,一个时辰之后,地宫的其中一间密室被挖穿时,瑞王大汗淋漓的回来了。   这少年人最近两年在不断的成长,就这一个时辰不见,他好像就又成熟了许多。   “来,父皇让我……告诉你们。”他将卢斯三人叫到了一边,“一开始我哥就是瘦,可是后来人就一阵一阵的开始不清醒,各种幻觉,浑身大汗,颤抖不停,暴躁易怒,呕吐恶心,甚至开始自伤。”   卢斯怎么听着……有点耳熟?类似的症状他绝对见过!   “这……难道世上真有巫蛊?”周安惊讶,他也是不信鬼神的,但太子的状况,实在不正常。   “不知道,我哥清醒的时候,是没问题的,很正常。”   “太子……”卢斯话出口,突然一顿,“陛下是怀疑,太子现在的情况,乃是太平佛的手笔?”   “现在这情况,难道还能不是吗?”   “殿下可从太子那里问出了什么?”冯铮看了卢斯一眼,问。   “我哥说,他开始以为这淳安道长真有些神通,听他弹琴,有飘飘欲仙,羽化登仙之感。淳安也请他吃过仙丹,不过被我哥拒了。我是信他的。”   “怕是开阳城里,还有其他人与这淳安有勾连。”周安道。   “啊——!”“哎呀我的娘啊!”   挖掘的那边突然传来惊叫,还有一股浓重的恶臭味传来。   “殿下!几位大人,快来!”   四人匆忙赶了过去,一看里头的情景,都是面色一变,卢斯大喊:“快扔火把下去!把这里头的东西都烧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别动!”   昨天是夜里行动的,这时候火把虽然都灭了,但不难找到,不多时就有无数火把扔了下去,顿时一阵黑烟滚滚。   “所有刚才在那附近一丈之内的人都脱了衣裳,去找剃头匠来!把头发胡子都剃干净了!做热水去,洗澡!”卢斯招呼着无常和御林军,“其他远处的人都去三清观外!但不可下山!刚才在那周围的人都别动,跟我过来。”   得亏经历过瘟疫,当时的防疫知识,现在还都在大家的脑袋里头。都知道,老鼠、虱子、跳蚤、苍蝇、蚊子之类的东西,吃了腐败的尸首,再来吃人,就让人染上尸毒。人跟腐败的尸首距离太近,也会染上尸毒,这就是部分疫病的来源——细菌那东西太不好解释,这种的大家都好理解。   “别慌,稍后自有赏银奉上,大家也看见了刚才那里头的样子,怕是巫蛊害人,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也无需担心生病。”冯铮也在边上安抚人心。   “孤乃是当朝瑞王,自当从孤这里先开始!”瑞王也不管刚开始烧热水,现在就开始脱衣服,脑袋上的发冠也让他摘了下来,拿起佩剑,一剑削断了自己一半头发。   这果断,众人看着,都安下了心来。   剃头匠还没来,之前被瑞王请来的两个和尚和两个道长没跟着出三清观,而是来帮忙剃头了。大和尚的手艺非常不错,道长的手艺……   反正大家都排队去让和尚剃头,这些头发跟众人脱下的衣裳,一起堆起来,一把火都给烧了。其余没在这范围内的人,一人脱了一两件衣裳,总算是让这些人不至于大冷天里赤裸。   三清观原来烧饭用的大锅被架了起来,烧着热水,皂角也翻了出来,所有人挨着个的洗澡。   等到都闹腾完了,外头送了米面菜肉过来,到是让那些惊魂未定的老百姓笑了起来。细粮好肉,这可是过年时候才能吃上的好料。   卢斯让将柴禾和油扔在下头的石室内,继续烧。   却道那里是什么?那里头是密密麻麻的大老鼠,刚才打眼一看,最大的怕是跟大猫一样了,小的也超过手掌。   闹腾完了,将御林军和无常排班站岗,依旧让老百姓去挖地宫——不是卢斯区别对待,别看这些老百姓现在因吃得香甜笑呵呵的,刚才也都按照他说的执行了命令,可卢斯敢肯定,只要稍有放松,就得有人跑。万一真的又有疫病,那这跑了的人,就不知道要造出多大的孽了。   “我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可私下里,卢斯还是有点不确定的。现在是周安和瑞王在外边负责,他和卢斯在房里休息,只有他们俩,面对面的躺在炕上。   “没有反应过度,只有一时疏忽除了大事,和行事谨慎,平安无恙。”冯铮边说,边伸手摸摸他的光头,“刚才提到太子的病情,你是不是有什么没说的?”   “我见过类似于太子的症状,尤其刚才瑞王道,太子在听那淳安老道弹琴的时候,如入仙境……这就更肯定了九成了,只是我不知道怎么把这事说出来。”   “是一种病吗?”   “不是病,是一种瘾。”卢斯开始讲什么是毒品,连虎门销烟都讲了,“我那时候有个朋友,他特别看不起那些瘾君子,所以他就去吸毒了。”   “哎?既然看不起,为什么他自己也要去做?”   “他不是要去做瘾君子,他是要让那些瘾君子看看,只要足够聪明,足够坚定,就能用意志力克服毒瘾。”   “然后呢?”   “然后……他跟我说‘我不是不能戒毒,我只是不想戒,因为这挺舒服的。你放心,我想戒的时候,随时都没问题。所以你借我五千块钱,让我去买药吧。’”   “五千块钱很多吗?”   “还不够过去的他喝一瓶酒。”   “这人已经废了……”卢斯之前的话,说明了这人是个骄傲而自负的人,这种人很少会向旁人借钱。可是转眼之间,他就连过去喝一瓶酒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是啊。”虽然不是从开始一起混的兄弟,但也曾经是不错的朋友。他现在还记得那人得意的说“大麻在米国很多州已经可以合法出售了,这就是文明的进步。”   “你怀疑太子也是中了大麻的毒?”   “我不知道,但他那情况跟成瘾反应是一样的,而且我怀疑,他那身边怕是不时的还有人给他用药,让他断不了。”   “这……那陛下……”包括瑞王在内,皇室的一家子,可是经常去探望太子的。皇帝和瑞王还好,皇帝是要处理国事,不可能长时间停留,瑞王除了前段时间外,经常被他们叫到外头来办案,可皇后与三殿下听说是经常守在太子身边的。   “所以这事得说,还得尽快,否则夜长梦多,不直达要闹出什么事情来。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从哪知道的。”   “……”直说不能告之来源,瑞王是没问题的,但是皇帝那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甚至因为怀疑卢斯的情报来源,把他关押起来什么的——他们只知道皇帝是个明君,但对他毕竟还不够了解。   冯铮正冥思苦想着,到底怎么能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卢斯突然从炕上直挺挺的坐了起来:“我去找瑞王。”   “怎么?!”冯铮一把抓住他。   “刚才那些老鼠……你说,去年的瘟疫,跟这些老鼠有关系吗?”   “你是说……这些人故意养着有病的老鼠,然后故意散播到城里去?”冯铮吓得一哆嗦,“这、这简直是丧心病狂!”   “所以,我得去告诉瑞王,这些事情明摆着都是一步接着一步来的,甚至咱们今天发现这一切,我都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先一步考虑到的。必须得尽早把事情告诉给殿下,你也不想这太平盛世,就此毁于一旦吧?”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恶人、变态,没人比卢斯和冯铮更清楚。在他们来看,就好像这世上到处都是丑恶之事一般。可没错,如今依旧是太平盛世。至少大多数的老百姓,能够辛苦但是平安的生老病死,走过一生。   那要是不太平呢?   其实对于部分上层人物来说,乱与平是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的,他们自然有那个能力保护住自己的财产,甚至能够借势而起,过得更好。可大多数的老百姓,就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刀切斧劈,流干了血,做成了菜,被咬烂嚼碎,吞下肚去。   即使卢斯现在也是个爵爷加将军,可他真不认为自己算是那少部分能在乱世中弄潮的天之骄子。他不是,他家正气小哥哥也不是。他们很满足现在的生活,东忙西忙,可是能做点事,赚点钱,过点自己的小日子。   所以卢斯愿意冒险,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自己。冒一下险,总比事情滑向深渊时,再回过头来后悔的好。   “怎么了?”周安和瑞王正在院子里坐着说话外带值夜,就看见卢斯和冯铮披着衣服跑出来了。   “殿下,您可曾听说过罂粟?”   “那不是药材吗?”   卢斯稍稍放心,知道自己又少见多怪了些:“那殿下,您可知道罂粟壳可使人成瘾?成瘾之后,若不能得到满足,就跟太子殿下的状况及其类似。”   “你的意思是,我哥那不是中了巫蛊,那是被人下药了?”   “且从殿下所说的太子的状态看,怕是间歇的还会有人满足太子的药瘾。”   略微意外的,瑞王并没有立刻站起来嚷嚷的要回宫。他坐在那,紧抿着唇角,思索着什么:“若是这东西真能使人成瘾,他们在给我哥用药的时候,我父皇、母后和弟弟也在,那是不是说,他们也会成瘾?”   “是。”   瑞王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回不了宫,就是沈右怕是现在都被困在这山上了,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现在的情况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要是没有挖出这个石室来,那现在就能让瑞王赶紧回宫了。可是,要是没有这个石室,卢斯怕是还得犹豫几天,才能对瑞王说出现在这番话。   四个人一块看向石室,现在那地方还在烧着,不时有戴着大口罩的人,抱着柴禾,扔下去。空气里焦糊的烤肉味,让人一阵阵作呕。   “写信?不行。”卢斯自己就把自己的提议否了,这种大事情,万一泄露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就等吧,再等一天半,若是一点症状都没有,那就应该是没事了。到时候,殿下尽快回宫。”   “好。”   可就像是老天爷跟他们作对一样,转天天亮,有人发烧了。   刚因为瑞王带头剃发,与他们同处三清观,有好吃好喝招待,而安稳下来的百姓,顿时闹腾了起来。所幸,御林军和无常们都很靠得住,看着他们的刀兵,老百姓只是惊恐的哭喊,偶有胆大的小声咒骂,却没人意图逃跑。   “都别乱起哄!昨日里大家都脱得光溜溜的,谁知道他这是疫症,还是着了凉!”卢斯站在个石桌子上头,大声喊,“这世上自己吓唬自己把自己吓死的人也不是没有!放心,不会有事的!”   卢斯喊了小一刻钟,嗓子都喊哑了,总算是平息了事态。   话是这么说,其实卢斯心里也是没底的,他都这样,其他人可想而知。没过半个时辰,就又因为发热而倒下去七八个人。这下子,连御林军和无常们的脸上,也露出了恐惧。   “这还是不是瘟疫?!要是普通的寒症,如何会怎么快?!”   “我要回家!”“不要跟这些得病的在一块!”“救命啊!”“娘!”   卢斯站在不久前站过的桌子上,可刚刚喊哑的嗓子只发出了难听的破音。冯铮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你们回去能有个屁用!若真是疫病,拖着老婆孩子爹娘兄弟一块死吗?!如今守在这里,朝廷给吃给喝,给穿戴给医药,你就是死了,也会给抚恤,更不用有疫病外传的忧心,家里人都不会出事!”   呼喊哭闹的人们渐渐平息了下来,确实,他们真的逃了,那才是要害死家里人。去年的瘟疫众人还都记忆犹新。   “给诸位讲个故事,开阳城里有这么一户人家,老爷子去年疫病的时候倒下了,非得要儿子孙子都回家侍疾,又说就算死了也得都儿孙在旁。”趁着这阵安静,周安也找了个石凳站了上去,“结果儿孙孝顺,都去了侍疾病,进了门就没出来的,一大家子人四世同堂三十多口啊,上到八十多的老爷子老太太,下到怀抱的婴儿,这下可好了,都到下头伺候老爷子全了。”   周安的声音平平郎朗的,可一阵风吹过,就让下头的人都打了个哆嗦。   “都想回家,孤也想回家啊,可孤要是回去了,那也一样是要祸害自己的爹娘啊。大家都知道,要是瘟疫而死,埋都不能埋,是要烧了的,到时候,孤也跟你们一块化成灰!”   “……”威胁的,讲道理的,同情拉拢的,这回众人的脑袋才算是从恐慌中复苏。   是啊,回去有啥用?拉着老婆孩子一起走上阎王路吗?   哭泣声响了起来,黑压压的人头矮了一截,因为许多人都或蹲或坐的哭泣着。   四人也看着彼此,真的除了留在这里等死,他们在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当天下午,开阳再次送来了大批药物和食物,同时送来了两个大夫,还都是太医院的太医,一个姓王,一个姓袁。虽然两人只是普通的太医,但只是这个名号,就让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两人也戴着口罩手套,进了安置病人的房间,挨着个的给病人诊脉后,两人说是去研究病情,进到旁边腾出来专门拜访药材的房间里去了。   卢斯他们四个在门外边站着,也都用口罩罩住了大半张脸,瑞王的声音从口罩后传出来,闷闷的有些失真:“你们觉得怎么样?”   “被口罩遮着半张脸,但我刚才觉得那袁太医好像是松了口气,还笑了。”卢斯答。   “我刚才也看见他眼睛弯起来了,依稀是个笑模……”周安也道。   “庸医!”“你才是狗屁!”两个太医的声音从药房里传出来,这是……打起来了?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一头雾水。   没过多久,王太医和袁太医就拉拉扯扯的出了药房,王太医看来性子够火爆的,拽着袁太医的衣襟,挥着拳头就打。袁太医看来是没经过这样的事情,不会还手,只能将两只胳膊抬起来,户住自己的头脸。   卢斯和冯铮赶紧上去,将两人分开。王太医兀自不甘心的伸长了手臂,要去捶打王太医,曲起的手肘还击中了卢斯的颧骨;“怎么回事?!都住手!”   王太医不动了,指着袁太医道:“这害人的庸医!分明那些人乃是得了疫症!他却说那些人只是寻常寒症!”   袁太医被打得鼻子有些出血,他摘下了口罩,一边按着自己的鼻子,一边瓮声瓮气的道:“呸!你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分明那些人都是寻常的寒热之症!且只有两人病症稍重,其余人不过心中惊悸过甚,外邪入侵所致而已。一碗柴胡汤,一夜好睡,就能好了大半!”   “王爷!三位大人听听,这不是草菅人命吗!那柴胡汤治的乃是风寒,对疫症并无丝毫缓解,诸位也知道,这疫症致死是有多快,现在可是最最要紧的时间,耽搁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这人怕是就已经回天乏术了!”   两人嗓门都不小,即便其余人都尽量远着这个安置着病患的院子,这时候还是忍不住越聚越多。   卢斯和冯铮松开了手,四个人都盯着这两个太医。   这两个人,必然有一个是说了谎话。   直到两个太医争论得越发起劲,王太医又拽着王太医的领子要打人,这才被卢斯和冯铮再次拦下。   “到底是按什么病治,王爷,三位大人,给个准话吧!”这回被拦下,两个人终于不吵了,行了个礼,把决定权仍了回来。   卢斯皱了皱眉:“我问你们,两种病治起来差别很大?”   “差别自然是大。”   瑞王反应过来了,也问:“那若使用治疗瘟疫的药给得了寒症的人吃,会是什么结果?”   王太医道:“不好说。”   袁太医一甩袖子:“什么叫不好说?那根本就是草菅人命了!去年的疫症根本就是无解,到了如今,还是十个大夫十个药房,这王守安的方子都是重症猛药,根本就是死马当活马医,撞大运而已。可那若是个病马,吃下药要不了多久,就也是死马了!”   “袁世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我的药方死马当活马医,你那药方子就真的有用?就那点剂量的柴胡汤,喝下去与喝热水有什么区别?”   “都闭嘴!”瑞王一声喊,这眼看着又要掐起来的两人才的瞪视对方一眼,一甩袖子闭了嘴。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确实只剩下了二选一的选项了,一旦选错了,轻则把如今生病这些人的人命交代了进去,重则如今几十条人命都要不保。   “按照寒症治疗。”这是卢斯。   冯铮也点头:“既然原本瘟疫就是无解,那不如就按照寒症治,反而得救的可能更大些。”   “冯大人,话不能这么说,在下那方子还是最近研究出来的,该是有几分胜算的!”   “你这话才是草菅人命。”周安一皱眉,“最近研究出来的?即是说瘟疫的时候根本就没用过,没治好过任何一个人,那倒时候房里的人即便真的只是寒症,吃了你的药而亡,你也能说人家是死于疫症,只是运气不好,让你的药没起效而已。” 第112章   “王太医, 您在这时候能来三清观, 足以说明医德高尚,但可不要得寸进尺。”瑞王眉头也皱起来了。   这就说明,四个人的意见都相同, 就是要按照寒症治。   王太医气得脸色铁青, 甩袖子走了。   四人便请袁太医开药,袁太医恭恭敬敬的一行礼,亲自去药房里捡了药,几个无常按照他的吩咐一人一个药锅子开始熬药,不多时,九个药碗一字排开:“王爷, 三位大人,可让病人喝药了。”   瑞王摆摆手:“不急。”   两个道士, 明悟明真从外头走进来了。   “麻烦两位道长了。”两个道士笑笑,摆手说不敢。   袁太医一脸警惕:“这是何意?”   那几个刚才帮着熬药的无常已经把药锅子端过来了,袁太医脸色难看的站在那,僵住不动。   两位道士掀开药锅子, 嗅闻了一番, 有用筷子在里头拨弄来去, 没多久, 明真道长夹出来了一物。   “此乃甘草,又有何不对?”   “自然是不对。”明真一笑,“贫道虽然于药理不甚精通,却也知道此物乃是断肠草, 并非甘草。若不然,袁大人亲口品尝一番,立刻便能鉴出真伪。”   “本官之前都是由药童捡药,怕是一是分辨出错,或是那药材里不小心被混入了一二……”   “若是不小心混入,怎地没个锅子里都有?”明悟那边也有了发现。   “就说这人居心叵测!王爷,三位大人,如今可是该信我了吧?!”一直没离开,就在旁边看着的王太医,在这时候蹦了出来。   “呵呵。都抓起来!”卢斯一声令下,两个太医被捆绑解释。   袁太医一直青着脸哆嗦,王太医则一直在跳脚:“尔等糊涂!抓了我,谁给你们治病去!”   “谁治病?两位道爷啊!”伸出手来一条大拇指,痞子卢一脸痞子相。   看这位大人这番模样,明真和明悟两位道长都哭笑不得的拱了拱手。   这还得将事情推到上午的时候,因为病人越来越多,四个人正发愁呢。过来帮忙的两位道长主动找过来了,宣了一声无量天尊,明悟道长表示:“贫道去年瘟疫的时候,也曾帮忙照顾过病人,虽无良方,但至少能让病人稍微轻松一些。”   瑞王道:“两位道长是来帮忙的,如今与我等困在一处,已经让孤心中愧疚了,这照看病人,实在是……”   可不但两位道长坚持要去,两个大和尚也过来了,同样表示自己会一点医术,身为佛门弟子,慈悲为怀,一定要去帮忙。   推辞不过,只能让四个出家人去了。   瑞王还感慨;“这相比之下,那什么平安佛就太不是东西了,果然这真神佛,假神佛,还就是不一样的。哎?你们那都是啥表情?”   周安道:“四位大师确实是高德之人,但他们如今冒这个风险,除了心中慈悲之外,还因为有所求。”   “有所求,这要命的事情……佛?道?”瑞王明白过来了。   “我昱朝既没有菩萨皇帝,也没有道君皇帝,度牒之事更是一年比一年卡得严重,如今殿下在这,他们就算是赔上这条性命,但只要能让殿下有些好感,也是值得了。”   “那孤王要是也……我不说那字,不说,不说!”看周安脸一拉,眼睛眯了起来,瑞王赶紧把某个忌讳的字咽进了肚子里。   “那至少也不会惹来陛下的雷霆之怒。”   “哦!那他们从一开始留下没走,就也是不敢吧。”瑞王点了点头,突然一笑,“我也是看过点史书的,你们说这也是奇怪啊。那史上崇佛崇道的年头,皇宫里头住的都是妖僧跟妖道,可到了抑佛抑道的时候,又总有大智慧的圣僧仙人出事。这事……是不是人性本贱啊。”   周安实在是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了瑞王的后背上:“胡说八道!这话不能乱说!我大昱虽然与佛祖神仙都没太大交情,但你这话要是传到了和尚道士的耳朵里,要出大事的!”   “不就是只有你们在这吗?我就是这么一说,就是这么一说!”   那头,冯铮斜了卢斯一眼:这话跟你学得?   卢斯斜回去:不是,我能那么不知道轻重吗?这种话我当然是从来都没在他面前说过?   冯铮:那他怎么知道的?   卢斯:有人就是天赋异禀啊……   他们这边正一对在说教,一对在打眉眼官司呢?和尚道士们都出来了,而且脸上的喜悦是压都压不住啊。   ——专业词就不用说了,总之那些病人都没事,除了两个是正受了寒,其他人都是自己吓自己,吓病的!   之所以这些人大半天还一点都没有恢复,因为缺了两味药材,而且这几位病人惊恐未消,人的自我暗示真的是非常恐怖的东西。   换了个院子,两个太医都被捆扎结实的押在下头,卢斯他们四个排排坐,八个无常立在四周,这就要开始审了。   “你俩也是太平佛的信徒?”卢斯问。   王太医低着头,一字不发。   袁太医冷哼一声:“什么太平佛战乱佛的,你这无常司根本就是欺世盗名之辈,抓不着人贩,却与我们两个太医纠缠,真是难看得紧。”   “我听说,你们太平佛的宗旨,是死得越惨,越可入极乐世界?”   “咱们动手怕是不成,听说只有他们那什么佛兵动手,才能让人入极乐世界。”冯铮在边上道。   “那说不准呢?我小时候差点就当了和尚呢,听人说我有慧根。”卢斯搓着手,站了起来,“殿下,周大人,冯大人,稍后那画面可就不好看了,你们别看了。”   瑞王咧嘴:“孤绝对不看,等你问出来东西,告诉孤一声就行了。”站起来顺手拉着周安的衣袖,两个人就走了。   “用我帮把手吗?”   “没事,你别在这,我怕你晚上做噩梦。”   “……行,那我走了。”   他们三都走了,卢斯又对守在四周的几个无常道:“你们去叫几个胆子大的兄弟来,要是一时好奇,或是自认为胆子不是非常大的,就别过来了。”   八个无常彼此看看,并没一窝蜂的都走了,先是四个离开,补上来了四个人,剩下的才有走了两人,等到又来了两人,卢斯拍拍手:“兄弟几个胆子都够大?”   八人一起拱手:“听候大人吩咐!”   就换人来去的这一会儿,地上捆着的两个人已经开始不自在了,卢斯猜测,这两人该是已经把他们想象范围之内的刑罚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了。   他笑嘻嘻的走过去,一撩下摆,蹲在两人跟前了:“二位,咱们做个游戏,叫‘活叫羊’。”   俩人都不说话,王太医抬头看了卢斯一眼,又把头低下去了,袁太医硬撑着和卢斯对视,可只是两眼他就撑不住,躲开视线了。不过两人都没说话。   卢斯拍了两下巴掌,两个人都不受控制的震了一下,显然是被吓着了:“咱们来说一下游戏规则,一会,我让我这些兄弟,升起火来,火上吊着一口锅,锅里是放了葱姜的滚水。你们俩呢,一个人就是羊,另外一个就做食客。”   他站起来,拍拍多少还是沾了些土的下摆,很是兴奋的说。   “咱们先把羊的鞋袜脱了,整只脚塞进锅里去煮,煮成什么样呢?先是皮都烫得涨起来,然后直接涨裂了的,然后咱们把脚上的皮剥下来,将肉割下来,沾着酱油或者蘸着醋,喂给食客吃。兄弟们,你们说这游戏好不好玩?!”   众无常:“……”虽然是自忖胆子大才在这里停下来的,但是我们真的要吐了啊,大人。   卢斯不等他们回答,自己大声笑了起来:“行了行了,不用说了,本官当然知道好玩。二位,你们俩,谁来当羊,谁来当食客啊?”   王太医和袁太医随着这声问,不自觉的看了一眼对方。   不等他们俩用眼神分配好自己的角色,卢斯已经替他们定了:“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王太医,百家姓你靠前,那就由你来做……羊吧?来人!生火!打水!”   “是!”   王太医发出一声怪异的惊叫,吓得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可是看了一眼袁太医,还是忍住了,只惊恐的看着无常们动作。   不多时,一堆火就生了起来,锅也架上了。   卢斯还让人给他找了把小匕首来,他就站在锅边上,用个勺子不断的搅和:“哎呀,天气凉,水热得有点慢。”   王太医两只眼睛看着不断冒着白气的锅子,却已经大汗淋漓,面孔通红。他几次哀求的看着袁太医,可袁太医就低头看着地,不看他,渐渐的,王太医神色里就开始出现怨恨了。   “把他鞋袜脱了。”一直注意着的卢斯突然道。   如狼似虎的两个无常就扑上去将他鞋袜剥掉了,王太医惨叫:“水还没开呢——!”   “本官等不及了,水虽然没开,但火不是正旺吗?正好,一只火烤,一只白煮,食客吃起来也不会那么乏味。拖过来!”   王太医就被两个无常朝火堆拖,他倒在地上,眼睛看着袁太医:“袁护法!救命!”   他的这声呼救,袁太医的回应就是职责又愤怒的瞪视——这是把他的身份暴露了。   王太医被瞪得一愣,紧跟着脚底板上就是一烫:“我说!我说!袁世道乃是太平邪教的护法弟子!就是给太……”   卢斯一脚踢在他软肋上,让他险些岔了气,后边的话也咽了回去:“你们下去,把瑞王叫来。”   “是。”这八人胆子大,可并不傻,知道卢斯不让他们听,这是保护他们呢。赶紧行了个礼,退下去了。   瑞王他们其实也没走多远,都等着听消息呢,被人一叫就立刻过来了。   王太医虽然是被打断了一次,可只要开一次口,再开口,就简单多了。瑞王来的时候,灰头土脸的王太医老老实实的坐在地上,袁太医则躺在他边上,显然是晕过去了。   “我踢的,这人太不老实。”看瑞王的视线转过来,卢斯道,他鞋尖在王太医大腿上点了点,“行了,你说吧。”   “是是是!”王太医点点头,也不管卢斯甚至都没提问,只是把他知道的一股脑都倒了出来。不过,他知道的也不多。   袁太医,袁世道是五年前进的太医院,来了之后,就跟他们这些下层的太医混起了交情。   太医院这个地方,说清水衙门也不太对,可想要不清水,却得论资排辈。在当年,王太医自然是属于排不上的。对于这么一个阔绰的同僚,王太医虽然说不上是抱人家大腿,可也是愿意亲近的。不知不觉两人走得近了,王太医还被赠送了一个美妾,那就更以袁世道为友了。   后来在美妾的枕头风,和袁太医送出的真金白银引导下,王太医就皈依了太平佛。   到现在为止,太平佛就让他干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从三年前开始,就研究治愈某种瘟疫的药方。   “某种瘟疫?这他妈的去年的瘟疫真是你们闹出来的?!”瑞王坐不住了,站起来就把椅子踹飞了。   “他们让本官……小人研究的瘟疫,确实与去年的瘟疫有些类似,不过,当时袁世道也很是惊慌失措了一阵,怕是他们也没想到那瘟疫会传了出去。”   “是没想到那时候传出去吧?他们弄这个东西作甚?要杀光我大昱的所有百姓吗?!”   卢斯把椅子找回来,让瑞王坐下:“先听他继续朝下说。”   瑞王点点头,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就皱眉看了一眼自己的脚。那椅子是枣木的,够重够硬,他刚那一脚踢出去,现在是脚疼了。不过就算是骨折了也得先在这把消息都停完了再说。   王太医就说太平佛吩咐他干的第二件事——调香。   宫里任职的太医,但凡是有上进心得,多少就都得研究一点“副业”。王太医的副业就是调香,不是胭脂,是熏香。他调的香不是给女人的,是给太监的。   太监的别称是臭老公,这在现代是爱称,在这年代是一种很写实的蔑称。太监少了零件不只是没法生儿育女,那些没法调养自己的底层太监们还管不住尿,就是能弄来药物和零碎的大太监,身上的味道也不好闻。   所以很多太监涂脂抹粉,大多是为了遮住身上的骚臭味,不让主子膈应。   王太医也确实有些手段,他调制的香料能中和骚臭味,不会甜腻熏人,反而自有一种清雅之气——反正这是王太医现在自己说的——所以在太监里很流行,甚至一些达官贵人也开始向他购买。   “他们让你在香里加罂粟?”瑞王额头上的青筋都凸出来了,看样子是还想站起来,可是手在椅子把手上捏了半天,没能站起来。   “是,他们给了小人一金棕色的丸药,说是从罂粟中提出来的,让小人加进熏香里。”   “金棕色……”卢斯脸色也更凝重了,这不会是鸦片吧?“你自己试用过那丸药吗?”   “那丸药……烧着之后闻着香甜,让人有飘飘欲仙之感,袁护法说是仙药,小人也觉得是,无奈袁世道给得太少,小人只能弄下一点点粉末,事后想起来而不得,只觉得头痛欲裂,小人想着……”王太医说着说着脸上露出了向往和垂涎之色,可一看卢斯的表情,赶紧闭上嘴不说话了。   “是你说的那成瘾的东西?”瑞王问。   “比我说的那东西更严重。”卢斯还是知道的,如果只是罂粟壳,或者简单的提取物,那成瘾后的依赖还没那么强烈,但金棕色,烧起来香甜,这已经是熟鸦片了!王太医也是好狗运,正因为他试用的量太少了,是真的只能闻个味道,这才没真正上瘾,只是事后有轻度不适。   头件事,二件事,这都不是小事,再问王太医说第三件事。   王太医就表示,第三件,就是当前这件了。五年过来,他在太医院的地位有所提升,袁世道更是还在他之上,这一回,皇帝下旨让太医院的太医到这边来治病,他们俩就来了。来之前,已经商量好了,要把这里的人都给治死。   这回瑞王没那么激动了,毕竟是已经经历过了的事情。   “……袁世道说有密道,到时候,我能跟着他安全离开。”   卢斯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这袁世道说的密道,就是他们发现的密道,还是袁世道知道已经有密道暴露,但他还知道其余的——这地方住着可是真不安心。   “你这人可真是不老实。”卢斯点着王太医。   “大人,小人是真的把知道的全说了啊。”因为别捆绑得结实动弹不得,否则现在就已经跪下磕头了。   “方才你分明漏出了事关太子的口风,怎么这个时候又没有了?”   “啊!不是!不是事关太子!小人当时想说的是,太子那里叫去了大半个太医院,因此才轮到了小人与袁世道来此!”   卢斯心里一动,看向了瑞王。   瑞王摆摆手:“那是应该的。”   不过,也算是同甘共苦了两年多了,卢斯看得出来,瑞王是不得劲的。其实,这种不得劲,在袁世道和王太医来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只是,随着王太医的这番招供,这不得劲越来越突出了而已。   ——瑞王根本就不怎么熟悉这两个太医,说明他们俩就算有些地位,可也不是太医院拔尖的人。   但这地方可是有闹着瘟疫的可能啊,他父皇就连一个真正得用的太医都不愿意派?对,是他哥,当朝太子也病着。但他哥毕竟只有一个人,真的就需要那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太医都守着?   然后,好巧不巧的,这又派了俩太平邪教的过来,虽然是让他们识破了,没造成任何伤害,但要是没识破了?他可是就要被这两个人害死了啊。   再宽大的心胸,再孝顺爹娘的孩子,面对这种情况,也不可能毫无所动。   不能让眼前的场面继续平静下去了,不能让瑞王继续胡思乱想,可是卢斯不想自己插嘴,他就下去,两巴掌把袁世道叫醒了。   袁世道一睁眼,看了看王太医,对着卢斯就笑了起来。原本他还是个挺斯文的老头,可大概卢斯刚才下手也有点重,他嘴里出血了,这一笑露出满口染着血的牙,看起来竟然不像是被打的可怜人,而是刚刚生噬了血肉的恶鬼。   “看来你们都知道了啊?可惜啊,迟了,哈哈哈哈!狗太子要死!狗皇帝要死!他……也只是多活上那么十天半个月而已。哈哈哈哈哈哈!”   卢斯又一巴掌下去,把人再次打晕过去了,这种东西,让他说话还不如不说呢。   “殿下,你得带着御林军尽快回宫。”什么病,现在都顾不上了,真要是让这些太平佛邪教做出了些什么,那要死的人,绝对不比一场瘟疫少。   “回宫确实得回,但御林军,我不能带。不管这人怎么说,我父皇母后,可不是能随便让人算计了的人。”瑞王站起来,前两步一瘸一拐的,后来就咬着牙挺住了,留下一句,“我走了!”大踏步的就朝前走了。   瑞王走了,这边还是稍微出了点乱子的,有人说瑞王扔下了他们等死,自己回宫治病去了。   老百姓的认知里,他们治不好的病,富人也治不好的病,达官贵人,皇帝老儿难道还能治不好?皇帝那是真龙天子,放个屁都是香的,跟凡人那是绝对不一样的。   冯铮还要劝,卢斯这回却干净利索的把叫嚷得最厉害的那几个揪出来打晕了。   “现在死,还是以后死?!”   看着地上躺着的生死不知的几人,刚才闹腾得厉害的百姓都安静下来了,即使看着卢斯他们的眼神带着恐慌甚至憎恨,但这时候已经顾不得名声了。   “跟那两个太医分开关押!”   “你怀疑这几个人也是太平佛的人?”冯铮这时候才明白过来,确实几次骚乱都是这些人闹腾得最凶。   “有些怀疑,现在谨慎为上。”卢斯点点头,“周安跟着瑞王走了?”   “没有,道长和大师不是都去看着病人了吗?他去看那些经书了,刚才虽然叫了他,但他说这地方他帮不上忙,就不过来了。”   卢斯点点头:“那老鼠坑已经熄灭了吧?我想下去。”   冯铮一笑:“我跟你想到一块去了。”   “你别下去……”   “我不劝你别下,你也别劝我。”冯铮对卢斯摆手,看他这样,卢斯还能说什么呢?当然是两个人一块下去。   不过事先的准备,两个人一点都不马虎。翻出来了最厚的棉衣裳穿在身上,靴子外头缠上了厚厚的布料,手上裹着厚手套,一边手套上绑了个小铲子,就连脸上也包裹得严实,眼睛处只留着一道缝,外头还照着透明的纱巾。   穿好了这身行头,卢斯觉得自己变身大白了……肥了何止两圈,这得亏是身体好,身体差点的,穿上都走不动道。   无常们小心翼翼的把自家两位将军吊了下去,踩在地上,就是咔嚓一声。因为鞋子也太厚,感觉失真,卢斯只是听声音猜测是骨头之类的,低头一看,果然是骨头,但这粗细,绝对不是老鼠的骨头,而是……人的肋骨?不过不太确定,毕竟火烤之后有些变形。   旁边有同样从上头吊下来的袋子,卢斯把袋子艰难的拽过来,将骨头拨弄进去。冯铮那边也有发现,也拽了袋子去装,卢斯一看,那绝对是人的下颚骨。行了,可以确定是人了。   用脚烧烤地上的灰,能看见老鼠坑的地面铺着严丝合缝的石板,四周的墙壁也并非是泥土,而是石砖的,到了是门的地方,这“门槛”到了比他腰还高的位置。果然这地方是特意用来养老鼠的。   把这下面转了一转,卢斯和冯铮赶紧拽绳子让人把他们拉上去了,不行,受不了了,要中暑了。   等被拽了上来,秦归他们赶紧把两人的衣裳拔下来,果然,都湿的透透的了。又有卢斯之前吩咐了盐糖水,已经凉温了,打完端过来,咕嘟咕嘟的灌下去。   可就这样,两人也晕乎了好一会,等反应过来,已经是光溜溜的躺在房里了。   倒在炕上缓了缓,两人坐起来,看着对方的狼狈样子,顿时都是一笑。   卢斯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得了,这下真成佛了,一脑袋痱子。”   “得亏剃了光头,不然现在痱子更难受。”   “将军,你们都醒了啊?”有个无常在外头喊,卢斯和冯铮下意识的都想去挡对方,结果俩人撞到一块,倒在了炕上,闹出的动静还真不小。结果就听那位进门的无常特意加大了音量,“这是刚熬好的绿豆汤!我放在外头了!”   于是,俩人就都尴尬了,你看我我看你,看到忍不住凑过去,亲吻住对方的嘴唇…… 第113章   不久前刚发现老鼠洞的时候脱衣服, 那是没办法, 可跟伴侣到底是什么性别没关系,谁都不希望自己的伴侣让别人看见。   不过,这时候腻乎也只能腻乎那么一小会儿, 两人起来, 穿衣服,喝了绿豆汤——得承认脚底下还有些发软,别看刚才根本就没中暑,就是受热严重,可那短时间的消耗,和给身体造成的压力, 真不是虚的。   谁知道,等到两个人出来, 就看见老鼠坑里又要穿着他们那套防护服的无常被拉上来,边上已经躺了四五个,正惯着绿豆汤呢。   “你们这是……胡闹!”   有个刚喝了绿豆汤的无常露出很是憨厚的一张笑脸:“将军,小人们也都是无常不是?这抓鬼的活计, 没的说!”   “……”突然间, 很感动啊……   他们俩那么做并没想着邀买人心, 就只是卢斯觉得自己应该下去亲眼用眼睛看看, 真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别看他就是个现代混混,大的事情干不了,但在一些问题上, 确实看到的角度跟这时代的人就是不一样。   冯铮则是出于公心,就算是个将军了,但那种危险的事情,只要是他自己能做的,他就做不出命令别人去干,自己在边上看着的事情。   “行了!够了!够了!”   强制下了命令,再不许人下去了,结果竟然还看见后边排队的几个露出遗憾的表情。卢斯没忍住,上去拍脑袋踹屁股,一通教训,反而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不只是无常,就连在边上看着的御林军也是一脸放松。   这些日子以来的焦灼和惶恐,竟然散去了许多……   这意外之喜且不提,那些收上来的东西,自然是得开始查看捡上来的物品了。   所有捡上来的都是骨头,不是只有人的,一些大骨头应该是牲畜的,这些骨头上,不只有火烧的裂痕,还有啃咬的痕迹。   “师弟,你说……这些牲畜和人,被扔进去的时候,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冯铮拉下口罩,按了按额头,他有点恶心,不知是刚才的后遗症,还是太专注研究那些东西所致。   “去问问袁世道?”   “好。”   袁世道被捆绑得结实,知道两人的来意,他看起来很意外:“不管当时是死是活,现在不是已经都死了吗?”   “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人!”   话既然这么说,那很大的可能,就是人扔进去的时候,还活着了。活人啊,让老鼠活活啃死……   “我当然不是人,我乃是佛!”袁世道看了一眼冯铮,眼睛里带着疑惑,好像是觉得冯铮问的问题太过简单和容易。   “……”跟神经病说话,显然不是正常人能够应付得了的一件差事。   袁世道看着沉默的他们,得意洋洋起来:“那些人不过都是该死之人,将死之人,让他们投身鼠腹,并非是杀了他们,反而是让他们化身为我佛座前万千鼠兵,为我佛降世铺平道路。”   “用人的骸骨铺平道路吗?”卢斯问。   袁世道点头:“孺子可教。卢大人,我早就知道你,前头见你言行,更觉得你也是我教中人,你若愿入教,我愿做你的领路人。”   卢斯一听,干脆就坐在了地上,跟袁世道面对面:“袁护法,你看你什么条件也没有,就直接说让我加入你们这太平佛,是不是少了些诚意?”   袁世道哈哈一笑:“卢大人,你能问出这句话,就已经是很有诚意了。”   卢斯翻了个白眼:“听不明白人话?我说的是你们太没诚意了,我怎么说也是朝廷四品官员,不能说是简在帝心,却也十分得陛下信任,而且家庭美满。”卢斯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靠在墙上的冯铮,“你就让我这么抛家舍业的,什么好处都没有,跟你干这杀头的差事,可能吗?”   袁世道脸上的喜悦一收,皱起了眉来:“成佛,难道比不过这人世间的繁华吗?”   “成佛?哈哈哈哈哈!你刚才还说你是佛呢,那你说,我要是剁下你一只脚来,你还能再长出来吗?”   “你若是剁下我一只脚来,那我就该是没有脚的,这都是太平佛给我的试炼。”   “那我要是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呢?”   袁世道笑得竟然还真有些飘飘欲仙的洒脱:“那说明此身并非是我的佛身,还有另外一具身躯,一个身份等待着我,让我继续我的事业。”   “……”完了,卢斯是彻底没辙了,这是一个不怕死的狂人,麻烦的是他除了疯狂之外,还是存在逻辑思维的能力的。这尼玛要是太平佛的高层里都是这样的家伙,怪不得他们做出了那许多丧心病狂的事情。   “你真以为让我杀了,还能重生吗?”冯铮忽然道,但他说话的节奏很慢,且一边说一边走,还把朴刀抽了出来。他站的位置本来就是逆光的,拿刀的位置还有点特别,背后的光照在刀刃上,转头的冯铮都差点闪瞎眼。   “你们这些凡人,能奈我何?”袁世道皱起了眉,明显戒备起来。   “你们太平妖闹腾得太厉害了,真以为满天神佛就在一边看着不管吗?”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你都是佛了,你以为能这么轻而易举将你抓住的我们,也是凡夫俗子吗?”冯铮低头,一张俊脸森然而威严。   “你们!你们真是阎君派来的?!”   冯铮“嗯”了一声。   “你的眼睛还算不瞎。”卢斯赶紧道,“若非阎君之命,我来怎么敢在人间竖起黑白无常的大旗。不怕冥府震怒吗?我俩如今砍了你,你的魂魄便被收入引魂幡中,以阴火炼化,要不了一时三刻,便会化作一丝虚无。”   “对!”冯铮点点头,掂量了两下手中刀,“要活,还是要死?”   “你们……”   “我们除了要灭你这太平妖,却也要维持正常的轮回,百姓的性命比灭你一魂可是功劳更大,你若是实话实说,我们便将你交给凡人的刽子手料理,并不插手。”   袁世道还是咬着牙不说,但他很明显的已经开始挣扎了:“空口无凭!”   卢斯道:“我们以真灵发誓,今日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句妄言,就叫我们生生世世不得重归冥府神位,只能双双在人世轮回。”   冯铮看着卢斯,也抿紧了嘴唇重复道:“我们以真灵发誓,今日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句妄言,就叫我们生生世世不得重归冥府神位,只能双双在人世轮回。”   “那好,你们问,能答的我都会答。”袁世道这才放下了心来,点了点头。   接下来就开始了一圈你问我答,卢斯和冯铮自然也不会就这么相信了这位就真的满口实话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掰开揉碎了,反复交叉询问,突然袭击的询问,总之就是用出了浑身解数,到最后也才确定这人至少八成的回答,是真的。   首先当然就是这个天平佛的来历,两人也问过许多人,像是明真那两道两僧,年岁也都是经历过当年那件事的,但他们所知道的,也只是某某地有人打着太平佛降世,引人入极乐的名头造反了。   那时候正好是现在这位宏正帝登基没几年,可先帝跟大将军也是刚离世没几年。别说宏正帝根本不是昏君,就算是昏君,先帝的谥号可是武帝,强军的底子可还在呢。好像就是多半年吧,太平佛乱就给灭了。只是各地有些散兵的余波,包括那位倒霉催的杨大人也是被波及的。   这也就是大多数人,对于太平佛乱的印象。   袁世道这里,两人总算是知道了太平佛乱更详细的起因经过,当然,还的在脑内自行删除了他的各种浮夸的夸赞。   太平佛乱实际上要追溯到武帝的时候了,那时候曾经有一起胡家村之乱,这场乱子被剿灭之后,当时自立为帝的胡友铁与其家族都被发配到了南崇州。他在南崇州自称自己乃是太平佛的佛子,建立了太平佛教。   南崇州是个大而人烟稀少的州郡,五分之一的边界贴着如今还是无数散乱邦国的印度,一边挨着吐蕃。卢斯想想在现代偶尔看到的那些印度的神佛,还是一时好奇看到的藏穿佛教探秘那些什么人皮鼓、人皮唐卡之类的,觉得这位胡三木大概是受到了这两边不同宗教的影响,只取了其中最残忍血腥的部分充作这什么太平佛的外衣。   大昱国势强盛,可战争依然是少不了的,战场上,是唯一一个以杀戮为荣誉的所在,但有些人是以杀止杀那乃是正杀,有些人是以杀戮为糊口的手段,乃是无奈之杀。太平佛的教义,则是给杀戮披上了一种华丽的外衣,真信了他们的话,那就是再也没有人性的杀人狂魔了,比如追着杨大人十几年那几个。   但武帝对军队的掌控力度很强,太平佛只敢默默发展,直到宏正年间,新帝上任,还有些天灾,太平佛乱才真正闹腾了起来。然后,现实就给了他们一个大耳瓜子,佛子胡三木在战乱中被杀。   现在的佛子是胡三木的儿子胡从仪,不过按照他们太平佛教内部的说法,胡从仪并非胡三木之子,也并非胡友铁之孙,他是太平佛在人世间的化身,胡三木和胡友铁的同样在他的身体里活着。   太平佛教也吸取了上次军队起事的经验,改为直接撬大昱上层的墙角。袁世道表示,他们已经将许多达官贵人吸收加入了太平佛的阵营。   卢斯和冯铮觉得这话不太可信,太平佛这就是一群疯子的宗教,达官贵人现在好好的享受着自己的权力、地位,施展着自己的抱负,即便另寻一主,那他们能确定,自己能一直保住全家老小的性命,直到改朝换代了吗?就算是保住了,可他们又能保证改朝换代之后,能得到更高的位置吗?   但是,大昱的上层也一定是真有人参与了,只是这少部分人,怕是把太平佛教也当了枪使了。   袁世道也亲口承认了,去年的瘟疫,确实是太平佛教养的瘟疫老鼠造成的,他表示是要试验一下瘟疫的威力。而且那场瘟疫,他们太平佛的信徒并没有一个受到感染,这足以说明太平佛的威力。   在卢斯和冯铮没提问的情况下,这位袁世道袁护法着重表示太平佛的弟子没有任何人染病,死亡。卢斯和冯铮才确认,这件事怕是也出乎他们的意料,应该并非是什么试验,甚至到底对他们养老鼠才有瘟疫,还是先有瘟疫他们才开始养瘟疫老鼠,这两件事情的先后顺序,产生了怀疑。   ——要真是他们引起了,这么当时那么“好”的机会,太平佛不趁乱而起,法人找了现在这么一个当不当,正不正的时间呢?   最后,就是那位廖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淳安道长在此处炼丹,阴女丹。其中有一位药材,用的乃是女子破瓜时的鲜血,且这女子越是精养着的,姿容越是秀丽,药效越佳。正好当时许多官家太太带着女儿,来这里“巧遇”太子,若有过夜的,就会被他们从迷倒,偷偷拖进密室里去,用药杵破了身,再送回来。   但再细致些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除了廖小姐之外,其她受害的女子是谁,袁世道就表示他不知道了。   至于除了淳安道长之外,开阳还有什么人。除了三清观外,太平佛还没有其他窝点,袁世道也是闭口不言。   再问他知道不知道罂粟,他就道那是太平佛降下人间,让凡夫俗子得见极乐世界的仙药。至于上瘾的症状,他道只要衷心太平佛,日日得仙药,日日享极乐,那就再也没有苦楚了。   不过问他既然是仙药,他自己可享受过?袁世道就一脸不忿的闭口不言了。   等到确定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两人离开时,天已经黑了,看了漫天的星星,两人心情都没些沉闷。   他们出来,外头看守的无常进去——因为不知道这些地方还有什么地道,因此这些犯人都得让人不错眼珠的盯着。   “淳安的身份,怕是不比袁世道低,当时应该留下审审就好了。”等走远了一些,卢斯道,“现在他该是在大理寺的牢里,要是让他跑了可就麻烦了。”   “别担心,他们又不是真的神佛,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也是,我有些风声鹤唳了,若真是让他们已经钻营得四处都是漏洞,那也不至于这次让咱们把整个三清观都掏了。”   “也是。”卢斯点头,真到了开阳这个首府都四处间谍密布的时候,大昱不可能还正常运作的,被他们控制的,更多的应该都是王太医那样的小人物,略微放下心来,卢斯忍不住抓住了冯铮的手,“刚才你那急智,实在是……”   “中间差点接不下去呢。”冯铮耳朵略微发热,但也反手握住卢斯的手,“还有几次憋笑憋的严重,你那说的什么阴火,还是真像那么一回事。”   “之前……看杂书看得多,回来等到闲下来了,我把我还记得的,说给你听。”卢斯不会告诉冯铮他憋什么憋得严重呢。刚才冯铮那样子,就真跟个天神一样。不是那种轻飘飘不食人间烟火,乘风归去的仙儿,是护卫人间,与妖魔搏斗的正神——再正点也不过的神,没得冒泡了!   他庆幸自己坐在地上,衣裳的下摆遮着,看不出来。   “好。等回来闲下来,你说给我听。”冯铮一笑,“走,咱们去找周安,这些事得说给他听。”   “好。”   原来淳安道人的卧房,卢斯两人还以为这里得乱成什么样子呢。毕竟已经来回搜了好几回了,谁知道这地方很是干净整洁,那看过的书虽然都从书架子上拿下来了,可也是整整齐齐的堆叠起来。   “你俩来啦?我正要找人去叫你们呢!”见他们来了,周安兴冲冲的道,“快来看!这几本书里怕是有古怪!”   卢斯和冯铮兴冲冲的凑过去看,然后一脸茫然的抬头。   “这封皮上写的乃是道家的《三清元宗经》,可内容却半点也不相同。还有这本《混元一气经》,这本《云笈》,这本……”周安一口气拿过来了十几本经书,一本比一本的名字高大上,但都是卢斯和冯铮没听说过的,“这些书都是挂羊头卖狗肉,里头写的都是他们这什么太平佛自己的教义。”   找着太平佛的教义,就找着太平佛的教义呗。对于他们俩来说,真的不觉得这跟自己有啥关系。   所以,周安面对的还是两对懵逼的大眼。   “他这所谓的教义,虽然不过是些东拼西凑的西贝货……”周安冷哼一声,被困在小村子里的那些年,周安虽然心中苦闷,但可从来没有日日伤春悲秋,他是到处去找书看的,找不到儒家的,就去看法家的,道家的、佛家的……虽然都是些流传到小地方的书籍,可也算是各方面都有涉猎,“但能够这么拼凑起来,这也不会是普通人。”   “能通过这西贝货找到作家?”   “我不行,但是那四位供奉大师,一定能。另外,这些书的刻板,可不寻常。字体板正,墨迹清晰,寻常的小书斋是雕刻不出来的。”   这就是两条线索了,两人刚要点头,周安又将一本书翻开:“你们闻。”   “哎?有竹子的香气?”   “对,我也不知道这是墨里的味道,还是纸张的味道,但想来也并非寻常。”   这要是换个有些闲钱,比较讲究的读书人,怕是一闻味道就能知道是什么的问题,不过周安这个穷人就算了。   经书的内容、刻板,再加上特殊香味的墨或者纸,三个线索分开还不算什么,都加起来综合考虑,那指向性就明确多了。只等能够离开这里,就能一路追查下去了。   “这些东西放在我们面前,就算是让我们都翻烂了,那也是得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的。”卢斯拱拱手,“周兄佩服。”   周安摆手:“我这是捡了个便宜,你们看那边的,那都是四位大师之前读过的,我是接着他们的朝下看。也是巧了,这些有问题的都摆在一个书架上。”   卢斯和冯铮两人笑笑,也不再多说,转而开始说起了从袁世道那边得到的线索。   说完了之后,卢斯问:“周兄可知道那什么胡家村之乱吗?总觉得从那袁世道口中听来,有些儿戏了。什么样的叛乱竟然结果只是把对方发配了事?”   “这胡家村之乱,我还真是知道。这件事流传下来,本来是为了赞颂武帝当年的宽宏与大度,可真是没想到,那么一条歪藤竟然长出了这么一颗大毒瘤。”   “哦?”卢斯两人讶然,听着周安继续朝下讲。   武帝的年号是鼎安,鼎安三十七年的时候,武帝收到了东琪州知府报上来的,这么一件奇案——   东琪州的胡家村,有名胡友铁者,自言乃真命天子降世,必为当世之君,娶裴氏,封其为后,纳苏氏、李氏,封为贵妃,淑妃。封裴氏前夫胡大德为定国将军,裴氏之父为承恩侯。封其兄为谷王,封其弟为穆王。封邻居胡开为礼部尚书,同村胡大石为……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把全村几百口子人,都给封官封爵了,尤其奇葩的是,他自己的后宫就有十几个人,而这些女人呢,好多都是同村的人把自己的老婆奉送给他的。   卢斯和冯铮听着周安讲的这个胡家村之乱,嘴巴张开都忘了合上了。   周安看着他们这样子,摇了摇头:“觉得荒唐吧?我当年也是如此认为的,可这还真是确有其事。就那么个破村子里,两个村人走了个面对面,一个问:‘哎?将军大人你是刚杀猪回来?’一个答:‘正是。尚书大人你这是提了粪浇地去?’”   就是相声都没这么可乐的。   “这谋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不过正因为这谋反谋得太过荒唐,所以,当年武帝只判了个流放。”   毕竟不是唱戏,这种的虽然可笑,但还是要给他们惩罚,否则就会造成一个错误的认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他们之后真谋反呢。   卢斯跟冯铮就在那笑,卢斯就想起来这事其实古今都有,他在现代死之前,不是还有某地方派出所协警两根橡胶警棍灭国的吗?   荒唐人真是少不了的,再想想他们现在的处境,皇宫中可能发生的情况,可不正是这种荒唐而扭曲的执念而导致的吗?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看着可笑之人,也总有可恨之处。”冯铮摇了摇头。   “这事……怕是有宗室在里头插手。”周安叹了一声,走出了门去,师兄弟两人跟出去,见他看的是皇宫的方向。   不久前卢斯还想着大昱的宗师在夺权的路上,并没有太多的腥风血雨,如今事实就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一个充满贪谷欠的人来说,自己当皇帝,总比儿孙当皇帝好的。   突然间,三个人都有些觉得脚底下发空了,瑞王那个小家伙,他还是个小家伙啊……   一晚上,三个人都没睡,就在院子里坐着喝茶。直到天亮了,先是明真道长过来说,最早发烧的病人退烧了,已经没事了。是不是让这位病人去他病友的房里转一圈?   三人自然应允。明真道长就乐呵呵的去了。   又过了一会,送饭的来了。一碗粥、两个大馒头,两个小菜。三人食不知味的吃了东西。   刚咽下最后一口粥,圣旨来了,让他们进宫面圣。   “那疫病……”   卢斯刚开口,就让传旨的太监一抬手打断:“这都三天多了吧?既然没事那就是没事了,三位达人,还是快跟咱家进攻吧。”   周安道:“还请公公稍等,我们这里的人犯和物证也得带回去,还有……”   “宫里陛下正等着呢,这三清观离宫里又不算是远,等办完了正经差事,回来再说你们这些事也是无妨。”太监却又打断了周安,越发的不容置疑。   见这太监催促得急迫,卢斯道:“还请公公稍等,我去跟沈将军说一声。”   卢斯去跟沈右说了几句,转身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二十几个人,还有三匹马。   太监带着两个随从,一下了山就打马奔出了老远,见卢斯他们没跟上来,气呼呼的赶了回来:“几位大人,这是何意?”   周安苦笑:“公公莫怪,在下骑术不精,实在是快不得……”   “那就不能找个人带着他啊,这么近得一条路,要不了多久就能进城了。”太监显然是真急。   “公公也说了,这路也不算远,稍微慢一点,也迟不上一刻半刻的。”冯铮在一边劝着。   太监拉长着脸,只能闷不吭声的跟着他们的速度走。   走到半路上,就听“哎哟!”一声,却不是周安,而是卢斯从马上摔下来了。 第114章   却说卢斯一声惊叫掉下马来, 其他人当然也紧跟着从马上朝下蹦。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有人去看卢斯, 有人去看卢斯的那匹马。   “这谁整理的鞍具?马肚带松了!”   卢斯躺在地上,捂着腿,哎呦哎呦的惨叫。太监分开人, 过来一看, 卢斯曳撒的下摆撩起来,露出下面的裤子来,左大腿的位置上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整条腿上都是血,还有断了口的骨头血糊糊的支在外头。   “这怎么说的?!”太监吓得都要跳起来了。   “公公,这……这怕是不能走了。”   “不、不行!圣命在此!别说就是断了一条腿, 就是脑袋断了,也得抬着他的尸首回去!”本来这太监就是公鸭嗓, 这么扯着嗓子嚷嚷,更是尖利了几分。   “别……别难为公公,公公说得对,咱们为臣的, 自然要遵命行事。”卢斯疼的满头大汗, 哆哆嗦嗦的道。   “卢大人果然是精忠威武之士, 那咱们就叫人回去弄个门板来搬吧。”周安对着卢斯拱了拱手, 已经开始指派人手了。   “就地用草藤子编个网床不就好了?”一听说要让人回去弄什么门板,太监刚刚因为卢斯的话变好一些的脸色,再次青了。   “这是骨伤,骨头已经断到外头来了, 网床是软的,稍微一动就要让骨头移位!那这条腿怕是都要废了!”冯铮恶狠狠的瞪着太监。太监让他瞪得退后了几步,可又觉得自己这一腿失了威仪,变冷哼了一声,还甩了袖子。   这太监退出来却又后悔了,想重新冲进人群里,刚把手放在个无常大汉身上,就听一声凄厉的惨叫,顿时吓得一哆嗦。不多时,人群散开,之间里头卢斯枕在冯铮的大腿上,他的伤腿已经放平了,曳撒放了下来,只是地上的血还在不断的朝外渗。   冯铮面色焦虑,嘴唇紧紧的抿着,不断用袖子擦拭卢斯脸上的汗水。   太阳渐渐升到中天了,太监着急得满头是汗,但也实在是不敢说上路了。就卢斯拿状况,上路真的是要他的命的。   后来门板终于来了,可也骑不了马了。只能两个人抬着门板,说是怕卢斯被颠簸到,所以这速度比正常走路还慢。其他人让马小步走着,可也是走上五步,就得停下来看一眼。马儿都不耐烦了,此起彼伏的打着响鼻。   走出不多久,太监一拍马鞍子:“你们刚才怎么不要个马车来?这抬着门板走,得走到哪辈子去?!”   “公公果然英明!”冯铮眼睛一亮,“快!回去叫一辆马车去!”   那太监张着大嘴,一副悔不当初,想咬死自己的模样。   又是等了半天,因为只是回城,都以为速度挺快的,众人还都没带干粮,眼看着晌午都过了,只能傻呵呵的在大太阳下头等着马车过来。   这次回去的人总算是够聪明,带着食物回来了。所以,就算马车来了,也不能走,得吃了东西再说。   “就这几步路,到了城里再说!何况你们那不是还有个重伤的吗?让他赶快到了城里,也好尽快治疗!”太监是真急的跳脚了。   “公公,您也说了我们这里边有伤者,我们不吃东西没事,得让他吃了啊。”周安苦苦哀求。   “他在马车上不能吃吗?”   “您看这条路,就知道颠簸成什么样子了,他本来腿上就有伤,就得小心着,吃东西不是更……”   太监急的头上都要冒火,又看他们俩站在这辩来辩去,已经又耽搁了许多时间,不由得叫了起来:“闭嘴!闭嘴!赶紧吃!赶紧吃!”   可在野外吃东西,哪里是怎么简单的?不能在大道上吃吧?太晒,也挡着别人路了——虽说这路就是三清观道城里的唯一一条路,现在就他们这一队人马,但也备不住还有其他人来往不是?   所以得朝路边上移动,可是路边上都是灌木、杂草,这就得劈砍出一片平坦干净的地方来。弄干净了地方了,还得挖土灶,拾柴禾,反正等到炊烟升起来的时候,太监眼泪都流出来了,绝对不是呛的……   等到总算吃完了,用土盖灭了火,这队伍总算是重新上路了,而且这回也终于再没什么幺蛾子了。   只是到了一处两边树木极其茂盛的路段,太监突然一拉马缰,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林子里。面对着突起的异变,众无常却只是勒住了马,站在原地,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果然,不到片刻,这位公公就又回来了。可是相比起刚才的衣冠楚楚,现在却是衣衫褴褛,且双手被捆在背后,让两个大汉压着,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大路上来。那大汉身上的服色,分明就是御林军。   “你!你没事?!”见了这些无常,太监还算没什么,可见了骑在马上的卢斯,太监就惊了。   “猪骨头,鸡血。”卢斯一抬手,把一根掰断的骨头扔在了地上,这分明就是刚才他那支出了裤子的腿骨。   “卢将军,这笔功劳,多谢了!”后头沈右出来,笑着对卢斯拱手。   其余御林军押着,可不只是跟着太监与他的两个随从,分明是有另外一支人马。   原来,卢斯三人都觉得那太监有些怪异,不过天威难测,也说不定。所以,临走的时候,卢斯只是让沈右派出一支人马,绕路赶到他们前头去看看有无异状。若是没有,那自然是最好,若是有,沈右可就平白得了一份功劳。   沈右是御林军,是位皇帝服务的,如果是皇帝要杀卢斯三人,那他只会亲自操刀。可皇帝要杀这几个三四品的官儿,需要在半路上埋伏人马吗?   沈右一听就干脆应下了,他一开始被调派给卢斯的时候,就知道要出大事。他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事,但从一开始就跟卢斯保持了距离。他们这些御林军的将领,也都明白,有些事得了命令去做就好,别带眼睛和耳朵。   不过,明明知道发生了大事,他却带着兄弟们,只能干些看门、挖地,送菜送饭的活计,也是烦闷。现在好了,能出去活动活动筋骨,还有功劳可拿。   “你、你们大胆!竟敢袭击皇差!这是要犯上作乱吗?!”   “啊呸呀!你是个屁的皇差!”就从御林军的后头,突然又奔出来一位,这太监年纪比被抓的大一点,身姿有些肥硕,可他张了一张很可喜的圆胖脸,就算是现在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也并不让人觉得面目可憎。   不过,这位一出来,就直接朝着“皇差”冲过去了,两只手抓住这位的脖领子,肥肥的巴掌抡圆了就是正反两个五指山:“小兔崽子啊!真是能耐啊,差点把你爷爷的命,交代在这里了!”   沈右道:“这位才是真的天使。”   虽然知道这个天使是天子使者的意思,但卢斯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稍微乱了一会儿,胖太监打得爽了,整理了一下发髻,过来了:“陛下口谕,着无常司两位将军尽快查清案情,若有所需,尽可言来。周大人与咱家进宫,另有安排。”   “遵旨。”口谕不用跪,三人躬身行礼,然后商量了一下,周安就跟胖太监,带着十个御林军,十个无常,进京去了。   其实卢斯、冯铮,连带沈右都好奇现在开阳到底怎么样了,皇宫里的皇室成员到底怎么样了,但现在这不对,不能问,连点态度都不能露出来。   不过,他们都知道,情况应该是好的,否则这回来的圣旨就是真的了。   既然布置下陷阱,就说明对方也是狗急跳墙了,皇城里并没有被控制住。只是,卢斯和冯铮多少还有一点担心周安,只希望他真的能一切平安吧。   一行人回到了三清观,卢斯跟冯铮坐下商量。   “还是得回开阳一趟。”卢斯道。   “你带人回去,我在这边看着。”冯铮点头。要回去,一方面是把两个太医押送到大理寺的大狱里去,那里比这里安全,另外一方面是要审问淳安道人那一干人等,“这里的老百姓也要放回去了,是不是多给些银两,算是给百姓压惊?”   卢斯摇头:“没必要,就按照早先说好的给,徭役可以多免一年的。”   “确实。”冯铮点点头,“但这地还是得挖,那找什么人来?”   “我这趟回去,看看能不能弄死囚过来。”   “好。”   商量好了,卢斯押人回去,冯铮开始着手安排百姓离开。老百姓们总算是放了心,其实这趟来他们也不吃亏,来的时候因为知道是干苦力,所以都穿着最破最旧的衣裳,结果就衣裳烧了,平白得了一件新衣,这被隔离的几天虽然心惊胆战的,可顿顿的细粮,还有肉,可是好吃好喝的,更不用说他们被免了三年的徭役,之后三年日子都好过啦。   还有那病倒的几个,也都给治好了,也就是……闹腾得厉害的人,杀人杀了三四个。可那些人,事后大家对一对,发现都是村子里最好吃懒做的地痞无赖。再有那明白人说,真让他们闹腾起来了,大家伙全都得让人家剁了,家里的老婆孩子说不准还要受个牵连,那点不得劲也就烟消云散了。   摸了摸长出一点点头发茬子的脑袋,百姓们拿着工钱,安安生生的下山去了。   “我走了,你们在山上小心些。”   “这还有四千多的御林军呢,不怕什么。”   两个太医捆扎得结实,一人一辆马车,车上还有人看着,这一次回去可就不像是上一回那样能多慢有多慢了,大家都是快马加鞭的,一路上也没有意外,入夜的时候,也就进城了。   开阳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就是没有宵禁的城市,从街上依旧安稳来去的小买卖人看,至少百姓是没有受到任何情况的影响。   卢斯这就彻底安下心来了,要知道开阳的老百姓可是政治嗅觉极其敏锐的一个群体。虽然有时候也是瞎起哄吧?可要是危险来了,他们绝对不敢依旧这么平平常常的过日子。   结果卢斯这心刚放下,就听“挡——!”这是钟响,而且这不是普通的那种,钟声很悠远,听到耳朵里就知道敲钟的地方离自己所在的地方很远,可偏偏听得清楚明白,不抖不颤。   就这一声钟,原本还喧闹的街面,立刻都安静了下来。   卢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是国丧啊!   先帝跟大将军是先后去世的,大将军先走,先帝没出两个月就去了。当然就算是大将军没去,如今也是没有皇太后的。太上皇、太皇太后更是没有。那符合国丧的就是帝后两人,再加一个太子。   所有人脸上都跟天塌了一样,直愣愣的看着皇城的方向,一下一下的数着钟声。   等到数到二十七的时候,钟声停了,卢斯就听见边上有不少人长出了一口气。   二十七,皇后,不是皇帝。   倒不是皇后死了就死了,毕竟皇帝是个好皇帝,皇后的名声也不错,皇后娘家也挺好的。可对于百姓来讲,好皇帝总是比好皇后重要的。又有人小声议论:“天家出情种,可别让天子跟着去了……”   “还有太子呢,太子也不错。”   “都闭嘴,说什么呢!”   卢斯……卢斯他有点麻爪,这咋办?我是正常办案啊?还是朝宫里去治丧啊?   卢斯见无常们也都看着他,他们是比卢斯更加不知道怎么做,卢斯一咬牙:“先把人送到大理寺去!”   卢斯都担心大理寺里还有没人在办公,结果到那一看,行,虽然就几个小吏了,但让他们弄个手续,安排着把人关进去,还是能办到的。   “卢大人怎么不进宫去?”也有好心的多了一句嘴。   “这就去。”   “大人快去吧,太子去了,多少能要看上最后一面吧。”其实这个小吏也是不懂规矩了,别说是太子去了,就是皇帝去了,也不可能所有官员都去见一面啊,顶多在宫门外头哭一哭就算了。   卢斯心里咯噔一下:“可钟声是二十七下啊。”   “太子殿下今天白天就不行了,是陛下给太子争取的,说是十八下太少……”   “多谢二位。”卢斯只能把事情交给了孙昊,他急急忙忙的朝宫里赶,倒不是他担心太子,实在是这事情可能还并不是那么容易就了结了的。可到了地方,他根本挤不进去,全开阳的官员和勋贵都来了,马车、轿子、马堵得严严实实的。这时候也不顾上什么按照品级高低让路了,都塞在这,谁能走就赶紧走吧。   可大多数人挤进去,也只是在宫门外抹两把泪就让走了。   毕竟是太子,受不得大臣跪送,来了算是一份心意,就走吧。况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要是表现得对故太子太过不舍,那说不清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可等到到了卢斯,守门的太监一听他自报了姓名和官位,立刻道:“卢大人快进来吧。”   众官员:“……”   卢斯:“……”   在众目睽睽之下得了个特权,卢斯觉得后背都让人盯得寒毛直竖,不过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大半夜在皇宫左拐右绕的,也是瘆得慌,这路还不近,走了得有快两刻钟,太监才带着卢斯到了一处宫殿,开了侧门,那太监却是原路返回,只有让卢斯进去。   卢斯忍不住有点阴谋论,直到他见着了瑞王。这位……作为二皇子,在太子去世之后,他毫无疑问的,将会顶替自家兄长的位置吧?   “进来吧。”可是瑞王不见丝毫的欢喜,卢斯看他根本就是蔫头耷脑的。   先见着的是皇帝,如果不是龙袍在身,卢斯都不敢认,不过几天不见,这位皇帝憔悴得都吓人了,颧骨都显得突出了。   皇帝看着卢斯:“你从何处知道的那罂粟之毒,可能治?”   “启禀陛下……”这TM的最不想别人问的问题,结果皇帝问了,咋办?卢斯脑子里转得飞快,用行礼给自己争取时间,“臣是在臣的家乡,见过有人用那罂粟。”   “你的家乡?”   “对,小民的家乡,卢家村。小民也不知道那东西是如何流传进来的,村中有族老嗜此物,闲暇的时候,就躺在炕上吞云吐雾,说是可修为神仙。有同村的孩子好奇,也去吞吐了几回,便染上了瘾头,那之后他们的反应,臣看着如何也不像是吃了仙药,到是跟吃了鸦片一般了。”   反正不能说是上辈子看见的,那事除了冯铮之外,谁都不能告诉。秘密这东西,知道的超过三个人,就再也别想隐瞒住了。   反正卢家村的人死的差不多了,当时活下来的也都是年岁不大的男女,还都是村子外围人家的。那些人并不知道祖老平时都干什么,只会怎么妖魔化怎么说。   “这等害人之物,竟然已经在我大昱的境内流传开了吗?!”皇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因为呼吸急促,所以胸口剧烈的欺负着。   瑞王赶紧过去,到了一杯水给皇帝灌了下去。   “去……带着他去看看你大哥。”   “是。”   大哥?太子还活着?   卢斯其实不想去看的,这种大秘密,让他知道真的好吗?   可现在说不想去也不行了,只能跟着瑞王出来,进了另外一间屋子。   这屋子一开门,里头扑面而来的潮热空气,就差点把卢斯给顶出来。瑞王也知道他不好受,站在门口等了一会,等他适应了,两人再迈步进去。等到进去了,才发现这空气不但潮热,还有一股子酸涩的异味。   屋子里点着大蜡烛,照得还算清晰,依稀能看见有个人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卢斯就见瑞王眨了眨眼,然后抬胳膊用袖子擦了一下。   “我哥睡着了,咱们出……”   “啊——!”床上那人突然就扑出来了,“给我香!给我香——!”   卢斯吓了一跳,才发现他是被链子拴在床上的,基本链子裹了棉布,但依旧是把他的两条手腕子都勒出了血来,他也不顾,就一声接着一声的嗷嗷乱叫。   瑞王赶紧带着卢斯出来了,卢斯计算着时间,知道这才是戒毒的开始,他们这年代没有减轻反应的替代药物,就得硬扛着。   “没办法让他好受些吗?”   卢斯摇头:“据我所知,至少得撑过去一个月,但是,身上的瘾好消除,心里的隐不好消除。”   “这东西……害人啊。”瑞王点点头,“其实我哥……”   卢斯等着瑞王继续朝下说,可是瑞王说了个开头就打住了。   “之前假传圣旨的太监,还有跟着他一块的那群人都已经被料理了,虽然有点急切,让你没办法审问了,但那也是无奈之举。”   “臣明白。”卢斯点点头,那圣旨他们可是见过的,确实是真货,不管一个太监怎么把这东西弄出来的,这严重性只要是传出去,那朝廷和皇帝的威信都会大受打击,还会给小人可乘之机。   皇帝不想事情闹大,就此打住,斩草除根,也是可以理解的。   “别说臣……”瑞王嘀咕了一声,可又摇了摇头,“算了,随便你们。你也不用担心假传圣旨的事情再出二回了,这一次都是实在凑巧了的。”   “我明白。”   瑞王嘴角略略上翘,笑了一下,转身找人送卢斯出宫了。虽然他许多话都说的不甚清楚,但卢斯也选择了不问。   即使他差不多明白瑞王要说什么——他是认识那位太子殿下的。   即使时隔多年,太子那脸上也有些面目扭曲,但还是能认出来,他正是当年在食谷县大牢里,跟着他们一起躲藏避难的,胡大人的小儿子胡叔礼。避难之后,就再也见不着胡叔礼这个人了,当时卢斯就猜到了这不是个小人物,可没想到真是个大人物啊。   可惜,大人物现在已经是个死人物了。   卢斯不管皇帝为什么这么干,这个决策时绝对正确的,并非是拍皇帝马屁,毕竟他自己心里想的什么,皇帝也不知道,也并非是因为他跟瑞王更熟悉,而是太子是真的不能再让他继续在储君的位置上呆着了。   戒毒除了身体上的隐之外,还有心理上的,复吸的概率是可怕的,别说什么欧米那么多人吸不都能戒吗?亚欧人种对毒品的依赖性也是不同的。   ——感谢鼠哥,感谢他想起来就办一次的全员禁毒教育_(3」∠)_   太子这个样子,真就是彻底的废了。如果他还是太子,进而使皇帝,这个国家也就危险了。一个瘾君子已经不是人,而是鬼了。   出宫之后,卢斯直奔大理寺牢,他要去审那位淳安老道,路上他就想着,这次的审讯可能比他预想的要轻松得多。   “啊——!!啊!给我药!给我药——!”即便监牢里本来就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惨叫与哀鸣,但如今这大理寺牢里头,寻常人都不敢叫了,只剩下那些个明显不正常的嘶喊,两边的监牢里,一个个的犯人都用手捂着耳朵,蜷缩着身子。   这情况果然如卢斯预想的,可他真是丝毫也不觉得高兴。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吃了什么。”带路的狱卒在边上一直偷眼看着卢斯,“这反应也太吓人,小人们只能把其他人都捆起来,把那个主犯关在了死囚牢里。”   卢斯点点头:“麻烦了。”   “不敢!不敢!”这狱卒一个哆嗦,窜出去两步。   看来,这是以为卢斯就是喂药人,把一群出家人祸害成了那样。   卢斯也不跟他浪费口舌,前头能看见自家的无常了,淳安应该就是被关在那了。   跟自家的无常见礼,卢斯推门进去了,同样是几天不见,这老道比皇帝的变化可是大多了,如今他只穿着里衣,可身上也已经是脏兮兮的了,头发胡子都打着结,连嘴巴在哪都看不见了。   死囚牢是用铁链把人整个吊起来,如今他被吊着兀自挣扎不休,铁链子让他挣得哗啦作响。   等看见有人进来了,淳安更是嚎叫个不停;“药!药!药啊——!”   他这个时候是没有任何理智的,卢斯也不着急问,就靠着背后的墙,看着他。等过去了大概有两个多小时,淳安整个人都瘫了下来,他张大了嘴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睛直楞楞的看着一寸宽半尺长的通风口发呆。   “还想要药吗?”   淳安的眼睛瞬间就转过来了:“要。”他嚎叫了那么久,喉咙里怕是都喊出血来了,如今说话,声音嘶哑难辨。   “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就给你药。”   淳安别扭的歪着脑袋,扭着身体:“我不信你,你先给我药!”   “我也不信你,要不然这样你看好不好。明天我把药给你拿来,你吸一口,分辨一下真假,然后我再问你问题。”   “好!”这回淳安答得干脆。 第115章   转过天来, 不但卢斯来了, 周安也来了,卢斯带着个大烟袋锅子,周安让人抬着桌椅板凳。   俩人让守卫的无常退得远些, 就坐在死囚牢外头喝茶。   “你们是怎么发现那太监不对劲的?”周安问。   “他身上味道不对。”卢斯捏了捏鼻子, “而且,他对我和冯铮的太对也太公事公办了。”   “味道……对了,那王太医是做熏香的,但公事公办……”   “谁都知道我们和瑞王私交甚笃,宫里的太监出来办事的,即便不阿谀着, 可也有一张笑脸,就那家伙, 摆着一张死人脸。我和铮哥都自忖并无错处……”卢斯把声音压得更低,“要是宫里真出了什么事,御林军围在外头,他又手拿圣旨, 直接把我们砍了就是。这态度不对, 又把我们朝外头叫, 分明是心里有鬼。”   “确实……”   “不过, 有一件事我和铮哥也在奇怪。”   周安挑眉:“为什么那些人只要你们俩,没要你们带着袁世道?”   “对,若说我们抓了淳安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袁世道呢?他们竟然是没想着救人吗?可把我和铮哥骗出去了, 就算是抓了,杀了,又有什么用呢?”   命对他和冯铮自己来说,当然是重要的。可对别人,对这个国家来说,他们俩真就是两只小虾米。看皇宫里那样子,太平佛怕是损失惨重,可都到这时候了,为什么他们还要动用珍贵的力量,对付两个小虾米呢?   “你们也是太妄自菲薄了……”   卢斯摊手:“不过是自知之明而已。”   周安叹气:“其实我大概是知道些原因,怕是那些太平佛的人误会了,只是……这事现在不好对你们说。”   “说好的药呢?!药呢?!”里头的淳安憋不住闹腾起来了,铁链子又让他摇得哗啦哗啦直响。   卢斯站起来,对周安道:“这回麻烦你了。”   “我也是无常司一员,这事情是该当的,说什么麻烦?”周安摆摆手。   两人都戴上大口罩,推门进去了。淳安看见有人进来顿时越发的兴奋了:“药!”   两人不理淳安,先把桌子椅子和笔墨纸砚搬进去——周安要记录口供,虽说是小材大用了,但有鉴于淳安可能说出来的事情,还是让周安一个人知道比较好。   等到搬好了,淳安又开始嗷嗷叫嚷了,卢斯才过去,拿个火折子把烟袋点着了,放到淳安口边,淳安猛吸一口,整个人就从紧绷的状态里平和了下来,那双跟野兽一样的眼睛,也变得缓和了。   卢斯看着他:“后悔吗?”   “呵,尔等蝼蚁,不知仙境之妙。”   周安那边做着记录的手上也顿了一下,这人都这样了,还妙?或者说是为了那短暂瞬间的妙,把自己摧毁也在所不惜?   “你们太平佛,在开阳除了你之外,可还有其他人手?”   “你再让我吸一口。”淳安盯着卢斯手里的烟袋。   “你说。”   “你……”淳安怒瞪两人,似是要大骂,可那一口只是让他好受了一小会,如今这难受劲重新上来了,让他猛地一闭嘴,把自己的舌头尖都咬破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半天之后,才缓过劲来了,“我天平佛弟子何止千万!开阳……开阳!连你们的皇帝老儿都是我佛坐下的小鬼!”   淳安这番话说得是嗷呜乱叫,他嘴巴里还有血,血沫子差点喷到卢斯脸上。   “你要是不想吸,那外头还有你们的其余信徒,他们知道的虽然没你多,但也足够了。”卢斯摇晃着烟袋。   刚才还嘴硬的淳安就跟一条吊起来的肉虫一样,开始哆嗦着扭曲。他的眼睛盯着烟袋,什么佛,什么太平,什么大业,渐渐的都在他的脑海里消失,只剩下了眼前的药。   “王……王崧……”   “什么?!”怎么也没想到,从他嘴巴里头会蹦出这么个名字来。   “王崧!御史……御史大夫!够大吧?!给我!药!”   卢斯看着淳安,这是真话?还是他知道周安和王崧的过往,故意说出这个人,栽赃陷害?   虽然怀疑,但卢斯还是将烟袋递了过去,但只是让淳安的嘴唇稍微蹭了一下,吸了点味道,就把烟袋拿开了。   淳安啊啊啊的狂叫,这回没等卢斯问就又说出了第二个名字:“廖存安!”   “身份?”   “国子监……祭酒……”   就那位前两天撞死的老大人?   淳安呵呵笑了起来:“他、他背叛……活该!”   这就是暗示,那位廖大人之前加入了太平佛,可后悔退出,这才祸害了廖大人的女儿?感觉不太对,廖大人要是真的后悔了,自然不可能再让妻女朝三清观跑。   卢斯与周安对视,这说出来的两个人,共同点都是为官多年,王崧领导御史清流,虽然这两年揪着无常司乱咬,可威望还在。廖大人更是教导出了不知道多少弟子,门生故旧满天下。这两人要是真的都与太平佛有关,那等到追查起来,可就要乱了。   “呵呵呵呵呵!还有……还有薛……长安!”   卢斯还想着哪个大臣叫薛长安的时候,周安已经猛然站了起来,走过来就对着淳安两个大巴掌。   淳安被打,可还是在狂笑,甚至把脑袋伸出去,让周安继续打。   卢斯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薛长安,这是太子的真名字啊。   “周兄,别审了。”卢斯叹气,这个淳安还是得审的,但是,现在还没到审他的时候。   周安气恼难平,但看看依旧大笑不停的淳安,也知道自己现在打他,屁用没用。   两人可算是斗志昂扬的进了死囚牢,再出来,就有些灰突突的了。   “没事,还可以去审那其他的瘾君子。我就不信,那些人也跟淳安一般。”卢斯觉得淳安本身就是个疯子,否则他也不会用那什么生挖出来的紫河车,一尸两命啊。疯子加瘾君子,竟然让他给负负得正,扛得住毒瘾。   周安点头:“天平佛……别看如今显得四处都是,其实该是没多少人手的,只因为他们这教义对人没有多大用处。”   “教义没用处,罂粟有啊。”   “!”周安一怔,苦笑道,“对,我竟然没想到,他们既然能对……那自然也能对其他人用。这做法,比把人直接杀了还要缺德,他们那颗心到底是怎么长得?”   一些人总能做出让另外一些人惊叹的事情,不过有些是好事,有些是坏事。   两人挨着去审,审了三天,审出来了一份名单。周安把名单带走,交上去了。卢斯收拾收拾,回三清观了,这地方现在依然让御林军围着,继续着挖掘的工作,不过过去挖掘的老百姓,现在是死囚。   卢斯有些担心冯铮那正气小哥哥的性子,压不住这些亡命之徒。可谁知道一来就看见那死囚们眼睛亮晶晶的卖力干活。   看见冯铮,卢斯就对着他比了个大拇指:“怎么弄的?一个个这么卖力。”   “五人一组,干得最好的有酒有肉。干得最差的只有稀饭。而且答应了他们,没半个月,累加起来干的最好的一组,能让他们亲近女人。”   “好法子。”   “不过是最简单的法子。”冯铮笑得有那么点小害羞,“城里怎么样?”   卢斯左右看看,冯铮会意,两个人找了个空旷且左右无人的地界,卢斯压低声音,把事情都说了。   “这……让太子退下来不就好了?何必说他死了呢?”   “这是陛下在给后边的儿子铺路,毕竟太子从三岁的时候,刚立住的时候,就是太子。即便是咱俩这样的人,提起太子来,第一反应也是陛下的长子,大儿子。而且现在并非是太子的德行有亏,或者做了什么太大的错事,就这么把他从太子的位置上撸下来,不能服众。”   “确实……”   “而且这事,也是为了绝太子的念想,免得他把毒戒了,又想重归太子之位,那就要兄弟不睦了。”   “这毒真的没法彻底戒了?明明戒毒的过程那么可怕。”冯铮是没亲眼见着,但听卢斯三言两句讲了,已经觉得骇人听闻。   “我那时候,还见过戒毒戒了十几次的。”   “最后戒掉了?”   “最后死于吸毒过量。我觉得陛下可能没我了解这么深刻,他思考的更多的是太子身体的原因吧?”昱朝现在为止,就没有在位少于二十年的皇帝,君王们都是最年轻强壮的时候登基,主政二三十年,还有四十、五十年的,然后长眠地下。   主政时间长,代表着政策延续的时间长,国家更平稳安泰。   “我出来的时候,听说朝上不少大人病了。”   “那都是中了罂粟的?”   “不清楚,可能也有缺失恰巧生病的吧?总之,咱俩就在这安安稳稳的挖坑吧。”   “唉……”   朝堂上的大事,本来就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两人就安安稳稳的挖坑,遇到了不适合挖坑的地方,就派人下去摸索着探查,一点一点的小心的揭开地下地宫的真面目。   “哎哟!有人!救命!”这一天,突然就听放到下面的死囚大喊,上头的人赶紧拉绳子,把死囚拉了上来。   这人上来到时候,胳膊上被划了个大口子,鲜血直流,不过他还是够硬气的:“胳膊是麻的,伤口有毒。”   “赶紧,送到后面让大夫看伤去!”冯铮立刻吩咐道。他原本就一直在边上候着,卢斯来了就跟他一起候着。   两个无常搬着伤者走了,卢斯又叫了四个无常跟上去——对方受伤是真的,可要是万一他借着机会把大夫打伤跑了呢?这些死囚可没有一个是善茬。   伤者搬走了,死囚们也让退开了,卢斯和冯铮顺着挖开的地方朝下看。   “原本以为这下头已经没人了,竟然还有人?铮哥,你说,这些人是真的一直被困在里头了,还是又回来了?”   “怕是一直都被困在里头了,要是最近回来的,不会贸贸然的露头,等夜里闹个突然袭击更恰当。没想到,他们竟然是真的没有其它的出入口了。”冯铮从那边朝下看,他们下头是个小密室,里边是大通铺,看散乱的铺盖卷,这里头之前至少睡了二十多人。   他们这挖掘,挖出地宫派人下去,把有用的东西挑拣出来后,就直接把挖出来的土混着石灰填在下头了,然后继续向四周扩散着挖。所以,之前挖出来的地方就都给填平了,无需担心有人躲回原先挖出来的地方。慢虽然慢,但是稳妥,原本两人这么干是怕有老鼠之类的躲起来了,结果却恰好一点一点的挤压没了下头人的生存空间,把他们挤到了角落里。   “类似这样的房间,咱们可都挖到七八个了吧?”卢斯也凑过来看,“你说这下面到底有多少人?再加上三清观里原本的成年道士……小三百人,之前袭击咱们的那支队伍,我还以为就是这下面的人,现在看来怕是两批人马。太平佛到底在开阳附近藏了多少人?”   “赶紧上前报把。或许不只是这三清观里有地宫,不知道什么地方还躲着人呢。”   “要朝上报,我去找沈右。”   找沈右因为这功劳他们俩不能独领,也因为……这俩都不会写奏折啊!原来奏折都是让周安写的,周安现在不在了,俩人能找的也就是比他们当官时间更长的沈右了。   沈右不知道啊,但是他知道现在开阳有多闹腾。别看他带着五千人在这小破山上握着,看起来就跟发配了似的,其实他挺高兴的。原理旋涡虽然没了乘风直上的机会,可也不会风停了就摔下来,还是借着山势,一点点朝上攀安稳。   现在卢斯两人又来找他写奏折,在他以为这更是人家要分功,还是大功。沈右自然是感激,奏章写得干脆利落——人家是将门出身,论文才确实比比不过正宗科举出来的文人,但写个奏折那就属于家传本领的一种了。   奏折递上去了,都知道开阳正忙着,他们这点事怕是一时三刻的等不到回音,所以三个人也都不急,这边继续开挖,只是不再放人下去探查了,挖出来了差不多的地方,就开始埋,把房子的空间填平了,再继续朝下挖。   那受伤的死囚也救回来了。   “你叫徐奎,蒲云州人士?”冯铮看着这人,问。   “是,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但小人倒是宁愿就那样死了。”徐奎吊着膀子躺在炕上,毕竟是治病疗伤的,身上打理得干干净净,胡子也刮了,就是黑瘦黑瘦的,也看不出他是丑是俊,只能知道年岁不算大。   刀子上抹毒,因为毒药的种类不同,刀刃上能沾的多少,以及毒药能起效的程度也就不同,再加上外伤伤口大量失血,本身就会带走大部分毒素,所以只要之后伤口没有感染,徐奎并没大事。   “我们去查了你的事情,你背叛秋决,是因为失手打死了自己的大伯?”   “小人罪有应得。”徐奎低着头,老老实实的承认。   卢斯和冯铮来本来就不是为了说他的案情的,只是客气两句——能把他当先放进地宫里,就是因为他这人表现不错。可没想到这位这么干脆,两人也就不再多言。   “你下去之后,碰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俩是如何打起来的?”   “小人下去后,翻看那些被褥,没法发现什么有用的,就推门出去了。没走两步,突然侧面就听见了刀砍下来的风声,小人拿手一挡,就赶紧叫人了。”   “你是没看见人?”   “下头太黑没看见。”徐奎摇头,“就是……”   “嗯?”   “就是那人身上有一股臭味。”徐奎黑脸一红,“不过,那时候小人自己身上也不好闻,所以,也说不清到底是哪来的。而且,好像对方砍下来的刀也没多大力气,小人那时候还以为要丢了一条膀子呢。”   俩人出来,冯铮道:“这人低头认罪,可观他言行,不像是灰心等死的人。”   在下头遇险反应得那么快,刚才说要丢了一条膀子,也是松了一口子的样子,这明显是求生谷欠望很强。   “他在那下头,跟那个人说了什么话,甚至做了什么交易,咱们都是不清楚的。”   “他身为一个阶下囚,能做什么交易?”   “能防着点就尽量防着吧。这太平佛看来是精于用药,两个护法,一个是炼丹的道士,一个是宫里的太医,还不知道那位只听其名的佛子到底是干什么的。这位要是得了什么药物,然后朝吃食里放着一点,那可就够人受的。”   之前送徐奎过来的那六个无常还在这边守着,他俩继续带人挖掘,去挤压地宫的生存空间。   隔了一日,下头开始有腐臭的味道飘上来,虽然很淡,但众人很熟悉这种味道。死囚们虽然都待着口罩,可卢斯和冯铮也有些害怕,让死囚们停了工。   “师弟,你说下头是有肉类腐烂了,还是死了人?”   “不确定,不过事关太平佛,还是尽量朝坏处想吧。咱们把那养老鼠的地方平了,但这是不是还有养病人的地方?”   “你是说他们把病人养在这里,然后用活人喂老鼠?应该不是,毕竟那瘟疫的病人可活……”冯铮脸色一变,顿住了。   “怎么了?”   “……”   “还怕吓着我?”卢斯抬手挑了一下冯铮的下巴,“小娘子,爷可不是吓大的。”   “去!”冯铮把他爪子拍开,这人,什么时候都这么没正行,不过,冯铮也知道他并不是对事情不重视,或者对死者不尊重,他这人就这样,有时候也是让人无奈得很啊,“不是怕你吓着,只是我刚才想着,是不是这太平佛的把病人就养在下面,然后弄去为老鼠?可这病人怎么可能养得住?”   “病人是养不住……但可以养着好人,等他们传染上了,再弄去喂老鼠。”   “可要是如此,下头咱们挖了这么多天了,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如果那拿来喂老鼠的都是他们抓来的人,当然会有动静,但如果……那些人都是自愿的呢?”卢斯皱着眉,冯铮给了他一个开头,顺着这个头朝下想,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你忘了他们太平佛的教义是什么样的了?”   “对……那袁世道还称呼这些老鼠是鼠兵……”冯铮打了个哆嗦,“我不想朝下挖了,万一下面真有死后开始腐烂的病人,实在是太危险。”   “嗯,确实危险。”卢斯捏着自己的下巴,“铮哥,你说下头即便是还有咱们没发现的粮仓和菜窖,但有水源吗?”   “咱们是从发现密道的三口井开始,朝着中间挖的,到目前为止,没发现他们这地宫里有水源。你不想挖了,想困死他们?”   “那么,这两天不挖兔子了,改成钓鱼怎么样?”   “??”   当天,挖掘停止了,就在他们如今挖出来的大洞口边上,架起了几个土灶台,支起了几个烧烤架,烤全羊,烤全猪,锅里煮着鸡鸭,浓厚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   死囚只选择了老实干活的二十来个人,让他们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碗,大声的呼喝着好吃,御林军和无常则已经在吃了。   一连两天,三顿饭都是这么折腾的。   红光满面的沈右摸着肚皮:“两位兄弟啊,再这么吃下去,这帮小子怕是都得重十斤,回营之后,怕是得让将军误会我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   其实沈右这是隐晦的劝解:开小灶适可而止吧。   “大人!下面出来人了!”   沈右顿时瞪大了眼睛,他这话才刚出口啊,这就打脸了,还真把下头的人钓出来了?   冯铮打了个手势,有裹得严严实实的无常过去洞口,不多时,吊了个人上来,这人老老实实的让无常把他捆上,只是脑袋一直抻着,朝烤全羊的那地方看。等到他被捆好了,才沙哑着道:“给口……给口喝的。”   “着急什么?等会再说吧。”   无常们就把人带走了,洗澡剃头,还得让大夫给他看诊。不是担心这人身体,是担心他带着疫病。大夫表示,这人身体有些虚,到底有没有疫病还看不出来,得等上至少两天。   把人送去的无常禀报后离开,冯铮对卢斯道:“有点奇怪。”   “嗯?”   “你说这道馆里的人,除了年纪小的几个,八成都染了毒瘾,这地宫里的人,却不一定。”   “或者地宫里也有鸦片?”   “地宫里若有,这人身上不会没带着。”   “确实……虽然他们一波地上,一波地下,同属于太平佛,并且有所合作,可实际上并不是归属淳安的?”   “对,不过到底怎么样,还得看那些出来的人如何招供。”   “这不是已经有一条鱼探出头来了吗?那其余的也就不远了。”   可卢斯也被打脸了,明明已经有一个人耐不住跑了出来,可一直到那个人两天的观察期过去,就是不见第二个人出现。反而是恶臭的味道,比数天前浓烈了几分。   两人只能转过头来询问这个唯一露头的人——这位自称姓马名平。   “见过两位大人,学生被那太平佛妖人诓骗,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要是没有诸位大人相救,怕是在无重见天日之机了。”马平看见两人来了,立刻哭了起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在床上给两人叩头。   而卢斯和冯铮都站在门口,连皱眉头的都幅度都是一样的,特有夫夫相得看着他不动。   “你说你是蒲云州苦成县九湾村的秀才?”   “是,学生……”   “你看你那手,你说你是小乡村出来的秀才,谁信?”卢斯一指马平的手,“而且,你在太平佛里地位不低吧?自己骂自己是妖人,不觉得别扭吗?”   “学生的手?”马平没做出什么突然手一缩的事情,他露出一脸茫然,然后看自己的手。   马平这个人,长得有点短。其实他不算矮小,但就是给人一种他很比旁人短三分的感觉。而且不只是身高,他身体上的部位也是这样。脑门、鼻子,还有下巴好像都少了一截,现在他伸出来的手也是这样,其实手指头已经是皮包骨头了,但还是短粗。   可就是这样一双绝对说不上好看的,还是男人的手,皮肤却细腻光滑,只有那么几处小小的新伤,指甲干净透亮,修剪得齐整。   在这个年代,卢斯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手。卢斯自己长了一张标准小白脸的脸,手伸出来也满是老茧和疤痕,他得练武,得干活。瑞王身份高吗?他也没有这样的手,他一样要练武,要书写文字,他长了娃娃脸,可手却骨感有力。就算是女子,红线、玲玲,一样没有这样的手。   这得是真正的富家小姐,才能娇养出来的。可马平是小姐吗?按照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个穷乡村出来的秀才。 第116章   “这……”马平顿时哭笑不得, “两位大人不愧是当世的无常, 看得仔细。学生自幼读书,不知不觉手也就这样了,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冯铮一笑:“我这师弟天生多疑, 马公子无需担心, 只要实话实说,自然能洗清嫌疑。”   其实何止是手啊,这人整个人的气色都很好。别看容貌其貌不扬,可明明是个鲁汉子,皮肤那是百里透粉。即便这两天生病他是被好好养着的,但也有些好得过分了。这不但说明他底子确实好, 还说明他就算是在下头这两天,实际也没受太大的苦。   “这、这可真是……”马平一脸的哭笑不得,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学生家中也算是殷实,自幼从没受过什么劳苦,即便是被绑至此, 这些什么太平佛的妖人, 也未曾做出什么苛待之事, 反倒是……”   “吆喝?为太平佛鸣不平了是吧?”卢斯一把将朴刀抽出来了, “你这书生怕并不是什么被绑来的无辜良民,而是‘一心向佛’的教众吧?爷爷看多了这些混账,如今你这小卒送上门来,正好让爷爷消气!”   话音未落, 一刀就劈上去了。马平虽然是病人,可手脚都戴着镣铐子的,眼看朴刀当头劈下,这是真要他的命,马平抬手一迎,“铛”的一声架住了,可他脖子边也多了一把朴刀,持刀的正是冯铮。   卢斯笑呵呵的把他的刀抽走了,可马平保持着双手上举抵挡的姿势,动都不敢动,因为他稍微一动,冯铮的刀就朝里头递一点,他已经能感觉到脖子上见血了。   “还说是寻常书生?”   “罢了,两位既然已经认定了学生……这是真正的秀才遇到兵了。”马平苦笑着,把眼睛闭上了,“任凭宰割吧。”   冯铮把刀缓缓拿下来了:“你是马平,还是胡从仪?”   “胡从仪?那是太平佛的佛子,与学生有何相干?”   卢斯呵呵了:“马平啊,你就说说下头原先有多少活人,现在……还有活人吗?那既然下头的人都死了,为什么就你一个‘学生’,半个零件也不少,一丝伤痕也没有的跑出来了呢?”   “地宫的三个出入口都让诸位官爷把控住了,原本太平佛的人还商量着引诸位进来,可谁想到,诸位根本没进来,而是用了又挖又埋得法子。这可真是……一力降百巧啊。”马平叹着气,也看不出他是赞美,还是愤恨,“我们下面吃食倒是不缺,但是没法点火,又没有饮水……”   这些话跟卢斯和冯铮的猜测差不多,但也都是没用的话。   “他们想着挖地道出去,可挖了一天,人就受不了了。本来就没水,一干活就出汗,更干渴得厉害。那点子蔬菜水果也撑不过两三天,烂掉了的一样有人吃。有人撒尿,一群人盯着。后来,就有大人物开始杀小人物,取血止渴。”   真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卢斯和冯铮眉头都皱了起来。他们在这边,其实折腾了也就不到半个月,但谁想到,下头的情况恶化得这么快。这真是把一群野兽困在一起的景象。   “要问学生为什么活下来的?”马平把袖子撩起来了,只见他的手腕子一道一道的都是狰狞的刀伤,“大概学生自小被爹娘娇养,那几位大人物说是学生的血甜,想要留着多喝几回。”   没想到,看到他的伤,卢斯哈哈一笑;“马平啊,姑且就说你是马平吧。看看你的伤口,要是换个人看到这些,大概是觉得你可怜。可你知道本官看到之后,想到的是什么吗?你这伤口……大多都是同一时间割的,明摆着恢复的速度都是一致的。而且,绝对不是为了喝你的血才割成这样。”   马平的神色终于不那么平稳了:“卢大人,你这是……”   “你别急,听我给你说。你们那下头是真的喝了人血的吧?不过,砍得都是脖子吧?就跟放鸡血、猪血一样,脖子上一刀,血就喷着朝外流了。”卢斯不笑了,没说一个字脸色都更阴沉一分,“那种情况下,血是止不住的,你说他们怎么发现你的血甜,想多喝几次?”   卢斯抬手抓向马平伤痕累累的手腕上,马平这回没躲,让卢斯抓了个正着,他因为疼痛脸色苍白:“而且,你大概不知道,这么割手腕子,血很容易凝固住吧?你看,我现在捏着你的手,也没见出血。如果所有人都是被这么放血的,那活下来就更不应该只有你一个了。”   刚才看见马平的伤,冯铮都有些动容,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可如今听卢斯这么说,心里顿时有种“确实”之感。思考太平佛,得站在他们的角度上。太平佛这些人,不把其他人当人看的。那人对畜生是什么样的,他们对人就是怎么样的。   马平……即使他极力隐藏,可依然少不了在言辞中间将太平佛塑造成一个可怜的被动的形象。他们饥渴,他们无奈,他们只能喝人血。   “你们是无奈之下才开始喝人血吗?还是早先没想到?”冯铮问。   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事先想好了的众多借口,如今竟然一个都没用,马平的神色因为这一问,露出了短暂的慌张。他这一慌之下,两边的人顿时都了然了。   马平总算是确定他的挣扎没用了,干脆扔掉了毫无攻击性地谦和微笑,露出一张傲慢的脸:“呵呵,我不信,你们只是因为我这皮肤白净,就一点都不相信我!”   卢斯也不怕让他知道个明白:“就你一个活着,这就是最大的漏洞。你这是怕其他人出来,对你的态度不同,或者吃不住酷刑,连累你被怀疑吧?”   “你大概不知道,你手下人曾经假传圣旨,引我二人离开。”冯铮道,“之前我们还没闹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等你从下头跳出来,而且也只有你一个从下头跳出来的时候,我们俩就差不多明白了。”   “……”不,正气小哥哥我不明白,你啥时候明白的啊?不过不能给自家那口子拆台,卢斯脸上一点声色都不露,一副全在掌握中的样子跟马平对视。   “他们当时,并非是要杀我俩报仇,也不是异想天开的想用我俩交换你们这邪教的两个护法,他们是想抓着我们后,押下一个当人质,让另外一个人回来,把你放出来。毕竟,只有一张圣旨,他们是调遣不开御林军的。”   卢斯在心底“啊”了一声,总算是明白了。   那张圣旨,时候查明,就是一张被偷拿出来的空白圣旨。有了空白圣旨其它的造假就简单了,因为圣旨并不是皇帝写的,太监、大臣都可能代笔。别说卢斯和冯铮这两个当官没多久的人,就是真正的一品大员,超品勋贵,也认不全所有代笔圣旨之人的笔迹。玉玺就更简单了,拿个大萝卜,照着印章的模样雕一个就行了。   但有了圣旨,有什么用呢?他们针对皇室的行动已经暴露,太子被废了,皇帝还在位。难道是让阁老自裁?想调兵是不可能的,因为调兵还得配着兵符,而兵符可就不是那么容易造假了。   可其实这个圣旨是可以不用的,留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同时,将假圣旨压下不用,也是对自己人的一种保护。否则,到时候被牵连到的可就是一连串的人手。还是极其紧要的宫里的人手。   可对方偏偏用了,还将圣旨用在了他们这两个小虾米身上,为什么,真的只是为了报仇吗?   他们俩能把太平佛这邪教挖得这么深,真的完全是出于意外——一开始只是想抓个迷奸女子的妖道来着,即便是知道这地方跟太子有关,也没想到闹出这么大来。所以,还是皇帝有先见之明,给了他们五千人马,要没这五千大汉镇山,那真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来。   马平的眼珠子一转,叹了一声:“蠢货——!”又看卢斯和冯铮两人,“你俩也确实是人才,可惜,竟为一猪精折腰。我便是太平佛的佛子,人间的真佛!我是胡三木!是胡友铁!也是胡从仪!未来我还会是千千万万人!如今我落在你二人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要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情报,我劝你们还是省一省力气吧。”   就这张牙舞爪,摇晃得铁链子哗哗作响的做派,实在是辣眼睛。   冯铮看卢斯:剩下的我不擅长,看你的了。   卢斯眨眨眼,表示收到。   他坐回到胡从仪床对面的长凳上:“你们家护法淳安折腾出来的仙药,我看你这佛祖却并没消受过啊。”   胡从仪陡然就不说话了,他看着卢斯,呼吸的节奏稍微变得急促。   “淳安可是对呐仙药大加赞叹,说那等美妙,才是神佛该享受的。佛子,你说我也用他那仙药给你加点供奉如何?”   鸦片这东西,只有淳安和他那群道士有药瘾,袁世道没事,那假传圣旨太监埋伏起来的人马也没事。而地宫里的这群人忍了这么长时间,一点动静都没有,之前卢斯还以为是地宫里有存货,看胡从仪这状态,怕是并非如此。   他们这太平佛内部,对鸦片的态度也是不同的。   “你知道牢里淳安那伙子人是什么样子吗?那不是佛兵,那是鬼,一群只会流着鼻涕眼泪,在地上蠕动,旁人问什么,他们说什么的鬼。有几个极俊俏的小道士,你也是应该认识吧?他们在牢里,脱了衣裳,扒开自己的腿,跟我说,我要什么他们给我什么,只要我给你他们吸一口。胡从仪,你可是佛子啊,虽然你这容貌不怎么样,但就你这身份……我倒是也听说过有菩萨化身女支女,以自身苦厄渡世人出苦海的,你这佛子也去试试如何?”   听着卢斯的话,胡从仪的脸有些发青,但还是保持着一定成都上的冷静,卢斯话音一落,他伸出手,对着卢斯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白无常,可是真够阴狠的。”   卢斯点点头,算是收下了胡从仪的夸奖:“这位佛子,我知道,你以为我不会干,或者干不出这件事,对不对?毕竟这手段太下作,陛下是正直英明之君,不是你们这些什么太平佛,他不会让我干。可是,我说了这事要经过陛下吗?反正,现在知道有你这个人的也没几个,待会我就用仙药好好供奉供奉你,不用三两天,你就成了隐了。然后我们就说从地宫里出来的人死了,却暗地里把你朝最下三滥的暗门子里一送!”   这下,胡从仪终于没那么冷静了,脸越来越红,粗脖子上青筋暴起,看着卢斯的一双眼睛,更是跟饿极了的狼似的,仿佛随时都要扑上来咬他一口。   卢斯却依旧说的兴高采烈:“你也知道吧?那种地方接的都是最穷的客人,一两个铜板就能弄一回的,那些客人自然也不在意弄的人长得是丑是俊,更何况,佛子可是长了一身好皮肉,必然是客似云来。”   冯铮听得都有些不自在了,这真是太缺德了,但看看这胡从仪,想想这邪教干出来的事情,那这法子放到他身上就不是缺德,而是恶有恶报了!   “胡从仪,你说你这么撑着,不就是为了到死的时候也是个佛子吗?可你觉得,你要是让男人弄死在床上,那你还是佛子吗?”   胡从仪还跟淳安不同,淳安就是疯子,把淳安也这么对待,那老道八成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喊着好爽。胡从仪当然也不算是个正常人,但是他有重要的东西,就是他的自尊和骄傲,他是佛子,他高高在上,无比尊贵,他死了也依然能够在下一个佛子的身上延续。那好,卢斯就把这一切给他打破掉。   卢斯对于强奸也是极其膈应的,但对胡从仪,还是那句话,那叫恶有恶报。不知道在他的命令下,祸害了多少男女,回过头来,不管什么事情出现在他的身上,那也是理所应该的。   胡从仪瞪着卢斯和冯铮,可他的眼神有多凶悍,就让两人知道他有多害怕。   “你看,咱们换个说法,别这么针锋相对的。”然后,卢斯就对着胡从仪一笑,“你两个护法都被捉了,尤其有一个还有药瘾,你说你的信徒们,会认为那是你泄露的情报吗?”   胡从仪一怔:“你什么意思?”   “你不过是想继续当佛子,那让万千弟子簇拥着你升天,难道不好?你会名留史册,是最后的也是最伟大的一个,虽然不能继续在后人身上延续,但也不会有人再借用你的名字,你是唯一。”   “你要我把我所有的信徒都供述出来?”   “那不就是你们太平佛的教义吗?你是来人间杀戮的,被你杀掉的人都会成佛,可在此之前,被你度化的都是你的敌人吧?为什么不回到正确的道路上去,度化你的信徒呢?”   “你……要是早知道有你这么个人,我们一开始就该把你杀了,或者让你入教。”胡从仪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卢斯。   卢斯笑了笑,不再搭理胡从仪,而是对卢斯说:“我去拿仙药。”   “等等!不用,我说。你放心,都是真的。”他看了卢斯一眼,“你说得对,我何必要把这些留给下一个佛子呢?这些都是我的信徒,我的!我要让他们拥我成佛!哈哈哈哈哈!”   看着狂热又激动的胡从仪,卢斯和冯铮只觉得毛骨悚然。   卢斯收回之前的想法,这人不是“也不算是个正常人”,他比淳安还疯。   胡从仪也是个合格的领导者,他自然不可能知道太平佛的每一个信徒,但是中上层的信徒,各地的联络点他都如数家珍。   之前从大小道士那里挖出来的名单,现在也能跟这份名单对上七八成。其余没对上的,就不知道是那些人身份太低,还是被冤枉的了。   拿着这份名单出来,天已经又黑了。   “就这些人……脑袋是怎么长的?”卢斯看着这份名单叹气。   “明天咱俩一起回宫,把这名单递上去吧。”   “嗯。”   这一夜,俩人背对着背,谁都没睡着,天还没亮,就从床上爬起来了,一看对方,都顶着个黑眼圈,两人相视苦笑一眼,把自己打理好,匆匆忙忙押着胡从仪回城去了。   到了城里,两人分头行动,冯铮拿着名单去宫门排队请见去。卢斯找地方关押胡从仪去,他们没敢朝大理寺监牢里关人,那地方太多太平佛的信徒了,两人商量着都怕出事。   卢斯觉得自己速度够快的,应该能赶上跟着冯铮一块进宫,可谁知道,等他回来,冯铮已经从宫里出来了。   “怎么回事?”   “让咱们继续带着人去三清观深挖,还给了圣旨,除了少数死囚之外,其他的,都能让咱们看着赦。”   “……”三清观的事情确实还没完,毕竟还有少部分没处理呢,但那就是收尾了。赦免也确实是他们想要求下来的,可有一两个人赦的也就算了,其他人就算是能赦,他们自己心里那道坎也过不去啊。怎么皇帝就这么大手一挥了?“哎?这车是怎么回事?”   “周安,还有……瑞王。”   “瑞王?”虽然这点时间是不够册封太子的,但瑞王也是准太子了吧?怎么就这么让他爹扔出来跟着他们一块玩泥巴了?   惊讶归惊讶,卢斯也没想着去深问,他们审审案子就好了,至于政治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大早晨出来,不到晌午就回到了三清观,当然,带了不少的吃食,还有答应了那些死囚的女人。都是最寻常的女支女,年纪最轻的都有三十多了。卢斯也没骗她们要招待的是什么样的“客人”,但也说好了,那些人要是敢动粗,她们喊一声,外头就有人进来把人拉走。   结果这些浓妆艳抹的女人一下车,不但干着活的死囚骚动了,就是御林军都是一阵躁动。   真是当兵整三年,母猪赛貂蝉。   还没安置这些人呢,沈右就找上来了。   卢斯和冯铮看着他,表情都比较怪异。   “别误会!我是替手下人找来的,你这些女人,是不是能让我手底下的兄弟也用一用。”   沈右这人之前合作的还是不错的,甚至他也算是救了卢斯和冯铮的一条命,他现在这话虽然让卢斯和冯铮听得都觉得不入耳,可也不能翻脸。   “沈大哥,我们一共就带回来十个妇人,您手底下五千人,这怎么分?”那是要人命了,“而且……她们这是答应好的给死囚的奖励,不是说咱们兄弟还不如死囚,而是那些死囚都是什么东西?早晚要掉脑袋的。咱们呢?身上都担着皇命呢。您说这要是让御史知道了,参咱们一个帅兵嫖女昌,那乐子可就大了。”   一开始被卢斯顶回来,沈右还有点不高兴,但一听他说帅兵嫖女昌,沈右背上的汗瞬间就下来了。   “卢老弟说得对,哥哥我这回不谨慎了,多谢老弟提醒。”当御林军就是得谨慎谨慎再谨慎,结果他是出来放了几天风,这就不知道姓甚名谁了。   “不怪哥哥,也是小弟我做事拖沓,连累得兄弟们这些日子在外头喝风吃土的,实在是受累了。”   两边客气了一番,沈右就赶紧走,也是他这段时间太轻松了,心都飘起来了,现在回去,可得好好敲打一番他那些手下人。   卢斯心里感慨:即便是太平盛世的御林军呢。   “这几天咱们自掏腰包多买些肉吧。”   “自当如此。”冯铮点头,这也就是劳军了,不过因为是御林军,绝对不能明着说——御林军乃是给皇帝看家门的,你去劳他们的军,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两人吩咐好了吃喝的事情,转过头来才能去找周安和瑞王。还是之前住的那个院子,等到了的时候,就看周安在外边等着,瑞王不见影子。   “他睡下了。”周安叹着气,“咱们到外边去,虽说朝堂上的事情,离你们有些远,可还是得知道。”   “情况不好?”   “这情况……”周安一脸的苦涩,“承恩公上了奏本,说瑞王年少荒唐,不可为储君。请陛下封英王为太子。”   英王就是皇后的第三子,今年六岁,从宫里传出来的名声是爱读书,年少聪颖。   听周安这么一说,卢斯和冯铮都呆了,半天卢斯才带着点怀疑的问:“承恩公……这不是皇后她爹吗?”   “正是……”   冯铮:“那这意思,到底是这老头的,还是皇后的?”   周安点头:“皇后不可言政,但承恩公……二十年前乃是吏部尚书,可这退下来这么久,早就不问政事了。他这突然上了奏折,自然不会是为了自己。”   卢斯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才问了一句:“皇后这是什么……意思?”他想说的本来是毛病,可觉得这台挑战古人的接受程度了。   “不清楚,也是突然就这么一下子,不过……瑞王那次回宫,回来就一直住在我那。”   这是……从宫里给赶出来了?!   这时候两人绝对不会朝香艳的那个方向想,明摆着瑞王还是没开窍,周安也没发觉瑞王的不妥,周安倒是把瑞王当成个弟弟在照顾。   “陛下让瑞王到这来,也是有些为了安全考虑吧?”冯铮问。   周安将手指抵在嘴唇上,比了个嘘:“其实这些话都不该对你们说,毕竟牵涉太大。”帝后都有,还有储君之争,“不过这些事情,你们该知道些。”   “到底谁坐那个位子,上头定了吗?”   “最上头的不知道,而那些老大人们,还一个都没动呢。”   “多谢。”卢斯拱拱手,“周兄,你去陪着瑞王吧。”   周安道:“不用陪着,睡得跟死猪一样。三天没睡了,一到车上就睡死了。还是我给拖进房里去的。”   这解释了为什么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两个头都没露。是真不拿他们当外人,在开阳的时候睡不着,一碰见他们俩就安稳睡了。   且虽然说着不用照顾瑞王了,周安还是起了身,回小院子去了。   卢斯和冯铮回了自己的院子,俩人面对面坐着,看着桌上的饭菜,一口都吃不下去。   “得让瑞王当上太子。”卢斯用筷子敲着桌子,冯铮立马伸手去捂住了他的嘴,半天才放开,“咱俩去院子外头说话。”   “行。”吓出一身冷汗的冯铮,无奈的对他点了点头。   不只是院子,两人朝远处走了走,有个没被他们这番大动作波及的亭子,虽然里头的桌子凳子都盖了一层厚厚的土沙,可四周宽广,有谁过来一眼就能看见。 第117章   “陛下英明。”卢斯这真不是拍马屁, 这位皇帝够果断, 别说是古代,换到现代去一样是了不得的人物,“太子……别管过去是英明还是不英明, 以后是真没法那位置上坐了。皇后……咱们没见过, 但是听说过,而且从她如今的做派看。我猜着,她大概是觉得,太子还能恢复,能战胜毒瘾吧?可是陛下要的是‘能’吗?是必须。”   “要是真的再封了太子,那现在的太子是真的就再也没法子回去了。”   “大概还不只是原先太子的事情, 你觉得……皇后会怨恨陛下吗?”   “皇后怎么能怨恨陛下?!”   “你也这么想,皇后自己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卢斯点点头, “那你觉得她会怨恨谁?”   “自然是太平佛那一干邪教。”   “除了太平佛呢?”   “……你不会是说……瑞王?!这事跟瑞王有什么干系?”   “要是不恨,你觉得身为一个母亲,会让自己儿子的亲外公,那么在大庭广众之下, 说自己的外孙吗?”   “……”   “太平佛毁了太子, 可抹削了太子的是皇帝本人, 皇后是不能恨皇帝的, 那不如就恨这个最有可能取代她大儿子一切的人。细想一下,太子和瑞王的年纪差得不大,太子生下来就是太子,是帝后二人期待的继承人。可瑞王呢?他可能就有些……多余了。”   “这……”这些话一句比一句大逆不道, 冯铮听着心脏咚咚狂跳,可不能否认,卢斯这话没错,“不只是皇家,其实一些大户人家,也是如此。更别提,瑞王当初的那些纨绔名声,对这位殿下,是娇宠,但也是提防。”   “对呀,不能让他对他的哥哥造成威胁,把他养坏了是对他的保护,是对他的爱。一直到这两年,确定太子已经稳住了,而且大概是年纪大了,两人心性也没那么刚硬了,才稍微好一些。可你说放着瑞王跟咱们东奔西跑着……虽然咱俩不认为自己干的事情不好,可其实那些文人是看不起咱们的。”   他们是捕快,封了爵依然是捕快,只是档次高一点的捕快而已,说句不好听的,就连这爵位也是糊弄他们这俩乡巴佬的。因为这段时间接连跟他们破案,瑞王在民间,倒是名声渐渐好了些,说他是个铁面王爷,为民做主。可在士林里,名声从来都没好过。   君不见,铁面无私,明察秋毫的,从来都是青天大老爷。正气凛然,拔刀相助的,那都是侠客爷爷。捕快?举着旗牌站后头插科打诨的而已。   冯铮这时候是彻底明白了,倒抽了一口凉气:“真让三殿下上去了,咱们俩……”   皇后连亲儿子都迁怒了,能急着他们俩的好?撸了爵位官职,让他们从哪来回哪去还是轻的,栽个罪名,直接也给来个千刀万剐了,那也并不是不可能啊。   可明白了归明白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办?   “我觉得……陛下心里,大概更偏瑞王一点。”卢斯让他所有的政治细胞都动了起来,想的脑仁疼了,才说了这么一句。   “可之前坏了瑞王的名声,陛下也没拦着啊。”   “之前是之前,现在他是皇帝,有句话,一个是‘国赖长君’,还有一个是‘母壮子弱,必乱天下’。尤其现在咱们这个皇后是这个样子的,陛下就不怕他要是先有个万一,皇后直接要了瑞王的命,再把太子弄回去?”   “也对,此一时彼一时……这么说,陛下把瑞王放在咱们这,就不是一种疏远,而是保护了。毕竟五千御林军在这呢。”之前只觉得前路大雾遮蔽,又担心一脚踩空就掉下了悬崖,现在这么一说,这前路立刻就畅通起来了。   这一点卢斯也没想到,冯铮一说,他眼睛也亮了:“那咱们,就安安稳稳的在这住着。”   “嗯,什么都不多说,什么都不多做,现在看来才是最好的吧?”   俩人合计完了,回去总算是安安稳稳的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两人起来,瑞王还没起来呢。等到晚上吃饭了,瑞王才见起来。   这一见瑞王,两人的心里顿时有些不好受。   原来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都跟个大男孩一样。现在,那娃娃俩的婴儿肥是彻底没有了,脸是彻底变得棱角分明了,说是男子气了,但也可说是一脸苦相了。   “殿下这些日子怎么忙的,把自己都忙成这样了。把酒撤下去吧。”冯铮站起来赶紧招呼他过来,“你这话睡了一天一夜,先别吃干的,喝口汤。”   瑞王坐在春凳上,看着给他盛汤的冯铮,看着把酒挪走的卢斯,再看一路默不吭声跟在他背后过来,现在把手放在他背后,明摆着是怕他倒了跌了的周安。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下意识的一转身,搂住周安的腰,弯着背脊,用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把自己的脑袋扎进周安怀里去了。   周安一惊,虽然是一路护着睡着的瑞王过来的,还抱他进屋去了。可那个跟这个不一样啊!   他有点无措的看向卢斯和冯铮,想通过他们知道自己这是想多了,可谁知道,那两个人一看他,脸上浮现出来的分明是——你才明白啊?   周安这下是真吓着了,想把瑞王拉开,但是听这小子哭得好不伤心,顿时就心软了。他叹了一声,任由瑞王抱着。回忆两人的过往,也感觉出来,这小子虽然有点潜意识,但实际上根本没开窍,所以一举一动之间并没有旖旎的意思,这也才导致了他到刚才才意识到不对劲。   等到哭完了,瑞王用汤泡了两碗米饭,吃了些菜,脑袋竟然又开始一点一点起来。   三个人也不挪动他了,就把他安置在卢斯和冯铮的房里了。   “他累成这个样子,可别伤了根基,一会让大夫过来给他看看。”一出门,冯铮道。   周安点了点头,又指着两人:“你来也真是……早看出来了,如何也不提点我一声?”   卢斯摆手:“你这可是冤枉我们了,不是我们不提点。一开始我俩也以为我们想多了,没敢出声。后来看你们俩相处,觉得还不如顺其自然。你也知道殿下的性格,那是属驴的,得顺着毛撸。我们说了,你即便不避开他,相处起来也会不自在,那小子怕是反而会揪住不放,到时候……”   卢斯左手比了个圈,右手食指朝这个圈里捅来又捅去。   周安……顿时被闹了个大红脸!   不拘文武,普通的男性友人之间,总会开些带色的玩笑。但像是他们这种爱南风,又不喜欢乱的人在一起,说话反而要顾忌很多了,这还是头一回。   可是周安窘迫之余,也知道卢斯说的这是正理。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事情,即便是到现在,也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周安点了点头,三个人也就各自回去睡了。昨天,周安还守着瑞王,可今天就直接另找地方去睡了,说是顺其自然,可还是自然不了的。   等到天在亮起来,瑞王总算是好多了——那脸是不可能一晚上就肥回去的,不过精气神不一样了,振奋了许多。   不过他振奋了,这早晨起来头一句话,就让卢斯差点把嘴巴里的豆浆喷出来:“博远,你昨晚上睡到哪去了?”他们表情古怪,瑞王自然也看得分明,“怎么了?之前博远都是跟我睡一块啊。”   “……”卢斯和冯铮都同情起周安来了,因为现在瑞王虽然说的是这番话,但他真的真的依旧还没醒过味来的。   卢斯少有的良心发现一回,帮周安说话:“殿下,你也别得寸进尺了,就你睡着了那样子,四仰八叉打呼磨牙的,周兄之前是放心不下你,这才守着。你几天没睡,他只比你睡得少,不会多。都到这了,还不让他好好歇歇?”   瑞王一开始还嚷嚷:“我!我哪有打呼磨牙的?”等听卢斯说到后头了,他把嘴巴闭上了,很认定的看着周安,眼睛里那个神情……感动又温柔,“我、我之前是太麻烦你了,你确实是要好好歇歇……”   瑞王这样子,卢斯和冯铮不好说话,周安也是神情复杂。他们打的主意都是让瑞王就这么一直没察觉下去便好了,三五年,甚至十几年后,可能他回过味来了,但也物是人非,曾经的感情也早就淡漠了,只余一点都当年情感的留念。   可这不知道的时候也就算了,知道了,反而闹不清楚该怎么应对了。   “殿下!三位大人!”幸亏,这时候孙昊过来有事禀报,总算是打破了房里的古怪气氛。   卢斯和冯铮匆忙出来,周安紧跟在后头,瑞王自己一个人坐在房里,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挠挠头,塞了个肉包子在嘴里,手上又拿了两个,跟着出来了。出来之后,先塞了一个包子在周安手里:“唔唔唔唔!”   “知道殿下是给我拿的,您还是先把自己嘴里的那个咽下去再说话吧。不然其他人听不清,您这样子也小心呛着。”   瑞王把嘴里那包子咽下去,对着周安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周安……他这时候是心动的,但不是情情爱爱的那种心动,他是位这个大男孩那种纯粹而干净的感情而心动……   “快跟着去吧。”匆匆说了一句,周安转身跑了。   孙昊来禀报的是下地宫探查的人,在两个地方,分别找到了大量的尸体和大量的遗骸。   为什么尸体和遗骸要分开来说呢?   因为尸体确实是尸体,完完整整的,从他们死亡的方式看,这些人一部分是被集体屠杀的,另外一部分则是集体自杀的。而遗骸……则都是零敲碎剐之后的,他们不是被屠杀的,是被屠宰的!   结合之前胡从仪的证词,怕是下头的人不但把人杀了取血止渴,还生吃了人肉止饥。   又写了个折子报上去,该埋的继续埋好,众人也就没事干了。   两天之后的,夜里,周安一脸无奈的找上来了:“你们说得对,这事真不能让我知道,知道了就得躲着他,这一躲,反而出问题来了。”   可不是出问题了吗?瑞王这两天总看着周安发呆,还莫名其妙的傻笑,这小子在开窍啊!   不过,也得佩服这小子的心大,命还不一定能不能保住呢,就已经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去了。   “你们可能帮我想个法子?”   “我初恋就是他,他初恋就是我,你说我们俩怎么给你想法子吧。”卢斯一指冯铮,再一摊手。   “初、初恋?”周安头一回听见这个词,毕竟这年代最多的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掀盖头才知道自己相伴一生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恋爱不恋爱的,就是个很遥远的东西。   一阵哑然之后,周安整个人忽然就沉下来了:“这事情,确实不该找你们来说,麻烦了。”他站起来,拱拱手,走了。   卢斯和冯铮两人对视一眼,下意识的就拉住了对方的手,冯铮道:“其实这两人……要是好了也该挺好的。先帝跟大将军厮守一生,还有前头好几位皇爷,不也是这样吗?”   “嘘!你还说我不谨慎,这话现在不能说。”   冯铮脸色一白:“是我不对!”别说瑞王现在还只是个瑞王呢,就算他是太子了,这话也不能说。   卢斯把冯铮抱怀里:“知道你就是做个比喻,并没有那个意思,别怕。感情这件事,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要不牵涉到对外的是非,咱们不插手,看他们自己。”   周安这边跟卢斯和冯铮到了别,直接就到了瑞王住的地方,一敲门,瑞王穿着里衣来开门,一看是周安,先是兴奋,然后赶紧拽了拽衣裳,最后才想起来招呼周安进去:“那个……我、我屋里有些乱……”   三清观里自然没有伺候人的婆子,做打扫的杂役。让死囚打扫不放心,让无常打扫没的看低了自己的兄弟,人家御林军更不可能干这事,所以,包括卢斯和冯铮在内,都是自己顾自己。   瑞王来了,匆匆忙忙的什么人都没带,自然也不能例外。果然,这才几天,周安离开的时候,还干净整齐的房子,现在也就乱成一锅粥了。   瑞王看着自己这房里,是欲哭无泪:“要不、要不咱去外头吧!”   周安看着他,一笑:果然,这还是个孩子呢。   瑞王就让他这笑给弄得呆了一呆,他是皇子,即便他父皇不好色,但宫里美人也多了去而来,可他看谁也没看呆过。   说周安吧,他也是挺俊的一个人,但年纪在那摆着。三十多了,当爷爷的都有,再俊美也早就失了鲜嫩。可瑞王就觉得周安就跟岁月沉淀的美酒似的,初看如白水,不饮熏且醉……   “殿下。”   “啊?啊!”_(:з」∠)_刚才……刚才本王没有像是色狼一样,盯着博远看吧?蓝瘦,香菇。   “殿下,您也知道臣的过往吧?”不知道,皇帝不会把他朝瑞王身边摆。不是周安妄自菲薄,他其实也明白皇帝多少有些看不起自己。否则不会把他一个状元出身的翰林,现在安排来干这些个事情。   只是这些都是实事,周安也早就不是只看表面光鲜的年轻人了,别人看不起他,看不上他,他跟着卢斯和冯铮,挖出那些畜生蛀虫,让真相大白天下,他自己做的很高兴。   瑞王的脸色有些古怪,不是嫌弃,是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我不在意?”真这么说的才是在意的,都是男人,周安没点过往,瑞王才该哭呢。但除了这么说,瑞王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殿下无需多说,臣提这件事的意思,只是说臣也知道殿下的心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少年人,心性最是纯良……”二十多年前的王崧,要跟现在的王崧是一样的人,那周安也不会动了心。可二十多年前的周安,又真是现在的这个他吗?人总是不停变化的。   “我……”   “能得殿下错爱,臣的心里,其实是有点喜欢的。但是,臣跟殿下差得太大啦。”   周安一直都是那种带着笑的表情,可瑞王看他这个样子,鼻子就酸了,他把手伸出来,想把周安抱在怀里,可是看周安朝后一躲,赶紧就把手收回来:“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好像伤痕累累的,我看着心疼。”   心疼?很多人心疼他,比如他家中的老父老母,还有被他牵连的妹妹与弟弟,还有如今的瑞王。其实他们的糟心事,比他多得多,不就是瞎了眼看错了人吗?可他连累了一家人二十年没过上好日子。瑞王呢?糟心事更多。   所以,周安,从来就没有自怨自艾过,他的身边还有这么多的人,还能遇到这么多人的,他挺好的。就是……可能真没那个力气和精神,再去想什么情啊爱了吧?   “博远,你能跟我说说话吗?”瑞王吸吸鼻子,问。   “好啊,殿下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臣在这呢。”瑞王真不任性,也不纨绔,多好一个孩子啊。而且这孩子对他是真的喜欢,颇有些因爱而敬的意思。周安不能回应他,但是觉得可以包容他。   “我……我十一岁出米青之后,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和小宫女,都换成了特漂亮的那种。可我大哥身边的太监却都是板板整整,宫女也都是端庄肃穆的。我那时候什么都还不知道呢,只是觉得,大哥身边的才应该是最好的,所以看不上自己身边的太监和宫女,不让他们近身……”   瑞王又吸了吸鼻子,周安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了,瑞王接过来,看了两眼,把手帕塞自己怀里。随便扯过来一件脏衣服,擤了擤鼻涕。   周安无奈,有时候觉得这位瑞王其实挺想卢斯的弟弟的,他天生就有点痞子气。   大概是得了周安的手帕,瑞王高兴了,贼兮兮笑了一下:“后来……前两年,就是卢斯和冯铮他们来京城前不久,我那时候不是迷上话本子了吗?我什么都看,有一天,我就看到了这么一本,那上面说大妇要养坏小妾的庶子,就给庶子安排秀童美婢,外头人看见了都说这主母厚道,可这些男女跟庶子胡天胡地,不但坏了庶子的名声,还坏了庶子的身子……”   刚还笑呢,说到这里,瑞王的脸色就又暗沉下来了:“可那是庶子啊,我是亲儿子啊!”   “殿下……”   “后来我就发现……每次我在我母后那,都是见不着我大哥的。而且,母后也是从来不让我单独跟我弟玩得。我给我弟送的东西,也绝对在他身上一丁点都见不着。我知道这话跟你说了,是害你,我既然喜欢你,就不该害你。可到了如今,我真是太难受了,我不说出来,我会活生生被憋死的!你……你让我靠着你哭一会行吗?”   瑞王可怜见的,两只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眼泪就含在眼圈里,鼻子一抽一抽的,他现在不是娃娃脸了啊,挺成熟的一张脸,陪着这表情,丑得要命,但好像也更可怜了。   周安心软的点了点头,瑞王就又跟上回一样扑过来了。不过上回是无意,现在是有心。   不过,这回瑞王就不是那么外露的嚎啕了,他在默默地流眼泪。周安手足无措了一会,手搂在他背后,轻轻拍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瑞王把头抬起来了,两只眼睛肿得都跟核桃一样,周安的胸口也湿透了。   “殿下,臣……”   “能别走吗?我这两天开始做噩梦了,我又睡不着了。”   “……”   周安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所以……这天他还是坚持住了的!但瑞王顶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烂桃子眼睛在他跟前晃悠了两天,他就……没能继续坚持下去。   “这俩人说不定还真行?”卢斯夜里就跟冯铮八卦。   冯铮就觉得,自家这口子也是心够大的:“现在都还没消息,可是有些不好……”   拖到现在就是皇帝难下抉择,他要是想着自己还能活一二十年,等三殿下长大看看状况再说呢?毕竟瑞王之前的名声确实是不好,虽然这是皇帝和皇后自己造成的结果。   但一旦拖延这一二十年,不定什么时候瑞王就病了,然后就死了。即便不至于这么心黑手狠,但这种拖延也是给大臣的一种信号,就是皇帝宁可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小儿子长大,也没有让更年长的儿子继位的打算,那瑞王的名声那就彻底别想好了。至于他们俩,就更好“料理”了。   说到底,还是人家是两口子,感情和睦的两口子。皇帝再英明,在处理家事上的时候,也备不住就会有那么点疏漏呢?   “……”卢斯哪里是不担心,正是担心,他才尽量少提及这方面的话题,聊点八卦放松一些啊。   他们今天晚上念叨着,转过天来,圣旨就到了。   第一道圣旨,是给瑞王的,要他回宫!如果只是回宫,不需要圣旨,直接一个太监来叫一声就好,爹叫儿子有什么需要这么大张旗鼓的?但既然特意的写了圣旨过来,这就说明除了回宫之外,还有大事。   这在前头接旨的四个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不,瑞王大概没松气,反而更紧起来了吧?   第二道圣旨,是给周安、卢斯和冯铮的,蒲云州出了丢失军粮的大案,让他们过去查案。   蒲云州是西北边境,正跟蒙古人打得激烈的大州,军粮可不是小事。但这种案子,别说他们无常司,就算是过去宫衙还在的时候,也不该他们这些高等捕快负责。这是要刑部、礼部、户部、大理寺、当地官府等等各方势力加起来,一起调查的。   就这样,还经常有调查不出来到底怎么回事的情况呢。   这是一件苦差事,这是给他们保命的差事,之后一段时间,京城可就是旋涡了。但这也可能是夺命的差事,皇帝这明摆着是在说“之前查出来的那些案子,还不能说你们有能力。把这个案子帮我料理好了,证明你们有继续活下去的价值吧。”   拿着圣旨,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怨了他们的不只是皇后啊,皇帝也一样。不过皇帝比皇后讲一些道理,只是把他们放出去眼不见心不烦,顺带让他们站下一下自己的能力而已。   “这是好事。”周安看两人略微苦相,却眼睛亮亮的,“这件事若能办好了,无常司才是真正的能再上一层楼。”   冯铮思索了片刻,压低声音问出两个字:“参政?”   “博远!”后头瑞王叫了一嗓子,周安僵了一下,没回头,那边瑞王又叫,“我走啦!”   卢斯道:“真走了。”   周安这才回过头去,就看见一辆远去的马车。 第118章   周安确定自己没有动心, 只是替这个大男孩心疼和可惜, 要是他再年轻十年……不,不用十年,五年就好, 说不定……周安摇了摇头, 这世上哪里有那种说不定,这样就好。他这次跟着跑蒲云州,还不一定能不能回来呢。就算回来了,日后到底何去何从也不知道。   等再过七八年,瑞王是青年储君,他却是垂垂老矣, 想来那时候,瑞王也就放下了。   他们这些人, 连开阳都没来得及回,直接就在三清观调度了人手,用最快的速度整理了两天,正要走的时候, 来了个熟人。   “老师?您怎么来了?”周安叫老师, 自然就是卢斯和冯铮过去的老上级, 胡大人了。   胡大人的老态更明显了, 不过看着精神还好:“怎么?不高兴我来?我可是跟你们一块去办差的。”   “啊?”   “拿着吧。”胡大人递给卢斯一份圣旨,“你们这案子,没个压得住的文官,能查吗?听说你们也是整理好了?我这也是带着行李来了的, 今天走,还是明天走?”   “大人,这是我们把您连累了?”卢斯担心的问,这是前往蒲云州的路上,卢斯他们仨挤进了胡大人的小马车里。   胡大人摆摆手:“不,这事早就该解决,但如今正处多事之秋,压得住事的人不愿意出来,愿意出来的人不见得能压得住这件事。我算是个不上不下的,想着我年岁也大了,你们又都是熟人,那不如就由我来走这一趟吧。”   话虽然这么说,但昱朝的皇帝长寿,大臣也多有长寿的,七八十还在阁老的位置上发光发热的翻翻史书,能抓出一大把来。所以,胡大人这年岁不能说大,甚至可以说是刚好。   老大人跑这一趟,还是冒了大风险的。   胡大人看他们一个个都有些低落,笑了笑,又道:“而且,这次来,我也是有些私心的。”   三人立刻都抬起头来,尤其卢斯,之前在老大人手底下当捕快的时候,只觉得老大人是个好官,那时候更多的是打工仔心理——上司不错,相处愉快,行,我多卖点力气,大家也就两清了。   可是到如今,直属上司变成皇帝了,他才知道这位老大人是有多好,当年自己的运气是有多好。封建社会,官本位制,阶级制度,这可真不是白叫的啊。   所以,不管老头有什么私心,他都愿意尽量满足。   可是胡大人说的话,却跟卢斯想的不一样:“你们啊,在外头东奔西走的,大概不知道,这两年刑部从各地报上来的破案率,是一年比一年高,那案情看起来,也是一年比一年清楚明白,各地都有名捕出现。当然,这里头必定是有滥竽充数的,可是十个里有一个真的,放在全国,那依然时候了不得的。况且,我看着那些交上来的案卷,十个大案里有八九个是真的。”   开阳府府尹别看是个府尹,这个职位有时候也跟大理寺卿重叠,被老百姓当成高级法院一样的存在,全国各地的大案要案,不管破获与否,也都会发一份案卷来。   说这么多,这都是公事吧?三个人都有点茫然。   胡大人也没卖关子,继续道:“你们俩啊……”他指着卢斯和冯铮,“老夫的官位一直升到现在,这里边的功劳有你们的大半啊。尤其是你小子,可是给老夫好好上了一课。”   “啊?”卢斯赶紧认罪,“大人,小子过去鲁莽自大,给大人惹了不少麻烦。”   “别着急,老夫并不是责怪你,相反,可是得谢你。”胡大人扶住要朝下拜的卢斯,“在你们之前,老夫……也是看不起捕快的,总觉得,捕快也就是管管街上的混混无赖,他们自己也都是大混混,大无赖。”胡大人又转过头来对冯铮行礼,“也有例外,你父亲是个厚道的好人。”   冯铮还礼,听到这话他脸上有些发红,他到开阳来,他老子的坟可还是在食谷县了,这都两年多快三年无人祭扫了,他也是够不孝子的。   “你们俩年轻,不知道当年我初到食谷县的时候,花了多大的精力,才整饬好了当地的治安。可是,有了老钱头再加上你们俩之后,惠峻多大的地界啊?那还是刚经过战乱,可也是太好整治了。”   卢斯摸摸脑袋,他倒是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可是一点都没觉得好整治啊。那时候可是真忙得连轴转。   卢斯没在亲近的人面前装相,胡大人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那是真容易多了,而且你们没发现,当时老百姓安定下来得极快吗?老夫一开始还以为那是因为老夫的官声好,后来偷偷去民间查访,才知道是有你二人坐镇,‘无常既在,小鬼回避’。”   胡大人这话是真夸张了,可他根本没给两人插嘴的机会。   “不说当年了,就说现在,即便是你们走了,开阳府的捕快一样是一个比一个干得好。不,是比你们俩还在的时候干得更好,对老百姓也仁义,做事的时候也清廉。就算是大牢里那群靠山吃山的,下手也没那么狠了。”   靠山吃山,指的是吃犯人,其实捕快的名声不好,更多的就是让这些狱卒给带累的。   “能出现这种情况,我已开始是觉得你们俩带了个好头,后来细查看,就发现,不只是你们俩,还有无常司。这捕快啊,你说过去不管怎么升也都是捕快,顶多是个捕头,班头,可其实根本上不去。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水流不腐,人也都动起来,能上下沟通,有出路,才能不烂在原地啊。”   “大人,过去不也是有宫衙吗?”   “这我也差过史料,宫衙早年间还是不错的,但是,宫衙的人手,都是子承父业。这当时看来是好事吧?毕竟这里头很多经验,不是平白得来的。但后来,宫衙收纳自己的子弟还不足够,哪里还能去收其他地方的捕快?最后成了一潭死水,怎么样你们也看到了。可这无常司……”胡大人指了指卢斯,“你这只能在无常司做上一人,后代子孙除了一人可以脱贱籍,其他人还要在原籍上任,这可是高招啊。”   卢斯当时就是下意识的觉得,这一人是无常,子孙后代也全都是无常,这不跟大锅饭一样吗?他至少还得在这个位子上做一二十年,这都够一代人从无到有了,怎么说他也知道现代很多国企是怎么玩完的。更多的,他就没想了。   “只要无常司在一天,那早晚有一天,世间捕快都会成为无常啊。”   卢斯心情复杂,他是个混混,结果现在不只是站在了混混的对立面,好像还越来越白?   “这些事先放下不要提了,咱们先来说说这军粮丢失的案子吧?”胡大人说完了,心里舒服多了,这些事情他也只能跟这三个人说,其余他的那些个同僚们,很多都无法理解这里到底有多大的意义。   他们觉得官员好了,捕快就好,这要是跟他们这么说,那他就是异类了,这官可就别想好好做了。就是这回来,他对外表态也不能说是帮助无常司,帮助冯铮和卢斯,只能说是帮自己的学生。   但不管在这胡大人这里,他将无常司放到怎么样的一个高度,得先把这个无常司保住啊。   “老师说的是。”周安心里也是感慨的,他之前只想着这件差事虽然凶险,但只要办好了,无常司就能正式插手到上层的政治博弈中——在此之前别管办到最后是多大的案子,那其实都是寻常的案件。可现在不是了,军粮啊,涉及到各方各面的。   可归根到底,他的思考方向还是在自保上,没放到国家层面,格局太小。   三个人对胡大人原本就是敬服的,现在更是摆出以胡大人为主的姿态,胡大人也不谦虚,跟着他们讲起了案情。   简单的说,有二十万石的军粮要送往前线,军粮调拨到蒲云州的州府捷清,从捷清往会阳关送,这军粮一直到放马县,都还是有的,可是除了放马县,军粮,包括送军粮的民夫,护送军粮的差役、士卒,突然之间就都没了。   一开始者还以为是蒙元又打进来了,边关很是戒备了两三个月,可一共就杀了百十个打草谷的蒙元人头,依旧没找到粮队。这上千的人马,绵延的粮食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卢斯在现代也在影视作品上看到类似的情况,最后要么是地方官监守自盗,要么是当地将军屯粮造反。可他身处其中,才明白在官府运粮的过程中,让大量的粮食悄没生息的不翼而飞那是不可能的。   运到当地的二十万石,起运的时候至少要有五十多万石,因为还得算一路上的人吃马嚼,与各种情况下的“损耗”。送到的时候,能有十五万石左右的粮食,那边接收粮食的军人们就得赞叹一路上的官员清廉了。   这么多粮食,可不能像现代那样几节车厢就完。那是得一路征徭役的,征挑夫,征车夫,征伙夫,有些体弱的百姓,可能出来就要死在半路上,更多的是徭役服满了要回乡的,一路运一路征,虽然随着粮食的减少,队伍的人数也会减少,可人员的构成只会越来越复杂。另外当地的驻军也派兵护卫,各级官府也要派捕快随同护卫加带路。   这是一件兴师动众的大事,几千上万人的行动规模,现在没了的不只是粮食,还有那么多人呢。而且这些人来自各地,年纪不同,归属不同,身份不同,说他们突然之间行动一致的躲起来了?这可是军粮,这么干等同于叛变,这么多人都愿意抛家舍业干这杀头的事情?那真是极其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这件事,具体的查案子其实是你们的事情,老夫要说的是当地的官员。唐的时候武风盛行,结果闹出来一个安禄山。宋的时候重文轻武,从开朝到灭国不是没有名将,却从来都是让胡虏压着揍。到了咱们大昱,历任君王都是努力的做到文武平衡,不过,这事毕竟艰难……”   三人点头,别管皇帝怎么想,昱朝治世的时间太长了,文重武轻的局面无可避免。   说了这么一个抬头,胡大人才开始说蒲云州的事情。   蒲云州的知府叫顾烨,今年四十八。会阳关的龙骧将军叫段高德,今年四十二。   顾烨在蒲云州刚上任一年,不过皇帝早就已经露出要把他召回的意思了。因为这位从刚上任开始,就不断的给段高德找麻烦。今天参一本,说他纵兵劫掠。明天揍一本,说他以兵卒为仆役。   边关地区,文武不和乃是大忌——虽然有人不这么想,觉得他们太和了,自己的椅子不稳。可还没来得及把顾烨调回来呢,军粮就出事了。这时候顾烨就不能动了,因为一旦动了他,很可能会给一些人传递了错误的理解,就是这事情是顾烨干的。那到时候,不是顾烨干的,也得是了。   卢斯道:“这事不管跟这位顾大人有没有关系,他在任的时候,丢了军粮,他这官也是干到头了。”   胡大人点头:“对,不过主动辞官和抄家砍头还是不一样的。所以,留他在,对你们查案子还是有利的。”   周安一怔:“老师,您这是确定这事跟他无关了?”   “世人都是无利不早起的,你说丢了军粮,对他有什么利?”   胡大人这话有些笼统,也有些草率了。不过卢斯觉得,还是别在这件事上跟老大人争了。   冯铮的关注点跟他们不太一样:“大人,原先的军粮还没下落,那可有第二批军粮开始往出运了吗?”   “放心吧,已经紧急在各地调派,应该就在咱们后头。不过,他们的行动比咱们缓慢得多,少说还得一个多月,才能再运到蒲云州。会阳关也有些存粮,应该能坚持到时候。所以这案子,你们怎么看?”   三个人都低头消化这些情报,很是思索了一阵,周安先道:“咱们丢失了军粮,最得利的,也有能力去做的,就是蒙元,说不是他们干的,我不信。但咱们这边必定也有内奸!可是会阳关那边派出的人马,竟然一点线索也没寻到,这事情……”   胡大人却把周安给否了:“不,蒙元要是有这个能力,直接就里应外合的打进来了,何必还在关城外头兜兜转转的,给咱们的将士送战功?”   刚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的周安一听,还真是如此,他放松是放松了,却又茫然了:“那这事情到底是谁干的?”   冯铮看卢斯还在皱着眉思考,便道:“那这到底是谁干的,先放在一边。单看军粮和人马都没了,我猜测……参与押运的人手怕是都已经遇难了,但粮食……或许还没运出去,而是藏在失踪地点附近了?”   胡大人“嗯”了一声:“别管是服徭役的民夫,还是捕快,军士,都是在籍的,跑出来一个漏了行迹就是麻烦,确实是不如斩草除根。而粮食要运走……哪可能不露痕迹?”   众人都说了就差卢斯没说了,卢斯是感觉周围安静了一会,才猛然反应过来的,然后脸上一红:“我绝对是听了周兄和铮哥所言,也同意他们俩的话,刚才我就是在想……除了人和粮食之外,那些运量的骡马和车辆呢?”   “哎?!”这是三个人的声音了。   坐在马车里商量的四个人,其实线索已经规整出来的不少了,但麻烦的是,到蒲云州至少还得半个月。胡大人干脆的让卢斯和冯铮先走,尽量快的赶到,否则,很多线索怕是都寻找不到了。   两人给老大人和周安留下了五十无常,由秦归带队。带着剩余一百五十人马,快马加鞭的朝着蒲云州赶,可这路上依然是花了八天多,将近九天。   卢斯和冯铮原本是没想进捷清的,只想进了蒲云州就朝石林县赶,军粮就是从那里进入蒲云州的。他们想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放马县。谁知道,到了石林县,远远的看见他们,县城的大门就关了,他们到近前叫门,县令颤颤巍巍的站在城墙上向下喊:“两位将军,知府顾大人说了,两位身为外军,不可入城!请在城外扎营,粮草可派人去州府领取!有什么事,也请先去寻知府大人!”   无常们一阵哗然,他们算个屁的外军,他们是来查案子的,又不是来打仗的?!   不过卢斯两人素有威望,一摆手,就没人说话了。两人对视一眼,无奈道:“走吧。”   毕竟他们无常司的制度不少都是从军制那边直接搬过来的,虽然他们都不在军籍,但人家硬说是“军”,那也没错。看来这位顾烨顾大人对武人是抵制到底了,他们其实算是来帮他的人,都这么不知好歹,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毛病。   “两位将军!毕竟一路赶路至此,劳苦得很!我们这县小,但总归是不能让诸位将士饿着肚子赶路!”正要带人走,城墙上县令又喊了,不多时,上头陆陆续续放下十几个大筐来,里头有烙饼,有酱肉,还有醪糟。   这位县令看来也是没办法了,不能不听上官的命令,即使这个上官已经做不了多久了。却也不愿意得罪这些无常们。毕竟都知道他们是来查什么案子的,要是在最后给自己添上一笔……那可就够受的了。   卢斯他们也谨慎,一路上都带着活兔子和活鸡,这时候显然这些活物吃喝了食物,看它们没事,大家才开吃。   之后又花了两天快三天的时间,这才到了捷清,可是累死累活赶路争取来的时间,现在都已经快浪费干净了。结果,捷清也是看见他们来了,城门就早早关上,一个捕快班头来来回回的给他们传话。但也都是什么“大人正在忙,让诸位稍候!”的屁话。   在城墙下头被晾了一天多,第二天接近黄昏的时候,上面终于换了个人出来喊话,这人穿着官服,看品级应该是知府衙门里府丞:“两位将军,顾大人问,钦差胡大人与刑部主事周大人在何处?”   “……”卢斯心里有句话:沃日你先人板板!   “二位大人尚未赶到!”看卢斯的表情,冯铮知道他快炸了,只能上前去回答。   城墙上,府丞也是嘴里发苦啊,他就没想到会碰上这么一个上官,平常处理地方事务也挺有章程的,怎么就是遇到武人相关的事情上,就一次比一次糊涂啊。   “那两位将军还请稍候!”都知道胡、周两位没来,但至于吗?紧赶慢赶的府丞回去找顾大人了,“大人,虽然钦差大人还没到,但至少将两位将军迎进来,分说分说也好。况且,两位将军来了就直奔石林县,显然是一心办案,大人……”   顾大人抬手,打断了府丞的话,他面白有威仪,算是个中年帅哥,就是这时候阴着脸,显得有些刻薄:“什么将军,不过是两个捕快而已?让他们查查鸡鸣狗盗的小案子也就罢了,军国大事,是他们能参与的吗?”   府丞都想骂人了,但看这位死活不听,临了总算吩咐了一句正事吧,却更是气人。   “我记得之前府库清出来了不少存粮,都给他们送下去吧。别说我苛待外军。”   那清出来的都是霉变的,虫蛀的,实在是穷得没米下锅的人家才会吃,拿出来给这些开阳出来的无常当军粮?真觉得得罪人家还得罪的不够吗?况且瞧这小家子气的样子,府丞自己都脸红。   府丞出门,自己掏钱买了干粮和肉食,给送下去了。   无常司上下……吃?气都气饱了!   普通无常们是不知道上头到底有什么事情的,可简单的道理他们还是知道的——他们来这里,是因为这里出了丢军粮的大案子,本地官府闹不明白,他们才过来的,他们是来帮忙的啊。   就算大路上帮陌生人捡个东西,也会得声感谢吧?这可好,把他们当贼防着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行了,胡大人和周安来了。之前的累死累活彻底没了意义。   胡大人见了黑着脸的两人,先劝了劝他们:“我这一路上也没白赶路,从几位老友那里打听了些消息,总算是知道了顾大人为何如此……”   顾烨乃是开阳府人士,他十四岁的时候,母亲急病,出门去找大夫。谁知道当日正好是一场对蒙大捷,将士们压着俘虏游街。顾烨被卡在了半路上,进退不得,等到好不容易请了大夫回家,他母亲已经不行了。   从那时候起,他就对武人充满饿了敌意。   胡大人说这件事,本来是想缓解两方面的矛盾,没想到他说完之后,卢斯张口就道:“这故事不仅不详的,他娘到底是什么时候去的,真就是他离开的几个时辰耽误的,还是他前脚走,后脚就没的,到底是什么病症死的,这全都不清楚。但这可好,把事情全都栽在游街上头了,他这儿子一点毛病都没有?大人,别的不说,这位顾大人因私废公,自私自利,这却是没错的了。”   卢斯这其实也有些强词夺理了,顾烨老娘那件事,只能说是谁都不愿意发生的巧合。   不过他后边那句话说得没错,因为这件巧合,把所有武人都怨恨上了。现在更是已经疯魔了,丢失的军粮和失踪的近万条人命,到现在还一点影子都没有,更要命的是,还不知道干这事的到底是蒙元,盗匪、自家人?闹不好整个蒲云州就都要沉沦在战火中。   “且让我去与他谈谈吧。”胡大人叹气。   这回有他和周安,城墙上反应倒是也快,直接就放下了吊篮,把两人给拉上去了。   两人到半路上,就见着出来迎接的顾烨了。面对他们,顾烨表现得温文尔雅,进退有礼,真是没法想象他做出那么神经的事情来。   等到了府衙,就见花厅里已经备好了酒菜。胡大人和周安当然不是来喝酒吃饭的,刚才在外头不好说案情,现在虽然还有仆役下人在这里,但胡大人也实在是憋不住了:“顾大人,军粮……”   “胡大人果然是衷心臣事,大人放心,这事情,下官已经知道了究竟。”   “哦?”   “分明是那段高德贼喊捉贼!监守自盗!”   “……这如何说的?”刚才正回来的一点印象,随着这两句话,是破碎得荡然无存,胡大人都想直接伸巴掌大人了。   “大人想,粮食没了,人没了,也找不见蒙元之人,那能调动如此多的人手的,除了段高德,还能是谁?”   “真是段将军做的,他何不一开始就栽蒙元身上?”周安实在是忍不住了。   “栽在蒙元身上,那哪里来的蒙元人?他们如何进来的,如何走的?这都是罪过。” 第119章   “那他在何处动手?若是会阳关与放马县之间, 那这一路上多有村落, 怎么半个发现兵马调动的人都没有?要是在会阳关……那会阳关的人就一点消息都没露出来?”   “周贤弟不知我们这里的详情,为兄也不怪你。”顾烨很大度的一挥手,“会阳关与放马县之间, 确实村落众多, 但这些村落多是因军屯所立,村子里的人都是军户,会阳关那关城中军户也是占了七八成,这些人的话如何可信?”   “只要是军户话就不可信?”   “自然!”   周安一肚子气,可也知道现在这话没法说了。从根本的认知上,双方就是偏差的。   军户的村子, 固然是比普通百姓的村子更严密一些,毕竟他们每年都要拉出来演武的。可男女老少齐备, 一样是有勤的,有懒得,有聪的,有笨的, 有贪的, 有廉的, 真要出了那么大的事情, 绝对不可能半丝消息都没漏出来?   段高德要是真的把这些村子都弄得如同铁桶一般,那现在造反都够了……   胡大人从袖子里,把圣旨拿出来了:“顾大人,你若是真这么想, 那就朝上递奏折吧。可本官该查还是得查,而且,你们蒲云州的官员还得配合。”   顾烨脸色不好看,但看了圣旨,交还给胡大人,最后还是得说:“本官遵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胡大人也没在他们这衙门多呆:“本官去住驿站了,还请顾大人尽快打开城门,关城两天,百姓受不了,也不方便无常司查案。”放下这些话,胡大人转身就走了。   等到了外头,自己马车上,胡大人问周安:“看出什么来了吗?”   周安道:“一开始是生气,觉得这人太不可理喻。后来缓了缓,发现……顾烨把罪名都朝段将军身上栽,这是想把事情闹大了,保住他的官位啊。”   胡大人也不知道是该赞自己的学生看明白了,还是该咒骂那顾烨太丧心病狂了。   “正是如此,要是他把段将军拉下马,那就能说从他上任便认出段将军心含奸邪,意图不轨之类的。到时候,即便他有错,也是小错。咱们这事……得尽快查。”   两人回到驿站,跟卢斯和冯铮如此这般说了与顾烨会面的事情,师兄弟二人也是脸色难看。   “大人,要查清这案子,我们现在依旧只有一条路可走——照着发现粮草的路再走一遍。如今这情况……不如让周兄跟铮哥带着一百五十人,从捷清去放马县,再到会阳关,大人跟着我,则是带着剩下的五十人,从这里去石林县,再去放马县?”   “查案子的事情,老夫不熟悉,听你们的。”胡大人点头,“不过你们俩可得当心,粮队能悄无声息的没了……”   胡大人知道为什么卢斯这么安排,现在时间越发的紧迫,顾烨这样子,必须得胡大人留在这边坐镇,不能离开。只是冯铮一个人去的话,显得不太重视。又因为那边确实危险,才把更多的人手都给了他们。   两边商量停当,立刻就打理好了行囊,连夜离开了。   先说卢斯和胡大人这边,他们是去而复返,这回石林县自然是开城门了,不止如此,县太爷亲自到了十里外相迎。   胡大人没进城,说了句查案要紧,就直接去城外的小驿站了。县官满头是汗,可怜兮兮的,都要哭出来了。卢斯在后边劝:“父母大人无需担忧,并非大人有何不满。只是如今案子紧,能早一日查清楚了,大家都好。”说完了,对着县令行礼。   “不敢不敢!”结果反而把县令吓死,感受跳开不受卢斯的礼。   卢斯这才反应过来,他一时间又回到过去,胡大人是大人,他是小捕快的时候了,却忘记了他现在也是将军了,这县令却只是个芝麻小官啊。   不过看他客气成这个样子,县令吓归吓,却也明白,人家是真没心思做官场上迎送的那一套虚礼了,便道:“若有什么吩咐,下官必定招办。”   卢斯便问:“粮队来的时候,大人可见过?石林县可征了民夫?”   “见过,自然是见过的!”县令赶紧点头,他敢说没见,那官就别当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一个县令自然是得忙前忙后的,“我们县征了十五个民夫,还有一辆骡车,他们就在县城外头扎的营,当天下官还从城上朝下吊了吃食过去。”   “朝下吊?”卢斯皱眉。   “这个……”县令苦笑,“知府大人的命令,但凡有……都不让进城的。”   “不,我的意思是,大人你并没跟押运粮草的武官真正见着面,对吧?不只是你,从你这里开始,到放马县,一路上的大小城市都没见着人?”卢斯突然意识到,他们其实忽略掉了一种可能。   “对,不过,我们是见了用篮子钓上来的印信、公文,还有军令的。且他们到之前,先头引路的探马,也说的明白,到的人是一点没错的。”   “他们是夜里到的,还是白天到的?”   “接近黄昏的时候了。”   “那你还能看清人数?”   “人数是看不清,可是火把没错。另外还放了我们征发的民夫下去……”县令不说话了,那意思是,我们的民夫下去,真有什么不对劲的,难道还不会说话?   卢斯却不言,昱朝是能够拿钱赎徭役的,也能让人代服,所以真出来服徭役的,都是最底层的穷苦人家。卢斯刚穿过来的时候,还不算是最底层的人呢,都有夜盲症,这些服徭役的人,身体状况是什么样的可想而知。黄昏的时候,能看清楚一丈之内的东西,那都算好的了。等知道不对劲,早就完了。   那边看似坐在那喝茶,实际上一直支起耳朵听的胡大人,也明白卢斯是什么意思了。茶碗早让他放下了,老大人一脸严峻。   “咱们这蒲云州,可有大的牛马市场?”   “两位大人也知道,蒲云州靠着蒙元,那些鞑靼虽然总来咱们这边打草谷,可养马养牛养羊真是一把好手。也有几个蒙元的部落没那么野,每年都会派点人进来贩卖牲畜……”   “你直接说有不就好了?”胡大人打断了他。   “是是是!有有有!”县令的出汗速度刚刚放缓,这时候又突然开始加剧,“有两个大市场,一个在捷清,一个在放马县外头。”   “那粮队失踪前后,可有大宗的牛马买卖?”   “有!”县令很肯定的说。   卢斯等了半天都没见他说后话,知道这人是被吓坏了,只能无奈的继续问:“在什么地方?能知道确切有多少牛马,是什么人带过来的牛马吗?”   “这不清楚,每年这个时候,还有入秋之前,都会有一段时间,会有不少牛马被赶进关来贩卖。那时候,我们这些地方官也会得到些消息,好让下头愿意买得百姓出去买。但到底是谁弄来的,那下关就不清楚了。”   “明白了,多谢大人。”卢斯点点头,又对胡大人示意,表示没什么可问的了。   胡大人这才温声安慰了这位县令大人几句,让他走了。不过县令走的时候一转身,卢斯看他官服已经贴在了后背上,显然是湿透了。   没了外人,胡大人问:“卢斯,你是觉得,这粮食可能不是在蒲云州丢的?”   “还得看看其他地方的情报,如果那粮队没到县城都是夜里,怕是就有六七分的可能了。可惜……时间隔得太长,车辙印早就都没有了。只能让这些地方官问问他们治下的百姓,有没有路上遇见那粮队的,还有到底是个怎么状况了。”   “嗯。”胡大人点头,卢斯说得没错。   “大人,之后我们这些人就得在外边跑来跑去了,要不您回捷清去?”就算都住驿站,但小县城的驿站和大州府的驿馆,那也是不同的。   胡大人摆摆手:“我这年纪大了,吃不得太油腻的东西,这边青菜豆腐正合我的口味,吃着舒心。”   卢斯一想那位知府顾大人,觉得也是,也就不再催促。   转过天来,卢斯八人一队,放出去了五队人,他们要去走访各县。剩下的十个人,卢斯给胡大人留下五个,带着剩下的五个人,继续按照计划去走那条粮道。   胡大人送走了他们,自己回来在驿馆的院子里打八段锦。正打着呢,这次依然是留下来保护老大人的秦归进来了:“胡大人,外头来了老妇,说是要请大人做主,找他失踪了的丈夫和儿子。”   胡大人停下了动作:“这该让她去县衙告状啊。”不是挂个钦差大臣的头衔就什么都能管的,他们就是来差军粮,也只能差军粮的。   “小人也是这么告诉她的,然后她说,她丈夫就是这回送军粮服徭役的,儿子担心他爹,大半夜的找去的,然后父子俩就再也没回来。其他人都说他儿子怕是被抓了民夫,跟着一起送军粮去了,现在怕是死在鞑靼人手里了。她不信,听说大人来了,就跑来告状了。”   “带她进来。”   “小妇人刘李氏见过钦差大人。”刘李氏就是个愁苦衰老的普通妇人,她进来就要跪下,让胡大人一把给拉住了。   “这位大嫂不用多礼,可不能学那戏文里头的做派。”   秦归拿了凳子过来,让刘李氏坐下,   刘李氏眼角微红,告了声谢,坐下了。   “大嫂可否细说一下你家中之事?”胡大人也没啰嗦,直接开场就问。   “是。”   事情说起来也简单,该到刘家服徭役了,他家贫,拿不出钱赎,也请不到人替,当然就是自己上了。如今这是春夏交替,正是农忙的时候,地里离不了壮劳力,否则那就不是穷富的问题,而是饿死不饿死的问题了。   所以,年长的父亲去了,留下了年轻的儿子。可父亲的年纪真的太大了——刘家父亲娶妻生子看来就不早,儿子到现在还没娶妻,贫苦的生活又将人磋磨得厉害,人至少比实际年龄要衰老十几岁——儿子放不下心,听说粮队到了,躺在炕上睡不着,大半夜就抹黑找出去了,这一找就没回来。   其实刘李氏一开始的简述,跟她后来的详细描述没啥不同的。   “粮队走了,老嫂子可曾找去过?”   “找了!”刘李氏点头,“一大早,我找不见我家栓子,就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可这粮队那时候早就走了!”   “一大早……天亮了吗?”   “亮了!老婆子夜里眼瞎,要是没亮也没法跑出来。村口三婶子说粮队早就过去了,老婆子不信,可跑过来一看,果然是不见了人影了。大人啊,我家已经出了一个丁了,还请把我儿放回来吧。”   胡大人叹气,拿了五两银子交给刘李氏,说只要找到商队就把他们家父子俩都送回来。   刘李氏哭得整个人哆哆嗦嗦,跟着出去了。   等到秦归回来,胡大人跟他说:“你赶紧赶上你家卢将军,这粮食没丢在蒲云州。”   秦归迷茫:“大人怎么知道的?”他也在一边听着呢,可真没觉得这老妇说了什么有用的情报。   “也是我们疏忽,没问那粮队什么时候走的。你说两个多月前头,要是押运大宗的货物,该是什么时候上路的?”   “巳时左右吧?”巳时就是现代的九点到十一点,两个多月前那可是刚过了春节不久,北方那时候天亮得还很晚,也冷的很呢。比这个时间早出门,黑灯瞎火的,就算人不怕,但拉车的牲畜冻伤了,或不小心崴了蹄子,那可就耽误大事了。   “刚才那刘李氏说的呢?”   “啊!”刘李氏说她起来,同村人告诉她粮队已经过去了。农人是鸡叫就起,这时间绝对不会太晚。刘李氏没听见粮队的动静也不算奇怪,要是一家村口、一家村尾那距离可不算远。而且粮队可是黄昏的时候到的石林县,“可……要是粮队赶时间呢?”   “昼夜兼程也得看季节,再赶也不是这么个赶法。”胡大人斩钉截铁。   秦归当即被派出来送心了,卢斯这边呢,其实也没走出多远呢。   粮队从这走,因为人马繁多,他们不会走别的路,只能是顺着官路走。卢斯就想,如果他的猜测属实,从一开始这粮队就有鬼,那么从石林县加入的十五个役夫怕是没走出多远,就已经凶多吉少。   毕竟,与其一路上防备着这些外人察觉真相,不如开始就绝了后患。   那尸体会怎么处理呢?就这么拖着走也有可能,但就算当时天气冷,尸体腐败的速度慢,又有大队人马遮掩,可还是不太妥当。趁着夜色,找地方埋了那就还算厚道。也可能一路把人分尸,扔到官道两边林子的深处去,自然有野狗野狼帮他们处理后续的问题。   因为见得变态太多,卢斯觉得最后一种可能性最大。他也跟带着队的无常说了自己的想法,大家虽然还是顺着官道走,但卢斯让他们按照自己的猜测,一旦可能抛尸的地方,就进去。当然,也得注意自己的安全。   这里除了路过的一两个村庄外,老林子也不少,加上卢斯就六个人,即便有官道这么一条线路,可范围依旧是广阔。   他们走走停停,到了晌午匆匆用过饭,卢斯起身的时候,有个无常问:“将军,要是咱们一直都没找着什么呢?”   卢斯道:“那就派人追上周大人跟冯将军,跟着一起进会阳关,请段将军派人过来。”   “大人,您这是笃定了那十六个人都死在这附近了?”   “没那么笃定,不过他们没死在这,就是死在放马县那边了。”卢斯道,“放马县那比这还难找,所以左右还是得叫人过来找人的。”   众人一听也是,他们虽然没去过放马县,但只听着县的名字,就知道那边该是怎么样的地形了。现在这天气,别看依旧挺凉的,可是树木早就找出了嫩叶来,野草更是疯长得厉害,两个多月前要是什么地方埋了人,到了现在可是真难找啊。   吃完了,稍作休息,大家又分开继续找。   这回也是老天眷顾,没多久,卢斯就听见有人喊:“大人!快来!”   不止卢斯,附近的人立刻就都奔过去了。等到了跟前,就看那无常手里拿着半个巴掌大小的一块白:“大人,属下看着,这像是头盖骨。”   卢斯接过来打量:“是头盖骨,还是给砸碎的……但说不清是人的,还是其它什么东西的。”   不过能找着一块,就还有更多,众人都在这附近撒开寻找。   可是正找着呢,就听外头又有人喊:“大人!兄弟们快回来!有狼!”还伴随着马匹的嘶鸣声——不能他们都出来找人了,总得有人看着马匹。也是幸亏留人了,等几人匆匆过来,两匹马身上都带上了伤。   不过这些狼看来是吃过不少来自人类的亏,之前就避过了散开的卢斯几人,如今看见他们出来了,也是散得极快,一头扎进草丛里,唰唰几声就没了踪影。   等到把马安抚下来,卢斯道:“行了,咱们找人打狼去吧。”   成群的狼,有把食物带回窝里跟家族分享的习惯。如果真的死者都被分尸,大块的骨头也都砸碎了,那能找到最多断肢残骸的地方,就是狼窝了。   有了目标,卢斯干脆就带着人回石林县。召集猎人之类的,还是得跟县令商量。正走着呢,秦归找来了。如此这般的跟卢斯一说,行了,众人更得回去了。   最苦的是县太爷,昨天刚被吓了一场,听说无常司的诸位爷爷都散出去了,他就略微放了点心,想着他们都去其他地方查看了,那他们石林县近期内就没什么事了吧?谁知道人家又回来了?还一回来就直接找到衙门上来了?   这县令也不傻,一听师爷来报,就明白过来,这粮食怕是并非丢在了养马县,而是从进蒲云州,甚至还没进蒲云州,就出了问题了。   “大人,那这不是好事吗?这下就没咱们蒲云州的罪过了。”听师爷在旁边说,县令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把想的事情说出去了。   “哪里是好事啊?让那些贼人来了又去。不但一点都没察觉,还把自家的百姓双手奉上……嘶!怕是那些百姓都遭了难了。”   “那大人,咱们做点手脚,抻着对方?”   “抻个屁!”县令怒吼,“无常司的都是下面上来,能看不出来?本来就算有过错也就是失察,你这一抻,再扣个从贼的帽子?!”   师爷委屈,他不就是提个意见吗?不过师爷也知道自家老爷是什么脾气,就低着头不吭声。   “快把里正都叫过来,召集得用的猎手,跟他们说这是抵了徭役了,最迟明天,给本官上山打狼!”   卢斯在花厅里刚坐下没多久,县令出来了,满口的答应着。卢斯一开始还有点怀疑,可是没多久,里正们就急急忙忙的跑来了,县令就当着卢斯的面分派。   这些里正们一个一个可都是哭丧着脸,叫猎手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有些偏远的村子,村子一来一回就得多长时间啊?还得明天就要上山打狼?可县令发话了,他们也只能低头认了。回去就赶紧叫家人套了车,出发去村子里头了。   卢斯看县令这个样子,起身谢过,道别出来了。   到了街上,卢斯就感觉……有些不得劲,他很确定,这种不得劲是因为他被跟踪了。   看石林县因为是蒲云州最靠南边的一个县,多有商人跑到这边来贩卖牛马,因为还算是挺热闹的。现在街道上不能说是人流如织,也是人来人往的。卢斯是穿着便装过来的,身边也没带着其他人,现在就只能看他一个的了。   卢斯走着走着,就看边上有个打着酒幌子的小酒铺:“掌柜的,给打半斤酒!我没带着家什,可能在您这买一个?”   “本店有葫芦!五文钱一个,您看怎么样?”   “成!”   “好了!一个正好半斤!”卢斯侧着身子看老板打酒,余光打量着他身后的人。   让他怀疑的有两个人,一个客商打扮的大汉,另外一个是墙角蹲着的乞丐。这两人都是在他侧身的一瞬间停下来的,一个跟边上卖鞋的讨价还价,一个坐地上开始要饭。   卢斯拎上了酒葫芦问卖酒:“掌柜的,这石林县哪里有卖好肉的人家?”   “客官你要吃熟肉,还是要买熟肉?”   “自然是买些下酒的熟肉。”   “您要是想吃卤猪肉,得朝回走,前头赵记,那肉可是香甜得很。要是想吃羊肉,就前走两个口朝东边拐,一拐进去您就闻到羊汤的味道了,跟着味儿去就行。”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这还有肉香不怕巷子深的啊?”卢斯说笑两句,“成,那我就去尝尝羊肉。”   他拎着酒葫芦朝前走了,他前头走,那乞丐还蹲在原地没动,客商买了些,摇摇晃晃的就朝卢斯那方向去了。结果他刚拐进那路口,迎面就挨了一拳头,整个人就懵了。   “老弟啊,都说你是三杯倒,怎么就不信呢?”后边再进来人,只能看卢斯搀扶着个大汉,手搂着对方的脖子,朝边上走。   卢斯在这大汉脖子上按了五六秒,把他从晕眩,按到昏迷,这才嘀咕着:“兄弟,你等着,我找辆车抬你回去。”他把这人放在地上,用自己的身形遮挡着,把他裤袋结了下来,捆了他的两条腿,又浇了点酒在他胸口裤子上。   站起身,卢斯就朝巷子外跑。   那乞丐蓬头垢面的坐在地上,也看不清他到底看着什么方向,但就在卢斯出来的一瞬间,乞丐站起来了。   “那乞丐是个小偷!别让他跑了!”卢斯一声大吼,街上的人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恰好看见这乞丐站起啦就要走。   要说这年代,见义勇为的还挺多的。立刻就有人挡住了乞丐的去路。乞丐反应也快,立刻转过身来朝卢斯的方向跪了下来:“老爷!我老婆真不能赔给你啊!”嗓门只比卢斯更大。   “浑说的无赖!爷这样子,要你老婆何用?!”卢斯呛回来。   原本挡着乞丐的好汉们已经要挪开脚步了,可是一听卢斯这话,再看他的样子,衣着,脚步顿时就坚定了,同时还带着一点被骗的怨气。   “呸!就你那德行,还不撒泡尿自己看看,就算有老婆也是个夜叉,人家小公子会要?!”边上一个胸怀广阔的婶子更是直接嚷嚷了出来。   乞丐:“……”这时候他在想换借口已经来不及,而且也不可信了。眼看着卢斯到了跟前,跪在地上的他瞬间就窜起来了,手里还闪着亮光。卢斯这回就是来吩咐县令找猎人的,想着最多是打嘴仗,想想那县令紧张的样子,就不但是便装还没带兵刃呢,这下可好。   他抬手,把酒葫芦举起来了。 第120章   乞丐手里那东西, 当时就扎在酒葫芦上了, 同时卢斯抬起一脚,朝着乞丐的胯下踢去。乞丐向后提腰,双腿分开, 躲过了这下断子绝孙脚。   眼看着这两人就要过招过上一段时间, 乞丐就听身后有劲风之声响起,他匆忙朝下一蹲!倒是躲过了一板砖,但依然是再也没能站起来……   周围的百姓,抄起扁担,举起搬砖的不在少数,毕竟是边境的州府, 民风彪悍。而且这地方狭窄,乞丐顿时就被揍了个生活不能自理, 要不是卢斯在那看着,怕是把他直接打死了。   卢斯搜了搜这乞丐的身,果然搜出来了一个装满了散碎银两的小荷包。一直看着没走的百姓更确定了乞丐是个偷儿,卢斯把这人也捆绑起来, 扛着朝小巷走去。   “那后生!县衙门在那头儿!”   “这乞丐还有个同党呢!”卢斯摆摆手。   立刻一群人呼啦啦跟着过来了。   就到巷子, 卢斯就看见课上趴在地上, 裤子掉在一半, 正解他脚上的裤腰带呢。   “就是那胖子不是?!”跟过来的百姓都是热心肠,不等卢斯说话,已经炒着家伙上去了,别管客商如何喊叫, 反正先是一通好打。然后帮着卢斯,把两人一快送到衙门了。   守门的捕快认识卢斯啊,远远看着卢斯过来,就有一个飞奔进去叫县太爷了。   县太爷正跟师爷商量,打狼的时候,他们到底要派多少人马呢,那位将军大人又回来了,还带着一群百姓?!县太爷不止汗流不止,他都有点想尿裤子了。   总算,等到见着卢斯的时候,才知道人家是抓了两个贼……话说,什么样的贼怎么眼瞎,盯上白无常了。不过,好像也不能算眼瞎,就这乡下地方,卢斯这穿着打扮,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个肥羊。   可再看抓来的两个贼,县太爷又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了。   等到百姓都走了,卢斯这才站起来:“还请借贵县的大牢一用,先把这两人关起来。”   “没问题!没问题!”果然,就不是简单行窃的事儿。   “有劳了。”   卢斯前脚走,县太爷后脚让人把这两人关起来,而且是卸了手脚关节,塞住嘴巴的那种。   卢斯一路紧赶慢赶回到了驿馆,见着胡大人第一句就是:“大人,秦归他们出发了吗?”   ——就在卢斯去县衙的同时,无常司派出了四队人马,分散走不通的道路,朝开阳送信。   “自然是都派出去了,怎么?”   “刚才碰见了两个尾随我的……”卢斯摇了摇头,“无妨,大人,我想去直逸州。”   卢斯没说全,胡大人也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是怕有什么变故。但再大的变故也脱不开这件事的本质,那就是在国家的腹地,出现了一支数量不低的武装力量。   从已知的情况看,这支武装纪律严明,行动划一,而且极其残忍,这样一伙人,他们存在的目的当然就只有一个——造反!   官府要剿灭他们,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卢斯要去直逸州继续查案,这听起来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毕竟,在这边再怎么查,也难以有更多的线索了。   “不行。”可胡大人却否得干脆,“你要是去直逸州,固然是能查出更多的线索,单页太危险了。”   “大人?”   “你不是说都抓着人了吗?对方都跑到这里来了,要找出真相慢也慢不了那一时三刻的。”胡大人依旧是摆手,“不要以为老夫这是公私不分,对,老夫作为长辈是舍不得小辈去冒险,可要是别无选择,老夫也不会拦着。可现在这件事,一个不好,这乱子就会起来,你能确定你在人家的地盘上还能有什么施为吗?”   “……”卢斯细细一想,胡大人说得还真是对。他查案子行,让他在波云诡谲中施展什么大手段?那还是做梦更实际一点,但从另外一个方向思考,这事情也没这么简单,“大人,您既然这么说,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大人……是否已经有底了?”   胡大人叹了一声:“你还记得当年咱们食谷县出的那场兵祸吗?”   “!”这一杆子就给支到那么远得地方去了?卢斯怔了一下,“那不是……平王闹出来的事情吗?”   当年那事情从始至终对外的说法,都是匪乱,可卢斯就清楚的记得转过年来的六月,平望说是病死了。   胡大人笑了一下:“看来你还有点想法,对啊,平王死了,但他死了之后,还有儿子啊。”   卢斯:“……”他觉得下巴有些酸软,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张嘴张半天了。   “老夫跟你说说平王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吧。”   胡大人这一说,就要说到开国的时候了。那时候宋廷已经南迁了快一百年了,金国的上层出现了重大的决策失误,同时招惹了刚刚崛起的蒙元和别看窝囊实际上名将就没断过档的南宋,两面夹击苦不堪言。   昱朝的太祖叫薛不易,他们一家子都是给金国贵族养马的。有一天夜里,带着一群奴仆把他们的主家杀了个干净。然后就从一个逃奴开始,一点点的积攒力量,等到金亡国的时候,薛不易已经占据了原本金国三分之一的江山,可这也代表着他要同时面对蒙元和南宋。   南宋还好办,一直想要诏安他。蒙元就是实打实的互殴,薛不易一边吊着南宋,表示愿意接受诏安,天下一统,一边跟蒙元掐架。等到南宋确定,薛不易其实是不会投降的时候,薛不易的地盘已经从金国的三分之一,变成了金国的三分之二,而且蒙元当时的大汗重病而亡,他的儿子们陷入了争权夺利的分裂中。   于是南宋选择了一个人最糟糕的时机与薛不易开战,这一战的结果,非但没让他们实现统一,甚至还让薛不易的军队过了江。到后边,就是一场又一场的战斗,直到大昱实现一统。   卢斯听胡大人说古,听得挺美,毕竟这年代消遣太少,而史书上那拗口的文字,卢斯也就是大致看了个明白,哪像胡大人讲得这么生动有趣?   可是听完了之后,卢斯茫然了:“大人,这都是太祖的事情,平王呢?”   “那就是统一南北之后的事情了,太祖有兄弟五人,太祖在中间,行三。他上头两个哥哥,大哥平王,二哥定王。两个弟弟,四弟安王,五弟康王。”胡大人抬起左手,深处四根手指,“康王是追封的,很年轻的时候就病死了,当年也并没有给康王过继。定王就传了三代,第三代的定王生了八十多个男孩,年老的时候,他就请旨在自己死后将封号换成五十万两银子,分给众多的儿子,让他们各自成家,当年的景宗允了,所以定王也没了。”   胡大人说一个按下去一个,现在就小指和中指立着,看起来怪怪的。   “安王在先帝的时候造反,也夺爵了。”   “哦!”卢斯想起来,“有一出戏……大人,您继续!您继续!”   “对,就是麒麟乱,那里头的安王就是先帝的时候作乱的安王。”   “所以最后就剩下平王了……”   “关于平王,还流传着这么一件事,说是当年太祖没有后代,就跟自己的兄弟们私下说过,大哥毕竟是大哥,按照道理他才应该是继承家业的那一个。等到天下安定了,他就将大哥的儿子过继过来一个。”   卢斯听完,表情古怪。   胡大人笑了:“你听了之后,什么感觉?”   “传这话的人,跟平王有仇吧?”   “没仇,这就是当年平王自己传出来的,而且这件事也确有其事。不过,最后太祖选的是安王的儿子。”   “……”也就是说皇帝传下来的这一支,也是安王的血脉。怪不得安王要造反呢,都是一个祖宗……不对,本来也都是一个祖宗。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因为是答应了平王的,而且当时传得满朝皆知,大概是太祖对这位兄长有亏,所以给他的封地是诸王里最大的,还允许他自建护军。”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   “不这样不行啊,平王手底下还有一本金册,这也是当年太祖亲赐的,上头刻的就是当时的圣旨,说是只要平王不干出谋反的事情来,那就要遵金册所言。”   “都闹出兵乱来了,还不算谋反?”   “所以上回老平王死了。”   “死一个就够了?”卢斯都惊叹了,当时光食谷县就死了多少人。   “当时那件事,别看咱们劳兴州闹得厉害,其实对于整个大昱来说,不过是小小的波澜。而太祖兄弟的血脉,毕竟是只剩下陛下和平王这两支了,若是平王这一支彻底没了,终究是名声不好。”   卢斯觉得,有些事他还是不理解的。比如他现在怎么想都不明白,要是让平王罪有应得了,为什么反而是皇帝的名声不好、不过,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还是看眼前的事情吧。   “大人,平王的封地刚好在直逸州?”   “对,所以说,也只有他有这个本事闹出这件事来了。要是因为这件事,最后能去掉平王,那也是好事。”   听胡大人这么说,卢斯终于没再反驳:“那大人,我先去审那抓到的两个跟梢的了。”   “去吧,小心些。”   卢斯又回到县衙,这回没多耽搁,直奔大牢。   结果,刚让把两人嘴巴里塞着的东西拿出来,这两人就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咬舌确实会死人,但那是死于出血过多,或者伤口肿大堵塞气管而窒息,不会像电视里那样一咬了舌头瞬间就嗝屁。咬舌更多的是一种保密的行为,因为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忍受住拷打,不能说话就是一种最安全的行为。   卢斯知道自己这还是经验太少,现在抓了两个人跟没抓一样,只能继续让他们在县衙里放着,等回来再说了。   这天也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卢斯和无常们带着一群本地猎人直奔狼窝的时候。   这里的狼真的很狡猾……看见猎人来了,直接叼着孩子,跑了,就扔下满地的狼藉。不过,这些狼藉也正是卢斯他们要的。   卢斯带着无常们,把所有能找到的骨头都收集了起来。他们前脚进驿站,后脚就有老百姓来哭闹,这些人并非是那些服役者的亲属,而是有亲人在山上失踪的。这些人哭着闹着,非得说要带回自己的亲属,入土为安,卢斯懒得理他们,把人在外边一拦,依旧是干自己的。   这些年见到的骨头多了,尤其是荷花塘里挖出来的尸骨,给卢斯和无常们,提供了丰富的经验。四五个人一组,对着一堆骨头分拣,分出来的不论是人骨还是非人骨都要二次分辨。   他们不需要拼接出完整的人体骨骼,只要确定是人骨头,大致看出来有多少人就够了。   花了两天,已经能确定这些骨头至少有二十多个人的,按照时间分,看起来最新的一批骨头,也是数量最多的,至少有十四五人,而且这一批骨头,除了野兽啃食的痕迹外,还明显带有刀切斧劈,与重物击打的痕迹,这些死者,彻底证实了粮队情况的猜测。   除了那十四五人的尸骨,其余的都让卢斯给了哭闹的百姓。   不出几天,冯铮那边传消息过来了——他确定了他们的另外一个猜测。   却说冯铮出了放马县,走在路上,看见了许多火烧的痕迹。便问放马县那边拍出来的向导,向导便说:“我们这里多有山火。”   “山火?”冯铮思索了片刻,“粮队失踪前后,是否也有山火?”   “是有,不过队伍里有我们本地的向导,山火虽然危险,但只要应对得当还是躲得过得。况且,那么多人,那么多车辆牲畜,就算真的烧着了,但那也得留下点东西不是?”   确实是得有东西留下,光是焦尸就得一大滩,可如果没有牲畜、人和粮食,就只是车与麻袋呢?   山火时,所有人都在逃亡,车队人再多也不会有外人去注意,等到山火结束,车队的人也混杂在逃生的人群中去了。   “那山火之后,可有发现死者?”   向导稍微有些不耐,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虽然咱们本地人多见山火,可每回总有那么个万一,上回山火死了二十多人。”   “那可否带我们前往发现死者的几个地点探查一番?”   “这我却不太知道了,得寻当地的村人。”   于是队伍慢了下来,寻了当地人,一处一处的去查看发现死者的地方,就在其中一处地方,冯铮发现了不对劲。这一出一共死了八个人,原先这地方该是一处杂树林,多有附近百姓来捡拾柴禾,山火过后,杂树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这不像是自然断裂的。”冯铮指着一棵从中间断裂的,手臂粗的小树。   “山火一起,有些大野兽慌不择路,也是可能的。”向导说。   “嗯……”冯铮点了点头,又问当地人,“当时的死者是怎么发现的?”   带路的百姓一直缩着脖子,冯铮虽然尽量温和的问话,却依旧吓了他一跳,嗫嚅了半天,这百姓才道:“在那发现了一个,头朝下趴着。还有个在这……”   冯铮按着他说的,向几个地点看去:“我看这几个方向倒塌的杂树都挺多,你们来的时候弄断的?”   “没,小人们知道死人了就匆匆忙忙过来,抬了人走,没怎么动。”   冯铮又点了点头,朝着杂树林里头走去,走了十几步,他招呼人搬开几棵比较粗壮的树,又让他们继续清理下头的杂木,正清理着,突然有无常“咦?”了一声。   “将军,您来看!”   虽然一样是烧毁了的木头,但很明显,这有棱有角的,明显是人工痕迹。随着移开的寻常杂木更多,也就有更多的带着人工痕迹的烧过的木头露了出来。这里分明是被挖了个大坑,埋下了这许多东西。   类似的地点,冯铮在死人的地方发现了两处,应该还有没死人的地方,也藏着这些被毁坏得几乎变成了木头块的车辆。   收到了冯铮的来信,卢斯与胡大人说:“四散开的人马,要么是装成了进关卖牲畜的商队,要么是躲藏进了受灾的百姓中,装作流民之类的,真是该是还有绕过蒲云州,从边上的怀鄂州进关去了……”   “该是如此。”胡大人点了点头,可看卢斯的表情似乎是还有疑惑,“怎么?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商队的通关文书何在?受灾百姓,那户籍何在?之前抓找的那个乞丐和客商我就奇怪得很了。毕竟,从他们落脚的地方看,这两人该有的东西都不少。咱们劳兴州看这些倒是不太严格,可蒲云州是边境啊。尤其是那卖牲畜的大商队,他们连个出关记录都没有,就带着牲畜回来了?”   “确实……”胡大人一听,也是,跟着卢斯一起思索了起来,“这案子从头到尾对方布置也算是严密,那会不会还有另外一支队伍,按照规定出关,然后在放马县外头跟他们交接了身份?”   “那另外那支队伍,又得怎么回来呢?”卢斯摇了摇头,“这里头,一定还有我们没有察觉到的问题……”   卢斯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乱子就先起来了。   段高德将军,接到了他们这边的消息,同意调动部分辅兵,配合无常司查案。   可是顾烨这时候又跳出来了:“既无皇命,你竟然就敢调兵入城?!”   胡大人就表示:“陛下允我便宜行事!自然可调兵!”   顾烨:“便宜行事也该是对地方官而言,段高德是武将,要调兵,那得有兵符,否则,会阳关兵马入城之日,就是我撞柱而死之时!”   其实卢斯觉得……他死了大概这世界更美好,因为这来来回回打嘴仗,可不是手指头一划拉,信息就能送出去的,送信的驿卒跑得脸都青了。   看他这样,没办法,只能到开阳再去求旨,但是,之前几次送过去的消息还都没回信呢。秦归现在都是生死不知呢。   胡大人着急得嘴角都烂了,可这时候也只能用这个笨法子。胡大人这边正在写奏折呢,突然就有人跑进了驿馆来:“大人!不好了!平王造反了!”   这时候消息传递的速度就是这么慢,平王造反的消息,还是逃难的百姓送来的。听到消息,卢斯和冯铮赶紧出去,找人打听。   可是这些套过来的,都是直逸州很外围的百姓,他们知道的也并不多。   “不知道,就听说平王早饭了,咱们就跑了。”   “夜里就听见有人马过路,天一亮就跑出来了。”   “没见着人,不知道哪打架了,可大家伙都跑了,俺也就跑了。”   也就是个听到人马过路的,稍微有点用,但问他人马到底是从哪个方向朝哪个方向走,他也不清楚,一概摇头。   两人回到驿馆,说明了之后,谁知道胡大人却笑了:“行,看来没大碍。”   “老师?”周安都吓着了,他周围老师不会是关心过度,以至于失心疯了吧?   胡大人又笑:“你们想,若是叛军过境,会放着百姓不管吗?”   “这……确实!若是叛军,百姓的村落就在左近,那要么是杀光百姓以遮掩自己的行迹,要么是裹挟了百姓以壮声势!”周安拍手,听到平王叛乱有些忧郁的表情,立刻就放松了下来。   “那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咱们……搬到县城里去吧,以防万一。另外赶紧给会阳关和捷清发消息,不过……唉!”胡大人叹了一声,不说话了。   “大人叹什么气?平王造反,段将军不是就能带兵剿叛了吗?”卢斯不明所以。   胡大人指着卢斯:“等你回去了,真是得好好的给你说说朝廷的规整。周安,你给这小子说!”   “镇反也不是谁都能去做的,需有调兵的旨意。”   “可那不是有勤王……”   “去!越说越乱了!勤王那也得下勤王令!”   卢斯摸摸鼻子:“那个……我还是跟他们搬家去吧,还是体力活适合我。”   卢斯跑了,作为跟直逸州最接近的石林县,听到消息后,立刻就关闭了县城的城门,要是有避难百姓过来,就用吊篮把人拉上来。   一开始这逃过来的百姓还挺多,可是过不了两天,就没什么人过来了。他们还没弄清楚平王那边到底怎么样呢,顾烨那边先有反应了。   因为驿卒来时,报说急信乃是知府给县令的,胡大人也就带着卢斯他们,四个人等在一边。结果县令拆开信一眼,越看脸色越难看,干脆,他就把信给胡大人,自己坐一边去了。   胡大人看完了之后,脸色也不比县令好多少:“糊涂!”他把信拍在了桌子上,但还是丢卢斯和冯铮道:“你二人……带着无常们出城扎营吧。”   “啊?!”   “这……”卢斯还要说话,周安对他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两人忍住了,跟着周安出来。   “咱们大昱的律法,要是周围出现了反叛,有没有陛下的圣旨,那各地官员就以知府为尊。”   冯铮问:“就是我们不听,那知府便能以军令处置我等?”   什么是军令,就是你不听,就能砍死你,不敢你说的是对的还是错的。   “正是。”周安点头。   卢斯明白了:“行,我们带人出去。”   “你们贴着城墙扎营,若有不对,真打起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那就能让县令把你们拉上来了。”   “我们无常司的人到了这里之后,水土不服,病倒了一些人,是否他们就能留在城里养伤?”既然是确定的事情,那就得给自己争取尽量多的利益。   周安从刚才开始就紧皱的眉,也总算是松开了一点点:“那是自然,并不能把病了的人也扔出去。”   无常司这一留,就留了八十多人,临走告诉他们,要“好好养病”,但如果两位大人有什么吩咐,他们就算是病得要死了,也得起来!   无常司虽然是个新衙门,但这些无常都是老油子,自然明白卢斯话里头是什么意思。留他们在这,就是以防万一,真有个好歹,带着两位大人逃命的,当然是应得再干脆不过。   带着出来的这一百二,卢斯也没让他们闲着,八十人留下搭建营地,其余四十骑术好的让他给放出去当哨探了。   他们这边为即将到来的一切,紧张的准备着,但怎么也没想到,什么也没有来……   也就是卢斯他们被赶出城五天后,驿卒带着邸报来了——平王谋反,现已伏诛。   这可真是,要卧槽一下啊!   震惊还没过去,直接从开阳一路跑来的驿卒笑呵呵的道:“胡大人,周大人,卢将军、冯将军,小人先给几位恭个喜,只是朝廷的圣旨还在后头,到底为什么恭喜,还请允小人卖个关子。” 第121章   驿卒觉得, 他虽然是卖了关子, 可是这话说的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吧?那就是有好事啊!   来的路上,驿卒就想了,想这几位大人物要如何如何的高兴, 会如何如何的奖赏他, 可结果却跟他想的不大一样。   “……”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看样子也不像时高兴过头晕乎了,真要说的话,反而像是他们都不太高兴?   还是周安出来, 跟这位摸不着头脑的驿卒道了声辛苦,安排他下去歇息了。   等到驿卒一走, 四个人再次你看我我看你。胡大人叹了一声:“大家都下去歇着吧。”   卢斯和冯铮行了礼,自然是不能就这么歇了,得把城外的无常叫进来。   又过了两天,天使到了, 胡大人直接升了刑部尚书, 卢斯和冯铮都被提成了虎节将军, 那就表示这个无常司正式给他们了, 而无常司的人手也从两百多人,直线扩张到了一千五百人,另外还给了他们一个校场。就是周安的情况有些奇怪,圣旨上是称赞有加, 却没给他具体的加官。   可传旨的这位礼部侍郎,对着周安很是和蔼亲近,这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这位天使同时带来的,还有太子已经册封的消息——瑞王,现在是太子了。   这个消息让他们稍微高兴了一点。   又隔了一天,另外一道申斥外带贬官的折子下来了,斥的当然是顾烨,贬的当然也是顾烨。   但是这个消息,反而让四个人那点的高兴尽,再次消散得一干二净,就算是回去的路上,众人也是无精打采的……   到了开阳,四人进宫交旨,外带谢恩。本来以为皇帝大概没时间见他们,在宫门外头磕头谢恩,然后把皇帝赐下便宜行事的圣旨交给内阁他们就能退了。谁知道,皇帝竟然召见他们了。   因为召见的时间就是吃饭的时间,所以,他们一进去,就看见皇帝龙书案上面摆着一碗米粥,两个小菜。而书案下首左右各有四个几案,竟然是留饭的节奏。   四个人分文武落座,正好左右对称。   皇帝跟胡大人君臣之间说得挺高兴,周安低头吃,卢斯和冯铮也都低头吃,等到吃完了,差不多就该告退了。冯铮突然抬起了脚,但斜刺里又伸出一条腿来挡了他一下,卢斯先他一步,跪在地上了:“陛下,臣有事启奏!”   “哦?卢将军有什么事要奏啊?”皇帝表满上看来心情挺好的,太监收拾东西,他笑呵呵的一边擦嘴一边问。   “臣也……”冯铮也跪在了一边,可刚说两个字,就让卢斯更铿锵有力的声音把他的声音遮挡住了:“臣要说的事情,不好当着许多人的面,还请陛下让几位大人退下,且屏退左右!”   皇帝的两手按着龙书案,略有深意的看了卢斯一眼;“好。”   “陛下!臣!”   “冯将军,这奏对的事情,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当我说完,有什么事你再说?”卢斯拉扯了冯铮两下,又低声道,“乖,知道你不想跟我分开,就一会儿,在外边等我就是了。”   这倒闹得冯铮就跟个耍小性子的情人一样,连边上太监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朕又不会吃人,冯将军,你下去吧。”   冯铮无奈,只能担心又着急的退下了。   皇帝也让太监们下去了,表面上看起来,这书房里就卢斯和他两人了:“行了,卢将军有何事要奏,就请说来吧。”   卢斯张口就问:“陛下,您这会这么用了无常司,就不怕下回还有人这么用无常司吗?”   “……”皇帝一笑,“你查案子的本事,还真是少见。但你觉得,这世上除了朕之外,还有谁能用这么用无常司吗?”   “陛下,您是想要一个为你明正国法,辨别是非的无常司,还是行要一个颠倒黑白,构陷无辜的无常司?”   皇帝脸上没笑容了:“卢将军,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陛下,平王或许早就有谋反之心,只是他手段高明,您一直找不着纰漏。但您可以直接跟臣说,让臣去查,却何必要牵连如此之多无辜百姓的性命呢?他们不是您的子民吗?”   皇帝眉头一皱,拍了一下桌子:“大胆!”   从那乞丐和行商的事情上,卢斯就觉得怪了。等到平王谋反,却如此干脆快速被了结掉,查案的四个人虽然都没商量过,但心里都明白了。   别管平王是不是要谋反,军粮这件案子上,都跟他没关系。   那么,能调动如此多的人马,能行动如此快速缜密,能毫无纰漏的让一万来人消失了踪迹,还有,能从一开始就把蒲云州官员的反应都计算在内的,这样一个人会是谁?   ——皇帝!   蒲云州乃是边境重镇,在这种地方文物不和乃是大忌,皇帝要是昏聩之人,那也罢了,可并不。尤其,顾烨的性格并不是到了蒲云州才表现出来的,他的性格很有名,朝堂上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那皇帝能不知道吗?   他把这样一个人放在这里,一开始都被认为是朝堂上压制武官的警告,但并不,这人只是皇帝一块用过就扔的抹布。   这位皇帝其实还是挺有担当的,卢斯一提,他虽然没有承认,但也并没有否认。   “而且这次丢了性命的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百姓,还有许多忠心耿耿的为国之士,陛下,他们就在这么一件无辜小事上丢了性命,更是何其冤枉?”   皇帝随手抓了个东西,朝着卢斯就扔过来了。卢斯知道那是一本奏折,以为没事,就没躲,谁知道奏折也是硬皮的,卢斯正好被一个角扔了个正着,顿时疼的厉害,等奏折掉在他面前,他就看“滴答、滴答”连声,两滴血点子滴落在了奏折的封皮上。   QAQ没、没破相吧?   皇帝扔完了之后,看着卢斯额头上血就下来了,顿时也有些后悔,他叹了一声:“卢将军,你毕竟只是个捕快,有些事,看不明白啊。”   皇帝站起来,一直走到卢斯身边,弯下咬亲自搀扶他起来:“将军是武将,武将好啊,耿直。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平王……因为当年金册有言,只要不是谋反,一概无罪。所以早几代还好,到如今,平王什么杀小儿食心肝,取人油制蜡等等丧心病狂之时,难以枚举。”   “……”   “朕还想着,哨后就要再麻烦两位将军走一趟,靠着平王吃饭的污糟之人不少,最好趁此机会一锅端了!”   卢斯拱拱手:“必当从命。”   皇帝又是一叹:“将军刚才说的那番话,也是忠直肺腑之言啊。朕自然不愿要一个颠倒黑白,构陷无辜的无常司。今次这事,乃是朕错了。日后再不会如此……”   “……”这回沉默的卢斯心情就有点复杂了,感觉,这位皇帝是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在劝说着。   他可不就是个小孩子吗?这才二十岁刚出头,满朝臣子没几个跟他同龄的。况且他还是从草根爬上来的。皇帝大概觉得他就是少年得志,加上不解世事吧?   卢斯也很给皇帝面子的,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陛下,是臣鲁莽了,没闹清楚就贸贸然的……多些陛下宽宏。”   又废话了片刻,卢斯告辞了。   “爱卿稍候,待叫了御医来……”   “没事!”卢斯一撸袖子,拿起一边的茶水倒在里衣上,就用湿里衣的袖子超脑袋上抹,“看,陛下,没事了吧?”   皇帝怔了一下,还真是没见过这么豪迈的,大笑着把太监叫进来了,又给他加了许多赏赐,这才让卢斯走了。   等到了外边,就见胡大人他们都等着呢,看卢斯没事,先松一口气,再细看他脑袋上不对劲。   ——奏折的角戳破的能是多大个伤口?不过是额头的位置毛细血管比较多,伤口没愈合前,流血多。   胡大人板着脸,把卢斯和冯铮两个人送到了宫门外:“赶紧回家去!你太莽撞!”   “是!是!我们回去了,大人放心!”卢斯打躬作揖的,可看弧打人的样子还是十分想给他两下子……   冯铮却一直没说话,等到了家里,即便看见了玲玲,也只是强颜欢笑,看见了高兴,整个人依旧是蔫蔫的。   玲玲很会看颜色的抱着不愿意离开的高兴走了,卢斯叫下人烧了水,两人一人一个浴桶,泡在里头。   “我错了,你别这样。”卢斯隔着浴桶拽冯铮胳膊,拽着了就很孩子气的左右摇晃着。   冯铮让他拽着摇晃了半天,才开口:“你确实该道歉,为什么不但要抢在我前头说,还不让我留下?”   “因为我自私啊。”   “啊?”冯铮想的,卢斯会说“我不想让你担风险。”“我怕你会触怒皇帝。”等等之类的,可真没想到卢斯是这么一个回答。   “当时我和皇帝在里头,你一个人在外头,你是什么心情的?”   “我……怕一会你让人拖出来……”他的心一直就是揪着的。   “对啊,你说要是你留在那说话,或者咱俩都在那,那我是什么心情的?我自私,我不想承担那样的心情,铮哥,你别怪我,我知道你能做到,我才不敢让你做。所以干脆,我就把最轻松的活接了过来,把难受都推给你了。”   “你这是……这是莫名其妙!”话虽然这么说,可他还真是好受多了。毕竟,他不希望卢斯把他当成一个无能者,一个需要被保护的负担。   可好受归好受,冯铮还是一把甩开卢斯拽着他的手臂,想打他发现够不着,把一边的水瓢拎了过来,想扔过去砸他,又看卢斯缩着头护着脑袋的动作太可怜,心顿时就软了,只是用水瓢舀起一瓢冷水,泼了过去。   “哎哟哟!冷死了!冷死了!”卢斯惨叫,整个人在大木桶里缩得更小只。   冯铮叹了一声,扔了水瓢,好好泡水了。   卢斯偷偷摸摸的探出头来:“铮哥,别生我气了。一定没有下回了。”   冯铮头靠在木桶边上,扭过头看了看他:“你也是傻。我和你既然是契兄弟,便是同为一体。真的你出了事,我还能落得下好吗?”   “呃……”   “所以,再有这种事,与其你把我扔在外头,那还不如一起承担。”   “铮哥说得对。”卢斯点头,“不过,这件事你也有错啊。”   “我?”   “对啊,你事先要干什么也没跟我商量啊。只是要一个人去承担,我怕被你扔下,那两害相权自然也只能取其轻了。”   “这个……”   “所以说,铮哥,我就是干了你之前要对我干的事情而已。咱俩其实半斤八两的。你说要是我没来得及阻止,那现在我得难受成什么样?”   “你不是替了我吗?”   “我是替了你,但不表示我就不会伤心难过了。我这一边承受了陛下的雷霆之怒,一边却又忍不住在想,这就是你要我承受的……”   “……对不起?”冯铮被卢斯绕得有点晕乎,但他觉得这么说应该是没错的。   “别只是用说的啊。”卢斯从自己的浴桶里站了起来,然后迈进了冯铮的那个浴桶里,大量的水,因为卢斯的举动从浴桶里溢了出来,哗啦啦流了满地,“来,铮哥,你可得好好的用行动表示一下你的歉意……”   两个时辰之后,_(:з」∠)_冯铮浑身酸疼的躺在床上,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   “来,铮哥,喝口水。”与之相反,神采奕奕的卢斯端了一杯蜂蜜水来,把冯铮扶起来,给他灌了下去。   喝完了水,冯铮指着卢斯:“你这个……无赖!”   明明是这家伙的错,到头来竟然是自己满身愧疚,自动自发的把自己送了上去受了半天的“皮肉之苦”。   “嘿嘿嘿嘿!”卢斯傻笑着,低头吮住冯铮的唇,吸出了他的舌头来,好好品了一番,直到把冯铮刚刚让蜜水润过的唇舌又吸得口干舌燥,这才把他放开:“我已经叫厨房做了饭,铮哥你快缓缓,一会也好吃东西。”   (╯‵□′)╯︵┻━┻要不是现在头晕目眩眼发花,一定捶死这痞子!   当然,最后还是没捶死的……   在卢斯和冯铮“柔情蜜意”的时候,周安正对着前来做客的瑞王,不,太子,一肚子的无奈。   “殿下,詹事一职,请赎臣无法担当。”   太子到周安家里来,有一个多时辰了。正好卡着周安从宫里回来,换了衣裳,吃了点东西,稍微休息了一小会,这么个时间。   他是便装而来的,带了些礼物,可也不过是老孙家的卤肉,何寡妇家的状元红,安德居的小菜。不贵,两个人坐下,边吃边饮,也是怡然自得——前提是太子没有喝两杯就让他当詹事的话。   东宫的属官,最高等的士太保、太师、太傅、少保、少师、少傅,不过,这六个官职都是朝廷上的大臣兼任,甚至在很多情况下,这些成了一种尊荣的头衔。东宫詹事才是真正意义上东宫的大管家。就说现任宏安帝,他当年的詹事也就是他的第二任丞相,这是一个十分要紧,并且与太子十分亲近的官员。   虽然太子现在跟皇后的关系不太好,朝堂上也有许多官员对他“另眼相看”。但是从年纪上来说,只要太子能够稳住,那他就是下一任的皇帝。能做他的詹事,基本上也就稳定住了太子临朝时,自己的崇高地位。   可周安,不能答应,这位小太子已经对他表现出那方面的喜爱了,现在也是越来越咄咄逼人了,要是真当了詹事,怕是更没有宁日了。   “殿下,您不用再说了,臣是真的不会答应的!时间不早了,殿下赶紧回宫吧。”开阳是没有宵禁,可是宫门是有关闭时间的。   太子把酒杯放下,低着头,看着琥珀色地酒液,突然,那平静的酒液上多了一点水晕:“博远……现在东宫里,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但却又没人在真正的看我。他们都在拿我跟大哥作比较,然后就觉得我处处不如大哥……”   太子一开始是哽咽着,后来就是抽吸了,再后来直接就哭出声了,等周安忍不住看他的时候,他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殿下……”周安递了手帕过去,“擦擦眼泪吧。”   太子看了看周安的手帕,麻利的把它塞进了怀里,然后用自己的袖子擦了眼泪,擤了鼻涕。   “……”如此熟悉的场景,他怎么就忘了这位殿下曾经的前科呢?   “博远,我、我就想身边有个人,他看着我因为这个人是我,而不是太子,不是……大哥的弟弟,博远……”   “殿下,要是其他的事情,我也就应下了,但是这件事我不能应。”   “为、为什么?”太子一边问,还一边打了个哭嗝。   “说句冒犯的话,陛下希望天下间的人,是以天子来看他,还是以薛毓来看他?”   太子脑袋慢了两拍,才反应过来薛毓是他老子的名字,他小时候刚听知道这个名字的时候还偷偷在私底下笑过,实在是钟流毓秀什么的,跟他那个黑着脸地父皇不太般配啊。后来才明白,皇帝起一个不常用的字儿,也是为了天下人考虑,免得他们不小心犯了忌讳。   名字对皇帝来说,是最没用的东西,因为从登基的那一刻开始,名字就已经没用了。   他大哥叫薛长安,倒是挺常用的字,不过前两年父皇已经说要给大哥改名字了。因为大哥参政的机会越来越多,那时候这个帝国将交在他他的手上,是那么确定无疑的一件事,这个比较常用的名字就跟他的身份不符了——总不能老百姓写个春联,太平长安什么的,也犯了忌讳吧?   现在,他坐在了他大哥的位置上,不是他要的,可是却又必须这样。   “可你不是天下人,我叫薛璧,我希望你看见的是薛璧,而不是太子!”   “殿下,那您要的就不只是一个看着薛璧的普通人,您要的是一个伴侣。那这就不是您现在说的事情了。”至于说的是什么事,周安没点出来却也已经表示得很明白了——就是他上回拒绝的那事。   “……博远……”   “殿下,您没这么软弱。”周安道,“而且……臣是有些动心的。若臣是光棍一人,怕是还会赌这一把。但并非如此,臣不能因自己的一时情难自禁,日后拖累了家人亲友。”   他赌过一次,在二十多年前,如飞蛾扑火,不顾一切。然后他输了,输得惨烈无比。   太子收起了委屈,端正着面庞看着周安:“我若还是瑞王呢?”   “那我也会和您赌一把的。”他若还是瑞王,周安不认为未来没办法在两人反目之后,护住自己和家人亲友的安全。   太子又低了一会头,终于,他站了起来:“我走啦。”   “慢走,不送。”   太子朝外走了一步,扭头看周安:“我要走啦。”   周安端起酒,敬了太子一下,仰头喝了。   太子再走两步,又回过头来:“我跟我爹说了我喜欢男子,他让我自己找伴儿,我能慢慢找了。你不做我的詹事,大概就会去刑部跟着胡大人了,以后,咱们还能常见面的。”   “哦。”   就这样如此再三,太子才算是真的离开了。   周安一个人,看着满桌子的酒菜,长叹了一声。 第122章   周安跟太子说动心, 其实一直都不算是动心, 只是客气,是为了不让这孩子太难堪。毕竟一开始就拿他当个弟弟对待,根本就没走那边的心思。可是就刚才, 太子的做派和临走说的那句话, 是真的让他心跳加速了……   因为太子那意思是在说——我有时间,我等你,等你看清了我,等你明白,跟我在一起,不是赌。   孩子是真的太年轻了, 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得盖着年少冲动的印章。但等到确定他并非年少冲动的时候呢?   周安看着自己的手——他可是奔四的人了啊!十年时间确定如今少年的真心, 够不够?那时候少年正是青年,依旧是好年华,他呢?   周安又喝了一杯,他发现, 自己不但是心动了, 还心乱了。   “说到底, 还是得赌啊。”周安只觉得这酒苦得厉害……   卢斯和冯铮在家里休息了两天, 就接到了新的圣旨。让他们去直逸州,尽量查实平王所犯之案。   两人对这个早就有准备,也因为吩咐了无常司的人马准备停当。确实以他们这“出差”频率看,无常司现在的五百人还是少了。可想要将无常司的人马扩充到新的一万五百之数, 看来得在他们回来之后了。   这回秦归和孙昊都没带着,而且临走时,两人跟孙昊说好,等他们回来就要办他和玲玲的婚事。   因为朝廷的反应迅速,所以直逸州并没有大的动荡发生,逃难的百姓已经基本上都各自归家。作为平王的老巢,与他勾结的官员自然不少,现在这些官员的任上也已经都被新人替代,官府重新开始了正常运作。   从老百姓的反应看,除掉平王确实是大快人心的事情——他们穿着的服装跟寻常的兵卒不同,百姓可能也不认识,但带着刀兵的大队人马,只有朝廷的军队。这样的队伍出现在道路上,在其他州的时候,百姓都会躲得远远的,在这里却总有笑意盈盈的百姓迎上来,塞两个菜团子,送一碗醪糟。   这晚上安营,更有附近的乡老带着村中的年轻人,抬了一头猪来。   “老人家,这我们可不能要。前头打平王,我们并没插上手,受之有愧。”冯铮摆手,那猪瘦得很,但从这些人的衣着、神色看来,这猪该是他们村子里极其珍贵的财产了。   “那前头的军爷,我们不是也没能碰上吗?”乡老露出缺了门牙的朴实笑容,“就碰上军爷们了,自然只能谢你们了。”   一个非得要送,一个非得不收,后来乡老表示:“要不这样吧?您看我们这村子里有不少年轻的后生,您带走俩仨的,就抵了猪钱了!”   昱朝的士兵虽然大多是军户,但也有少量募兵。募兵一般比军户吃想多了,首先每月的饷银就得是足额了。   卢斯在边上站着,暗道这老头滑头,可也不能明着顶撞,毕竟现在直逸州乃是无数人的焦点,他们说话要是有点不妥当,万一让一直盯着找他们痛脚的御史们奏个纵兵戮民,那就太冤枉了。   看冯铮实在是有点招架不住了,卢斯问:“老人家,如今平王已经除了,直逸州以后就太平了,好好的让本家的子弟在您身边劳作耕种不好吗?”   乡老这回不笑了:“大人说的可不是吗?人离乡贱!要是真能够,小老儿也不会在这里厚着脸皮,跟两位大人蛮缠了。”   众无常:“……”原来你也知道啊。   冯铮挑眉:“老人家,您这话里有话啊?怎么您这意思,平王伏诛,这事情还没完?”   “看两位大人是好人,小老儿也不怕担那杀头的罪名,说一说我们直逸的三大害了。拐子山上有座庙,三阳河中走恶蛟,岑宇府里王不歪。”   卢斯和冯铮就听明白了最后一句话,岑宇府是直逸州的首府,王不歪,那就是平王。   “后一个我们知道了,这前两个都是怎么回事?”   “我们直逸州有条三阳河,三阳河上有一伙水匪,人不多,大商人经过,给点打赏他们也就放行了。可平民百姓碰见,那就是要命了。”   “既然人不多的,官府就没想法子剿灭了他们?”   “官府倒是剿灭过,但就没见这伙子水匪真个不见过。”   师兄弟二人点点头,不过这事不是他们能管的;“老人家,那第一个呢?”   “这第一个,却不是人啦。”   “?”   “却说咱们这州里有座拐子山,山上有个城隍庙,四十多年前吧,有年纪轻轻地夫妻二人在城隍庙里避雨,谁知道却碰上了强人,三天后才让人发现两人的尸首。两人都是赤裸的,让人欺负了之后,又被活活勒死了。过了没多久,就有先后四五个人在那被勒死了,听说这些人正是欺负了那夫妻的强人。按理说,这恶鬼报仇,报完了仇也就下去了吧?可没想到,一直到如今,隔三差五的,就有人在那被勒死。且这死的男女老少都有……”   冯铮打断了乡老:“就没人守在那城隍庙周围?”   “自然是有人守啦!可是人少,那守着的人就全死了,人多,那他们守着的时候还没动静,天一亮,就必然发现队伍里有人不知不觉的让人勒死啦!现在这平王是没了,但是这样的地方,还怎么让我们继续住下去呢?自然是能让一个孩子离开,就赶紧让一个孩子离开吧!”   卢斯貌似附和的点着头:“老人家,您说的也对。那您还能跟我说说,这到底是谁给您指的路,让您过来找我们的吗?”   “这是……”老人顺口就要说,好悬忍住了,看着卢斯和冯铮面有尴尬,“小老儿……确实是听人说了有二位大人经过,且那人说,二位都是顶好的人,必然……”   “老人家,您看我们都是客军,到直逸州来,自然是有军务在身的。等到把军务处理完了,我们也就不能继续在这呆着。而且我们是领兵的人,不是征兵的人,就这么把当地的百姓带走,那可是有大罪过的。我是不知道到底什么人让您来找我们的,但这人不管对您,还是对我们,都显然是没安好心。”   “这、这怎么说的?”乡老和村民都有些慌乱,“就、就让你们带两个后生走,这还是有大罪过的?”   “我们带走他们,即便是募兵,他们也得上我们的兵册,得到当地官府转移户籍。但这都得有上官的公文,否则那就是裹挟百姓,那可是谋反的大罪。”卢斯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不过他和冯铮是有资格调人的,毕竟他们还有一千人的缺额要补呢。   但现在指使这群老百姓来找他们的人,明显不怀好意。   这两件事,虽然城隍庙的那个,他们确实可以查一查,但不管什么事情,都是当地官府的责任,他们没权利越俎代庖。可是不答应这些老百姓,看他们的样子,怕是就得死巴着他们,要他们带人走。要是不带,怕是会闹出很难看的事情来。   乡老还在考虑,虽然他没见过多少世面,但作为一个老者他自有他年龄积累起来的狡猾。可跟着他来的百姓们,就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了,有个后生当场就喊了出来:“林秀才太缺德了!怎么如此害我们!”   “林秀才?”   乡老焦急,可是现在所有人都看着卢斯和冯铮,没人去看乡老的眼神:“就是他找到了族长说的!还劝我们都来找几位大人们!”   “也不知道这人怀着如何的歹毒心思,既然如此,那便请这位林秀才,跟我们一块走吧。”卢斯抬手示意一什无常出列,跟着这群激愤的百姓去“请”林秀才。   乡老要跟着一块去,却让卢斯一把拽住了手臂:“他们还得回来的,老人家在这里休息休息吧。”   他手上稍微用了点劲,老人家一时疼得没能说出话来,缓过劲来的时候,乡民们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乡老惊慌了片刻,对卢斯和冯铮拱手作揖:“两位大人,林秀才怕是也不知道这里头是这么大的罪过啊,他就是想给村子里的后生寻一条出路啊!”   冯铮看着这老人可怜:“老人家,我们找他不是为他提得意见,而是因为他窥探军机。”   “啊?亏?亏了什么?”   “老人家,您说一个乡下的秀才,他是如何提前知道我们路过你们村子的?”   “!!!这……这个……”乡老当时的表情就跟被雷劈了一样,他还是看过许多大戏的,知道泄露军机是怎么个事情。之前没朝那方向想,因为大戏里都是很明显的敌对两方面。而他们村的林秀才显然是朝廷的秀才,这过路的军爷,自然也是朝廷的军爷。可是……确实,一个小山村里的秀才,他是怎么知道人家军爷过路的,“小。小老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乡老很明白,他现在要是继续给林秀才求情,那万一人家以为他们是同党,那他也要没命了。   卢斯和冯铮也不难为他,找了个马札让老人坐下喝热水,两人到一边去商量事情了。   “师弟,你对城隍庙那事情有点兴趣?”   “嗯,平王的事情处理完了,我想跟知府问一问。”卢斯说完了,一抬头,发现冯铮正在对着他笑,“怎么了?”他摸了摸脸,“蹭着什么脏东西了?”   “没,就是觉得你越来越俊俏了。”这样的事情,过去卢斯是不会主动想着去查探的吧?   卢斯突然凑过去,亲了一下冯铮的唇边。虽然他俩的关系众人皆知,但在这么多无常兄弟面前这个样子……冯铮脸红得都要炸了,偏偏卢斯亲完了不够,还在他耳边说:“知道你想要了,现在这不方便,等进了城,一定让你舒服了。”   这误会大了!可又不好解释,冯铮只能顶着一张通红的脸任由夜风吹拂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林秀才被带来了。这人大概三四十岁,衣衫简朴,干瘦干瘦的,还留着山羊胡,更显得脸长:“我乃是秀才出身!你们这些军汉不可如此待我!”   冯铮道:“我们这些军汉是不能对有功名在身的仕子动粗,但是……你若有通敌叛国之嫌,却是例外。”   “哼!”林秀才冷哼一声,“好大的罪名啊,我不过是个穷乡僻壤的秀才,却不知道通的哪门子敌?叛的哪门子国?!”   从对话就能看出来,这位秀才对武人并不怎么友好,那他主动让乡老推荐子弟入伍,那就更不对了。   卢斯道:“你既然不是通敌叛国,那就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的吧?”   林秀才愣了一下:“不与你们这些军汉说嘴,知府大人自会给我一份公道!”言罢就闭上了嘴巴,是半个字也不愿意多说了。   无常们确实没办法给这位秀才刑讯逼供,连给他上枷锁都不成,只能把人捆绑在一边。卢斯又问了众多村人,是否曾见过有谁拜访过这位秀才。众人都道没见过有谁拜访,只见过这位秀才三不五时的出村,到县城里去见客人。   让这些村人扛着猪回去,卢斯和冯铮商量了一番,最后让周二带着二十个人去县城查找线索了,剩下的人继续朝岑宇前进。   直逸州的上任知府现在已经在开阳府的大牢里,等着跟其他许多人一起,秋后问斩呢。现任岑宇的知府姓张,四十出头,胖乎乎的。卢斯和冯铮远远看见知府衙门的时候,就看见他带着人在大门口等着了。两人赶紧下马,快跑几步,跟这位知府大人见了礼,双方你请我让的进了屋。   张大人言谈挺随和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有点捧着他们俩——无常司这两位将军走过的地方,多少官员都被拉下了马来,无常索命的名头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卢斯和冯铮自然也不会给人家不痛快,他们俩都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格。   既然双方都有意跟对方交好,慢慢的气氛就真的和谐起来了。   “哦?有个秀才诱哄了百姓,去向你们投军?”   “正是,说起来,想知道我等的行踪其实也并不困难,毕竟又不是真的战时行军,我们就是按照官道赶路而已,但他一个秀才能知道得这么准确,还是太不对头了。毕竟平王新丧,这要是再有个什么波澜,对大家都不好。”   “确实!”张大人点头,其实主要是对他不好——安民不利。   但这件事到底是平王余孽作祟,还是朝中有人要针对这两位将军?张大人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两位年轻人,思索之后发现,就算这事是对着他们去的,可只要是在直逸州地界上出事,那最后还是得着落在他自己的脑袋上啊。既然如此,不如担待起来。   “平王立国之初,就被封在直逸州,如今两百多年过去了,实在是……”张大人面露苦涩,“本官立刻就与学正商量,削了他的功名!如今要想彻底安定地方,少不得两位将军相帮啊。”   两人道一声谢,林秀才就送进了知府大牢了,当然,一如既往的是安排了他们自己的人手来看押。因为这次的情况特殊,知府衙门的捕快很大一部分还是原班人马,那这些人就都不能信任,所以,就连食物饮水,也安排了自己人送进去。   那位林秀才一路上都是挺硬气的,可是在转天他清楚的看见自己的户籍上被涂抹的大片漆黑,意识到他的功名是真的被剥夺了之后,那点硬气就立刻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他是听了李大人的吩咐?李大人是谁?当地的县令?”冯铮和卢斯正在驿馆里看案卷呢,就有无常匆忙来报,说那位林秀才招了。   “不是,听他说,李大人是个御史,是父亲过世,回家丁忧的。因他们俩乃是同窗,在李大人回乡之后,林秀才经常去拜访他。咱们的行踪就是这个李大人告诉他的,鼓动村人这事也是他提的。不过他们没让村人投军,只是让村人求您给直逸州除害。”   冯铮笑了一下:“看来那位老人家也有自己的心思。”   这位无常禀报完了,见两位将军没什么吩咐,拱拱手,退下了。   卢斯和冯铮向他道一声辛苦,待他离开,两人对视,卢斯:“御史,王崧?”   “他总盯着咱们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周兄越来越向上了吧?毕竟,他这御史大夫,说到底,也就是个靠嘴皮子说话的清流而已。”   “只希望周兄无恙。”   两人感叹一下,就把这事放下了,将注意力转到平王上来——他们俩的桌子上案卷堆放的可是不老少的。   按理说,这查证的事情,应该交给讨逆的钦差大臣,或者交给上任的知府的,但是皇帝不知道是为了安抚被他当枪使的两人,还是那天一时口快说错了话却又碍于金口玉言没办法更改,总之,是把彻查的这件事按在他们俩的身上了。   幸好张大人这位知府脾气挺好,他们一来就表现出了很好的合作态度,这才不至于闹出事端来。   这几摞堆得高高的案卷,都是从知府衙门搬来的,它们中有一部分甚至能追溯到几十年前,纸张已经变得枯黄脆弱,还有虫蛀的痕迹,上面的字迹已经变得模糊,碰一碰纸就碎掉了。   两人听过来的书吏说过,其实最底下的案卷,都有一百多年了,不过那些纸张碰一下就碎掉了,已经彻底无法再看了。   就他们看到的这一些,归根到底,就是夺人田产家财与夺人妻子儿女。但因为有金册在手,平王府的做法从稍微遮掩,变成明目张胆。   “弄柳他们五个人不是在直逸州置产的吗?怎么也没听他们说过?”冯铮从看到这些案卷开始,眉头就没舒展过,他们见过的丧心病狂的人多了,但再怎么样,也会遮掩些,历代的平王,却并不需要这样。   “弄柳去行睢县了,直逸州最偏远的一个县,那兄弟五人一直在各地走镖,就没停下来过。”弄柳就是担心自己那张脸在大地方惹麻烦,所以就安安生生的在小地方缩着脑袋做人,至于那五个人……一直到现在,卢斯都觉得他们挺神秘的,“况且,就算人家知道了,也没道理远巴巴的找咱们告状啊。”   “……你说得对。”冯铮思索了片刻,无奈又沉重的点头道,“毕竟平王金册在手,当地官府都无法插手,甚至干脆同流合污,就连陛下……”   两个人同时沉默,他们突然之间就不怪罪皇帝拿他们当枪使了。这得说是太祖留下的烂摊子。   “咱们得防着一点。”卢斯突然说。   “嗯?”   “有人趁着这个机会,把屎盆子朝平王头上扣。”   “或者这些案卷里,本身有没有借此机会掩盖自己的罪责的。”   伤害已经造成,那就得把它控制在最低限度。   平王在王府被攻破之前,意图带领死士杀光府内的所有人,这包括他的叔伯兄弟,他自己以及这些叔伯兄弟的妻妾儿女。但这件事没能彻底干成,因为他手底下有一半的死士叛变了,可这些叛变的死士,在官军攻入王府之后,却也有一大半跟着自杀了。   最后别管是叛变的还是没叛变的,所有的死士就活下来了两个人。 第123章   所有平王府的死士除了少数是从外买来的孤儿, 其中大多数却是平王府内所养家女支的后代。而这些家女支, 要么是平王府内的一干人等从外掳掠以共淫乐,要么就是原家女支的后代。   由此可以知道,这个平王府, 污秽肮脏到了什么地步。   在大略看过一遍卷宗之后, 两人决定去看看这两位活下来的人证。   这两个人一直配合官兵的行动,给平王传递假情报,按理说是有功无过,但是他们自愿进入了监牢,并且自请斩首。   秋决的名单上,反正是没有他们俩的, 就连大牢里,对这两位也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的。   卢斯和冯铮到的时候, 就看他俩一个躺在躺在地上,另外一个脸上有伤疤的也席地而坐,把这位的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掌心在他的膝盖上搓着。可明明不远处就放着一副床板, 床板上还铺着厚厚的铺盖, 两床被子也叠好放在一边。   “二位?怎么有床不坐呢?”   这两位大概是一个太疼了, 一个专注于帮同伴缓解病痛, 卢斯说话的时候才发现监牢门口站着人。瞬间,两个人用最快的速度规规矩矩的在地上跪,对着两人拜倒:“见过大人!”   “别别别!两位快起来。”“别在这跪着,快躺过去吧!”狱卒把监牢打开, 师兄弟劝慰两人,这两个人却低头在那跪着,纹丝不动。半天也只说了一句话:“小人有罪。”   两人对视,冯铮:怎么办?   卢斯一撩曳撒的下摆,跟这两位面对面跪地上了。吓得对面两人都从地上弹起来要躲,腿脚不好的那个没稳住,还扑倒在了地上。冯铮眼睛一亮,也跟卢斯跪一块了。   “两位,是你们坐床上,我们坐椅子上,还是咱们就这么面对面的跪着?”   “……听大人命令。”两个死士显然是头一回碰见这样的人物,只能点头应下了。   卢斯这才一拍手,从地上站起来:“早这样不就好了吗?”又吩咐狱卒置办一桌饭菜来——不要酒菜,大米粥要熬得稠稠的,看着两位的气色就知道,这两天也是没好好吃喝的。   这两人好好的,一脸别扭的在床板上坐下,听命令将棉被盖在了腿上。卢斯和冯铮也坐上了椅子,两边人就这么在监牢里坐着,等饭菜。   不过好像就这么沉默不语的坐着,有点傻啊。卢斯就问:“两位哪位是权一,哪位是权六。”   揉腿的那位道:“小人是权一。”腿疼的那位道:“小人是权六。”   这俩人相貌都不错,权一就是脸上有伤疤的,他那伤疤比较特别,四四方方的,见多了伤口的人一看就能知道,他那是利器划开了脸颊,把肉硬生生割下来的。权六八成有胡人的血统,眼睛不大,但是眼窝比常人深,显得眼睛深邃,毕竟是成年男人脸上的棱角挺阳刚的,而且他分明是面无表情,但他看着你的时候,就是给人一种忧郁深沉的感觉。   “平王府的死士,是分权势财色四班?这是怎么个分法?”   “权班跟在诸位主人身边的。势班并没特定的主人,日常在铮哥王府内与侍卫一起轮值。财班是年纪大,不当用的。色斑是死士里颜色最好的。”   权一说得简单,可卢斯和冯铮听着,脑力就脑补出至少十万字了。   冯铮脸上表情几经变换,终于没忍住:“你们这些死士,既然现在已经得了自由,为什么还要死?”   “两位大人,我们这些死士都是坏了身体的,即便有了自由,也活不了多久。”权一道。   卢斯看着两人的体格眉眼,问:“这话不对吧?再怎么坏了身体……你们俩三十多?”   “小人三十二,权六二十八。”   “那也差不多啊,你看你们再怎么活不久,那也能再活到五十多吧?至少二十年呢,凭你们的本事,做镖师……不,镖师太累,那就找个大户人家做护院,或者自己开馆当武师?再不然,当个捕快?看我无常司怎么样?要不要来?”   卢斯最后问那句是心血来潮,可说完之后,觉得还真是不错。冯铮也眼睛一亮,跟着点头。   “大人,我们是噬主之人!”权六看着这两位,那眼神明显是觉得这两位十分之不靠谱。   “噬个毛的主!就平王干的那些事,他除了从他妈的肚子里爬出来之外,这辈子做过一件对的事吗?陛下英明,诛杀此獠,你们之前给他做过的事情,早就已经偿还了他买下你们,把你们养大,教你们武艺的恩情。你们既然当时已经转投到了陛下的羽翼之下,那为何还要这么想不开呢?”   卢斯这问的不只是他们,还有那些之前死去的死士。何必呢?都是大好年华,结果却陪了那个混蛋一起殉葬。   权一和权六对视一眼,权一站了起来,然后……他把裤子脱了……   卢斯和冯铮一开始是:(`ω)啥?   然后是:Σ(っ°Д°;)っ大兄弟你作甚?!   最后是:ミД彡已经无语了……   权一把裤子穿上,重新坐下,又等了半天,直到狱卒又搬了两把椅子,一张桌子,进来布置饭菜,两人才回过进来。   原来,权一他……咳!他是没有蛋蛋的!   狱卒退下去,冯铮和卢斯下意识的盛了粥,放在两位死士跟前。权六低头看着那粥道:“死士都是二十岁才正式出师,出师……就是要挨这两刀。”   卢斯和冯铮都忍不住夹紧了退,真蛋疼。   真正的太监,是去根,也去蛋,直接把那一嘟噜器官都挖下来。他们这种……其实也算是宦官了。但因为是二十岁之后挨刀的,体格已经长成,声音也变完了,顶多就是年纪大了体毛稀疏,胡子比较少,其他的跟正常男人其实没什么不同。   ——男人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举止会不会女性化,跟他有没有下面那二两肉真没任何关系。   “为什么?王府本身不是能有太监吗?”卢斯都想掀桌了,有毛病啊!不是他不尊重太监,太监也挺惨的,但是,这种挨刀年纪越小存活的可能越大,二十岁阳气正旺的时候挨刀,那得多少人抗不过去?   “不知道是哪一代平王,觉得王府的太监太少,而且有失阳刚……”   卢斯和冯铮一块咧嘴,对了,太监数量也是有规制的,多了就是谋反。还有那什么屁的有失阳刚,可真是……该让他也挨刀。   冯铮问:“你们自杀,就为了隐藏这件事?”   “并非如此,而是我们手上也早已亡魂无数,无颜苟活。”   “死了就能赎罪啦?”卢斯一批桌子站了起来,看着这两位,就跟看着俩熊孩子似的,更可惜的是那些自杀的死士。   两人瞬间就跪在了地上,他们不是害怕卢斯,只是多年的习惯,改不了了。   “小人自然没想着一条命便能抵偿一身罪孽,到了下头……”   “行了行了,别说什么到了下头了。”卢斯摆手,“你们王爷那个样子的都能传递十几代,到如今才能斩草除根,要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也太可小了些。”   卢斯知道,他们话虽这么说,但大多数人是觉得大仇已报,在没必要拖着残缺之躯活下去,生活绝望吧?   权一和权六都不是善言辞的,卢斯这么一说,他们俩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闭紧双唇不发一言。   “死了不知道能不能赎罪,那不如便在活着的时候尽量赎吧。”冯铮站起来,把二人扶起来。   说到底这还是激将法让他们两人活着?   “感激二位大人,只是小人……”   “别急着否,你们可知道我们俩如今乃是无常司的主官?”冯铮问,看两人点头,又问,“那无常司是做什么的,你们可知道?”两人又点头,“那给无常司办案,缉捕天下凶徒,你们觉得是不是赎罪?”   “小人……”   “我知道,你们的朋友和伙伴已经先走一步了,但那些离开的,都是出师的吧?平王府的仆役家奴,如今都成了官奴,过些日子便要发卖,里边也有许多无辜之人……”冯铮顿了一下,果然,这两人面色都有些犹豫了,“你们若是入了无常司,那饷银是别想有了,朝廷若有奖赏,除了升官之外,其余银两也不会给你们了,都会用来安置这些,可能还有以后的无辜之人。”   权一和权六的动摇更明显了,两人彼此看看,明显是想答应,可说不出口。   “你们不答应,爷也回去买人,就是年轻貌美的都卖楼子!年老色衰的都卖去挖煤!答应不答应?!”   “答应!小人答应!”两人砰砰砰跪在地上磕头,卢斯和冯铮赶紧把他们拉起来,“大人,千万不要把他们卖去那种地方啊!”   卢斯哑然:“你们真信了啊?我就是开个玩笑啊。”一个玩笑让两个人吓成这样,不是卢斯的玩笑不好笑,而是过去他们生活的环境告诉他们,这种事情不是玩笑,而是真实的发生过。   总算把两人劝好了,看他们拘谨的喝粥,师兄弟俩心里都不好受——这还真的是俩大孩子,见多了世间的残忍,可却又纯粹得很。   然后就看这俩喝粥的速度越来越慢,还小心的偷看他们俩。卢斯赶紧拿起筷子,夹了个鸡腿给冯铮,冯铮这才反应过来,果然,看他们开吃,两个人才又开始小口小口的喝粥。   吃完了,卢斯和冯铮两人开始问起了案子来。   权一和权六记性极好,他们开始入职时发生的事情,只要是见过的,听说过的,两人都记得。而且也将王府里众多仆人的关系,记得清清楚楚。   “王府许多人都有卖身契……可这些卖身契,也是真假难辨。有你们的这番话,很多人就不需要遭官奴的罪了。”卢斯道,“你看,你们要是都活着,那多好?这还有许多人分辨不清呢。”   “我俩留着这条性命,本来是想看着最后结局……”权六说着说着,一脸愧色的低下了头。   “行了,你们不但要看到那些人的结局,还要看到很多恶人的结局。起来,跟着我们走吧。”   卢斯和冯铮走出了牢房门口,看这两人竟然还在里头没出来,转头看他们。   权一和权力看着那扇门,好像它不是普普通通的木栅门(而且是已经打开了),而是某个要人性命的凶险陷阱,两人脚底下一点点试探着蹭过来,但站到门中间的时候,还僵硬了一下,最后才总算是木愣愣的走了出来。   可就算是到了门外,两人却突然露出一脸的不可思议,看着向外的通道,就像是离开了安全家园的小动物,露出恐慌的神色。   可冯铮和卢斯已经向前迈开了步子,两人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监牢,握了握拳,追赶了上去。   卢斯和冯铮带着他们出了大牢,就直接找知府去了。两人以为这是要跟张大人说一声带他们走了,所以卢、冯进去的时候,他们就乖乖的安静的站在外头。谁知道,不多久知府张大人跟着一块出来了,跟着知府的队伍,出了衙门,他们转了个方向,直接朝着知州衙门去了。   知州早就到门口迎了,几位大人碰了个头,说了几句话,张大人就跟知州进去了,卢斯和冯铮却带着他们又到知州大牢去了。   “知府大牢里关的都是确凿无疑的罪人,平王府的家仆多是关在知州衙门里,你们且来看看,若是强掳来的人,我们弄一份公文,这两天就能放人离开了。其余人等,我们也与你们说好的,如今这就可以买走了,也免得多惹什么麻烦。”   两人是真没想到这么快卢斯和冯铮就履行诺言了,想要跪下谢恩,却被快一步拉住。   “如今你们于我们,乃是下属和上司,却并非主仆,无需动不动就跪拜的。”   卢斯又插话:“况且,我们救他们,乃是跟你们说好了的买卖,你们也无需感谢。”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但又怎么觉得不对呢?   狱卒用铁尺敲了敲栅栏:“你们也是好运道,这两位大人今日来买奴,若让他们看上,便可跟着去享福啦!”   众仆役抬起头来,他们有粗使杂役,有大丫鬟、小书童,还有管家账房,原本虽然都是仆役,却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可如今他们的主人要么死了,要么在知府大牢里生死不知,这些仆役却反而没了三六九等之分,只按照男女,十几个人,甚至二十几个人塞在一个监牢内。   天气渐暖,这囚牢里本来就是不通风得很,又塞了着许多人进去。男囚多是脱得光脱脱的,女囚落到这种境地,都顾不上炎热,只盼着能多一件衣裳裹紧自己。   这地方一股子“人肉香”极其浓郁,又闷又酸又骚又臭。   有些人见过权一和权六,看他们在这两人身后,只当是这两个死士也让人给买了。   “恶贼!害了世子!”有个十五六的姑娘从栅栏间隙伸出手来去抓权六,“世子那般宠爱你!狼心狗肺的东西!不是说你们都自杀了!你怎么不去死!”   卢斯一脚踢在这小丫头腹部上,不过看着凶狠,他不是用脚尖,而是用的整个前脚掌踢,力气有分寸,不过还是把这姑娘踢了个倒仰——那么拥挤的监牢内,竟然空出了个能让她倒在地上的区域,其余人也是真有本事。   这姑娘爬起来后,两只眼睛还跟狼一样恶狠狠地看着权六,不过倒是不说话了。   卢斯对权一和权六点点头,他们俩对原平王府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反正平王和他那一家子都该死,他们也确实死了。权一和权六过去是平王手里的刀,而无常司又需要没有根底,又有能力的人,那他们就愿意给这两个人一个机会。   而且,这次带着权一和权六过来挑拣人手也是一次试探——这两人要是言行如一,那自然是好。可如果他们活下来另有隐情,那这挑拣出来的人手,多少页就有些问题。   权一和权六在众人中挑了一圈,就挑出来了四个人。两个十八九的大丫鬟,一个中年的婆子,还有个干巴瘦的老头。   他们挑第一个人的时候,就有人嚷着大喊求两人挑走。显然是明白,卢斯和冯铮这两个人该是不错的主子。   “就只是这四位?”冯铮特意多问了一句。   两人摇头:“就是这四人,再没有更多了。”   他们俩这么一说,有些仆人叫骂的声音更大了。之前让卢斯踢了一脚的小姑娘,见有了“同伴”,顿时腰板也重新直了:“权六你个下贱货!你让世子爷弄得起不来炕,还是老娘给你擦的屁股!这次有了两个主子,还得多谢世子爷当年给你疏通!”   冯铮眉头皱得死紧,这要是个男的,他非得打掉他的一口牙,可这是个小姑娘……算了,眼不见心不静吧。   看卢斯真有要打人的架势,冯铮过去拽了拽他,两人路过权六身边的时候,冯铮抬手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走吧。”   权六和权一,包括他们选出来的四个人,整个过程里都是木着一张脸。可冯铮拍权六肩膀的时候,第一下,权六做出了一个闪躲的姿势,第二下,他却就放松了下来。   冯铮的眼神很清正,脸上还带着笑容,他看着他,就如看着一个普通人,普通的他的下属。   没拿他们当死士,在听到这些污秽之言后,也没另眼相看。   再次跟在两人身后,权一和权六都有些后悔,后悔当初没多说服几个伙伴活下来。他们这样的人,不是没有活路的……   这日开始,卢斯和冯铮就带着这两位死士,还有百十个无常,在直逸州到处跑。因为平王的私产也是到处都是的。   这里边也确实除了几起大案子。有当地官绅狼狈为奸,隐匿了平王庄子的土地和财产,这些都该是要交还给当地受屈之人的;有原为平王办事的下属买了死囚冒名顶替,自己却摇身一变成了当地巨商,意图继续享受富贵荣华;还有当地官府为了政绩,指良为贼,诬陷并不曾与平王牵连的当地大户,险些害死人家满门。   不过,卢斯和冯铮也是谨守着分寸,他们查、抓、审,可是最终的判罚权力却是交给当地官府的。   张大人则是高兴得很,他是刚上任的,这些人的举动不会牵连到他,相反,因为无常司的行动,当地风气为之一肃,要是这样他再不治理好,那他不如回家卖红薯去了。   在这个过程中,三阳河的水匪和拐子山的恶鬼,也数次出现在了卢斯和冯铮的视野内。他们几次在三阳河下游发现被害人的尸首,而拐子山的城隍庙里也又出现了四次死者。   权一和权六作为当地人,自然也是被卢斯和冯铮问及过两件事。   权一道:“三阳河的水匪,不只是匪,还是民。”   冯铮道:“当地的渔民?”穷山恶水出刁民,又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民做山匪,渔民做水匪,这倒是不新奇。   “对,而且这些水匪还不是一群人。三阳河的上游是天镜湖,那里住着不少靠水而生的渔民,其中有好吃懒做,或一时活不下去的,就到三阳河这边来,杀一二落单的小客商,或其他渔民,然后折返回去。” 第124章   听权一说得如此笃定,卢斯有点好奇:“你们怎么知道的?”   权六道:“平王有一段时间想收编这些水匪, 很是详查了一番, 但查清之后, 便知道不可为,只能放弃。”   这就是一群散兵, 并没有组织,属于兴头上来了三两结伙干一波,甚至可能上一次打劫的人,过不了就成了被打劫的。所以给人一种无形无相,却又处处都是的恐怖感。他们要是真的组织起来, 反而不是问题了。   “至于那拐子山的恶鬼……我们也知道些线索,不过是几年前的。”   这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平王也查过?有鬼吗?”   “是鬼,但却是内鬼。”权一点点头, 又摇摇头, “世子……对这恶鬼也曾有些好奇, 带着我们许多人去了。连守了三日,队伍里的向导便被勒死在了营地边上。”   “哦?”以当时平王的声势,还敢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那这恶鬼的胆子也是真大,“你们可查到了什么?”   “查到了山下的村子上……”   卢斯下意识的催了一声:“然后呢?”   “世子说是恶鬼必然在村中, 既然查不出来是哪一个, 干脆全都杀光了。后来……权六把他劝住了。”   这个劝也不知道是怎么劝的, 卢斯和冯铮都当没听明白这里头隐含的意思,卢斯问:“如何查到山下的村庄的?”   “我们找向导时, 一开始并没有人愿意来,直到世子许下重金,才来了个山下的无赖汉。”权六先权一开口,从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没怎么变化过,但也很少说话,现在的主动说明他确实是有心融入,“这无赖虽然是贪图那份赏金,但并非是混不吝,到了山上一直小心谨慎,那天夜里,只是中间出去了一趟解手,且众人明明白白看着他回来了。后一次出去,必然是他在解手的时候,看见了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冯铮和卢斯点头,一开始听说那无赖出去解手了,还以为他是解手的时候死了,没想到不是。这就表示有什么东西或者人,让他确定不存在危险,并且战胜了他对恶鬼的恐怖,自动自发的躲开了平王世子的人马,跑出去送死。   “八成是熟人了,还是让他觉得有利可图的熟人……”卢斯嘀咕着,金银的话,有什么比得上平王世子答应下来的报酬?他脑海里就给这件事打上了一个“色”的标签。   就听旁边冯铮问:“死者可有让仵作看过?可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他临死之前可有与人交合过?”看来他们俩是想到一个地方去了。   权六道:“这到是没什么发现,也没有找来仵作。虽然当时尸首确实是衣衫不整,可只以为是临死之前的挣扎所致。世子看了尸首就说是熟人所为,带着我们下山便要屠村。后来……这事世子也就再没有提起。”   两人点头,从这位世子的做派看,他不一定就是真想到了什么,怕只是蹲了三天,不但没找着恶鬼,还死了向导,觉得丢了面子,便随便找了个靶子。后来权六以身饲虎……他也就懒得计较了。   “即便这人不是村子里的人,但怕是也跟村民很熟悉,就是不知道,当年那件事,会不会已经把人吓跑了。”冯铮低头沉思,“不过,咱们还是得去一趟。师弟?师弟?”   “啊?哦!我刚才在想,四十多年前死的那对夫妻,他们可还有亲朋好友在世?活着当年杀害那对夫妻的强人,是否都死了,还是有余孽在世?”   “你觉得这么多年来杀人的,一直都是这个亲朋好友?可到如今,他少说也得六十左右了吧?”   “不管是不是亲朋好友这凶手杀人杀了四十多年……怕不是一个人。但不管中间他们接班的,最早跟那两对夫妻,多少都得有点牵连。”   “确实……”   因为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等到他们把改查的事情大体查完了,两人回到岑宇,就找到了张大人,表示想查一查城隍庙的恶鬼。   “关于这恶鬼,每一任的知府、知州和当地县令到任,都是想要查一查的。这本来是在下之职,如今却要麻烦两位将军啦。”张大人原来是胖乎乎的,这些日子卢斯和冯铮在外头忙,他在岑宇也没闲着,案子是从早审到晚,有时候报上去的案子,开阳那边还会发回来让他重申——一般都是嫌他判得轻了。   毕竟平王这案子是大案,上头的人恨不得只要沾边的就全都推出去砍了。但以平王的势力,有些人真的不是自愿跟着他同流合污的。   现在这事情总算是快完结了,张大人不但没觉得轻松,反而有些内疚。如今看卢斯和冯铮主动提议要查恶鬼,张大人也并没觉得这两人多管闲事,道了一声辛苦后,主动问起了两人是否需要配合。   卢斯两人也没隐瞒,主动把如今得到的推论都跟张大人说了,表示很多事情还需要他帮忙,比如当年的案卷之类的。就是时隔四十多年,案卷可能早就不知道哪去了,甚至知情人都没剩下多少了。   “倒是有个老捕头,姓梅的。”张大人仔细思索之后,道,“已经六十多岁了,当了三十多年快四十年的捕头,听说是前年才退下来的,如今在家里养老。这回平王倒了,他也差点被牵连。不过,他的孙子曾经帮着官军引路,总算是侥幸无事,你们倒是可以去问问他。”   见两人道谢之后,张大人却问:“二位看来是已经详细查问过这恶鬼之事,那不知道可有三阳河恶蛟的线索?”   卢斯和冯铮也没隐瞒,就把他们从权一和权六那里得到的线索告诉给了张大人。   张大人也明白其中的艰难,嘶的抽了一口冷气:“唉……这却是我们官员之失了,多谢二位。”   又互相道谢,卢斯和冯铮离开知府衙门的事情,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这位张大人跟胡大人有些像,他们都是好官,希望直逸州在张大人的治理下,能够抹平那些曾经的伤痕,百姓的生活渐渐安逸平稳下来吧。   两人也没多做停顿,直接就去找那位张大人说的梅捕头了。这梅捕头既然在岑宇当了这么久得捕头,自然也不会是太干净的人,但他们现在没有翻旧账的意思——除非是查案当中发现这人也有嫌疑——现在抓到那个恶鬼才是最要紧的。   梅捕头住的小院子里头,有个大枣树,这个季节,枣树的叶子已经都绿了,在院子外边看着,就显得葱茏繁茂。   “来了!来了!来了!”冯铮拍门,里头就传来了脚步声,门打开,就看见一个须发皆白的小老头站在里边,看见他们就是一惊。   “可是梅捕头吗?听张大人说,您老当了快四十年的捕头,我们是来请问城隍庙恶鬼之事的。”   冯铮还觉得卢斯这么说太笼统,毕竟都没介绍自己,就这么说,这梅捕头哪里知道他们是谁?谁知道不等他补充,梅捕头已经很兴奋的抬手把他们朝院子里请了:“卢将军!冯将军!几位大人!快请进!快请进!老大家的!快沏好茶!”   看着梅捕头这么干脆热情,冯铮明白过来了——快四十年的捕头果然不是容易当的,即便退下来了,也依然是个地头蛇啊。他们无常司的人马这么来来去去,这老爷子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众人入内落座,梅捕头也没卖关子,直接就道:“要说拐子山上的恶鬼,那还是小人当年当上捕头之后,碰上的头一件大案子。”   卢斯眉头一挑:“哦?那案子当初是梅捕头办的?拐子山不是在庞玉县吗?”   “是在庞玉县,不过事情闹得太大,就转到我们知府衙门来了。”梅捕头顿了一下,“实不相瞒,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那位干的。”   梅捕头压低了声音,这“那位”显然说的士当时的平王,虽然现在已经没有平王府了,但多少年来的习惯,是改不了的。   冯铮叹,问道:“如何证明不是呢?”   “那位虽然不太好,但还是有一点好的,那就是他干了什么,他不会瞒着。”梅捕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又是苦涩,又是嘲讽。   确实,有金册在手,除了造反不敢明着承认,平王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就像是一个人,不管是碾死一只蚂蚁,还是碾死一窝蚂蚁,他都不会觉得这是不可告人之事。   众人心情都有些沉重,冯铮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水,问“那当时查到了什么?”   “最开始死的那对夫妻,是庞玉县曲家的二公子和二夫人,男子二十三,女子二十二。两人死前都被奸污过。而且这个勒死……还不是一次的。”梅捕头指指自己的脖子,“他们的脖子上都有混乱的指痕,最后应该是被用他们的裤带勒死的,都勒进肉里去了,怕是死了之后还没松手。这些虽然并非是我亲眼所见,是听当时庞玉县的捕头说的,但应该并没有错。”   冯铮抿紧了嘴唇,真实情况跟民间传言果然偏差不小,害了夫妻二人的凶手简直是丧心病狂了:“如此的手段……仇杀?而且,听梅捕头说来,这两位也并非是小户人家出身,怎么三更半夜的夫妻二人跑到山上去了?随从呢?”   “这二位……死得其实也是够憋屈的。当日他们原本说是外出会友,去的是同县的林家,他那好友姓林名冉,可林家就没见着人。当时跟随着两人出去的马夫与婢女,却在几天后都死在了山上的城隍庙里。当年发生的什么事,大概除了那位恶鬼之外,就没人知道了。另外,当日离开时,这二位其实还带着一个五岁的儿子,可是这孩子到现在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   卢斯一听,问:“这两位还有已经知道的家人、好友在世?”   “曲家人怎么样这却是不清楚了,因为恶鬼那事情传出来后,许多在城隍庙里丢命之人的家人,就跑去曲家哭喊冤屈,还用狗血之类腌臜之物朝曲家的院子、大门上扔,所以曲家二十多年前就搬走了。搬到什么地方去了,也没人知道。”   两人点头,这事情可以理解。   “至于当初曲二公子要去的好友林家,到是还在,毕竟知道他的不多,林家没受到什么波及。现在,在林家主事的也正是当年曲二公子的好友林冉。”   只有最开始的案子听起来有因果关系,那自然就得从当年的相关联系人里找线索,卢斯问:“当年曲二公子夫妇出事,这位林冉有什么表示没有?”   “有,也是跟着忙上忙下了有一阵,后来城隍庙闹鬼,他还意图偷偷上山,让当时还在世的林老爷子抓住,关在了家里。不过后来听说他还是偷跑去了,还碰见了死人,吓得回来病了一个多月。”   一个人的名字重复出现,卢斯想不注意都难:“老爷子,你对这位林冉看来很是关心了一阵。”   梅捕头站起来弓着腰抱拳:“不敢说老,大人慧眼,小人不只是关心,该说是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怀疑过这位林冉。”   “哦?”   “因为曾听说,这位林冉与曲二公子不只是好友,早年间,林家还曾经到曲家去提亲,想给两人结契。但显然是没成的,曲二公子没多久就娶妻生子了。而曲二公子就是个平平常常的读书人,也不馋和家里的买卖,除非是跟几个好友相约,否则极少出门,很难和旁人结仇。”   两人听梅捕头分析,也都同意,因为他们俩听到现在,最怀疑的也同样是林冉。不过,梅捕头说的是“怀疑过”,显然他现在不怀疑了。   冯铮问:“老爷子,那您是为什么不再怀疑他的呢?”   这两位是一定要叫他老爷子了,不过,梅捕头也确实越说越放得开;“小人当初一直派人盯着林家,可那时候林冉正好病了,城隍庙里又连着出现了死人。小人问了被叫去给他治病的大夫,大夫说林冉不只是吓的,他黑天里走夜里,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外伤加风邪,这才躺下了。小人也亲自去看了,大夫并没说谎,人已经是烧得糊涂了。”   “这件事也很有可能不是一个人干的,他病了,是否和其他人有什么联系?”   “小人也是无奈,人越死越多,查不出线索来,当时的知府大人打了小人三十大板,小人就躺在炕上起不来了……后来这案子就交给了几个老伙计,但他们也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挨板子,却查不出个三六九来。然后,恶鬼就一直作恶到了如今。”   梅捕头一摊手,在座的都明白,他当年哪里是病?分明是知道这案子不好查,干脆放了手——别管他之前言谈间表现得多勤于公事,多认真负责,他也是在平王时期安安生生当了四十多年捕头,退下来养老的人,说他是好人?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有良心了。   两人又问了些其他的情况,正要告别,梅捕头道:“小人的孙儿……初生牛犊啊,对这案子也是好奇得很……不置可否让那小子跟着诸位大人,做个马前卒。”   卢斯和冯铮都是不太想答应的,做捕快的,确实不油滑那就是要饿死的——正气小哥哥是特例!——可是他们不是捕快,是无常司,无常司太油滑了不行。偏偏梅捕头这样的,那已经是老油子中的老油子了。跟着他言传身教出来的后代,也不一定好到哪里去。   但是,如果不答应吧,他们这样的地头蛇,稍微阳奉阴违一下,就要出事。   两人对视一眼,卢斯一笑:“那是自然,我们前往庞玉县,正是需要个本地人帮忙做个向导。”   梅捕头大喜,连连表示,稍后就让他孙儿去驿馆找两人。   过了两日,无常司的大队人马就到了庞玉县。县令带着县丞就在县城大门口迎着,师兄弟两人原想着因为拐子山城隍庙恶鬼的事情,这县城应该是很萧条的,谁知道这县城里还挺热闹。   细细观察之后,两人很确定,这些人真的就是县城里的百姓,而不是不知道从什么的地方请来做面子的。   “这里的人都不怕恶鬼吗?”   县令道:“大人,实不相瞒,早些年庞玉县也曾经萧条过一阵,但正因为山上有鬼……咱们这地方又没有什么特产,所以要留下百姓,只能把税压得低低的。那位也知道咱们这没什么好东西……很少来祸害。”   这位庞玉县的县令,是直逸州少有的几个没下马的官员之一,听他这么说,众人稍稍有些了解——苛政猛于虎看来有时候也是相对的。当地的县令希望能交到足够的赋税,那就得留下百姓,可百姓为什么要靠着闹鬼的地方住呢?那就得是这地方苛捐杂税少。苛捐杂税少,官员的油水就少,平王也知道官员的油水少,所以也就少来找麻烦了。   这可真是讽刺了,因为这样一来,让恶鬼杀掉的人,其实是并没有平王在其它地方祸害死的人多的,老百姓也比其他地方富足,这恶鬼竟然还算是保护了乡里了。   这些题外的废话少说,与县令客气了一番,双方早就明白对方的来意。县令交给了两人一摞厚厚的案卷,又介绍了个四十多的中年捕头给他们,说了一声“有事尽请吩咐”,就回县衙去了。   这位中年捕头姓陈,个子不高,容长脸,背还有些驼,原本想着这人的年纪,应该是没经手过最早的凶案,谁知道刚一问他,他就把这两家的祖宗三代都报出来了。而且,他竟然知道曲家现在在什么地方?!   原来这两家人四代之前的先祖,乃是一起行商的合作伙伴。后来干脆就一块到庞玉县落户了——真不知道他们怎么看上这么一个挨着平王的地界的。不过,两家人也算一直太太平平的,直到曲家二公子夫妻二人惨死。   而且,曲家实际上没搬多远,他们只是去了临县,也就是行睢县,两个县的县城之间,也就两天的路程,而且曲家同时还从曲姓改成了屈姓。   “当年最早经手那案子的捕快都已经不在了,不过,但凡是能有的线索,小人都知道。”陈捕头道。   卢斯和冯铮低着头交谈:“分头行动?”   “我想去山上,还有山下那村子看看。”   “那我去行睢县屈家。”   “那咱们谁先完事,谁先去找林冉。”   “好。”   两人既然商量好了,这天稍作休息,第二天,冯铮就带着权六和权一去了拐子山,卢斯则带着小梅捕头和陈捕头,朝着行睢县去了。   原本冯铮也想找个向导,但权一和权六表示,他们可以带队没问题。果然,众人一路顺畅的从一众大山中,找到了拐子山。大概是当地的气候原因,拐子山上没有太高大的树木,站在山脚下,就能看见山上城隍庙的屋瓦。   众人正要上山,却从后头赶来了个骑着驴的汉子:“诸位官爷!诸位官爷!小人韩三,乃是山上城隍庙的庙祝,来晚一步,还请诸位见谅。”   “庙祝?那庙不是早就被荒废了吗?”冯铮看权一和权六,结果那两人也是一辆迷茫的摇头,冯铮看着韩三皱皱眉,“算了,既然是庙祝,就与我们上山吧。” 第125章   等上了山,冯铮发现……这城隍庙竟然真的并不破旧, 柱子和大门上的漆都鲜亮得很, 窗户纸也干干净净的, 韩三推门,里头香案上果品、香烛、水果都是齐全的, 一抬头,众人都吓了一跳。   一般的城隍老爷,都是当地做过贡献的先人,多是将军、县官、大夫等等。也有以狐狸、蛇之类的野仙作为城隍的。可现在上头的这两个泥塑,舌长三尺, 目凸面紫,分明是两个吊死鬼啊。   “这……”   韩三立刻道:“听说原本这里的城隍是个将军的,可那劳什子将军护不住百姓, 可不就是让人给砸了吗?后来大家寻思着, 这二位才是真的神通广大, 干脆就把他们供奉起来了。几位是没来对时候,逢年过节的,咱们这香火旺盛得很那!”   “……”卧槽!谁跟你咱们?!   “这怎么还有那么多小娃娃?这恶鬼还管求子?”周二撩开一边的帐子,咧着嘴指着一边层层阶梯一样码放着的泥娃娃问。   这些泥娃娃的形象都可怕至极,同样是吐着舌头的吊死鬼模样, 但是姿态各异。   韩三又解释:“这个早就有了, 都是恶鬼所杀之人的死相, 不过一开始是木头的,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开始的, 雕了一些木娃娃扔在这附近,后来等到这个城隍庙被重新供奉起来了,就有人把那些木头娃娃找出来了,我们干脆就照着木头的烧了泥塑,这些小鬼都是来侍奉两位大鬼的。”   韩三说得得意洋洋,这时候恰好一阵风吹过,除了两个死士,众人包括冯铮在内,都打了个激灵。有时候,真不知道是人更可怕,还是鬼更可怕了。   周二原本指着你娃娃的手赶紧收回来,连蹦带跳的朝后窜了好几步。   冯铮却走过去,仔细看着这些泥娃娃:“这些都是按照当年那些死者塑造的?”   韩三赔笑:“您看看小人这年纪,当初两位城隍大人成仙的时候,小人还不知道在哪呆着呢。所以,早先那些人到底怎么死的,小人可是不知道。不过有些老人说,确实是没错的。”   “……”冯铮细看这些泥娃娃,除了那张脸是吊死鬼的脸看起来一样之外,不只是动作,它们的发髻、衣裳,也全都是完全不同的,他还看见了断手的、拄着拐的,“你们这里,可有常来的香客?”   “常来的?那可真是多了。”   “大人,属下看着汉子就可以得很!”周二看这人脸上的无赖相越来越明显,就明白他心里想着讹钱。倒不是他们无常司付不起钱,而是这种人吧,你给了钱,他不一定真跟你说实话。   韩三脸色一变:“大人!城隍庙出事的时候,小人可还没出生呢!”   又有叫沈鼎的无常跟着叫嚷:“你这话可是说了许多遍了!但当年的人跟你无关,不代表这最近的人也跟你五官啊!大人,这人就靠着这城隍庙装神弄鬼,自然是这地方越鬼他越有进项!咱们查明白了恶鬼的究竟,那就是要砸了他的饭碗!他哪里会说实话!”   这话却也提醒了冯铮——他和卢斯都以为,从时间看,这作恶的不会是一个人,而应该是有所联系的两到三个人。但这是不是他们想当然了?四十多年……其中会不会也有很多人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故意在这里杀人害命呢?   又想这韩三说的,这里……可是香火旺盛啊……   那么来这里烧香拜祭的人,是来感谢恶鬼动了手,还是来感谢恶鬼帮他们背了黑锅呢?   扭头看着那一排排的小鬼,冯铮仿佛真听到了四十多年来,无数冤死之人的哀嚎声。   不能把四十多年的案子都并成一案看,反而,应该把这些案子都暂时当成个案,分散开来,重新梳理归类,找出在他们死后,谁到底是最终得益之人。   冯铮有了计较,一指韩三:“抓起来,带走。”这个韩三在这里做了多年庙祝,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冯铮绝对不信,周二与沈鼎说的都对,“把这些泥娃娃都收起来带走,小心,别弄碎了。你们都弄好了,就直接回岑宇去。权一、权六,还有沈鼎,各带一什,与我到山下的村子去。”   “是!”   他们是从另外一个方向进山的,没经过这村子,只远远看见了炊烟,等到靠近了,冯铮就感觉极其强烈的违和感。   拐子山上以为荒废的城隍庙并不破百,这山下的村庄家家都是砖瓦的房子,村口有酒肆,酒肆旁边那人家挂着香烛铺子的幌子,家家的房子地下都挂着碎棉布制成的吊死鬼娃娃。   这山下的村子,竟然也因为恶鬼而兴盛,冯铮觉得胸口憋得难受。   “这位可是岑宇来的大人吗?!”大概是村长的人远远跑了过来,对着冯铮行礼。   “本官听韩三说,山上的泥娃娃是后来做的,原本放在那的,是不知道何人刻的木头娃娃,那些木头娃娃现在何处?”   “木头娃娃?”村长做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小老儿不……”   他看着冯铮年纪也不是太大,这些年来,跑到城隍庙来的大小官员,他也不知道见过多少了,前些年连平王世子都见过。他很知道,这些人的脾气秉性不同,不能用相同的方法对待。本来想装傻充愣的村长,就见冯铮的收按在自己的腰间朴刀的刀柄上,上下摩挲……   “那些木头娃娃最老的都有四十多年了,不是用什么好木头刻的,现在都朽烂了。”   “腐朽了也没关系,带本官去看。”   “是。”村长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是,转身带路的时候,又有点后悔自己答应得太快。   村长带着冯铮去的,就是他的家里。一进院门,冯铮就觉得,这家的布置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家,到跟个庙似的,一道门进去,迎面不是厅堂,而是个供桌,而享受着人间香火供奉的,就是一个个木头娃娃。   冯铮看着这一排排木头娃娃,它们中间还会不时的空出一两个位置,尤其是越靠前的娃娃缺少的越多:“那缺少的娃娃,去哪了?”   “刚才小老儿不是说了吗?这些娃娃很多都因为年代太久,所以朽烂掉了。”   “都带走。”   “是!”   “哎?!哎!大人们可不行啊!可不能惊动这些鬼娃啊!要出大事的啊!”村长与诸位村人神色一变,就要上前阻拦,冯铮一把拉住了村长:“老人家,你这把年纪了,也该知道是非好歹,每天喝着死人血,吃着死人肉,穿着死人的皮,你这日子竟然就能过得安生?”   村长脸色越发难看:“这位大人,小老儿虽然无官无爵的,但至少有把子年岁,本朝是以孝治天下的,大人您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对小老儿这么个老人家口出如此恶言?”   “本官是不是口出恶言,你们心里知道!那鬼娃娃如何少了?是真的朽烂了,还是让人‘请’走了?!那山上不断的死人,是让恶鬼杀的?是让被‘请’走的小鬼杀的?或就是让人杀的?!你们比谁都清楚!”   原本众无常就都是聪明人,跟着冯铮一路到这,多少就都觉得不对了,如今听了冯铮这些话,更是都彻底明白过了味来。看着这些村人,一脸的厌恶和戒备。   “荒唐!”“这狗官是要叫咱们顶罪啊!”“来人啊!狗官要惊扰鬼娃了!”   村人们并无心虚或悔恨,只有懊恼和愤怒,几个老人跑出门外就大声嚷嚷了起来。不多时,这全村老小,就都聚集到了门口,挥舞着木棍农具,齐声讨伐。   “愣着作甚?继续装!”冯铮指了两个无常,带着其他人站在了门口。有个一身腱子肉的汉子,举着一把菜刀,吆喝着其他人,用刀指着冯铮似是有什么要说。冯铮却干脆利索的抽出腰间朴刀,两步上前,对着这人一刀劈了下去!   这人瞪大了眼睛,朴刀临面的时候,尚且一脸不敢置信,等到银白色的刀锋闪过,他顿时吐出一口气:果然,四爷爷说得对,平王倒了,新来的狗官们,定然做事越发小心,不敢把他们怎么样的。   “你这狗官……”这汉子感觉有什么落在了自己的脚上,他踢了一下,看见有东西滚了出去,“哎?!手……我的手!我的手!”   说起来慢,实际上不过是眨了两三下眼睛的事情。卢斯和冯铮的朴刀看起来跟其他人的并没什么不同,但他们毕竟是将军,两人又多经坎坷,自身锻炼没有停下,这些身外之物也一直都是小心准备。   这一刀下去,直接就把汉子卧刀的手砍断了,断手的血喷出老高,溅在了冯铮黑白脸色的曳撒胸口上。   “我乃朝廷命官!你们聚众在此,难道是想造反吗?!”卢斯总说他心软,但面对畜生,他可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   看着献血、断肢,不少村民惨叫一声,转身就跑,但也有那么些人,站在原地,看着村长。这态度就明显不对,逃跑的那才是普通百姓的正确反应。   村长也在犹豫,可看冯铮眯了一下眼睛,提刀上前了一步,村长立刻就跪在了地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孩子不懂事,还请大人息怒!”那没逃得村人,立刻都跟着村长一起,呼啦啦跪在了地上。   “大人,收拾完了。”收拾木头娃娃的无常拎着个麻袋出来。   冯铮依旧持着刀:“都抓起来!”他知道,现在不能走,这村子靠近深山,现在他来这一趟已经是打草惊蛇,一旦让这些人有了防备,下次过来,他们就要逃到深山里去了,到时候再想抓人,可就麻烦了。   “大人!大人!”村长脸色一变,已经有一半无常拽下腰间铁链过来捆人了,有些人想要反抗,可另外那一半拎着刀就在边上看上,敢反抗的,一刀柄就砸上去。看看之前那壮汉已经因为流血过多,倒在地上没了声息,村长哀求两声闭了嘴,也就不再多嘴,挨砸了的人眼睛看过去,他也对着那些人摇头。   “大人,我们冤枉啊!”等被连成了一串拉着走的时候,村长才哀哀叫起来,其他人自然也跟着,一人叫的比一人大声,可等到村子里那些跑走的村民出来的时候,城隍庙上的无常也下山来了,两边人手一会合,明晃晃的朴刀闪得人胆寒,出来的人立刻缩回去了,就是被抓的村民也都老老实实的闭住了嘴。   “周二,你带人去驿馆,把咱们的人和放在那得行李带出来。不去县城了,直接回岑宇,你跟我们在路上会合。”县城距离村子不算太远,冯铮就不信那县令一点都不知道这村子里的情况。原本刚到庞玉县的时候,看县城繁华他对县令产生的那点好感,如今是消散得一干二净。   “是!”   上路的同时,冯铮把权一和权六叫了过来:“你们几年前来城隍庙的时候,这里就是这样的吗?”   权一摇头:“我们那时候根本没进村子,后来到了城隍庙,世子倒是带着我们转了一圈,当时虽然也看见了泥娃娃,但世子只嫌恶心,并没细看,也没问。当时我俩也只以为是当地人供奉起来死者,并没细想……”   说到这里,两人都面露愧色。   冯铮摆手:“我也只是怀疑,到底怎么回事,也得看这些人如何招供的。”他又劝慰了两人几句,让他们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其实两人挺高兴冯铮主动问的,因为他开口了,就不是怀疑他们隐瞒真相,要是一直都不问,什么都不讲,两个人才要以为自己被怀疑。   这边冯铮带着人回到了岑宇,那边卢斯到了行睢县。   弄柳就在这里开了个小买卖,不过现在是没时间去看的。按照陈捕头的指点,一行人直奔屈家。   屈家的门子听人叫门,打开门缝,先看见的就是两个捕快,再就看见了一群持刀的军爷——他们自然是不认识无常司的曳撒,但这么明目张胆的带刀,只能是军字当头的。   “几位军爷,这是……”   “少说废话,叫你们老爷出来迎接!”陈捕头上去就把门子推开了,自己把屈家的大门敞得更开,对着卢斯做了个请的姿势。跟着卢斯来的几个无常也赶紧上去,分列大门左右,请卢斯进门。   好久没人这么给自己撑场子了,卢斯心里爽,可还是板着脸:“都回来!像什么样子!”   无常们嘻嘻哈哈的都回来了,陈捕头有些讪讪的,小梅捕头对着他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加快脚步跟上了卢斯。   卢斯不管不顾的朝里走,刚过了二道门就碰见了急匆匆跑来的屈家管家:“本官乃无常司虎节将军卢斯,叫你们老爷子出来,有话要问!”   管家原来还以为是过路的军爷跑来吃大户了,虽然说这些日子来那些官军都是在其他几个县里头打转,但有吃完了别家跑到他们县来也不是不可能。但听这意思,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   毕竟无常司的人到底长什么样他们是不知道,但无常司是干什么的,现在百姓中倒是也已经流传开了。   “几位无常爷爷稍后!容小人去……”他想自己去叫自家老爷,让后让人招待这几位,可是低头鞠躬的时候,看见了卢斯胸口上的无数小鬼组成的图案,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吓得一个哆嗦,话出口就转了个弯,“小人这就叫人去将老爷找来!几位无常爷爷请跟小人来!”   于是,卢斯他们就跟着管家到花厅里喝茶了,没过多久,屈家的大爷、二爷都来了。   大爷叫屈敬,二爷叫屈仁,两人都是寻常相貌,来见了卢斯恭恭敬敬与他见礼,卢斯说了坐,也是不敢坐下的。   卢斯看他们俩的年纪,猜测应该都没到四十,一问果然都没到四十:“你俩可知原来你屈家其实姓的是曲吗?”   大爷屈敬道:“曾听父亲说过,说是为了避祸,其余的就不知道了,父亲不让问。”   都这把年纪了,提到他爹说话的时候,腰都会更矮两分,可想而知这位也不是什么能做主的人。不过,这曲家也有些特别啊,当年曲二公子过世的时候,孩子已经五岁了,这年代不是讲究长幼有序吗?那这位曲大公子是晚婚,还是晚育?   卢斯正想着,曾经的曲大公子,现在的屈老爷来了。屈老爷已经六十多快七十了,在古代,像是这种年纪的老人,一般都要老得不成样子了,多是眼瞎耳聋,走路都走不动了。可是这个屈老爷,腰板子笔挺笔挺的,脸上没有多少老年斑,皮肤还挺光滑,白胡子,白眉毛。跟卢斯见礼的时候,露出手来,也是不见手摇,吐字清晰。   “见过将军。”   “屈老免礼,请坐,本官打扰了。”   屈老爷道一声不敢,在卢斯下首坐下了:“大人此来,不知为了何事?”   “屈老爷,可还记得四十多年前,曲家二公子……”   屈老爷叹了一声:“原来如此啊……还请大人别怪小老儿麻木不仁,实在是四十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   卢斯点点头,要是这位老爷子突然激动无比,那才奇怪呢,多少年了,稍微用点心力的官员就都能查到曲家改名成了屈家吧?   “不过,小老儿还是希望大人能够查清真相的,这样小老儿临死之前,总算是能安安生生的到爹娘,弟弟和弟媳的墓前祭扫了。大人要问什么,便请问吧。”   “屈老爷,你可还记得当年二公子临走之前如何的?”   “记得!虽说是四十多年了,可是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小老儿就没有一天没去想当年的!可是……可是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二郎几日前就跟林家大郎约好,说是要去他家赏花,那就带着妻儿,就那么欢欢喜喜的走了,谁承想那是最后一面啊!”屈老爷抬胳膊擦了擦眼泪,“最可怜的还是义儿,到如今也是生死不知啊!”   “本官听闻……二公子与林冉差点结契?”   “这事情,还得说到我爹娘那一代,他们曾经指腹为婚过,不过见是两个男孩,林老爷那边就先给否了。毕竟,林冉先是长子,再是独子,断然没有只守着一个契兄弟的道理。而我们的爹娘,也不愿意自家的儿子跟一群女子抢男人。但也是没想到,这两人年岁渐长,交情越好……”   屈老爷的嗓音有点发哑,端起茶水了润了润喉咙:“两人既然是好了,两家本来也愿意顺着他们的意思。但当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二郎突然回家,说是要娶亲。林冉那边也没什么表示,两边人都以为两个孩子闹翻了,可他们俩见面却又是哥俩好……那时候我们就想着,他们大概是想各自传宗接代之后,再求相好,那倒是也无妨。结果没多久,两个人就变成生死相隔了,林冉到现在却也没能成亲……”   卢斯又问了一些当年之事,屈老爷虽然是知无不言,但听起来也都没什么疑点。后来县令得到消息赶来了,非要请卢斯回县衙吃饭,卢斯也就应下了。   等到吃饱喝足,卢斯看天色还不算晚,他回驿馆换了身便装,就想出门去找一找弄柳。行睢县的驿馆地界不大,卢斯出门其他人都看得真真的,他前脚走,后脚同样换了便装的无常们就跟上来了十几号。 第126章   想起当日被个乞丐和客商盯上,幸亏那两人轻敌, 否则卢斯自己也是危险。卢斯就没让他们回去, 反而让众人都把朴刀带上了, 又叫上熟悉这里环境的陈捕头,按照弄柳当初给出的地址找去了。   弄柳说他有个小摊子, 卖混沌。去年带来的信里,弄柳说他的小摊子生意还是挺红火的,再过一两年,就能买个铺面了。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外边做买卖。   众人走到了一个叫胡记老店的大车店, 绕着这个店转了一圈,等到他们转回来,大车店的伙计出来了:“几位军爷, 可是要找人吗?”   大车店里都是通铺, 一般只做小人物的生意, 卢斯这群人都配着朴刀,显然是行伍里出身了,可衣着即便不是太讲究也都是八九成新的好料子,不会是太缺钱的人,应该不是到他们这里住店的。   非但如此, 他们这群人在这转悠, 把真要住店的老百姓都吓跑了啊。伙计虽然不想招惹他们, 但掌柜的有命,也只能硬着头皮出来了。   卢斯看这个小伙计虽然赔笑, 可那张脸苦得要命,从怀里掏出一个一二钱的银珠子,扔了过去。伙计下意识的接住,一看银珠子,笑容顿时就不苦了:“几位爷,又是你们吩咐。”不是客人打赏的,这银子他就不用回去跟掌柜的报备的。   “你们店东边,这大柳树下头,原来有个卖混沌的摊子吧?怎么现在没了?”   这伙计也是个变脸大师了,灿烂的笑脸瞬间古怪了起来:“几位……是找卖混沌的赵老板?”   “是,那位赵老板,乃是我的远房表弟,好几年没见面了,如今恰好来此公干,顺路来看一看他。他到底出了什么事,现在人在何处,还请小哥给我们指点一条明路。”卢斯又掏出一个银珠子来。   “哎!使不得!使不得!”伙计赶紧摆手,一个银珠子是赚的,再要那就太贪了,没好事的,“那位赵老板……让屈老爷给买走啦。”   “啊?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赵老板一直都太太平平做买卖的,后来突然有一天,屈家的家丁突然拿着卖身契来了,说赵老板原来是人家的家奴,现在已经被原主卖给他们了,然后绑着人就走了。”   卢斯脸都气青了,弄柳的前主人这他妈不正是他妈?!弄柳依旧不是自由身,但那是他太有骨气,非得要把赎身的银子交齐了,才让卢斯给他改籍贯。   “这位军爷,您先别气,屈老爷虽然喜欢这一口,但不会害出人命来。您要是有权,就去找知县老爷去,能把人给人要回来。要是有钱,现在一个月了,屈老爷应该也……把人赎回来就好了。”   “多谢……这位小哥。小哥,那位屈老爷,就是那个快七十了的屈老爷吗?”这位小哥的话听在他耳中,就跟拿刺扎他一样,都一个月了啊!他们已经来了有一阵了!可是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弄柳是真的以为他把他卖了?所以连求救都没有了吗?   “对!”   卢斯点点头,行,又扎了一针,竟然还真是他们刚出来那家。卢斯迈开长腿就朝屈家赶,众无常刚才也都听着,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如今同样阴沉着一张脸。小梅捕头特意对着陈捕头恶意的笑了笑——他们俩都是想进无常司的,如今也算是竞争对手——谁知道,陈捕头竟然根本没看他,只是低着头赶路,只是额头上出了汗水。   用捶的拍开门,虽然他们换了衣服,但屈家的门子还是能认出来这几位大爷的。赶忙开门让他们进来,可还没等他说上一句恭维话,就被卢斯一把推开。   “哎?!哎!这位大人!这位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半路上屈府的管家来了,被卢斯一把拽住了衣襟。   “你家老爷在何处?!”   “我、我家老爷刚才不是见过大人了吗?”管家寻思,莫不是这位大人在县令大人那喝马尿喝多了,正撒酒疯呢?可没闻到酒味啊?或者是他之前走的时候,他们没法奉上孝敬,这位大人是来秋后算账的?   管家脑袋里心思百转,卢斯却没那个闲工夫给他掰扯:“一个月前,你们强买回来的那位赵老板呢?!”   “……我们没强买回来什么赵老板啊。”管家心里暗道不好,不过谁知道那位赵老板竟然跟这开阳来的大人物沾的上边啊。这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赵老板确实在他屈家,否则事情就闹大了。   “搜!”他带来的人虽然不多,但这屈家又不是开阳的大豪族,总共就三进的宅子,他带来的这些人想要搜就已经足够了。   众人一声领命,各自散开寻人。   屈府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屈敬跟屈义兄弟二人,先跑来阻止,没多久,屈老爷跟一个少年人就被无常们拖出来了。屈老爷就穿着里衣,光着两条腿,露出来的身体跟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般,下面那丑物还老大益壮。少年人看起来顶多十七,细柳枝一样纤细的身体,眉眼清秀得很。   卢斯看着这个老混蛋,就想起来不久前曾经搀扶拉扯过他,那时候肢体接触他也没在乎,现在想起来,两人身体几次摩擦碰到了一起,分明是这老混蛋在吃他豆腐!他不止被这老混蛋骗了,竟然还被他吃了豆腐?!!   可这位屈老爷看见卢斯不但没觉得羞愧,反而一脸愤怒的呵斥:“卢将军!您之前来,我屈家恭敬以待,如今这却又是作甚?!”当然,他裤子要是穿上了,可能才真显得威严点。   卢斯气得头发都炸裂了:“一个月前你抓回来的那赵老板呢?!”   屈老爷瞳孔收缩了一下:“那人乃是小老儿买下的家奴,怎地?竟然是卢大人认识的人?”   “呵呵,你买得家奴?他的身契还在我家里放着呢。”   “哎呀!这……这怎么……小老儿……小老儿是被骗了啊!”   “人呢?!”   “小老儿本来是看他颜色好,想买来做个妾侍,谁知道那人的性子又臭又硬,小老儿年岁大了,没那个力气调教,便转手卖了出去,真是不知道……小老儿也是被骗了啊……”   “我知道柳哥在哪!”一直缩在一边的少年突然大喊。   “大人可不要信他,这贱奴不过是想攀附大人而已,您要是不信,一会他跟您说的地方,一准找不到人。”   卢斯一指那少年人:“你过来。”又指屈老爷,“都抓起来!”   “大人!小老儿也是被骗啊,大人!”   卢斯不听他乱吼,只问那少年:“你见过弄柳?”   “大人,屈老爷是知道柳哥……”   “嘘,先别说这个。”   “?”   “以仆告主,你是要现在跟我说了,以你的话做证词,你是要挨板子的。况且,你要说什么,我也清楚。来,先说你知道弄柳在什么地方吗?还是把他救出来要紧。”   “多谢大人!”少年感激的对卢斯行了个福礼,这可是女子的礼节,卢斯眉毛一挑,就听他道,“屈家开了个快活楼,就在县城南边,他爷孙弄来的男女,都让关进楼子里去了。且大人小心,这里的县太爷……”   卢斯把屈家大公子屈敬的衣裳扒了下来,给少年穿上:“你叫什么名字?可能帮我们领路?”   “小人素素……”少年把衣裳紧了紧,乖巧的点头,“自然可以给诸位大人们带路。”   “陈捕头,你这是要做什么?”小梅捕头的想法里,原本整个直逸州就他跟着卢将军,那日后是必然会进到无常司里的,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个姓陈的,那这以后就不一定了。但现在这姓陈的出了纰漏,彻底把他踢开,那就又变成只有他一个人了。   尤其,从重新进屈门开始,这人神色就不对,现在无常大人们正在忙,这人就然是有逃跑的意思。   “我有些腹痛,想找个地方方便。”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傻子吗?”小梅捕头冷哼一声,就在这个当口,陈捕头突然抽出了铁尺,朝着他刺过来,别看这个小梅捕头吊儿郎当,反应竟然尽快,一个闪身躲过,陈捕头从他身边跑过,他伸出手一把拽住对方的肩膀,扯着嗓子嚷道,“将军!这老小子要跑!”   陈捕头骂了一句:“小兔崽子!”反手又刺,站在他侧后方的小梅捕头,不但没躲,反而一推,陈捕头身子一闪,这一刺自然是没刺中。又有在近前的无常到了,跟小梅捕头一块,三下五除二拿下了陈捕头。   之前卢斯看好的还是陈捕头,觉得这人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能力挺精干的,结果现在反而是看好的坏事,没看好的显露了能力。   卢斯看了一眼小梅捕头,对他比了个大拇指:“小子挺有两把子本事!”   小梅捕头嘿嘿一笑,挺谄媚的给卢斯拱了拱手。样子是挺难看的,可是,卢斯忽然就想起来他自己了。他原先不就是个痞子吗?什么时候竟然嫌弃梅捕头是老油子,觉得他教养出来的孩子不好了?   没忍住,卢斯又拍了拍小梅捕头的肩膀:“小子以后就跟着我吧。”   “是!”小梅捕头眼睛一亮,险些就真跳起来了。   卢斯又吩咐他们带人去找那什么快活楼:“咱们去快活楼。”   “大人,这里县令……”屈家确实是有卖身契的,这表示县衙里有人跟着造假,他家还弄这什么快活楼,那就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大量的,那说县令不知道,就不可能了。   “没事,出不了事。”这要是个知府、知州,卢斯还真担心自己的安危,但他是钦差,对方就一个县令,而且卢斯是在当地知府知道自己去处的情况下来到行睢县的,县令想干什么?他能干什么?   卢斯真有个好歹,那他就不是丢官去职,而是家里老小都要跟着遭殃了。   所以,卢斯根本不愿意理会当地的县令,当他不存在。把屈家的一干主子奴婢全都捆绑好,留下两个人看着。两个人去驿馆把剩下的人都叫来,其余人就跟着素素一路到了快活楼。路上没碰到任何阻碍,只是后边跟着两个捕快。   当他们把快活楼的守门打手,两拳头打晕,其中一个尾随的捕快飞一般的跑了。   快活楼的鸨母也是很知眼色的,她虽然不知道屈家发生的事情,可显然是认识素素的,如今看他衣衫不整的跟这些人在一起,就知道情况不对,这样一群带刀的,各个都如狼似虎的,又都眼生得很,顿时就知道主家大概是不小心得罪了过江龙。   “几位军爷,这是谁伺候不周,让爷们恼了?”鸨母陪着笑,“来来来,有话好商量,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   “妈妈,这几位大人,要找柳哥哥。”素素开口,“妈妈是明白人,又对素素多有照拂,素素也不想妈妈遭罪,您还是快点把柳哥哥带出来吧。”   鸨母怔了一下,小声嘀咕道:“竟然真的……”又看了一眼素素,眼神闪烁,到现在这时候,县衙还没人来,鸨母已经确定人家这条龙可是比自家的地头蛇腰粗多了,鸨母也没干脆,“去,将弄柳带来。”   卢斯眉头又是一皱,弄柳当初用的可是赵狗蛋这本名,旁的人也都叫他赵老板。“弄柳”这个一听就是个花名的名字,本该是再也不会用的,可却弄得这名儿像是人尽皆知一般,也不知道他是遇到了什么。   不多时,两个打手缠着个瘦成麻杆的男人从后头走了出来。鸨母看卢斯神色不对,赶紧道:“这位大人可别误会,我们对弄柳可一直都是以礼相待的,并没用什么手段。他自己不愿吃东西,我们强喂了参汤养着,才让他活到了现在。”   弄柳神智还算清楚,看见是卢斯,眼泪立刻就下来了,不做嘴唇哆嗦着嗫嚅了两下,没出声,也不知道是对自己现在的状况羞于启齿,还是身体状况太差,已经让他说不出话来了。   “有马车吗?”卢斯问鸨母。   “没有马车,但是有骡车,这就给几位大人备上!”大活人都送出去了,一辆骡车算得了什么?赶紧把这群煞神都送走才好。   弄柳和素素就都上了马车,期间虽然也有其他人哭闹,卢斯全当了没看见。现在还是少生事端的好,再说,他又不是再不回来了。   等回到了屈家,就看他们宅院大门外头,也停着几辆骡车,车里是捆绑结实的屈家男人,除了屈老爷和他两个儿子,还有五个年过十五的孙辈。因为都塞了嘴巴,所以到是安静。   这一大群人,就这么连夜出了城,本来这个时候,早就该关城门了,偏偏今天城门依旧大敞四开的,等到他们出去了,守门们才匆忙关闭大门。   出城没多久,众人就在外头停下来扎营了。无常们经常在外头跑,该有什么都齐备得很,让人熬了一锅加了补气药的米汤——为防受伤,卢斯在开阳找名医配了成药,止血、补血、补气、救命的药每个人都随身带着一小袋——卢斯给弄柳端了过去。素素跟弄柳在一块,见卢斯撩开了车帘子,赶紧把粥碗接了过去。   卢斯也没拒绝:“把人小心叫醒了,喂他喝下去,”   “是。”   不多时,素素端着碗下来了,里头还剩下三分之一;“柳哥哥说喝不下了。”   “那你喝吧,这还有些肉,你可就着吃。”   “谢过大人。”素素规规矩矩的端着碗,双腿并拢的歪在一边,小口小口的吃喝。   卢斯看着他这动作有点牙疼,一个男孩子,跟个大家闺秀似的“以后别叫他柳哥哥,叫他赵老板。”   素素像是吓着了一样,不吃了,低着头,小声道:“是。”   “你跟赵老板是怎么认识的?”   素素道:“我跟柳……赵老板,是在屈老爷家认识的。两个月前,屈老爷说在街上见着了个绝色,过了一个月,人就给抢到家里来了。赵老板自然是不愿意的,屈老爷好好跟他说了六七天,他也是没点头。后来屈老爷就找来了快活楼的打手,说要么是让那些打手……要么跟他好。赵老板假装答应,却险些一头碰死。”   卢斯脸色越来越阴沉,古早的小说里什么男主因爱生恨找了侍卫XX女主或者小受,其实这就是最女支院的调教手段之一。对一些倔强强硬,不低头,又不是那么漂亮的,即便有清倌人这个噱头也卖不出去高价的女孩子,或者处不处没什么区别的男孩,就让打手们用强,用最粗暴和直接的手段打破他们的自尊和人格。   素素不敢看卢斯的脸,把自己缩得越来越小:“人给救下来了,屈老爷就……就让打手按着他,把他给……因为赵老板当时挣扎得太烈,差点让屈老爷给勒死……可就是这样,赵老板也依旧脾气不改,后来屈老爷腻歪了,就把人送去快活楼了。”   “老畜生!”卢斯一声吼,吓得素素一哆嗦,他颤颤巍巍的侧头看着,就看卢斯站起来可又坐下了,拳头捏得紧紧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虽然如此,但这人依旧俊美得很,素素多看了两眼,脸上一红,匆忙把头低下。   卢斯根本没注意那少年人的变化,他现在脑海里闪动无数手段,能让那屈老鬼生不如死,但这人……尼玛年纪真是太大了,别看他保养得好,可真说不准稍微用得力气大点,就把他捏死了。那与其让他早早的嗝屁,还真不如让他继续惶恐的做个阶下囚。   可气过之后,卢斯感觉,这素素的话还是不尽不实的:“赵老板就没跟屈老鬼说过我?说过他还有五个兄弟?”   “他说过,他那五个兄弟,屈老爷也是知道的,还查过。他那五个兄弟每年也就来一趟行睢县,屈老爷说……要是那五人来了,正好让他们兄弟团聚。至于大人……屈老爷却是不信的,他说要是赵老板跟开阳的大人有联系,如何能在这个小地方卖馄饨?”   卢斯听着,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你刚才说屈老鬼差点把人勒死,他在……的时候,喜欢勒人脖子?”   “是。”素素把自己头发撩起来,从见面开始他就一直披头散发,卢斯也没发现异常,如今一看,素素的脖子上都是深深浅浅的青紫手印,“屈老爷确实有这个癖好,他要是不掐着,就不能……不过屈老爷很有分寸,不会出事的。”   已经脑补出不知道多少故事情节的卢斯就卧槽了,现在还是赶紧去庞玉县,从那位林冉那里,或许还能得到点消息。   可卢斯没先到,半路上他就跟冯铮那边传讯的无常碰上了,冯铮那边也出了变故,已经回了岑宇了。   从这位无常那里细说了他们在那城隍庙和村子里经历的事情,卢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吐了出来,他只觉得前胸后背都是凉飕飕的:“我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这恶鬼也是跟平王并列的一害了。但凡有谁跟人有了私怨,或是想要谋财谋色,只要将人勒死扔到城隍庙里,那就将人勒杀,扔到城隍庙里……”   卢斯之前还怀疑,这恶鬼就是屈家几代人都杀人,现在看来,这屈老鬼即便是恶鬼,但也只是之一!恶鬼只是这一家一人,而是成百人,乃至上千人!而真正恐怖的,却那由恶鬼而生的恐怖风气!稍有不快,便杀人却托为恶鬼所为! 第127章   当年曲家二公子的命案固然要紧,这四十年来的案子, 更是要紧!   卢斯赶到岑宇的时候, 知府张大人与冯铮一起, 正在无数的卷宗中忙碌。原先知府衙门的捕快都已经被赶回了家去,无常和张大人自己带来的人们正在忙里忙外。大牢里, 更是挤得快溢出来了。   所有这些案子,他们从近期的开始,慢慢查。之前都以为是一个,或者一伙人,随机寻找被害人行凶, 这要找就很麻烦了。现在转换角度,仇杀,谋财, 谋色, 嫉妒, 结果真是一找一个准。   抓进来的很多人都在喊:“不是我干的!冤枉啊!是恶鬼杀人!”   另有些人则在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被恶鬼附身了!我也不想的!”   来往的兵丁跟无常,从牢里出来,到了光天化日之下,都忍不住打个哆嗦。有些兵丁还跟无常开个玩笑:“你们这些人,可真是抓鬼的本事了得。”   无常们只是笑笑, 他们原本就只是开阳的捕快, 世代都干这个, 养活家小。后来成了无常,当时也只以为是换个衙门口, 换个称呼,换个扮相,但不过是新瓶装旧酒而已。索性新东家为人不错,饷银给得也足,还有个儿子能脱贱籍,这些东西让他们卖命,已经足够了。   可是这一桩一桩的案子下来,许多人的心境竟然都有了些变化。过去看话本上的大恶人,也没有他们亲手抓出来的这些恶人一成的可恶、可憎,偏偏只要两位将军出手,抓出来的恶人那是一个赛一个的让人齿冷,莫不是这两位将军真的是地府的无常来了人间,将漏网的恶鬼打入地狱的吗?   那他们跟随将军,岂不也是在造大功德,还人世一份太平吗?   直逸州知府张大人,这些日子是夜不能寐,他原来在开阳也是刑部的侍郎,这回是平级外放。同时,这也是张大人要更进一步必不可少的一环——按照大昱的规矩,没经历过一方主官,外任过的官员,是不能做到尚书位子的。   早知道直逸州不好管,毕竟平王一倒,百废再兴。可没想到真的这么不好管。眼看着那位冯将军的怀疑成真,一个接一个的人犯被送进了大牢,他心都是颤的。   这么干,到底是能够让地方风气为之一净?还是要激起民乱?   恶鬼这事虽然骇人听闻,但更多的人其实还是不知道的,他们真的以为是恶鬼杀人。如今爆出来恶鬼非鬼,乃是人……   大半夜的,张大人又从床上蹦起来了,不行,他不安心,还得要更多的兵来。陛下应该是已经收到他与无常司的两位一起上的急报了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给他们一个章程。   开阳,皇宫。   皇帝陛下在人前的时候,依然如过去那般英明果决,精力旺盛,但实际上,他已经并非如此了。等到没有外人在了,他的肩膀立刻塌了下来,炯炯有神的双眼也变得暗淡,整个人都被疲乏和困顿所包围。   “陛下,您躺下歇一会吧。”这话如果别人说,是大忌。但现在说这话的,是先帝亲自给皇帝挑选,从他小时候就在他身边照顾他的大太监刘威。刘威干干瘦瘦的,两只手伸出来就跟鸡爪子一样,看起来挺严肃可怕的,其实为人很厚道。   “就这几封折子了,朕尽早看完也就完事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呢。”   刘威替这位陛下叹了一声,其实皇帝还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他又不是那种死抓着权力,半点都不会下放的人,这些还都是做惯了的事情,他哪里至于这么疲累?他累的不是身体,而是心。让他累的,也不是国事,而是家事。   皇帝批阅完了手上的这封奏折,顿了一下,问:“大伴,听说今天皇后又把太子叫去了?”   “是……”刘威顿了一下,看皇帝没说话,就知道他是等着他朝下说呢,“太子被叫去后,先是在大太阳底下站了半个时辰,进屋之后,站的地方还给点了火盆子,没多久就厥过去让人给抬回东宫了。皇后,先是说太子……装腔作势,是为不孝。又说太子身体孱弱,不堪大任……”   皇帝“砰!”一声就把手上的奏折扔在地上了:“她是一国之母!不是善妒蠢妇!她这都是哪里学来的污遭手段!!!”   “陛下息怒……”其余太监宫女匆忙跪在地上,只刘威赶紧去倒了一杯温茶,回来轻轻顺着皇帝的胸口,让他喝了下去。   喝完了茶,稳了稳心神,皇帝站了起来,又坐了回去。皇后的事情,不能再放着不管了,但得在国事之后!   现太子,前瑞王,泡在药汤子里,神志虽然是清醒了,但依旧依旧一股子接着一股子的恶心难受。   “殿下还请仰一仰,奴婢给你洗洗头发。”刘长喜低声道。虽然在几年前,太子还是瑞王的时候,唬了他一跳。后来太子又跟着卢斯他们到处跑,把刘长喜扔在宫里。但太监,尤其是刘长喜这种,从小伺候一个主子长大的太监,跟寻常是不同的。   就跟皇帝身边的刘威似的,为什么现在宫里所有太监都管他叫爷爷?因为他是皇帝的大伴。刘长喜虽然有点贪,但他也很明白,自己的地位和权力,靠得全都是自家这位爷。   真正的太监是喜主子所喜,恶主子所恶,毕竟,有其主必有其奴吗。   “嗯……”   现在给太子洗着头,刘长喜就哭起来了:“哎哟,我的殿下啊,您这头皮里头都是痱子,这可真是遭了老罪了。”   “……”太子闭着眼,懒得理他。   “殿下……”外头传来声音,正是刘长喜的干儿子徐泽安,“刑部侍郎周大人求见。”   “请!”太子哗啦啦的带着一身的水就从浴桶里坐起来了,结果顿时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幸亏后头刘长喜服了一把,才没倒出浴桶去。   匆匆忙忙给自己整理好了,就算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脚底发软,太子还是坚持在花厅见到了周安。   周安一见他,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训斥:“你这面青唇紫的,跑出来作甚!快点,把太子搀进房里去,太医的药呢?熬好了赶紧递上来!”   说是叫人搀扶,其实周安自己也上手了。太子就高兴了,也不硬撑着了,一只胳膊搂着周安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   刘长喜肚子里叫一声冤,在周安的背后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过还是麻溜的叫人端药上来了。   避暑去热的药汤子被端上来,那药的味道苦且酸,太子嘴巴里木木的没味道,但对着周安关心的神色,他就觉得喝进嘴里的东西都是甜的了。连灌了三大碗,太子的额头上冒出浅浅的一层细汗,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周安扶着太子躺下,太子脑袋刚挨着枕头,他突然抬手抓住了周安的手臂,双眼死死盯着他:“你……”太子忍住了话,视线稍微偏移,看着刘长喜,“你下去!”   刘长喜:“……”老太监抹一把心酸累,“是。”   一出门,刘长喜还把门关上了,老老实实的守在门外头,行了,他现在知道,自家二主子是谁了。   “你是不是……”太子想问,又觉得自己太想当然,他几次三番主动表白都给人家拒绝得干脆利索,把他的信心打击的不要不要的,怎么可能这回人家自己送上门来?于是话到一半就变了,抓住周安的手也松了下来,“……有事?”   周安看着太子,只觉得面上有些热,倒像是自己也中了暑气似的。他应了一声:“嗯。”一咬牙,周安道,“在外头听了您的消息,只觉得心慌意乱,不来看您一眼不成,我就跑来了。却忘了这时候,殿下正该好好吃药休息。”   “……”太子眼珠子转了转,爪子又伸了了出来,中途虽然停顿了一下,可最后还是放在了周安的肩膀上,“担心我?来陪我?”   “嗯。”周安点了头,他已经做好了这位至情至性的太子殿下有什么“冲动”表现的准备了——主要是劝慰他的准备,毕竟这刚中暑呢,可别再闹腾得弄出什么毛病来。   谁知道太子定定的看了周安一眼,下一刻就把爪子伸了回来,然后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竟然是要睡觉的节奏。   周安觉得莫名其妙的同时,还有一种自己自作多情了的羞耻感,可他既然决定了再来拿自己剩下的人生来赌一把,就不会遇到点波折就放弃,至少,他得问清楚了:“殿下,你这是……”   “别……睡醒了又让我难受……”   周安那股难受的羞耻感顿时就消散了,太子原来并非是放下了,而是以为自己在白日做梦啊。周安便想干脆离开,有什么事,等到他睡醒了再说吧。   可他刚要走,那个闭眼睡觉的太子又跟活大虾一样蹦了个翻身,把他拽住了:“算了,有好梦总比连梦都没有强啊。博远,你这是……答应了?”   周安是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就一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   “你看,不是在梦里你能愿意坐在我床边上吗?你能愿意让我这样?这样?还有这样吗?”太子用极快的速度,在周安的唇角上亲了一下,摸了摸他的肩膀,又干脆把手放在了他的胸口上。   周安:“……”这小子是真的当自己在做梦,还是装假吃他的豆腐?!   周安虽然练武并不太频繁,毕竟是个文人,但他属于那种天生很容易练出好体格的人。尤其不再被困于一地之后,又能够真的实现自己的抱负后,营养和精神都跟得上。他身材练得很是漂亮,肩宽腰窄,本来就腿长,穿着一样的官服,同僚都不想跟他站一块——明明身高一样,但系腰带的位置都不一样啊!   衣服包裹下的胸膛,虽然不夸张,但也是很有料的→_→用现代等级划分,怎么说也有个D吧。   “真好……”太子脑袋也埋在了周安胸口上,用额头蹭啊蹭的,正当周安额头青筋暴起,想要把太子从自己身上揭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小小的鼾声,低头一看,太子就这么搂着他,打着小呼噜睡着了。   周安无奈的想把人放进床里,可是太子搂他搂得太紧,他又怕太用劲了把人弄醒。只能跟着躺在一起,想等一会,太子手上松开了,在抽身走人。可谁知道,就这么一躺,他竟然不知不觉……跟着睡着了。   安睡的两人不知道,只是一刻钟后,就有人进到了房中来,刘长喜站在这人身后,吓得裤子都要尿了。可是主人只是看了他们两眼,吩咐了一声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皇帝没坐步辇,他就这么一个人溜达着,从东宫一路走到了皇后寝宫仁明殿。   皇后早知道皇帝来了,可只是让宫里的嬷嬷在外迎接,自己依旧端坐在妆台前,并未戴上凤冠,正在拿着一把玳瑁梳子,一点一点的梳着发尾。等到皇帝进来,让宫人退下,皇后才道:“陛下从东宫那里过来,该是看过太子了吧?”   “……”皇帝没说话。   “反正太子怎么说,陛下就怎么责罚吧,臣妾都领着。”   “梓潼……”皇帝低叹了一声,“你再这样下去,朕就只能杀了你了,别逼朕,好吗?”   皇后猛地站了起来,温婉和善的面容,扭曲得不成样子:“好!好!你可是真好啊!”连道了几声好,眼泪从皇后双目中流了出来,狰狞变成了凄楚,“什么时候,你竟然成了这种样子。不,你、你到底有没有心?”   “问朕有没有心,还是先想想你做的事情吧。”皇帝叹了一声坐下,“有些事,朕作为一个丈夫,可以担待,容让。但有些事,朕作为一个皇帝,却不能看着你一犯再犯,梓潼,你在动摇国祚。”   “呵呵,我的好陛下,你‘杀’了自己的太子,让那么一个不尊生母,纨绔无谋的小儿做了太子,就是稳定国祚吗?”   “他今天让你险些烤死,之前也让你祸害得够呛,他有说一句你的不是吗?”皇帝却意外的充满了耐心,语气平平和和地,“至于纨绔……纨绔怎么了?身为皇家子弟,不纨绔才怪了。但他是害了人的性命,还是耽搁国家大计了?都没有。至于无谋……二郎现在太子的位子可是越做越稳,前些日子参政,说出来的话虽然稚嫩,却也极有见地……”   “别说了!他再怎么好,也比不过我的大郎!等三郎长大了,必然也比他强得多!好!今日你既然说要杀我!那就杀!不然就让三郎当太子!”   “梓潼啊……”虽然皇帝先说了那么狠心的话,可他原本以为,一切还是能够有转机的,“他真是你我的儿子啊……”   皇后一把抓起放于妆台上的凤冠,朝着皇帝扔了过去:“他不是!他是余绛!”   皇帝没躲,九重凤冠砸在他的脸上,带出了几道细小的血痕。皇后扔完之后其实就后悔了,如今看皇帝脸上流血,更是大惊,他哆嗦着手过去,皇帝“啪”的一声,打开了她的手:“皇后,你去跟太子作伴吧。”   “陛、陛下?”皇后慌了,抓住了要离开的皇帝的袖子。   皇帝停下了脚步,看了一下皇后抓在他袖子上的手,突然笑了一下:“梓潼啊,你其实……不是不知道朕心之所在,否则,为什么你刚才都不怕,现在却怕了呢?”   皇后赶紧松开手,可在她继续发怒之前,皇帝一把搂住他,另外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朕爱女子,朕爱梓潼,可朕为君王,梓潼,朕没法再宽容你了。”   皇帝猛的松开了受,皇帝跌倒在了地上,可等她重新爬起来追出宫去,皇帝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不会的。”皇后觉得全身发冷,她还是不相信,皇帝会那么做。   太子是被钟声吵醒的,他睁开眼,和周安看了个对眼,顿时让他整个人惊呆住了,可是钟声还在想,在太子想明白周安怎么在他床上之前,他和周安已经一块蹦下来了!这是有国丧才敲响的钟声,去世的是谁?皇帝?还是皇后?   “殿下,皇后薨了!”刘长喜在外头喊得声音都走调了。   太子穿衣服的手顿了一下,眼泪刷的就下来了:“母后!?我不信!”衣服都还没系上,太子就要朝外跑,被周安一把拉住:“你是太子!衣衫不整要出事的!”   要是普通人家,家里母亲去世,儿子来不及整理衣衫,可能还被人称赞一声性情中人。可要是太子,即便很多人理解,他这是悲痛之下,来不及整理衣衫,但结合先前皇后的那一通折腾,怕是真能给他扣上一顶不孝的帽子。   太子已经哭得满脸都是泪了,听了周安的话,僵着身子没动,老老实实的让人给他穿好了衣服。然后这才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跑出去了。   坐辇已经在外头准备好了,太子却一阵风一样从坐辇边上跑了过去。刘长喜颤巍巍的跑在后头,嚷着:“还不快跟上!”   抬辇的大力太监们,这才急匆匆的追在太子身后,可他们又不敢超过太子,只能用眼神向刘长喜示意。   刘长喜在干儿子徐泽安的搀扶下,勉强跟上,一开始他还是真心劝的:“殿下!殿下别跑那么快!你们还不快点跟上劝着点!”可后来他就看见路过的太监宫女,都让在了一边,想让辇车追上去的想法就散了,他拽着干儿子的手,嘱咐他,“你跟着太子,一路嚷的声能多大就有多大,但可千万别真的追上太子。我跑不动了,别管我。”   徐泽安不太聪明,但他老实听话,立刻就按照刘长喜说的追上去了,扯着破锣加公鸭的嗓子,在太子后边嚷嚷。   刘长喜在后头小步跟着,擦汗时候,手遮着脸,笑了一下。外头虽然很多人明白,皇后这短时间对太子是无理取闹——大家都想不明白,怎么都是一个娘的孩子,皇后对现在的太子跟前任的太子,就这么不一样?   可明白人终究是少数,绝大多数不明情况的百姓已经开始跟着人云亦云了,还有些过去明白的人,现在也不明白了。毕竟,自己的亲娘都说他的不是,这太子能有多好?   现在,都看见太子有多孝顺了吧?   太子一路哭着到了仁明宫,进门的时候让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让两边的太监扶住之后,他竟然昏厥了过去。毕竟,他虽然睡了一觉,但中暑之后的虚弱没那么快补回来,这又高速的长途跑了这么远,人已经受不住了。   等再醒过来,太子看着头上的床帐,迷迷糊糊的只以为自己做了个梦,他觉得自己也是够傻了,这都做的什么梦啊。先是梦见周安答应了自己,又梦见母后薨了……   可再一看,这不是他自己的寝宫,他这是跑哪来了?   “来……”一张口,声音嘶哑得他自己都不认识了。   “殿下,快喝口水,润润喉。”刘长喜赶紧撩开床帐,给他喂水。   “这是……”太子喝过了水,一抬头,这才发现,刘长喜……戴着孝啊。宫里人,爹妈死了都得穿红戴绿的,能让他们戴孝的,只有他们的主子,“母后?不是梦啊?快,搀我下地!” 第128章   太子这正折腾着,外头通报皇帝来了。   “下什么地, 老实躺着, 真把身体弄坏了, 看你怎么办。”   “父皇……”看着皇帝,太子实在是没忍住, 眼泪又落下来了。   皇帝一挥手,让刘长春下去了,自己坐在床边上:“你长得其实不太像朕,也不太像你母后,反倒是像你舅舅, 表舅。”   “……”太子有点茫然,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跟他说这样的话。   “朕小时候,有那么一阵很是不知道好歹, 明明朕也知道自己喜欢女人, 可看着大将军和先帝……就非得去招惹别人, 这个别人就是你表舅。也是因为他,朕才认识和喜欢上了你母后。不过,你表舅是挺好的一个人,被朕伤了,也一点都没怨朕, 只是自请去了边关……”   皇帝深吸一口气:“你母后怀你那一年, 他死在了边关。军报送到, 朕难过了许久。但那是因为愧疚,与失去了如此一位好友。没想到, 让你母后误会之下,动了胎气,生你的时候,还是难产……”   说话间不过三言两语,皇帝想起当日的情景,却更是悔恨自己当年太过年轻,太过愚蠢。不但让一位好友身死沙场,更让自己的女人一直都身处不安和彷徨中。   那时候,他站在产房外,听着自己的皇后凄厉的大喊:“你带不走我——!你已经死了!我要活!”   皇帝闭了闭眼睛,孩子生下来了,可是夫妻俩谁都高兴不起来。皇后看着自己的第二个儿子,丝毫也没有看见大儿子时的喜悦,反而一脸的阴狠,和恐惧。   皇帝看见了她的恐惧,她也看见了皇帝紧皱的眉,却以为皇帝是在痛惜自家表哥的逝去。当皇帝对儿子表现出喜爱的时候,她以己度人的认为,皇帝对孩子的爱也是出于对她表哥的爱……   即便之后多次解释,事情不但没能好转,反而越发的恶劣。到最后,皇帝只能放开对二郎的管教,看着皇后想方设法的把儿子朝废里养——大伴选的是贪婪短视的老货,从小就知道哄着二郎玩耍。还没开过蒙,就给送去跟太子一处进学,虽说两人相差不大,但太子怎么说是学了几年的,结果弄了个不学无术,好逸恶劳,贪玩懒惰的臭名声。刚十一二岁,身边就养了一群好颜色的小太监,小宫女,明明他都没碰过,宫内宫外好色的名声却已经传开了。   太子听皇帝说着这些拆解过的旧事,大概明白了当年的过往,可这事不是他能够品评的。于是他只能低着头,不发一言。   皇帝对这个儿子是愧疚的,他抬手,按在了太子的肩膀上:“你娘……已经跟你大哥在一起了,你……慢慢来。”   太子肩膀一颤,明白了,他母后没死。太子却发现,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开心了。明明他刚知道母后去世时,是那么的伤心难过。可是,好像是在父皇说那些过往的时候,伤心就已经……不,他还是伤心的,可是这回却只是对着自己了。   他的母后,原来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对他就只有恨,没有爱了。之后所有的关心和照顾,都只是在外人面前的做戏而已。他的父皇呢?为了夫妻和睦,为了帝后和谐,为了其他的孩子,就那么放弃了他,任由他母后作践。   眼泪又流出来了,太子嘴里嘀咕的,却是:“母后……”   皇帝感动,只觉得这孩子这个样子了,还为他母后伤心,虽然性情上来说有些软,但总比满腔怨愤的继承人好得多。   “好孩子,没事了,没事了。”皇帝抱住了自己的儿子,这一瞬间,他才发现,他好像是头一回,拥抱自己的二郎。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但哭的,却都不是外人以为的原因。   当天下午,皇后薨逝,太子哀痛过度,病倒了。一开始也有小规模的传言,说太子是装病,毕竟在此之前母子不和的传言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可当有大臣受皇帝的委托去探视太子后——谁都知道这是皇帝要让他们看到真实情况以平息流言——这留言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太子确实是病势沉重!所以,大臣们还得劝劝太子,不要伤了身体。   “殿下……”周安自然也来探视了,不过他官职比较低,轮到的时候都是第二天了。   太子看了他一眼,就把视线挪开了:“本宫无恙,让周侍郎担心了。”   周安看太子这样子,觉得他实在是不对头。以往他也有因为见多了事情,变得成熟稳重的时候,可多少还有些跳脱。可现在呢,就跟一把火燃烧殆尽,只剩下了灰一样。   今天就这么走了,这把火还能重新烧起来吗?可现在是国丧……反正自己也不会做什么越礼的事情,只是有些事得在今天掰扯明白了,万万不能让这小子继续当做梦了。反正他一进来,那位刘公公就带着人出去了。   站在床边三尺处行礼的周侍郎,就几步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然后抬起手来,“啪!”给了他一个又大又响的脑崩。   “你!你作甚!”   “这话却要我反过来问你了,你要作甚?”   太子双手捂着脑袋,突然大叫一声,饿虎扑羊一样扑到了周安身上,把周安扑得朝外一仰,又让太子手上一拽,这下两个人就滚到床上了。看着周安,太子觉得,他想……想……   _(3」∠)_不管是想啥,他都不敢。   一开始周安确实吓了一跳,但看太子转瞬间从大老虎又变回了小猫咪,他抬手,抚住太子的后脑勺,朝下一按!两个人的嘴唇,贴到了一起。   一开始,太子整个都被吓傻了,直到周安用舌尖轻轻点了一下他的嘴唇,太子才猛然反应过来,小傻猫就变成了小疯狗,对着周安的嘴唇又舔又咬。好不容易,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周安碰了碰自己的嘴唇,轻嘶了一声:“你这样让我怎么出去?”不但是肿了,还破皮了,这还是国丧期间,让人参一本,他就得回家吃自己了。   同时,周安也有些明白太子身上发生的变化怕是跟皇后有关。这孩子纯孝,皇后薨了,他却做出如此举动,明摆着是太伤心了。   太子哼哼一声,先是一脸的不以为意,可还是有点后悔的:“疼吗?让刘长喜给你弄点药来。”   “算了,这点事情要什么药?”周安老脸一红,“等会肿消了,也就看不出来什么了。”   “我……我前天晚上那不是做梦?”   “总算明白不是梦了?”   “你答应了?!”   “嗯。”   “你!你怎么就答应了呢?!”   “……”周安一把就要将太子推开,“怎么我答应了你不高兴?”   “不是不是!”太子哪能放开他?八爪鱼一样把人抱得死死的。   周安反抗不能,其实是没办法真下大力气,动弹了几下,就放弃了:“你脑袋太沉,我喘气都难受了。”   “哦。”太子露出傻笑,转了转身子,可还是死抱着人不放。   真好啊,从父皇那回来,太子觉得胸口里仿佛塞了一块满是棱角的巨大冰块,又冷又硬又是阵阵刺痛,可是现在,温度从另外一个人那里传递过来,冰块融化成了温暖的水流,浸润了四肢百骸……   结果,太子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而周安无奈的看着这个在自己身边打呼的家伙,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啊……   晌午的时候,皇帝也得到了消息,说周安进了东宫就没走,他看了看书案上的奏折,笑了一下。他觉得挺好,这孩子别那么养都没有歪,显然底子便是好得很的,如今更有一点比他这个做爹的强——即使初时懵懂,但他并没贸然的去尝试那些新奇的事情,一旦发现自己真的想要什么,就牢牢的抓住。   真的,挺好……   之前还觉得周安年纪实在太大,可是现在他跟皇后这样子。真是其他的都没什么,只要两人能和睦,比什么都重要,皇帝一时间竟然有几分羡慕。   结果羡慕中抬手拿起来的,正是无常司与直逸州知府一起上的奏折,结果这奏折一拿起来,皇帝立刻就把私事都抛在一边,整个人进入了公事状态,且因为这件公事,他背后流下了一层冷汗。   卢斯、冯铮看这案子,感觉到的是人性的可怕与丧心病狂。知府害怕百姓恐慌,再有那些借恶鬼之名杀害无辜的人畏惧罪责,从中挑拨,引起民乱。   皇帝感觉到的,却是庆幸!   四十多年啊,竟然来去官府都没人上报的,这根本就是邪教的幼苗啊!也幸亏没人发现这一点,这所有的一切现在看来都是当地人自动自发的行为,即便是那个山脚下的村人,也就是借着恶鬼敛财,没有谁把这些组织起来,否则,这怕就是第二个太平佛!   查!必须得查!能挖多深挖多深!   皇帝提笔就亲自拟旨,拟完了之后,他沉吟片刻,又加上了两句——还是让二郎也跟着去吧,这件事不只是要查,之后的应对和安抚也要跟上,当地的张知府也是一员能吏,日后也是他的班底和人脉。那个周安,能力和为人也都不错,跟着一起去吧。   至于病的事情,皇帝反而没多在意,他知道自家儿子更多的是心病,这让他出去,同样也有放出去散心的意思。虽然这要去的地点和要办的事情,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有堵心。   太子和周安要赶到直逸州还有些时间,不过调兵的旨意可是早就到了,眼看着兵马开到,张大人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岑宇的局势稳定,卢斯和冯铮也终于能进一步将查案的范围铺展开了,比如,重回庞玉县,这看似繁华的小县城,怕已经是恶鬼的重灾区了吧?   果然,这回他们来,街道上可就没上次来时那么繁华了,许多商家都关门闭户。前来迎接的县令也没有了之前的笑脸,怎么看都是强撑着笑脸,怎么看怎么可怜。   卢斯和冯铮两人也懒得跟他多说,两人直奔林家。   他们一叫门,林家的门就开了,有家仆带两人进到了后院花园,凉亭子一位老人正坐在里边等他们。   “小老儿林冉,见过两位将军。”林冉看起来就是个正常老人的样子了,满脸的皱褶和黑斑,驼着背,说话时声音有些模糊,因为嘴巴里缺了牙,漏风。   两人让这老人坐下,他俩坐在对面。   林冉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曲恒夫妇就是曲重买人所杀。”   曲恒就是曲二公子,曲重就是牢里一直闭口不言的那位屈老爷。这个事情,师兄弟两人都有了底,如今倒是不吃惊,只是冯铮问:“林老爷,这事不该是您最近知道的吧?为何这么多年来,您一个字都不说呢?”   “因为曲铭在曲重手里啊!”林冉愤恨道,把当年的事情缓缓道来。   当年曲恒和林冉两边的婚事没能结成,但因为两家是世交,而且这婚事算是好聚好散,林冉虽然开始的时候面对曲恒有些尴尬,但看林冉一直来寻他,慢慢的也就放下了,依旧是两个好朋友。后来一次,曲恒喝醉了,酒后吐真言,告诉林冉,原来他拒绝林冉,不是因为他喜欢女人,是因为他的亲哥哥曲重。   曲重喜欢林冉,甚至喜欢到大半夜的跑到自己弟弟房里跪求,说是没有林冉他活不下去,曲恒无奈,这才跟爹娘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小姐。   林冉知道之后,大怒,当时也是年轻,就去找了曲重,跟他割袍断义,之后一直四年,林冉即便是见了曲重,也是半个字没跟他多说过。   林冉说到这里,老泪纵横:“我悔啊……何必呢?若是我当年不是……也不至于如此……”   两人来之前就知道了,林冉一辈子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契兄弟,他是过继了两个远房的侄子继承家业的。虽然现在也算是儿女成群,但过继的儿女,跟自己的老伴怎么能一样呢。这就是一辈子孤苦伶仃了。   “后来曲恒出了事,我就去找曲重,他自然是不认的,我却竟然被他说服了……”   若他说的当年事都是真的,就能想得出来这林冉当年是个什么性格,耿直,冲动,还有一股子少年人的单纯,怕是他自己也不太相信,曲重用那种法子祸害了自己的亲弟弟吧?   “又过了几日,城隍庙里竟然又有其他人被勒杀,曲重来找我,说是他已经找到了杀害曲恒的幕后主使……”林冉越来越激动,说到这里突然一停,闭上了眼睛,他这架势有些吓人,若不是胸口依然在起伏,显示这人还在呼吸,卢斯和冯铮怕是都要担心他有个好歹的。   半晌,林冉出了一口大气:“我那日偷偷摸摸的去了,谁承想,刚进门就让他打晕了过去,醒来时,正在被他……”林冉没说,但两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看来那位陈捕头当年见林冉重病,怕不只是在山上跌的。   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但这种伤害时间只能让它的表面暂时愈合,无论多久之后只要稍微触碰,还是痛彻心扉。   “他还用了曲铭威胁我,说那孩子在他手里,除了他之外,谁也不知道孩子在哪。我若敢说出去,就让那孩子饿死!咳咳咳!”林冉咳嗽了一阵,两人给他倒了温茶,隔了一会,他才能继续说话,“这事……一直到我三十四岁,他才不再来找我,可是曲铭到底在哪,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林冉说着说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小老儿罪孽深重,早知那曲重的罪过,却瞒而不报,与助纣为虐无异……”卢斯和冯铮要搀扶他,但是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放开了手,“如今四十多年,不知道他祸害了多少好人。小老儿自当赎罪……只是,若是两位大人知道了曲铭的去处,不管是生是死,还请……还请知会一声。”   “林老爷子,您当年也是为人所迫……”卢斯想说你也是受害者,但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因为他确实是受害者,但四十多年前,明摆着这三个年轻人都有错。况且这林冉住在庞玉县,恶鬼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应该是也知道。这四十多年来死的人,即便曲重亲手祸害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但这都是因恶鬼而起,可以说是流毒颇深。但他还是这么死硬的咬着牙,一个字都没吐。   对,他是不容易,但死的那些人呢?还有因为这些死者受到各种连带伤害的人呢?他们就容易了吗?   确实如他自己说的,曲重罪无可恕,可他自己的罪过也不少。卢斯觉得,自己看在他年纪不小的份上,没口出恶言就已经是这些年来修身养性的结果了。   “若有下落,会知会您一声的。”冯铮的想法跟卢斯也差不多,略生硬的留下这句话,就跟卢斯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这庞玉县差点让两人给翻过来。   这里确实是除了那村子之外,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有些人家甚至不拜神佛祖先,而在家里“请”了两个吊死鬼镇宅。更有不知道多少神汉神婆自称恶鬼附体,这些人手底下都少不了人命。捉拿他们的时候,还有人高喊:“我乃鬼爷鬼奶座下!尔等凡人!今日捉我,明日毙命!”随即口吐白沫,翻着白眼的,表示自己被吊死鬼附体了。   这都走火入魔了,不过,现在的无常们,都是开阳府各个衙门里头的人,开阳府当年曾经声势浩大的打击神汉神婆过,这些人的反应,在他们看来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手段干脆的打晕了带走。   除了这些人之外,既然这恶鬼杀人的案子并不是那种变态杀人狂随机选择受害者的案件,而是和利益相关,所以,这中间又多了许许多多的善恶美丑,爱恨情仇。   有不愿侍奉病老双亲的儿子杀掉了爹娘,有不堪忍受虐待的妻子杀掉了丈夫,有移情别恋又贪婪老婆娘家财权的丈夫杀掉妻子,有嫉妒邻居家庭和美的邻人杀掉了比邻的年幼孩童,有怀疑朋友背后说了自己坏话就杀友的“好友”……   更丧心病狂的是,这里边还有许多人并非是一次犯案,二十多次。   就有这么一个“可怜”的男人,表面上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他读书极其刻苦,无奈家穷,连一套四书都买不起,还有位久病的老母,只能每日背些自己制作的筐子、席子、盖板、漏勺之物贩卖,以便糊口。   镇子上有一家人,卖豆腐为生,因为夫妻二人只有一个独生女儿,便想给自家招赘一个女婿,原本他们是想给女儿招赘的,可是这书生人的母亲生了急病,需要钱财治病,就有媒人说到他们家头上了。   因为入赘的人是不能科举的,于是这家也没有招赘,毕竟还是希望女儿能当上官家夫人的。   书生的娘最终还是没能撑过去,书生成婚的第三天,就死了,说是高兴死的。书生要守孝三年,不过他表示也正好能好好读书。可谁知道,不过一年,豆腐房老两口跟女儿的尸体就被发现死在了城隍庙里,让恶鬼给杀了。   书生悲痛欲绝,因不会经营,卖了豆腐坊,庞玉县的县丞大人看他读书勤恳,为人厚道,收他为徒,让他搬到了自己家里,安心读书。   到现在,按照时间,书生已经守孝五年,原本书生是放下了誓言,要给自己亲娘,岳父母还有妻子,合起来守孝十年的。 第129章   这书生今年也有二十七了,可是他天生显小, 看起来就跟十六七的少年人一样, 皮肤白皙剔透, 双眼细小却有脉脉柔情,因为戴孝所以穿着一身白衣, 比那位让卢斯顺手搭救出来的“专业人士”素素,还多了几分姿色。   看他这个样子,卢斯和冯铮一开始怀疑是县丞为财为色杀害了豆腐坊的一家三口。   庞玉县县丞的罪过早就是逃不了的了,县老爷还能六到九年一换,县丞却都是在一个地方扎根不动的, 这位县丞早就攒够了杀头十次的罪过了。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也算是知无不言,就盼着能够多少立些功劳, 好让自己的孙儿能留下命来。   在这件案子上, 县丞坦言, 他确实跟书生有些首尾。但却并非他做了什么,而是书生自己送上来的。另外这书生虽名声好,样子好,可读书其实是一塌糊涂,到如今百家姓还背不周全, 要说翻得勤快的也就是房中术了。   几经查证, 却是证实了县丞所言。不但那一家三口是书生所杀, 甚至他那老母也是被他所害——关在房里,不给吃喝, 活活冻饿而死。   又有这么一户姓曾的大户,十年前,老爷子老了,膝下八个儿子,三个嫡子,五个庶子。就在五年之间,八个儿子让恶鬼索命死了六个,只剩下两个庶子,后来老爷子也死了,再后来,仅剩的两个庶子一起死在了城隍庙里,都说这家是缺德事做多了,让恶鬼缠上了。   实际上家财却是落在了管家手里,不过,两年前管家也让恶鬼索命了。查探之下,行凶的却是管家的娘子。   这位娘子原本是曾家四老爷的妻子,并非什么大户人家出身,却貌美端庄,曾四老爷虽不是什么得宠的人,但原本也没什么争财的心思,一直只想着拿着自己的那份家财好好经营。却不想飞来横祸,兄弟们都杀红了眼,又有人觊觎他妻子美貌,所以早早的英年早逝,留下娘子孤身一人,又没有得力的娘家,却是先做了曾家八老爷的妾侍,后来又让管家强娶。   等到真相大白,卢斯和冯铮本来都想好了跟知府大人求情,谁知道这位娘子在牢里,撞墙死了。   等到临走的时候,队伍经过林府,卢斯和冯铮却见林府门口挂着白纸灯笼,来去的家人都穿着重孝。   “怎么回事?谁去了?”卢斯遣人去问。   回来的人说:“禀二位大人,说是林家的老太爷去了。”   老太爷,那就是林冉了。是诉说完了压在心底的隐秘,放心之下心力交瘁去的,还是自我了断的?这都有可能,不过这是人家的私事。卢斯和冯铮也就是问一句,叹一声,便带着人马,离开了庞玉县。   岑宇还有个屈老爷,想起这个人,师兄弟二人即便不信鬼神,却都觉得要是真有地狱就好了,毕竟许多恶人老了,经不住刑罚了,可只是砍下头来,又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屈老爷乃是万恶之始,毕竟世人愚昧,得给其他人一个清楚明白,这个恶鬼才能真正的根除。所以,屈老爷一直都是单人单间,甚至给他的食物也还算干净,就怕这沉默不言的老头儿没了性命。   等到卢斯和冯铮从庞玉县回来,头一件事就是来看他。   而屈老爷看着二人,终于是开口说话了:“你们是去见了林大郎吧?”   “对。”两人也不隐瞒,点点头。   屈老爷又问:“他如今可还好?”   两人对视一眼,冯铮道:“他去了。”   屈老爷一怔,眼睛中闪过茫然:“去了?”   “寿终正寝,死了。”   屈老爷张大了嘴巴;“啊……啊?”他跟乌鸦一样叫了两声,两行浊泪流了下来。   要是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单看他现在的样子,必定是觉得这老头可怜。两人却只觉得他恶心,祸害了人家一辈子,还祸害了不止这一个人,他倒装起可怜来了,这老头真是会演戏。   “唉!”屈老爷擦干净了眼泪,泄气的叹了一声,“我也知道你们在心里骂我,其实我自己也骂我自己,要是四十年前,我有现在的脑子,很多事也就不会发生了。不过,不管大郎跟你们说了什么,有很多事,并不是我的错。当然,我也不是推卸,都这时候了,我知道我有什么下场。当年,跟大郎指腹为婚的人,其实不是我弟,是我……”   屈老爷喋喋不休,都快让两个人耐不住性子的时候,他总算是说起了当年的事情。   屈老爷、林冉,曲二老爷曲恒是从大到小出生的,林母怀林冉的时候,曲母还没二次怀孕,所以两家谈笑的就说了指腹为婚的事情,那时候屈老爷已经朦胧间懂事了。虽然不明白妻子的真正意思,但还是知道妻子是他的。   后来林冉生出来是男孩,两边的爹娘都作罢了,屈老爷却依然觉得林冉是他的。再然后,曲恒出生。因为两家住得近,又彼此较好,所以曲恒其实不像是老二,倒像是老三。很长一段时间,还是让两个哥哥,两对爹娘疼爱的老三。   “我小时候并不善言辞,我爹说大丈夫就讷于言敏于行,结果……”屈老爷又叹,“我这辈子就毁在讷于言上头了。”   屈老爷年纪最大,又是长子嫡孙,林冉跟曲恒还满院子疯玩的时候,他早已经开始接手处理各种事务。等到屈老爷意识到的时候,林冉已经从追在他屁股后头叫哥哥,变成一见他就木着脸叫大哥,甚至如非必要,远远看见他就跑了。   “一开始我只以为是我们俩各做各的事情,有了隔阂,就想尽了手段送他礼物。可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送的礼物,都让曲恒给从中间截了,不止截了,他还给毁了!”屈老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在外头买来的泥娃娃,他给砸成了碎瓷片子。我买来的话本子,他泡了水弄成一团污糟。我买的草编小玩意,他都给拆了!我的一番心血不但被浪费,还被误解!我发现了,跟他对峙,他反而跑去找爹娘哭!害我被训了一顿!”   即便已经是当年的事情了,屈老爷还是怒发冲冠:“小时候的时候,我便不说了,等到年龄渐长,他明摆着知道我心系二郎,而二郎喜欢男子,他还……他明明从始至终喜欢的就是女子!却在婚后也勾搭着曲恒,还跟他说,是我坏了他俩的姻缘!然后他又得意洋洋的跟我说,谁让我这个兄长只盯着二郎的?明明他才是二郎,二郎就是个傻子,他要让我一辈子求而不得,要让二郎一辈子都在他的掌心里。”   如果是真的,那曲恒真就有点缺德了。作为一个直男撩拨弯男,而且还不让两个弯的勾搭,这不是有病吗。   “我那日……只是想吓吓他,可没想到,我雇错了人,我跟他们说给那两夫妻一点教训,谁知道……我到的时候,曲恒正在把他老婆掐死。然后他看见了我,那眼神……我知道,他绝对不会跟我善罢甘休的,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先下手为强了。可那之后,我日日做梦,寝不安枕,那些雇来的人,还来勒索我,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只有二郎偶尔劝慰我的时候,我才能稍稍安心。”   屈老爷的表情变化激烈,从狰狞愤怒中慢慢变得和缓,安静:“我就想,要是二郎能与我在一起,我就不会怕了。我就约了二郎出来,可他那么干脆的答应,却又那么咬牙切齿的说着要给曲恒报仇,我就知道了,他不会答应的……那既然得不到他的心,能让他肉身抚慰我也好啊。”   结果屈老爷就眼神迷离的详细解说了一把他当初怎么祸害林冉,和林冉是什么反应的,得亏卢斯和冯铮心脏都不小,否则这得给这老变态弄得忄生冷感去。   “曲铭在哪?”眼看着老头一脸陶醉的又要继续朝下说。   “曲铭?”屈老爷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的想到那是谁,“你们不是见过吗?”   “见过?”   “哈哈哈哈哈!”屈老爷疯疯癫癫的大笑起来,“快活楼里的杏姑啊?”   快活楼?杏姑是谁,两人不知道,但符合四十多这个年龄的,他们在那看见的,好像只有……那个老鸨?!   “那孩子被他爹娘吓傻了,我就找了拿手的嬷嬷调教他,虽没动刀子,可早早就废了他的根,从小就把他当个贱人养着,他可是十二就让人摘了花!如何?你们见着的时候,四十多了,却还是风韵犹存吧。”   冯铮没忍住,转身出去呕吐了。   当年的事情,曲恒的老婆、曲恒的儿子、林冉都无辜至极。一个听从父母之命,安安生生的嫁人生子,一个当年失踪的时候才五岁,一个不过是有点傻白甜的同。然后三个人一个青年早逝,另外两个四十多年的人生都活在了地狱里。   呵呵,这他妈就是现实版本的虐恋情深。   知府张大人从卢斯那里听说了简略版的过往,也跟冯铮一样的反应,找个地方吐了半天,回来手都是哆嗦的:“活剐了他都是轻的!”   “可恨他年纪大了,受不了几刀!”好脾气的冯铮此刻都一脸阴沉。   屈老爷招了,当年的事情在经过部分精简,张贴了出去。林冉的事情被春秋笔法了,免得有脑子不清楚的人去打扰林家。只说屈老爷为了跟自己的弟弟争财产,杀害了亲弟弟夫妻,又故布疑阵,杀了当初他雇请的人。   原本是想通过这件创造出恶鬼的案子稳定百姓,谁知道这案子一出,反而让暂时还没有被捕的牛鬼蛇神们又闹腾了起来——怪不得恶鬼作祟呢,分明是当年还有冤屈没有被平反啊。所以说,那些事就是恶鬼干的!   听到外边的谣言,卢斯他们险些别气歪了鼻子。不过,最早抓进去的拐子山下村里人,终于有吃不住刑罚之苦,熬不住牢狱之灾,开口招供的了。   虽然其中很多人都是年轻人,说的也是最近十几年的事情,但总算是有他们的证词,也算是开了个好头。   太子和周安,也就在这个时候赶到了,然后就旁听了这一番招供。   年轻人们表示,很多事情,他们还小的时候就看大人干了,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被安排差事了。等到十一二的时候,无论男孩女孩又都已经有了更多的差事,他们不知道这是有罪的,只是以为世世代代都是如此。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白天,小孩子们就在外边玩耍,若看见了陌生人,就要邀他进到村子里来,让大人招待。   有的陌生人买了你娃娃,不过要不了多久,他们还会回来。有的陌生人,进了他们家的门却就在也不会出来。   夜里,大孩子会跟大人一起,把进了家门再也不会出来的陌生人抬到城隍庙里去。或者会出村,接货。货有时候是死的,他们只要运上山就好,有时候客人胆子小,下不去手,那就得他们帮忙。时候,干脆把客人和货一块解决了,抬到山上去。还有时候,一些可人比较特殊,且这些还都是常客,他们自己带不来货,要村子去准备,然后客人会自己到山神庙里解决。   村中有特别出色的人,会离开村子,跟着客人走,把货运回来。   这群人不只是装神弄鬼,他们这还同时做起了强盗、杀手的买卖。另外,竟然已经有人,明白了这其中的究竟,把这种阴暗的事情,当成了他们变态的享受。   卢斯咧嘴,这就是古代版本的人皮客栈。   跟可怕的是,这些人供认这些的时候,表情都很平静,为首的那一个说完了之后,怯怯的看着上首坐着的张大人:“启禀老爷,咱们不知道这事不能干,自小村里的老人说靠山吃山,还说咱们碰到了好时候。不是……不是说不知者无罪吗?还请老爷饶小人们一条贱命!”   张大人只是摆摆手,宣布退堂。等到人犯被带下去了,张大人半天才站起来,腿软了。   “殿下,下官不是爱杀之人,但是……这村子不能留啦。三岁以上的无论男女都得诛杀。人性从根子上已经都坏透了!”   他们耳濡目染,把错的当成了理所当然的。而且,他们长大之后,真不知道那是错的吗?看自己家里人都偷偷摸摸的,而外边的人并没有谁干这种营生,就能知道对错了。而且刚才那几个后生,言谈之间虽然假作粗俗,可明摆着能听出来是带着文气的。   读过书,必然是比旁人明理的。可为什么他们还干这种事?因为族人都是干这个的,爷奶爹娘兄弟姐妹,一家子都是靠这个为生,一个人无法反抗宗族。而且这件事虽然是错,但是能给他们带来巨大的收益,周围的村子农人都是靠天吃饭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种稻者不知米味,养蚕者从未着绸,但他们不是,只要每天夜里干点小营生,就吃喝不愁。   这种人已经彻底黑了,现在他们说知道错了,但真有漏网之鱼,要不了几年,就又出来一个恶鬼。   卢斯道:“如今这案子一出,举国皆知,再想靠这个法子赚钱,那是绝对不可能了。但是……如今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不少,要是谁在哪个官府力量薄弱的地方,再弄这么一帮子人,然后把杀了的人随便找个地方一扔,也不是不可能。可真要出这种事,就不是这些村民能折腾出来的手断了。”   太子挑眉:“卢将军,那你这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卢斯没回答,其实他也在犹豫呢,冯铮说话了:“三岁太小了,还是十五吧。但别充军,把他们充为官奴,找个地方做粗役便好。”   听着冯铮这么说,卢斯松了口气,暗自嘀咕:果然,我也是长在红旗下的,虽然长得有点歪,毕竟红就是红啊。   张大人这时候也缓过劲来了,这位大人并没有被冯铮和卢斯驳了意见而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反而仔细考虑着两人的建议:“十到十五的怕是都沾过人命了,去做苦役吧。其余的年岁太小,贬为贱民,扔到那些苦人村里去吧。”   苦役可不是徭役,徭役是老百姓为国家承担的劳作,政治清明的时候,徭役虽然也会死人,但百姓还是能够承担的。摇椅是把老百姓当牲口,但还会给他们一口饭吃。苦役则是罪犯被强制劳动,这年代可没人权组织,干一年苦役能活下来的都是身体健壮又有后台的汉子。   十到十五岁的,还都是孩子呢,全村又给连锅端了,但是从这村子年轻一代人的身上就能看出来,这些人很抱团,凶狠,还狡猾。原本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山民,怕也是质朴得很的,可靠着恶鬼吃恶鬼,养出来的也是一身贵性,这种人怕是一代比一代强,把他们放到苦役营里去,到底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也未曾可知。   反正,到时候也是恶人中有恶人磨了。   至于苦人村里住着的都是贱民,跟捕快这种贱籍,或者奴仆的奴籍不一样,那些人是“官方指定的没有身份的人”,都是先祖里做过实在罪大恶极的大事的。比如大昱历代几次大规模的罚为贱民,罚进去的都是通敌卖国的罪臣后代,跟秦桧有一比的。   这些人被困在一些穷山恶水的地方,不能耕作,不能打猎,不能做买卖——当然,规定是这么规定的,他们还是会偷偷开垦一些土地,采摘野果,或者进山打猎的,偶尔也会有人来跟他们交换一点生活必需品。但是大多数情况下,这些贱民的男人只能要饭,女人只能为女昌,来换取活命的口粮。   而因为他们祖先的所作所为,也很少有人会同情他们的遭遇。有句俗语说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到了他们这里,就是前人挖坑后人倒霉了。   因为这种处罚太过可怕,而且绵延子孙后代,所以昱朝做出这种惩罚比判罚秋决还要多几分严苛。这惩罚手段虽然说是严苛了些,可众人都点了头,因为再轻,对这些人是真不能放心,可重了,毕竟他们都是孩子。   计议已定,张大人写奏折去了,卢斯和冯铮两人继续去审犯人,太子跟着张大人去了,周安却跟着卢斯和冯铮看审犯人去了。   村子里的年轻人开了口,也就是在一个剪影的蚌壳上揭开了缝,很快整个蚌也就打开了,里边的秘密也就再也不是秘密。   中年人,老年人,开始把他们过去做出的事情,说了出来。这里头最让他们重视的招供,自然是来自于村长的。   恶鬼刚刚出现的时候,村民们是恐慌的,就怕恶鬼跑下了上来,祸害他们。胆小的人,直接跑到了其他村子的亲戚家去。可也有那么一群胆大的人,不但没跑,还三五人集结在一起,上山捉鬼。   这些胆子大的村人,躲在城隍庙里的泥胎后头——当时城隍老爷还在,一天、两天,因为连续几天都没动静,他们就有些放松了警惕,第三天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个人,这人就是村长,不过就算村长留下了等着捉鬼,实际他也觉得是抓不着了,因此没多久,就在泥胎后头睡着了。   半醒半醒间,村长就被呵斥怒骂的声音惊醒了,他当时吓得腿软,以为真的来鬼了,反而不敢出去了。 第130章   村长一声不响的躲着,渐渐的, 他听明白了, 这是两个男人在做那事。且还是其中一个强迫另外一个。村长当时本来想出去的, 可模模糊糊的听见一个人说:“我杀了那么多人,不在乎多少一个孩子, 你要是乖乖的,有朝一日我还能让你见见那孩子。”   村长顿时明白,之前死的人,都让这人杀了,自认为胆子大的他, 这时候反而没胆子出去了。后来等那两个人完了事先后离开,村长偷偷从泥胎后头出来,却地上的东西绊倒, 他摸索着站起来, 才发现那是个死尸。   吓得屁滚尿流的村长逃了出去, 一开始他想着,这事要告诉别人,不是恶鬼杀人,是人!可是他那时候乃是有名的胆大,多留一天也是为了证明自己, 这要是让别人知道, 他明明看见了犯人, 却跟犯人错过了,那他胆子大的名声可就毁了。   于是他就没说, 转天起来,发现了尸首,还发现了受伤的林家少爷。他其实就明白恶鬼到底是谁了,那时候村长更不敢说了,毕竟人家是乡绅少爷,他一个乡下穷汉说人家是恶鬼,那不是不要命了?所以,若有人问起,他就说那天只守到前半夜,实在困乏得厉害,就回家了。   不过这件事后,他就觉得,既然那曲大少爷杀了人能说是恶鬼所为?为什么他就不行?   正好他们村住着两户外姓人家,其中一户就父女两人,女儿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俊秀的很。他就半夜摸进了人家家里,勒死了老父,祸害了那姑娘,也把人勒死,然后趁夜将两人都背到了山上去。   村长招供的时候,一开始还有些唯唯诺诺的,可是渐渐的,不用别人提醒,他就说得双眼发亮,口沫四溅,竟然好似在说一些极其得意的事情。   这一次的事情,果然也让村人说成了是恶鬼所为。又因为这死去的两人是外乡人,那老汉明明带着女儿在他们村过活,却不想把女儿嫁给村子里的小伙子,反而盼着她嫁到镇上去,有些老人私下里就道他们活该。况且,村人都是帮亲不帮理,有捕快来查案子,最长舌的妇人也只摇头做不知道。   村长只惊吓了一阵,却发现事情渐渐平息了。于是他第二次出手了,这次是为了财,他杀了一个经常在几个村子行走的小商人,可没想到这人身上只有十几文钱。   “呸!穷鬼!”村长吐着唾沫,时隔四十多年,他对那个小商人也充满了鄙夷和蔑视。   经过小商人这件事,他发现一个人还是不好,抬尸体太慢了,于是他就找了交情最好的堂弟,这人过去跟他一起在泥胎后边躲过。这位堂弟曾经喜欢邻村的一个小娘,但是那小娘嫁给了别人。村长早就在小娘给丈夫送饭的路上,把人给劫走了,藏在自己家的地窖里。又把他堂弟灌醉了,让他堂弟趁着酒兴祸害了人。   堂弟醒过来后,看着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的小娘,又想着村长堂兄说的钱、女人,酒肉,也就入了伙。两人一起又把小娘祸害了一遍,把人勒死,扔到了城隍庙上。   就这样,他们就滚雪球一样,在这村子里发展了起来,一开始村子里还有老人在,他们也是不敢动静太大的。可是后来慢慢有其他地方的人主动跑过来,希望得到恶鬼的“帮助”。这下子,可不就是一拍即合了。   这些前来求助的人,有的就被杀了,有的则获得了“帮助”。   村长说得嗓子都哑了,却还在兴致勃勃的说着。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几位大人的反应,见他们皱眉,露出不快,愤怒的表情,他就越发的高兴。   之前庞玉县那害了自己亲娘,害了妻子与岳父母的书生,也是他记忆颇为深刻的一位,因为这位表示没钱,却愿意伺候村长,让这位村长“舒服”了一个多月,且这书生之后不但没跟村长断了,还隔三差五的和他有个露水情,且还给他介绍生意。   其余地方,也多有这种的牵线人。或是神汉神婆,或是地痞无赖,或是书生那种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的伪君子。   待说完了,村长喘着粗气,却笑得嘴角咧到了耳根后头,露出满口参差的黄牙。   “小老儿这一辈子,虽然不知道山珍海味的味道,却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即便是没完过仙女,却也睡过数不清的鲜嫩男女。小老儿值了!值了!哈哈哈哈哈哈!”   老头在笑,别说在场的三人,就是边上充当狱卒的无常,也忍不住后退几步。   屈老爷是一切之始,他就是灾祸之根,明明有机会从一开始就平息一切,他却抓住了这个“机会”,让一场悲剧变成了一场灾祸。他跟那屈老爷,真是说不清谁更恶一些。   卢斯走到外头,道:“我现在同意张大人刚才所言了,有这么一个村长以身作则,拿毒水浇灌出来的种子,怕也是透着毒的。你们去吧,我还有点事。”   冯铮知道他是看不过村长现在在牢里安稳的享福,点点头,跟着周安离开,去寻张大人了——他们来也是觉得,那村里人还是死绝了为好。   卢斯回了大牢,去那关着村人的牢狱,站在门口问他们:“我父亲新娶了继母,如今那女人先生了个儿子,这眼看着又怀了第二胎,你们若是有谁能帮我处理了这两个人三条命,我就给他银子放他远走高飞,有谁愿意干的?”   这些人只知道卢斯乃是大官,谁知道他家里如何?只道是大官的爹也是大官,听他如此一说,临近的几个监牢都闹腾了起来:“大人!大人我可以!必然是动手利索!”“大人您让我去吧!我是女子,更好接近那夫人!”“大人!老婆子回两个药方子!”   不管男女老幼,只有欣喜和狂热,偶有两个闭嘴比说话的,也只是因为怀疑和戒备,没有丝毫的愧疚和怀疑之心。   “都闭嘴!”卢斯怒喝,众人一哆嗦,安静了下来,“你们这样子的都进不去我家的门,只能让年纪小的自卖进我家,做个婢女书童,方才能得手。”   他这么一说,那怀疑的也不怀疑的。确实年岁小的,才方便带进去。   “大人!我家虎儿只有十二岁!机灵得很!”“呸!你们家的娃儿就是个憨木头!大人!我们家的土蛋儿胆大心细,八岁就能上手干活了!”“男娃娃能做什么!我家的翠翠六岁就跟着我上山了,还能给大人暖脚,暖炕!”   这些人就跟那些拿孩子的才能攀比的普通父母不同,如果不是他们攀比的内容,是这些孩子的杀人手段的话。   卢斯听他们说了半天:“本官记下了,稍后自会有人来找你们。”抬脚朝前走去,过了三个牢房,才是村长的“单间”,刚才说得畅快,村长竟然在房里哼起了小调:“大人,可还有事情要问?”   “……不,没了。”卢斯摇摇头,走了出来,他先是吩咐几个无常去找那些家里有娃儿的村人记录他们孩子的事情,就说他们大人听了方才众人的那般说辞,觉得他们这些孩子还是都挺有用的。   卢斯也不怕那些人怀疑,这地方之前吏治崩坏,将人入狱,又将一家老小入罪,卖作官奴的事情,多的是。他们怕是也以为卢斯这个大人,贪便宜想要买官奴。这种奴婢可是比寻常买奴便宜多了。   这些人虽然缺德,可毕竟是爹娘,也都知道自己怕是没有活命的可能了,自己的孩儿跟着这位大人总是一条活路,之后果然是把自家的孩子一通好“夸”,去抄写记录的无常都写得手抖了。   卢斯又招来了几个人,让他们去买了一口棺材,还是好木头的。   这口棺材买回来了,卢斯就让他们把村长带出来了。村长刚出来的时候还一脸的坦然,就像他之前说的,他以为自己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他这辈子享受到了许多本来不该他享受到的东西,还用自己的双手,终结了不知道多少性命。   对他来说,看着那些人在他手里停止呼吸,甚至比吃香喝辣,或者跟漂亮的男女来事更美妙。他是真的值了,死了又怕个球?他最清楚,若这世上真有恶鬼,真有因果,那为何都到了他发白齿摇之际,才迎来了官家?   这老混蛋一脸得意的走出来,即便是让人捆绑住了手脚,又堵了嘴巴,也依旧一片坦然。然后他看见了棺材,看起来木头不错的棺材,少说五十多两银子吧?   就在他想的时候,几个无常将棺材盖打开,把他放了进去。棺盖在他眼前合上,遮住了所有的光线。   随着棺材震动的,几声“铛!铛!”声音响起,那是有人钉了棺材钉,再然后……就没有动静了。   一开始村长还觉得无妨,即便是活埋又如何?那棺材可是好棺材,那位大人倒是比孝子贤孙还孝顺哩。可是随着时间的一点一滴的过去,明明这里只有一片黑暗,他却恍惚看见了四周棺材的木质内壁,本来还算宽敞的地方,正在一点一点的朝他挤压下来,一开始有点冷的地方,变得越来越闷热,他想喊叫,咒骂,但是那些声音都被嘴巴里的麻核死死的堵在喉咙里。   他挣扎,锁链的动静在他听来竟然有些动听,可用了最大的力气,也只能在踢出了几声闷响,他根本不知道外边的人听见没听见。   外边的人,当然听见了。卢斯一直就坐在边上,看着这个棺材。一直听到棺材发出砰砰的响动,他才露出了微笑——其实村长弄出来的动静,比他想象的大。   “过一个时辰,把棺材打开,给他喝水,吃东西。然后再把他塞回去。他要是想方便,就让他在棺材里方便。”   “是!”   一个时辰之后,卢斯带着冯铮,还有好奇的太子跟张大人来了——工作都交给周安了。   他们过来的时候,离着老远,就听见了一声凄厉嘶哑的嚎叫,张大人吓得脚下一软,不是冯铮及时,怕是得崴了他的脚。   等到走到了近前,就听那边传来凄惨的哭嚎哀求之声:“求求你们!让我出去吧!求求……咳咳咳!”   这是两个无常无视他的哀求,给他灌水呢。   “这、这是……”张大人可是听了卢斯他们回去时说的,有关这个人的恶形恶状,偏偏他年纪大了,给他用刑,他还不一定受得住,想到让他一刀了账,几人心里都是不快。可张大人也没想到,卢斯的手段竟然会真的让这人如此痛苦。   “别看他现在这样,等稍微养养,回过神来,他却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半点不带变得。”让村长恐惧的,是痛苦本身,却不是悔恨和歉意。   张大人道:“确实。”   “张大人,之前是我迂腐了,对什么人就该用什么法子。”卢斯又示意另两个无常将他们所记录的东西拿来,“这些孩子虽然小,但手上已经都占了人命,今日若是怜惜了他们,日后怕是引来祸患。不过,却也有几个‘不合群’的,还请大人手下留情。”   一村禽兽里,总算有那么两三个,说是天生纯良也好,说是胆小怯懦也罢,总之就是手上没沾过血,也就是干点边缘的,比如那个早先刻了木头娃娃的人。   那人是个有点木匠手艺的瘸子,为人木讷老实,那木头娃娃,确实是他觉得死去的人可怜,因此雕刻出来想要供奉在城隍庙里的。谁知道最初的时候,他这行为遭村人嘲笑,还有那顽童将供奉着的木头娃娃随便丢弃,这瘸子当年就是为了进水沟里找木头娃娃,才染了寒症,不幸早逝。   他儿子也一直雕娃娃供奉,后来这娃娃被外人看见,成了装神弄鬼的道具,这瘸木匠的儿子伤心之下,也在十年前病逝了。到了他孙子和曾孙,两代人同是老实憨厚人,村人都沾手了这个“生意”,偏他们没沾,依旧靠着木匠活为生。   只是因为村长这些人顾念亲族,不论杀了多少人,却只是不对同姓同族的动手,他们这家才能活到现在。   这一家人虽然有知情不报之责,但以过去直逸州的那个状况,他们要是说了,怕也只是弄丢了自己的性命而已。   还有些人家,虽然自己沾了,可家里的孩子却有那么一个两个,打小就送到了其他地方的亲戚家里寄养,对村中的事情,既不知情,也不沾染。如今虽然是被亲族连累,但也能稍稍轻放。   这些村人,有的竟然还记录有账本,到是方便了他们许多。   又因为这动静颇大,有逃进深山或者临近州县的,许多无常就有了骑着马到处传递海捕文书的差事。   也确实有见势不好,挑动百姓作乱的,不过,之前派来剿灭平王的官军,走出没多远又给调配回来了,有他们在,这些星星之火还没等燎原,就被一脚踩灭。   直逸州的这场案子,一直闹腾到了临近过年,才总算是平息了下来——秋天时,岑宇的菜市口,被杀得人头滚滚,那一队一队流放到其他各地的人,更是都没停过。   村长、屈老爷,还有许多丧心病狂之人,被拖出去砍头的时候,都已经疯了,涕泪横流,哭嚎抽搐,人放在地上,更是大小便失禁,浑身抽搐。   没去监斩,而是在下头看着的卢斯和冯铮,就听边上有人说:“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啊。”   “看他们这样子,我看是真碰上恶鬼寻仇了。”   “要寻早寻了,如何等着官府来了,恶鬼才找上门去?还是咱们皇帝圣明,张大人是青天大老爷。”   “你还别说,这事还真是有鬼伸冤。”   “行了行了,这四十多年的恶鬼都查出来是活人害命了,你还说什么恶鬼?”   “我哪里说是恶鬼了?是无常鬼!都见过那穿着黑白曳撒的差官大人了吧?那就是无常司的,专管查天下不白之冤的,听说,那带队的两位将军,都是真正的地府鬼差转世,能通阴阳的……”   两人本来是担心人群里藏着什么贼心不死的,结果开头还听着有点皱眉,都这个样子了,竟然还有人想着什么神神鬼鬼的。可是再后来,听了有人大拍了无常司一通马屁,就是哭笑不得了。   最是跟这些神神鬼鬼对着干的无常司,反而最被人神话。   “也好。”两人回去的时候道,卢斯道,“让他们知道有个杀鬼的无常司,再碰到这样的事情,至少不会跑去找神汉了。”   冯铮听他这么说,除了苦笑着点头,也做不出去其他了。   冬至刚过,太子和周安都走了,卢斯和冯铮也要回开阳了额,却又传来了消息,说有人在曲家的祖坟那里,被杀了。   当屈老爷的事情传出来,多有无知无觉有家人被害的人愤恨难平,即使知道他家的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些事,可也少不了被迁怒。   他家的粮铺、布店被打砸了彻底,佃农宁愿饿死转投去最吝啬的人家也不耕种他家的徒弟,外出买东西的仆人被人套了麻袋殴打成了重伤,原来曲家现在屈家的祖坟自然也没能逃过,让人挖坟掘墓,拖出了祖宗的尸骨。   屈家无奈,匆忙变卖了家产,不知道搬到何处去了。他家的祖坟里,其实也大多空了,祖宗遗骨能捡的都被捡走了。   一听说他家的祖坟死了人,其他人的第一反应是屈家的畜生又出来祸害人了,卢斯和冯铮则想着,莫不是屈家人让人摸到了行迹,又拉回来杀了?   等他们赶到之后,却发现,这死者他们不能说认识,但也是有一面之缘。   ——死者一身重孝,因为是被勒死的,所以面目胀紫,狰狞扭曲,可依旧能看出来五官比男子柔和些,这人正是快活楼的老鸨。验尸时,脱下他的衣衫,见他果然看似天阉,但从屈老爷的招供中知道,他这天阉却是后天人造的。   这人死前被殴打过,却没被侮辱,但身上有许多旧伤疤……   杀害了老鸨的人,没两天就被找到了。原来老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没多久,便遣散了快活楼,身边只留下了一个与他相好了十几年的情夫。原本他是想跟这情夫离开此地,找个地方买几亩田地,收养几个孩子,安安稳稳做普通人。正好冬至了,他想着到屈家的祖坟磕一个头,这就离开的。   谁知道他这个情夫不甘愿过清苦日子,偷偷纠结了几个同样觉得不甘愿的原快活楼的打手,把老鸨给杀了。他们把人勒死,就是让其他人以为,这是对曲家报复来了。谁知道他们这办案的手法实在是粗糙,又被人看见了这些人来去,卢斯和冯铮虽然一开始确实错误怀疑了,可没多久就顺藤摸瓜把他们给找出来了。   等到把这些人判了秋决,卢斯和冯铮是真的要走了。临走,他们还留下了二十名无常,继续帮助张大人。   张大人将他们送到了城外十里,这才依依惜别。虽然办理的这个案子不愉快,但是双方的合作还是很愉快的,另外张大人这不舍也有对自身的伤怀。原本以为最多六年就回开阳了,但是直逸州如今风气已经彻底败坏,想要整顿好了,怕不是得有十几年时间了。他倒是不见得会在这里呆到死,可至少就要九年打底了。 第131章   大队人马回转开阳,卢斯和冯铮却没有立刻回去, 而是绕了一下, 向劳兴州去了——他们也有好几年没去祖坟祭奠了。卢斯自然对卢家的祖坟兴趣缺缺, 可是冯铮思念父亲,而这一回开阳, 近期内虽然不会再有什么大案子需要他们亲自出手了,但一千五百人的无常,需要他们正式集结起来,卢斯一直惦记的军训也得开始训了,两人怕是再没有时间了。   跟着他们一起的, 除了十五名护卫的无常之外,还有总算能再次叫回赵狗蛋的弄柳与素素。   其实两人劝过赵狗蛋,因为狗蛋这称呼有点不雅, 所以见面的时候, 还是称呼他赵老板。两人劝他先去开阳, 当面的时候,赵老板虽然干脆的点头答应了,没多久,他病就重了。   “我也不想给两位恩人添麻烦,实在是……实在是我管不了我自己, 我怕啊。”面对来探病的两人, 赵老板无法自己的痛哭出声。   屈老爷是死了, 老鸨也跟着去了——他虽然比屈老爷可怜点,也算是知错能改了, 可他主管了快活楼二十多年,其实早已经从被害者也变成了加害者,他的死有些让人唏嘘,却也不能算是无辜之人。   可他们死了额,这世上或许没有第二个像他们这样可恶的,却又不知道多少差他们一阶的,同样可恶之人。   赵老板也是彻底明白了,原来他以为自己大彻大悟,其实也依旧天真得很。作为一个普通人,只有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普普通通的,方才有可能安安稳稳的过活一世。要不然就要有大能力,大天赋,跳出普通人的这个圈子,否则就是祸殃。   他的这张脸,就是不普通的,这使得他成为了旁人觊觎,窥视的物件。他想要好好的或者,就得有靠山。他当年竟然因为一点点骨气,非要远离了卢斯所在地方,如今果然是自己给自己找了麻烦。   现在的他满心的畏惧,就怕离开了卢斯和冯铮,要不了多久,就又有麻烦缠身。即便理智知道只是暂时分开,他依旧惶惶不可终日,他自己也是自责愧疚得很。   他这个样子,卢斯和冯铮也理解,不过是多带一辆马车而已,算不得什么。   劳兴州比起当年,可是又兴旺了一些。因为之前已经让人先一步进城,所以在城门口,就见着了老钱头。   “师父,您这是老当益壮啊。”卢斯下了马,就没大没小的拍了拍老钱头的肩膀。   老钱头抽出烟袋锅子,给了卢斯脑门一下。看他还要来第二下,冯铮上前一步:“师父息怒,师父息怒。”   不过,这烟袋锅字……老头怎么又拿起来了。   师兄弟俩都有点犯嘀咕,但是把老头从头打量到脚,见他一身齐齐整整,干干净净,鞋子是八成新的,绑腿也没一点污渍。老头的腰板依旧挺直,脸上的皱纹虽然比他们离开的时候又深了几分,但以老头的年岁来说,也是理所当然。   老头把烟袋别回腰上,对着两人点点头:“行,当了将军了,老头子我还真没想到能有两个当将军的徒弟,你们的事,我也听说了不少,都做得不错。走,家里去吧。”   老头背着手,回头带路了,卢斯和冯铮牵着缰绳,老老实实跟在老头身后,顶头上司都这样,其他无常自然也都是下马老实跟着。这么大队人马在街上走着,也是够招摇过市的。老头走了几步,察觉到了不对,扭头把卢斯的马扯过来了:“赶紧家去,像什么样子?”   老头一个人踢踢踏踏的当先骑马走了——大街上不能纵马狂奔,但是让马儿小跑步还是没问题的。   众人一看这个,后边的无常们就有想让出马来的,赶马车的无常还想吆喝自家大人坐车的,结果冯铮先上马,卢斯也跟着坐在了他后边。两人一前一后,冯铮扭头,与卢斯相视一笑,共乘一骑也跟着走了。   跟着他们来的人里头,有不少人还是单身,此时一看这两人的样子,不由得有些羡慕。有人心里想着回去就让人介绍个媳妇,有人则想早已经相中了自己的同袍,可别管怎么想的,此时众人都彼此笑笑,跟了上去。   不过,要说最羡慕的,不是他们,而是将帘子撩开一个小小的缝隙,透透空气的赵老板跟素素。   即便经历的都是那样凄惨的事情,可赵老板一直都很清楚,他喜欢的是女人。原本,他都已经看上了一个同样做小买卖的寡妇,那寡妇并不是多貌美,只能说是周正的普通人,但是为人踏实安稳,赵老板就觉得要是谁能跟他过一辈子,那就是这样的女人。媒人都已经找好了,那寡妇也知道了他的意思,却并没有表现出不快,这就已经确定了八成了,可是……   赵老板长叹一声,靠在了车壁上,他如今,只要一想起那事情,就恶心欲呕,没回洗漱恨不得搓下自己一层皮来,要想恢复正常怕是还得有三四年。而他这样一个人,真的还能再找一个人,相伴一生吗?   “赵哥哥。”素素的声音,打破了赵老板的思索:“怎么了?”   “冯将军和卢将军真是感情颇深啊……”素素一脸向往的赞叹着。   赵老板早就看出来了,素素不只是向往那两人的感情,还向往那两个人——到底是哪个人赵老板不清楚,反正是二者之一——他对这个素素有一点同情,也感激他当初带着卢斯两人前往快活楼,之后又是他一直照顾自己,所以,这时候愿意提点他一下:“人家跟你见过的人不同,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你插不进去的。”   被这么明明白白的说出了心事,素素的表情僵了一下,他低下头:“赵哥哥,奴也没什么非分之想,就是……你看奴这个样子,怎么在外头活命。奴又不想再拿自己去赌,奴虽然年岁不大,却也早就明白,这辈子是断然别想再去追什么情情爱爱了。两位将军都是好人,又有大能耐,奴没想着有名分,只觉得跟着他们做个猫儿狗儿的,日后年老色衰,也能一口饭吃。”   赵老板看着他,长叹了一声:“幸亏你先跟我说了,这话你要是跟那两位先开口,他们怕是转头就把你扔出门去。”   “啊?奴、奴真的!”   赵老板摆摆手:“你不用说了,这事回来我帮你提。”   素素刚才那一番表白,赵老板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因为他也碰到过不少这样的哥哥弟弟,因为是太小就被弄进那种地方教养的,因此这性子比读歪了书的女子还三从四德。别看日日换新郎,可一辈子的念想就是有个良人救他们出苦海。   就说素素这样子的,他真的没觉得自己若是在很提出来要去伺候人家是给人家添堵,因为他自己都没拿自己当个人看。尤其,他觉得自己还是个男子,不会有庶子出现。   “嗯,麻烦赵哥哥了。”素素甜甜的应了一声,“看起来那冯将军更硬朗些,但卢将军总是拿主意的那个,不过两人都是精壮的身子……”素素脸上一红,“倒是不知道赵哥哥克跟二位将军交情如何,不知道我这一个人可受得住……”   赵老板脸都青了:“你这是误会了!我跟他们并没有榻上的交情!”   “啊?”素素一呆,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赵哥哥你莫怪,奴不会说话,你别伤心。”   “……”我没跟他们有榻上的交情,我一点都不伤心,赵老板摆摆手,闭目养神了。   没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听你们来了,人多,家里那院子可住不下你们,我就打听着,把这院子租下来了,你们不是年后才走吗?洒扫做饭的仆役也请好了。”老头指的是个二进的院子,院子门口站着几个弓着腰的仆役,还有个丰腴的妇人,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   “栓……大郎!”丰腴妇人看卢斯和冯铮下马,赶紧走上前来,眼睛亮亮的看着卢斯,又放下孩子对冯铮福了福,“冯大郎。”   这人正是卢斯的前继母,后来改嫁给了老钱头的柳氏,那孩子就是柳氏给老头生的孩儿了。原来柳氏就是栓柱、大壮的叫着,可现在知道两人都是过去想也不敢想的将军了,不敢那么叫了。   那小孩子站在地上,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们,一脸的好奇。   “快,快叫哥哥啊。”   “叫什么哥哥?”   “叫大师兄,二师兄!”老头过来,拍了自家儿子一把。   小毛头立刻叫;“大师兄!二师兄!”   卢斯原来是师弟,现在是二师兄……想想某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卢斯心里略微有点不得劲,但还是和冯铮两人都道了一声乖,从怀里掏出路上准备好的礼物,冯铮是金项圈,卢斯是金锁片,弯腰给这小娃娃戴上。   “太贵重了!太贵重了!”柳氏虽然这么说的,可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老头转了转烟袋:“行了,他们是师兄,应当的。”又对师兄弟俩摆摆手,“进来吧,看看还差着什么,趁着还能买着东西,赶紧买。”   “麻烦师父师娘了。”   “不麻烦。”柳氏笑嘻嘻的,正要跟着他们一起进去,就看马车上下来了两个男人,一个年岁大点,一个年岁小点,都是好样貌,柳氏脸上的笑容就收了一下,可稍后她想到了什么,反而更开心了,“好酒好菜都已经预备好了,你们爷仨快坐下还好喝一杯。快上菜去!”   最后那句是跟下人讲的,卢斯他们走的时候,请个婆子都浑身别扭的柳氏,现在也很是有些当家太太的架势了。   等到师徒三人在厅里坐下,卢斯笑道:“师父,这些仆人……都是哪家送上来的?”   这些仆人举止得宜,态度恭顺,虽然比不上开阳的那些大世家的家奴,但在这地方也是不错了。绝对不是赶着大年下雇人,就能雇来的。   老头也不隐瞒:“你们俩的动静不小,一说要来劳兴州祭祖,知府大人吓得三天没睡好。当地的那些大户们,也一个个的朝我家里跑。不过,你们放心吧,这几家都还算干净,况且,不过丁点大的小事,他们就是想求个心安。其实谁都知道你们那办的是大案子,真落在你们手里,那都是活该的。”   两人点头,老头一如既往的心明眼亮,不过,师徒三人终究是分离了数年,如今再想要说什么,卢斯和冯铮竟然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还是老头开了个头:“咋了?都哑巴了?小子不是挺能说的吗?跟老头子我说说,你们那些大事都是怎么干的?那些说话本子的都把你们说成神仙了。”老头把烟袋拿起来,没点,就是干唑。   卢斯嘿嘿傻笑一声,嘚吧了起来。不过,有些事虽然能跟老头说却不能跟外人说,尤其这宅子里,现在什么人都有。不过老头也明白,唑着烟袋,笑眯眯的听卢斯侃大山,偶尔冯铮还跟着多两句嘴,再看这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那眼睛里的情义浓的都化不开,老头也就笑得眼睛更小了。   “行啦,都别说了!饭菜都上了,一会凉了,可就不好入口了!”还是柳氏抱着孩子过来,打断了这时候的温馨,不过紧跟着而来的热闹。倒也是舒心。   等吃饱喝足了,老头一抹胡子:“行啦,反正这地界你们也熟,要干什么自己干去吧。没事别来找老头子我。”   “说什么醉话呢!”柳氏在后边戳了老头一把,给了他个白眼,把孩子塞到了老头怀里,又道,“你先带长寿回去,我有事跟大郎说。”   老头看了一眼柳氏,也没反驳,抱着孩子,溜溜达达的走了。   “我去收拾收拾行李。”既然是人家母子要说话,冯铮也不在这站着了。   卢斯跟柳氏又转回了之前吃饭的厅堂,不过现在这里已经收拾干净了。   “大郎,我见你们,带来了两个人?”   卢斯想了一会才意识到那带来了两个人说的是谁,他觉得柳氏的形容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是哪里来:“是顺路的朋友。”   这话柳氏不怎么信的:“你们如今的身份,有个妾侍算不得什么。不过,既然有了男妾,为何不或买或赁两个妾侍?日后不管谁生了孩子,也好为你们传宗接代。”   卢斯看了柳氏一眼,端起一边的茶水来,喝了两口。柳氏这番话吧,她是出于好心。真的是好心,因为卢斯本来以为柳氏留下来,是想说把他师父也调进无常司,或者想要把钱长寿过继给他们俩呢。这两种,无论哪一种,都对柳氏有着莫大的好处。相反,他和冯铮有了自己的孩子,反而对柳氏不好。   所以,卢斯决定先礼后兵。   “娘,你不要胡思乱想了,那两个人,一个是我俩过去认识的好友,这次蒙难,别我俩救了出来。另外一个是顺手救出的可怜人,因为正好我那好友少人伺候,就把人给暂时留下了。我和铮哥,我们俩这辈子只有,也只要彼此,不管男的女的,妻还是妾,都不会再要别人吗,至多以后从我姐和玲玲那过继个孩子过来。”   柳氏一听,急了:“你们俩这是还年轻,抱养的终归比不上亲生的。我也知道红线和玲玲的为人,那都是好孩子。可是等她们有了自己的儿女,那就不是好或者坏能说的了。”   “照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俩就算是老了,也依旧是有权有势,子孙后代想要什么,都得捧着敬着,能有什么不好的?况且,我不也不是您亲生的吗?那您觉得我亏待您了吗?”   柳氏被噎得暂时闭了嘴,可她还是不怎么死心,过了一会,又仿佛想明白了一样,道:“我知道你们俩的心思,我也听过你们俩查的案子,不就有那么一户契兄弟,有了孩子反而生了二心吗?但你也说了,你跟你师兄感情颇深,自然不会跟那些人一样……”   “娘……这么说吧。”卢斯按了按额头,盯着柳氏道,“我要是在外头有人,铮哥会一刀把我砍死,铮哥要是敢跟别人有什么,我就把他阉了,然后砍断四肢关在家里,让他做我一个人的人彘!”   柳氏刚还想说“你师兄怎么会杀你?理所应当的事情。”然后让卢斯说的什么阉,什么砍断四肢,还有人彘吓得把话咽回去了,再一看卢斯盯着她得眼神,柳氏立刻就一个激灵。   他对冯铮都敢那样,对一个劝着冯铮“红杏出墙”的人,会手下留情吗?   “算、算了!左右那都是你们的事情,我不管了!”站起来,柳氏落荒而逃。   卢斯松了一口气,一出大厅,却见着了冯铮,他一开始以为冯铮是知道柳氏走了来找他的,可是一看冯铮那亮晶晶的眼神,就知道不是:“你听见了?”   “嗯。”冯铮点点头,“师娘总归也就那么几件事情要说,我怕你太耿直……”   “我?耿直?”卢斯笑了,他都弯成弹簧了,还耿直?   “幸好来听了……”冯铮脸上一红。   “我可是说阉了你,还说要把你做成人彘的。”卢斯眯着眼睛,手放在冯铮的胳膊上,摸来摸去。   冯铮的眼睛更亮了:“你喜欢,就让你做……”   “……”话说他家正气小哥哥的G点,经常很奇怪啊,卢斯当然不舍得动刀子,他家正气小哥哥的有力的手臂他能玩二十年,修长的双腿能玩五十年,还有那个一到他手里就哭唧唧的正气小弟弟他能玩一辈子。这种丧病的事情在他没受刺激人很正常的时候当然不能做,不过,做一点擦边球还是可以的,比如捆绑……哈哈哈。   卢斯凑过去,小声在冯铮耳边嘀咕了两声。冯铮听得耳尖通红,等卢斯说完,他摇了摇头:“这几天先不要,毕竟是要去扫墓的,等到扫墓后七天,再随你?”   “好!”卢斯本来已经做好讨价还价的准备了,不能酱酱,但只要酿酿就好了。谁知道他家正气小哥哥竟然一口答应下来了,就只是时间错后一点,卢斯当然没有不答应的,另外,他也正好趁这个时间去做些准别工作啊!   冯铮在家里住了两天,吃素,凉水净身,第三天的时候,带着人回了食谷县。卢斯没跟着去,他连卢家祖坟在哪都不知道。   冯铮走后第二天,赵老板来敲门了。   “有事叫我过去就好,你正该是养着的时候,跑来做什么?”   赵老板拱手:“实在是有些事要与卢大人说,这才过来。”赵老板当然知道卢斯这些话时客气的,本来他们的交情也就比萍水相逢好一点点,人家几次三番相帮,他还给人家添了麻烦,赵老板是只有感激和愧疚,“实不相瞒……小人想要了素素。”   “啊?两……咳!素素那日也是帮了我大忙,该是给他自由的。”卢斯一句“两个受是没有结果的”差点脱口而出。   “大人高义,不过,并非是小人搬弄是非,实在是……大人给素素自由,乃是好心,但若是真那么办了,反而会让他怀恨在心,生出事端来。”不等卢斯问,赵老板已经将那日素素对他说的话全盘托出,果然看卢斯的眉头越皱越紧,“大人,这真不能怪素素,他这么想,也是完全出于好意,想要报恩……” 第132章   对于赵老板的这番说辞,卢斯点点头, 压下愤怒, 他能理解赵老板的意思。   说素素爱上他们俩的其中一个了?并不是, 他只是觉得遇到了良人。而且这速速给他自己的定位也不对,他没想着要一个伴侣, 他甚至没想着要一个男人,或者女人,他要的是一个主人。一个能让他不愁吃穿的,那就是个好主人了,能够让他老有所依, 死有所葬的,那就是天人了。   这就是奴化教育养出来的最成功的结果,素素为什么对屈老爷没有这么忠诚?那是因为屈老爷太过分了, 虽然素素曾经说过屈老爷很有分寸, 可实际上应该并非如此吧?他是怕哪一天被屈老爷掐死。   而卢斯和冯铮, 那可就是再好不过的主人了。   “真把人给了你,怕是也要给你惹麻烦。我看不如……”   “素素对小人有恩,而且……小人这辈子除了素素,也没谁能彼此相依了。”   卢斯叹了一声,知道赵老板这是钻了牛角尖了, 他自己想不明白, 旁人怎么劝都没用, 干脆卢斯也不再提这位素素:“赵老板,你到了开阳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赵老板低头:“左不过是……在做点小本生意吧。”说着他就面颊涨红, 这是因为羞愧,“到时候还请卢大人……”赵老板说不出话来了,他几次三番让人所救,这要吃饭,还得靠着人家,可是他自己一点忙都没帮上,如何能不羞愧?   “赵老板,这几日的灶房给你负责,你看如何?”   赵老板想,这位大人难不成是让他当他家的厨子,当即摇了摇头:“多谢大人抬爱,小人是会做几样小菜,可当不起大人家的厨子。”有想是不是把自己想太高了,人家并不是让他当主厨,就只是看看他的手艺,然后在厨上随便安排个差事,“若是能在大人家里有一份糊口的差事,小人也是感激不尽的。不过,厨下的差事都是仆役在干,并不是说小人看不起那差事,只是,明明有得用的仆役,却安排小人这么一个人进去……”   赵老板说这些是真心的,他不觉得自己身份多高,卢斯安排他在厨下干活时委屈他,他觉得卢斯这是照顾和保护他。   卢斯摆摆手:“赵老板误会了,我不是想让你在我家做厨子,而是想让你吃公家饭。”   “公家饭?”   “赵老板也知道了,我们无常司这是又要扩人了。原本无常司就有个自己的大厨房,等人多了,那厨房怕是就不够用了。我就想新再弄个更大的厨房,找得用的人负责,赵老板可愿意?”   “这、这可是……”赵老板的背脊瞬间就挺直了,他激动得想立刻答应下来,可还是强忍着渴望摇了头,“不行,小人……就只是摆过馄饨摊,干得最好的时候也就是招了两个人,大人的无常司少说也得有千把人,那大厨房怎么说就得有几十人,跟别说日常采买……小人从来没干过。”   卢斯笑了,赵老板能说这话才让他满意:“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多人的,现在我们无常司上上下下才只有五百人出头,明年初,我才向各地征召人员。人数会渐渐的上升,你若是跟我们回去,怎么说也会有两三个月的适应期。如何?干不干?”   赵老板咬着嘴唇,神色变幻莫测,终于一咬牙:“谢大人信任!”   “行,那你回去把素素叫来吧。”   “是!”热血上头的赵老板斩钉截铁的答应完了,才反应过来卢斯问了什么,“大人?”   “素素……也算是给我们无常司提供情报的积极百姓了,赏该有赏他的,但没道理把旁人搭进去。你放心,我能安排他。”   “是。”赵老板这才又应了,临走的时候却也忍不住加了一句,“大人,他毕竟还年纪小,若是说错了什么话,还请大人多担待。”   “我是那么气量狭小的人吗?”卢斯挑着眉毛,佯装气恼。   “自然不是。”赵老板笑了笑,连声告罪,下去了。   不多时,素素来了,鬓角还沾着水滴,乃是临来之前净了面,他脸上欢喜,想着莫不是冯将军一去两天,卢将军心中思念,因此叫他来排遣寂寞?   “将军。”到了卢斯面前,素素盈盈拜倒,必须得承认,他这姿势仪态都是顶顶好的,把他的姿容衬托得越发突出,那声音也是轻灵悦耳,却又干脆利落。就如他今日的打扮一样,干干净净齐齐整整。这孩子大概看出来了,卢斯和冯铮都不喜欢那妖妖娆娆的人。   “素素,当日你仗义执言,助我等查明真相,正是该赏。如今本官这里有纹银三百两,且已经将你脱了奴籍,你可愿在劳兴州入籍?若你愿意,本官还可为你捐个员外。”   三百两银子,在劳兴州这个不算太富裕的州,足够素素买些土地,舒舒服服的做个地主员外了。   可是素素没感觉到欣喜,他的脸上只有惊慌恐惧:“将军!!素素不愿在此入籍!将军!您是不要素素了吗?!”   “……”大哥,别说的我好像是负心汉好不好?卢斯把脸一拉,“大胆!本官与你何曾有过什么纠葛?!”   素素吓了一跳,可还是咬着嘴唇道:“将军,您就这么让素素走了,冯将军知道吗?冯将军可是还要回来的啊。”   卢斯这就卧槽了,这说得就好像冯铮跟他有了什么,而卢斯是趁着老公不在家,把小三朝外赶得善妒正房一样。   不过卢斯在刚开始的恼怒之后,竟然笑了——这事情他竟然也能遇上啊。   他捂着肚子,越笑越厉害,到是让素素一脸懵逼了。   等到卢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才抹抹脸,问:“我问你,那要是那位冯将军回来也不要你呢?你跟他说什么?”   素素奇怪的反问:“冯将军如何会不要素素?”   “我不就不要你了吗?”   “卢将军跟冯将军如何一样?冯将军……”素素低头,脸红了。   卢斯对他这样子,表情略微古怪了些,这又是一个把他当了受的。刚还觉得有意思的卢斯,现在就没了调笑的谷欠望了——别人觊觎他,他能当个玩笑,但别人觊觎他家心肝儿,那就不是玩笑了。   “你若非要留下也并非不可……”   “卢将军?!”素素满脸惊喜。   “不如就做我无常司的营女支吧。”   “!!!”这下就只剩下惊,就没有喜了,“将、将军……您怎么能?”   “本官如何不能了?或者你觉得,冯将军会不同意?”   “……”事实证明,素素并不是那种真的被情爱糊住了脑子的恋爱脑,他该明白的时候很明白,应该说,就是卢斯好冯铮表现得太和善了,这位女昌馆出身的小倌才起了别样的心思——人善被人欺,升米恩斗米仇啊。素素立刻就跪了下去,整个人缩成一团,“小人谢过大人赏赐!”   卢斯点点头:“你也别在劳兴州呆着了,这里这两年多有盗匪,还是回直逸州吧,那毕竟是你的家乡。而且如今直逸州也算是百废待兴,什么都缺,三百两银子能买来更多的土地。”   “是!”素素再不说什么二话,一口一个答应得乖乖的。   之后卢斯也懒得跟他废话,摆摆手,让他下去了。转过头来吩咐了一个无常,让他找来了当地有名的镖局子,转天就把素素送走了。   素素走后,又过了两天,卢斯坐不住了,冯铮这都离开了快七天了,他就是去扫个墓,这来去的时间就算他是一步一蹭的,那两天也就顶天了吧?再加上祭扫和怀念先人的时间,加起来五天总共也就够了吧?这都七天了,怎么还不回来?   冯铮想到不对,就干脆的带人回食谷县找人了。对了,现在没食谷县了,食谷县跟长丰县和并在了一处,不过食谷县原来的县城自然不会给拆了,现在还在,依然较食谷城,而且发展得还不错。反正,卢斯进城的时候,只看城门口来去的人流,看他们面上的神色,就知道这里的百姓生活得不错。   卢斯不知道冯铮祖坟在哪,卢斯本来也想跟着去的,怎么说也得见见岳父大人不是?但让冯铮给劝住了。冯铮说是只看他爹,不看旁人,卢斯要是去了怕有些不方便。卢斯便猜到,冯铮这家里人怕是也有些不对付。   这也确实,他自从跟冯铮在一起之后,就没见过冯铮爹娘那边的亲戚——虽然说冯铮他娘是私奔不成,让冯铮失手给那啥了,但她娘家人应该不知道啊。   冯铮既然说自己能应对,他也就没再问。如今却是让他悔无比。多少也该问一下冯铮他那老家人的状况的,否则也不至于进城之后,连去哪找人都不知道了。熟悉冯铮家事的人,也都是些过去的同僚,但现在这些人都在长平县的县衙那边呢。   到现在还不见人,卢斯跑到了食谷城都不见人的踪迹,他是已经确定了事情不对了!   “本官无常司虎节将军卢斯!欲寻本地里正,快快带路!!”卢斯在城门口,拿出印信问城丁。   城丁虽然不认识卢斯的印信到底是个啥,但知道人家是个大官,当即吓得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还是一边的伍长有些胆量:“大人,本地虽小,里正却也有十几个,与其让大人挨个去找,不如小人将他们一一寻来面见大人。大人寻个地方,只需稍等片刻。”   一边说,一边踢着自己下属的屁股,把他给踢了起来。这城丁站起来就要跑,让自家伍长又给拉了回来——这伍长还死盯着卢斯呢。   卢斯一听也是,他现在着急归着急,却不能乱了阵脚:“这位老哥说得是……”卢斯深吸一口气,略沉了沉心思,对着这伍长拱拱手,同时心里赞了一声此人机警,这是防备着他是什么歹人,诓走了城丁,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呢。   “当不得一个哥字。”伍长跟进摆手,“小人方可,见过大人。”   彼此见过礼,卢斯带着人离开了城门洞,里头小城的街道看起来还是眼熟得很,可是很多建筑明显翻修过了,那一直冷清清德县衙城门一条街,现在不但多了许多增添热闹的旗幡,还大都开门纳客。   看了一眼对着依然跟在后边的方伍长,卢斯指着城内唯一的的茶楼,道:“我便去那茶楼等着。”   等确定他带着人过去了,方伍长这才吩咐手下去叫人。   卢斯把茶楼包了下来,不是他客大欺店,是他带着人一上二楼,原本在这里吃茶的客人,不管一楼的还是二楼的就全都呼啦啦跑了,一看这样子,卢斯还不如多花点银子包下茶楼。这倒是让原本哭丧着脸的老板欢喜了许多,店小二送上来的瓜子点心也更丰盛了几分。   坐定不久,先是方伍长来了:“大人,有几位里正下乡未归……”快过年了,不少里正就回乡下去了,毕竟他们的族人大多也在乡下。   “方伍长,我且问你,七天之前,可有一队骑士来到食谷城?”   “有。”他们这是小地方,骡子都少见,更何况是骑马的,卢斯一提,他便点头。   “那他们的去处,你可知道?”卢斯眼睛顿时亮了,方才他不过是随后一问,谁知道竟然是歪打正着。   “知道,那队人马在城中买了些蜡烛元宝,就向两家村去了。”   “两家村?”   两家村,听说是前朝的时候有一回大移民,移到原来食谷县附近的,就是两户人家。不过这两户可不是一户四五口,而是一户二十多口。其中一户就姓冯,一户姓尤,他们在此落户后,就有了两家村。   卢斯真没想到,冯铮是出自两家村,因为这个村子,出了名的排外,娶老婆甚至也多在两姓之间,很少嫁娶到外村去。   “不用交里正来了!”卢斯站起来,带着人就出去了。   十骑人马,快马加鞭。刚刚能看见那村子轮廓的时候,卢斯是高兴的,可随着村子越来越近,卢斯的表情就越来越难看。   完好的村庄已经只剩下残垣断壁,村口有一棵大榕树,树上垂下了四具光脱脱的吊死女尸,树下面同有十几具尸体,都是光脱脱的,肢体纵横交叠在一起,看不清是男是女。因为是冬日,所以尸体腐臭的味道很淡,一群乌鸦站在榕树的枝条上,飞上飞下的啄食着死去的人体,还有野狗正埋头在人的肚肠里,看见人来了警惕的抬起来头,嘴巴厉害叼着半根肠子。   卢斯看见这景象,顿时眼前就是一黑,险些从马上一头栽下去。   他的正气小哥哥……几天前还耳朵尖红红的答应跟他相好的爱人,竟然也遭遇了这样的惨祸吗?   “去!去里头……等等……”卢斯当先从马上下来,他闭了闭眼睛,稳定了一番自己的情绪,“两个人直接去惠峻禀报知府顾大人,四个人散开在四周,查看周围情况,剩下的人,跟我进去找人。”   朝里走的时候,卢斯脚底下有些踉跄,幸亏后头有无常服了他一把,他才没有狼狈的摔倒。   乌鸦当先大叫着飞走了,小块头的野狗嗷嗷叫了两声也夹着尾巴跑了,只有那块头大的野狗,龇着獠牙,凶相毕露的看着走进的人。可当人抽出了刀,大多数的野狗不甘心的咆哮了两声也退了,只有几条不甘心的,冲了上来,被卢斯和无常们一刀劈了。   跪在地上,卢斯一个一个的翻看着那些尸体,他恨!恨自己为什么没在那天跟着一起来!   无常匆匆赶到惠峻的时候,知府顾大人已经封笔了,一听这消息,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都说这些无常是扫帚星,果不其然啊,到哪哪出事啊!这屠村的惨案,他到任数年也不见有过,现在他们一来,就突然冒出来了,还丢了个祭祖的虎节将军……   别管案子破还是没破,反正他这考评时别想好了,知府大人都想哭了。不过还是得赶紧把官印开封,用最快的速度向开阳上报。同时调派人手,处理这件事。无声无息的村子被屠,捕快是不够用的,得找当地驻军了。   卢斯浑身污秽的坐在地上,血丝充满了他的眼球,他疲倦又狼狈,周围整整齐齐的摆着一具具的死尸,偏偏脸上还露出笑容来,谁看着他都心里发怵。   可是卢斯是真的开心啊,没有冯铮!没有!虽然这村子里三百二十四口人,无论老少全都命丧于此,但他实在是没办法不开心,这就是人,自私的本质放在那里。   “大人,我们也没有找到将军和其他兄弟。”其他无常的心思,跟卢斯差不多,看见死人固然替他们伤心难过,但是,知道自己人没在其中,却也无法不高兴。   “散开人手,寻找大队人马的踪迹,还有咱们带来的马匹。另外带几个人跟我去这村子的祖坟看看。”   “是。”   现在的人手不是之前的加上卢斯只有十一个人那么少了,先是长丰县的捕快来了帮忙,后来惠峻的捕快也来了,忙忙碌碌的得有小八十人。   大年下的,碰到这种案子,自然不只是劳兴州的官老爷们觉得晦气,他们这种被排到第一线的捕快们当然也一肚子的不愿意。但是无常司的名声摆在那里,也有许多捕快想着趁此机会能够让无常司的看上,对他们捕快来说,那就跟跃了龙门无异了。   就是长丰县的捕快里,有不少当年食谷县的“旧人”,比如当年以为能够跟着去惠峻当捕头的李琦。如今虽然他也是长丰县的快班班头了,说起来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可早些年他对卢斯和冯铮这两个“黄毛小子”还有些嫉妒,怨恨,到如今却是只剩下阿谀了。   毕竟此事双方的差距,已经太大了。   他们一听要查附近踪迹,立刻四散了开来——总比看了满坑满谷的尸首舒服啊,就算今天就放他们回去过年,他们这个年也过不好了,至少半点吃肉的心思都没有了。   卢斯带着三个无常到了祖坟,两家村的里正早就在这等着了。这里正也一直都后怕,得亏他虽然是此地里正,但却是外村人,平时不住在这里,否则他那一家老小也得交代了。不过,要是不把造出如此惨案的凶手抓到了,他们附近的村子都有危险,指不定下一回就轮到谁了。   所以,这里正到是比其他人都更积极,虽然没叫他,但他也听到消息来了,还组织其他村子的人送来了吃食。只盼着这些传言里的无常老爷们,能快快查出究竟。   “大人,这里就是冯捕头的墓。”   冯铮和卢斯就是县男,还不是世袭的,身为冯铮的爹自然也没有追封,不过跟旁边的墓地一比较,明摆着就要高出不少——是真的高,坟包是最高的,墓碑也是。   如今墓碑前面散落着一些碗盘,一边还有烧过的痕迹,应该是最近祭奠过,但祭奠的人,却不在了。   “你既然是此地的里正,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出了名的山匪?”   “咱们这地方先有胡大人,再有顾大人,都是顶顶好的青天老爷。且还有卢将军和冯将军,也是留下了赫赫威名的将军。”里正比了个大拇指,“有这两位青天,即便是年景不好的时候,咱们也能吃口稀得,活下命来,到如今,虽然不敢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小偷小摸的总也会有些,但真没有大股的……啊?” 第133章   “怎么了?”卢斯本来就已经有些不耐这位拍马屁,还没等打断, 他自己先停了。   “大人, 就两个月之前, 小人听说有那么一股流寇从埠惠州过来了。不过也不知道真假,因为要不是今天这事, 真没人见过。”   埠惠州是个多山的州郡,耕地少,还经常多灾多难,要么是洪,要么是旱, 数年前朝廷还从埠惠州移民到了劳兴州。也正因为此如此,埠惠州多盗匪,不过之前就听说外地的盗匪跑到埠惠州去的, 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埠惠州的盗匪出来跑到其他州, 更别提劳兴州跟埠惠州中间, 直线距离也隔着两个州呢。   而且卢斯可是从直逸州过来的,他在那边呆了大半年呢,要是真有盗匪过境,直逸州绝对能听到消息。   “埠惠州?谁传出来的消息?”   “不知道。”里正摇头,“小人……小人也是听说。”   “那两家村可有什么大的对头?”   “大人, 这山村之间……有时候为了抢根木柴都能让两个村子成世仇, 梁家村从前朝开始就在这了, 他们村又少与外村联姻,那出了仇怨自然更难化解, 但是,咱们这周围真没有哪个村子能干出屠村灭族的事情来啊。”里正都冒出哭音来了。   “到底有没有是本官来判断的,你只要说这周围有没有人跟两家村有仇就好!”卢斯先是利呵,继而又缓了音调,“你放心,本官除了要给这些百姓一个公道,还要找人,我无常司另有一位将军与几位兄弟陷在了此处,我得找到他们。”   这么一说,果然里正略略放下了心来。在他想来,卢斯要是一心想破案,那当然是找替罪羊的速度最快,可要是找人,那就得把真凶找着了。   里正放心了戒心,开始把两家村的恩恩怨怨一桩一桩的说给卢斯听。   这些恩怨,卢斯有的听说过,有的没听说过。毕竟,卢斯在原来的食谷县,当过几年的捕快。   这个两家村按理说早就是本地得再不能更本地的村子了,但是,因为一开始是两家大户完完整整的移民过来的,刚过来的时候,也没掺杂任何外姓,彼此抱团抱得十分的紧。所以,一直到了现在,也是极其排外。   因为排外,他们那种帮亲不帮理的乡民思想强烈得无可附加。反正,按照里正说,这个村子除了赶集,很少到城里干什么事情。婚丧嫁娶,添丁进口,都是里正每年秋天带着捕快和书吏来收粮的时候,给他们把整年的一口气办了,可这样也绝对有错漏的。   里正说完,再结合自己过去所知,其中大多数恩怨对象都是在嫌疑之外,只有一个两个对象值得继续追查。   一个是卢斯和冯铮还在食谷县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两家村很少和外村联姻,可这么多年下来,这两家村跟一家差不多了,彼此之间的血缘都极近。这样的结合,越来越难生出孩子,所以,两家村就和这个年代,很多发生类似情况的村庄一样,开始买孩子,买女人。   当年黑白无常坐镇,食谷县不合法的人口买卖已经绝迹,可这年头合法的买卖,真不是他们俩能插手的了。   有这么一个女子,是隔壁长丰县挂马村孙家的媳妇王氏。挂马村这个村子来由也不简单,挂马摘兵,这挂马村立国之初的时候,也是个军户村,后来出了个将军,求了恩典,整个村子的人都军户改成了民户。可以说是劳兴州里武风最盛行的一个村子了,村子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会两下把式。这村子还是个大村,其实已经能算是个小镇子了,全村老小有八百多人。   王氏给孙家生了一儿一女,跟丈夫也和睦,但寡妇婆婆却一直不喜欢这个媳妇。因为王氏嫁进孙家没两年,她娘家爹娘就去世了,她也没有兄弟姊妹,婆婆就觉得这媳妇命太硬,觉得他克死了婆家,早晚有一天也要克了她孙家。   即便是迷信的外人,听这婆婆言行,都觉得可笑,多有村人劝慰,可是没办法,她就是笃定了。后来挂马村的村民被征了徭役,去修路,这儿子就去了。婆婆便日日在家里哭骂,说儿子一去不还,是让儿媳妇给克死了。   于是,儿子去服徭役不到一个月,婆婆不但儿媳妇,还把孙女也给卖了。一卖就卖到了两家村冯家,儿媳妇给人当婆娘,孙女给人当了童养媳。六个月之后,这儿子服徭役回来了,回家一看,媳妇和女儿都给人卖了,儿子也变得呆愣愣的,当即大病一场。毕竟服徭役可是亏损身子得厉害。   又病了大半年,儿子总算是能起身了,就找了一群村民来了两家村,想要把老婆赎回去。   可这时候王氏已经又生下了孩子,还是个男孩子。而且买下王氏的这个丈夫,对她还不错,把她女儿也从邻家买了过来,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待。婆婆公公虽然说不上慈和,但比之过去那位寡妇婆婆,那当然是好出了八条街去。   她的前夫这时候就来闹了,他说王氏是他妻子,家里老母卖的不算。冯家则表示,不管之前王氏是谁的,反正现在王氏是他们买下来的。   两边当时闹的挺大的,后来就闹到了官府去。当时长丰县的县令怕麻烦,就把事情都推给了食谷县的胡大人,胡大人就表示,你们两边不管买的还是卖的都不合法。又把那买了人的人牙子抓来,打了二十大板,罚银十两。   大昱的律令,不管是男女,只要成年了,若要买卖,就得他或者她自己同意。在自己不同意的情况下,强制买卖的,别管是爹娘、婆婆公公,还是丈夫、妻子,都是不合法的。   这条律法是好的,但现在以孝治天下,纲常在法理之前,老百姓又多是斗大的字不认一箩筐,更遑论律法,要是家里长辈把人卖了,作为后辈再不愿意,也只能当自己愿意。孝是好的,可很多长辈已经打着孝的招牌,把儿孙当成了奴隶和财产。这是律法和官府都没办法管的,只能民不举官不究。   现在民闹起来了,胡大人表示,让王氏在两家人之间,自己选。   王氏看了看带着儿子的前夫,再看了看抱着新生儿拉着女儿的现任,表示要留在冯家。   本来这事应该是完了的,可谁知道那前夫气不过,当成就要冲过去厮打,把王氏一把推倒在地上,脑袋磕到了路边的台阶,当场碰死了。前夫害了王氏,要不是当时捕快在场,就要让两家村的人给打死了。   他虽然是无意之失,可还是被判了个充军流放。那两家村的人虽然气不过,总归是大老爷判的,再后来,胡大人就带着卢斯和冯铮去惠峻了。却不知道后头还有事情发生,那寡妇娘一个人带着小孙子,小孙子后来却病死了,她大哭一场,就跑到了两家村,大半夜跑到了村口的井里,用吊水桶的绳子,把自己给吊死在了井里。   等到两家村的人早晨起来打水的时候,当即被吓了一跳,那口井好几年都没人敢用。别看着老太太不得人心,可终归是挂马村的人,辈分还不小,自然有她的亲戚要给她讨公道。两边打起来了好几回,这里头又有老太太亲戚的亲戚或者好友,跟着一块来找公道的。   乡人斗殴,那可是很凶狠的,弄出人命来并不稀奇,这么一来二去的,梁家村和挂马村,不结死仇也不成了。虽然两个村子隔着百八十里呢,但隔三差五的,两村的后生,都得去找对面人的麻烦。   两家村的人心齐,一人呼喊八方支援。挂马村每次都是找麻烦的那个,路远,每次来的人都不多,两边村子互有往来,反正卢斯和冯铮还在任的时候,每年都得劝几次架,尤其是农闲的时候。   不过,这要只是这样,真不至于干出屠村的事情来。直到去年,两边人又打起来了,两家村的人失手把挂马村孙家宗族族长最喜欢的小孙子打死了,人不是当时死的,是晕倒在地,被践踏致死的。两家村的人,表示,这人说不定还是你们自己人踩死的呢,概不交出杀人者。   族长跑去说理,大概是年纪大了,一脚没站稳,磕在两家村的水井井沿上,血流不止,人没抬回去,就死在半路上了。   这下子事情是真正的闹大了,挂马村不再是松松散散的来人,而是召集了全村的老少爷们,过来寻仇。总算是当时的大小官员都反应及时,先是长丰县的县令亲自带领三班捕快拦在了两边人马中间,知府顾大人也及时向当地驻军求援,这才把事情弹压下去了,   但挂马村那边的人,很明确的表示了,这事没完。   卢斯觉得,这个挂马村人手是足够的,而且也有这个能力,但是,这个村子的百姓真能干出这么凶狠的事情来?他存了怀疑,却不能全盘推翻,不过是要去挂马村这个村子看看。   另外一个怀疑对象,那就是卢斯和冯铮离开之后出现的人了。长丰县因为跟食谷县合并,成为了劳兴州的第一大县,知县治理得也不错,长丰县也就越来越红火。百姓生活安稳,人口增多,商人增多,保镖护镖的镖行也就增多了。   有一个叫威远的大镖局,专门接大宗买卖的走镖护镖任务,光在长丰县常驻的就有二三十人,听说在其他地界的人更多,整个镖局上下怕是有上千人。   这个镖局在长丰县的镖头姓林,叫林振山。他不知道从哪得到了消息,说是两家村祖上是了不得的人物,到现在家族里还有宝贝在,到了长丰县没多久,就朝两家村跑,非得说要把宝贝买下来。两家村的村长和族里老人,越说没有,他越跑得勤快。   后来总算白天不跑,改晚上跑了——偷。却没想到他这一偷,让人发现了踪迹,虽然他也有些能耐,但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让给揪住了一通胖揍。本来村人看他是外乡人,就要把他当场打死的,可终究是让族里老人叫住了,只打断了他两条腿,又叫威远镖局来赎人,讹了八十两银子,这才把人放了。   不过,林振山的两条腿却也废了,坐都做不起来,只能一辈子瘫在炕上了。   “……前一阵听说威远镖局有个大镖队到了,有七八十人呢。”里正说完了,有点口干,咳嗽了一声。   卢斯嗯了一声,皱眉沉思,这个倒是比前一个的可能更大。其实有些镖局,身份是在山贼和镖师之间转换的,即便是那些名声不错的大镖局也是如此。毕竟镖队走到了荒郊野岭,四下无人的地界,是保护,还是屠杀,那就看请他们护卫的主家背景够不够硬,还有货物和酬劳,到底哪个更划算了。   “大人!发现线索了!”卢斯立马转身就走,不过走了两步,他想起来了什么,回身道,“本官还有几个问题没问,你且在这里稍候片刻。”   “应该的,应该的。”里正连连拱手。   卢斯点头,走了。   被发现的线索,是一块马蹄铁,从马蹄铁上的铸造印记看,正是无常司的!   “在哪发现的?”   “禀大人,也是巧了,这马蹄铁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回话的是个捕快,一边说,一边指着他捂着脑袋的同僚,“证砸在李班头的脑袋上。”   原来还是熟人……只是对方捂着脑袋,卢斯一时没认出来。   他朝上看,马蹄铁不会自己飞到树上,而且这不是用过的马蹄铁,是崭新的——以防万一,无常司的人外出时都会随身带着一个备用的马蹄铁和几根马掌上用的钉子。这是有人特意扔到树上的?是自己人的线索,还是敌人的混淆视听呢?   “除了这个之外,有没有发现大队人马来去的线索?”   “没有,但是发现了有树枝被拖拽的痕迹,应该是对方离开之前清理了痕迹。”   “放出人手,继续向远处追查,不可能他们把一路上的痕迹都清理了。”   “是!”   “大人,刘总兵派的人马到了。”   “哦?”   “标下撼山校尉薛金,见过将军!”   丢了个虎节将军,其实刘总兵都想自己来都可以,可是卢斯几年前还是连见他都没个资格的小捕快,如今又只能算是后辈,他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传出去不好听。卢斯也无所谓他来没来,看薛金带来的人手都是彪悍之辈,他强撑着跟薛金笑了笑,又到了声辛苦。   两边客气了一番,薛金的人马也散出去寻找线索了。   “将军,标下前些日子还在这附近缉盗,却没想到……早知道当初该多留些日子的。”   卢斯想起来之前里正说的有盗匪过境的事情了:“就是那传说从埠惠州过来的盗匪?”   “原来将军也知道?”薛金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支盗匪说来在埠惠州当地也是极有名气的,带头的叫穿山豹子李季,手下带着两百多悍匪,跟咱们官军碰上自然是送菜,专门等着官军照顾不到的时候,祸害老百姓。”   听这名号穿山豹子,也就知道这人拿手好戏是什么了。   “他从埠惠州到这里,跨越两三个州郡,竟然各地都没有发现吗?”   “这小人却是不清楚了,只知道他到了劳兴州后,在江湖上亮了旗号,便带着人入山去了。小人无能,在他后头追了一个多月,也只是抓到了三两个跟不上队的喽啰。”   “你在劳兴州追他追了一个多月?”   “是!”   “可向朝廷通报了吗?什么时候通报的?”   “这……”薛金僵了一下,额头冒汗,“除时……总兵大人以为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若能将对方……”   “没通报?或者是最近才通报的?”   “四、四天前……”   “跟我说说这穿山豹子的事情,他之前屠村也是如此的?这人可有诏安的意思?”   “他之前在埠惠州到是没听说干过屠村的事情,但常有劫掠村庄的事情。标下觉得……埠惠州毕竟是他的老巢,跟当地人多少有份香火情。且当地百姓也知道他的名声,想来是不会反抗。可咱们劳兴州,虽然也有匪患,可多是很快便被剿灭,从来没有长时间的出现过成气候的盗匪,这两家村又是由来已久的民风彪悍……那穿山豹子又是游走各地,想来也快是油尽灯枯了,急需要做点什么振奋士气,这两边一碰,于是就坏了事。”   卢斯听他说,并不多言,他却知道,这里头还有一个原因。冯铮当时怕是也在场,两家村若是自忖有当朝将军在场,说些过分的话,那就更要激化那位穿山豹子了。   “至于这人可有诏安的意思?这标下却是不知了……”   是否有诏安的意思,决定了对方如果抓到冯铮,会采取什么态度。关还是……杀!   “大人,发现兄弟们的马了!”   马是在一处浅沟里被发现的,六匹马全都被杀,扔在了沟里,上面浅浅的盖了一层土,土上面还该了稻草。   卢斯亲自下去,查看这些马的尸首。   “怎么这些马身上这么多小伤口,连马也得戮尸?”边上有个无常小声嘀咕。   卢斯道:“不是戮尸,是隐藏什么。”卢斯摸着马身上的一个个伤口,他现在也来不及戴手套了,“这些伤口明摆着是要从马的身上挖出来什么,这些就是单纯在死后戳出来的,这两匹马怕是被射死的……”   “该是那穿山豹子射死了……马,将箭头取走了。”薛金在边上咬牙切齿道。   “不是穿山豹子干的。”卢斯站了起来。   薛金和其他人都是一愣;“将军为何如此笃定?”   “之前看那些村民的时候,我就有些怀疑了。但凡是被刀砍死的人,伤口都干净利落,还有些没长齐的孩子,一刀被砍断了脊骨,这得是长期保养的好兵刃才干得出来的。盗匪辗转数地,没那么多好兵刃。另外,我刚才说了,只有两匹马是被射死的,其他的伤口看似一样,不过是为了隐藏痕迹。穿山豹子没必要藏头露尾,隐藏身份。”   箭就跟子弹一样,即便做不到像是现代那样清楚,可只要看了伤口,大体就能知道这箭的大小、材质,能够找出对方的大体身份。   “可若是穿山豹子也觉得他这做法太过发指,尤其,还有冯将军……所以这才遮掩呢?”   “这也有可能。”卢斯点点头,可随后又摇了摇头,“若是那样,他们为何不将马匹带走?盗匪缺衣少粮,即便养不了马,这也是肉啊。”   “确实!”薛金恍然,“那即是说,咱们这劳兴州境内,还有比盗匪更加丧心病狂之人?”   卢斯不语,但也就是默认了,片刻后才一挥手:“继续搜!”   就算马死了,人也不一定就出事!   众人领命离开,卢斯站在发现死马的水沟,想着疑点。这次跟他们一起来的十五位无常,都是无常司的好手。虽然说双拳难敌四手,但发现情况不对,怎么会一个跑出去送消息的都没有?   祖坟的地方,距离村子可是有一段距离的,他家正气小哥哥是正气但不是鲁莽,能把三百多村人杀个干净的敌人,人数也不少。加上他们六个人,无异于杯水车薪,赶紧逃走才是应当。 第134章   马蹄铁的方向……和大道相反,是朝着深山老林去的。从大道上逃, 确实目标太明确, 可两家村距离食谷城不算太远, 而且大道易于骏马奔驰,他们的马可都是少见的好马, 必然比贼人快的多,反而更容易逃脱,也更安全。   是什么,让他们只能选择逃进深山老林呢?六个人可都是传统的捕快出身,顶多猎个兔子之类的, 深山老林,对六人来说都是凶煞之地。   不过从马来看,很可能其中两个人已经遭了毒手……   卢斯把包括冯铮在内第六个人当成了一个整体, 他努力将感情摒弃在外, 让自己尽量冷静的思考。   “小三子, 跑慢点!”两个衣衫脏污的孩子,一前一后跑到一处浅滩边上,大点的孩子一边嚷嚷着,一边拉住了更小的孩子,“小心跌了进去!”   他们眼前的这条溪水叫做银龙沟, 看着不深, 水面也不宽, 可从上游开始,就处处都是旋涡, 就因为如此,这条溪水的封冻期很短暂,到现在其他地方的水面都结冰了,这里的水还流的畅快。   这两个孩子也才想着是否能到这里来捞点小鱼小虾,打打牙祭。   “铁蛋哥,我没事。”小三子虽然这么说,但也老实了许多,“哎?铁蛋哥,你看……那!那是不是个人?!”   “又要蒙我,等我看过去,你就立刻跑了是不是?”   “不是!铁蛋哥你看!那真是个人!”   铁蛋有些不耐烦的看向小三子所指的方向,这一看就是一愣,那真有个人趴在河滩边上,因为他是在一块大石的后头,所以两个人过来的时候没看见。   铁蛋拉住小三子,本来是要逃,可是他又转身走了回去;“来,帮我把人拉上来。”   “铁蛋哥,他、他还活着吗?”   铁蛋将人拉上后,把他翻了过来:“喘气,还活着。”   “那、那咱们要救他吗?”   “救个屁!”铁蛋将这人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咬了一口,高兴道,“银的!快跟我一块摸摸他身上!找找有没有钱袋!”   不多时,钱袋摸出来了,铁蛋打开一看,里头都是小银珠子。   铁蛋眼睛顿时就亮得跟狼一样,小小年纪却满是贪婪:“快!继续找!肯定还有好东西!”   小三子让铁蛋的眼神吓了一跳,可还是乖乖的跟着他一起,在人身上寻找,就在他腰上找出来了个玉牌牌。他哆哆嗦嗦的举着玉牌牌,看上面的花纹,那应该是字吧?可惜,他跟铁蛋都不识字。   “给我!”铁蛋一把将玉牌牌抓了过来。   小三子哆嗦了一下,缩着脑袋低头,一看这人的衣服,却发现他那衣裳的花纹有趣得很,像是龙,可又是一群小……鬼?小三子又哆嗦一下:“铁蛋哥,这人……这人穿的衣裳好吓人。而且、而且这不会是龙袍吧?难不成就像戏里唱的,这人是微什么……的皇帝?”   “什么龙袍?!我看这人……八成就是个唱戏的。”铁蛋将玉牌牌跟钱袋都塞进了自己怀里,“把他衣服脱下来。”   “啊?”   “这可是好料子,还有这么多绣纹,怕是也能卖个一两银子呢。”   “可是、可是这人这么冷的天理,已经泡了水,再脱了他的衣裳,不是要死人了?”   “他从那河上掉下来,说不定还是个拐带了小姐私奔,让员外老爷赶到河边的戏子呢。”铁蛋也是脑洞大开,说完了他自己又点点头,认定了便是如此,“反正也是要死的,他这身衣裳也是都没用了。”   “铁蛋哥……”   “磨磨唧唧的真是废物!”铁蛋自己上手,去脱男人的衣裳,脱完了外袍,又摸出来他里衣也是滑溜溜的,铁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料子,但也认为是好材料,继续朝下脱。   这里是河边,本来就浑身湿透昏迷的男人,让河风吹得阵阵发抖,嘴唇青白。小三子看着害怕,可却又不敢多言。   不多时就把人扒得就剩下一条底裤,这人皮肤是蜜色的,四肢修长匀称,肌肉矫健却不臃肿。铁蛋看着他,忍不住在他胸口上摸了一把,别误会,不是这他起了带色的心思,只是这少年人有些羡慕嫉妒恨而已。   他跟小三子是孤儿出身,在村子里吃百家饭长大,村中贫穷,男子无论老幼多有光着膀子,甚至赤裸的。可村中就算是最精装的汉子,也没有这男人的身体好看。他自己跟小三子,更是瘦得只见排骨。   “戏子都这么好看?怪不得能拐带了大小姐私奔。”铁蛋突然眼珠子一转,“小三子,李寡妇前些日子说是要找个汉子入赘,不是?”   “啊?好、好像是。”   “去,回村找李寡妇去,就说咱哥俩给她找着男人了,让她自己过来弄回家里去。”   “好!我这就去!”小三子听他哥这么说,顿时转身就跑——他知道这人不会被放在这冻死了。   有人在林子里发现了一片应该是发生过打斗,但又被清理过的地方。   地上枯败的叶子被搅乱,矮小的树木和灌木直接被推倒,有的地方撒上了被从其它地方移过来的枯叶,伪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的,一开始巡视线索的军卒都没发现,可后来本地一个当过猎人的捕快查看出了不对。   枯叶和残树被移走,露出的痕迹虽然已经被打乱,但依然能找到血迹和散碎的衣物,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打斗。   只是,当时到底有多少个人参与,是否有人死亡或者逃离,却就让人无法得知了。   继续安排人在这里搜寻,卢斯则暂时离开这里,带着人前往挂马村。   “将军是更怀疑挂马村,还是那威远镖局?”薛金落后了卢斯一个马身,好奇的问着。   “威远镖局。”卢斯也不隐瞒,“挂马村毕竟是寻常百姓村落,旁的不说,单兵刃就不是他们能弄来的。镖局虽然也不许持有兵刃,但哪家镖局这么老实?私藏兵刃也是常有的事情。”   薛金点点头:“将军所言甚是,若真如此,那威远镖局也是太傻,好好的正经买卖不做,却干这等抄家灭族之事。”   卢斯看他一眼:“薛校尉还记着穿山豹子呢?”   “不瞒将军,那穿山豹子害了标下十几个兄弟,标下这回自请前来,原本以为是发现了那豹子的踪迹,可谁知道……”他大概也觉得自己说话太不中听,隐约间有些瞧不起,怨怼的意思,赶紧改口道,“不过,无论是谁,做下此事之人都太过丧心病狂,能与大人一起,早日缉拿到这群凶煞之人,也是标下之幸!”   卢斯沉默了片刻,道:“薛校尉所言其实也有些道理,本官并未曾与那穿山豹子打过交道,所思所想都不过是按照过去的经验一概而论,或许那穿山豹子就是有些怪癖也未曾可知。这嫌疑人里,倒是可以加上他们一群人。”卢斯扭头,叫过一名无常,那人催马上前,卢斯歪过身去,在他耳边略作叮嘱,这人领命,转身便去了。   “将军这是……”   “让他去开阳一趟,求一封诏安令。”   薛金一惊:“将军也怀疑如此惨剧乃是穿山豹子所为,为何反而……”   卢斯略轻佻的一笑;“薛校尉难道不曾听过一句俗语?‘要当官,杀人发火受招安’。”   “这、这这……”   “哈哈哈!”卢斯大笑几声,忽然面色冷了下来,“薛校尉莫慌,若真要诏安令,那就需要本官自己回去了。这回不过是让他去开阳弄一份假令,同时与上官报备一番。本官即便不顾百姓死活,也得顾自家兄弟性命。”   薛金松了一口气,醒悟了什么,道:“将军是想以假令,钓那穿山豹子出山?”   卢斯点头:“这些做贼的,断然是没有一辈子都做贼的道理。”顿了一下又道,“只要能将他们钓出来,那也就一切真相大白了。”   “将军好计策!”薛金比着大拇指,大拍了一通马屁。   用了一日的路程,卢斯才带着人到了挂马村。这时候,两家村被屠村的消息也已经传了过来,一开始挂马村的人是高兴的,毕竟是老冤家了,私仇。而且明明是他们这边的人身手比较好,偏偏是他们村的人死人比较多,那边满打满算就死了个买过去的媳妇,他们这边陆陆续续都多少人命了?还搭进去一个族长。   刚收到消息的那一天,好多人家都提前放了鞭炮,吃了挂面。可是再过一天,情况就没那么好了——两家村的人死了,会不会把罪过安在他们挂马村身上?其实旁的村已经有怀疑的了,甚至这没过两天,就已经有似模似样的传言传出来,就是他们村的人干的,还有人说看见他们村的男丁,大半夜的举着兵刃朝两家村那方向去。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了!就有胆小的村人,跑到亲戚家里躲灾避难去了。   今日看见官兵直接到了他们村跟前,村长和村中几个大姓的族老,简直都要吓晕了啊。   “官爷!小民冤枉啊!”   卢斯刚到了村口,就看一群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爷子,跪在了村子门口,涕泪齐流的高声喊冤。   卢斯从马上下来,把当先的族长搀扶起来:“李老,大概还能记得在下吧?”卢斯笑着道,没自称本官,“快请起来,我一路行来,早已知晓挂马村并未作出杀人毁村之事,只是有几件事情不明,特来一问,没想到吓着了老人家,真是罪过。”   李村长站了起来,用袖子擦干净了自己的鼻涕眼泪,一看卢斯,还真是眼熟:“大人是……卢捕头?不不不!大人!卢大人!”   他们这地方偏远,只知道当年隔壁劳兴州的胡大人高升去开阳了,还把之前跟在他身边的几个能人也都带去了。后来那两位年纪轻轻的小捕头,现在还成了大人物。说书的也曾经说过什么《胡公案》、《无常集》。   两家村还说那里头的黑无常冯铮,祖籍就是他们村,这些年来,他们挂马村不敢真跟那边动手,也有这层原因在里头。   如今看卢斯竟然真的成了大人物,带着人到挂马村来了,即便他态度温和,村长也吓得腿软。即便他说的好听,可谁知道他会不会翻脸不认呢?   “李老,两家村的村人死于刀兵,那兵刃不是咱们这村子里的村人能有的。”村中间有棵大树,树下头是个简陋的演武场,还有石凳石桌,卢斯就搀扶着李村长在这里坐下,“咱们也是旧事,李村长说,我可有偏袒过两家村?”   确实没偏袒过,别说当年他跟另外那个冯捕快还在的时候,两个小年轻都是秉公办理的,就算他们走了,老班头还在,也依然是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可是两个村子的仇怨,不是当事人得到了惩罚就够了的——虽然这仇怨追根究底起来,还得是他们挂马村不对。   李村长稍微安下心来:“大人有什么能问得,就尽管问吧。小老儿一定知无不言。”   “麻烦李老了。”卢斯先站起来行了个礼,李村长慌忙还礼,连道不敢,“咱们挂马村说起来在这也是有年头的村子了?”   “是。”   “不知道李老听没听说过,两家村藏着什么前人的宝藏?”   “这事情,到是听过传闻。”李村长奇怪道,“大人怎么想起来问我们村了?问问劳兴州的人,不是知道得更清楚吗?”   “说句不好听的,李老万勿见怪。挂马村跟李家村乃是仇敌,有了关于两家村的消息,旁人听来就是当个乐子,挂马村的人听了,却会时时记得,想着如何利用。”   李村长一听苦笑一声:“大人这么一说,确实不错。那传闻的事情,小老儿也确实听过,甚至还暗地里想着,会不会有人为了这财宝找他们村里人的麻烦……”李村长耸然一惊,“这、不会真的是……”   见着卢斯对他点头,李村长不由得一叹:“我们两村是有世仇,可是小老儿真没想到会让他们全村死绝啊,那可是三百多条人命啊……”   别管他这么说是真是假,总归是个态度,卢斯劝了劝,李村长总算是把话题转回到传闻上去了:“大人也知道,大人还在的时候,是没有这个传闻的。可就是两年前吧,突然之间,就有消息出来了。说两家村之所以现在都不与外人通婚,顶多从外头买个老婆,都是因为他们是前朝的什么大官的家仆,被移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给那个大官守着家财的。”   “先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   “这就不知了,两年前有村人赶集去,回来就得了这消息。”   “到长丰县县城赶集?”   “是。”   “你们村里是谁先传这件事的?”   “是李麻子家的,大人稍等,这就让人把那婆娘叫来。”   这李麻子家的,乃是个又肥又壮的妇人,偏偏两只眼睛小如绿豆,鼻子大如蒜头,嘴巴却又丰润俏丽,让人一见,说不清的难受。   被人叫来,这李麻子家的噗通跪在地上,浑身哆嗦不已。   卢斯也不说话,李村长就足够了:“李麻子家的,你且说说,两年前你听说的那什么两家村藏着宝的事情,是从何处听来的?”   “启禀大人,小妇人……小妇人两年前是从一处茶棚处听来的,小妇人走累了喝茶,就听几个人在边上大声嚷嚷,因说的是两家村,小妇人就多听了一耳朵。”李麻子家的絮絮说起了当年的事情,她年纪也不小了,却自称是“小妇人”,边上的军卒都忍不住咧嘴。   其实事情她第一句话就说明白了,后来颠三倒地各种叙述,也不过都是废话。   卢斯却耐着性子把事情听完,等她实在说不出什么来了,才赏了他个银豆子,让他下去了。   “这事情,传了两年,风声就一直没停吗?”   “这……”李村长细想了想,“大人不提,小老儿还没觉着,这事还真是邪乎,两年前就开始传,可就一直没停下来过。一开始说是什么金银财宝,后来说是藏宝图,最近竟然说是前朝皇帝的陪葬品了,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李村长也是人老成精的,这事邪乎并非是拍卢斯马屁,而是真心的。乡间的传言,稀奇古怪,脏的臭的,什么样的没有?昨天传皇帝的婆娘有六指儿,明天传王员外不爱男不爱女却爱老母猪的大屁股,但再怎么样的传闻,顶天了,一个月也就散了,谁还天天传,日日传?多没劲啊。   这是背后有人,故意让这件事一直保持着热度。   卢斯站了起来:“李老,最近这段时间,管束好村人吧。”   “是!是!大人说的是!”李村长立马点头,这是要出大事啊,已经有个村子让人呢屠了,千万别让他们村成了第二个。   “今日天色晚了,我等怕是来不及赶到县城了,不知道李老可否为我等安排个住宿的地方?”   “大人放心,小老儿自然是要给大人安排好的!”   “将军,咱们要住在这小村里?”李村长跑去安排了,薛金凑过来问。   “长丰县虽然不远,可也不算近了,怕是半路上就要天色就要彻底暗下来,即便顺着大路走,不怕迷路,但赶到那城门也都关了。”   “将军说得是。”   “薛校尉,还请管束军士,不得扰民。”   “将军把咱们兄弟当成什么了?自然是不会做那禽兽之事!”薛金拍着胸脯保证。   卢斯赶紧打着哈哈把错认了,连道自己不该。   “滚!滚!都给老娘滚出去!”一位黑衣妇人,举着一把大扫把,将几个汉子赶出了院子。   “惠娘!你可不能看那野汉子相貌好,就真的要招他入赘啊!”一个汉子一边喊,一边拍打着门板。   “呸!要招什么人,那是我嫂子的事!李歪嘴你少打我嫂子的主意!”   “呸!你们这些个狼心狗肺的!只想着让惠娘给你们做牛做……啊!”   门外头的人没说两句,看来是已经动上了手。   这妇人看起来有些年岁了,且面色黝黑皮肤粗糙,但依旧有几分颜色,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也算是顶出挑的了。她便是之前铁蛋与小三子口中的李寡妇。她十六岁嫁给了林山村的李家大郎,李大郎爹娘早逝,还有两个弟弟需要供养,惠娘为人虽然泼辣,但也不是那斤斤计较之人,对于供养两个小叔子并无怨言,反而勤恳用心。   成亲八年间,两人有了一子一女,大郎的两个弟弟也先后成家,三兄弟依旧彼此和睦,日子过得也算是蒸蒸日上。谁知道,李大郎进山砍柴,让毒蛇咬了一口,就此一命呜呼。   惠娘本来想着守寡养育两个孩子长大,谁知道同村里的无赖李歪嘴却突然蹦出来找她得麻烦。   寡妇门前是非多,两个小叔子虽然尽己所能帮着寡嫂,可李歪嘴几次三番的纠缠,依然让村里人看过来的眼神从同情,变成了怀疑。   有的说,村里又不是只有惠娘一个寡妇,为何这李歪嘴别人不缠,只缠着惠娘呢?惠娘虽然颜色不错,但她带着了两个拖油瓶,年岁还大。还有的说,前些日子李歪嘴吃了一顿好打,一瘸一拐的还要朝惠娘家门口凑,真只是李歪嘴剃头挑子一头热?要是惠娘真的一点表示都没有?更龌龊的,还有质疑两个小叔子的,家里的农活不干,绕着寡妇嫂子屁股后头转,谁知道是要做什么? 第135章   惠娘一气之下,干脆直接就要招赘一个寡妇。寡妇招赘跟姑娘招赘还有些不同, “嫁”进寡妇家的男人, 与给寡妇的前夫做牛做马无异, 生下来的孩子,都要姓前夫的姓。而且惠娘的前夫还有两个弟弟, 这以后是真的连翻身都难了。   寡妇再嫁不难,寡妇招赘难得很。   但他们这村子穷,惠娘这风声放出去,真有过不下去的过来打听了,李歪嘴自然更是着急这事, 谁知道光天化日的从河里冒出来一个男人,惠娘过去看了,立刻就把人给拉回来了。这才有李歪嘴过来闹, 两个小叔跟他吵起来, 惠娘把三个男人都给赶出去的事情。   “娘。”等人都走了, 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从灶间里跑了过来。   “可是饿了,娘给你们做饭去。大丫把你弟弟带进屋去。”   “哎。”大丫应了一声,把弟弟带进房里去了。   惠娘将灶里的火烧旺,正朝热水里倒着粗粮, 大丫过来了:“大丫, 弄颗白菜来。”   “娘……那人以后就是我爹了?”   惠娘手上一顿, 脸上有些红,只是她肤色黑, 看不太出来:“嗯,那人以后就是你爹了。”   “那、那娘以后还会有其他弟弟妹妹吗?”大丫才六岁,但别以为小孩子就真不懂事了,尤其农家里,六七岁的女孩家,有很多都能踩着砖头给家里人做饭了,更有心狠的爹娘,八九岁的孩子直接就嫁出去了。   惠娘和李大郎虽然不是那心狠的,但大丫看得多,自然也就明白得多。   惠娘捏了大丫脸颊一把:“你跟黑蛋是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再有后来的,也都是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你那新爹……就是咱家买来的!”   是真的买来的,他给了铁蛋和小三子五十斤好粮食呢。   大丫迷糊了片刻,才恍然点头:“就跟九叔家的婆娘似的。”   “对。”惠娘点点头,却又道,“但咱家是厚道人,可不兴那么糟践人的。”   “嗯!”大丫笑着应了,反正她知道,她家里是娘第一,她和弟弟第二,那新来的爹不算什么就成了。   让两个孩子吃饱了饭,惠娘端着碗,进了里屋。她买来的那汉子,已经昏睡了一天多了,其实惠娘有些后悔的,后悔不该只看这人一张好脸,又精壮得很,就点头买了下来,万一是个绣花枕头呢?这要是死在她家里……   坎上,那男人却恰好睁开了眼睛,黑黝黝的眸子,因为发热有些湿润,此时正定定的看着惠娘。   惠娘顿时就愣在了原地,脸上渐渐发热,竟然又有了种新嫁娘的羞涩之感。   结果那人睁开眼没一会儿,却就又闭上了。惠娘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复又朝前走去,却不知不觉放轻了脚步。她小心坐到炕边上:“夫……夫君……”惠娘的嗓音本来略粗,她努力憋了嗓子,将声音弄得尖细,“夫君,睁开眼,吃些东西吧。”   冯铮觉得自己的头昏昏沉沉,身上也真真的发冷,但至少,这地方……是安全了吧?可等听到那陌生女子的一声夫君,顿时把他吓得撩开被子,坐了起来。   卢斯自从跟他表明自己乃是个借尸还魂的真千年老鬼之后,总给他讲些古古怪怪,却还挺好听的故事。其中借尸还魂的故事,当然是必不可少的。   ——莫不是我其实已经死了,这是占了他人的身子?   借尸还魂不怕,却怕两人这一下子就隔了千年年万年。   结果这一坐,冯铮发现自己还赤裸呢,不过这一看,他也放了心,这身体是他的。   练武之人,身上总有些细小的疤痕,自己的身材体型,尤其是那活儿,他可是总看见的,如何忍不住出来?   松一口气的同时,冯铮头又晕了,且一看旁边坐着个陌生的女子,羞耻感大盛,他赶紧把被子拉过来盖上自己。   惠娘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冯铮,刚才的羞涩,变成了一股热辣辣的喜欢:“夫君,快些吃些东西吧。”   “这位大嫂,在下谢过你的救命之恩。”冯铮嗓音嘶哑,强忍着喉咙的疼痛道,“但在下并非是你夫君。”   “如何不是?我可是花了五十斤稻谷买下的你呢!你啊,这都让人投了河了,可别再想着原来的小媳妇了。”惠娘端起碗来,喂冯铮喝粥。   “小媳妇?”谁管卢斯叫小媳妇?冯铮还要解释,但把话咽回去了,现在情况复杂,即便是说服了这女子,让她去帮忙传信,但就怕有个什么意外,传不出消息去,反而会害了人家的性命,不如尽快养好身体,到时候总能有办法的。   惠娘看冯铮脸上似笑非笑的,只说了一句话就老实喝粥,可眼睛看都不看她一眼,满心的喜欢顿时变成了酸涩。她收拾了碗筷朝外走,总算是气不过说了一句:“你可别想着走了,实话告诉你,我们林山村这地方凶险得很,狗熊野狼遍地都是,便是个汉子没人领着,一个人进山,那也是要没命的!你就安心的跟我生孩子过日子吧!”   冯铮也是无奈,没想到逃得性命,却让人当了压寨夫郎,也不知道卢斯那人知道了,到底是笑他,还是醋他。   卢斯跟薛金在挂马村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众人埋锅造饭,卢斯给了李村长五十两银子。虽然大队人马都在两家村那边继续搜寻线索呢,但是这回跟着来的也不少,昨天晚上今天早晨两顿饭,人吃马嚼的,还都是不会客气的大肚汉,挑费可是不少的。   吃喝之后,一群人朝着长丰镇上去了。   长丰镇的威远镖局,本来因为聚集了百十条大汉,每日都闹闹腾腾的院子,现在静谧得能恍如大家小姐的秀楼。   而这百十条汉子,若是杂役、车夫之流,都在跟大车店无异的通铺房里,或躺在炕上,或坐在炕头,一个个唉声叹气如丧考妣,还有胆子小的,甚至哭泣不止,只是不敢出声太大,所以只能死死捂住嘴巴。   至于趟子手和镖师,则都围在大堂的外头,拉着脸朝大堂里头看。   那大堂里头,就是威远镖局的总镖头、这次跟着来的几位副镖头,他们的亲信镖师,以及此处的镖头林振山。   除了那些亲信是站着的,包括林振山在内,其余挂个头字的人,都是坐着的。只是,现在所有人都是愁云惨淡,不发一言。   “大哥!实在不行……咱们找个山头,占山为王也好啊!”一个光头大汉,实在耐不住了,一边摸着自己的脑袋,一边道。   大哥,即威远镖局的总镖头魏博伟,抬了抬手:“三弟,这话可不能乱说。此处是咱们的兄弟,都知道你性子直,想到什么说什么,但若是让旁人听见传了出去,那是要出大事的。”   光头三还要说,可他刚张嘴,音还没发出来,边上一个面白皮嫩,书生样的人道:“三哥,都到这时候了,咱们连县城都出不去,还说什么占山头?”   “老四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既然在城里,那干脆就……”   “老三!”魏博伟边上的紫脸汉子一声怒喝,“这话是能乱说的吗!现在咱们就只是被怀疑,你这话要是传出去,那可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了!就算咱们能侥幸出逃,可兄弟们妻儿老小可都还在蒲云州呢!”   光头三摸摸光头,拍了自己嘴巴两个巴掌,不说话了。他是没有妻儿老小的,有了银子就交代在红姐儿的肚皮与赌坊的牌桌上了,可其他人却都是家大业大,他们大哥连孙子都快能娶老婆了。   安静了片刻,魏博伟忽然道:“四弟,你说……咱们这么什么都不干,真能没事?”虽然刚才众人挨个都把光头三说了一顿,可到头来,自己也是心慌气短的。   所有人都看那位书生四,书生其实也有点年岁了,可是保养的不错,又跟一群糙汉在一块坐着,对比之下可不就越发鲜嫩了:“几位哥哥,这屠村可是大事,咱们镖局的人手是不少,之前振山也是跟那村子闹了个不痛快,可咱们这些人这些天都在长丰县呆着没动啊!这街坊四邻都能知道,既然如此,那这屎盆子怎么能朝咱们脑袋上扣?!”   众人刚松了口气,就听光头三又道:“嘿嘿,四弟,你现在竟然是又信起朝廷来了?”   每一个书生都有一个状元梦,实在不行,师爷也好啊。可这种无奈进了江湖的书生,那就必然是有一个毁了他梦想的黑手了。   这黑手显然也是朝廷中人,书生四沉默片刻:“朝廷若真那般不堪,我威远镖局又如何能够发展到现在?况且……”   光头三哼哼一声,打断了书生四的话:“还能如何发展到现在?自然是我等兄弟流血,流汗,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出来的!”   “老三,再不闭嘴,我替你缝上!”紫脸二一拍手边茶几,怒喝道。   光头二一缩脖子,虽然脸上还是不以为然,但总归是闭嘴了。   “四弟,别管那混人,咱们自己知道,虽然有的地界官老爷有些黑,可除了早些年的平王,真没谁是无法无天的,都有顾忌。兄弟们卖命,还有四弟你方方面面的筹谋,这才有咱们现在的好日子。”魏博伟则安慰书生四,“如今这情况,你且继续给咱们说说。”   书生四点点头:“实不相瞒,这要是换了旁人,小弟那怕是也得赶紧让诸位哥哥抛家舍业的跑了,毕竟,这事太大,那穿山豹子当地官府一直都抓不着,振山之前还给了人把柄。”   一直低头坐着的林振山想要说话,可一抬头就看见自家表哥凶狠无比的瞪了他一眼,林振山立刻把头低回去了。   “可如今,管着这事的,是无常司的那位白无常,咱们都听说过他的名头,就算这传言有所夸大,但只要这里边有五成是真的,这人就不是个罔顾人命的昏官。况且,丢了的将军还是白无常的相好黑无常。他不只是要找凶犯,他还得找人,咱们没干这事,如何也是交不出人来的,他自然不会追着咱们不放。”   “呵呵。”光头三安生了一会,又管不住自己嘴了,即便大哥二哥都看他,他还是唾沫炫飞的掰扯起来,“这可不一定,要丢的是个婆娘,这许多时日过去,怕是都不知道给多少人受用过了,那与其把旧的找回来,不如寻个新的。男人想来也是差不离,不管这剩下来的白无常是让人搞的,还是搞别人的,那与其找个烂货,何不寻个干净的?”   书生四被光头三这番话说得脸色铁青,可魏博伟与紫脸二,还真有几分犹豫。   书生四怒了:“二哥,你说这些话,是非得逼得大哥、二哥送命吗?”   “四弟,我才想着问,你这说来说去的,难不成就是让兄弟们自己个把脑袋伸出去,让当官的砍吗?”光头二也是冷哼,转头对韩博伟与紫脸二拱拱手,“大哥,这小地方总共也没多少人,咱们要是现在动手,还来得及。虽说嫂子和侄子们都不在这,可只要咱们能逃出生天,总比起全家包圆要好得多。大哥和二哥都是正当年,嫂子还能再有,侄子也不会少的。”   “我日你娘!”紫脸二直接就冲向了光头三,不想管什么兄弟情义,只想打死这满嘴胡话的。   紫脸二一把攥住光头三的衣襟,拳头正要朝下打,突然就被人给抓住了:“大哥?”   “二弟……”魏博伟叹了一声,“三弟说的……”   “总镖头!外边、外边来了几位、位、大大大人!”   四个把兄弟,立刻集体定格了。   片刻后,卢斯坐在主位,薛金坐在下手,威远镖局兄弟四人,还有个林振山都站在下头。   “本官所为何来,几位镖把子该是都知道吧?”   魏博伟的腰立刻压得更低;“大人,小人等冤枉啊,那两家村被灭之事,与小人等并无关联。”   “本官听闻,你们是不久前带着七八十人到长丰县的,你们来了不久,两家村就被灭了村。”   “冤枉啊!”魏博伟这一声喊得更苦了,“还请大人听小……”   魏博伟正低头说着话呢,就感觉有人从自己身边噌一下过去了,他慌慌张张的抬起头来,眼前发生的一幕顿时让他目呲欲裂:“老三——!!!”   原来是光头三一声不吭就冲出来了,大手一伸就朝着卢斯抓来:“小白脸,爷爷让你知道什么才叫男人的好……”   卢斯坐在那,手按在刀柄上,瞬间拔刀出鞘!拔刀这个动作本身,就是要把刀抡出来一个弧度,他是坐着,刀光一闪,刀刃从光头三的两条大腿上划过,刀光再朝上一点,这位大汉别说是教卢斯什么叫男人的好,就是他自己也只能从别的男人那里尝好处了。   光头三惨叫一声,可动作竟然只是一顿,竟然还不放弃朝着卢斯继续抓来。但卢斯哪里是那么坐以待毙的,拔刀在手后,一脚踹出。谁都没想到,这小白脸的将军竟然力气这么大,一脚把光头三踹得连退三步,却依然收不住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还要再动,那刀就已经压在他脖子边上了。   一切这都是电光火石间,薛金刚站起来把自己的朴刀也抽出来,魏博伟那三人还站在那,扎着手,不知道是该帮自家兄弟,还是该把自家兄弟臭揍一顿。   “好大胆!”薛金大概是为了挽回自己刚才反应慢了两拍,一点没帮上忙,都是卢斯自己解决的窘迫,大喝一声,就要去砍韩博伟,可刀举起来,朝下劈砍,却跟另一柄刀砍在了一起,“大、大人?!”   “事情还没完……”   “哇啊——!”脖子上没了压制,光头三又站了起来要开打。   “老三!”紫脸二这回反应迅速,抓住了光头三,可还没等他抓稳,就看卢斯干净利索的一个转身,甩手的同时,用一样东西拍在了光头三的脸上,“啪——!”的一声,干净利索!也让在场的人,同时嘴一撇,觉得自己脸疼不已。   光头三的脸被抽得偏向一边,一口血水伴随着两颗牙,飞了出去。他整个人页晕倒在了紫脸二的怀里,看这情形,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了。   众人再看卢斯……他已经收刀入鞘,正把朴刀重新朝自己的腰上挂——原来刚才抽在光头三那张脸上的,正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拽下来的刀鞘。   “魏总镖头,接着说吧。”   “啊?是!是!”魏博伟赶紧把头重新低下来,刚这小白脸进来,他也曾经心生蔑视,只是碍于对方的身份地位,以及自己如今的情形,不得不低头而已,如今看来,只能说一个“幸亏”了,刚才那一连串可真是干净利索,“大人!小人来此……确实是存了一份贪心,但不过是想仗着人多,能威逼两家村的几个老儿吐口说出财宝的下落而已,可绝对是不敢谋财害命,更别说……是一口气害了那么多条人命啊!”   “……”卢斯坐回了主位的椅子,手在把手上敲击了两下,“什么财宝?”   “还不是小人的表弟……林振山!还不过来!”   林振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爬了过来,额头抵着地面,屁股抬了老高,整个人哆嗦个不停:“启、启禀大人,小人、小人祖上,在前朝……”   这林振山磕磕巴巴的说了一番事情的经过,原来他家祖上在前朝也曾经烜赫一时,乃是一位列土封疆的异姓王,只是后来功高震主,让当时的皇家给屠戮了满门。不过这位王爷还是有些准备的,让家族中几位年岁不大的男孩成功脱身,这才有了现在林振山这一支。   同时,这位王爷还曾经让几位得力的属下提前带着家财分赴各地,隐姓埋名,等着卷土重来的一日——看来这位王爷当年也不算是冤枉,八成是真有下克上的野心。   但因为事情已经太过久远,前朝到现在都灭亡了,林家的祖上虽然一直有这个传闻,但也只是老一辈说古,年轻人虽然有所向往,但谁都不信。直到林振山来到了长丰县。林振山虽然是个有些年纪的江湖人,但最喜欢干的事情,却是装成文人附庸风雅。   有一日带着几个穷酸,包了几个女支女,效仿古人外出踏春,就到了两家村。林振山本来想要去两家村求一顿热饭,可有本地的穷酸跟他说了这村子的人排外之事……   “一开始,小人也不信会那么巧的,只是一时起了好玩的心思,去到那村子里,问他们知不知道前朝有个翔王,那翔王曾经让姓冯与姓尤的下属,带着家财外逃。那些年岁小的,都当小人就吃多了,在说疯话。可当时有个老爷子就坐在门口抽着旱烟,听小人这么一说,他立刻脸色一变,站起来就走。小人见他这反应不对,便上去追问,谁知道他立刻就命其他村人,把小人与小人的好友干了出去!大人说说,这不是此地无银吗?!”   “之后那两家村藏着财宝的事情,也是你透露出去的?”   “一开始并非是小人,而是小人的好友。但后来就是小人气不过了,想着……想着……反正这么多年了,他们就跟小人说,那财宝没有了,让他们花用了,小人也就信了,不再纠缠了。可他们非得说他们村子不是翔王的部下,从来就没有这么一码子事!小人就想着干脆鼓动其他人,一块去找他们的麻烦,可是,小人真的是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啊。” 第136章   对于这位的话,卢斯只信三成, 就是这件事是从他这里传出去的, 不过, 这世上真就有那么巧的事情,几百年后, 还能让翔王的后人找到守宝人?看电影看多了吧?这事情虽然从一开始就透着诡异,但依然无外乎是权、色、财那么几条。   说句不好听的,卢斯宁愿是有人看上了他家正气小哥哥的美貌,大动干戈把人劫走。别管正气小哥哥身上发生了什么,只要人活着, 就没事。可是……唯独他家正气小哥哥是这一切意外中的意外。那村中被奸污而的男女,也只是这桩大案开始之后的额外伤害而已,这些人不失为色, 为的是权和财。   “真是……说得比唱得都好听啊……但本官一个字都不信。那秃头一开始是想要挟持本官, 以图自救吧?结果发现本官不是软脚虾, 就让这个跑出来痛哭流涕了。”卢斯翘起了二郎腿,脚尖在林振山身上点了点。   “大人!大人!并非如此啊,小人的二弟……只是有些莽撞……”魏博伟兄弟几人立时跪在了地上,他们现在一刀砍死这位二弟/哥的心思都有,不但鲁莽, 还蠢笨, 这是把兄弟几人全家老小的性命都耽搁进去了。   “闭嘴——!!!来人!”卢斯怒喝一声, 站了起来,“都带回惠峻去, 严加审问!”   卢斯笃定了做下恶事的人并不贪图他家正气小哥哥的美色,却不知道他家正气小哥哥的美色,实实在在的是正在被人觊觎的。   只是一日,冯铮的身体自然是还没好,但也好多了,至少手脚都有了些力气。只是要起身可以,要下地走路,还有些困难,尤其……他一件衣裳都没有。   晌午的时候,惠娘端来的粥就比昨日浓稠得多,且里头放了红糖,还有个鸡蛋。   冯铮老老实实的吃了个干净,胃被温热的食物填满,他的额头上也出了一层薄汗。重新躺倒闭目养神的冯铮,感觉有一只手握着粗糙的手巾帮他细细擦净了汗水。   “这位大嫂……”   “叫我惠娘。”惠娘细声道。   “惠娘,可否……给在下一身衣物?”   惠娘看着他笑了:“昨日看你……还粉嘟嘟的,想来扔是个童子?”冯铮慢了半拍才想明白惠娘说的粉嘟嘟的是啥,顿时脸红得无以复加。惠娘顿时笑得更欢,“看你现在也有精神了,你是受了风寒,活动活动,出点热汗,好得更快。”   说着说着,惠娘的手就朝被子里探进去了。   行了,不需要活动了,冯铮现在就一身热汗了,吓的!他抓住惠娘的手,犹豫着要不要现在把这女子打晕,虽然有些恩将仇报,但也是情非得已。惠娘却越发的高兴,她是女子,但力气也是不小,如今被握住手竟然动弹不得,显然这买来的夫君有把子力气,于是整个人都要朝冯铮身上扑。   就在冯铮逼不得已要将人打晕的时候,就听外头:“哇啊——!!!”一声,正是惠娘的儿子哭了。   惠娘匆匆离开,冯铮真是哭笑不得,真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让个女子强迫的这一天。不过,经过刚才那一吓,出了一身热汗,还真是……身体感觉又有力了许多。   正想着,冯铮突然觉得有人看他,一扭头,果然见一个黑瘦黑瘦的小丫头站在门口,歪着脑袋,一脸戒备的看着他。   “你不是好人!活该被放河!”原来大丫原本听惠娘说她和弟弟最重要,暂时放了心,却没想到,一夜睡醒,她娘就立刻变了样子,梳洗打扮格外用心不说,吃饭时给那男人的分明是最稠的一碗,还加了鸡蛋和红糖。   大丫在边上舔着嘴唇,央了惠娘半天,只求惠娘给她和弟弟尝上一口,惠娘却说:“小丫头片子吃什么吃!这是给你爹补身体的!”   于是,大丫心里的安稳,瞬间崩坏。   “小丫头片子说什么胡话呢!反了天了!竟敢掐你弟弟!”大丫话刚说完,就让惠娘捉住了辫子。惠娘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抓着大丫的辫子,空不出收来教训她,就直接踢了大丫一脚。   大丫被踢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却哭都不敢哭,只灰溜溜的跑了。   惠娘抱着刚哄好的儿子,进了屋里,把儿子朝炕上一放:“看,这是我儿子黑蛋,生得好吧?”   黑蛋虽然叫黑蛋,其实并不怎么黑,眼睛挺大,鼻梁在同龄的孩子里算是高的,刚哭完,眼泪还挂在脸颊上呢,却已经会笑了。   冯铮点点头,实话实说道:“是挺好的一个孩子。”   “嗯!”惠娘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是我会生,生出来的孩子,都是最好看的,你这么好看,等到你跟我的孩子生出来了,一定更好看。而且,我看你不像是个傻的,回来,供一个出来读书,要是他真能读得好,就把户主改成你。”考功名的学子,父亲不能是入赘之人。   “……”冯铮真想跟她说:大嫂子,对不住,我对你硬不起来啊。可是他已经笃定了今夜要走,不愿横生枝节,也就闭口不言。   惠娘看他这样,以为他是动了心,拍了拍黑蛋道:“来,黑蛋,叫爹。叫爹,娘晚上给你煮个蛋吃。”   黑蛋还懵懵懂懂的,但听见有蛋,立刻咧嘴笑着,叫了一声:“爹!”   就听门外“哐!”的一声,有人踹了一下门,跑了。   “个死丫头!”惠娘把黑蛋朝炕上一扔,跑出去追大丫去了。   看黑蛋挺老实的,冯铮也不多言,闭上眼睛,想着睡一觉,夜里好逃。   “铁、铁蛋哥……”小三子拽着铁蛋的衣袖,他们俩如今是在食谷城的当铺门口,看着高大的门楣,小三子两只脚都子安打哆嗦,“咱们、咱们真要进去这里头?”   铁蛋一把甩开他:“让你别来,你非来!半点忙都帮不上,还扯后腿!你在这等着!”   小三子被说的面上通红,讷讷的松开了手。铁蛋径自进去了,小三子想跟,可走了两步,腿软得厉害,就又退出来了。可一个人站在当铺的大门口,小三子又害怕得很,没忍住,躲到对面一家没开门店铺的角落里。   进了当铺的铁蛋其实也有些害怕,只是他比小三子胆子大,压制了恐惧而已。他本来想直接掏出玉牌牌来的,犹豫了一下,只把包在包裹里的衣服递了上去;“我叔的衣裳,当了!”   他还有很多散碎的银子,没必要一口气把好东西都放出去。要是这家当铺给他的银钱让他不满意,他就暂时不当了。   “嗯……”高坐当铺柜台后头的老朝奉把包裹皮打开——临近过年了,什么买卖都关张了,可就当铺不关张,反而生意比往日更红火,自家的主子高兴,不能回家只能轮值的老朝奉却不太大高兴。   动作慢吞吞的老朝奉打开包裹,摸一把,是好料子,点了点头,可是上头绣纹让他觉得不太对,他把衣裳一展开,手顿时哆嗦了一下。   铁蛋等得不耐烦,可是当铺的柜台高,他又矮,垫着脚也只能隐约看到自己放上去那包袱的一个脚:“还没看完啊!这可是我叔唱戏用的行头!我叔说……说要十几两银子呢!”   “破衣烂衫一件!”老朝奉扯高了嗓子叫来了在柜台后头的伙计,跟他耳语两句。   “什么叫破衣烂衫!我不当了!”铁蛋跳起来去拽那件衣服。   “哎!小客官别着急。”老朝奉抓住铁蛋的手,他虽然年纪大了,可力气一点都不小,“刚那么喊,是咱们典当行的规矩,况且,您这件衣服虽然好,但是没有银丝金线,上头的刺绣还是小鬼儿……您这是要死当的对吧?”   “什么叫死!”   “看,您果然是头一回来。”老朝奉笑了笑,“死当,就是这东西您当了,就不再赎回去了。”   “……”铁蛋不吭声了,他确实是第一次来,他跟小三子都是孤儿,吃百家饭,住破屋,之前只是听说,把好东西给当铺能弄到钱,这还是头一回来,过去他有可能好东西。而且这东西,他也确实不打算再要了。   “您看,您不说话,老头子我就当您是死当。那么……”   “我不敢你们拿这东西干啥去,你就说,能给我多少钱吧。”   “不多不少,一两三钱银子。”   “打发乞丐呢!”铁蛋只觉得火气冲起来了,他见过锦囊里的银子,很多,他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可二十两绝对有了,已经见过世面的铁蛋,这件衣服觉得怎么也能当个五六两的,“我不当了!”   这一回,老朝奉没拦着他,铁蛋轻而易举的就把包袱皮还有衣裳一块抢了过来。东西在手,铁蛋后退两步,老朝奉一点也没拦他的意思,铁蛋觉得,挺不是滋味的,他转身就要去找别家,一头就撞在了来人身上。   铁蛋被撞得后退两步,刚想骂,就看来人穿着皂吏的衣裳,铁蛋顿时气焰就弱下去了,他缩着脖子,想溜边离开,谁知道来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另外一个人就把他怀里的衣裳给拿过去:“你们干什么!?还我!”   “无常司大人们的衣裳,如何在你手里的?”拿着那衣裳的捕快问。   “什、什么大人?!这是我叔的衣裳!戏服!”   “哼!戏服?带走!”带头的捕快大手一挥,另外一名捕快将铁链一甩,就把铁蛋栓柱拽走了。   小三子躲在角落里,刚铁蛋进去没多久,就看见店铺后边跑出来一个伙计,他那时候就有点不好的感觉,可又怕只是自己胆小,想错了。这一犹豫,就看两个捕快径直走来,进了当铺的大门,再然后,就是这俩捕快把铁蛋栓着拉走了。   小三子哆哆嗦嗦的,又冷又怕,但他知道,自己绝对是救不了人的。在原地蹲了半天,铁蛋被抓走,是因为东西太好了,当铺老板贪心?还是因为……东西本身有问题?那个从河里被他们就上来的男人,真的是像铁蛋说的,是犯了上游哪个村子的家法,被人放了河的戏子吗?   他知道铁蛋为什么这么想,因为前年他们村就有人被放了河,说是通奸。小三子当时也去看了,回来就吓得烧了两天。可是,当时那人跟他们村被放出去的人不一样啊。他们村放河的人,浑身上下一件衣裳都没有,还被捆在竹筏子上头,动都没发动一下。那男人呢?不但衣裳好好的,还有银子……   这、这怕不是哪家落水的公子哥吧?那他们干的事,不就是偷东西吗?   小三子钻出来,朝捕快跟铁蛋离开的方向追了两步,他本想跟捕快说明白了,他们是救了人,可还是不敢,这要是捕快把他跟铁蛋一块抓起来,那就真的是没处说理去了。一咬牙,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小三子朝村子里跑去了。   林山村距离食谷城可不近,铁蛋跟小三子是跟着村里赶集的人,在天没亮的时候,一起出来的。他们到了食谷城的时候,已经是将近晌午了,原本赶集的众人是要在这里的大车店里休息上一夜,转过天来顶着开城门的时间回村的。小三子要自己回去,自然是不可能跟着村人一起走了。   他摸黑赶路,官道上还好,可走出一半,就要进村了。如惠娘跟冯铮说的,林山村就在深山老林里,野狼和狗熊都能见着。现在冬日,狗熊都猫冬呢,但野狼可不冬眠,反而因为冬季食物难觅,更加凶残。   小三子可是听着狼吃人的故事长大的,他一个人走在看不清四周的羊肠小道上,听着不远处不知道什么野兽的咆哮,甚至还听见了野兽的脚踩断干脆树枝的声音,小三子听得一个哆嗦,竟然当时就尿了。   可就是吓得尿了,他也知道自己得继续走,停下来更是找死,他就一边呜呜咽咽的哭,一边朝前走。   林山村在这种地方建村,自然是有围墙保护,每日还有轮值的村人,小三子的声音惊动了守门人:“什么人?!”   “刘四爷爷啊!!!”小三子听见熟悉的声音,顿时不呜咽了,而是嚎啕大哭起来。   惠娘今夜还是没能跟她得夫君同房,黑蛋倒是老实,可大丫实在是哭嚎得不成样子。惠娘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劝也劝了,可这死丫头就是不收声,惠娘也只能守着两个孩子一起睡。   她要是个汉子,让人背地里说几句有后娘就有后爹,倒是不怕。可她是个招赘的妇人,还要在夫家过活,还得靠着夫家的两个弟弟帮衬,那就不能让面子上太难看。可总这么样实在是不好看。   手上拍哄着女儿,惠娘想着,要不然拿这丫头换个亲吧?刘二婶家的大花就不错,模样周正,比大丫大两岁,家里家外都能操持得上了。   迷迷瞪瞪的人都睡着了,就听拍门声响了,惠娘喊了一声,坐了起来:“来了!来了!三更半夜的!谁啊?!”   “我!”“大郎家的!快开门!”   原本还以为是李歪嘴又大半夜来找事,可一听这应答的声音一个比苍老,听着是村里的老人?!惠娘大惊之下,赶紧坐了起来,匆匆穿好衣裳,抹了两把头发,惠娘打开了门,竟然是李家的族长李三太爷跟刘家的族长刘老太爷都在呢。   惠娘低着头,手脚都吓得不知道朝哪里放:“两位太爷爷,这、这是怎么了?”   “你买来入赘的那男人呢?”   “在、在里屋……”惠娘心里咯噔一下,想着族老查到那男人的出身,这是不同意了?想到那人英俊又精壮,惠娘心里顿时觉得可信,她更可惜的是今天给那男人吃的鸡蛋和红糖,那可是白喂了,还有换他回来的五十斤粮食,怕是要不回来了。   顾不得这是寡妇的家,两个老人把惠娘拨开,就大步进了门,可是那屋里炕被叠得齐齐整整,却不见半个人影。两人扭过头来问惠娘:“人呢?!”   惠娘探头一看,也是大惊:“这!惠娘不知啊!”   “唉!”   刘老太爷大吼一声:“赶紧找!”   李三太爷赶紧拉住他,跟应声就要散开找人的族人道一声:“慢!人要是走了,干脆就让他走了吧?毕竟人其实算是咱们救上来的,虽然后来闹了误会,但也不至于真就要死要活的。但找人的时候这要是再出了什么事,那咱们可就是真担待不起了。”   “这话错了!咱们得赶紧把人找出来,说明白了,赔礼奉上,才能让人走。否则人家要是以为咱们是绑票的强人,那可如何是好?又有铁蛋落在了官家的手里,官家要是来找咱们要人,咱们拿什么交人?”   李三太爷神色数变,松开了刘老太爷的手:“你说得……”   “两位爷爷!不好了!山下来了好多人啊!”   众人呼啦啦朝外走,莫名所以的惠娘追出来,看自家两个弟弟也在人群里,他拉住一个上去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嫂子!咱们都让铁蛋和小三子这两个小兔崽子给骗了!那人根本就不是让上游村子放河的人,人家怕是不小心落水的,上岸的时候,身上不但带着银子,还穿着有龙德衣裳,怕是……怕是来头不小。结果那俩小子以为人家是唱戏的,偷走了银子,拔走了衣裳,骗了咱们,还拿衣裳去当!这下可好,让官家的给抓了,怕是要不了多久,就得牵连咱们村子啦。”   “是、是官家的人?”   “惠娘,你跟人家圆房没有?”刘老太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回来了,在两个弟弟后边问。   惠娘刚要说没有,却没说出口,反而鬼迷心窍的点了点头。   刘老太爷顿时松了一口气:“好!好啊!那就好!咱们村的生路,怕是就要着落在你身上了!赶紧回屋,带着俩孩子躲地窖里去。”   “是。”惠娘低着头赶紧跑回去了,越跑,她越觉得这个谎说得没错。反正人关在她家里,孤男寡女的,她一个女子都说了有,那男子能说没有吗?她也不想什么官太太,连妾都不想,但是……多少能有些好处吧?   她毕竟是好好照顾了他两天,怎么说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若是再加上两人有肌肤之亲,他是官家人,更是不能把自己不当一回事。   被惦记着该报恩的冯铮,此时正趴在一棵大树上,动也不敢动。之前他超山下跑的时候,还碰见了个孩子,本来是想赶走尾随在孩子身后的孤狼的,谁知道反而吓着了他。以防万一,他偷偷跟在那孩子身后,直到看见他进了村,谁知道这一拖延,就跟这些人撞上了。   在他下方,有举着火把的士兵骑着马快速的走过,幸好,没有谁抬头向上看。   等到士兵都离开了,冯铮跳下树,却又犹豫了。这些人自然是冲着他去的,他该不该就这么离开?若是他们没看见他,会不会为难村子里的百姓?   片刻后,冯铮摇了摇头——他留下,让那些人看见了,甚至抓到了,那才是所有人都没有了生路,毕竟要斩草除根啊。他逃了,那些人才会放村民们一马,毕竟不能打草惊蛇。   想明白了,冯铮潜入黑暗里,消失不见了。   如冯铮所想的,林山村虽然闹腾了一夜,搭进去了几头猪,二十多只鸡鸭,但等到天亮时,总归是把这些兵大爷送走了。当然,跟着一块走的,还是有小三子与惠娘母子三人。   四个人坐在大马车上,摇摇晃晃的,也不知道要朝哪里去…… 第137章   卢斯带着威远镖局的人本来是想要前往惠峻的,但是半路上, 薛金表示了不同的意见:“将军, 您若只是想要审问这些人, 不用跑去惠峻,咱们自己就有法子。毕竟, 咱们军中没法随身带着那些大件,若是抓了敌军的舌头,还不是随便弄点东西,就能把他们的嘴巴撬开?”   “哦?”卢斯知道,薛金这是不愿意再朝惠峻走了, “威远镖局的人嘴巴被撬开了,然后呢?”   “然后将军不就找到了屠村的凶手了吗?”   “……再然后呢?”   薛金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将军,您是个聪明人, 何必非得把事情都摊开来说明白呢?”   “再然后威远镖局的人临死反扑, 本官怕是就要被他们害了性命。”   “将军, 标下其实是佩服将军的。太平日子久了,咱们武人本来就比文人难出头,将军从贱籍捕快走到了今天……”薛金比了个大拇指,“是条汉子!不过,这样多亏了将军遇到了好上官, 咱们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道了……”   薛金一番喋喋不休, 从他头一回上战场, 险些让蒙元人吓得尿了裤子,多亏老兵拉了一把, 他才没缺胳膊断腿,到他也成了老兵,斩获人头,一步一步朝上升官,无奈他之前遇到的上官,强压着他,不让他升官,后来又干脆把他转到了劳兴州来当校尉。   “这不是好事吗?到太平的地方了,不需要拼命了。”   “是不需要拼命了,但没有军功,何来官职?标下又没有将军这破案的本事。”   “所以你就自己生造了个什么穿山豹子出来?”   “不,这可不是标下生造的,是真有这么一伙子流寇,不过之所以他们能悄没声的跑到劳兴州来,是因为他们那伙子人,只剩下几个人了,且来了之后,竟然还想着投军?呵呵!”   这穿山豹子在埠惠州跟人抢地盘输了,真的黑道倾轧可不像话本里那样充满了兄弟激情,小喽啰对于换个老大无所谓,可领头人物那基本上是活不了多久的。穿山豹子便带着仅剩的几个亲信逃出了埠惠州,到劳兴州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想投军了。   结果就投到了薛金手下,还让薛金给看出了身份。   想升官想疯了,想军功更想疯了的薛金,一开始就想杀了他们送上去,可看看面黄肌瘦更难民似的穿山豹子,还有他带着的小猫两三只,这点军功就是渣!可就这么放过?   薛金想来想去,明白了——既然鱼太小了,可又不能放过,那干脆花点力气,把鱼养大吧。鱼子不愿意变大也没关系,他可以捏着鱼嘴朝里头塞啊。   偏巧,这个时候关于两家村有宝藏的谣言,也开始在劳兴州传播。虽然当地的官员都是一笑置之,早八百辈子的事情,即便当年真有,现在也早就没了。可薛金却想,不如干脆就在这两家村上做个文章,没有的话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是冲着宝藏来的,有的话,那岂不正是一举多得?   两家村的人命养大了鱼,这功劳可就不算小了吧?若能得宝藏,富贵唾手可得,即便功劳不太够,也能用金银给自己铺一条路。威远镖局本身,更是一颗满溢着军功加财富的成熟果实了。   “你那内应,是林振山,还是光头?”   “林振山不过是贪财蠢货,自然是三镖头。”   “哦。”卢斯点点头,“既然如此,我都知道了,把我杀了吧。”   “……”原本还有些得意的薛金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怎么?这不是你今天过来要做的事情吗?”   “卢将军,您走到如今这一步,难道就不想继续活下去,享受尊荣吗?”   “我想是想,但你害我爱侣,那这事情,就没得商量!”卢斯斩钉截铁。   “真没想到,卢将军……竟然是个痴情种子。”薛金是真的惊讶,因为卢斯,左看右看都是小白脸啊。   卢斯冷哼一声:“闲话少说了,反正你都给自己找好退路了,如今本官也明白了前因后果,到了阎王殿前,也不至于做个糊涂鬼,要杀就杀吧。”   薛金看着卢斯,脸上神色数变,最终还是弯了腰,对着卢斯抱拳道:“卢将军,若是标下说,冯将军无恙,那我俩可还能商量一二?”   卢斯眉毛一挑:“这就怪了,薛校尉,本官如今是落在了你手里,商量不商量,岂不是你说的算吗?”   “卢将军,您……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标下已经低头认错了,何必非得把事情弄得那么难看呢?”   卢斯当然是真明白,否则他哪里还稳得住啊,别管薛金表现得如何胜券在握,他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在他们的辖地里,已经丢了一个将军了,若是之后卢斯还在他层层保护下死了,即便他说已经抓到了凶手,那依然算是他保护不力。   而且,谁都知道,原来的瑞王,现在的太子,曾经跟着无常司的两位将军跑了一阵时间,三个人的私交应该是不错。这两个无常上头还有个老上官,虽然那位现在是刑部尚书,他们归兵部管,但要是这位刑部尚书看他一个校尉不顺眼,要找他麻烦,兵部的大人们想来也不会不给人家面子。   ——所以,薛金再怎么计划的好,从卢斯和冯铮被卷进来那一天开始,一切就都不好了。   他要是敢杀了卢斯,那除非是他已经做好了后半辈子落草为寇的准备了。可是,这位薛金薛校尉显然是个官迷,他费劲了心机走到这一步,怎么甘心放手。   “我若现在低头,你又如何信得过我呢?”   “自然,标下也是担心将军一旦脱困,就回来找标下的麻烦的,所以……”薛金抬手就要去摸卢斯的手,卢斯眼睛一瞪,一巴掌拍开薛金的手:“混账!”   薛金被拍得生疼,却乐呵呵的:“将军误会了,标下并不好那一口,只是想让将军写点东西,比如,写给平王的祭文,说是您感念平王的恩情,必定会寻找机会,杀掉狗皇帝,为平王报仇。”   “你可有例文?”   “什么?”   卢斯一摊手:“本将军连奏折都得找师爷代笔,京里看本将军不痛快的,都叫本将军绣花枕头。”   “……不是说将军原本也是读书人吗?”   “就会三百千,论语只背了两句。”   “……”   “看来你是真准备了例文了?劝你一句,可千万别是文笔太好的,否则谁看都知道不是我写的。”   “……”老天不长眼啊,这种人只有一张脸皮,还喜欢男人,怎么就成了虎节将军?!他这样满腹才华,文武双全的人杰,却偏偏半辈子不得志!   “本将军的字也不太好,抄写奏折的时候,都要我家那口子代笔,稍后你多备点纸张,对了,祭文生僻字也别太多啊。”   “呵,卢将军到真是与冯将军情深不悔,您却不知道,冯将军逃亡在外,却还有时间招蜂引蝶,与一个民间的寡妇春宵一度呢。”   “什么?!”卢斯一声大喊,小白脸变成了小青脸,整个人五官都因为扭曲而显得狰狞无比,他的手拽住薛金的衣襟,“此话当真!?”   “要不了多久,真相自明,标下有什么可骗将军的?”薛金没有挣脱开,反而看卢斯这样子,挺得意的,“其实……卢将军,标下虽然不好这个道道,标下军中可是有不少龙精虎猛的将士,将军若想要,随时都能给将军叫来。”   卢斯松开了薛金,跟没听见他说话一样,眉头紧皱,神色迷离。   这真不是装的,卢斯最清楚冯铮是个什么情况,他是纯得不能再纯的零啊。正常情况下,他是丝毫也不可能对女人有感觉的,但总有不正常的情况——人的身体就跟机器似的,找到了开关,打开,机器就能启动,跟机器本身是否有启动的意愿无关。   要是冯铮真的跟女人有了风流事,那代表着他正气小哥哥这是让人……让人给强了啊!   卢斯真是,心疼得不要不要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阿嚏!”冯铮打了个喷嚏,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胡乱从那位寡妇的家里寻到的几件男子衣衫根本就不如何保暖,再加上又是大病未愈,身子有些支撑不住了。   可他不能停,必须继续朝着惠峻的方向走,才能有一线生机,只是不知道,卢斯现在如何了。   突然,冯铮向左侧飞扑,落地之后,一个连滚,这才单膝跪住。在他方才立身的位置,出现了两个黑影,其中一个见他动作:“咦?”了一声,“竟然还是个练家子?”   “大半夜的跑出来赶路,怕也不是什么好人,都别耽搁了,快把他拿下!”又有两个人从边上现身出来,四人对着冯铮呈合围之势。   就在那两人出现的身后树林里,只听一阵沙沙之声,乍听起来似是风声,却分明是有大队人马藏于林中,正在赶路。   冯铮心口冰凉,知道这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而且这次是断然没有逃过的道理了,低呵一声:“乱臣贼子!我便是化作厉鬼,也必然取尔等狗命!”真盼化作厉鬼,相伴师弟……   刚刚看卢斯的表现,恢复了一点好心情的薛金,现在的脸色又变得极其难看,额头上的青筋更是一条一条的:“卢将军,标下是真心想要合作的,将军何必如此呢?”   “薛校尉,本官真不是故意的,就这样的字迹,还是本官下了心思苦练过的结果呢。当初本官派无常回开阳求诏安令,也是口述,让属下代笔的。”卢斯把毛笔放在一边,让开桌子,让薛金看桌面上他写好的祭文。   祭文是用普通用来写信的信纸写的,比现代十六开的纸宽一点,又短一点,上面的字呢。大的有拳头大,小的也有一寸见方,还有的字因为笔画多,干脆涂抹成了一团黑漆漆的疙瘩,纸张的边角处更有墨迹指痕……   整篇祭文那例文只用了两页纸,卢斯抄了……十二页。从头到尾,也就最后他自己的签字画押,看起来像是点意思。   薛金真不觉得,这东西他拿在手里能威胁到卢斯——给别人看,谁能相信这是卢斯写的?   薛金盯了那几页纸半天,再看卢斯,他正在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结果因为只手头上带着墨迹,结果就抹出了个黑额头来。   这要是换个时间,换个背景,薛金一定会哈哈大笑,可这个时间,这个背景,他只觉得胃疼。   这想得好好的法子,是真的不管用了,怎么办?   他觉得后悔,当初怎么一时情急,就只想着杀掉冯将军呢?要是那时候不杀,而是抓,可能也不至于把人逼得失踪,那个逃亡路上还知道玩女人的冯将军,该是比这位卢将军好对付得多。   对着这份跟小孩子涂鸦差不多的祭文看了半天,薛金长叹了一声,道:“看来,是天意如此。卢将军,原本标下想着,到现在,人死得也够多了的,标下也怕损阴德啊。所以,魏博伟那几人,标下也愿松松手,给他们一条活路,但现在……卢将军,如今,标下少不得让您送一份投名状了。”   “废话真多。”卢斯一脸的不耐烦,“不过现在都这时候了,我困得要死,有什么事,等到明天白天再说,如何?”   天色是很晚了,外头黑沉沉的,星星见不着,月亮也被乌云遮住了,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有一场大雪了。   薛金虽然想要这一切早早完结,但是也不愿意逼迫卢斯逼迫得太狠,况且,只是半个晚上而已,又能出什么大事呢?   “好。”   薛金一走,卢斯就没那么轻松了,他跟薛金其实有个想法是差不多的——半个晚上而已,又能出什么大事呢?只是,他现在能做的,也只剩下尽量拖延时间,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拖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   甚至,卢斯琢磨着——要不然光膀子睡觉,好让自己着凉生病?不过那也太明显了,就怕让薛金狗急跳墙啊。   叹了一声,卢斯躺在了帐篷里狭窄的行军床上,羊羔皮的褥子一裹,身上暖和,心里却冷,睁大了眼睛,半点睡意也没有。   模模糊糊的,卢斯好像听见了打斗喝骂声,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没睡着,不是幻听,是真的。卢斯翻身就坐起来了,同时薛金手持破刀,掀开帐篷帘子闯了进来,正好跟卢斯的眼睛对上。   卢斯抬手就把皮褥子扔了过去,薛金拿着破刀直接横劈一刀,皮褥子不再遮挡视线,就看见卢斯抄着帐篷里的小马扎,跟他对视。   “标下看轻了将军,还以为您是在威远镖局看出的不妥。”   卢斯摇摇头:“你带着人赶到两家村,加入搜查的第二天,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那你为何……包括去挂马村的,你都是在拖延时间?!”   “是拖延时间,也是真心想要找到更多的线索,结果进一步证明了,你不是不对劲,你就是凶手。”   “诏安令……可当时标下也在场,并未曾发现那东西上有什么异样。”薛金的语气还算平静,但手上可一直都没停,一刀接着一刀朝卢斯身上招呼。   卢斯用马扎扛刀,幸好这马扎的材料不错,勉强接住了两刀:“明令自然是让薛校尉看见了,可那两位无常身上带的,又不只这一封信。”   “好!好好!哈哈哈哈哈哈!!!”薛金跟个神经病一样,对着卢斯变小边砍,把卢斯手里的那个马扎彻底砍成了碎木头块,帐篷里地方太狭小,卢斯只能左躲右闪的避他,一个不小心也不知道踩着了啥,把自己绊了个大马趴,却恰好躲过了当头一刀。   卢斯原地几个翻滚,滚到了行军床边上,刀光闪过,鲜血飞溅,一颗大好头颅落在了地上,轱辘两下,滚到了一边——薛金的头……   无头尸体的手中的刀,随即坠下,被喷了一身血的卢斯好悬没反应过来,要是人死了他还被砍了,那可就笑话大了。等他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看见的正是气喘吁吁的冯铮,卢斯的眼圈,瞬间就红了:“铮哥!”下一刻他就冲上去把冯铮拦腰抱住了。   “没事了,没事了。”冯铮以为卢斯吓坏了,因为刚才那情景,他自己本身也吓坏了。只要迟来一步,那他就要悔恨终生……他抱着卢斯,轻轻的拍着卢斯的背脊,他自己剧烈的心跳,也因为卢斯的体温而渐渐平复下来。   可是两人抱了一会就要分开,毕竟外头还杀着呢。卢斯满肚子的话想要问冯铮,最终也只是咬咬牙,转身把薛金的朴刀拿起来,人头拎起来:“走!”   不方!就是干!   天边一抹桔色的光亮起,朝霞顷刻间刺破了黑沉沉的天,黎明就此到来。   薛金扎下的那简陋的小营地里,却有许多人没能看见初升的太阳,且这辈子也再看不到了。   “见过卢将军。”来人是隔壁直逸州的余总兵,卢斯和冯铮在直逸州呆了不短的时间,又做了几件大事,跟这位余总兵也算是熟悉。   “多谢余总兵这次前来援手。”   昱朝除了几个边塞州郡,其余每州都设置一名总兵,总兵的品级比较乱,高的是超一品,低的五六品都有。直逸州之前情况特殊,总兵是不上不下的四品官,如今情况更特殊,为了安定民心,重整因为平王而一团混乱的当地军务,现在坐镇的直逸州余总兵就是从边关调过来的一员骁将,总兵就提成三品了,他们俩算是平级。   但骁将归骁将,余总兵身材高大修长,头发花白,胡子也是花白,若非穿着武人的官服,看起来到是儒生的文气更重些。   而起从卢斯派出人求救,到大队人马到来,这种速度,必然是星夜兼程,人家这样卖力的救了自己的性命,卢斯自然是能有多谦恭,就有多谦恭。   “卢大人客气了,我军中出了此等败类,不但自己居心不良,带累了一群好儿郎,更是险些害了两位大人的性命,余某能帮上忙,除此败类,自然义不容辞。”   余总兵也尽量说好话。剿灭薛金是一场送上门来的功劳,这两位是天子近臣,且之前双方合作,也是愉快,能看得出来他们是真有能耐的,他自然是愿意借此机会与两人交好。   一番客气,下头兵丁来报之前一战中的损失与收获。   薛金一共带出来了五百人,其中三百还在两家村搜寻——当然,现在都知道了,那群人就是做样子的,可总之,现在这里只有两百人。余总兵带过来的却有八百人,对方突遭夜袭,而且这些人发现袭击自己的也是官军,那该是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事情败露了。   可就是在无论心理还是人数上都绝对劣势的情况下,这两百士兵,给余总兵造成了死十七,伤残者八十四的结果。他自己那两百人,除了十几个人伤重被俘,其余全都力竭战死。   余总兵和他手下的将官都脸色一沉,余总兵更是忍不住叹了一声:“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余总兵这话却不对了。”冯铮道,“这种人,幸亏现在还没发达,就对着在下发了疯,若他真的发达了,那就是国之大患了。他今日能杀一村百姓以换军功,明日就能杀一成,乃至于一国。” 第138章   余总兵以为,这是冯铮身为被害之人, 心里怨恨薛金才这么说, 更何况两方是友非敌, 他虽然依旧不以为然,可还是随意点点头笑一笑, 算是应了。   卢斯看不过他如此敷衍,便接着道:“余总兵,历朝历代恶人奸人不知凡几,但为何只有中行悦、石敬瑭、秦桧、严嵩之流遗臭万年?无外乎这些人有能,才能身居高位, 却又实在无德,得高位只为谋私利,这才害苦了百姓。”   余总兵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他手下将官有脾气暴躁的已经变了脸色, 他抬起手来, 阻止自己手下人发飙,反而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两位将军说的是,是在下眼界过狭了。”   “是我俩言辞过激了,还请余总兵不要见怪。”卢斯和冯铮二人立即还礼。   两边客气过了,这事也就放下了, 继续听下头。威远镖局的一百多人, 竟然都没事。不过众人一想都明白了, 他们被关在囚车里,本来就动弹不得。薛金的人马不会没事找事的去砍了他们, 官军的人看他们老老实实的,也不会去找他们的麻烦。   只有便是无常的损失了,跟在卢斯身边的无常原本只剩下了八个,不过回去搬救兵的两个都回来了,十个人,四个伤的,不过也不至于残疾,其余都没什么大事,也算是邀天之幸了。   但跟着冯铮一起去的五个无常,却是都殒命无疑了,要不是他们舍命相助,冯铮也没机会跳进河里了。   众人沉默片刻,卢斯虽然有些犹豫,还是问了:“不知,可曾在这营地里发现了女子?”   “女子?”余总兵看了看来禀报的下属,那人也是一脸茫然,“难不成这队伍里之前有女子在?”   卢斯看了一眼冯铮:“薛金曾与我说,有个女子无意中救下了冯将军。我原来以为,他既然知道了这事,那怕是也已经将那女子捉来,谁知道竟然并非如此……”   “哦,这事冯将军之前也说了,余某已经分兵前去救援了,两位将军都无需担心。”余总兵说完,突然半天没人说话,营帐里陷入一种诡异的静默中,看卢斯和冯铮都不打算说话,余总兵硬着头皮问,“两位将军,这一夜辛苦,可要休息片刻?”   虽然没商量过,但卢斯和冯铮两人一起摇起头来:“我俩……还是尽快赶到惠峻,静候佳音吧。”   他们是查案子的,不是带兵打仗的,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办,他们就呆在安全的后方吧。   余总兵一听,自然是只有高兴的,分出两百人送卢斯和冯铮、威远镖局的众人,还有一群伤病去惠峻,他高高兴兴的剿灭剩下那三百人去了。   总是骑马的卢斯这回要了一辆马车,冯铮知道他是有话要问,他自己也有很多话要跟卢斯说,另外也想跟他独处,自然是没等卢斯主动说,他已经先一步上车了。   两人挨坐在一起,冯铮扭头看着卢斯笑,卢斯看着他,觉得心里难受极了,他一把抓住冯铮的手:“你……你要是不想笑,就不用笑。”   冯铮:“?”他活着回来了,卢斯也平安无事,他怎么就不想笑了?   “我、我知道……我知道你受苦了……”   “没啊。”冯铮反手将卢斯的手握得更紧,“你也听到了,我就是掉在河里,受了点凉,我答应你,回去好好吃药,泡泡药澡,很快就没事了,一点病根都不会留。”   “不是,我知道……”卢斯声音都带着哽咽了,“知道你、你让个女子给轻薄了……这事不用瞒着,我知道,不管男女遇到这种情况,都不会好受,都是伤痛,我……”   “等等!等等等等!”卢斯说个没完,冯铮好半天才让他闭上嘴巴,“谁给你……薛金?我是让他女子救了,还让她误会了,可我没跟她如何啊,你也知道的,她自己想没办法,我对女子从来就想不起来啊。”   “我知道你没办法,所以才心疼得很啊。”卢斯说着说着,眼泪就真的下来了。   别人家的男人在外边有女子,家里那个还不得炸了,卢斯这个倒好,一秒变哭包了。   “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我真没有。”   卢斯跟冯铮日夜相伴已经有九年多了,彼此了解日深,他看冯铮的表情眼神,真不是说好话懵他:“你既然跟那女子没什么,为何薛金那般笃定?难道是要坏你的名声?”   “这算什么坏我的名声?”冯铮摇摇头,“怕是他误会了什么吧?毕竟……当时那妇人,说是她买下了我,要让我入赘她家。”   “买下你?花了多少银子?”   “……五十斤粮食。”冯铮窘迫道。   卢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怒——他家正气小哥哥竟然被人花了五十斤大米买下来了?他家正气小哥哥竟然被人“只”花了五十斤大米就买下来了!   不过他还是很理智的,没揪着那个笑和怒的问题不放:“若只是如此,薛金的表现不会那样。那寡妇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会不会说错了话?”   “当时薛金的人是在找我,当着凶神恶煞的官兵,她为何故意表现与我亲密?”   卢斯却道:“凶神恶煞可说不定……以当时的情况看,薛金已经明白杀你是给自己找事,只想活捉,或者把你骗出来,洗刷他自己的嫌疑,反而让自己成为你的救命恩人。那听他命令行事之人就不会用太恶劣的手段,怕是会以礼相待。于是,让他寡妇理解错了,为了好处胡说八道,那也是可能的。”   冯铮皱眉,他总共跟惠娘相处,也就是每天吃饭,与他出门方便的时候,惠娘胆子大得很,什么都敢说,至于她到底会不会意识到自己身份不凡,因而想要讹诈好处,冯铮真不能打包票。   一般这种男女之事,女子要是说了,人们八成是要相信女子所言的,毕竟事关名节。但名节这东西,不同的人,不同的对象,那轻重也是不同的……   “这事情我自己来处理,你无需担心。”   卢斯捏着冯铮的下巴尖,让他转过头来,卢斯凑过去,在他唇边印下一吻:“不过一个女人,若是麻烦,大不了就给她一个妾的名分,养在家里。”   对于卢斯的“贤惠大度”,冯铮一点都不感动,他拍开卢斯的手:“瞎说什么?”   “什么叫瞎说?”卢斯摸摸手,又凑过去,这回整个人都扑在了冯铮身上,“敢占你的便宜,就算只是口头上的,不管男的女的,都别想活。”   冯铮抬手捏了捏卢斯的脸颊:“毕竟她也算是救我一命,如果不是太过分的要求,答应她也无妨。”   卢斯歪头,咬住冯铮的手指,用舌头一下一下的舔着他的指尖。冯铮脸上发热,并没把手指头抽回来:“原来答应你的……怕是又得过一阵了。”   卢斯不放冯铮的手指头,说话声音都是从嗓子里逼出来的,可竟然还挺清楚:“没事……我知……你……会连本带利……一起给我的……”   两个人在车里腻歪着,不知不觉,抱着一块睡着了,半梦半醒间被人叫醒,已经到了惠峻了。   知府顾大人见着卢斯和冯铮后,安稳他们俩的声音,听着是发着颤音的——虽然出事的是武将,但他一样有连带责任,得亏卢斯和冯铮都好好的回来了,他们俩要是有个好歹的,那就不是丢官,而是丢脑袋的问题而来。   两人反过来安慰了顾大人一会,之后便以休息为名,告辞了。不过,顾大人死活不让两人住驿馆,两人死活不住顾大人家里,最后顾大人表示他在城里有一处私宅,两人看顾大人盛情难却,就答应了。   到了顾大人私宅的头一件事,当然不是上炕睡觉!而是卢斯让下人把惠峻最善于调养身体的几个大夫都叫来了,给冯铮看身体。   于是冯铮吃完饭之后,迎接着他的就是一大碗黑漆漆的药汤子。冯铮喝了药,两个人就盖上棉被纯聊天了。   第二天起来,两个人去审问威远镖局的众人。   魏博伟等人都是亲眼看着薛金的营地里发生什么事的,他们也多少明白了一点。等他们兄弟四人外加一个林振山被带到的时候,一个个都心惊肉跳的。   “几位,你们也是知道,自己差点成了替罪羊的吧、”   卢斯开口这句话,让魏博伟摇晃了一下:差点成了替罪羊,那就是没成啊,还好,还有活路。   反应更快的是书生四,他当场就跪下了:“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其余四个人赶紧呼啦啦的跪下:“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你们三个,本官确实是救下来了的,不过,有两位是不是还有什么没交代的?”   林振山一哆嗦,整个人缩了起来。光头三直起了腰,看起来竟然还是一脸正气。魏博伟三人的视线在这两人身上左右摇摆,虽然知道两个人都有问题,但看这样子,实在是忍不住把视线都对准了林振山。   卢斯走到林振山背后,抬脚踢了他两下:“说吧,说明白点,那财宝啊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说明白,你可就没命了。”   林振山又一哆嗦,根本不敢抬头,挺大个人了,趴地上就哭了起来:“小人……小人冤枉啊……是真有财宝那么一件事,小人还写信回家去问过。”   “哦?”   “不过!不过小人……小人原本也想着对方不认,那就算了,可都是三爷……三爷几次三番派人来说……”   “老子说了个屁!”光头三扭头伸长了胳膊就要拽林振山过来暴打一顿,谁知道他这姿势刚摆好,就让人一脚踢在了肚皮上,把他踢得倒在地上滚了三滚,却还半天没能爬起来。   踢人的正是跟卢斯一起的冯铮。   看着躺在地上口申口今的光头三,卢斯扭过头来,对着冯铮露出一个极其阳光灿烂的笑容。   看着光头三“飞”出去,都吓了一跳的众人,眼神都不忍不住停驻在了卢斯的脸上。别误会,他们自然不是被卢斯的美色所迷,卢斯虽然小白脸可还不至于人人都爱。只是他这笑,让人觉得,或许他挺好说话的呢?   可等到卢斯一低头,脸上那笑比清晨的露水消失得还快,阳光灿烂不见了,只剩下一张阴云密布的冷脸,尤其林振山刚好跟卢斯来了一个眼对眼,顿时又把自己蜷得缩小了一号,也真是难为他一个骨头都死硬了的糙汉子了。   “接着说啊,派人来说什么了?”   “说……两家村欠了小人先祖的银子,那就是欠了小人的银子,小人即便是要不来金山银山,但要些好处,还是应当的。”   卢斯又看魏博伟:“那位,那也是跟你们这么说的?”   “跟小人等倒不是这么说的。”魏博伟跟紫脸二就只会点头称是了,书生四就把话接过来了,“陆威道,那两家村的村人胆小,世世代代空守宝山,虽然没有寻找当年翔王的后人,他们自己却也不敢取用,到现在宝藏还在,而振山已经发现了藏宝的地点。”   “呸!”光头三总算爬起来了,他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阴狠的看着众人——脸上之前就被卢斯用刀鞘拍了一下子,这才多长时间,根本还没好,刚才在地上滚的时候又撞到了伤口,现在满嘴都是血。   “总而言之,就是贪吧?”卢斯将视线转到其他三人身上,“你们带着人过来,也是被说服了吧?”   三人低头,再如何为自己寻找借口,也无法变事实,确实就如卢斯说的,贪啊。即便他们已经有了一份产业,但依旧只是吃辛苦饭的,而钱财,谁都不嫌多的。   “是老三……”紫脸二还要辩解。   “二弟!别说了。”确实是光头三说得他动了心,可他自己要是不贪,把脚站的稳稳的,那又哪里有现在这一遭呢?魏博伟一个头拜了下去,他这把年纪,说得上是一辈子小心谨慎,爱惜羽毛,结果这也算是晚节不保了,“小人知罪。”   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这人不错,可以保一下。   “你们虽然贪财,却既不知情,又没参与,并无大罪。”冯铮安慰一声。   “哼哼——!”这声猪叫是林振山发出来的,因为太高兴,又因为他哭得太厉害,鼻涕眼泪都是,所以出来的次啊是这样的声音。   冯铮瞅他一眼:“不包括你。”   “哼——!”高兴的笑容刚咧开,就又变成了悲哀的哭。   魏博伟三人眼观鼻,鼻观心,都当没听见,没看见。   “行了,你弟兄们都说完了,就轮到你了。”不管哼哼的林振山,卢斯走到光头三身边,“行了,你有什么可说的?”   光头三朝着卢斯脚跟前吐了一口血唾沫:“要说的也简单,就是老子要钱,薛大人给老子钱,老子就跟着他干!”   “你……老三!兄弟们可从来都没亏待过你!”   “呵呵,这话也就你自己信,每次走镖回来,施舍了仨瓜俩枣就当是把老子打发了,兄弟?呸!他倒好,现在要地有地,要房子有房子,妻妾儿女一大屋子,可老子呢?!光头光腚,啥都没有!”   “那哪里能怪大哥?你自己有了钱财就去吃喝嫖赌,便是有万贯家财又哪里禁得住?”书生四忍不住替魏博伟喊冤,“且你哪次上了兄弟们的家门,不都是连吃带拿,我们又说什么了?”   “老子性子直,口舌呆笨,说不过你们!不过老子从来有一是一,有二是二,老子不信!要是从开头大家得都一样,偏偏就老子一个吃糠咽菜,你们吃香喝辣!”   所以这就是个混蛋,自己不会打理产业,看着其他兄弟过上了好日子,他就被害妄想狂了。   薛金已死,他的亲信也没活下来几个,卢斯本想着,他一个校尉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却一个察觉的人都没有,这有些不对。想要深挖一下,如今看来……   “周三是装的还是真傻?”等人都被带下去,冯铮问。   “周……”卢斯刚想问啥时候咱们大昱也有星期了?然后才反应过来冯铮说的是哪光头三姓周,“不清楚,不过,如果他是装的,看这个样子,也是问不出来什么了。”   又过了几日,薛金的手下人被彻底清剿干净,余总兵把人交给卢斯和冯铮。卢斯和冯铮把人与审讯过后的卷宗一块押到开阳,直接交给大理寺,他们无常司到现在依然是没有审判权的。不过这些事情解决的时候,也已经是宏正二十三年的正月初初十了。   不过,跟着一起带回来的,还有那么意料之外的两个人——铁蛋跟小三子。   时间稍微回溯一下,就是余总兵把捉拿到的人刚交给卢斯和冯铮的时候。惠娘三口、铁蛋和小三子也都在,几个人力,只有铁蛋受了些皮肉之苦,其他人都完好无损,甚至惠娘和两个儿女还都换了绸缎衣裳,就是不太合身,惠娘头上还扎着四五根银发簪。   当时他们在许多人的后头,惠娘右胳膊抱着黑蛋,左手抓着大丫,远远的看着带他们来到此地的大官朝着另外两个大官行礼。其中一个人,让她看着有几分面熟,却又不敢去认。后来,就个婆子带她离开了。   他们到了一个极其漂亮宽敞的地方,惠娘以为这几天来她的日子已经是好得过去想都不敢想了,在这地方,用来做幔帐的布料过去她连摸一摸的资格都没有,屋里的家具摆设更是做梦都没见过的,丫鬟们一个个都跟天仙一样,最好的医馆里高高在上的的大夫,背着药箱子,早就候在那里,就为了给铁蛋治病。   黑蛋吸着拇指,他还太小,对于富贵与否并没有太大的概念,只是这些日子来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的换,有点吓着他。   “娘……爹住在这地方吗?”用尽了法子给惠娘跟冯铮找麻烦的大丫,这时候却改口改得干脆极了。   惠娘笑得容光焕发:“对!就是这!就是这!大丫,你爹爹可是做大官的,咱们以后要享福啦!”她现在也不觉得大丫不顺眼了,只觉得这丫头说的话都甚是合她的心意。   “可是……爹要是不认咱们,怎么办?”   “他敢!他要是不认,我就跟人说他坏了我的名节,还让你那些叔叔伯伯都到他那衙门口去闹去!”   小三子就守着床上的铁蛋,铁蛋被抓着后,就知道坏了,一开始不敢招人,毕竟他把人给卖了,后来被一通好打,这才吐了口,没想到大难不死。   “铁蛋哥,咱们以后是不是……”   “别想了,人家不杀了咱们,就是咱们好运道了。”铁蛋听着外边那娘俩叽叽喳喳的什么嫁给大官,什么你弟弟以后也能当官,铁蛋冷哼一声,压低了声音,道,“人家现在这么招待咱们,是人家好心,记着嗯。等回头见着人了,咱们道一声谢,就赶紧走。”   “啊?”小三子有点不舍得,“咱们……咱们不还是救了那大官吗?”   “你想想咱们都干了啥?把人家衣裳脱光给卖了,惠娘比咱们好点,但她那是逼着人家大官给她入赘,要是有人这么对你,你觉得那是救命吗?”   小三子觉得那挺好啊,有房子了有地了还有老婆了,他刚想点头,可一看铁蛋瞪他,赶紧又变成摇头:“不会不会不会!” 第139章   “行了,人家……那叫怎么说来着?仁……仁义用尽了。咱们识趣点, 快点走。”   “那、那不跟李寡妇说一声吗?”   “说个屁, 说, 李寡妇还想着当官太太呢!”   “那可是……你也说了,人家大官不会觉得那是救的, 可要是李寡妇非得让人家报恩,等大官恼了,难道不会把咱俩也给连累了吗?”   铁蛋张嘴,刚想骂一通小三子,可是吧, 这一听还真觉得小三子话说得没错。   “对……她听不听是她的事,可劝没劝就是咱们的事情了。”   里屋这小哥俩说的话,卢斯不知道, 但是外屋惠娘娘三个说的话, 卢斯和冯铮可是一清二楚, 惠娘可是当着下人的面说的,一点都没躲着。   这些下人原来也都是知府顾大人的下人,规矩仪态丝毫不差。一开始,来伺候的下人是好奇, 好奇什么样的寡妇让黑无常在逃亡的时候, 还能跟她春风一度。他们是知道那两位无常乃是契兄弟的。白无常是俊俏些,黑无常是英俊,两个人都是人尖子,竟然还有女人能让他们中的一个失了平常心?   结果一看见慧娘, 顿时就只剩下失望了。穿衣打扮这个后天学会的,那就且不说,但她的容貌,说顶天了,也就是个周正,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没长歪的,可要说好看,那真是违背良心了,就算说不丑那都是客气的。   且听她说的这些话,根本就是胁迫啊。   “李大丫,你可是姓李的,这么快就叫人家爹了,羞也不羞。”铁蛋让小三子搀扶着出来了。   大丫听他这么说,不但没羞,反而双手叉腰,把胸口挺了起来:“呸!你这痞子如今吃我家的,用我家的,还这般多话!你等着,一会我就让我爹把你打一顿扔出门去!”   “大丫!”惠娘拉住大丫,“铁蛋,你不是伤着了吗?怎么不好好养着?”   “李嫂子,我铁蛋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知道人最不能缺的就是良心,我救下来那位大人的时候,人家病得都睁不开眼了,后来那人一共在你家里住的也不够两天。我是年纪小,但我可知道男人是什么样的,人家真有力气跟你相好?”   “铁蛋,嫂子可没得罪你吧?你这说的叫什么话?”   “什么话?不昧良心的话。嫂子,你可别让富贵眯了眼,你帮了人家,要点报答也就完了。你还舔着脸叫人家做夫君,让你俩儿女也叫人家爹?你当人家稀罕吗?”   “你……你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小混账,我就替你娘老子教训教训你!”惠娘被说得脸色阵红阵白,把儿子朝边上一放,袖子一捋就要抓铁蛋来打,小三子立刻挡在了铁蛋身前,跟惠娘打了起来。   铁蛋躲在小三子背后,一边跟惠娘绕圈圈,一边嘴巴上还不停:“嫂子,铁蛋我确实是有爹生没娘养,所以,您可得替大丫和黑蛋想想,可别让他们俩也跟我一样了。人家再怎么和善,毕竟是官,您这么扒住人家,一口一口朝下咬的,吃相实在是太难看,小心把人家逼急了……嘿嘿!哎哟!”   毕竟铁蛋身上有外伤,小三子又太瘦小,还是让慧娘给抓住了,三个人厮打在一起,后来是管家到了,叫了几个粗壮的仆妇把三人分开,之后把铁蛋和小三子搬到另外一处客房去了。   “啥叫客房?”看两个小混蛋滚了,惠娘顾不上整理自己,拽住了管家问。   “就是客人住的房间。”   “那不行,我跟我儿子、姑娘得住主房!”惠娘到时挺能举一反三的。   “主房是主人家住的地方,您是客,您怎么能去呢?”   “谁所我是客?我是你们大人的老婆!”   于是,这边就又闹起来了了。   又有下人赶紧去找卢斯和冯铮了,那时候两个人正在商量,什么时候回开阳呢,就听见了丫鬟传来的“噩耗”——丫鬟可是把在客房看到的,听到的全都说了。   “我去!”卢斯杀气腾腾的站了起来。   冯铮抬手拦了他一下:“别,这事情,我自己解决。”   卢斯也不管丫鬟还在,就从背后抱住了冯铮,手就搂在他的腰上:“我气得难受!”有人污你名声,还有人说她跟我一起分享了你,就算知道是假的,也愤怒到让我想原地爆炸!   冯铮拍了拍他的手:“乖啊。”   卢斯咯吱咯吱磨了一会牙,总算是放开了手。   冯铮到的时候,惠娘还在揪着管家说要去主房的事情,管家也是可怜,就没见过敢这样的,好好一个人却听不懂人话,可她的身份,自己一个仆人,又骂不得更打不得。   “何人在此喧闹?!”冯铮一来,没想到看见的情景,比他从丫鬟那听来的还要糟糕。   “将军。”普通弯腰行礼,老管家也顾不得被惠娘拽住的衣襟,跟着一起弯腰。   总算,惠娘听见声音,大喜之下,没得寸进尺,而是松开了他的衣襟,转身两眼亮晶晶的看着惠娘:“夫君。”   “这位大嫂,说话的时候,还请想清楚了。”   “惠娘自然是想得清清楚楚的,怎么,夫君敢做不敢认?”   冯铮看了一眼惠娘,之前见面的时候,这女子虽然大胆“狂放”,但看起来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她是奔着好好过日子去的。但是现在却再没有了,冯铮只看见了贪婪。   “好啊。”冯铮笑了,要是早几年,他还真没法应付这样撕破脸皮的人,但跟着卢斯这么长时间,只是看着也学了三分艺了,“你若非要跟着我,那也行……”   “夫君!”   眼看着惠娘就要扑过来,冯铮赶紧道:“那便做个贱妾吧。”   “贱、贱妾?夫君你是什么意思?”   大丫拉着黑蛋,也跟着在边上吆喝:“你占了我娘的便宜,就要不认吗?”   “那让你娘自己说,她想做什么?”   “自然是正……”惠娘想说正妻。   “呵呵。”冯铮一声冷笑,把他的话打断了,“就是认,才让她做个贱妾的,你这样的女子,不做贱妾,又配做什么?毕竟,你我就算真有个什么,也只是无媒苟合而已。”他学着卢斯那调调,挑着眉毛,冷笑看着惠娘。   贱妾是什么?贱妾什么都不是!妾通买卖,但贵妾、良妾,还有聘妾,都是在官府过了文书的,那是不能卖的。说买卖的其实就是贱妾,贱妾这种“玩意”,人家说你是妾就是妾,说你是仆就是仆,说你是女支那你就是女支!贱妾生了孩子出来,主家大多都是不认的。   “你、你就如此看我?”   “我一开始就跟你说明白了,你我绝无可能。不用说我早已经有相伴终生之人,断无可能让旁人横插一杠,就是没有,也不可能跟你这无德无耻之人,有所牵扯!”   “我……我救了你,你这么对我,你就不怕……不怕旁人说嘴?”惠娘只觉得浑身冷汗,张了半天的嘴,才磕磕巴巴说出了几句话。   她之前是想得好,只要对方占她便宜的事情摆出去,那他就得负责。可她忘记了,除了妻,还有妾呢。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冷汗就湿透了她的背脊,她看着冯铮,从那个男人眼睛里头,她只看见了愤怒和蔑视。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的?她对他多好啊,怎么没让他喜欢,反而会是这个样子呢?   她一开始只想找个男人,有个依靠好好过日子。然后他就送上门来了,这是天降的缘分啊。然后他跑了,还来了大队人马。惠娘一开始是生气的,可是被人带走后,她就想着,这人走,是怕连累他们吧?并不是自己愿意走的。   那时候,她也知道了,人家根本不是上游村子犯了家法被放河的,是个大官。她怕了一阵,想着要点好处,比如把五十斤粮食要回来,再给他们几亩地,那也就够了。可被人关着,不但吃喝不愁,还被好好供养着,惠娘就觉得,这不就跟戏文里唱的一样吗?村姑救了落难的贵人,贵人回来,成就两人之好……   成了真夫妻那多好啊,却只是她自己的好,人家愿意吗?人家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啊,只是她自己自说自话罢了。她就没想过,人家已经娶了妻子了,对啊,他这么好,怎么可能这个年岁还是单身一人?   那先入门的大妇,又如何容得下她?而且,她现在又惹得夫君厌弃了,即便是她想做妾,没有了夫君的庇护,怕是也要给人家磋磨死了。   如果冯铮知道惠娘是怎么想的,他怕是得说:不,大嫂子,你还是一点没想明白啊。   “旁人说嘴?我愿让你为妾,已经是报恩了,旁人还如何说?”   惠娘下意识看向周围的人,管家和几个年纪大的还能管得住自己的表情,那就是啥表情都没有。可几个年纪轻的丫鬟小厮,都是一脸的鄙夷。有胆子大的,她看过去也不躲,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她,脸上明晃晃的写着——下贱!   都到现在了他们能没听明白吗?人家将军根本一根手指头都没沾她,这女子自己仗着救过人家,攀附上去的!   惠娘一辈子就在两个小三村里打晃,县太爷都没见过,了解的身份最高的人,就是他们村子里族长的家族。她了解外界的手段,就是看戏,她的见识真的太狭小了。说穷人乍富坏事,就是说的她这种的,脑袋都烧糊了。   “我……”   其实冯铮还是心软的,别管惠娘是出于什么心思,她救过他,那他就想着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报还这份恩情。所以,冯铮愿意给惠娘自己最大限度的耐心,让她自己去思考,去选择。   一身冷汗接着一身冷汗的出,惠娘是真冷静下来了,可是这一冷静,她就又后悔了。   作甚弄这许多幺蛾子呢?如今人家不管不认她,还让她得罪的彻底了,她现在说不当妾,人家还会给她好处吗?但要是什么都不给,她就这么灰溜溜的回林山村?就算是给了她金银……村子里的人会说什么?她到处宣扬说是跟人家睡过了,人家给金银,那不是跟卖的一样吗?她还能在村子里立足吗?原来李家的两个弟弟,会怎么看她?   当时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昏头昏成这样子了。   “我、我不当贱妾,怎么说……怎么说我也该是个良妾!毕竟我虽然是寡妇,却出身清白。”   “大嫂,本官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一,你就真当本官的良!妾!”冯铮说得咬牙切齿的,不过他也看出来了惠娘是真不愿意,“二,本官可以帮你把户籍调到惠峻来,给你买个店铺,让你开个小买……”   “我选第二个!我选第二个!”   行,她选了最好的结果。冯铮也松了一口气,他点点头,刚要走,想起来还有铁蛋和小三子那两个孩子。想着干脆一口气都解决了,转了个方向,去那两个孩子的地方了。   铁蛋原本刚躺在床上没多久,一看冯铮进来了,赶紧跪地上:“见过大人,小人知道错了,还请大人恕罪。”   小三子慢了一拍,紧跟着跪倒:“大、大人,小人知道错了!”   “大人,您的衣裳和玉佩都让人拿走了,小人此时还不出来,不过,小人日后一定会努力赚钱,早日还给大人!”   “对!早日还给大人!”   冯铮笑了一下,用他正常的温和语气道:“当日之事,本官并不怪你们,你们毕竟是两个孩子,遇到身份不明的人,那么做是对的。”   遇见个伤病的人就拉回家去?真能像卢斯给他讲的故事里一般,遇到什么落难的王爷,知恩图报的世外高人?做梦呢。这两个孩子虽然把他扒光了,可后来也没就把他那么放着不管,从恩情上来说,倒是比惠娘的更大一些。   铁蛋少有的脸上一红,他刚才那番话其实没安好心——其实从把他弄出来,好吃好喝好地方的招待着,又早早找了大夫来看,就知道人家根本没想着让他还债,反而记着他的好呢。他那么说,是想让对方看看,自己可是比李寡妇知道进退多了,应该也能得到更大的好处吧?   谁知道,人家态度这么好,竟然还夸奖了他。他这辈子长这么大,这是头一次让人夸奖,人家还是个大官……   “大、大人……”能说会道的铁蛋不知道说什么了。   冯铮把两个人从地上扶起来,让铁蛋在床上躺好:“你们看,这样安排你们好不好?本官在惠峻给你俩各买个小店铺,在乡下也给你们买点地,你们也不用担心保不住家财,我们会跟当地官府打个招呼的。”   小三子当时就笑得阳光灿烂,他想要答应,可是一看铁蛋闭着嘴巴在努力思考什么,他只能怏怏的不说话了。   “大人,您是为我们好好考虑过了。可是,惠峻距离林山村也不算太远,我们两个孩子虽然有官府保护,但我们俩没做过生意,也没当过地主,根本不会持家。宗族里的人一旦知道我们俩的事情,要给我们帮忙,我们也就只能让他们帮了。可这一帮,那到头来这些东西,到底是我们俩的,还是族里的,那就说不清楚了。”   小三子跟着在一边狂点头:“对、对呀!”   这孩子可真不简单——冯铮听丫鬟说铁蛋跟惠娘吵起来的时候,就对这孩子高看了一眼,现在是又高了一个台阶。   虽然在扒了他衣裳这件事上,这孩子做的有点傻,可他是没见识过啊。现在这说话做事,很明白这孩子很冷静,走一步即便不是看了三步吧,但也是看了一步半的,不会只瞅着眼前的芝麻绿豆。   冯铮特意又仔仔细细的把铁蛋和小三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他们俩跟普通的乡间孩子比起来,更加的黑,也更加的瘦。两个孩子放在外边的手,小小年纪骨节就明显大了一圈,指甲很脏,还都有两三个指甲歪曲变形,这是因为意外指甲整个掀掉,后来又没有长好才弄的。   冯铮在床沿边上坐下,把铁蛋放在被子上的手翻过来,他的手掌有一层厚厚的硬茧。铁蛋下意识的觉得窘迫,可他又不敢把手抽回来,只能僵硬的躺在那。。   “你们俩都多大了?”   铁蛋:“十三。”   小三子:“十二。”   看着还以为就十岁出头。   “听说你们在林山村吃百家饭长大的?”   “听说是河里下鱼,我爹娘和小三子的爹娘去抓鱼,我爹和他爹娘不小心给淹死了,我娘跑了。就剩下我们俩了。”   “看你们的样子,经常干农活?”   “叔伯大娘们给我们一口饭吃,我们总不能吃白饭。”   小三子一听他们说这个,顿时有点来劲:“我们不只是不吃白饭!我们还总给人家白干呢。李六叔……”   “小三子!”   冯铮点点头,刚才他说产业守不住,会便宜村人,就知道他信不过村里的大人。可是话说到现在,并没有一句话,是很直白的说林山村村人的不是,还叫住了小三子别多说。就算他是特意装样子,但这也是个好样子。   且看他们样子就知道,两个孩子的生活可是不易。   既然宗族靠不住,就算跟当地官府打了招呼,可官府能管的是外头的麻烦,却管不了家事。尤其是当地宗族,他们说自己是帮本乡本族的孤儿照看买卖,外人怎么管?即便铁蛋和小三子去告状,说不是帮忙,是夺我们的家产,那也没办法。   小辈告长辈,这就已经是错了。而且他们拿什么说自己家产被夺了?田地旱了涝了,遭了虫害了没收成,店铺亏了损了货物让虫鼠咬了没收益,这都得去问老天爷。小孩子看没粮食,不赚钱就问责长辈?实在是太不孝,太亏心里。   “你们俩对自己以后怎么样,有个想法吗?”   “大人能……能让我二人读书吗?”   这可真是没想到。不只是他,小三子都傻了,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可知道科举之事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们学了,却不一定能成。”有其他和冯铮的名声在文官里不好听,这两个孩子让他们养起来,即便是学有所成,科举上也别想有什么太大的成就。   “没!没!小人就想着,读书了,能写能算,能知道个道理了。去给人写信,给人写对联,给人算账,那就不会饿肚子了。”   “行,我带你们回开阳,给你们开蒙,读书。”冯铮应下了。   “谢过大人!”铁蛋噌一下就跳了起来,在床上给冯铮行礼。   事情处理完了,冯铮松了一口气,回来跟卢斯说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卢斯看着冯铮,不知道怎么回事,固然有点不痛快,他抬手捏着冯铮的耳垂,稍微用力的那种:“看你这么轻松的样子,怎么,怕我弄死惠娘?”   “不,怕我自己知法犯法。惠娘要是执迷不悟,我也就只能在她过了一年半载的好日子后,让她‘因病去世’了。”冯铮看着卢斯,眼睛一如既往的澄澈清亮,正气凛然。他跟卢斯虽然彼此一体,但这些人,这些事是他找来的,那就得他处理,不能让卢斯为了他脏了手。   卢斯被冯铮看得,只觉得……过电一样从后脑勺麻到脚后跟,他的手从捏着冯铮的耳垂,变成搂着冯铮的脖子,吻他的唇:“等回了开阳……”   “嗯?”冯铮凑近了,也去吻卢斯的唇。   “休息两天……”   “嗯。”   “你等着!”   “嗯!” 第140章   现在,他们就回到开阳了。   城外二十里, 就看见一辆小马车, 远远的看见他们就过来了。赶车的他们认识, 正是府里的车夫。果然,车还没到跟前, 就从上头跳下来一大一小两个都是身着鹅黄骑装的丫头,正是玲玲和高兴。   “哥!斯哥!”“爹爹!父亲!”玲玲到了冯铮的马跟前,抱着马脖子就开始哭。高兴现在面前算是四岁,豆芽菜一样的年纪,抱不了马脖子, 不敢抱马腿,就抱着她姑姑冯玲玲的腿,也跟着哭。   冯铮和卢斯两人赶紧下来, 那马脖子上都是土, 可不能让她这么抱着。小姑娘这回是吓坏了, 虽然知道两人都没事,可还是怕,甚至是越想越后怕,而且除了怕, 还有思念。虽然大家住在一块的时候, 他们俩也是今天早出晚归的,但那跟这意思不一样啊。   高兴虽然叫还叫得出来,却已经有些不认识两个爹了,看着卢斯伸出来的手, 缩了半天,才让他抱住。然后软软的问:“你是爹爹,还是父亲啊?”   当初收养这孩子是怀着可有可无,反正是个女孩,不挨着什么的心思的,如今看这养得十分好的,白白嫩嫩的小姑娘眨着眼睛问,卢斯的心也有点软:“我是你父亲。”   “父亲~”高兴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在卢斯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小脸就皱起来了,“父亲,你脸上好多土啊,很不舒服吧?高兴给你擦擦。”   这年代的道路是真风尘仆仆,尤其骑马赶路,赶穿州过县的长路,坐马车都会暴一脸土,更何况是骑马?但小丫头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嫌弃。卢斯摸摸高兴的小脸,有点开心。   玲玲那边也抹了抹眼泪,停了下来。这么一看,玲玲好像又长高了一些。   冯铮看着妹妹,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行了,玲玲真是个大姑娘了。”   哭了一场,把不安和思念都发泄出来,玲玲现在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而这大姑娘的潜意思,不就是能嫁人了吗?冯玲玲脸上一红:“哥哥们,我带高兴回车上去了。”   “等会,给你介绍两个侄子。”冯铮笑。   卢斯也点了点高兴的小鼻子尖;“也给你介绍两个哥哥!”   “好啊!好啊!”高兴小巴掌拍起来,这就有人跟她玩了。   “啊?”   “李铁!李三!下来!”   “哎!哎哎!干爹!来了!来了!”铁蛋和小三子匆匆忙忙从后头跑了过来,其实他们偷偷给帘子掀开一条缝,看了半天了。这一路上虽然舟车劳顿,但两个小子吃得饱,睡得足,看起来不但没打蔫,反而都长了些肉,看起来也越发精力旺盛了。   看见冯玲玲,两个小子赶紧打躬作揖:“大姑!妹妹!”“姑姑!妹妹!”   “哎呀!”冯玲玲脸上通红,“我怎么就成了……”   卢斯在边上起哄:“你是长辈了,该给见面礼了。”   冯玲玲眨眨眼,除了窘迫之外还有一股新奇,她真就摆起了长辈的架势,从手上把桌镯子摘了下来,一人给了一只:“那好了,日后给你们娘子的。”   两个小子刚接过的时候,还想着能值多少银子,当然他们不敢当了,就是想想。一听什么娘子,两个秃小子反而成了不好意思的,红着脸挠着自己的头顶心,半天说不出话来。   “高兴……高兴也……见面礼……”高兴学着姑姑的样子,把自己手上的镯子也捋下来了。她戴的当然不是玉镯,而是做工精致的银镯子,镂空雕刻着桂花,还挂着小小的银铃铛,动一动就有清脆的铃声。   她被卢斯抱在怀里,费力的把身子探出去,一手一只银镯子伸向两个人。   小三子嘿嘿傻笑着就要接,却被铁蛋一巴掌拍开。   “不行,不行,不能要,我们是你哥哥!该给你见面礼!”   “哎?”高兴先去看姑姑,又去看抱着她得爹爹,大眼睛里满是迷茫。   “收下吧。”冯铮接过了高兴的小银镯子,分别塞给了两个少年,“收下了,以后就是你们的妹妹,记得要好好保护妹妹。”   小三子高高兴兴的就收了,拍着胸脯保证以后一定照顾妹妹。   铁蛋却有些讷讷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拿了姑姑玉镯子的时候,他只有捡了便宜,赚了的感觉,并没有这种好像堵着什么,却也不是不痛快,就是有点酸有点涩……   小小的银镯子,放在他掌心,把他黑粗的手衬托得越发的难看。   铁蛋抬头看镯子的前主人,正好高兴也在看他,发现两人的视线对上,高兴立刻拍着巴掌开心笑了起来:“哥哥!”   在城外叙旧不过是片刻,一大帮人回了开阳,卢斯和冯铮先跑去刑部交了令,毕竟他们这趟外出,也是公干的。然后转回家来,头一件干的事情——不是干是干的事情——就是找个官媒,去孙昊家,把婚事说定了。   孙昊那边早等着了,聘礼都攒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媒人回来说,小伙子一听,笑得都跟傻子一样了,说话都不利索了。   这消息两人听了自然是越发的放心,可在除此之外,两人还有些惆怅——红线,可是很久都不来见他们了。   虽然年节之类的,还是会有礼物送到的,可人就是不登门,都是她夫君秦归把东西送到,随便坐下,说两句话,喝半杯茶,就立刻告辞了。   这对夫妻跟卢斯和冯铮之间的关系,已经从亲人,变成了有亲戚关系的下属。   这是他们的选择,卢斯和冯铮也没办法。   “我要是走了,高兴怎么办?”玲玲在欢喜了半天之后,看着也跟着傻乐的高兴,却发了愁,“仆人终究是仆人,况且,两位哥哥……”还经常不在家。   玲玲委屈又有些小埋怨的看着两人,要让她选择,她还是希望能够回到劳兴州惠峻,有个师爷爷当班头,两个哥哥当捕头,有个师娘,姐姐和姐夫就住在对门,亲朋好友住了满条街的时候。   现在,他们家的宅子太大了,仆人太多了,夜里睡觉的时候太冷,四周的邻居也太清高了。   所以玲玲从来没后悔当年选择了孙昊,这种高门大户的生活,好归好,但却不是她喜欢的好。她就是担心,等到她走了,高兴一个人住在这地方,也养得跟邻居家的那些姐姐妹妹一样,都跟个木头人似的。   “没事,等我们出去不在的时候,一定带着你夫君,到时候你就过来跟高兴做伴吧。”卢斯跟玲玲挤眉弄眼着。   “去!”冯铮拍了卢斯一下,“有你这么没正经的吗?!玲玲,别担心,不是还有铁蛋跟小三子了吗?就让三个孩子,一起开蒙吧。”   玲玲先是被卢斯说的脸红,又羞又怒,后来听自家哥哥这么一说,就又只剩下担心了:“可是,高兴终究是个女孩子,让她跟两个男孩子一起,可行吗?毕竟,不是说七岁不同席吗?”   “正好,高兴才四岁,还能同三年呢。”   “……”玲玲觉得,她也好想打斯哥一顿啊。   “这个……话确实是这个道理,高兴现在还小呢。先让她跟着两个哥哥一起开蒙,等到她年纪大点,我们再给她找个女先生。你要是有空呢,也可以多过来。”冯铮叹了一声,“不,玲玲,你要是有空,一定要多过来……”   玲玲心里也是一动,知道自家哥哥是想起来红线姐姐的事情了:“嗯,哥哥,斯哥,你们放心吧。”   之后,这一家子颇过了一段合家欢的日子。而给玲玲准备婚礼这段时间,也是无常司的休息时间。皇帝那边也很配合的,没给他们塞什么大案子,偶尔有开阳府需要配合的案件,卢斯和冯铮点自己的下属过去就成了。   “师弟……”   “嗯?”   “没什么。”说好的回来之后要酱酱酿酿呢?怎么真说过了就忘了?有点小失落……   给三个孩子找的正式老师还没找到,只有管家黄福暂时客串一下,教一教三百千与基本的算术。高兴还小,就是跟着玩的。铁蛋和小三子两个男孩子,铁蛋当初真不只是说说,及其用功,有事没事就拿着根小树杈,在地上写写画画。小三子……则是吃什么什么香,学什么什么不会。   玲玲出嫁之前三天,两人一早就把两个男孩子叫起来,开始教他们习武。昱朝没内功,他们最早都要从拉抻筋骨,打熬身体开始。铁蛋同样是怀着极大地热情和努力,跟着两人习武。小三子倒是也没偷懒耍滑,但很明显,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会少一点,但是也不会多一点。   两个十二三的孩子,都不算小了,品性已经算是定下来了,他们的未来,在卢斯和冯铮的脑海里,也已经决定了。   玲玲出嫁前一天,太子和周安来给她添妆了。   “我囊中羞涩,也就只能自己画个花样字,给妹子戴个新鲜。”周安送的是一套金头面,整体以玉兰花为形,艳丽又不失高雅,卢斯和冯铮两个弯男都忍不住多好了好几眼。   太子则是出手一个庄子:“不能不要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当然不能不要,两人谢过,自然是都给玲玲放到了嫁妆里头。吃了顿饭,四个人说了说话,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可等太子眼睛亮晶晶的问起来俩人在直逸州、劳兴州两地如何办案,如何遇险……   两人就知道了,从瑞王到太子,曾经的大男孩是成熟了许多,可人,还是那个人。   可在太子和周安两个人言谈与肢体动作之中,能看出来两人确实是越发亲近,却依旧隔着一层。   看,太子又在不小心碰到周安之后,跟碰到滚烫铁板一样,飞速弹开了。   卢斯和冯铮一个没忍住,同时用“你辛苦了”的眼神,看向了周安。周安挑挑眉,回了他们一个“我自甜如蜜,你们不懂”的眼神。   酒足饭饱,太子和周安告别。其实……周安也不是那么甜如蜜的。   “博远,我先送你回家。”太子依依不舍的道,突然,他被周安捏住了脸颊,还拉扯了饿一下,“呜!做,作甚?!”   周安放手,长叹了一声。曾经以为太子殿下是个胆大的二愣子,结果发现,这家伙就是个纯情小X男。   “殿下,今日天色有些迟了,不如就到我家里休息一夜?”虽然,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他这么明明白白的表示了。但人总归是,该有点念想的。   “天色迟了?”太子看天,虽然他们来吃完了晚饭,但他们来得早,吃饭时虽然少不了闲谈,但也不啰嗦,现在时间还挺早的啊,“没啊。”   “……”周安定定的看着他,再看他,继续看他。   太子稍微有些回过味来了:“我、我……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周安叹气,“殿下一路小心。”   周安不知道,太子仓皇而逃后,其实绕了个圈,远远的看着他进了自己的家门,才又绕了个圈,没回家,跑到卢斯和冯铮家里来了。   “啊?”于是两位无常都是莫名的,明天就是玲玲的婚事,他们要忙的事情还有一大堆,太子这是什么事?   跟太子见了面,太子红着脸,跟卢斯道:“那个……卢将军,我有点事,想跟你私下聊聊。”   那就私下聊呗,冯铮虽然好奇,但还是告退去指挥着下人做最后的安排了。   跟卢斯到了小花厅坐下,太子的脸依然还是烧得红红的:“那个……我……我就是……就是刚才,博远跟我说,天晚了,让我去他家。”   看太子吭哧半天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卢斯知道了,这是小男生有感情问题了:“那殿下为什么没去?”   “你一听就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了?!”   “这不是很明显邀请吗?”卢斯觉得,迟钝成这个样子竟然追到了周安,不要太神奇。   “唉……我、我其实后来反应过来,我想答应的,但是,我不敢……”太子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他之前追周安的时候,各种表示,各种想要占便宜,可是追到了,他反而变成胆小如鼠的那个了。   “您怕疼?”   “啊?”   “周安为人沉稳谨慎……”虽然卢斯觉得周安是个零,但不表示在遇到心爱的人之后,零不能奋起啊,“应该会很温柔的。”   “不是!我无所谓那个!”太子从耳朵尖一直红岛脖子根,“也、也有点那意思吧?我想把最好的都给他,不管是什么,总觉得现在就跟他……是唐突了他。”   “哦……”卢斯的声音很明显意味深长,这位是由爱而敬,把周安捧上神坛了,但是,饮食男女,人之大谷欠,你再怎么爱人家,一根手指都不碰,这就过分了啊。   “卢将军……”→_→那是什么语气和表情啊。   “殿下,我跟铮哥也是做了快十年的契兄弟了,我俩的感情,您看如何?”   “自然是好。”太子脸上露出了羡慕,真的是好,这两个人是同袍,是密友,是爱侣,又是亲人。大不敬的想法,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先帝,他爷爷武帝,跟他的大将军,感情怕是也就如此了吧?   “但要是我俩刚开始相处的时候,我一年半载的都不碰铮哥,或者反过来铮哥一年半载的不让我碰他,那我们俩可绝对没有现在。”   “啊?”   “我们俩能一路走到现在依然如故,不外乎两点秘诀:床下坦诚,床上和谐。当然,床下做事,每个人与每个人也是不同的,但是床上和谐这一点,真是必不可少的。殿下难道就没听说过,床头打架床位和吗?”   太子感觉整个人都要热得冒烟了:“我、我也想啊、可是、可是我不敢……”   卢斯看太子半天,倒也不取笑他,太子就是年纪太小了,男孩子经历人生中的转变期,要么求知欲旺盛用一切手段想要去尝试,要么就是又好气又害怕把自己缩到壳里去。当然,不管哪种,一旦真的品尝到其中乐趣,除非有病,否则都会乐此不彼。   他尽量温和的说:“今天别回宫了,去找周兄,把殿下此刻跟我说的,跟他说,然后,一切都交给他。你信任他,他也会好好的对待你。”   “……”太子看着卢斯,他今天来,其实是发现每次自己装傻或者拒绝的时候,周安的脸色都会暗淡几分,今天尤其如此,他也慌了,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可是找父皇……他觉得他父皇跟母后都闹成那个样子,真不像能应付感情问题的人。身边的人算来算去,就只剩下卢斯和冯铮了。   现在冯铮给他的就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选择:你信任他吗?新就去,不信任就继续保持现在这个样子。   “多谢卢将军。”我当然……信任他。   太子一脸阳光灿烂的走了,卢斯跟冯铮悄悄说了这些事,坏笑着问:“你说,明天周安还能来吗?”他还能来就是把太子吃了,他不能来,那就是太子吃了自助!   “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冯铮挑眉:说什么床下坦白,床上和谐,说好的和谐呢?   卢斯笑笑,好像没看出来冯铮这两天的不痛快:“明天可得早起,咱俩都早点睡吧。”   “嗯。”   婚礼当日,卢斯和冯铮两个人分两段路把玲玲背出了门,玲玲上轿的时候,哭得成了个泪人。   新郎官孙昊刚跟着卢斯和冯铮来开阳的时候,还一身的稚气,如今历练了这些年,已经是个英武俊美的青年了,他没穿寻常的新郎长衫,而是一身大红的曳撒,腰配朴刀,虽然少了文气,但越发的英武挺拔。   其余没成家的无常们,看着他的眼睛眼睛都发亮了,看来,要不了多久,开阳府就会流行开穿着大红曳撒成亲了。   这一天自然是极尽了热闹的欢庆,卢斯在跟下属们一起灌醉新郎官的同时,还发现了周安果然是没来,于是回去的时候,用胜利的眼神看着冯铮,冯铮则对他的眼神并不感兴趣,还给了他一个白眼。   可冯铮的这种冷漠,只保持到了自家的卧房里。   ——早晨离开的时候还一切正常的卧房,现在变成了火红一片。金色流苏垂在地上的火红长幔,大红的龙凤对烛,檀木桌上摆放着成双成对的大红餐具,酒盅里已经斟满了泛着红色的女儿红,大红薄纱的床帐,大红的枕头,大红的锦被。   若非时候确定自己没走错地方,冯铮还以为自己无意中闯进了玲玲的婚房。   “这……”他回头看卢斯,卢斯对他嘿嘿笑着,打开一边的箱子,从里头取出来一根染成红色的绳子来,又拿来一副红色皮革的手铐脚镣,和同样红色的小马鞭,一起扔在了床上。   “来来来,还有。”卢斯取出了两套衣衫来,都是大红,“咱俩……当初结契的时候,请了两桌酒,也就没什么了。”他脸上的坏笑变成了遗憾,“现在跟玲玲那样请来满院宾客,大操大办不合适,只能咱俩自己大操大办了。”   即便冯铮不矫情,也让卢斯说得浑身都热了。他低着头,不太好似的,但是干脆的接过了喜服,刚要转到屏风后头去换衣服,就被卢斯拉住了手:“让我看着你,你也看着我,不好吗?”   然后……然后咱们就可以把镜头转到龙凤对烛,再然后就可以把镜头推上去月亮了。 第141章   卢斯和冯铮,在卧房里“闭关”了两天。吃食都是让下人端到门口的, 偶尔下人们还得拿走实在没法用的被褥, 再把新的换回来, 把热水放到门口什么的。   不过,在玲玲三朝回门的时候, 两个男主人还是出现了的。   玲玲面色红润的对着她得两个哥哥笑着,对着高兴又亲又抱,还给自己的两个干侄子都送了些小礼物,新婚夫妇留下吃了一顿饭,依旧喜气洋洋的离开了。   “腰怎么样?”   “嘶!”   “来来来, 我抱着你回去吧。”   “嗯。”   “铮哥……”   “嗯?”   “我爱你,遇见你真好。”   “我也是……爱你,遇见你真好……”   二月初的时候,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卢斯和冯铮投上去的折子也有了回音, 皇帝直接叫他们入宫奏对。   看着那本厚厚的奏折, 再看看下首刚刚被赐坐的两个年轻人,其实皇帝是感觉很神奇的。这是两个没读过什么书,从底层上来的年轻人,不骄不躁, 踏实肯干也就罢了。他们竟然还每每都能提出一些过去从未有过的大胆举措。   “朕……虽然是想过你们要对着全国甄选神捕, 但真没想到光是选还只是第一步而已……”   他让两人将无常司的无常扩充到一千五百人——加上各种后勤、文职和杂役,这个人数少说得上两千了。一般来说,这就是一口气把缺额补充满吧?但卢斯和冯铮的奏折,所写的却是在几年他们只在全国甄选、补充三百人。之后没三年补充一次, 每次补充人数在三百到五百人之间,这简直就是捕快的科举,以后该叫啥?捕举吗?   另外,这上面写了一个很清晰的选拔和……培训流程。   皇帝还是头一回听到培训这个词呢?不过,看看他们逐条逐项写下来的规章,这要是都能做到了,那训出来的真是的只是一群捕快?   “这是谁教给你们的?”虽然这还只是纸上谈兵,但皇帝可不是那些文人帝王,他的军事素养虽然比不上先帝,可该有的见识还是有的。   “并无外人,是臣等两个人商量着来的。”其实里边大多是卢斯提出来的,但卢斯的异常自然不能摆在外人面前,两个人分担起来,即便还能引人怀疑,可也好多了。   “你二人,可有到军中发展的意思?”皇帝高兴了,他觉得,是不是这二位想着捕快这小河容不下他们了啊?不过他麾下自然有本事的人才越多越好。   “陛下,臣等不擅军事。”卢斯和冯铮同时如此表示。尤其卢斯,一点也不遮掩脸上的惊恐——破案就已经是他超水平发挥了,虽然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挺擅长的。还让他去打仗?那不只是要他自己的命,也是要很多人的命。   看他们不像是做伪,皇帝有些遗憾:“待你们这第一……第一期培训结束,朕必要去观详一番。另外,朕看你们这奏折中,可是有些未尽之言啊?”   卢斯对冯铮挑挑眉,那意思他上,冯铮无奈,还是站起来行礼道:“陛下,臣等之意,是愿有朝一日,我大昱再无捕快,只有无常。”   “……”皇帝在脑子里思考着,捕快这个存在,对于一个国家来讲,看起来就如同可以忽略不计的小角色。曾经他也确实就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他面前这两个人出现。别看他们现在爵位在身,可其实干的就是捕快的事情,只是他们查出来的案子,都太骇人听闻而已。   前段时间,他两人在家中休息。有些案子,就是无常司的其余人去办的,可同样是查证翔实,严谨利落。以至于不只是大案子,就连小案子,也让开阳府的大小衙门第一反应是去找无常司借人了。   其实……青天大老爷,也不是那么难当的。只要官员不是那等庸碌贪婪之辈,官府有意构陷无辜之人,那冤案不能说是铁定没有,可也绝对会大大少于过去。只这一点,就能让国家的根基稳定上一分。   而且,看这两人的意思,日后无常,就是无常司的无常,而并非官府的捕快。虽然无常司没有审判权,只有抓捕和审讯的权力,最后一锤定音的还是掌印的官员,但也是将官员进一步分权。无常司的升迁,该是自成了新的系统。   皇帝握着拳头,文官理政,武官治军,再有无常掌刑,且文官与无常还有彼此极端辖制的情况存在,当然,也有坑蒙一起的情况……不过那总比一切都握在一个人的手里强啊。   左思右想,唯一的坏处,就是国家的开支增多了,因为无常是国家养着的。但没事啊,大昱不差钱!   而且,真等无常司发展成了跟文武官员并齐的时候,倒是能让他们直接进入现在朝廷的体制中,比如无常司的官员到某级等同于刑部侍郎,再升就直接入刑部尚书?   卢斯和冯铮就看着皇帝先是皱眉思考,然后脸上就带了一点点微笑,微笑就变成狂喜,最好简直兴奋得整张脸都发光了。   总算,皇帝想完了,他看着他们:“这看似是一件好事,不过,到底最后是不是好事,得看你们把事情做得如何。你们先回去,等朕的圣旨吧。”   这事情很小,不就是无常司人员扩充吗?可这又是一件大事,多少年了,国家的构架不管怎么变,也脱离不了文官武将,然后现在突然多了一个分支,用脚后跟想,都知道会掀起滔天巨浪。   幸运啊,这两个年轻人给他上的是专奏,算是秘折的一种,没入内阁,否则文官们都得疯了不可,甚至以他如今的威慑,都不一定能保得下来这两人的性命。如今,现在所有人都还只以为,无常司只是一群皇家看着好,用起来的捕快而已。   皇帝也想过,这两个人是不是有大野心,但是跟他们谈论了一下这个培训选拔计划的细节之后,看着兴致勃勃的两个人,皇帝就明白,自己绝对是想多了……   这俩人的政治嗅觉,那绝对是鼻炎感冒中的灵敏度。   他们俩就是希望,能够建立起一个尽量公正的……按照卢斯的话说,稽查制度?   “自然,这些事是人办的,那冤假错案就不可避免。”卢斯道。无论国家,无论制度,这种事情都是不可避免的,总会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情况,“不过无常的出现,至少能比现在情况好很多,而且,无常也可以监控各地官员,若有贪腐、庸碌之辈,也给陛下多添了一道下情上达的途径。”   “你到是要抢了御史的差事啊?”皇帝笑了,他是没想到,他这句话,要不了多久,就要一语成箴了。   卢斯和冯铮客气了两句,皇帝表示还得仔细思考一下,就让他们回家等着圣旨去了。   两人在家里等了两天,皇帝圣旨到了,他们无常司除了原先的那块地方之外,皇帝给他们在开阳城北,又拨了一个大庄子,说是当他们的营寨,还大手一挥,从私库里,给他们拨了一万五千两银子。   两人得了圣旨,第一时间久跑去城北看庄子了。这地方可是真好,有山,有水,有林子,所有用于训练的地形,都包括了。庄子的庄头是个太监,长得圆圆胖胖的,看见两人就过来笑:“两位恩公好啊。”   “啊?”   “恩公忘了?太平佛……”   “啊!”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被夺了圣旨,差点命都没了的,真传旨太监。   “小人姓苏,苏宽福,见过两位将军。皇上让小人来,就是帮着两位将军看着这帮猴崽子,大人们有什么事,尽请直说。”   两人就明白了,这个人确实是皇帝派来帮助他们的,可同时,他也是皇帝的耳目。对于这种情况,两人不反感,反而高兴。   骑马在这边跑了三天,苏宽福一个胖太监竟然没躲懒,不但跟着他们一起跑,还把他们俩的吃喝照顾得极好。等到两个人把这庄子周围的整体地形都印在脑海里头了,也画好了什么地方该搭什么架子,建什么房子,准备什么东西,苏宽福一听就懂,干脆的拿着图纸下去布置了。   卢斯和冯铮回到开阳,就把所有无常都召集起来了,在开阳城内他们自己衙门的校场上集合。   无常们早就知道风声,知道是要扩充人手,真正的派官了,得到消息来得都飞快,一个个兴奋得脸上都冒光。   “想当官吗?!”卢斯果然不负他们所望,上来第一句话就简单直白得很。   “想——!”   “行,那就先闭上嘴,听。”卢斯坐在冯铮身边,边上出来一个人,正是赵老板。   赵老板也穿着无常司的衣裳,他身子骨毕竟单薄,不太能撑得起来,阴柔气重了点,此时当着这么多大老爷们,还真是紧张——说好的当厨子呢?怎么这师爷的活计也让他干了?   不过赵老板还是稳住了阵脚,把卢斯让他念的告示拿了出来。   这上面写的,就是无常司未来的官职。   他们既然不是军,也不是捕,那就得有自己的一套,卢斯干脆把他最耳熟能详的锦衣卫那套拿过来用了。按照十人小旗、百人总旗、千人千户来分,当然,他们现在就算招齐了,也就一千五百人,所以千户这级别,就冯铮和卢斯。   虽然现阶段有五百人,但总旗,他们只设了四个人,秦归、周二、孙昊,还有一个叫薛武贵的,也是跟着卢斯和冯铮到处跑的老人了。   小旗暂时没设,卢斯和冯铮拿出来了四个铜牌,让四个总旗抽,抽到手之后,总旗们才发现,牌子能够掰开,里边四人分别是天地玄黄四个字。   又有杂役抬上来了一个大筐,让在场的普通无常们在里头摸,摸到的号拍为天字几号、地字几号。抽到哪个,就归在哪个人的麾下。   现场乱了一会,所有无常从一大坨,变成了站在自己属官身后的一队。   “你们也都看见了,咱们每队里头都多出来了那十几二十个人。”等到队伍站好了,冯铮站了起来,“这多出来的人呢,有这么一些个去处。第一,两个月之后,去带新人。”   下面一阵哄笑,刚才还紧张,以为要被淘汰掉回家吃自己去,没想到是好事啊。   等到众人不闹腾了,冯铮才道:“第二,去上课。”   下面又闹起来了,不怪他们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实在是这事情太稀奇:“大人!我们这些人,上什么课啊?”   “咱们在场的,都是老捕了,就说,林老爷子,那是当了三十多年的捕快了。”冯铮向其中一位老人拱了拱手。   那位林老爷子笑着摸了摸胡子,他不长跟着卢斯他们到处跑的,都是在无常司里头坐镇,开阳府有时候来找人帮忙破案,都是他带队去的。   “很多经验,那是咱们这些后生晚辈比不了的,就请老爷子来跟我们说一说。”冯铮顿了一顿,看众人的反应,才道,“自然,我们也知道很多事情是不能对外人讲,都是要留给儿孙的。所以,这讲课的事情,你们卢千户打头。谁要是讲得好的,你们的子侄都能来旁听。而且,日后还能有实习生,那是直接带出去办案子了,讲课老师的子侄择优录入实习……”   “这、这实习生是何物?”“实习生日后能当无常吗?”“如何才能做讲师?”   虽然无常们有一个孩子可以脱出贱籍,可是现在这年月,只要是结婚了的,很少只有一个儿子的,两个、三个是正常,四个五的不少见。而且自己本身还有兄弟子侄呢,这都得互相帮衬的。   无常司是好差事啊,虽然常年东跑西颠的,可是饷银给的足,逢年过节两个主官也大方的很。无常也不像是捕快那样,让人轻贱,他们那一身黑白袍子朝街上一走,人们的敬畏可不是假装的。   但这无常只能干一代,不能子承父业,像是林老爷子,他三个儿子还都在开阳边上的小县城里当捕快呢。   冯铮解释了半天啥叫实习生,讲得嗓子都有些哑了,才算是给众无常大致解释明白。   无常们是高兴了,可是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现在正规人员还没招齐呢,实习生这东西,还没影子呢。   冯铮嗓子哑了,卢斯就站起来了:“第三,还会有一些人,根据各自的擅长不同,从冲锋陷阵的正职,转到牢狱、刑典、书吏跟仵作上头去。”   “千户大人,小人现在就想转到仵作上去,不知可否?”有个年轻的捕快在后头举手。他叫张快,祖爷爷跟着一个仵作学艺,后来当了捕快,也算是名捕世家了。他本人对仵作的兴趣也远远大于捕快,只是仵作的身份太低,他就一直是捕快兼仵作的差。   “这些以后再说,具体的职务划分,你们现在还不清楚,咱们一点一点的慢慢来。”   张快在下头应是,其他想转的人也暗地里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之后,就将这些人暂时解散,让他们跟自己旗里头的人彼此熟悉熟悉。让他们明天一早,继续在此集合。   第二天一早,集合之后,卢斯和冯铮两人就带着大队人马直冲城北庄子。在众无常的想法里,所谓军训就是练练弓马,拳法,可能再弄个阵型,跟着令旗转两圈啥的,所以,大家的心情都很轻松……   他们到的时候,看到的是平平整整的一块破草地,苏太监带着些人,守着七八辆满载货物的大车,然后就啥都没有了。   “来来来!都过来!”众人下马,卢斯举着个锣站在一辆车旁边,铛铛铛的敲着。   冯铮站在另外一边,掀开马车上盖着的篷布,拿出一包衣服来:“都过来领衣服!”   普通无常看着自家总旗,四个总旗也是一脸懵逼,表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四个总旗自然是先上去的,每人领了三套,每套衣服都用一条蓝绳子系住,绳子上有几尺几寸的尺码,解开绳子,每套衣服有一件短襟上衣,一条裤子,一件里衣,一条亵裤组成。   这年代的亵裤其实跟现代的宽腿七分裤类似,不过现在他们手里的是棉质的四角短裤。虽然头一回见着,可一看就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不至于初选内裤外穿的超人事件。   “来来来!”卢斯继续敲锣,“现在每个旗都过来领帐篷!!!这就是未来几个月里,你们住的地方啦!”   _(3」∠)_连个房子都没有啊,好惨。   看着四个总旗领回帐篷,到划给他们的地方,慢条斯理搭着,冯铮把锣接了过来:“第一个搭好帐篷的旗有一碗肉,一碗菜,馒头管饱!第二个半碗肉,一碗菜,馒头管饱!第三个,一碗菜,每人两个馒头。第四个……吃前头其他兄弟剩来的!”   “哄——!”顿时没人慢了,所有人都用最快的速度开始搭帐篷。   帐篷是最大的行军帐篷,军中是能塞进七八十人的,不过那人挤人,人挨人的情况显然不是卢斯和冯铮要的。所以每个旗都有三顶帐篷。   他们这些捕快虽然是外出的老手,但都是顺着官道走,不是住驿馆,就是住寺庙,客栈,真没怎么搭过帐篷,尤其还是这种几十人的大帐篷。   看着手忙脚乱的下属们,卢斯和冯铮一脸轻松的拿出了一顶小帐篷,慢条斯理的搭好,又去车上一人拿了三套衣裳,进帐篷换好,又拿了行军床和马扎,行军床放在帐篷里,马扎放在帐篷外边,两人一人坐一个,继续看戏。   到晌午的时候,苏太监赶着大车,送吃食来了。随同食物送来的,还有很大的竹子水杯。   ——最开始卢斯是想要那种陶瓷大茶缸子的,这东西其实也是神器,系个绳子就能到处带着走,吃饭打水是小意思,朝火上一放当小锅也没问题。可是这年代没有,找铁匠做出来铜的和铁的,卢斯看着都不太安全……还是冯铮想了个法子,用竹子。   饭菜来了半天,卢斯和冯铮都吃完了,其他人才把帐篷搭好。最后结果,秦归第一、薛武贵第二、周二第三,孙昊第四……   更缺德的是,卢斯不是让四旗人马一起吃饭,而是按照名次排队吃的。   轮到的,一人拿一个大竹子杯去打饭,一大勺肉一大勺菜,满满的一杯子。这杯子也是真的挺大,卢斯两只手握它的话,两手的指尖是碰不到的。没轮到的,就围成一圈,看着。   等到众人都吃饱喝足了——除了孙昊那个旗——让他们领了行军床、被褥和马扎,把他们放回去休息两刻钟。告诉他们都老实的躺着,睡觉休息。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说出去闹腾自然也没有,虽然年龄段拉开的挺大,但是无常的主力是三十岁左右的人,这些人不至于把棱角全都磨光了,可也比小年轻稳重多了。在帐篷里,众人三五一伙的,聚在一起,都在谈论他们无常司日后到底会成什么样子。   等到时间到了,人出来,众人排排站。   卢斯站在他们面前把他自己的右胳膊举起来,大喊一声:“向右转!”   “唰!”三分之二的人,朝着卢斯右手所指的方向转了过去,三分之一的人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又过了半天,众人左右两边来回转,然后……他们都朝着卢斯的右边了。 第142章   卢斯把手放下了:“刚才是我没解释!我说向右转,就是向你们的右边转!以后也都是如此!调整!”   “……”众人你左我右转了半天。   “行了!都转回来!”   这种情况, 并不是知识水平的原因, 而是这年代的人, 很少用左或者右,他们用的多是东南西北, 包括军中也是如此。至于大规模队列转移和行走,人们是跟着令旗和鼓点走的,也都不需要口令。卢斯要是喊一声朝东转,转错的人反而不会这么多。   他转过身,举起自己的右胳膊来:“看见了吗?这是右!”   这个下午, 卢斯教会了众人,左右前后转,向右看齐, 还有稍息和立正。队列是比一开始的时候, 看起来有模有样多了。   晚上的饭菜, 倒是四旗人马都得到了半肉一菜,两个馒头。有大肚汉的,表示吃不饱,卢斯和冯铮就告诉他们,明天开始, 赢得多, 那就吃得多。   军训第二天, 天刚亮就把人都叫起来绕着庄子长跑。长跑成绩是按照每个总旗最后一个人的到达时间来计算,结果这回胜利的, 是孙昊那一总旗。   吃完饭,稍作休息之后,继续队列训练。中午吃饭,没有休息,而是卢斯、冯铮,还有他们找来的几个秀才,分别讲课。   卢斯和冯铮讲的,是两人自己写的《罪案现场的调查》,曾经卢斯只能靠着电视电影上学来的半真不假的东西破案,那时候小县城里,也没有多恐怖的案子。不过多年下来,他们俩都在努力的学习和充实自己,已经具备了一定的专业性。   秀才们讲的,则是三百千,很多无常还是大字不识,这点绝对不行。两人明确告诉手底下的无常,不会写字的,日后那就别想升官了。不过,毛笔对无常来说也确实太麻烦,卢斯后悔来之前没学过烧铅笔,现在只能拿鹅毛笔先用着了。   学习完了,是一组类似于游戏的拓展训练,然后接着跑步和体能训练。   之后的事情,那就不详说了,卢斯是把他所知道的未来的军事训练、团队拓展训练,以及他和冯铮跟老钱头学到的练兵强体之法结合起来,折腾出了无常司第一次军训的个大项目项目,这次军训的宗旨是怎么强(QUE)兵(DE)怎么来,从卢斯和冯铮的观察来看,结果还是不错的。   在培训进行了一个半月的时候,第一批从全国各地征来的后辈无常,三百一十七人差不多已经全部集合完毕了。这些人不止有三班的捕快,还有仵作、驿卒,以及八十七名军中子弟。昱朝的军户制度,军中子弟也是愁安排啊,长子能子承父业,其他儿子怎么办?如今的无常司,显然是个好出路。   进城的时候,卢斯跟一辆囚车走到了一起,他让在一边,让囚车先过。里头关押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囚车和押送的捕快前头走。卢斯没注意的是,囚车后头几十米的地方还跟了个衣衫脏破得男子,那男子远远的看见了他,正确的说是他那一身打扮,顿时有些激动。可是犹豫了一下,这男子还是跟着囚车走了。   他没急着去驿馆,而是先回了家,然后让人扮作驿卒,去了一趟送信。   不多时,周二就来到了卢斯和冯铮的将军府了,只不过,他身上穿着驿卒的衣服。   “如何?”   “大人,都在这呢!”   跟先期人员不同,这三百多人,卢斯一开始就没打算全都留下。从他们一到开阳,住进驿馆,一言一行就在无常司的掌握之下——那驿卒其实有不少就是无常们假扮的,虽然是来伺候人的,但能以此暂时替代军训,大家都是踊跃报名,积极参与!周二那一旗的人马,可是用了大力气,才抢到这个好任务的。   卢斯看了看周二的记录,眉头皱起来了:“怎么还有这么没脑子的?”竟然有刚来就在开阳打着无常司的名号,欺行霸市的,他也不想想开阳是哪里?还有整天跑出去花天酒地的,把女支女都带到驿馆去了。无常司的现有人员也不是没有出去找失足妇女的,但都知道个度。   “大人,毕竟这回是让各地官府推荐的,说的是择优推荐,可总有那种私底下的动作,送上来的人良莠不齐也不算稀奇。”   “哟?良莠不齐这词用的好啊。”卢斯比了个大拇指,“这事情我也知道,可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不能刚开始就一口气都扔回去,唉……”卢斯挑挑拣拣,想尽量少扔出去点,可最后也有二十多个人实在是心性太差,不能留。   不过也有些能力好的,虽然相对差的来说太少,但一边翻看资料,一边听周二详细描述,卢斯也是开心了不少。   转过天来,卢斯到了驿馆,因为昨日就让周二把消息带到,所以,今天倒是没人那么没眼色的还跑出去浪,都准点准时的站在了驿馆的场院里。一开始大家都乐呵呵的,可是当周二带着他那潜伏的一个总旗,穿着无常司的曳撒站来的时候,众人的表情可就姹紫嫣红起来了。   再听卢斯当场按着名单念出来了二十多个,表示这些人都被退回,那就热闹起来了。最热闹的自然是被退回的,有撒泼打滚的,有嚎啕哀求的,有耀武扬威的,更有表示我爹是谁谁谁的,卢斯一概不理,只吩咐众人收拾好行囊,跟他出发。   那二十多个人一看这个,以为软的不行,就要来硬的。自然是人还没冲上去,就让周二带着兄弟们给揍翻了。   卢斯骑马小跑在前头,大队人马在后头用两条腿跑,就朝城外去了。   “那个……大人,咱们的车呢?”跑着跑着,有人大着胆子,凑到了周二身边。   “车?你还想要车?”周二用惊讶的眼睛看着他,“没车!就腿!”   周二嗓门不小,立刻众人发出连片的哀嚎。   卢斯回头咆哮:“不想跑的也滚回家去!”   立刻,下头很多人就闭嘴了。已经滚了二十多个,他们不想自己成为下一个。   大队人马出了城门,队伍后头跑过来一个人,跟周二耳语片刻,周二朝后头看了一眼,加快速度追上了卢斯的马:“大人,后头有人说要找您伸冤。”   “啊?”卢斯勒住马,周二的副手早就看着呢,立刻跑到前头带队,新来的众人想要慢下来,可是两边和后头都是无常,被夹带在中间,慢也慢不了。   “是不是找错人了?”卢斯下马问,这可是真稀奇。   “后头的兄弟也问了,他说不是,说就是找无常司的,还说,他原来也是捕快。”   “……带我去见他。”   “陛下,无常司卢将军求见。”   皇帝笑了一下:“叫他来吧。”   卢斯进来,见礼,皇帝对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卢斯啊,你可是又招摇过市了啊。你前头出城,后头御史的奏折就上来了。”   “唉……陛下,臣也只能说……御史和我们捕快看事情的角度太一样了。”   皇帝哈哈一笑:“旁人被御史参奏了,怕是要立刻自辩,你倒好,只一个角度不同,这词儿还真是新鲜。”   “陛下,这不同,可不只是在臣身上,臣再给你举个例子。御史上奏,某官员,为人清廉,不食肉,不吃米,妻子儿女都着粗布。亲自下田耕地,若有诉讼,必为穷苦百姓撑腰。”   皇帝捏了捏胡子,笑了:“善,此为护民廉吏,理当升迁。”   “御史又上奏,又有一官员,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妻子儿女绫罗绸缎珠光宝气,每日与商贾大谈钱财之事,若有诉讼,必耗时良久不可决断。”   皇帝把手放下来了:“此为贪腐之人……”说完他一指卢斯,“莫要跟朕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回事,直说。”   “若有无常,就要如此上奏给陛下了。廉吏治下,十室九空,遍是饿殍。贪腐治下,百姓和乐,生活富裕。”   “这、这是为何?”   “廉者非廉,乃是酷吏。贪者非贪,乃是能臣。陛下先想想,朝廷的俸禄,何至于底层的官员一顿肉都吃不上吗?”   “……他也可能是将银两都送与了贫寒百姓。”   “陛下,您可知道那位廉吏所谓的为穷苦百姓撑腰,是如何撑腰的?”   皇帝一愣:“这却是不知,也未曾问过,想来……该是明察秋毫,明白是非之意吧?”   “不,这位廉吏,可是做得明明白白多了。但凡有诉讼者,若是富告穷,那便先杖责富者二十,若是穷告富,则先杖富者三十。廉吏为官多年,此令不改。”   皇帝终于将脸色阴沉下来了:“你这所言属实?”   皇帝很明白如果闫为清这么干代表着什么,可能他所在的真的是富户跋扈猖獗,欺压穷人的地方。但一旦他这么干,不出半年,当地的富户就会想方设法的跑光。因为必定会有穷困无赖跑去衙门告状,以此作为讹诈。   等到大的富户跑光了,那剩下的那些相对富裕的人,就会被下刀了。   那卢斯刚才说的廉吏清廉治理之地却贫困,就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了。这种地方,到最后只剩下了一群无赖奸猾之辈,根本就没人敢老实干活了,富裕起来作甚?被告到衙门打板子吗?这种地方,能好才怪呢。   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廉吏,而是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句句属实。那位贪官的属下班头找到了臣面前伸冤,这两位官员所在的县城比邻而居,一富而一穷,两位父母为官迥异,多有矛盾。臣也有所怀疑,但那班头带了账册与当地户籍簿册前来,那位廉吏一家正好住在驿馆里,之前陛下也知道,臣之前把人也安排进驿馆了。臣的属下跟那位大人的家人亲眷,言谈之间,也曾涉及这些情况。”卢斯从左右袖子里各掏出三个本子。   皇帝接过,账册是贪官所在县的钱粮账册,只有最近三年的,但能看出这县里可以算得上是钱谷丰盈,富庶得很。户籍只有两本,看得出来不是誊抄的,上面多有修改和添加,字迹、笔墨也有不同,家家户户大多是添丁进口,这说明百姓的生活也是朝上走的。   “砰!”的一声,皇帝一拳头砸在了桌案上。   皇帝本以为,自己并非是那等偏听偏信,被臣下三言两语便可愚弄的君主。甚至他还常常以自己能明辨视听为荣,偶尔做了些糊涂事,也并非是他不知道对错黑白,而是在曾经的那种情况下,糊涂才是正确的,一切依旧在他的掌握中。可是结果呢,结果卢斯今天来告诉他,根本就不是他想得那个样子,他也是一个让文臣的三言两语就愚弄在鼓掌中傻瓜皇帝!   卢斯一边心里骂着MMP,一边赶紧跪地,口称有罪。   “爱卿快起,此事与你何干。”皇帝笑了笑,头一次称呼了卢斯为爱卿,“爱卿……朕从御林军里,再调配两百人给你。”   “谢陛下。”卢斯这个感谢到是真心的,皇帝这意思就是:今天你没来跟朕打小报告,你是来要人的。   卢斯谢过,告辞走了。   皇帝坐在原地片刻,冷哼了一声,看来,御史大夫他是真的要换了。   原本王崧早年有刚直贤正之名,后来卢斯那边查案子,别看下头的人努力遮掩,可王崧到底干了什么事,皇帝能不清楚吗?可皇帝还是让他坐在那个位子上,因为这人私德有碍,但是为官做事,并没什么错处。也是维持一种朝中的平衡。可是没想到,他的放任,显然是让对方误会了什么。   皇帝也没直接就给那位廉吏知罪,否则再怎么给卢斯隐瞒,其他人也不都是傻子,皇帝并不希望在无常司的羽翼丰满起来之前,就让他们过早的被文官们注意到。   皇帝如往常一般,继续召见官员,处理政务。直到见着吏部尚书,两人谈了一下明年的官员考评,皇帝就跟突然想起来的一样,问:“闫为清……他所在的那个县是在哪的来着?”   “启禀陛下,闫为清乃是东琪州甘霖县的县令。”   “哦……在那干了几年?”   “七年。”   “来人,将那个甘霖县前些年的考评找出来,还有去户部,看一看他们的人丁情况。”   大太监应了一声,下去了。吏部尚书继续留在这,跟皇帝商量政事,不过,吏部尚书这时候已经有些不对劲的感觉了。他的政治嗅觉,可不是卢斯那种可以比的。总觉得,皇帝这不像是要夸奖……   不多久,太监端着两摞册子回来了。   皇帝要看,自然不能让他一页一页自己去翻,拿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打开的,翻到了闫为清那一页的。   皇帝默不作声的看着,整个大殿里只有他的手指在书页上划过时,发出的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吏部尚书在下头,忍不住把脖子缩了起来,汗水慢慢浸透了他的背脊。   “嗯……”皇帝拉长了声音哼哼着,不辨喜怒,“爱卿,你……也来看看吧。”   看?其实根本不用看,闫为清知道这些记录上有问题。   它们都是近期修改过的,拆散了原本的封页,重新誊写一张,然后再加进去。不是他干的,不是他指使的,也没有谁与他说过,但是他知道。   等到这一本本的书册放在他面前,吏部尚书一边翻看着——其实根本没看,一边在心中做着计较。   终于,翻看完了最后一本,吏部尚书讲书本好好的放在太监的托盘里,深吸一口气,跪倒在地:“陛下,臣有罪,有失察之罪,有监督不严之罪,有用人失当之罪。”   皇帝一皱眉,似乎是不解:“爱卿快起,这是怎么回事了?”话虽然满是疑惑,可他两条胳膊放在龙椅的把手上,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肢体动作上可一点都没有想让吏部尚书起来的意思。   “陛下,近期的且不说,这数年之前的书册,写有闫为清的那一页,却明显墨迹新于其他书页,字迹也略有不同。且宏正十七年,宏正十八年,东琪州都遭遇大灾,全州怕是都颗粒无收,十九年向直逸州移民,甘霖县的人口不降反增,甚是奇怪。又有……”   吏部尚书在下面嘚吧嘚吧,就那么几页纸,考评上每个官员记录不过两三句话,户部人丁增补的记录更是模糊。看就能让他看出一堆不对劲的来。   皇帝闭着眼睛,等吏部尚书嘚吧完了,他还半天都没说话,弄得吏部尚书大气都不敢喘:“爱卿……是不是觉得朕年纪大了啊?”   “陛下正是勇健之年!”   皇帝笑了一下:“历朝历代,皇帝年纪大了,不是变得喜欢粉饰太平,心软,好大喜功。就是变得阴阳怪气,残暴爱杀。爱卿说……朕是哪一种呢?”   吏部尚书这时候都想吓尿了啊。他就是例行公事的来觐见而已,怎么就招惹出这么多事情来?!   _(3」∠)_突然想辞官回家抱孙子……   “陛下不老,如何……”   “行啦!”皇帝打断了吏部尚书的奉承,“爱卿今日也算是明察了,回来就闫为清的事情,写个折子上来吧。”   “遵旨。”这事过去了,吏部尚书行礼退下,出了大殿,头一件事就是上茅厕……   这事直接交给下头的官员去办了,皇帝连见都不想见闫为清,也不能见,因为这种人必定能言善道,要是真见了面,让他强词夺理说了什么,反而不好。   可是谁都没想到,这闫为清关进大牢里没有两天,就撞墙死了,临死之前,还在牢房里留下了血书,表示自己一生廉洁,却被奸人所污,愿以一死以证青白!   第二天,就有一群老百姓闹到了开阳,在大理寺敲鼓喊冤,表示自家大人冤枉。第三天,又有太学生,举着状纸跪在午门外,为闫为清喊冤。   闫为清刚死的时候,皇帝还对他的情况有那么一丝动摇,可是紧接着老百姓和太学生接连闹事,皇帝就彻底明白,这不是在给闫为清喊冤,这是文臣在跟他作对!   对,不是某一个人,是文臣这整个群体。   这并非文臣们察觉到了皇帝对无常司的布局,而是近些年来,国事多变——还经常是无常司搅起来的风雨,文臣们就像是春天的韭菜一样,隔三差五的被割了一茬又一茬。   就不想想,要不是他们自己立身不正,皇帝也不会没事去割他们不是?   总之,闫为清这个事情,让很多人以为,这是又要割韭菜了,还是波及范围前所未有的一次。   毕竟这事情牵涉了吏部和户部,还有御史台,这要是朝下查,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不过,背后操纵这件事的部分文人,自然不会自己撸袖子上,老百姓,还有傻白甜的太学院学生们,就成了他们的枪。   想要直接用雷霆手段镇压的皇帝想了想,突然犹豫了:“来人,招无常司卢、冯两位爱卿觐见。”   皇帝不想跟他们玩手段了,既然说冤枉,好,那就查!看一看,到底是真冤枉,还是假冤枉。   卢斯和冯铮就被紧急叫回来了,他们前脚进宫领旨,后脚出来,宫门外头就围了一群的老百姓跟太学生了。   “无常司的老爷们,可得给我们大人做主啊!”   “无常司的!你们要是敢贪赃枉法!我们就要你们好看!”   “这些无常司的,怕也都是奸猾虚伪之辈吧?” 第143章   皇宫门前闹闹腾腾,此起彼伏的叫嚷声, 就没停过。   “这些人一心就想着权位钱财, 必然是谁给他们好处多, 他们想着谁!”   “闫大人还有儿女在世,无常司的害了闫大人还不够, 怕是还要……你们作甚?!”   围观人群的说点风言风语没什么,可是这话越说越不对,卢斯一摆手,立刻人群里就有四个人被旁边的人抓住,押到了卢斯二人面前, 抓他们的人也穿着士子衣衫,或者老百姓的衣着,却都是无常司的假扮的——来之前不过事以防万一的布置, 现在却真用上了。   “你们还要捉人作甚?!”“大家看!这些人……”   这人喊了一半都给捂上了嘴巴, 可老百姓还是有些闹腾。   “此时此地, 本官真杀了人,陛下会不吭声吗?!”冯铮高喝一声。   文人那边先不动了,确实,此时此地,他们真把太学生杀了, 来个血溅宫门, 皇上英明, 不会饶了他们的——所以傻白甜啊。   老百姓那边还有人想说话,但人群拥挤, 呼喊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没了声音。   “我二人乃无常司主官!我们无常司自创立到现在,办案无数,我们何时贪赃枉法!何时构陷好人了?!”冯铮又喊。   无常司在文人里的名声,挺复杂的,毕竟所到之处砍头无数。尤其,无常司领头的黑白无常,跟他们手下人一样,都是贱役捕快出身,却让某些百姓呼为青天,这就让文人们不高兴了,青天这个称呼该是他们文人专有的,其他人都不能有,更何况是捕快?   可是,要说他们贪赃枉法,陷害好人,到目前为止还真没有。他们所有的案子,都是实打实的,邸报上写得清楚明白,没看过邸报的,也听过说书,看过戏文。   文人说不出话了,老百姓更说不出话了,拥挤上来的人群,因此稍微后退了两步。   “这几位就是在人群里吆喝得最欢的,那本官再来问问,你们为何不愿意让本官接手闫大人的案子?说本官贪赃,可有凭据?”   那三位嘴巴里的破布被掏了出来,其中一个面容俊俏的青年紧盯着冯铮:“学生听闻,刘道安的班头寻到了大人跟前告状,没两天,闫大人就被诬入狱,大人可否认?”   后头的太学生一阵骚乱:“原来是你这……”   “谁跟你们说闫为清是被诬陷的?!谁又跟你们说刘道安不是被诬陷的?!”卢斯连着两声吼。   “你这话是要给贪官撑腰了?”   “你说他贪官,行!你说他贪了什么了?在什么时候贪的?可有人证?可有物证?”   “……”别管是跪着的,还是站着的,众多太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希望同伴里有谁站出去,驳斥卢斯,可是,此时此刻,没有人站出去。   “那你说闫大人是贪官,又何来的证据?”   “自然是有证据。”   “!”跪在地上的那人一惊,其余太学生顿时议论了起来,“我不信,你拿出来!”   “好啊!”卢斯道,“那你们先闭上嘴巴,一刻钟之内不要让人煽动着吵闹!”   众太学生被卢斯这话说得有些义愤,就跟赌气似的,一声声应下了:“好!看他拿出什么证据来!”“什么叫煽动?!”   自然,太学生里也有不是傻白甜的,今日来此只是因为大家都来,他们不来实在说不过去。如今看卢斯这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们反而放了心——当扣宫门是好玩的吗?一个不好,真的要血溅三尺的。   卢斯转过一边,老百姓的那边:“本官,此时也跟甘霖县的老百姓们,一个证明闫大人并非贪官的机会,听说一开始闹起来的就是甘霖县的百姓啊,那些百姓何在?”   “……啊!在!”卢斯吆喝了半天,才有六个人犹犹豫豫的挤出了人群。他们都是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穿着破衣烂衫,看起来都老实巴交的。   “几位都是甘霖县的?”   “对,俺们都是……都是甘霖县的,庄户人家。”一个马脸的汉子对着卢斯一脸的哀泣,“大人啊,您可不能听小人说的胡话啊,要给闫大人伸冤啊!”   卢斯笑笑,并不接话:“甘霖县在东琪州,闫为清入狱的消息传过去,少说也得有一个多月吧?那几位都是怎么过来的?”   “俺们是跟着闫大人一道过来的。”“原来所好的,闫大人是被皇帝赏赐的,怎么来了就不一样了呢?”“闫带着俺们过来的。”   “哦,一起来的,不止是几位吧?一共有多少人?十个人有了吗?”   “……”六个人都不说话了。   “几位别怕,本官不会把几位一锅端的,就问个人头多少。不过,现在看来是至少有十个人了。十个人,陛下只让天使带闫为清一家来开阳,没说带别人来,你们这一路上的挑费,都是闫大人花的吧?”   “俺们没让闫大人花钱,都是俺们自己跟在后头,打打零工过来的!”   “其他时候这话可信,一个多月之前,那正好大年下的,你们十几口子上哪给人打零工去?而且……看看你们的手,你们的脸,虽有老伤,指甲脏污,可是皮肤并不粗糙,其实是不怎么干活的吧?还有脚上穿的,虽然是旧鞋,但鞋底子磨损并不严重。你们这些人,站在这,哪里像是庄户人家?”   卢斯没说的是,他们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城镇里生活的好吃懒做的混子。   太学生们彼此看看,贪污不贪污且不说,闫为清的人品是真不好了。闫为清带这么一群老百姓过来作甚?那还不是给他扬名的。   有太学生立刻就甩手走了,不愿再听得。别管他们以后当官的时候会怎么样,现在不少人还是清高两字顶在脑袋上。   “俺们原先就是想送送闫大人!后来一走走出六十多里地去,闫大人看不过去,这才给俺们……”   “那也是该把他们朝回送啊,怎么一路送到开阳了啦?”没等卢斯问,后头人群里就有老百姓出声了。   现在还在这的众人除了单纯看热闹的,就是气不过的了,原来以为是给个好官伸冤,结果竟然是这种样子的,膈应不膈应啊。   “是俺们想来开阳看看!”“是俺缠着大人!”   “想起来了!我在左家茶楼瞧见过你们!你们不是去茶楼说什么,自己是小商人,路过甘霖县,见着了什么闫为清吗?”   “我也见过,见过那个胖子在我家门口的羊汤店买羊杂。”   “这都是那闫大人给的钱?”   “不是说那位闫大人连给女儿看病的钱都没有,让女儿烧成了哑巴吗?”   “若真是缠着那位闫大人来到开阳,拿着人家的钱,还跑去茶楼,跑去吃肉,那可真是够丧良心的。”   “就因为拿着人家的钱,他们才这么干吧?现在不都说闫为清是好官吗?都是从他们嘴巴里传出来的吧?”   “俺!俺们不好!可是闫大人真是好官!”   “谁给你们钱,你们就说谁是好官吧?”百姓们起哄。   “不是!闫大人给俺们做主!给俺们撑腰!”   “你们这些开阳人,怎么知道俺们那小山村,土里刨食吃的苦!”   “俺们是拿了闫大人的银子!说出去的话,可不是闫大人让俺们说的!都是真话!”   这些人憋红了脸,咆哮大叫了起来,还真压住了百姓们此起彼伏的冷嘲热讽。毕竟,即便是开阳,天子脚下的老百姓,也有自己的苦,如今看着这些人这个样子,竟然还真有不少人动摇了。   “闫为清是对自己狠了点,可他用的都是自己的俸禄银子,那就不是贪官吧?”   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如此。   “你们家中有多少田地?”一直没说话的卢斯,突然开口了。   被这官儿叫出来,一通问,就弄出来这么多人说闫为清的坏话,几人明摆着都有些戒备和不快,听他问,都斜着眼看他,不说话。   “问你们几亩地而已,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又何必心虚?”   他们还是不答,后头起哄的声音就大了。说是他们心虚。   六人耐不住,又觉得这事真的没什么,便答:“俺家就一亩半!”“两亩。”“两亩。”   “你们家中各自有多少人?”   感觉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但六人这回回答得痛快多了,每人每家都在六口人朝上。   卢斯点点头:“这么多人口,这点地怕是生活艰难吧?”   六人立刻又是大吐苦水,说生活艰难,说闫大人常常接济他们,又常常带着老百姓上山摸野菜,跟他们一块挖水渠,找粮商给他们换来比市价更多的粗粮。   周围百姓顿时态度就又变了,许多人说,这闫为清是真的好官,就是倒霉,遇见的都是刁民。   “不说甘霖县,就直说你们那村里,有拥有五亩以上土地的人家吗?”冯铮皱着眉问。   旁人都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奇异,五亩地,真不算是太多了。   可六个村民却都摇了摇头,道:“没。”   “你们所谓的闫为清给你们做主,是否便是但凡有人告状,先不问对错,先打富裕的。”   “那有钱的都是坏了心肝的!”   “俺们穷苦人家,没事谁会去告状?”   “俺们穷,不是被欺负得没活路了,谁去告状?!”   穷!穷!穷!一个穷字,好像就成了神佛降下来的护身符。因为穷,他们正义。因为穷,他们善良。   在场的,太学生里也有穷人,看热闹的百姓更是以普通人家为主,还有些没事来凑热闹的乞丐,可是这时候,身为同样的穷人,看着这些述说可怜的村民,他们只觉得背脊凉森森。   “五亩地……是根本没人敢有那么多地吧?”   “怪不得他们那村子人人挨饿,得吃野菜呢。谁家有钱,谁家挨打啊。”   “那有了钱还是赶紧吃干抹净,谁敢好好持家过日子啊。”   听人们议论,六人赶紧解释,可是越解释,事情越糟糕。   “呸!屁的廉吏!”有个太学生,朝着那村民吐了一口唾沫。   “你!”“有钱人欺负穷汉啦!”“你敢骂闫大人!?”“打死这个狗日的!”   六个人怒了,上来就要去打那个太学生,幸好无常们反应迅速,将他们拉住,捆绑起来。太学生们一场虚惊,刚才吐唾沫的那个,指着几人,直呼刁民。   只有地上跪着的那个,依旧死咬着牙:“闫为清这做法顶多算是为官失当,但他没有贪赃枉法。”   “都到这的不了,还说他没贪赃枉法?”卢斯对着那人比了个大拇指,“兄弟,我也是佩服你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力了。首先一条,咱们大昱的国法里,有一条有钱者上告公堂就得先挨打的律法吗?”   那人点头:“好,确实是他枉法了,那贪赃呢,他不但没要银子,还朝外送银子。”   “他贪的脏,不是财,不是物,不是色,是名啊。”冯铮叹气,又指了指那六个被塞了嘴巴押在一边的人,“这些人给了他名声,他给了他们夺取旁人财产的权力。”   那人这回才是真正的怔住了,他之前也不是没意识到,闫为清做这些都是为了名,可是贪名,跟贪财……能一样吗?   “各位,都想想吧,想想那甘霖县在经过闫为清七八年的治理之后,成了什么样了。”冯铮一把扯开其中一个人的衣衫,露出来松软的皮肤还有凸出的小肚子,“看看他们这样的,这是干活的人吗?他们为什么跟着闫为清到开阳来?就是知道甘霖县不会再有第二个县令那么干事了。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吃饭了。”   这年月胖人不少,可下力气干活的庄稼汉,想要弄出这么一身肉来,那就是奇闻了。   庄稼汉是真的劳苦人,一年四季少有空闲,一滴汗水落在地上摔八瓣,他们身上都是熬干了一样,熬出来的干肉。   这回吐唾沫的就不是一两个了,不过众人还算明白,押着人的无常是无辜的,所以唾沫只朝地上吐,那被押着跪在地上的三个人可是倒了大霉。   “诸位,陛下英明,知道大家都是出于公心善意。”卢斯做了个罗圈揖,“可是呢,总也有人不想大家好过,乱传些个歪理。下回再遇见类似的事情,大家不妨想一想,毕竟,扣宫门真不是好干的事情。这要是再有个心黑手辣的在里头妖言惑众,怕是大家丢了性命,还要让陛下为那些不值当的人背上恶名,何必呢?”   众人多少还是愧疚的,尤其是太学生们,那感情丰富的,还有用袖子遮着脸的。   “那闫为清真是该死!”   “我等有错,竟然如此鲁莽,险些铸成大错。”   “大人还请把那些背后造谣之人全都抓到!”   一边吆喝着,人群一边终于是散了。   卢斯和冯铮别看轻松,其实一直提着一口气。毕竟,民变这种情况是最难处理的。被疯狂情绪感染的人,会做出难以想象的行为,到时候无常们要是反抗,就是百姓和无常们都有损伤,要是不反抗,那无常司就让狂暴的百姓杀干净吗?且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最后无常司的名声都会臭得再难挽回。   还好,这段时间以来的培训真不是白训的,他和冯铮在前头讲,分散进人群的无常们也一直都没闲着,   确定人群再不会聚集起来,冯铮回宫交旨,卢斯转个圈子,看见了两辆青色马车。   “抓到了多少人?”   “十四个。有几个兄弟们认出来了,就是本地的混混。”   “连带着之前那些个,都带回衙门去!严加审讯!”   “是!”   卢斯是跟着他们一起走的,不过走到无常司衙门那条街上,卢斯就先停下来了,他要去大理寺。   大理寺卿为正三品,但因为大理寺等同于古代的最高法院,所以,大理寺卿这个官职,在百官之中一直都有着特殊的地位,寻常官员看见大理寺卿了隔着八丈远,一般就绕路了。有什么喜事好事,官员之间的应酬,大理寺的官员们大多也就送点礼物,不会亲自登门参加。   现任大理寺卿叫邓艾,他跟卢斯和冯铮……有那么点不对付。因为大理寺这些年过手的大案子,都是无常司送上去的。一件件的案子,都叫那个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啊,可正是因为如此,哪里还能显现出他们大理寺的能耐呢?反正按着罪名判就是了啊。   大理寺的捕快和杂役们,现在都盯着想去无常司干活。   更要命的是,他们确实经常有案子,自己办不了。这要是在往常就能当成悬案,直接把档案一塞就好。现在……却不得不转手把案子交给无常司。虽说大理寺和刑部也经常这么干,可邓艾就是觉得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如今卢斯找上门来了,两边平级,他行的还是下官礼,而且举止谨慎有礼,但邓艾那股子不舒服的劲,一点都没有变少。   “卢大人想看闫为清的尸首,和他死的那座监牢?怎么,卢大人是觉得那人并非自杀,我们大理寺看错了?”邓艾是个干巴瘦的小老头,现在捏着白胡子,眯着眼睛看卢斯,那明明白白的怨气,简直都让能看见他头顶上冒的烟了。   “邓大人误会了,闫为清前脚自杀,后脚就出了乱子。大人在大理寺任职多年,说这两件事前后一点联系都没有,您信吗?”   邓艾捏着胡子的手一抖,捏断了自己两根胡子:“这两件事自然是一点联系都没有的。”   这话自然是假的,邓艾心里知道,两件事必然是有联系的。   看了一眼卢斯,邓艾坐直了身子,他对卢斯不快是不快,但是他私人的不快,而且如果这人是他的下属,那他就半点不快都没有了,他只是不高兴大理寺的风光让人抢了,是羡慕嫉妒恨而已。   可说到底,邓艾不是个糊涂人:“不过,能早日查清真相,还是好的。那牢里本官吩咐过,不要擅动,闫为清的尸首也让仵作验看过,尸格已经写好了,卢大人尽管去吧。”   卢斯到过谢,由邓艾叫过来的一个大理寺的孙姓小官带着,去大理寺牢了。   闫为清入狱的时候是官身,虽然只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可住的地方依然是比其他监牢更好一些,透光的天窗稍微大一些,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床,床上铺着草垫子,还有两条被子,床底下有火盆,有桌子有凳子。   开阳里比较贫穷的人家,基本上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卢斯叫来了当初发现闫为清尸首的狱卒:“这里可是够黑的……你俩早晨巡房的时候,就发现闫为清死了?”   牢房很暗,站在走道里,卢斯换了几个角度,才模模糊糊看出来石头上写着字。地面本来就满是灰烬和污渍,这间地上染血的牢房,跟旁边几间牢房的地面,看起来也没啥太大区别。   “是。启禀大人,我二人一开始看见他背对着我们,跪在地上,上半身靠在墙上,也没觉得什么不妥。”一个捕快把细节描述得很详细,“可连叫了两声,他答应都不答应,就拿水火棍戳了他一下,谁知道这一下,他就倒了。”   毕竟是大理寺的狱卒,不可能一看见不对就立刻开门闯进去,也是很有经验的。   “倒了?”   “对!突然就倒了,吓了我二人一跳。他倒在地上,我俩又戳了几下,这才发现他衣衫上都是血,开门进去一看,人已经死了。” 第144章   “……看来,你俩对当日的情景记忆得颇为清楚啊?”   “是!”两人一起应是。   卢斯指那个一直话不停的:“你进去, 摆成你们见到时候, 闫为清的模样。”   “是。”那人有些不乐意, 毕竟那地方死过人,还要他摆成死人的模样, 但是命令在前,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干了。   卢斯又对一直不说话的狱卒道:“你回想一下,你当时是在什么位置戳的。”   两个人一个在里边面朝墙跪着,一个在外边戳。   卢斯看了看,又道:“继续, 闫为清倒地的时候,是什么姿势?”   里头的狱卒歪在了地上,整个人瘫软。   “行了, 出来吧。不过还有些事情, 需要二位帮忙。”卢斯又把闫为清出事那天早晨, 又逆推了两天的几班狱卒都叫来了,换句话说,大理寺监的狱卒全都给他叫来了。   不过他没立刻跟他们说话,而是去看了闫为清的尸首。   闫为清的尸首被放在一个类似地窖的地方,这里气温很低, 大概就是大理寺的停尸房。卢斯向仵作借来了口罩和手套, 开始验尸。   闫为清死得很惨, 是真正意义上的脑浆迸裂,他的额头部位很显然发生了多次撞击, 裂开了一个能流出脑浆子来的大洞。他的鼻子、嘴唇和脸颊上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卢斯脱下他的衣服,观察尸斑与伤痕,他的膝盖上,没有尸斑。左臂到左肩有颜色极深的尸斑,让卢斯拿着他这条胳膊看了半天。他的两只手不像是一般读书人的,粗糙并且干裂,还有未愈合的冻疮,指甲缝里有血迹,卢斯用竹签子剔了剔他的指甲,发现里边有皮肉。   ——人的指甲是很锋利的,就算指甲剪得很干净,但只要角度和力量足够,一样能够挠出丧心病狂的血道子来。这是卢斯用自己的后背和正气小哥哥的爪爪亲身试验过后的结果。   他把人翻过来,背脊有大片的暗沉尸斑,但还是能看出来几块淤伤。   脱下鞋子,左脚大脚趾的指甲已经变成了紫黑色,指甲稍微用力就被卢斯揭掉了,生前指甲已经被掀掉了,只是一直没动,就盖在了伤口上。   处理好这些,卢斯站起来,摘下手套,解下口罩:“本官刚才看见的,你也跟着本官看了一遍,你有什么要改口的吗?”   这尸体从头到脚都不对劲,这要是个小县城的仵作,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卢斯不意外,但这位可是大理寺的仵作,卢斯虽然跟他没有特别的合作过,但也知道,他不会是无能之辈。   仵作是个中年人了,面容愁苦还有些谢顶。他听见卢斯如此说话,一脸茫然的问:“小人、小人没什么要改口的啊,这闫大人,难道不是自杀的吗?”   卢斯见他如此,到也不强迫:“行了,那你也跟着本官来吧。”轻笑了一声,对着仵作招招手。   卢斯叫来了几个大理寺的捕快,借用了他们的场院,在卢斯面前,排排站着的就是一群狱卒,加一个仵作了。   卢斯眼角的余光看见了大理寺卿邓艾,老头偷偷摸摸的躲在柱子后头,不过是典型的藏头露腚,再明显不过了。卢斯当没看见,对众人道:“本官先问一句,在场的有没见过死人的吗?”   “……”众人茫然了一会,才稀稀落落的回答:“见过。”“咱们做狱卒的,怎可能没见过?”“自然是见过。”   “嗯,那就都该知道,人死了,半盏茶的时间一过,尸首就硬了吧?”   “是!”“对对对!”“这还用问咱们?”   狱卒们都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但是,这两位说,他们看见闫为清之后,用水火棍一戳,那人就倒了,他不是硬的。”卢斯指着那两个捕快,多话的那个,脸色已经变得苍白无比了,“既然尸体是软的,那就有两种可能。第一,尸僵已经彻底消失了,因为天冷,所以尸僵消失会比较慢,那就是这人死了至少得有一天半了……”   “绝无可能!晚上送饭的时候,他还拿了饭吃呢!”   “放风的时候,他也出去了,总不能是鬼出来晒太阳吧?”   “夜里巡夜的时候,还听见他打呼!”   闫为清还没过堂,换句话说,他身上的官职还在。让他自杀死在牢里,已经让他们这些狱卒都吃了一顿排头了,他们牢头还打了板子,现在正躺家里养伤呢。这要是再闹出来,他们让人直挺挺的在牢里跪了一天多?那真得回家吃自己去了。   “本官也知道这第一种情况不对。”卢斯眯眯眼的笑了,牢头们顿时都不说话了,明明是笑,但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那就说第二种,闫为清是刚死的。”   众人点点头,自然是刚死的,和他们没……突然,脑子快的就看向那两个发现了闫为清尸首的同僚——这架势不对啊,话里有话。   “本官查看监牢的时候,也见地面上血迹污糟,这该是当时走进去的人,将还没干的血迹践踏成那个样子的吧?”   “大人,这……不会是践踏了血迹,也是有罪过了吧?”   “唉……”卢斯用你们真傻的表情看着众人,“你们都因为各种原因撞过头吧?撞完了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有点晕?”   “闫为清的尸体上,从头到脚,就两个地方流血。一个是大脚趾,不过指甲没掉,伤口没露出来,碰不到血。二个就是他脑门上开的那个大洞……还不明白?”   “啊——!”柱子后头的邓艾,大叫了一声,叫完了之后,他也不躲着了,光明正大的走出来,指着一群狱卒,“还不明白?!你们脑袋上破了个大洞,还能站起来写字啊?!”   “……”其实我们都明白了,发呆是因为被您老人家吓着了。   “你继续说,继续说。”教训完了一群狱卒,老头捏着胡子对卢斯笑,心血来潮跑来看看这人到底是怎么破案子的,结果,他发现对这个年轻人没那么讨厌了——怪不得呢,这么明摆的事情,他当时怎么也没想到呢?手下人呈上来什么就是什么了。   “其实血字也可以解释为闫为清写的,他脑袋上磕出血来了,还没死,稍微缓缓写了字,再继续撞。”   “……”这么下老人家的面子,这小年轻又变讨厌了。   卢斯并不知道老人家的心里变化,他恭恭敬敬的对邓艾拱拱手,继续道:“牢房的墙壁上,有多处被撞击之后留下的血痕,高矮、距离都不同。这能证明他确实不只是撞了一下。但是,有好几处的撞击痕迹上,脑浆子都已经粘在墙上了,你们谁见过脑浆子撞出来了还能继续撞墙的?”   “……”包括邓艾在内,所有人都咧了一下嘴,这场面太美,想象一下,都觉得瘆人。   “还说人是自己死的吗?”   卢斯话音刚落,就看仵作突然转身,朝着不远处一根柱子奔过去了。   “拦住他!”卢斯叫着,也有反应快的狱卒,可这仵作实在是太坚定,奔跑起来也太快速,即便有众人拦阻,他依然是一头撞在了柱子上……   邓艾吓了一跳,站起来也要朝里头去,就被一个狱卒拉住了手,他不耐的甩了一下,迎面另外一个狱卒挡在了他面前。   “让……”邓艾一推,那狱卒非但没躲,反而抬手要抓他衣襟。   老头顿时知道不对劲了,联想起卢斯说的,闫为清的死亡时间,顿时就退了一步,但他明白过来得有点迟,衣襟已经被拉住了:“大人,还请……”   “放手。”亮闪闪的刀刃搁在了狱卒的脖子上,握刀之人正是卢斯。   这个放了手,但另外一个拽住老头的狱卒一个闪身站在了邓艾背后,抬胳膊就要勒住邓艾的脖子。卢斯一脚踢在被他用到抵住之人的膝窝,踢得这人跪倒在地。邓艾只觉得他脖子上的手还没勒紧,他眼前就刀光一闪,鲜血喷溅……有什么掉在了他的脚上   邓艾下意识的低头,他看见了一只手……   一只手。   只手。   手!   堂堂大理寺卿,正三品的官员,两朝元老,六十有九的邓艾邓老爷子,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等到醒过来的时候,邓艾发现自己已经在家里了,浑身虚汗,酸软无力。儿子女儿在外头哭成一片:“别嚷嚷啦!老夫还没死呢!”   “爹!那卢斯太过无礼!定要参他一本!”   “参个屁的参!”邓艾把软枕抓起来了,扔在三儿子脑袋上,“别总跟王崧学!脑子都坏掉了!你爹我是让人家给救了,谢谢还来不及,参人家?!多大的脸!”   他三儿子也是四十多的人了,孙子孙女都有了,被老子一枕头砸得帽子都歪了,还得老老实实的低头认错。   邓艾在床上喘了喘,骂了一通,反而没那么没劲了,他坐起来,下意识的要捏胡子。手明明放在了习惯的位置,却啥都都没摸到?回想一下,好像是在那只手的旁边还有什么东西也跟着飘落下来……   不能去想那只手,不能像!   “拿镜子来!”   “……”大儿子老老实实的把镜子拿来了。   邓艾一看:“哎哟!”一声叫了起来,“痛煞老夫啊!”   他修剪得漂漂亮亮的胡子,现在右半边被斜着切了下去,这可是心疼死他了:那小子果然还是很让人讨厌啊!   卢斯不知道有个老头在为自己的胡子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在审问犯人。   不过,没啥结果就是了。   一个仵作死了,两个捕快,不管是残了的,还是完好的都是一个字也不说。   冯铮来的时候,就看他坐在那发愁加。冯铮没说话,只是沏了杯茶放在卢斯手边,然后出去找人询问案情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卢斯还是保持刚才那个动作没变,不过那杯茶水已经在无意中喝光了。冯铮就看着他坐了有两刻钟,才长叹一声,回过神来。   “哎?铮哥?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来。”   “我都没发……”卢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茶杯,茶水还剩了四分之一,是温热的,他就知道,冯铮不是刚来的。卢斯也不说话了,一歪头,把脑袋搁在了冯铮的肩膀上。   冯铮摸摸卢斯的脸,这人有时候也孩子气得很,总喜欢这样撒娇:“我听了案情了,确实麻烦。”   “嗯……那两人只是受人指使,只要他们不开口,短时间内,线索就断了。”   两人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家里也没出现不该有的贵重财产,从跟他们关系近的人那里,也没听说两人有赌或者色之类的,需要花费大量钱财的不良嗜好。   “你不知道,这两人是契兄弟吗?”   “哎?”卢斯把脑袋从卢斯肩膀上抬起来,“竟然没人跟我说……”   “我也去了一趟两人的家里才发现的,他们看似在一个小院子里租了两间房,实际该是只住在其中一间的。”   “这有什么好遮掩的?”要是在现代,同性同居的事情被人发现,继而被要挟还是有可能的,但是在昱朝……反正卢斯觉得他跟自家正气小哥哥作为一对快乐的狗男男,生活得十分愉快和美好。   “不知道,不过他们隐瞒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去审一下。”   “好。”卢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那我先回去,晚上想吃什么?”   “你做?”   卢斯呵呵笑着用手抬起冯铮的下巴,大拇指正好抵在他的下唇上,还稍微探进去一点点,碰到了他的牙齿:“好啊,绝对把你喂得抱抱的。”   冯铮耳朵一红,咬了一下卢斯的指尖,站了起来:“我去了,你回家吧。”   那捕快,那个说话的名叫顾天水。另外一个沉默寡言,而且让卢斯砍掉了一条手臂的,叫马英。   两个人毕竟是大理寺的狱卒,现在被关在监狱里,其他狱卒还是给了他们更好的待遇。两人住在官员才能住的那种牢房里,跟闫为清的差不多,   冯铮到的时候,就见断了手得马英躺在木板床上,顾天水小心的在一边照顾他。   将牢门打开,搬来一把椅子放在门口,他就让其他狱卒都离开了:“他伤得怎么样?”   “你会不知道?”顾天水头都不回的说。   “断了手,虽然于日后的生活有碍,但要是好好江将养,还是能活下去的。可是这地方……显然不是个将养的好地方。”   顾天水给马英盖好被子,转过身坐在床边上,看着冯铮:“我们杀了闫为清,将养不将养的,无所谓了。”   “这话却不然,你们还是能……”   “行了!少说那些话了,反正我们是知道,招不招的,我们俩都得死。”   “好,我不说这些。”自始至终,冯铮的语气都很温和,且一直直视着顾天水,可顾天水大多数情况下都歪着头,偶尔视线划过冯铮,冯铮就能感觉到来自他的浓浓的嫉妒与愤怒,“那我能问问,是什么事情,逼得你们不能坦白自己的身份吗?”   “……”   “是家人吗?”   “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运气那么好吗?!”顾天水猛地抬起头,对着冯铮大声咆哮起来。   就像是再怎么闭塞的世界里,总也有开明豁达的人一样,再怎么开明的世界,依然存在着闭塞的地方。   在昱朝,家里子嗣少的人家,不是谁都愿意过继同族的子嗣的。顾天水的家里,就是不愿意的这种情况,他家里其实兄弟五个,他是最小的那个。等到他十二的时候,上头大哥二哥的儿子都能打酱油了,三哥四哥也都说好人家了,可顾天水是生来就喜欢男人的,他也跟家里的人说过,结果却是让他娘大哭了一场,他爹拿着棍子差点打折了他的腿。   病歪歪的躺在炕上,顾天水他娘过来跟儿子说话了。   原来顾天水的娘,有个哥哥就是喜欢男人,跟人结了契兄弟,谁知道结契之后,那家人把他当牲口看,没日没夜的让他干活,到了夜里他那男人还折腾他,还把他用绳子绑着,不让他往外跑。没出两年,就给折腾死了。那男人却转身就娶了个女子。   她娘就是死权活权自己的儿子,找个女人过日子才是正路。   本来要是事情就这样,顾天水大概也就是像他娘说的,在小村子里,娶个老婆,就那么违背本心的过一辈子了。   谁知道,这一年过年买年货的时候,顾天水跟着他爹赶集,让人给拐了。   顾天水面容普通的,还是稍微有点丑的那种普通,但是他自己说,他小时候长得挺好看的,而且他是十五六才开始长个头的,十二的时候还很瘦小,又白白嫩嫰的,看着跟个清秀丫头一样。   顾天水不幸又幸运的是,他没被卖进脏地方,也没被有特殊癖好的人买走,很快的,他就让马英他爹给买走了。算是给马英买的童养媳吧。但他给顾天水是按照自己的远房外甥入的户籍,无论是马英的爹娘,还是马英自己,都没苛待顾天水,也早早的跟他说明白了,要是等到十八,他不愿意跟马英,就让他回家。   顾天水在马英家里,比在自己家里过得还快活,而且他是真喜欢马英。   冯铮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马英,应该是他喝的药里有助眠的东西,所以睡得很沉。冯铮能看见他的侧脸,能看见他的鼻梁很高,眼睛的曲线也很漂亮,算得上是俊朗。他完好的那只手放在被子外,跟顾天水紧紧地握在一起。   “你就没想过想法子通知你家人一声?”   顾天水瞟了冯铮一眼,除了嫉妒还多了讥讽:“怎么,大人是觉得小人凉薄了?”   顾天水冷哼一声,继续朝下说。   他十六那年,马英的爹先过世了,后来老太太也跟着去了。马英就接替他爹的职务,进了大理寺当狱卒,其他狱卒为了照顾顾天水,也让他跟着马英一块当了狱卒。   顾天水那时候就跟马英说,他们俩给老爷子和老太太守孝六年,等时候到了,两人就结契。马英就说,先给股天水找到家里,让他回家去看看吧。   当年顾天水被卖的时候年岁已经不小了,该记得事情都记住了,而且从被拐到被卖的时间间隔得不算长,那就说明他们家距离开阳不算远。知道村子的名字,知道村子的标志,两人又是狱卒,要认识闲杂人等不难,要找个地方自然更容易。   毫无疑问,他们找到了那家人。   “我想过很多种,我家里人会是个什么样子……有一阵我总做噩梦,梦见我娘因为想我,天天哭泣瞎了眼睛。我爹临死的时候,还念着让我回家,可是我没能看见他最后一面。是不是奇怪既然我这么挂念他们,那为什么我在马家这么多年,都没求马家人给我家里送个信?”   “你毕竟是被买去的。”冯铮摇摇头,不管马英对顾天水多好,两边人身份还是不一样的,况且他是被拐骗的,这算是非法买卖,马英他爹虽然说了等他十八会跟他家里人说,可那也能理解为骗小孩的。   顾天水头一回对冯铮露出算是温和的眼神,他点点头:“我其实跑过的,可是跑迷了路,还差点又被拐了。那时候,这开阳,可是真大啊……”   感叹着沉默了片刻,顾天水继续说。   找打了家,可想起家里人对他当年喜欢男人的态度,顾天水第一次回去的时候,就没让马英跟着。又因为近乡情怯,他到了家门口,没敢说出自己是谁来。顾家老两口都在世,也都健康,以为他是路过讨水的人,笑呵呵的给了他一碗水。   一声爹娘终究是没喊出来,喝了水,匆匆忙忙就走出来了,谁知道,他半路上就碰见了村里的长舌妇。那长舌妇拉住他,问他是不是认识那家的人,顾天水说自己就是讨口水喝。长舌妇就跟他说“别离那家人太近,黑了心肝的,为了给三儿四儿娶亲,把小儿子卖给了人贩子啦。” 第145章   顾天水捏着嗓子,细声细气、抑扬顿挫的学着当年长舌妇说话的语调。   “我想回去问我的爹娘, 可是我的两条腿, 动都动不……”   “……”冯铮听到这, 插了一句嘴,“你已经有所察觉了?”   “之前是没朝着那里想。”顾天水苦笑, 擦了擦眼泪,“毕竟,我被拐的时候,年岁挺大了啊。该记得的,都记住了啊。”   “我们家加上我爹在内, 六个男丁,那次赶集的时候,去了四个, 我爹, 我大哥, 三哥,还有我。带着娘跟两个嫂子做的鞋子、手帕,还有男人们做的草编之类的东西,可这些是卖不了多少钱的,偏偏那年, 我爹还给我买了根糖葫芦。”   说着说着, 顾天水的眼泪流下来了。   “我被拐的时候, 正是大家卖完了东西,要回家的路上。原本是我爹拉着我的手, 两个哥哥跟在我们的身后。可突然之间,我爹的手就松开了。我被后头的人一挤,摔了一跤……后来想想,那后头的人不就是我两个哥哥吗?等到我爬起来的时候,还能看见爹,看见哥哥,可他们只顾着低头朝前走。我拼命的叫嚷……”   顾天水的嗓子哑了,有片刻说不出话来。   “之前总想着,是我声音太小了,我爹跟哥哥们听不见。现在……”   所以,他之前没让马英的爹去给家里送信,其实潜意识里也有一层惧怕在里头吧?   “然后,我就跟表哥去查当年的事情了,幸好,那人贩子那时候还没让两位大人收拾了。”顾天水总算是笑了一下,不过那笑一点不让人觉得开心。   从人贩子那里,两人知道,当年顾天水确实是让家里卖了,而且还不是卖给人贩子,而是直接卖给了马英他爹。   人贩子就是马英他爹请来帮忙的,从中间倒一下手的。原本该带着顾天水多绕上几天的路,可是人贩子家里老婆恰好早产,生孩子,只能提前把顾天水卖到了马英家里。   而为什么马英他爹在自己家里也算富裕的情况下,要给马英买个“童养夫”呢?这就得说马英的性格了,他从小就极其内向,不爱说话,偏偏喜欢的还是男人。马英他爹觉得,自己儿子这个样子,要是真结个契兄弟,怕是得让人家欺负死。于是就打了买一个来的主意的,还得是知根知底,性子和顺温柔的。   他花了几年的时间给儿子相看,找的都是贫寒人家的男孩,不过,那些人家自己都不知道。看来看去,他就看上顾天水了。不过他自己没出面,而是托了人贩子去的。   “买我,马家花了二十三两银子,这是个什么价钱,大人应该也清楚。我当时问那人贩子,我爹娘问没问他买了我去做什么用的?”顾天水咬牙切齿,“那人说,没问。”   这两家人可真是,冯铮也没法评价什么了……一个对儿子好到骨子里,一个对儿子轻慢到骨子里,是只有一个儿子和有五个儿子的区别吗?   “我真后悔。”顾天水闭了一下眼睛,“我该听表哥的话,好好过日子,不该去认他们的……”   顾天水讲了这么多,其实都是前奏,要紧的是他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之后了。马英劝他忘了那些,以后他们两个人就是相依为命的家人。可是顾天水咽不下那口气,他就回到了顾家,还是穿着公服的。   他要卖了他的爹娘看看,他们被卖掉的儿子,不但没有在那些污糟的地方被折磨致死,反而比他们其他四个儿子都有出息!有权力!   顾天水的出现,一开始是真的把顾家吓坏了。可是后来看顾天水也就是来说几句耀武扬威的话,坐一坐,转身就走后——那时候顾天水还不到十七,他也就是口头上吓唬两句,真让他做点什么,当时的他什么都做不出来。   天长日久,顾家渐渐就放下心了,甚至不但放心,还看出来了顾天水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他们甚至起了心思,要从顾天水的身上得到好处。   用说的直接要,顾天水自然不乐意,还大怒了一场。把他爹娘哥哥臭骂一顿,可他当时并不知道这顿臭骂反而更说明了他的软弱——都气成这样了,除了口舌之利,也没能对顾家人怎么样。   顾家人开始威胁讹诈两人。   “我并非是马英的表弟,而是他家买来的无籍之人,算是他家的家奴。但伯父却让我成了狱卒……其实现在想来,这算是什么事呢?可是那时候,我们年纪小啊,根本什么都不懂。”   这些事情怪来怪去,其实还是得怪马英他爹,在世的时候把两个孩子保护得太好了。虽然离世之后,也有好友会照顾着他们,可好友毕竟是外人,顾天水心虚,马英嘴拙,找不着明白人商量,就让一家子吸血鬼黏上了。   不到两年,两个人除了狱卒的身份,其余马英他爹流下来的银钱,甚至他们俩安身的小院子,就都不是他们自己的了。   可是顾家的胃口却越来越大,几次三番的让两人想法子把顾天水的大侄子弄到大理寺当差去。   但这哪里是这么容易的?   与此同时,顾天水和马英已经在大理寺监里当了三年多的差了,他们见多了这世上的黑暗面,可不是刚死了爹,没有了依靠的少年人了。   被逼迫得紧了,眼看着这是要逼死他们了,两个人就炸了。   那时候顾家的四个兄弟呢,老大带着儿孙依旧住在乡里,耕种着二十多亩地,外带照顾爹娘。老二在酒楼里跟着一个大师傅当学徒。老三和老四租了店铺,办着小买卖。   不过,大多数的土地是用顾天水和马英的钱买的。学徒是顾天水给想着法子介绍的。店铺也是他们出钱租的。   于是,先是老四外出进货遇到了匪人,死了之后还让野狗遇见,尸首被啃咬得缺胳膊断腿的,只是一张脸还是好的,让人认出来了他是谁。   老四头七还没过,老三跑去喝酒,摔了一跤,把自己摔晕了,就在河边上睡了一夜,等到让人发现的时候,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人接回家去,老三的老婆儿女就先跟老四的老婆儿女打起来了——老三喜欢占人便宜,本来老四家的就有些不乐意。老四死那么惨,头七还没出当哥的就跑去喝酒吃肉?说不定还招女支了,膈应不膈应?   这边两家打起爱了,老三还没好呢,老二又出事了,酒楼着火了,老三半个人都烧得不成样子了。开阳都没医馆敢接医,酒店的老板直接把人朝马车上一放,连带着送来了五十两银子,这意思就是不管了。   一大家子出了这么多糟心事,顾家老两口不会不怀疑,同时,也是家里祸事连连,急缺银子。自然又去找顾天水了。可这回不管是他们怎么要挟,顾天水依然是一文钱都没给,只说是他们家缺德事做多了,报应。   没奈何,两人只能走了,他们其实跟顾天水一样,别管说得怎么样,不敢有什么行动的。不是还顾念着骨肉亲情,而是一方面,他们跟这个年代的许多平民老百姓一样畏官,另外一方面,则是他们还惦记着日后从这两人那里弄来更多的好处,这儿子出了事,不是还有孙子孙女吗?眼看着孩子们都到了娶妻出嫁的时候了。   他们走了,没出两天,就又出事了,老大去给两个弟弟请大夫的时候,让人给劫了,随身带着的二十多两银子没了不说,还让人给打折了腿。   就在把老大接回来的这天夜里,顾家起了火。出了老四媳妇因为气不过,带着最小的儿子回了娘家,其余人全都烧死在家里头了。   “你干的?”   “我干的。”顾天水点点头,“却没想到当天我们办事的时候,让村子里一个无赖汉子看见了。我就追在那无赖后头,想要把他灭口,没想到,有个路过的大官撞见另外我俩。他说我杀了顾家满灭,我就跟那大官说了我跟顾家的恩怨。没想到……那大官把无赖给杀了。”   “也是那人让你们俩杀了闫为清的?”   “不,恩人只让我们给闫大人带几句话。闫大人听过之后,就说他该死。可是他自己下不去手,所以,就让我们帮个忙。”   对顾天水的话,冯铮不置可否:“在墙上写字的人是谁?”   墙上的血字,与闫为清的字迹有七八分相似,之前没人提出异议,因为当时写字的情况特殊,自己有所偏差也是可以的。现在既然已经证明字迹是伪造,那写字的人是谁,就值得怀疑了。   “……”顾天水摇摇头,不说话。   “那,在这些年里,你们可曾为你们的恩人办过其他的事情?”   “……”顾天水咬着嘴唇又摇了摇头,“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干的,表哥……顶多只是个知情不报而已。如今他已经被砍断了一只手,还请大人们手下留情。”   “你们不愿招出幕后之人,那两人就都是死罪。”冯铮站了起来,他清楚,是真的再问不出来什么了,但是,从顾天水说的这些里头,也不是就一点线索都没有。若是能找到当年无赖的那件案子,顺藤摸瓜找出杀人之人,那这一切就都能解决。   “大人?!”看冯铮站起啦就要离开,顾天水匆忙喊了一声。   冯铮站了起来:“你若是能从实相告,不但马英能留下一条命来,你也并非只有死路一条。毕竟,你们只是受人指使,幕后之人才是真凶。”   顾天水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没在多说什么。   冯铮回到家里的时候,卢斯正好在检查三个孩子的功课。   文功课上,三人交的都是大字,高兴就是凑热闹的,她那大字是真的大,一个字占了一张纸。李三的功课又脏又乱,一个个都是涂涂抹抹的黑疙瘩,纸的边沿还滴了很多墨点子。李铁的功课则齐整得很,他学了没多久,可是已经比卢斯的大字写得好看了。   武功课上,高兴依然是凑热闹的,踢个腿自己摔个大马趴,还得让卢斯把她抱在腿上安慰半天。李三已经能把一套拳打得中规中矩。李铁的拳打出来,竟然比李三还多了几处错漏。   卢斯把三个孩子都夸奖了一番,给了高兴一支新买的头花。李三是一套小牛皮的护腕。李铁则是两本游记。   最高兴的是高兴,卢斯当年给她起的名字还真符合这丫头的性格,小姑娘成天都乐颠颠的。李三接过护腕的一瞬,有些不快,可遮掩得很快。李铁看见游记的一瞬间,眼睛都亮了,接过来后,也不断摸着书皮。   冯铮是在高兴摔个大马趴的时候来的,看见三个孩子收了礼物,他才过去。两人对视一眼,卢斯道:“李三,你先下去吧。”   “义父……那妹妹和铁蛋……”   “我们俩还有事情跟他们说,你下去吧。”   “哦……”李三走得不情不愿的,走出几步之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李铁,眼睛里的怨恨那是明明白白的。   李铁低着头,但要说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卢斯和冯铮都不信。   “李铁,刚才打拳的时候,那几处错误,你是故意的吗?”   李铁咬着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义父,干爹,我知道我没办法瞒着你们,但是……”   “你知道,当初我们只想把你收下的,对吧?”   “是。”李铁低头。   “你也知道,你的兄弟,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对吧?”   “……对。”李铁答得很慢,他的脸憋得通红,因为现在这情况,真的是让他有些呼吸困难。   “你是个通透的孩子,那你说,这事情要怎么办呢?”   李铁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动作,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   现在的日子,多好啊,这是过去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好日子。在过去,还是铁蛋的李铁其实挺烦小三子的。   从开始,就是小三子自己黏上来的,他跟在他屁股后头,不管他说什么,都只是傻笑。总会不明原因的吵吵嚷嚷,不是在他抓鸟的时候,惊走他们的猎物,就是在他偷地里粮食的时候,把村人惊来。   吃什么什么没饱,做什么什么不行,他就是个累赘,包袱!   偏偏,他这样的饭桶废物,村里的叔伯婶娘们,都会用温和的眼神看他,会偷着给他塞半块饼子,一个菜团。会偷偷摸摸的跟他说:“少跟铁蛋在一块,那小子阴着呢。”   他是嫉妒他的,甚至一度仇恨他,但为什么一直跟他在一起呢?大概是因为不管得到了什么,小三子都会用两只手护着,小心翼翼的捧来他面前说:“铁蛋,看我弄到什么好东西来?咱俩一人一半。”   热的时候,他们一起卧在满是臭虫老鼠的破草垛里。冷的时候,他们一样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那么难的日子都过来了,为什么,现在日子好了,他却突然变样了呢?   要不要一起走的念头,从李铁的脑海里飞过,但只是一瞬间。因为他很明白,如果那么做了,李三不会变成曾经的小三子,相反,只会变成他最大的仇敌,虽然,他们俩现在就已经是对头了。   “干爹,义父,还请给我几天的时间,这事,我会处理的。”   “那我们这段时间,就先把高兴送到玲玲那里去住几天。”   一直低头在卢斯怀里玩一只布偶蝴蝶的玲玲,听见有人叫抬起了头来,这一抬头就看见了李铁眼睛里还未散去的泪光:“大哥,怎么哭了?你摔着了吗?痛痛飞飞……”   李铁的眼神变得温柔,低头摸了摸玲玲伸出来的小手:“大哥没事,就是让风眯了眼,很快就好了。”   “嗯!”   李铁走了,自己去处理事情了。卢斯和冯铮叫了管家来,把高兴也送走了。小姑娘常年不跟两个爹爹在一起,说被送走了,虽然撅着小嘴,泪珠子就在眼眶里打转,可也没多说话,老老实实的让奶娘抱走了。   “有点心虚。”卢斯捂着心口。   “等有机会了,多陪陪高兴吧。”冯铮也不好受。   两人一起叹,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人心真有意思,变了个处境,善恶竟然也跟能着变了。”   “不能说小三子就是恶人了……”不过这孩子心性不好是真的,冯铮叹了气,跟卢斯道,“顾天水说了些东西,到是有几条能跟着查下去的线索。”   听冯铮说完,卢斯问:“你信他?”   “感觉他那番话就跟遗言是差不多的,说这么多,只为了自己不要死得不明不白的。所以,八成信吧。况且,灭门之事在当年也是答案了,虽然从顾天水的年纪看,是十几年前的案子了,但应该也不难查。”   “嗯,那铮哥就去查吧。”   “嗯?你不跟着查吗?”   “我想跟着另外一条线走。”   “另外一条线?仵作?”   “对,仵作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仵作的饷银可不高,要在开阳养活这么一大家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咱们就分开……怎么了?”   “无常司里,有不少人擅于拷问逼供,顾天水跟马英……”   “你说的对,这一点我一时忘了。”   “你不同情可怜他们?”   “有同情有可怜,但他们到闫为清为止,已经不知道害了多少人,那些人又有谁去同情可怜呢?”   顾家的大人虽然缺德,但一家烧死的人里可是还有孩子呢,虽然他们是跟着爹娘爷奶享受到了从顾天水那里讹诈来的钱财,可也罪不至死吧。还有那无赖,只因为目击就被击杀。又有当时冯铮问他们是否杀过其他人,顾天水的沉默已经能说明他们并不是头一回给那位恩人办事了。   这两个人已经变成了满手血腥的刽子手,半点不值得同情了。   “别总把我想得那么高高在上。”冯铮有点不高兴了,“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半点不沾泥尘的天仙儿?”   “呵呵。”卢斯傻笑,确实是他有时候把自家正气小哥哥想得太高大上了,“就那么一时相差了,夫君赎罪。”   一声夫君,叫得冯铮耳朵发红,被卢斯搂着腰一阵腻歪,总算是重新高兴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就分头行动。冯铮去找了擅于刑讯的人手,“伺候”顾天水和马英去了,冯铮觉得自己也是有点虚伪,人是他找去的,可是他不敢看。安排好了人,他就去了开阳府,寻找十多年前附近的灭门案。   而卢斯去了仵作的家里,昨天仵作一家就被控制起来了,卢斯曾经想过要不要立刻赶到他家,他们会不会在得知仵作的死讯之后消除证据,但最后,卢斯选择了给他们一个晚上的时间思考。   仵作的五个孩子都成家了,三个儿子,老大和老三都子承父业,做了仵作,不过不是大理寺的,只是在周边的小县里的县衙里挂了号。只有二儿子,在刑部公干。两个女儿嫁的也都是吃这碗饭的人家。   昨天仵作一出事,三个儿子就都被请回家了,出嫁的大姑娘带着丈夫回了娘家,跟着一起被拘了起来,二姑娘却一直都没有动静。   卢斯走进仵作家的小院时,这里头静悄悄的,就仿佛空无一人一般。突然,有孩子的哭声响起,可只哭了两声,孩子就让人捂住了嘴。   “见过大人。”一个老妇人带领着一家子人出来对卢斯见礼…… 第146章   仵作姓蔡,做仵作是家传的手艺, 有三儿两女, 有老母, 有发妻。在开阳,还有一座不算大的院子, 儿女也都已经成家立业,虽然干的是贱役,可不知道多少人羡慕这一家和美。   “老太太,您儿子做的事情,您一点都不知道吗?”出来的既然是老人家, 卢斯就只能耐着性子跟人家见礼,然后进到厅堂里,坐下喝茶。   还不害怕茶里有毒?古代真没那么那么无味无嗅的毒药, 最有名的砒霜因为不纯的关系, 所以是红色的。另外一个超级有名的鹤顶红, 跟砒霜其实就是一个东西。   “老妇人我知道。”老太太放下了茶,“可那是我儿子,之前他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对我们家也没害处, 不做才是要全家一块死, 我又能怎么办呢?”   老太太死了儿子,心情可想而知,而卢斯,算得上是凶手。所以, 卢斯也不怪她这个调调:“老老太太,您这些话,只能说是说对了一半。确实,蔡家在开阳里头,那就是针尖大小的人家。”他抬起手,用小拇指比划了一下,“要是人家当初找上来的时候,蔡仵作硬撑着充好汉,那现在也就轮不到老妇人我跟大人您坐在这里喝茶聊天了。”   老太太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擦了擦眼泪。   “但也不能因此把害别人姓名这样的事情当成理所应当,一次两次是迫不得已,但蔡仵作是公门中人,总能知道哪位大人可信吧?可这不知道多长时间下来,蔡仵作都没露出过破绽来,这分明是已经从迫不得已,变成了同流合污,越陷越深了。”   老太太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子,发了一会呆。   卢斯又道:“而且现在了,本官是不会要了您这一家人的性命,但是您那三个孙子的前程是别想要了。”   “你威胁我?”   “这可不是威胁。”卢斯笑了,“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现在蔡仵作已经一身黑了。”卢斯双手相对,朝袖口里一戳,看着老太太,脸上明晃晃的写着:你年纪大了,给你点面子,但是别不知足。   老太太咬了咬嘴唇:“老妇人虽然知道我儿略有些不对,但……你们去问大郎吧。”   这大郎指的就是蔡仵作的长子了。   “大人!还请……还请给我家一条生路。”   “只要你们没有真的插手,那等到事后,我都会尽量把你们一家送到其他州郡去。”这些人也算是污点证人了,如果没能把大BOSS扳倒,他们都得没命。甚至,就算是上头的人倒了,也少不了漏网之鱼。卢斯这种位高权重的当然不怕,他们这些小人物就要承受复仇之怒了。   “多谢大人。”老太太总算是露出一点求人的真正态度来了,拜佛一样拍拍胸口,站起来朝着卢斯行了个礼。   别看老太太废话多,可卢斯还就得跟他废话,毕竟她并非是犯人,又是老人。这年代敬老都快魔怔了,卢斯要是越过她直接去审问她的孙子孙女,老太太闹出点什么事情来,那对于现在让无数眼睛盯着的卢斯来说,可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现在算是各取所需了,挺好。   蔡仵作的大儿子跟蔡仵作简直就是一个模子抠出来似的,就是能看出来年纪的明显差距。   见到卢斯,这位蔡家大郎不等卢斯多问,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蔡仵作跟幕后之人勾搭上,因为蔡仵作三十多岁的时候,曾经一边当仵作,一边当铃医。   铃医又称走方郎中,举着个包治百病的旗幡,摇着铃铛四处给人看病,偶尔还画画黄符,给人驱邪,算命,要不然代写信件什么的也没问题。总之是个业务很杂,又很辛苦的工作。   蔡仵作不小心治死了人,据蔡家打狼说根本不是他爹治死的,那老人家摘野菜不小心掉进了陷阱里,摔断了骨头,年纪大了扛不住很正常。蔡仵作治的时候,也说尽人事听天命,只能让老人家走得送快一点,治不好的。当时那些儿女也说得好好的,可等老人一咽气,就把说过的话当放屁了。   碰到古代医闹的蔡仵作被告进了衙门,可没想到几天之后,就完好无损的出来了。而且从那之后,他再也没去当过铃医,他们家也缓慢的但确实一点一滴的富庶起来。   “你可知道你爹受谁的致使吗?”   “我曾经偷偷跟在我爹身后过,结果见他进了人和赌坊。”   “赌坊?”卢斯惊讶,转而一想,也对,他一个仵作身份太低,要是贸贸然就进了哪家达官贵人的宅院,太过惹眼。赌坊这种地方,看似下三滥,也跟达官贵人没联系,实际靠山一个比一个可怕,“除此之外呢?你知道你爹都隐瞒过谁的案情吗?”   “启禀大人,我父亲……藏有一本尸格……”   “藏?”这是留了一手啊,“你想要什么?”   “只想,保我家人平安。”   “这事情,我已经答应了你们家的老太太。你交出这本尸格,可以得到另外一个补偿。”   蔡家大郎摇摇头:“足够了。多谢大人!”他跪下,给卢斯磕了三个头,“尸格藏在房梁上,还请大人允准。”   “去取来吧。”这位大郎到比那位老太太知道进退,他这个知足的选择,让卢斯子安安排他们一家的时候会更用心一些。   大郎把桌子挪过来,有把椅子放到桌子上,这才踩着椅子,摸上了放量的暗角,摸出了两本用线装的册子,他跳下桌子,双手奉上。   卢斯将册子接过来,道:“给你们两个选择,继续住在这里,由无常司看守,或者住到无常司去。”   大郎思索片刻:“麻烦大人了,还请大人将小人的家人都安排到无常司去。”   他当然明白,看守就是保护。可在这地方再怎么被保护,也都不保险。不如住到无常司去,同样身为公家人,他也知道无常司是有自己的营房的。   “好。”卢斯点点头,起身出去了。   将秦归叫来,安排好了蔡家,卢斯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大理寺。他本来是想找大理寺少卿的,毕竟邓艾那位老人家昨天可是吓得当场昏迷了。谁知道,他前脚到,后脚邓艾就来了,张口便道:“卢贤侄可是已经有了眉目了?”   不要上来就仗着年纪大,占人便宜好不好?   虽然肚子里吐槽,可卢斯还是只能恭敬的把从蔡大郎那得到的情报告诉给邓艾,同时,卢斯小心的观察着邓艾的反应,因为这也算是一种试探了。   “真是没想到,这事情竟然埋得如此之深。”邓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都有些发灰了。毕竟老头一直以为自己公正严明,明察秋毫,谁知道,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有人利用大理寺的人员,堂而皇之的算计人命。   “邓大人,还请……”站在卢斯德角度,他分不太清楚邓艾变脸的原因,只能做着样子劝说。   邓艾打断了卢斯的劝说:“贤侄,你此次前来,是为了与大理寺的档案,核对尸格上的案件吧?”   “是。”   “我这就给你安排人手。”邓艾也想看看,到底在多少案子上,他瞎了眼。   尸格最早的记录,可以追溯到二十一年前,死者是个落水的商人,真实的尸格上写着这人身上多有淤痕,尤其脖子后头,说明他是被人强迫的压进水里,这才窒息而亡的。可是书吏们千难万难找出来的档案里,却说这人是饮酒过量溺毙而亡的。   第二个乃是个进京赶考的举子,说是与人争风吃醋,被暴打而亡。真实的尸格上,说他被送来大理寺的时候,至少已经死亡了三天。档案里,却说他当场毙命,随即便送来大理寺。与他殴斗的另外两位举子,在当年就已经被剥夺了功名,永不叙用。这么多年过来,早已经不知道那两人到底如何了。   第三个,寻常的小商人,突发急病,暴病而亡。其妻不甘心,一路上告到大理寺。尸格砒霜中毒。卷宗,依旧是死于疾病。有记得当年这案件的捕快,说这人的妻子乃是位少有的秀丽佳人。验尸无果,她还吃了板子,后来也就不知所踪了。   第四个,家有传家宝的农人……   第五个,某个大世家里表现出色的已故正室夫人之子……   “邓大人,要不您还是休息去吧。”案子的卷宗越累越高,卢斯就看邓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比昨天被吓晕的时候都难看,总觉得这位老爷子就要当场哭出来了一般。   邓艾摇了摇头:“老夫……得看着……看看到底在老夫手底下都发生了什么事……”   邓艾这么说,卢斯也不再劝,继续核对案件。   过了一会,邓艾突然像是出神一样,道:“我们为官的,不管做的是什么官,稍微一个疏忽,就不知道是多少人命。老夫总以为,自己手底下即便有冤屈,至多也只是一二而已,谁知道,竟然到了罄竹难书的地步……”   话没说完,邓艾抬手,捂住淌下的眼泪:“卢大人,老夫过去对你有些误会,现在跟你道个歉。”   “邓大人,不必……”卢斯赶紧让开老大人的这一礼,这个老头也是个好官,少有的好官。   “行了,咱们也不多客套了,还是赶紧的,把这些案子尽量审理清楚……”   有无常过来复命:“大人,属下等去慢了一步,人和赌坊已经是人去楼空,不过在赌场做事的人已经被属下抓到了八人,其中有两人乃是赌坊中的小头目,如今正在审讯当中。”   卢斯点点头:“人交给你们,审讯也交给你们,等有了结果,再来告诉我。”   “是!”   这无常一走,大理寺却越发的热闹了,一些铁案,悬案都被翻了出来,从开阳府本地的,最近的案件开始,一件一件的审理。   书吏、官员、捕快,即便天黑了,大理寺也依然是灯火通明。   而冯铮,这个时候正在三河村,这个村子在开阳府渠县治下,村子所在的位置水网密集,因此土地肥沃,多为水田,村中百姓也大多富庶,村里还有两个庄子乃是开阳里大户人家的财产。   无常的赫赫凶名,早就在开阳周围四里八乡传遍了,村长,族长与族老们被叫去的时候,都有些心惊肉跳的。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别看都是芝麻绿豆大点的乡绅,但他们可是大家族的最上层,将族权牢牢握在手中,又是在这种富余地方,说一点亏心事都没做过,那绝对是做梦。   冯铮扫了一眼惶惶不安的众人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他心里一叹:“诸位老人家快快请坐,本官来此乃是为了多年前的一宗悬案,请各位长者解惑的。”   众人应着,战战兢兢坐了下来。   “诸位可还记得,在三河村曾经有一户顾姓人家,全家都死于祝融之祸?”   下面的人都是一惊,当年这事在他们这地方可是大案子,村长站起来:“大人,当年这案子不是已经查证乃是同村的赵三黑所为吗?”   赵三黑就是当年那个跟着顾天水跑出去的无赖,按照顾天水的意思,那无赖是被当年那人给“处理”了,可事后并没有谁找到赵三黑的尸体,三河村顾家惨案发生后,全村上下又只有素行不良的赵三黑失踪,这口黑锅自然是就扣在了他的头上。   “又有证据,证明当年犯下这案子的另有其人,赵三黑只是无辜碰上,怕是给人当了替罪羊。”   冯铮话音一落,下面就有数人,即便是他官威在上,也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当年顾家除了老四家留了一条根,其他人全都死绝了,可顾家那段时间积攒起来的财产可一点都不少。   冯铮来之前已经查证过了,老四媳妇并没有改嫁,带着儿子守寡至今,数年前他儿子也已经娶亲生子了。城里的店铺都“卖”给了村人,还拿出了八十两银子买了四亩祭田,交给族里,这可是远超出市价了。这样一看,表面上她是没守住家业,但她要是不这么干,母子俩怕是早就暴毙了。   可是,如今当年的案子有错,那这顾家的财产,是不是又要有变动了呢?   有的人想的是自家分润到的好处是否能保证,有的人想的,则是是否还能借着这个机会为自家谋求更多的好处。   冯铮坐在那里,感觉烦躁,因为没有一个人,想着顾家原来这么多年都沉冤未雪……顾家人力,有的人是活该,可有的人是真冤枉啊。   “本官只是来寻找当年真相的,不过,你们要是之后为了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弄出人命来,那本官就要管一管了。”   冯铮的声音少有的阴沉,议论得拆弹忘了上面还高作一个活无常的众人都哑了火,缩着脖子老老实实的在位置上坐正了,只低着头,用眼神互相暗示。村长自然就被各路眼神击中攻击,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说话:“大人,这是事情时隔多年,小人等实在是……难想出来疑问了。”   “本官来的时候,见了你们这村子的布局,各家各户分散得都挺开的。”   开阳附近,野兽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了,几百年都没有兵祸,治安相对来说也要好很多,这样一个地方,老百姓没有什么防范意识,所以,村子里各家各户的房舍,大多都是挨着自己的土地的,这就使得人们的房舍彼此之间距离很远。   “是。”   “那当年火起来的时候,来得及去顾家的应该也只有他们附近的人,把这些人叫来。”   “是。”   昱朝七八十岁的老人其实不少,尤其文官,六七十岁还发光发热的大有人在,可是老百姓就不是了。尤其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三十一过就能自称老夫、老妇了。五十岁大多数人就走到人生的尽头了。   所以,当年经历那件事的,很多人已经去世了,还有人不敢见官,或者族中乡绅不愿意让他们见官的。最后被带到卢斯面前的,只有三个沧桑老人而已。不过,别看他们这样子,年岁其实都在在场的族老们之下。   “只有他们三个人?”   “是,大人,只有他们三人。”村长匆忙应着,那三人则吓了一跳,都跪在地上了。   冯铮将三个人劝起来,让人给他们上茶,又端了点心来三人惶恐,看着那见都没见过的精致点心,却只想把身体缩得更小。   “三位老丈,本官来的时候,看外头春草已经发芽了,咱们田里的麦子如何了?”   “还、还好,今年冬天的雪刚好,麦子该是能长得健壮。”   “那就好,这几年气候可也还好?”   “都好,都好。真龙天子在世,护佑苍生,风调雨顺。”老人笑了起来,露出虽然并不缺少,但是磨损严重的牙齿。   冯铮也温和的笑着,继续与老人们谈论着农事,渐渐的三个老人都放松了下来。等到冯铮问:“当年的顾家,到底是如何的人家?”时,老人们都已经很放松和随意了。   “当年的顾家……早先也是好的,生了四个儿子,都是健壮肯干的……”   “五个儿子,听说还有个小得,但好多年前就丢了。”   “不是丢的,是卖的。”   “卖那件事当不得真的。”   “那孩子丢了,也不见两个老的找,且不到半月,老三老四就都都娶了老婆进门,还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女子,都是给了大钱的。不是卖的,哪里来的这许多聘礼?”   “一个男孩子,哪里能卖得上那许多的银钱?不过是孩子丢了,找也没处找,还不如顾着眼前的。”   “这倒是也没错……”   这三位讨论丢还是卖讨论个没完,冯铮又问:“原先这家肯干,后来却变样子了?”   “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银钱,突然就发达起来了!”   “买房置地,在县城里头竟然还开店铺了!”   “说是原先的小五找回来啦,而且那小儿子发达了。”   “说确实是那么多,可是到如今,都没谁见过那小五。我倒是信他们家挖地挖出好东西来了。”   “对,那赵三黑不就为了这个,今天的绕着他家转。”   “他们家着火怕也是为了这个……”   “顾家着起火来的那一日,三位可知道,有什么官员路经过三河村?不只是这三位,诸位可知道?”   冯铮眼睛一扫,有人是真的不知道,两眼迷茫,可有人是低着头,躲闪他的视线。   “诸位,若是现在不说,日后本官从其他地方查出个究竟来,那诸位瞒而不报,可都是有罪!”   低着头的人里,有人哆嗦了一下。   冯铮看还是没人说,他又问那三位老人:“暂且将这事按下,三位老丈在救火的时候,可曾发现了什么异常之处?”   “……”坐在最右边的红脸老者神情变化,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觉。   “这位老丈,怎么了?”   “有些事,不过是小老儿的推测,到底真还是假,小老儿并不知晓。”   “老丈尽可直言。”   老人点点头:“其实这些事,小老儿也曾与当年查案的捕快说过……那天火烧起来的时候,正好下着小雨。我们到时,顾家的门关着,火虽然大,可其实就烧了半个院子,另外半个还好着,顾家的人要是逃,不一定逃不掉啊,可是就没一个人动弹的……” 第147章   冯铮思索着,火灾的事情, 他们遇到过, 也有身上一点烧伤都没有, 可就是死了的,卢斯说, 那是让烟呛死的。那么,那些人,是让烟呛死的?还是已经就死了。要是人已经死了,那……赵三黑真的是倒霉被波及的路人?顾天水追出去遇到的官员,是无意中路过, 还是根本就在那里等人呢?   “你们谁家的院子跟当年顾家的类似?”   “……”   “本官要用院子,用完了给你们重新盖房子!”冯铮从怀里掏出了五十两银子的银票,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院子被毁期间, 一切食宿都由本官包下了!”   刚才谁都不吱声, 现在一看见银票,所有人的眼睛就都直了。建新房啊,很多人一辈子都做不到,可能三四代人都要住在祖辈建好的房屋内, 顶多修修补补一下, 直到这个房屋倒塌。   经过一番激烈竞争,冯铮得到了一个院子。   这院子挺大的,根据老人们的说法,与当年顾家的房屋结构是完全一样的, 就是朝向略微有那么一点不同。冯铮曾经问过顾天水,他和马英是把顾家的门从外头用链子锁上,然后从院墙外头,将火把扔到了顾家的灶房边上。   正当他们想要扔更多火把进去的时候,两人无意中发现了赵三黑,只能放弃放火,先去追赵三黑。   其他救火的村人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没见到有人在了。但这也不稀奇,这些人都有夜盲症,就算有大火的光亮,能看见的距离也不算远。   冯铮一边在这个小院子外绕着圈子走,一边计算着:“买两口猪来?”他记得卢斯说过,有什么想验证的,不用人,用猪就好。   “啊?是!”跟着来的无常愣了一下,还是听命快速去办了。   就买得三河村的猪,一口子买了三口,买来了把猪捆好了。分别放在主屋和东西厢房的炕上。   然后门锁上,点火。   在外边,冯铮就听见火烧起来后,房里凄惨的猪叫声,原本四周围有许多拖儿带女看热闹的村人,也赶紧抱着孩子多远跑多远。   “就这样是差不多了!”   “你们确定?”   “确定,确定!”   “一辈子就碰见过这一件大事,总忘不了。”   “当时因为有雨,其实火还要比现在小一些,但当时从外头看着,主屋是彻底烧起来啦。东边点着了一半,西边还没事。”   “对,就是五哥说的那意思。”   “灭火!救猪!”   一斧头劈开正门,众人举着水盆,提着水桶,进去灭火了,因为都得了赏钱,此时也是个个奋勇。片刻之后,火熄了,三口猪在地上依次摆开。   主屋的猪,皮开肉绽还冒着烤肉的香气,但还没死,只奄奄一息的哼哼着。东边的猪也不太好受,应该就是烟气吸进去的太多了,不舒服的哼哼着。西边的猪啥事都没有,还因为刚才受到了大惊吓,正在一个劲的挣扎惨叫着。   “当年那顾家……”村老中,有人小声的跟旁人低估。   “收声!”   “当年你们就出来的顾家人,都是怎么个状况?”冯铮问。   “老两口是带着两个孩子睡的,救出来的时候,都烧糊了一半了。其他房里的虽然身上没伤口,可也已经都咽气了。”三个当年参与救助的人都侧着头,不敢看地上的猪,即使他们也爱吃猪肉,但这三口猪,现在却仿佛就变成了当年的顾家人……   “你们还能想起来……被抬出来的人,是软的还是硬的,冷得还是热的吗?”   “当然是……”三人张开嘴,表情彻底被惊恐所代替——冯铮就知道,刚才他们只是有所怀疑,现在是彻底确认了。   “嗯?”   “已、已经硬了……”有人打了个哆嗦。   “确定?”   “我连扛出来了四五个人,他们腿都不打弯了,这些年回忆起来,只想着当时救人真不容易,没、没多想过……”   如果是着火,温度高,那尸僵的时间不但不会提前,反而还会稍微错后。而且人不可能一着火,就全部死亡,这也有一个过程。那很可能,在着火之前,顾家人就已经全都死绝了。   一位当年顾家灭门的案子随着顾天水的交代,已经成功破案,谁知道,这案子只是个开始。   “顾家当年可养狗了?他们家出事的时候,狗叫了吗?”   “养了!当年他们家养了四条土狗,但都够大,够凶!”   “那天顾家出事的时候,狗叫了吗?”   “着火的时候,狗自然是叫了,但其他……”   “村长,不只是当年救火的人,只要是年岁够的,知道顾家事情的人,都给本官叫来。可不要让本官事后在拿着户籍簿册出来找人。”   村长抹一把汗水,忙不迭的点头转身走了。   无视惶惶不安的村民们,冯铮转头问自家的无常:“能让顾家一家都在无知无觉间死绝,你们说有什么法子?”   “人死光了狗都不叫,村里人的熟人作案吧?”   “也不一定,若是在食水里下了毒,凶手不在,也能把人毒死。”   “你们谁听说过有这么厉害的毒,让这一大家子,少说十几口人,都无声无息的就没了性命?”   “这些,若是能验尸就好了。”   “快二十多年了,都烂光了。”   “可骨头里有毒啊。”   “死于刀伤,还能看见刀口。”   “若是死于刀伤,那当年就能看出来不对吧?”   “赵三黑大半夜跑到顾家,现在嫌疑就大了。”   “还以为赵三黑是让人灭了口,现在看来满不是那么回事,说不准反而是顾天水和马英白白给人背了黑锅。”   “对了!大人,当日那顾天水招供的时候,说顾家哥四个相机倒霉,可其实没承认这些事是他们干的吧?会不会,他们只是借了一个顾家倒霉的时机意图杀人,可是那些事根本跟他们没关系啊?”   “哎?这话有理,毕竟之前那些事办的都是周到缜密,一点都让人找不到错处,相比之前,三更半夜的跑到人家家里放火,这就鲁莽多了。”   这边议论得差不多了,那边该找的人也都聚拢过来了。猪的惨叫声虽然吓走了不少人,可也都没走太远,毕竟三河村好多年都没这些热闹了。不过,刚才看热闹的时候,这些人闹闹腾腾,什么都敢说,现在让过来,却一个个都闭紧了嘴巴,半个音也不吐了。   冯铮招招手,便有无常拖着个小托盘过来,托盘上满满当当撒了一层花生模样的小银锞子,一个有二两重,这一层少说得有二三十个。   看见银子,不少人眼睛就直了。   冯铮随手从上面拿下来一个:“诸位过来之前,想来也都知道本官叫诸位过来是为的什么,也不让诸位白答,答对了答好了,自然有奖。但是!要是为了银子,到本官面前胡诌?!”   “苍啷!”一声,就悠然把朴刀拔出来了,白惨惨的刀刃在阳光闪着冷光,让人不由得一个哆嗦。   “行了,现在本官来问,当年顾家着火之前,他们家里人就已经开始先后出事了。谁还记得这出事的顺序是怎么样的?”冯铮这问题就是送的,为的就是立信。   没想到下面一团乱,都争着吵着回答不说,许多人的顺序也都是乱的,反正就是四兄弟打乱了顺序各种排列组合。   冯铮皱眉听着,终于听到了一个靠谱的:“那位婶子,您来说。”   这是个富态的妇人,被叫出来之后,兴高采烈的道:“当年顾家是老四先出事的,进货,死在外头啦!然后是老三……”   后头有人闭了嘴,却还有人喊着不对!   冯铮耐着性子听完了,拿了一个银锞子奖给妇人,却还有嚷嚷着妇人瞎说的,冯铮扬声道:“刚才那个问题,本官来此之前已经详查过,已经有了答案,这问婶子说得半点不差!再有人为了银子寻衅滋事,别怪本官不留情面!”   他这一嗓子,场面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本官再问,出事之前,顾家可有不妥当之处?回答之前,可要给本官想好了,这问题,本官不一定就不知道答案。”   啥都不知道却想着来个瞎嚷嚷的,听冯铮这么一说,立刻把话咽回肚子里去了。   众人低头想了半天,出来一个老汉:“那之前顾家的不妥当,小老儿倒是知道几点……”   冯铮看着老人眼睛盯在银锞子上不放,便道:“老人家只要言之有物,说出来一个,本官就以一枚银锞子为谢。”   老汉笑了一下:“这头一个,就是顾家从几年前,给老三、老四娶了媳妇,家底就被掏空了,可一两年前,突然就有了大钱。”   其他村人一阵起哄,这不是废话吗,他们也都知道,这也算?   冯铮笑了一下,这老人家还真是狡猾,不过他没发怒,反而拿出一枚银锞子交给老人。   老人拿到银锞子之后,有点激动,他其实已经做好被打的准备了:“这二一个,顾家四个儿子,在那之前就闹起来了,老大不愿意就他自己一个在家里种地,老二觉得他在酒楼给人当学徒是受苦,老三、老四早就想各掌一家店,不愿意跟兄弟合伙了。”   “好,奖!”   “我说!我说!”又蹦出来一个干瘦的婆子,“那时候老大、老二还好,老三和老四闹得可凶啦,两兄弟都抄家伙打起来了,所以,老四出事的时候,有不少人就嘀咕是老三干的。”   “奖!”   连续三个人得到了奖,果然剩下的人越发的挖空了心思,回忆当年的事情。   顾家老两口不是善男信女,四个儿子果然都是这公母俩亲生的,家里没钱的时候,其实闹腾得就挺厉害了,出了好几次差点分家的事情,可是族里的老人压着,这才没能真正分。等到有钱了,家里和睦了那么半年八个月的时间吧,就又开始闹腾了。   冯铮听了一肚子当年顾家的八卦,但是,这些事情暂时看来,跟凶案真没什么……   “大人!小人突然想起来,曾经见过顾家老大跟赵三黑在田埂下头说话,这时间,好像正是顾家老四出事之前。”   “你确定?”   “小人是确定看见了,他们发现小人后,立刻就散开了。但是当时,那两人确实在说话。不过,只有小人一个看见……”也就是说他确定自己看见了,但是没人能证实他确实看见了。   不过,冯铮信他,因为边上有几个村人一直在跟这人眼神示意,那意思就是:找我啊,我给你作证啊。但是这人看见了,却并没有让这些人帮助他作证,一直在挖空心思,想到底该如何证明自己。   而且这人之前一直都没说什么话,或者说他抢不上话。   冯铮点点头,拿了一枚银锞子交给他。   这人欢欢喜喜的接过来,紧紧握在手里。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特别的线索了。甚至,冯铮还叫拖出来了两个,明摆着是胡编乱造的家伙,吃了一顿板子。   让这些依依不舍的村人,散了,冯铮看着那些村老:“诸位,咱们之前可是说好了,只要是顾家有过交往 的,都得过来。可现在,就本官所知,至少就有一个人没过来。”   “大人,小人知道您说的是刘氏,可是刘氏,她死活都不过来。”村长赶紧过来认罪,“她毕竟是个女子,这实在是……”   寡妇门前是非多,可如果是豁出去的寡妇,那旁人反而要远着点,别沾染上是非了。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将她请来吧。”   一个小旗的无常领命去了,有村老跟他们带路,不多时,刘氏一家四口人就都过来了。最前头的就是刘氏,可以说是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人,她身材矮小,但是体态丰腴,皮肤光滑,一头黑发高高挽起,别着一根亮银的簪子。跟之前被叫来说话的,安歇跟她同龄的男女绝对是两个样子。   后边是她儿子,也是顾家唯一的一条独苗顾小山,顾小山虽然是庄户人家打扮,可容貌是真不错,身材高大,浓眉大眼,很是英挺。跟在顾小山身后的,怀抱婴儿的少妇,自然就是顾小山的妻子了。   来了,三个大人一起行礼。   “刘氏,查明你夫君、公婆,还有你另两个孩子死亡的真相,难道不好吗?为何方才不来?”   “启禀大人,民妇并不知道真的来了青天大老爷,民妇的孙儿前些日子受了凉,拉了肚子,这些日子民妇都与儿媳照料孙儿,实在是无心外事了。”   口齿伶俐,进退有据,更要紧的是,刘氏太冷静了,而且他还有些很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他没注意到?   冯铮的眼睛在顾家三个大人身上扫过,看着顾小山,冯铮脑海里闪过一丝灵光,他的嘴张了张,犹豫了一下:“还请村长过来与本官私下一谈。”   村长懵逼着走了过来,冯铮与他走到一边,细声问:“顾小山……跟顾家老四,或者顾家的两位长辈,长得像吗?”   他没见过顾家爹娘,和顾家其他四个兄弟,但他见过顾天水啊。虽然顾天水只是顾小山的叔叔,但也不可能这俩人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吧?顾天水说他小时候长得好,而且是五兄弟里长的最好的,那就说明顾家人的相貌并不如何出挑。而且,顾天水身高也就中下,身形单薄,可他年纪也不小了,正是壮年,作为狱卒应该是没缺少锻炼,身材还是这样,说明先天就身量瘦小。   但这话不能直接问,因为一切都只是他的怀疑,要是他怀疑错了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一个寡妇这种问题,实在不好。   村长一愣,斩钉截铁的肯定,忽然就被他自己吞在了嘴巴里:“顾小山……顾家……依稀记得,他们一家子身量都不高……”   都不高,刘氏也不高,顾小山站他娘身后,跟座山似的。   可村长显然也不敢贸然下决定——说明这人还是不错的——他扭头看着顾小山,仔细打量他的眉眼,顾小山被看得莫名其妙却又心惊肉跳的,赶紧低下头来。注意到了儿子的变化,刘氏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顾家死得就剩下刘氏跟顾小山,谁都没注意这到底像不像……毕竟寡妇带儿子太艰难,顾小山长得好,大多数人只会恭喜一声“有福”。要说什么儿子不像老子,太缺德。况且,快二十年了,小婴儿长成了大小伙子,自己也当了爹,曾经顾家的记忆如果不去想,却早就模糊,谁会去拿出来对比呢?   可是冯铮一提醒,村长看着顾小山,那可就真的是越看越不像老顾家的种啊,反而是像……像……   冯铮看出来了他的犹豫,催促的问:“可是觉得与有些人相像?”   村长张口结舌了半天,终于是说出来了一个人名:“赵三黑……”   说完了他就整个人泄气一样,这要是真的有事那就罢了,要是他说错了,那就是坏了人家的清白啊。   冯铮没让村长立刻回去,而是问了他赵三黑的事情。   村长虽然有些发飘,可还是努力的回忆当年,跟冯铮说了赵三黑的事情。   赵三黑的出身,跟铁蛋和小子的情况类似,他五六岁的时候,爹妈全得病死了。就剩下他一个,吃百家饭过活。别看吃得不怎么样,赵三黑依旧是长得高高大大的,且是真长了一副好相貌,仪表堂堂的。可他干的事,也是真白瞎了这副好相貌。   在村子里,已经从别人可怜他,请他吃百家饭,变成了他耍无赖,进到人家家里要吃要喝。有的人家不给他,他又打不过人家,他就把死老鼠、人中黄,朝人家院墙里头扔,更有甚者跑到人家庄稼地里去,把庄稼苗偷偷拔起来一点。   都听说过拔苗助长的事情,可成语里的人是怀着好心思,只是做了错事。他却是怀着恶毒心思,被拔出来的苗,开始的时候是看不出来的,等到发现了,庄稼苗也已经都要枯死了,那时候往往已经来不及补种了。   而且,因为生了好相貌,他还喜欢去勾搭大闺女小媳妇,根据村长知道的,他就坏了三个姑娘的青白。   总之这就是个人渣中的人渣。   “村长,你带着乡老们,走到百步之外吧。”冯铮明白了,对着村长拱拱手。   “是。”   看着村老都离开了,刘氏是彻底没有了刚才的冷静,额头上冒了一层汗珠子。   “顾小山,既然你娘说了,你家孩子早先病了,那就不该抱出来吹风,你夫妇带着孩子回去吧。”   “谢大人。”顾小山松了一口气,就去搀扶他娘,“娘,走吧。”   刘氏躲了一下:“没听大人说,让你们俩先回去?大人怕是还有事要先问我。”   “娘,那我在这等您……”   “孩子不舒服,快回去便罢,等什么?走吧。”   顾小山不傻,他看明白了,这是有什么事那个大官需要跟他娘私下说。他看了一眼大官,见那人相貌堂堂,一身正气,也就稍稍放了心,留下一句:“娘,我把喜柱他娘送回去,就回来接您。”这才带着老婆孩子走了   “小山很孝顺啊。”冯铮道。   “是……这孩子从小就孝顺。”刘氏笑得温柔。   “该叫婶子知道,今日的这些事,都是顾家的老五引起来的。” 第148章   “顾家老五……那还是民妇嫁进顾家之前的事情了,他人怎么样?日子过得可好?说起来, 这顾家的家产, 也该有他的一份的。”   刘氏的话说得可是真漂亮, 尽显作为一个嫂子的慈和和宽容。   “可顾家老五却说,您该知道他, 见过他的。”冯铮这是诈,他倒是不认为刘氏跟顾天水到现在还有联系,但至少,当年顾天水被顾家人纠缠讹诈的事情,刘氏不该是一无所知。   “……”   “这位婶子, 本官觉得,有事情尽量在这三河村解决了便好,或者, 您难道真想着非得走一趟大牢?”   刘氏摇了摇头:“还请大人见谅, 实在是……公公婆婆已经过世多年, 我这些做小辈的不好说长辈的差错,尤其是已经过世了的长辈……”   “更何况,你们还从顾天水身上得了不少好处,如今顾家的财产都是人家帮你们置办的。”   刘氏低下头, 仿佛羞愧一般:“若是叔叔要, 该是叔叔的,自然就是叔叔的。”   就算刘氏表现得恭顺,但冯铮还是听出来了她话里的潜在意义——该是我的,自然谁也别想夺走。   “……”冯铮面对着这位妇人, 在短暂的为难之后,他叹了一声,“这位婶子,咱们就这么一直绕下去,怕是您就真得跟我去一趟大理寺,受一场牢狱之灾了。”   “大人什么意思?民妇难道哪里做了错事吗?”   冯铮根本就不搭理她的问题:“很多事,您都不想让顾小山知道吧?本官明白,您必定会用尽一切方法,保护现在的生活。可是,话这么说吧,不可能了。您面前现在只剩下了两种选择,第一,我送走顾小山和他的妻儿,让他们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第二,你们一家四口继续在这里生活,但是之后会发生什么,与我无关。”   刘氏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颤抖得太过剧烈。   平静被打破了,刘氏姣好的面容扭曲得如同厉鬼。她刚来,知道的情况并不多,但有一点,刚才这官儿可是跟村长一阵耳语,这才把她叫过来的。而村长临走的时候朝她看过来的一眼,那是明明白白的怀疑和鄙视。   ——村长知道了!那即便这官儿并没到处去宣扬,现在怕是村里的村老也都怀疑了。   三河村的村人是个什么脾气秉性,她在这里住了一辈子,还能不知道吗?说起来大多数人其实都不错,宽厚和善,但也人人都有私心。这不奇怪,她自己不是也有私心吗?   所以她才在当年掏出来一些财产之后,在这村子里太平富裕的过到现在。她知足。   可是现在不同了,她虽然是寡妇,但那事情可不是寡妇再嫁,而是与人私通,甚至还有谋杀亲夫一家的嫌疑。这官儿其实都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他现在离开,他前脚走,后脚他们一家子都得玩完。   她自己是逃不了沉塘、火烧这两个结局,她儿子要被打断了退刺瞎眼赶出村子,儿媳妇稍好些,但也要赶回娘家,小孙子……   这官儿给了她两条路,其实也就只是一条路而已。   “是我杀的。”刘氏摇晃了一下,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散了一般。   冯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继续朝下说。   “顾家的人,太缺德……”   刘氏是从她没嫁进顾家之前说起的,她和老三媳妇都是当时远近闻名的好女子,贤惠,能干,还漂亮,原本顾家这种家庭是娶不了她的。她能嫁过来也不只是因为顾家的彩礼给得多,而是顾家老头老太指使自己的四个儿子,天天跑到他们家门口闹。   老太还总跟一些个长舌妇说些不着四六的话,竟然是隐约暗示她已经失贞给了顾老四再不嫁肚子就要大起来了。   刘氏无奈,满含屈辱的嫁进了门。结果顾老四喜欢打老婆,顾老太更是吝啬刻薄,她日子过得是生不如死。   后来赵三黑纠缠上来,她虽然知道赵三黑也是不怀好意,但怀着报复的心思,和赵三黑偷偷好上了。   “顾家当年的那些银钱,不只是敲诈顾老五,他们还拿捏着另外一个人的把柄,是顾老二给人送席面的时候,看见了什么,他拿看见的事诈那个大官呢。”   刘氏说这么半天,就这一句话,让冯铮动容了。   “你可知道具体是什么事?”   刘氏摇头:“就是这些,也还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等顾老二被烧死的时候,他们就怕了。老头子说要走,要把家里的孩子过继出去。老婆子说没事,老二死了,他们只要老老实实的,人家就不会再找来了。哼,说到底也不过是贪,贪那时候的富贵日子。不过,我也没想到那大官竟然找上了赵三黑,让他杀光了顾家……”   “是赵三黑动的手?”   “嗯。赵三黑偷偷给了我木头,说是泡了药,点着了就能迷人,我就把木头放在大概其他们那天夜里要用的位置……老太婆吝啬,不愿意点火炕,就烧的火盆。然后,赵三黑就摸进房里去,把人都闷死了,让人看着就像是让烟气都害死了。但是后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你?”   “没有。”   “……”之前以为赵三黑是顾天水他们根本不知道的同谋,现在看来他只是被买凶了,那赵三黑被杀的可能就有增加了,是灭口,“当年顾老二在哪家酒楼做事?”   “当时是叫福泽楼,可是现在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冯铮点了点头,叫过来了一个小旗,让他带着人去跟顾小山说个明白,然后把人送到直逸州去。又分出一个小旗让他们去渠县里查找福泽楼,然后这才站了起来;“刘氏,跟本官走吧。”   “是。”刘氏擦了擦眼泪,敛衽行了个福礼,跟着冯铮走了。   冯铮带着刘氏到了大理寺,这时候大理寺正热闹着,大小官吏抱着卷宗跑来跑去,捕快和无常们里里外外的到处去跑,看情况有的是查了线索回来复明的,有的是直接就把人犯带回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冯铮都有些惊了,进来一看,卢斯正喝着茶,闭目养神,“顾天水和马英交待出来的?”   卢斯睁开眼:“他们那边还没个消息,两个人都牙紧得很,这是蔡仵作记录的真尸格,大理寺里头又拽出来四个暗线,也跟着那两位作伴去了。”   “邓大人呢?”   卢斯叹一声:“进宫请罪去了。”   邓艾虽然说要跟卢斯一起请查,可是没想到这线头越拽越多,再要不了多久,怕是就要从这些狱卒、捕快,上升到书吏,乃至于推官、断狱这些正儿八经的官员了。事情越闹越大,邓艾再不去就有恋栈权位,瞒而不报的嫌疑了,另外,以为事情闹大,邓艾也怕后头自己压不住,这也是求援去了。   “老大人也不容易……”邓大人这是彻底晚节不保了,老了老了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即便他没参与,但一个御下不严的锅是背定了。   “老大人是个好官,只希望陛下能让他戴罪立功了。”罚是一定要罚的,可这就得看轻重了。   两人唏嘘一阵,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案子上,各自说了自己的收获。   说完之后,卢斯道:“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这案子到底怎么回事,我倒是有些眉目了。”   “哦?”   “说出一个人来,你可能就要吓一跳了。王崧。”   “他?!”冯铮是真吓一跳了,“二十年前,他才多大?那不是才刚来赶考吗?”   “就这个案子……”卢斯把死了一个,永不叙用两个那案子抽了出来,“这三个人都跟王崧是同年赶考的,还都是当年夺魁呼声挺大的。因为本身是举子犯案,所以我当时就把怀疑放在同科之人的倾轧上了,当年高中的都有嫌疑。或者即便不是他们,那也跟这些人有联系。当然,这也只是一条假设,依然可能这些人都是无辜的,那就只能到时候再翻过来从头来。”   卢斯拿出一张纸,这是当年那一科的所有中了进士的人的名单,这些名字上,有花了横杠的,有圈起来的,只有王崧的名字画了个圈,有点了几个点。   “划掉的是已经死了,或者已经辞官。”卢斯伸过手指来,给他讲。   冯铮“嗯”着点头:“既然这事情闹了二十多年,那就不会是没考中的人,或者中间死亡的人。”   “对。画圈的则是跟其余的案子又发生了牵扯的,只有王崧,他表面上只与一桩案子有牵扯,可要我问过邓大人,就能发现,他跟其余的案子没牵扯,但是跟那些得利的人,十有七八都有牵扯。”   卢斯把最早的落水商人的案件找出来:“唯一跟他直接有牵扯的就是这个最早的案子,这商人娶了王家女,当初王崧能到开阳来求学,还多亏了这个商人。等到商人一死,他的家财就落到了王家手里。”   “这个案子,政府死了,妻子上告无门,继而失踪。虽然年代久远,但他家的邻居依然住在原地,无常一去,竟然还真有人愿意说话,一路追查之前,这女子成了当年礼部一个姓齐的侍郎的妾侍,这个齐侍郎,正是王崧的授业恩师。”   又是一个个的案子列出来,这些案子顺藤摸瓜,它们造成的结果,或者让王崧的竞争对手倒霉,或者给王崧的盟友带去利益。   把已知的线索都摆出来之后,卢斯却丝毫也没有找出真相后的兴奋,相反,他皱着眉:“虽然怎么看这个王崧怎么像是幕后大boss,但是如果王崧真这么有能耐,何至于他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王崧一个月前,让皇帝申斥了一顿,让他回家,闭门思过去了。   可是布局出现在这一切的,却是一个思维缜密,步步为营的人,简直就是一只不停织网的毒蜘蛛。   冯铮也跟卢斯有着同样的怀疑:“若王崧能如此翻云覆雨,那你我也不会到现在还安安稳稳的……是幕后人跟王崧有什么亲密的关系?”   “什么样的亲密关系,能让这人如此事实为王崧着想、这都算是替人做嫁……”卢斯忽然愣住了,“王崧的爹娘?”   “那……为何周兄能活到现在呢?”   “唉……继续查吧,查证出来的事情越多,线索和证据也就越多,到时候,不愁王崧或者他背后的人不冒头。”   “嗯。”   两人埋头查案,等天色稍暗的时候,邓艾回来了,还带来了三位熟人——胡大人、周安、太子!   邓艾进宫自述其罪,皇帝大怒,可是也果然是让邓艾戴罪立功,让刑部和无常司协同办案,同时让太子过去总理关于这个大案的一切事物。   众人彼此见礼,他们在来的路上,已经听邓艾描述了大致的案情,心里多少都有些普了。   “案子够大,但是还不够大。”太子一来,便如此说。   倒是让卢斯和冯铮都另眼相看了一下——还以为太子会嚷嚷着:“赶紧抓王崧归案!那就都没问题了!”   王崧的官不算高,但是御史大夫在朝堂中的地位一直都很特殊,因为御史是彻彻底底的清流官,御史大夫一般就是请流官的首领。而闫为清刚死在牢里,太学生与百姓联合扣阙的事情也是刚刚平息,这时候,要是把王崧抓起来,那很可能就要被误会成是党争开始的信号了。   如何不被误会呢?那必须是被打成铁案的大案!   现在厚厚的卷宗,如此多的人命还不算大案?   对朝堂上的诸公,对一位御史大夫来说,这还不算大案,因为死者大多是寻常百姓,偶尔几个有功名在身的,最大也都只是举人。这些人案子不管多少,交上去,都会被清流说成是罗织罪名。   →_→不是清流吗?咋这样呢?   昱朝到现在,所谓清流,其实就是闲的没事瞎逼逼党,简称瞎党。与其说他们是清流,不如说跟卢斯那年代的许多无良公知很像。他们在办一件事的事情,首先思考的不是这件事会给昱朝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而是这件事会给他们自己带来多大的名声。   至于类似的事情要是发生在了他们自己的身上,那这件事就会被他们从相反的方向去解释了。   胡大人和邓艾,还有周安,千万别说他们是清流,那是骂人,他们都是实干派,习惯少说话多做事,简称干党。   另外还有勋贵、武将,以及少数皇帝养着解闷,以及特殊用处的弄臣和奸佞。   可就是因为这个朝堂上太干净了,让清流想干大事都干不了。过去也就算了,毕竟确实是天下太平。可最近这几年却出来了个无常司,大事干的是一件接着一件。后来皇帝又把平王拔了,这里边跟清流屁的关系都没有,清流开始觉得不满了,就开始搞事了。   但他们要是不搞事,大理寺的这些线,还真就没人能够察觉到。   总而言之,现在正是清流斗志正旺盛的时候,在没有大的把柄之前,跟他们正面怼,那即便胜了,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那种两败俱伤的胜利。在场的都还想留着有用之身继续干活呢,没有一个想用自己这瓷器去碰他们那石头的。   之后,刑部调来了更多的人手,都是真正信得过的。还在外头军训着的无常司另外一半人马,以及两百多新近人员,也被彻底叫停,把新人拆散放进老队伍里,算是以办代练了。基层查案的,就都靠无常司了。   这一下就折腾到了深夜,太子道:“案子虽然着急,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大家先歇息去吧。尤其是卢、冯二位将军,忙了几天了,后头还有的忙,可不能把自己熬坏了。”   众人也没坚持,派人守好案卷,下去休息了。   就是离开的时候,卢斯无意中看见站起来的周安摇晃了一下,太子赶紧一把将人搀扶住。他笑了笑,以为就是周安腿麻了,看来这两人的感情进展不错啊。   这时候两人也不回家了,干脆就去不远处的无常司“宿舍”休息一晚。   走到半路上,突然听背后有人叫:“卢将军!还请慢走一步!”正是太子的声音。   既然是单独叫的卢斯,他就对冯铮摆摆手,示意他先走。冯铮点点头,催马当先去了。   “卢将军,我有些事想问你,还请上车来。”太子掀着马车的帘子,语气显然有些着急。   “好。”卢斯以为他是想起来了什么关于案子的要紧事,也就上了马车,结果,马车里只有太子一个,周安不在。   太子看明白了卢斯的眼神,道:“我让大理寺收拾了几间房出来了,毕竟这案子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了,总得有通宵的时候。”   这倒是个好法子,卢斯有点后悔自己走太快了。他正想着明天是不是也抢一间房,太子就动了一下,坐到了他身边,两人挨得紧紧的。   “?”   太子上半身探过来,两人近得都快让卢斯不得不朝歪处想,进而开始躲闪了,太子才终于压低了嗓子问:“卢将军,你跟冯江军,谁上谁下?”   “……”   “我知道自己这问题失礼得很,但实在是……”太子咬了咬牙,“两个男人,都是那样的吗?出、出血好厉害……”   车里黑,啥都看不见,但太子的语气可是真够可怜的,卢斯都能想象得出来,顿时只觉得哭笑不得:“殿下,您事先没看过书,做过功课啊?”   “我看过啊,但是那书里讲得都不清不楚的,我都是按照书上写的做啊。”   明白了,太子没找对书,找到的都不是教科书级别的。至于为什么周安都没引导他……虽然卢斯没问过人家这些隐私,但从当年的事情也推测得出,那时候周安也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人呢,最多也就是一两次的深层接触,后来这么多年下来都是旱着的,跟个处真没啥区别。   “所以……殿下你是硬来的啊?”   “我……”太子哽咽了一下,再开口声音里哭腔也挺明显的,“我也觉得不对劲,可他非得说没事,我感觉湿漉漉的,拿手一摸,全都是血。呜呜……”   太子都哭了,显然是吓得够呛。   “他还说都这样,要不然他不让我……”   “殿下,殿下,没事的,您听我说……你们得准备……然后先这样……一段时间之后,适应了,才能……”   “原、原来……”   “可能周兄不愿意用器物,那殿下可以先……再……”   “谢谢,谢谢卢将军!”太子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要是以后都这样,那他宁愿一辈子都没有亲密接触,也不愿意再次让周安受伤。   “周兄今天也是带着伤来的?”卢斯想起来了周安刚才的踉跄。   “嗯……”   “这几天让他吃点清淡的,上药和清洁不能听。”   “嗯,我亲自看着他!”   “那既然如此,微臣告退了。”   “等等……卢将军,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注意的事情吗?我、我也见过一些人,年岁大了,都控制不住……便溺在裤子上了……”   “对,这些也确实该跟殿下说说。”卢斯就在马车上,给这个国家的小太子来了一场生理卫生课,“不只是周兄,太子也需要照顾好自己,首先您就需要常常清洁自己……” 第149章   太子不住的点头,就差拿个小本本记下来了, 他这辈子大概都没这么这么专心的上过一次课。   “……自然, 有时候突然心气上来, 也能放纵一把,但一定要注意善后。若是来了需求, 可又没那么迫切,也不一定就做到最后,拥抱和抚摸有时候也能带来别样的快乐。再不让,用嘴巴和手也能代替。”   “多谢,多谢。那个……卢将军, 以后有什么事,我还能来找你吗?”   “自然。”其实这些事,宫里应该也有人能够教导太子的, 卢斯不太明白为什么太子不找旁人, 却来找他, 不过当然不会拒绝。   太子放了心,开开心心的走了。   ——卢斯想的没错,这些事宫里确实有人负责,在太子身边负责这事的, 就是他的大太监刘长喜。但太子是个半路的太子, 他不习惯在这些事情上询问刘长喜,他不认为刘长喜是能够跟他亲近到这个地步的人。但是问他父皇吧,他觉得他父皇会一巴掌把他拍回来。想来想去,就只剩下卢斯了。   可不在这些事上询问刘长喜, 不代表他不会让刘长喜去准备药物和其他物品。   “是。”刘长喜接了命令,对着太子是笑嘻嘻的,一转身就把脸阴沉下来了。   太子不问是不觉得跟他多亲近,可是按理说,就算太子不问,刘长喜也该将备好的东西进上去。这东西包括太子现在跟他要的,也包括一些画册(教材等级的)。要是刘长喜给了,太子和周安真不至于弄出血染的风采来。   刘长喜在等,等太子问他,其实也不要问,出个音儿来,刘长喜就能顺势把东西都给安排好。但没有,太子一直都没动静。刘长喜就这么阴沉着脸,一路回到了东宫。   “爹啊,您老这是怎么了?”刘长喜的徒弟,现在也是干儿子了,徐泽安看见刘长喜回来,立刻给他递上一杯茶,“是太子那……”   “不要命了吗?!”刚喝了一口茶,刘长喜顿时脸色更黑的把茶碗磕在了桌上。   徐泽安一缩脑袋,赶紧给了自己正正反反四个巴掌;“叫你多嘴!叫你说错话!”   “行啦,行啦!”   “嘿嘿,干爹,知道您最疼儿子了。”   刘长喜给了他一个白眼,又把茶端起来,喝了两口。   徐泽安看他神色:“干爹,儿子最近得了好东西,正要进给您。”   “熏香?”刘长春抬起手,闻了闻自己的袖子。   “不,听说是叫逍遥散的,说是……”徐泽安直起了一直弯着的腰,凑到刘长喜耳朵边,“点起来之后,能让咱们尝到男人的乐趣。”   刘长春瞬间就从椅子上蹦起来了:“兔崽子你说的是真的?!”   徐泽安被吓得跪地上了,听刘长春这一问,才嬉皮笑脸的道:“儿子怎么敢骗爷爷啊。”   儿子跟爷爷,辈分都乱了。   “好!那你……”刘长春突然摇了摇头,“不行不行,明儿一早晨,我就得回到殿下那边去,就这么一晚上,仨瓜俩枣的时间,你可得把东西好好存着,等回来得闲了,爷爷我得好好品鉴品鉴。”   徐泽安看刘长春那双亮得都瘆人的有眼睛,笑得更谄媚了:“干爹放心,一定给您老留好了。”   天一亮,众人在一夜休息之后,重新聚集到了大理寺,开始查案。   刘长春一来,就凑到太子身边:“殿下,还请私下一叙。”   太子以为刘长春要说把东西带回来的事情,他是有点嫌弃的,心说:东西拿来了就放到我房里去呗、还特意来说一趟。   可又一想,万一是有什么需要特别说一下的东西呢?倒也是他这个大伴办事仔细了。   所以,有点心虚的跟其他人表示要离开一下,太子就跟刘长春到后头去了。谁知道,刚转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刘长春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太子面前:“殿下!奴婢有罪!”   “大伴,这是怎么了?”   “殿下,奴婢那干儿子徐泽安,昨日突然跟奴婢说他有个什么逍遥散,能让人品到前所未有之乐事……”   太子的脸色也瞬间变黑了,熏香鸦片之事,尤其事情牵涉到前太子,更牵涉到了皇后,对于太子来说,更是间接在他心口上划了两道伤的邪物!   而且这件事对卢斯和冯铮来说,是完结了,可太子知道,所谓的完结只是他们能参与到的部分,实际上更深入的东西,根本就没完,即使当时宫里宫外,都牵涉进去了大量的人命。可最重要的,比如,到底是谁研究出来的罂粟提纯,罂粟到底种在什么什么地方,这些到现在也依然有人在追查,但同样毫无消息。   可一切都只能偷偷的,隐蔽的来,所以卢斯和冯铮就都插不上手了。没办法,因为前太子的死亡是假的,皇后的死亡也是假的,如果继续查,很可能把这两件事也跟着爆出来,那就要影响到如今朝政的稳定了。   在大稳定的前提下,这些东西是都可以忽略的。   他们为了稳定而做出的退让,可如今看来,反而给了这些阴暗的东西发展和滋长创造了条件。   “你立马回宫,把这些事都告诉给我父皇。”太子看着刘长春,其实想骂他,为何耽误时间,不在昨天刚察觉到异样后,就立刻去禀报给皇帝知晓的,可是他不是当年那冲动少年了,“你忠心可嘉,但昨天与徐泽安虚与委蛇了一夜,岂不危险?若你有个万一,我反而是会看在你的面子上重用徐泽安,那岂不让人扼腕?”   不管是真是假,刘长春都被太子感动得涕泪齐流,跪在地上赌咒发誓了一番自己再不会如此莽撞,这才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一边赶紧进宫去了。   刘长春一走,太子赶紧回来把事情跟众人说了。   胡大人叹息:“自古以来,这邪教之事,只要不将之彻底斩草除根,就易死灰复燃啊。那罂粟之事,老夫当时也曾见过,就不该将那东西的危害隐瞒,弄几个犯瘾的人犯挂在外头,让百姓都见着了,反而有益。”   “那可不一定。”邓艾嘴一歪,“真放出去,怕是还有许多愚夫愚妇觉得朝廷太过心黑手辣,杀人不过头点地,那些人都那么难受了,也难逃死罪,何必还折磨人家呢?让他们舒舒服服的走不就好了。至于什么鸦片,跟他们小老百姓离得太远,他们根本碰不到的。”   一直说话厚道的周安叹了一声:“除此之外,怕是还有许多自忖聪慧之辈,会想去试试这等鸦片,是否真的会如传说那般,让人欲罢不能。更有甚者,会有心怀祸心者,特别寻了这东西,弄去害人。”   “这东西……果然是流毒无限,不让外界之人知晓它的祸害,就会有无知之人不知不觉遭难。但是公布天下,却反而帮了这东西广而告之,一样害处甚广。”冯铮皱着眉,叹息不止。   别说现在了,到了现代不是一样如此。   卢斯道:“不过这东西还是让天下人知道比较好,也该让陛下正式立法,传播此物者,斩立决。上瘾者拘役一年,罚为苦力!”   “卢斯,你不是说过,这东西的上瘾者体力渐渐不支,且狂躁易怒吗?”胡大人奇怪道,“这等人去做苦力?”   “那总不能让朝廷白养着,多受受皮肉之苦,能撑下来戒了,以后记着皮肉之疼,复吸的时候也会多想想。撑不下来死了,也算是给他们的家人积德了。而且,现在这不是单纯的药物问题,而是还跟邪教挂着边,吸食鸦片之后,给人带来那欲仙欲死感觉,再让他们更神迹之类的挂上边,事情更不好办。”   这年头有赌瘾,已经足够毁掉一家人了,再是再来个毒瘾,那就不知道会造成怎么样的惨剧了。   可是这头野兽应让人给放出来了,再想把他一丝不漏的关起来,已经是不可能了。只能尽量,把它限制在一定的活动范围里头。   “那最好也得有个解释,为什么那东西会让人尤其舒服。”太子低头想着。   卢斯顺头道:“那还不好解释,就说这东西感觉如此美妙,是因为耗人阳寿,反正这话也不算骗人。”   这边三言两语商量好了,一群人联名,上了一份奏折,当场太子就离开,直接进宫了。而宫里,此刻正闹着呢。从徐泽安那根线开始,不少是否能不低的太监都被牵连了进去。先头那回,邪教的事情时,牵连的还都是中低等的太监,这回闹出来的事情,可真是让皇帝的冷汗湿透了衣襟。   因为这要是慢了一步,让人给他的香炉里也偷摸的烧了那东西……想想前太子,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大儿子当初的模样,皇帝就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太子就来了:“父皇?”   “卢爱卿呢?”   “啊?”   “对了,他还没这么快来。朕让他来查查宫里的事情,这回要给朕都挖干净了!”上回是因为很多事,皇帝觉得不好对外臣公开,这才都瞒着,用的是内宫的人手,结果,事情不但死灰复燃,还差点把太子身边的刘长喜也给牵连进去。   得亏是刘长喜警醒,否则,一点刘长喜染上,太子还远吗?险些就要旧事重演!若真是重演了,他怎么办?再让二儿子也“暴毙”,然后等着老三长大吗?   “父皇,您……还是宣太医来看看吧?”太子把奏折的事情都暂且放下了,只关心着他老子:这几年大哥、母后先后出事,眼看着父皇就老了下来,这才多久,乌黑的头发都变得花白了,脸上的皮肉也松弛了下来,如今一看,更是面青唇灰,怎么看怎么不好。   皇帝笑了笑:“皇儿勿忧……”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要是二儿子真的也出了事,那他才是必定不好了,可既然没事,那他就还撑得住,至少,能撑到二儿子坐上位子的那一天,“皇儿突然回来,是有急事?那案子又出了什么进展?”   “不是案子,是儿臣将刘长喜之事……儿臣鲁莽了。”太子顿了一下,匆忙行礼,内宫之事,他就那么跟外臣说了,当时是一时义愤,没多想,现在看来果然他还是太嫩,这些事不能说的。   皇帝摆摆手:“这件事朕也不准备瞒,让卢爱卿过来,就是为了让他严查的。这不同的事情,就是得让拿手的人来办。”   “那……这圣旨给您。”   皇帝接过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点头道:“该当如此。”又与太子细谈。   刚才商量的时候,太子自己也听得细致,如今皇帝问起来,他都能答得头头是道,且里头还能有自己他的见解。   皇帝听他说,慢慢露出了笑容。   他这个儿子,跟他的长子完全是两个类型的人。长子持重沉稳,思虑慎重。二儿子呢,没有那么沉稳,但有一股闯进,还很跳脱,但赤城不改。   不能说孰优孰劣,皇帝只是觉得很庆幸,他的两个孩子都是适合作为守成之君的人。同时守成之君,皇帝的类型也是不同的。比如他自己和他的父皇,别说以后在青史,就算是他主政这么多年,名声依旧不如自己的父皇,可能说他就是个庸碌之君吗?   “皇儿啊。”看着款款而谈的儿子,皇帝突然打断了他。   “父皇。”   “为父将你皇爷爷创造的盛世延续了下来,为父就很是心满意足了。要不了多久,当这江山交到你手上的时候,希望当你把她继续交给下一代君王的时候,你也能对他说出如今与我相同的话来。”   “父皇……”太子低头,他鼻子有点酸涩。   “你不要以为,这些年接连的出大事,就是国朝在走下坡路。正相反,这闹出来的都是时间已久的人祸,这就是早先没发现,但其实已经深埋在骨子里的烂疮。继续留着它们不管,这些烂疮可能有的就自己不药而愈了,但有的可能就要在不注意的地方流脓溃烂,回来又变成大祸,所以,现在挖出来它们,是好事。”   “是。”   “你也不要总想着当一个千古一帝,万世一君,从古到今,龙椅上不知道坐了多少人,能被称作千古一帝的……啊,也就是你皇爷爷了。可你皇爷爷,就愿意当这个千古一帝吗?大将军常年征战在外,倒是没受大伤,可风餐露宿,卧雪宿冰的,终究于寿数有碍,即便是花费倾国之力,也调养不回来了。”   太子顿时就想起周安来了,他本来就他年岁大,这要是身体还不养好了,若是先走了……只想想心口就都纠起来了。   皇帝则仿佛陷入了回忆中:“你当你皇爷爷为什么把事情办得都那么好,他就是为了让大将军出征在外,别再担不必要心的。本来征战就苦,别到时候再弄出粮草补给跟不上的事情来。刀剑无眼……天力是人命难违的,可别在人力的事情上,也出了差错啊。”   那两个人,皇帝是除他们彼此之外,与他们最亲近的人,他从小看到大,所以皇帝才会那么羡慕,羡慕那一份感情。   我征战沙场,是因为我有能力,是因为我看多了边关的困苦,看多了外族的凶蛮,但也是为了让你这江山安稳太平。我端坐金殿,是因为我生而为君该担负起君王之任,但也因为,要给你一个再稳固不可的后方。   那是君与臣,实则却是背靠着背的一对伴侣,彼此依靠,相互托付。   皇帝闭了闭眼睛,看着太子,看着自己的二儿子先是兴奋,继而傻笑了起来。于是皇帝也跟着笑了,皇帝的笑声惊醒了太子,看着自己老爹眼睛里的揶揄,太子摸着脑袋,低头脸红了。   “你挺好,虽然有那么一阵懵懂,可等到明白过来了,就一直挺明白的。”   “父皇……”   “而且,周安也是个有分寸,知道进退的。不过,时间过去,人慢慢的,也是会变的。”   “儿臣知道。”   皇帝又笑,这儿子没说什么“他不会变”,就说明通透。人都会变,从弱稚幼儿到耆耋老翁,一点都不变的那是脑子有病。就说忄青爱这事吧,现在喜欢一个人,等他或她因为生活的磨难发生了改变,于是就以“你不是我当初所爱的那个人”而抛弃,或者另寻所爱吗?   身为一国之君,绝对的天之骄子,他们绝对有那样做的资格,但是……   “父皇?”太子突然觉得他父皇的眼神让他有点不好的预感。   “朕看你现在已经慢慢上手了,这件事过去,再过一阵子,朕就去找你母后啦。”   “父、父皇……”   皇帝摆摆手:“不用多说了,是朕对不起你,自你出生都没怎么关照过你,到如今又要把这么大一个摊子扔给你,可谁让你是朕的儿子,朕是你的老子呢?有事儿子服其劳,你说对不?”   “……”   片刻之后,已经在外候见有一会的卢斯,被带进来见过了皇帝与太子,他觉得情况有点怪,太子明显是哭过,眼睛和鼻尖还红的,皇帝看起来倒是少有的轻松,但有些轻松得过了,就诡异了——原本以为这件事这接二连三的事情闹出来,皇帝会震怒不已,结果他表现得却很平静。   如果不是看太子脸上没什么惊慌或者恐怖,有些方方的卢斯,就算死也不会接下去查案的差事的。   皇帝也是有魄力,因为要起大动作,干脆就把他的两位妃子都移到奉天殿旁边的耳房里头了。赐他宝剑一口,宫里除了少数地方需要请旨之外,他能带着人来去自由,无论何人都能先斩后奏。   刘长春的徒弟徐泽安还有徐泽安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自然是第一时间被控制起来的人。   徐泽安还在自己的房里做着美梦呢,他是怎么都没想到他干爹会告他一状,更没行到,这逍遥散的竟然是这么个要命的东西。   “卢大人!这真不是之前传出来的那要命的熏香啊!奴婢怎么可能用那种东西害干爹啊!”   卢斯才不管着太监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直接征用了内宫监的刑房,把人吊起来就轮番的大刑伺候,反正只要是不死人就行。   徐泽安本来就不是能咬住牙的性子,吃了两下打就开始朝外说,等到上了大刑,更是不住嘴的朝外秃噜。   据徐泽安所说,这逍遥散……竟然不是从宫里传到他手上的,而是宫外进来的。   徐泽安别看对着刘长春的时候,就跟条狗儿子似的,他在整个皇宫里,也算是个大太监了。在宫外他也是有自己的宅邸的,放在开阳这么多达官显贵里不显山露水,但也是私邸不是?   在他自己的家里头,他有老婆。有小妾,还有男妾。   这逍遥散,就是他其中一个男妾的哥哥,从外头寻来,献给他的。而根据他其他的招供,那男妾还是他抢的。   多少年了,卢斯觉得自己的三观已经被打击得没剩下啥了,结果如今的徐泽安告诉他,他太天真的。   其余伺候徐泽安的小太监,也不断的朝外招供,乌七八糟的事情是不少,可逍遥散……现在为止,真没一个说知道的——徐则安说那是好东西,根本都没跟他自己的徒弟说。   以为要在宫里大干一场的卢斯,赶紧带人出宫。一部分人直奔徐则安的家,他则带着人朝着徐则安那男妾的家里去了。 第150章   这家人姓安,是从外地迁到开阳经商的, 结果刚到开阳, 家里的二公子上了一趟街, 就碰到了个没了根还不清净的太监。这事情对安二公子来说,绝对是一场大灾。但是, 从徐泽安招供的内容看,同样一件事,对安二公子的家人来说,貌似,是件好事啊……   前脚安二公子被徐泽安抢进家门, 后脚安家的人就到了徐泽安府上,不但没有把人要回去,反而给安二公子奉上了一份可以说是丰厚的嫁妆。   这就很明白了, 安二公子上街跟徐泽安碰上, 怕并不是一次巧合, 而是故意的。   安家可是够狠的,好好的儿子送人不说,还送给了个太监。徐泽安他根本就是个异性恋,他找男人, 不是为了满足这辈子都没发满足的身体本能, 而是为了报复和发泄。就算是不像卢斯这么想的,寻常人也知道,太监对女人都没好的,更何况是男人?   抓捕安家的人, 还是慢了一步,徐泽安家早半天被围,已经给了他们一个危险的信号。安家老爷,跟大公子不见了。   同时,他们在安家发现了一条密道,卢斯没让人冒然进去,看着密道,卢斯想起了曾经在城外道观的那座地下迷宫。   至于安家的人,一个一个都是一脸老实本分相,只是跪在那,跟无常们哭诉自己的无辜。   安家的男丁是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了,不过,卢斯觉得他还是有一个切入口的。   转身回到大理寺监,卢斯让人把安家二公子带来了,他叫安从苒。看见这个男人的时候,卢斯当场,呆了一下。   因为这男人太漂亮了,即便他穿着邋遢肮脏的囚服,一头黑发也散乱的披散着,但依旧没有办法遮掩这人的美貌。他鹅蛋脸,眉目细长,鼻梁有个秀丽的弧度,嘴唇是再正业不过的樱粉色,五官精致瑰丽,不过倒是不女气,一眼看到就知道是个男人——当然,他要是扮女装,也绝对是女装大佬。   “小人见过大人。”说话声音也很温柔,让人耳朵发痒的那种。   要让安从苒跟自家正气小哥哥站在一块,再怎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卢斯也不能违心的说正气小哥哥更漂亮。但让他说谁是卢斯更喜欢的,当然还是自家正气小哥哥。   他漂亮归漂亮,可欣赏一下就得了,不是卢斯的菜。   “这可有意思了。”卢斯道,“安从苒,你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情况吧?你家人把你送给一个太监,还不是多有地位的太监……你爹眼瞎了?”   “原本徐公公将小人接到府里居住,也是为了将小人献给太子,可太子不喜。公公心慈,才将小人留下的。否则,小人若是被送回安家……”安从苒跪在那,即便面无表情,在这黑暗的囚牢里,也跟发着光似的。   “你知道我现在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吗?”卢斯直接打断了他,原来还为了安从苒抱不平,可见了他这个人,卢斯就把之前的想法推翻了。送美人是平常手段,但送出来的是这种等级的,那就不平常了。   安从苒这样的美人,不可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貂蝉、西施那都是胸中有丘壑,以自己的美貌为武器的古代间谍。这种美人的威力太大了,一旦他/她们失去控制,那就是满盘皆输。   “知道,徐公公和安家怕是做了什么。”   “你丝毫都不知道?”   “小人若说不知道,大人怕是不信的。若要小人说也可,但是……”   “你觉得现在你有资格跟本官说什么‘但是’?”卢斯第二次打断他,“还是让本官来跟你说说‘但是’吧。安从苒,你若不说,也只能跟刑具去亲近一二了。而且,在你被送去受刑之前,以防万一,本官会先毁了你的脸。”   毁容这事,就算之后让人说缺德,卢斯也担了。   这安从苒可不是无辜小白兔,他这一辈子学得都是怎么勾搭人。太子拒绝了安从苒,卢斯自己也能对他不假辞色,但不代表别人也能这样。卢斯可不想让他勾搭了谁,然后闹出大事来。   一直冷静自持的安从苒瞳孔收缩了一瞬:“大人……小人并非是安家老爷的亲子,乃是被他买回来调教的义子。原本他便是将小人视为奇货,只想找到了合适的买家送出门去……”   “来人,弄一壶滚油来。”听着安从苒自述其苦,卢斯一边点头,一边对旁边的无常吩咐着,吩咐完了,他又转过头来,“你放心,本官会尽量不伤了你的眼睛,也不会影响到你以后吃饭说话的。”   安从苒紧抿着嘴唇,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卢斯,可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平静淡漠的男人。   “大人!小人真是一无所知啊,大人!还请大人手下留情!若大人事后查清,小人乃是无辜的,难道不会因为如今悔恨终生吗?”   “本官为什么后悔?不过是拷打之刑的一种而已,你跟旁人有什么不一样呢?”   “大人……小人……未曾见过冯将军,今后也必定不会与冯将军相见!还请大人给小人留一条活路!”   “啊?”卢斯懵逼了一瞬间,才意识到安从苒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发现其余的无常竟然也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明白他们脑补的是什么,卢斯非但没恼怒,反而笑了起来,“哈哈哈,对啊,本官都要担心你这张脸让冯将军看了,勾走了他的魂去,更何况别人。若是日后查证你乃是无辜之人,本官不但养你一生,自然也要用滚油洗面,给你赔罪。”   “大人,拿来了。”恰在这时,出去提滚油的人来了,壶身不大,但是壶嘴异常的长,包裹在提把上的厚厚布巾原来该是白色的,现在已经是难看的油黑色。   “按着他。”卢斯把壶接了过来。   无常们看着这么个美人,确实也是有点可惜的,但美人又不是他们家的,自家大人一声令下,还是要听命行事的。   安从苒面色煞白,他再如何机智百变,聪慧冷静,现在也没法子了。因为卢斯只跟他要一个东西——安家的情报。他不相信他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不相信他无辜青白,自然更不相信他毫不知情。   要么招供,要么你这张脸就别要了,简单、粗暴。   安从苒被压在了刑床上,他这辈子很多次为自己生了这么一张脸而痛苦,但同时,这张脸也给他带来了很多。他看着卢斯提着壶走进,他没从他脸上看到一点的犹豫或者怜惜,一如开始,这位卢大人一直是那么淡漠,他不是在吓他,他是来真的……   “我说——!!我说——!!!!”安从苒尖利的叫了起来,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卢斯停下了手,安从苒惊恐的发现,他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的淡薄以外的表情,竟然是可惜。他在可惜没能毁了他的脸。   安从苒被放开的时候,一直打着哆嗦,卢斯也挺温柔的,还让人端了杯热茶给他:“不急着说,因为本官也知道,你刚才是一时的情势所迫。但是……本官也不管你怎么想的,只是先给你提个醒。日后若是让本官察觉了你所言有假,那下次你得到的可就不是热油了。本官会把你的脸皮完完整整的扒下来,然后看看,被扒了脸皮的人愈合之后会长成什么样。会不会长成一个有鼻子有眼睛的白面馒头呢?呵呵呵。”   卢斯说完,不止安从苒哆嗦得更厉害了,就连无常们也都有些不得劲。   安从苒匆忙把茶盏一放,险些打翻了杯子,他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这样的动作是哀求,又何尝不是他畏惧着对方,不想看到对方的脸呢?   “大、大人明鉴,小人必将据实以告!只是,有些事小人也不知道真假!”他说话哆嗦,几次牙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若是知道你非故意,那本馆也不会怪你。行了,说吧。”   “说……说什么?”   “这还用本官教你?”   “小人知罪!小人知罪!”安从苒知道了,对方不提问,恰恰才是最困难的提问,可他还得说,说到对方满意为止。   深吸一口气,安从苒闭了闭眼睛,真的是从头开始说了——从他离开家乡开始。   “小人确实不是安家的儿子,小人是六岁多的时候,被家里人卖了的。小人天生早慧……那时候能记住的事情不少了。小人记得,自己是云庆县柳树村人,记得村子里有一棵大柳树,记得家门口的泥墙……小人的爹姓张,爹叫娘草儿,小人的小名是土娃……”   安从苒眨了眨眼睛,有泪水流下来,他余光看了一眼卢斯,卢斯正好在低头喝茶,啥表情都没有。   “小人还记得,其实早就有许多人要买我了,可爹娘都不愿意,直到族长跑来劝爹娘……”   “土娃长得太好了,这要是富裕人家,那自然是好事,是福相。可土娃就长在咱们这个山洼洼里头,是祸不是福啊。现在还好,找来的都是本地人,讲规矩,讲情面。日后他若是让外头人看见,拐了抢了,甚至于杀光了你们俩……到时候土娃只会比被卖了还惨……”   他把当年的话都学了出来,许多无常忍不住叹了一声,他们都想到了结局,因为也不能说这族长有错。要是开阳近郊的地方还好,可偏远地方的穷苦人家,突然生出来一个天姿国色,与小儿怀金并无区别,甚至于更加的危险。   “小人的娘哭,爹叹气,没多久,就又来了一个人,带着小人走了。小人到现在还记得,我娘追在后头声嘶力竭的呼喊声……”   安从苒又擦了擦眼泪,然后他发现,卢斯在上首,打了个哈气……安从苒略略有些气闷,让他用余光偷窥的动作打了些,卢斯一眼看过来,那里头警告威胁的意味再明显也不过。   安从苒收回视线,再说话,抒情的味道就没那么重了。   总之,他就跟着人贩子走,期间只是人贩子就经历了好几个,一个人贩子比一个人贩子的规模更大。他最后落到的是一个专门卖童儿的人贩子手里。   这个人贩子手底下的童儿,最先都是要富贵人家来挑选的,被选出来的就都是家女支。次一等的则会被“师父”选去,这些所谓的师父是专门调教人的,人调教到十五六岁,也是要卖到大户人家去的。再次一等的,才会卖给楼子里干爹干娘手里。最后剩下的,才会散开来卖。   “……小人以为,自己会被大户人家买去,可谁知道,那贩子并没卖了小人,而是直接将小人与另几个孩子,送给了小人的干爹。”   到现在,安从苒才说到正题上。可惜,接下来安从苒的话,让卢斯有些失望。   安从苒表示,他小时候,是跟许多孩子一起,住在宏昌州永年县乡下的一个庄子里,琴棋书画,仪态修养,床上游乐都要学,一开始那庄子上的男男女女有五十多人,后来有人一个接一个的被接走,安从苒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有几回,安从苒已经被接出去了,可是在外头转了一圈,又被送回来了——说到这段的时候,他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点自得。   直到二十岁那年,庄子里进了一群新人,安从苒也终于真正的被接走了,并且,这一接,就把他接到了。他第一次见到了安老爷,成了安家的二少爷,他得到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去勾引一个太监,可同时又要尽量保存自己,绝对不能让那个太监对他做出真正出格的事情,他成功了。   他的第二个命令,就是去勾引太子,他失败了。   “徐泽安是怎么让你去勾引太子的?”卢斯终于问出来了第一个问题。   安从苒有些奇怪,这些事情,卢斯作为一个外臣不是该避讳的吗?所以他还特意笼统带过:“大人,这事是不是该跟宫里的公公说……是,小人这就说。”他不说才是为了这位卢大人好,当然,也是他真被吓怕了,担心自己这点小动作被看穿,吃苦头,结果这人却不识好人心,那他就更无所谓了。   “那天徐公公说是知道太子殿下与那位周大人外出踏青……”   太子想跟周安出去玩,徐泽安跟他干爹刘长春介绍了个庄子,说是虽然是开阳的却有南方园林的特色,曲径通幽、小桥流水极是雅致,庄子的主人也是风流雅士。其实这庄子的“主人”就是安从苒。   刘长春自然不可能徐泽安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不过徐泽安说得实在是太好,他就去提前看了一趟,安从苒扮作在此间攻读的举子,招待了这位大太监。   不出半个月,太子跟周安就去了。三个人相谈甚欢,两人在庄子里游玩了一天,回宫去了。可是那之后,刘长春再次提出,出宫去他庄子上的建议后,却被太子冷嘲热讽了一通。转过身,刘长春又大骂了一通徐泽安。徐泽安赶紧的,就把安从苒从庄子上接回来了。   卢斯本来是想从这件事情上,知道那个安家还在宫里和宫外安排了多少人,可结果从头到尾这件事都是徐泽安一个人折腾的?   “把徐泽安带来。”   “是。”   徐泽安没来,卢斯也不会干等着浪费时间,他又问:“你这一路上,是如何从宏昌州来到开阳的?”   宏昌州距离开阳不算太远,可也不算太近,别看卢斯带着大队人马来来去去的到处跑。那是因为他头顶乌纱,怀揣龙票。可其余人,只是路上住宿的费用就是一笔庞大的开销,更别说很多时候身上有钱,都没地方住,官方的驿站可是不接普通人买卖的。   如果队伍里还有个安从苒这样的“奇货”,那就更危险了。   “小人是跟着一位大人的车队,假托是官眷一块来的。”   “什么大人?”   “小人不清楚,不过小人知道,他有个女儿叫孙慧珊,还有个儿子叫孙慧琪。”   卢斯招来无常,顺着这个线索朝下追查去了。   “你到了京城,是立刻就被安排去找徐泽安的吗?”   “不,小人在家……安家住了有快一年,偶尔也被干爹叫出来见客……不是那种见客,就只是作为二公子招待客人。”   “都招待的是什么人?”   “不清楚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干爹给小人介绍的时候,就只说是叔叔伯伯,哥哥弟弟的……”   “听说你会作画,可能都画下来?”   “能!”安从苒很肯定的道,他抬起头来,看着卢斯,“但是……”   “想要好处?”   “小人……”   “你应该是也知道,你爹干了翻天的事情,但他终归是没能翻了天。但即便如此,他的势力也大得很。你说了这么多,长相又这么出挑,要是把你放出去,要不了多久,你就没命了。”   “是。”卢斯这威胁一般的话,却让安从苒松了一口气,他等着卢斯的“但是”。   “本官也不跟你卖关子,你说说,你自己想要什么?本官要是能办到的,就给你办。”   “小人也不知道能要什么,此时小人心慌意乱,也是不知道怎么样了。”   “既然如此,那等到这案子了结之日,本官给你个新的身份,你是要去做个小地主,还是想要办个小买卖都可。”   “可是,大人也说了,小人的干爹权势颇大,即便大人能将他抓住,也难保证就真能斩草除根。小人若是单身在外生活,天长日久,总会有保不住性命的那一天。”   卢斯挑眉,既然说是让他决定了,结果他说了方法,这人又不愿意了:“所以,你自己倒是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小人……小人想……想进宫!”   “啊?”这提议,绝对是大出了卢斯的意料之外,“你是个男人……你知道你想进宫,就只能做太监吧?”   “小人……小时候就让人喂了药,生不出孩子了。”   也就是说,他那零件已经成了摆设了。   卢斯终于对安从苒生出了些许的同情,可是同情刚起,他就觉得不对,细一想,才明白安从苒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卢斯能看出来,安从苒是个很聪明又充满野心的人,他进宫就是奔着去当一个普通太监去的?谁信啊。   太子挺好,周安也挺好,他们俩的感情也挺好。但卢斯保证得了现在,保证不了未来,更何况是替别人保证。万幸,这个人才刚刚被送出来,他毕竟在小围墙之内,与世隔绝生存得久了。即便他生存的地方勾心斗角都少不了,毕竟格局太低,他还不是大患。   可这样一个人送进宫里去,就是埋下一个混乱的苗子,天长日久的,真不知道这人能成长成什么样子。这事情,卢斯是不会做。但不做,不表征他不答应——痞子说谎是让人惊奇的事情吗?可即便是做戏,要是答应得太干脆,这人不一定就信了。   “把你这种人放进宫里去?”卢斯挑眉,“你觉得本官是嫌自己命太长了,还是嫌这国家太安稳了?”   “大人……大人这是何意?小人却是不明白了。”安从苒脸色煞白,委屈得打颤,“小人不过想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即便自残身体……小人也想着活着……难道大人……也不能网开一面吗?” 第151章   “你成了太监的男妾,污名在身, 是别想走文举出仕了。至于走武人的路子……你身子亏虚, 看来是没怎么练过武, 也是不可能。经商?你这张脸可是个祸害。那到最后,想要权势财富, 你就只剩下进宫一条路了。”   “小人只事想……”   “本官之前问你,想当小地主还是当小商人,你也说了自己容貌出挑,那你这辈子也只能做这两“小”了,否则, 一旦冒出头来,就会被人发现,这就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在外头一样能安稳的生活, 你何必要进宫。要进宫, 你就不只是要做小, 而是还要做大。你这样的人,要做个大太监……本官可真是不放心啊。”   刘长春那样的太监,卢斯都无所谓他做大,因为刘长春别看贪, 但同时他又很能分得清楚轻重大小,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太子到现在都没让这个老太监回家吃自己的原因,也是为什么这回这件事从他那爆出来的原因,很多人自以为已经拿准了这个老太监的脉,实际却根本不是。   卢斯闭嘴了, 还等着安从苒继续“说服”自己呢,他也好顺坡下,答应下来,好让他说出与安老爷相熟的官员。谁知道安从苒就低头不说话了,反而闹得卢斯后悔,不该在刚才说得太明白,而是给他留条后路的。让他有个可以让卢斯假意答应的台阶。   “安老爷的事情,你若是不愿意说,也就罢了。左右安家的家仆也抓到了不少,总有愿意的。”   这时候又有无常过来耳语——徐泽安带来了。   徐泽安哭哭啼啼的就被带上来了:“大人,奴婢冤枉啊!”他又看见在一边跪着的安从苒,就要扑过去抓他,“你这个贱人!你都胡言乱语了些什么东西!!!”   安从苒吓得打哆嗦,幸好无常过来,把徐泽安拽回去了。   卢斯看着他们俩,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就是觉得,这两个人这番动作是做戏,他的手在椅背上轻点了两下:“徐泽安,你将你与安从苒认识到如今的经过,都说来听听。”   “是!是!”徐泽安一直盯着安从苒,神色间威吓的意味很浓。可等卢斯问话,他又立刻转过头来,一脸的谄媚和恭顺。   徐泽安交代的,到是跟安从苒交代的差不多。   他去个茶楼喝酒,安从苒也带着一个从人去了,他走的时候,对方也从茶楼里出来了,安从苒有那样的样貌,却不做士子打扮,安从苒又知道他绝对不是开阳那个达官贵人家里的公子,立刻就动了心上去攀谈。   “……可绝对不是奴婢将他抢走的,他早不出来,晚不出来,非跟着奴婢一块出来,那不就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吗?”   安从苒讲述案情的时候,尽量把自己说成一个无辜者,一个只是听命行事的混混沌沌的可怜人。徐泽安则相反,简直就是怎么遭人恨怎么说话。   卢斯都忍不住质问他:“别人跟你一块出门,也是错了?”   “大人,您不知道,奴婢是定着点的,隔三差五都要去那个茶楼,给奴婢的干爹办事……”徐泽安谄笑着,“所以,到了那个时候,茶楼掌柜的都会跟无关的人支应一声,让他们别出来。”   “那备不住有愣头青呢?”   “是,确实有愣头青。遇到那种人,奴婢也就让了,毕竟,不能坏了太子的名声不是?可是,您看这位,他长成这种样子,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他像是个愣头青吗?”   强全世界,小门小户出身,颜色殊丽的人,必须要尽量低调。否则面对的就是真实的强取豪夺,卢斯见过不少。尤其这要是被特别叮嘱了,还窜出去的,那绝对不是傻白甜,那是自愿上钩的鱼。   同时,徐泽安这番话也告诉他,徐泽安去茶楼并不是一件突然发生的事情,而是很频繁的,众做周知的。   “你继续说。”   “是。”   见着安从苒,徐泽安立刻就知道这人是一件礼物,然后他就把人带回去了。不过他没碰,他也知道,这样的人,他碰了就可惜了。不过这可不是为了安从苒可惜,是为了他自己。把人送给出去,他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等到安从苒的爹,安盛来了之后,两个人更是一拍即合。   之后的事情,就与安从苒讲得差不多了。勾引太子的事情,他也并没有隐瞒。   “逍遥散是哪里来的?”   “安从苒他弟弟,安从业给奴婢送来的,奴婢真不知,它是那么个害人的东西啊。”   “把安从业带来。”卢斯点点头,安从苒跟徐泽安,这两个人他们所说的内容,卢斯听着还是都合情合理的。可同时,却又让他觉得有些古怪。   安从苒且不提,徐泽安……等于从头到尾宫里头的事情,就都是徐泽安一手操办,顶多就只有一二帮他办事的狗腿子,真的,除他之外,宫里就这么干净吗?可要是有旁人,是谁能让徐泽安这么小心谨慎的保护,不让对方跟这情况有丁点的沾边呢?   可真是麻烦啊,之前还以为这案子麻烦就麻烦在一抓一大串,阴私黑暗全都要翻腾起来呢。谁知道他现在连翻泥的铲子还没找着呢。   安从业稍后也来了,这人张着一张忠厚脸,任谁看见,都以为他是个好欺负的老实人。结果……人不可貌相啊。   “你是安从业。”   “小、小人、人、是!”安从业说话都打着磕巴。   卢斯仔细盯着这人:“捅破天的事情你都干了,你就真的胆子这么小?”   安从业呜一声就哭了出来:“小人、小人真、真不知、知道!”因为哆嗦得太厉害他好像还咬着了舌头,说完了话,他就匍匐在地,大哭起来。   “说说,你们家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你爹是干什么的?家里都和什么人有来往,你说得好了,还能有条活命在。”   有那么一阵,安从业哭得更大声了,哭过之后,他就趴在地上磕磕巴巴的说了起来。   首先,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安从业。他娘是他爹的外宅,可是从他记事的时候开始,他就没见过他爹了。所幸,他爹临离开之前,给他娘留下了个铺面,十几亩田地,他们母子俩还算能够不愁吃穿。   可就在他十七岁的时候,突然一个他爹就出现了,也就是安盛安老爷。他就开始跟着他爹到处跑。不过他不懂做生意,都是他爹说什么,他做什么。原本在他爹什么还有七八个“兄弟”,可是这些人渐渐的都消失了,偶尔也会新加进人来,比如这次就多了老二安从苒,还有老四安从新。   不过,一直跟着安老爷的,除了他自己外,就只剩下一个叫安从林的大哥。   卢斯“嗯”了一声:“那么……安盛都让你干些什么,又让安从新干些什么?”   “小人就是给各个老爷送些东西……”   “徐大公公可是说了,是你把逍遥散送给他的。公公们的戒心都重,更别提是伺候着太子的。尤其这种能粘上味的东西,你一句话都不说,把东西塞给徐公公,然后徐公公就也二话不说巴巴的捧着逍遥散给杨公公送去了?是你傻,还是你觉得我傻?”   “徐公公!您可不能害小人啊!小人就是送个东西!”   徐泽安其实一直就像说话,可是卢斯那眼睛看似一直盯着安从业,可每次他想说话就瞟过来,冷得跟冰渣子似的。   这回,终于卢斯没看过来了,徐泽安赶紧为自己辩解:“胡说八道!你这小子别看老实,从来都是最油嘴滑舌的一个!要不是你把逍遥散拿来给爷爷的时候说的那些话,爷爷能留下?!大人!这小子还让奴婢用身边的小太监试药!要不是那样,奴婢也不会信他啊!”   “徐公公!小人,小人可是个老实人,小人就是把逍遥散送到,您就收了,其他的,小人不知道啊。”   两人一个声色俱厉,一个战战兢兢,就在那打起了嘴仗。   卢斯听了半天,脸上露出了不耐“行了!”   两人同时一个激灵,闭上了嘴巴。   “试药的太监呢?”   “……”徐泽安缩了一下脑袋,“没多久那小子就喝多了酒,在湖里溺死了。”   “呵呵。徐公公,你自己用过逍遥散吗?”   “没有,那药太好,奴婢舍不得……更怕用过之后,就起了贪心,不拿出去用了。可是,逍遥散虽好,怎么比得过……”   卢斯一抬手,确定了,这俩都是满嘴的瞎话。用正常手段问话,是问不出来什么了:“拖一边去,就在这上刑吧。把安从新带来。”   立刻有无常上来,就把两个人拿铁链子一锁,直接就在边上挂了起来。这两人至少表现的都不是铁汉,被挂上去就开始吱哇乱叫。   不过卢斯没看他们,他看着的是安从苒,从徐泽安进来,他就一直皱眉低着头,不言不语,但明显是在思考着什么。   大概是终于想明白了,他抬头;“大人……我想活。”   卢斯做出莫名的表情:“你若罪不至死,自然可以活。”   徐泽安摇了摇头:“我过去,没遇到过大人这样的人。我遇到的那些人,都是那样的。”他看了一眼已经开始被上刑了的徐泽安跟安从业,“大人,您想要什么呢?我怎么做,能让您高抬贵手呢?”   “我被养着,学的东西比一个大户人家的子弟不差什么,我也在书上看到朝为田舍郎夕登天子堂的故事,也想过跨马游街。但那些教我功课的师父们,教导我们这些不是让我们用来实现抱负的,而是怎么用它们来讨好男人和女人的。这能怪我么?”   “这确实不怪你。”卢斯点点头。   “大人,您要的消息我都会告诉您,我也不求进宫了,只要能让我活就好了。”   他如果一开始就想明白了,说不定卢斯真会放他一条生路,可是现在,迟了。而且,徐泽安两人被叫来后他就改变了主意,卢斯不由得怀疑,这三个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暗号?暗示他别做他想,尽量先保住自己?   “你若真能想明白,那就好了。给他纸笔,让他把名单写下来。”有纸笔,但是没有桌椅,安从苒依旧要跪在地上写。   他正写着呢,安家的老四来了。安从新只有十五岁,脸还带着点婴儿肥,小眼睛,笑起来也是个老实孩子的样子。   他也是一脸害怕,眼眶里头还带着眼泪。   不过,从徐泽安到安家的几位,卢斯是一个都不敢大意,这可都是演技派。别看安从新年纪小,怕也不是好相与的。   “你……”卢斯刚开了口,安从新就“哇!”的嚎啕了起来,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哭什么哭!”带着他来的无常过来拽他,“好好说话!”   安从新吸了吸鼻子,可还是哭得不停,抽噎着甚至开始打哭嗝了。   卢斯看他这样,笑了:“来人,把他左脚的脚趾甲,都给我拔了。”   “是!”   安从新吓得脸色煞白:“不!不要!”可已经让无常按在地上了,脱了鞋袜,就有人拿着专门的钳子过来,一根一根的指甲给他拔掉了。可他刚才哭得那么凶,这真给他拔指甲了,这人反而是一声不吭的,跟他相对的,就是在边上惨叫不停的另外两位了。   拔完了,无常退下,安从新呼哧呼哧喘了两口粗气,爬起来了。他刚才的眼泪还没干,可现在已经彻底没有了那胆怯和懦弱的劲儿,嘴唇咬着,小眼睛死盯着卢斯,看起来到是有了那么一股子狼性。   卢斯问:“你从哪来?”   “呸!”安从新朝旁边吐了一口血唾沫,大概是刚才忍疼的时候他把自己嘴唇咬破了,“爷爷刚从你娘炕上来!”   卢斯笑了,低头一直写名单的安从苒手上依旧沉稳,那边被拷打的安从业和徐泽安却凶狠的瞪视着安从新。   发现卢斯看过去,安从业立刻收敛了脸上的怒气:“大人,他小孩子,不懂事!啊!”   安从苒放下笔:“大人,我跟他们不是一路的。他们都是老爷的亲信,我呢,只要我一天没能真正的靠上个大人物,我就只是个物件。”   “呸!你个贱货!”安从新窜起来就要扑倒了安从苒身上,给了安从苒一个巴掌,才被反应慢了一步的无常拉了下来。   安从新被制住后,安从苒写好的名单,也被送上来了。   卢斯只看了一眼名单,倒是没什么大官,只是些闲散小官,就把它叠了起来,然后一指安从新:“这个也拉过去跟他三哥作伴,至于他,先关进牢里去。”   带着名单,卢斯面圣去了。   把到现在为止查出的东西跟皇帝一说,再把名单一交,卢斯就不说话了。皇帝之前说了宫里随他折腾,但这明摆着已经蔓延到宫外去了——就算都是小官,但一口气二三十人都牵涉在内,也是很可怕的。   “依爱卿看,这份名单是真是假?”   “名单八成是真的,但这些人是否都跟案情有所牵涉,那就不知道了。毕竟,开阳居大不易,尤其是这些底层官员,跟商人私底下有所往来,是常有的事情。尤其,臣怀疑,真的大人物根本没写在这上头,上面的人确实有人有问题,但更多的人没问题,不查不行,可一旦查起来……”   “嗯……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一旦查起来,就有人煽风点火了。”皇帝闭上眼睛,揉了揉鼻梁。   在他闭眼之前的一瞬间,卢斯发现皇帝瞥了一眼他龙书案左边的奏折,看奏折封皮的颜色……言官上的?   皇帝下意识的这一眼,很可能表示其中有奏折跟卢斯有关。   看来已经有人煽风点火了,只是这火苗现在还不大。却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不对了,他查的案子现在就抓了一个太监和一户商人,动静不大。反而是大理寺跟刑部联合起来追查的捕快、仵作作假一案,那才是翻天覆地的动静,结果现在有人不盯着那边,却盯着他?   “陛下,臣请陛下由太子殿下主理本案。”   “太子?他不是……不行!”皇帝开始只想的是太子还在那边查案,可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卢斯这不是要太子查案,这是让太子当饵啊!果断拒绝了卢斯还不够,皇帝一拍书案,站了起来,“你大胆!”   虽然还有个三儿子,但无论是作为一个父亲还是作为一个君主,皇帝都不希望这个国家太子的位置再发生什么变化了。他不能允许,有任何危险出现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卢斯跪倒在地:“陛下,如今敌在暗我在明,臣能力有限,有些事情,有些人不开口,臣就很难再查下去。可等案子了结了,看似劈断了阴谋,实则诡计的根脉还在地下,要不了多久,就会重新抽枝发芽,那时候,是否如现在这般提早发现,那就不知道了。”   “……”皇帝的手还指着卢斯,但是卢斯的话,他确实听进去了,慢慢的,他的手放了下去,“非得太子吗?朕……朕不行吗?”   “陛下,您不喜欢男人啊。”   “荒唐!”皇帝放下去的手,又指着卢斯了。   卢斯看着皇帝,从地上站起来,坐回他刚才的位子上去,皇帝瞪了他两眼,可也没怎么样:“陛下稍安勿躁,您要是见过这位。您看这件事上牵涉的人。徐泽安,三十多了,虽然是刘长春的干儿子,但也因为这个被刘长春压了一辈子,刘长春只要是好好的,他就别想出头。可要是刘长春有个好歹,他怕是也活不久。他想用逍遥散,结果还失败了。”   皇帝摆摆手,他不太想听这些太监的这些污糟东西。   “安盛和安家老大能逃得毫无踪迹,老三和老四也能,可是他们没走。看似是被扔下了,但从两人的表现看,他们并非是一无所知的小人物。反而一举一动无不表现出自己怀揣着秘密,对比之下,老老实实的安从苒可就变成无辜之人了。”   这就是卢斯觉得怪的地方。   安家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安从业和安从新,刚见着他的时候一个老实巴交,一个胆小怯懦。还都表现出都不知道。他们这么表现反而才更可以吧?否则安盛把他们当儿子,让他们享福是为了干什么?那是等同于在脑门上写了“我有秘密”的红色大字了!   有这两个人在,立刻就把一见面就表示“只要知道的我都说”安从苒给掩盖在后头了。   “就为了护住一个安从苒?爱卿,你也把美色的能耐,想的太大了。”   “陛下,您说若是有人拿冯将军威胁臣,臣会做出什么事来?”   皇帝一怔:“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谢陛下夸奖。幕后人不一定就真认为安从苒能做到褒姒、妲己的那个地步,但他如果只需要有个能连接上下的通路呢?那就不只是一条通路,还是一条捷径。”   “……”皇帝的手放在龙书案上敲着。   他没见过安从苒,但根据卢斯说的,可以想象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俊美温柔,体贴多情,善解人意……要与一个人相爱,除了外在因素外,很多时候还需要时机和背景。但想要喜欢上一个人却容易的多,只要一个人值得喜欢,安从苒的外在表现,绝对是一个值得的人。 第152章   皇帝想想自家太子,安排这么一个人的人显然是不了解太子的, 他儿子看着跳脱, 其实是个死脑筋, 这点像他皇爷爷。可如果换一个人,被这样一个人刻意讨好和接近, 如何能够不动心呢?   这种人就不能让他活着,可要是现在干脆利落的把人料理了,那他幕后的人呢?还有那些逍遥散呢?早晚有一天,这些祸害还得再露出来!   卢斯说的没错,得把这事情解决了。   “让太子来……”   也是巧了, 太子就在外头侯见呢。他是来跟皇帝说一说案情进展的。   “啊?让我假装被勾引了?!”太子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的问,看皇帝和卢斯一块点头, 他干脆无比的说, “不干!”   “殿下, 不会让您跟对方有什么比较深入的交流的……”皇帝咳嗽了两声,卢斯当没听见,“就做个样子。这不但是为了您,也是为了陛下的安全。”   “……”太子张了张嘴, 要拒绝的话在听到“为了陛下的安全”后, 让他给咽了回去,“父皇,儿臣说不干,不是不愿意, 而是这事……儿臣做不好啊。”   “殿下,您只要做好您自己,然后让对方来勾引您就足够了。”   “……”太子斜了一眼卢斯,这话说的,就好像他不是去做戏,而是一定会假戏真做一样。   “别把他看成一个勾引你的人,只想着这人是个朋友。”   “我、我尽力……”太子答应的时候,嘴角抽搐不已。   皇帝看太子这样,也忍不住一笑。或许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够让他儿子锻炼一下自己的机会。   既然计议已定,太子就不在那边压阵了,皇帝直接把刑部和大理寺的案子接过来了。这边,所有名单上的官员,则都被宣进了宫来,太子出面的接见他们。   这些都是六七品的官儿,在外头就是一方父母,在开阳这种地方,属于跟老百姓也没啥区别的。一年到头,别说进宫见皇帝见太子,就是见他们的上级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如今听说宫里宣召,一个个的惴惴不安的就进宫来了——官小,消息也不通达,很多人都不知道安家出事了。   太子一开始也是和颜悦色的,可小官们坐在那刚安稳了心,突然安家就被抛出来了。   这里有的人差点都忘了自己跟个什么安家有过牵连了,有的人想起来,就是神色一变。下面那就是各种各样的请罪。   太子一个个安慰,只是表示:“这件事是奸商跟内宦勾结,父皇与本宫,知道诸位都是一心为公的大臣,那安家的人所谓招供不过是发了疯的攀咬而已,今日叫各位来只是给大家提个醒,以防万一……”   一番安抚,这些小官都松了口气,离开了。   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前脚走,后脚太子就跟那位无常司的卢将军道:“这个!在礼部当了快二十年的员外郎!这个!三十年的翰林院编修!这都是什么破落户!都该让滚回家吃自己去!”   同在开阳,就算都是六七品的官,其实也是不同的。太子拿出来说的这些人,都是“死官”,即干到死也就是这个官。要能力没能力,要人脉没有人脉,要交际也不会交际,甚至连谄媚都不会干的官员。   “不过也奇怪啊,这个安盛找这么一群人做什么?”怒完了之后,太子自己就把怒气收敛起来了。他一边看着名单,一边对比着这些人自己招认的,从安盛那里所得的财物,一头雾水。   “这点臣也在奇怪,寻常商人即便初来乍到,找不到上层的官员,但即便是个尚书的门房,也比这些人有用啊。尤其这位安盛还是别有所图的。”   “那个安从苒……给的是假名单?”   “假名单不至于,他一定有所隐瞒,但是这里边也必定有一二人确实是有问题的,否则,他这投名状也就太没用了。”   “也是试探吧?看咱们有没有能耐发现出不对来。这安从苒到时候再改变应对的态度。”太子龇牙,“这种人要貌有貌,要才能也不少,心思也挺多了,怎么就不把这些精力都用在正道上?”   “聪明人喜欢走捷径啊。”   “说谎,博远就不喜欢走捷径。”   卢斯看太子说到周安的时候,一脸“我家白菜最好吃!”的表情,很明智的摆出一张赞叹佩服脸,除此之外不说废话。   名单研究半天研究不出来啥,两人又商量了一番,这才去了内宫监。   徐泽安与安从业、安从新刚结束了一轮拷打,血葫芦一样的三个人被从墙上放下来,安从苒虽然没被上刑,可也坐在一边“陪刑”。   狱卒一边喝水休息,一边“语重心长”的劝他们:“三位爷爷,你们能撑到现在,也都算是英雄好汉了。不过,别看你们现在这样,其实都只是皮肉伤,吃点好的,喝点好的,养一养,那就屁事都没有了。可你们要是还要撑着,再过几轮,那可是就要伤了元气了,再折寿的。还要忍,到时候伤的就不只是元气了,缺脚短手的,那可就怪不得我们了。”   另一个狱卒道:“缺了手脚,总归还是个人,可再朝下,几位那就要是疯癫了,可疯癫了也一样要说的。进了这里,就没有不说的。其实何必呢?最后好好的人弄成了个鬼。三位为了自己,也为了让我们积极阴德,有什么就干脆说了吧。”   三人都不言,只闭着眼睛,努力吞咽唾沫。   休息好了的狱卒,把人重新吊了起来。这时候外头过来个无常,把打头的狱卒叫走了。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卢将军。”此刻的狱卒丝毫也没有刚才的那股子霸气,对着面前的两人恨不得缩成个耗子,躲进耗子洞里去。   卢斯问:“高勇,那里头的四人如何?”   “小人无能,还没问出来什么。”   “你这拷问还没多久,本官也不是要斥责你。只是知道你经验丰富,想让你从你你自己的角度看看,有什么发现没有?”   高勇也是讶异,他虽然是内宫监的掌刑狱卒,可经常被其他衙门私下里请去帮忙,可那些官员看重的都是他的“手艺”。且往往嫌弃他的很,不但是见都不见他,等他忙活完了,给他几两银子就把他打发走了。大官们要的是他拷问出来的口供,而不是他看出来的什么,这还是头一回,有官员这么问他。   “小人……”高勇偷偷打量了一下卢斯和太子,发现这两人真的是很认真的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而不是随意一问,可有可无,“小人觉得这几人,怕是对刑囚破有经验。”   “哦?”   “他们初看起来都是些普通人,小人初时使用对付普通人的法子拷问,却发现对这几人看似不看忍耐,实则应付自如。小人只好加刑,但到了如今依旧摸不到他们的底。”   “他们身上可有刑伤?”   “没有,但小人知道不下百种能让人疼痛难忍,却不留伤痕的法子。”   “可要是真熬过刑,那身上总会留下些痕迹吧?尤其那个安从新,年岁还小。”   高勇点了点头:“以他们的情况,怕是都会大病一场,尤其那年纪小的。他的年纪要是学过熬刑,应该也就是在这两年。”   卢斯和太子对视一眼,这两年,那安家已经到了开阳了。   “去找两位太医来,要精善调养身体的太医。”太子吩咐着,“多亏了你,稍后本宫必有重赏!”   “谢殿下!”此刻的高勇,比往常用酷刑掰开人的嘴巴,更有成就感。   “除了那三个人之外,那观刑的人你可又看出什么了吗?”   “观刑的那人……他虽然表现得害怕,还装的挺像,但他实际上,一点都不怕。”高勇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还有!那高从新惨叫的时候,有几回,小人看见他笑了一下。”   原本叫来高勇也只是随意的一问,谁想到,还真有收获。太子吩咐高勇回去,在太医过来看过之前,先停止对那三人动刑。   熬刑训练,从古至今一直都有,不过现代是特种兵、间谍的训练内容,古代则是死士和间谍的训练内容,总而言之都是特殊人群的。这种训练,对于被训者的身体素质有着严格的要求,可对于训练者的要求更严格,不然稍有差错,被训者轻则留下永久的创伤,总则丢掉性命。   “……能有这种能人的,都是大家族,或者……”   “殿下怀疑蒙元?”大概是前世的潜意识在那,卢斯一想起来了蒙元,脑海里浮现的就是烤全羊、草原、马群,豪爽歌舞的男女,跟阴谋诡计搭不上边。如今太子一提,他在心里顿时暗叫惭愧——不考虑确切历史背景的民族观都是错误的,此时此刻,他们不是一个国家的兄弟姊妹,而是彻彻底底的敌国。   “蒙元也安静了这么多年了,让我皇爷爷打怕了那一代的老人怕是早就都死干净了,差不多,该来了。希望是我多想了,若不是……那逍遥散若是给放到了军队里,或者即便只有少量让将领们有了瘾,也都委实太过可怕。不行,我去回去找父皇去!”   太子站了起来,匆匆朝回跑。卢斯也不拦着,他自然是知道太子要去说什么,这种可能并不是没有,只是在此之前,他们都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一点,因为那确实是太过可怕的一件事情,没人愿意去猜测。   太子匆匆而去,也匆匆而归,卢斯没问结果怎么样,那已经不是他的权责范围了,问了,也只是徒增烦忧,只要看后来的发展就好了。   而太子对于勾引安从苒这件事,是彻底的心甘情愿了,因为现在,他愿意用尽一切手段,找出真相,发掘出深埋的蛀虫。   安从苒被带来了,依旧是褴褛的囚服,可他的头发比之前见的时候通顺多了,他的脸色更白了,脚步虚浮,神色疲惫,可这丝毫不减他的丽色,让人看着看要么是心生怜惜,要么是意起蹂躏。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大人。”见到二人,他深吸一口气,跪倒在地,膝盖和腰虽然都弯了,但看起来却自有一翻傲骨。   卢斯皱眉,安从苒的做派,突然让他觉得有点眼熟。太子噌一声站了起来,过去一脚就踹在了安从苒的肩膀上,把他给踹了个四仰八叉。   安从苒倒在地上,没等他起来,太子的脚已经踩在了他的胸口上:“知道为什么踹你吗?”   “……小人学了周大人……”   卢斯恍然,要不然觉得眼熟呢。果然是谁家的那口子谁惦记,他要是学的冯铮,卢斯绝对一眼就认出来。   “还算是知道进退的。”太子把脚放了下来,“你不是想当太监吗?那就好好学,说不准本宫一个心血来潮,就准你割了那个没用的东西。但下回你还敢做不该做的事情,那本宫看,你脖子上长着的这个东西,也没用了。”   “是……”   太子回去坐下,看他落座,躺在地上的安从苒才战战兢兢的坐起来,规规矩矩的跪好,看他现在就没有那么些多余的感觉了。但有了刚才那一出,太子看见他就膈应,要不是还想通过他引出背后的人,他现在转身就走:“安从苒,本宫也不跟你打哑谜,本宫就问你,现在你想要什么?”   “小人……只想活命。”   “那就把你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殿下,大人,小人如今把能说的已经都说了,真的再不知道有什么能招了。”安从苒苦涩一笑,从跪着变成直接瘫坐在地上了。   太子皱眉,干脆直接看卢斯了,那意思,他实在是找不着有什么话能说了,交给你。   卢斯刚才没说话,可脑子也一直在动,接收到了太子的视线,他沉思了一会,道:“安从苒,你有一副好相貌,你自己大概也知道,从一个偏远乡村的穷苦孩子,到如今,你靠得都是这个好相貌。别跟我说,你宁愿没有这张脸。换一个人大概会有这种想法,你不是。”   卢斯没自称本官,而是直接用我。   “……”安从苒低头,眼泪流了出来,美人垂泪,可真是委屈得很。   太子咧嘴:“把猫尿给本宫擦干净了。”显然这是个不解风情者。   卢斯忍不住笑出来了:“成,你靠得是这张脸。但是,败,也是因为你这张脸。你太好看的,一见你,我们就只剩下戒备了。你的身份又可疑,这个戒备也就更多了。就算让你去当了个太监,你觉得,你确定自己还能得到想要的吗?或者……到时候你就真的要沦为底层太监的玩物了。”不解风情者加一。   安从苒哆嗦了一下,他不再流泪,脸上流露出了恐惧。   安从苒抬头,他看太子,太子丝毫也不掩饰脸上的恶心,他再看卢斯,卢斯看起来到时并没表现出反感,但也没有别的什么,他很冷漠,仿佛安从苒不是个国色天香的佳人,而是个随处可见的物件。   安从苒咬了咬嘴唇,还是不发一语。   卢斯又道:“我知道,你和你两个弟弟不一样。他们心中有个信念,并愿意为之付出所有。”   安从苒的嘴角极快的撇了一下,但卢斯没忽略,他那是不屑与讽刺。   安从苒太会做戏,卢斯对于他表现出的明显的变化,都持怀疑态度。可只有这一闪而逝的撇嘴,让他觉得是该有八分真。   “你没有……不,你也有信念吧?你想要什么呢?过得更好?人上人?天下人都在你的鼓掌之间?”安从苒现在没有表情了,他盯着地面上的一块污渍,好像是在发呆,“我不知道你之前受到的是如何的教育,现在只能告诉你,别做梦了。”   安从苒终于开口了,他抬头,脸上满是茫然和不可置信:“你们不觉得我美吗?”   太子哼了一声,卢斯却点点头,挺诚实的道:“你是挺漂亮的。”   “那你们不想得到我吗?不想看我笑,不想看我哭,我想看我用爱慕的眼神看着你们吗?”   太子又有点冲动,卢斯一把把他拽住了:“你是美,但也就是美罢了。我自有心肝肉,看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没多余的精力看你。”   “他……那位冯大人?”安从苒嗤笑一声,“原来卢大人只喜雌伏,怪不得……”   算了,又不是头一回被认错攻受了,卢斯很淡定的保持微笑,不置可否。   “殿下……”安从苒不再看卢斯,对着太子叫了一声,这声音婉转清澈,别说,还真好听。卢斯抓紧了太子,以防太子冲过去,把人打残了,“周大人虽然容貌不俗,但终归有些年纪了,且还曾经与人有过……”   卢斯和太子一块看向了他:“王崧跟你有什么关系?”   开阳还没多少人知道周安和王崧的关系呢。大多数人所了解的,只是王崧与周安不和,但这种不和又被引申到了王崧与胡大人不和上,被认为是党派之争,   至于传言中王崧曾经的恋人,后来都以那人已经过世来搪塞,到是有不少人真的信了。   甚至不只是开阳……两人的家乡直逸州,也同样没多少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即便是当年关于周安的坏名声,现在也已经消散了许多。毕竟周安金榜得中,如今又是刑部的侍郎,三品的官儿,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根天上的神仙也没啥区别了。对于官员的敬畏,让老百姓再怎么嘴碎,也不敢乱说话了。   周安跟太子的关系,现在也处在个半公开的状态中,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王崧更不会去找死的宣扬什么。   但现在,安从苒指名道姓的说出两个人的过往,不是王崧那边漏出去的就怪了。   看着这两个人的反应,安从苒叹了一声:“开阳城外,在三原县古林村有个庄子,我干爹和大哥八成是躲在那了。我也不知道王崧跟安家有什么关系,我天天的也就是学着太子喜欢什么样的人。陛下又可能喜欢什么样的人……”   他看着卢斯:“之前给大人的名单上,那些人还都是我小心记下的。有许多人,许多事,他们都是背着我见,背着我干的。还有些人我是见过人,但是不知道那是谁。大人,您之前说的,给我个小买卖让我过活,还算话吗?毁了我的脸也行,就是别让我死了,我怕死……”   “你干爹让你勾引太子,然后呢?若是勾引成功了,你们又想做些什么?”   “他们不会一口气告诉我的,除了让我好好伺候太子,旁的都没有。”   “你那两个弟弟,又给你带来了什么消息?”   “他们……”安从苒想否定,但是看看卢斯的表情,把否定还是咽了回去,“三弟确实是没带来什么消息,他虽然对干爹忠心得很,但也愚笨。四弟带来的消息到是有趣,他让我稍安勿躁。”   “你和安从新不和?”   “是,那小子傻,自以为我跟他争夺什么干爹的宠爱,在干爹面前给我试了好几次绊子,不过,遇见了事情,他还不是被吊起来打。”安从苒得意的翘起了嘴角。   “是他自以为的,还是你让他以为的。”   “……”安从苒沉默了片刻,“被关在府中无聊,我也总得给自己找点消遣不是?”   虽然安从苒应该还有隐瞒,但也算是一定程度上放飞自我了。果然,这牡丹花不但带刺,还有毒。 第153章   “你可知道逍遥散?”   “知道, 去年的时候, 干爹突然拿来的东西, 还弄来了两个下仆,两个护卫吸散。然后给我们看那些人犯了瘾后的样子, 不过……我看得出来, 干爹其实也被吓着了。害人的东西……”   “确实是害人的东西。”少有的双方意见一致, “不过这么说, 逍遥散是你干爹当初新得的?”   安从苒特别的思索了片刻:“应该是当时新得的, 否则这种东西,他不会一直都不用的。”   “……你觉得……你干爹就是主事人,还是他背后有人?”听到现在, 卢斯突然感觉这个安盛,不像是大BOSS了。从这些人身上表现出来的情况,他们背后显然有一个不小的组织, 可安盛就只是个小商人, 他负担不起这一切。   就只是训练安从苒兄弟三个人的花费, 大概就比他交好那些小官还要多了。   “我从被带来就是交给安盛, 被告知他才是主人家, 其他人也是一样。不过……我也不觉得他就是真的主人。”安从苒抿着嘴唇, 充满了厌恶, “瞧他找的那些人,干的这些破事。”   “若你勾引到了本宫,你会怎么办?”太子突然问。   “当时接到的命令,是好好伺候太子。”犹豫片刻, 安从苒还是道,“若有可能,让太子也染上逍遥散……”   卢斯就担心太子再冲出去打人,可他一看,发现太子坐在那,并没有动,只是一双眼睛阴冷得吓人——真是头一回在这个活力青年身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两人该问的都问完了,太子一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安从苒见此,顿时有些焦虑:“殿下!大人!我很有用的!即使你们看不上我,但除了你们之外又有多少人能拒绝我?我能给你们做很多事!”   看来这一番谈话,让他又起了心思,不想去当小人物了。   卢斯和太子才不管他的叫嚣,等他被带走,卢斯安排了人去云庆县抓捕安盛父子,两人就让其他人下去了。只剩下他俩后,太子问:“刚才那些话,你信了几成?”   “他的话我信八成,他的态度,我一成都不信。”   “这种人,让我不寒而栗。”太子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卢将军,你说要是我明白跟他说,要与他作假,那这个人是会利用这个机会通知外人,还是配合我?”   “臣觉得,他两件事都会做,甚至还会挖空了心思勾引您。”   太子又激灵了一下——好恶心啊。   “卢将军,既然你信他的话……可又觉得他才是这安家所有人里最被重视的,那不是有点矛盾吧?作为主要人物,他知道得也太少了吧。”   “如果您手底下有安从苒这么一号人,您敢把事情都对他和盘托出吗?”   太子愣了一下,咧嘴:“明白了。确实,让他知道得越少,越安全。”就算是培养出安从苒的组织,对他也没多大信任,用他固然要用,但也只是用而已。这种人,实在是太容易反噬了。   “殿下……”   “嗯?”   “您到时候可以适当给他吃点甜头,一点点,一点点就就够了。”卢斯用手比划着针尖大的一点。   →_→太子看着卢斯,那表情明显是很想打死他。   “安从苒是没有道德这个东西的,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以及得到更大的利益,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朝上爬。而殿下,您能给他的东西,比其他人都多。”   →_→虽然已经有点理解了,可即使不想打死卢斯,也想打残他。   “而且您也不需要表现得喜欢他之类的,只要显出同情或者可怜他就行了。”   太子终于说话了:“这人对自己的容貌极端自负,我要是只表现了可怜他,显然是不足以保下他的吧?”   “殿下,臣觉得最假的,就是方才他那一番‘我这么美,你们为什么都不喜欢我’了。他是专门被养出来伺候人的,长相暂且放在一边,这种人都该是非常知道分寸的。对着两个本来就对他充满戒心的男人,说什么喜欢不喜欢,那是得多傻?可能让幕后人因为看重他,把他留到二十多岁,还清清白白吗?”   “……”太子摸了摸鼻子,因为他觉得刚才好像确实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了,“不对吧,他刚才那表现……我要是没认出来呢?”   “殿下要是没认出来,那他就知道殿下和周兄用情并不算深。”又是那种要把我打死的表情了,“都说了,是殿下没认出来的情况下。那时候他大概就要用别的法子了。殿下,您真的确定自己能去跟他虚与委蛇?”   “不是你一开始从父皇那边把我要过来的吗?!”   “……”   那嫌弃的表情是啥?!   “我是绝对不可能跟那条毒蛇有什么的!”   “嗯,不会有的。”   太子:(╯‵□′)╯︵┻━┻   安从苒进了牢门,就背朝外躺在了稻草上。这里是内宫监,监牢里关押的都是宫女太监,但这些人可一点都比外头穷凶极恶的犯人们杀伤力,所以,安从苒是单人的牢房。他看似是在睡觉,过了一阵,有狱卒过来开牢门时:“安从苒!起来!”   安从苒起来看着狱卒,他的手抓着裤子,当狱卒背过身去,让他跟上,他的眼睛里终于没能隐藏住,露出了兴奋与渴望。   可当他短时间内再次见到卢斯和太子时,他又只剩下疑惑和茫然了:“殿下,大人?”   “安从苒,给你个机会,与本宫做戏,你可愿意?”太子直来直去道。   “做戏?”安从苒一愣,继而狂喜,“殿下说什么,小人就做什么!”   太子无所谓的摆摆手:“那行吧。”   卢斯在边上看着,只觉得世界欠安从苒一座奥斯卡。刚才跟太子有些说笑,但现在,他真的是有不太确定,让太子跟安从苒做戏,那到底是太子能接机历练一番,还是让安从苒来一场假戏真做了。   不过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三人商量,他们继续正常查案,太子可以一点一点的表现出对安从苒的喜爱和亲近之意,直到把安从苒从牢里接出去。但是在这期间,安从苒也要尽力从安家其他人那里探听到更多的情报。   卢斯有点意外,太子竟然是很认真的商量着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人相信,他真的是对安从苒起了心思。没有厌恶,也没有不耐烦,当然更没有兴奋或者激动,他就是……公事公办。   这表现到是让卢斯放心了,因为其他的表现,不管是讨厌还是喜欢,都说明安从苒对太子来说是特别的,以男人的劣根忄生,一旦特别,那就等同于感兴趣,接下来就要坏事了。   商量完了,安从苒也就该回去了,因为这里没有无常,他得自己走出去。安从苒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商谈让他知道自己对两人有用,所以变得有了依仗了些,他不再谨小慎微,反而是慢慢的,可以说是仪态万方的站起来,对太子道:“那小人就等着殿下来勾引了。”   这男人很是俏皮的笑了起来,满肚子的机灵古怪,不等太子回应,他已经走了。   “这人……我是知道什么叫狐狸精了。”   “殿下要是绝对不对,赶紧说。”   “你要是看出来我有什么不对,也赶紧说。”太子这回竟然不但没反驳,还点了点头。   安从苒这个人,是没脸皮,却又是有无数的脸皮,察言观色到恐怖的地步,还把自己变来变去。太子转让卢斯帮他自己看着,倒不是认为自己会变心,只是他怕多少回着了道儿。   两人正说话呢,外边有无常求见,正是带人去云庆县的秦归:“还请殿下、太子赎罪,小人办事不利,让安盛自杀了。”   “啊?!”   “尸首呢?安从林呢?”   “安盛的尸首已经被带回。安从林倒是无恙,同被抓住带回来了。”   “殿下,您去审安从林,臣去……”   “我当然得跟着你一块,不过尸首而已,我又不会被吓着。”   安盛穿着一身普通老员外常穿的宝兰段子福字长衫,躺在一张床板上,面色红润,神态安详,看起来就更睡熟了一样。   太子意外,他以为要看到的不是吊死鬼,就是破头鬼,或者断脖鬼呢。结果这人的死状,几乎可以说是好看了:“他真死了?”   “小人们到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了,听伺候的下人说,他是吞服了一把逍遥散。”   卢斯点头,明白了,这是死于鸦片过量:“这人倒是会选。”一边嘀咕着,卢斯一边过去开始给安盛验尸。   “卢将军,既然已经知道他怎么死的了,那还有验尸的必要吗?”   卢斯正在解安盛的衣服:“当然是有必要的,殿下且来看安盛的双手。”   “嗯?好多茧子,不过都已经软了。这是磨出来后调养的?”   “不但调养,应该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劳作了,但他年轻的时候,怕也是个下苦力气干活的,再看他的头发。”   “发根黑……最近他把头发养得很好?”   “这头发是染的。您再看他的脖子的皮肤,他的实际年龄,比看起来要年轻得多。最多也就四十多吧。”   再查看其他部位,但除了发现这人死之前曾经“搞过事”之外,就并没有什么所得了。   “这人难不成是安盛的替身?”太子皱眉,虽然这样才更符合一点他大Boss的身份,但真是好麻烦啊。   “这就不知了,也可能一开始安盛就是傀儡。他那物上沾的东西还是湿润的,怕是临死前不久才跟人有过事,秦归,你们抓住他的时候,在他身边都有谁?”   太子在边上一脸见鬼了的表情——虽然卢斯是戴手套摸的,但是……   秦归的表情也不好,不过他跟太子反应的起因不太一样:“是他的大儿子,安从林。”   案子到现在,就算多少知道这四个儿子,跟安盛其实都没什么血缘关系,可毕竟有父子的名分在那,与乱伦根本无甚差别——这年头的干亲可是一样很郑重的,跟现代那种要用四声念的干儿子、干女儿完全不一样。   本来也是验尸后就要开审安从林的,这下更得去审他的。   看见安从林的瞬间,卢斯在心里“卧槽”了一下。   安从苒是狐狸精,年轻,漂亮,倾国倾城。   这个安从林……唯一比安从苒差的,就是年纪了,可恰恰也是年纪,让他更加迷人。   这是一个让人看着就很矛盾的男人,他很高大,但并不臃肿,反而有一种肉谷欠的美,肩宽,胸挺,还有那么腰,穿着囚服不像是阶下囚,反而让人以为是什么特殊的“游戏”服装。   他绝对是三十多了,但具体多大年纪看不出来,双眼忧郁深邃,充满了岁月沉淀之后的芬芳,简直就是陈酿的酒。   这回,卢斯真得说,这是他最喜欢的菜了,在肚子里赞叹一番,想想正气小哥哥三十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卢斯的心就静下来了。   ( ̄▽ ̄)~*男人吗,要面对很多诱惑,但卢痞子很坚定!   撇开外貌的影响,但看安从林这个人,其实能看出来,他的状态很不好。他皮肤的白,是发青的那种,嘴唇的浅也不太健康,囚衣露出的脖子和锁骨上都是牙印、吻痕还有细小的伤口。他跪在那,脊背挺得很直,可是给人一种僵硬的感觉,该是硬撑着的。   “安从林,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卢斯问。   原来以为安盛带走安从林是因为更看重他,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不过,若安从林只是个玩物,更没必要特地带走吧?或者只是安从林喜欢这一口?   “两位大人,小人自当知无不言,只求一处干净些的葬身之处。”   见识过安从苒,两人对这位都没有多大的信任,他的这提议,两人也就是听过就罢,随意的点头而已。   安从林看两人点头,却露出放松的一笑,规规矩矩的磕了个头,开始交代了起来:“小人并不叫安从林,小人姓薛名晗……”   薛晗的父亲是个南边的小商人,具体是什么地方的,薛晗已经不记得了。七岁之前,薛晗的人生很幸福,可是七岁的一天,他想到父亲的店铺去找他,给他个惊喜,偷偷的跑出了家去,结果却被拐子给拐走了。   几经倒手,薛晗落到了“主人”的手里。   他之后的人生跟安从苒差不多,都是被关在一个有许多孩子的小院子里,跟着许多的师父学习。薛晗表示,无论是在被多次转卖的过程中,还是在被关在小院时,他都努力了许多次想要逃跑,但既然现在他在他们的面前,很显然,他没有一次成功。   经历过各种惩罚的薛晗,终于死心了。同时他的年纪也大了。于是,他被带出去招待客人了。   卢斯忍不住想,怪不得幕后人对他不像对安从苒那么珍惜呢。他这个样子,让人以为他是养不熟的,他外在条件又太好,不愿意把他放出去,所以干脆就把玉器当粗瓷用了。   这念头刚过,卢斯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太子,从对方的眼神里,两人都看出了不妙,他们俩都忍不住对这个人产生同情了。   果然,这人说他从十五开始去招待客人,二十五的时候,被安盛带在身边,他自己用,也招待客人。到现在,他已经三十七岁了,一直想死可是死不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特意锻炼身体呢?”薛晗跟安从苒不同,安从苒的魅力都在一张脸上,薛晗的魅力却是从头到脚的,他的身体要是变胖了,变瘦了,魅力就会大打折扣。   “小人也试过……”薛晗苦笑,“可只要有所懈怠,那些人就用我爹娘和弟妹来威胁小人,他们说去看过小人的弟弟,跟小人长得极像。”   太子忍不住问:“你没去看过你家人?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你之前不是还说逃跑过好几趟吗?没找过当地的官府吗?”   “小人去找过官府,可小人的户籍是奴籍,被当做逃奴打了一顿,送回了小院。那也是小人最后一次,最远一次的逃亡。没多久……小人招待的第一个客人,就是那位县太老爷。”   太子抿了一下嘴唇,这是他的国家,他的官员,这句话就像是被当堂抽了个大嘴巴。其他的问题,薛晗也不需要回答了,他看到了主人与官府如此“亲热”,自然是信了对方所说的话。或者,要是不信,难道真等着他们把他弟弟“接”来吗?那时候什么都晚了。   卢斯咳嗽了一声:“这些年来招待的人,你可还记得他们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有些知道,但大多……只知道个名字,但只要是知道的,小人都能给大人写下来。”   卢斯点点头,无常把纸笔递过去。   太子看着他趴伏在地上写字,不一会额头上就冒出了汗来,忍不住想说给他个桌椅,可是刚把嘴张开,就让卢斯拽了一下袖子。太子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嘴巴。   薛晗写的时间也不短,偶尔他还停下来思索一会,一页一页的,写完了递上来。卢斯和太子看过,让无常拿走,命书吏誊抄。其中不少人,有相貌描写和姓氏,但是却没有具体的名字。另外,这里边竟然还有女子。   等到都写完了,薛晗长出一口气,手按在地上,摇晃了一下,将最后一张纸交给了无常:“两位大人,这其中很多人,小人虽然知道姓名,但也只是知道那个音,具体到底是不是那个字,却并不确定。”   “我们自然会细细查访,务求不会冤枉了好人。”   “多谢大人。”薛晗匍匐在地,磕了个头。   “你跟在安盛身边,那他最近这些年都作些什么?在他交往的人种,有谁是你感觉比较特别的?”   刚才那张纸卢斯和太子看后,并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其中最近几年的名单,五成跟安从苒那名单上的人名是重合的。   “小人刚跟着他的时候,他住在直逸州,跟那里的平王爷交好……”   “平王?你怎么没写?”太子眉毛一挑。   “平王不是已经……”薛晗一愣,“小人以为死了的人就不用写了,还请两位大人再借小人纸笔一用。”   太子点头,纸笔再次拿到了薛晗面前,这回薛晗写得很快,只有十几个名字。   平王和平王世子赫然是打头的,两人看完后,卢斯把这张纸交给了无常,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平王父子的身份,与安盛之前结交的人都差的多,他是如何勾连上平王的?”   “平王有四位侍妾都是安盛送去的,平王世子身边也有两位侍妾是他送的。”   话说到这,卢斯发现他们一直都没问题这个问题:“安盛……到底是以什么为生的?”   之前查探到的,安盛的声音很杂,米粮、布匹、杂货他都卖。不过,好像他们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并不对啊。   “安盛……是卖人的。达官贵人的后院,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是他卖出去的。”   “逍遥散,安盛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不是安盛弄来的,是有人送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小人不知道,但从他当时那激动的样子看,送他东西的人怕是出身不凡。”   卢斯和太子都在不知不觉间坐直了身体——这不对啊,情况严重不对。 第154章   太子突然问:“薛晗, 你那三个弟弟, 到底是什么身份?”   “小人身边总是有弟弟的。”薛晗神色有些寂寥, 他叹了一声,“不过, 这回的三个弟弟……从苒确实是安家的, 安盛好几次想送他, 可到最后都没舍得。另外两个, 是两年前突然被安盛带回来的, 安盛没拿他们当儿子,而是当客人。”   等薛晗让人带下去了,太子站起来:“这怎么回事?原来的大案, 现在变成老鸨子卖人了?”这种案子,让一国太子以郑重其事的心情来查,皇宫里还有个皇帝做好了镇压滔天巨浪的准备, 这岂不荒唐。   “殿下, 稍安勿躁, 大案还是大案, 甚至比原来更大了。这案子的问题从一开始就不在安家人到底是什么人上, 而是在逍遥散上。如今看来, 案子非但没变容易, 反而更复杂了,逍遥散已经开始扩散了。”   “……”太子一听,坐了回去,深吸一口气, “你说的对,是我鲁莽了。”   “另外,殿下,这薛晗说的话,也不能全信。毕竟,安盛死无对证,到底怎么回事,还得多方查证。而且,安家老三和老四若真的只是客人,那他们到安家这样的人家做客到底是做什么?又为什么,让他们在面对殿下的时候,都不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呢?”   “确实……我……我只是让他给带着走了?”   “这案子麻烦,到如今得到的口供都是各执一词,咱们一头雾水也是平常。”卢斯安慰了一番太子。   太子慢慢沉下心神,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父皇也说,我这人性子太急,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练出来些了,没想到还是不够。”   两人喝了杯茶,谈了些出口之后说的人自己都忘了的杂事,算是休息了。   “卢将军,这案子,你如何看?”   卢斯拿过刚才薛晗用的,没收走的纸笔,开始在上头写字:“这案子,放在头一位的,依旧是逍遥散。咱们得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种植罂粟,又在什么地方熬制,如何运输鸦片。”   “对,这是大前提。”   “如今,咱们顺着这条线挖出来的,却只有徐泽安和安家。”   太子又点头。   “徐泽安身上最大的疑问,就是他怎么敢,从安盛那里拿来了东西就直接交给刘长春了。尤其,是在不久前宫里闹出过熏香的事情之后,现在宫里的公公们,都是宁愿臭一些,也不敢用来路不明的东西的。”   “你不信他的说辞?”   “之前的鸦片时混在熏香里用的,多少还有杂质。但这逍遥散,其实就是鸦片了,纯度极高,用过一两次,人怕是就上瘾了。他说给小太监用过,能产生幻觉到那种地步的,那小太监人呢?咱们在徐泽安家里,可是没找到上瘾的小太监。稍后派人去问,他八成得编个借口,说那小太监已经死了。”   “那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东西能让人上瘾?”   “对,所以他给刘长春逍遥散,很有可能并非是阿谀谄媚,而根本就是居心不良,想控制刘长春。但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现在暂时不好说。”   太子脸色顿时一边,刘长春要是被控制住了,那离他倒霉也不远了,他见过自己太子哥哥陷入药瘾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如果他自己也染上了……他抬手按了一下胸口,觉得有点心慌意乱。看来回去,还是得奖赏一下刘长春的。   卢斯的笔又在安盛的名字后头点了两个小黑点:“安盛……在抓到他之前,殿下是否也跟臣一样,觉得这人该是个大奸大恶,心思缜密的凶徒?”   “对,结果他突然死了,闹得我就跟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似的。嘶!”太子突然有所警醒的吸了一口冷气,“不对!这个人若只是卖些瘦马,逍遥散也并非他所制只是从旁人手中得到,那他怎么也不至于死吧?毕竟,咱们之前呈上去的贩卖鸦片者死的奏折,父皇那边还没来得及交上去呢。”   “正是。”卢斯点头,“所以,这人自杀,必然是事情没这么简单,他还在隐藏什么。”   “薛晗……让咱们……不,只有我,让我以为事情并不大的人,就是他。”太子咧嘴,又用手指头敲敲脑袋,“人不可貌相,这人可是比安从苒厉害多了。”   卢斯也点头:“对,况且他二十多年要是脾气都跟刚才那一样,他又长得那个样子,早就缺胳膊断腿了……”   太子眨眨眼睛,有些不明白,卢斯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跟他说明白吧。毕竟他是太子,不是普通的纯洁孩子。   “殿下,薛晗看高高大大的,可是您见着他的时候,反而觉得他很可怜,对不对?”   “对。”   “和安从苒比呢?”   “安从苒相貌虽然好,但是……不男不女的,妖气太重了。”   “殿下……您还不是太大,薛晗的魅力很奇特,他朝那一站,如您这样心思正直的,看见他时保护谷欠,但要是喜玩闹的人看见他,产生的就是征服谷欠,甚至……施虐谷欠了。”   太子一怔,他不是不知道最后一种是什么东西,毕竟跟卢斯查的案子里也遇到过。   “若是最后一种,他挣扎反抗,反而会增添乐趣,不管身体多好的人,那也是撑不了几年的。”   “明白了……要么他能自保到现在,必然是有手段。要么,就是有依仗。确实是人不可貌相啊,还以为他嘴巴里真话比安从苒多点呢。”   “目前看来,安从苒的真话,大概是比他多。安从苒天姿国色,但手段还是太嫩,以至于落于下乘。薛晗就高杆得多了,臣其实也是马后炮,跟他见过面之后,重新逆推一下,才发觉了不对。可即便如此,心里还是厌恶安从苒,对他却是怜悯居多。”   “人真是奇妙。”太子点点头,他这审一个案子都千回百转,朝堂上事情的复杂程度,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原来这太子就是紧急上任的,如今,太子更有些心焦和怀疑。   “把安从苒带来吧。殿下,如今天色也迟了,再审审安从苒,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嗯,我也这么想。”其实俩人就一直坐着了,都没怎么动,心实在是尼玛太累了,若非常年的教养,太子现在都想瘫在椅子上。   安从苒被带上来了,带着他的无常对着卢斯点了点头——见着薛晗了。   安从苒连续几次被带走又被带回来,他的疲劳也不比上座的两位少。跪在地上,他已经先声夺人:“二位大人,要有什么一次可否问完,小人那饭可是刚吃了一半呢。”   看来他那古灵精怪的人设,还没办完。   “安盛死了,薛晗方才你可见到了?”   安从苒笑:“安盛死了?那老家伙可是最惜命的,真没想到……薛晗也见到了。我那个大哥啊,一把年纪了还扮什么清纯?果然是那薛晗的名字又拿出来跟人说了。”   卢斯:“安盛惜命?”   “对啊,你们不知道他行走坐卧吃喝拉撒的那个挑剔劲,那可真是,一粒米恨不得嚼上半刻钟。”   卢斯:“那……安盛在房事上,是个什么态度。”   安从苒露出疑惑,看起来是没醒到卢斯会问这个问题,可是发现卢斯不是跟他开玩笑,安从苒思索了一番道:“我并非是一直跟在那老家伙身边的,但从十六岁到现在,隔三差五的倒是也被他接去住上一两个月。他没碰过我,也么碰过那些要送走的,可他房里也没怎么缺过人。”   “薛晗跟他有牵扯吗?”   “也有,毕竟薛晗和我们可不一样。我们送出去了也就送出去了,薛晗……”安从苒轻蔑一笑。   太子:“就没人想留下薛晗?”   “自然是有的,就在直逸州那回,我还以为薛晗是让平王要走了呢,谁知道到时候他又给送回来呢。送他的还是平王呢,依依不舍的……两位也知道平王是个什么东西吧?能把吃进嘴巴的肉再囫囵的吐出来,我也真是佩服薛晗呢。”   等到安从苒走的时候,他说了一堆,但又好像是什么都没说。太子和卢斯也是彻底累了,没办法,脑子里好像无数念头在动着,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彻底是成了一团浆糊了。   结果,两人在宫门外又碰见了,一个骑着马,一个坐着马车,看方向……都是朝大理寺去的。卢斯跟太子对视一眼,都笑了。   冯铮这边看似比卢斯他们那边有进展多了,但这种进展可是真不让人愉快——拔出萝卜带出泥,卷宗就没见少过,处理完了一件,带出两件来。   “大人,外头全慧楼的伙计来送饭了。”胡大人和邓艾两个老头子刚从外头溜达一圈,活动筋骨回来,就有无常开开心心的来报。   “啊?本官没定啊。”   “是卢将军定的。”   “哦?”两个老头笑了,“行,也是这小子有心了。”   不一会,就看见卢斯自己端着食盒跟着全慧楼的伙计一块进来了。卢斯打开他的食盒,里头是一瓷盆的牛肉汤。这年月重耕牛,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尝过牛肉是什么味道的,牛肉汤更是稀少。   两个老头也不拿乔,过来就跟自己盛了一碗,美美的喝了。   “两位老大人,我那边案情有些复杂,不知道能否借冯铮跟周安去谈谈案情?”   吃人嘴短,两个老头眼神在三个年轻人身上转了一圈,笑呵呵的道:“行,去吧。不过,可不能耽搁正事,明天一早人可得回来。”   卢斯自然赶紧应了,三个人出了大理寺,周安就看见大理寺对面停了辆马车,堂堂大昱的太子殿下,就撩着马车的帘子,跟他那一个劲的招手呢。   虽然早知道卢斯叫他也出来,必定是太子也等在外头呢——别看卢斯能进去接自家契兄,但太子的身份可不一样。大理寺官员众多,太子要是只为了接他还进去一趟,那就要显得不庄重了。   周安脸上有些热,看着太子,只觉得羞涩又雀跃,仿佛他也年轻了许多,正是春心荡漾的少年人……   等到上了车,放下帘子,周安主动凑过去,在太子唇上印了一吻。太子也是占便宜没够的,抬手按住周安的后脑勺,没让他离开,把这浅吻加深,厮磨了半晌,才放开。   结果这一放开,他就见周安抬手按着自己的嘴唇,颇有深意的看着他。   “怎么了?”莫名的,太子有点心虚。   “没事。”话虽然这么说,但周安眼睛里的深意更浓了,“老师和邓大人可都说了,明日一早还得让我回来呢。”这小子明显是拜师学艺去了,而且进步神速,周安是既开心又复杂。   开心自然是因为太子这么做,必然是出于爱意,否则一个男人向另外一个并非父子兄弟的男人求教那种事,那对自尊也是一种打击。   复杂就是……在这方面的进步,竟然不是他带给自己爱人,而是旁人的。   唉……谁叫他自己这方面其实也不是太行呢?   当然!不是功能上的不行,是技术上的。   太子嘿嘿傻笑两声,没说什么,只是扑到了周安身上,双手搂着他的腰,脑袋枕在他的胸口上,他整个人瞬间就都放松下来了:“博远……我真想你啊。”   “你跟我分开这还不到两天吧。”也就一天多点,“怎么?你那边的案子很麻烦?”周安也抬手搂住了太子,轻柔的顺着他脑袋瓜子上的毛。   “嗯。”太子舒服得很,哼哼了两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都快到家了,才让周安叫醒。   “洗洗吃点东西,躺在床上再去睡。”   太子揉揉眼睛,哼哼两声,跟周安下车了。   这个家,不是太子的东宫,而是周安的家。挺小的一个一进的小院子,但是院子让周安侍弄得及好,院子中间有棵树龄还浅的枣树,院子边上驾着葡萄藤,院子另外一边还种着一排兰草。   周安也没准备吃食,不过以他对太子的理解,他知道对方一定准别了。果然,没过多久全慧楼也给他家送席面来了,是最便宜的那种,不过刚好够他们两个人。   可是坐下之后,太子看着满桌子的好菜,反而没胃口了:“博远,能给我下碗面吗?算了,这时候了。”   昱朝还没挂面,想吃面条,那就得和面自己做。   “行,正好我也想吃了。你也来帮忙?”   “好!”   两人一块去了灶间,周安净手揉面,太子……抱着周安的腰,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帮忙”。   太子和周安甜甜蜜蜜,卢斯和冯铮也不差什么,两个人正在自家的浴池里头,肩并着肩靠着,闭目泡澡。   略烫的热水与袅袅的蒸汽,把身体里的酸乏都蒸了出来,胳膊一动,就能碰到滑溜溜的爱人,除了舒坦就只剩下舒坦了。   泡得手脚都皱了,两个人才舍得起来,随便披上衣裳,去吃饭了。   “看来你那边的案子可是够麻烦的?”   “嗯,目前为止线索一堆,可却又跟没有线索差不了多少。”卢斯叹了一声,“刚才我想了一个动静极大,却又不知道是否有收益的法子,准备明天跟太子商量一下,进宫面圣去。”   “那今天早点睡吧。”   卢斯可怜巴巴的看着冯铮:“能……能跟我蹭蹭吗?我不进去……”他是真的心情烦乱得厉害,想要更深层次的感受一下伴侣的体温。   冯铮瞟他一眼:“……这么畏畏缩缩的作甚?来吧。我知道你有分寸的。”话说得挺大气的,但如果冯铮的耳朵不是那么红,可能还更有气势一点。   转过天来,卢斯和太子自然都是神清气爽,在大理寺门口碰面的冯铮跟周安,自然也都是容光焕发。   “嘿嘿,卢将军,多谢多谢。”   “……”这猥琐的傻孩子是谁,我不认识。   太子昨天是没到最后的,但是两个人一起获得的快乐,可是比前头全套更让他心满意足,果然这种事经验还是很重要的。   “殿下,臣昨想到了一个法子,想和您商量商量。”   卢斯一说正事,太子立刻收敛起了自己的表情,郑重的看着他。   而卢斯说的是什么法子呢?把太监和宫女一部分一部分的关起来,看看是不是有人犯毒瘾。   这话皇帝一听都是一愣,因为这动静太大了。昱朝历代皇帝的后宫都不是多充盈,像他一后二妃的都是多的,像他皇爷爷后宫根本就没人,但即便如此,禁宫里头的太监和宫女也从来都不少。具体人数皇帝虽然不知道,可怎么说也得有上千了。   而且,有太监在,整个禁宫才能正常运转。   一下子说要把太监关起来……即便是要一部分一部分的,这可绝对不是小事。   “陛下,在这么办之前,可以把事情说明白了,其他的一概不管,只查逍遥散。”   一听逍遥散,皇帝刚才的犹豫顿时就没了,这逍遥散太可怕,不能让这东西蔓延开来,尤其是皇宫里。他是知道太监和宫女都们没什么玩乐,因此多爱赌钱,还有因为赌把自己折腾的。但这无所谓,但逍遥散这东西,对太监的吸引力也是不小,在他们不知不觉之间要是染上了药瘾……   “准了!”   皇帝直接就把自己的大伴刘威叫来,让他跟着卢斯办这件差事了。   作为皇帝的贴身太监,刘威比卢斯知道的事情都多,立刻就取了太监和宫女的名册。他不但是对太子恭敬,对卢斯也谨慎谦恭。   卢斯当然对这位老太监也如对待个长辈一般,毕竟人家可不是一般太监。   三人行事也快速,这一天,先是在绣房干活的宫女,被召集了起来——要说什么地方人手用的最多,那太监就是御膳房,宫女则是宫中的绣房与浣衣处了。   这些作为绣娘的宫女被叫到了除尘殿,这也是一处比较特别的地方了。每隔五年,选秀的宫女进来后,先进的就是这里。净身洗浴,把从外边带来的所有东西,都扔在这里了。同样是每隔五年,到了年岁的宫女出宫的时候,也要进来这里,净身洗浴,同时她们所有的随身物品,都要被查看,确定没有夹带的,才能出去。   这些宫女如今看呗叫到了除尘殿,顿时有人惊,有人喜,都以为要出宫了,但一听仍旧是当年那熏香的余波,这是要找有了药瘾的人,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宫女们讲身上的衣服首饰都放进一个袋子里,袋子上有个牌子,相对的另外一个牌子,在她们自己的手上。这些人虽然担心自家房里的和袋子里的东西被人偷盗,但也没人反抗,很是老实的看大宫女和大太监们说什么,她们做什么。   沐浴之后,她们穿上一模一样的灰布衣裳,被带到了同是宫女选秀时居住的院落中去,八到十个人一间小院,她们要在这里住上四天。   其实卢斯和太子都没想过这一群人里会有什么发现的,毕竟只是绣房的宫女,她们从什么地方接触到逍遥散呢?   这种安排,只是根据轻重缓急和各个地方宫女太监的人数安排的。卢斯倒是想一开始就找御膳房的太监,可难道让整个禁宫的人都饿着吗?这得有个调派和布置。   但没想到的士,当天晚上,他们就有了发现——有宫女犯了药瘾了! 第155章   这个犯瘾宫女的同屋一开始还以为她发了羊癫疯, 吓得大喊大叫起来。可宫里的宫女都是一步步筛选出来的, 怎么可能有羊癫疯?   更何况, 外头守着的嬷嬷冲进去后,她分明拽着嬷嬷大喊大叫着:“给我药!给我药!”   卢斯是想亲跟太子一起亲自守着这件事的, 但他是外臣, 在宫里不方便, 更不用说旁边还睡着那么多妙龄的宫女, 只能跟太子约定, 太子看着宫女,他看着太监。所以,这事情一出来, 太子就得到了消息,第一时间他就找皇帝去了。   “你说什么?!”皇帝这些日子睡眠越发少了,近日好不容易睡着, 被吵起来就有些起床气, 可是一听太子所言, 顿时就精神了, 只觉得手脚冰凉。   其实, 他虽然点头答应了, 可完全是怀着以防万一, 防患于未然,外加给自己安心的心情答应的,他真没想到,宫里这么不安全啊。   就连一个普普通通的, 犄角旮旯里的绣房都有了上瘾的人,那要是……要是这绣娘为了药,把特意在瘟疫病人身边放过的丝线加进给他缝制的衣裳里,那会发生什么呢?   除了绣房呢?浣衣局?造办处?御膳房?他是个皇帝,他坐拥天下,同时也代表着,他的吃穿做卧都不需要自己动手,而是有专人伺候。但这是伺候,还是谋害,那就两说了。   “查!继续查!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大着胆子干,朕先去行宫住上一段时间!”   “父皇……”   “放心,朕只会带着信任的人过去。”   皇帝第二天一早晨就走了,对外当然不能说是怕被人谋害了,只说是突然起了游性,带着人打猎去了。   皇帝一走,宫里就动起来了,一共折腾了一个多月,有瘾者抓出来了三十七个人。抓到后来,卢斯都吓得够呛了。   别看几千人里“只”出来三十七个,所有人里,太监局多数,宫女只有六个,还不到零头。这个人数相对于生活封闭的皇宫来说,其实已经是非常可怕的数量了。几十个人里边也就有一个。   万幸的是,御膳房里的太监和杂役没有成瘾者,可是采买司里出了两个人。   所有人关起来,查他们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沾染到的逍遥散。结果,六个宫女全都是让自家的对食引诱着染上的,毕竟宫女是很难出宫的。二十一个人太监里,有九个人是当初熏香那件事之后,没被挖出来的。四个人也是让人引诱着染上的。剩下的八个人都是从宫外染上的。   这八个人,大多数都跟徐泽安一样,是接受了外头人送上来的孝敬。别看他们的品级都没有徐泽安高,可太监在开阳算是一个比较特殊的阶层,尤其是能出宫的太监,大臣们都会避着,寻常百姓是又避着又敬着。还有些商人,专门喜欢把店铺挂在太监名下。   这边查出来,那边无常加禁军就被派了出去,又是一轮抓捕。   而这八个人中比较特别的是,一个在采买司干活的,叫于忠厚的太监,他染上的原因比较特别。据他自己说,他是被人做局构陷进去的。   于忠厚采买司的小头目,专管每月四号、九号、十四号、十九号、二十四号和二十九号的生鲜蔬果采买——太监都是很迷信的,于忠厚能被分派到四这个号,能看出来他在采买司里也不是太得志。   不过,这人很老实,木讷,所以他的位置还算稳。毕竟他那位置没人想去,又不作妖,上头也不会没事动他。   他没回出宫,都喜欢去同一家小酒铺子里喝两口。于忠厚是本地人,那酒铺子的老板娘和他还是旧识。后来有一回,不知道怎么回事,喝了两口酒他就晕了,再醒过来就在老板娘的房里了,他临走的时候,有个陌生人出来给了他一袋子药丸和一根造型有点怪的烟斗,告诉他不舒服了,就点了药丸吸。   他当时已经知道不对劲了,可是回宫之后不敢跟别人说,过了两天,他就真觉得不舒服了,整个人别扭,难受起来,没忍住按照那人说了用了药丸子,不只是舒泰,简直是整个人都飘了。   那以后,于忠厚就染上隐了。几天前他的药用完了,去了那家酒铺一次,老板娘二话不说给了他一袋新的药。   卢斯就看见了从于忠厚房里搜出来的烟枪,他看见这东西之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因为这个东西,和卢斯在现代从影视作品中看到的鸦片烟枪一模一样!   烟枪和烟斗是两个大不相同的东西,烟枪貌似是英国人发明的,而后跟着鸦片一起流入华夏。虽然现在鸦片出现在了昱朝,在昱朝发明出这种东西也并非不可能,但这才多长时间?   卢斯脑袋里有个极其荒诞的,但却有不可否认的可能——这尼玛不是有毒品贩子也穿过来了吧?   话说……当年他穿过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来着?卢斯用手按着额头,这都穿过来十多年了,虽然大致的事情还记得,可让他详细的思考细节,却已经都模糊不清了。尤其是临穿过来之前那段时间,在那个世界他到底做了什么,简直就是一片空白了。   “……将军?卢将军?”   “啊?殿下?”   “这东西怎么了?我看你拿到他就一脸的沉思。”   “臣在想,这东西怕是个很好的线索。”   “哦?”   “它的主材是竹子,竹子这种东西,怕是都要就近取材,咱们可以寻精通花木的园丁来,让他看这是什么竹子。也可请精通竹质器物的匠人来,让他看这竹子做成这件器物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还有这上面,有金箔有雕花,也可寻匠人来,问出是何种工艺。”   “正是!”   “另外,其余那些人都是用大烟袋吸鸦片,只有于忠厚不是。他和别人的不同,只在时间上,于忠厚是最新一个染上瘾的。若真是如此,这个烟枪很可能也是最新制出的。这些都弄明白了,至少这个作坊在什么地方,咱们能大致画出一个范围了。”   又是一群人抓进内宫监,抓着有瘾的这群人,卢斯和太子却没把他们都关押起来审问,而是单独找了两个人关在竹笼里,让宫女太监去看。这两个犯了瘾的人,鼻涕眼泪齐流,又哭又笑,不断在身上抓挠,或是用头去撞笼子。得亏是竹笼,否则人就要别撞死了。可过了一会,他们又有气无力的躺在地上,如一条肉虫搬翻滚蠕动。   这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是看多了刑罚的,总有犯错的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可是之前看过的再多的酷刑,也比不上如今这场景让他们不寒而栗。虽然他们是奴婢,不能算作是人,但那也就是一说,只有这个笼子里的人,才真不能算作是个人了。   那位被皇帝派来帮忙的大太监刘威,看到这些人的样子,也是汗湿背脊。特意把那些有身份的大太监,大嬷嬷都叫在了一起:“咱们都是在宫里熬了一辈子的人了,到了现在,都不容易。以后,不是要死在这里,就是有了恩典,出宫去做个爷爷奶奶。”   众人或是感同身受的一脸向往,或是无限唏嘘一拍感慨,总之都表示一定听从刘公公的领导。   刘威一笑,他自然知道,这些人都是老油条了,一个个做戏的本事比外头的戏子强得不是一清半点。   他只是一笑:“旁的咋加也不多说了,只一点,刚才外头的那些个人,你们说,要是他胯下还有那二两肉,让他自己割了换一口药,他是割,还是不割?”   众人的脸色终于是变了一变,即便大嬷嬷们没缺零件,但在宫里看得多了,也是感同身受的。太监们因为没了那东西才能进宫,而宫里是每隔三五年都要查一轮的,真有那天赋异禀长出来,也还得再挨一刀。可这挡不了大多数太监们,对长出来那东西,恢复完整男人的渴望绝对是恐怖的。   但外边的那两个陷入药瘾的人,连这种渴望都没有了,他们的满心满眼,都是药。他们不只是身体废了,精神也彻底玩完了。   刘威叹了一声,掏出手帕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管你们是怎么样,咱家反正是被吓得够呛啊。真成了那样,那一辈子受苦受累积攒的家业,也都成了旁人的了,死了之后,怕是想要囫囵个的入土都成了奢望。下辈子连人都做不成,怕是只能做个猪狗畜生了。”   “刘公公说得是。”   “都记着,日后有谁敢传这等害人的东西,那就是要害咱家的命!咱家好受不了!那他也别想好受!”   下头众人也跟着刘公公一起,咬牙切齿。   可能他们有些人还跟刘威不对付,但这件事上,刘威说得确实没错。这种东西,谁染上了,就等同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了掌握着毒品的人了,这些大太监大嬷嬷可能背后也有主子,但主子和这种人不一样,他们是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可都惊醒着些,尤其那几个老烟枪,别谁给你们加了料,还没发觉出来。那可就是把自己坑进去了。”   刘威说完,走了。不过宫里不少是老烟枪的太监和宫女,真还都戒了烟,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这回这些太监和宫女带来的线索,让他们顺连着揪出来了不少小商人,可这些小商人或有跑的,或有几日前就“暴病”而亡的,侥幸抓回来的几个,也都是所知有限——他们都是下线,而他们的上线要么死了,要么跑了。   不过,还是有所得的,有两个人招出来的,竟然是安家。   卢斯和太子一边放出海捕文书,追捕逃亡之人。一边继续在开阳,深挖这些商人,家人、邻居、朋友、伙计。   两个人都恨不得忙成八爪鱼,在这个过程中,安从新招供了。   不过亲自送来口供的高勇在见到卢斯后说:“大人,小人怀疑,安从新招供的这些,真与假都在五五之间。”   卢斯看着安从新的口供,发现他的招供内容很杂,比如什么他四岁的时候尿过床,十二的时候嫌一只猫碍眼把它吊起来剥了皮,他跟干爹其实也上过床,三哥安从业有隐疾等等等等,乱七八糟又无所不包。   “明白你的意思了。继续去办吧。”   “是!”高勇顿时越发兴奋,转身要走却又让卢斯给叫住了。   “等等!安勇,不知你可有意来我无常司做个总旗?”   “愿意!小人自然愿意!”高勇立刻便跪下了,两个头磕下去,这回再走,不但兴奋不已,脸上那笑容更是乐开花了。   “怎么要他?”太子奇怪的问。   “这一位可是个人才,其实臣不只是想让他做个总旗,还想让他做个教头。”   “人才?”   “第一,他对人身体各处构造的掌控,怕是比积年的老仵作还要高明。”   太子一想,点了点头:“没错,否则不可能长时间刑讯,使人疼痛难忍,却又不致死。”   “第二,他察言观色也有自己的一套法子。”   “因为这份口供吗?”这口供太子是跟卢斯分着看的,两人如今是都看完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谁都看得出来真话不多吧?”   “不是这份口供,是到现在为止高勇的表现。他不只是个单纯沉迷于刑囚的废物,而是有自己的见地,头脑冷静。他带来的这份口供,则是他自己的一份荐书。”   “荐书?”   “一个人,面对刑囚最困难的是一字不言。因为惨叫、咒骂和哭泣,都是一种对疼痛的发泄和转移。等到胡言乱语,就是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因为他知道,必须得说,可是他不能说出真实的情报,只能用这些无用的东西给自己争取到恢复的时间。”   “林从新现在就是在这个阶段……只要继续推一步,就能从他那里挖到真正有用的线索了?”   “对,可是这个分寸很难把握,高勇过了分,林从新就要没命,可高勇稍微放缓手,却可能就能让林从新缓过劲来。第一次崩溃容易,可第二次崩溃……如今被刑囚的时间也不短了,林从新的身体怕是坚持不住了。”   “明白了,他要是拿到了真实口供才来,那你我虽然也欣喜,可也就罢了。如今中途过来,就是说明了自己的能耐。”太子忍不住一笑,“这人还真是有能耐,看来……这各行都有奇人。”   这各行说的也包括那些个因为烟枪而被邀请来的匠人们,他们很多人大字不识,但那份祖宗传下来的手艺,真是让人叹服不已。   如今,艺人们围绕着烟枪的各个部分,正在分析它到底从哪来的,又在哪做的。   转过天来,案情终于有了突破的进展,但却不是来自卢斯和太子这边,而是冯铮和周安他们那边——有一个涉案的兵部员外郎,在牢里犯了瘾,狂躁疯狂,差点把同囚室的两个官给打死。   又从这个员外郎口中得知,他的逍遥散,是在一次官员聚会上,被几个同年怂恿着吸食的。这就一口气又抓出来七个人,两个礼部的,三个户部的,一个吏部的,一个工部的。七个人都死咬着不认,可是抓进去之后,有一个没两个时辰就犯瘾了。   一个犯瘾的人,还是人吗?还能隐藏住什么吗?   这一位招出来的,是他们的座师——王崧!   “臣王崧,见过陛下。”御书房里,王崧见过礼,微微抬头,见太子坐在一边,另外一边不但有胡大人和邓艾,他们的下首竟然坐着周安。   “爱卿且坐。”   “谢陛下。”王崧面色不变,眼神在胡大人和周安之间转动了两下,按理说,他应该坐在胡大人的下首,周安应该坐在他后边的。可是周安现在坐在那不动……王崧吸一口气,最终没说话,在周安后边坐下了。   “李基年、王淼、于喜元、赵亩……”皇帝连说了起个名字,“他们可是你的学生?”   “臣乃是他们的座师,他们是臣的学生。”   座师和考生之间确实有着师生关系,但终究不是传道受业解惑的恩师,差这一点。   “你和这几位学生私下里可亲近?”   “陛下也知道臣的性子,最喜爱开个诗会、画会之类的,多邀请志同道合的同僚与后进参加,这些学生算是其中来的比较多的。不过,蒙陛下信任,臣做过两任阅卷官,一任主考,这学生……多了一些。”   皇帝的手指在书案上敲击着,他其实已经烦躁得想要直接把王崧拖下去砍了。可是不行,他不是昏君,不能不明不白的就砍了大臣。   “爱卿可知道……逍遥散?”   王崧点了点头:“臣知道。”   “哦?”   “听说也是道士炼丹制出来的,但与五石散不同,乃是取自花木之精华,可让人脱去凡蜕,飘飘欲仙。”   “你可用过?”   “臣没有,臣乃是儒门弟子,不信这丹药之物。”   “但你那些学生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他们说,你这个老实在香炉中点燃逍遥散,让他们不知不觉可就是着了道。”   “啊?”王崧茫然,“臣为何要做这种……什么叫着了道?”   皇帝不说话了,对下首坐着的两位大臣使了个眼色。邓艾老头早就忍不住了,歪头笑着对王崧拱了拱手:“老朽佩服啊,王大人,您这是真能装啊。”   “邓老大人,您这是何意?”王崧皱眉,“即便您年老德高,构陷同僚,也太过分了些。”   “我构陷?您那些学生们说得明明白白,这是人证。从你家的别院里搜出来成箱成箱的逍遥散那是物证,您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的别院?下官家中虽然算不上清贫,但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在开阳哪里置办得起别院,邓大人这是在说笑吧?”   “云庆县伏兔山作阳村的别院,难道不是王大人的?”   安盛躲藏的地方在云庆县,王崧的别院也在云庆县,虽然两个地方不在一个村子里,但这个县也有着诸多疑点,现在卢斯和冯铮都在那地方进一步排查呢。   “伏兔山?那地方确实有个庄子,但却并非是臣的,只是臣从商贾手中借来的。”王崧伏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臣有罪,臣不该贪图便宜,竟不知道那里是如此藏污纳垢之处!害了臣的学生啊!”   王崧脑袋砰砰的在地上磕着,如今在场的人,竟然都有点呆滞——让他这么一说,还真是,觉得这人是无辜被错怪的了……   “你既然说是借自商贾,那是哪家的商贾?”周安问。   王崧抬起头来,额头上已经青紫一片:“此事我却是不清楚了,都是安排给管家办的……因头一次去得好了,说了两句,管家记住了,后头就都是……顺理成章了。治下不严,臣有罪。”   “王大人不过是一时疏忽,还请陛下赎罪。”说这话的,竟然是周安。   王崧一怔,看一眼正对着皇帝行礼的周安,一直冷静自持的他,这时候有人站出来给他求情了,他的眼睛里反而闪过一丝不确定的慌乱。   “治下不严,酿成大祸,何罪可赎。”   “臣是觉得,王大人身上的罪过太多,若是连之下不严这种都要记上,那圣旨怕是写不下了。” 第156章   “周大人, 您这些话, 说得未免也太过难听了点。”王崧看着周安, 神色阴霾。   “王大人,您那负责此事的管家, 现在已经没命了吧?”   “你这是无端揣测!”   “那王大人敢跟我保证, 你那管家还好好的吗?”   “他自然是还好好的!”   “行, 那咱们就等着吧。”   根本就是周安的话音刚落, 就有太监进来禀报:“陛下, 外头无常司总旗孙昊前来交旨。”   “宣!”   跪在那的王崧身体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了一下,这个时候无常司的人找来,必然是对他不利的。   孙昊果然不负众望, 进来干脆利索的行了个礼,单膝跪在地上道:“臣无常司总旗孙昊,交旨。王崧王大人家中一干家人、仆役皆已收押, 王大人家财物尽已封存。另, 在王大人家中花园发现一人, 乃是活埋致死, 此人生前乃是王大人府内的一名管家。”   “活埋?”   “是, 我无常司有一人善于训犬, 那些犬儿尤其善于发现密道与尸体。这才从花园桂树下头发下了一具尸体, 这人神态狰狞,肢体扭曲,口鼻、咽喉内全是泥土,身上绳索的勒痕也是生前所致, 该是活生生的埋进去的。我们发现时,他身亡该是还不到一个时辰。”   “……”皇帝都觉得背后有点发冷,“王爱卿啊,朕也见过不少为了斩草除根,杀掉自己下属的狂徒了,但怎么说下属无辜,做上峰的也该给个痛快,你这可真是……”   “陛下!臣不知啊!臣不知!”   皇帝一巴掌拍在书案上:“你觉得朕是傻子吗?!剥去他的官服,抹去他的功名!交与大理寺严查!”   王崧直接就被值守的大汉将军抓了起来,扒得就剩下里衣。王崧一边挣扎,一边叫嚷:“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周安因爱生恨!胡大人是他的老师,太子……”   “给朕塞住他的嘴!”   大汉将军赶忙动手,因为动作太粗暴,王崧嘴角都被撕裂了,脸也不知道怎么被打青了一块,狼狈不已的被押了出去。   不过,这事情还没完。   这一天,开阳城里,只要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勋贵,就都被禁军手持圣旨,召进了宫中。马车和马匹一时竟然将开阳的几条大道都堵了个严实。   众臣进攻,却没能进奉天殿,而是在殿前的广场上站着,看竹笼子里的两个人。那两人都穿着官服呢,虽然是芝麻绿豆的小官,但也知道是官。   看见里头的两个年轻官员哭嚎惨叫,其实到底是在怎么回事,众位大臣多少还是清楚的——之前宫里闹腾了那么大,再不清楚,那别在开阳当官了,赶紧外放活得时间才能长一点。   可那是宫里,皇帝再怎么清心寡欲,宫女也都算是皇帝的女人,外人没资格多做。而太监,他们倒霉,大臣们是看得开心的,都觉得皇帝这事干得好。   可是一转眼,没两天太监身上发生的事情,也发生在他们身上了,那可就不那么愉快了。武将和勋贵还好点,尤其是文臣,反应那就大了。   有人用袖子遮着脸,表示不忍直视。还有人一脸义愤大嚷着:“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更有人直接开始联络其他文臣,准备一块去奉天殿门口,直谏一番了。   正闹腾呢,前头有太监抽着净街鞭,后头黄罗伞盖,各式仪仗打起,皇帝来了。大太监刘威一声喊:“陛下到!”   众臣立刻都闭嘴,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到众臣平身,皇帝一指两个竹笼,问:“诸卿都看见了吧?有什么想法没有?”   众臣早就等着呢,皇帝一问,一个一个的就跳出来了。   “陛下此举,辱人太过。”   “陛下,这两人便是有罪过,也有国法可惩,何必如此呢?”   “陛下……”   士大夫的观念,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说的不是女子的贞洁,是他们自己的气节。   皇帝就叹气,太监宫女都明白,他摆几个人做样子,让他们看的是逍遥散上瘾之后,发作起来的恐怖。可文人不是,他们没看到药瘾的恐怖,只觉得他让他们看到这两个人丑态毕现,是对他们气节的侮辱。   不过,皇帝也看得出来,不是所有人都只盯着这个什么侮辱不侮辱的。也有表情凝重,一脸沉重的,不过,这时候他们也不好发言。毕竟“大势所趋”的是气节问题,若与众不同,对自己的名声有影响还算轻的,日后被排挤,被针对,那就麻烦了。   “侮辱?!”皇帝面色一沉,袖子一挥,毕竟他为帝二十多年,威严颇重,闹腾不休的朝臣立刻闭了嘴,“诸情还知道这两个字,但是这两位……你们要逍遥散,还是要气节?”   “药!给我药!”“药!药!药!”   逍遥散三个字竟然让两个肉虫子一样蠕动的人振奋了起来,不过,这种振奋一点都不让人愉快,他们跪在狭窄的竹笼里,不断的对皇帝叩拜。   叩拜皇帝是应该的,天地君亲师吗。可是此刻这些人的叩拜却不是因为皇帝是皇帝,而是因为逍遥散。   气节可贵吗?但逍遥散这个东西,完全击垮了气节。   “陛下,这逍遥散……是何物?!”   逍遥散,和之前的熏香,其实也早就在大臣中间流传了,但不过是作为趣闻。   “刘威,你宣旨。”皇帝叹,他回到太监们搬过来的龙椅上,疲累的坐下。   刘威宣旨,首先说的,是这个逍遥散的由来,提取自罂粟,熬制而成,其次是它的危害。之后就是立法,贩卖逍遥散,或类似逍遥散的成瘾药品者,除非是医用,否则斩。所有逍遥散成瘾者,无论身份贵贱,一概罚为苦役。若有为官时成瘾者,去职之后抹去一切功名,本人永不叙用,三代之内不可为官!若皇室,勋贵子弟有成瘾者,无论嫡庶,皆先贬为庶人,后罚为苦役!   这代表着,从皇家开始,敢嗑药的,就没继承权。这是皇帝加的,也只能是皇帝加的。   “诸卿就在宫里休息几天吧,休息好了,再回去。”   皇帝说话的同时,就见有御林军过来,在奉天殿前头的广场上直接搭帐篷,众臣顿时苦逼不已。不过,虽然有几个脑子硬成石头的,觉得这实在是有辱斯文,但也让同僚给拉住了。   皇帝这是铁了心了,又怕他们当中还有成瘾者。而若真是还有成瘾者,那岂不就是被手握逍遥散之人彻底控制住了,到时候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为了安全,在宫里住上几天也是无妨。   等到帐篷搭好了,众臣自己分配好了房间,吃上饭了。那两个被示众的家伙,也总算是熬过了这一回,但两人还是记得刚才自己是什么反应的,都抱着脑袋,缩在竹笼里。   有人或者是出于好奇,或者是出于同情,走了过去询问他们到底是怎么染上毒瘾的。这两人,一个依旧默不吭声,一个大概是破罐破摔了,哇哇大哭着嚎叫道:“王崧!我艹你十八代祖宗!”   而此时,进了大理寺监的王崧,正跟周安在他的囚室里面对面坐着。王崧的囚室附近比较空旷,周围没外人。   周安道:“陛下对你,还是很有些念想的。否则,不会特意让你进宫一趟。”   毕竟是十几年的老臣子了。皇帝刚登基没几年,王崧就入士了,这些年多少也有些感情了。可没想到,王崧并不知道悔改,反而是一番巧言为自己狡辩。   王崧冷哼一声:“十几年的君臣之义,我也只是个御史大夫。”   周安觉得,此时王崧眼睛里的怨恨应该是真的。真没想到,原来他并不满足御史大夫这个官位,也是,这个官位在是清流之首的同时,其实也是个限制,因为他只能是个清流,能弹劾百官,可又没有实权,想做别的都做不了,满足不了王崧的野心。   没等周安再说什么,王崧继续道:“可是你呢?从你中了状元之后到现在身为刑部侍郎,你用了多长时间?四年?呵呵,十几年的君臣之义,终究是比不了一个能讨太子喜欢的好屁股。”   这地方的四周无人其实不是绝对的,太子,还有个记录口供的书吏就在他们墙那边呢,正好能听见这边两人的说话声。见王崧口出如此污秽之言,太子噌一声就站了起来,可他竟然听见那边周安笑了起来,抬起来的腿就没迈出去。   “对呢,太子很喜欢呢。”周安的声音还带着笑意。   太子……太子觉得脸都热炸了。那边记笔录的书吏有点手抖,太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背过身,不看着他。那书吏才算好过了一点。   “你!下贱!无耻!”   周安对他摆摆手:“我和太子怎么样,那是我们俩之前私下里的乐事,干卿底事?既然你不愿意念君臣之义,那么咱们就明白说吧,你是想吃火烙,还是想吃梳洗?又或者,那逍遥散也给你自己试一试?”   “……”王崧颤了一下,阴沉沉的看着周安,突然他发出一声长叹,“博远,什么时候,你竟然变得心思如此歹毒了?罢罢……若是能让你好过些……我必然知无不言。”   周安嘴角抽了了抽:“逍遥散怎么来的?”   “两年前,我家中的管家给我带来了一个人,就是这个人送来的。”   “这个人是谁?”   “我不想死。”王崧说。   早知道这个人无耻,但现在周安还是给气得笑了:“是不是还不想活得贫穷?”   “我这一辈子,对这个国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为了一次失误,就让我一无所有的度过余生,更有甚者,让我人头落地,你就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另外一边的太子摸了摸自己的良心,他是觉得良心有点发疼,因为他竟然还让这个人活到现在。   “你得罪的人太多,你真的能安安稳稳做一个富家翁?”   “……”王崧想了一会,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即便我活下来,还能保有家财,但也逍遥不了多久。那我换个条件,你们让我好吃好喝的过上半个月,我就把真相告诉给你们。”   周安站了起来,跟这种人说话,真是浪费时间。可是王崧拉住了他的手:“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一定是熬不过酷刑的?你说的也没错,我熬不了多久的。但你们确定,在没让我据实招供的这些天里,不会出什么大事吗?”   “你什么意思?”   “最后,我再退一步,我陪我一晚上,任我处置,我就……”   “砰——!”   这是重叠在一起的两个声音,王崧被掀翻在地,太子在另外那头砸墙。   王崧坐在地上,刚才那下子太突然,他咬伤了自己的舌头,有一丝鲜血流了下来:“看来你是不愿意了,那你可要知道,若是发生了什么,都怪你现在的这一番假清高!”   周安察觉了什么不好,匆忙冲上去,可终归是迟了一步,王崧竟然咬断了自己的舌头,看周安扑过来,他一张口把自己的半截舌头吐了出去,那快舌头正好吐在周安的脸上,带着唾液和血,滑落了下去。   王崧看着,却觉得兴奋不已,满口鲜血的大笑了起来。   片刻后,王崧被止了血,拉去刑房了。周安皱眉思考着到底是什么事,突然有东西朝他眼睛来了,他下意识的一躲,才看清是抬起举着手帕要给他擦脸。看太子整张脸都气鼓了,周安抬手拉着他的手,给自己擦脸。   太子的手碰到周安脸的时候,就不需要周安拉着他了,他很认真仔细的给周安擦干净脸,大概是觉得光擦不够,太子还凑过去在刚才的那个位置舔了两下,这才作罢:“委屈你了。”   “有什么委屈的?是我自己没应对好。”   “不,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说什么。”太子这么说的时候,自己在心里其实是否定的。王崧最后那句话,他觉得是真的。尤其是当他跑过来,看见王崧表情的时候。那是癫狂的谷欠望,可不是爱谷欠或者肉谷欠,而是复仇的谷欠望。   他想让他们不好过,让他们所有人都不好过。   到底要发生什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卢斯和冯铮的脸上戴着口罩,正走在一处被烧毁的山谷中。这山谷也在云庆县里,谁都没想到,这制毒的地方,竟然就在距离开阳一天多路程的一座山谷里头。   也怪这年头真的是地广人稀,走上百里路不见人烟不是什么稀奇事。而这个山谷的地形也比较隐蔽,本身这个山谷就不大,又正好有两座山头歪在山谷的出口处,进山谷的路很是曲折,而大多数人即便是进来了,也只会为这里大片的花海而惊叹,现代很多人面对面的还不一定认识罂粟长什么样呢,更何况是古代。   但也正因为这样的地形,所以并没有造成大面积的山火,山谷里的东西烧干净了,也就没什么了。   安从新招供了,他不但供出了王崧,还供出了这个地方。不过,再多的,他也不知道了,因为安从新是个没有身份的死士。   并非说他视死如归,依旧不说出主人的身份,而是他真的并不知道主人的身份。他是从很小的时候就被特殊培养的,他不知道主人是谁,只知道有一个主人。然后有一天,他接到任务,就是每个月,从这个庄子取出逍遥散给安盛送去。他甚至曾经以为安盛就是他的主人,可是后来发现,安盛无能怯懦,又好色贪财,根本就是个废物,绝对不是办大事的人。   “大人,属下发现了三十六具尸首,具是死了至少有三天了。”同样戴着口罩的周二和薛武贵回来交令。   “我们去看看尸首。”   无常们找到的三十六具尸首,没在山谷里头,而是在山谷之后,一处山头上。   距离那山头还有些远,山风吹来,即便口罩现在已经多次改进了,卢斯和冯铮也忍不住喉头一阵作呕——那是极其浓烈的腐臭味道。   等到近了,更是见到了黑乎乎的黑乎乎的一片,那是干涸的人血,三十六个人,一个压一个,堆成一个死人堆,每个人的脖子都被割开了,而且是脸朝下,上面人的鲜血,就浇在上头的人身上。   卢斯看见有几个无常正扶着不远处的小树呕吐,绝对是新来的那批人里的。   “开始整理尸体吧。”   “是!”   无常们戴着手套,先在一边铺下两米长两米宽的土黄色帆布,然后从最上头开始,把尸体一具一具的朝帆布上抬,一具尸体放好了,观察一下尸体的大概情况下,就将帆布两边一盖,立刻有人拿着缝麻袋的粗针,把几个口缝上,再挂好吊牌。   “这些人……”冯铮看着尸体一具一具的放好,“伤口不太对,最上面的是自杀,下头的人都是他杀。”   卢斯点头:“看来这是知道咱们要来了,消灭证据。真是够干脆,连跑都不跑。”   虽说这年代就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这些人不但轻忽别人的命,也不把自己的命但一回事。   死在最下头的,是两个小姑娘,绝对不超过十六,她们的眼睛还睁开着,但早已经失去了光彩,笼罩着一层黯淡的白膜,年轻白皙的脖颈被一刀劈开,腔子里的鲜血早就已经流干,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断口,随着搬动,这些蛆虫掉下来,落在地上。   “铮哥,你说这些人……就只是随便摆成了这么一个死人堆的?”   冯铮听卢斯一说,扭头去看在一边摆放整齐的一具具尸体,其实大多数尸体已经被帆布包裹上,看不见究竟,他只是借此回忆:“最上头的八人是自杀的,其余人……年轻的在下面,年老的在上面。”   “嗯,这些人不像是有反抗的,但也说不准他们到底是自愿被杀,还是被下了药。”卢斯点头,突然,他发现了什么,“等等!”   抬着两个少女的尸体,正要走开的两个人就是一顿,卢斯走过去,在其中一人的脚前,之前少女尸体的位置下面,有一个很浅的马蹄印。   这个马蹄印上头,能看见被扫帚之类的东西扫过的痕迹,还能看见少女衣衫的皱褶,但它就是被保存下来了。   “马蹄印?不是所有人都在这了,还有逃走,所以担心我们靠马蹄印发现他们的去除?”冯铮看了看,话说完他自己就摇了摇头,不可能。再好的猎手也不可能凭着马蹄印就能知道一个人确切的动向,毕竟,人走远了又不是不会拐弯?那是这马蹄印有什么不对?可也没见上头有特殊的徽记啊。   卢斯也在皱眉思索,他摆了摆手,让抬尸体的无常把女尸搬走。   不逃走,自杀以彻底隐藏踪迹也就罢了,他们到底为什么把人当成牲畜……   牲畜?牺牲……祭品!?   卢斯眼睛猛地一亮,他先去了那最先收拾起来的几具尸体,拆开裹尸布,挨个翻看了尸体的双手,面色顿时愈发激动。   无常司过来,各式工具齐备,卢斯转身弄了一把锄头,开始在两个少女尸体的下头挖掘了起来。   冯铮一看,也跟着挖,两个总旗自然不能落后。这一挖,一直挖到五尺多深,快六尺的时候,周二一锄头下去,就听“砰!”的一声,终于,挖着东西了。 第157章   让他们挖到的, 是一口棺材, 棺材比普通棺材要小, 也更薄,但木材很好, 是楠木, 还是老楠木。周二那一锄头力气可不小, 但棺材上一点伤痕都没有。打开棺材之后, 里边的尸首让众人脸色都是一变。   因为这个人头戴皮帽, 身着貂袍,皮裤,皮靴子, 腰间挎一口弯曲的金刀,身后还放着一长一短两张弓。这不是猎人,这是蒙元贵族的丧葬打扮!   卢斯也曾胡思乱想过这事会不会跟外敌有关系, 却没想到, 竟然是真的。   “赶紧派人回开阳通知陛下!”卢斯和冯铮异口同声道。   蒙元人参与其中, 开阳出现了逍遥散, 那就不得不让人想到边关的情况了……这些日子, 他们确实也听说过, 有武将觉得, 蒙元人这两天太安逸了,不对劲。   有见识的文人也同意武将的观点,毕竟,狗改不了吃屎, 突然改了,那就绝对不是改,而是酝酿着什么了。   无奈,大多数人脑子并不清醒,甚至有些酸腐之人,自鸣得意,认为是昱朝如今教化大兴,无需兵事,就能威震蛮夷。   现在,蒙元人背后干的事情已经被揭出来了,可还来得及吗?   皇帝这两天烦闷不已,兵部有个侍郎先犯了药瘾,被揪出来了,紧接着勋贵武将里又出了三个人,户部和吏部也都各有落水的。   五品以上的,还都是实权的官爵,虽然他们被拉下去的时候,都表示自己绝对没有背叛昱朝,没有背叛他这个皇帝,可是……看看那些人犯了药瘾时的德性,谁信?   这些人,到底染上药瘾有多长时间了?他们出卖了什么用来换取逍遥散?   无常司的两个案子顺藤摸瓜,谁想摸出来的不是瓜,而是一头猛虎啊。   “父皇!”太子匆匆忙忙的来了。   “怎么了?”皇帝按着额头看太子,只见他的儿子少有的露出了为难和慌张。   “父皇……您、您自己看吧。”   那几位勋贵终于忍不住招供了,太子送来的就是他们的供状,皇帝以为,他无论看什么,都不会惊讶了,可没想到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虽然染上的具体过程略有不同,但这几位勋贵都很明确的表示,他们的“入门者”乃是承恩公……   皇帝眼前阵阵发黑,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才换过了劲来。   这个案子,很明确的表现出,案件的背后,必然站立着一个极其庞大和历史悠久的大家族,只有大家族,才能培育出安家这样的人手,百年以上怕是都不行,没有这样的积累。   至于什么话本里说的隐士家族?那不可能,培养这么多人手是需要大量钱财的,可只有钱没有权,那就作为一块肥肉被人分食了。这样一来,被皇帝划入嫌疑圈的家族,就没剩几个了。   在这些证词放在他面前之前,皇帝从来没把承恩公计算在内,高居榜首的,是平王。   皇帝并非怀疑平王扔在人间,只是平王一脉与国同寿,皇帝当初铲除他,为了避免发生过大的余波,是尽量快速和凶猛。平王一家是死绝了,可除了主干,还有旁支,有余孽在外,是必然的。若是这些余孽意图为主子复仇,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排第二的,就是太平佛,毕竟逍遥散跟熏香里加的是一样的东西,当初太平佛高层被一扫而空,可那些人真老老实实的把同党全部招供出来,用大脚趾想也是不可能的。   其余还有各方势力,毕竟房子太大,年岁又长,各种各样的家具摆设太多,边边角角住进来了蛇虫鼠蚁没有打扫干净,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可皇后的娘家……他们有什么必要犯上作乱?就算是皇后已薨,太子跟外家不是太亲近,皇帝一直没有苛待他们,太子也对外家有着必要的恭敬。   “皇后……”皇帝站了起来,“朕出去……”   “陛下!无常司急奏!”外头太监匆忙通禀。   “宣近来。”   进来无常满身风尘,头发都是黄的,脸上白一道黑一道,嘴唇干裂出了一道道口子,进殿之后噗通一声,是跪,也是倒,一头磕下去,干脆就不起来磕着头说了:“陛下,那、那云庆县,大人们挖出了个蒙元人。”   他嗓音嘶哑粗粝,就跟石头摩擦着说话一样,若非大殿中安静,怕是都要听不见了。   “什么?!”   无常依旧头朝下,从腰上解下一个细长带着封条的纸筒,双手哆嗦着呈上,太子直接自己过去拿了过来。   “快搀扶下去歇息,叫御医好生照看!”皇帝吩咐,两个大力太监赶紧过来,把无常扶起来,无常刚站起来,就整个人软倒在了两个太监怀里。   皇帝一目十行看完了无常司的急奏:“宣平武侯、威国侯、忠康伯……进典!”   皇帝一口气叫了二十几个人,主要是武将,除此以外,兵部的、户部的、工部的大臣,一个不少。   众臣这时候都还在奉天殿前头的广场里头办公呢,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口出怨言,现在也都老实了。尤其是被发现了那么多人有药瘾之后,有自己的下属和同僚。公心多的想着,这些人的存在对国家造成了多大的危害。私心的则想,这些被控制的人,要是得到了那幕后人的命令,给他们下个毒什么的,那可是大大的不好了。   等到被宣召的都到了,皇帝也是第一次把这个案子到底前前后后怎么回事,说给他们听。   虽然只是大略,但也足够骇人听闻了,再看见无常司传来的急奏,当即就有武将站出来,要赶赴边关。   皇帝也是这意思,虽然他们的隔离时间还没到,但若是边关出了什么事,真的是来不及了。他点点头,正要安排,突然犹豫了一下:“薛璧。”   “!”太子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叫的是他,毕竟,有太久没人叫过他的名字了,他出班站在前头,“儿臣在。”   “如今兹事体大,以防万一,你也去吧。”   “陛下三思!”有大臣出列,“边疆事态不明,若让太子前往,恐有万一。”   “请陛下三思!”   皇帝摇头:“若没事,那就没事。要他去,正是因为恐怕有事,去吧。”   众臣还要再劝,太子已经出声应和了:“儿臣遵旨。”   大理寺,周安实在困乏得厉害,出来一边散步,一边想着太子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就听背后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没等他回身,就让太子拦腰把他抱住了。   这小子……刚认识的时候还比他矮一些,如今数年已经过来,两个人身高已经仿佛。   刚想着,就觉得颈子后头一凉,周安拍了一下腰间的手:“胡闹!”   太子被拍了,不过周安的力气不大,没让他放手,反而搂得更紧了:“我看了,没人。”   “看见也无妨,可我这两日都没净身!”他不说还好,一说,脖子竟然又被舔了两下,还能听见太子砸吧了向下嘴:“嗯,咸咸的,挺好吃的。”   周安哭笑不得,原本这小子还是有贼心没贼胆,可谁知道不过才多久,就变成这种无赖样子了,他一叹气,也只能由着他了:“怎么了?”   “父皇让我去边关一趟,这一走……大概一年半载就回不来了。”   这下周安顿时就没那么轻松了,他前后一想,就明白了,怕是逍遥散跟边关联系上了:“殿下……珍重自己……”他摸着搂在自己小腹上的手,虽不舍,却也只能放……   “你也是,等我回来。”   正事要紧,太子匆忙来跟周安作别,前后也不过一刻钟,就只能放手作别。周安能做的,也只是把他送到大理寺门口,看着那个大男孩骑上马,跟着一群御林军一起,就那么匆匆忙忙的走了。   若不是知道内里究竟的,路上瞧见了,怕也只以为这群御林军是外出归营的,谁能想到,这怕不就是他们跟家人的一场生离死别。   周安在大理寺门口站了很久,别说看见身影,听见马蹄了,就是群马过路扬起的烟尘也早就都消散得丁点不见了。   他突然就有点后悔,小时候怎么就一心从文呢?若是从武,现在也就能随他一起驰骋沙场了,即便做不成名将,在他身边做一小卒,护他安全,也心满意足了。   捏捏鼻梁,周安把胡思乱想压了下去,太子走了,也并非他就不能上战场了,只是他的战场,在这太平之下——还有那么多案子没审完,后方早一刻安宁,前方也多一点胜算。   云庆县   这地方风景确实好,有不少大户人家的庄院,之前让无常司拿下的两处山庄,竟然还有冰窖,此时正好用来储存尸体。   先验尸的自然是那具蒙元贵族的尸体,他衣裳和武器上的花纹全都不是中原的风格,不过两人还是让无常拿了他的靴子和腰带,回开阳去找那些刺绣大家,让他们验看验看。   等到解开里衣,卢斯发现,这尸首的胸口上,纹着奇怪的图案。   冯铮就看见卢斯睁大了眼睛,瞳孔都因为震惊缩得小小的,他低声问:“你认识?”   卢斯点点头,当然认识!他再怎么文盲,小学六年级还是上完了的!汉语拼音能不认识?!卢斯特意又多看了两眼,对,不是其他语言,就是汉语拼音!虽然有些地方比较扭曲,但看起来应该是纹身匠人加上的美化。   这上面写的是:我有罪,我有罪,我有罪。   我叫孙光,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只是想过得好一点,我不该把恶魔放出来的,对不起。   这些汉语拼音,对整个案情来说,没有任何用处。但是对卢斯来说,却还是有些用处的。如果这个人真是孙光,那他知道他是谁了,也知道为什么鸦片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了。   孙光,是卢斯的一个小弟,卢斯记住他,是因为他有个让卢斯很反感的爱好——收集烟枪。因为如此,他对于什么“古法鸦片”也很能说出一二三来,并且他本人还以此为豪,因为他觉得烟枪是古董,把所有不理解他的人,都耻笑为土老帽。   这要是换个人,卢斯早把他塞回他妈肚子里回炉重造了,可是,孙光是他过去一个兄弟的儿子。混黑的,即便是鼠哥那样的好汉,也总有陷进去的时候,这兄弟当年就是替他们蹲班房去了,可没想到在班房里头让人给害了,再没能出来享福。他老婆把儿子一扔,跑了。   在外头活着的人,都欠他的,   本来他们没想让孙光接触这个世界的,他们给他找了一个没有孩子又想要孩子的平凡家庭,让他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安全喜乐的长大。顺顺利利的给他在他们白道的公司里,给他安排好了工作。   可是……只能说孙光烂泥扶不上墙了,孙光是标准的眼高手低,情商还低到可怜,得罪人没够。   他是学设计的,可正儿八经的设计根本不行,他又自忖艺术,跟主管拍桌子瞪眼。没办法,把他转到业务,让老人带着他,直接把稳到不能再稳的客户交到他手里,可就这样,他都能把客户气得拍桌子。再给他转到财会,这小子干得更是一团乱,刚一个礼拜科长就直接哭着告状来了,毕竟财会这地方,这要是出了问题,那就是大问题。   最后,这小子自己跑到那公司经理的面前,把人家臭骂了一顿,拍桌子走人了。   经理为这个,哭着来找他们几个大哥了,原来经理还不小心给孙光戴了一顶绿帽子。不过经理和孙光的女朋友都没错,那女孩子是先跟孙光分手,才跟经理处对象的——是对象,不是包养。   经理三十出头,长得磕碜了点,还胖胖的,就因为这样一直没能找到真心的伴侣,但其实人不错,工作也能也很强。   女孩子大学还没毕业,当时勤工俭学,在路边发传单,可没想到姨妈来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裤子红了一片,来来去去也没人跟她说。经理看见了,脱了西装给女孩子撘在了身上,跟女孩悄悄说了一句,转身就走了。   女孩挺感激,就算没了兼职,也一有空就抱着洗好的西装在那地方找人,没想到真给找到了。然后经理就给女孩介绍了在公司的兼职,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好上了。经理表示他要跟女孩结婚了,这可绝对是真爱,毕竟他当时那决定,不止得罪了自己的上司们,得罪的还是黑道老大。   卢斯他们能怎么办呢?那女孩子他们也知道,确实是个好孩子,孙光的养父母已经过世,两人很早就同居了,大学期间那女孩就给他洗衣服做饭收拾房间。孙光大二的时候,人家可是正高三。孙光自己不珍惜好姑娘,反过来还一直在埋怨人家女孩嫌贫爱富,说经理是土肥圆。   后来孙光就自己在外边闯荡,越闯越废,还让骗子设局给圈了进去,幸好他们这些叔叔辈的一直都看着他,才没让他无家可归。可也没想到,他这一脚踏进这个世界,就不愿意出去了。   卢斯干脆就让他在自己脚底下当个小弟,总归让他有吃有喝,然后……   然后怎么了呢?怎么就是他跟自己一块过来了呢?除了他,还有别人吗?   “怎么样?”冯铮看他看完了那些古怪的文字,就一直在皱眉。   卢斯摇了摇头:“没什么内容,全都是认罪,不过,在自己胸口上用再没有第二个人懂得文字认罪?根本不想法子改正,临死还搭上这么多人……废物又懦夫!”   这么骂着孙光的时候,卢斯有点惆怅,毕竟是曾经当儿子偷偷看着长大的。其实他们也有错,太护着这个孩子,又没给他应有的教导,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除此之外,唯一在这具尸体上的发现,大概就是他比其他人早死了至少三天,而且身体被做过很不错的防腐处理。血被放空,肚肠都被清洁干净,身体里塞着防腐的药物。   无常们四处去找做丧葬买卖的人,后来找打一家说是徒弟带着师父出去给人干活了,都出去了小半个月了,到现在还不见踪影了。把认识的邻居带来认尸,果然在死者中发现了两人,又在其余尸体中发现了当日带他们离开的人。   认识的邻居拿着赏钱,战战兢兢的离开了。   又有买卖女孩儿的牙婆被带来,认出了两个姑娘。那枯瘦牙婆扑在女孩尸首上一阵大哭,咒骂自己瞎了老眼,本来以为是要把两个姑娘送到好人家享福的。她也认出了买人的人,同样是在死者堆里。   她就没那么容易离开了,就要到一边跟着跑来应付可能出现的凶徒的高勇“亲近亲近”去了。   “铮哥?”卢斯一扭头,就见冯铮眉头紧皱。   “他们就真的,一个人都没能跑?全死在这了?”冯铮对这些人没有任何的同情,这种人,死个干净才是应该,但是总觉得他们就这么死干净了,却又太轻而易举了,“吃喝用度都不从外头购入,都是从其余的庄子上转过来的。那怎么这回反而这么大张旗鼓的,出去找寿材,买人呢?”   “他们故意让人见到的?”   “这是欲盖弥彰!”   就算当日卢斯没发现地上的马蹄印,继而朝下挖,当他们展开调查,发现了失踪的寿材店老板师徒,还有卖了姑娘的牙婆,最后都会意识到,这地方,这些人,是献祭,陪葬而死。会发现下面的人,会不会潜意识的以为,所有人都死在这里了?   即便是有了两人都觉得可能性很大的怀疑,但再继续下去,他俩却都是一筹莫展。   “……怎么找到这个,或者是这些可能逃脱的人?”   两人对视:“山谷?”   山谷里是这些人居住的地方,而且住的时候怕是不会短,即便经过火烧,居住的痕迹多少也会留下来。   现在倒是幸亏他们来迟了几天,山谷里的火早就已经自然熄灭,连点余烬都不剩。且现在罂粟的花期才刚开始,没开多少花,更不会有多少罂粟果。对人不会造成太大的危害。可就算是如此,也要小心。   因为要进去看,两人特意让人在山谷口搭了个帐篷,在帐篷里换上多层厚帆布制造的鞋套和后背系带的隔离衣,戴着帽子和大口罩,走进了山谷。   进谷有一条土路,很窄,只能一匹马通过。走着走着,队伍里有人停下脚步,看地上的马粪。   “能看出是什么马拉的吗?”卢斯问。   “将军,那您可是太高看得起属下了。”捏着马粪的无常笑了起来,“属下只能知道,这马养得好,健壮。其余的可就看不出来了。”   卢斯没觉得自己下属无能,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是本官想当然了。”   “不过,要是再加上这些马蹄印,属下就能知道这是什么马了。”卖了个关子的无常,伸手比划着,“三匹马,都是蒙元人的马。他们的马,看着不好看,小,可用作军马那却是顶号的,耐力强,能吃苦,吃草根啃冰雪都一样能活。”   “老赵啊老赵!”卢斯指了指他。   冯铮接他下面的话:“好样的!”给了老赵一个大拇指。 第158章   老赵就是无常司的特殊人才之一, 他左手缺了三根手指, 腿脚也不好, 在开阳治下的一个小县里当捕快,因为身体的残缺, 受尽了人的白眼。可是卢斯和冯铮在那次瘟疫中认识了他, 了解到了他的能力, 那个小县衙里, 其他人都没要, 就只把他要来了。   蒙元马很矮小,十分的不起眼,却是蒙元当初争霸, 以及现在在草原上依旧保持着极高地位的原因之一。这样矮小的马,到了开阳附近来,也很少有人会提起警惕。因为很多人都认为, 高头大马才是真绝色。小马儿又算得了什么?可就是这样的马, 蒙元人严格限制向昱朝输入, 昱朝人好不容易弄进来的公马, 基本上都是被骟过的。   不过, 总算是有了一条线索, 找骑马人, 总比找什么特征都没有的寻常路人要更容易些。而且,这还只是个刚开始。   这里住着的很可能是蒙元人,不过总算他们住的不是帐篷,而是很不错的青砖大瓦房, 若未曾被烧毁,和着四周围,正是田园安居的悠闲景色。   大大小小的屋舍也有十几间,众人分开,三两一组划开了范围。   卢斯和冯铮就朝着最大的那间半毁坏的房屋去了。   “咦?”   这房子是砖木结构的,搭建的时候,工料显然也是一点都没节省,所以刚才从外头看,房顶塌了,房门烧成了木炭,四面墙却是大体完好的。   等到两人拆开了门,才发现里头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废墟。   断掉的大梁有一半搭在墙头上,房顶子竟然也不是完全被毁,有一部分是整个塌下来的,从缝隙朝里边看,就能发现里头保存得竟然很完好。   可是卢斯和冯铮一通翻找之后,却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放地方大概之前就是熬制鸦片的,可是该砸的器物,都已经被砸了个彻底——是被砸的,而并非是在大火中爆开的,残余的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药粉,两人只能小心收集起来,等找来精通炼丹的道长,让他们查看了。   其他房间,到是比他们发现得多了些。   把众人带回来的情报一汇总,能确定的是,这里曾经居住了三十八人左右,但不能确定是否有暂时居住的,或者提前离开的人,有三到五匹马。还有几条狗。   “那么逃走的,多则五六人,少则一两人。”   两个买来的女孩,棺材铺掌柜的还有学徒,这就是四个人,咱们发现了三十六……加土里的三十七,除去外来的人是三十三。   “大人,蒙元人轻易是不杀狗的。”老赵这时候说,“他们那里,狗和马一样被看重,若非是病狗,疯狗,伤人的狗,否则绝不打杀,抛弃。”   “他们带着狗走了,或者把狗放到山林里了?这倒是好找多了。”卢斯点头。   “会不会……他们还躲在附近的林子里?”冯铮似有所悟,“咱们来之前,已经通知各地官府卡主要道,过往人士一律不得放行。从目前的情况看,他们比咱们早走了一天……”   卢斯摇头:“不见得是一天,只是那些人被杀是在一天前,也可能早就走了。”线索还是太少,不足以他们做出正确的结论,“不过你说得对,稍后通知当地官府,上山寻人。另外,这房子我看着是新建的,也就是这一两年。”   “找建房的人?”   “嗯,建房子这种苦力活,即便是从那两个庄子上出的人手,那些人也不会是死士。当时建房,人来人往,说不定就能发现什么。如今那些庄户都被牵连,怕是案子结束后便要作为官奴发卖,若有知道情报的,便让他们继续作为佃户在此地耕种。”   “好,我去通知当地官府,然后上山找人,那些佃户就交给你了。”   “嗯。”卢斯应下,和冯铮分开各自行事。   庄子里的佃户都被集中起来,一个个忐忑不已,幸好官老爷只叫了男人,多少让他们放心了些。   卢斯坐在众人面前,问:“尔等可知道不远处的山谷里,也有个小庄子?”   “……”佃户们一个个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没有一个开口。   “你们可知道你们的主家摊上了怎么样的罪过?”卢斯也不着急,慢悠悠的端起茶碗来,喝了一杯茶,茶叶跟茶碗都是庄子里取来的,好茶叶,好茶碗,就算卢斯这种没啥格调的人,也觉得茶好喝,因此多喝了两口,“他犯的是谋反的重罪,本官知道,你们都在想,犯事的是主家,跟你们没关系,对吧?但都听过大戏吧?知道什么叫株连吧?”   在皇宫那喝的御茶,好像也是这味道的。不过也不一定。他不是那种品一口就能说出“啊,是八二年的葡萄糖”的雅人,大概好茶叶泡出来的茶水,味道都差不多吧?   一句株连,果然下面就有不少人发起抖来了,可依旧是没人说话。   “本官知道,你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家,可是国法在前,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噗通!”有人跪在地上哭了起来,不过哭声都闷在嗓子眼里,咽下去一样,听起来乌鲁乌鲁的。看来这地方之前的管教,可真是够严厉的。   “不过,若你们能配合本官办案,那自然也有好处,当先一个,便是……”卢斯本来想说能留在当地继续做佃户,可是想想他们眼前的状况,话锋一转,“本官可将你们的户籍移往别处,寻个没人的地方,继续度日。”   卢斯觉得,以后他们无常司怕是得专门在全国各地开些庄子,接纳这些“污点证人”了。   能看得出来,是有人动心了,但是现在全村人都在这,没人敢站出来。   “其实,你们也可不去做佃户。卢斯拿出银锞子来,自己买上几亩田地,做个农家翁,也是无妨。本官也不逼迫你们,给你们一些时间,回去想想吧。”卢斯心里着急,现在却不能露出来,只让无常们把这些弄人都赶回家去,家家户户门口都有人驻守,又命人回开阳买来食物,稍后给他们送去。又命人去看看冯铮那边,问问他们有啥需要帮忙的吗。   冯铮那边还在忙,他们来的时候带着圣旨,附近几个县的县令都要听他们调遣。冯铮规规矩矩的派人去请,而并非去命令。县令们也知道出了大事,冯铮又足够客气,自然没谁胆敢阳奉阴违。之前让拦路已经拦了,抓到了的人已经都给无常司送去了。现在要人上山,也用最快的速度将人手调集了起来,不过上山前的准备还得有一阵,但也是一切顺利。   卢斯和冯铮忙着,太子在赶路,周安和胡大人他们也在忙着,更多的官员同样在为可能发生的不详在忙碌着。   在这个时候,皇帝却偷偷离开了宫中,来到了一处皇庄。   开阳附近的庄子,最多的就是皇庄,皇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个庄子,不过只有这一个,他是最清楚地,因为,他曾经的太子和他曾经的皇后,都在这里。   “父……爹!”前太子瘦了许多,且脸色焦黄,头发干枯,就算现在他自己走到外头去,跟那些曾经见过他的官员走个面对面,其他人大概也不会认出,他就是曾经那位雄姿英发仪表堂堂的储君了。   “长安……”皇帝鼻子有些酸,抬手轻轻按住了前太子的肩膀,手掌下摸到的骨骼都有些硌手。   “爹,我好得很。”前太子笑了起来,眼睛亮亮的,“您今天怎么有空出来?弟弟们怎么样了?”   “你……你娘呢?”   前太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娘……大概在她的院子里吧。爹,您别担心,娘总归是能想明白的。”   他们住在这,皇帝没来几趟,却很清楚两人的情况——至少之前他是这么以为的——前太子毕竟年轻,体力好,终于是把毒瘾扛过去了,但也是元气大伤。而且,皇帝问过卢斯,知道有心瘾这东西,他也试探过,结果显然并不让他如何乐观。   前太子虽然是在非自愿的情况下染上的毒瘾,但他显然是尝过那飘飘欲仙的滋味的,他无法抗拒再次获得那种满足感。一旦有获得逍遥散的可能,他就立刻会变得不像是自己。可与此同时,他自己也厌恶着自己,并坦然的接受自己失去前太子身份的事实。   从小的教育,让他明白,这样子的他,已经彻底的没有了成为储君的资格。   可与前太子的坦然相对的,皇后依然不接受这个事实。甚至有机会就各种劝前太子夺回该有的权力,各种辱骂皇帝,辱骂现在的太子,闹得前太子这个孝顺孩子也天天躲着他娘,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碰见皇帝了——其实是他每天都出来在庄子里乱转。   皇帝摸了摸前太子的头:“我去见见你娘,别在外头转了,好好歇着去吧。”他怎么能不知道大儿子的性子,他最喜欢的是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读书。   “是。”前太子鼻尖也有些发酸,点点头,匆忙转身把把眼泪擦去了。   皇帝张了张口,想说要不了多久他就能过来陪伴他们母子了,可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国难在即,他也不知道这个“要不了多久”是三两个月还是三年五载,甚至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把话宴会肚子里,皇帝又捏了捏儿子单薄的肩膀,朝庄子里走去。   当见到皇后的时候,皇帝有些意外,他以为皇后应该是憔悴的,狼狈的,疯狂的,但是并不,她穿着正红的衣裙,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富贵堂皇,发髻高挽,灿金的凤凰别在她得发间,明珠步摇熠熠生辉。可能她现在的衣着没有宫中那般的雍容奢华,可也尊贵傲然。   “梓潼……”皇后瞥了一眼皇帝,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仇恨的光芒。皇帝被她看得只觉得心疼难忍,身体一晃,退后了一步。   皇后一脸讽刺:“怎么?心虚了?还是后悔了?”   皇帝捂着自己的胸口:“梓潼,你做了什么?”   皇后挑眉:“陛下说臣妾做了什么,臣妾就做了什么。”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自己染成枚红色的指甲,“陛下放心,无论您说什么,臣妾都但着。”   皇帝见她如此,深深了吸了一口气,又缓慢的吐出来:“朕……只后悔对你动了心。”   他今日来此,因为他还怀着对皇后的情,愿意听她的解释,愿意给皇后和她的家族留一份脸面。但是……他说错了,他还后悔今天来这一趟!   皇帝慌慌而来,匆匆而去。看他走时的状况不对,前太子忍不住跑到了皇后的院子。看见皇后的样子,前太子也是一怔。因为从皇后来,她就日日披头散发,衣着狼狈,他避开,也有作为儿子不愿意见着母亲如此模样的原因。   “母、母后?”前太子其实是有些开心的,这说明母后已经恢复了吧?   皇后看见前太子,温柔一笑,抬手道:“我儿过来。”   “母后,您和我父皇到底出了什么误会?”前太子走过去,坐在皇后旁边的石凳上。   皇后抬手抚摸着前太子的脸:“你父皇没有错,他是个好皇帝,好父亲。是我错了,胡思乱想,中了魔障一般。”皇后流出泪来,她抬袖子擦了擦。   “母后?”皇后这一擦,露出了有些青黑的眼圈,前太子顿时有些惊慌,“您、您跟我父皇解开误会了吗?儿臣怎么见父皇离开的时候……”   “不解开才对。”皇后刚擦净眼泪,此时却又忍不住流泪了,“那样他才不会为难,你不知道,你外公做了多过分的事情。”   “母后,外公是外公,您……”   “那毕竟是我父亲,你父皇依旧需要考虑我的颜面,我的感受,可你外公这一回,是真的罪不可恕。让他恨我吧,你父皇年纪其实还不大,宫里又还有两位妹妹在,他总能敞开心胸的。”   前太子察言观色的本事,比他二弟强多了,听皇后说话,顿时就感觉到了其中有什么不对:“母后,您……您不要想不开啊……”   “……”皇后摸着前太子的脸,“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能早想开,害了你弟弟。第二后悔的,就是没能早些日子认清你父皇的心。不过,这样也好,让我早早的从皇后的那个位置上退下来,否则,现在还不知道要让你父皇如何的伤心,为难。”   “母后,您若有个三长两短,才是让父皇最伤心为难的。您就舍得吗?”   “傻孩子,若我在,你父皇终归会心软,说不清什么时候就又改了主意了。我这一声,都被你父皇护在羽翼之下,享尽了荣华富贵,却没怎么好好当一个皇后,反而不知不觉拖了他许多后腿,这回,我也该好好做些皇后该做的了。”   前太子已经哭得不能自给:“母、母后……不、不行……不行……”   “其实我大概也骗不了你父皇多久,他那么聪明,总能想到的。唉……这辈子欠了他许多,下辈子,我做男子,他做女人,我定要好好宠着他……长安,你去吧。”   “母后!您这是要致孩儿于不孝吗?孩儿怎么可能眼睁睁都看着您……您……”前太子伏倒在地,呜呜哭泣,“母后,您要是真的不改注意,那儿臣也只陪着您去了。”   皇后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说胡话!你一个堂堂男儿,怎么能轻言生死呢?”   “母后,您也是堂堂皇后啊。”前太子依旧在哭,使劲哭,努力哭,大哭特哭,因为他现在也就剩下这一个法子留下皇后来了。   “你!”过去怎么会觉得老大跟老二一点都不像呢?这哥俩明摆着就是……哥俩啊。都能把她气的胸闷气短。   “梓潼……”   儿子还没料理完,老子又出来了。皇后一惊,扭头看见皇帝站在门口,眼泪汪汪的,跟地上他儿子一模一样。   皇后气更短了,站起来就回屋了,父子俩匆忙赶上,皇帝后发而先至,一脚卡在门上了:“梓潼,是朕……我的不对,我该早明白你的心得,可你说,你要是就这么去了,那要不了多久,我也只能跟着你一起去了。”   “……”皇帝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滴落在皇后抓着门板,想关门但关不了的手上,皇后看了一眼皇帝,只觉得眼瞎,没脸眼了。与此同时,她那想死的心忽然也淡了许多,有什么事过不去呢?“去叫锦荣,我爹派来的人都是她负责的,所有内情她都清楚。”   “你去叫。”皇帝戳了一把在旁边站着碍事的儿子。   前太子擦擦脸,哎了一声,跑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皇后也不抓着门板了,放手,让皇帝进来,可是皇帝一进屋,她就悔了,她屋子很乱啊。   梳妆台前,一个一个首饰匣子都敞开着,胭脂水粉的盖子都没盖,衣柜也大敞四开,一件件各式衣裳挂在屏风上,能看出来有的穿过,可大多数都没上过身。   她猜测到皇帝这几天怕就是要来,每天都将自己打扮整齐,却又懒得收拾整理,就成这个样子了。   问半天,皇帝都不答应,反而走到了皇后的梳妆台跟前,坐下,拿了根海棠花的金簪,然后……别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哎哟!”皇后再次受到了瞎眼打击,过去两巴掌拍在皇帝的手上,赶紧把金簪拿下来,跟烫手似的扔进了首饰匣子里——皇帝一走,她就把这簪子扔了,“你这是做什么啊?!”   “你不是说……我做女,你做男吗?”皇帝眼巴巴的看着皇后,脸上眼泪还没干。   皇后……皇后觉得不用她自己找死,现在就已经要死了。这做派,要是个细皮嫩肉的俊俏少年,那绝对是让人爱不够。皇帝……已经是块老腊肉了,还留着美髯,这个样子,可真是难以言表。   “早来了都不说?等着看我的笑话?”   “还敢说我?你竟然就想那么死了,你想过没有,你要是真那么做了,留我一个,到时候我要怎么办?”   “不是还有两个妹妹陪你吗?”   “我……我……”这可真没法说了。   皇帝也尴尬,他当初是喜欢皇后,可太懵懂,朝臣说该娶妻了,他稀里糊涂就娶了。两个皇后跟妃子是一搭二,一块娶的。   皇后笑了笑,嘴唇印在了皇帝的下巴上:“陛下,别想那么多了,做您该做的事情去吧。”   皇帝一怔,抱紧了皇后,多亲了两下:“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通的吗?”   皇后示意他放开自己,拉着皇帝走回了院子里,指着院子外头的一棵大杨树,问:“陛下可看到了两个鸟窝吗?”   皇帝一看,眉头就皱起来了:“怎么乌鸦窝还留着?”   “可臣妾能想明白,就靠这些乌鸦啊。”皇后一叹,将往事娓娓道来。   刚到的时候,皇后嘶吼咆哮,打伤了忠心耿耿的婢女,还次次都将前太子骂的狗血淋头。她自己也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可没办法,她控制不住自己。后来更是入一个疯妇一般,日日在院子里摇来晃去。   后来有一日她就看见一对乌鸦在树上搭窝,她那时候刚升起来的是愤怒,觉得下人都在苛待她。可还没等她叫骂出来,下人们就匆匆忙忙的去驱赶乌鸦了。 第159章   有人去赶乌鸦, 皇后一看, 心思又逆反过来了, 反而去将下人大骂了一通,让他们不许赶。   “……那时候, 臣妾真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皇后又羞又愧, 低下了头。皇帝抱着她, 轻轻拍抚她的背脊。   总之, 乌鸦是阴差阳错的保下来了, 皇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天就看着那对乌鸦。看它们筑巢,看它们生了两个蛋, 看它们养育两只雏鸟。看着看着,皇后的心情也在不知不觉间平复下来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一只乌鸦没回来, 皇后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转过天来, 她一直看到天黑, 也确实是只见一只乌鸦, 不见第二只。这也是很正常的情况。乌鸦在外密室, 可能被山猫, 老鹰之类的捉了吃掉。而且它们又不是喜鹊,人们厌恶,看见了自然也多是要打杀的。   心情好了的皇后,顿时心情又不好了。   她以为, 剩下的那只乌鸦,要丢下两只小鸟跑了。或者,它要再去寻另外一只乌鸦回来了。可是没有,那乌鸦没跑,它独自一个,把两只小鸟拉拔大了,看着它们离巢。   “……小鸟离巢的那一天,臣妾觉得,这下那只独鸦是要走了吧?谁知道它没走,它就站在鸟巢前头的枝条上叫,一声一声又一声,就是不停。”皇后哭了起来,“都说杜鹃啼血,但臣妾没见过。乌鸦啼血,臣妾却是见着了。三天两夜,它就那么叫,最后一声叫完,它就一头从树上栽倒了下来……”   皇后扑在皇帝身上,整个人哭得不能自己。至于为什么多出来了一个窝,怕是之前离巢的小鸟,回来筑巢了。   皇帝越发温柔的安慰,没多久,皇后就在他怀里没动静了,皇帝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皇后是在他怀里睡着了……   “哇!”一只乌鸦这时候正好飞过,落在院墙外的枝条上,歪着脑袋朝他们的方向看。   要是过去,皇帝也是要觉得这鸟儿晦气的,如今却多了几分感谢。可是皇后在他怀里一动,大概是让乌鸦的叫声惊醒了,那点感谢立刻就烟消云散了。察觉到自己的心里变化,皇帝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陛下……”皇后虽然醒了,却也没起来,依然靠在皇帝的胸膛上,“臣妾也不知道,承恩公是什么时候起了别样心思的……但臣妾刚从宫里出来,承恩公那边就知道了,只是臣妾那时候疯疯癫癫的,也没多想……”   “嗯,你以后也不要多想,这样挺好的。”皇帝搂着皇后的肩膀,即便事情还什么都没解决,可他现在胸口已经松快了许多。   “不……臣妾想让陛下问一问承恩公,长安染上药瘾的事情,跟他有没有关系?”皇后先是咬牙切齿,而后突然将声音低了下来,极其心虚的道,“再者……陛下能让璧儿来……见一见臣妾吗?”   “你放心,璧儿那孩子心胸敞亮,只记得你这亲娘的好,并没有任何坏的。”   “……”皇后嘴唇动了动,然后发觉自己这话是真不好接。   说她相信自己的二儿子?那万一二儿子还怨着她呢?就变成孩子不懂事了。可她该怨不该怨?那自然是该!   可要是她说自己不相信,就是该让孩子怨,那也不对啊。   总之,无论正说,反说,都跟给儿子上眼药似的。那这是皇帝还在试探?皇后不信,脑子清楚了,才明白她跟皇帝的感情到底到了什么地步。之前的自己实在是太能作了。那皇帝这么说话堵她的嘴是为了……   “璧儿怎么了?!”   “……”皇帝是真没想到皇后反应这么快,其实原来傻白甜的皇后挺好的,“他就是出去办点事。”   “普通的事情陛下何至于如此?”   眼看皇后就要哭,皇帝赶紧劝:“你放心,放心,他会没事的。”   皇后盯着皇帝,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了,还是让她给憋回去了:“陛下,你要是有事就忙去吧。注意身体。”   皇后其实知道得不算多,她就知道承恩公,她爹那边的情况,不正常,怕是有谋反的意思。皇帝要是还不来,她就装不下去,要想法子主动联络,通知他了。可是现在看来,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皇帝摸了摸皇后的脸颊,折腾了这么一会,她发髻都散了,那只金凤凰耷拉在一边,脸上的妆更是都花了,一条白一条红的。且皇后本身其实早已经不年轻了,这两年折腾得厉害,疏于保养,皱纹更是一条接着一条的。可他就是觉得这女人美,无论是刚才盛装时,还是如今狼狈时,世上再无第二人能做他的皇后。   “不许再想傻事了。”   “嗯……臣妾不想了。”   “不要说臣妾,说为妻。”   皇后笑了:“好,为妻……夫君。”   他们俩都知道,这是一个承诺,皇帝承诺给皇后,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做一对平凡的夫妻,而不是一个庞大帝国的皇帝和皇后。   “你这地方不安全了,跟我住到宫里去。”   “陛下,夫君,你可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啊。”明摆着现在有事,她这已经死了的皇后再住到宫里去,一旦让人揭开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本来我这次过来,也是为的这个,这地方显然是不太安全了。这时候让你跟长安住在外边呢?太危险。”   当然,皇帝原来是没想把皇后接近宫里去的,只是要接前太子,而是要把皇后转移到更偏僻的,无人知道的地方去。因为确实这地方已经暴露,可是,现在皇后是这个样子,他怎么还能把她放在外头?   “好,我跟夫君回去。”   于是,皇帝这次出来再回去,身边就多了个宫女,还多了个干瘦干瘦的侍卫——其实让前太子扮成太监比扮成侍卫可信度大,但皇帝总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扮太监啊。   转过天来,胡大人、邓大人和周安被秘密的宣进宫,这一来,三人发现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几位大臣也都在。都是朝廷肱骨。众人坐下,就看皇帝遣散了旁人,再叫进来了一个宫女与一位侍卫。   那年纪不小的宫女众人看着只是有些眼熟,可那侍卫,就诸位大臣惊叫一声,站了起来。   再想起来昨日前往边塞的太子,有些脑洞大的大臣,顿时就有了些不好的联想。   “长安,说吧。”皇帝一叹,把解释的机会交给了前太子。   此时此刻,前太子站在这里,看着久违的殿堂,更久违的大臣们,心情也是有些难平。他站出来,对着众臣一拱手:“假死蒙骗各位,是长安的不是。”   众臣都站了起来,前太子直到“死”的时候还是太子,以太子之礼下葬,朝廷的记录上也是太子。所以,他还是太子。   这个礼大臣是不敢接的。   “长安有愧……”前太子叹了一声,把当初中了熏香,染了毒瘾的事情一一道来,“……如今,在下人虽仍在,却不过是孤魂游鬼,再无法担负一国储君之任。父皇怜惜,不愿看我因此被黜,许我假死,保存颜面。”   “殿下……您刚才不是说自己如今已经戒掉了毒瘾吗?”下头有个老大臣问。   在朝臣看来,前太子跟如今的太子都是嫡子,如今的太子虽然也干得不错,但毕竟前太子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且并无差错,反而宽仁有节,又行事果敢,乃是明君之相。现太子虽然也不错,但毕竟才当了两三年太子,之前名声也不好,还喜欢跟狱吏之辈在一起厮混,行事也总有些跳脱。那要是前太子能回来,他们还是喜欢前太子。   “诸位大人,在下虽然戒掉了毒瘾,但身体亏损严重,怕是于寿数有碍。况且……”前太子深吸一口气,“若是再有人拿了熏香或是逍遥散来给在下,在下怕是很难忍住。”   要说这些话,需要的是很大的勇气,尤其对于前太子这个人中龙凤来说。他这话很直白的告诉众人:我废了。   说完了之后,前太子那焦黄的脸上,又多了一片灰色。皇后不忍,过来拉着大儿子的手,带着他下去了。   这下,不用解释,众臣也明白为什么皇后也跟着假死了,这是担心儿子太过。   “逍遥散!乱国之祸根!”皇帝在上头,咬牙切齿。   众臣拱手:“陛下所言甚是!”   “皇后和长安之事,朕本来不欲告知诸位,但却是太子一力坚持。”皇帝叹了一声,“如今国家怕是要遭逢大难,万望诸位也一切以国事为重。”   要是没有后来这些事,前太子也就平平安安做个富家翁,平淡一世了,再不会有谁知道,他还活着。   他这次站出来坦承自身,因为承恩公已经知道而来,他和皇后还活着,这样一来他们活着本身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很可能承恩公会利用到他们身上,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断了这条路。   他是一个没办法重担大任的太子,皇后则是一个一心照顾儿子,甚至抛弃了皇帝和宫中另外两个儿子的皇后,他们今天明确表示了自己再不会参与朝政,谁再敢把他们拉出来做筏子,那今天的这些大臣就都知道里头有问题了。   众臣有人留下继续跟皇帝商议国事,有人回去自己的衙门继续干该干的事情,只有周安,被私下叫了出来。   “娘娘。”发现要见他的是皇后,周安很是有几分无措。   皇后看着周安,作为一个母亲,还是一个希望重新担任起母亲职责的母亲,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大满意周安的——他年纪太大了,也就比皇帝年轻上几岁,但若是喜欢女子,孩子怕是都跟太子一样年岁了。   可是,她做错过一些事,不想再错了。周安千不好万不好,太子喜欢,而且皇帝说过,这人确实不错。   “璧儿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个好……人,愿你二人长长久久的。”皇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璧,拉着周安的手,塞在了他的掌心中。这是两条首尾相连的九尾金鱼,材料用的是羊脂白玉,周安接在手里,只觉得一片温润柔软。   旁的东西,周安不会要,但这个,周安红着脸,跪下谢了恩。   “若有委屈,尽可以对我们说。那孩子有时候不太会体谅人。”   “不、殿下……很好。”周安脸更红了。   皇后脸上也发热,她这儿媳妇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真是什么话都不好说。   还好,除了这些私房话之外,还能说些正事:“我有个婢女,名叫锦荣,许多事都是她在办的,不过她是忠心于我……”皇后脸又红了,不过刚才是尴尬,现在是羞愧,“我那时候混混沌沌的,很多事……都办错了,结果拖累了她。”   之前那些年还没什么,就是她心里拧着,可最近两年,尤其是前太子出事之后,那办的事情……她自己站在现在朝后看,都想一头碰死去,做人哪里有那么办事的?更不用说他还是一国的皇后,家事,国事,都让她弄得一团乱。   周安安静的听着:“这位大姑姑一直在娘娘身边,想来也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娘囊无需担心。”   皇后点了点头:“你去忙吧,我也不在这里耽搁你的正事了。”   周安走了,皇后又叹了一声。前太子从后头绕出来了,叫了一声“母后”,过来搀扶着皇后。   “你二弟现在都有了心上人,你还不找一个吗?”太子到现在还没娶太子妃,因为多年前,他说自己已经有了意中人。昱朝皇室,在伴侣上头还是很开通的,皇帝当年要不是那么傻呆呆的懵懂着,也不至于让皇后有两个妹妹了。   “儿臣的意中人……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归宿了。”太子低头看着地,“其实……很多事情,儿臣都比不上二弟,他有了心思就敢去追,儿臣……却优柔寡断,等到想明白了,却早就已经迟了。”   “……”不,你不是比不上你二弟,是像你爹,“你喜欢的,是个男子?”   “嗯……”   “那他是娶妻生子了,还是有了契兄弟?”   “母后……”   “看来是有了契兄弟,那其实你也可以试一试。”皇后就算是想开了,那本性在那呢,现在看她儿子依然什么都好,“要是对方不喜欢男色那就罢了,既然也喜欢,你把人抢过来又算得了什么?”   太子左右看了看,四周围确定没人,他才凑到皇后耳边,小声道:“是冯将军。”   “冯?无常司的?”   “嗯……”   “不是拿这个人搪塞我?”那是真的感情甚笃的一对儿,别看他们是两个男的,但贵妇人们私下里谈论,多少人都羡慕他们,甚至还有人拿先帝跟大将军的事情与他们相比较。   “不是,当年在食谷县避难,曾经跟他们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但儿臣那时候年岁太小,没想明白,后来又分开,只以为是记挂救命之恩,所以,也就是在朝中帮胡大人周旋一二。也算是护住他了。直到他们来了开阳,儿臣……”   这是前太子谁都没说的恋情,皇后和皇帝不知道,他身边伺候的下人也都不知道,就只有他自己默默的,深深的,掩埋在心里。   “长安,你还年轻得很的,总能再找到喜欢的。”皇后心疼的摸了摸儿子的额头。   “母后,儿臣知道。”前太子笑了笑,却已经下了孤单一世的决心,他这样的一个废人,何必再拖累旁人呢?   周安让个太监带着,朝内宫监走去,半路上,他没忍住低头看着那个刚才皇后给他的玉佩,其实这玉佩是可以分开的,一半是一条九尾的金鱼。他把玉佩拆开又合上,脸上忍不住带了笑意。   锦荣是个打扮得干净利落的女子,她是当年一起跟着皇后进宫的陪嫁丫鬟,如她这般的丫鬟原本还有三人,可是其她人都陆续的让皇后嫁了出去,只有锦荣,终生未婚,陪伴皇后一直到现在。   “锦荣姑姑。”周安行礼,锦荣到底如何还未知,且不说皇后对她有愧,就说皇后与她的关系,怕是比姐妹都要亲近,自然是不能用对付其他官员的冷脸来对待她。   锦荣起身行礼;“周大人。”声音平稳,动作不卑不亢。   “皇后娘娘说,您负责与承恩公家里联系?”   “是。”锦荣点点头,不等周安再问,已经说了起来,“早些年也没什么,娘娘的身份不能轻易出宫,奴婢也就是帮娘娘给家里带点东西,再从家里给娘娘带回些东西。家里的东西自然是没有宫里的好,可自然是老太爷、老爷,各房公子的一点心意。”   周安脸上表情依旧温和,实际却有些犯嘀咕。锦荣称承恩公府为家里,皇宫为宫里,这亲疏远近,顿时分明,那她做的事情,真的只是出于对皇后的忠心?   “可后来……先是太子出去了,后来娘娘也出去了……”   周安心里一突:“娘娘还在世……是承恩公府主动联系你的?还是你去报给承恩公府的?”   “是奴婢找了承恩公说的,受了委屈,娘娘自己不说,但奴婢不能不告诉家里一声。”   “……”皇后还特意说她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什么都不知道吗?周安自己才是真不知道——不知道这人是真出于对皇后的忠心才这么干的,又或者是她忠心的是承恩公府。   周安正烦躁,就听外头就有人敲门:“进来!”为了给这位锦荣姑姑颜面,周安没叫外人进来,只有他来,突然有人来敲门,必然是有要紧。   进来的是这内宫监原本的一个太监,太监一进门,就低着头,小碎步快步到了周安身边一阵耳语:“承恩公府的一应老少大小都已经被抓了,如今都押在大理寺里。”   说完这些话,太监转身就走了,   抓人,把人押进大理寺,怕是他们被召进宫来的时候,外头就动手了。   周安转过头看着锦荣:“锦荣姑姑,承恩公府如今已经都被押入大理寺了。”   锦荣还是那平平淡淡的模样,她点了点头:“既然事情已经败露,那就没什么好说得了。”   周安头疼了,他是真不会审问犯人,这可怎么办?难道回去求见皇后,跟她说,要对这位姑姑动刑吗?不只是她,承恩公府的那一大家子,皇帝看来也交给他们了。可即便是罪不可赦,他们毕竟是皇后的娘家,皇帝的岳家,得给他门留必要的体面,这可怎么审?   周安愁得都想把自己的头发薅掉时,卢斯和冯铮也不轻松。冯铮已经带着人进山了,风餐露丝是必定要吃苦了。卢斯在那庄子那等着,刚要吃饭,就听无常来报,有人愿意招了。   ——之前卢斯让人把他们各家各户都看得极严格,每个人都出不了自家的院子,这样一来,有愿意说话的,旁人也看不见。   来人跟着无常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小人不要赏赐,只要大人做主,将春桃嫁给小人就好了。”说完了跪在地上直起上身,用袖子擦了一下鼻涕。   “……”卢斯打量这人,这人很瘦,但又不是农人的那种精干的瘦,而是吃不饱肚子的瘦,已经近五月快六月的天气里,他穿着一件破棉袄,棉袄到处都是露着里头黑色棉絮的破口,两个袖子锃光瓦亮的,看着都不像布料了,不用说,是擦鼻涕擦太多了。 第160章   这位头一个要说话的人,只衣服破烂也就罢了, 他还胡子拉碴, 头发……密密麻麻的或黑或白的小虫子在他的头发中间飞来飞去, 看得卢斯浑身发麻。   这年代穷人卫生习惯不好的也有不少,可脏成这样的, 竟然还不是乞丐,卢斯也是头一个见着。   “春桃是谁?”   “春桃是族长的小孙女,跟小人、跟小人情投意合。”这人抬头,对着卢斯露出谄媚的笑,两颗门牙都是漆黑漆黑的。   “你要赏赐, 给你银钱田产可以,但却不能强买强卖。”   这人转了转眼珠子:“懂!小人懂了!他们那些人都犯了大罪过,到时候都要去做人奴婢的!小人到时候再去买来就好了!”语毕, 还对卢斯挤了挤眼睛。   “闲话休提, 你说的话, 到底是不是有用,本官还不知道呢?”   “一定有用!一定有用!小人……小人见过山谷里头的鞑子!”   卢斯眉毛一挑:“你知道山谷里头住的是鞑子?!”   “不只是小人知道,这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哩。”这人就像是说什么得意的事情一般,昂起了头, “而且, 小人知道,村长必定知道那些鞑子躲在哪!”   卢斯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原本还想着,要让这庄子的村长一家去别的地方, 别害了好姑娘。这下……要真是有个通敌的罪名,那一家子都得凉。   “此话当真?!”   “大人,小人是从小在这庄子里长起来的,庄子里什么事小人不知道,句句都是实话,可是不敢欺骗大人。”   “把族长和庄头这两家人都给本官带来!”   “是!”   无常下去带人了,人没来之前,卢斯细问这人其中究竟,到这时候,他才知道这人跟庄子里大部分人一样姓牛,叫牛三狗。家里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分别就是大狗、二狗和四狗。   按照他自己的话说,他是打小就惹人疼,叔伯婶娘、街坊邻居都喜欢他,不但不愿意让他干活,愿意给他一口闲饭吃,还愿意跟他说说知心话。他也就一直吃着闲饭,念叨着家长里短就活下来了。   其实早几十年,那山谷里就有几间房子了,不过那时候房子是给菜农住的,因为山谷里地气,四季如春。   卢斯想,牛三狗说的地气大概就是地热,不过他们之前进去竟然没感觉到,看来也真是观察不够。   牛三狗没家没业的,冬天冷了的时候,就喜欢朝那个地方跑。那不但暖和,还有吃食。他去那,人家确实是赶,但也不是太真心,反正只要他躲好了,人家看不见他就行。可先是前年秋天,庄头来叫了一群人掀翻了原先的破屋子,重建了新屋之后,就不让他去了。   “……山谷口那里,都是庄子里的庄丁,拿着棍棒,可凶了。可天寒地冻的,小人总不能就这么冻死,就只能翻山躲进去。谁成想里头的地也都给铲了,种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小人见不认识,就不敢吃了。”   “你倒是惜命。”   “嘿嘿。”牛三狗讨好一笑,“那里头都是青砖瓦房,但小人也不敢进屋,就在外头睡着。后来有一天夜里,小人让一阵闹腾的声音给吵醒了,就看见一群人搬进去了。一开始,小人也没以为他们是鞑子,毕竟,咱们这可是开阳啊,皇城根下头,这些鞑子哪里那么大胆子?可是,小人就这么躲躲闪闪的,有好几回,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对,呜里呜噜的,小人一句话都听不懂。”   “……”这话,卢斯只有一半相信,那些人来到开阳,必然是十分小心戒备,怎么可能让牛三狗这样的,轻而易举就混进去,还几次三番听见他们说话?那山谷和房屋的残骸他和冯铮可是小心查看了,可没什么地方能让人躲藏的。   “你确定他们是前年秋天过来的?”   “是!确定是前年秋天!”   太平佛是那案子是去年,也就是宏正二十二年的三月,廖大人家出事开始闹的。算到现在也就是一年多一点。   怎么回事?太平佛开始闹腾的时候,淳安不是说鸦片是他炼丹时无意间发现的吗?   不对……之前他以为后来出现的这群人是得到了太平佛炼制鸦片的秘方,但既然发现了孙光,就表示蒙元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如何炼制鸦片。反而是淳安那个道士,从孙光,从蒙元人身上得到鸦片的可能性更大。   太平佛可是在西南边境广为流传的。   卢斯抓了一下椅子的把手,如果情况是他想的那样,事情比他想的可是还要大条多了。卢斯有些后悔,去年太平佛的乱子破了之后,他应该继续朝里头追的。   ——其实这也怪不得卢斯,去年自从那位太平佛的圣子招供之后,案子就不在他手里了。皇帝当时也不想事情闹得太大,因为很多人也是无辜被牵连的。又正因为太平佛在西南边境广为流传,所以皇帝为了稳定军心,也给压了下来。这件案子之后没多久,他和冯铮又是一个接一个的接案子,到现在也没个清闲,哪里还有时间去想先前的案子?   “你继续。发现他们是鞑子之后呢?”   “……”牛三狗一怔,这还有什么之后?难道他说的还不够多?“之后……之后小人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做什么,那山谷里越看越严,小人也不好进去了……”   “那本官问你,那山谷里的鞑子有多少人?”   “啊?”牛三狗又是一脸惊讶,他看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掰着计算,后来又把露了脚趾的鞋子脱下来,也跟着算。   眼看着牛三狗先用手摸了黑漆漆的脚趾,又因为计算不出来的焦躁而去舔手指头,有无常捂着肚子发出呕吐的声音。   卢斯也想吐……这跟死人腐烂的那种恶心不一样,这是真恶心。   可是他的视线一直没从牛三狗的身上移开,也就没有忽略掉牛三狗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和慌张——这家伙……是故意做这恶心事的,就为了表现自己不会算数。他根本不知道,山谷里有多少鞑子。   “你刚才又说,你们的族长怕是知道那些鞑子躲在什么地方去了,为何这么说?”   “每五天,庄子里都会给山谷里送东西。都是我们牛家的族长带队的。逢年过节的,不但带着好酒好菜,还会把庄子里的女子也带去。春桃……春桃就给带去过。”   卢斯握着的手顿了一下:“你下去,洗个澡,洗干净了,换身衣服再过来。族长和庄头都带来了吗?”   “禀大人,人都带来了。”   “嗯。单独把他俩带上来。”   “是。”   牛三狗下去,这个由牛姓佃户组成的小村落的族长,还有庄子的庄头则被带了上来。   族长年纪大,头发胡子全都白了,佝偻着腰,拄着拐杖,一步一哆嗦,看着卢斯的时候满是敬畏。庄头大概四十出头,头发花白,脸上也有不少皱纹,但整个人很富态,红光满面的。   两个人进来后一起口称草民,给卢斯行礼。   这要是其他人,看在那位族长的年纪份上,卢斯也不会让他们跪下去,可这回,卢斯坐在上首,看他们跪下去也不说叫起,摆足了官威。   “出去的时候,看见牛三狗了?本官要问什么,你二人心里该是也有底了吧?”   “大人!草民只是听吩咐办事啊。”老族长年岁不小,但这抢话头的速度,可一点都不慢。   “听吩咐办事?”卢斯冷哼,“你们都知道,那山谷里住着的是蒙元人吧?”   “是蒙元人,但……但咱们开阳三不五时的,不是也有蒙元人来吗?”老族长讨好的对卢斯笑,“大人,您也瞧见了咱们这庄子是怎么样,给那些蒙元人办事,庄头就能给咱们减些税负……咱们苦啊……日子过不下去啊……”   老头一个劲的卖苦,庄头一开始缩着头,发现卢斯打量他,也立刻露出苦相,跟着抹眼泪说辛苦。   卢斯眼睛一眯,懒得跟他们多说:“蒙元人,现在在哪?”   族长闭了嘴,可依旧可怜兮兮的看着卢斯:“大人,这草民哪里知道啊?”   “你呢?你也不知道?”   庄头跪在那,缩着肩膀:“大人,草民也就是主人家说什么,就做什么,那山谷里的人都不打跟草民们打交道的。”   能安排到这地方来当庄头的,要把控住山谷里的一应情况,这人绝对不会只是个简单的庄头,必然是主人家的亲信。   “去,把这两人家里十岁以下的男孩子都带来。”卢斯抬手,“女孩就不用带了,本官就喜欢带把的。”   两人脸上的苦相总算是出现了一丝裂痕:“大、大人!”“大人饶命啊!”   不多时,就有七八个小孩子被带来了。从小孩子身上,最能看出一个家庭的生活情况,可是这两家的小孩子,可看情况竟然差不多,虽然衣服都是旧衣服,可孩子们都很干净,皮肤也都白皙,手上没有茧子和大的伤痕,哭嚎起来一个比一个大声。   带着孩子来的周二在卢斯耳边道:“大人,族长家里少了一个男孩,庄头那边少了两个。”   “嗯。”卢斯点头,表示知道了,“要不然不怕呢,这是把人送出去了啊?那行,把这些孩子的爹娘也都叫上来吧。”   幸亏卢斯这是在庄子祠堂门口的晒谷场上头问话,否则还容不下这么多人。无论族长还是庄头,那都是儿孙众多,都叫起来,立刻就是乌泱泱一大片。   乱了一阵,卢斯指着庄头和族长,道:“你们的爷爷和爹爹是一个字都不愿意说,既然如此,你们这些人投递叛国的罪名是背定了,正好,也算是送了本官一场富贵。本官刚才看了,你们各家各户的孩儿都算周正,还有几个可真是颇为俊俏的小郎君~”   无常们表示,他们都不知道,自家的将军还能这么猥琐的发颤音,这么猥琐的笑,这么猥琐的飞媚眼!若换个不认识的,一看这小白脸就不像是好人,好想打啊!   其实卢斯是睁眼说瞎话,那些孩子虽然养得都不错,可也不是什么好底子,只能说孩子没有丑的,但真说俊俏却不见得了。   可当爹当妈的,永远都觉得自家的娃最俊,顿时就有人变了脸色,下意识的他们看向了族长跟庄头,那两人已经开始跪地哭求了:“大人啊,草民们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啊,求让娃子们当牛做马,别让他们去那污糟的地方啊!”   “有的人家还有十几岁的少年郎吧?看了弟弟,就知道哥哥长得该是也不赖的。正好,这弟弟还要调教,哥哥却是一上来就能拿来用的。这些日子本官和兄弟们也是匮乏得狠了,正好拿大的来解解乏,散散火。”   无常们拱手,很配合的做出急色的表情,齐生生道:“谢过大人!”   “大人!”“大人饶了草民们吧!”“大人!”   “爷爷!你就说吧!”“爹!”   无常们多是精壮的汉子,有的那个头有村人两倍大,看起来就彪悍得很,想起来这群如狼似虎的汉子,要祸害了自家儿子,那哪里还有命在。有人去求卢斯,但也有人去求村长和庄头。   可这族长和庄头看来在家里也都是说一不二的角色,两人同是积威甚重,他们俩不说话,他们的儿孙就只是求,竟然也没有一个说话的。   “都闭嘴!谁再啰嗦,谁家的儿孙就先招待爷们!”卢斯一声吼,都安静了,“去求你们爷爷和爹作甚?他们知道的事情,你们也不会不知道。况且……这小辈人也不是都在吧?你们这爷爷和爹只要保住一条根就好,反正都是他的血脉,但至于保住的是不是你们的血脉,那他们两位就顾不上了……”   到了如今,卢斯终于看见有人的脸上出现怨恨之色了。   “还不说啊?”卢斯指点了几个怨恨之色较明显的男女,“他、他,她、她,就他们家的孩子吧。当值的兄弟们不能擅离,不当值的,下去快活吧。”   谁对谁的,卢斯不知道,但是带他们进来的无常都分得清楚。周二立刻咧嘴笑了起来:“谢过大人!”带着他旗下的几个人就出去了。   那被点中的男女几乎疯了,可却被人无常拦住,紧紧按在地上。不多时,就听远处传来男孩子的惨叫声,有人立刻就瘫在地上了。   卢斯站起来,走到几人身边:“现在可是刚开始,还有救。本官的手下一个二个可都是龙精虎猛的,再过一阵,坏了身子,丢了命,那可就怪不得本官了。”   那边哭爹喊娘的救命声一阵儿一阵儿的随风飘过来,这要是夜里,非得把人瘆个好歹的。   “大人!草民不知道啊!但是他知道!他知道!”   “老大!你可长点良心吧!”   “老五!救救你大侄子吧!”   一群兄弟扭打在了一起,顿时就推出了四个知情人来。   卢斯做了个手势,哭喊声虽然还断断续续的,可没有那么惨了。不多时,几个半大的少年人被带了过来,一个个都衣衫破碎,还能看见沾着血。有家大人顿时就晕死了过去,可等到无常放手,孩子们被放回来,这些家长一检查,才发现孩子们并没大事,就是身上被浅浅的划开了几道口子,只是吓得要命。   顿时,即便明知道卢斯是在骗他们,不少人也对卢斯投过感激的视线——总算是没真的让他们的孩子被祸害了,那就是好啊。   “拖下去,严刑逼供。这些人先都带下去……把春桃和她爹娘留下。”   那四个人被带走了,走之前,他们还心有侥幸,觉得这些官儿其实也不是坏官,到现在都没真伤着什么人不是?   春桃是个长相很大气的姑娘,鹅蛋脸,眉毛很浓,眼睛不算大,但挺有神,鼻子和嘴也都很周正。就是肤色有些黑,衣衫有些破旧。   刚牛三狗说,春桃陪过蒙元人,可现在春桃还是姑娘打扮。   卢斯看看春桃的爹娘,这两口子魂不守舍的,一直朝村子里他们住的方向看。他们这时候惦记家里,想回家,在经历刚才那些时候之后,也是无可厚非,但是,姑娘从被叫过来,他们就看都不看一眼,这就不对了。   还有春桃,她也是,叫进来就平静的进来了,一点惊恐都没有,平静到冷淡。   “牛三狗……”刚说出一个名字,春桃就把头抬起来了,这眼神没有厌恶,更多的是担忧,“牛三狗报讯有功,本官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说要你。”   那姑娘的眼睛都亮得炸了,很明显的惊喜。   “不!我们家的姑娘怎么能嫁给那个破落户!他……”春桃娘尖叫起来,也是她第一次将眼神放到了女儿身上,可卢斯一个眼神就让她闭了嘴。   “拖下去……”卢斯抬抬下巴,本来他留这老两口是为了春桃这姑娘的名声,也是为了让春桃别太紧张,现在看来,是起到副作用了。   老两口别说挣扎,屁都没放一个,就让无常们拖走了。   卢斯转过头来再看春桃:“牛三狗知道的事情,是你告诉他的吧?”   “是小女子。”春桃一开口,这声音粗粝得让卢斯一皱眉,“小女子,污了大人的耳……”   “并非姑娘之错误,只是姑娘在和嗓子是让人害了吧?”正常女孩子也有低音炮的,但这不是低音炮,这是声嘶力竭。   “是。都是那些鞑子畜生!”   “姑娘,你若愿意,本官可以为你寻一个自食其力的活计,无需嫁人。”那牛三狗给卢斯的印象是真的够糟糕的,而且,他对牛三狗的第一印象有多烂,对这姑娘的第一印象就有多好。这可不能让一朵鲜花插在在牛粪上。   “多谢大人。”感觉到卢斯的善意,春桃很温和的笑了笑,“不过,三哥是个好人。小女子愿意与他一辈子。”   看来给好人卡的,也不一定就是说再见啊。   “既然如此……姑娘可否回答本官一些问题?”   “正要告诉大人。”春桃脸上的笑容低落了下来,“本来……小女子告诉给三哥,也是希望他能到城里去告状的……”   宏正二十二年的秋天,这庄子上的牛家族长得到了庄头的命令,进山谷翻修房屋,翻耕菜田。那正好是秋收农忙的时候,可庄头的命令愣是不让他们先收粮食,后来因此误了农时,又赶上了一场夹着雪花的秋雨,不知道多少粮食霉变发芽。   不过,那年上头减了租子,却反而让庄上的佃户都过了个肥年。   可还没出正月,族长,春桃的爷爷就带着两个和春桃相熟的小姐妹走了,然后那两个小姐妹就再也没回来,村里人都说是嫁出去了。因为嫁的远,就没声张,那两家人也确实突然给两个小姐妹的哥哥弟弟张罗起了婚事,村里人也就信了。   他们这地方,明明是开阳脚底下,却穷得要命。拿女儿换银子,换亲的事情,是平常事。   进了三月,爷爷直接就把春桃给叫上了。   “……带我走的时候,三哥追出来了,被我哥哥叔伯打得够呛……”春桃说着,一眨眼,眼泪落了下来,却还带着一点笑。   不只是三哥追出来了,而是只三哥追出来了吧? 第161章   又忘了人不可貌相一回,不过这会卢斯也没自责了。米办法, 以貌取人是人的天性, 他放弃治疗了。只是以后做事更要讲求证据, 以貌取人无妨,误会才是错。   卢斯让人搬了把椅子来, 让这姑娘坐着说。   可牛三狗毕竟单独一个人,结局不问可知,春桃就与另外两位姐妹,依然被被送到了山谷里。其中细节,春桃没有描述, 卢斯也不会问。春桃只说,那里头有四十多人,大多数人明摆着是工匠, 有八个人则是鞑子。   八个……卢斯算计着:那堆尸体里, 自杀的人有四个, 再加上孙光,是五个。如果这姑娘所言非虚,又没有什么其它的变故,那就是跑了三个。   后来他们庄子上, 陆陆续续又给送去了两个姑娘, 可后来送去的,那些蛮子都不满意。   毕竟庄子上真能称得上貌美的,爹娘还算宠的,那早就嫁出去了, 爹娘不上心的,那也早早的典给人家作妾做婢了。剩下来的周正的姑娘,都送进来了,实在是没人了。   后来,庄头无奈,开始从外头买人朝里头送了。   卢斯听着听着,忍不住打断春桃问了一声:“本官……发现了两个女孩的尸体,但那两个女孩子还都是完璧,却没发现其她的姑娘了。”   “只有小女子活了下来……”之前一直很坚强的春桃,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呜咽了起来,可擦了擦眼泪,春桃还是咬着牙继续说,“去年年底的时候,小女子卧病不起,以为便是丧命之时了……”   让七八个大汉祸害,到底怎么卧病不起的,春桃不用说,也都知道,但在场的男人没人鄙夷,相反,都是目露佩服——就凭这姑娘在经历了这些事之后,到现在依然能够在他们这么多男人面前眸正神清,谈吐清晰的说明当年事,那就绝对是让人佩服了。   “后来,他们那群鞑子里的头领,说他看着晦气,不让我在里头费粮食,就把我放出来了。”春桃看卢斯若有所思,她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又道,“是三哥,救了我活命。”   卢斯在“思”的是那个鞑子首领,有九成是孙光?但即便是孙光救了人,卢斯对这个人也只是觉得越发的恶心。从春桃的反应看,孙光也没少祸害这些女孩,然后就放一个生了重病,还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出来,虽说比一个都不放好吧,但是……尼玛真恶心。   春桃后来加的话让卢斯从思考中回过神来,他下意识的问:“不是你爹娘?”   春桃低头:“等小女子能起身了,爹娘就让小女子回家,操持家务去了。”   歹竹出好笋,这姑娘爹妈也够极品的。   “姑娘可知道,那谷里最近一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   春桃低头:“……”   她这显然是知道些什么,可是不愿意说。刚才那种污糟事都说了,现在却不说,那……卢斯暗道自己傻逼了,子不言父过,更何况是女子。爹娘再怎么禽兽,在这种礼教的世界里也不能跟他们做对。   卢斯对手下示意,立刻有无常端着一个盘子,放到了春桃面前。盘子上面是堆得很漂亮的小银锭,一个五两,一共十个:“姑娘放心,本官稍后便让属下将姑娘与牛三狗送往直逸州,这五十两权做安家之用。”   “多谢大人!”春桃站起来对着卢斯行了个礼,“小女子并没怎么参与家中事,但家里有什么动静,却都知道……”   族长家大业大,且一直没分家,几十口子人住得紧紧挨挨的,便自号是大户人家了。可他们的房屋当然不是真正大户人家那几进规整的院子,而是以组长当初的院子为中心,一家挨着一家搭起来的土房子,这家里头迷宫似的,又乱又脏。   春桃被家人从牛三狗那接回来后,就住在柴房里。还不是自家爹娘所在的那个由几间房子硬生生围起来的小圆子,而是整个大家的柴房,而且这柴房所在地方也奇特,它是在大门口边上的。   既然是柴房,自然不会是多好的房子,墙壁很薄,外头有个什么动静,立刻就能传进来。   而且春桃也没有床可以睡,就是在木柴垛上头再铺上一层稻草,所以她就算是累得狠了,也睡不沉。   所以,别说是有人进出,就是他们那个大院子里谁家声音大一点,她都听得清清楚楚的。甚至不只是地上面的,地下面的,她也听得清楚。   “你家有地道?!”   “对,虽然入口在哪小女子不知道,一开始也以为是自己累得狠了,听错了。可先是大概十天之前,小女子就听见脑袋下头闷声闷响的,像是搬运什么东西。后来又有不太真切的说话声,然后是七天前,小女子……我一辈子也不会听错那几个声音!”春桃咬牙切齿,“有个鞑子进了我家的门!可进了门就不见了!可我能听见,地下面,有人吃饭说话!”   卢斯立刻想起了太平佛教的地道,也不知道是谁影响了谁。   “将牛三狗带来,将他与春桃送走。”卢斯从怀里又掏出了十张十两的银票,交给了周二。   “大人!放心吧!”周二拍着胸脯保证。   卢斯带着人离开晒谷场,前往族长家的时候,正好看见了打理整齐的周二。依旧是那么瘦麻杆,但已经换了干净衣服,而且剃了个大光头——看来他脑袋上的虫子已经没有洗干净的可能了,就是不知道他身上其他部位的毛……只想一下,都觉得瞎眼。   看见卢斯出来,牛三狗立刻吓得跪在了地上,卢斯对他点点头,大踏步走了。   其实,牛三狗跟春桃,在这年代应该算成是不伦,因为他们俩是一个姓的,不过血缘应该已经隔得很远,该是出五服了。现在虽然表兄妹,表姐弟都能成婚,但却又有同姓不婚的规矩。不过,无常们自然是不会多事,这两人可是比那许许多多合规矩的伴侣合适多了。   族长一家即便回了家,可也是惊魂未定,结果刚回到自己家里缓了缓神,门就又被凶神恶煞的无常们撞开了。   “大大大大人!”族长让儿子搀扶出来,哆嗦着跪下,卢斯却并不搭理他,只让人拆了柴房,开始朝下挖。   无常们拎着锄头和铲子出来开挖的瞬间,有人疑惑,但以族长和他的另外两个儿子,就开始打哆嗦。看他们这孬样,卢斯就知道,春桃没说错。   而对于无常来说,挖(开)地道,他们也算熟手了。   可还没等着边真挖开了,就听着破院子的正房——其实也不正,但反正就是最大的那间房里,传来了重物掉在地上的撞击声。   立刻就有武艺最好的几个无常冲了进去,那边响起了一阵打斗声,可不出半刻钟,无常们就压着个捆绑结实的蒙元人出来了。   “兄弟们可有受伤的?”就算看众人都无恙,卢斯还是要问一句。   “大人放心,都无恙。小竹子和老何下地道去看了……”   “大人!”正说着,去看地道的两人出来了,“地道里再没旁人了,就是骚臭得很,这狗鞑子果然是脏了心肝的!屙出来屎都比旁人要臭了十分。”   “你小子!恶不恶心!”   “带下去,交给你们高总旗。”   “是!”   “还有人呢?”卢斯看向已经不是哆嗦,而是干脆瘫在地上的族长和他的儿子们。   “……”这些人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嘴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根本不接卢斯的话。   “投敌叛国,罪证确凿,你们这牛家,并无可恕之理!”卢斯一挥手,“十三岁以下的孩子,都带走官卖!”   下头一阵血肉分离的哭闹声,但这也是活该,换一个来,孩子连命都保不住。只能说家长造的孽,连累孩子了。   卢斯一指春桃的爹娘:“拖出来,杀!”   刚才没真的碰那些个男孩子,卢斯觉得,这些人怕是以为他心善,不敢动真格的,即便孩子又被抱走也是如此。那他就给他们动真格一下,他还需要情报,最该死的族长暂时不能杀,但是春桃的爹娘应该属于不知道多少,但也知情,并参与其中的,左右逃不了一死,还不如干脆利索点。   两个中年人刚被拖出来的时候很老实,他们顺着无常们的力道出来,直到发现并没有被带到院子外头,而是被在家人的当面被压得跪下来,按着脑袋,边上有无常抽出了朴刀。这时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两人挣扎惨叫起来。   “哎?啊——!!”“大人——我们家春桃——”   叫声未及完整,刀光闪过,两腔热血喷出,人头溅上了自己的血,又沾了泥污,大睁着眼睛,惊恐茫然的滚了两滚……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有人直接头一歪,昏倒在地。   无常早就防备着这点,有刚从水井里打出来的水,冰凉清澈,几桶水一泼,该醒的都醒了。   “人头落地,还是招?”   “大人,冤枉啊,草民们只是听庄头吩咐啊,真的是半点歪心思都没有啊。”一身湿漉漉的老族长醒来,看他也是耆耋老人,如今一身湿透,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可怜至极。   卢斯皱眉,左右还是这句话,上头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他们都不知道。   “知道是蒙元人不是?知道蒙元人跟咱们大昱打仗不是?知道这些蒙元人偷偷摸摸的不是?!既然都知道!为何不通知官府!”   “可是……这是主家安排下来的,草民们可要是跟主家对着干,那谁知道……”   看着老头还是哼哼唧唧的给自己解释,依旧半句有用的都不说,卢斯耐心告罄,又指了他一个儿孙:“拖出来,杀!”   “我说我说!我知道那另外两个鞑子去哪了!”也是巧了,人刚被拖出来竟然就这么嚎叫。   卢斯一挥手,人被松开了,那族长竟然还一脸的惊恐,去劝儿子:“老大,你要是说了,咱们一家日后可怎么办呢。”   这人看着年纪不是剩下的人里最大的,应该不是大儿子,是大孙子。   这大孙子刚被放下来,吓得气都喘不匀,老族长刚劝完,他立刻喊起来:“在山上!小人能带诸位去!咳咳咳!”因为太赶,说完了他就咳嗽了起来,大概是岔气了。   老族长没发现,其他儿孙看他的眼神也都变得不好——反正您老是最后一个被杀的,或者人家都会杀了您,毕竟您这年纪都到这了,可是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啊。   卢斯点点头:“若你能带着本官将人找到,便记你一功劳,准你一个儿孙不入奴籍。”   “谢大人!谢大人!”这人喘过气来,一边哭一边谢恩。他是知道,自己真的要活不下去了,只能救一个儿孙。倒是不怨恨卢斯,只是磕完了头直起身来,用要吃人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爷爷。若不是大家都听他的,何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带着人,上山!”虽然折腾到现在,天色有些晚了,但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了这些?   可是,卢斯这边还没上山去,那边冯铮已经下山来了,还带来了两个蒙元人。   卢斯得了消息,应到了村口:“一比二,输了啊。”   冯铮也笑:“那你要输给我什么呢?”   “等到了闲,任你处置可好?”   冯铮耳根略红,口中也有些发干,他舔了舔嘴唇:“好,我……我也要捆了你。”   “行,反正那绳子我已经洗干净了。”   两个人没羞没臊了一番,放松了一些这段时间紧绷的神经,可两人的脸上都是正经至极的,旁人还以为他们在研究这极其重要的案情呢。   蒙元人交给了高勇去严刑拷问,对他们,卢斯和冯铮一点费嘴皮的意思都没有。人都抓到了,众人也不用大黑天朝山上跑了,除了值夜的人留下,其他人都各自散开休息起了。唯一不爽的,大概就是老族长的大孙子了,既然没用上他,那卢斯答应的赏赐自然也就没有了。   在卢斯和冯铮的帐篷里,两人才真正正经交流起来了事情的经过。   冯铮那边征来的猎人里,颇有几个能人。这几人在一起合计了一番,直接就将附近哪个山头,什么地方能躲人圈画了出来。都是老猎户了,谁能比他们对这些更精通。从这些人开始商量,冯铮就在一边打量,感觉这些人可信,便分了人手给他们。   结果,他带的大队人马还没找着踪迹,那边猎户就把人带回来了。   “……说起来只是运气好,也并非我的功劳。”这么一说,冯铮还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刚才还让卢斯随他处置呢   卢斯的手在冯铮说话的时候就搁在了他的腰上,手指上的力道忽重忽轻,没几下,就感觉冯铮打了个激灵,卢斯这才满意的凑到他耳边吹了一口气:“哦?相公~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你怎么能耍赖认输呢?”   从后头看,冯铮从从脖子到耳朵尖都红了个彻底,呼吸也重了,卢斯这才满意,把人拉到行军床上,两人相拥着躺下——行军床宅,他两这是两张床并在一起。   当然不会有啥发生,毕竟还是公示要紧。   闭着眼睛,卢斯没睡着,不知道为什么,冯铮背对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卢斯听见冯铮低声问他:“师弟,你说边关现在怎么样了?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卢斯不想立FLAG,他把冯铮搂得更紧一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发生什么事,咱们都不怕他们。”   “嗯……”   其实哪里是不怕,都怕。昱朝再怎么小事不断,大事不宁,但大面上依旧是太平盛世。卢斯现代的时候不太理解什么叫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他们那个时代人的想法是一切都为了自由和自我,要抗争。   不能说那个时代的人不对,但当感受到连活着都需要一个人拼尽全力的时候,自由?自我?凉凉吧。   一旦边疆出现大动乱,连活着都成了困难,连根心爱的人在忙碌之后相依相偎都成了奢侈,甚至有可能天人永隔……尼玛卢斯想哭,还想把孙光抽出来鞭尸!   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虽然没说出来,但卢斯还是在心里立了FLAG。   然后……就在他们带着三个蒙元人回到开阳的同一天,战报来了。   兴宇关大败……昱朝大军连失三城,靖王和太子在石城顶住了来犯之敌,但前线到底怎么样,送来战报的传令兵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表示他不知道。他哭,不是因为畏惧天子之威,而是因为他看到了太多的死亡和杀戮,失去了太多的人。   举朝大惊!   虽然当初大家都以为自己做了最好的准备,但事到临头,大昱知道真相的君臣们才意识到,他们其实一直都不认为蒙元人能做出什么来。昱朝自先帝和大将军以来,虽然边疆偶有冲突,但那都是小打小闹,他们远离真正的大战已经太久太久了。   皇帝高坐在龙椅上,闭了闭眼睛,又重新睁开:“何处可调兵!役夫可足够?粮草准备如何?”   已经开打了,还能怎么样?打啊!   且不提被困的靖王是皇帝的亲兄弟,太子更是国家储君,就是没这两位,城池土地不能丢,百姓将士更不能放弃,必须打!   皇帝提出了问题,下面的大臣一个个站出来回答问题,有无法决断的,就几个人商量。武将们也站出来,表示自己可带兵。这就是明君能臣的重要性了,卢斯和冯铮站在武将那边松了一口气。   很快,朝堂上决定下来了两支兵马,其中一支的主帅,竟然还算是卢斯和冯铮的熟人——他们还在食谷县当捕快时候的那位带兵的孙总兵。   不过,这位当年就是老将了,现在年纪更大了。另外那个,听其他文武的意思,也就比孙老将军年轻点有限。如今两位都是高龄带兵,还是打这种大战,老人家的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可是再看看大殿上,有能力的将军同样都是年纪个顶个的大。就两个年轻的卢斯和冯铮,但他们俩又不是能带兵打仗的。他们昱朝这个武将,不知不觉间有些青黄不接啊。   跟他一个想法的文武也不少,但只是低声说,看皇帝紧皱的眉头,看来也是同样的意思。真是将到用时方恨少啊。   随着这一天的朝会,国家的一切力量都被击中在了军事上。大理寺和刑部联合办理的案子也被推后,而且说不定,即便是战争告一段落之后,这事情也不会再提起来查了。毕竟这调查的官员牵扯得越来越广,太平的时候还能一查到底,现在却不是时候。而皇帝也需要所有人团结一致,渡过难关。   于是,这大案最后牵扯出来的,职位最高的,也就是承恩公一门老小。   至于那三个蒙元人……倒是从他们嘴巴里挖出来了些人命,可是,这些人之前已经被抓进去了。案子又暂时叫停,不能从这些人那里再朝下挖,有了他们的证词跟没有他们的证词差不了多少。   进入六月,战况依然胶着,前线传来的战报有胜有负,让人一天笑,下一天就哭。唯一欣慰的,就是石城牢牢守住了。 第162章   面对敌人的威胁,无常司自然也不会闲着。卢斯和冯铮接了皇帝的旨意, 押运粮草送往前线——护卫开阳的御林军都有大半被抽调到前线跟人拼命去了, 太缺人手了。   卢斯和冯铮过去当捕快的时候, 也做过押运粮食的事情,毕竟每年秋天都得把赋税送上去。可那时候的情况, 根本不能跟现在的大队人马相比较。   无常司是全员出动,可他们就七百多人。皇帝和大臣们又给他挤来挤去,挤出来了一千兵丁,可这人数还没征召的徭役多呢,看不过来啊。最后只能是开阳的各家, 又给他挤出来了一千五的家丁。   要家丁的时候,卢斯还提了意见,必须爹娘妻儿俱全的, 而且没犯过错, 为人忠厚的。   不是他穷讲究, 实在是怕带出去一群别有用心的,再把辆车半路上都霍霍了。   就带着这么三千多的杂牌,卢斯和冯铮就护卫着粮车,朝着蒲云州出发了。   上回去蒲云州, 还是去找丢失的粮车的, 这回就变成他们自己送粮食的。   上回的蒲云州,还是彻彻底底的大昱领土,如今的蒲云州,却已经失陷了大半的土地。   上回的蒲云州, 从开阳到达一路安泰,可现在,按照朝廷的情报,出了直逸州,就得注意蒙元的小股兵马了。   当国家机器在正确的操纵下开始运转起来,威力是可怕的。比如粮车,卢斯原本还以为又得跟当初他们小县城或者州府运粮的时候,马车、牛车、独轮车,甚至挑夫,各类配置齐全呢。那要走起来可真是要了人命了,别想快。   可实际上,到他跟前的粮车都是双驾马车,虽然马都是最破的驽马,还有大半不够用骡子替代的,但这速度也就一下子都提上去了。   有大半的马车,木茬还是崭新的,显然是工匠刚完成不久的。   不顾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刚出发两天,就有几辆车散架了,还有更多的车摇摇晃晃的,看样子也要坚持不住了。   队伍不得不停下了大半天,专门修理和检查车辆——怎么不晚上修?从兵到杂役,九成九的人手都是夜盲啊。   卢斯觉得,这回干完送粮食的差事,回宫之后,得跟皇帝好好说到说到这个老百姓都是夜盲症的问题。   他们这对人马专心赶路,一路上的州县城池也多有援手,还有老百姓自动自发的跑过来帮忙,给他们送食物饮水,甚至还有占山为王的江湖大王们跑来开路搭桥的。所以,除了有那么百十个逃兵之外,眼看着就要出直逸州了,也没啥大问题出现。   这天晚上,卢斯和冯铮商量着,除了站岗巡哨的,把其余的小旗、伍长都叫了进来。这也是乌泱泱几百口子了。   那些家丁们一来,就立刻闹闹哄哄的,出发前他们还有些胆怯,可一路过来,发现士卒跟无常们也都不错,慢慢就放开了。还是看无常们一个个默不吭声的端正坐着,他们才慢慢闭上了嘴巴。   等到卢斯和冯铮上来,卢斯先阴沉着脸,道:“今日叫你们来,不过是为了两件事,带上来!”   立刻就有无常押着二十多个人从大帐后头走过来,其实众人也都清楚,这是昨天给运来的,从他们这运粮队逃走的逃兵。   下头顿时乱了一小阵,在场的不是大家的家仆,就是县城的兵丁,还都是开阳周边的,不是啥都不懂的。众人都明白,这两位将军,是要杀鸡儆猴了啊。就是不知道,这杀要杀到一个什么程度。   “诸位即便不是当兵的,也该知道什么叫军法,出发之前,本官也着人给你们说过兵法。头一条,不得将令,无故离队者,当如何?!”   众无常:“杀!”众兵丁:“杀。”   只有家丁们,打了个哆嗦。这真是要杀?   “叔!七叔!救命啊!”被看押的众人里,有个少年人大喊大叫了起来,有他带头,其他人也跟着呼叫起来。   “救救我啊!”“我不想死!”“大人饶命啊!”“凭什么只杀我们啊!”   下头有个中年人一咬牙站了出来:“二位将军,旁的小人也不说,可虫鸣……他还是个孩子,还请将军手下留情。”   他说的虫鸣,就是那个最先说话的少年人。话说卢斯要的是爹娘妻儿俱全的,可这人才十六岁,但他确实是俱全的。   这少年十四岁就娶妻了,孩子已经一岁半了。开始的时候,卢斯也不知道自己队伍里有这么个人,直到他跑了,然后又给抓回来。   这要是其他的情况,两人就把这少年人放了,可如今,当着这么多的人,放了一个,那其他人必定全都心生不满,是断然不可能放的。   “此乃军中,怎有讨价还价一说?!来……”   “来人!杀!”冯铮忽然站前一步,一声怒喝。   外人看起来,他这有点像是抢卢斯的权,其实不是。虽然昨天说好了,两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可这杀人震慑全军,既是立威,也是得罪人。冯铮哪里能让卢斯把得罪人的事情都揽过去,把做好人的事情都交给他。   所以昨天说好归说好,实际上冯铮早就打定了主意,下命令的时候,他站出来下。   下头押着人的无常们,下意识的就遵令开始干活,本来就是两个人押一个,后边站一个,这时候押人的把逃兵朝下一按,后边站着的那个拎着朴刀上前一步,挥刀向下!瞬间,哭喊求救与谩骂声全都就此中断,人头在一片血泊中咕噜噜打着转。   兵丁和无常们大多没什么事,可家丁就乱了,有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有直接晕过去的,还有吓尿了的……   卢斯上前一步,道:“咱们在这停留两日,明日还有逃兵送到,到时候,所有人一起来看!”   不是他们俩喜欢吓人,也不是他们俩没事找事浪费本来就宝贵的时间,而是一旦离开直逸州,就要面临着跟蒙元人互殴的可能。可就这么一群人,虽然一路上已经努力锻炼了,可毕竟都是外功,心理素质才是最重要的内功,万一到时候他们惊慌恐惧之下,一通乱跑,那“乐子”就大了。   这些逃兵的血,至少能够提一提这些人的胆气。   冯铮又要开口,卢斯却先一步:“这些人死了却又不能白死,分开吊在大营里头!等拔营的时候,再入土!”   “是!”   说完之后,卢斯一甩袖子,走了。   这才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剧情,冯铮没能抢着话,略微有些郁闷,可看那些惶惶不安的人,又不能也跟着走,必须得继续把剧情继续下去:“诸位也无需慌张,这些日子来,卢将军与本官到底如何,诸位也是能看见了的。”   他声音敞亮,却温和,确实让惶惶不安的人安定了不少。   “况且,大家都是在开阳有家有业的,都该知道,蒲云州一旦告破,从蒲云州到开阳,快马而行,那也就是六七天的事情。开阳虽然城墙高大坚固,可到底有多少可用之兵,大家心里都清楚,若现在不尽量紧着前线,把蒙元人挡住了,开阳是个什么状况,咱们自己的家人是个什么下场,大家都想想。”   “……”没人说话,冯铮这话说得简单平实,底下的人再怎么不敢不愿,也不由得在心里点了点头。   能搭上这份差事的都不会是得宠的下人,可再怎么不得宠,在开阳的大户人家做下人,那也是不愁吃喝的。要是真出了事情,他们的主家可能跑得了,可他们这些不得宠的人,还有他们的父母妻儿会是什么下场?   这里大多数人都是没遭受过兵祸的,可他们停过老人说古,听过说书的讲当年。而且,蒲云州连失三城,后来又失去大片土地,那些地方上的百姓是什么下场,也都已经传过来了。   蒙元人一旦破城,那都是要纵兵劫掠至少三日的。那时候,城里的百姓就不是人了,而只是他们战利品的一部分,尽可以由着他们抢劫、强奸、杀戮,死了的必定死得凄厉悲惨,活着的却也不比死去的能好多少。   想一想,这些事出现在自己的父母长辈,兄弟姐妹,还有妻子儿女身上……   刚才看见死人的那股子恶心和恐惧顿时就被一种更深的惊惧压了下去,他们毕竟是因为犯了错,才被自己人杀掉了,事出有因,根本就不是冤枉。可要是蒙元人冲破了前线,杀入开阳呢?   那些家丁的神色变得郑重了,多是兵油子的兵丁,与根本就不是战兵的无常,神色也发生了变化。   跟他们说为朝廷,为皇帝尽忠,他们是没啥感觉的,但如今这些事真的是与他们的切身利益相关的。   “逃兵死了,家人的不到抚恤,他们就是白死了。况且,这消息传回开阳,你们的主家会是什么反应……本官也不说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办完了,下面就该威逼和利诱,“但若是这回送完了粮草顺利回到开阳,尔等都能记上一攻。你们有军职在身,或者在无常司供职的,自然各有升迁。你们这些原来是做他人家丁奴仆的,朝廷可给你们与家人赎身,若不愿的,也可得一笔赏银。”   果然,下头众人的神色都在急剧的变换,尤其是那些家丁们,虽然是为了家人拼命他们甘愿,可多少还有些怨恨,想着凭什么是他们出来拼命,还有若同是他们死了,那家人岂不是也无处可依?得到听了有赏赐,才是真正的心平气顺了。   “大人,若小人等真杀了鞑子,可否……给小人个官做做?”有个身子壮实,看来是练过的家丁,主动开口询问。   冯铮道:“军中任职是不可能,但做个捕快,又或者来无常司任职,你等可愿意?”   “愿意!愿意!”大汉狂喜,就好像他现在已经杀了鞑子,能当上官了一般。   “好了,都各自归营去吧,记得,安抚好你们各自的下属。”   “是!”   众人兴奋的散去,冯铮也转头匆匆的去找卢斯。找着的时候,卢斯正在主帐前边练着刀法。   冯铮一看,抽出自己的朴刀和卢斯对练起来。他俩都对彼此熟悉之至,这刀法对打起来,外人看似凶猛,实则他们两个人就如做个游戏一般。两人从主帐里打到了外头,不少路过人远远看着跟着鼓噪叫好。   “两位将军这是怎么了?”   “刚才那时候,冯将军好像是抢了卢将军的话……卢将军是不高兴了吧?”   “胡说八道什么呢?两位将军就是跟平常一样练功而已。还有那什么抢话不抢话的,冯将军说话跟卢将军说话,都是一样的。”说这话的自然是无常司的,他们清楚的知道他们家两个将军是怎么回事,这俩人感情有多好,无常司有固定的总旗,但是却没有固定的顶头上司,跟着谁都是一样,谁的命令也都是一样的。   可无常司的人明白,其他人不明白啊。   “对,对,这位大哥说得对,我们没见识。”   那边卢斯和冯铮终于打完了,两个人全都一身是汗,气喘吁吁的相携进了主帐,大多数人也就散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却也有人聚在一起,小声议论。   “你们说,那两个人就这么好了?”   “呵,我才不信那些无常们说的,什么那两个人没事。不过是为了安定军心而已。哪个男人被呛声了会高兴?”   “可那两个人毕竟是一对……”   “契兄弟而已,男人到底怎么样,你们还不清楚吗?”   “那咱们就……试探试探?”   “找谁?冯铮还是卢斯?”   “冯铮明摆着才是一家之主,那卢斯名声不小,但看来之前不过是让冯铮捧着,如今这两人在一起也快十年,容貌再好,怕是也腻歪了。”   “你可不要太过大意,咱们就只是试探,无常司的名声就算有五成是真的,这两个人也都不是好惹的,万一让他们察觉出不对,那到时候可就再没有机会了。”   “放心吧,我有分寸。”说话的人抛了个媚眼,笑了起来,虽然比不上安从苒那样的绝代美色,但也是个俊美秀丽,让人眼前一亮的出色青年。   “别生气了。”主帐中,冯铮围着卢斯转。   “你怎么会以为我生气了呢?”卢斯刚喝了水,转过身来把水壶递给冯铮,自己身体向后,直接靠坐在书案上,“笨,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当时偷着乐都来不及,还会生气?”   冯铮看卢斯真是笑盈盈的,顿时松了口气,也举起水壶来灌水。   卢斯看着他喉结上下滑动,咕嘟咕嘟的吞咽着清水,眼睛一眯:“不过,我是有点不痛快就是了。”   “噗!咳咳咳咳咳!”说到最后还是不高兴了啊,冯铮被呛得咳嗽不停,眼泪都出来了。   卢斯后悔了,只是想捉弄一下冯铮的,谁知道让他这么难受,帮他拍背顺气了半天,可看他缓过来了,卢斯又不愿意让他看见脸上的后悔了,反而坏笑的挑起了冯铮的下巴:“心虚了?幸好怎么给我顺气了吗?”   “……”其实冯铮看见卢斯的后悔了,也知道这人是在逗弄他,但他……当然是乐意宠着他啦。他抹了抹下巴上的水,凑过去,在卢斯耳边道,“我用嘴巴给你顺气,可好?”   卢斯咕嘟咽了一口唾沫,亲了冯铮一口:“你等会,我把自己擦干净了!”   然后……当然不能让冯铮一个人用嘴巴顺气啊,这种事,应该两个人彼此互相来的吗……   转过天来的晌午,果然第二批被抓到的逃兵也送来了,这回也有十多人。他们整整齐齐的被压在下头,一抬眼,就能看见昨天被杀的那群人被吊在旗杆子上的尸体,无数苍蝇绕着尸体飞舞,还有乌鸦高高站在旗杆的顶端,偶尔冲下来啄食两口腐肉。   可任由他们如何挣扎,哀求,最后也逃不过被砍掉脑袋成为尸体的命运。   这次是全军观看行刑,但因为昨天都停了自家伍长、小旗的话,见了吊起来的尸首,因此反而比昨天冷静得多。   逃,家里亲人都在开阳,没有身份文牒,既是逃兵又是逃奴,抓到了就是死,亲人还会被拖累,又能逃到哪里去?到深山老林里当野人?还是跑去蒙元人那边,彻底当个叛徒?况且,就算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蒙元人大概也不要啊。   不逃,活着就必定有赏赐,即便战死了,家人也能得到抚恤和赏赐,那也是值了。   第三天,队伍还是没动,不过也没让他们闲着了,队伍被拉出去操练了一番,能看出来,士气比之前好了许多。   这下,卢斯和冯铮总算是放心了。   天近黄昏,冯铮端着个盆,要去洗衣服——这事他和卢斯是轮着来的,外衣自然是有负责勤务的士兵去洗,但内衣,两个人都不愿意旁人碰。   “将军,这是……这是小人亲手缝制的一条束带,还请将军收下……”某个早就下定了决心,可就是找不着机会的人,终于窜了出来。   冯铮呆滞了那么一会,又迷茫了那么一会,才反应过来——他不会是……被勾引了吧?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除了被卢斯之外的人勾引呢。身为一个男人,他多少是有那么一点小得意的,但这种得意一闪即逝,很快就被心虚所取代了:“这位……还是请把束带拿回去吧。”   “将军不要误会,小人金晓奇,家中曾经蒙冤,多亏无常司的无常老爷们明察秋毫,才使得小人一家不至于受困于冤狱。故而……”   “那你该去感谢的也是当初为你平冤的无常,不能因为本官的官大,就来找本官啊。”冯铮一听他的说辞,心虚都不心虚了,只剩下了嘲讽。   金晓奇被他话中的暗指说的一怔,脸上通红一片。他年岁也就是二十上下,相貌明艳,尤其是一双大眼睛,瞳仁又黑又亮,直看着谁的时候,只觉得明艳逼人。如今这双眼睛里满是委屈和难过,换个人心智不甚坚定的人来,怕不是被看了两眼就要心软了。   不过,冯铮的心智很坚定。一丝疑惑在心里闪过,他对着金晓奇一笑,抬手挑起了他的下巴:“怎么?本官猜对了,你这孩子报恩是假,来找本官才是真的?”   金晓奇略微呆了呆,但很快笑容就在他脸上绽放:“将军……将军在说什么呢?”红云在他脸上炸开,明摆着是欲拒还迎啊。   “本官就喜欢明明白白的,说吧,想换什么?给你调到火头去,还是调来做本官的杂役?”   “小人愿做将军的杂役!”   冯铮的手从金晓奇的下巴滑到他的脸颊,指尖停在他的嘴唇上,金晓奇面色更红,双眼中露出几分迷离,还伸出舌头舔了冯铮两下。冯铮收回手:“好孩子,现在就将你调过来太显眼了,你还是先去做火头,只是你放心,不然不会让你操劳的,还可以每日来给我送饭,你看如何?”   “等……小人等着将军……那将军,你的这些衣裳……”他伸手去抓那个铜盆。   冯铮摸了摸他的手:“我洗的他看得出来,别急,早晚有让你洗的一天。”   “嗯。那将军,小人走了。”金晓奇做依依惜别状,冯铮捏了他屁股一把,他才总算是走远了。 第163章   等到两人都看不见对方了,金晓奇冷哼一声, 笑意盈盈的想, 果然, 男人就没有不爱新鲜,不偷荤腥的。   冯铮则叹了一声, 学卢斯还真没错,继而他看着自己被舔过,又用来掐人的手,要是告诉了卢斯,他会怎么折腾自己这只手啊?想想还真有点……面红耳赤的咳嗽一声, 冯铮去洗衣服了。   等到端着洗好的衣裳回去,俩人躺在行军床上,冯铮一说……虽然帐篷里黑洞洞的, 但冯铮明显感觉气温凉爽了下来。背后卢斯的呼吸也顿了那么几秒, 听都听不见, 然后,冯铮就感觉,自己肩膀被轻轻咬了一下:“等天下太平了再料理你!你觉得那个什么金晓奇接近你,不只是被你美色所迷?”   能把“美色”这俩字用在他身上的, 也只有卢斯了。   “不像, 而且,送来的家丁都是不得宠,又没有什么后台的,金晓奇这个样子的, 不像。”不是以貌取人,而是金晓奇要是能为了过好日子来勾搭冯铮,那他为什么不去勾搭其他人?   “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破坏粮草?”卢斯觉得,他作为一个痞子,一个也应该别归类到坏人行列里的职业,可他真不明白汉奸这玩意儿的大脑到底是怎么思考的。尤其是那些本来就有身份,有地位,生活得不错的汉奸。   你就算是真帮着主子得势了,但是然后呢?也不一定就过得比现在好了,甚至还要当人的奴才,还是随时随地都会被拉出去开膛破肚,邀买人心的奴才。有病啊。   “唉……”冯铮没回答,反而叹了口气。   “怎么了?”   “是不是……我在他们眼里,看起来像是能出卖家国的人?”冯铮翻过身来,“我看着那么像坏人吗?”   正气小哥哥这是伤心了,卢斯赶紧亲亲抱抱,摸摸蹭蹭,各种安抚。各种赌咒发誓说,他自己才像是个坏人。   冯铮就是一时有感而发,真没想到被卢斯当成了个小孩子安抚,也是哭笑不得——最后还是笑了。两人逗弄玩,冯铮道:“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你我还是将计就计吧。”   “……好”卢斯虽然有些不乐意,但也知道这是好法子,只能应了。   一夜过去,队伍终于开拔,出发。   他们这个队伍,就吃两顿饭,第一顿早晨起来,第二顿下午扎营之后,埋锅造饭,中午不停。因为人手太多,中午要是也扎营,那干脆就别赶路了,整天就重复扎营、吃饭、整装这三件事完了。   卢斯和冯铮是有资格给自己加餐的,但两个人都没用这个特权,一样跟其他人一起饿着肚子。   这天下午那顿饭,来送饭的,就变成那位金晓奇了。   他们俩吃的是一人一大瓮糙米饭,一碟酱肉,一盘炒菜。出征在外,有这种吃食,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了。金晓奇也没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只是把事先盛好的两大碗糙米饭放在他们各自就近的位置,便转身走了。   可等冯铮拨了一筷子进嘴,立刻神色就不对了。   “怎么了?米饭有问题?”   “你尝尝。”冯铮一笑,把碗递过去,示意卢斯尝。   卢斯拨了一筷子进嘴,嚼了两下,道:“只用看的还真是看不出来。”   原来冯铮那碗,比卢斯这碗明显是好米更多,不但口感绵软适中,还有淡淡的荷叶香气,这该是症的荷叶饭。反观卢斯这碗饭,口感就粗疏了许多,米粒硬邦邦的,吞咽的时候还有点刮嗓子,不但是糙米饭,还是隔夜饭。   “这就给你开小灶了啊?”卢斯略微有点小嫉妒。   “分着吃。”冯铮摸摸卢斯的狗头,“别想有的没的,咱们既然是出来带兵的,那这样给自己暗地里吃小灶,并不好。”   他们是将军,其实真想吃点好的,也不是问题。霍去病人家不就是带着御厨和美食出征的吗?等到征战回来,带着的食材都烂臭了。可是他们能给人家不败军神比吗?   当然,他们也没到跟普通士兵同甘共苦的地步,像是两人这里有肉有菜,那就是他们这个身份该有的。只是伙夫营那边伙夫们的能力本来就仅止于“把饭做熟”而已,又负责五千多人的饭食——连兵丁带服徭役的民夫,让他们再跟酒店大师傅一样,精雕细刻的琢磨美食,那是不可能的。   “当然要分着吃!”卢斯怀着不吃白不吃的心情,跟冯铮把他的饭分了。当然卢斯那一份两个人也没剩下。   卢斯曾经偶尔听评书,那古代将军一口气吃个十斤八斤都不带打嗝的,当时只觉得是戏说,轮到他自己了,才知道是真的——肚子里缺油水啊。干吃饭根本就不带饱的。   吃完了饭,两人把五个总旗都叫来,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般,总旗们应了一声是,都下去了。   再转过天来,早晨来送饭的还是金晓奇,看来他是把这件差事彻底拿下来了。早晨是烤饼,果然卢斯那一份咬一口嚼两口就必须得喝水了,否则太干,不像是烤饼,而相识超级厚的烤饼干……冯铮那一份外边酥脆可口,里边绵软馨香,还有淡淡的椒盐味,干吃都很美味。   卢斯咬了一口,不由得感叹:“在物资极度匮乏的状态下,还能弄出好东西来,真是太不容易了。你说他明明是个当厨子的好材料,为什么非得当间谍呢?他要是开饭馆早就发达了吧?”   “……不知道。”冯铮摇了摇头,不过他也觉得深有同感。   “你赶紧跟他联络联络吧,否则在这么下去,我的舌头就要不知不觉地被他俘虏了。”   冯铮笑,卢斯哪里是舌头要被金晓奇俘虏了?他这分明是嫉妒的火焰越烧越旺盛:“嗯,今晚上我就去探探他。”   这天晚上,金晓奇又来送饭了。   “哟?今天怎么有烤鸡还有羊肉啊。”冯铮惊讶。   卢斯笑眯眯的道:“我让孙昊带着人出去打的,野鸡和野山羊,他还打了鹿,可这天气吃鹿肉怕不是得烧烂了舌头。”   “羊肉也一样够补的……”   “怎么?一点羊肉就惹你不高兴了?”刚还笑着的卢斯,立刻拉下了脸来。   “我就是顺口一说而已……”   “呵呵!”卢斯撇嘴一笑,不置可否。   金晓奇默默的给两人盛好了饭,默默地放下了饭,默默地行礼,默默的走了。等没有旁人的时候,缩头缩脑的小伙夫,才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那两人真的有不和?你确定?”   “真不和还是假不和,我还是看得出来的。”金晓奇皱了皱眉,不满意旁人对他的质疑,“不管是两个男人、两个女人,还是一男一女,天长日久的,总有锅烧碰灶台。那卢斯顶要强,冯铮虽然顺着他,可又不是能言善道的人,劝也不会劝的人,可不就是越闹越凶了吗?”   金晓奇说的倒是肺腑,那两人要是拿大事吵起来,他就要怀疑了,可为了点羊肉不羊肉的就闹腾,可不就是寻常夫妻一样吗?   “他俩是少年伴侣,好的是竹马竹马,坏的是根本就没见过旁人是如何的。”金晓奇很骄傲的道,“你们放心,要不了多久,就让他们这小裂痕变大矛盾。”   “让你来又不是让你来坏他人姻缘的,你还是得……”   “他俩既是伴侣,又是同僚,一旦他们姻缘坏了,你觉得这两个人还能好好办事吗?等他们闹起来,他们底下人怕是也不会多和睦,到时候不管做什么,还不都是易如反掌?”   “金晓奇,即便你把他们闹得分了,但人家也不一定能看得上你。你还是不要多生事端得好,反正要不了几天,我们就能……”   “我也是知道要不了几天,可你们想想,到时候乱军之中,刀剑无眼,咱们都穿着昱朝兵丁的衣裳,真能完好无损的活下来?”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半晌后,才有人道:“大不了提前一天吃两根毒草,躲到军医帐去。”   “你确定伤兵营那边不是攻击的目标?蒙元人可没那么多善心。”   “你这阴阳怪气的,那你说怎么办?就算是按照你的法子办,让这边的人都乱起来了,但也是让这队伍越发不堪一击而已,就能让我们都活命了?”   金晓奇一脸得意,眯着眼睛问:“你说……咱们到时候要是抓了卢斯和冯铮这两个主帅,送给蒙元人,那他们还会动手吗?”   众人都是一怔,显然是都有些意动:“你确定你办得到?这可是距离行动,没几天了。”   “放心,只要你们都按照我说的做,本来也要不了几天就能办成了。”   这几人算是就此定计,又低语一番,四散而去。却不知道,他们说的这些,根本就是隔墙有耳,还不只是一只耳朵。毕竟是军营里,卢斯和冯铮又布置得当,这些人想找个真的四下无人的地方是不可能的,只是找个相对来人不多的犄角旮旯里,当成几个熟人聊闲天。这样一来,其他人想要监视他们,也方便得很。   ——布置这么好怎么还有逃兵?家丁们刚被安排过来的时候,真是比服徭役的民夫还不好管,况且家丁人数又多,颇乱了几天。   不到一刻钟,卢斯和冯铮那边,就把他们这次“聚会”到底有谁参与,说了什么,一人不缺,一字不差的知道了个清楚明白。   “所以,咱们前头有蒙元人的埋伏等着?”卢斯点头,他倒是不怎么担心,毕竟一开始就有心里准备了。   “怕是如此。”秦归点头,面带忧虑。   冯铮转身看着地图:“咱们上回来破军粮的案子,可是把蒲云州来回看了个遍。从这些人的对话看,蒙元人的埋伏大概距离咱们有四到七天的路程……你们看什么地方合适?”   “对马山?”   “邬水?”   对马山,是两座山如两匹骏马彼此相对,官道正好从两座山中间过去,算是非常经典的埋伏地。   邬水就是一条河,不算急也不算缓,因为经常有粮草兵马途经此处前往蒲云州,所以河上还有座大桥,过这条河很容易,可毕竟是河,上了桥后他们再想结阵,转向,那可就不容易了。   “两位将军,咱们要不要反打一波?”作为存在感最弱的总旗,薛武贵属于埋头干事,很少说话的,但没想到,他这会倒是积极得很。不只是薛武贵,其他几位包括专管刑罚的高勇,都是一脸的跃跃欲试。毕竟,对大多数男人来说,不管年岁如何,也会有一个铁血将军梦。   卢斯差点就误会这位大兄弟也是传来的了,还“反打一波”?   “别。”卢斯摆摆手,“不是我们俩灭自己的威风,虽然之前咱们接着逃兵的事情折腾下来,士气已经上来了,可那一千五百的家丁毕竟啥训练都没有接受过,即便是正儿八经的军士,那过去也都是巡防、门丁之类的,让他们依托城墙做做防守还行,让他们跟一群鞑子打野战?你们自己说,能打吗?”   冯铮更干脆:“别说他们,就咱们自己的无常……大家都是捕快出身,虽然受过训练,也杀过人见过血,但那跟战阵上的生死搏杀,终归是不一样的。更何况,咱们都死光了那是无妨,前线却是急等着用粮草啊。”   “……”这话一说,就跟一桶冷水,浇得众人冷静了许多。   他们这些人,也能说是见过鞑子,还抓过鞑子的,可那不是死的,就是一大群人围殴两三个,那算个屁啊。   让他们真刀真枪的跟鞑子互砍,他们不怕,可真能行吗?没试过,不知道。再加上拖后腿的……这还真不是个事。   而且,不但是前线急等着用粮草,后方送完了这一批粮草后,可是真无力再征集一批数量差不多的军粮了。毕竟,这两三年间也不太平啊,先是瘟疫,后是平王,一个是需要大量的粮草,一个是有一个州直接减免赋税。更往前的几年,南边还遭过大灾荒。   各州的存粮都不多了,再要调粮食就得从更远的地方调了,哪还来得及。   他们不是被拉出来打仗的,他们是来送粮食的。这个前提下,他们灭敌十万粮食丢了,也是败,他们不杀一人,只要粮食送到,那也是胜。   “将军,那咱们怎么办?”   “其实反打一波也不是不行。”卢斯摸了摸下巴。   众人:……反过来正过去都是你说的啊。   “你的意思是……”冯铮却有所觉悟,“咱们打不了埋伏,可能让前头的大军过来打埋伏?”   “对,而且,蒙元人能够来打埋伏,说明他们在这后方有一支人马,能打咱们这三千多人的埋伏,这支人马怎么说也有一千左右吧?正面对撞,这点人不算什么,可要是在后方捣乱,这一千多人,可是能做大事的。不如趁此机会,把他们剿灭个干净!”   “将军,但是咱们的大军掉头过来,也是不容易的,若被人发现了踪迹,这蒙元人改埋伏为直接进攻,或者不为进攻,只为了毁坏粮食,咱们也是应付不来的。”秦归是个老成人,一旦明白了自家的任务,就只想着保护粮食了,而且他说的这话也是对。   蒙元人善马战,他们粮队马也不少,可大多是拉车的。骑马的无常们顶端算是骑着马的步兵,一旦蒙元人放弃埋伏,以马队冲击粮队,轻而易举就能把粮队冲散,到时候火一点,粮食就要损失大半。   “你这话说的对。”冯铮点头,“若有一千人,蒙元人直接跟咱们打就好了,何必非得埋伏。”   孙昊一挑眉:“将军的意思,是蒙元人人数不够?”   冯铮摇摇头:“我觉得,更可能是他们也想要粮食,而不是要毁掉粮食。毕竟,咱们都明白,一旦保不住粮食,先自己点火,也不能落到蒙元人手里。而且要是把咱们都杀了,他们自己也不好把这么多粮食运走。”   “那咱们现在……让前头派人来接咱们?”周二问。   “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卢斯看一样冯铮,“不过明天还得照常赶路,后天咱们就停下来,扎营自保!”   “金晓奇那几个人你们继续监视,主要看他们,到底是怎么给外头传消息的。”   “是!”   他们也不想当缩头乌龟,但谁让手底下是三千杂牌呢?这要是三千城管,卢斯都敢带着人直接试一试封狼居胥。   又走了一天,金晓奇发现,那两个将军虽然在公事上照常,但实际上卢斯已经不搭理冯铮了。   金晓奇下午送饭的时候,看着冯铮一脸讨好的给卢斯夹着肉食,卢斯看都不看夹出来就朝地上扔,表情面上不见丝毫不妥,只偶尔低头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等到了夜里,冯铮又去拿放脏衣服的铜盆了。   “等完事了,我就连着两回了。”卢斯把盆递给他,在他脸上亲了两下。本来这回该卢斯了,可是得给金晓奇接近冯铮的机会啊。   “没事,之后我们……唔!”卢斯又亲了冯铮一下,堵住了他的嘴。   “这可不是小事,咱俩过日子,就得这么斤斤计较着,否则你要把我养得只知道从你身上占便宜,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冯铮心里一暖,虽然是小事,可确实总是小事上头才见真情,感觉卢斯的嘴唇离开,冯铮下意识的追上去,两人中间隔着个盆,也能吻得难分难解,眼看着帐篷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就要(来)一发而不可收拾。卢斯就先气喘吁吁的躲开了:“一会你嘴唇肿了,不好演戏了。”   冯铮也喘,点点头没说话,端着盆在行军床上坐了一会,才出去。   他一走,卢斯就笑了,他可是知道,冯铮平息的不只是喘息,还有另外一个肿起来的地方。可是笑完之后,又有些不得劲,毕竟他可是目送了自己的男人去色诱另外一个人啊。幸好对方是受,否则卢斯大概是没法这么顾及大局,直接把人找到揍死算完!   冯铮出来,心情也不太好,他们可是很久没这么半路中断了,往常他肿了,自然能让卢斯给他消肿。但那味道一旦沾上了,得好一会才能消散。   他这点不快也没隐藏,就这么一路出来洗衣服了。果然,金晓奇找来了:“将军……您怎么又……”   冯铮摇摇头,一脸不愿多说的样子。   金晓奇目露心疼:“将军,卢将军也太……”不知好歹了“若是小人,怎能如此慢待将军?!”   我给我男人洗个衣服就慢待了?或者我男人洗衣服我在家里坐着那就不是慢待了?我找的是男人,又不是老妈子。   “慎言,我心甘情愿。”   金晓奇咬咬嘴唇,上去拉冯铮的胳膊:“将军,晓奇……也是个读书人呢,可晓奇爹娘早丧,家里的叔伯……晓奇没遇上将军这般的好人,才沦落至此。”   “我看你谈吐斯文,也猜到了你并非是寻常仆役。”冯铮温和道,其实心里有些闹不清,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金晓奇面上泛红,露出几分羞涩:“将军,晓奇……只是想不明白,将军对卢将军那样好,功劳与他均分,日常庶务也如此厚待,卢将军却还不知体谅,实在是太……”   “我与他是少年相识,你年岁还小,不懂的。”冯铮叹气,一脸惆怅,心里却在呵呵。 第164章   卢斯和冯铮的出身不算是秘密,金晓奇他们这些别有用心自然是查得清楚明白。   不但是卢斯以貌取人的毛病改不了, 这些调查他们的人, 同样习惯以貌取人, 实在是卢斯……咳!看看传言中他做的那些事,什么在验尸时见微知著, 号称能让死人说话啊。什么与嗜血狂徒刀剑相见,死战不退啊。还有什么嫉恶如仇,寻回多少被拐卖男女老少啊。   只凭传言,人们脑海中浮现的要么是威武雄壮的黑……白脸汉子,要么是冷肃严谨的白面直臣, 可想象有如何高大上,他本人就有多么的……小白脸。   怎么看怎么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真不像是铁血汉子。况且他还是个小山村出来的自称读书人, 却什么书都没读过的人, 这种人说他赶出那么多能耐事。很多见过他, 但是没深交的人,再一想他契兄弟是黑无常,行了,“真相大白”了。   这根本就是个把别人的功劳顶在自己脑门上的废物啊, 显然, 金晓奇就是个有这种想法的代表人物。   “将军,晓奇是真心心悦将军……”金晓奇把手放在了冯铮的胸口上,轻轻的抚摸,“晓奇什么都不要, 只想帮助将军一二……而且,将军大概不知道,这人啊,你越是顺着他,由着他,他越是不拿将军当一回事,但若是将军另外有了喜欢的,‘他’怕是就要转过来求着将军了。”   冯铮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满身,两只脚都痒痒得厉害,只想飞起一脚把人踢飞,无奈只能强忍住这份冲动。   “你……”冯铮表示,他接不下去了啊!这怎么弄!   “将军要不要试试?今日不要回去,带我去其他地方,过不了多久,卢将军就要找过来了。”   “呸!”突然就听见一声吼,接着冯铮就瞧见一道白光,金晓奇就给踢飞出去了。再一看,这站在他们眼前,袍角刚刚落下去的,不是卢斯是谁?   冯铮:你这一脚,踢死了怎么办?   卢斯:有分寸,死不了。   是死不了,但金晓奇也是被踢得够呛,趴在地上哼哼,半天都起不来。卢斯这一脚,正好踢在他后腰上,被踢中的时候,金晓奇都听见自己骨头的碰撞声了,如今是趴地上不动疼,稍微一动,更让他疼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晓奇!”冯铮过去,蹲在地上,把金晓奇翻了个面,然后把他上半身折起来,抱在怀里,“你没事吧?”   “呜呜呜呜呜!啊——!!!!”金晓奇被这一番折腾,只觉得骨头又咔咔咔连响,死咬着牙,才没破口大骂,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连口水都因为接连的惨叫喷出来了,总算他一睁眼,看见冯铮关心至极的看着他,这才好受了些——没事儿,就等苦肉计了。   “师弟!这孩子就是好心想帮我的忙,你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卢斯冷哼一声,“怎么?是不是就算我抓着你们来光脱脱的在被窝里,只要你没进去,也能说你们俩那是在取暖呢?”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越来越不成体统了!”   “冯……冯将军……我没事……你、你快别放开我,别让卢将军误会了……”   这小白花演的,可真是要多白有多白,可惜,他这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冯铮看着卢斯,眼神可怜巴巴的:“师弟,你看……”看我多可怜,好想放手把人扔出去。   卢斯一挥袖子:“我不成体统,呵呵!”他转身走了,不行,再不走,他就要大笑出来了。   冯铮身子一动,金晓奇感觉他这是有意要追上去,咬牙忍痛一把抓住了冯铮搂着他背的胳膊:“将军、将军你快追上去,别、别让卢将军继续误会了。”   “……”冯铮低头看了看金晓奇,金晓奇原本是疼得浑身大汗,被他这一看,瞬间凉得打了个激灵,汗都干了,心中不由得有些胆怯:难不成这人看出来什么了?   可冯铮只是抬手,把他贴在额头前面的头发捻起来,别在耳后:“不用了。”冯铮叹了一叹,“如今夜深了,你不好回到火头营去,我把你送回去,再跟他好好解释。”   没错才怪!刚才说那些满含着暗示,那么容易引人误会的话,并且各种示爱。现在又一片好心劝他们俩不要误会。这人比起安家那两个妖孽来说,可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了。他和卢斯看起来,真的是那么容易就被这都不算是误会的误会搅散了的人马?有点想劈开他的头盖骨,看看里头的脑浆子是不是跟别人的不一样。   冯铮不知道,他在腹诽,人家金晓奇也在腹诽:呵呵,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喜新厌旧,想尝鲜了?   就因为冯铮说的这些话,金晓奇把刚才那点不对劲都扔到脑后去了,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他很乖巧的对着冯铮点了点头,还面色红润,露出羞涩之态。   各怀鬼胎的两个人,相视一笑。   冯铮把金晓奇给“搀扶”了起来。他自然看出来卢斯那一脚,其实还让金晓奇的骨头错位了,他刚才把人翻过来搂起来那两下就已经是伤上加伤,想到还得看着人之后的表现,真把他弄残了,再傻也会起疑,也就没再下杀手,比较小心稳妥的把人搀扶了起来。   金晓奇看他一脸专注的搀扶自己,还真有几分切切实实的心动。毕竟这么一个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还真是如意郎君了,无奈……只能说他们俩有缘无分了。   火头营里,金晓奇分明就是个小兵,他却竟然有一处自己的帐篷,当然这帐篷也不大,放下一张行军装,就再也搁不下别的了,可这在军中也是少有的福利了。冯铮早就感觉有人窥探着自己,而且那绝对不是自己人的视线,怕是金晓奇的同党。   等进了帐篷,看金晓奇坐在行军床上,冯铮却没出去:“你这伤说起来也是与我有关,我切帮你按一按再走吧。”说这话,他转身放下了帐篷的门帘。   金晓奇内心期待又惶恐,知道冯铮这是口是心非呢。可是他的腰真是疼痛无比,如何与这人相好。   “别担心,我会很温柔的。”冯铮已经“服侍”着金晓奇,让他趴在了床上,还掏出一块手帕来,勒住了金晓奇的嘴巴,“一会怕是你叫起来,那可就不好了。”   金晓奇有点害怕,真没想到这人竟然还喜欢这种调……   “啊——!!!”   只是勒住嘴巴其实还能发出声音来的,就是比较闷,冯铮一巴掌在他腰上按下去,金晓奇一声惨叫就出来了。这要是没手帕勒着,四周围非得以为是见鬼了。不过有了手帕,声音发闷,竟然还真让人听出来了几分旖旎。   这时候,就跟学文的人多少也看过几本医书会几个药方一样,学武的人也多少对于筋骨损伤都有些了解。冯铮也一样,他在金晓奇身上一阵拍打扭压,金晓奇叫的是一声接着一声,有时候是舒服,有时候是疼。   外边的人一边听着里头的啪啪啪,一边听着金晓奇的啊啊啊,顿时都以为自己了解到了什么真♂相。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冯铮出来了。除了额头见汗,不见什么异,可是帘子一开一合间,自然有一股男人都懂的味道,飘散了出来。   冯铮一路毁了主帐,放下帘子,就一把抱住了卢斯。   “怎么了?”撒娇的正气小哥哥啊,可真是不常见啊,“你这身上……”那味儿很淡,可卢斯鼻子很尖。   “我就给他按了按腰,他就……”冯铮歪了歪嘴,“恶心死我了。”   看金晓奇那个样子,他们要是做个让人误会的假,冯铮觉得八九成的可能,他会不与旁人说。这个旁人,也包括了金晓奇自己的同伴。冯铮是也有做戏做全套的想法,已经准备好了按压一些特别的穴位,可金晓奇根本没“坚持”到他按压穴位。   卢斯眼睛一转就想明白了,他转过身来,捏着冯铮的下巴:“嗯……铮哥,我要跟你说没事,我一点都不在意,那是亏心,亏我自己的心。你也不高兴,对吧?”   “你要罚我?”冯铮耳朵红了,定定注视着卢斯。   “对。而且还不是一般二般的罚你。”   “嗯……”冯铮脸也跟着红了,并且有朝着向脖子蔓延的趋势,“好。”   卢斯抬手在他腰上捏了捏,刚认识的时候,怎么都没想到,他家正气小哥哥是个真M啊。不过……也是真绝色,入得庭上,进得厨房,上得战场,睡得卧榻,不只是卧榻,绳子、鞭子、蜡烛也都OK啊。   卢斯咽了口唾沫,他不是个S,真的,可是为了而满足爱人的需要,他愿意勉为其难的。   两人同样怀着太平盛世的无限期待,躺在床上睡了,自然是一夜辗转反侧,等到睡醒了起来,两人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对视一眼,都笑了——果然是男人本色,昨天为了演戏就没洗衣服,这下子是旧衣没洗,又添新衣了。   出发,再停。   众人就没那么放心了,孙昊道:“将军,派出去的游骑还没发现什么不对的。”   他们这支队伍,要说真的有战斗力的,那也就是这些游骑了,他们是临出发前,卢斯死活朝皇帝借来的,可总共就三队,一队十二人,都是从禁卫军里抽调出来的。   三队人,一队放到远处去探路,一来一回至少都得三到五天。一队拆散成三队,分散到队伍四周围去探路,一来一回也要一天。还有一队轮休。   “放到远处去的那一队还没回来,说不上有什么对不对的。”冯铮摇头,“咱们这军粮队里都探进来不少钉子,蒲云州这里的情况,怕是早就让鞑子们知道了,他们只要原地等着就好,不需要跑出来探路,跟游骑碰上的机会也就大大的减少了。”   “……”众人都低头,周二嘬着牙花子,“娘的,背宗忘祖的畜生!”看他的样子是想吐痰,但毕竟还记得这里是主帐,卢斯和冯铮夜里就睡在这里头,所以硬生生忍住了。   “那些露出来的钉子,你们都盯上了吗?情况怎么样?都是哪家的?”卢斯问。   “多是武平侯廖家的。”秦归道,“还有些人零零散散的,是开阳那些小官员家里的。”   “武平侯?”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   武平侯也是老牌勋贵了,在开阳的众多勋贵中间,名声也不错,对家族内的子嗣家教甚严。而且,按理说勋贵该走的是武将那条路,但是武平侯从两代之前就弃武从文了。官场上声誉也不错,这样一户人家,怎么跟鞑子扯上的关系?   不过,这些东西,还是等他们有命活下来,再细查吧。   卢斯和冯铮这天在营扎下来之后,打了一架。其实就跟他们平时对练差不多,但对练的时候两人的动静都在控制之中,这一会却是动静颇大,后来卢斯明显着被打伤了,让冯铮给抱回了主帐里。   这事看见的人不少,金晓奇自然也看见了。   昨天腰被伤着了,又让冯铮按着一通瞎“按”,金晓奇都怕自己被废在了。谁知道第二天起来,要是还有点酸,可其余的都没事了。来去不少人对他侧目而视,他一开始还没闹明白,后来“自己人”偷偷来问,看对方旁敲侧击的那个态度,再想想昨天那个动静,金晓奇就是知道是误会了。   但误会有误会的好,他的反应是小羞涩的闭口不言,再按了按自己的腰,算是把这事给砸实了。   果然,这结果让其他人都高兴不已,毕竟粮队能打的主力就是无常司,只要无常司一乱,粮队也就是砧板上的鱼了。除此之外,卢斯和冯铮两个人若是矛盾日重,那他们到时候也好……   他们的反应,也都在无常司的控制之中,但不好的是,众人就没能找到他们跟蒙元人伏兵通信的手段。或者,这段时间他们根本就没联络对方。   这一夜又过去,很多人本来按照习惯,已经起身做起了出行的准备了,但是却得了命令,今日不出发,反而要去修整营寨。   粮队的大营最外头是砍伐附近的树木制作的临时拒马,还有几个木头搭建的瞭望台,拒马里头是首尾相连的大车。   每天把粮食上下搬运时不可能的,况且搬下来了,粮食的防潮、防虫怎么办?别看这些车一路上散架了不少,但在车上总归是比在地上好得多。而且这些粮车连起来,也是一道坚固的防护了。   至于若是有人远远的放火烧粮食怎么办?粮食真没那么容易点着的。卢斯试过,把点着的火箭射在粮袋上头,有很多火箭自己就熄灭了。没熄灭就划开粮食口袋,直接把粮食朝烧起来的地方一倒,一阵粮食的焦香后,火大多就熄灭了。   再朝里,才是一座座营帐。   现在服徭役的民夫们被分散开带了出去,他们一部分要用麻袋装灰土回来,把这些土袋子放在粮车里,粮食的上头——路上他们也消耗了不少粮食,这就是消耗的粮食空出来的麻袋。而且不能乱挖土,而是按照命令挖出来了一道道的壕沟,别看沟不宽,也不算太深,但就足够让骑兵头疼了。   还有一部分割草、砍树,草是用来喂拉车的马匹的,树木当然是用来制造更多的拒马、瞭望台,加固粮车和帐篷,给陷阱里添点料,还有少部分可以制作成临时的武器。   留在营地的家丁和兵丁们,则把帐篷收起来,再重新搭建。这可不是没事找事,搭营虽然也是按照规矩走的,但多少有些不如意的地方,现在这是卢斯、冯铮加上五个总旗,七个臭皮匠研究了两三天折腾出来的(他们以为)的最优方案了。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突然这一下子,真是把金晓奇他们一干人吓坏了:这是怎么回事!?   可金晓奇现在没办法给卢斯和冯铮送饭了,甚至靠近一点,都有无常蹦出来。不过对方大概是碍于他和冯铮那半个时辰的帐篷之情,所都很客情。   “既然你没事,那就不是我们这边漏了马脚。”金晓奇他们这群人的首领,朝他点了点头。   金晓奇见他对自己的情况并不惊讶,知道他是找人看着自己呢。又想他话里的意思,竟然是拿他当个诱饵试探,事先一点警告都没有,顿时神色有些不好:“那我要是被抓了,诸位又要如何呢?”   “要抓你早就抓了,还等到你送到门上才抓?你身上的事情,该是卢斯看你不痛快,可又不愿意真把冯铮惹怒了,所以投鼠忌器。”他对金晓奇也是有些另眼相看的,还真让他把人给勾引到了,“我早知你不会有事,这一去不过是怀着你能见着冯铮的侥幸……”   首领看了金晓奇一眼,那眼睛的意思分明是:你也不过如此。   金晓奇气得安静冒火,可人家毕竟是首领,他也只能咬着嘴唇,低着头,一个字都不多说。   “首领,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都看着那两人就这么折腾?要不要做点乱子?”   “不!”首领抬手,瞪了一眼那刚才提议的人,“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别反而自己给人家送上了原地停留的借口!”   那人一听,这才明白自己确实说了啥话——本来人家不知道他们这粮队里有事,一旦闹腾起来,不就是不打自招了吗?   首领看他明白了,却分明还有人若有所思,还在动闹事的心思,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况且,无常司专管查案的,别管他们这名声有几分真假,他们这一闹腾,万一让他们查出蛛丝马迹来……到时候可别怪咱们为了自保先拿找事的人开刀!”   所有人这才彻底都放下了搞事的心思,赌咒发誓的应了。   首领点点头:“晓奇,到头来,这大事还是得着落在你头上。你继续想法子跟冯铮见到面,咱们得弄明白了,他们到底为什么又突然停下来。”   “是。”金晓奇应得干脆,脸上也是郑重的,心里却在冷笑这人架子端得够大,其实也不过是个胆小鬼,他做出为难状,“可是,首领,晓奇实在是靠近不得主帐,不知道首领可有什么法子,让晓奇能见着那冯铮?”   “我们是有路子能送人过去,但那是紧要时候用的。你真当那卢斯和冯铮是傻子?你一个伙夫能谁都不惊动,就跑到主帐去?”   “晓奇错了。”金晓奇赶紧告罪,心里对这首领越发的轻蔑,只以为他这是说大话。   可他轻蔑,卢斯和冯铮那边得到消息,却不敢轻忽,虽然他们也觉得这个首领说大话的可能居多,但万一不是大话呢。要是对方真有手段能进到主帐来,到时候打起来,他们跟蒙元人来个里应外合,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不过,也不能现在就收网,现在冒出来的都是些小鱼。   “只能还是让铮哥再去试探一番了。”卢斯话刚说完,众人的视线就都聚集了过来,而且还是朝卢斯的头顶上看。   虽然他们俩是两个男的,但是让自己的另外一半去勾引旁人,这……只能说卢将军心胸宽广,头颈有力了,顶着一个大草原都自巍然不动啊。   卢斯装作看不明白,等到其他人都走了,才一脸委屈的对冯铮哼哼两声。 第165章   冯铮抬手顺了顺卢斯的毛:“要不然,回来再给你也找一个?”他也愧疚, 这实在是太坏卢斯的名声了。   “去!不找!”卢斯哼哼, 搂着冯铮的腰, “我就要你这个小妖精~别人我谁也不要。”   “……”这话说的挺好的,但“小妖精”什么的……让冯铮一点都感动不起来啊。   一夜过去, 转过天来,两人刚起来,就有人来报。两人还以为是发现了埋伏的踪迹,谁知道……   “来助拳的?”   “是。一共有四五百人,不过他们却说不是一队的。但两边领头的都说与两位将军是旧识, 一边说是江湖人,领头的叫白眉猿王周开,一边说他们是走镖护院的, 领头的是冯家五兄弟。”   这两边还真都是熟人, 白眉猿王周开, 是磨骨粉制油茶面的案子里,初时顶了黑锅的江湖大哥倒霉蛋。冯家五兄弟,同是那个案子里救下来的五个护卫,他们原本当然是不姓冯的, 但五个人都不愿意谈及过去的姓名, 干脆就以冯铮的冯为姓,自称冯大到冯五。   白眉猿王当初说必有报答,两个人都没怎么当回事,谁想到这个人这时候来了。至于冯家五兄弟, 他们欠卢斯和冯铮的银钱早就还清了,也将他们的户籍从奴籍改成了民户,但是逢年过节五个人即便不登门,却也总有一份厚礼送上。   鲁斯和冯铮对视一眼,都有些感慨,但也不能他们说自己是谁就是谁,说是来报恩就完全信他们是来报恩的了。毕竟现在情况特殊,这四五百人一进来,真向着他们,那大势底定,可要也是奸细,那就是对方的安枕无忧了。   “我去吧。”卢斯看着冯铮道,不能俩人都出去。   “嗯。一切小心。”   卢斯到了大营外头,一眼就看见了两边的领头人,人都没错,而且两边人泾渭分明的两。   占山为王的和走镖护院的都是江湖客,可一个绿林道,一个是白道,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周开那边的人,都敞胸漏怀,邋里邋遢,有站有坐,而且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一看就是一群从不拘束的。冯五那边,人们衣着就齐整多了,也都沉默,明明是来帮忙的,可看卢斯出来,脸上都下意识的露出讨好的笑容。   这就是靠天吃饭,跟靠人吃饭的区别。   打眼一看,在场这些人里是没有蒙元人的,都是汉人的五官身形。但是也背不住有汉奸。   “诸位好汉前来援手,在下赶紧不尽。”卢斯对着众人一拱手,怀疑也不能写在脸上。   绿林那边一阵卢斯都听不清楚究竟的乱嚷嚷,白道这边则是挺整齐的“不敢、不敢,我等乃是大昱子民,国有危难,匹夫有责。”   周开直接哈哈大笑的走了上来:“卢将军,当年一别,江湖上却多听到黑白无常的威名,你们是这个!”周开比了个大拇指,可走到了近前后,又搓着手变得小家子气起来,“那个……将军啊,咱们能私下说一说吗?”   “进大营里头?”   “当……不用不用,咱们就在外头,找个周围人少的地方。”周开明显是想咬一口应下的,但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偷偷朝江湖好汉里头看了一眼。   卢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有个中年书生站在一群邋遢汉子中间,这书生一开始还想躲,但后来放弃了,一脸心如死灰的站在那。   “那、那是我们的二当家。”周开摸着后脑勺傻笑,他也是知道自己做了傻事,可是没法,当年卢斯还是个小捕快,现在人家却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了,他这就有些心里没底。   “……”卢斯觉得这要不是知道周开喜欢长腿大胸的御姐,就要以为那书生是内当家了。所以说,直男基起来才是最要命的。   冯五那边并不着急过来说话,发现卢斯看他们,就拱了拱手,示意他们这边不着急。   卢斯点头回礼,带着周开到了边上没什么人的地方:“周大王仗义援手,有什么事只要在下能办到的必然不会推辞。”   “卢将军,我就是想问问,我们兄弟……能诏安吗?”看卢斯皱眉,周开赶紧解释道,“当然,不是我们兄弟要挟将军,即便不能,我们也依然……”   “周大王是自己人,在下也是明人不说暗话,诏安这事,在下确实没权做主。但在下不成,有人却成,那人却在石城。”   周开如果真心想要接受诏安,那国难当头的时候,确实是个好机会。而且他一开始就这么明白的说,到是让卢斯对他的怀疑降低了大办。毕竟当初见的时候,这个周开就是个多疑和小自私的人,不过大是大非上当时到是没看出他有不对,为人也比较看重义气。   “石城……”周开露出些胆怯,“卢将军,我们来帮你,却不失去前线当炮灰的,这一码归一码。当然,若是真到了兵临城下的时候,我们也不会顾惜自己的这条命,可现在不是没到那个时候吗?”   显然周开以为帮着押运粮草是没啥大事的,毕竟是在后方,要是能捞着个周安的机会,那就太好了。可要是在石城接受诏安,石城啥地方?第一线啊。正规军都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了,更何况他们这些诏安的匪类,一旦接受了,不管多大的官,手下人就要被磨光了,那手下没人,他还是官吗?   “周大王说得也对。”卢斯笑笑,“既然如此,那周大王此次前来帮忙,稍后在下与冯将军必然不会亏待各位英雄。”   周开又傻笑了两下,跟卢斯告了个罪:“不给将军添麻烦,咱们就在外头扎个营寨,将军但凡有事,说一声就好。”   卢斯点点头:“委屈兄弟们了,不过,我们营里有点事,所以这几天怕是要在原地呆着不动了。”   周开回了他的兄弟中间,吆喝一声,带着人马扎营去了。   冯大对着卢斯拱手,当先走了过来:“卢将军。”   当年的五个人,都是年轻英俊的青年人,现在其实也就是几年过去,冯大五个人看着脸上的皮肤都没当年那么好了,尤其年纪最大的冯大,眼角的细纹斗都真跟鱼尾巴似的。毕竟他们干的都是辛苦的活计,风吹雨淋,外加劳心劳力的。   可是他们的精气神却比当年好多了,虽然两边人不熟,但卢斯可记得曾经的五个人,只有在他们说出愿意跟他们签协议,还他们自由的时候,五个人的眼睛里才露出了生气。   “营里如今不怎么安泰,不好让你们进去。”   冯大摇头:“我等自己带了干粮,在外头自己扎营就好了。”   “你们……可有入军中的意思?”   “……”冯大有点意外卢斯会问这个问题,“这……能请将军稍等两日吗?我们兄弟五个需要合计合计。”   “好。”卢斯笑了笑。   这两伙人,就在他们营地的南边,紧挨着搭起了自己的营地。他们也都是习惯了露宿在外的,干起活来都利索得很。就是大营刚挖好的壕沟,以内这两队人要建立营地,所以被填平了不少。   “怎么样?”看卢斯回来,冯铮问。   “看不出来有问题。”卢斯摇摇头,坐在了一边,“我要是会读心术多好啊。”   “那你就要被人当妖怪关起来了,洗把脸,吃些东西吧。”扎营不走,有个好处,就是三顿饭都能吃热乎的了。   金晓奇端着自己装满食物的碗,脸色青黑的回了他的那个小帐篷。今天他只远远的看见了卢斯,冯铮在主帐里头呆着,根本没出来。他在火头营里,虽然依然得到了特殊待遇,但是前两天他还能到灶前头转转,给自己给冯铮开个小灶,今天他却连灶间得大门都不让进了。   那伙夫长跟他陪着笑,但他就是生气!这必然是卢斯使的手段!要不是……要不是确实军中每个人的碗都只有一个,他当时就把这碗砸在那些人的脸上!   再看碗里的东西,有肉有菜的,可也只是有肉有菜,这在过去的他看来,根本就是喂猪的玩意儿,现在……感觉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的想,金晓奇一脸嫌弃的坐下开吃了。   “晓奇!”   “首领?”这还是头一次,首领在大半天的时候,主动找到他的帐篷里,“今天夜里,我把你送到主帐那边去,你想法见着冯铮。”   “不是说不能吗?”金晓奇随口一问。   首领有些不快,觉得金晓奇实在太过斤斤计较,可现在有求于金晓奇,他也只能尽量压着自己的火气:“今日外头忽然来了五百多的援兵,虽然不过是些江湖匪类,但……也是个变数。更要紧的是,我们得知道,这后头还会不会有其他人来。”   “又来了五百多人?”金晓奇也是一惊,他这一天都在这周围打转,根本不知道外边有了什么变动,“好,我自会向冯铮问个清楚明白。”   卢斯和冯铮真没想到,他们本来想办点事,把这些人逼出来的,可没等他们动手,外头的周开和冯五,已经帮着他们把人给逼了。   大营里,每六个时辰,哨兵守卫都会变更新的口令,而且每个区域的口令也各不相同,总旗要在这附近走,也得靠着口令,否则立刻击杀不至于,但也会被看押住后上报给卢斯和冯铮。而越朝里头走,来回巡逻的队伍就交叉得越频繁,越难以让人潜入。   金晓奇之前几次进到里头,因为他是个送饭的火头,可不再是火头之后,人家根本不把口令告诉给他。首领说了夜里要送他过来,他欣喜之余,也有些惴惴,想不通首领要用什么法子。   结果,等时候来了,首领亲自过来了,先带着他绕了一圈,到牲畜营那边去了。这里是整个大营的下风处,也是占地最大的一块地方,民夫们将牲畜照料得仔细,这地方依然少不了一股浓重的马粪臭味。   金晓奇下午的时候还特意去洗了个澡,结果被这臭味一冲,他险些呕吐出来。   “这都是马粪的地方,能有什么……”金晓奇刚要埋怨,首领就冷着脸刺了他一眼,让金晓奇把埋怨合着马粪味道的空气,一块咽下了肚子里。   不多时,来了个瘸腿的老人,看他的衣着,该是兵丁那一伙的。老人也不说话,对着首领点点头。   首领道:“跟着赵老走,赵老说什么,你就办什么。”   金晓奇看那赵老虽然瘦小干枯,但满脸都是伤疤,跟一条条蜈蚣似的,一抬头,一双三白眼,看谁都瘆人得很。金晓奇惯长欺软怕硬,就算这是个老人,但只觉得他邪乎得要命,首领一说这是要让他一个跟着这活鬼一样的人走,顿时打了个激灵:“首领……”   “只要听话,你便无事。”首领虽然不耐,但怕金晓奇出什么幺蛾子,只能耐着性子劝了一劝。   可还没等金晓奇说话,老人已经开了口:“我说要帮你家主人三件事,如今这是第二件了。”他的嗓音竟然还能好听的,不看他的脸,听起来就像是个慈和温柔的老爷爷。   因这声音,金晓奇到时放松了不少,可首领皱了一下眉:“这第二……”他想跟老人讨价划价,第二件事是从头到尾的整件事,不能拆散了。可他一看老人的表情,那简直就跟一头饿狼,盯着人寻找到底从什么地方下口一般,最终,首领没能把讨价还价多说出去,“麻烦孔老了。”   听他这么说,孔老终于是满意的笑了,他满脸的伤疤都扭曲起来,刚好点得金晓奇吓得退后两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走吧,别矫情了。”孔老扭头看了他一眼,不屑道。   金晓奇被吓得要命,但也不敢不跟着,战战兢兢的跟在孔老身后,走出了大概二十几步,正好是绕到了一个帐篷后头,首领看不到他们了,孔老忽然停下来,看着金晓奇。金晓奇跟在他后头,差点撞在他身上,躲开之后,站在一边,忐忑的看着孔老。   孔老则看着他,呵呵一笑,又在前头带路了。   “……”金晓奇看着这老头就觉得他不靠谱。   被认为不靠谱的孔老,接下来带着金晓奇倒是走得挺顺利的。大营里的巡哨,有无常,有兵丁,卢斯并没把他们拆散开来,毕竟他们这一路上并没有时间做正儿八经的训练,拆散再打混,造成内部混乱的可能比提升战斗力的可能更大点。   孔老带着他走的这一路上,碰上的偏巧都是兵丁的人马,而这些人一看孔老,就当是没看见有他们两个人一样,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这让一开始惴惴不安的金晓奇,慢慢安下心来,甚至想着法子从孔老的嘴巴里打探,但孔老除了嗯就是啊,一路上什么都没问出来。   “行,就这吧。”眼看着大营就在前头,孔老停下来了,嘴巴里说出来的也终于是句子了,“我走了。”   “这!孔老,您走了,我可怎么办啊?”金晓奇大惊,孔老一走,他这“隐身术”立刻就要失效,那到时候怎么办?冯铮他还没见着,要是只把他抓起来那还算好,万一直接把他砍了,那可就冤枉大了。   “我管你怎么办。”孔老拍开金晓奇要拉他的手,径直走了。   金晓奇还想拉他,手还没碰到人,就被孔老一瞥,金晓奇一哆嗦,吓缩了。眼睁睁的看着孔老就走了。金晓奇站了一会,一咬牙,干脆扯开嗓子一声吼:“冯将军——!”   他是真害怕,要是落在冯铮的人手上,顶多让他从哪来回哪去,这要是碰见卢斯的人,治他一个擅闯大营的罪过,直接就能让他人头落地。他前面的功劳,金晓奇没亲眼所见,觉得误传的,或者夺了冯铮的功劳居多,但那天他一声令下二十多颗人头落地,金晓奇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现在别管什么首领让他办的大事,他先把自己的命保住,才是大事。   他这一叫,先出来的自然不会是卢斯和冯铮,而是周围护卫的无常。看着那么多穷凶极恶的大汉过来,金晓奇到是还算明智,他也没跑,就蹲地上,双手抱着脑袋,放开嗓子一个劲的喊:“冯将军!冯将军!”   一边是向里头的冯铮求救,另外也是表示,他不是无根无叶的,冯铮认识他。   能感觉到刀子贴在他的手上,脖子上,金晓奇连哆嗦都不敢哆嗦了,就怕刀锋太利,一下子把自己割破了。   所有的事情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可是对金晓奇来说,这绝对是一霎如年。终于,他听见了冯铮的声音:“你们都退下。”   金晓奇偷偷摸摸的把头抬起来,站在他跟前的可不就是冯铮吗?他感动得热泪盈眶啊,总算是能活了。可是刚感动没多久,他就发现冯铮神色不对,那明摆着是怀疑。幸好这一路金晓奇也不是白走的,他已经想明白了该怎么应付,当即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冯、冯将军?!我吃了饭就晕了,一睁眼就跑到这里来了,您、你可是得救救我啊!”   冯铮心里给他点了佩服,他还担心这金晓奇不会应对,当即就招了呢。   他们现在是知道这些人用了什么法子能混进主营了,可还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法子跟埋伏的蒙元人送信呢。结果金晓奇自带一口大黑锅,当头就砸在卢斯脑袋上了。   确实,这要是在没有奸细的情况下,能把金晓奇带进来的只有自己人。   因为金晓奇的这个借口太好了,冯铮一时间没管好自己的表情,不过他那表情也能解释称惊叹,所以到是没大事:“你跟我来。”回过神来,冯铮恢复了严肃脸,对金晓奇招招手。   金晓奇刚站起来,身体就一歪,若不是冯铮及时将他扶住,他怕是就得丢丑摔倒了。   冯铮:完了,这只手也要被卢斯罚了……   不过,这回金晓奇真不是故意的,他吓得腿软了,蹲了那么一会又双腿发麻,这才险些摔倒。而冯铮这一扶,让担惊受怕毫无安全的金晓奇,还真有那么几分动心了。他脸上一红,努力站直了:“谢、谢过将军。”   “能走了吗?”   “能了,能了!”   冯铮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带着他走了。金晓奇低头跟在冯铮身后,可还是没忍住朝主营那边看了一眼,结果就见卢斯也站在门口,大概是看见他们俩要离开,卢斯就又转身回去了。金晓奇眼睛一亮,竟然忍不住挺胸抬头起来。   然后就撞在冯铮的后背上了:“将、将军。”   冯铮点点头,示意他进帐篷。这是个小帐篷,不是主人的,是放东西的,里边码放着七八口大箱子,大概是卢斯和冯铮,还有那些总旗们东西。   冯铮示意金晓奇坐在箱子上,道:“他若要害你,饭菜里下点药就可。都不用毒药,一副泻药就能要你的命,何必那么麻烦。毕竟,行军路上,肠胃不和丢了性命的,又不是一个两个了。晓奇,你跟我老实说,到底是谁把你带来的。”   “可是,我、我也是真的吃了东西就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到了那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金晓奇咬死了自己也是被害之人,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说着,金晓奇眼泪就又流了下去,他闭了嘴,也不再多说,就只是抽抽噎噎。 第166章   冯铮看他这样,果然心软了(才怪), 用手抚摸着他的背脊:“是我的错, 我早该想到, 你现在该是害怕得很。”   金晓奇看着冯铮如此对他如此关怀体贴,泪水是不流了, 但两只大眼睛却依旧是闪闪的:“将军……我、我能不回去火头营吗?他们这次没害成我,不知道下次会用什么手段?我怕。我知道,卢将军怕是不高兴的,那、那将军能让我跟卢将军说说话吗?我没想着要什么,我就是想活命而已。给我给地方, 能有点吃的,就把我当个狗儿、猫儿养着就好了!”   “……”冯铮觉得,这话他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好像卢斯给他讲的什么现代故事里, 就有人这样说话的。还以为那都是戏说, 谁知道,还真有人这么说话。   “哗啦!”卢斯掀开帘子进去了:“当个猫儿?狗儿?好啊,过来,趴爷爷脚底下, 叫两声来听听。”   金晓奇一惊, 他是真没想到,卢斯这么“下流无耻”,竟然在他们门外头听墙角。   “师弟,你也知道晓奇说那话, 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一时口不择言?还是以为说得可怜就能得到你的怜惜?”卢斯这可是本色演出,虽然说好了,还得等着那些人把联通外头的手段露出来,但一味的这么宠着这群汉奸也不好。   “他一个孩子,生活也不容易。况且,又刚经历了让人劫持的变故。”冯铮还是拦在金晓奇的前边,不让卢斯过去为难,“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这孩子说了什么,而是有人能够偷摸着把一个大活人送到咱们的营帐前头,这可是大事。”   “嗯。”听他说了正事,卢斯也不多做纠缠,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跟周二他住一块把。”   总旗们也都是两个人一个帐篷,不过没人愿意跟周二一起,因为这家伙……脚太臭!   虽说他们的靴子质量不错,透气又柔软,可长途跋涉下来,还是把脚闷得厉害。尤其现在这柴火也是紧缺的东西——分不出那么多人去劈柴,就是卢斯和冯铮也只能隔天洗一次脚,洗澡那就只能自己打一盆凉水擦擦。这种情况下,没脚臭的人,那都要捂出味道来了,原本就有的人,那绝对是百分之五百的威力。   原本他们这些总旗的帐篷是围绕着主帐的,就周二离得远,没办法,实在是他一脱鞋,等到早晨起来,四周围都是脚臭味道了。   冯铮知道他是故意恶整金晓奇,忍着笑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不好吧?”   “要不让他住哪?跟你一起?”   金晓奇哪里知道周二的丰功伟绩,他到是听说过周二大嘴巴,最喜欢四处宣扬卢斯和冯铮的丰功伟绩,那想从他嘴巴里掏情报,可是安全多了,赶紧道:“我愿意!我愿意!有个遮风挡雨的安全地方,我就愿意了!”   金晓奇既然这么说了,那两人就点点头,让人带着他下去了,冯铮露出想亲自送的犹豫表情,卢斯冷哼一声,冯铮就讷讷的留下,不说话了。   等到金晓奇走了,卢斯也让亲信通知了周二,两人依旧在那个放物品的小帐篷里,没有离开。冯铮对卢斯比了个大拇指:“这包袱就暂时扔到周二身上去了。”   “嗯,也是幸亏他脚臭,所以单人住了帐篷。否则,其他四个总旗还不一定有他这么会做戏。”   “……你是因为周二会做戏才把金晓奇丢给周二,而不是周二脚臭,而把金晓奇丢给周二的?”   “我是那种人吗?”   “……”卢斯不这么反问,冯铮还只是有点怀疑,他这么问了,冯铮就彻底肯定了,“是。”   卢斯佯怒,过去就把冯铮腰带扯开了,冯铮被他推得靠在了后边的大箱子上:“竟然如此误会你夫君,罪加一等,且看你夫君我的‘手段’!”   “夫君……饶命……”   这边卢斯在给冯铮“上刑”,那边金晓奇已经被带着靠近了周二的帐篷,慢慢的,空气里多了一股臭味。一开始金晓奇也没在意,类似的味道其他地方也有,可是离周二的帐篷越近,那味道就越浓烈,等到了味道最烈的一座小帐篷前头。   “就这,进去吧。”带路的无常阴沉着脸,金晓奇看他胸腹之间都不起伏,非常肯定对方这种脸色,也是因为跟他一样,正在憋着气!   “周、周总旗住在这里?!”金晓奇声音都尖了,还因为说话嘴巴张太大,好像那味道也被他吞下去了,让他又一阵作呕,可是作呕中,呼吸也不受控制的变得激烈,更多的恶臭味道钻进了鼻腔,金晓奇难受得流泪不止。   无常都有点同情了,不过也可以说是幸灾乐祸吧……   “对,周总旗就是住在这里。你在帐篷中等他吧,若是再到处乱跑,让我们抓住,那可就没有这回这么好说话了。”撂下威胁,无常转身走了。   金晓奇哭得不能自己,心说:我在外头都臭成这样了,要是进屋去,还能活吗?这周总旗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爱吃臭豆腐吗?!   金晓奇这边正要死要活的,后背就让人拍了一下:“你就是金晓奇吧?两位将军说,本官周二,日后你就跟我同屋了。”正是周二得到了消息回来了。   “你、你是周总旗?周总旗,小人求求您,给小人换个地方住吧。”   周二一挑眉:“你说你这人,不过是一个小卒而已。冯将军看你可怜让你去做火头,又看你有了危险,火头也不让你做,只让你有个安生地方吃吃睡睡就好了,这都把你当老太爷养着了,你还想怎么样?”   “小人不是不知足的,小人也感怀两位将军的恩情,可是……可是这地方……太、太臭了!”   “臭?你那是什么鼻子啊?这里哪里有什么味道?”周二是典型的久闻鲍鱼之肆而不知其臭,不过他也是自己脚臭得厉害,但他对自己兄弟不好意思,对这个汉奸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宁愿自己的脚更臭上十倍八倍的!熏死这群狗日的!   周二一撩开自己帐篷,扑面而来的味道让金晓奇翻了个白眼,面如金纸,看着就跟要飞升了的似的:“进不进来?!”   “我……”   金晓奇有心不进去,周二根本不等他回答,已经先一步进去了。帘子放下,金晓奇立刻大喘了一口——有比较才有更深的伤害,刚才觉得臭的空气,现在金晓奇都觉得是龙涎香了。   可是周二进去不久,就有几队无常,来回巡逻着从不远处走过。这些人看着他,手都按在了朴刀上,这是随时都要一刀砍上来的意思。金晓奇也知道,无顾在外,那是要被杀的。   刚才是卢斯说让他到周二这来,不用问就知道,这人怕是跟卢斯亲近。金晓奇觉得,他要是再在外头呆着,怕是就真的要被砍死了。一咬牙一跺脚,金晓奇进帐……   周二正脱了鞋子,在那抠脚呢。   “呕!”这回金晓奇事真吐了,他都闻不到自己呕吐物的味道,扑鼻而来的只有浓郁的脚臭,可想而知周二的脚是如何的威力巨大了。   金晓奇在水深火热的地狱中挣扎的时候,卢斯已经惩罚完了卢斯,两人回了自己的帐篷,就看见有个老头坐在下首喝茶。   这个老头,正是之前一路带着金晓奇到主帐里的孔老。如果不是今天这件事,两人还不知道这回拨给他们的军丁里,有孔老这么个挺神奇的人物。   在开阳某个小县城做门丁的孔老,他的身份,就跟当年在食谷县大牢里做牢头的老钱头一样。他们都是没官没职,可都是辈分极高,威望隆重的祖师爷一样的人物。当官的说话,还总能遇到下头阳奉阴违,这样的老人说话,干活的人绝对下死力气。   所以,这要是换个人,卢斯和冯铮二话不说就能把人砍了,但是这个老头,他们只能把人恭恭敬敬的请来,之后还等再恭恭敬敬的送回去。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刚才晾一晾老头而已,就这还得好茶、点心齐备。   “孔老。”卢斯和冯铮都是在外头整理了之后进来的,而且他们本来也没做全套,没什么太多不对劲的。   孔老也不是恃宠而骄的,两个年轻人给他客气,他也站起来,要行单膝的跪礼,让冯铮一把给拦住了:“老人家,坐着便好。”   孔老也没推脱,让座,他就又坐下了:“老头子也知道为什么二位将军让老头子今天来,只是老头子三十年前,年轻气盛的时候,欠了人家一条命,那如今必须要还啊。”   “你欠了人家的命,你就要几十万百姓用他们的性命,替自己还?”   这老头跟钱老头当年一样,都很有大隐隐于市的意思,卢斯没见着人的时候,还怀着点敬意,可是老头说这头一句话,就让卢斯只剩下膈应了。   ——当只有你一个人是出来混的啊?!别以为爷爷不懂行,咱们道上的人也知道汉奸跟黑白道完全就是另外一码事。当痞子也看不起汉奸的!   这完全比不了老钱头,人老钱头可是一身大义的!   “那小后生身无三两肉,脚下无根,风一吹就打晃,一看就知道奈何不了二位将军。”对卢斯一听就气不顺的指责,孔老也不反驳,反而挺高兴的对卢斯笑了笑,“老头子当年我也跟那人说话了,得是不违反道义的三件事。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人的脑子倒是比老子我还不好使,怕是都已经忘了,老子我当年话里的前缀了。”   这下子倒是让卢斯有点不好意思了,老头要是这么说,那倒是他误会了,他挺干脆的站了起来,给老头作揖:“小子刚才是鲁莽了,怪罪了老人家,还请老人家见谅。”   孔老笑呵呵的,站了起来:“将军快请起,老头子受不得将军这一拜。将军这样子挺好的,老头子我也是开阳人,老妻儿孙曾孙都在那住着,早就听说过二位的名声。”孔老对着两人比了个大拇指,“实不相瞒,自从无常司在了,老头子我夜里睡觉都比往常踏实了许多,毕竟,不怕夜半恶鬼敲门啊。”   这话有所夸张,他们虽然跟捕快不是一个路数,但毕竟也是干公的,孔老身份又高,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细节,徒子徒孙都能给他打听清楚了。   “况且,那人只是救了我一人性命,当年咱们开阳当年闹瘟疫的时候,不知多少人都承了二位的恩情。”老头的县城距离开阳不算近,但也不算远,当年老头都准备好带着一大家子逃难了。   他们一家子都是做门丁、巡防的,这要是跑了,等同于逃兵,可要是不跑,等着大疫来了,一家人全都死绝了吗?孔老见多识广,自然知道瘟疫有多可怕。   后来开阳城里传出了种种办法,虽然他认识的人力还是有死亡的,可相比较之下,那结果已经好了太多。什么是小恩什么是大恩,什么是私谊什么是大义,老头看得很清楚。   “如今咱们圣天子在朝,天下虽然不是啥地方都太平,但咱们老百姓也能过安稳的日子,真把蛮子放进来,咱们自己都成了猪羊,那可就是造了大孽了。”老头说得很诚恳,“实不相瞒,两位将军就算是不找老头子,老头子也得来一趟呢。”   卢斯和冯铮也是一番感慨,有这位老祖师爷在,兵丁那边就能放了七成的心了——过去只有三成。   之后,自然就是说正事了,两人又问孔老是否察觉了对方到底是怎么跟外头联络的。孔老摇摇头:“这事,老头子也一直在盯着,倒是发现了两位将军都把那些人盯上了,却没发现其他。”   “那看来是那群家丁有问题。”卢斯一叹。   “不止,那群役夫两位将军也要小心盯着。”   “孔老所言甚是。”   等到把孔老送走,卢斯突然道:“皇帝可是够大胆的。”   “嗯?”   “怕是开阳不见得没粮了,咱们这队伍杂七杂八的也不是没人手,咱们也不是最后一支送粮的队伍。”   “你的意思……咱们是诱饵?”冯铮明白了,卢斯的意思,皇帝就知道开阳内部还不安稳,干脆借这个机会,把钉子都拔出来,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这支运粮的队伍上。这样,开阳才能更加的安稳,而另外一支可能存在的运粮队,也才更安全。   “是我瞎想的,不过……”   冯铮笑了笑:“没事,我不慌。相反,我觉得这样才对,也觉得肩膀上松快多了。”   卢斯过去咬了一下冯铮的鼻尖:“傻子。”   冯铮要是慌,要是害怕,要是对皇帝感觉愤怒,卢斯会选择带着冯铮逃跑的。都让人当成鱼饵了,还不兴反抗一下的吗?   “况且,就是因为这事情难办,才让咱们无常司来办的吧?”冯铮伸出双臂,拍了拍卢斯的肩膀,“咱们能撑过去,并非必死无疑,所以咱们不是弃子,只是被安排了一份比较困难的任务而已。你也说了这是你瞎想的,万一真是你瞎想的,前头还等着咱们的粮草呢?更何况,前线的军队,永远都不嫌弃粮草多吧?你再想想太子,他不是没机会回来的,但是皇帝让他回来了吗?”   没,不但没让他回来,还下了圣旨,说;太子立誓与石城共存亡,朕嚎啕忧思,夜不能寐……   大意是想儿子,非常想儿子,但我的儿子发誓要跟石城共存亡,我怎么劝都劝不回来,甚至大骂他都不回来。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你们都来跟我一起骂骂这个不孝的儿子吧。   这一份还写好了送到了前线去了。看起来这圣旨是把太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可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行了,别管之前太子不回来,是不是他自己甘愿的,这回他也都得甘愿了。他要是真敢偷偷摸摸的回来,石城守住了,那他太子爷别当了。石城没守住,那他也就跟石城“共存亡”了。   对儿子都这样,对臣子可想而知是什么样了。   可还不能说他这么做是错的,只能说,皇帝,尤其是一个好皇帝的差事,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得能取能舍。   “其实如果我的怀疑是真的,那还是好事,那咱们就能在原地多呆一阵。”卢斯这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金晓奇总算是适应帐篷中的气味了,不但如此,他还跟周二愉快的说上话了。虽然周二也是有意表现得大嘴巴,但如果金晓奇不上道,两个人也不会聊得这么高兴了。两人一个有心吹捧,一个有心说泄露,说着说着就说到外头新来的那五百多兵马是怎么回事了。   “……你是不知道!我们两位将军在江湖里又如何的声望!你看外头的人了没?那一个是山大王带着自家兄弟,一个是有名的镖局领头人带着好汉!”   “周总旗,那这可是好了,若是今日来五百,明日来五百,要不了几日,大人麾下弄出个万把人马来,那还怕得谁去?”   “哈哈哈哈!”周二大笑,“果然是小孩子家家,什么都不懂。能随随便便就招来万把人马的,那不是人,是神仙。两位将军在江湖上知道的人,也就是这两位了。”   “哦……那也是极其了不得了。”   “是啊,这要是换成咱们,别说遇到危难跑来五百兵马助拳,就是五个人怕也是难啊。”   金晓奇又是一阵吹捧,周二道:“不说了,都这个时候了,明儿还得起来忙。睡啦!睡啦!”   周二边说,边把他的靴子脱下来了。瞬间,自以为已经百毒不侵的金晓奇,只觉得胸口仿佛被撞了一下似的,胸闷难忍,额头也是突突的一阵猛跳,此时此刻,他并没觉得自己味道什么味道,因为那种臭已经超出了他鼻子的能力范围……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口申口今,头一歪,直接就晕死过去了。   金晓奇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周二并不在帐篷里。等他一出去,就看见外头有个戴着大口罩的小兵等着他:“金晓奇?跟着我走。”   金晓奇其实现在都是懵逼的,这人叫他,他就跟着人走,然后人家把他带到了一处无常们吃饭的帐篷里,给他打了一份吃食,金晓奇一口饼子下去,呕的一声就吐了起来。他突然间就感觉到臭味了,不只是鼻子里臭,就是嘴巴里吃进去的东西也臭,整个人吐到胆汁都吐出去了,再次昏厥。   再醒过来,外头已经是黄昏了,而且他没在周二的帐篷,而是在伤兵营里。盖着干净的被子,还能闻到熬药的味道,金晓奇哇的一声就痛哭了出来。   没多久,首领就来了:“你也是本事,吃饭吃吐自己,让人送来伤兵营的你也是头一个了。”   周二看着他,都没法遮掩眼睛里的仇恨;“你懂什么!”   “呵呵。”首领冷哼,“我那是夸你呢,不识好歹。算了,让你查的事情,你查清楚了没有?”   “清楚了。”金晓奇低头,“就那五百人,再没有旁的了。”   “你确定?”   “你觉得我说话不算,你找别人去啊。”   “那大军为什么停在这里不动?”   这事可是真没来得及问,但金晓奇被这么折腾,恨卢斯是恨到了骨子里:“因为那卢斯胆小怕事,说是再朝前走,就要碰到蒙元人了,不如等大军来接。”   “若是如此……那可是麻烦了。”首领点点头,站了起来,可临走他还是稍有的发了点善心,“你不是还要勾搭冯铮?那有空赶紧去清洗一番吧。太臭了。” 第167章   首领说完就走,金晓奇愤怒得差点把被子撕裂了, 却又惊恐不已——那臭味真的已经渗进他的身体里了?   其实金晓奇这些抹黑卢斯的话, 还真是歪打正着了。唯一的区别, 就是卢斯并非因为胆小怕事,而是真的知道前头有埋伏, 这才不走的。   首领会去也挠头,他没办法催促卢斯和冯铮继续上路。他们俩室主官,兵丁里虽然也有小官,但品级差太大,不当事, 首领认识的也不多,他没法煽动小官们逼迫两位主官更改决定。放出流言?说两位官老爷怕死,所以不去前线?首领以己度人, 觉得那么做, 可能反而让更多的人死心塌地给那两人干活了——都知道前头危险, 都不想去送死。   那怎么办?想来想去,山不去就我,那就只能我去就山了。   只剩下把消息传出去,趁着他们这运粮队还没把营地周围的陷阱挖得太丧心病狂, 让伏击的队伍赶紧过来强攻!   当监视的人报上了信, 说截住了首领送出的消息时,卢斯和冯铮也是惊喜不已。他们还发愁呢,结果对方就动了,真是再惊喜不过了。   把对方这最后的线路握在手里, 虽然嘉家丁那边的人还不能确定是全部已经都在掌握中,但两人也不愿意再等了。一声令下,该抓的全都抓了。   一番严刑拷打,终于有人憋不住,招供了。众人这才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他们确实是要配合蒙元的埋伏袭击运粮队,但却并非是要剿灭粮队,烧毁或者抢夺走粮食,而是要里应外合,把粮队控制在自己手中。   这也并非异想天开,他们这粮队各路人员混杂,到时候只要讲卢斯、冯铮还有几个大头抓住,杀光他们的亲信之人,逼迫他们降服,蒙元人和汉奸再混杂进去。这时候蒙元的大队人马可以撤退离开,就说是被打退了,大多数人真不会知道事情的究竟。   等到粮队进入石城,都知道卢斯和冯铮与太子相熟,那他们能够借助这两人到太子身边,将太子击杀。这时候,靖王的处境可就有些微妙了。就算他依旧战胜,可太子死在石城里,那皇帝能给他好吗?   即便靖王对大昱忠心,不计较战后的事情,但他的手下人也全都不计较吗?再经油奸细散播谣言,军心必乱。   甚至如果机会好,可以将靖王一起击杀,那蒙元人就更轻松了。   “这计策还真的挺像那么回事的。”卢斯呲牙,他听着背后有那么点发冷,“不是都说蒙元人直肠子吗?”   “蒙元人是直肠子,但他们要都是直肠子,也没这么多年跟咱们打来打去的事了。况且,这么多年过去,昱朝总得有一二不肖之徒跑到那边去,愿做奴才给蒙元人出谋划策。”顿了一下,冯铮又说,“也是咱们运气好,遇到的金晓奇是个眼界窄的。”   金晓奇这个人,也不能说他傻,就是他这个人自小的生活环境,大概就没见过什么好人,也没见过有真情的人。他以己度人,拿过去对付人的经验放在卢斯和冯铮身上,不倒霉才怪了。   又在原地停留了三日,这一日,突然有游骑回来禀报。   “蒙元人?一千五百上下?”   蒙元人都是一人带两马、三马,看他们的骑兵数量,往往不像步兵看起来那么准确,只能大概估计。   “是。”来报讯的游骑点头,“距离大营只有不到三日的路程了。”   有了这人的报讯,自然是赶紧将总旗们叫来。   卢斯皱眉:“比咱们预计的时间短了三五日,是咱们营地里依旧有没有拔除干净的奸细吗?”   “应该不是……如果是咱们这边的营地出事,那这个时间反而是短了,会不会……是石城那边?”   “石城得到消息,要有动静了了?”卢斯一怔,明白了。确实,算算时间,他们派出去的传讯兵,要是没出什么差错的话,现在也该到了。   那蒙元埋伏有动静,对他们来说,也算是好事了——前提是他们能扛住对方的进攻,等到自己人到来。   总旗们得了命令离开,周开和冯五就被叫进来了。   “周大王,还请您带着您的人,扎进林子里去吧。”卢斯说。   这些日子下来,周开跟冯五的两队人马,他们也看明白了。冯五的人比较不错,不惹事,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忙,还经常组织人打猎,给队伍里添几分肉食。周开的人就比较一言难尽了,也就是刚开始的两天比较老实,后来就乱了,在军营里到处偷鸡摸狗,裹乱捣蛋。   原来两队人马都是靠着军营的外营搭的自家营地,现在周开的人已经被赶得开开的。   周开一听,脸色就不好了:“将军,我那兄弟是有些不成器的,但绝对没有一个是孬种,这鞑子一来,您这就让我们滚蛋了,实在是……”   “周大王,还请稍安勿躁,听我们说完。”冯铮温言劝着,“说起来,您也是我们的长辈,见多识广,那您该知道,行伍里的事情和江湖上的拼斗,不是一码子事。”   周开反应那么大,其实也因为他心虚,有些收下人干的事情,确实经不住说嘴。况且那诏安的事情,他一开始提了一嘴,后来怕当炮灰就不说了,他自己都觉得没脸。如今听两人好生劝慰,他也耐住了性子,跟着点了点头:“这也确实。”   “您看,要是把您山寨的兄弟都拉到咱们营地里来,到开打的时候,面对着人家的马刀铁骑,这兄弟们能干脆头皮上吗?”   “当然没问题!”虽然这五个字他自己说得都不够干脆。   “若是如此,那就是我们让兄弟们送命了。”冯铮笑了笑,“您也说了,两边就不是一码事。兄弟们都是没经历过操练的,怎么打?相反,你带着人,隐在林子里,隐在山上,那元人擅长的是马战,哪里能找得到兄弟们?这到时候就是我们藏起来的一柄尖刀!”   “哦!原来是分兵,让我们出去打埋伏?”周开听明白了,虽然干的是一样的事情,他心里也送快多了,“没问题,就交给我了!”可是拍胸脯保证后,他又斜眼看着冯家五兄弟,“那他们这些走镖护院的,也是江湖人吧?也要把他们放出去?”   “您也知道他们是走镖护院的,干的是守的差事,等着人打的,跟我们现在的情况类似,所以,冯家的队伍,就要留在大营里了。”   周开这才彻底舒坦了,拱了拱手,接了军令,还被安排了一份军粮,回去带着人领了,拆了自家的营地,就进到林子里去了——他们也是真善于这份活计,就跟藏进了树林里的树木一样,寻不着踪迹了。   周开一走,冯铮和卢斯这才照顾冯家五人坐下,虽然两边的人真见面没几次,但交情却比一般的好友好得多。况且,卢斯上次提出来的诏安的事情,他们也都答应了。这次若是能成功拦阻住蒙元人,那就是带着军功接受诏安了,更是与寻常不同。   闲聊了片刻,冯家五人走了,卢斯和冯铮也步出了主帐。就在营门前头的空场,这时候三十人多被按在那里,正是这段时间抓起来的奸细,金晓奇和首领赫然在列。他们身上大多带着被拷问过后的痕迹,许多人萎靡不振。   金晓奇的下巴直接被卸了,这是卢斯吩咐的,以防万一他嚷嚷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虽然卢斯现在已经被自己人怀疑头顶大草原了,但是……之前那叫为了事业而暂时忽略名声,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今天从早些时候,也就巡哨回来通报了消息后,这些人就被押到了这里,有无常的小旗在这里大声宣讲,说明白了他们乃是私通蒙元的奸细,今天要被处斩。   卢斯和冯铮出现之后,也没多废话,一声喝令,抬手挥下,三十多颗人头就滚落在地!   这些人必然还有没吐露的东西,他们营地里也必然还有没发现的钉子,但留他们在,营地里得分出人手盯着,还要他们浪费粮草,更何况他们这人数也不少了,万一前头打起来,他们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现在,跟蒙元人打仗,打胜仗才是关键,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这些人,还是死了干净利索。   这些人头拿杆子一戳,立在大营的各处,作为警示。   而蒙元人的到来,并没用三日,只是不到两日后,卢斯和冯铮就看见了从远处而来的风烟,听到了轰隆隆如地动雷鸣一般的马蹄声。   卢斯也是看过国庆阅兵的男人,但那时候的感觉跟现在完全不同——不只是因为敌友异位。   要是冯铮没站在他身边,他第一时间就要跑了。   轰隆隆的骑兵过来,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停下了,蒙元大汉远远的挥舞着兵器,发出尖锐扭曲的嚎叫,可终于是没有冲过来。就算一人多马,马能换可是人却不能换,这些人也是紧赶慢赶过来的,蒙元人毕竟是人,不是精力无限的妖魔鬼怪。   卢斯这边又早就筑好了营寨等着,可算是以逸待劳了。妄自发动进攻,对他们没好处。   可这蒙元人也是胆子大,搭营的地方距离粮队的大营也不算太远,那边一嗓子喊得声音稍微大点,这边都能听清楚。   夜里,蒙元人点燃篝火,载歌载舞起来。   相对于他们的放松和惬意,卢斯和冯铮这边的就就紧张惶恐多了。即使有轮值守夜的人,可大多数人依旧没法安睡,幸亏提前分出了人手去各处仔细巡夜,才及时将几起夜惊,扑灭在萌芽里。   就他们这几千人,若真发生了夜惊,不用蒙元人打,一夜过去,自己人都把自己人杀干净了。   “将军,蒙元人一早分了五队人出去,每队都在五十人上下!”   “他们分人出去干什么?”冯铮皱眉,苦思对方这动静缘由的同时,也是在为自己这边的战斗力发苦——不算民夫,他们的人数是蒙元人的三倍,现在对方更是只剩下了千把人,可他们就愣是不敢主动出击。   “坏了!”卢斯反应却快,“听说蒙元人有个习惯,攻城拔寨的时候,会把老百姓驱赶在前头。这附近……还有百姓吧?”   众人听他这么说,脸色也是一变。   是还有,老百姓故土难离,跟他们说有兵灾了,一部分人逃往了附近的州县,可也有不少人只是躲进山林里去,准备等兵灾过后再出来。可是现在天气越来越热,野兽还好,最要命的是各种蚊虫,普通老百姓怎么呆的住。又一直没见蒙元人杀过来,这时候信息闭塞,昱朝跟蒙元一贯以来的战绩又是胜多败少,百姓只以为是前头把蒙元人打回去了,就干脆回家了。   他们的人分散出去,偶尔也会撞上百姓,都会劝他们离开,可这些百姓到底离开还是没离开,那就不知道了。   “要不然我带着无常出去,跟他们打马战?”冯铮侧头在冯铮耳边问。   “说胡话呢。”冯铮摇头,“无常顶多都是骑马的步兵,就算是你,你练过的那点马战都是为了好看的。你连骑射都不会,人家远远的一轮箭过来,你就有命出去没命回来了。”   “唉……”卢斯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充满了极其强烈的无力感。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是如此。   晌午过去,蒙元人分出去的几路骑兵都回来了,瞭望台也送来了不好的消息,他们都带了百姓回来,多则数百人,少则几十人。   众人都以为,蒙元人明天就会开始进攻了,虽然不甘愿,但大家也知道,到时候,必须得把冲在前头的百姓射死。否则,也只是让百姓拿自己的命填平陷阱,然后让蒙元人的马蹄踩在百姓的背脊上,冲到大营前头来。   可他们谁都没想到,自己还是把蒙元人想象得太善良了。   “将军!将军,你们快出去看看吧!”轮值到在前线观察的孙昊,突然就两眼通红的冲进了主帐。   众人一看他这样子,也都跟着出去了。   女子尖厉的叫声,刺得人心口也跟着一紧。   只见在蒙元人的大营门口,二十几个女子被压在地上蹂躏,女子们叫得越是尖利,蒙元人笑得越大声。   昱朝的大营这一边,没有职责在身的男人们都围了过来,紧紧的盯着那一头。看卢斯和冯铮,还有总旗们都来了,众人立刻默默无声的让了一条缝。很多人都看着这些当官的,突然有人说:“将军,咱们杀出去吧。咱们人多。”   卢斯向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可是周围的人太多,而这个人的话也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虽然无常没几个开口,但兵丁和家丁们,都不约而同开了口:“将军,咱们杀出去吧。”“咱们人多,三四个打他们一个还不够吗?”   他们也想杀出去啊。可打仗根本不是人多就能胜利,尤其蒙元人这一步步的做法,显然对方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让这群新兵蛋子放弃阵地战,跟那群老杀人魔王的骑兵打野战?卢斯和冯铮都不是化腐朽为神奇的军神,那就剩下惨败一条路。   可是这些道理说给热血上头的人听,他们是听不明白的。那只能是硬靠命令压下来,那样就不是军心可用,而是军心尽失了。   得想个不乱军心的办法,卢斯猛地双手扯开自己的衣襟,光着膀子拍着自己的胸口:“蒙元人的大弓近能射穿一头水牛,小弓能射到八百尺开外!你们谁也能做到,只要人数够了四百!老子就带着你们冲出去!”   谁看着他那小白脸,都以为他是一身的白条肉,谁知道脱了衣裳,白是白,肌肉轮廓却极其漂亮。现在他砰砰的拍着胸口,他胸口拍得一片鲜红,倒也是震慑了周围的人。   ——得亏卢斯来之前,以防万一,询问了不少跟蒙元人交战的将军,才知道蒙元人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落后。   骑术自然是不用说的,这些人都是从小到大都长在马背上的民族。他们善于鞣制皮革,别管身上的皮夹看起来多难看,但都坚硬得很。   他们的弓,并非是弄根木头弄根牛筋随便缠缠就是了。每个蒙元战士都至少有两张弓,一张短的,是在马背上骑射时用的,另外一张长有一人高的,攻击力更强,是他们下地步战的时候用的,箭矢带的也是两种。   不管长短弓,他们的攻击距离都很远。古书说弓箭“临敌不过三发”,因为弓箭射程和两方冲击速度的关系,对敌时顶多能够射三箭。可蒙元人不同,一方面他们能骑着马跑远了“放风筝”,另外他们弓箭的射程本身就远。   “你们能吗?!能就站出来!”卢斯看得出来,很多人都想说能,但不是他们真的能,是热血上头,想要打肿脸充胖子,没等这些人开口,卢斯已经喊人了,“神射手何在!”   这队人也不过是二十多,他们是卢斯这些日子选出来的“神射手”。毕竟有几千人,想找太多没有,但二十多个人还是有的,虽然他们的功力其实也不算太好。   卢斯这一喊,想开口的也把话咽回去了。营里又不是没测过众人的箭术,既然当事自己没被选上,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没必要现在再撒谎。而且这些弓箭手也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都知道为什么卢斯叫他们,也都期待着,他们能把那些女子救下来。   “射!”   二十多支箭矢含恨射出,这些老手用的又是抛射,竟然还真有半数射到了人,蒙元人的惨叫响起,这边的将是顿时就是一阵欢呼。   第二轮弓箭再射出,那边的人却就有了准备,有人在地上一个打滚转身避开,还有人竟然抓起地上已经被剥得衣不蔽体的女性做了挡箭牌。   粮队大营的人欢呼未熄,咒骂就已经响起。   不过也正是这个时候,有几位女子挣脱开了束缚,朝他们这边跑来。答应外头挖的有陷马坑,有壕沟,有窄渠,这些都是为了阻挡马匹的,因为密集,所以也不需要铺设什么伪装——小心踩着点子就能过来,但马是做不到人那么精细的,而且速度也会慢下来,那样也就造不成什么威胁了。   现在这些女子向着这边逃跑,众人才发现,她们有的是妇人,有的是少女,最年幼的一个看身量怕是最多只有十岁出头,一身衣服脱得精光,身上青青紫紫,腿间有鲜血流淌。看到这些女子这个样子,男人们却没有一个有亵渎之心,只盼着她们能跑得更快一些。   有人钻出了营帐,跑出去迎人,也没人说他们触犯军法。   只是在旁人的欢呼雀跃中,却也有人不忍的咬紧了自己的嘴唇。   近了,更近了,再近……   背后的蒙元人举起了他们的弓,箭矢的破空声响起,几声惨叫,不管是出去救人的男子,还是被救的女子都倒在了地上。   刚还握着拳给自己人加油的众人,瞬间都没了声音,有人甚至啼哭了起来。   “还活着!还动!”突然有人大喊。   被射中的人都是腿部中箭,虽然倒地不起,可命还在。   “都别动了!”还有要出去,冯铮命人将他们拦住,“那是故意让咱们去救的!”   这话一提醒众人都明白了,谁去救,谁就得死。 第168章   “我不怕死!”有双眼通红的人死命要出去,别人拉住。   “鲁莽!去找绳子来!这是死不死的问题吗?!你一个蒙元人都没杀到, 就把命撂在这里了, 亏!”绳子找来了, 冯铮道,“我一声令下, 你们一块射箭出去,只要他们抓到了绳子,就立刻把人朝这边拉!”   “是!”   他们射箭出去,必定蒙元人不会干看着,可总归有一线希望, 也总归是比一个人都救不了还搭上一群人的好。   扣着绳子的箭扎在了地上,有人反应快,一把拉住, 那边抓着绳子的众人也一直紧盯着, 立刻用上力气猛拽!   蒙元人那边反应也不慢, 看他们箭射出来了就猜到了要做什么,那边也跟着箭射出来了。   有拉绳子的人稍微慢了一点,要被救的人直接就被钉在了地上!   有个出来救人的汉子,干脆松开了绳子, 硬撑着伤腿硬生生从地上站了起来, 张开手臂,挡在女孩子们的身后。几根黑色羽箭穿胸而过,有了大汉血肉之躯的阻挡,这箭矢已经没了太大的力气, 只是带出来的血洒了他前头的姑娘一脸,可那本来大哭的女孩闭上了嘴巴,只是定定的看着这个大汉,摇晃了两下倒在地上,她则被拖进了营门中。   女子被救了回来,立刻就有十几件衣裳搭在了她们身上,又有人赶紧带着她们朝伤兵营去了。   最后救回来的女子,只有三个,包括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所有冲出去救人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   可蒙元人这么一折腾,大营这边士气反倒是上来了。   蒙元人那边大概也看出来了,不过片刻,又有些百姓被拉了上来。这回,拉上来的都是白发苍苍的老者,矮小瘦弱的孩童,还有哇哇大哭的婴儿。   蒙元人让这些人跪在地上,刀抵在他们的脖子后头,逼迫着他们大喊:“若降!便饶命!”   一声又一声,一开始老人和孩子还喊得整齐,后来就不喊了,只是一声又一声的喊着:“救命!”“救救我!”他们想活命,他们不想死……   “我艹你姥姥!”卢斯两拳头捶在他前头作为大营围墙一部分的粮车上,他一点都没顾惜力气,关节出立刻见了血。   为什么慈不掌兵,他现在是品尝到了。下回再有这军队上的差事,他是宁愿被砍头,也不去接了。   这边众人也知道,蒙元人说自己最讲信用,可那不代表在战场上他们也讲信用,否则说好的时代为臣,睦邻友好呢?投降了,他们一样得被杀,前线没粮草,大昱败了,蒙元铁蹄入侵,会有更多的女子被强奸,更多的老人和孩子被残杀,他们的习惯可是高于车轮的都要杀。可是万一蒙元人这回讲信用了呢?万一前线没了粮食也能顶住呢?   万一……所有人都看向自己的将领,他们没用嘴巴说,但那眼神也在说:救救人。   冯铮突然道:“神箭手!标定营前我放百姓!”   神箭手:“……”   “我与他们三年披麻戴孝!射!”   其实蒙元人吸取了教训,现在的距离比刚才远,已经在神射手的射程之外了,这些箭都只是射在了对方面前一步范围之内,并没伤到谁。但这是一种表态——我们宁愿自己把人杀了,也不会同意你们的要求。其实这也是唯一能救百姓的法子,如果蒙元人意识到这个法子没用,或许就会把他们押下去,或许……   哀哀求活的百姓被吓了一跳,立刻就有人破口大骂了起来:“昏官!”“狗屁!”“敲骨吸髓的败类!”   骂得乱七八糟,歇斯底里,可能这些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骂什么,他只是不明白——你们是咱们自己家的军队啊,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蒙元人也知道这法子不管用了,为首的轻轻挥了挥手,抵在老人孩子脖子后头的刀离开了……有人松了口气,不再咒骂,甚至对着蒙元人露出讨好的笑,他们现在觉得,放过他们性命的蒙元人比见死不救的自己人可亲可爱多了吧?可是脑后一阵风响!人们只觉得忽然身子一轻,好像自己飘了起来,但那喷着鲜血栽倒在地的尸体怎么那么眼……熟……   老人孩子四成一排,鲜血染红了土地,只有婴儿还在哇哇大叫。   卢斯他们的位置跟对方离得很远,可是,他就是觉得自己看到了那抱着孩子的蒙元人咧嘴笑了起来,然后他扬起手臂,恨恨朝着地面掷下!   “呕!”卢斯吐了,见过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都没让他吐,可今天根本忍不住。   “老子跟你们拼啦!”有几个人大喊着冲了出去,边上的人都太过震惊,没来得及把他拉住,这几个人就这么冲了出去,可没两步,就被对方射过来的箭扎成了筛子。   蒙元人骑上了马,嗷嗷怪叫着,在远处骑马旋转,耀武扬威。后来不知道是谁的主意,有人抓起了人头,地上之前死去的女子也没逃过,给割下了脑袋。那个婴儿被脱出了襁褓,被人抓着一条腿……   卢斯捂着自己的胸口,冯铮直接脚底下踉跄了,其他人也不比他们好多少。不是恐惧,是愤怒和怨恨。这个世界如果真有鬼就好了,卢斯宁愿身穿红衣自杀儿子,变化成厉鬼,把这些畜生都生撕了!   蒙元人那边,有人发了一声喊,那些人把人头和婴儿的尸体都扔了出来,扔不到多远,只是作为震慑。   又有人一声令下,所有被他们抓来的百姓都被驱赶了过来,百姓们刚才虽然没确切看见发生了什么,但听见尖叫、惨叫和咒骂,此时一被赶来,看见地上的尸首,立刻嚎哭得越发凄惨。有许多人跪下,或是跪向蒙元人,求他们绕过自己的性命。或是跪向大营,求大营里的人救救他们。   “进入射程!射!”这话是卢斯说的,他刚才两次没反应过来,此时冯铮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怎么还能没反应。不只是神箭手,在这边驻防的弓箭手,都在命令之列。   “……”箭是射出去了,可是稀稀落落的,都载人的脚前头,没伤着人。见此情景,老百姓跑得更快了,后边蒙元人驱赶得也更快。   卢斯一把抢过旁边人手里的弓箭,弯弓搭箭!一箭射出,跑到前头的一个中年男子惨叫一声捂着胸口的倒在地上。   “搭箭!射!他们冲过来,所有人都得死!”   卢斯这次瞄准的是个年轻人,可能二十岁还不到,卢斯一箭射出去,他大概是踩进了陷马坑,当即扑倒在地,卢斯的箭擦着他的发髻射了出去,可没等卢斯松一口气,他的箭就已经扎进了一个老太太的额头……   卢斯的手在哆嗦,可他还是再次抽出了箭来,又是一波箭矢身寸出,一群百姓倒在地上。   也有百姓跟卢斯刚才的那个目标一样,因为各种原因绊倒,逃过了一劫。这启发了周围的许多人,主动跟着趴在地上,还有脑子快的,直接让开中间这块地方,向着四周围逃散。但他们后边可还跟着蒙元人呢,向四周跑的人大多都被蒙元人的箭点了名。趴在地上的人正庆幸,蒙元人的马加快了速度。   蒙元人的马体型再小,那也是马,几百斤的分量,马蹄子抬起,直接就践踏在了前头的昱朝百姓身上。后边趴在地上的,可大多都是活人!   随着骨骼被践踏碎裂的声音响起的,还有人的惨叫声,但这些蒙元马也都是久经战阵,非但没有因为惨叫而惊马,反而还让它们越发的斗志昂扬起来。马儿就踩着这一路的尸首和活人,载着它们的主人朝着大营冲来。   中还有一段路,没有铺着百姓,粮队的众人也不是干看着,刚才射击百姓很多人都是闭着眼睛的,可现在看着蒙元人,所有都是咬牙切齿恨不能活吃他们的血肉。跑在前头的骑兵或中箭,或踩中了陷阱,纷纷坠马。   可后头的骑兵不见胆怯,反而越发怪叫出声。   “出枪!”卢斯大喊,边上有无常挥动令旗,弓箭手让人推下去了,后头的长枪上前。长枪都是临时赶制的,说是枪,其实不过是碗口粗的小树直接砍下来,稍微削出个尖头来。如今这一支支长枪从粮车的缝隙里探出去,架在拒马上,朝外指着,每根长枪后头都有一个伍的人顶着。   卢斯他们这些指挥人员后撤,后头有支起来的望楼,有士兵在上头挥舞令旗,一边是给卢斯他们传达战场的变化,一头是将他们的命令传递下去。   后头冲上来的骑兵临到他们营墙附近,正是冲力最快,也是最难转向的时候,眼看着前头有枪,有人镫里藏身,或者向后仰躺躲过,总也有躲不过的。或者人躲过了,但是马躲不过。   “啊——!”顶着长枪的一伍伍人发出嘶喊,不让长枪后退,有那站在最前头的人,口中吐血,怕是已经伤着了内腑。   退下去的弓箭手已经上了箭楼,跟着原来就在箭楼上的另外一批弓箭手居高临下朝下射箭。   可终归一边是杀人盈野的正规局,一边是临时组织的杂牌,营门还是被冲开了。卢斯抽出朴刀就要带人冲出去,可他刚走了一步,大带就让人拽了一下,同时膝盖后头让人踢了一脚。没防备,卢斯当即就单膝跪下了,抬头时就看见冯铮拎着刀带着人超前冲,可能是感觉到卢斯在看他,冯铮还扭头对他笑了一笑。   他身上可穿着甲胄呢,跪下可没那么容易起来,卢斯下意识的要追,结果他人没站起来,反而差点吃了个狗啃泥,半趴在地上,抬起头来的时候,卢斯已经看不见冯铮了,只能看见眼前一双双的脚:“冯铮!老子TM的艹死你!”   卢斯眼睛红彤彤的,他这一生骂,要换个时间能让手下人笑死,可现在没人笑。   五个总旗,薛武贵和孙昊已经跟着冯铮走了,其余有官位的现在也少了一小半,等到这场打完,还能不能再看见这些人都不知道。分离的人里头,也不是没像卢斯和冯铮一样,是一对的。   卢斯让人拽起来了,他抹了一把脸,手上的泥把脸抹得黑漆漆的。他知道自己不能走,还得有一个在后头指挥的。   “把那些小车推过来,还有家具!木柴!就在这里,摆开了。”除了高大的粮车之外,他们还有运作普通搬运的独轮车,现在这些车都紧急弄过来,堆起,算是变成了一条简单的第二防线,“还有,紧急在前头挖些个陷马坑,能挖多少挖多少!”   陷马坑不是要把整匹马都陷进去,而是只要把马蹄子陷进去就好,所以只要挖一个马蹄大小的竖坑,紧急之间赶着挖,还是能挖出来的。   “搬稻草来!都铺在这!浇油!”卢斯命令之后又一把将秦归拽了过来,与他耳语片刻,秦归看了看眼前的情况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头,拿了令箭走了。   有蒙元人冲了出来,是步行的,他也受了伤,浑身的血红得都发黑。卢斯不去想,他身上的血会不会有冯铮的——其实已经在想了——只是命人将之一箭射杀!更多的蒙元人冲了进来,有步行,有骑马,同样一脸是血,表情狰狞。   箭将这些人射死,有马因陷马坑翻倒在地,但还是有人冲了过来。   “点火!”稻草烧着了,小车,家具,木头,烧着了,有蒙元人身上着了火,可依旧悍勇的挥舞着弯刀冲过来,粮队里的人有人被吓住,怯懦了,脚底下朝后挪,但也有人同样大吼一样,冲出去一刀砍劈了蒙元人,不顾自己也着了火。   卢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加入了拼杀的行列。他多次遇险,还曾经受伤濒死,所以作为一个怕死的人,在功夫上是真一点都没偷懒,反而越加的勤奋,如今也算是武到用时。   随身的朴刀卡在了不知道哪个人的肋骨里,他随便抓了一把蒙元人的弯刀,弯刀砍钝了该杀人的一刀只是让人受伤,他自己反而被对方反扑得伤了臂膀,终于把人捅死,随手就换了一把刀。   北方传来喊杀声,那是卢斯让秦归去的方向,也是牲畜营在的方向,卢斯既担心蒙元人兵分两路,也担心孔老——卢斯还是信不过孔老,即使孔老说得好听。但以防万一,卢斯还是挤出人来,让秦归带着去了。现在证明,他这防患于未然做的没错,就是不知道,现在到底……   到底怎么样也没到底出来,卢斯现在只能顾得上眼前的拼杀。若是看见自己人陷于困境,上去帮忙,刚才因为拼杀与旁人都散开了,如今不知不觉到是重新聚拢了一小伙士卒,除此之外,他能做的也就是在拼杀的空隙中四处寻找一下,看看有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不是说蒙元人只有一千五百多人吗?他们自己的营地也该是不大的啊,可是,现在,蒙元人怎么杀都杀不干净,他们自己的营地怎么转都转不出去,天都昏黄了,也不见蒙元人退,更不见营地里……   卢斯听见了隆隆的喊杀声,不像是蒙元人那种野兽一样的嚎叫,就是扯破了喉咙一样的呐喊:“杀——!”   可他听见了,却做不出反应,依旧机械的,带着仅有的人不断的与蒙元人拼杀。   直到真的再也没见着蒙元人了,卢斯还在不断的挥舞着兵器,有人突然从背后抱住他,他一把抓住那人翻过来摔在地上,一刀就要砍下去。   “铛!”边上过来一把刀,把他的刀架住了,更多的人冲上来,抱腰拽胳膊抓脚,还有人大喊:“卢将军!卢将军咱们赢了!”   “……”卢斯困兽一样的挣扎了一会,才气喘吁吁的看着说话的人,“赢了?”   他们是穿着昱朝士卒的衣衫,看眉目也是昱朝人,不是蒙元人。   “对!咱们赢了!”   “放开……”卢斯站在那不动,声音嘶哑的说,“放开!”   拽着他的士卒都看着他们的头儿,那人对着他们点头示意,众人这才小心翼翼的放开了胳膊,卢斯拎着他那把破刀转身就走。   “卢将军!你受伤了!”那个小校尉赶紧追上去,可是卢斯根本不理他,他走进了才听见卢斯一声声的嘀咕着,“铮哥……”   小校尉正想着这个“整个”是怎么个整个,就看卢斯朝着前头一堆人过去了。   近身肉搏,拼杀起来,很容易变成你抓着我我抓着你,你倒在我身上,我又压在你身上的状况,一死就死成了一堆,蒙元人和昱朝人的鲜红的血都流淌在了一处。   卢斯一边走,一边伸手想要把破败不堪的铠甲拽下来,他左肩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撞了一下,大概是脱臼,现在动不了了,只能用右手,可是右手拽了两下,没反应,他抬手,才发现右手里的刀虽然没了,但还是那个卧刀的姿势,刚才没注意没感觉,现在手指头钻心一样的疼,这是抽筋了。   他眉头都没皱,用牙把自己脏兮兮又是泥又是血又是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手指头掰直了,活动开了。然后弯腰开始去拽尸体,小校尉一看,没敢强让人把卢斯拉走,而是不吭声,跟着手下人,一起去帮着抬。   一个蒙元人发出一声口申口今,卢斯随手抓起一片破木头片,戳进了他的喉咙里!   小校尉和他带的兵:……虽然他们边军一般也是这么干的,但他们都没这位反应这么快,这么稳准狠。   “有气还有气!”下头挖出来个无常,虽然不是冯铮,但卢斯一样在大笑。众人赶紧把人搬走。   瘸着个胳膊的卢斯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看见那里有人堆就过去,发现蒙元人的活人就弄死,发现自己人就弄出来,后边自然有人接手。   小校尉约莫知道这位是找谁了,来的时候上头跟他们说了,这里带队的是两个虎节将军,也听说这俩人是一对的。昱朝对两个男人搭伙的事情很开放,边军里的这种情况更是不少,就因为不少,侣失其伴的情况更是都见过,小校尉才会这么干脆的跟着卢斯一块找人。   可是找得时间太长了,卢斯身上没大伤,小伤可是不少,如今都有苍蝇绕着他飞了,不知道是被他身上敌人的烂肉引来,还是因他自己的伤口而来。还有他的胳膊,再不好好医治,怕是真的要废了……   “卢将军……”   “快!下面压着人!快把粮食袋子搬下来!”卢斯依旧寻寻觅觅着,他看见了一辆倾倒的粮车,粮食口袋下面,压着一条胳膊。   众人前头都跟着干了那么多了,现在自然也不会放着不管,也跟着卢斯一起上去搬,卢斯虽然只有一条手臂能活动,但他也并没闲着,一起跟着拉拽粮袋。可他拉的一个粮袋有些靠下,他一拉,那条手臂也跟着动了,卢斯放下两袋,那条手臂,直接翻了个面,从手掌朝下,变成了手掌朝上。   “……”卢斯把粮袋放下了,他抓着一条手臂,用力朝外一拽。结果他就噗通一声,摔了个屁股蹲,而他的手里,只有那条手臂。   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卢斯因为害怕,他害怕冯铮死,害怕冯铮受伤,害怕冯铮缺胳膊断腿,不,比起死,其他那些都不算什么了。 第169章   “铮哥……铮哥你在哪啊……活着就好……缺胳膊断腿更好……你就不会瞎跑了……说好了咱俩要过一辈子的……”卢斯哭得吭哧吭哧的,脸上一道白, 一道黑, 一道红的。他哭着哭着, 放下手臂,单手撑着地面爬起来, 还要继续去找人。   “校尉,要不然咱把人打晕了吧?”小校尉的兵都看不下去了,“再这么下去,人要受不住了。”   “行……”小校尉点了点头,就要动手, 却听背后响起了嘶哑的呼唤声:“师弟!师弟!”   哭得惨不忍睹还要去找人的卢斯瞬间就回过了头来,小校尉一看,拦住了自己的属下, 卢斯已经跌跌撞撞朝着喊人的那边跑了, 小校尉带着自己的手下人跟在后头, 就看见个拄着破木头棍子的年轻将军,也一瘸一拐的朝这边跑。   卢斯刚才找人的时候那么担忧害怕,现在这些却都变成了愤怒,他保住人, 一边继续嚎啕, 一边骂:“我艹你的冯铮!你还真敢!你吓死老子了!回头我把你腿打断!把你屁股艹开花!”   冯铮:“……”这还能说啥呢?谁让是他先动手把人踹趴下的呢?虽然卢斯后头跟着援军,他自己的后头也跟着援军,四周围还有更多的援军以及自认,这场面略尴尬, 但是……让他骂吧。   而且伤好了之后,怕是真事他都干得出来,这点骂算啥,不疼不痒的。   “嗯,我不对,都是我不好,下回不会了。”   →_→卢斯那一番骂,有一阵还真让其他人觉得这位小白脸将军是人不可貌相——对,他虽然脸都那样了,但还是小白脸。可现在这俩人一个过分激动,一个沉稳厚重,顿时让大家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这是卢将军一时情绪激动口不择言吧?冯将军可真是性子好啊,太能包容人了。   慢慢的,卢斯总算闭嘴了,呼吸也缓和了下来。   冯铮没忍住,还是说了一句:“其实我要是不动手,你当时就一声不吭的走了,所以……”卢斯抬头,看着冯铮,那阴森森的眼神让冯铮舔舔嘴唇,“我闭嘴。走吧,咱们去伤兵营,你这伤口可都得打理了。”   “嗯。”卢斯点点头,跟冯铮迈开腿开始走。   他们俩一个瘸了腿,一个瘸了胳膊,相互依靠着,慢悠悠的朝伤兵营挪。卢斯后头跟着的人,和冯铮后头跟着的人,也没人上来搀扶,就只是继续跟在他们俩身后,默默地看着。   “腿怎么样?”   “没事,一点皮肉伤,外加扭了一下。你胳膊呢?”   “大概是脱臼了,回来让军医给安上就行了。你还哪里受伤了?”   “都是小伤,没等军医来就都已经自己止血了。”   卢斯歪过头看他,发现他额头上有一块血迹不像是溅上或者蹭上的:“你脑袋?”   “磕了一下,让我晕了一阵,不过真没事,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伤兵营里头了,就跟睡了一大觉一样。”   卢斯却听得胆颤,刚稳定下来的心跳又乱了起来,刚才两个人是一起经历那场搏杀的,作为一个过来人,卢斯可不认为昏过去是好事。那代表着在昏厥期间,他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可他身上的服色又明摆着是个当官的,这要是有人发现了他,要割他的首级去邀功,那是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啊。   “没事了……”   “对……没事了。”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重要的是,他们俩活下来了。   两人一路走,边上在死人堆里翻找的年轻人,突然呸的吐出一口唾沫,眼圈通红的朝着他们扑了过来:“狗官!混账王八蛋!还我爹娘妻儿命来!”   他这动作太突然,可卢斯反应也不慢,瞬间侧过身子,一脚踢在了年轻的肚子上。年轻人翻着白眼被踢得飞了出去,坐在地上,半天回不过气来。   年轻人穿着稍微破烂的平民衣衫,卢斯一开始以为他是军中的民夫,现在看着情况……他是被抓来的百姓?   坐在地上干呕了两下,年轻人就被跟着卢斯两人身后的军士按住,卢斯看冯铮,用眼神示意:能站住吗?   冯铮又道:“这人就是伤心过度。”四周围的百姓说起来也确实是被他们连累的,冯铮是愧疚的。   卢斯点点头,放开了冯铮,一步步走到年轻人身前。年轻人被压在地上,就看着他,眼睛里满是疯狂的恨意。卢斯抬起手来一巴掌就扇在他脸上了,年轻人的脑袋被打得偏在一边,犹自疯癫的笑着:“你杀,你杀了我,狗官!”   “呸!”卢斯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此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一些人,无论是后来的这些人还是刚才就跟着两人的官兵,此时脸上都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这人要害他们,在军中,以奸细论,杀了他都无妨,但何必如此折辱呢?   “懦夫!你TM的老子娘还有儿女都死在蒙元人手里,你却跑来怪我们?孬种!”   年轻人越发疯狂,抓着他的两个军士险些按他不住:“你能救他们的!你能救得!可你见死不救!”   “我能救?投降?放蒙元人进来?那现在不但你爹娘妻儿死了,你跟我也早就没命了。”   “谁说的?!那些蒙元人答应了!”   “饿狼跟你说‘你放我进去,我就吃了你养的鸡和羊,不会吃你的家人’你觉得这是真的的还是假的?蒙元人答应了?呵,你这种人老子见得多了,都他娘的是窝里横,找真仇人拼命不敢,逼死自己人却本事一流!TM的老子到了地下,见着了阎王爷也说,老子就是不换!那些人命真要是算在老子身上!老子认了!”   “师弟!那命令我也下了!该我们一起担!”冯铮没想到,卢斯说来说去说到这上面去了。   卢斯扭头对他一笑,又对押着年轻人的士卒道:“放了吧,这就是个窝囊废。”   年轻人果然早就不挣扎了,被放了之后,恶狠狠的看着卢斯:“你会有报应的。”   卢斯这次却理都不理他了,跟冯铮挨靠走出几步,发现冯铮还在回头看:“怎么了?”   “他会不会……去找蒙元人报仇?”   “报仇?都说了那种人我见多了,窝里横。别看现在他这样子,头一个回家娶老婆生孩子的也是他,顶多等他孩子生下来了,他跟他们说,曾经遇到过两个多坏的官儿,害了他们一家的性命。”   卢斯是痞子无赖,他也会自责,但那对象得是自己人,可能要是真碰见了个被自己牵连的英雄人物神马的,也会自责,但那人算个屁。可是他不在意,冯铮在意,这家伙之前就说要给那些人披麻戴孝了。   冯铮对卢斯一笑:“别担心,不是我的过错,我不会朝自己身上背。”   “呵呵。”笑比哭都难看,信你才怪。   卢斯没受伤的手在冯铮腰上收紧,这动作不但碰到了冯铮的一些细小伤口,也碰着了他自己的伤口,可就是疼的他龇牙咧嘴的,他也不放手。   “其他人怎么样了?”卢斯问,身为主帅,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下属,也是够那啥的。   “我来找你的时候,孙昊、高勇跟薛武贵都找着了。孙昊肩膀上穿了个洞,高勇让马踢了一下胸口,薛武贵烧伤了半张脸,就看能不能撑过来了。”冯铮皱眉看着卢斯,不只是伤兵们,总旗们,就连他们俩,即便在战场上劫后余生,也不一定就真的安枕无忧了。   冯铮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的爹是因何而亡的,也忘不了卢斯当年在生死间徘徊时,带给他的恐怖。   两人总算是挪到了伤兵营,这自然不会是原来大营里的那伤兵营了,而是另外建立起来的营地。但即便如此,不远处还堆着死马和死人,帐篷里已经都安置满了人,许多人躺在外头,要是不注意看,怕是要把活人跟死人弄混。   两人也不朝里头挤,跟着他们的士兵给两人各自找了个小马扎来,他们就在外头找个空坐下了。毕竟是两个将军,总算还有那么点特权。没一会,就有军医拿着把大剪刀过来了。卢斯看着剪刀,就朝后头躲。   不是害怕,是戒备,他已经是控制着了,毕竟是刚干完仗,浑身上那股子戒备劲还没下来。   冯铮的手放在了他的背脊上,帮他顺了两下,卢斯被这么一顺毛,这才卢斯稍稍放松。军医就是干这行的,卢斯的反应他也当然是见多了,本来看那意思老人家还想自己上手,看卢斯肩膀平稳下来,才淡定的上前剪开他的衣裳。   现在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了,他们是早晨晌午过后没多久开打的,时间对于一场战斗来说,这不算太长,可已经足够卢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凝固——毕竟他挺幸运的,没伤着大血管。可现在一坨以上,他也是倒了大霉。   这年头的老军医可不是现代的小护士,手上虽然有轻重,但也只是不害着性命就好,其余的……那叫一个快准狠啊。   冯铮在边上看着疼的龇牙咧嘴,可因为周围人太多,死咬着牙不敢叫出来的卢斯,也心疼的跟他一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卢斯给脱成光猪了。   军医的手放在卢斯脱臼的胳膊上,卢斯瞪眼咬牙盯着自己的胳膊,军医忽然侧头:“冯将军,你怎么了?”   卢斯脑袋嗖一声就转过去看冯铮了!   冯铮一脸茫然:“啊?”   “咔!”   卢斯:“嗷!”   尼玛的,电视诚不欺我,果然接骨大夫都得给人找个东西转移注意力。胳膊让老军医接好了,但还是疼,不但疼,还麻,打着哆嗦,动都动不了。军医又拿了宽厚的绷带,给卢斯把肩膀缠上,让他吊着手。   “卢将军,您这条胳膊还得有一阵不能动,否则要是再有个好歹治起来就没现在这么简单了。”   卢斯点头,他也知道习惯性脱臼吗?   “多谢大夫提醒,在下必定注意。”   军医点头,又开始帮卢斯清理身上的其他伤口,他用的是盐水。如果是干净的浓度比较高的盐水,浇在伤口上其实是不疼的,不过现在制盐的技术没现代那么高,细盐里头都有杂质,更别提粗盐了。军中这种大量使用的盐水,也花不起用细盐的价钱。现在倒在卢斯身上的盐水不能说脏,但明显能看见许多细小的杂质。   刚才伤口的血痂跟着衣服都让军医给撤掉了大半,现在盐水一浇,卢斯嘴立刻又咧开了。   等到卢斯给包扎好了,他额头上跳出来的青筋都憋不回去了,天色也彻底黑下去了。   篝火点起来,还有人举着破碗,给士兵们送食物。   卢斯和冯铮两人也见到了这回来援的将领,他是靖王麾下的偏将,姓林,四十岁上下,容长脸,大胡子,但人看着就沉稳干练。   “林将军,日后这一切就要麻烦你了。”   “啊?”林偏将十分意外,听这意思……军权是把都交给他了?   虽然确实他带来的人手里,都是正儿八经的边军,战斗力来讲是他强。可事情不是这么算的。按照官职,卢斯和冯铮都高于他。他是靖王偏将,也就是个没正式封号的杂牌子将军。而且这两支队伍合在一起之后,主要任务还是运粮,那依然应该是卢斯和冯铮作为主官。   他来之前,还被靖王特意里提点过,让他“照顾”着这两位。   林偏将不是莽撞冲动的少年人了,他很明白什么叫退让。况且就是来回一趟的差事,让他暂时伏低做小也没事。他都已经做好了应付各种困难的准备了,结果这事情竟然这么容易?林偏将觉得不能,大概是他把这两位的意思理解错了。   “下官自当尽力,不知两位将军有什么吩咐?”   冯铮:“……”   卢斯看出来,这位喜欢脑补:“林将军,您看我们之前带的人马,连役夫带士卒加起来也得有快五千人马了吧?蒙元人有多少?最多一千五,结果您看我们这仗打得……没坚持多长时间,就让人冲到大营里头来了了,现在也就半天时间吧?要不是您带着兄弟们及时赶来,我们俩现在已经凉了。”   “两位将军不必妄自菲薄。”林偏将这回终于明白两人是什么意思了,是害怕了,对自己没信心了,“蒙元人凶悍,且方才下官去看了,那埋伏的人都是三十多岁的老兵,正面对战,即便是边军也做不到一个换他们一个……”   蒙元人多是十五六就上战场了,还有更年少十一二也有。能活到三十多的,不只是老兵,还都是凶魔,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对付的。   林偏将也是个口拙的,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对,怎么像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林将军,我们知道您的意思,可您也看见了我们俩身上都带着伤。”冯铮道,“这些伤虽说不算重,可也不轻,要不了多久可能我们俩就要起热,到时候也不好管事。”   林偏将这才确定,这俩是真心放权给他,他自然是高兴了,对这两位印象顿时上了个大台阶——看见他俩这一身浴血奋战的伤痕,林偏将的印象就还好,如今顿时更上一层楼了。   他也不多说别的,就干脆拱了拱手,卢斯和冯铮又请他帮忙找一找其他幸存者——无常司还有不少人没找着呢,比如总旗里周二和秦归就杳无消息,尤其是秦归,混战之前,卢斯让他带着人去看一看孔老,这一去就没回来。   按理说牲畜营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蒙元人不杀马,也不杀匠人,牲畜营里都是马,牧马养马的人他们虽然不缺,但对这样的奴隶应该也不嫌少。   还有周二,打起来就看不见人了,周二平常看起来油滑,其实这人也是一根直筋。   另外还有许多无常,卢斯和冯铮都能叫得出名来,如今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否安好。却是不好一一跟林偏将细说了。   林偏将自然应下,能多找到一个士卒,总是好的。等到两方说完,林偏将告辞离开,身子都转过去了,却还是转了过来有多安慰了一句话:“两位将军这粮队里,正二八将上过战场的人真的没有,能撑到我们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还请不要介怀。还有……另外一队军粮已经到了石城,也多亏了两位。”   两人之前也怀疑他们就是障眼法,如今林偏将这话把他们的怀疑证实了。卢斯还以为自己多少该有点怨怼,可是没有,竟然只是松了一口气。   与冯铮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冯铮对林偏将点点头:“我们原地结营的时间不短,一直就担心前线缺粮,如今知道粮食到了,我们也安心了。”   林偏将脸上一红,他心甘情愿的给两个年轻将军做辅,也因为知道他们就是诱饵,是障眼法,说实话知道真相的人都有点亏心,太子还跟靖王摔了桌子。可是没办法,谁能想到几十年的太平,大昱已经让蒙元人渗透得跟筛子一样了呢?   若非把自己人都骗过了,粮食怕是都运不过来。但以他查看周围的之后的感觉,要是不搞这幺蛾子,把配给暗处那支队伍的精兵都给这两位,他们或许也能安安稳稳的把军粮送到。   不过事已至此,后悔无用,也只能尽量做点什么弥补错误了。   又过了片刻,更多的土地被平整出来,帐篷搭建起来,伤兵自然是先进去。卢斯和冯铮不算重伤,自然不能跟自己的属下抢,只挪到了火堆边上,彼此依偎着取暖。到差不多二更天,两人才有了帐篷。   这期间,周二也找到了,他左手的两根手指没了。可是秦归,直到两人躺下了,还是没找到。   其实找不到是好事,因为现在翻出来的,都是毁坏严重的尸首了,有被马匹践踏成肉泥的,有被砍成了零碎的,有在火中被烧得面目全非的……   卢斯担忧秦归,强撑着不想睡,冯铮也是一样,可两个人毕竟疲累了一天,又失血不少,躺在还算温暖的帐篷里,没多久就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到再睁眼,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了。   毕竟,虽然这里是军营,可是伤兵最需要休养,没谁会大早晨的把伤兵叫起来出操之类的。   两人吃了早、午饭,不多久,林偏将来了,他满脸疲惫的同时又带着一丝愧疚,两人顿时都有不好的预感:“林偏将……秦归……”   林偏将经过一晚上,也知道了,这秦归不但是两人的亲信下属,还是他们的姐夫,家人。可没办法,这得了消息总不能瞒着不报,叹了一声,林偏将先对两人拱手:“秦总旗,已经遇难了……”   不好的预感一直有,可真面对,两人还是不约而同眼前发黑。   “可确定了?”卢斯问。   “确定了……两位也可去见见尸首。”   这地方,这季节,尸首是不可能带走的,现在就已经满营地的苍蝇了,天上乌鸦乱飞,现在是大白天,看还能听见狗叫狼嚎。   这种情况下,是带不走尸体的,大多只能把人的头发和手脚指甲剪下来,尸首就地掩埋。军官的情况好一些,可以烧成骨灰装进罐子里带回家去,也算是魂归故里了。   但这时候还没有军用快递之类的,无论是小袋子还是骨灰,都需要同袍好友或同乡给送回去,若没有同乡,那就没办法了。所幸他们这队里的,包括民夫在内,都是开阳附近人士,边军虽然也有牺牲,但也自由同袍在,没有那种身故之后,连通知家里一声也做不到的状况。 第170章   听林偏将这么说,卢斯和冯铮瞬间都眼前一黑。   红线刚生了第二个孩子, 那第一个孩子也刚刚到了打酱油的年纪, 结果这就……这人就去了?   卢斯起来, 拿过边上一直木拐递给冯铮,两个人靠着, 跟在了林偏将身后。   秦归毕竟是军官,也是等着让卢斯他们来看尸首的,因此单独摆在一边,还盖着一条血污斑斑的破单子。离得远远的,那尸首就看着有些不对劲, 等到走进了,两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单子下的轮廓,明显表现出, 这尸首, 是没头的。   “头呢?”   “没找到。”   蒙元人并没能全部击杀, 总有些漏网的。按照蒙元的军法,他们是以耳朵来算军功的。可更多的蒙元人,喜欢把整个人头都砍下来,挂在腰间, 挂在马上。所以, 每回战后,总会有一些无头尸体,不能全尸入葬……   “你别动。”卢斯拉了一下冯铮,冯铮点点头, 卢斯走过去,跪下来,掀开单子,先是查看尸首的双手,又解开了尸首的衣衫,仔细查看他的全身,看完之后,他笑了,“不是秦归!”一条胳膊吊着,他不好起身,还是冯铮过来搭了一把手。   “不是?两位将军可确定?”   “对,不是!秦归年纪不大就去当捕快了,手上的茧子多是练武磨出来的,这人的手却是干粗活拿锄头磨出来的,他指甲缝里都是马粪和泥土。最近几年秦归家里日子过得富足,身子也养的好,你看这人,体态跟秦归类似,却只是骨架子大,其实干巴瘦得厉害。还有马粪的臭味,秦归只是今天去了牲畜营,他有又不是掉进粪坑里去了,不该有这么大味道。”   卢斯指点着尸体说,林偏将不住点头,确实如此,看来他这无头尸体认得有些莽撞了:“那这人为何穿着你无常司总旗的衣裳?”   “我也奇怪……”卢斯摇头,“而且,若这人也不是秦归,那他人呢?还有,将军可找到那位孔老?”   “没,尸体里虽然也有几个年纪大的,但都不是。不过,正在拿着粮队的名册核对。”   “麻烦林将军了。”   “应该的。”   这天稍晚些时候,终于陆续找到了当初跟着秦归一块去牲畜营的无常,可这些人都不知道秦归的去向。他们大都是在跟着秦归前往牲畜营,就被杀散了。最近的一根,跟着秦归进了牲畜营,然后被命令分散去找人,就此就再也没能见着秦归。   那么,秦归现在的情况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直接秦归追着什么人出去了,另外一种是他被人劫持带走了。   等到天近黄昏,那具无头尸体的身份终于被查出来了,他为什么穿着无常司总旗的衣服也查明了,他叫杜阿牛。   据他的同乡说,打起来的时候,他们俩一起躲在牲畜营的一处畜栏后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隔壁畜栏那躲了个无常,后来这个无常用一两银子跟他们换衣服。   同乡觉得不太对劲,没换,杜阿牛贪图那一两银子还给他了。那无常穿着杜阿牛的破衣服就跑出去了。后来同乡跟杜阿牛也跑散了,再后来,看见的就是杜阿牛的尸体了——杜阿牛屁股蛋子上有一条疤,是小时候调皮捣蛋从树上摔下来让树杈子刮得,同乡认得清楚明白。   “所以,秦归是换了衣服,追着人出去了。”冯铮皱眉。   “你可知道当时秦总旗看见了什么,又是要追着谁出去?”卢斯问那位同乡,完好的手里捏着一块银子。   同乡看着银子,露出一点渴望,这些服徭役的民夫,家里一个比一个穷,更何况他们都是壮劳力,出来了,家里今年的收成也就别想了:“当时……小人跟阿牛都不敢冒头,并不知道……”   “如何?”卢斯见他说着说着突然顿住,忙催促。   “好像……阿牛说了一句,有人偷马,他说是孔老爷子带着许多人一起偷。”同乡神色闪躲了一下,“然后,小人就跟他散开了。”   “嗯,多谢你。”卢斯把银子递给了他,让人把他带下去了。   看那人走了,冯铮道:“那阿牛大概是起了贪心,也想跟去偷马,却忘了自己身上穿着什么衣裳,结果被杀。”   “他也可能不是忘了,而是想着用自己身上的那身衣裳,吓住对方,却没想到弄巧成拙。”卢斯道。   “嗯……可秦归……你说孔老见过他吗?换身衣服就敢混进去,他胆子也太大了。”   “你说,孔老偷走马匹,他是要干什么?”这回带出来的都是驽马和骡子,即便如此,马也不是那么好卖的。尤其是战时,都是禁止买卖的,更别想出关去。   “这点可能你想差了,孔老带着人很可能不是在偷马,他们只是要骑马逃命。”   稍后,两人寻到林偏将,将这些事告知给他。林偏将之前也派出了不少人去寻马,之前战乱一起,大营被火烧,有不少马儿受惊乱跑,这些都得找回来拉车。   如今知道了这情况,更得派出去找人了。毕竟,那个孔老按照卢斯和冯铮的说法,就是身份可疑,但是……   “两位将军,找人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明日我们就要出发的。不过,下官会留下一支人马,继续追查。”   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一起叹了口气,对着林偏将拱拱手(当然,卢斯只有半只手):“麻烦将军了。”   这要是其他事情,他们俩能留下一个帮助追查,可运送军粮是他们的职责所在,把领军的权力交给林偏将,不代表把自己的职责也交出去了,他们必须得跟着一路到石城,看来只能等到了石城之后,回来再说了。   不过,其他人倒是能留下。四个受伤的总旗,还有一大半的无常,卢斯都给留下了,一方面方便他们养伤。另外一方面,卢斯也把秦归的事情说给了他们。四个人都表示,只要能起来,就出去找人。   卢斯和冯铮当然不能让他们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告诉他们伤好得差不多了,再说。   事情差不多安排好了,转过天来,两人坐上了马车,摇摇晃晃的向着石城去了。   上路的当天,两个人就都有点发烧,汤药一碗一碗的灌下去,总归是没发了大热,可这一路上烧就没停下来过,弄得两人都有些萎靡不振。   这一日,两人头挨着头正在闭目养神呢,就听外边一声喊:“卢将军!冯将军!”这声音有点耳熟,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是谁,就有个黑乎乎的青年蹦进了他们的马车里。   这谁?卢斯一脚就抬了起来,要不是发烧时间长了,力气不足,当场就能把人踢下去。   “哎?哎?是我啊!”   “殿下?!”还是冯铮先认出来了人。   “殿下?您……这段时间可真是受苦了。”   太子这是彻底晒成黑炭了,脑袋上贴个月牙,不用化妆就能去演少年包公了。车里又暗,他又黑,除了笑起来一口白牙,还有眼白,真看不出来啥了。   “你们俩别起来,就躺着吧。我知道你们正难受呢,咱们没这么多规矩。”太子摆摆手,让两人躺下,他自己跟个大马猴一样蹲在马车的角落里。   这要是有人看一眼,绝对想不到,这姿势的会是大昱的太子。   太子蹲着,卢斯和冯铮躺着,半天都没人说话,整辆马车里尴尬的静默着。   “殿下,宫里陛下还好,就是有些疲累。”   太子咧嘴傻笑,黑脸白牙格外渗人:“卢将军,我听说你身上不少伤啊。”他抬手就去捏卢斯的腿,也真是“好运”,一捏就捏到卢斯伤口上了,虽然是小伤,但也疼啊。   卢斯:……MMP!   看卢斯表情,太子吐吐舌头,赶紧把手缩回来来:“对不住,对不住,没想到这么准。二位辛苦,我自然只有感谢,怎么能祸害自家有功之臣?”   行,这还算是一句人哈。   “但是,你们也不能故意吊着我啊?都知道我想问的是谁,对吧?别卖关子啊。”   “这知道你性子这么急啊。”卢斯把刚才被太子捏的那条腿挪了挪,离他远点,“周安……我们走的时候,他挺忙的,人有点瘦,但其他的还好。”   “嗯。”太子点头,目光急切的看着卢斯,马车内再次陷入了尴尬的静默,半天,太子才问,“没了?”   “没了。”卢斯点头。   大马猴……不,太子整个人好像是更黑了,就那么堆积在那里,看起来还真的是有些可怜。   “周兄这段时间就一直在查案子,没得空闲。”冯铮劝慰着,“他大概都不知道我们押着粮草出来了。”   冯铮这话还真说对了,周安都忙疯了,根本不知道他们押粮草出来了,等知道的时候,他们都出发三天了,没办法。卢斯和冯铮当时也是忙疯了,皇帝突然给他们砸下来了这么个差事,还带着一群杂牌兵,从接到皇命的那天两个人就战战兢兢的,唯恐有什么准备不到,真没想到去找周安问一声,问他有什么给太子带的消息没有。   “不过……”冯铮看他那劝慰的话梅多大效果,太子还是丧丧的,还真让他又想出来一件事,“周兄即便繁忙,但听说之前陛下下旨,立刻去了鸿恩寺求告。他是从山脚下,三步一叩首上去的。”   鸿恩寺从前朝开始,就算是皇家寺院了,还有皇家子弟曾经剃度出家的传闻。鸿恩寺所在的山不算高,可也不矮,三步一叩那可绝对不轻松。   太子立刻直起腰来,眼睛里还闪着泪花:“他怎么这么傻?”   “我们得了消息去看他了,脑袋都磕破了,在炕上躺了两天,才能起来走动。他也是够狠的,也不怕破了相。”卢斯也到。   太子叹了一声,不蹲着了,改坐着,就是地方小,坐着不舒服:“等回去了,我一定……”   “别!”卢斯瞬间窜起来了,不顾自身伤痛,也不管君臣有别,一把就把太子的嘴巴捂住了,“您不知道什么叫好的不灵坏的灵吗?”   他可是太子啊,这种身份的,立个FLAG万一准了,那可就是大事!   一则他们俩还得在这边养伤,二则国家现在就够乱的,再失储君,那就更乱的了。覆巢之下无完卵,这回送粮,卢斯对这句话的理解可是深刻了许多。   “嗯,不说,我不说!”太子点点头,他就算是过去对这些无所谓,如今经历的多了,也是宁可信其有的,“对了,提前跟你们说一声,我王叔想见你们,跟你们说一声谢谢。”   “哎?”   太子的王叔,当然就是靖王了,靖王比皇帝小五岁,这两个人是同父同母,还是一同被先帝收养的。当年先帝需要传下国祚的太子,所以一口气送进宫中的孩子有十几个,可后来陆陆续续的有不少都被送回去了。   原本靖王也是要被送回爹妈身边的,只留下当今的皇帝一个,可没想到他们的亲生父亲得了急病,死了。王妃哭了丈夫一通,等两个孩子匆忙从宫里出来,看了孩子一眼,她说回房休息,实际上是却是转身上了吊。   于是兄弟俩干脆就都被留在宫里了,只是靖王很早就承袭了他们亲爹的王爵。   原本昱朝的王爷们除了开国时册封的那一群之外,后头的王爷都是在京中居住的,只是不占国事。但靖王从小就师从大将军,还曾经与大将军上过战场,后来干脆就在边镇呆着了。   这么一个人,卢斯和冯铮都不清楚自己怎么会跟人家认识:“难道是因为军粮的事情,虽然我们俩被涮了一把,心里不痛快是有,但也理解。”   “军粮这过错是我爹的,该他跟你们说谢谢。我王叔可不是为了军粮,而是为了几年前的一件事。”   “几年前?”卢斯看冯铮,冯铮也茫然的摇头。   不过,这些年他们都在查案,那要谢谢他们,应该也是跟什么案子有关联的?   “宏昌州柳江县……”卢斯猛然想起来了一个人来,不过他话说一半,把后边咽回去了。   就是那林家的灭门案,倒数第二位初十的被害人。后来证明,那人是被救走了的,当时太子也知道那人的身份,只是不便告诉给他们。如今看来……竟然是靖王?!   他们无论是住的地方,还是日常交际,都距离靖王太远了,并不知道这位王爷到底是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有了伴儿没有。但听太子的意思,最可能的对象,就是这位了。   “对,就是那位叔叔。”   冯铮忍不住问:“当初案子里,那位……大人该是家里驱赶出来的?”   靖王的家里那不就是皇家吗?皇帝对这个很开通的。换成冯铮自己若高兴喜欢上了个女子,他自然应允,可若是高兴中意的诗歌大她二十岁的?别管男的还是女的,他都不会有那么开通的。   但这事是人家的私事,还是皇家的私事,冯铮问出口,就要让太子不必回答了。可谁知道太子这么痛快:“陈叔叔不是我们家的,是当年靖王妃娘家人安排给王叔的护卫。”   太子当年不对两个人说这些事,因为他们距离真的太远,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算是亲信,而且他们还会在石城呆上一段时间。他靖王叔叔的八卦在石城可是经久不衰,即便两军对垒,也依然以传八卦为休闲手段。与其到时候他们从外头听到那些真真假假的事情,还不如从他这里直接说了。   他王叔的家事,稍后还得找他们帮忙。   两人也都知道,他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其实很有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知道得很清楚,所以他说,他们也就听着。   皇帝和靖王生母的娘家,姓魏。跟现在皇后的娘家一样,也都是勋贵的大家族。不过,他们比皇后的娘家要破落,属于已经有几代了都没人出仕的那种。   当年靖王妃去了,两个孩子都进宫了,靖王还承袭了爵位,对魏家来说是好事。这要这两个孩子长大,他们作为皇帝和靖王的外家,总也不会吃亏的。   先帝还在的时候,魏家也确实表现得不错,对两个孩子也都很好。薛三也就是当时魏家送进宫中陪伴靖王的。不过当时薛三不叫薛三,他叫魏三,现在他也不叫薛三了,他叫陈同——这是靖王取的,陈是大将军的姓氏,同是与子同袍的同。   不过,当时送的不只是陈同,而是魏家真正的两个少爷。陈同大了靖王五岁,并非是寻常家仆、死士,跟魏家还是有些血缘关系的,只是已经非常远了。他是专门训练出来,给魏家真正的少爷们做玩伴和护卫的,再长大点,他还能给这些少爷做管事。   陈同当时也是为了伺候自家的两个少爷,才被送进宫中去的。毕竟他们这些外戚总不能让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伺候,那就是乱了分寸了。   当时靖王被养在宫中,即使没有正式过继,但和皇子无异。他要玩伴,不知道有多少官宦人家愿意把自己精养的子弟送进来。   先帝也知道,魏家这是要继续维系跟太子与靖王兄弟俩的关系,不过这家人还算是有点分寸,没朝太子身边送人,也就允许了这种情况。不但如此,先帝很宽厚,甚至很愿意两个孩子去外祖家串门。   不过,皇帝即便当初还是太子也忙得很,也就是年节整寿会去露一露脸。只有相对悠闲的靖王,经常出宫去,跟魏家相处得不错。对魏家二老,也是直呼为姥姥和姥爷。   后来先帝去了,现在的皇帝登基,一开始的时候对魏家也多有照顾。慢慢的魏家的胆子就大了,他们开始不满足于做一家单纯的外戚,开始向皇帝索要官位。隐含的暗示,皇帝应该将自己的亲生爹娘追封为皇太后与太上皇。希望皇帝能够纳魏家女子为妃,靖王能够娶魏家的女子为正妃。   皇帝跟魏家的交情只是平常,但当时皇帝刚继位没多久,不好对自己的姥姥家动手,让人以为他刻薄寡恩。只能私底下对魏家申斥一番,表面看起来这也是起到作用了,魏家不再作妖了。可谁知道,魏家是决定暂时放弃皇帝,主攻靖王,毕竟,靖王跟他们家是真的有感情的。   可谁都没想到,靖王表示我确实想跟魏家人过日子,但不是魏家的小姐,也不是魏家的公子,是魏三(陈同)。   陈同就是个家奴啊,还是从他们家出去的家奴。魏家怎么愿意?具体的太子也不知道,但显然魏家依然是没把这种不满明显的表示出来,反而让靖王带走了陈同。   又过了两三年,有一年,临到靖王带陈同回边关的时候,陈同突然病了,魏家这时候表示,把人交给他们照顾吧,必然完璧归赵。   靖王只能走了,毕竟他军职在身,无论是来、停,还是走,都有规定,不能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可没想到,他这一走,陈同就不见了,他从宏正八年开始,一直在找人,找到了宏正十六年,终于把人找到了。   说完之后,太子叹息了一声,他也觉得他王叔和陈叔太不容易了,俩人年纪也不小了,结果到今天,这才相守了还不到十年,如今战况紧急,还不知道两人是否能安好呢。   “那……这靖王殿下请我们帮忙的事情,是跟魏家有关,还是跟那位陈大人有关?”这种隐私的事情,都是能不说明白就不说明白的好,太子说得这么明白,那里头就有问题了。   “都有。” 第171章   到底是有什么关系,太子就不说了, 转而跟他们说起来了石城的状况, 还有他刚来时候的凶险。   还真有不少将士不知不觉染上了毒瘾, 而且听完了太子所说的他们染瘾的原因,卢斯和冯铮都恨得牙痒痒, 不是恨将士,是恨折腾出此事的蒙元人,还有那些将逍遥散传入军中的奸细!   蒲云州地处西北,这里风大,冬季寒冷。   ——卢斯自己的感觉, 现在这个时代的天气,比后世北方的夏天要略微凉爽一些,可是冬天更冷。像是开阳, 农历八月的时候就得穿大衣裳了, 进入十月有些时候打个喷嚏鼻涕冻在胡子上的事情都有。蒲云州比开阳更北, 也就更冷。   冰天雪地里,百姓能猫冬,军人不行。甚至寒冷的时候,他们还要越发加强戒备, 因为他们农耕筑墙的人冷, 外头游牧的人更冷,一旦那边冻死的牲畜多了,就会有人跑来打谷草。   所以,在这里戍边的将士, 十个里有九个腿脚有毛病,尤其年纪越大这毛病就越重。蒲云州有个姓古的老将军,天气阴起来就走不了路,两腿肿大,双脚如馒头,痛不欲生。   这个逍遥散,就由几个游方的道士带进来,以可止疼为名,传入了军营。   “……蒙元人打起来之前,那几个游方道士就跑了,还带走了所有的逍遥散。服过散的将士们正好药瘾上来,无力为战……”太子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因为这些将士可是跟开阳那边染上瘾的人从根本上就不同,他们并不是为了药效发挥之后飘飘欲仙的美妙滋味,他们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好受一点,能够继续保家卫国,可没想到……   “等到我们将防线缩到了石城,他们明白了事情的究竟……当天就有许多人自杀了。那位古将军……后来在一次守城的时候,抱着人跳下了城头……”   卢斯和冯铮鼻子也发热,胸口里又酸又涨。其实鸦片确实能做止疼药,可是这话卢斯现在不能说,现代尚且在药物上有很多漏洞,而且就因为伤后滥用药而导致药物成瘾的事件,更是比比皆是。怎么能确定在这个时代就不会有人乱用药?   之前用粮队建立营地的时候,卢斯其实偷偷后悔过载现代的时候没好好学习,他要是学好了物理、金属冶炼、军工,以这个时代的金属铸造能力,总能把大炮改进改进吧?现在,卢斯就希望自己当初是学医的了,最好中西医贯通。   ——大昱已经有火炮了,就是十分简陋,声音大,烟大,炮弹?找不着了。至于医学,昱朝也是很进步的,甚至各地还有“国营”的县医局,州医局。上回开阳大疫,卢斯功不可没,但其实现在昱朝也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防御措施,当然死的人也不少,不过要是按照同时代其他文明一起对比,那就会发现,这套机制已经很先进了。死亡人数也绝对比同时期的其他文明少了很多很多。   说话间已经入城,太子见两人神色都有些疲惫,不由得有些后悔,他们也是刚经历搏杀才回来的,不该一上来就听他说这些。   “你们且好好休息,过两日我再来找你们。”太子几乎是落荒而逃了。   他如今是住在王府里的,靖王见了他不由得有些讶异:“不是说要跟朋友好好叙旧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太子略有些垂头丧气:“说错话了,叙旧变得更诉苦一般,他们俩都是伤重在身的,让他们好好休息吧。”   靖王拍了拍他侄子的脑袋:“我方才见了林勇,你那两位好友也是有好本事的。咱们生为皇家,是很难有真朋友的,你要好好珍惜。”   “是,王叔。”这王叔在太子的意识里,每隔三五年才回京述职一次,与他见面却并不多,不过只能说他和王叔亲戚缘挺好的。   而卢斯和冯铮进了给他们安排的宅子,互相帮助着洗了个久违的热水澡,就肩并肩躺在了床上。冯铮戳了戳卢斯:“有心事?想着秦归,还是逍遥散。”   “我想水泥……”卢斯叹气。   “水泥?”   “嗯,我们那时代的一种建筑材料,粉状的,加了水,搅和一下,等到凝固了,就坚硬得跟石头一样了。”   冯铮眼睛一亮:“那可真是极其了不起的东西了。”   “嗯,其他穿越古代的人,都会造纸、会造水泥、造玻璃,”卢斯一边说一边扭动,他现在左胳膊瘸了,只能平躺着,扭了半天,才成功翻身,靠了冯铮身上,“可是我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痞子,什么都不会……我来之前应该至少把土水泥制造方法死记硬背下来了。”   “你还是会很多东西的。”   “我会什么?”   “你验尸很厉害啊。”冯铮道,“还有……推理也好。”   “是这时代的案子没那么复杂。而且……如果是那种突然作案,我也一样没能力。”   “不只是你,谁都一样啊。”冯铮拍拍卢斯肩膀,这人有时候也喜欢钻牛角尖。   “唉……QAQ曾经还沾沾自喜,现在卢斯真觉得自己是个废人,“我连做菜都只是泡面、挂面、炒面三连发,想推进一下大昱的饮食事业都不行。”   “泡面?”挂面和炒面冯铮听过,“把面拿水泡一泡吗?那样能熟吗?还是像油茶面那样,本来就是熟的?”   “是面条的面饼,做好了以后油炸一下,炸熟了。吃的时候泡三分钟,泡软就能吃了。”   “听起来有点像是炸馓子,不过馓子是能直接吃的。”   “泡面也能。”卢斯说得兴起,“说起来还有炸薯条和炸薯片……”   冯铮:“猪油能炸吗?”   卢斯:“不知道啊……没试过,应该能吧?”   冯铮:“一锅油能炸多少啊?”   卢斯:“一锅……灶上的大锅还是小锅?”   冯铮:“大锅的话,那用的油太多了吧?”   卢斯:“是啊,不管豆油还是猪油,都不便宜,而且油用的时间长了,就得换的……这成本可够高的。”   冯铮:“而且,你这不管是炸的红薯,还是白薯,该是都容易看出来吧?要不了多久,人家就会做了。你这赚不了多少啊。”   卢斯突然一惊:“哎?咱们是怎么谈论到这个问题上来的?”   正气小哥哥一脸正气的看着他:“这要问你自己吧?是你说的,我只是顺着你的话朝下说啊。”   “是我吗?”   “不是你是谁?洗完了澡困得要命,快睡!”冯铮就跟一个不耐烦的家长面对调皮的孩子一样,在他背上拍了两下。   卢斯:“哦……”   总觉得有些不对的样子,但他还是稀里糊涂的睡着了_(:з」∠)_   等到醒过来,卢斯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冯铮的睡脸,昨天晚上的两个人闲谈的前后却忽然清晰的联系了起来,卢斯看着冯铮笑了。他昨天就是传说中的生了心魔吧?但冯铮……   “嗯……”冯铮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怎么了?”   卢斯凑过去轻轻吻在他的鼻尖上:“你是我的心药……”   “……”冯铮皱了皱鼻子,“你今天嘴好臭。”   卢斯瞬间僵掉:QAQ   可冯铮凑过来亲在了他的唇上:“行了,这下我们一样臭了。”   卢斯动了一下,这么撩的男朋友,谁把持得住?!但他现在是个残疾人……吊着的胳膊还有满身伤口,让他没能实现想象中的猛虎扑食,只能像一条咸鱼一样弹动了一下,然后弹回了床板上,泪流满面的平躺着看床帐。   瘸了腿,胳膊没事的冯铮撑着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在卢斯的脸上拍了两下:“别着急,我记着你,我等着你艹死我。”   (╥﹏╥)正气小哥哥,你这是谋杀亲夫你造吗?!你太坏了!   在石城休息,没人来打扰的这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冯铮就一直迥然与过去的,对冯铮又逗又撩。   _(:з」∠)_其实他也害怕的,就算他挺喜欢“凶巴巴”的冯铮,可那时候两个人都有分寸,现在……冯铮看卢斯的那双眼睛跟都快跟狼一样冒绿光了,这以后是真要出人命了。可他更害怕,卢斯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   等到这天晚上,冯铮跟卢斯做了一套手部运动,看着那人咬牙切齿的睡着,他亲了卢斯的脸颊一下,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被亲了的卢斯还以为是蚊子,死猪一样哼哼两声,挠了挠脸颊,就又睡着了。   再天亮,两人吃了早饭,正商量着要不要去王府里拜见靖王,然后去看看跟着队来的伤兵,就听有下人通禀,靖王已经到了!   两人赶紧出去迎接。   靖王是皇帝的弟弟,但要是没人跟他们介绍,两人都会以为这位的年纪比皇帝年长。因为苍老,他的双眼皮都快变成千层饼了,眼角也是细纹斑斑,法令纹明显,只是额头的抬头纹不算深,还有头发,黑白掺杂。只能依稀从眉目间看出来,这人年轻的时候,该也是一位俊美青年。   “两位将军快请免礼。”靖王的声音到是很年轻,澄澈晴朗。   卢斯两人直起腰,跟靖王慢悠悠的走进了正厅。   不过,卢斯有点意外,他竟然没见到看起来像是陈同的人。他和冯铮找出当年那事情的真相,更该感谢他们的是陈同。卢斯当然无所谓人家的感谢,他只是好奇,想见见陈同。但又一想,被个神经病杀人狂抓到过,这件事谁都不愿意再面对吧?人家不愿意过来也情有可原。   靖王一抬手,他手下人,还有这宅子里原本的下人,就都散到外头去了。   “两位是为了送粮而来,如今更是伤重,待两位将养之后,本王必定派得力人手,送二位离开。只是,本王这里有一件棘手的案子,还请两位在回到开阳之后能帮忙查探一二。”靖王看来也是个干脆人,上来直接就把来意说了。   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卢斯道:“我等自然愿为王爷解忧。至于得力人手就不必了,如今前线吃紧,到时候我俩自己骑马回去就好了。”   靖王乃是抗击蒙元的将领,能让他为难成这样的绝对不是小事,两人都知道,自己真不是带兵打仗的料,那能在自己可以帮得上的事情上为前线解忧,自然责无旁贷。   靖王笑了笑,也不在派人的事上纠缠,只是说出了要请两人帮忙的事情:“本王怀疑……陈同才该是魏家三房的长子。”   “啊?”前天下午进城的时候,太子蹦到他们俩的车上说下那番话,两人脑补了很多事。也想过会不会这个魏家也跟逍遥散的事情有关,如今一听,竟然是一出狸猫换太子,两人都有些愣。   冯铮道:“王爷,还请您把事情详细与我们说说,尤其是魏家。我俩对于开阳的这些勋贵,并不熟悉。”   就算是狸猫换太子,这案子也一点都不好办。陈同可是跟皇帝同年,都是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那什么被怀疑是他爹的魏家三房夫妻,要活着也至少快六十了。这么多年前的事情,人证、物证,怕是都已经很难寻觅了。   “自该如此。”靖王点点头。   魏家的嫡支能算得上是老爷的,有五房人。当年送进宫里,给靖王当陪读的,是大房的三儿子,和三房的长子。大房的儿子且不说,长枝嫡脉,自古就贵重。之所以是老三家的孩子进来,因为当时魏家的三房是当时几房中,能力最强的。   老三年轻的时候,还曾经中过秀才,只是中秀才没几天,有同窗邀请他外出聚会,他喝醉归来,跌了一跤,跌断了腿,等到腿养好了,这人却瘸了。昱朝的规定,身有残疾者不得科举,老三是考中了之后才残的,虽然不会剥夺他的功名,但他的科举之路,也仅止于秀才了。   靖王虽然没用什么特别的语气,讲述过程都是很平直的,但卢斯和冯铮听着,就知道这里头有猫腻了。这时代正骨可是很了不得的,更别说当时的魏家也算是红人,他家里的孩子摔断腿能不找好大夫来医治,以至于落下残疾吗?八成是大家族纷争,出黑手了。   不过老三虽然是残了,在魏家依旧有很大的话语权,因为在当时的那一代人里,也就是老三有功名了。   之后送进宫来给靖王做陪读的自然也是老三的嫡长子,而陪伴老三长子一起进宫的陈同,其实也并非所谓的魏家血脉已经很远的亲戚,他是魏家的妾生子。这个妾不是良妾,甚至连贱妾都不是,而是家女支。父不认,为奴。   陈同和老三长子自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可只是如此,别说卢斯和冯铮,就是靖王也不会想歪到换子的事情上去。别说家女支了,就是良妾,生孩子的时候跟当家主母距离都是八丈远的,而且产房里,来来回回得有多少人,把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从一个地方抱到另外一个地方,再抱另外一个孩子回去,有得惊动多少人。   “……三房的长子大概是两岁的时候吧。曾老太太生了一场病,眼看着挨不过去了,就有个道人来了,救醒了曾老太太,却又说此举不过是治标。需得让选出来一个八字相合的子孙送到道观里去,给曾老太太祈福。算来算去,就算出来了两个人。”   曾老太太那就是皇帝和靖王的高外祖母了,至于算出来了两个人,必然是八字一模一样的,可不就是老三的长子和妾生子了?   “不对啊,那妾生子不已经是被认为家奴,如何也跟着一起去了?”卢斯奇道。   “一开始没送去,但道士说没想到八字相合的人这么小,他一个怕是不够,又说家里人不够,让奴仆下人凑数也是可以的,于是两个孩子就都有了。临走前,道士还说,这期间不许有人去看望,他们俩若是见了外人,那可就要不灵了。两个孩子去了一年多年,曾老太太又过了五年,这才去了。”   冯铮问:“王爷是怀疑,那道人有问题,在这期间做了手脚?”   两三岁的孩子,正是一天一长的时候,一年多的时间,孩子确实已经变了不少。又加上这两人怕真是亲兄弟,容貌近似,想要蒙混也并非不可能。而且两岁多的孩子,记忆还不深刻,有很多甚至说话走路还不利索。   “我问过魏家的老仆,有记得的,说两个孩子回家的时候,一个白白嫩嫩,玉雪可爱。一个面目黝黑,粗手粗脚。道人说,既然是祈福,自然是要侍奉神灵的,不过有八字相同的仆人,自然是粗累的活计都由他代劳了。”   靖王说到这里,略微有些激动,毕竟是他所爱之人幼年的精力。一个三岁的孩子弄成那个样子,不知道经历的是如何的磋磨。   如果人真的被换了,也确实这是最可能的。即便亲爹娘一年多没见自己的孩子,但谁想到道士会将两个孩子反过来养?自然是看那白皙可爱,养尊处优的才是自家的小公子。   “……王爷,您认定陈大人与人互换,可还有其他的证据。”卢斯皱眉。但有问题的前提必须得是确实有问题,而不是简单的认为和怀疑。   “有。”靖王深吸一口气,“二位应该也知道,当年魏家趁我不在把三郎……但事后,我也不能对他们家做什么。”说到这里,靖王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怪也只怪当年我自己太过蠢笨,当年他们说将三郎交于我,我就没多想……没多想要来三郎的卖身契……也……没给他改籍……”   靖王的肤色不算太浅,但想浅也不可能,毕竟是个武将,可现在他脸色都发紫了,可见是气得不轻。   卢斯叹一声,起来单手给靖王沏了一杯茶。   联系前后,他真不觉得靖王傻,只能是魏家太会做戏。魏家已经当了十几年好亲戚了,即便之前曾经想要干涉皇帝的亲事,想要官位,但被申斥也就老实了。卢斯自问换成他站在靖王的位置,大概也只以为他们是看着跟自己关系亲近的太子登基,脑袋稍微有点迷糊,怪恼有,可就此断了联系,或者处处提防,应该不至于。   更何况,要人的时候,魏家给的干脆。按照太子跟他们说的情况,出事的时候,陈同都跟着太子走了几年了。谁能想到卖身契还在,奴籍没改?   要不然魏家能趁着靖王不在,把人给弄到穷乡僻壤去?要不然陈同被弄走了,这八年间也没回去,怕是误会了吧?   大概卢斯和冯铮想得太“大声”,脸上写的什么都被看明白了,靖王喝了两口水,略微缓过来后,道:“三郎给卖到了黑矿里去,他一直在想着法子回开阳。我想找魏家报仇的,可是……我怎可为一贱奴,害了外祖?”   最后那话,显然不可能是靖王自己说的。卢斯都“佩服”魏家了,牛啊。要不让他们现在还能在开阳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呢,害了陈同,反而成了他们的保命符。   不过,这就让卢斯有点不明白了:“王爷,先放下您起疑的原因,在下略有些奇怪,既然魏家是这么个状态,您为什么还想要证明陈大人的身份呢?若是真的,难不成还让陈大人认祖归宗?”你们俩不膈应啊?   “这事……我是不会告诉三郎的,我想做的,是让魏家后悔!” 第172章   陈同当年受尽磨难,险死还生, 归根到底都是魏家人心不足。   可在贪婪到蒙蔽了理智, 做出了天大傻事的同时, 这家人又很聪明,极其精通自保之能。并不像现在的皇后娘家一样, 拐着弯的蹦跶着作死,而是当时很干脆的沉寂下来了。卢斯和冯铮离开之前,大理寺那边铺开甚广的案子也没牵扯到他们家。   皇帝和靖王找不着他们家的错处,又不能随意处罚自己的长辈,否则与孝道相悖。   看靖王这样的, 生来也是天之骄子了,但卢斯和冯铮面对他如今的情况,觉得他还没普通的中产之家过得舒心呢。   两人对视一眼, 对靖王拱拱手:“我等必当尽力。”冯铮却又加了一句, “但是要查此事, 要等边境太平之后。”   虽然这事是人家的家事,可已经有一家皇帝的丈母娘进去了,又翻出来那么多奸细,如果皇帝和靖王生父的丈母娘一家再出点什么事, 怕引起恐慌。   靖王点头:“应该的, 不过……”靖王挑眉一笑,也是两人第一次看见他笑,说实话,笑起来的靖王才像位王孙, 而面上带着笑的靖王接着道,“也不知道是二位早一步回到开阳,还是捷报早一步到开阳。”   卧槽!霸气啊!自信啊!现在表面上看起来明摆着是昱朝式微啊。不过人家才是专业的,而且在边境打了一辈子仗了,卢斯对靖王比了个大拇指,靖王拱拱手。   不过,这轻松的气氛就是一时的。   “本王,其实早就怀疑这件事了,所以当年对魏家的态度才会毫不怀疑,也才放心将三郎放在魏家养病,谁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   这就更说得通了,不只是魏家会演戏,也是靖王潜意识已经把他们当一家人了,根本不知道两边有这么大的“认知偏差”。   感慨之后,靖王说起了他当时生疑的原因。   头一个,三房长子的左手手腕靠下的位置,长了一个奇形怪状的胎记。而在陈同手腕上相同位置上的,则是一块丑陋的伤疤。   “那胎记比铜钱大上一点。”靖王在自己手腕上比划,“本王记得很清楚,那位刚入宫的时候,胎记是鲜红色的,极其艳丽,那时候本王年纪小,还好奇的拉着他的胳膊看了许久。可是,等到他年纪渐长,那胎记的颜色就越来越浅了。一开始,本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是隔的时间越久,跟脑子里最初的记忆比较起来,那胎记就越暗淡。”   “不过,本王也听说过有些人的胎记颜色是会改变的。所以,他俩胳膊上的事情,本王一开始并没关联到一起,有诸多在意。直到……本王与三郎彼此心悦。”   靖王此时没有笑,可是眼神变得温柔至极,一直看着他的卢斯和冯铮,都忍不住被他的神色感染,看向对方,相视一笑——靖王是个恋爱中的人,不只是当时,还有现在。   而靖王为什么说直到两人彼此心悦呢?因为这位显然比他侄子更有行动力,他跟卢斯和冯铮说的意思,是他很快就跟陈同同床了。而陈同,有一段时间开始做噩梦。靖王虽然身为王爷,但显然并没忽略同床人的反应。   “他噩梦中呓语,将本王吵醒,他说‘我不是四公子’。醒来之后,本王连番追问,三郎才说出梦中内容,他说梦到被一个道人毒打。被烫伤了手腕,可是问他其他的,他却说已经遗落在梦中了。”   “不过他却不只是一次两次,有一段时间常做噩梦,又是本王逼着他才坦言,说这样的梦,他从小到大经常做……”   靖王心悦陈同,所以他对陈同自然上心,看着陈同被噩梦所扰,不可能当看稀奇事一样,放着不管。而且,陈同的状况,让他怀疑这并非是一场虚无的梦境,而是确有其事。   当时他们小一辈,都不知道三房长子与陈同两岁多的时候被接出去住在道观里过。不过这事也不是什么鲜为人知的私密,靖王略微一查,就明了了究竟。再一想陈同常在梦里呼喊“我不是四公子”,前后原因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三房长子在魏家子弟中的大排行,就是四公子。而陈同在被毒打的时候,频繁喊出这句话是出于什么原因呢?有人错认为他是四公子,所以殴打他,才否认?又或者……有人要让当时还是个孩子的陈同,把“我不是四公子”这个认知,跟着伤痛一起,牢牢的刻印在脑海里?   “本王立刻便要去寻当年的道人,可那时候都过去二十多年了,那人早已经不知所踪。”靖王叹,“本王又偷偷寻了些魏家当年的老仆,但也并无线索。后来,本王发现,三郎长得与三夫人极其相似。但却又听魏家的老人说,三郎长得跟那已死的贱妾极相似……”   男人嘛,都明白,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喜好。比如卢斯的喜好就是正气小哥哥,正气小哥哥的喜好就是卢斯o(* ̄▽ ̄*)o。   咳!总之,人都有一个审美风格,清新的、浓艳的、温柔的、泼辣的、白莲花的、绿茶婊的。一个男人后院里的爱宠相似,并非他有个什么白月光,而是他就喜欢这个系列的。所以,妻和妾容貌相似,这是很有可能的。尤其,很多事他能对妾做,却绝对不能对妻做。   所以,妻妾和同一个男人生出来的孩子也相似。   “后来,就发生了那事……”   靖王打仗一流,查案子却是苦手,当时很快就此陷入了困局,陈同还丢了,然后这个查案苦手满世界去找人……   卢斯心底唉了一声,方才靖王说陈同让人给卖到矿里当矿奴了,很可能是在西南的某些深山老林里,结果他不但凭借一己之力跑出来了,还都跑到宏昌州了。要是没有老变态的那件事,真说不准是靖王派出去的人先把他找着,还是陈同自己跑去靖王跟前。   结论:苦逼啊!至于是靖王苦还是陈同苦?EMMMM……   可从陈同被卖了,到重新把人找回来,再到现在,这中间都十多年了,靖王并没再起寻找回真相的心思,今时今日,他却避着陈同突然登门拜访。是因为卢斯和冯铮的名声真的很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两人虽然好奇,但都没问,反正他们只要找到真相就好了。   卢斯沉吟片刻,道:“王爷,您这案子我们可接,但是……我俩还是要见一见陈大人的。身为无常,不可单听您一面之词,也不能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就给人判了刑。”   卢斯的意思,靖王心悦陈同,情人眼里出西施,人家自然怎么都是好的,但是不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至少得亲眼见见这位陈大人。另外就算见了,确定陈大人为人不错,也不是就认定了他真是魏家三房长子了。   靖王没恼,反而很恭谨的对两人拱拱手:“无常司之公正忠直,本王早有耳闻,此为大善!况且……三郎若真不是他家的种,那也是应该。”看来就算怀疑,对那家子,靖王还是也膈应的。   卢斯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王爷,您在查探的时候,可曾查到当年那位妾侍的身高如何?而魏三夫人又是身高几何?”   靖王略奇怪,但还是道:“具体的并不知晓,只知道有传言,那位妾侍身姿小巧,善球上舞。至于三夫人,比寻常女子高上许多,该是有六尺多。”   卢斯在心里换算一下,昱朝的一尺不到三十厘米,但也有二十八上下。六尺多,那就是一米七打底了。这在现代的北方女子来说,也都是比较高挑的身高了。至于球上舞,就是脚下踩着一个大彩球,一边转彩球,一边跳舞,在现代这该归类为杂技。能跳这种舞蹈的,无论男女,身高都不会太高,否则以现在的审美来说,不好看。   “如今的那位四公子,多高?”虽然他们还没见过陈同,但从当年其他人口中的描述就能知道,陈同该是身姿修长挺拔的男子。   “不高……”靖王也明白过来,卢斯要问的是什么了,“魏三脚还没瘸时,坊间传闻他是个玉树临风的偏偏佳公子。”   两根甘蔗生出一根青竹,总觉得还是有点可能的。可两根甘蔗生出来一根白萝卜,那就比较奇怪了。   现代有句俗语,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父母身高都达标的情况下,生出来一个矮子……当然,也备不住有什么隐性基因碰一块了。卢斯叹口气,这要是在现代,揪两根头发就一切OK,还要这么麻烦?   靖王有些高兴,觉得这两人不愧是有名的无常司主官,他这么十多年下来,也就两条线索,而且也都是立不住脚的,虽然卢斯提出来的这个也并非是实打实的铁证,猜测居多,可要是摆出来看,真比他的那两条可信些。毕竟龙生龙凤生凤啊。   他见两人面上都露出疲惫,又有些惭愧,毕竟两人还带伤在身,当即起身告退,不过临走时却道,过两日必然带着陈同再来拜访。   送走了靖王,两人吃饭喝药,小睡了一场,起来之后,一边喝茶,一边谈论靖王托付的这件案子。   “铮哥,你要从哪里查起?”   “我想从道观查起,虽然这事情如今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当年那道士行事的时候,也必然十分隐秘。但他带着两个孩子,毕竟在道观里住了一年多,他们总得吃饭睡觉,那就少不了跟人接触。你呢?”   “我想去查查那个妾侍。”   冯铮点头想了想:“嗯……若真有换子之事,那这道士机关算尽,从咱们现在看,获利的只有那位三房长子,可他一个两岁孩童不管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当时都是做不出这种事情来的。那只可能不是为了孩子,而是为了孩子的身边人……”   两人相识一笑,这种理解对方,而对方也理解自己的感觉,说不出来的舒畅。   他们如今也是无事了,却做不到一身轻,因为秦归到现在还杳无消息。也不知道等他们伤势养好,能够回开阳时候,能不能找到他。   不过,秦归的事情,两人没心忧多久,就已经有信回来了!他不但已经被找到了!还立了个大功!信使两方面的,有国家的,还有秦归自己写的,而他自己写的虽然字迹不太好,但显然更详细。   原来,那日被卢斯安排着去盯着孔老,无奈秦归没走出多远,就遇到了一股人数不少的蒙元骑兵,秦归被与下属杀散。他几次集结起下属,可是无奈发现,牲畜营前边的交战极其激烈,要想带稍微大股的人马过去,必然陷入围攻。   他也知道,这应该是暂时的,可是多耽误一会,都代表着他很可能错过孔老的变化。无奈之下,秦归单身一人,潜入了牲畜营。接下来的那一段,就是卢斯和冯铮找到的两个民夫所见的事情了。   秦归抓乱头发,面上抹黑,穿着民夫的衣裳,混进了孔老的队伍。而且,他还目睹了“自己”的被杀。那穿了他衣裳的民夫起了贪心,竟然冲出去直言自己乃无常,他大概是想要敲诈些钱财,可话还没说完,就让人砍下了头颅,且那颗头被动手的人挂在了自己的腰上,在同伴间耀武扬威。   那队伍里,除孔老与他所带的人马外,也有看外头危险,下意识跟随过来的人如此见此情景都惊骇不已,但看着仍旧滴血的“军爷人头”,再看看那些摸着兵刃,也看向他们脖颈的凶神恶煞,所有人都选择了闭嘴。   秦归看了出来孔老是要将这些人裹挟,虽然着急,但也没办法。只能同样装作怯懦。后来孔老从怀中掏出了一面奇怪的旗帜,打着它,蒙元人就不会上前攻击,偶尔有杀红了眼睛的,孔老的手下人也能上前纠缠住,对方看一时杀不死,再看看他们的旗子,也就都离开了。   不过,孔老并没带着他们归入蒙元人的队伍,而是带着他们,直接朝远处去了。   孔老也是很有目的的,他们跑去大概半天的路程,就埋锅造饭,继而让人回去探查情况。结果第二天早晨起来,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让众人脸色大变的消息——昱朝的援军及时赶到,蒙元人被两面夹击,全军覆没。   孔老犹豫一番,没带着人回营,而是带着他们继续朝北走。秦归假做老实的跟着,实则一路小心翼翼的留下了标记,正好让后头分出来寻他的兵丁发现了标记,紧跟在后,之后里应外合,把孔老这群人一举歼灭。   唯一遗憾的,就是孔老死在了乱军之中,他的亲信虽然有被抓的,可并不知道为什么孔老要这么做,孔老的目的又是什么。他们并非是蒙元人的间谍,或者是为了钱财,或者是出于义气,还有的甚至是为了让孔老帮他们找个门丁的工作。   卢斯看完了信,卢斯嗤笑着说:“若是他们事成了,让蒙元人入了关,怕是城市都要被破坏了,变成那些蛮子的草场,还有门丁让他当?”   就算历史知识匮乏如卢斯,他也知道自己那个世界蒙元人入关之后干了什么,退耕环牧干得棒棒哒。甚至还退城还牧,那可是太“环保”了。还有将人分等。初夜权什么的。历史上其他人干过的缺德事,他们干过,其他人没干过的缺德事,他们也干过。   冯铮不知道另外一个平行世界里发生了什么,但他见过蒙元人,他闭了闭眼睛,一瞬间仿佛眼前又浮现出了死于蒙元人之手的无辜百姓,耳朵里又听见了女子孩童的凄厉惨呼:“那被救回来的几个女子,好像是也跟着一起来了石城?”   “想去看看?”   “嗯……”   “那就走吧。”   两人说走就走,给他们安排的府邸中,除了仆人之外,也有兵士,两人说明了想到何处去,这些兵士干脆利落的准备好了车马,就把他们拉走了。   石城原本并非是边塞,不过现在已经是两军交战的第一线了。这城里除了伤兵之外,再也没有了悠闲之人,所有人都是为战争服务的,女人和孩子也是如此。埋锅造饭、捡拾柴薪、织布制衣、照顾伤员等等之事,尽是百姓在做。   往常这些都是苦差事,需要征发徭役,多少人以其为苦。现在没人提什么徭役不徭役的,所有人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两人跟着兵士走,到了伙夫营,绕过一个堆得高高的野菜怼,才看见野菜后头有一个小姑娘正坐在马扎上摘菜。她摘得很粗糙,连根都不去,只是把烂掉的部分掐掉,摘走虫子,拍掉太明显是沙土而已。在她身边,摘好的和没摘好的菜,看起来没啥区别。   不是这小姑娘干活躲懒,是没人会愿意浪费——即使先后两队的粮食都运到了,但卢斯那一批还是被毁掉了四百多石粮食——粮食够不代表菜蔬也够。蒙元人现在已经将农田烧毁,等着它们自然长出牧草,甚至直接将牛马赶进农田放牧了。   而石城附近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了蒙冤人的大部队,可小股敌人依旧不少,除外寻找野菜也是一件不轻松的事情。   小姑娘已经干活干得满头是汗,但很专心,有人过来了她都没注意到,可她看起来也很精神。卢斯和冯铮没去打扰小姑娘,可谁知道,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候,小姑娘正好抬胳膊擦额头上的汗,一眼就看见了两人,立刻站起来,追了出来:“大人!”   两人转身,卢斯踏前半步,稍微挡在冯铮身前一点点,他可没忘记,之前那个吐痰辱骂的男子,虽然这女孩子听声音不像是……   “小桑谢过两位大人!”小姑娘虽然追出来,却并没有一直跑到他们跟前,而是在距离两人大概还有三四步远的时候,就噗通一声五体投地的跪倒。得亏地面是土地,要是石板的,膝盖非得跪出来个好歹。   “丫头快起来。”卢斯上前走两步,还没来得及拉,小桑就一个哆嗦,卢斯赶紧退回来。小桑这不是怕他,而该是只要男人都怕……   小桑又磕了头,这才起来。   冯铮问:“你爹娘呢?”   “爹为了保护我们让鞑子杀了,娘……撞死在石磨上头了,大哥那时候正好出去玩,不知道哪里去了。”   “你大哥叫什么,还知道吗?”   “大哥该是叫泥猴。”   小桑说起来语气其实是有些怀疑的,看来这个泥猴应该是他们家里或是四邻对她大哥最常用的称呼,但人到底叫不叫这个名字,她并不知道。   “你们家姓什么?”   “柳。”   “是柳树的刘,还是文刀刘?”   小桑面露苦涩:“不、不知道。”   她不认字,乡音里这两个字的发音又很类似,真分不出来。   两人又问小桑可记得她哥哥多大了?小桑记得她哥的身高,但具体多少岁就懵逼了。还有她是否还认识其他的亲戚,小桑表示不打仗之后她找了,可是一个认识的都没找着。最后问她自己村子叫什么,还记不记得村子附近有什么特点,比如山啊,水啊,特别大的树啊之类的。小桑倒是记得村子北面有一棵大榕树,更北的地方有一条溪流,村子里还有一口古井。 第173章   两人安慰她,会帮她寻找亲人, 小桑甜甜的笑着应了。两人转身离开, 走远了些, 卢斯问冯铮:“怎么,又想带走了?”   “若是她没家, 那自然就要带走。”冯铮理所当然的说,“不过她说的村子应该不难找,有了村子,她大哥也就有了线索,还有其他亲戚朋友, 到时候也要看具体的情况。”   “嗯。”   两人又见了其她几个侥幸存活的女子,除了他们拉过来三个人,还有两个女子虽然被箭矢射中, 但因为军士的保护并没有伤到要害, 后又被救了回来。虽然上次见到了歇斯底里乱发脾气的男人, 但这些遭受更多苦难的女子,在面对他们两人的时候,却坦然又感恩,这份坚强, 反而两人充满敬佩。   看完了这些女子, 两人又去看了四个总旗与冯家五人。孙昊和高勇恢复得不错,除了脸色略白之外,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地方不对了。   周二断了两根手指头,他失去的是无名指和小指, 相对来说,失去它们比失去其它手指的影响还算好,伤口没有感染,愈合状况良好。不过疼是一定的,两人到的时候,周二正一身酒气的呼呼大睡中,实在是疼痛难忍,只能用喝酒麻醉自己。   薛武贵却不过是太好……他是烧伤,这大夏天的本来烧伤就是最受罪的,他烧伤还遍及半张脸,半个脖子,以及整个左肩膀。伤口已经有些化脓,人也因为发烧而昏昏沉沉的。   四人被安置的也是不错的地方,卢斯和冯铮问他们可愿意搬到自己那里,庆幸的两个人都摇头表示拒绝——他们那地方距离靖王府太近,他们也见过靖王,觉得那位王爷威仪太过,太吓人了。听说靖王经常去看两位无常司的主官,他们还是免了吧。就在这呆着,挺好的。   卢斯和冯铮:“……”   靖王挺好的啊,人家怎么威仪太过了?还什么经常去……就去了一次好吗?!   不过属下不愿意,两人也没强迫。   冯家五人倒是无恙,不过他们的人也是伤亡惨重。不过带人出来的冯大很淡然,表示她们临出来的时候,已经把家产都卖掉了,这些更出来的人,都已经分得了一份安家费,卖命钱——看他们的态度,若非是发现卢斯和冯铮在自责,这事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临走,五兄弟表示,不管别人如何,他们希望留在这里,杀蒙元人。   至于另外带着人来的周开……那家伙开战没多久就带着人跑了,看来,他是终于明白了两军交战跟江湖械斗的不同。   又去看了其他无常司的伤兵,两人体力就顶不住了,就此作罢。   到了家里,洗洗睡了,再起来,没事干的两个人,吃着点心喝着茶,不知不觉又开始讨论案情。   卢斯:“且不说陈大人到底是不是被换了。魏家之前的表现也算是老谋深算,而且一家子虽然贪婪,可还算识时务。你说他们应该也是看见了靖王跟陈大人之间感情的。这要是普通的大户人家,长辈不愿意看见晚辈跟奴仆厮混,干出这种事还说的通。但靖王身份不同,魏家就不知道自己这是干傻事,会让之前靖王对他的好印象一扫而空吗?”   冯铮一怔,放下了手里咬了一半的点心:“确实……”这是他之前没想过,“而且听靖王爷的意思,当时应当是魏家主动提出来,让陈大人到他们家里去养病的,这更是让王爷恨上加很了吧?其实若只想弄走陈大人,那不提什么照顾,等王爷走了,再行手段将人诓骗出来,不是更稳妥?”   “魏家比较像是放长线钓大鱼的。”卢斯把冯铮放下的那块点心拿过来,在他咬过的地方舔了又舔,看冯铮红了耳朵,这才满意的一口吞下,“这么一说,把人卖掉也是奇怪,直接杀了不好吗?”   谈论来去,两人的结论就是,魏家跟陈同之间,怕是还有别的隐情。但他们也不确定,这跟陈同的真实身世是否相关。   这天下午,靖王府那边派车来接,两人坐上车就去了。想到只有闻名从未见面的陈同,两个人都敬佩非常,如今都有些兴奋,可是再一想他们的询问即将让他重回那段凄惨的往事,却又有些愧疚。   昱朝的审美本身就很是古朴大方,靖王府地处边镇,更是少见奢靡。王府的面积也不大,不见小桥流水,只有大树教场。   一身便装的靖王在二道门迎到了他们,带着两人直到了后院的小花厅,三人一进门,便有坐在那里的消瘦男子站了起来:“卢将军,冯将军,在下陈同,久仰大名。”   应该说……陈同已经半点也没有卢斯和冯铮想象中的,这个人该有的风采了。他瘦得厉害,面颊都凹陷了下去,显得眼睛很大,可却眼球浑浊,他头发枯黄稀少,嘴唇惨白,就是站起来行礼拱手,如此简单的动作依然让他双手哆嗦,而且声音底气不足,这是个比他们俩这伤员看起来还凄惨的病夫。   可两人非但没觉得失望,反而只觉得——造孽啊!陈同显然是身体亏虚得太厉害,养不起来了,甚至……命不久矣。要不然靖王是那个样子呢?易地而处,要是卢斯/冯铮变成了这样,他们俩怕是还比不上靖王呢。毕竟,靖王现在可依然是前线的主帅,帅军抗战,他们到那时候可是绝对无心正事的。   “陈大人客气了。”两人还礼,视线小心翼翼的在靖王和陈同之间划过,两人都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同情来,即使,他们俩本该是一对幸福无边的神仙眷侣……   “王爷,还请让我与两位将军私下里谈一谈。”陈同笑着对靖王点点头。   “行,一会吃饭我再过来。”靖王挺干脆的站了起来,可临走却还要摸一摸陈同的额头,大概是发现他体温正常,这才笑着离开。   只是不发烧,都已经是一件让靖王开心的事情了。   靖王走出去一会,陈同长叹一声,喝了一口面前的茶:“二位将军此次运粮,一路坎坷,真是辛苦了。本来该是在下亲去一趟,道谢的,结果却让反而两位前来,实在是失利了。”   “我等不过是职责所在,陈大人不必挂怀。”   “直接叫在下陈同吧。我身上并无官位,只是个白身。”陈同举起茶壶,欲给两人倒茶,冯铮要接过来,他躲了一下,冯铮看他那哆哆嗦嗦的胳膊也不与他争抢,只是端起自己的茶杯,好让他沏茶沏得方便点。   放下茶壶,陈同额头上已经见汗了:“我这样子,两位将军怕是也看出来,我命不久矣。”   “陈大……陈兄,你可知自己是害了什么病?”卢斯问,又一次后悔自己没好好学习念医科。   “不知道是什么病,只是这些年来我腹痛越发严重而已,本来当年……”陈同摇摇头,“算啦,好汉不提当年勇。”   “陈兄可请了宫中御医来看?又或者是去南方休养?”冯铮问。   “请了,如今还有皇上派来的两位老大人在府里住着,至于去南方……我真是不喜欢南方……”   两人一想也明白而来,他从煤矿里逃了出来,可身上不只是身无分文,也没有证明身份的文牒,可能最开始还有私矿的打手老板追在后头,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那边的经历,怕是很不愉快。不过,林老变态那地方已经是北方了,看来南北都没让陈同留下多好的回忆。   “况且,不但是我该向两位道谢,反而要两位过来,王爷怕是还有件事,要麻烦两位吧?”   两人对视一眼,他们也猜到了,陈同不会一无所觉,果然如此。两人也不否认,冯铮应下了:“说不得麻烦,同样是我等职责所在。”   陈同看着面前碗中的茶,默不作语,卢斯和冯铮也不多言,静静等着。半晌之后,陈同道:“不怕两位笑话,现如今我这幅样子,有时候忍不住想,我要是个女子就好了,至少现在应该能给他留个孩子做念想。可是,我若是个女子,那怕是连与他认识都认识不了的啊……不,无论我是男还是女,从一开始,他要是不认识我,那就好了。”   他这话对卢斯和冯铮说,是交浅言深了。可除了他们俩之外,这种心情,他不能对任何其他认识的人表露。那些人即便会替他保守秘密,但在日常中万一流露出来呢?他们可是都生活在石城的。他不想让靖王知道自己的想法,不想让靖王伤心,不想让靖王痛苦,因为那个人,现在已经无比痛苦了。他是天之骄子,可现被折磨得早早白了发。   “陈兄,其实王爷很幸福。”卢斯突然道,“他心里不空,有一个你把里头填得满满地,不管你是死是活,他心里的那个地方,都不会空出来。当然,如果你死了,他心里的那地方可能会疼,可能会冷,但摸着胸口,闭着眼想着你,就不疼也不冷了。”   冯铮听卢斯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又觉得自己这时笑不太合适,因为微微偏着头,遮挡自己的表情,可通红通红的耳朵却忘了一样藏起来。   看来是没人跟陈同说过这样的话,他有些意外的看着卢斯,忍不住思索他的话。   卢斯却还没说完,他偷偷的伸手在桌子下面拉住了冯铮的手,冯铮没躲他,反而卢斯的手一蹭他的手背,就主动握了过来:“陈兄,不管你是不是要死了,不管你是不是身上疼心里也疼,你既然爱他,那就不要说什么要是不认识了,你真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能够比你更爱他,或者有一个让他比爱你更爱的人吗?如果没有,那跟他在一块,你就得快乐。你都是伤痕累累了,他难道就是完好无损的吗?如果你觉得有,那……我也没办法了。”   卢斯前头说得情绪激昂,最后一句话却泄了底气。   陈同前头听得眼睛发亮,蜡黄的双颊也露出些红晕,听到他最后一句话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的时候还把自己呛住了咳咳咳嗽起来。   卢斯和冯铮大惊,赶紧帮他顺着前胸和后背,不过两人刚上手的时候都忍不住一颤,一手的骨头架子,摸起来硌手,就是陈同这样子的。   陈同缓过来,两人也松了口气,只是没坐回去,冯铮道:“陈兄,要不然我俩改日再来?”   就这么咳嗽几声,刚才的那股子兴奋一下去,陈同已经是满脸的虚汗,呼吸都带喘了,他摆摆手,慢慢调匀了自己的呼吸:“今日多谢卢贤弟这一番良言,之前是我想得左了,险些自以为是,害人又害己。多谢,多谢。”   陈同谢了又谢,两人不知道,但他自己知道,别看他表面上依旧笑面生死,坚持求生。其实看着早生华发的靖王,他已经有了厌世的意思。大夫诊治之后,也说他郁结在心……想到这里,陈同猛然醒悟,靖王是误会了让他郁结的心事吧?   “王爷要麻烦两位的,该是我的身世。”不只是要弄明白他是否乃是魏家三房的长子,之后该是也有进一步的动作,他要对魏家复仇。如果蒙元没有攻打过来,靖王该是早就行动了。   “是。”   “其实当年的事情,也有许多奇怪之处。我刚到魏家的时候,魏家对我也是以礼相待,毕竟,那家人从上到下,最是势利。”   “所以,陈兄也是一直不明白,到底为什么,那家人会突然动手,将您……”那话不好说了。   “正是。”陈同点头,“要不然,我还是详细说一说吧。二位贤弟想要从多久的事情开始听呢?”   “若不唐突,能否从您在小时候在魏家的事情说起?”   “也好。”   刨除那个只在梦中出现的道人,陈同能够回忆起来的最年幼的记忆,就是大概五六岁的时候跟很多孩子在一个大院子里头。他们都是从魏家的奴仆中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家生子。   不管男女,都由摸骨的人看过,都是日后容貌身姿相对出色的人。平民人家的孩子还在爹娘怀里撒娇的时候,他们已经学会了什么叫恭顺。而只有足够恭顺的,容貌也没长歪的,才能学习更多。   十岁的时候,陈同被选走,成为了三房长子魏家四公子魏韬琇的书童。   其实魏韬琇六岁开蒙的时候,就有书童了,但那个书童不小心染了风寒,三房直接把那书童遣到了庄子上去,给儿子选了个新的。陈同给魏韬琇做了两年书童,到十二岁的时候,就又跟着一起进宫了。   陈同对魏韬琇评价道:“四公子对我们这些下人还好,不会难为我们,偶尔也会赏赐,算是个好主人。”   “陈兄,我打断一下,您过去叫魏三?这名字在魏家是不是太多了,不会跟别人混淆吗?”   “我最早的时候,其实是叫魏戊三。魏家的家奴,都是魏姓,加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癸,再加数字。若是靠前字数的人死了,名字就会给下一个新来的奴仆,不管这个人是刚出生的,还是刚买来的。若是没有空缺的人名,那就看当时是什么年份,按照年份在后头再加一个人。”   两人点头,这大家族果然是根本没把人大人,而是贴了个标签的两条腿走路能说话的器物。   “至于我怎么变成魏三的?正好我头一回入宫那天,天上下着雾,殿下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叫戊三,他听成了雾散,说这名起的好,笑得极其开心。”想起了当年事,陈同也是一脸的怀念。   其实就是听成了雾散,这也不是啥好名啊。小孩子的脑子,有时候就跟猫一样,神萌(jing)神萌(jing)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就戳中了笑点了。   “但四公子却有些不快,说我脑袋不好,早就忘了,我是叫魏三,而不是叫魏戊三的。”   这么点小事这孩子也斤斤计较,又强要人改了名,没把陈同看在眼里是一方面,这人也是嫉妒心够强的。   接下来,卢斯和冯铮没再打断陈同。   当年头一次见面,靖王就让陈同改了个名,之后还险些被魏韬琇把陈同赶回家,但因为靖王对他有了印象,叫人留下,他也才能留下。   其实魏家当时送来了两个孩子,本来是有意太子和靖王身边一人一个的,但他们是得到了名义,却没得到事实——太子接受的是帝王教育,怎么魏家的孩子也想知道什么是帝王教育?找死呢。   太子很忙,只偶尔来看看弟弟,魏家的主仆四人基本上都是陪着靖王的,一起读书,吃饭,玩乐。   “原本每到逢十,我们都是要回魏家的,可是头一回该回家的时候,殿下就把我给拉住了,说我们都回去了,他一个人就没人陪了……可是谁会让殿下孤单呢。他只是那时候就知道,我若是当时回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陈同十二进宫,靖王小他五岁,这年头都论虚岁,所以实际年龄就六岁,顶多小学一年级。那时候,偌大的皇宫里,就只有四个主人,太子为了要继承皇位,自然是要被各种教育的,相较之下,更年幼而且没有责任要求的靖王想来就是真正被“万千宠爱”的那个了。   可被宠爱,不表示他就不明白了。   甚至一开始对陈同的另眼相看也都是出于对他自己一时失言的愧疚,陈同本来就是仆,还被自己的主人看不顺眼,靖王大概觉得,自己再疏忽一点这人的小命就没了吧?结果这种另眼相看,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失在不知不觉间,反而让他眼中的那个人,变成了最特别的人。   就这样,日子一下子就过去了快十年,这期间,陈同很少回魏家,就算是回去了,也必然会带着靖王、太子甚至先帝或大将军送给他的小礼物。   他在魏家既是水涨船高,已经有了独立的小院子,下人们也都叫他三郎,而非直呼姓名。同时却又如履薄冰,两个魏家正儿八经的公子都没能得到这份恩宠,一个贱奴却在宫中过得风生水起,莫说是主人家就是那些奴仆们,对他又有哪个不羡哪个不嫉?   中间也有几次,陈同在回到魏家之后“突发急病”,换了人顶替的。结果宫里不但立刻就来了太医,靖王也跑过来了。他自然是不能因为这些“小事”跟自己的姥姥家发脾气,但魏家也不愿意给靖王留下坏印象,只能拿些家仆当替罪羊。如是再三,魏家明白此路不通,也就彻底改成怀柔了。   “……待到靖王十六岁,他出宫建府那一天,突然对我要了个礼物,竟然是要我……”陈同突然脸上一红,毕竟差点说漏嘴,可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断的这地方更容易惹人误会。   幸好卢斯和冯铮都脸色正常,应该是没想歪……吧?   “咳咳!”陈同用咳嗽遮掩自己的尴尬,不过他说了许久,也确实喉咙发干,喝了两口水润润喉,“就是向魏家要了我,我也是从那之后,就开始跟随殿下的。那年的冬天,大将军突然就病倒了,好不容易撑到过年,过了十五,十六早晨就去了。陛下……没出半个月也跟着一起去了。”   陈同慨然一叹,转了两圈茶杯。 第174章   “那一年一切都是乱糟糟的,大将军和陛下都入葬了, 太子登基了……殿下从宫里回来的时候憔悴……咳咳!”这下不是为了遮掩尴尬, 是陈同真咳嗽了, 而且这一咳就停不下来了。   “陈兄,我们改天再来, 你还是先休息吧。”冯铮赶忙劝,卢斯倒了一杯温茶,却不敢递过去,怕他咳嗽着喝茶,真把自己呛着。   陈同这回没拦住, 他也确实是累了,同时又有些愧疚,说半天, 自己只觉得说得乱七八糟, 也不知道有用没用:“麻烦两位了。”   “我出去叫人。”卢斯出去了, 结果一出门,就看见好大一只靖王站在门口,看他出来,拱拱手, 无声的道了个谢, 仆人都远远的站在外头。   “铮哥,出来吧”卢斯朝里头喊了一声,冯铮看见靖王也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站在外头的, 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   冯铮出去后,花厅里没人,陈同就趴在了桌子上,过了好一会才从手臂的缝隙里看见自己旁边有人的衣服,他吓了一跳,赶忙坐起来,结果就是眼前一黑,幸亏有一只手盖在他的背后,将他支撑柱。   等到眼前漆黑褪去,陈同才看见了眼前人:“……殿下?”   好多年不叫他殿下了,都叫他王爷,其实靖王更希望他能叫自己的字——他叫薛灼,字其华。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我抱你回去?咱们在房里吃?”   “……好。”   陈同一条胳膊沟在靖王的脖子后头,等到靖王把他抱起来,他就在靖王脸颊上亲了一下。   靖王动作刹那间有些停顿,等把人抱起来,他嘴唇颤抖却忍不住问:“三郎……当初,我第一次问你,你、你那时候是真心喜欢我吗?”   “……”陈同沉默了一会,靖王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我那时候,对殿下只有敬畏与感恩,并无情爱。”   靖王十六,他也不过是二十一岁。比起靖王的无忧无虑,他“生来”就是奴仆,却被主家带进宫,却反而得到了靖王的瞩目,主家不但不为此欣喜,反而因此而觉得他忘恩负义,记恨他,陷害他,想要他死。而靖王虽然保护他,可这个保护能够持续一辈子吗?他做魏家的奴仆可是要做一辈子的啊。   可他从来不去索求更多,也不觉得委屈愤恨,他一直谨守着一个奴仆的本分……   靖王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陈同身体这个样子,除非公务,否则他怎么可能放心离开?他在外头是从头听到了尾的,而陈同在述说的时候,他也在回忆。当年那个年幼的他不明白的时候,现在这个历经世故的他再拿起来回想,顿时明白了自己曾经忽略了多少血淋淋的事实。   那时候他一提,陈同只是愣了一下,就立刻笑着应下了。第一次的时候,熄灭了蜡烛,黑暗中他这个初哥做得手忙脚乱,却又不管不顾的,陈同不但事先准备好了自己,还一直包容鼓励他。那时候他是真傻。第二天看褥子上的血,还傻兮兮的笑着说什么处子血,根本没意识到男人跟女人的不一样。   那时候陈同的反应是什么?他也一切如常的穿衣起身,还附和着他的笑。结果,没轻没重的他第二天晚上继续折腾起了陈同,等到第三天陈同是真起不来了,还只说扭了腰。他当时虽然也是愧疚的,可愧疚跟愧疚根本不一样啊。   后来两人相处时间渐长,他才逐渐有了分寸,也把早时候青涩造成的伤痛忘记得一干二净,直到现在,才终于是重新记起来。   “我去叫人端饭来。”靖王把陈同放在床上,转身就要走。这些年来,他头一次这么不体贴,但却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恨,恨他自己!他竟然没发现,那时候的陈同并不是以爱人来爱他,而是以主人来爱他……   “殿下!”陈同哪里会忽略靖王的态度,他两只手用他现在最大的力气死死抓住靖王的胳膊,结果被靖王带得差点掉下床去。   “三郎!”靖王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搀扶回去。   陈同体虚,这一折腾也让他浑身虚汗,喘息不匀,可依旧用颤抖的手拽着靖王的袖子不放。   “殿下……”片刻后,陈同终于能把气喘匀了。“那都已经是多久的事情了?当时的我虽然是感恩,可现在的我早已经深爱殿下入骨了啊……”   “真、真的吗?”多大的人了,而且头发花白一脸皱纹,但这委委屈屈的语气,瞬间就让曾经的窈窕少年与现在的男子重叠在了一起。   陈同抬起手,摸着靖王的脸颊:“对啊,我爱上殿下的时候,虽然比殿下爱上我的时间要迟那么几年,但放在现在,那也是爱了殿下几十年了。”都这年纪了,才突然腻歪起来,说什么爱不爱的,陈同脸上有些发热。可看靖王握着他的手,用脸颊在他的掌心上磨蹭,陈同突然后悔了——他应该早几年,跟他的殿下就这么腻歪的。   “……殿下,有件事我得告诉您。”陈同皱着眉道。   “什么?”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好事。   “殿下提出来那礼物之后,我、我就回去禀告给了四公子。我并没有泄露过殿下的身边事,这件事只事关于我,我才……”   “笨蛋。”靖王把人抱在怀里,其实这人跟他身高仿佛的,顶多是他靴子底高点,头冠高点,看着才比他高,原来也是挺沉的,反正是不能用抱的,只能背着,现在看,这人一把骨头,他这么抱着,都能把人直接包裹起来,用大点力气都怕把他的骨头弄断了,“说好的爱我呢?那就该大大方方的,你也该知道,我信你。”   “四公子……也告知给了三老爷,三老爷说,既然如此,那也是我的造化,该好好学学如何伺候好了殿下。”   他们这些单独挑选出来的小厮,本来就有义务为主人“引路”。大户人家的公子,出米青的时候,就会安排人。可若是安排女子,就算是给女子吃了药,总也会有个万一。虽然发现之后就打掉,也就罢了,但若是传出去,终归名声不好。相比之下,男人就比女人方便多了。   “……”   “我早早就高过了四公子,容貌又非他所喜,所以,就是小时候听过些……自从进宫之后,就再也没有沾过。四公子当日听后,说要自己接手调教之事……三老爷答应了,只是让他不能真的碰我……”陈同被靖王的胳膊勒得有点痛,可也没反抗,“那时候,他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为什么你即便已经是如此下贱身份,也还这么好运。我才是四公子。’”   “他……知道真相?”   “也不尽然,当时那话也能理解成他觉得我这下贱人不该如此好运。”陈同叹了一声,“魏家……无论我生身父母到底是谁,对他们我也只有恨,不过,要查一查也好。之前殿下的身份不不方便,无常司的两位将军却以无私著称,又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们查出来的,没人说不对。最好将魏家查个底掉。”   他提供的线索,其实跟靖王寻找到的线索情况一样。要是不用怀疑的眼光去看去分析,根本无用。可既然是用怀疑的眼光,那代表已经给对方定罪,又与疑邻偷斧何异?   靖王思索片刻,却见陈同眼睛都闭了一半,脑袋也一点一点的,知道他这是累了。赶紧把他放下,让他靠着大靠枕半躺着:“忍一忍,多少吃一点。”   “好……”   靖王匆忙离开,再回来,就端着一碗粥,鸡汤加参汤熬出来的浓稠的白米粥,粥上面撒着切得细碎的咸菜。他坐在床边,一勺一勺的给陈同喂进去,可只喂了小半碗,陈同就抬了手制止。靖王也不强塞他,放下碗回来,给他擦嘴,陈同轻轻握住靖王的手:“殿下……我要跟您……长命百岁……”   陈同的身体,彻底毁了。现在虽然不到三伏,却也是炎炎夏日,火力壮的汉子一条大裤衩就能招摇过市,陈同这练武之人,却穿要穿着秋装,入睡不能用凉席,还要盖着薄被,却依然手脚冰凉。他左腿伤到之后没能及时医治,虽然回来后精心养护,但也依然落下了残疾,阴天下雨时少不了折腾人。   他的胃别说大鱼大肉,就是多吃两口都吃不进去,王府的灶上常年熬着各式粥汤,隔两三个时辰,让他吃小半碗……他睡觉的时候,必须得把上半身垫高了,否则经常会腹痛难忍,太医都说也是胃疼连累的。   他活着就是忍受痛苦的,可今天之前,即便渐生死志,他也不是因为自己太过痛苦,而是觉得自己拖累了靖王,直到被卢斯一番话骂醒……   他话完,就再也撑不住闭上了眼睛入睡,手也落了下去,面上却带着微笑。靖王定定的看着陈同的笑容,轻轻给他盖上被子,摸了摸他的脸颊,这才端着碗走了。   把碗交给下人,靖王一屁股就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了。   他不是发呆,而是也在打哆嗦,他以为自己跟陈同这辈子只是错过一次,也只有一次差点错过,谁知道他错了这么多啊。   他一直到十六岁都没跟陈同表示,是他对爱人的尊重,他想等到自己开衙建府,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靖王,才与他携手。可他就没想过,陈同是人家的奴仆啊,而且他比自己大五岁啊。   就在他充满期待的憧憬着自己十六岁的崭新人生时,陈同要面对什么呢?如果魏家要给陈同配个女子,或者魏家有人看上了陈同,那会发生什么?那时候的陈同是没有资格拒绝的。而一旦他接受了,前者,靖王不能去坏人家的姻缘和家庭,后者……   陈同跟那些买卖来的贱妾还有区别吗?毕竟,到现在,也还有人拿陈同的家仆身份说事。他固然不在意,但陈同每每听到,都有些怅然。   而他的示爱被接受,陈同那时候说要回魏家三天,准备准备。他也就那么放人走了,当他充满期待的在王府里准备新房的时候,陈同在经历的是什么?即便现在的他一语带过,但也让靖王疼得撕心裂肺。   一番气喘,总算是缓过来了些许。靖王站起来,朝着另外一处小厅而去,他进去的时候,刚吃完饭的卢斯和冯铮正在净面。   “多谢二位。”靖王行礼,今天虽然是没听见什么好事,可比起傻白甜的就这么过下去,即便真相之痛锥心刺骨,他也喜欢这痛,尤其,他们激起了陈同的求生之志,“实不相瞒……前些日子,太医说三郎郁结于心,怕是……”   药医不死人,自己求死的人,多好的大夫也治不好人。如今虽然还没有被太医重新诊治过,但陈同的神情、举止,尤其是他最后说的那句长命百岁,都能说明他心结已开。   “王爷为国守边,陈兄无辜受害,我们能做也只有这些。”卢斯拱拱手,又问,“王爷,方才听陈兄说,你俩年少的时候,他曾经几次被魏家下药?不知道这下药之人,你可知道是谁?”   “一共他身上是出了三次事,第一次是在他那小院子里伺候他的小童,说是嫉妒他能出入宫廷,觉得他要是去不了,就得找个人代替他。第二次是个丫鬟,说是陈同勾搭了她,始乱终弃。第三次,同是个小厮,说是陈同与他相好之后却又食言。反正都是乱七八糟的。”   冯铮奇道:“前一个人还罢了,这后两个人说的,王爷不信吗?为什么?”   靖王对冯铮的这一问明摆着有些生气,又觉得两人是职责所在,强压住了火气:“一个月都不一定回一次魏家,有时候两三个月才回去一趟,就这么点时间,还能去勾搭人?”   那可不一定,在宫里憋得狠了,回了魏家就放纵一下,也是可能的。而拿出利益作为筹码,对很多人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所以这件事可以分两边看,一边是陈同真的人前人后判若两人,不过那好像对他的身世之谜没什么关联。一边是有人出于各种原因要污他的名声,暂时不知道,这个幕后人是否跟陈同的真实身世有关。   “三郎……有一件事要我告诉给二位,就是那位四公子有可能是知道他的身世的,曾经有可能一时说漏了嘴。不过,这时间太过长远了,若非今日两位让他回忆往事,他也不会回忆起来。”   “哦?”那这案情既可以说是更复杂了,但也可以说是更好解决了。   “另外,魏家的底子该是也不干净的,只是当年不好对他们下手。”靖王是已经恨急了魏家,但皇帝的名声要紧,后来先是着急寻找陈同,又是忙于军务与照料重伤的陈同,就连仇恨也被暂时抛弃到了脑后,“二位也可以一起查究一番。”   此时靖王隐含的意思就是:当年的事情不好查没关系,直接通过魏家的脏事,烂事把这家人都翻过来,到时候面对一群鱼肉,还不是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两人都明白,这靖王怕是受刺激大了,刚来的时候,还想着着皇帝刚料理了自己的丈人一家,在料理姥姥家不好听,现在是一点顾忌都没有了。   冯铮:“王爷,不知道可否问一下,当年陈兄是如何听到四公子漏嘴的?那位又具体说了什么?”   “他说‘为什么你即便已经是如此下贱身份,也还这么好运。我才是四公子。’但具体的情况,我不便说,只能说,这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这点可以理解,当时那情况是三角恋,甚至四角恋,即便背后站着一个靖王,但陈同在身份上也处于绝对的劣势。就算是让卢斯只闻其名都觉得佩服的大将军,尚且因为出身问题让一些吃饱了撑着的人,诸多低劣言辞。更何况是根本没有机会在战场上绽放自己的光华,刚开始就被人折断了翅膀的陈同?   卢斯:“王爷,当年出事之前,陈兄那场病,是真的生病,不是又被下了药,或者有别的隐情?他当年生病前后,王爷可还能回想起来,有没有什么不对的事情?”   “那次生病,乃是因为我们跟随陛下秋猎,却遇上了大雨,等到回来,三郎就发了热。关于这个,我当年也几番思索追查,毕竟,出事之前,三郎的身体一直都康健得很。我们虽然淋浴,但也喝了姜汤,吃了太医准备的药物,怎至于他就此病倒,还病势沉沉呢?可查来查去,都不见有端倪。至于魏家……那时候我跟他们家还算有些交情,他们几次暗示了自家的女儿、公子,不过我也几次拒绝,他们也就偃旗息鼓了,谁想到……”   虽然这位在找人上有点迷糊,但是对于身边人绝对不会马虎,更何况,除了他之外,还有皇帝呢。   靖王身边要是真有一个能让他和他的枕边人不知不觉间生病的人,那绝对是藏不住的。   所以这件事并非密谋,而是凑巧了?   该问的差不多都问完了,两个人也不多呆,就此告辞。   赶马车的是靖王府的侍卫,两个人坐在车上也不好商量案情,也就挨在一起闭目养神。谁知道突然之间,马车来了一个急停!   幸好这车并不快,拉车的马儿顶多是在小跑,否则车里两个残废,这一下子就得伤上加伤了。   “怎么了?”   “两位将军,有个……”   “叔!!”就听外头有个少年的声音喊着。   “啥?”   “小叔叔啊!我要死了啊!你救救我啊!救救我吧!”外头那孩子哭嚎的声音越来越大,还能听见有来往的人议论的声音。   “认错人了吧?我们哪里来的侄子?”卢斯示意腿脚不方便不方便的冯铮别动,他自己撩开了帘子朝外看,结果就看见一个十三四的少年人,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我不认识你啊。”   少年看见卢斯,赶紧爬起来:“叔!我是卢满仓啊!你大侄子!”   “……”听那个卢姓,卢斯愣了一下,然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还真是想起来了这么一回事。   卢,卢家村啊……还是他那便宜爹仍旧活着,卢斯也还是卢斯的时候呢。他二伯的大儿子生了孩子,那算是他们这两户人的长子嫡孙了,便宜爹为了这个,送了好大一条猪腿另加一张羊羔皮。   不过,闭门读书的卢斯也就是满月的时候,去吃了一顿劣质的酒席,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苦于这孩子嚎啕而无法读书,除此之外就在没有见到这小孩子了。卢家村出事的时候,这孩子……五岁,还是六岁?看来是幸运的无恙,当年那许多幸存的男女多跟着来援的军人前往了边镇,他看来也不例外。如今八年过去,可不是十三四吗?   若真是卢满仓,卢家亲戚的孩子,要照顾吗?连陌生人他们也都收养了……才怪!   “慎言!”卢斯一声呵斥,“我只有一姐,哪里有什么兄弟,又如何来的侄子!”解释什么二伯当初已经被除族,两家不算亲戚,那就太麻烦了,况且也容易被揪住非得相认,既然如此,还不否认个彻底。   卢满仓哇的大哭:“小叔啊,我可是你的堂侄啊,我爹卢金是你的大堂兄啊,我爷爷卢安行是你的二伯啊!” 第175章   卢斯皱眉,这小子若是知道进退, 刚才就此闭嘴滚蛋, 他还能粘着便宜爹的情谊, 给他留下些银两,可是他明摆着是死活要赖着他了:“十几年前, 我倒确实有个二伯,但那人早已经被卢家宗族除族,已经不算亲眷。”   卢满仓却似乎是没听见卢斯这些话一样,依旧趴在地上哭嚎:“小叔叔啊!我们一家子苦啊。我爹,我二叔、三叔都死了啊。我后爹不让我和我妹妹活啊!我成天的干活啊!妹妹快饿死了啊!”   周围人看着场景, 多少有些可怜卢满仓,再看卢斯,觉得他不近人情了。   即便这孩子的爷爷当年被除族, 该是做了什么缺德的大事——毕竟就算是要被砍头的犯人, 也少有被宗族除族的。可毕竟孩子无辜, 他如今又这么可怜,卢斯是堂堂将军,庇护一下自己的血亲又如何了?   名声啊……为官的还是很重这些的。   卢斯却是软硬不吃的,站起来就从马车跳下去了。卢满仓一喜, 就要去抱卢斯的脚, 却被卢斯当胸一脚,提了个倒仰,倒在地上眼前发黑胸口发闷,动都动不了。卢斯弯下腰去, 单手拎着卢满仓的衣襟把他拎了起来,又一脚踢在他膝盖上,卢满仓噗通就跪在地上了。   “这位将军……”围观者里有个校尉皱着眉头,想要劝说,“不认就不认,但您这做法有些太过了吧?”   如这校尉一般的,人群里又站出来几个大汉,只是他们看卢斯带着伤,又听卢满仓刚才叫他将军,以为他是前线撤下来的带伤之人,石城素来敬重这般的人物,所以也只是好言相劝,并不动手。   “诸位莫急,且请看。”卢斯一把扯开了卢满仓的衣襟,“看他的里衣干净吧?这么热的天,又是个坐不住的男孩子,里衣还这么干净,这说明换洗得勤快。还有看他这肩膀、胸膛,身无三两肉,却是够白的,也不见伤痕,你们谁家有儿郎的,能养得这么白的?”   卢满仓缓过劲来,分明意识到卢斯这话继续说下去就不对了,伸胳膊就要去抓卢斯拽着他衣服的右手,还要站起来。卢斯虽然现在瘸着一条胳膊,可也不是一个小孩子能怎么样的。非但没让卢满仓抓住,还把他衣服彻底扯下来了。   “看见没有?小肚子都出来了,这是饿的?”   刚才那个校尉脸上一红,瞪了卢满仓一样,又对卢斯拱拱手,转身就要走。   “这位校尉,别走,还请大家在此帮我做个公正。”卢斯一脚又把意图逃跑的卢满仓踢到,等到卢满仓要起来的时候,他抡起胳膊,就给了卢满仓一个大巴掌,“诸位别怪我得理不饶人,且不说当年我爹就是我这位二伯害死的。即便没有这份仇,这个孩子做的时候也太过,于我来说,不过是非得让我担负起一份养育之责,于他亲娘和后爹来说,这可就是坏了他们的名声啊。”   “这孩子确实太过恶毒,若真让我们以为他爹娘是如此对他的,那他爹娘以后可怎么过日子?”   “对啊!”   “话说有谁知道这是谁家的吗?”   “不认识。”   “没见过。”   靖王府距离这里不远,卢斯和冯铮被安排的宅院也不远,可想而知,附近这片都是石城的高级住在区。虽然站起之后,有不少大户都搬走了,可军中和城中的军政两方却是断然不会离开的,如今旁观的,要么是不当值的,要么就是这些人的家人。   卢满仓衣着虽然干净整齐,却也打着补丁,以此看来,他应该不是住在这附近的。   “小叔……卢将军!还请你开开恩,放过我吧!”卢满仓也是明白他讨好处不成,反而坏了事,立刻摆出可怜模样,哭嚎着求饶。   “不行!刚才你那一番话可是流利得很,怕都不是头一回这么干了!”卢斯还没说话呢,围观的人里就有发声的了。   石城边塞之地,民风彪悍,官府治理引导得当,老百姓多是嫉恶如仇的。刚才对卢斯一个将军都敢仗义执言,更何况现在对卢满仓?更是丁是丁卯是卯。   “诸位所言甚是。”卢斯也道,“我也觉得该带着孩子去他家里,此子简直就是一中山狼,怕是他那养父好心教养,却反而得不下好名声来。正该将他带回家中,让他家人还有家人的四邻都见一见。不过如今我有些不方便,不知道是否能请诸位帮个忙。”   “这是自然!”刚才的校尉打头,就把卢满仓给拎起来了。   卢斯刚要与冯铮道别——这也算是卢斯家事,冯铮又瘸了一条腿,不方便插嘴,可是一直撩开小窗的帘子,看着他。却不想卢满仓嗷的一声凄厉叫了起来,整个人翻着白眼,抽搐痉挛。   “这、这是怎么了?”要去抓人的校尉吓了一跳,伸出去的脚缩了回来。   “可是犯了羊癫疯?”   “倒像是中邪了。”   “无碍的。”卢斯一看,却乐了,朝给他们赶马的马夫一伸手,“这位老哥,还请借马鞭一用。”   马夫猜到了一些,把马鞭递给了卢斯,但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嘴:“卢将军,那孩子的样子看着凶险,若真有个万一呢?”   赶马车用的马鞭,骑马人用的马鞭,都叫马鞭,可其实不一样。就说这位马夫用的鞭子,它是柱子做的,手握的硬杆就有两尺多长,前头抽打马匹的软鞭则有近六尺,马夫甩起鞭子来,拉车的两匹马从头到尾都在他的攻击范围内,不过老马夫是很少直接抽在马身上的,多甩响鞭,马听到鞭子的声音,就能很乖巧的知道是该朝左朝右,小跑、加速还是步行了。   所以说,马夫是个技术活。幸亏这个技术活卢斯和冯铮还在食谷县的时候都学过,虽然他们那个时候多赶牛车,而且已经多年不用,但总归还是能上手的。   卢斯接过鞭子,掂了掂份量,看了看鞭子长短,下一刻就甩了起来。鞭子带着破空声,一鞭子就抽在卢满仓身边的地上了,抽得地面多了个浅坑。   当时就有人笑出来了,只因为躺在地上痉挛吐白沫的卢满仓他明摆着打了个哆嗦,犯羊癫疯的人还知道害怕?果然这小子是装相啊。众人还以为这一鞭子下去拆穿了卢满仓,卢斯也就停手了,谁知道卢斯手腕一抖,第二鞭正正好好的抽在了卢满仓的胸口上。   他那衣服可还没穿好呢,一鞭子下去,卢满仓顿时就一声惨叫,胸口上浮现出一条长长的血檩子,眼看着那檩子就肿起来,从红色眨眼就变成了紫色,都觉得好像碰一下,就有鲜血要飚出来一般。   呵呵,这小子大概不知道当年他是怎么折腾卢安行一家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他的身份,就跑来以名声为要挟讹诈好处来了?!这TM的都是爷爷我玩剩下的!   一鞭子打中,紧接着就是第二鞭,第三鞭!   卢满仓从叫着小叔哀求,这时候还有人同情他,可没埃几下,他就开始坡口大骂,骂声之难听,让围观的众人直想着也扑上来将这缺的孩子一通好打。   后来卢斯继续不停手,这孩子终于不骂了,一边打滚一边嚎啕大哭,众人看他这样,却不觉得可怜,只觉得解气了。   有人将卢满仓拎起来,问:“你家住何处?”   卢满仓一边哭一边说出来了个地名,众人就要去,卢斯却道:“这孩子狡猾,他说的怕并非是真的。实不相瞒,在下是刚从靖王府出来,正要回家。这孩子却守在我回家的路上,突然冲了出来……”   众人一听,看卢满仓的表情越发的不对。卢斯这意思很明白了饿,这小子是窥探军情,别有所图!那可是比中山狼更加的凶险了。   卢满仓这时候也才真正的惊恐起来,他既然在这地方生活了一段不短的时间,自然是知道被认为是奸细会有什么下场的:“不是!不是!我不是奸细!我是在伙夫营干活的时候,看见了将军!后来听人说您姓卢!我又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您是我小叔!我这两天一直守在您家家门口,您出门的时候我没能来得及追上,只能远远的跟着,后来您这回来,我才能跑出来阻拦!”   卢满仓被人拎着衣领子,想跪下磕头也跪不了,只能一个劲的打躬作揖:“我爹是个伍长!我们家就住在城北三沟巷!我追着您的马车来回跑的时候,应该也有人看见!我真的不是奸细啊!”   “可有人看见?”卢斯问,众人也交头接耳,半天之后,还真有个住在这附近的老翁出来说话了。   “启禀将军,小老儿依稀是见过有穿着这衣衫的少年人这两天在这徘徊。”老翁虽然年纪大了,可眼神清明,口吃清晰,显然不是昏头之辈,“因为这些日子城里多了许多客军,还有逃难过来的百姓,所以小老儿这些日子也没在意。此时将军问起……小老儿记得,昨日今日看见他的时候,他并非单身一人,该是有人带着来此的。”   “那是给我指路的好心人!”卢满仓匆忙道。   不过他说谎太多,此刻根本没人信了,方才那位校尉更是主动道:“将军,让标下去靖王府通报吧。”   “是!是有人来找我!”眼看着卢斯点头,卢满仓哇哇大叫着,终于说了实话——应该。   原来,昨日在伙夫营里,卢满仓见到了卢斯的车马,又见他们去看望了几个女子,他一走,这些女子就被安排了更轻松的活计,尤其是一个叫小桑的女子,她原来是既要摘菜,又要洗菜,可之后就只需要摘菜了。   卢满仓又羡又妒,没想到当下就有个人找了来,跟他说,那个来看望几个女子的将军,竟然是他小叔,不但如此,他这个小叔是运送粮草而来,养好了伤之后,也要离开。他若与这人相认,过不了多久,就能被他带着一起离开。安安全全的,享受荣华富贵。   卢满仓当即就跟着那人来了,他原本昨天就想去扣门的,可那人没让,说卢斯恨死了他爷爷父亲,若是他就这么找去,必然会被拒之门外,他必须得找个大庭广众之下,人多的地方,将两人的身份说个明白,让卢斯避无可避,才能认下他,他也才能享福去。   “……就、就是这些,我家穷,就是想跟着小叔过点好日子,没多想就来了。”   “说得好听,这种人品,若是真被将军认下了,也就个纨绔子弟。”   “纨绔子弟还是好的,才这么大点就已经如此低劣,若真有了出身,怕就要祸国不至于,却必定殃民了。”   “必然还有说谎的地方!”   “对极!”   卢满仓最开始出现的时候多委屈,多可怜,现在在人们眼中就有多恶毒,多可恨。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众人眼里都是错的,是坏的,不过这也是他活该。   “那让你来找我的人,是谁?”   “我、我不认识……”卢满仓惶恐道,“我真不认识!”   “你不认识,那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   “可是,可是他说的都对!说我家,说……”卢满仓看了卢斯一眼,“说将军家。那些事,我娘也都是只是跟我说个大概,说我家罪有应得。”卢满仓讨好的看了卢斯一眼,“无论我娘还是我,都从来没跟外人说过,”   “你连对方的名字也没问?毕竟你这事要是真做成了,他可是你的大恩人。”   “我想着,反正我就要跟将军走了,还要认他作甚?”这话倒是还有几分真,卢满仓天性贪婪寡恩,别人对他的好那都是应该,怎么可能会记恩。   “他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穿什么衣服?可有残疾?”   卢满仓抓耳挠腮:“他……大概、大概有那人那么高。二十……三十?长得……”   吭哧半天,卢满仓也没能描绘出一个人的外形来。他连开蒙都没开,除了骂人的词汇之外,其他词汇都匮乏得很,让他描述一个人,却语言含混,前后矛盾。   “这位,还请去靖王府一趟,说明情况吧。”卢斯对那位校尉道。   “领命!”校尉干脆应下,抬脚就走。   “你答应的!”   “你什么时候听见我答应了?”卢斯哼了一声,“你明摆着居心不良,如今问出来的话也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他虽然年少,但还是交由军中老手处置得好。”   卢斯早先是想送他回家的,他当时若是老老实实的被送回去也就罢了,结果他装作羊癫疯吓人,这才又闹出了事端来——卢斯也是没想到,他背后还真的有人。既然如此,那如何能轻易将他放过?   众人也不有的称是,这要是个内陆的平凡城市,老百姓怕是要觉得卢斯太过得理不饶人,一个孩子而已,何必要将他逼上绝路呢?但这是在边镇,没人觉得卢斯这做法不对,万一这孩子真的泄露了什么军情,那到时候,就是整个边镇乃至于整个大昱的人都要被逼上绝路了。   靖王府那边很快派人来,直接就把吓得瑟瑟发抖的卢满仓给带走了,这孩子知道卢斯再不会手下留情,临走的时候一声一声叫得凄厉至极:“卢斯!你如此心狠手辣!活该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卢斯却是不理,让人帮忙上了马车,一路回家去了。   隔天太子跑来了一趟,亲自给他们送来了半只烤羊,他俩有伤不能吃酒,众人喝汤吃肉,欢畅一番。   又一日,靖王带着陈同来了。马车直接进了内院,靖王抱着陈同就下来了。陈同的身体状况看起来与上回见到的并无太大变化,可精神看上去健旺了一些。   就算是让靖王抱着,看起来不太雅观,可两边都没在意这个——虽然他们交情尚浅,可是对对方的印象都十分不错。   两方入内,靖王家里的厨子直接占了卢斯和冯铮家里的伙房。虽然能吃酒的只有靖王一个,陈同更是只能干看着喝白粥,但气氛一点都不冷,四人都觉得欢畅。   再隔了两天,卢斯和冯铮在此拜访靖王和陈同,这次就单纯为了案子去的。   他们再次让陈同把当年的事情讲述一番,不只是他没讲过的,还有他讲过的,也算是粗劣的确定一下他言中真假了。陈同所讲,言谈用词虽然有些变化,不过大致内容还是相同的。   渐渐地,也就说到了他们上回中断的那一段。太子登基为帝,国家新旧交替,过渡得再平稳,也总少不了绊脚石,魏家就是其中的一枚,很小,微不足道。在发现了皇帝的不快,并且让皇帝给了一巴掌之后,魏家立刻就把自己重新埋进了土里,于是也就更加的难以察觉了。   靖王的重心开始北移,到后来干脆就呆在蒲云州,少有回京。直到有一次,他们回京,陈同病倒,魏家找上门来……   再后面发生的一切,也就没必要说了。   卢斯和冯铮对视,卢斯先问:“在发生那件事之前,你们与魏家一直保持着联系?对方主动,还是你们主动?”   “一开始确实是魏家主动的。”陈同道,“在我还没进宫的时候,魏家就以太子生母的娘家自居,虽然不惹什么事,但也总有家礼送上。不过也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小孩子的玩具、点心糖果、衣服之类的。后来就是两边有来有往了。”   “嗯……”明白了,就是打感情牌,一直维系着感情,真说明这家子人不傻,至少在老太太和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真不傻。身为皇亲,就算没官没爵,但只要跟上头的人有了亲近的感情,那也就是什么都有了。   冯铮:“你生病之前,可曾去过魏家,与魏家的人有什么交往,或者有什么其他人接济你?”   陈同想都不想,极其干脆的摇头:“没有什么人,也和魏家无关。我大概就是赶上了,所以才生了病。”   卢斯和冯铮直觉陈同该是隐瞒了什么,可是情况不对,他们俩没办法逼着陈同说,却听靖王突然问:“你生病和我有关?”   “没有。”极其干脆的否认。   可靖王显然一点都不信:“我害你生病的?”   “真没有!你别胡思乱想!”   靖王显然越发的胡思乱想了:“我记得那天晚上……皇兄约我去喝酒,那酒是真好,我好像喝多了,喝醉了……一晚上醒来就是第二天了,然后我们就拔营了……”   靖王还记得,那天他心情挺好,拔营又乱糟糟的,他就没怎么注意陈同。后来回到开阳,那天晚上他还向陈同求爱,陈同说不舒服,怕是着凉了给他过病气,就一个人回他自己的房里去睡了——他们俩同房,可陈同也有自己的房间。临走的时候,他还嘱咐陈同多喝一碗姜汤,可这一夜再过去,陈同就病势沉重,起不来了。   他还一直后悔,觉得要是那天晚上多注意点陈同,看着他喝姜汤……   “殿下!”陈同大声喊着,他的心结好了,可是靖王却心结日深,没想到,还是被靖王自己猜出来了。   卢斯和冯铮见此情景,匆匆忙忙的就告退了。等到了自己家里,卢斯拉住冯铮的手:“要不然两人之间要门当户对呢,两方的身份差别太大,总会有各种问题。” 第176章   冯铮没忍住问:“那你我二人若是那般的身份呢?”   卢斯挠挠后脑勺:“我若只是个奴仆,怎么可能会忘了自己卖身契的事情?况且……咱俩闹起来到底谁发烧还不知道呢。”   冯铮耳根一红:“你若是靖王呢?”   卢斯一撇嘴, 很是得意的道:“我技术有他那么差吗?”   “……”虽然既觉得他这话实在是大言不惭, 但又觉得他说的挺对的……   卢斯和冯铮一如既往的处在永远的新婚时期, 可另外一头的两位就不那么欢乐了。   “殿下……”两人已经是回到了卧室,陈同半靠着躺在床上, 靖王远远的坐在门口,看起来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整个都蔫了。   “嗯。”   “殿下,你过来。”   “你哪里不舒服?我去给你找太医。”   “殿下!”都说气伤肝,其实心情的动荡很多时候首先影响到的是胃, 尤其陈同这样的,本来他心结解开,这些日子虽然不可能身体一日千里, 可却是胃口舒畅了一些。如今看着靖王大怒, 本来没事, 这一下子好像是真的闹得胃疼了,连带着腹部也被牵扯得疼了起来。   靖王就看陈同一吼之后,突然捂着胸口软下去了,整个人满脸虚汗, 本来就浅色的嘴唇变成了吓人的青紫色。   靖王下意思就要叫人, 可看陈同朝他伸出手,眼神哀求。又想起来陈同发病的原因,他要是叫人了,怕是陈同心情不会好, 反而会更难受。   “没事了,没事了,我过来了。”靖王坐在床边,把陈同搂在怀里。   “殿下……”那阵疼痛总算是稍微缓和了,陈同拽着靖王的胳膊,“也是可笑,到了这把年纪我才明白,两人相处,重要的不是谁对谁付出,而是应该主动分担。我知道殿下如今在自责,但殿下自责,我又何尝不是呢?因为我也从来没有跟殿下说过一句啊。”   “我的身份在哪里,你不敢……”   “殿下说这话,是在侮辱您自己,还是在侮辱我?”陈同叹气,“或者在殿下心中,就因为我当初奴仆的身份,所以谁对我提出那种要求,我都会答应?”   “不、不是!”   “殿下,您十六岁的时候,我已经二十一岁了。我比殿下经历得多,也看得多,我知道殿下是什么样的为人,我知道如果当时我拒绝,殿下也不但不会为难我,还会继续在魏家面前保护我,我也知道,殿下会那么说,一定是真情实感,而非一时好奇,或者少年贪欢。”   “……”靖王抚摸着陈同的脸,曾经陈同也是俊挺青年,可现在的他说是又老又丑也只是稍有夸张而已,但在靖王看来,他依旧是他眼中看来最舒服,怎么看都看不够的一个人。   “殿下,最早答应您,因为我知道,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遇到一个像殿下这么好的人了。”陈同拽着靖王的衣服,“殿下,我并不是好人,我只是个贪婪自私的小人,殿下……您喜欢我,我很高兴,可我又能用什么来回报给您呢?我什么都没用,我只能用笨方法。所以,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我贪心的报应……”   “三郎、三郎……你说什么傻话?不许说了!”   “……我也让殿下这么痛苦,我……”   “我不痛苦,我们开开心心的!”   “说好了……开开心心?”   “对,答应你的,白头到老……”   陈同平静下去,不过还是得叫来御医,给他吃药。别人吃药是一大碗,可就算是养胃的药物,陈同的胃也承受不了太多,一份药分三次,半个时辰一喝。靖王早已经把军务搬到自己的房间里,他也已经习惯了一边忙,一边盯着滴漏,按时给他喂下要去。   坐在床边上,看着熟睡的陈同散开的花白头发,再看看自己同样的“杂毛”。靖王忍不住笑了,笑自己,都这把年纪了,竟然还学年轻人内疚闹别扭,若不是他多想,也不会让陈同犯病。   陈同理解他,他又何尝不理解陈同呢?可能年少的时候他是傻了点……但现在,两人已经经历那么多了。   靖王闭了闭眼,他最不能忘的,就是当年刚找回陈同的时候……   知道人找到了,他一直提起来的心却从来都没松懈,尤其是在知道陈同经历了什么之后,他怕,怕那个人会破碎,会怨恨,会疯狂。可是那个人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对他笑了,他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王爷!”   就好像……他们并不是一别八年,他也不是在苦难和屈辱的泥塘里翻滚了八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只是一个普通分离之后的重逢。差点将他折磨垮了的,也并非过去的伤痛,而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病痛折磨,还有那未知的绝症,可现在,这些也不能打垮他了。   靖王捏起陈同的一缕长发:“三郎……你比我坚强……”   靖王这边刚沉下心来,就有下人悄悄前来禀报,卢将军和冯将军回去的路上,发现了一个奸细。   “奸细?”   “是个孩子……”来人将事情细说给靖王。   靖王眉头一皱:“眼前正是发兵前夕,完事皆应小心,此事彻查。”   “是!”   “另外……”   “嗯?王爷给我们安排了六百人?”卢斯和冯铮这天晚上刚吃完饭就得了这消息,实在是有点惊人,“这……没必要吧?我们带来的士卒已经有不少人伤势痊愈了,也是大几千的队伍了。”   当时他们那个营地死伤超过了四成,不过死伤最多的是民夫和家丁,其次是兵丁,再次是冯五带来的兵马,最后才是无常们——反抗最激烈的,反而死伤人数是最少的。这真不是卢斯安排营地的时候偏心,实际上要是偏,也是偏民夫,他们的营地就靠着牲畜营,要是好好呆在营地里,根本不会如何被波及到。   可是战乱刚起,民夫就到处乱跑,甚至挪开了作为围墙的粮车,与车后的拒马,想要逃出营地。   要知道,开始从卢斯他们那面进来的蒙元人还是不多的,因为那个入口不大,可让民夫自己破坏的营地外围,却让蒙元人大肆冲入。蒙元人进来之后见人就杀,大多数民夫和家丁见人就跑,根本不知反抗,殊不知这样蒙元人最喜欢砍掉逃亡者和跪地者的脑袋。   如今卢斯带来的兵马缩水了一半,不过真说战斗力下降了,却又不是。   “以防万一,王爷不愿两位将军身上再发生什么意外。”   两人一听,确实如此,况且六百人,对于前线动辄数万十数万的大军来说,也并不伤筋动骨。   “麻烦王爷了。”   两人又在石城呆了两日,再去了靖王府一次,这回两人没看见靖王,只见到了陈同,再加上石城那种风雨欲来的气氛,两人都知道这是大战将起了。也就是这次,两人将冯五兄弟介绍给了陈同。   如今,两人身上的大多数伤口也都已经结痂,该问的也都问过了,两人便就此向靖王道别。不过道别的时候也没见着靖王,是王府的属官接待的,后来两人又去见了陈同,陈同临走塞了一堆礼物。   等他们回到了临时的家,又收到了太子和靖王分别送来的礼物——太子也要随队出征,而在太子送来的礼单中,还夹着一张小纸条,上书:别告诉他。   “这是我们来不说,周安就不知道的事吗?”   这些事安排好,两人又去见了小桑。   “小桑,你可愿意随我们一起走?我们回去的路上,会路过你家的村子附近,说不定能找到你的兄长。若是找不到……我俩有个小女儿,你可愿意做她的姐姐?”   小桑一开始是欢喜的,可是再来就有点迷茫——这两位恩公都是男子吧?那、那两个男子怎么有的女儿?她年纪尚幼,想不到过继那边去,只是觉得,大概是她见识少了,自然也有男人能生孩子的。   又听说是去做姐姐,立刻抬起手摆了摆:“不敢不敢!小桑怎么能做小姐的姐姐?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小桑自然会做好小姐的奴婢的!”   卢斯一巴掌拍在小女孩的脑袋瓜子上:“丁点大的小丫头,说什么以身相报……既然你愿意以身相报,行,那就当我们俩的干女儿吧。叫声干爹来听听。”   “啊?”因为太突然,小姑娘对卢斯的接触甚至都没来得及惧怕,只有不知所措。   “怎么?恩公的话也不听?”卢斯插着腰,做恶霸状。   “别欺负小桑了,她都快哭出来了。小桑,你可有要收拾的?我二人明日就要出发。”   “有几件衣服。”小桑说着,脸上微红,竟然是有些羞愧。   “怎么了?”   “没事,没事。”小桑摇头,两人再三追问,这小姑娘都不说,又不让卢斯和冯铮两个人跟着去收拾。这小姑娘是典型的外柔内刚,倔得要命,两人无奈,也只能吩咐人跟她一起去,小桑还要摇头,卢斯脸色就沉下去了。   “待你收拾好了行囊,你如何去寻我们?一路走着去吗?如今大战在即,城里戒备森严,你孤身乱走,万一被当做了奸细,那可怎么是好?!”   是吓唬,也是真话,小桑福了福身,老实道:“小桑知道了,又要麻烦二位恩公了。”   后来带着小桑去的人回来说,两人才知道小姑娘心里藏着的是什么事。她到石城的时候,浑身上下除了一套衣服什么都没有,可来了之后,许多人都对她很是照顾,伙夫营的工作是最轻松的,还有许多好心的婶子送她衣裳。   如今要走,她却无法回报她们,只能挨家挨户的去磕头。随同的人要帮她给银子,她却不让,表示“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该自己去道谢,不能让素味平生的大叔帮我给银钱。”   这姑娘的品性是真的没话说,卢斯和冯铮听后,觉得,她这样,她哥哥大概也差不了。他们那府里,高兴是被娇养着的,可是两个大男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养小女孩,现在看着高兴不错,可以后就不知道了。后来的两个男孩,李铁不错不过性格里阴狠太甚,李三就比较废了。若是能有两个好孩子加进去,对三个孩子来说都好。   准备齐全,车队就此出发。回去的路上,也一路在县城里接纳留下养伤的士卒,等队伍到了当初开大的地方,两人还真找到了小桑的兄长。   ——她家确实是姓柳,他兄长叫柳邻邻,   下面的人把少年的名字报上来的时候,卢斯和冯铮还以为是小桑记错了,她有个姐姐,或者下面的人弄错了。结果,少年带上来的时候,两人看见的就是黑得都成了棕褐色,看起来虎头虎脑的那么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人。   长这样叫邻邻?反差萌吗?倒是那个泥猴的小名,确实跟他外贸很符合。   “小人见过二位将军!”柳邻邻被带到了大营里,这孩子有点畏惧,还有点着急,他在外边的时候就一路在找,进来之后尽量小心的在帐篷里看了一圈,眼睛里露出小小的失望。   “你有个妹妹,叫小桑。”   “是!”柳邻邻立刻就兴奋了起来,可是不敢动,只是着急的看着两人,“小人……小人因为贪玩……回来就发现……”   少年人的表情变得扭曲,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即便知道自己当时在场也没用,但还是愧疚至极的吧?   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以这孩子现在这些表现来看,还算可以。   两人招手,不一会儿,小桑就被带了进来,只看一个背影,小桑就立刻大叫起来:“大哥!”   柳邻邻回头,也顾不得什么在大人面前要守的礼仪,转身就朝自家妹妹扑过去,兄妹二人抱在一起,嚎咷痛哭。   “多、多谢两位将军,日后、日后小人必然、必然报答。”柳邻邻一边哭的打嗝,一边拉着小桑跪在地上,两人对着卢斯和冯铮磕头行礼。   冯铮问:“先别说日后,便说现在,你可有什么打算?”   “我要习武!杀鞑子!给爹娘报仇!”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中间一点都没磕巴。   冯铮又问:“都说穷文富武,你到什么地方去习武?找谁?你确定人家会教你吗?更何况,你还带着个妹妹,你要怎么养她?”   “我……”柳邻邻是热血上头才说的那些话,如今被冯铮接连问的,他脸上不由得发热,却又只能死咬着牙不松口,“能!我能养活妹妹,能习武!”   小桑也顾不得面前是他们的恩公,见哥哥的志向被人质疑,立刻高声喊了起来:“我也能!我不要哥哥养我!我能给人洗衣服做饭!能绣花!能赚钱!”   殊不知,她这样才更让柳邻邻脸红。小桑是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该如何赚钱养活自己的,可是柳邻邻除了“能”和“能”之外,再也说不出其余的字,他……真的能吗?   “我俩……也算是有儿有女,那你们俩可愿意做我们的徒弟?”冯铮突然道。   “徒弟?”   “对,你不是要学武义吗?小桑也能学防身的能耐与侦稽之术。”冯铮说完看着卢斯,用口型问:你不是一直说该有女无常吗?   卢斯对着自家那口子比了个大拇指。   “可是、可是我们已经亏欠两位这么多了,怎么能……”   “那把我们教你们的学好了,传下去,日后不要污了我俩的名声。等我们老了,给我们养老送终,那就是报答了。”   “好!”柳邻邻知道自己这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他不该总是占人便宜的,可是没办法,他怎么能拒绝?   柳邻邻拉着还有些没明白过怎么回事的妹妹,当场给两人连磕了三个头:“柳邻邻见过二位师父!”可是一抬起头来,黑小子却有些不知所措了,“二位师父要怎么分啊?”   卢斯一指冯铮:“大师父。”再指自己,“二师父。”   “是,见过大师父!二师父!”   而靖王爷也说到做到,他说捷报会比他们俩会开阳的速度更快,确实,捷报比他们先一步道达了——靖王帅军击破石城外围敌军。   虽然,这只是反击的开始,毕竟国土还没被收复,但举国上下半年多来的颓丧,随着这份捷报,一扫而空。   大昱还是那个大昱!你爸爸还是你爸爸(卢斯加)!   紧跟着捷报的后脚跟,卢斯和冯铮也终于是回到了久违的家。   家里早知道了他们回来的消息,但两人得先去兵部交令,家里大人就红线跟玲玲,两个女子若是带着许多孩子出门,更不方便,还不如就让她们等在各自家中。   高兴一直扒着门框,看有熟悉的家仆——之前去兵部等着了——引着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而来,立刻大哭着迎了上去:“爹!父亲!”她还没车轮子高,站在车前头,想蹦都蹦不上去,瘸着胳膊的卢斯先撩开帘子:“高兴不怕啊,咱们……”   “哇啊——!!!!”高兴瞬间哭得更厉害了。   卢斯赶紧跳下马车:“高兴别哭,父亲没事,来父亲抱。”   “不、不抱、不哭、伤……”高兴努力憋住眼泪,可憋得自己不断打嗝,眼泪更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   卢斯承认刚才看见高兴大哭的时候他还有点烦,但现在看她这个模样,才感觉出了女儿的好。   “别哭,没事。来,咱们让让,让人把你爹抬下来。”   高兴QAQ:“抬……”   “没事,你爹就是……崴了脚,不好活动。”   “哦……”QAQ   其实李铁和李三也紧跟着高兴跑过来了,可他们虽然也叫卢斯和冯铮义父和干爹,但毕竟是年纪不小的时候被带来抚养的,对他们俩更多的是敬畏。自然,听说两人受伤,他们俩也是担忧的,可这份担忧,更多的,是为自己——如今的生活都靠这两个大人,若是没有了他们,高兴还能被两个姨母接过去居住,他们俩怎么办?   如今看两人性命无碍,也就放下了心来。   “义父!看见你们无恙,我们可就放心了!这段时间,我们可真是吃饭吃不香,睡觉睡不着!”李三更是上前一步,看着卢斯一脸的喜笑颜开。   可爱女儿的哭相可是比李三的笑脸好看多了,尤其……他们走的时候李三的身材还是正常的,不过一个来回,这孩子怎么就变得白胖白胖的?   ——来回两个多月,如今已经即将进入八月了。   看冯铮被人抬下来,卢斯拍拍高兴,示意他跟着去,冯铮也对高兴招招手,小姑娘就跟在冯铮的旁边,屁颠屁颠的去了。   李铁和李三也要去,却被卢斯叫住了:“李铁、李三!你们且慢走,我与你们干爹收了一对徒弟,你们也是要叫他们做师弟和师妹的。”   李铁:“是。”   李三:“啊?义父……你们怎么还收徒弟啊?这外边的……”李三越说越小声,卢斯的眼神太吓人了。   “李铁,你弟弟怎么胖成这个样子?”   李铁立即跪倒:“启禀义父,我也日日劝过小三子,但是前几天小三子还听,后来……”   “义父!您别听他的!我每天都勤练武功的!我这就是长身体!不知不觉就长胖了!”   “李三……你是不是觉得,当了我们的义子,就生活无忧了?”   “义、义父……义父你是什么意思啊?”李三吓得哆嗦,他们这干爹和义父,明摆着干爹冯铮相貌更威严,可相处久了就知道,温和的是威严的那个,卢斯这个小白脸才是威慑恐怖的那个。 第177章   “义父!小三子就是一时糊涂!还请义父大人大量!不要计较!”李铁赶紧磕头!   “铁蛋!你不要害我!”李三一把就把李铁推开,站起来就要跑, “干爹——啊!”   卢斯从后头, 一脚就把李三踹翻在地, 抬脚踩在了他的后心上。李铁扑上来,抓着卢斯的脚:“义父!义父!还请饶了小三子这一次吧!”   “真的只是这一次吗?李铁, 不是我心狠,实在是我可不想养个狼心狗肺的纨绔出来。我知道你如今是物伤其类,你也放心,我只是把他放到下面的庄子去,过他该过的日子。你若是想要接济他, 我也随……”   “卢斯!卢斯你忘恩负义!你们还是将军呢!你们忘恩负义!”   李铁本来已经放心了,他也知道李三做得太过,可是劝了有权, 李三也就开始的时候振作了几回, 后来就只顾着吃喝, 幸好他身上没什么银子,管家也得了卢斯的铁令,严禁他们出府,否则李铁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真的不好说。   让他走, 但是自己能接济,却是是最好的方法论。   ——李铁本来没这么心软的,可是当物质变得丰富,人生有了目标和方向, 不知不觉间,同伴就变得越来越重要了……   谁想到,李三这是昏了头了,竟然这些话都能说出来。   卢斯对熊孩子从来都没有什么耐心,李三这个样子,卢斯眼神一暗,一巴掌就拍在了他脸上。   李三被打得坐在地上,他捂着胖脸,看着卢斯的双眼里终于出现了恐惧:“将军,我……我……”   “愣着干什么?把他送到乡下的庄子上去,顺带改了他的户籍。”卢斯抬头招呼一声。   管家从刚才就在不远处站着,这边再怎么闹毕竟都是家里事,不好掺和,如今听了命令,管家才叫上两个下人,匆忙止住了李三。   事到临头,李三张嘴,李铁知道又要胡言乱语,焦急大叫:“小三子!”   抬脚要走的卢斯回头瞥了李三一眼,管家忙问:“将军,可要捂住他的嘴?”   “捂什么?”卢斯呵呵一笑,“本官怕吗?直接送走!李铁!”   “是!”李铁虽然无奈,也只能匆忙跟上,他知道李三这是自己作死,没办法了。临到门口的时候,他听见了李三的嚎啕声,忍不住回头,但除了李三之外,还见着两个孩子从后头的马车里下来,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李三被按着上另外一辆马车,也看见两个孩子从前头跑过,顿时满腔怨恨都朝着这两个孩子去了:“凭什么!你们要他们!不要我!”   李铁一听这话,更叹了一声。自己有错而不知悔改,反而迁怒八竿子打不着的旁人,便是没有这两个孩子,他就能被留下了吗?   “二师父!”柳邻邻和柳小桑也听见了那嚎叫,初来乍到的他们,不由得有点害怕。   “没事。”卢斯摸摸小桑的脑袋,一指李铁,“这是我和你们大师父的义子李铁,你们俩叫他师兄就可以,这是我和干爹收的徒弟,他叫柳邻邻,她是柳小桑。”   三个孩子彼此见过,李铁被收养了也就几个月,不过这孩子属于脑瓜子聪明,又肯下力气学的。书本、武功虽然都是刚打下个基础的阶段,却打得牢靠,居移气养移体,跟柳家小兄妹一比,还真有点大师兄的风范。   看他们这样,卢斯也在心里点了点头,之后就带着他们去内宅了。   他们进门的时候,冯铮躺在床上,高兴却蹲在脚踏上。   “我们家高兴这是做什么啊?”卢斯过来就一把将高兴抱起来,然后他自己坐在床边上了。   “父亲……高兴在给爹爹吹痛痛,吹一吹痛痛就飞了,不痛了。”   这闺女太萌了,卢斯没忍住亲了高兴的大额头一口:“高兴真棒!”   高兴脸上其实还挂着刚才大哭出来的泪珠子呢,现在被一亲一夸奖,却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等她笑完了,卢斯才指着柳家兄妹道:“高兴,这是你二师兄柳邻邻,你三师姐柳小桑。你叫二哥,三姐也行。”   “哦……”高兴有些理解,却又有些懵,她举着肉肉的小手,掰着指头数了一会,“父亲,谁是我大师兄啊。”   “你大哥啊。”卢斯一指李铁。   “啊?那二师兄是二师兄,二哥呢?”   卢斯摸着小丫头的脑袋,闻声道:“你哪里有二哥啊?”   “哎?我有个二哥啊,三哥哥啊……”   “你又叫三哥哥,你都说是三了,怎么又是二哥哥了?”   “……”高兴自己也迷糊了,萌萌哒皱着小眉头,“三、三哥哥就是叫三,排行是二哥哥啊。”   “哦,那我知道是谁了。不过他可不是你哥哥,而是家里的小厮而已,他不是卖身的,而是长工,如今时间已经到了,他该回家了。”   “这样吗?”   “就是这样啊。所以啊,他不是你哥哥,他什么都不是。”   高兴有点小难过,可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行了,我跟你爹都有些累了,你去跟哥哥姐姐们玩吧。”   “嗯!我有好多玩具!正好给哥哥姐姐们玩!”高兴点了点头,从卢斯腿上蹦下来,扑过去抱住了李铁,又对柳小桑伸出手,“哥哥姐姐我们走吧,二师兄、二师姐我带你们去我院子里玩。”   等到四个孩子走了,冯铮才出声:“你可是把那几个孩子都吓得够呛。”   卢斯躺在床上,突然就把挂着右臂的绷带扔下了床。   “哎?!怎么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骨头没事,就是以防万一的。”卢斯动了动手臂,并没有疼痛,只是长期不怎么移动,骨头有些艰涩,“咱们家高兴没被吓着就好了,那几个孩子,也该被吓一下了,这家有点危机意识,别以为进了咱们家的家门,就安枕无忧了。”   冯铮摇了摇头:“可不是吓一下,刚才你那番话,大概也就只有李铁明白了三分,柳家的兄妹俩还懵懵懂懂的,可除非他们拥有了决定自己人生的能力,否则每次只要想起来,就会被吓一跳。”   最可怕的并非卢斯挥挥手,李三就被打落原型,而是卢斯说一句话,就彻底将李三曾经存在的痕迹也都抹消掉了。这个家里,将再也没有这个人的存在,甚至时间久了,他们自己也会以为只是自己记错了,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人……   “好不容易回家了,总想这些做什么?”卢斯的手伸进了冯铮的衣襟里。   “我腿还……”   “你断的是小腿,放心,用不上的。我昨日帮你擦过身了,况且,有点汗味更带劲。”   “来吧……”还能说什么?随他吧,况且,冯铮自己也确实想要了……对着凑过来的卢斯,冯铮张开了双唇,神开了手臂……   第二日起来,卢斯检查了一番李铁的功课,对这个孩子,他倒是很满意。至于柳邻邻和柳小桑,卢斯没着急教他们什么,而是首先请来了大夫,给两个孩子看身体,看看他们是否有什么暗伤,需要如何养护身体。   小桑的身体差一些,邻邻的身体却意外得不错,也已经可以开始打基础了。   正教着,下人禀报,周安来了。卢斯匆匆去了客厅,冯铮已经坐在厅里招待周安了:“殿下很好,我们临走的时候,还几次三番的让我们告诉你,他在边关很好,让你无需担心。而且……还不让我们告诉你,他跟着去前线了。”   冯铮并非是刚开始说话就什么都朝外抖,实在是太子也跟着远征这事,同样跟捷报一起送回来了,还在他们回开阳之前,隐瞒也没有任何意义。   “唉!”周安叹一声,有忧虑,却又有自豪,最终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句话,“他还好就好……”   其实周安也知道,他们来的时候,太子还没出征,而且出征后,太子必然在后军,因为他是作为一个象征而出发的,比起上阵杀敌,人们更需要的是他的存在。可是,有一点消息,总比半点消息都没有好啊。   周安比起几个月之前,可是憔悴了许多。一方面是公事确实繁忙,另外一方面那就是思念了。   都说将军难免阵前亡,身为等在家里的军属,不管对前线将士多么的信任,心里的那根弦也总归都是紧绷绷的,因为任何战争的胜利,都是建立在无数敌友双方尸骨之上的,再如何自信,也逃不脱那个万一。   卢斯和冯铮是从前线回来了,半路上还经历过一场厮杀,差点就以为跟对方就要天人永隔,再没有谁比他们俩理解周安现在的心情了。   “周兄,你可知道魏家?”卢斯问。现在,比起劝慰,还不如找些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   “魏家?哪个魏家?”   “当今……”冯铮对着皇宫的方向一拱手,“与靖王殿下生母的家族。”   “靖王爷要动手了?”虽然是问句,但周安这话说得很坦然,很直白,其实更像是——靖王爷终于要对魏家动手了。   “怎么?这事都知道两边有私仇吗?”卢斯问。   “嗯,你们既然是从石城回来,就提起这件事,那应该是也多少知道了靖王和他那位‘王妃’的事情。”   两人点头。   “关于这两位与魏家的事情,外头的传闻可一直都不怎么好听。”   冯铮道:“我们在石城见过了陈兄,那位的为人可以赞一声‘上佳’,这外界的传闻,却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们既然见过,那人应该是不错,但是……我还是跟你们说说外头都是怎么传他的吧。当年魏家送了两主两仆进宫,接过其他三个人都被赶了出来,便有人说留下来的那人天生内媚,勾人魂魄。后来魏家当年把人偷偷送走,说是因为那人好好的在魏家养病却做出勾引家中子弟的事情来,事发后,家主无奈,才把人送走。”   卢斯和冯铮都皱眉,卢斯道:“这传闻也太过缺德了。可有真凭实据?”   “这还不算是最缺德的……人丢了八年,好不容易被找回来了。突然就有传闻,说当年魏家是把人卖到了脏地方去的,真难为靖王爷还要这样的破鞋。”   不知缺德,还恶毒。若非靖王用情颇深,陈同怕是造成了乱葬岗里的一把枯骨了。   “至于真凭实据……那些传话的人,往往都以从魏家某某人那里打听到的内幕为开头,之后更是说得有鼻子有眼,仿若亲见。”   卢斯忽然问:“周兄,为什么这些人偏偏跑到你面前说去?”   “……”周安顿了一下,意外于卢斯的敏锐。   就是他这一顿也就不需要再解释,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的冯铮也明白了——他们没听说过魏家和陈同的事情不奇怪,毕竟是多年前的事情了。虽然他们在开阳府做过捕快,但那时候与他们接触的都是开阳的小人物,即便偶尔听说过大人物的传闻,那也都是当年的新闻,后来做了无常,又东奔西跑,这关于靖王和过气皇亲魏家的一二三事,真没谁特意到他面前说过,他们更不会去打听。   可周安的位置,知道这些消息难道就是理所应当了?可他偏偏知道了……那仅有的原因,也不过是借着陈同的过去来讽周安的现在罢了。   毕竟周安的位置现在比当年的陈同还遭人恨,他可是跟太子相好了。世道再怎么开通也总有人看不过这种事,或者是家有好女的人家怨恨周安挡了路,再或者不过是以小人之心观人,看谁都像是别有用心的。 第178章   可惜,年代还是太久远了, 这些旧闻已经几经传播, 没办法知道最初的出处了。   冯铮问:“周兄……可曾直接面对过魏家的人?”   “刚来开阳的时候, 参加过几次诗会,魏家人也有参加。不过, 我并不擅长诗词,魏家皇亲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所以也没跟人家亲近。”周安露出无奈的笑容,对两人摊了摊手。   两人很理解,周安这个刚来, 那就得追溯到他还没参加科举高中状元之前,那段待考的时间了。虽然周安当时已经拜了胡大人为师,但这师徒俩都是脚踏实地的实干派, 并不怎么去做扬名的事情。   没名声, 周安年纪又大——老举人和新举人的待遇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家不知道周安是被人半软禁着, 一直就没能参加科考。只以为他是屡试不第的落魄人,那谁会与他亲近?   诗会那种东西听起来清雅,可卢斯知道,那就跟现代的同学聚会一样, 所谓纯净的感情也有, 但更多的反而是借机会攀比,捧高踩低。周安当时去,怕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别太不合群,但至多就是打个晃就走, 多了,怕是他也做不出来。   “我们那届科举,倒是有那么一件事跟魏家有关,只是不知道真假……”周安沉吟片刻,道,“魏家三房的长子,魏韬琇,听说是跟两位赶考的书生都有点首尾,还闹得打了起来。不过……这种桃色之事,也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   “有用!”卢斯立刻点头,“这个魏韬琇,名声是好还是不好?”   “是个风流人物,文采和人品都是。听说早年间跟靖王殿下有一段情,后来……”周安露出一个你们都懂的表情,“受了情伤,就此甚至连仕途都放弃了,变得放荡不羁,但却引了不少人飞蛾扑火。”   “周兄觉得,这人是真的放弃了仕途,而不是自己无能?”冯铮问。   “没接触过,不好说。”周安摇头,“不过有几个人我能提供给你们,他们是真跟魏韬琇接触过的。”   周安是最受过传闻所苦的人,所以有人拿别人讽他,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那些文人毕竟口上留德,乡野村妇的嚼舌根才叫可怕!至于别人的谣言,不过是好的,还是坏的,他也都只当一份见闻存在心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多谢周兄。”   周安提供了三个人,其中两个都是外地来赶考却未曾中试的举人,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滞留京城,等待下一次科举,当然他们到现在还没等到,一个姓赵已经滞留了五年之久,另外一个姓刘更久,已经有差不多九年了。第三个姓李是开阳下属一个小县中等人家的书生,也是没能中进士的。   等到周安离开,卢斯道:“你在家里好好修养,我去见见这三人。”   “好。”   “有想吃的吗?”卢斯临走摸着冯铮的脸颊。   冯铮被卢斯这么一问,还真的突然冒出来个念想来:“糖葫芦!”脱口而出之后,他自己耳朵先红了,多少年都没贪这口,怎么突然今天不对劲了?况且,现在这季节没有啊,“我就是……”   卢斯坏笑,手放在他小腹上:“突然贪酸起来,怎么?莫不是有了?”   冯铮一巴掌把他拍开:“去!”   卢斯不跟他逗了,亲了亲他的鼻尖,出门去了。   三个书生正好住得两南一北,留居本地的赵、刘二人恰好在同一家寺庙租住。卢斯就准备先去拜访这两位。   卢斯也没叫上其他无常,骑着一头健壮的骡子,扮作寻常书生,单身一人上山。半路上,他敲好听见后头有哗啦哗啦的马铃声,一扭头,正是一架车小跑着赶了上来。看对方的马车,与马车边上同骑着健骡的仆役,怕也是官宦人家,卢斯微服而来,不愿多事,也就控着骡子,让到了一边。   马车擦身而过,车里的人掀着帘子朝外看,正好看见了让在道边的卢斯,顿时眼睛一亮。   卢斯也看见了那人,不过没在意对方眼神的变化,他背在背后的看起来是油纸伞,实际却是他的朴刀。对方要是来文的,他自然拒绝,敢来武的,那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马车擦身而过,一直到前方拐进山道里,看不见踪影,对方都没什么反应。卢斯也就以为是自己刚才自以为是了——不过,那人看着有些眼熟?   可等卢斯也拐过山道,顿时就知道并非是他自以为是。山道前头,一辆马车横在路中间,车中人并他的车夫、仆役都在边上看着。   “这位小郎君!”远远的,车中人就喊了起来,“在下魏韬琇,正要去棘南山白云寺访友,却不想马车坏了,还请小郎君帮忙则个。”   卢斯原本是想不搭理他们径自过去的,可是一听对方的自我介绍,他把骡子拉住了。要不然觉得眼熟啊!这人除了矮小许多外,眉目间确实跟陈同有几分相似。只是陈同久病沉疴,容貌早就失了风采,这人却养尊处优面色白嫩圆润,书生气十足,乍一看是真没办法把他们联想到一起。   不过,上下打量了魏韬琇一番,卢斯一拨马,还是不准备管。要查这人方法多得是,他没那个资格让卢斯纡尊降贵到用色诱的地步——卢斯更喜欢直来直去,若非他要询问那个三个书生的事情牵涉隐私,怕他们羞于颜面不愿张口,他也不会微服了。   “小郎君,我们四公子与当今圣上可是表兄弟,如今落难,还请帮个忙!”   “呵呵。既然是皇亲国戚,那就让御林军来帮忙吧。”卢斯风凉话一扔,挥了挥手,径自去了。   “你这人……”那仆人大怒,自觉在主人面前丢了脸面,就要骑马去追,却被魏韬琇一把拽住:“慢着,那人不是寻常人,不可冒犯。”   “四公子?”魏韬琇都四十多了,可他们爹那代人还好好的活着,他们还没资格被叫做老爷,只能继续不尴不尬的被称呼为公子。   卢斯一路到了白云寺,他确实去烧香拜佛了,还奉上了香火钱,然后便询问知客僧,可否看一看这寺庙里租住的房舍都是如何的。   这个年代,租房子给别人住对和尚庙来说,可是比香火钱还主要的收入。卢斯衣着中上,态度温和,出手也算大方,知客僧很愿意多一个这样的租客,当即便带着卢斯向后头去了。   和尚拿出来的租的是两排的厢房,白云寺对开阳府来说,只是中等大小的寺庙,房舍看起来也有些寒酸,只是干净。不过这里租住的人还真多,毕竟是比城里要便宜得多,所以客人不只是有读书人,还有过路的小行商,卖艺的班子,甚至家贫的夫妻,如今厢房这里还真是热闹。   “大师,学生是来此读书做功课的,不知大师可否告诉我,这几处空房,哪里更安静?”   “施主跟贫僧来。”知客僧将卢斯带到了后边那一排厢房,又朝里头走了走,“这周围所住的,同是几位来此读书的举子。”   卢斯看了看周围,果然听见有一间房中传来了读书声,拍了拍手:“如此甚好!这间房我便租下了!今日我且回家,明日便将行李搬上来。”   “这位施主,你既然家中有宅,何必要到寺中来租住?”   卢斯挑眉,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没多言,只是道:“家中虽有宅,可太过吵闹。”   “看施主谈吐,即便并非出身高门大户,也该是有产之家,若是施主上进,如何家人还要吵闹于你?”   这种追问,让卢斯更觉得不对劲了:“不瞒大和尚,我家中确实小有资材,但上有兄弟,下有侄子,都比我金贵。”   “阿弥陀佛。”和尚叹了一声,“果然是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啊,实不相瞒,贫僧见施主人才难得,却有一个好去处,要说与施主。”   “哦?大和尚快说,是什么好去处?”是何好去处?卢斯表面上很平常,实际上在心里已经眯起了眼睛——行了,这和尚是确实有问题了。不过,他不但看着像小白脸,还像是个傻白甜的小白脸吗?   “开阳城中有一位贵人姓魏,且这位贵人还是位大善人,特在山下的村子里建了一间诗社。若有才德兼备的贫寒学子,都可去那诗社中品诗论画。”   卢斯眉头就皱起来了:“我虽然手头并不富源,却也知道不是嗟来之食的道理。”   这个魏韬琇,难道不只是风流这么简单,还有更缺德的事情?   “施主这就想错了,学子们前去诗社,却也并非白去的,自可抄书写诗作画,这些都可托与诗社代卖。贫僧不识诗书,却也知道此乃文人才子的风流事。” 第179章   卢斯沉默半晌,拱了拱手:“多谢大师高义, 不过, 学生素来喜爱清净, 这事还是算了吧。”   知客僧倒是也没有纠缠不放,看卢斯拒绝得挺坚决, 他摇头一笑,也就罢了:“一切自然还是要看施主的意思。”   卢斯已经打定了主意,明天就去开阳府借捕快,直接把这和尚窝平了!   ——不是出一件事就跟和尚或者道士有关,而是这年代和尚庙实在是太多太多, 又兼具客栈功能,且和尚庙又不像是城中的真客栈一般需要来客出具官票路引。另外僧道的信仰极其普遍,上结交权贵下传教于黎民, 江湖百业无所不交, 出入内室不会被主人防备忌讳。   其实看着年代的风月书就知道, 十有八九会有金杖大和尚与姨太太私通,或者粉面小道士勾引世家公子之类的剧情,涉及尼姑和坤道的艳俗文章更是多不胜数。   藏污纳垢已经不是稀奇事,可正儿八经修行的人也是众多的, 卢斯上回碰见的不就是和尚庙的大和尚们倒霉被破了脏水吗。不过, 如今这位知客僧,言谈里虽然没有忌讳事,表情也一如既往的庄重,但就凭他说的话, 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而且,那几位举子继续住在这里,看来也并非简单的寻一个寻常落户之地,而是另有隐情啊。   决定了明日过来捉人,卢斯告了别就要走人,谁知道到了大殿,竟然又碰见了魏韬琇。   不过,这时候魏韬琇身边多了个人,是个青衣的举子,年纪比魏韬琇年轻了一些,身高也比魏韬琇高很多——魏韬琇是真矮,目测一米五三上下——含情脉脉的站在魏韬琇身边,与他谈笑。   魏韬琇看见卢斯,眼神一亮,那举子也看见卢斯了,皱了皱眉眉,有些戒备。卢斯去装作没看见两人,径自等小沙弥取了他的骡子来,下山去了。   到了山下,确定无人,卢斯勒住骡子,朝着和尚庙的方向呸了一声:“这他娘的跑到和尚庙来开后宫,老子也是见识到了!”实在不吐不快的吐了这一句,卢斯催动骡子,回开阳去了。   “让和尚给他……牵线?”冯铮听卢斯回来一通讲述,也是觉得见了世面了,即便过去碰见过变成了淫窟的和尚庙,但这种的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应该也不是全寺庙的和尚都成了他的老鸨子,因为那住的地方,不只是书生,还有其他人。但那两个书生连周兄都能知道,怕是魏韬琇最有名的情人了,暗地里的该是也不少。”   冯铮点头:“可是你若是带人将人拘回来,要用什么理由?对方毕竟没杀人,没放火,即便在和尚庙里养了一群人,但也是……怎么?”   卢斯捏着冯铮的小巴:“小哥哥心善,你忘了我跟你说了我之前在路上跟魏韬琇碰面的事情了?”   冯铮顿了一下,卢斯的讲述里,那魏韬琇表面上是还算有礼,可言谈间都在显示自身身份地位,尤其是他那下人,说话都够得上是隐含威胁了,会在外头这么说话的,八成不是头一次。   “你觉得……魏韬琇的这个‘后宫’里,有硬来的?可若是如此,怎么会到现在外头一点风声都没有?”   “已经知道的魏韬琇的三个情人,铮哥说,他们有什么共同点?”   “都是文人……都是屡试不第的文人!”冯铮瞪大了眼睛,“你怀疑,这里头有魏韬琇的手笔,但他有那个能耐影响科举吗?”   “想让人考不中,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咱俩怎么说也帮着布置过考场,还在考场里巡视过,拉肚子,染了风寒,考前睡不好,笔墨砚台出了问题……”   “可那些举子也并非蠢货,这么明显的事情,能察觉不出来是谁做的?只要有一个闹出来,那岂不就是……”   “确实……”卢斯点点头,“不过还是要抓,就说无常司搜捕江洋大盗!他们最多就是个举人,没有进士,抓进来,一个说了,其他的就好办了!”   “不行。”冯铮摇头,“师弟,你过去办案子用的手段,我都依你,但现在你手上握的证据,即便确实都是真的,但无论那知客僧还是魏韬琇做的事情,也都是在品德上无耻,于法理上,却并未有碍。你不能随便罗织罪名,就把人捉来。”   冯铮坐得直直的,对卢斯正色道:“现在,你有些过了,太过肆无忌惮,想怎么做怎么做。如今魏韬琇是真的在私德上有亏,你这么做还有那么几分说得过去。若是下一回遇到个被诬陷的好人,而你也因为先入为主以为这人有罪,肆意行事,那会造成什么结果?你得知道,大多数寻常人面对官员、牢狱与刑具的时候,都会吓得六神无主,咱们还食谷县的时候,不也见过好人吓得瑟瑟发抖,问什么都答应的吗?”   “我……”卢斯一开始还真有点不服气,觉得冯铮的想法有些迂腐,他自认为自己选择了一个最直接,最快速的方法,解决问题,可是渐渐的,他就有点背后冒汗了。   因为冯铮说得没错,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走捷径的。尤其是查案子,即便亲眼所见,却也不一定是真凶,更何况如今所掌握的种种,无不是耳听而来的呢?而且,如果他这次这么做了,下次怕是也会这么干,一次两次……   披着官皮的和江湖人的区别,不就是当官的要遵守规则,而侠以武犯禁吗?原先的宫衙怎么毁的?他难道要让一手带出来的无常司也被自己亲手毁掉吗?   “师兄,我错了。”卢斯站起来,对着冯铮恭恭敬敬的行礼——QAQ果然,他家正气小哥哥事最棒的。   看他这样子,冯铮现在又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是不是说得太严重了:“快起来,我也是说得太重……嘶!”   冯铮下意识要站起来,甚至忘了自己瘸了一条腿,幸好卢斯看不对,赶紧过来蹲下抱住他的腰,否则,让他这一下子真踩地上了,那可是就要坏事了。   把冯铮放下,确定他坐稳了,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我明天就‘搬家’过去。”不能来最硬的,那就只能假戏真做了。   “……不能你一个人,带着人。”   卢斯抓抓后脑勺:“无常司一股脑的全给指前线去了,如果能回来的,也都在家里呢。不好把他们叫出来。要不让,我带李铁去?”   “带他?”冯铮一想,带李铁还真是个好主意,他那个年岁正好扮成书童,而且这孩子这段时间养得不错,可他疏于虎目浓眉那一种的,很粗犷的那种俊,不是能让魏韬琇看上的菜,比较安全。他又机灵,还会骑骡子,有什么事,必然能及时报回来,“可是,那孩子有心从文,这么把他带出去……”   “把他当干儿子,那老子有事,自然要找他。况且,刚送走了李三,那小子心里怕是也正忐忑呢,找他办事,他反而会放心些。”   果然稍后叫来了李铁,卢斯把事情一说,李铁非但没有表现出不愿,脸上反而露出一抹喜色,立刻抱拳:“孩儿愿意!定能助爹爹查明真相!”   这几个月,李铁无论文武都用心努力,但其实他学到最多的不是文武,而是眼界。他知道过去想的那个实在不行给人摆摊子写信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更知道了,走学文之道是多么的困难。   整个大昱,有多到可怕的读书人在走文这条路,且这多到可怕的读书人们还多是奋斗一生也不可得,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啊。其实相比之下,武反而更容易些,尤其对他来说,现在还有了无常这条路,即便无常这些高级捕快被很多人视为贱役,可看到他干爹和义父的所作所为,他们的成就和权势不比那一辈子就考个童生的读书人大?   冯铮看李铁是真心愿意,松了口气,卢斯看李铁,却眯了眯眼睛——这孩子,权力谷欠好重啊。不过重权也并非不好,只要朝上趴的时候,选择的是一条正路便好。   算是计议已定,卢斯和李铁回去各种整了整行李。冯铮担心他们,说好了至少三天让李铁回来一趟传递消息。要是三天之后没消息回来,那他就要派人去攻打和尚庙了。   于是,卢斯和李铁,一人骑着骡子,一人骑着一头皮毛光亮的黑驴,带着行李、书箱子、铺盖、衣裳等等物品,来到了白云寺。   因白云寺寺庙不大,因此这知客僧,还是昨天卢斯来的时候,遇见的那一位。他见卢斯果然来了,十分欢喜的带卢斯到了昨日领他看的那一处厢房。   也是巧了,他们搬行李进门的时候,竟然又遇见了熟人——昨天那位与魏韬琇在一起的书生。 第180章   “看来贤弟从今日起便与我是邻居了,在下杜明, 不知贤弟……”   姓杜?真名还是化名?要是真名, 那可是跟周安提供的那三个姓氏都合不上。   “李勋。”卢斯拱拱手, 回答得干脆——他之前跟魏韬琇见过面,说过话, 当时表现出来的,就不是个温和人。   “李贤弟……听说李贤弟家住开阳?之前怎么从没听过,也没见过贤弟?”   “那可真是巧了,我也从来没见过杜兄呢。”开阳大得去了,况且多有官员任免来去, 要是换成其他州郡,同一代的读书人即便是彼此并没见过,那大概也是听说过的, 可开阳就不是了。   杜明被卢斯堵得极其不舒服, 干脆也不多说了, 只是笑笑,就进他自己房中去了。   李铁老老实实的履行他一个书童小厮的职责,进进出出的帮卢斯收拾行李,这时候也差不多收拾完了:“三少爷, 进屋吧。”   “嗯。”卢斯进屋, 拿出一盒点心来,用小碟子没碟分出三五块,让李铁拿着,挨门去拜访邻居, 把点心送出去。   杜明当然也少不了,他也有小厮伺候,那小厮看着李铁送来的点心,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真是小家子气,当我们稀罕吗?”   “你知道什么?”杜明用指尖点了点点心上的印章,“这是锦福楼的十八两。”   “啊?”   “这人的身份有点怪啊……”   真正的点心大家不是在皇宫里,就是在达官显贵的厨房里,不过锦福楼算是个例外,他的老板就是出身御厨,说是要让美食入民间。当初这位御厨的愿望是好的,不过终归就是梦想好了。真正的好点心,光是成本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支付得起的。   比如锦福楼的十八两,是他们最好的点心礼盒。这十八两相当于开阳附近一亩好田的价格了,别说普通人家就是中产之家都不一定买得起。可是却在开阳供不应求,能买到的不只是有钱,还得有权,有身份。   刚才还对这点心不屑一顾的小厮,如今就忍不住吞咽了两口唾沫,可是想事的杜明回过神来,就把点心端走,一块一块的吃掉了。   “公子、好、好吃吗?”   杜明拍了拍手,比了个大拇指:“名不虚传,把碟子给人家还回去吧。你去的时候看一看他们房里的行李和布置,还有,你要是有机会,跟李家的小厮说说话,看看能问出点什么来吗。”   “是,公子。”小厮拿着碟子出了门,对屋里他家公子不以为意的斜了一眼,又用手指头把碟子上的碎屑粘起来,送进嘴里。其实碎屑太小,该是尝不出味道来的,可他就是露出满意至极的表情。   到了卢斯门前,小厮拍了两下门,李铁立刻出来了:“拍什么?我家公子睡觉呢。”   李铁比小厮年纪小,小厮被李铁打头就这么训斥,不由得有些不快,可他又不敢明着跟李铁打起来,只能笑嘻嘻道:“这位小哥请了,我是小六子,我家公子就是刚才那位杜明杜公子,以后咱们都是邻居了,可得互相帮衬了。”   李铁把空碟子接过来,干巴巴的应了一声:“嗯。”   “话说,你家公子这是才搬过来吧?怎么着就又睡上了?”   “那是我家公子的事情,我哪里知道啊。小六哥,我得回去照顾公子了。”拱了拱手,李铁转身就走了。   小六子只能趁着李铁开关门的时候,匆忙打量了一下他们房中的情况。   “可看到了什么?”   “他家小厮好大的架子,根本没让小人进门,开门关门也快得很。”小六子眼看着杜明面上露出不耐,赶紧道,“不过小人还是趁着机会,看见了些,他房里放着的物件是不太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小人看见他那看上,立上了一闪小屏风,那绣活……可是绝了!还有一边书桌上放了个笔架子,小人上辈子积德,这辈子跟在公子身边,也是见着了不少好物件的。能看出来那东西是用玉石雕的,那颜色,那雕工……绝了!对了,小人还闻到了一股香味,也说不清道不明到底是什么味,但就觉得好闻,明明那味也不重……绝了!”   杜明也知道,小六子遇到个事,就喜欢说“绝了”,可能让他接连不断的说出来,怕是那些东西还真有些不凡。   “你这么一说,我也闻到过那味道。”杜明点了点自己的鼻子,“之前还以为是庙里哪里开了花,让他粘在了身上,但这味道,确实不是什么花的。你去外头盯着,一会看他们怎么吃饭的。”   “是。”   和尚庙里是有斋饭的,他们这些租房的租客,可以吃免费的斋饭,但这免费的自然不会是太好的,也就是乱七八糟的蔬菜弄在一起的一碗乱炖。不过若是额外交了钱,也自然有还算是不错的素斋饭送上。   “公子!公子!”小六子出去没多久,突然就叫嚷着回来了,“那位李公子,背着弓箭,那明摆着是要打猎去!”   “啊?”杜明匆匆赶出来,果然两件卢斯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这身虽然是短打,但一样是绸缎的料子,针脚紧凑做工细致,也不是普通人能穿的,还有他身后的那张弓,黑沉沉的弓身,看着不起眼,可它够大啊,这么大的弓杀伤力绝对也不小,同不是寻常人家能使用的,“李公子,您这是要出去打猎?”   “好不容易来了山上,自然不能白躺着。”卢斯点点头。   “可这是佛门清净地……”   “我昨日问了知客,可否从山下买肉食上来,他说无妨,既然如此,那我自己弄点肉食,该也是没问题的。杜公子放心,我自然是会将食物在外头洗剥干净,做好了再带回来的。杜公子可要同去?”   “不了,不了。”杜明赶紧摇头,“在下稍后有事,得出去一趟。”   “哦。”卢斯点点头,“杜兄,我家小厮方才说,这附近都没住着人?”   “也并非是没住着,只是你来的不巧,他们各自有事。不过,今日下午,大概他们就要陆续回来了。”   “哦。”卢斯点头,没再多说,与杜明作别后,径自去了。   他出去的路上,又碰到了那知客:“施主,厢房可还满意?”   “还可以。”卢斯点头,这回答却是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   “施主配弓带箭外出,这是要去打猎。”   “嗯,怎么?这周围的山是庙产,不能打猎?”   “倒也并非如此,只是还请施主走远些。”   “知道,大和尚们见不得血腥气。”卢斯笑了笑,跟知客摆了摆手,出庙下山去了。   他躲在上山的路边,没多久,还真见杜明骑着头驴子也下山去了。   卢斯摸了摸弓,打了两只兔子,剥皮烤熟,切下了两条兔腿包好留给李铁,将剩下的吃干抹净,准备回山。上山路上,他遇见了个人,这人看年纪也是四十上下了,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背着个书箱子,即便是白云寺所在的这个不算太陡峭的山头,他也上得艰难。   “这位叔叔,可要帮忙?”   “谢过公子了,不比,在下喝口水歇歇就能继续走了。”说这话,这人果然坐到路边,从随身带的葫芦里喝水了。   卢斯也不在意,跟他点点头,继续登山,不过走了两步,卢斯回头看了他一眼——从觉得刚才那个角度,他看着眼熟。那人正喝完了水,抬手擦额头上的汗水,让卢斯看了个侧脸,果然,更加眼熟了!   回到了房里,卢斯一脸有所思的把兔子腿给了李铁,又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瓜子,然后就坐在那发(chen)呆(si)了。   李铁跟着卢斯出来,虽然是他所愿,可也都挺紧张的,被卢斯这么一拍,再看看还温热的兔子腿,竟然立刻就松散了不少。   而卢斯在想什么呢?他在想那张相熟的脸,还有杜明的脸。这两个人的相貌上都有几分类似,只是杜明更和柔些,刚才的那个人年纪更大更瘦削却也更坚定硬朗些,相比起来,也就更像……像陈同!   当然这个像不到一模一样的地步,路上遇见的人跟陈同也就四五分,主要是气质像,还有那个侧头仰着脸的角度。杜明跟陈同的相似度就更远了,只是眉眼间有几分类似,要不是路上遇见的人,卢斯根本不可能把两个人想到一块去。   毕竟,就算魏韬琇要找“心爱”之人的影子,那他爱的也得是靖王吧?谁能想到陈同身上去呢?   可卢斯又奇怪,若是魏韬琇在找替身,怎么会找到自己身上呢?单纯的好色? 第181章   “李铁,你说我长得什么模样?”卢斯问李铁。   李铁刚啃完一条兔子腿, 被卢斯一问, 吓得打了个嗝, 可是看卢斯一本正经,只能努力想了想, 回答:“义……公子你长得很玉树临风,风度翩翩,长风玉立、俊美文雅,嗯……文、文武双全……”   李铁这是搜肠刮肚的,把能想到的好词儿都想了起来, 一股脑的朝卢斯身上扔。   卢斯哭笑不得,也就任由他说,李铁说的那最后一个词, 也还真的有些启发作用。   文武双全啊……   卢斯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 可他也知道, 自己这个外表是真的挺能骗人的。   而当初靖王身边有魏家的四个人,想来也少不了其他人。见多了男男女女的靖王,却到如今也只对陈同感情笃深,缘分这个事情确实有无法解释的部分, 但两个人总得有点共同语言吧。再加上卢斯已经知道的陈同的过往, 还有几次见面他待人接物的贪图,陈同该才是能当得上文武双全。   魏韬琇……跟陈同快二十年没见过了吧?这年代画像毕竟失真,这么多年过去,陈同到底长什么样, 在他眼里早就模糊了吧?所以一开始找的人跟陈同相似度还是比较大了,后来就是根据他自己模糊后的想象来找了?   卧槽,即便陈同身份是家奴,但魏韬琇知不知道陈同母亲是他们的的妾侍,两人很可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啊?就算看不起陈同的身份,但他们两人那么相似的容貌,也就能知道两人必定存在血缘关系吧?   还是魏韬琇不是按照陈同找,是按照自己的脸找情人?不对,那样的话不会越找越不像。所以这人依旧不是自恋,而是变态。   卢斯站起来,把房里的窗户跳起来一点,用木棍抵住。坐在斜角的地方,拿着一本书,妆模作样的看——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从窗户缝隙里看到外头。   渐渐的,他的邻居开始回来了。首先是结伴回来的一对举子,甚至,这两个人怕也是兄弟,他俩容貌极其相似。但也说不定,因为他们跟杜明也有几分神似。这国家之大,想找几个没有血缘,但是长相近似的人,也是很容易的。   接下来才是卢斯半路上遇见的年长书生,他看起来可是疲累得厉害,颤抖着发白的嘴唇,跌跌撞撞的进到了斜对面的房里。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七八人回来,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从长相上看出相似,但其中也有超过半数的人,让卢斯怀疑是魏韬琇的禁脔。   天色渐晚,卢斯洗漱之后,辗转反侧了大半个晚上,这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从来没觉得只躺着一个人的床,竟然宽敞到让人浑身发冷。   可就这样子,还睡不安稳,外头还昏暗着,其实明明人还瞌睡,可就是睡不着了。而卢斯一动,李铁也跟着醒了。两人也不多言,洗漱之后,一起在庙里找了个还算宽敞的地方,练起武来。   等到两人都练出了一身薄汗,瞌睡走了,人也跟着振奋起来。李铁去打饭,卢斯就一个人溜达溜达的回了住处。这时候,这租出去的厢房,也彻底热闹起来了。   “李贤弟,这么早就出去了啊?”打扮整齐的杜明,一看见卢斯就眼前一亮。   昨天杜明回来得可是挺晚的,已经是将近黄昏了。   卢斯点点头:“习惯了。”   “这么看来,李贤弟难道是武将世家出身?”   “并非家传,只是我自小喜武。”   “哦……”杜明点了点头,“李贤弟,过两日我们诗社有个聚会,你可愿意参加?”   卢斯停下脚步,看一眼杜明,故意露出明显的不屑一顾来:“不用了。”   “哎?你这人……”杜明对小六子一瞪眼,扭过头来笑嘻嘻的对着卢斯拱了拱手,卢斯无所谓的一点头,径自进屋去了。   “公子,何必对他那么客气?”   “你知道什么?那李勋怕是哪个大家子弟。”   “大家子弟?大家子弟能住到这地方来?”   杜明斜他一眼,他可也是住到这地方的人之一:“你自己不是也看到了?李勋所用的器物并非一般。”   “但说不定就是个有点好东西就显摆的暴发户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你以后看见李家和李家小厮的时候,能多躲远就躲多远,能不说话就别说话,不要惹出什么麻烦来。”   “是。”小六子虽然心里依旧不以为意,可也不会逆着杜明来,乖乖的点头答应了。   叮嘱完了小六子,杜明叹了一声:“还有,今天老爷回来,你准备一下。”   “啊?老爷不是来这里接公子出去的?”   “少废话!”   李铁正好端着饭路过,前面没怎么听到,但是后头那什么“老爷”要来,他听明白了。   “老爷?”卢斯能想到的老爷也就是那位四公子了,他要来这?倒也是好事。卢斯这过了一晚上就已经神不守舍了,再住几天?大概就要因为极度缺少睡眠犯神经病了。他对李铁点点头,夸奖道,“办得好。”   李铁也高兴,立刻再接再厉道:“公子,还有,这里有几位明摆着是生活拮据的,可是昨天下午和今天早晨我去拿饭,他们的素斋却又都是上好的。我装着好奇去问,那大和尚说他们只管做饭送饭,不管其他。可其余几位公子的小厮却有些阴阳怪气的,还有些知道内情的老住客,也笑得怪异。”   “你说的老住客……他们都是谁,是干什么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只是看他们跟那些大和尚说话,彼此之间貌似熟悉得很,我才觉得他们是老住客。”   “那么,那些和尚,在你和其他人说话的时候,可有不妥?”   “……”李铁尴尬,“没注意。我、我这就去……”   卢斯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也不要再去打听什么。这些人这么多年下来,一点风声都没朝外露,可想而知是有两下子的。你毕竟年纪小,莽莽撞撞的……露了风声我是无妨,不怕这些软脚虾米,就怕他们害了你。”   “嗯。”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没有你这么老练呢,慢慢来,不急。”   “是,公子。”李铁吸了吸鼻子,有点小感动,他在卢斯和冯铮家里住着,把两人拜为父亲,他又不像李三没心没肺的,自然是把自己能探到的都探了。他知道卢斯十四就当了捕快了,岂不是比他现在的年纪还大点。如今这位义父这么说,怕只是为了安慰他把?   之前,他对卢斯畏惧居多,如今竟然多了些敬和爱出来。   “可是李公子?昨日在山道上多亏了公子帮忙,在下特来道谢。”   “嗯?”卢斯一愣,示意李铁别动,自己去开了门,外头的果然是昨日的那位。   “在下刘敞,见过李公子。”   “刘……”昨天他是按照年纪叫这位叔叔的,如今再叫叔叔,总觉得不对,“刘兄,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如此多礼。”   “不,礼不可废,还是要谢过李兄。”刘敞动了动眼珠,神色间在暗示卢斯,他要进屋。   卢斯觉得有些怪异,但还是让开,让刘敞进来了。他前脚关门,后脚刘敞就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刘兄?”   刘敞紧张的盯着卢斯,压低了声音道:“白无常?”   “什么?”卢斯表情分毫不动。   刘敞见他如此,有些犹豫,脚已经迈出了半步,看意思是要出去,但最终他还是一咬牙留了下来:“即便我认错,你也身份不凡,该是个官宦子弟。”他扫了一眼卢斯房里的摆设,尤其是书案上的文房四宝,还有墙上挂着的一把剑,“这些都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所以?”   “李公子可知道国舅魏家?”   “国舅魏家?”卢斯想了想,“上代人的事情了吧?哦……我那天来的时候就听说过有个人嚷嚷,要不然呢,他说的就是这个魏家啊。”   “正是。不瞒公子,此处看似是个佛门清净地,实则藏污纳垢。我等看似来去无阻,实则是被控制在此处,做了……做了那魏韬琇的……的……”刘敞实在是羞于启齿,咬牙切齿半天,才说出来,“……的男妾!”   “我看你的打扮,该是有功名在身吧?你若不愿,想寻求帮助的法子多了去,何必非得等我来?那我要是不来呢?”   “在下确实有功名在身,而且……实不相瞒,在下如今已经被他控制将近十年,但这实在是无可奈啊。在下的妻儿都被他偷偷接来了开阳,到如今,在下都不知道孩子长成了何种模样。”刘敞以袖遮面,双肩颤抖,显然是哭得不能自控。 第182章   “倒确实是挺可怜的,既然如此, 你将状纸拿来, 我去替你告状去。”   “这……在下也知道开阳城内, 哪位官员公正廉明。若是要告,早就告了。可若是官府有所行动, 我的妻儿怕是也就没有性命在了。”   “所以呢?你让我替你去告状?那我告什么能让你的妻儿在不牵连到你的情况下获救呢?”卢斯是揶揄的态度,虽然他就是来办这个事情的,但是,一个男人,不想有任何付出, 只等着坐享其成,也实在是让他看不过去。   “你可以说他囚禁于你……”刘敞一开始大概没听出来卢斯说的是反话,挺兴奋的出着主意, 知道他看见卢斯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怪异。   “刘兄, 昨天我俩才刚见面, 而且当时你对我还颇多戒备。今天你就不请自来,红口白牙的,就让我用莫须有的罪名去告一家皇亲国戚。咱俩说说,到底是你脑子有问题, 还是你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并非让贤弟无凭无证的就去告状, 那魏韬琇……杀过人!在下知道那死者的埋骨之地。而且,那地方被埋的,该不只是一二人。”   “你知道埋骨之地,那人到底是他杀的, 还是你杀的,谁又能确定呢?”卢斯摆摆手,“况且,我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你不要多说,请自便吧。”   刘敞还要再言,可被卢斯直接就推出门去了。他关门回来,看李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抬手在唇边对他比了个“嘘”,稍后,等确定刘敞走了,卢斯问:“这么?”   “公子,咱们不就是为了这事才来的吗?你怎么好端端的把人赶走了?”   “因为这人不可信。”   “像你刚才说的,他这么多年都没找人,直到今天?”   “嗯。”   “可……他后来不是提了那什么尸体吗?即便尸体没办法跟魏韬琇挂上钩,可是能跟刘敞联系上啊,到时候把他作为知情人,甚至是凶手抓起来,不就多少能有线索了吗?”   卢斯一笑,果然这小子一直都够很的:“你就没想他说的要是真的,这么一干,他妻儿怕是性命不保吗?”而且想我——这也是卢斯一开始想干的事情,管他们是否有苦衷,抓起来!愿意说的说,不愿意说的就有高勇的大刑伺候!   “他说的什么妻儿,我都觉得假。九年了,不至于。哎哟!”   卢斯一巴掌拍在李铁脑袋上:“你才多大?还什么不至于?你知道什么事情滋味吗?”   李铁捂着脑袋:“这……”他无声的说着干爹义父,“……你们那样的情,我是还不太知道,但我其他的东西看见的也不少啊。明摆着,这里的人,就都只是那魏韬琇的玩物而已。一时的上心还有可能,但九年了……还精养着他老婆孩子?总觉得这事不对头。所以我说,公子为什么不把人抓起来?”   “你小子是真傻。”卢斯手指头在李铁额头上弹了两下,崩崩有声的,“都知道不对头了,还上赶着啊?你怎么知道其中不会有什么陷阱呢?尤其,这里头还跟人命有关联,听刚才那意思,还不只是一条人命。”   “那……刚才公子怎么不问一下呢?即便是陷阱,总归也是个线索啊。”   “直接叫义父吧。”   “啊?”   “他进来就直呼白无常,你觉得真能递给我们什么线索?首尾必定都是扫干净了,甚至可能会引着我们误入歧途……也是我疏忽了,我的长相如此显眼,开阳不少人都认识我,这样的我,是没办法做卧底暗探的。”   李铁:“……”   虽然知道自己义父说的是事实,但为什么这些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呢?强烈的求生意志,让李铁决定,乖巧的低头,不予回答吧。   “怎么了?明天就能回家了,不高兴?”   “哎?可是……就这么回去了,什么都没查到……而且,既然义父你要回去了,那刚才为什么还是矢口否认呢?”   “你以为咱们这里没查到,你干爹那里也什么都没查到吗?”   “我干爹不在家吗?”还瘸了一条腿,能查到什么?不过,卢斯既然这么说,那就是他干爹真的在家里查到了什么,李铁竟然有些归心似箭了,“义父……之后能让我也跟着继续查吗?”   “你不是说要走文路吗?”   “我不会放下读书的,但是……”   卢斯看他一眼:“不耽搁读书,不太危险的情况下,你想跟着也无不可。”   “哎!义父,我去给你打水,让你洗漱。”   “别。”   “??”   “你坐在这。”卢斯指了指床下面,“拿个垫子铺地上,衣服穿整齐了,就坐着。”说罢,卢斯坐在床上去了,弓放在右手边,箭矢和朴刀放在左手边。看意思是也要在那坐一天。   “你刚才不是还问我,为什么对着刘敞矢口否认吗?因为我有不好的很危险的预感。”第六感是很神奇的一件事情,尤其生死关头经历的多了,第六感不但不会麻木,反而越来越强烈,“一旦夜里有事,跟紧了我,若是不小心跟我跑散了,到林子里找个地方呆着去,白天一到,我就会带人回来找你。”   “嗯!”   除了武器被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卢斯也做了其他的一些小布置,比如将放在窗口的书桌垫起一条腿,用布包着打碎一些瓷器,把碎瓷片铺在地上,尤其是块头大可以立住的那些,卢斯放它们的时候,都计算着脚步,也叮嘱李铁一定要记住,可不要出了事反而害了自己人。   天色渐深,卢斯闭着眼睛,却精神抖擞——感谢“正气缺乏综合症”,他今天比昨天还睡不着。   门窗的位置偶尔传来轻微的声响,却并非是有谁从外头碰触,而是风声罢了。轰隆一声雷想,卢斯听见李铁动了一下,大概是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他们的头顶上,就想起了雨点噼噼啪啪打在屋顶上的声音。   雨就这么下了一夜,第二天,李铁起来的时候,眼圈发黑,腰酸背疼。心里,李铁还是对他义父有点小埋怨的,毕竟就这么晾了一晚上。   卢斯已经下了床,绕开地上的瓷片,把门推开,然后他叫了一声:“李铁。”   “嗯?”李铁赶紧走过来,卢斯一指地面,李铁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   因为昨夜的雨,地面一片泥泞,因此能很清楚的看见泥地上的脚印、几条细细被踩进泥里的茅草,还有一根火折子……   卢斯站在门口,看了看他们的门——门内外都能上栓,也都有能上锁的地方,可栓只有一根,人从外头回来,就把栓带进去用。可现在这门上门栓的位置,多了一道崭新的却也潮湿的划痕。   “走吧。”昨天就没整理行李,今天拿上有用的东西就能走。   “嗯。”李铁再怎么老成,年岁也在那,现在被吓得有点木呆呆的,可还好,卢斯说什么他就照着做什么,半点都不打折扣。   管着牲口棚的和尚骂骂咧咧的起来,他虽然剃了光头,可是没受戒,也没度牒,其实就跟大户人家的杂役没什么不同。等到卢斯递了一小块碎银过去,这和尚立刻就眉开眼笑的把他们的骡子跟驴牵了来。   李铁打着哆嗦,骑半天都没能骑上驴,最后还是卢斯一把掐着他腰,把他举上去的。   “别回头,怕什么?”   两人出了庙门,李铁才敢说话:“义父,怎么不见那些和尚……”   “出来打杀我们?一群胆小懦夫而已,只敢让我死于意外。”卢斯从靴筒里抽出了一柄匕首递过去,“拿着,一会再朝前走一会,你就躲到林子里去,也别走远,找棵树爬上去,注意蛇虫。”   “义父?”   “放火没放成,路遇盗匪,也差不多了。别担心,最多,你也就是等上一天罢了。”   等上一天……李铁想了起来,离开的时候,他义父跟干爹约定好,两个人没三天联系一次,今天可不就是到了时间了吗?如果没有联系,干爹最多等半天,就要遣人过来了。   “义父,我跟你一起!”   “别说傻话,你跟我一起?上赶着送命吗?我可不像你干爹那么好心,遇到危险,第一时间就会把你扔下。”这个世界上,只有冯铮一个,能够让卢斯用自己的命顶在他的前头。   “是……”本来李铁也就是一时热血,听卢斯这么说,立刻就蔫了,“那一块躲进林子里呢?”   卢斯笑笑,没回答他的问题:“行了,我也不废话了。快走!”   “嗯。”   李铁下了驴子,两脚发软的朝林子里跑,没跑出两步就听见马蹄声,一扭头,看卢斯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183章   “义父,平安啊……”他知道他义父为什么不跟他一块躲了, 这地方毕竟是寺庙附近, 人家更熟悉地形。他一个不是首要目标的小孩子, 而且对方也不知道他们跟干爹有过约定,那躲到人来的可能更大些。若是他们俩都半路跑了, 这地方就要被第一时间搜索了。   虽然说两个人都跑那两个人都要出事,这是他义父的无奈之选,但是,带着他走,其实也适当的时机, 让他作为挡箭牌——卢斯说没有办法保护他,但这种选择又何尝不是保护?   李铁不是傻小子,他是从最底层的泥潭里跑出来的, 他懂。   卢斯一路朝着开阳而去, 其实这庙距离开阳不算远, 他来回数次,已经很清楚,这里到底什么地方最适合埋伏,又距离适当, 能够让白云寺撇开关系。下山, 朝南,过了山,有一段处于密林中的狭窄官道。   眼前道路就在前方,卢斯抽出朴刀, 暗道一声抱歉,一道削在驴屁股上。   可怜那头黑驴,老老实实的跟在骡子身边一边跑,一边抛着媚眼,结果天降横刀,驴屁股上献血飚飞:“啊恩!!!啊嗯恩恩——!”黑驴惨叫着四蹄扬尘朝前飞奔了过去,卢斯纵骡跟在驴子身后,虽然是他特意没让骡子放开了跑,但一时间长腿大青骡没跟上短腿驴,也能看出来他这一刀有多狠了。   驴子前边跑着,突然一个趔趄,绊倒在了地上,这是趟着绊马索了!   卢斯驾驭着骡子一个小跳,无奈这绊马索不只是一根,骡子跑出去没两步,就前蹄一歪,也倒了。可就在骡子倒下去的瞬间,卢斯觉得面颊上有冷风擦过,之后面颊就是一疼。他来不及去摸脸,落地后一个打滚,躲开倒地的骡子,没有被它压倒。   卢斯刚落在地上,两边就跑出来了十几个蒙面人。   一看这些人,卢斯一愣——没有一个带兵刃的,他们的武器都是长棍短棒。但这绝对不是说对方的危害小了。   果然,等交上手,卢斯立刻便能感觉出,这些人的彪悍。比之战场上的蒙元人自然是不如,但该也是打斗经验丰富的悍匪,且精于配合。卢斯靠着手中的单刀,一时间被压制得只能自保,虽然可以伤敌,却都不在要害处。   他们人多自然可以彼此掩护,代替,卢斯只有一个,虽然他也躲开了要害处的棒击,可身上接连挨打,疼痛不说,兵器险些脱手,更越发影响了动作的灵活。   要真这么下去,怕是真要栽在这里了。卢斯咬牙,心说只能以伤换命了!一个侧身,两棍击在了他抬起的左臂上,卢斯一刀劈下,当头这人躲闪不及,一刀刀伤从右肩直接划到了左腰。   鲜血喷洒而出,两人横长棍,意图阻挡卢斯乘胜追击,又有两人把重伤的同伴扶住,要朝着后边搀扶。一脚踹上横在身前的棍子,卢斯的刀从下到上反撩,第二个倒霉蛋一声惨叫,捂着两腿之间坐倒在地!   短时间内连倒两人,对卢斯的包围圈变得有些混乱。   “快!来人了!”突然,又有一人,边喊边从林子里冲了出来。   原本场面有些混乱,众人又要阻挡卢斯,又要救助同伴,可来人一声喊之后,众人立刻放手了掩护,直接攻向卢斯,他们的攻击甚至没有了方才的游刃有余,有时候自己人还会打到自己人,可刚好友好互助的匪徒此刻变得肆无忌惮,只要能攻击到卢斯,就算把同伴挤得撞向卢斯的刀口也无所顾忌。   卢斯硬撑着又连伤两人,但乱棍之下,也逐渐不支,脑袋挨了两下,不知道是从头顶上流下的血,还是眼睛出了问题,视线之内一片血红。   有受伤的歹徒到了卢斯身边,不顾又挨了一刀展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卢斯短时间内挣扎不脱,后脑,肩膀连挨数棍,就此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卢斯睁开眼,或者说他为自己睁开了眼睛,但她所见的时间都是一片模模糊糊的马赛克,人的声音听在耳中更是轰隆隆的失了真。卢斯能确定的,就是他被捆绑住了手脚。突然,有人把他抬了起来,突入而来的摇晃,让卢斯阵阵作呕。幸亏早晨赶得很,啥都没吃。还没等晕眩平复,他就被人堵住了嘴巴,捆成了粽子,塞进了麻袋里。   但是,没死就成,没死就还有机会。   “唔!”他先是被扔在了什么地方,紧接着他的上方又有什么东西压了下来,不算太重,如果是平时自然无所谓,但现在,却压得他五脏六腑都翻腾了起来。   吱吱的,朽烂车辙的声音,在颠簸中前进的感觉,这是被塞上货车里了?可是那明显是尸臭的浓烈的腐臭味,又是从哪里来的?   头越来越疼,呼吸的空间被挤压,思考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爹爹,我能看看外头吗?”高兴老老实实在冯铮怀里缩了一路,可终究是忍不住了。   “可以。”冯铮让小姑娘自己站起来看,“小心别磕到下巴。”   “嗯!哎呀,树好多啊,那有只小黄鸟,真好看!”   冯铮看着高兴这雀跃兴奋的样子,也露出一点点笑容——他是该再等一天了,可实在是……两天没睡好觉了。明明渴睡到头疼欲裂,可在床上越躺越睡不着。就算偷偷摸摸单脚跳着,把卢斯的衣物翻出来抱着,也睡不着!   他再不来找卢斯,就要因为睡不好觉出人命了,没奈何,只能提前一天,把高兴带上,伪装成带着女儿出来踏青,希望不会给他添太多麻烦。   突然,高兴缩回了冯铮的怀里。   “怎么了?”   “爹……外头有人。”高兴声音低低的道。   这小丫头,本来在家里就是软糯的那种,到外头更加怕生了:“这有什么可怕的?”冯铮坐起来,也撩开帘子朝外看。   他看见的,那好像是收山货的商人,她们走南闯北,有些见识,知道这不是平民人家的车队,因此如今赶着车让在一边,让他们先过去。   “停车。”冯铮见对方麻袋里放有拐枣和桑葚,当即叫停了车,“高兴吃过拐枣吗?”   “枣?”高兴不太明白。   看着小姑娘懵懂的小模样,冯铮的头疼都缓和了许多,高兴从小就被娇养,有好处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像是山里的好东西,她怕是都没见过,没吃过。桑葚还好,像是拐枣根本就进不了府内的餐桌。   “还请将卖山货的商人叫来,问问他们都有什么东西。”   “是。”卢斯没传来确切消息,所以不能去找官府借捕快。但以防万一,冯铮带的人,是他从胡大人家里借的。胡大人也是经历过匪徒自杀的人了,而且他的官衔是可以养私人护军的,胡大人也干脆,直接吊了十六个人过来,如今也是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了。   这户军去了,可没多久,护军就又回来了,而且是没带着商人的。   “将军,他们说是替主家收的山货,不能私卖。若将军想要,可以到山上寺庙里去收,那些和尚们收集了许多。”   “哦。”冯铮点点头,也无意为难人家,况且,这又给了他们一个进寺庙的机……会?   冯铮皱眉,刚才有个人想要站在车前边,被同伴一瞪,赶紧又站在一边去了,其他人也都紧张那运山货的车子。这是怕他抢?他若抢了确实这些人要受主家责罚,但没必要吧?再丧心病狂的纨绔子弟,也不至于抢一车山货。只是这些人没见过世面,下意识的紧张害怕,为什么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再去问问,他们车上有什么?问他们,我们能看一看吗?说话的时候客气一些,跟他们说我们只是看看,可以用银钱补偿。”冯铮掏出装着散碎银两的小钱袋,给护军扔了过去。   “是。”护军接过钱袋,虽然有些奇怪这位冯将军怎么跟一车山货纠缠上了,但人家是官,他是下属,自然是人家说什么,他听什么。   “我家将军要看一看你们车上的货物,只是看一看。”护军拣了一块碎银递给对方。   “这……”那自称为管事的人犹豫着,并不接银两,反而道,“大人,实不相瞒,我们还收了许多活着的蜈蚣、蝎子和蚂蚁,乃是给家里人入药用的,这打开货物,既怕惊着了贵人,又怕东西跑了,还是大人们体谅则个。”   这位跟着胡大人的护军也不是寻常人,即便是刚才不理解,但现在看这人的样子,心里也渐渐起疑。别管他这车上有什么,反正是不能让外人看见的。   “竟然给了你银两,若有虫子跑了,你稍后寻人去买,银两都有富余,你若是还觉得不够,那再给你些银两就是,反正,今日你这些麻袋,是无论如何,都得打开让我查看!”   管事无奈,只能开始从车上把竹筐和麻袋一个一个的抬下来,竹筐里放着的拐枣和桑葚,下面还有蘑菇,山上的野茶……突然,被这些山货遮掩的血腥味冒了出来,一个麻袋上全都是献血。护军将收按在了刀柄上。可这队人此时的脸上却没有了方才了慌急,反而变得坦然,倒是让护军们不敢发作了。   血迹斑斑的麻袋被拽出来,打开,盯着里头的护军们,顿时一阵惊呼,捂着鼻子多开。那麻袋里塞得满满的,都是死鸡,一条条大蜈蚣在鸡身上爬来爬去,这里头的鸡大多是新鲜的,却也有已经腐烂的,麻袋一打开,情景惊悚外加恶臭难当。   “快扎上!快扎上!”护军捂着鼻子挥手。   “是!是!”麻袋被七手八脚的扎起,放回了车上,管事的缩着脑袋,一脸忐忑,“大人,咱们下头的几个麻袋,都是这些个东西了。”   “继续拆。”护军咬着牙道。   “是。”对方一个麻袋接着一个麻袋的拽出来,果然多是那些恶臭惊悚之物。   “大人,刚那是最后一个麻袋了。”管事的陪着笑。   最后一个?护军刚才没太注意,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他的同伴们有的摇头有的点头,显然是不太确定。护军犹豫了一下,正要放人走,却听冯铮远远的扬声道:“你们有一个麻袋,分明一直被压在下头,没有打开过。”   护军们一听,刚才从刀柄上放下来的时候,又第一时间按回去了——为什么不给他们看,那就是里边有不能对外人展示的东西呗。   “诸位大人,我们也是分不清哪个队哪个。”管事的赔笑,“您看要不然这样成吗?我们一个一个的把麻袋搬下来,挨个拆开了给诸位看?”   “好。”护军们点点头,见这些人如此老实诚恳,戒备心在此松懈了少许。   管事的赶忙将自己的伙计都招呼过来,让他们快快的搬起麻袋,打开,放在地上,再搬起麻袋,打开……朝着护军就扔了过去!   这一波打开的都是放着死鸡、虫子的麻袋,他们这一扔,鸡尸与蜈蚣、蝎子全都随着撒了出来。护军们的第一反应都是后退的同时,挥刀阻挡。等这些麻袋落了地,护军们也确定自己无恙了,那群人已经一头扎进林子里去了。   “别追!先看他们车上到底有什么!”   “是!”   “将军!有个人!还活着!”   “爹爹?”   “别出来,在里边呆着。”原来就已经坐在了车边上的冯铮,一听护军们嚷嚷,立刻从车上跳了下来,被护军搀扶着,艰难的一跳一跳的朝那边过去,还没等他到,已经能看见一个满头是血的人被搬了下来,“师弟!”   忘了自己还瘸着腿,更忘了需要人搀扶着他才能站着,冯铮松了手就要朝前奔,接过顿时朝下就倒,幸亏两个护军反应快,把他拽住了。这一下稳住了他的人,也让他略微稳住了心。   “快!快把人抬上车!回开阳!快马去开阳府报案,这山上的白云寺怕是有匪人!如今卢将军在此,他外出时原本是与我俩义子一起的,如今他重伤,那孩子却也不见踪影了!”   匆忙安排妥当之后,冯铮上车,守着卢斯与他回家,一抬头看见高兴所在角落里,看来是吓得要命:“高兴别怕,爹爹在这,不怕。”   高兴方才听见外头一阵喧闹,就知道不好。没多久就抬进来一个血淋淋,她已经胆子够大了,换了其他小女孩乍见如此情景,已经惨叫出来了。   “爹爹,父亲会没事吧?”高兴又缩进了冯铮怀里,小脑袋紧紧贴着冯铮的胸口,不敢回头。   “别怕,他没事,他会没事的。”   冯铮觉得呼吸稍微顺畅了些,可身体有没有被捆绑着却感觉不出来,因为手脚都好沉重,无论是否被捆绑着都无法动弹。他努力的睁开眼睛,朦胧中……好像看见了冯铮?可是很快,那片朦胧就归于了黑暗——这回还能平安的回家吗?   卢斯在床上昏睡了一天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黄昏了。他嘴巴里苦苦的,一睁眼就觉得天旋地转,不得不重新闭上眼睛,万幸骨头虽然疼得厉害,但是手脚都还在,而且闭眼之前看到的床帐有点眼熟?   所以,要么是现在他在做梦,要么是绑架者对卧室的布置刚好跟他家一样,要么就是他确实回家了……   一只手从边上伸过来,盖在了他的额头上,手掌很大,掌心和指腹上都有茧子,刮得脸有点疼,但卢斯却彻底的放松下来了,不自觉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心满意足的叹息。   “怎么样?”贴在耳边的声音,也是那么熟悉,“身体可有什么地方不妥?”   卢斯觉得,他现在应该一个鱼跃蹦起来,然后把人压倒,这样那样,那样这样一通,不过,他只是整个眼就天旋地转,所以那些高难度的事情,就等到恢复之后吧。   “晕……”卢斯张嘴说,感觉嘴巴里黏黏糊糊的,说出来的话他自己都听不清楚,“李铁……”   “放心吧,李铁找到了。”冯铮的手又在卢斯的额头上摸了两下,“要喝水吗?”   他想喝,但更累,想睡觉,明明是刚刚睁开眼睛。卢斯闭着眼,抬胳膊握住了他额头上的手:“睡……”   “好、好,睡。”冯铮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卢斯,听他呼吸沉稳了,不由得自言自语,“我应该让你用简单的方法的,都怪我……”他吻了吻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卢斯的手上也有破皮和青紫,现在这一天半过来,青紫正是最难看的时候,他看着只觉得心疼难忍。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与这人错过,若是真错过了,是否就要成了天人永隔?冯铮低头,将额头抵在卢斯的肩膀上,胡思乱想着,没多久也睡了过去。不过,与卢斯无梦的睡眠不同,睡着了的冯铮额头紧皱,三不五时的就要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显然是被噩梦所扰。   卢斯是被肚子的“轰鸣”吵醒的,再睁眼他就觉得舒服多了,虽然依旧还有那么点晕眩,手脚的直觉也总算是回来了,虽然好像是更疼了,但卢斯总算为自己不会成为残废而松了一口气。   刚睁眼,感觉肩膀的位置不太对,温温热热的,还有什么在哆嗦,感觉就跟有个小动物窝在他肩头上似的。卢斯扭头,没看见小动物,看见了个大宝贝,他家正气小哥哥不但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整个人还蜷缩着——他也不怕腿疼,不,大概正因为腿疼了,才一颤一颤的哆嗦吧。   卢斯龇牙咧嘴(无声)的转过身,冯铮额头动了两下,手也动了动,卢斯这才发现,刚才冯铮的手还拽着自己的衣裳。   怎么这么可怜又可爱?   卢斯亲了一下冯铮的眉心,手按在冯铮的肩膀上,想把他温柔的按平。冯铮哼哼了一声,不但没顺着卢斯的动作躺下,反而挣扎得厉害。   “嘘……是我,躺平了,好好的……”   冯铮半梦半醒的睁开了眼睛,看是卢斯,抬手把他抱住:“师弟……你……找不着……”   “这不是已经找到了吗?”卢斯亲亲他,不停的亲亲他,一直在亲亲他,“多亏你找到了,多亏你。”   冯铮闭上眼睛,接连不断的吻就像是有羽毛在他脸上撩了又撩,冯铮不再僵着劲,顺着卢斯的力道躺平了身体……   “乖。”卢斯想起来给他家乖巧的正气小哥哥一个奖励的舌吻,可是刚用劲眼前就一黑,看来暂时他的脑袋没办法离开床了,甚至连侧躺都危险,他只能别扭的摸着冯铮的脸颊,“睡吧,我在这。”   “嗯……”   冯铮睡觉了,这次睡得很安稳。卢斯放心了,他先是笑,继而就要哭了。   _(:з」∠)_好饿,要饿成纸片了。   不敢、不舍得打扰冯铮,又起不来床,卢斯只能抓过冯铮的一条胳膊抱在怀里,可怜兮兮的催眠自己,在不知道多久之后,才总算幸福的进入了没有饥饿的梦境。   等再起来,就已经是转过天来的早晨了,卢斯已经奄奄一息了,眼睛都没力气睁开了,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被饿晕过去。   “冯将军,这是今天的米粥。”   “嗯,放在那吧。”冯铮坐起来,把小炕桌打开,粥放下,一扭头,正对上了卢斯的一双大眼睛。   卢斯眨眼,眨眼,再眨眼:QAQ那粥不是给我吃的吗?因为嗓子嘶哑难受,他话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神示意。 第184章   “你总算……”冯铮不敢动作大,怕打翻了粥, 强迫自己将兴奋压了下去, “来, 喝粥。”   卢斯老老实实的张嘴,粥喝到嘴里也是苦的, 可至少能让胃舒服一些,一口一口的喝光了米粥,卢斯舔了舔嘴唇,感觉不只是胃,嗓子也舒服多了:“还有吗?”   “你都两天多没吃东西了, 不能一上来就吃这么多。”   “哦……”   “过两个时辰再给你喂一碗面条。”   卢斯感动,幸福无比:“李铁呢?”   “找着了,小子很机灵。不但自己毫发无伤, 还带着我们找到了几个袭击你的人。。师弟, 我……”   “嘘,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铮哥,你之前说的没错,这次之所以会出事, 不是我们的大方向错误, 而是具体实施的疏忽。也是这回无常们都回家歇着去了,我也不愿打扰。若非如此,该有接应的,监视的, 保护的,那样也就不会出这么大的疏漏了。”   冯铮听他比寻常粗哑的嗓子缓缓道来,忍不住地下身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难受……”   卢斯说得都对,可无法驱散他的内疚,他现在就如他自己说的,除了难受,其他的都感觉不到了。   卢斯搂住冯铮的腰,他今天比昨天好受多了,脑袋能稍微抬起来一点点,所以他能追逐道冯铮离开的唇——本来他离开的也并不多快。两个人的唇重新贴在一起,厮磨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分开。   “等你好了,我也好了,你好好给我赔礼道歉就好了。”   “嗯。”冯铮蹭了蹭卢斯的胳膊,“随你处置。”   我干嘛要提起这事来?嫌身体还不够虚吗?憋得好难受啊。等等……憋……怎么一点都不憋啊?   “师兄,我这两天躺在床上,方便的事情是怎么处理的?”   “我帮你处理的啊。”冯铮答得简单干脆。   “……”好吧,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重病起不了身,需要人把屎把尿了。他们是两口子啊,没什么可以不好意思的。可是,还是不好意思,捂脸,“事情查出来什么了吗?因为我调查到他的后宫外室,就找人要杀我?这反应也太大了啊。”   前者其实对于权贵来说,是无伤大雅的事情。甚至传出去后可能还会有爱慕虚荣者主动跑到白云寺去自荐枕席,后者……那就是要杀头的大事情了。毕竟魏韬琇就是个没有实职的外戚,而卢斯算是皇帝宠信大臣了——暂时还到不了栋梁肱股那个等级。   但只是这样也是很严重的,尤其卢斯还带着军功回来的。   虽然对方表现的也是尽量小心,尽量抹除跟自己联系的干掉他,但这简直就是掩耳盗铃啊。   已知卢斯是为了他去的,然后就一去不复返了,那卢斯家里绝对有人知道他是去干什么的,到时候一旦告到皇帝那里,魏韬琇还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说没证据?这是皇权至上的大昱啊,皇帝还是手握大权的实权皇帝,他会紧盯着证据不放,还是大怒之下处理了一直就没事找事的外戚?用指甲盖思考也能想明白啊。   “这事情……你刚住进白云寺的时候,注意到那里住着个卖艺的班子吗?”   “卖艺的班子?我倒是看见有卖艺的家什放在而来门外,怎么?那些人是卖艺的班子?那这卖艺班子可是够凶悍的……”   “他们是以卖艺班子伪装的人贩子,其中不少人跟你有仇,还见过你。那天夜里,他们意图放火烧死你而不得,转过天他们原本是想要杀掉你的,可后来改变了主意,就是为了让你尝尝被贩卖的苦楚。”冯铮说着握紧了拳头,得亏是把人救下了,否则,还不知道他们要把卢斯卖到什么地方去!   卢斯卧槽一声,这可真是……只知道现代一定等级以上的执法人员要严格保密身份,来自黑暗中的报复,太过可怕,没想到,古代也一样。   “所以,他们是确定给魏韬琇没关系?”   “确定没关系,是赶巧了。”   冯铮既然这么说,那就是真的确定了。冯铮又低头吻了卢斯一下,他此时还有些后怕,当时他其实并没看见那些人少打开了一个麻袋。毕竟离得不近,那些护军们都没看出来端倪,他如何看出来的?   他只是看到了,护军们因为恶臭和厌恶,并没如何细看那些麻袋,如果那些污糟东西是对方特意准备的,那就很可能他们是为了遮掩什么。冯铮很庆幸,自己坚持到了最后。   “我还以为刘敞那天来说过话后,对方一定会有所行动的。”卢斯抓抓头发,“心情复杂,那么晚上那么折腾的布置,虽然之后对方有行动了显得我神机妙算,但总觉得还不如布置落空呢。那除了这些人贩子之类的,其他人抓到之后,可有问出什么?”   冯铮无奈摊手:“和尚都有度牒,举子们都有功名,这些人都沉默不语。后来就有人来要我们放人了。除了他们之外,剩下的,只是有一些伙房和马棚的杂役和尚,还有两个小厮,我还让人强拘着,但他们一样一言不发,过不了多久,我们怕是就得放人了。”   卢斯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我亲自去审。”   “……”冯铮看着他。   “干嘛啊?”   “……”冯铮还是看着他。   “我见过一个马棚的杂役和尚,还见过杜明的小厮小六子,这两个人都不是多难应付的性格,我能应付的来。”   “……”冯铮依然在看着他。   “我知道我身体的状况,要不然……咱俩一块去?”   冯铮长叹一声:“你没照过镜子吧?”   “啊?”这和照镜子有什么关系吗?   “你的脸……算了,你自己看吧。”   稍后,冯铮叫来了下人,他们在端走卢斯吃过的碟子碗的同时,拿过来了一面镜子。铜镜照人并不是太清楚,但对卢斯来说已经足够了。他顶着一脑袋问号,看了看镜子照出来的影像——   !!!∑(Дノ)ノ这熊猫是SEI?!!!   “要不然我觉得有些肿,看东西的范围有点小呢,我还以为是睡觉睡多了。我鼻梁子不会断了吧?嘶!还好还好,应该不算太严重。我的脸啊……”   QAQ果然是失去了才觉得宝贵,之前卢斯还觉得自己那张小白脸太不威严,现在……把我的小白脸还给我!!!   “没事!还是能去审问犯人的!”   “你不觉得你这样太不威严吗?牢里的那些人可是都没有用刑,接过你这审讯的人一站出去,比被审的人还惨……”   “咱不是无常吗?戴面具!鬼面具!我拿纸笔给你画一画。”   冯铮看他眼睛都亮起来了,也想看看他出了什么脑洞。   卢斯画出来的,是那种最简单的威尼斯面具,纯白的是笑脸,眼睛是下弯的月牙,嘴巴是上翘的月牙,纯黑的是哭脸,其它的没变,就是嘴巴变成了下弯的月牙。因为实在是太简单,所以,卢斯这个没一点基本功的人,用毛笔在宣纸上涂抹出来的,跟他曾经见到的实物能有八九分的相似。   冯铮看着这两张图,这真的是很简单的面具,不同于他过去看到的那些节日时的鬼面,可是,有一种别样的阴森。   卢斯小得意的道:“怎么样?很简单吧?可以让匠人先粗略的做出来能用的,用纸糊的也行,反正在大牢里照明不好。距离又远,看不清材质。”   “好。”   这年代的手工艺匠人还真是厉害,这天到下午的时候,东西就被送来了。东西比卢斯想象的精致,光看着他还以为是木头做的,拿过来一摸才发现是竹子编织出来的棚子,再糊上的纸,只是外表十分光滑,在光下一看还有反光。   “手艺真好。”卢斯把那张笑脸戴上了,抬头问冯铮,“帅吧?”   冯铮把那张黑色哭脸举起来,跟卢斯的脸持平,对比着两张面具:“做出来后,笑脸比哭脸还瘆人。你们那时候,这面具是做什么用的?”   “玩的。”   “啊?”   “我们那时候在其他国家有狂欢节,嗯……跟咱们的灯会、庙会差不多,但是在节日期间所有上街的人都要戴着面具,并且要装扮成各种妖魔鬼怪或者历史名人,这就是最简单的面具。”   “那应该也挺好玩的?”   “嗯,但那期间也经常出事。警务人员的噩梦时期,警察就是那时代的称呼捕快们的。”   “有警即察……这名挺好的。咱们这时候,那灯会和庙会也一样是出事多的时候。”   “是啊,这几年刚好点。不过,几年怕是又要乱。”   “嗯……今年乞巧节的时候,乱子就多,闹出三条人命来。其中一件案子还递到了无常司来,不过看来咱们得放一段时间了。”   “八月十五这就在眼前了……到时候,还是跟开阳府说一说,咱们无常司也出些人把。”   “嗯。”   说到这,两个忧心忡忡的人忽然同时一怔,继而相视一笑——他们这这是偏题偏到什么地方去了?   “走吧,去无常司。”   “好。”   无常司自己的监牢已经彻底整修好了,监牢里的无常是仅剩的没有被抽调走的人了,也同样是仅剩的现在还没休假的无常了。说起来,这次抓进来的人,正是这里的第一批囚徒了。   卢斯和冯铮被人抬到刑讯室里,两人各自都在一把太师椅里头坐稳了,这才命人先将小六子带上来。   小六子除了看起来有些憔悴,其余都好,毕竟他没被用刑。他低着头被带进来之后,看着血迹斑斑的刑拘——其实都是新的刑具,但银光闪闪干干净净的刑具反而缺乏震慑力,因此被做旧了——小六子略微有些眼神闪烁,可还是比较镇定的向卢斯和冯铮行礼问好。   “小六子……你家主人,姓杜,单名一个明?”   “是……嘶!”大概是听到卢斯的声音觉得二叔,小六子抬了一下头,结果就看见上头高坐得两位在火光下被映照得越发诡异的面具脸,顿时吓得抽一口凉气,把头低下了,“正是……正是我家公子。”   “你伺候你家公子多长时间了?”   “四年。”   “哦……那你并非是杜明从家里带进到开阳来的?你知道你家公子的籍贯吗?知道过去伺候你家公子的人,都到哪去了吗?”   “是,小人是开阳本地人士,因为家贫,被爹娘卖掉的。我家公子的籍贯是吴尚州安永县人士。过去伺候我家公子的人……那就不知道了。”   “小六子啊……你知道……我现在可以杀了你吗?”   “啊?!”小六子一惊,抬头看卢斯,结果又让卢斯那张脸给吓着了,“大人!小人是老实百姓,从来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啊,大人!”   “闭嘴。”卢斯抬手示意,立刻便有无常过去,拎起小六子的衣襟,啪啪两个大巴掌上去!   无常的手上有分寸,这两巴掌打得小六子双颊胀痛口舌麻木,但不会伤了他,不会影响到他继续说话。   “不怕明白告诉你,我们捉你们到此,为的就是魏韬琇的事情。自然,由仆告主,衙门按理来说不但不能受理,还得将你责打一顿再送回主家去。及时魏韬琇不是你的主人,但看来事情很可能会涉及到杜明。我也知道,你一定收到过警告。但是,我们无常司可是跟寻常的衙门不一样……只要能知道真相,我们有什么手段不能用的?”   “小人……”小六子伏在地上,他惯常察言观色,现在虽然是看不见卢斯的脸,但她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还能不明白吗?   “小六子,稍后,你要是依然什么都不说,这里的刑具就都会让你品尝一番。若你还不说,那本官就会干脆将你杀了,然后让那些你的狱友过来看你的尸体。等他们看完了你惨死的模样,本官就会把你品尝过的东西,也都让他们尝一尝,那么多人总会有一个咬不住牙的。等到有人招供了,你们这些死的,就会让本官一把火烧个干净。至于本官对外说,你们是染了瘟疫必须烧干净,还是监狱着火烧死了人,那就不需要你来担心了……”   卢斯在上边说,小六子就在下面哆嗦,即使卢斯的语气平和,甚至可以说是温柔,但他所说的那一幕一幕的,仿佛就在眼前,在他身上上演。   “说!大人!小人说!小人什么都说!”   在现代敢这么跟犯人说话,那就等着回家卖红薯吧。但在没人权的古代,那就不一样了。尤其小六子是仆,即便如今已经不是奴隶时代,可他们处于所有人的下方。有狗仗人势的时候,却也有被强权碾压的时候。   小六子很清楚自己的出身,自己的地位,很明白卢斯说的这些,只要他敢做,那就会成真。他会死得很惨,而他的主人杜明也不是什么会为他求得公道的好人,顶多就是让这些大人赔偿些银两吧?十几两顶天了。可那银子进了主人的包,他却要死了啊。   下面根本就不用问了,小六子答得利利索索的,卢斯和冯铮不由得几次示意他重新讲,讲慢点,好让边上的书吏把该记录的记录上。   原来这个小六子,出身还不太寻常——他姓魏,对,就是魏韬琇的那个魏,他是魏家的家生子。不是陈同那种贱妾所生的,而是正儿八经魏家仆人的后代。他们家已经四代在魏家为仆了,他爷爷那代的时候改姓的魏。   小六子的叔叔,正是魏韬琇的书童,后来他叔叔年纪大了,当不了书童了,就是小六子的哥哥替补上去了。没过两年,小六子也到了魏韬琇身边,当小厮。   他在跟着杜明之前,就已经知道魏韬琇在外边养了人了。不过,包括刘敞在内,这些人并没有被魏韬琇强迫的。   魏韬琇很有分寸,他看上的举子们,大多来自并不太富裕的地方,这样的人,很可能一辈子也就这一次能到开阳来参加会试的。一旦无法考中,回到家乡,就再也积攒不起下一次来赶考的银钱的。毕竟,这一路上少说得有百多两银子。   且他们在开阳,见识到了什么叫繁华盛世,什么叫红尘喧嚣,又有几个人还能安守贫寒呢?   这时候魏韬琇就出现了,他相貌也是一流,是世家公子,待人温和诚恳,又能拿出银钱来,让他们安心读书,有几个人能够拒绝他?其实这跟话本上那什么穷书生遇到芳心可可的大家闺秀有什么不一样?   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大家闺秀找穷书生是为了找丈夫,找终身的依靠,会努力的让穷书生读书学习,最终金榜题名。可是魏韬琇不是,他找这些人是为了享乐。他在自己享乐的同时,也带着他找来的人享乐。   这些人本来就是抵不过诱惑才留下的,可想而知意志也不是多坚定。结果,答应了魏韬琇的人,都是一次不中,次次不中,没人能够例外。   “刘敞与我说……魏韬琇捉了他的妻儿,胁迫于他。”   “那、那是公子、杜公子让他找那位……”小六子终于反应过来了,“那位”就是眼前的“这位”,“找大人,试探一下。”   “他就不怕我当真了,带着人过来抓人。”   “杜公子说,反正我们什么都干,要是您真的带人来了,那他们到时候就一问三不知,反正他们都有功名在身,大人您不敢对他们怎么样。最后,也就是让您丢脸而已。”小六子低头,他当时在边上听着还赞了杜明英明,当时他怎么就那么傻——杜明和刘敞有功名,他有吗?他们没事,自己可不就成了待宰的猪羊了?   “那你知道,谁跟杜明、刘敞说的,我是白无常了吗?”   “知道!这是杜公子出去,前边住着的空竹张来了。别看那人长得糙,可玩得一手好空竹,才叫了空竹张。他来了便问杜公子可认得大人吗?后来说大人长得像是他在开阳城里看见的白无常。对了!杜公子那时候没想招惹大人,还说大人怕是大家出身,让我们少惹事!”   小六子眼巴巴的看着卢斯,他是真的把知道的都说了。   听小六子这么一说,卢斯眉头皱得更紧了。弄清楚了部分真相,知道刘敞的家人没事,也知道了没什么死人,那是好事,没有更多的无辜受害者。但是,关于魏韬琇的线索,也从此断开了。毕竟看他找的这群后宫,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算是破锅配烂盖了。   他不知道该问什么,扭头看着冯铮——他家正气小哥哥就算是戴着黑色哭泣面具,也是那么帅。   “小六子,你……知道薛三,或者说魏三吗?他应该是比你那个叔叔更早当了魏韬琇的书童和侍从。”   “薛三?魏三?啊!那个勾引了靖王的贱……人?”   他原来想说的是“货”,不是“人”吧?虽然两个词都够难听的。卢斯偷偷给冯铮比了个大拇指,他都忘了,还能打直球啊。   果然,陈同在魏家也算是个名人,即便以小六子的年纪来说,他出生的时候,陈同大概还在南边的黑煤矿里挣扎求存呢。   “对,就是他,关于他,你有什么知道的吗?若是说得好了,我们不但能给你自由身,还能让你到乡下自己也做个老爷。” 第185章   小六子对冯铮这话是不信的,但他怕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再让他们生气, 可能现在被杀不至于了, 可被打一顿也够他受的了。   “知道,小人知道!小人的叔叔和大哥, 都说过他的事情呢!”   小六子口中转述的陈同,让卢斯和冯铮都有一种“哎呀妈,这人我们真认识吗?”的感觉。那根本就不是他们所见过的那个病势沉重的男人,而是个亡国妖姬啊……   说陈同跟他娘一样,从小就烟行媚视, 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会勾搭人了。勾搭了当时的管事的,把他给调到了四公子身边做小厮。然后陈同年纪越大,越发的妖孽了, 跟着四公子进宫之后, 原本靖王是跟四公子有情谊的, 去让他这个妖人从中挑拨,不但坏了四公子跟靖王的情谊,还自己取而代之。   又说大概二十年前,陈同跟一个江湖人私奔而去。靖王回来, 却不听魏家的解释, 给魏家惹了许多的麻烦,还让四公子伤心不已。   “行行行!别说了!”卢斯抬手,让小六子闭嘴,这尼玛都成三角恋苦情大戏了, 靖王是渣男,魏韬琇是苦逼白莲,陈同成了妖孽X乱配,“你自己说这些话你信吗?你觉得你们家四公子是那么好的痴情人?”   小六子讲得还有点入迷,毕竟这可真是一场大戏啊,往常都是听别人说,他在外头,不好跟其他人说魏家的这一档子事。卢斯一让他打住,他呵呵傻笑了两声:“这、这不是……大人说的,都得说吗?”   看来他也是不信的。   “给他搬个凳子。”这小六子现在已经乖乖的什么都说了,那可以适当的放宽一下,给他吃颗蜜枣了。看小六子坐下了,果然表情也放松了,卢斯才继续道,“算了,你继续说,本官就是刚才听得有点恶心。”   恶心也得继续听,万一这些荒谬的情况里头,就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呢?   “是。”小六子想了想,再说就没刚才那么从头到尾一串下来的整体了,而是说得有些散乱,这倒不是因为卢斯刚才把他打断了,而是这些消息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小故事,小传闻。   这里边有陈同小时候就不学好,被管教的人罚了,他就去四公子处哭诉,四公子心善,却让三老爷识破,给拉出去吃了一顿家法。还有魏韬琇精心准备了给靖王到了礼物,却让陈同悄悄破坏,后来礼物在他无知无觉中送上去,反而引得靖王震怒。连靖王跟陈同的闺中私密都有,说他们俩如何情到深处,又如何让魏韬琇撞破,然后陈同被如何惩罚。   瞬间就从三角恋苦情大戏,变成大宅门宅斗了。不过,这里边还真有些能用的线索。   等到小六子实在是想不起来什么可说的了,卢斯问:“魏三从小到大,在魏家受过不少罚,这点是确定的?”   “应该是。”小李子说得口干舌燥,冯铮让人端来水给他喝下,“不过,当下人的,有几个不受罚的?”   “这些故事里,魏三一会勾引魏韬琇,一会勾引靖王,还跟你们老爷、其他少爷都有牵扯……这要是真有这么样的一个人,早就得填井了吧?”   “其实这些事,小人也就是姑且一听,都知道家里不待见魏三,可这人到底怎么样,小人在四公子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心里多少有点谱。”   最后里这话还真有点点睛之笔的意思,这就跟一个恶人说另外一人是坏蛋,一个谎话精说另外一人是骗子,可是,只有这些,还是彻底没办法证明陈同的身世啊。   “对了!有一件事……有一件事大概是真的!”小六子是既想表现自己,又说人闲话说上了瘾,这是越来越主动配合了,“那还是我小时候,又一次,我叔叔喝醉了酒,当时就我和他,他就一边喝酒一边嘀咕说是……”   “魏三……魏三……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小六子,你看我给你说了这么多魏三的事情,该以为那人是多天姿国色吧?呸!就是个粗汉!说好听点也不过是中人之姿……当年他在府里养病,我还伺候过他!看他那身上的痕迹,呵呵,都让人玩烂了。可公子要与他相好,他竟然还不愿意?!凭什么?公子……公子……”   “……公子~~”小六子捏着嗓子,学着他叔当年的深情呼唤。   卢斯觉得,这要是他侄子非得一巴掌呼死。不过,这小子记忆力还真好,按照他说的,这都是他六七岁时候的事情了,虽然有些模糊,可大致说的话是没错的。   “行,辛苦你了。那么,这之后你是想回去过去的牢房,还是给你准备一间单独的呢?”   小六子在下面苦着脸:“小人说了这么多,虽然不知道哪里有用,哪里没用,但左右是回不了府里了。反正小人的爹娘已经死了,家里兄弟姐妹也不算多亲近,还请两位大人放小人一条生路。”   那就是不回去了。   卢斯点点头,示意无常给他准备个单间。   小六子下去了,书吏和其他人也都让下去了,就剩下卢斯和冯铮,卢斯摘下面具。卢斯道:“要不要想法子把小六子的叔叔弄来?他看起来是知道不少情报。”卢斯说完不见冯铮回应,“师兄?师兄,你在想什么?”   “啊?哦……”冯铮刚反应过来,也把面具摘了下来,“我就是在想,我们之前觉得,魏韬琇是嫉妒陈同,这在用了那般的手段。可现在看来,他是心在陈兄,那他干什么这么做……因爱生恨?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啊。还有一点,咱们忽略了,之前也一直都没去问陈兄,就是……他当初怎么从黑矿山里跑出来的?还有,魏家是怎么在开阳,就把人一口气卖到那么远的?”   这事情确实是他们来忽略了,本来以为是跟陈同的身世无关的:“魏家跟黑矿的人有牵扯?师兄是觉得,魏家的其他人把陈兄卖了,魏韬琇不但没插手,还可能用了手段保护他?”   突然之间,这反转也太大了些。   “咱们还是先找人打听打听,这黑矿山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去找周兄?”   “好。”   周安手上在忙的那大案终于告一段落了,卢斯和冯铮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家休息——皇帝看来也是照顾自己人的,给了他半个月的假。   但心中有牵挂,周安怎么休息得住?如今卢斯和冯铮有事来找他,他反而精神一振。等至于他们的问题,周安还真是知道。   昱朝对南边的掌控力道还算可以,官员也并不以发配岭南为苦,但总有管不到的地方。就比如谁都知道南方有三座大矿山,两座煤,一座铁,可是这三座矿山深入大山之中。那地方都是瘴疠之地,多毒蛇猛兽,听说从先秦的时候开始,就有中央政权意图掌控,但往往是损兵折将,却又不得结果。   后来在某一朝的时候,当地的苗寨出现了一个很有能力的女头人,大部统一了苗寨,并且运出矿石来,与汉人交易。两方人算是各取所需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可苗寨后来发生了内乱,贸易就此中断。   一直到昱朝的开国之初,又有人出来跟朝廷交易了。但是,这些交易的人就不是单纯的苗人了,他们有汉有苗,听说有不少亡命之徒在里边。且,他们不止交易布匹、盐铁等等生活用品,还大量的购买奴仆,都是带进山里去挖矿的。   从这些人身上,外人才知道了当年苗寨内乱的原因。最开始这几座大矿都是露天的,随便走上一圈,都能毫不费力的捡出来一大筐的矿石。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外的矿石已经被捡了个干净,必须向下挖掘,随着矿坑越挖越深,采矿的工作也就越来越辛苦。且苗人本身是行走于丛林之间,并不善于这种土木工作,随着死伤出现的越来越多,内乱也就不可避免了。   一直到昱朝建立之前的乱世,多有汉人逃亡入山,有苗寨的女子招赘了书生,这书生出谋划策,让头人一统了苗寨,又让他从外卖了奴仆进来,让这些“外人”帮助开矿。苗人没了内乱之忧,自然也乐得如此。   朝廷能买到便宜的矿石,自然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偶尔当地官府会直接把要发配的罪犯卖给苗寨。   听完之后,卢斯就露出扭曲的表情:“这真是……最祸害自己人的果然都是自己人。”   “唉……听说到现在掌控矿山其实也只有极少数是苗人了,大多是适应了当地生活的汉人盗匪,那地方发现过许多死人坑了,都是挖矿活活累死的。怎么?你们要查的案子,跟黑矿山那边联系上了?”   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冯铮将这几日查到的事情说给了:“这事情,该是我们忽略了。我们就想问问,开阳里有没有跟黑矿山那边有联系的人?”   “这必定是有的。”周安答得干脆,“那些人虽然在南边大山里占山为王,但毕竟那里是荒僻瘴疠之地。他们几代人下来到如今,财富倒是积累了不少,可没地方花啊。怕都是挖空了心思想要重归故里呢。可是他们那种人,又都放不下在当地如土皇帝一般的权势,总想着鱼与熊掌兼得,可这事情哪里是那么好办的。”   卢斯道:“就是如今这些人大都是黑户,比贱民还不如。别管他们在山里怎么样,敢出来,那就什么都不是。”   周安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如今那地方,苗人都不愿意沾惹,说他们作恶太过。如今那里头的苗人都是让苗寨所不齿的罪人,汉人固然有祖上迁过去的逃难人,可几代人都做这等事,心性也没有多好。更有许多是做下恶事的盗匪跑去入伙的,这种人,朝廷怎么会给他们个正儿八经的名头?”   卢斯想着,昱朝这几代皇帝都很精明,怕是这些年都没中断的在那边安排了大量人马,还有得力的人手,防着那里出事。那边也知道来硬的不成,可不就是得到开阳来走“软”路吗?   冯铮摇头:“可即便魏家在那黑矿山有认识人,但这圈子还是绕得大了。看不惯那人,偷偷杀了不就罢了。为什么呢?”   卢斯道:“二十多年了,当年经手这件事的人也不知道在还是不在……周兄,可能帮我们联系一下?”   周安看卢斯,再看冯铮,叹了一声:“你俩这可都带着伤呢,你们回府吧。回来我去你们拿。”   “这……实在是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实不相瞒……有点事忙着,让我还松快点。”   卢斯挑眉,周安的心情他很能理解:“要不然你住我们那去吧。我们家里孩子多,人气旺点。”   周安如今就自己住一个小院子里头,他周围也都是开阳官职不大的小官,也很少有人声。在这种地方住着,没事的时候正好安静,心里有事的时候那就是死寂了。   “那就……多谢招待了。”周安也不见外,他也知道自己情况不对,在努力调整。他本来年纪就比太子大,再不好好照顾自己,身体提前垮了……那可就害苦了心上人……   既然决定借住一段时间,周安也就先跟着卢斯两人去他们家,安置好了之后,再说其他。毕竟这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于是,两个人出来,三个人回去。   到家门口下了马车,就看四个孩子站在门口,就高兴一看见他们立刻蹦跶着跑了过来,其他三个都站在那没动。柳邻邻和柳小桑是毕竟刚来,对两人感恩,可是还没多少感情,如今来迎是出于关心,却又不好意思,不知道如何表现亲昵。李铁是想过来,可是……   卢斯一瘸一拐的下车了,他浑身上下骨头没事,可是没地方不疼的。高兴小心的,但是没啥大用处的扶着卢斯的大手。   柳邻邻跟柳小桑局促的对卢斯行了个礼:“师父,您没事吧?”他们之前已经去探望了卢斯几次了,可每次卢斯都还在昏睡,后来听说卢斯醒了,匆匆赶过来,冯铮又让他们回去了——卢斯刚醒过来,还累得很,哪里有时间招呼他们?   再后来,就听说这俩师父一块外出查案子去了。   “嗯,没事了,让你们担心了。”卢斯点点头,又对李铁伸出手,“臭小子还不过来?没看你妹妹那么费劲?!”   “啊?!哦!”李铁赶紧窜过来,接替了高兴的位置,把卢斯的手搭在了他自己的肩膀上。   卢斯则顺势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小子,干得好。”   “义、义父……”李铁激动异常,眼圈竟然都红了。   卢斯也有些意外,他就是看这小子一反平常,怯怯懦懦的缩在后头,还以为他是被上回那件事吓怕了,鼓励鼓励他,壮一壮胆子,毕竟,这小孩上回做的还是不错的,如今看他这样子……   卢斯两辈子活的时间加起来其实也是望五奔六的人了,是个大叔了,他自己当过不良少年,又带过不少小弟,其实还是挺懂青少年,尤其是失足青少年的想法的。如今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李铁的心情。   ——李铁是害怕,但不是因为上回经历的危险害怕,他是为自己做错了事,做坏了事而害怕。毕竟,李三已经被送走了。而李铁自己,过去其实也经常被“送走”吧。原先在村子里即便是有好心村人偶尔施舍一口吃的,可那村子贫穷,谁家能天天日日的好心?   就像有人一时善心给了一条小狗一口吃食,可转身这人走了,小狗追上去,善心的人只是迈大了脚步看,让小狗抛下,有些恶意的,怕是就要反过来嫌弃这小狗贪心不足,踢上一脚了。   李铁成为孤儿的时候年纪还小,他经历过很多了成人的“反复无常”吧。   好不容易有了个真的能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可这个家却不一定安稳,他那么努力,是为了过去,也是为了能够保住家吧?他怕,怕自己做错了,也要被送走了。可没想到,等来的是卢斯伸出来的手,还有一声夸赞。   他这辈子,是否从来都没得到过来自长辈的夸赞?   突然间当爹的心思炸了一下,卢斯搭在李铁肩膀上的手更用力,把这孩子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口,狂揉了一通:“你确实干得不错,反而是我不好,醒过来就让你干爹大骂了一通。说我没安排妥当就带着你去了,别怪义父,好吗?”   “怎、怎么会怪……”李铁顶着一头炸毛,很认真的摇着头,他眼圈还是红,但刚才的畏怯和恐惧已经没了。   “大哥……别怪父亲……”高兴也跟着凑热闹,抓着李铁的袖子一阵摇晃,又看见冯铮恰好被人抬下来,于是立刻跑了过去,“爹爹,别怪父亲……”   冯铮没听见具体的,但看冯铮和李铁那状态,大概猜到了几分,他对着高兴摇了摇头:“不行,就得怪他。做错了事,不怪怎么成?即使高兴给他求情了,但一码归一码。”   “啊?”高兴有点呆,还有点想哭,但她觉得她爹爹说的好像没错,所以她不该哭。于是皱着小眉头,噘着小嘴,强忍着。   “高兴别难过,做错了就该罚,这是应当的。要不然这样,就罚我,回来打你们出府去玩如何?不过得等如今我和你爹爹受理的案子了结了。”   “啊!这个好!这个好!”   看女儿笑了,两个爹也跟着笑了,卢斯又一拍李铁的后脑勺,外带招呼着另外两个:“来来来,见过你们周叔叔。”等四人对周安见礼,他再一摆手,“去,带着你妹和师弟、师妹,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哎!”这回李铁就答应的爽朗干脆,像是个少年人的样子了。他一把将高兴抱起来,招呼着柳邻邻跟柳小桑跑了。   周安看这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声:“有了孩子是好啊……”   这话卢斯和冯铮都没办法朝下接,毕竟周安那口子是太子,从现在这情况看,这未来皇帝的帽子砸在他脑袋上也是砸定了。他们俩要彼此相爱,可不是个随便的事情,说是事关国本一点都不夸张。   周安也清楚,只是这段时间心情太过压抑,才一时有感,说完了也就散了。回头三人进了宅子,周安也没让两人拍着他逛,毕竟这俩如今都腿脚不方便。卢斯两人也不客气,告诉他看上哪间房就住哪里,便自己回房了。   他们这边刚安置下来,吃点东西,管家就来了:“两位老爷,咱家后门突然来了个人,说是他叫魏韬琇,有些话想跟两位说。”   “!?”这可是真意外了,他们要查的主要人物,自己送上来了?   两人对视,卢斯看冯铮:“请他进来,另外……可要叫周兄一起来?”   冯铮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道:“咱们查这个,周兄也只以为是魏家有什么不妥,这毕竟是靖王跟陈兄的私事,不好让太多人知道。”   卢斯一想也是,便吩咐管家下去了。   魏韬琇今天穿了一身灰色棉布的书生衣衫,头上也扎着同材质的书生巾,看起来就像是个寻常至极的落魄书生,他进来就在两个等待着他的男人身上扫了一眼,最后视线落在了卢斯的脸上——还鼻青脸肿的。 第186章   “哎呀……真是暴殄天物啊。”   卢斯挑眉:“再这么说话,信不信本官让你下半辈子吃饭喝水只能用舔的?”   简言之, 打碎你满口的牙!   魏韬琇怔了一下:“人不可貌相啊, 唉……”   冯铮:“……”这魏韬琇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我知道, 从前线回来后,两位就一直都在查我的事情……快二十年都不闻不问, 怎么突然间靖王又闹起妖来了?三郎出事了?”不管两人的表情,魏韬琇径自坐在他们对面,拿过茶碗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冯铮把自己面前的茶碗也端了起来:“魏公子好气魄,以茶代酒,我敬你。”   能这么一个人走到他们面前来, 这么坦然的面对他们,确实是好气魄。   魏韬琇跟冯铮对饮了一碗茶:“多谢夸奖,不过, 毕竟我也活了四十多年了, 总该有点脑子了。”放下茶碗, “我听过无常司的名声,你们背后还站着皇帝,你们相查什么,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查出来。可地上面摆着的坛坛罐罐, 往往也给打成了碎瓷片子。我还想好好过日子, 那与其等你们把房子拆了,家具打了,翻腾出真相来,那不如我自己来, 总归还能留下点什么。说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他这一问,反倒是让卢斯和冯铮都不好问了。   静默了短短的一瞬,卢斯开口了:“魏四公子,我观你言行,又加这段时间的查探,觉得你们魏家人虽然不是君子,但也不是傻子,行事自有一番计较,可算是明哲保身的聪明人了。既然如此,当年为什么会做那么一件傻事呢?”   魏韬琇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水,顿了顿道:“因为有时候,嫉妒真的能让人发疯。你们抓了小六子,那孩子禁不得吓,怕是把他知道的都说了吧?既然如此,你们也应该知道,在府里,下人口中关于三郎的传言,可不是多好听啊。但你们就没觉得,那些传言里头,少了一个人吗?”   少了一个人?卢斯和冯铮对视,冯铮猛然道:“那位大房的三公子?”   这位大房的三公子,是当年魏家送进宫里去做伴读的另外一人,不过,确实无论从陈同与靖王的讲述中,还是从他们后来听到的传言中,他都像是一个透明人一样,好像是不存在一样。   两人也把这个人忽略了,只以为他是并没什么要紧的,如今看来……到底是他们的失误,还是魏韬琇找了个替罪羊,在转移视线?   “我那位三哥,叫魏韬琰,很是自以为清高,却偏偏又无能至极的一个人。”魏韬琇摊摊手,“他跟我一块进宫,结果我跟靖王、太子多少还能说上两句话,结果他呢?人家都懒得搭理他。他不会看人脸色,后来,两个月后我们进宫的时候,靖王干脆就让人把他送去国子学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次回家的时候,他脸色有多青。”   “对了,三郎跟你们说过他让人下过药吧?其实那都是魏韬琰下的手。”魏韬琇把茶碗放下,“他也给我下过药,不过我有爹娘护着,他哪那么容易得手?三郎就不同了,他就是个家仆,还是个不只魏韬琰看不惯的家奴。至于为什么那时候没人告诉靖王实情?谁让他是大房呢?”   “魏公子说得挺像那么回事的。”冯铮打开点心盒子,推了过去。   “嗯。”魏韬琇拿了一块,“好吃,你们家厨子不错。然后,咱们就说说当年的事情吧。你们也知道,我心慕三郎,不过我是识时务的人,比起三郎,我更爱富贵荣华,所以,三郎既然跟了靖王,那我就不会去多事。只是可惜,靖王一点都不知道怜惜……”   卢斯屈起指头敲了两下桌面:“四公子,你还是先别忙给自己脱罪,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之后还是得靠证据说话。”   “呵呵,这倒也是。”魏韬琇笑了两声,“这么说吧,我那位三哥,眼大心狭,从小就做梦一样,想着成为国之栋梁,匡扶社稷什么的,结果却一事无成,他自然是不认为自己无能,正好有个‘媚主’的三郎,可不就成了他的靶子?偏偏他还有三分私斗的本事……所以,你们只要是找来我们府内的下人,稍微问上一问,多少就能猜个大概。”   魏韬琇又拿了一块点心:“当然,那些下人们不可能跟我一样说得清楚,他们说的,都是什么三公子有能耐却不得用,被人打压。四公子,也就是我,风流花心,又嫉恨三郎。还有三郎的那一箩筐的风流韵事。”   卢斯看着人又开始给自己推脱了,不由皱了皱眉,他站了起来,魏韬琇立刻闭了嘴。却见卢斯并没去拿什么东西,他只是把这小厅的门窗,全都打开了,然后才坐回来:“四公子,你能看见,我们这里隔墙是绝对无人的,所以……我在这问问你,你……是不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了?”   在此之前,卢斯和冯铮是将魏韬琇视为罪魁祸首的,更深的原因是靖王很确定所有的事情都是魏韬琇干的。而从魏韬琇今天便装孤身而来的行动,到他的每一句言语,卢斯都感受到了强烈的求生欲……   毕竟,如果要复仇,真的是除了拆穿魏韬琇的身份,再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了。可是,如果魏韬琇不是幕后黑手,甚至那个黑手跟魏韬琇离得十万八千里,比如大房的魏韬琰,魏韬琇是生是死,跟魏韬琰没多大关系,甚至魏韬琇没了,对魏韬琰还有好处。   “……”魏韬琇沉默了片刻,他把点心放下,舔了舔嘴唇,最终选择了点头,“是。”   魏韬琇抬起左手,把袖子拉了起来,那里缠着绷带,他解开绷带露出的是一个淡粉色的奇怪痕迹:“我是个早慧的人,小时候发生的事情我一直都记得。我记得,我和另外一个孩子同被一个陌生道人带走了。他给我刺青,我疼,但是我不敢喊,因为在那之前,我看见他用烙铁烫伤了另外一个孩子的手。娘说过,我得乖,否则我就要被打,吃不了东西……”   他摸了摸那个刺青:“我很乖,所以刺青之后,我就得到了好吃的,好衣服。那个道人还告诉我,我以后就是四公子。我那时候再早慧也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只是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尤其边上还有个整天吃不好穿不好,被针扎毒打的同伴当陪衬,更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直到后来回府,三老爷和三夫人过来抱着我叫‘心肝肉’,发烧的同伴却只是被几个下人抱走,我才猛然意识到,那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到底代表了什么。我才该是三郎,他才是四公子。但我怎么敢说出什么来呢?我喜欢荣华富贵,我畏惧三郎的生活……我能做的,也只是把他要来做我的书童。”   魏韬琇能说得这么坦然,到也算是个真小人。   “我也知道,二位大人在找当年那位道人,也在找那道观里的知情人。我记得,那人曾经跟我说过,他乃是我的舅舅。我娘……亲娘,六岁的时候就被我亲爷爷卖了。一路辗转,进了魏家。我舅舅大了我娘十岁,卖我娘的钱就是为了给他娶媳妇,我舅舅知道后,就出家了,且一直在寻找着我娘。可是找到的时候,我娘已经死了。于是他就想了那么一个法子,来回报我……之后,他就毒杀了所有知情人,自己远游去了。”   换句话说,今日魏韬琇虽然当着他们的面坦言了,可实际上,还是啥证据也都没有。   “再说回当年的事情,其实当年魏家已经有了决断。二位也知道,魏家惯是知道进退的,把三郎接到府里来养伤,就是魏家对靖王示好。三郎毕竟是从魏家出去的,我和我爹娘当年也并没有亏待他,若想要他把魏家当成‘娘家’,对魏家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可是,几天之后,三郎突然就不见了踪影,我多方打探,才知道他竟然被送去了黑矿。事情的起因却要着落在我们魏家大房和三房的内斗……”   卢斯抬手,打断了魏韬琇:“四公子,说这么多已经够了。”   魏韬琇说了这么多话,无非是把魏韬琰、魏家大房牵扯出来,把他自己的身份从嫌疑人也转成被害人——他做的最大的错事就只是隐瞒了双方真实的身份,然后让卢斯和冯铮把打击的对象转移。   魏韬琇长叹:“两位大人,我知道靖王的为人,也知道三郎的为人,他们如今才突然又有了动作,怕是三郎就要不好。我们当年都做了错事,有什么报应都是应该的,只希望三郎善有善报,都能撑过这一劫。”   冯铮斜了这人一眼:“是不是三郎继续报复你们,都不是善有善报了?”这都说的什么混账话,“你占他身份,但这一点,就确实应了你自己那句话,有什么报应都是应该的。”   魏韬琇站了起来:“大人说的是,只不过……若我当年说了,那如今还能成全三郎和靖王吗?在爹娘身边长起来的那个人,还是如今在靖王床上的那个人吗?其实为什么不把事情朝好处想呢?一切阴差阳错,不过是天定姻缘而已。两位的无常司有个响当当的公正名声,那还请继续珍惜这份名声,莫要坏了自己的招牌。在下告辞了。”   魏韬琇走了,卢斯道;“铮哥,我能去给那人套麻袋吗?”   “等这事情了结了,咱俩身体恢复了再说。”   冯铮说的是“咱俩”,卢斯明白了,这是要一起去套。   “好。”   反感魏韬琇这个人归反感,两个人还得分析他提供的情报。   “他说当年那件事起因是在魏家内斗,倒是更符合情况一些。”卢斯道,“若是单纯出于嫉妒,要毁了陈兄的法子多得是。尤其是世家大族里,阴私手段无数。”   冯铮也道一声赞同:“嗯……靖王其实是个耿直的脾气,若当时伪装是三房的手脚把人送走,靖王虽然会恶了整个魏家,可要针对,要报复的只会是三房,甚至魏韬琇。”   就算是如今靖王以为陈同要死了,也确实把他们找来,希望他们能查明魏韬琇的身世,果然是只“诛”首恶的意思。明明按照他的身份和功劳,只要跟皇帝说一声“皇兄,我恨!帮我毁了魏家!”那魏家就能天凉王破了。   卢斯觉得头疼,祸国乱民的皇亲国戚太可恶,但像靖王这样遵纪守法的也太让人心疼了点。靖王要是跟当初的平王两边互通有无,平衡一下,那就好了:“我觉得咱们还是得继续查,不过,大概得进宫一趟,跟皇帝说明情况了。”   “嗯……那个黑矿的事情,也不能放着不管。”   “宜早不宜迟,我现在进宫,候见挂号,希望两三天内能够见着陛下吧。”   如今宫内忙的都是前线军务,他们这个也就是闲事而已。   卢斯招摇着他那张五颜六色的脸,进宫了。他坐在候见室里,其余官员都忍不住多看一眼,卢斯态度坦然,他们愿意看就看,宫里候见室的茶水和点心还是不错的。   卢斯已经做好今天等到关宫门的准备了,可谁知道他就坐了半个时辰,里头就叫进了。这让其余等了不知道多久的官员们,都向他身寸来了羡慕嫉妒恨的视线。   卢斯进了宫,一见皇帝,吓了一跳。皇帝比他们离开的时候,可是又苍老了许多啊,细细碎碎的花白头发,遮都遮不住了。   “陛下,还请保重龙体……”卢斯见礼的时候,没忍住。   虽然糟心的事情多,可这位皇帝还是很不错的,而太子虽然在努力的成长,可终归还是嫩了些。黄迪现在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太子继位,那现在这个多事之秋,卢斯这个政治不敏感的人都知道,新旧之间的接替绝对不会安稳。   皇帝看着卢斯:“多谢卢卿了。听说冯卿也受了伤?而你刚回来,出门礼佛的路上,竟然还遇见了歹徒?”他一开始还是笑着,后来脸色就拉了下来。不过这可不是针对卢斯的,而是因为歹徒。   “陛下,臣今天正是要与您说起此事,还请陛下挥退左右……”卢斯不是个聪明人,而皇帝是个聪明人还是自己的上司,所以,对皇帝,卢斯极少说谎。   皇帝信任卢斯,见他如此说,便摆了摆手,又让他到近前去。卢斯行礼,到了皇帝跟前,把他应下靖王所求,到回开阳查寻过往,还有魏韬琇昨日所言,全都说了出来。   “陛下,这事说起来,乃是我和冯将军接的私活,不过,如今这事情……我二人可要继续查下去?”   “你还真敢说……接私活?”皇帝哭笑不得。可是这事他也不能等闲视之。而且,真要说,此时此刻他对卢斯和冯铮还有那么一些愧疚的,   因为这事追根究底,别管谁是谁非,都是他们家的私事。到现在这私事都还没解决,都是他这个皇帝和大家长的失误。且卢斯和冯铮带着一群杂牌,押运作为诱饵的粮草,九死一生还把粮食送到了,他非但没赏赐人家,反而让他们一脚蹚进皇家的家事这一坑的污水里,又差点因为巧合丢了性命。   “卢卿,魏家的事情,你可以放下了。待你们身体好了,倒是可以帮朕查一查,那黑矿在开阳有多少人手。”   “遵旨。”   “卢卿可听好了,得是你们都没事了,且无常司重新组起来了。朕看,两个月之后吧。”   卢斯知道,这是皇帝要给他们放假了。卢斯也想啊,谁不愿意在家里躺着享福呢。可他只能忍痛拒绝:“多谢陛下抬爱,只是,无常司的人手不能那么放羊,臣得把他们组起来了。”军训还没真正搞完呢,该有的内部集训和各种课程也都还没开始呢。   “唉……”皇帝是真挺喜欢卢斯和冯铮这两个人的,当然,不是那种喜欢。而是一个皇帝对于手下的那种,聪明有能力,有野心可更有分寸,还重感情,有底线,事情给他们办真是再放心不过,“朕本想着,等到前线安定下来之后,一起大赏,可卢卿的事情确实不能放下,这样吧。无常司便扩到三千人吧。另外,吏部有不少往年的举子在等着分配散官,你要是需要,可以到他们那边去看看。”   “是,谢陛下!”卢斯大喜,他和冯铮的官职、爵位都没动,可他们俩并不怎么在意那个。无常司的人数,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这也表示着,他们确实有的忙了。   “陛下……那这回臣带出去,牺牲了的……”   “牺牲将士有朕来奖赏,无需担忧。”   “是,谢陛下。”就跟沈万三建城墙让人宰了一样,有些事情是皇帝不能触及的,别管是出于好心还是坏心。   “对了,那黑矿的事情……爱卿还是要再查探一番的。”   “是。”卢斯再三谢恩,便告辞而出。圣旨还得有两三天才到,他倒是能跟冯铮好好休息了。   转过天来,卢斯和冯铮在府里喝着茶下着(五子)棋,周安帮他们查探那黑矿的事情,回来之后,不只带来了黑矿的消息,还有些旁的消息。   “今日外头闹腾得可是真厉害。”周安坐下,喝了口茶水后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   “无他,发国难财的。”   卢斯:“嗯?我们出发之前不就有了吗?怎么现在陛下才动作?”   国家危难,总有聪明人做手脚,最简单的就是囤积居奇。粮食、布匹、棉花、牲畜、盐等等,历朝历代都有因此发财由在新朝建立后,因此破家的人。   “当时开阳有些乱,陛下是为了稳定局面吧。老百姓可是吃了一段时间的苦头了……”周安摇了摇头,真是不狠心的人当不了皇帝,皇帝明明手里有粮,分成了明暗两路朝前线送粮食,剩下的粮食也攥得紧紧的,等到前线粮食送到了,才突然放出来,稳定局势。粮食稳了,其它的也就都稳了。   皇帝的做法是正确的,可是……真不知道薛璧那个傻孩子,以后能不能做到。   周安走神,卢斯和冯铮两人也不催促,在一边静等着,等到周安回过神来,顿时红了脸。   “咳!”他咳嗽一声,继续道,“前段时间,市价稳定了,陛下也没继续追究。等到前些日子大捷的消息传来,又有不少人私下里进宫,然后紧要物品的市价就降得更低了,谁都以为事情就完了。谁知道今天早上,御林军直接查封了十几家粮店,还都是皇亲家的。”   卢斯一听,突然问:“魏家的粮店也在其中?”   “魏家土地颇多,应该是少不了……怎么?陛下要对魏家动手了?”周安知道昨天卢斯进宫的,而且卢斯和冯铮虽然没把具体他们要查的事情告诉他,但从他们询问的问题,与开阳关于靖王与魏家的各种传言上,周安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应该是。”   “黑矿的事情,要单独拉出来了?”既然魏家皇帝直接出手了,可是卢斯两人没跟他说不需要查黑矿,那就说明这事还是要差,但过去是查魏家为主,黑矿为辅,现在怕是魏家无需挂怀,黑矿才是主了。   “正是。” 第187章   “陛下是不是有些太心急了?”周安皱眉,近些年来, 昱朝大事频频, 即便桩桩件件都是为国家剪除毒瘤, 但一个病人身上割了这么多刀,总也得养养, “黑矿事关苗寨,不可不慎……”   “周兄,我却觉得不然。黑矿那些人,有煤有铁,之前是苗人不善炼铁, 可是那地方汉人明摆着是越来越多了。大山里头,谁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啊。”卢斯特意压低了声音,“我瞎猜一下, 就算没有靖王让我们查魏家这一出, 陛下也不会让黑矿继续存在下去了。”   周安和冯铮听罢都是一震, 卢斯说的可是没错。尤其周安,过去只想着黑矿那地方地处偏僻蛮荒,里头的人都是穷凶极恶,可若是有些人默默的在那地方养精蓄锐, 岂不是就如盘在洞中, 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毒蛇般吗?   “唉……多事之秋啊。”   可这边查黑矿的事情,卢斯和冯铮暂时就帮不上手了。人家黑矿虽然多是一群连户籍都没有的野人,可别以为人家就真的跟野人一样了。那黑矿的代理人,走的可是上层路线。卢斯和冯铮这样的身份, 人家都看不上。   魏家别看家族子弟里没几个高官,可身份在那摆着,早些年又跟皇帝和靖王在表面上关系不错,这才进了黑矿的眼。   所以,这事情就只能让周安去查,还不能大大方方的查,而是要继续拿魏家做挡箭牌。换言之,也就是继续拿靖王和陈同做挡箭牌——这么做三个人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可是没办法。   卢斯和冯铮一起说服了周安,毕竟那黑矿的人也不是好相与的,周安无根无据的就要去跟他们交涉,真有个好歹那可谁都看不到。况且,说这事是为了靖王和陈同也不是瞎说,陈同那身体弄成现在这样,主要还是因为当年在黑矿里吃了太多苦。   即使从陈同的说法里,他在黑矿呆了没多长时间就跑出来了,可是短时间里,突然爆发一般的超高强度的劳作,那给身体造成的负担是极大的。更不要说他的腿就是在那地方砸断的,后来一路做苦力一点点的朝北来,更是没有给身体丝毫的休息时间——只有苦力才是不要身份凭证的工作。   同时,皇帝这段日子是换着花样的整治魏家,好事想不到他们,坏事别管是从多匪夷所思的角度,必然是得牵连他们。便是跟他们关系近的,也必然一样跟着倒霉。   如此一来,谁不知道皇帝这是要干什么。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别管是本来就看魏家不顺眼的,还是为了逢迎圣意的,自然也是变着法子的给皇帝敲边鼓,递法门。魏家是没有那抄家灭门的大灾,但一门权贵倾覆也就在眨眼。   周安这一去查黑矿,两人就更不能让他住回自己那家里去了,还是跟他们住在一起安全些。与此同时,帮不上忙的卢斯和冯铮,也开始重组无常司了。   运粮之后,跟着一起活回来的无常们,这会都能大小升个官。当然,有不少人暂时都得当光杆司令,同时,无常司开始招收人马。和上一回直接从各个州府调集人马不一样,这回卢斯特意写了奏折递了上去,他要派遣人员到各地去招募无常。   皇帝看了看,给了他一个准奏。   无常司招募的无常分捕、仵、吏三种,年龄各有限制。还要通过笔试、体试、操作三项考试。尤其重要的是,无常司对于参考人的身份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本人不能是商户。除此之外,不管是兵户、贱籍、民籍,还有其他什么户籍,都能参与考核。   因为人手问题,招募暂时只集中在北方的四个州。卢斯和冯铮把手下人安排好放出去之前,其实都做好没多少人来参与考试的准备了。毕竟,无常司名声再好,可毕竟是捕快啊。   可在贴出布告,无常司自己人也到各处广为宣传后,来参考的人竟然多到难以想象——当然,这只是参考,考得中考不中那就得另外说了。   更意外的事情是,在此之前,即便是大捷之后,依然有百姓想着南边逃亡,可是无常司招募的事情传出后,出逃的百姓骤然减少,甚至有很多百姓回来参考了。这事情还是胡大人告诉他们的,还玩笑着说“你们无常司安民可得一首功。”   其实,无常司这是赶巧了,民心本来就逐渐安稳了,如今他们再弄一个考试。老百姓一看“哟?这无常司都收人了?那应该是没大事了。”这才逐渐回流。   不过有像胡大人这样乐见其成的,自然也有看不起无常司,没事找事的——那王崧倒台了,可总有第二个第三个没事找事的。   卢斯和冯铮连大朝都不参与,这些听过了,心里有个惊醒,也就放下了。   时间进入十月,无常司的人数扩充到了一千人,卢斯带着他们前往皇帝给的庄子上训练。冯铮的腿差不多好了,却依旧留在开阳,因为周安总算是跟黑矿的代理人接上了头,他得保护周安的安全。   黑矿的代理人,是个表面上为丝绸商的赖姓商人,全名赖九通。他这人长得圆胖,即便是不笑也带着三分喜,是个很面善的人。不过,他并非是二十年前的黑矿代理,至于当年的那位代理在什么地方?可能只有阎王爷知道了。   面对周安的查探,赖九通非但没躲着,反而主迎了上去,给他的前任道歉,然后就顺杆爬的跟周安认识上了。这倒也是周安所求,所以没怎么难为他。   赖九通一身青衣,站在一处别院的门口,要是卢斯看见,得给他一个大邮筒的评价。远远看着马车来了,这圆胖商人极其敏捷的窜了出去,主动担起了下人的工作,把脚踏放在马车下头。   “周大人,冯将军,二位可算来了,快进,快进。”   赖九通交往的人里头,周安和冯铮不是品级、爵位最高的,相反,还很低,可谁让这两个一个是太子的内人,一个是皇帝的红人呢。所以,赖九通跟他们交往起来,也就比对着旁人更亲记三分。   他这个人的气质是真有意思,兼有一把好嗓子,阿谀奉承起来,竟然一点也没有那种让人厌烦的油腻感,即使他胖乎乎的,可只是让人觉得亲近。   周安先下,冯铮跟在后头。冯铮的腿虽然有时候还会用不上力,发虚,但总算是能自己走动了。   两人今天正式应了赖九通的邀请,前来他的别院做客。   周安和冯铮在交际场合上都不是多言的人,从进门开始,基本上十句话有九句半是赖九通说的。这人也是见闻广达,虽然话多,但倒是让两人听得津津有味。   等到坐下,美酒美食,单纯作为一次娱乐来说,两个人还是都很愉快的。直到……赖九通一拍手,歌舞奉上。   冯铮看了一眼,端着酒杯的手微不可查的抖动了一下,不过面上微笑依旧。周安也看了一眼,眉头一皱,但很快坦然下来。   那跳舞的,乍一看是两个小姑娘,再仔细看呢,其实是两个少年人。十四五岁的年纪,不算太雌雄莫辨,少年人的英气已经显露出来了。可又该是从小教养的,身条瘦削柔韧,还有一股子媚态。   这个世上,很多事情不是不平他们就能管。就像他们俩都知道在开阳的风月之所,又不知道多少少年男女泥足深陷,其中被拐卖他们已经尽全力救出来了。可是合法买卖的,他们就没有那个资格去管了。更不用说还有因为家人犯罪,让朝廷直罚为官奴的了。   朝为金枝玉叶,夕则残花败柳,那怎么办?   他们能做的只是自己不去接触这些,可是管不了所有人,更管不了,有人拿这样的人来招待他们。   赖九通少有的有些不知所错,因为他看不出来,自己这个布置到底是否是合了两人的心意。犹豫了片刻,赖九通还是又拍了拍巴掌。   两个还在场中旋转的少年人,立刻脚步一转,直接分别旋转到了冯铮和周安的身边。   “奴儿给大人倒酒。”真是吐气如兰,生如落玉。   “多谢赖老爷厚礼,既如此,我俩便带回家中品尝去了。”   赖九通立刻笑了:“这是自然!”礼收了就好。   来的时候是两个人一辆马车,回去的时候是四个人一辆马车。两个少年也很知道脸色的,朝上扑了一次被推开,就老老实实的跪坐在角落里了。   周安和冯铮则用眼神做着交流,这种精养出来的奴儿,即便他们不收,这两人也不至于有什么不好,顶多是继续养着送给下次的客人罢了。反倒是他们收过来,有点麻烦,   他们俩都是绝对不会受用的,放在自己身边更不可能,但给银子让他们自由吧,这两个孩子锦衣玉食养起来,礼物外带间谍的孩子,可能反而不以为恩反以为仇。安家安从苒那几位的“神通”,他们可是都亲眼见过。   这两人还是黑矿出身的人调教出来的,能比安家的差?   “你二人都叫什么名字?可会写字?”冯铮问。   “会的!奴叫丝丝。”“奴叫露露。”   这声音,在马车里让两人都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冯铮便道:“我名下有个庄子,你们二人便到那里去做个小管事吧。”   当年封爵的时候,皇帝就赏赐了他们几个庄子,这些年两人日子过下来,也又买了大小庄子,有在开阳附近的,还有远着些的。拿个小庄子出来,安置这两个人,也是无妨。   “奴、奴可是做错了什么?”丝丝立刻眼泪就来了,呜呜咽咽哭得好不凄凉。   “大人,您喜欢什么奴都会改,还请大人不要弃了奴。”露露也哭,不过是那种声都没有的干流眼泪,梨花带雨别有一番滋味。   这样的人连哭都是特别练过的。   周安温声道:“我俩都不喜欢小男孩,收下你们只是为了不让赖老爷难看,不过却是不会把你们放在身边了。你们也不用担心,到了下面的庄子,你们会读书算数,当管事是当得起来的。日后到了年纪,娶妻生子安家落户,也是平常。”   丝丝和露露都是一怔,两个少年人对视,丝丝眉头略皱,露露眼中却有惊喜一闪而过。   将他们俩的反应印在眼里,周安和冯铮也就都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说什么了。   等回了家,两人干脆就没让这两个少年人下车,直接让车去乡下庄子上了。   “这事,赖九通该是很快就知道了吧?”周安进门的时候道。   “收下了礼,却没用……赖九通怕是心里要忐忑了。”冯铮叹了一声,“送个别的礼不好吗?现在可好,好不容易拉近了些的关系,这又要远了。”   “……”   没听周安说话,冯铮一扭头,见他沉思了什么,也不打断他。只是周安走神的时候脚下还不停,冯铮只能抬手引着他,免得这人将自己绊倒了,活着一头撞在树上。正走着呢,突然前头窜出来个黑影,把冯铮吓了一跳,待看清了这黑影的相貌,冯铮笑了笑,放开周安,转身离开了。   “冯兄,不知道你们手下是否有可信的人手,咱们安……排……咦?”周安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了,他怔了一下,抬头一看,整个人呆住了。   “博远,我回来啦。”太子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周安颤抖着手摸上了太子的脸颊,眼眶发热,泪水不受控制的滴落了下来,可他却扯出了笑容:“卢兄与冯兄与我说,你黑得厉害,我想着你是黑了,却没想到竟然是黑成这个样子了。这可好,夜里不点灯,都要瞧不见你了。还高了?”   早年间他从背后搂着自己,都得稍微垫着脚呢。后来两个人就能平视了。如今这一走半年,他却是要稍微抬着点头,才能看见他眼睛了。   太子将周安搂得更紧,周安方才感觉不只是个头长了,身子骨也壮了,厚实了,真的是个男人了。   “想你……”   “我也是……哎?!你不怕闪了腰啊!”突然之间周安竟然被太子打横抱了起来,这可是让周安吓了一跳,他自己身高体重也不轻啊!   “不怕,我有力气!哎哎哎!你别动啊!真要闪腰了!”   以为他是个男人了,结果这脾气,还是没改:“我又不住这,你确定你把我抱回房里去,还有力气吗?”   “有!怎么没有!况且……嘿嘿我都让他们在这院子里给我另外准备好房间了。”   这可是别人家啊!周安脸红得要命,但是,是真想他,也知道他同样是真想自己。所以,还能怎么样呢?当然是依了他啊。这真是上辈子的债啊。   冯铮回了自己的卧房,果然见床上已经躺着风尘仆仆的死狗一样的卢斯一只了。   “起来,洗个澡再睡。”   卢斯跟个小狗一样哼哼着,冯铮拽他左胳膊,他左半边身子起来,可等冯铮一放手,他整个人就都软回床上去了。拽他右胳膊,他右边起来,再放手,一样软回去。真个就跟没骨头一样了。   冯铮插着腰在床边看着他,最后无奈叹了一声,一边吩咐人打热水来,一边给卢斯脱鞋,脱衣服。卢斯虽然没跟他作怪,但也没多配合,就算卢斯属于块头小的,但一样是好大一个筋骨结实的男人,等冯铮帮卢斯打理完了,自己也累得一身是汗,坐在床边上休息。   “嗯~~~”卢斯哼哼一声,抱着冯铮的腰,枕在他大腿上了。   “你这是真睡假睡啊。”冯铮捏他脸颊。   “舒服……刚开始是真睡,后来就是假的了……可我是真累。”卢斯半睁开眼睛。   “不说太子和大军一块都在半路上吗?怎么回来了?”   前线是真的胜利了,彻底收复了失地,又得了十数万的牛马,十年之内,蒙元人是没有再战的能力了。   “太子就是顺带的,主要是去接靖王跟陈兄的。”卢斯又哼哼一声,脑袋蹭来蹭去,“我是在庄子上接的密旨,那还是夜里呢,匆匆忙忙就带着太医过去了,陈兄受不住,在半路上停了。等他稍微好些,又赶紧带着队伍回来。”   “他那病……”   “太医也分说不清楚,有说胆的,有说胃的,不过我看人疼起来的时候,那是真受罪。”卢斯精神渐渐大起来了,他转一个身,抬手摸着冯铮的脸颊,“咱俩都要好好养护身体……”   现代生病姑且受罪得厉害,更何况是古代。即便是有皇家的手段,但一旦得了大病……那更是比现代受罪受得多了。   “嗯。”冯铮摸了摸卢斯的下巴,低头吻了下来。   这事他又何尝不知道?但是他们俩这些年下来,病是怎么病过,伤却是不少的。本来捕快就要缉捕盗匪、猛兽,一个不慎受伤那就是常有的事情。他们俩这捕快还越做越大,于是接触到的危险层面也越来越高。   毕竟,战场都上过了。   “在发什么呆?”卢斯手上原本捻着冯铮的一缕头发把玩着。他的声音吓了冯铮一跳,卢斯赶紧松手,没让自己拽疼冯铮的头发。   “在想你刚才那话不只是对我说,你自己更得记得。你身上带伤的时间可是比我长多了,脸上的青紫可不是刚消下去?”   卢斯脸上一黑:“咱能别提我那鼻青脸肿的往事了吗?”他身上伤口愈合的速度也挺快的,可没受伤不知道,这受伤了才明白,他脸上的伤消下去,就算是用了好药,也比正常人满了三成。就半个月前,他眼睛下面还有一层淡淡的黑呢,索性看起来跟黑眼圈似的,不打眼……   “行,不说。”冯铮笑了笑,搬着卢斯的脑袋,“下来,你既然醒了,那就吃点东西。”   “嗯!”卢斯一模自己的胃,还真是饿了,“吃!大鱼大肉都上来!”   冯铮看他这样子,摇了摇头。   卢斯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手下来的时候,正好拉住了冯铮的手:“铮哥……”   “还饿?别吃太多,暴饮暴食……”   “欠我的,该还了吧?”   “!”瞬间,冯铮从耳朵红到脖子,从回来到现在,时间这么久,冯铮还真是,把当初答应的事情忘了。不过他脸红不是不愿意,而是脑海里瞬间喷涌出的各种想象中的场面,让他禁不住又臊又热,当然还挺期待的。   卢斯看他这样,嘿嘿嘿笑了起来,他那张脸这么笑倒是不猥琐,只是让冯铮的脸更红了:“不过,也不急这几天。大军回来,凯旋仪式咱们无常司都得帮着卫护,魏家的事情也要去跟靖王说明白了。这些弄好,那才是咱俩的好时候,你说对不?”   “对……”冯铮表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小失望啊。   这天晚上两个人自然是盖上棉被,老实睡觉。转天起来,迎接他们的就是无数忙碌的公事了,   从十月一直忙到十一月,祝捷,献俘,与靖王说明,还有之前积攒下来的案子,如今军国大事总算是告一段落,这些案子牵涉到的人也就要该怎么判怎么判吧。等这些都弄完了,眼看就是过年了,卢斯和冯铮都以为他们期待已久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谁知道劳兴州来了急信——老钱头,去了。 第188章   老钱头是师父,但对卢斯和冯铮来说, 几乎就是第二个父亲一样, 两个人得到消息立即便请了假, 星夜朝劳兴州的惠峻赶。   他们虽然是一路快马加鞭,可两地毕竟路远, 信送过去,他们再赶过来,到了惠峻时,人早就已经下葬了。   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两人也说不了什么, 只能是让柳氏带着,披麻戴孝的去老头坟上磕头烧纸。老头的坟修得不错,很是的大气, 碑也刻得好。可再怎么样这些也都只是身后事, 老头已经去了。   柳氏身着重孝, 怀里抱着个还不知道事的大胖小子,那小子该是被娇养着长大的。现在天冷,穿着簇新合身的小棉袄(这年头大多数人家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不会穿新的恰好合身的衣服的),只是棉袄外头缝着麻布, 遮住了棉袄该有的喜庆色彩, 脸颊又白又嫩,伸出来的手有着四个小窝窝。等到了房里,柳氏就将棉袄脱下来,能见着孩子手脚上都套着银镯子, 脖子上挂着个银项圈。   这孩子不吵闹,等到回了房里,看着卢斯和冯铮这两个师兄,就不住的笑。   不过,这要是平常走亲戚的时候,小孩子这样,卢斯和冯铮挺高兴的。现在是老头死了,他们俩看这个孩子就觉得他有些没心没肺了——你是死了爹啊,就算年纪小,也别成天高兴成这样啊。他们家高兴就比这小子大一岁多点,可也懂了许多事了。   柳氏出去准备吃食回来,进了门,就见里头只有她儿子一个人抓着个布老虎,吭哧吭哧玩,还有偶尔他对着两个师兄笑的声音。而卢斯和冯铮两个脸色却有些不好看。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你们将就着吃吧。”柳氏放下托盘,里边是两个大海碗的糙米饭,还有一小盆烧肉茄子,且看样子是剩饭菜——大概是给钱老头办丧事时吃剩下的。   “谢过师娘。”卢斯和冯铮也不挑剔,坐过去就吃起来了。   “吃、吃肉。”   胖小子看着他们来吃,伸手也要抓。被柳氏按住:“宝儿乖,你刚吃了蒸糕没多久,小心肚肚疼。”   这孩子还算好劝,听他娘这么一说,吸了两口口水点了点头:“不、不吃。”   卢斯和冯铮默默吃完了饭,卢斯问:“师娘,老头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去了?”   柳氏听卢斯一问,眼泪立刻就下来了:“我不知道,夜里睡下还好好的,可一早上起来,我一模,人,人已经硬了。”她打了个哆嗦,即便那是枕边人,但想起来跟早已经死去的枕边人同床共枕了大半夜,那也是够阴森的。   冯铮按了按卢斯的手,卢斯也知道自己语气太过冷硬,可谁让他跟老头的交情比跟这后娘兼师娘的交情更深呢?实在是忍不住。   “师娘,师父去了之后,可请了仵作?”冯铮接过了话来。   “啊?”柳氏抱紧了宝儿,“我、我也不知道,就是……我叫了两嗓子,家里就来了许多人,多是好心人,绑着我操持……知府大人也来了,还说帮我通知了你们。本来是想等你们来再下葬的,可是又有人说,停灵的时间太长,他不好投胎去。于是,只能将人葬了。”   这倒是符合他这后娘的性格,卢斯记忆里他那便宜爹死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样子。人被送回来后,稀里糊涂的就给葬了,整个过程里,柳氏除了披麻戴孝哭哭啼啼,就是人家要银子她就给银子,彻底掏空了家底。   不过,现在这情况是比当时好了许多,毕竟有他们俩做靠山,还有知府直接过问,她这么混沌,让人占便宜是少不了的,但至少不会跟上回一样变成穷光蛋。   但这么一来,是绝对不会有谁特意去给老头验尸的。换衣服的时候,绝对能看出来有无外伤,那就是没有外伤。中毒……柳氏跟宝儿都没事,所以,真就是老头年岁到了吗?   卢斯跟冯铮对视,两人同时叹了一声。   柳氏抱着孩子,偷眼打量两人,怯懦着道:“拴、拴柱……大壮……你们师父去了……我、我一个女人家,带着宝儿……虽然都知道你们俩是将军,但、但不是有句话……叫远水解不了近渴吗?你、你们……”   卢斯点头:“你是师娘,师父去了,奉养你,把师弟养大,是我们该做的。”   “真、真的?!”柳氏刚才还流着泪,如今顿时是含泪带笑,“对、对了!你们师父前些日子还念叨着,他房里那些东西不值得什么,下回你们来了,都给你们送去。”   “我师父房里的东西?”卢斯看见柳氏笑,就有些别扭的感觉,如今再听她这么一说,更觉得不对劲了。   “对,就是那一大箱子兵刃。你们俩是将军,就该你们用的吗。”柳氏忙不迭的点头。   冯铮眉头也皱起来了:“兵刃……师娘,我师父房里该也有牌位和一箱子名牌吧?”   “那些东西都在炕的暗格里头!”柳氏道,“你们若是要正好也拿去!”   师父这是真的走得太急了,这些东西一点都没说清楚?   “师娘,我师父说过,这些东西都是师弟的。”冯铮站起来,看着宝儿,那孩子先是发现了卢斯的注视,对他笑,可接着大概是被卢斯的眼神吓着了,回过头,一头就扎在了柳氏怀里了,“他在世的时候,该是也对您说过那些都是什么东西吧?”   柳氏抿着嘴唇低下头:“他是说过……就因为如此,我才想着让你们把东西拿走。那什么离家将,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们师父说,那些东西拿出去能得爵位,却又有性命之忧……我们孤儿寡母的如何担那么大的胆子?倒是你们俩,已经是大官了,那不是……更能担待吗?”   卢斯脸色比冯铮更难看:“师娘,老头到底是怎么死的?”   柳氏先是茫然后是愤怒:“这……我不是说了……你、你们……你们难不成是怀疑我做了什么?!”   “对,我们就是怀疑你。”卢斯皱眉,“你要么现在老实说了,要么……我们可不怕闹大。老头葬了没几天,现在天气又冷,我们这就去把他挖出来,验尸总能验出什么来。”   柳氏眼睛猛地睁大,看了看卢斯再看了看冯铮,惨白的嘴唇颤抖不止。靠在柳氏怀里的宝儿抬头看着她,突然这小孩口齿十分清楚的大喊:“不准你们欺负我娘!你们是坏人!你们走!”   柳氏被宝儿的声音惊醒,她摸了摸宝儿的后脑勺,眼睛一眨,泪水落了下来:“宝儿乖,你两个师兄没欺负娘。”   “娘……”   “能让我把宝儿哄睡了再过来说吗?虽说他年岁小,但……”   两人点头,柳氏感激的抱着宝儿去了旁屋,半刻钟后,双眼红肿的柳氏回来了正房:“我哪里让你们觉得不对了?”   卢斯道:“你那个笑就让我觉得不对劲,不过,直到刚才你说离家将牌位的时候,我才直到到底是怎么个不对劲。你那是喜极而泣,是愿望达成的开心,一点悲都没有。可老头去了,不管怎么着你也应该是悲喜交加吧?”   柳氏点点头,又问冯铮:“你呢?”   “你一直装得很真,直到刚才说到牌位……你明摆着对离家将有怨,说到师父的时候,你那怨就更深了,几乎是恨了。”   “你们这些人啊,不愧是专门做这个的。”柳氏低头玩着衣角,其实她年纪依旧不算太大,又是女要俏一身孝,如今歪在那坐着,也有几分秀美,“我恨,我为什么不恨呢?对,跟你们师父,是我心甘情愿的。他对我好,还让我有了宝儿,我更是喜欢了他三分。可是,你们知道吗?宝儿生下来,他就天天带着宝儿拜那些牌位。”   柳氏咬着牙:“你们俩成了大官,我不眼红!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跟我说,宝儿这一辈子就只能做个捕快,且还要子子孙孙奉养那些牌位!”她抬起头,“我也没想要什么大富大贵!但是……但是你们做了无常,你们师父如何不能做无常?而无常……可是能有一个后代读书科考的啊!”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柳氏原本是个女人,她想要更好的生活,她得到了。可是当她成为了一个母亲,那她儿子拥有更好的生活就成了第一位。   钱老头因为老夫少妻,对柳氏很是怜惜,关爱。但他有他的坚持,那就是给离家将守灵,他是个并不住在坟墓边的守墓人。后代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因为这守灵人能够继续从他们家传承下去了。这对钱老头来说,是承诺,是荣誉,是他本人,以及他后代存在的最大意义。   但柳氏显然不认同这个最大的意义……她更不认同的,是明摆着有更好的未来,钱老头却只愿意守着清苦的现在,并且让她的儿子也背负着那一份阴森森沉甸甸的责任,继续下去。   “我知道,一开始那些东西是在你们屋里的,为什么,他能让你们放下那些东西,就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放下呢?!”柳氏咬着牙,“早知道还是要在你们面前露馅,我就该把那些祸害都烧了!你们就说,要怎么处置我吧。你们师父已经死了,要让我这个师娘也跟着殉葬吗?”   这是第二次,柳氏说这么多的话,第一次的时候,是柳氏对卢斯说,知道他不是卢斯的时候。   现在,柳氏目光灼灼的看着卢斯,她并没有用卢斯的身份作为威胁和警告。因为那是没用的,那么做,只会让卢斯杀意更深,而且她拥有的筹码已经够多了。   卢斯那一次就知道,他这个娘很聪明,现在……更有点佩服她了。   因为此时此刻,他们就算是知道自己师父的死有问题,也没办法怎么着她。否则,要让她在公堂上闹出来离家将的事情,那老头真是死不瞑目。   “师娘既然要跟着师父殉葬,我们虽然伤感,但也没发阻拦。”卢斯挑挑眉,突然一笑。   柳氏瞳孔收缩:“你……你们还真要……”   “你死,我们带宝儿回去养着,让他以后读书科举。所以,我们还有个条件,你得在宝儿面前死,免得他以为是我们对你做了什么。”   “你们!”柳氏看向冯铮,他知道这两个人,卢斯面白心黑,冯铮才是心软的那一个。   冯铮看着他,表情木然:“你不死,我们也把你们接回去养着,但是等到了开阳,深宅大院里,你儿子会不会病死,你会不会病死,那就两说了。”   最后的希望破灭,柳氏没刚才那么镇定了,她眸光连闪,最终咬了咬牙:“好!你们可是说好的!若是我儿有个不测,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柳氏站起来,出去了。   卢斯胸口堵着气,只觉得要炸了,他扭头一看,却见烛光下头,冯铮已经是泪流满面。   卢斯抬手,一把搂住冯铮的脑袋,把他朝自己胸口上按。冯铮挣了一下,但等他看清了是卢斯,一点一点放送了力道,倒在了他怀里。第一次,冯铮哭得这么凶,虽然他的哭是默然无声的,但卢斯能感觉到自己的衣裳逐渐的湿透……   不能不给老头报仇,且柳氏这回能做出这种事,谁也不知道她还能做出什么,偏她还很清楚离家将的事情,这就是一个祸患,不除掉她不可能。但是,她身上发生的事情,触动了冯铮过去对母亲的伤。   虽然情况不同,但一次是误杀,一次是逼杀,同样是让她走上了绝路。   蜡烛烧尽,屋里一片漆黑的时候,卢斯听到了隔壁传来的桄榔一声,他和冯铮同时颤了一下,不是畏惧,而是抗拒身体听到声音想要动作的自然反应。   那之后,黑夜重归了一片静默。可卢斯和冯铮都睁着眼睛,一夜未眠。   天刚亮,冯铮就要起来,卢斯胳膊用力,把他拉住了:“你我疲累了一天,晚起一点也是应当。”   “这……”冯铮知道,这是卢斯要让宝儿发现他亲娘的尸体。   昨天是他说让柳氏死在宝儿面前的,以免那孩子误会什么,现在卢斯更进一步,也无妨。就是那孩子才三岁,这刺激……冯铮有些后悔。   “把衣服脱了。”   “师弟。”   “想什么呢,咱俩总不能穿着衣服过一夜吧?”   冯铮点点头,跟着卢斯一起脱了外袍,现在还不到烧炕的时候,可这么一折腾,热气都从被窝里跑了出去,还真有些凉。可卢斯很快就抱了上来,用体温熨帖着身边人。冯铮闭着眼睛,突然道:“若是你我当初把离家将的牌位带走,是不是就没有今日这些事了?”   “不,一样有。”老头当初是好心,他们在开阳,位居高位,人多眼杂,供奉离家将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他却是怎么都没想到,身边之人会因此下了毒手吧,“即便没有离家将,老头也是个不愿意占咱俩便宜的人。固然无论在你我还是在旁人看来,让他老人家进无常司都不是占便宜,但……”   “唉……”   “况且……”卢斯抬手,解开冯铮的发带,用手指一点一点的梳理开他的头发,“柳氏现在说得好听儿子能读书科举就好,可她当初也说得好听,只要有太平日子,这孩子日后做个捕快,生儿育女,她就心满意足了。你觉得,就这么一次比一次多一点的‘就好’,她会有满足的一天吗?”   随着身份的变化,柳氏的渴望在变多。即使这个多在她自己看来,都是她该当该得的。于是她对自己所有的行为,也就都有了自以为正当的理由,包括杀掉她的丈夫。   “……是呀,若是她想,偷偷给我们传一封信也好啊,为什么非要做出这种事呢?”冯铮的脑袋也渐渐清晰,不再沉于自责。   “哇啊!!!娘——!!!”宝儿的一声尖叫,让两人跳了起来……   钱家这是刚走了一个,又走了一个。不过,这回的丧事办得更大了。这里之前住着的那捕快老头,他两个当将军的徒弟,都回来啦。   停灵三日,人下葬了,柳氏与老头合葬。看着柳氏和老头的棺材并排放在一起,然后上土,说实话,卢斯有些膈应。   两个人回到家里,先去看宝儿,这孩子受惊过甚,现在还发着高烧呢。大夫说,要是这两天还没醒,怕是要烧出毛病来了。   “娘……娘……”孩子烧得浑身通红,新雇来的婆子照顾得倒是精细,嘴唇不见干裂,屋里的酒味一直没散——卢斯出的主意烈酒擦身。   “今天的药灌下去了吗?”   “灌下去了,米汤也灌了,中间他还清醒了一会,可看着没他娘,就又哭着晕了。”婆子一脸愁容,她也是心善的,看这孩子太过可怜,且两位主家也都是温和人,于是婆子忍不住低声念叨,“唉……造孽啊。怎么在孩子面前就去了……”   “麻烦您老了。”卢斯点点头,扭头一见冯铮看着宝儿眼神眼神发直,他一把勾住他的膀子,“咱俩去收拾收拾,总归是这几天就要走了。”   “嗯……”   有些东西能雇人收拾,但正房里,跟离家将有关的东西,却都得他们自己收拾了。   原本老头每日拿出来祭拜的灵牌,两人是在个破箱子里找到的,反而是原来放灵牌的盒子被柳氏用来放着一些碎银,地契等等家中的贵重之物——明摆着是确定老头去后,柳氏自己折腾的。   卢斯和冯铮看着这对比,两个人对宝儿的内疚轻了些——这说明,柳氏真的是早有预谋的,而不是一时激愤,她做这些事从头到尾都清楚明白。   同在那个放灵牌的箱子里,这里还有些纸张书籍,应该是柳氏收拾东西的时候,随手扔在里头的,卢斯就从里头翻出了一封已经写好的信来:“这信……是给咱俩的?”   老头也认字,但字迹比卢斯写得还难看,所以也极其的好认。   而这封信,看得卢斯和冯铮又是几番变了脸色。   老头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一,能不能给他们师弟换个户籍,让他可以读书科举。但是还有二,就是换户籍这件事,千万不能牵扯到他们两个人的身份上,因为他们的师娘最近脑子有些糊涂,已经暗示了几次,想要让这孩子从师弟变成两个人户籍上的亲弟弟。最后三,老头表示,他的身体倍棒,能养宝儿长大,不用他们两个小子费心。   后头,就是一个老人对两个徒弟关心的各种絮絮之语了,而且这关心反而比前头的正事更多些。老头是听说了他们俩都上了战场,还受了伤,调侃的语句却满是关心和骄傲,只是,老头还没写完,笔墨就已经断了……   看着信,卢斯眼前也模糊了。这一会内疚是彻底没有了,柳氏的心,根本早就从渴望变成了贪婪。   他们也早该想到的,老头是个倔老头,可也是个心软的老头,对他们,对柳氏,对宝儿,那都是宁愿自己受罪,也不想他们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柳氏若是只想宝儿能科举,老头即便不想进无常司,该是也会厚着脸皮寻他们问一问的。   可是柳氏要的不只是那些,她要得更多。 第189章   “谁都没想到,人的变化竟然能那么大。”这回, 换成冯铮劝卢斯了。毕竟, 当年柳氏跟师父, 卢斯算是半个红娘。看卢斯脸色,怕是想着当年的事情若是没成也不至于发生如今的事情。   “嗯……”   两人心情沉重的把东西收拾齐整, 转过天来宝儿的烧总算是退下去了,可这孩子本来就比同龄的孩子笨一些,这一场大病,更是整个人都蔫了,除了那照顾他的婆子, 他不理任何人,可只要那婆子离开他的视线,宝儿就歇斯底里的大哭大叫。   见这情景, 冯铮有意带着婆子一起走。毕竟雇佣的时候就知道, 她原本就是本地一家大户的奶娘, 她自己的孩子早逝,丈夫也早早的没了,如今就一个人,靠着奶起来的两个孩子接济度日。要是带她走, 也是很干脆的。   “不行。”卢斯却拒绝得干脆。   “可要是没了赵妈妈, 宝儿怕是要坐下病了。他是柳氏的儿子,但更是师父的……”   “我可不是要报复,只是这孩子到底是到了咱们手里了,不跟咱们亲还罢了, 难道就让他一辈子缩在赵妈妈怀里?坐下病就坐下病,大不了让他跟他爹娘一起团圆,也不能让他废了。师兄你心软,这是我去办。”   卢斯进屋,一把拽住宝儿的胳膊,把他从赵妈妈怀里拽了出来。赵妈妈大惊:“二老爷且息怒,小少爷年纪小,不懂事。”   宝儿嗷嗷惊叫,想要回到赵妈妈怀里,卢斯的力气却哪里是他能抗衡的,把他跟个小猪一样箍在了自己怀里,还把他嘴给捏住了——卢斯可不想用捂的让他咬自己的手指头:“赵妈妈,这些日子麻烦你了,领了赏钱,你就回去吧。”   “这……二老爷,老婆子跟小少爷也是有缘,您看老婆子现在也是无家无业的,还请二老爷收下老婆子,让老婆子伺候小少爷吧。”   “不用。”卢斯皱眉,抱着宝儿就走。   赵妈妈竟然一扑,趴在地上抓住了卢斯的脚踝:“二老爷!您放过小少爷吧!放过……哎哟!”   卢斯转过身来看着赵妈妈,冯铮听见闹腾声也进来了:“怎么了?”   “通知当地官府,这婆子有问题。”卢斯看着被他踹了个倒仰的赵妈妈,神情凶悍。   赵妈妈捂着脑袋:“这、这是怎么说的?老婆子就是……就是看不过去……”   冯铮虽然是刚到,只听这两人说了几句话,但也心明眼亮:“看不过去?我们自己的师弟,我们给他延医问药,人参灵芝入到了药里也是眨眼都不眨的。虽然没有日夜颠倒的看护,但我们也是在操持师娘的丧事,可有一点对不住他的?就连你这个婆子也是我们雇佣来的。而以我俩的身份,回到开阳,难道还寻不来一个好奶娘?倒是你……不过照顾一个孩子几天,就感情如此之深了?又兼我们让你回家,就是对孩子不住了?”   他们家这里闹腾得厉害,没多久,就有四邻来问。   卢斯干脆对来人道:“这婆子是个拐子!意图拐走我们的师弟被我们发现,就叫嚷什么我们要害自己师弟。还请诸位帮我们报个官!”   来的邻居大惊,有人立刻就朝衙门赶,但也有人出来劝:“这怕不是什么误会吧?赵妈妈也是有名心善的,她从年轻的时候就当了奶娘,当年的少爷小姐如今也都是老爷、夫人了,哪里听说她是拐子了?”   卢斯眯眼,这出来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眉目修长,自有一股贤淑气质。她应该是在卢斯和冯铮离开劳兴州之后,搬过来的人,不认识。   “既然这位婶婶这么说,那可以稍后在公堂上给这婆子作证去。但我们就雇佣了她几天,之前她在旁的人家做过什么,我们不知道。可她在我们家做了什么,我可都是亲眼所见的。”   又有看热闹的婆子过来说:“姜武家的,你管人家的事情作甚?”   “对呀,之前赵婆子在的人家也都不是什么太高的门第,如今……别看这两位住在这,人家可是大将军。家财何止万贯,备不住就是赵婆子起了什么贪心呢。”   “人家大人跟咱们都好言好语客客气气的,钱老头那老头子去了,人家还回来披麻戴孝。柳氏跟着去了,公母俩的孝都让人家披挂上了,还能说什么?”   这些人不只是劝这姜武家的,顺带的还给卢斯和冯铮拍了一番马匹。   “劳烦诸位了。”卢斯拱了拱手。回去就看见冯铮抱着宝儿,已经把他哄睡着了。   “放他在床上吧。”卢斯心疼自家这口子。   “不行,一方就醒,醒了就闹腾。”   “娘的,这都宠成什么样了?”   “行啦,这孩子带回家里,自然有办法好好管教过来,在这里,为了少生事端,就算了吧。”   “嗯……”   冯铮见卢斯还是有心事:“怎么?”   “我想查一查。”   “查?”   卢斯压低声音:“柳氏这事还是有不对劲的地方,她变得太快,就算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吧……但柳氏是个小心谨慎到怯懦的人,她突然就这么狂性大发,害了师父?况且从早些年,你我就说了要过继也是从红线和玲玲那边过继,这小子是师父的独苗,咱俩根本就没想过对他怎么样。她怎么突然之间,就魔怔了?”   “……”冯铮眼睛也眯了起来,卢斯说的没错,所以,这里头还有人搞鬼?   两人正说到这里,突然就听外头叫:“卢将军!冯将军!那拐子在何处?!”   这是府衙的捕快班头亲自来了,这班头姓孔,叫孔从恩。卢斯和冯铮还在的时候,他就在了,为人耿直,是踏实厚道的那种。后来先是卢斯和冯铮走了,两人把秦归带走了。无常司一开,又带了更多的有能捕快走,他这个胜在稳重的人,就一路升上来了   他恭恭敬敬的来,恭恭敬敬的把赵妈妈带走。等到屋前的人差不多散了,卢斯改换了一身衣装,将头发弄得乱糟糟的,脸上抹了锅底灰,蓬头垢面的出去了。他要去找当地的“老大”,他有很多是要问。   如今的老大,还是卢斯和冯铮还在的时候,跟老头一起挑选,扶植起来的。是个跟鼠哥有那么点类似的人,人称紫豹头的唐怀。   拿着信物进了门,卢斯也不问大事,就问一条:“这两年,谁跟我师娘交情好?男女都算上。”   唐怀还以为卢斯这么神秘的前来是为了什么大事,结果……再一想他那师娘昨天夜里刚上了吊,还有钱老头一大把年纪却喜得贵子。唐怀就忍不住有点乱想,可他也没敢多说,只是尽快吩咐人下去探查。   身为惠峻大半地下势力的蛇头,唐怀手下人的反应也是极快的——而且钱老头家的事情,唐怀也是一直找人盯着的。半刻钟后,来了一个干瘦婆子。   这婆子进来的时候是蒙着眼睛的,也不见她慌乱,磕了个头,便道:“老班头家里的柳氏,没跟什么男人有来往。想跟她有来往的妇人倒是不少,谁让他们家那两个徒弟都是大将军?可是那柳氏胆子小,说话少,身份高的觉得她是小家子气,身份低的觉得她瞧不起人。所以她名声可不大好。非得说交情好的,那就只剩下一个姜孙氏,乃是她家隔壁小商户人家的妇人。”   姜孙氏?卢斯这就想出来之前替赵婆子说话的那个姜武家的来了,怕就是同一个人。   卢斯手指沾了水,在桌面上写道:问问赵婆子。   “还有那给徐家当奶娘的赵婆子,你且说说。”   “赵婆子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日子过得也仔细得很。徐家的一双儿女都是她奶起来的,她这奶娘跟那少爷小姐倒是比亲娘关系还好,逢年过节的,都会有礼物拉到她家门口。前几年,有传言说她在老家给自己过继了个孩子,好等死了之后有人给她摔盆烧纸。但到底过没过,却就不清楚了。”   卢斯又写:问问孙氏。   婆子便又说孙氏,说一个妇人,自然少不了说她的男人:“要说那个孙氏,她原本是秀才家的小姐,原本都说好了亲事,人家可是中了举人呢。可没想到,她出门去买布料,回来的路上让喝醉酒的姜武给抱住搂了腰,就让他那秀才爹强嫁给姜武了。”   要不然之前觉得孙氏气质不同于其余妇人呢,原来是读书人出身。   “姜武家里也是有些钱财的,其余的也还好,就是一条,他爱喝酒。喝酒了后又爱打人,孙氏两次有了身子,都是让姜武打掉的。”   这些虽然都是市井之谈,但其实可信度有八成。婆子被带出去,解开了眼睛上的黑布,得了赏银,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其实谁都知道是掩耳盗铃,就凭刚才卢斯问的问题,婆子就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可就得这样。   卢斯回了家,见冯铮还抱着宝儿,他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宝儿已经醒了,之前还不哭不闹的,可一看见卢斯,脸色就煞白了。   “查到什么是你去办吧,这孩子现在离不开人。”冯铮对卢斯摆摆手。   卢斯手动了动,忍住了把这孩子从冯铮身上撕下来的冲动:“行,事情早查清楚,咱们也好早回家。”   也就这几天,等到回了开阳,这小子就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卢斯也是干脆,转身就走,赶快把事情弄完了,赶快把自己家那口子从那个小绑架犯手里救出来!   卢斯换了衣裳匆忙出门,可是他还没到府衙大门,就迎面赶上了一头大汗出来找他的孔从恩。   “将军!那赵婆子……她死了!”   “死了?快带我进去!”   “是!”孔从恩匆忙带路,半路上,卢斯还见了现任知府大人。那位大人现在大概也正在心里骂娘呢,好好的等着过年,结果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的,弄个不好,就要出大事。   现在的官府里,依旧没有女牢,所以有女犯抓回来之后,都是尽量放在离男犯人较远的地方——就算这女犯是个老婆子也是如此,常年见不着女人的犯人跟禽兽没什么太大区别。   所以,首先,赵妈妈被关的地方很偏远。卢斯一路朝里走,这地方要是没有巡逻的狱卒,那监狱前后两个守卫室里呆着的狱卒,都是听不见动静的。如今这监狱的门已经被打开,地上的稻草被踩得乱七八糟的,墙上有着一片血迹,赵妈妈额头血肉模糊,一脸狰狞的仰面躺在地上。   跟上回那个让人掐着脖子撞死的不同,赵妈妈是被一次解决的,干净利索。   卢斯简单验看了一下尸首,站起来后问孔从恩:“就她被捉前后,有人来看她吗?”   “没有,就算有也不敢让进来。”孔从恩赶紧道——所以说他这人性子直,什么叫不敢?   “所以就是有,你们没让进来?谁?”   “这没有……”   卢斯眉毛一挑:“本将军要的人犯,刚搁在你们大牢里,还没有一时三刻呢,人就死了。你们觉得……这责任谁来担?!”   他陡然放开了嗓子,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孔从恩和众人都是一震。卢斯之前可都是跟他们好商好量,念着旧情的,如今他这是打起官腔来,那就是真的怒了。明摆着的,他们想这事就这么完了,卢斯不想。   孔从恩明摆着一脑袋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其余人都低着头,缩着肩,想当自己不存在。   “以为这事情法不责众,是吧?”卢斯冷笑一声,甩了袖子,抬脚就朝外走。   “将军!赵老四和邢六之前带着人进来过!”没走两步,后头就有人跪下嘶喊——卢斯和冯铮当年在知府衙门,也是威名赫赫的,虽然离开了几年,但人没在,名声在,无常司的凶名一样响亮。   有人心存侥幸,但有人就扛不住了。   这投一个人喊出来,立刻就又第二个人也喊出来,说的都是赵老四与邢六。   “哦?”卢斯停住脚,这两个人看着面生,是他离开之后补进知府的,“是吗?”   “将军……这、这我二人是带了人进来,可带来的也是个婆子。她跟那赵婆子跟着栅栏说话,我们俩就站在边上守着,他们说得都是些什么‘我们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正在帮你忙。’‘家里你不需要担心。’之类的套话,还给了赵婆子留下些吃食衣物,然后就走了!”   赵老四和邢六肚子里一边大骂其他人不讲义气,一边跪下大喊冤枉。   “家里?你们再仔细想想,那婆子都是怎么说赵婆子家里的?”   “就、就那么平常的话……”   “‘我们的交情,你尽可以放心。’‘家里的大事就只有你这里是大事……’”   “对对对!还有‘之前说好的,我们必定不会看你遭难了就反悔,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些话,确实都是些让人安心的套话。但那婆子一走,赵妈妈就一头撞死了。那这些话也可以想成,对方答应了照顾她家里,让她安心赴死。   “找人查赵妈妈的老家在哪?听说她有个过继的儿子在老家,给我找到人!”   “是!”孔从恩应下,却又有些犹豫,“将军,这赵婆子已经去了,人死如灯灭,何必……”   卢斯翻了个白眼:“没看出来这事不简单吗?你也说了,她之前死咬着,不是要拐骗我师弟。那怎么突然之间就畏罪自杀了呢?且,拐了我师弟必然是要讹诈钱财,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讹诈?必然还有帮凶在外。之前来的那妇人,就是逼着她死了,来一个断尾求生。”   “小人糊涂!小人这就派人去查!”孔从恩这才明白过来,匆匆命人去查了。   卢斯眉头皱得更紧,这人犯进了大牢,姓甚名甚家住哪里,籍贯在何处,都是头一个得弄明白的吧?结果他到现在才安排人去办?孔从恩太无能了?不该……怎么说也是在老头手里出来的人,最基本的事情,他能不明白?   “孔班头,人也到了你手里有些时辰了,怎么这些事情,你都没过问?”   “将军息怒,小人问是问了,但是这都要过年了,衙门里的许多书吏都回家去了。”   卢斯这才点了点头,这也说得通。剩下来的怕都是知府大人的亲信,不是他这个班头叫得动的。不过,如今事情是彻底闹大了,那他就得去找那些人了。   “另外,你将我们隔壁姜武家的妇人孙氏请来问话。”   “这……用什么罪名?”   “是请来问话的,又不是当罪人抓来的,自然是没罪名。”   “那……人家要是不来呢?”   “呵呵。”卢斯笑了一声,“那算了,这事本官回来自己办吧。”   “不不!小人能办成!能办成!”   “再死一个?或者跑掉一个?孔从恩,咱们也有些交情,我自问当年没做什么亏欠你的事情,如今你心里想的什么我也不问了。不过,你要是真的知道什么却只字不言……而这事又事关本官与本官家人的性命,你说就算你计策达成了,但本官能留你活命吗?”   “将军……将军您误会……”孔从恩想要解释,但是言语干涩,之嗫嚅了两句,就再也说不出别的。   “本官已经说了,安歇是不用你去办了。”卢斯却不理他,转身回家去了。   他前脚进门,后脚孔从恩就带着人去了姜武家,就听姜武家一阵闹腾,然后卢斯和冯铮家门口也闹腾起来了。正是个女子一声声凄厉的冤枉声:“大人啊!不能民妇一时好心替赵妈妈说了两句好话,就要民妇的命啊——!!!”   宝儿在冯铮怀里一哆嗦,卢斯冷笑:“人没死也没跑,原来是想着坏你我的名声呢。”然后他一把就把宝儿给抱过来了,这孩子愣了一下,紧接着就哇的大哭起来,刺得卢斯耳朵一阵耳鸣。   “你这是……”   “别担心,我就借他一用。你在这等着,别出来,我去应付。”卢斯捏住孩子的嘴巴,跟冯铮说了两句话,又放开。   一时间,宝儿的哭声,直接就把女人的呼喊声遮盖住了:“哪里的缺德妇人?!看把孩子吓的!”   现在才刚闹起来,外边围观的大多是邻居,刚才注意力在孙氏和捕快身上,都想着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就都看着卢斯怀里的宝儿了,宝儿是真可怜,原来白胖的孩子,不过几天,就已经瘦了下去,可是两只眼睛显得越发的大了,如今泪水盈满了双眼,脸上更是泪痕斑驳。   顿时,不少大人都叹了一声“造孽啊……”这不是说卢斯,当然也不是说孙氏,就只是感叹,当娘的非得在儿子眼前上吊。不过,再看孙氏,下意识的就有点不顺眼了——知道这家里有个受惊的孩子吧?何必呢?   “别怕,别怕,没事了。”卢斯哄着宝儿,可这孩子是怕狠了卢斯,非但没好,反而越哭越声嘶力竭,卢斯就要转身回屋。   “大人!民妇冤枉啊!”孙氏就要去抱卢斯的大腿,卢斯让了一下,躲开她。   “你冤枉,自该去找知府老爷,跑到寻我这回来治丧的人家门口作甚?吓唬孩子吗?”   “大人!这些差官说民妇跟赵妈妈之事有关,要带民妇去问话!”   “你也说了是他们说的,你来问我作甚?” 第190章   “那难道不是因为大人当初听见了民妇为赵妈妈说的两句话。”   “我……”   “哇啊!!!啊啊啊啊!!!!”宝儿哭得更凶了,嗓子这事都要哭坏了。   “在我家门口说话的多了去了, 本官管你说了什么!”一甩袖子, 卢斯不耐烦的进屋去了。   围观的众人也议论纷纷:“那人别是心虚躲了吧?”   “你眼瞎啊。孩子都哭成那样了, 哪能继续留在外头。哭声小了,总算是哄好了吧?”   “不是说是两位将军吗?怎么就出来一个?”   “听说另外那个是重伤初愈呢。这也是好官呢, 回来就两个人,两个小包裹,连下人都没带,清官呢。”   “这不是姜武家的孙氏吗?她跟赵妈妈确实有点交情。”   “那叫去问话是应该的?”   “应该就是去问问话吧?毕竟那赵妈妈说是要拐孩子。这孩子本来就受了惊吓,又差点被拐, 也是可怜。”   “听说孙氏当年在大街上就勾搭人,如今被带去问话就跑到两位年轻大人家门口来,该不会是也存了别样的心思吧?”   “刚才那位出来的将军是俊呢?另一个前些日子我也见过, 相貌差了点, 可也是个英武人呢。”   围观众人议论着, 突然就转到桃色的方面去了。孙氏一开始还在外头哀求,可她表现得越凄惨,那些议论就越难听,不是说卢斯和冯铮的难听, 而是她的难听。   “她怎么还有脸啊?”   “不是说差官要带她走吗?怎么让她还在人家将军家门口撒泼?真膈应。”   “她一挣扎, 人家捕快不好碰,可不就是让她跑到这了吗?”   “你们不知道,刚我看见了,她挺着胸脯朝人家捕快身上扑, 哎哟哟,可真是伤风败俗!”   孙氏听人议论,更有鄙夷、下流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转,禁不住哆嗦了起来。   “孙氏,跟我们走吧。”官差这时候终于是过来问话了。   “好,我跟你们走。”她用袖子遮住脸,牙咬得紧紧的,跟着捕快们走了。   外头的众多闲人再又唠叨了一阵后相继离开。却有两个人,在走入巷子之后,让人从后头打晕,套进了麻袋里背走。等他们被凉水泼醒,却是已经在开阳的城隍庙里了。   “这、你们是谁?!”“你、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败坏本官的名声,本官还没问,你们要做什么呢。”人让开,卢斯显出了身形,他从唐怀那离开时,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对的,特别向唐怀借了些人手。这些人都是唐怀的得力干将,之前隐在四周围扮作干小买卖的走街商人,原本是保护卢斯和冯铮家里,以防万一的。   谁知道碰上了孙氏的那场戏,这把戏都是他们玩剩下的,在人群里稍微一看,就知道谁是故意想要污了卢斯的名声。不过,宝儿的身世,还有他那撕心裂肺的大哭,威力实在是太大,任由这两人如何引导,那些真正来看热闹的人,也都只说孙氏的不是。   可当场的时候是那个样子,若是让他们离开,那就不知道要怎么传卢斯的话了。自然,卢斯和唐怀的手下人,也没想过要让他们离开。   “本朝不以言获罪,我们就是说些闲话,你这无常司的将军难不成要知法犯法吗?”   “哟呵?!”卢斯看着那人笑了,“真是没想到,竟然你这人还懂点法律。对,本朝是不会因言获罪,但诬陷朝廷命官,那可是要获罪的。看你的样子……有功名在身?”   “正是惠峻治下,桃林村的秀才!鄙姓王,王璞!”   桃林村?姓王的?   “王崧宗族的?”卢斯乐了,要不然坏他的名声呢,这是仇敌啊。王崧做出那等事情,皇帝自然不会饶他,秋天的时候就被砍掉了脑袋。不过,皇帝为人还是很宽宏,玩家除了查实参与了的人之外,其余宗族的人并没被牵连——当然,家产是被没收了超过八成的。   不过,作为皇帝也不能无限制的宽宏,王崧五服之内的,之前已经有了功名的不予剥夺,但是,三代之内不许为官。   王家算是完了,从劳兴州首屈一指的大宗族,变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的祸害宗族。他们宗族里许多年轻的媳妇、男妻都被娘家强迫着要求和离,回家了。说好了的婚事,更是直接闹掰了。   王璞听卢斯语带轻蔑的说出王崧的名字,两只眼睛顿时瞪得通红:“佞幸!小人!污我族叔!”   卢斯看看王璞,再看另外一个被捉到现在就缩着脑袋不说话的,他一撩衣裳下摆,蹲了下来:“以为王崧是被诬陷的?那你们有证据吗?王崧做的事情可都是他亲口招认的。想找我报仇?通过什么?通过抹黑我的名声,那你们也知道那女人要做什么,知道她要说的都是假话吧?那到底是谁诬陷谁,你们自己心里还没个底吗?”   “你、你胡说!一派胡言!”   “你也就会说这句话了。你们两位,不想功名也没有了,回去当个戴罪庶人,那就老老实实说吧。谁让你们来的?”   “……”王璞低头不言,另外一个也继续不说话。   “行,都捆在这吧,等本官回开阳的时候,一块带走。”   王璞还没怎么样,另外一人大惊:“我!我们是劳兴州的秀才!你不能带走我们!”   卢斯挑眉,扭头看了这两人一眼,笑了笑。要不然有恃无恐呢,因为能保护他们的人,就在劳兴州,且这人怕是还颇有权力。   王璞立刻瞪了另外一人一眼,而卢斯原地转了两圈,突然就想到了一个人——胡大人调任知府之后,接替知州位置的是一位姓方的大人,那位……其实跟胡大人是有些不痛快的。   因为胡大人是从惠峻知州,直接跳的劳兴州知府,之前还是劳兴州食谷县的县令。从下面直接升上来了,说难听点,在劳兴州的一亩三分地,胡大人的名声和威望,比皇帝都要大。所以,就造成了方大人那个知州跟一个图章没啥多大区别,胡大人虽然不是个咄咄逼人的人,但也给人造成了一种说一不二的感觉。   方大人和他底下的人也不是没试图做点小动作,可是在他们真的造成什么影响之前,胡大人已经高升进京了。秉承着官场上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的想法,胡大人没对方大人怎么样。方大人一个地方官,也自然是对胡大人没什么影响。   对了,方大人曾经跟王崧就有怜惜,当年周安被诬陷那事……方大人手底下的捕头胡宝,可是颇用了些下作的手段。   周安和太子的事情,应该也已经传道劳兴州来了吧?   包括周安自己在内,劳兴州的事情早就已经被他扔在了脑后,可经历过当年事情的人却不是那么想的——方大人自认跟周大人有仇,方大人跟王崧有联系,方大人害过周安,间接的算是得罪了太子……   那么,先从当年胡大人留下的旧人身上下手,把他和冯铮牵扯进来。这些王家人……这是还要把周安牵扯进来吗?   卢斯蹲下来,抬手捏起了王璞的下巴:“本官知道,你们还有后手,但不管是什么后手,也不管本官会不会最终落败……现在,在这,本官告诉你们俩,本官会把你们俩带回开阳去,拔掉舌头,敲碎满口的牙,挑断手筋脚筋,扔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那地方的客人,根本不在意自己睡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们只想找个能捅的物件……你们每一回都要至少同时接三个客人,从早接到晚,吃的喝的也都是那些客人‘产’给你们的……”   卢斯一口一个本官,就是为了暗示自己的身份与地位远高于这两个人。   王璞在哆嗦,另外一个人已经开始干呕。   “而且,每个要睡你们的人只需要支付两个铜板。”卢斯笑了起来,他的眼睛眯起来,就像是弯弯的月亮,明明看不见他的眼神,但四周围站着的江湖大汉却都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背后发凉,还有点想尿……   “你、你不可能!”王璞哆嗦着牙说。   “呵呵呵呵。为什么不可能?因为我名声很好吗?”卢斯嫌弃的放开了手,并把那只捏着王璞下巴的手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你看,你也知道我是好人,于是你就认为好人不会做坏事?但你说,这世上为什么总有被逼疯的好人呢?而你做的事情,会不会把一个好人逼疯呢?”   “卢将军!”另外一人忍不住了,“卢将军!我们错了!我们错了!我们、我们把什么都告诉您!”   王璞扭头看了自己的同伴一眼,可这次他没呵斥,也没制止。卢斯刚才说的事情太过可怕,他真做不出来吗?换位而处,王璞自己是干的出来这种事的,那他怎么能肯定卢斯干不出来?他怕,他活,不,只要让他干干净净的死就好了。   抿了一下嘴唇,王璞甚至也跟着同伴主动交代了起来。   这时候,卢斯才知道另外一位的名字,他叫王璩,两人乃是堂兄弟,还是王家年青一代最有才敢的堂兄弟。   对此卢斯嗤之以鼻,有能耐?到现在还是俩秀才?胡大人虽然是年纪一大把了才步步高升,但人家也是年轻的事情就金榜题名,中了进士的好吗?   不过这些可以暂时忽略,继续听正事。   反正,这俩都是自认为他日能够高榜得中,就此平步青云的,可是谁想到王崧的事情一出,牵连全族。不但他们俩这辈子止步于秀才,就连他们的儿子,孙子也彻底完了。族中很多人家,和离之后,甚至特意让女方把有才干的儿孙带走,更名改姓,只为了能够继续科举。   但他们俩的娘已经年纪一大把了,显然是没这个可能了。   过去相交甚好的旧友,也对他们疏远,两人很是颓废了一段时间,直到突然从外地搬来了王姓一家,这王家的大公子邀请他们参加诗会,并在诗会上为了维护他们仗义执言,双方就此引为挚友。   “……王公子也姓王,听说了我王家的事情,很是为我们不平……”王璩说到这,怯懦的顿了一下,看着卢斯的表情。   “看本官作甚?继续说啊。”   “是、是!”王璩匆忙点头,“后来王公子就说若能做到,一定可以帮我们。再然后,就是昨天,王公子突然来,说是大人到了,我等报仇的时候来了,今日让我们等在大人家门口,若有妇人前来哭闹,只要……只要能抹黑了大人的名声就好。”   “就这些?”虽然是把王公子带出来了,可是这消息也太少了。   王璞道:“其实那王大公子没帮我们什么,反倒是我们……还介绍了知州方大人给他。王不善的弟弟还在知州衙门弄了个差事。”   “王不善?”   王璞点头:“那人名字也奇怪,他叫王斜字不善。还有!跟他相处起来,其实……他说起话来,比我们还对大人心存怨恨。”   王璩赶紧点头:“对对对!有一回他喝醉了,我听着,他好像说什么……”王璩偷着看着卢斯一眼,见他没生气,只是一脸探究,便接着道,“说‘卢斯,我要将你剥皮挖心,方解我心头之恨’……”   王不善这么少见的名字,卢斯要是听说过,那绝对不会忘,可偏偏他一点印象都没有。那这八成是个化名。   这可真是……办的案子多了,功成名就了,泥土地下总也有虫子翻出来闻着味儿朝他爬了。   这两个人,就只给了个散布谣言的工作,怕是那人也知道,他们成不了大事。不过就这么把人白送来,还是有些不对劲。   “将军!”突然有个大汉跑了进来。凑在卢斯耳边道,“将军,知州衙门忽然有人去了您家里,说是王家状告您挟私报复。”   原来这俩就是被人卖的,王家该是还另外有人参与其中。   而且……卢斯看着周围的几个唐怀的手下,这些人也不能信了。他和冯铮这回回来,根本就是一脚踩进人家挖的坑里了。   老头子……是柳氏动的手,这王不善却才是真正的罪魁。   卢斯歪头看着王璞和王璩:“你们家长辈告到衙门里,说我绑了你们,这事你们可知道?”   “啊?”王璞和王璩都是一脸的惊讶,“这……我等不知啊。”   “装得挺像……挺高兴的?来,把这两人身上的绑缚松了,绳子抽走,让他们俩人站起来。”   两人极力隐藏,但这时候还是忍不住唇角带出来了几丝笑容,甚至还有那么点小得意。   “卢将军,我们稍后……卢、卢将军?!您、你这是做什么?!”王璞正想说点什么,可是一抬头就看见卢斯将朴刀抽出来了,那看过来的眼神,让王璞有一种尖叫着喊逃命的冲动。   “做什么?自保啊。”卢斯一刀就劈了下来,直接将王璞的身上开了个倾斜的大豁口,王璩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吓得已经是动弹不得,卢斯一刀直接给他来了个对穿,他挨着王璞倒下去的时候,分明看见自己的和王璞的肚肠一起流出了皮肉,在地上混在了一起。   明白着有陷阱,与其留着这两个人的性命,任由他们乱说,不如两刀结果了干净。   卢斯看着那一群吓得面色苍白的大汉,甩了甩刀上的血迹,还刀入鞘:“所以啊,算计人就得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否则,不过是赔上了自己一条性命。”   “卢、卢将军说的是……”他们虽然是江湖上的好汉,好勇斗狠,可凶悍到这种程度的,也真是少见。   “找个住在附近的去知州衙门报官,其他人都回吧。”   “将军,您还要报官?”有人奇道,这杀了人,即便是有权有势的,那也该是好好遮掩吧?哪里有这么大大咧咧的去报官的?   “杀了就杀了,自然是要报官。”   众人咧嘴,也不管事在心里比大拇指,还是暗骂卢斯脑子瘸了,当下不再多言,该离开的离开,该去报官的报官去了。   时间也不算长,不过是地上两个死人的内脏不再冒出热气,知州衙门的捕快就到了,卢斯一看,那人还真是熟人,可不就是那位叫胡宝的吗?   胡宝见了城隍庙内的情景,神色一暗:“卢将军,您这是……”   “尸首带走,有事本官跟你们知州说去。”   胡宝这回不只是眼神暗了,脸也黑了许多,可他也只能低头称是——上回见面,他们还同是捕快,顶多就是给知州办事和给知府办事的区别,但是这回……卢斯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将军,上官了。连知州大人见着人家,都得恭恭敬敬的。   “将军稍等,这两人……乃是王家人,将军不知,王家的人之前已经告到知州衙门去了。”语气看似恭敬,实际上里头藏着幸灾乐祸。   “王家?告我?”   胡宝瞧卢斯一眼: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   “将军,您这已经……”他指着那两具尸首,“王家就是那个王家啊……老太爷说是您跟冯将军绑了他家的两个小孙子,冯将军已经去衙门了……”结果不只是绑了,直接都给宰了。   “什么那个王家这个王家的?不过既然去衙门了……”卢斯点头,“行,本官也去吧。你在后头带着尸首,慢慢赶吧。”   卢斯甩袖子就走,看他走了,有跟着胡宝的小捕快谄媚的上来:“班头,就这么让他走了?他要是跑了怎么办?”   胡宝反手给了这人一个大巴掌:“跑?!人家是唐唐的虎节将军,家大业大,跑个屁!”   卢斯一路到了知州衙门,这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他一到这,立刻就有个属官打扮的人跑出来:“可是卢将军?将军请,方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卢斯点点头,没多言,跟着进去了。   “将军,那王家来的稀奇,说是将军绑了他家的两个孩子。”   “你们这些人有意思,胡宝也跟本官说什么王家……姓王的多了,到底是哪个?”   “将军还不知道吗?自然是王崧……的那个王家了。”   “哦。王崧?说本官绑了他家的孩子?那可得快带本官去看看报案的什么王家老太爷,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人。”   “……还请卢将军见谅……如今冯将军跟那位王老太爷正在公堂上对峙……将军见谅,毕竟这是王老太爷是直接递了状子……”   “递了状子就得过堂,这是应当的。不过,他民告官,不知道那杀威棒打了多少?”   “网老太爷年过七十了,这……”   “哦,那就是他儿子代替了。”卢斯点头,表示明白。   而在这公堂里头,冯铮正抱着宝儿坐在一边,看王老太爷哆哆嗦嗦的跪在下头哭诉,看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气,哈气之后眼泪就落下来了,视线变得模糊,冯铮的脑袋一点一点的。   “冯将军?冯将军?”   “啊?哦!”他甩了甩脑袋,清醒了一下,“王大人,这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一件事吗?他说我们绑了王家人,那证据呢?就算没证据,给个由头吧。我和卢将军回来这是奔丧的,如今丧事办完了……”冯铮叹了一声,“左右这两天就要回开阳了,王家有什么值得我们去做绑票的事情?” 第191章   这句话他都说了半天,可是那王老太爷就在下头跟个小媳妇一样小声抽泣。冯铮站了起来, 他这两天被宝儿这孩子拴住, 事情都一口气压在了卢斯身上, 但他也不是看不出来,眼前这看似荒唐的情景实则暗藏杀机。   能做到知州这官位上的, 绝对不可能是废物。   “哦?正好,卢将军到了,有什么事,咱们一起说了吧。”冯铮正想走,就听上头的方大人出了声。   冯铮抱着宝儿的手一紧, 就听卢斯道:“怎么你还抱着他?这都多少天了?累不累?”   “家里又没其他人,他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不抱着能怎么办?”冯铮回他。   “啧!”   “大人!小老儿有话!这孩子并非钱班头之后!乃是我王家的后人!钱班头死后, 我孙儿有意让孩子认祖归宗!他两人不愿, 结果先是柳氏无端身死, 他又诓骗我孙儿外出,到如今,那两个孩子生死不知啊!请大人做主啊!”   卢斯心里暗道一声:来了。   冯铮则是已经气得呼吸发急,这可真是, 无耻之尤!   “你……”卢斯的手放在冯铮肩膀上拍了拍, 冯铮看他一眼,点点头,坐回去了。   “真是什么脏的臭的,都朝本官什么泼啊。”   方大人坐在上头:“本官也觉得是匪夷所思啊, 王槿,你这是一派胡言!”   “方大人,咱们稍等,这位……王老爷是吧?看你的衣着,这是有个员外的出身吧?但依然算是民告官,他超过七十了,不打他,可得打他儿孙。先打完了,咱们再说下头的吧。而且……”卢斯看了看天色,“天都暗了,他这也算是入夜告状了,按道理还得打二十杀威棒,三十板子加二十杀威棒,打吧,打完了你才有资格说什么状告本官。”   “卢将军……如今这情况,您不觉得证明您与冯将军的清白才是最重要的吗?”   “呵呵,清白不清白,本官自己清楚,他也清楚……”卢斯挑眉看了方大人一眼,“既然都是清楚的事情,何必着急?反而这打板子,乃是朝廷律令,方大人,你我身为朝廷命官,不能知法犯法啊。”   胡宝这时候进来了:“大人,已找到了王璞与王璩二人!只是……”   “人在何处,还不快带上来!”   “人……”胡宝看卢斯,“已经让卢将军杀了。”   “啊?”方大人大惊。   跪在地上的王老头一个哆嗦瘫软了:“怎么……怎么会……”一眼看见卢斯就朝他身上扑来,“你还我孙儿命来!”   看着这老头,卢斯还没动,冯铮就一脚把他给踢回去了——这可是冯铮少有的打老人了——不过他出脚有分寸,用的是柔缓的力道,老头被踹了个倒仰,却没伤着。   “卢、卢将军,你怎么能害人性命?”   “方大人这话有意思了,怎么上来就说是本将军害人性命?实不相瞒,前日有人投书我二人,说是惠峻知州贪墨军需,约了今日将证据转交与我。我这才换了一身便装,与投书人相见城隍庙,谁知道刚见了面,就有二人就疯狗一样意图行凶,本官不杀他们杀谁?”   “什么?!本官贪墨军需?!”方大人这回才是真惊了。如今虽然战事已歇,当打仗的那股热闹劲还没退下去,这什么贪墨军需,那可是要全家杀头的。不过方大人也是冷静,一惊之下,便问,“卢将军,不知那投书何在?”   “本将军给烧了。毕竟,此等投书,若是真的,还是该保护一下密报线人的。正好,那密报的两人不过是借机会生事,意图行凶,投书烧了,也给方大人省了麻烦。”   方大人:“……”这尼玛难道还得谢谢卢斯?   “胡说!我两个孙儿根本不是投书去的,而是寻你去说宝儿认祖归宗之事的!”王老爷眼看着方大人让卢斯红口白牙的就给绕得离了正题,赶紧在下面嚷嚷。   “呵呵!方大人,这王老头的儿孙到了没?到了赶紧打,否则,你我大员商议朝廷要事,这地方哪里有他一个平民百姓说话的地方。”身为一个特权阶级,就是这么傲慢,讨打,“要是没到,我们先走了,什么时候打完了,什么时候叫我们回来。”   眼看卢斯站起来,是真的要走,方大人赶紧道:“来了,就在堂下……拉上来!打吧!”   刚听说死了两个孙子,这儿子又要挨打,王老爷脸上肌肉抽搐,眼睛里闪过一丝悔恨。   打杀威棒和打板子是不一样的,杀威棒人得站起来,水火棍朝身上打。这要是下黑手,一棍子打在脑袋上,人就这么死了的也不是没有。不过,打这个王老爷的儿子王弧,显然是不会下黑手的,不只没下黑手,还手下留情了。可就算是如此,王弧养尊处优的一个中年人,还是被打得吱哇乱叫,涕泪齐流。   “方大人,可有茶?”卢斯看着王弧挨打,打了个哈气,他这两天也是没睡好,困。   “自是有的。”方大人点点头,他其实也有些悔了,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不过片刻,就有人端了茶水来,还奉送一个小茶几,先不喝自己的,而是吹凉了冯铮的,喂他。   冯铮耳朵微红,可是并没拒绝卢斯的亲近,他把茶碗递过来,他就错过去浅啜,之后抬起头,忍不住就与卢斯相视一笑。   众人:“……”   明明在大堂里挨着打惨叫的王弧才该是大家的中心,可是视线就是忍不住朝着卢斯和冯铮的那边瞟过去。而且,这个钟点,其实所有人都有点肚子饿,但不知道为什么,看他们俩那互动,就觉得嗓子里噎得慌。   卢斯看他们那表情,其实也很想问→_→狗粮好吃吗?   王弧挨完了杀威棒,又被按下继续挨打,等到彻底打完了。王弧已经只会哭,起不来了。立刻就有捕快把人拉了下去,卢斯依稀看见有大夫跟上。   “嗯……像是这种枪棒的伤势,确实是越早治疗了越好,免得留下病根。否则,以王老爷儿子的年纪,怕是要不了几年,就得呕血而亡了。”   儿子挨打,死了孙子,这两人还在一边没羞没臊的亲热,王老爷就已经够愤怒的了,如今又听卢斯说这种满含诅咒的风凉话,老头气得整个人都哆嗦了,得亏王老爷身体好,否则怕不是就得当场气死过去,原告就得换人了。   “方大人,您可是得给小老儿做主啊!”王老爷嚎啕一声,伏地大哭。   “本官……”   “哭什么?对了,你这老头儿要告本官什么来着?本官忘了,你再说一遍。”卢斯把自己那杯茶端起来了,吸溜吸溜喝了两口,“王大人,这是今天的新茶吧?茶香清新,入口微甜,好茶。”   “是新茶,客气,客气。”方大人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笑得尴尬,“王槿,你到底所告何事?照实说来!”   “小老儿告虎节将军卢斯、冯铮,逼杀师母!如今……还加告虎节将军冯铮杀我孙儿王璞、王璩!方大人!您可得给小老儿……”   “等会!你加告是吧?把那个王弧拖回来,再打三十板子!”   “你!”   “卢将军,这说起来其实就是一个案子吧?”方大人硬着头皮道。   “本官怎么觉得不是一个案子?对了,方大人,本官要反告这老儿的两个孙子,诬告朝廷命官,又意图杀害朝廷命官!”   “他们怎么诬……”方大人刚想质问,想起来了,卢斯刚才不是说那两个人投书说他这知州贪墨军需吗?后来还说那两人袭击他,可不就是诬告加意图杀害吗?“可是,卢将军,你并没有投书。”   “没有没关系,本将军都能一字不差的背下书中的内容。”冯铮说话了,“无常司黑白无常二将军敬启:小人家有亲眷于知州衙门任职,数月前亲眷返家,酒醉,伏案道:‘知州以陈粮掺土,充军粮,以新粮卖与富商,肥己身。’吾二人听之义愤,特此投书。又请将军于明日城南城隍庙一叙。”   冯铮干干脆脆的背了出来,从头到尾清清楚楚,没有一个字打崩,听得所有人又或明或暗的把视线头向方大人。方大人坐在上头已经打哆嗦了:“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他知道这是假的,昱朝即使近些年有些重文轻武,但根本宗旨还是文武皆重的。尤其文官可以贪,但有几种是不能碰的,一救灾物资,二筑堤物资,三军需物资。尤其这还联系到去年那场大战,贪那时候的军需物资代表什么?不只是祸国,那太子可是在前线啊,这是谋害太子啊。   方大人知道这俩是胡编的,可这俩几次三番拿这胡编的罪名戳他,他也知道这事情要是传出去,上头是坚定的相信他的清白,还是来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呢?他是没贪过军需,可府库多少有点不清不楚的……到时候下来查的官员,是刚正不阿还他清白,还是干脆一把黄泥塞过来呢?   ——方大人是以己度人,毕竟抓住了贪墨军需的污吏,可是大功一件啊。   尤其,下头坐着的这俩在开阳里听说跟刑部和大理寺的关系都不错,毕竟他们是负责查案的。   方大人躲开了跟背书的冯铮对视的视线,俩人知道,这方大人是彻底的怕了。   果然,就听方大人说:“把王弧拖回来,再打。”   卢斯一笑,拱拱手:“大人英明。那王璞和王璩果然是诬告。”   王老爷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不对!”   卢斯:“怎么?王槿,你这意思……方大人真的贪墨了军需?也对,那两人是你的孙子,说不定……”   方大人眼睛都瞪出火来了。   王老爷赶紧道:“小老儿的意思是,根本就没什么投书!毕竟,两位将军也拿不出书来。小老儿的孙儿乃是为了宝儿认祖归宗的事情,约见两位将军。”   “嗯……你有他们临走给你写的书信吗?”   “他们与小老儿说好的,哪里需要什么书信?”   “也就是说,也没有物件能证明啊。”   “这……对了,将军说小老儿的两个孙子袭击了将军,他们要是前去密告的,如何会袭击将军?”   “你这么一说,本将军也觉得不对劲了。”王老头刚觉得扳回了一成,就听卢斯继续道,“不过……当日我俩只看见了投书,并没看见是谁投的啊。你们王家乃是当地大族,子孙繁盛。说不准……乃是投书人被你两个孙子发现,他们想着索性把得到投书的人也一块料理了,只是没想到,遇见的是本将军。然后你这老头再到知州衙门……”   堂上不明真相的众人:“……”突然觉得这挺像是那么回事的啊,这是自家老爷贪墨军需的事情败露,干脆跟王家人合谋,用下作手段,坏了两位将军的名声,甚至性命。   堂上了解真相的众人:“……”突然觉得这挺像是那么回事的啊,而且比自家想的抹黑,这是要黑多了。   方大人:“……”又气又吓,魂都要从嘴巴里头飞走了!刚要命的是,卢斯和冯铮身份在那,今天就算最后事情办成了,这事也少不了在圣上面前过一次堂,到时候这俩要是也这么说……吾命休矣!   谁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本大人想去挡箭啊!   反正,两边都知道对方是在胡搅蛮缠阴谋陷害,不过一个是以阴私,一个是用公事,一个是准备充分,一个是光靠着一张利嘴,可是到底谁高谁低……看得很明白啊。   殊不知卢斯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把那两人都来了个一刀切,否则那王璞和王璩要是也在当场,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现在,这些人把肮脏名声朝柳氏和他师父两个死人身上栽,他难道就不能反着朝王璞和王璩两个死人身上也栽吗?   方大人已经缩了,他甚至对着胡宝做了个眼神。胡宝轻轻歪了一下身子,那被拖上来挨打的王弧,惨叫声顿时高了两个八度,这是不留情了。   王老爷自然也看出来儿子受苦,可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看了一眼卢斯,卢斯正老神在在的跟冯铮说着悄悄话。王老爷顿时又觉得嗓子里一哽,他不能跟着缩。不说已经没了两个孙子,儿子怕是也要大病一场,就说他可是告状的,一旦缩,那就是诬告,他自己的老命也就跟着要不得了,而王家那是彻底的玩完了。   王老爷大呼:“大人!小老儿有人证!小老儿有人证啊!”   “人证?”方大人暗道这老头不知道好歹,真想也打着老头几棒子,把他跟他儿子一样,拖出去就算了。   “乃是钱家的邻居,孙氏,当初柳氏跟小老儿的孙子,就是这女子从中说和。还有苦水巷的郭秃儿,说好了今日他与那两个孙儿同去的!”   方大人刚想叫胡宝下去叫人,犹豫了一下:“卢将军,冯将军,二位看,都这个时候了,孩子都困成那个样子了,是不是暂且退堂,等到明日再行开审?”   本来找了这个时候,是想着给卢斯和冯铮来个错不急防。可谁知道,人家老神在在,进退有度。反而是他们来了个措手不及,这还不如先告一段落,明天再来。且一鼓作气再而衰,明日想来这两人就没这种气势了。   正好,明日也能弄个公审,到时候上来先把柳氏私通,生了孩子不是钱老头,卢斯和冯铮为了保护师父名声逼死柳氏,这一连串的事情翻出来。老百姓总是喜欢这等事情的,这两人再想翻覆,就没刚才那么容易了。   ——方大人这是又冷静了,明白自己想完结,可是王老头绝对不会甘愿,且如今是把卢斯和冯铮得罪得透透的了,他就算是真的给人家去挡箭,怕是挡完了背后也得挨上一刀。   可他明白这个道理,卢斯和冯铮如何不明白。   冯铮客气道:“方大人,如今我俩官司在身,实在是心烦意乱,还劳烦大人早一刻还我俩清白,我俩也好早一日安枕。至于孩子……宝儿乖巧得很,您看从刚才到现在,那也是不哭不闹的。比那些老大不小的还要规矩呢。”   “老大不小”的王弧正让人抬下去,他屁股都打烂了,痛哭惨叫得五官都扭曲了。   卢斯也道:“多谢方大人体恤了,可是这世上什么都没有清清白白的重要,咱们还是继续吧。”   这俩人稳坐了不愿意动,方大人头疼,也只能继续审下去,他发了令箭,让胡宝下去找人了。   胡宝还没回来,不大一会,突然就有人说,知府杜慈洲来了。众人当即都做不住了,全都出外边相迎,杜慈洲长得跟关二哥挺像的,丹凤眼,紫面皮,他自己还流了一把垂到胸口的美髯,且身躯高大,说真的这位看着跟武将似的,却是位实打实的文官。   杜慈洲是在肚子里骂着赶来的,他从到了劳兴州,就跟这位知州不痛快,两个人闹了好几回了。他也知道,算起来,这是因为自己的前任胡大人把方大人压得太狠,方大人干不过人家,这才找自己的麻烦。但他能怪胡大人吗?   有脑子的都知道,这事根本不怪人家胡大人,根本就是姓方的欺软怕硬。   他是真没想到,方大人胆子这么大,竟然敢私底下跟王家联手,构陷卢斯和冯铮。而且这怕还只是个开始,真让他做成了,提携这两人的胡大人能得了好?那位跟太子已经成功拉手的周大人怕是也得受到牵连。   可这些人即便是都倒了,皇上和太子能开心?那还不得想把姓方的拆骨扒皮啊!他此时乃是方大人的直属上司,到时候能说在我的地盘上发生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这事跟我没关系吗?   杜慈洲得到消息,马车都没来得及坐,直接撩着袍子跑来的!   公堂外边就听见有人哀声痛叫,杜慈洲跑了一身热汗顿时都给吓凉了,后来一看那人不认识,知道不是卢斯或者冯铮,这才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是关心则乱,姓方的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敢把两个带爵位的将军压在大堂上打板子。   杜慈洲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整理了一下衣冠,方大人和卢斯、冯铮就都已经迎出去了,两边客套几句。   方大人就道:“不想竟然惊动了知府大人,要不然这案子还是明日再审吧。”   杜慈洲也想明日再审,因为这案子他就知道个大概,具体到底怎么回事还是不明白的。给他点事情弄明白事情的始末也是好的。可没等他说话,卢斯就道:“杜大人果然是朝廷干将,既然二位大人都到齐了,这案子就不用再跑二回了,早日审完就完了吧。”   杜慈洲一听,卢斯自然是很明白案情怎么样的,当即放弃自己的打算,干脆点头:“本官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转身走人的道理,审吧。不过,方大人自然还是主审,给本官一把椅子便好了。”   杜慈洲的到来,也抹消了卢斯和冯铮的最后一点担心——对方狗急跳墙,直接把他们俩当堂围杀。说他们俩拒捕而死,还是有点可信度的。可知府在这里,总不能把知府也宰了吧?真敢那么做,那这事情要不了多久就真相大白了……   一行人,重新回到了公堂上坐好。 第192章   方大人拉这个脸坐在上头,卢斯和新来的杜慈洲一人端着一杯新换的热茶, 说些没营养的客套话, 冯铮依旧抱着闭着眼看似熟睡的宝儿。   王老爷在下头跪得膝盖都疼了, 他这么大年纪可曾受过这种罪?可想想儿子、孙子,还有家族的未来, 他只能咬牙硬撑着。   终于,孙氏先被带上来了。   孙氏是白天早些时候被带走的,现在看起来也就是衣裳下摆脏污了一些,其它的没什么。   她人刚跪下,卢斯就问:“杜大人, 在下记得,这孙氏是带去了知府衙门吧?怎么跑到知州衙门的大牢里了?”   杜大人少,听卢斯一问, 眉头也是一皱。赵婆子拐骗宝儿, 被捕入狱后, 畏罪自杀的案子,他为表示信任,是彻底交给了卢斯,没过问的。谁知道就出了这么个事情, 明摆着, 他衙门里有人吃里扒外。   “大人,小妇人是来作证的,从哪个衙门出来的,有什么重要?”   “呵, 自然重要,毕竟你这人证的来历就是歪的,还要如何正?况且……我等朝廷官员在此说话,你一个草民妇人如何有资格插嘴?按律你这就该掌嘴,可这之后却还要你出言做歪证,既然如此,就不掌嘴,换拶刑吧。”   拶刑就是给手指头上夹棍,比起掌嘴那可是严重多了。   “该是拶刑。”杜慈洲当即跟着点头。   方大人没办法,也只能一拍惊堂木,道:“上拶子!”   孙氏也是够能咬牙的,从头到尾一声没吭。掌刑人虽然有分寸,但拶刑之后,也只是骨头没事,十指都已经肿了起来,她两只手不知道是举着还是放着,只是不停哆嗦,显然是不管怎么样,都疼痛不止。   卢斯暗笑,自己今天是彻底做了一把欺凌百姓的狗官。   “上完了刑,咱们还是得先说说这人犯是怎么过来的。万一手底下的衙役做了些什么交易,或是允诺了这人犯,让她到了知州大牢,给她什么好处。又或者……两位大人也知道,这女子之前也就是被请去问问话而已,可她当时大概是误会了什么,跑到我俩的家门口大声嚷嚷,言谈间不尽不实的,总像是暗示些什么。显然是当时就恼恨上我俩了。现今让她红口白牙的就在这说……可信?”   杜慈洲点头:“卢将军说的是,这女子之前怕是就与将军有私怨,说她能作证,她就能作证了?且不只是这女子,王家……呵呵。”杜慈洲捏着胡子冷笑,还看了一眼方大人,“咱们审案,需人证物证皆在……可如今这一个一个的所谓人证,都是跟卢将军有仇的,他们这刁民的话若是也可信,那可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有物证!”王老爷忽然大喊,抬手指着宝儿,“滴血认亲!他若是我孙儿的孩子,那血必然能与我相融!”   “好啊。”卢斯一拍手,“你们这些人,闹到如今,不也就是说宝儿并非我师父的后裔吗?滴血认亲,也一劳永逸。”   不多时,就有大夫断了个盛满了水的大腕进来。先是扎破王老爷的手指,让他滴了两滴血在碗中,继而朝着卢斯走来。大夫以为是他要自己来,便双手捧着碗做奉上的姿势,谁知道卢斯从靴子里抽出匕首,当场就在自己掌心划了一刀,这流出来的血可就不是几滴了。   “呵,就猜到你这老头有恃无恐乃是做了手脚,诸位看,本官的血都能跟这老儿的血融了,难道本官还要叫你爹?”   大夫大惊,抬头一看,果然是碗底一片鲜红,根本分不出谁是谁的血了。他手上一哆嗦,碗就脱了手,可卢斯还流着血的手稳稳的将这大碗接住了。   那边杜慈洲也过来看过,顿时也是义愤不已。然后这碗被卢斯放到了方大人的公案上,一直话很多的卢斯,这回不说话了,那意思,就是让方大人看着办了。   ——其实这个时代,已经有很多人明白,滴血认亲,并不准了。只有最底层的百姓,才依然相信。可是滴血认亲这个东西,能够给很多人带来各种各样的利益,所以他们才依然如此推崇。就比如现在,王家把这个当成了杀手锏,显然是他们曾经通过某种途径,证实过,宝儿的血能够跟玩家的血相融。   冯铮刚才看卢斯割开手掌就已经急了,他向外拽了一下抱着他不放的宝儿。看起来睡着的孩子立刻睁开了眼睛,死咬着牙,两只小手紧抓着冯铮的衣裳不放。   “你若不老实,我便把你随便扔了。”冯铮低声跟他说,这孩子一哆嗦,赶紧撒手了,老老实实的让冯铮把他放在地上,可他还是第一时间抱紧冯铮的大腿。   等卢斯回来,冯铮已经撕了自己的里衣,要给他包扎。卢斯抬手,享受着爱人的照顾,眼睛下意识的瞟了宝儿一眼。那原来还是傻白甜的孩子,现在跟头护食的狼一样,抱着冯铮大腿的同时,恶狠狠的看着他。   卢斯眯眯眼的对他一笑:马蛋的,回开阳就把这小混蛋扔天边去。   “有这么割自己的吗?”冯铮包扎到最后,勒的那一下稍微用了点力。   “嘶!”其实不怎么疼,可卢斯偏要龇牙咧嘴外加一哆嗦。   冯铮顿时变了脸色,捧着他的手,慌慌张张的道:“怎么了?要不然还是找大夫给你包扎吧……”   “大夫?那个大夫吗?”卢斯一歪头,用下巴示意。   ——刚才主持滴血认亲的大夫,正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喊着冤枉呢。   冯铮:“……”看他这贱贱的表情,知道他是骗自己,冯铮顿时松了一口气。   公堂上的众人其实都注意着这俩,看他们旁若无人的,甚至都调上情了。除了杜慈洲捏着胡子,暗道一声“果然是年轻人好啊”之外,其余人只觉得心里恨恨。   王老爷更是瘫在地上,看他那表情,该是恨不得扑过来将卢斯生撕了。   还是方大人在上头稳了稳神,一拍惊堂木:“大胆!你二人竟敢当堂诬告朝廷命官,还不从实招来!”   他看似呵斥,实则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孙氏——王老爷已经算是废了,也就孙氏还能有点用——从刚才到现在,他们这边的人根本就没能说上一句话,所以,现在要紧的就说能说话!   孙氏初时有些慌乱,但注意到了方大人的视线,立刻稳了下来,匍匐在地:“诸位大人!小妇人冤枉啊!小妇人昨日以为……以为官差临门乃是卢将军和冯将军做了手脚,实在是有苦衷的啊,还请诸位大人听小妇人一一道来。”   “这女子,到了现在也是伶牙俐齿。”杜慈洲一指孙氏,“让你道来也不是不可,但你身为人妇,上堂作证,却是该由你丈夫到场才好。”   “在!”胡宝声音突然出来了,见所有人都在看他,赶紧低头弯腰,“孙氏的丈夫姜武就在外头。小人这就去把人带上来!”   杜慈洲点点头,其实刚才给孙氏上刑的时候,就该叫她丈夫到场了。昱朝的律法,若非是祸及全族的罪过,女子受刑得先问过她的丈夫、儿子、父亲或兄弟子侄,若是家人有愿意代替的,那自然是由男子代替。而除非是谋反大罪,若是家中户主不点头,那女子就不能作证。   杜慈洲想的,就是让孙氏的丈夫上堂来,恐吓一番后,让他把孙氏带走。   姜武不多时就上来了,他是个黝黑矮壮,还有些谢顶的男人,其貌不扬到丑陋。跟孙氏并排跪在一起,怎么看两个人也不像是夫妻。   “姜武,你可知道你妻子已经犯下大错,你二人如今怕是有祸事了。”看他跪下,杜慈洲立刻出言恐吓。   姜武低头看着地面,瑟缩了一下,明显是害怕的,可他呀一咬,“砰”的就结结实实磕头磕在地上,摊开伤痕累累的双手,五体投地的道:“诸位大人,小人的媳妇是个良善人,她说什么必定都是真的!她要是犯了罪过,那必定是无意的!有什么责罚,小人都愿意一力承担!”   杜慈洲眉头一皱,冷哼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好自为之!”   冯铮这时候则凑在冯铮耳边问:“这两个人……有点奇怪。”   “嗯……”卢斯低声回答,“有人跟我说,姜武嗜酒,酒后常殴打孙氏,且两次打得孙氏流产。”   “嗜酒?打流产?”冯铮皱眉,这种人最是让他厌恶。   姜武的神色间确实对孙氏满含愧疚,更多的却是恋慕。至于跪得笔直的孙氏,她一直看都不看姜武,只在姜武说什么都一力承担的时候,她的表情才有变化,那是烧起来一样的恨与愤怒。   因为被打得流产?   那该是恨的……可还是有什么不对。被家人长时间殴打的女性,他们不是没见过,懦弱的有,麻木的有,仇恨的,愤怒的当然也有,但她们都跟孙氏没有可取之处。固然,人和人即便处境相同,反应也是不同,但是……   他俩说完,那边方大人已经一拍惊堂木,让孙氏说话了。   孙氏磕了个头,深吸一口气,道:“启禀大人,小妇人是多年前搬来的,来了后,便与柳氏交好。日常我俩在一起的时候,柳氏总是私下里与我埋怨,说……说钱班头年老体衰,起夜频频,让她的日子十分不得趣。”   卢斯和冯铮都一挑眉,钱老头别看一头白头发,但身体保养得极好,光着膀子,一身小肌肉比些二十好几的年轻人还要出挑。跟柳氏成婚后,他虽然是没有年轻人的龙精虎猛,但也有成熟男人的小火慢炖,柳氏那时候的日子可是不要过得太好,脸上红润润的,笑起来都带着媚态。   可这话还真没法说,因为钱老头是老头里的特例,孙氏的瞎说反而更符合人的想象,他们俩这实话非得要说出来反而会得到反效果。而且,钱老头跟柳氏是师父跟师娘,还是卢斯的后母,他们俩身为徒弟站起来说老师的房内事,反而会被人“另眼相看”。   且听孙氏继续:“当时小妇人也是听过便罢了。可恰巧小妇人与王家兄弟相熟,他俩年少时,曾在我父名下求学过,我们三人乃是兄妹之情。逢年过节,他们常来拜访。那日王璞突然问小妇人,可否让小妇人给他与对门的钱家娘子牵个线?”   杜慈洲一皱眉,问:“你乃是个良家妇人,又是书香门第出身,怎么会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给已婚的妇人牵线搭桥,《XX梅》里的王婆子就干的这个。这在昱朝也不是新鲜事,但这么干的一般是牙婆或者媒婆,还得是不顾惜名声的牙婆和媒婆。她们其实已经算是一种变相的老鸨子,专门给已婚的男女搭线,或者用三寸不烂之舌,鼓动着大姑娘给人家去当妾侍。   这种婆子,名声都烂到了一定地步,跟孙氏的出身、气质实在是不符合。   “小妇人……当时家中正拮据,夫君爱酒,那点小本生意赚出来的银钱根本捂不热。当日莫说是要小妇人给他们牵线,就是让小妇人自己去……也是无妨的。”   “不知廉耻!”杜慈洲指着孙氏,怒喝一声。   “杜大人喝口茶,稍安勿躁。”卢斯突然道,“本官有两句话还要问一问姜武,姜武,你家里的家务是谁做的?”   “他一个酒鬼还能做什……”孙氏就要代替姜武说话,可是看见卢斯的表情……她手指头顿时就疼了起来,她是不怕疼的,可就怕卢斯在借题发挥让她说不了话,   “是娘子……”   “洗衣做饭,操持家务,都是你娘子?”   “是。”   “你二人,把手都伸出来。”   “?”姜武一脸茫然,但还是乖乖的把手伸了出来,孙氏脸色一变,紧咬着嘴唇也伸出了手。   看着这两人的手,冯铮也明白为什么他刚才看见姜武,就觉得事情不对劲了——孙氏仇恨没有错,可是她太坦然了,姜武则正相反,怯懦,小心。   如今伸出来的手更说明了问题,孙氏的双手虽然有着拶刑后的伤痕,可是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她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美好,皮肤细腻,简直可以与少女的手相比较。姜武的手不同于他矮装的身形,很大,厚实,但也伤痕累累,八个扭曲歪斜,还有两个指甲根本就没有。   “孙氏,姜武,你们俩……到底是谁打谁?”卢斯问出问题,其余人都惊讶的看着两人。   “大人若要给小妇人罗织罪名,也找个像样点的,小妇人打他?您看看他的身板,如何打?”孙氏一脸厌恶的指着姜武。   “方大人,杜大人,本官看,不如找几个婆子来,给这孙氏验伤,姜武……直接在堂上脱了就好。”   “卢大人说得是。”杜慈洲点头。   “这……诸位大人,孙氏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殴打姜武这么一个粗壮男人的……”   “方大人要是懒得找婆子,那验了姜武也一眼。”卢斯懒得多嘴,直接站了起来就要动手,“反正孙氏是他婆娘,看见了也不算什么。”   姜武只看了一眼卢斯,就开始哆嗦,跟他外表给人的形象一点都不符合。   等卢斯赏钱了两步,姜武立刻嚎叫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就要跑。胡宝貌似是去拦阻姜武,实际上他这站出来,反而挡了卢斯的路,卢斯也是干脆,一把抓住胡宝的肩膀,长腿一伸,也没看他怎么着,胡宝哎哟一声,比卢斯宽了一小半的厚重身子直接朝着一边歪斜了过去。   这时候姜武并没跑出多少,卢斯加了速度快跑,一把就揪住这人的后脖领子了。姜武跑,卢斯拽,姜武的衣裳也不多好,“嘶啦!”姜武的衣裳直接被卢斯一把扯坏。   这一扯也让姜武一个踉跄,卢斯松了扯坏的衣衫,拽着他胳膊,当即就把这人按住了。姜武要挣扎,可是卢斯看着小白脸,臂力技巧一点不缺,他的桎梏姜武一点也挣脱不开,反而弄得自己越发痛苦,半边身子都疼得麻痹了,歪斜着,动都动不了的,让卢斯给按回大堂去了。   “看见没有?到底是谁挨打的。”   姜武身上也不是多白,可还没黑到看不出来瘀伤青紫的地步,更何况那一道道出血的血檩子,烫伤,还有其它稀奇古怪的伤口,密密麻麻的,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这是我出去贩货遇上盗匪被打的!”姜武看身上是遮不了了,只得大声嚷嚷。   “盗匪?呵呵,哪家的盗匪用指甲盖掐你?”卢斯两下子彻底把他上半身的衣裳扯下来了,掰着他的手臂给杜慈洲和方大人看。   杜大人看完之后就咧嘴,方大人那表情更是跟吃了苍蝇一样。   “他这身上还有许多疤痕,殴打是常年累月的。”卢斯撒手了,“还不说,到底谁打谁吗?”   方大人道:“卢将军,咱们现在说的,不是他们这夫妻两人的闺中事吧?”   “既然不是姜武打人,那姜武嗜酒的事情,也同样值得怀疑。”冯铮坐在一边道,“孙氏又说家中缺钱,姜武没有挥霍啊,那又是谁挥霍的?且还能看出来孙氏很是看不起姜武,也对,毕竟孙氏的父亲是个读书人,她大小也是个小姐,却因为当年姜武醉酒的一抱,无奈嫁与姜武为妻,她心里,惦念的还是读书人吧。至于王璞……呵呵,他私通的人是本官的师娘,还是这孙氏,这可就说不准了!”   听冯铮这么说,孙氏的眉毛都竖起来了:“本小姐才不是柳氏那等贱妇!”不顾双手的疼痛,人还在地上,她挥舞着双手就要朝冯铮冲过去,这是要挠人啊。   卢斯能看着她扑过去?一脚就给踹地上了:“方大人,本官看,不如直接打板子,否则,孙氏是不会说实话的。”   “不要打她!不要打她!我替她挨打!”姜武赶紧喊。女人被打板子,那也是要跟男人一样,把裤子扒得光洁溜溜,然后再打的。打板子不只是疼,更要紧的是那种大庭广众之下的羞辱感,男人尚且以此为辱,更何况女子。   “这又不是按照律法来的惩处,而是孙氏满口胡言,为了让她说真话,该得的惩罚。”杜慈洲发话了,“该打。”   知府阴沉着脸看着知州,方大人只能在肚子里咒骂,怎么另外一个人证郭秃儿到现在还没来?!   可眼前这情势,也只能打了。方大人把令箭抽出来,犹豫片刻:“来人,将孙氏当堂打上十板!”   一群捕快上来,就要去拉扯孙氏,姜武要上来护主孙氏,也被拉住。眼看着孙氏声嘶力竭惨叫着被拉走,按住。   冯铮捂着宝儿的脸,卢斯也坐回来扭着脸不看,虽然说是有些虚伪吧,毕竟这结果是他们俩造成的,但也实在是不忍心看。   “你们别打她!你们打我!打死我也没关系啊!别打!别打她!她还是完璧啊——!!!”   “停手!”方大人赶紧喊,“卢将军,杜大人,要不还是叫个婆子来?孙氏若是完璧,那她自然是与王璞不会有什么苟且。”   “大人,郭秃儿带到!”与此同时,另外一个人证也总算是到了。   郭秃儿是真秃,看他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可是那发髻只剩下细细一扎了。他的身形可是够魁梧高大的,只是脸色不太好,尤其是发现坐在方大人下手的卢斯,正在看他的时候,他当即就是一哆嗦。 第193章   前边三十多了的妇人还是完璧,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但现在不是想那个的时候, 这个被说是跟着王璞和王璩两兄弟的郭秃儿, 相比之下, 才是更重要的人证。   郭秃儿从进大堂开始,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他身上。但是, 卢斯和冯铮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挺有意思的问题——郭秃儿谁都看了,就是不朝卢斯那个方向看。   他跪下的地方,也是紧紧的靠着另外一边,离卢斯他们这里最远。   而这郭秃儿,正是唐怀借给卢斯的人手之一, 毕竟他那头发实在是太有标志忄生了。而郭秃儿的这种做法,自然是打了唐怀的脸面,他在劳兴州的江湖上, 不但是别想继续混下去, 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那他前来作证, 必然是有谁答应了他极大的好处,且还能护住他的性命。   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是亡命之徒,如今也必然没有了后顾之忧,那如何还要如此畏惧呢?   卢斯的手摸在了自己的朴刀上, “锵啷!”一声, 刀让他拔出来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看向卢斯,杜慈洲最担心,这事情还没如何呢, 怎么就拔刀了?   “卢将军,您这是……”   卢斯一笑:“刚杀了人,也忘了收刀入鞘的时候,血滴没滴干净,刀上有血那是要生锈的,所以拔出来看看。”卢斯平举着刀,翻覆了两下,刀面雪白锃亮,恰好将一边火把燃烧起来的光反射到了郭秃儿的脸上,“挺好,不愧是靖王殿下所送的宝刀,看来当时是我记错了,血都滴干净了。”   话说完,他才重新将刀收好。   他这一番动作,不但把郭秃儿吓得将头埋的更低,整个公堂中都有片刻的迷之安静。坐着的在椅子上扭动了两下屁股,站着的夹紧双腿,都驱赶一下自己想尿的冲动。   “咳!郭秃儿你今日可是与王璞,王璩两兄弟一起外出的?”   “是……”被方大人问到,脑袋都快扎进地里去的郭秃儿只能将头稍微抬起来,“小人……小人乃惯常在市井里谋生,给人牵个线搭个桥,做个保镖护卫之类的。王家兄弟,算是小人的常客。”   “原来,这王家兄弟常不务正业,跟地痞流氓厮混啊。”杜慈洲皱眉道。   这句话倒不是他偏向卢斯和冯铮,而是杜慈洲原本也该是家境殷实之人,只是他早年丧父,宗族里欺辱他母亲一个妇道人家,讲他家的家财都诓骗了去。害他原本该是少爷,却变成了寄人篱下,幸亏有个远房叔叔为人厚道,时常接济,才能让他一路科举,出人头地。   所以,杜慈洲最看不上眼的,就是那些出身明明良好,资源丰厚,可是偏偏浪费了出身,不学无术,甘当纨绔之人。   “这两个年轻人,只二十多岁,年纪还小得很……”方大人道。   杜慈洲非但没点头,反而眉头皱的更紧了:“二十多了还小?况且,前头不管是真是假,他们俩不但是在界面上厮混,还对有夫之妇有意,更是龌龊下流之人。王家的家教也真是顶尖的。”   这话就不好接了,毕竟原本方大人就是想把私通的事情砸死了,坏钱老头名声的同时,让卢斯和冯铮担上逼死人命的。况且这又不是骂他方家家教不好——想是这么想,可方大人还是有些不得劲,只能把这些事放下,只是对郭秃儿道:“你继续说。”   “是!是!”郭秃儿点头称是,可又半天没声音,“大人们,小人……说什么啊?”   “说你今日所见!今日你不是陪着王家兄弟出门了吗?那如今王家兄弟被……”方大人看了一眼卢斯,此刻刀虽然入鞘,但他坐的大马金刀的,方大人看着瘆人,“……所杀,那你可看到什么究竟?”   “启、启禀大人,小人……”郭秃儿说话变得吞吞吐吐,哆哆嗦嗦起来,最终,他牙关一咬,“王家兄弟让小人就在城隍庙外头等着,可小人等了半天,不见他们出来,今日又冷得厉害,小人……就走了。什么也没看见!”   这可真是……   “你胡说!”王老爷立刻就扑过来,抓着郭秃儿的衣襟,要与他拼命,“你怎可能没见着我两个孙儿!你……啊!”   郭秃儿虽然被抓了个正着,但他可是膀大腰圆的大汉,握住王老爷的一双胳膊,手上用力一掐,王老爷就松开了手,继而被郭秃儿一把推了出去。   来了这么个插曲,反而是坚定了郭秃儿的想法,原本埋头跪的他,挺直了腰背:“诸位大人,小人收了银子,原本该等到两位少爷出来,是小人的不对。但是,这天也太冷了……且小人毕竟只是被两位少爷随手雇的,咱们也没有写什么契约,签字画押,大不了,少爷们当初给了小人什么,小人还回去就是。但小人可不敢说出没有的事情,诬陷卢将军。”   这暗示再听不明白就是傻子了——我反悔了,你们给我什么都还给你们,老子不干了。   谁都没想到,郭秃儿竟然当堂反悔了。   就连一直做小动作吓他的卢斯都没想到,他都做好打一场唇枪舌战硬仗的准备了……   “那、那你……”方大人指着郭秃儿,有些上气不接下去,“那你来此作甚?!”   郭秃儿如今却光棍得很,眨巴着眼睛装傻:“这不是胡班头让小人来的吗?说是要小人讲明白了王家公子之事,小人说不来,他非得要小人来,于是小人来了,那如今在大堂之上,可不是得实话实说吗?”   “你……”   “方大人,这人说得也没错。他如今该说的说完了,就让他站在下首吧。”卢斯说话了,郭秃儿临阵反复,帮助了卢斯,不过卢斯对这种人是殊无好感的。只是,现在这时候总不能让他出了大堂,被人或威胁,或利诱,再反复一次?   “多谢大人!”郭秃儿也打蛇随棍上,不等方大人说话,直接就从距离卢斯最远的地方,站起来,挪到了他跟前跪下。   “那如今就剩下孙氏……孙氏,你方才说……”   “方大人,姜武一身伤痕,显然孙氏挨打是假。她既然是完璧,那什么流产更不可能。一个骗子突然大喊‘我说的都是真话’,可信吗?”   杜慈洲立刻大声道:“自然是不可信的!”   天气很冷,公堂里虽然烧起了火盆,可还是冷得厉害,可方大人如今,偏偏让汗水湿透了官服。他们这明明是没给卢斯和冯铮多少反应时间,明明联络了许多人证,明明之前推演的时候,觉得天衣无缝。至少方大人觉得,若自己乃是被针对之人,那断然没有幸免之理,可现在,偏偏就让卢斯给翻过来了!   现在,他必须及时自救。   “既然如此,那就先将这些人……”   “还是收押到我知府衙门吧。”杜慈洲打断了方大人。   “杜大人,这案子乃是发生在知州衙门的,这些人也是跑到我知州衙门来诬告,本官也该有始有终。”   “话不能这么讲,这案子牵涉过广……”杜慈洲话还没说完,外头忽然跑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捕快,这捕快也顾不得礼仪,进来就直冲到方大人身边,与他一阵耳语:“大人!外头……”   杜慈洲头一个问:“方大人,怎么?这还有什么紧急的公务不成?”   方大人眼珠一转,看向了卢斯:“这却是得问两位将军了。这案子审得艰难,真是没想到,一夜都过了。如今,有亮白无常正在城门外头,要进城呢。”   若是客军过境,除非是参与守城,否则人数只要超过二十人,那都是不能进城的。无常司情况就比较特别了,他们到现在还算是捕快,没听说过外地的捕快不能进城的。像是曾经无常司查丢粮案的时候,那位知府通知本州的官员不让他们进城,就是典型的无理取闹。但是,夏天的时候,无常司又被皇帝命令运粮,这是拿他们当官军用了。   所以,他们到底算是官军,还是捕快。朝堂上也是争论了一番的,就是后来过年了,没争论个接过来,就不了了之了。   对他这句话,冯铮极其快速的接口:“要入城的人数,必然不足二十。”   他和卢斯都是谨慎的,不愿意跟文臣起冲突,这种事情,自然是已经跟手下人吩咐好了的。   杜慈洲刚听方大人所言,一开始以为是无常司乌泱泱几百人吵闹着要进城,顿时心就一沉,不快起来。再看冯铮这么笃定,就知道是方大人故意少说了人数,要作妖。既然如此,那他不如就多送无常司一点甜头,同时多给方大人一些苦头。   “既然是无常司的人手来了,那这案子不如本官与放单人都不再过问,直接就交给无常司办吧。”   “杜大人,这不好吧?”   “有何不好?”   “这案子,事关无常司两位将军自身,他们二人无论是如何也都该避嫌的。”   “方大人这么说也对,而且,本官想了想,这案子太大就算是本官主审也不够资格,不如干脆就让无常司的两位将军把这群人犯都押解进京,对了,还有人证,都交于刑部吧。”   “这、这也闹得太……”   “知州大人所言甚是!”卢斯和冯铮两人噌一声站了起来,同时对杜大人抱了抱拳,“我连也惦记着还自己清白,必然不负大人所托!”   他们俩这虎节将军跟知州是平级的,如今却用下属对上级的礼节,可算是给足了杜大人的面子。杜大人摸着胡子一边笑,一边坦然受了,这回若是没有他在此,卢斯和冯铮再怎么能言善辩,也不可能从头到尾都把方大人顶得这么彻底。   他帮了他们,也帮了开阳胡大人,周大人,还有太子,甚至皇帝一个大忙。杜慈洲觉得,他心里可是大夏天吃了井水镇过的西瓜一样,爽得不能再爽了。   堂下跪着的众人,孙氏早已经没了一开始的风度,披头散发衣衫褶皱,不是跪着,而是侧坐着瘫在地上。姜武跪在她身边,想要扶一把,却几次伸出手去,又缩了回来,不过看表情,他显然是对这一切最不在意的一个。王老爷还保持着刚才被郭秃儿推出去的姿势,仰面朝天的躺着呜呜痛哭。郭秃儿则跟这几位是两个极端,对于要被带走,反而表现出了兴奋和高兴。   方大人能怎么办?他现在就后悔没给杜大人下一副泻药,让他拉得肠穿肚烂起不来床。否则他虽然是知州,但也能以这案子在本地发生为由,将王老爷他们都留下。事后,再弄一个王老爷年老体衰而亡,孙氏羞于见人自杀而亡,那事情就算是勉强解决了。   而现在,这些人一旦被无常司带走,哪里还有他的活路?可他难道能够发一声喊,让这公堂上的捕快衙役杀了他们不成?   真那么干了,那就不是一个人死,而是一家子人死了。   更何况,就他衙门里的这些人,能不能在无常司的人赶来之前,杀掉那上过战场的两员将军,还不确定呢。   方大人脑袋里各种心思千回百转,他闭了闭眼,最终道:“杜大人所言甚是,那便让无常司将人带走吧。只是,想来两位将军也不会即刻便走,那不如暂且收押在知府衙门?”   杜慈洲一愣,心说:这姓方的难道是服软了不成?不对,之前那老妇就是在知府衙门里头自杀的,我那衙门里头怕是早就掺进沙子了。这些人要是在我那里出了什么事,屎盆子不就扣在我脑袋上了吗?   方大人看杜慈洲深色变幻,知道他该是想歪了,便又道:“不过,两位将军也是留不了几日的,或者,干脆就将这些人押入囚车,送到知府衙门的院子里头,让无常司的人看着。几位看,这样可好?”   这回杜慈洲是真的懵了,但方大人说的挺好,他也就跟着点了点头。   方大人见他点头了,也不再言语,只是叫人换了热茶,点心来,给众人吃喝。他这态度,弄得杜慈洲以为他要在点心和茶里下毒,按理说这通宵过来是真的又渴又饿,可也忍着不沾一口。   幸好,无常司的人来得快,带队的正是孙昊,堂上的人,按照说好的,押进囚车,押送到知府衙门。杜慈洲要跟着一起去安排,卢斯和冯铮本来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却没想到,方大人从堂上下来叫了一声:“二位将军,请留步。或者……一位将军留步,听本官说一说这案情,也是好的。”   冯铮和卢斯对视一眼,冯铮抱着宝儿对卢斯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方大人看留下了卢斯,脸上表情竟然有那么一会是激动欲泣的模样。也不叫下人,他亲自引着卢斯,向后宅他书房去了。等到进了书房,方大人也是自己关了房门,转过身来,“噗通”一声,给卢斯跪下了。   “卢将军,本官一时糊涂,还请将军救命啊!”他的眼泪也是来得快,随着话音,已经是泪流满面。   卢斯:除了我家正气小哥哥,我是真不想看第二个男人哭唧唧。   “方大人说哪里话,这么跪着可是吓坏卢某了,大人快快请起,有什么事都好说。”   抽抽噎噎的方大人让卢斯搀扶了起来,两个人面对面在边上坐下,方大人道:“这事情到底如何,卢将军该是已经猜到了三分,如今,还清卢将军听本官从头把话说完。那还得才能够当年,周安……周大人的事情说起……”   方大人这一坦白,是真的坦白,直接追根溯源,从久远的时候说起。   周安的案子,一开始还欠连不到知州这个官位上,毕竟那时候的周安不过是个小秀才。收了钱给人办事的是周安的手下人,胡宝。可是后来事情闹出来,方大人并不认为胡宝做错了,毕竟,王家背后站着的可是王崧,他又想给当时的知府胡大人找点不痛快,所以虽然没做什么幺蛾子,可也插手护住了胡宝。   可谁知道,胡大人高升了,周安拜了胡大人为师,后来又考中了状元,再后来,听说他跟瑞王关系颇佳。   到此为止,方大人都还坐的住,可紧接着情况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让他睡不安寝,噩梦连连。   瑞王成太子了,周安跟瑞王相好了,就差了结契了——别觉得朝臣八卦,皇帝下半生(身)的事情,由来就是大臣们关心无比的事情。更何况昱朝想来就有无冕之(男)后的传统,除了少数佞幸弄臣之外,皇帝的男性另外一边,大多也是能力出色的人物。代表人物就是开国的某位,还有先帝跟大将军。   周安……他是状元出身,文采是不缺少的。虽然跟着捕快乱跑了一段时间,但为人还算持正,没什么烂七八糟的事情,至于他年纪跟太子相差太大?这对于大臣们来说反而是关于周安的加分项,小年轻容易浮躁,本来太子当年的名声就够浮躁了。年纪大的,稳得住的,反而能帮着太子稳住性情。   基本上,周安现在已经被开阳的文武与勋贵们接受了,这就让方大人惶恐了。当年胡宝做过什么,他可是知道的。那对男人来说可谓是奇耻大辱。以己度人,这事周安是绝度不敢告诉太子,还要死死瞒住。   可知道当年那件事的,就只有他自己的家人,卢斯、冯铮和胡大人这些亲信,还有就是当年干这事的捕快跟方大人了。家人和亲信周安会不会发达之后,对他们动手,方大人不知道,可方大人觉得他自己跟胡宝他们,可真是没有丝毫让人家不动手的理由。   他日日心惊胆战,就怕有一天莫须有的罪名就砸在他脑袋上。所以,不知不觉间,就跟王家亲近了起来。因为王崧比他得罪周安,得罪的还要彻底。然后就在他以为周安这个人大度,不会因私害公的时候,王崧果然倒了。   “周安和我们因私害公?”卢斯忍不住出言打断,“这话说得可真是……从头到尾就是你们在因私害公吧?”   “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方大人一哆嗦,赶紧认罪。   卢斯看他这窝囊样,闭上嘴做了个继续的手势,免得这人被吓得狠了做出一头碰死这种事情来。   就在方大人惶恐不安的时候,他的一个幕僚——还是王家介绍来的说是他们远房亲戚的幕僚——来给他出谋划策了,说与其坐以待毙,比如主动出击!并与方大人说,其实他手里,握着卢斯和冯铮的一大弱点。   刚还想着别吓着人的卢斯,气势陡然就紧绷了起来。这个大弱点,说的不是钱老头,还能是谁?!   “当时说好的,并非是害了钱班头的性命,而是说,钱班头貌似是在家里藏了什么不与外人道的秘密,想要先把这秘密套出来的。只是……经手的人不但没套出秘密来,反而让钱班头发现了端倪,为防意外,这才让孙氏鼓动柳氏,害了钱班头的性命。”   “孙氏鼓动柳氏?”   “是……具体怎么鼓动的,本官……小人就不知道了,不过也就半个月不到,钱班头就……去了。原本我们想的,是借孙氏弄出柳氏与人私通的事实来,可没想到柳氏自杀了。于是,王斜就劝小人,说是柳氏死的蹊跷,怕是被你们俩逼迫致死的。又说,人一死死无对证,其实私通的罪名也更好按上……” 第194章   “方大人,您堂堂一个知州, 折腾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来, 也真是……”   方大人也抬起袖子遮着脸:“小人也知道这些事做出来不齿, 但两位大人公事上并无把柄给人捉住,小人就只能从私德入手了。”   “对了……王斜?你那幕僚的名字?”   “正是。”   “我听说, 进知州衙门的,是王斜的弟弟。”   “他弟弟也在我衙门里,不过他才是我的幕僚。”   这王斜到底是谁啊?好像是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人一样,且跟他们有深仇大恨。不过……用现代比较流行的说法,这人格局太低, 怕是身份也不会高。   “他人现在在何处?”   “方才下官已经命人去抓捕了。”方大人挺谄媚的笑了一下,继而结结实实的给卢斯磕了个头,“卢将军, 之前是小人的不是, 事到如今, 小人也不求别的,只求不要波及小人的家人。”   “方大人,这事本来就与您的家人无关,即便真相大白, 顶多是大人您自己受罪而已。”他这一跪, 卢斯并没有躲闪,结结实实的受了。不过也是到了现在,他才对这位魔怔了的方大人略微高看了一点点——怎么说还记挂着家人,那就算是有点担当。   方大人松了一口气, 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多谢卢将军,多谢……”   他悔不当初,其实一开始不过是想要攀附王大人,为自己朝中增加一点助力,好对抗当时的知府胡大人而已。结果就一步错,步步错了。明明他也曾经是一员干吏能臣,即便有那么一点点贪墨,可也只是官员们的灰色领域允许的范围内,并没有做出什么真脏事。   ——此事之后,王大人被撤职为民,他并没有将自己所做的事情向子孙隐瞒,反而以自己为例,教育子孙后代。甚至将自己的事情写入族谱,以自己为鉴,作方家遗臭万年之人。方家他这一支,后来出了许多清官能吏,都说是得了祖宗教诲,所以,方大人这反而是作为知错能改之人,流芳百世了。这也是在舍之后,反而有得吧。   回到当前,卢斯并不认为到现在了,王斜还能被抓住。   果然,方大人派去的人,虽然是将王斜在此居住的一家老小都抓住了,可是他本人却不见踪影。   而此地的王家人,所有王家的奴仆管事,他的两个弟弟,乃至于他的老婆孩子,竟然都是被王斜花钱买下来的。这群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他们按照王斜的吩咐老实办事,就能拿到银子,或者是卖身的身契,因为有了奔头,也就越发的老实,少有多事。   问他们王斜的去处,乃至于王斜的家产到底是从何而来,这些人也都是一问三不知。   知府杜慈洲自然也一直在跟进这件案子,知道了王斜的事情之后,自然是勃然大怒。这么一个身份不明之人,就在惠峻里住着,策划阴谋,构陷朝廷命官。事情暴露之后,竟然从容退去……   这简直是对官府的挑衅!同时,这也是对杜慈洲本人的巨大威胁,毕竟这人是在他任上的手,开出现,搞事的。   海捕文书已经放出去了,杜慈洲对卢斯和冯铮发下重誓,一定把这个王斜抓住!   “这王斜到底是什么人?”马车上,冯铮半闭着眼睛问——他们俩在惠峻停留了两日,寻王斜无果之后,便出发了,“这人……除了方大人之外,怕是还跟官府的其他人有勾结。否则,不可能失踪得如此彻底。”   最后看见王斜的人,说他坐着马车,出城去了。追他出城那条路,却不见任何踪迹。听所有人说,王斜是一个典型的书生,还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比较文弱的那种。   即便这年代的户籍制度没有现代的严禁,但一句不和抬腿便走的,那都得是有点把式的江湖人,他们可以风餐露宿,可以活的很糙。四体不勤的文人可不行,他们需要宿头,需要相对精细的饮食,那就需要住店,需要进到城市和村庄里去,这种地方,没有官凭路引,是寸步难行。   在官府反应还算迅速的情况下,一点王斜的消息都没有。那必然是他手持假的官凭路引,可以让他畅通无阻。甚至卢斯和冯铮都怀疑,“王斜”这个身份本身就是假的,可是他在惠峻买房子,买产业,买土地,用的都是这个假的身份,从官府的底档看,他拿出的户籍簿册也是真的。   什么情况下,假身份能够拿到真户籍?那就是造假的人,都是真官员。   如今,杜慈洲杜大人还有留在当地的一个小旗的无常,正在顺着这个线索继续追查。   “师弟?”冯铮说了半天,没见卢斯回答,一扭头发现卢斯看着他在发呆。   卢斯叹一声。他最知道,别看自家正气小哥哥一直心平气和的,其实这件事上,他比自己还要愤怒。虽然两人都恨那人害了钱老头,更恨他坏钱老头的名声。但是……卢斯作为一个道上人,对这些事情的心里接受程度比冯铮要高。而冯铮作为一个古人,极重身后事,尤其钱老头对他来说是第二个父亲,那就得在极上头还加一个重。   冯铮现在的情况,已经是出离愤怒了。   “小子,下来!”卢斯一巴掌拍在宝儿身上,宝儿瑟缩了一下,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从冯铮怀里下来了,他一下来,卢斯一抬胳膊就把冯铮拽了过来,变成让冯铮坐在他怀里,冯铮耳朵有点红,稍微挣扎了一下,毕竟有孩子在,可卢斯手臂纹丝不动,他也就坐着不动了。   卢斯一歪头,对宝儿道:“自己去边上睡去!”   宝儿这孩子,其实生存智慧挺高的,如今已经不再轻易哭嚎了——毕竟他也知道哭嚎没用,冯铮虽然经常抱着他,但不表示冯铮会像柳氏一样,无条件满足他的各种愿望,尤其是当卢斯也对冯铮提出跟宝儿的需求相矛盾的要求时,冯铮自然会以卢斯为第一对象。几次被冯铮扔在一边不管之后,他越发会看眼色了。   比如现在,宝儿只是可怜兮兮的看了冯铮一眼,冯铮虽然对他笑了笑,可他知道这是无意义的。于是小孩抿着嘴唇,自己爬到马车另外一边铺着的被子上,老老实实的躺倒睡觉了。   所以说,熊孩子都是熊家长惯出来的。   现在小灯泡滚蛋了,卢斯抱着冯铮,双手抓着他的手,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我有个想法,关于这个人是谁……”   “谁?”   “你还记得……”卢斯压低了声音,“那个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治病,挖了无数孩童心肝的王大善人吗?”   “?!!!!”   “当时说是那位王公子失踪了,若是被谁杀了,就他爹做的事情,怕是尸首早就被挑在旗杆子上了,所以他没死。可他一个傻子,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倒是当地的县令和师爷,忘了他叫什么了……对王公子很是同情,若是当时谁还能把人藏起来,也只有他们了。”   这些事情不是现在想到的,而是当时卢斯就想到了。不过他选择了沉默,动手的是那王大善人,傻子虽然吃了无数孩童的心肝,可他算是被动无知的,那何必揪住不放吗?给他一条生路也无妨。   冯铮眼睛瞪大:“这次暗算你我的人……”   “对,这人恨我们,非常非常的恨。”   “赶快……”   “嘘……”卢斯依旧紧抱着冯铮没松手,“若真是这个人,现在的一切都是你我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那县令现在怕是也已经调任了,咱们若是立刻命令无常去追查,反而打草惊蛇。让他再跑了,那可是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了。不如回到开阳,找周安和胡大人帮忙。”   “嗯……”冯铮思索了片刻,绷直的力道放松了下来,他向后靠,歪着头看着卢斯,其实现在他想吻卢斯,还想……做些比吻更深入的事情……   卢斯知道他想了,都是男人,他很理解,在心情极端压抑的时候放纵一下身体,可以缓解情绪。他亲了一下冯铮的嘴唇,冯铮没躲,只是耳朵更红。毕竟小灯泡虽然离开,可还睁着大眼睛在看呢。   “来,在我怀里睡吧。忍忍,咱们就快到开阳了。”卢斯动了一下,肩膀遮挡住宝儿的视线,他将左手的中指和食指探入了冯铮的口中,捏了一下他的舌头,搅和了一翻,便放在他口中不动了。   冯铮强忍着,才没有哼哼出声,只是他是在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不断去舔卢斯的手指,更忍不住牙齿轻轻咬住卢斯的手指上下碾磨,又或者……仿佛稚儿一般不断的口及吮那两根手指……   唾液顺着冯铮的下巴流下来,卢斯细心的跟他擦干,又过了一阵儿,卢斯听见了冯铮轻微的鼾声,这才露出放松了视线,吻了吻冯铮的额头,也跟着闭了眼睛。   为什么卢斯和冯铮这么着急的朝开阳赶,甚至自己的案子都顾不了了?   因为开阳出了一件需要尽快审结的奇案,无常们固然是接到了两人的加急文书这才火速赶来,但同时,两人也接到了皇帝让他们火速返回开阳的圣旨。   开阳有一位崇象侯,开国的时候,祖上就是军功封侯的。后来这一家子就走武将的路子,一直到现在,虽然没能让自己从侯爷变成国公,但没到该降爵位的时候,都能出一位将才把爵位抱住,也算是殊为不易了。不过,这家族也是子嗣稀少,偶尔能有个兄弟俩,可基本上都是一脉单传的。   崇象侯第一代侯爷的家训是这样的:老子是杀猪匠出身,老子的婆娘也是个杀猪婆,老子祖上三代也都是杀猪的!族谱就从老子这代开始写!你们都给老子记住,你们都是杀猪匠的后代!以后别搞那些有的没的!   所以,崇象侯疏于家风很开通的勋贵,甚至有时候都太开通了……现任老侯爷只有一个儿子,这位小侯爷少年时就从军在外,还在外头有了个心仪的女子,却是当地的村妇。老侯爷夫妇当时不但没反对,还高高兴兴的把贺礼直接送到了小侯爷驻守的边城,让小两口赶紧在那边成婚。   可没想到,就是去年那场大战,小侯爷所在的那个小边城,被染了毒瘾的内奸打开了城门,小侯爷战死殉国……   老侯爷夫妻自然是悲痛万分,尤其是老侯夫人,得到消息后当场就病种不起了。   可是,就在两个月之前,突然有个仆妇送来了个少年,说这孩子就是小侯爷的后代。都准备好要下葬的老太太,也就在这个孩子的照顾下,挺过来了。本来这一家三口过得极好,可是谁想到,就在卢斯和冯铮他们得到钱老头过世的消息,赶往劳兴州的同时,又有一个仆妇带来了一个孩子,说是小侯爷的儿子!   问这两个孩子和仆妇,他们都能把“家里”的事情说得条条是道,他们都能说得准小侯爷的长相和习惯。可有意思的是,这两边的人都不认识另外一对人,说不清楚他们是从哪来的,为什么把小侯爷的事情知道得那么清楚。   可是,小侯爷当年把守的那座小关城,被蒙冤人屠了城,只有少数女子,工匠,以及身高不够的孩子,被掠走作了奴隶——两边放仆妇和孩子都说他们是这么活下来的。   老侯爷夫妇是闹不清楚了,只能找到了开阳府尹,现任开阳府尹一番折腾,也闹不清楚了。继续把这案子朝上递,到最后,已经闹到皇帝面前了,可还是分辨不出来。没办法,现在他们能做的只剩下张贴告示寻找知情人,不过这个希望是极其渺茫了。   滴血认亲的事情,自然也是做了,结果两个孩子的血都能跟老侯爷的血相融,   皇帝就死马当活马医的,把卢斯和冯铮给叫回来了,希望他们能分辨出来。   至于说这件事紧急……因为老侯夫人又病倒了。若不能尽快分辨真假,老侯夫人怕是坚持不住了。   卢斯和冯铮紧赶慢赶的回到了开阳,这回城门口竟然有禁卫军等着,见他们到了,第一时间就要两人进宫。两人只能让孙昊把这一车车的犯人带到无常司,再去刑部报备一声,他们俩自去进宫。   皇帝见着他们也是干脆,第一时间就把崇象侯的事情再给说了一遍。   “两位爱卿,你们心中可有分寸?”   两人在路上自然也商量过,听皇帝这么一问,两人当然是……摇头啦。   冯铮:“陛下,臣等刚刚回来,现在根本没见过人,对这事情只是知道个大概。实在是不好下定语。”   皇帝没恼,反而点了点头:“是朕心急了,你二人办事稳妥,朕也不催促你们,只管去办吧。”   “谢陛下体谅,臣等必定尽力而为。”   皇帝这么着急,两人干脆也不回家了,出了宫,直奔崇象侯府。到了侯府,同样是得到了消息的老侯爷,早早就在大门口等着了。老侯爷伛偻着背脊,头发大多是白的,只有几丝黑色,见到两人远远的就迎了出来:“老朽见过二位将军……”   “不敢不敢。”冯铮和卢斯赶紧让开,转而去搀扶老侯爷。   这一位也是沙场老将了,不常上朝,大事小事很少露面,但其实分量极重的那么一类人。   三人进了花厅,老侯爷等茶上来,道:“不瞒二位将军,如今开阳城里都在传,我儿惧内,实际上养了两房外室,如今找来的,就是外室之子。若真是如此,老朽我也认了,可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啊!”   老侯爷一巴掌拍在了茶几上,不管找来的人哪一个是假的,他们都是意图趴在他儿子的尸骨上喝血啊!   偏偏现在两个都可能是他孙子,他还都得好吃好喝的养着。那俩孩子跟他撒娇,叫他爷爷,他还得接着,可心里头是爱恨翻腾。卢斯和冯铮就看老头脖子上都是挠出来的血道子,那都是老侯爷自己挠的,他恨啊,恨不得呕出血来,可是呕不出来。   “老爷子,一会……您找来几个信任的仆人,跟着我们在这就行了,您下去照看着老妇人吧。”冯铮温声劝着。   老侯爷摇头:“不行,老朽得在这看着。”   这也是个死硬的脾气,两人劝了半天,老侯爷还是一口咬定要在这呆着。   没办法,那就让老人呆着吧。   然后,先是叫来老侯爷信任的仆役,再是把两个孩子和带他们来的仆妇叫来。   两个孩子都是七八岁的年纪,一个显得憔悴些,该是后来的那个。另外一个养的更好,精神很旺,笑起来还有个酒窝,该是最先来陪伴老侯夫人的那个。   大概这阵势他们也经历得多了,四个人进来,两个仆妇规规矩矩的行礼,退在一边。两个孩子分两边站着,都满含期待的看着老侯爷。   卢斯和冯铮都在打量两个孩子,然后再看老侯爷。别说,这俩孩子虽然长得不一样,但还真跟老侯爷有那么几分像。憔悴像的是口鼻的轮廓,遮着他眼睛,大概跟老侯爷一模一样。酒窝正相反,他像的是眼睛,老侯爷虽然年纪大了,眼睛的皱纹尤其多,可还能看出来是凤眼,酒窝的凤眼跟老侯爷是一样一样的。   “你们这两个婆子到近前来。”卢斯挥挥手。   其实这两个仆妇年纪都不算大,跟着酒窝的一身灰,该是三十上下,跟着憔悴的一身蓝色,年岁更小些,只是更憔悴一样,精神不好。容貌两个人都是普通人,说不上坏,可放在人堆里很难被认出来的那种。   卢斯又道:“把手伸出来,举高。”   都是干粗活的仆妇,皮肤粗糙,指节明显。   “嗯,把手放下去吧。别害怕,我俩刚从外地回来,一些事情知道的不多,所以,如今还要问问你二人。”   灰衣仆妇行了个福礼:“大人有事情,尽管问。”   蓝衣的慢了一拍,没说话,也只是福了一福。   “你们是小侯爷家中的什么人,又是如何从蒙元人手里逃出来的,现在都说上一说。你先说。”卢斯指灰衣服的。   “是。”   灰衣仆妇道,她是小侯爷厨下的仆人,小城城破的时候,小侯夫人看见蒙元人进了城,把小少爷匆忙藏进了米缸里,就抹脖子自刎了。可蒙元人进城就点火,她带着小少爷无奈跑了出来,之后被抓。她谎称小少爷是自己的儿子,蒙元人又看小少爷矮小就没杀他。   ——蒙元人不杀身高超过车轮的,他们的车轮跟昱朝人的不同,更高大,有一米四到一米五的样子。不过,这个规矩在他们草原民族彼此之间的争斗中才遵守得比较彻底。当攻伐的对象是农耕民族的时候,就不一定了。   之后昱朝反攻,灰衣仆妇说自己容貌普通,只是被当作一般俘虏,等待战后被分配,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人看守,于是就趁着混乱逃了出来。然后带着小少爷,一路到了开阳,寻到崇象侯府。   蓝衣仆妇只有一个开头跟灰衣仆妇不同,她说自己并不是小侯爷家的仆妇,而是隔壁的。乱子起来的时候,偶遇了乱跑的小少爷,就带着他一起跑出来了。其余的内容,都跟灰衣仆妇说的没什么不同。 第195章   她们说完,冯铮温声问:“我要问你们几个问题, 要让你们回忆到蒙元人, 你们不要怕, 慢慢说就好。我问谁,谁回答。”   冯铮问的, 是蒙元人的生活习惯,还有他们如何对待俘虏。一些实在太过揭人疮疤的问题没必要问,不过,两个仆妇表现出痛恨与不堪回首,说的情况也并无错处。   冯铮问完了, 这两个人的表现,很大可能是真的经历过那些。   卢斯道:“把她们四人分别送到不同的房间里,注意不要让他们彼此能听见对方说话声, 稍后在下有些问题, 需要他们各自回答。同时也让他们歇歇。”   等到人都离开了, 确定没人能听见他们在花厅里说话了,卢斯问老侯爷:“老侯爷,您记得小侯爷跟小侯夫人,有酒窝吗?”   卢斯的现代知识虽然都快忘干净了, 可多少还留着一点。   比如, 酒窝是显性遗传,父母都有,孩子有极大的几率有。父母一方有,孩子有没有是一半对一半。父母都没有, 孩子也没有。   所以,如果那两人都没有,那真假就好分辨了。   “我儿没有。”老侯爷先是很确定的道,但紧跟着就为难起来,“但是我那儿媳有没有,这就不知道了……”   卢斯点头,这年头书信往来一封很不容易,做儿子的跟自己爹娘形容老婆也不可能细无巨细从头到脚描写一遍,可这也有些麻烦:“老侯爷和老夫人一次都没见过小夫人?”   “让他跑什么呢?一来一回就得大半年,尤其他们夫妻刚成婚一年就有了孩子。那孩子又还小,哪里受得了颠簸。”说到这,老侯爷眼里含泪,他显然是后悔的,只要这些年之中见过一面,现在都不至于如此啊。   卢斯又问了些小侯爷夫妇的日常,老侯爷知道得不多。唯一有些用的,就是这位小夫人的出身——她还是个侠女,家境算不得富裕,没陪嫁的丫鬟,在边城跟小侯爷住着更少有婢女伺候。即便是有了孩子,也没请乳娘,是小夫人自己把孩子养起来的。   见再问不出来什么,卢斯道:“既如此,咱们就问他们吧。第一个问题,即使小夫人有没有酒窝。”   不多时,有下人端着托盘过来,托盘上有一张小纸条。   仆妇不认字,是下人代笔的。两个孩子却都会写字了,只是字迹不太好看。   憔悴那边仆妇和孩子都说没有,酒窝那边自然是都说有。   卢斯又与冯铮低声商量一番,两人的问题一道接着一道问了下去。一开始是小侯爷是否有教导武艺,教了什么?到小侯爷的爱马叫什么名字?小夫人喜欢吃什么,穿什么衣服?   问了大概得有半个时辰,卢斯和冯铮问得口干舌燥,喝了两大壶茶下去,仆人来来回回怕是已经跑细了腿。只有老侯爷是一直精神奕奕的,帮助他们印证答案。   这些问题,四个人所答,有的一样,有的不一样。有的老侯爷都拿不清他们到底谁说的更对。看答案的过程中,两人也问送纸条来的仆人,这两大两小回答得时候,是否干脆,是否犹豫。得到的回答是,这四人基本上都是听到问题就说或写出答案,很少有犹豫的。   卢斯放下最后一张写着答案的纸条——夫人最喜欢的发簪是什么样的?答曰:爹送给娘的海棠簪。有些字两个孩子不认识,所以这张纸条是仆人代写得。   “两位将军,到底……谁是老夫的孙子?”老侯爷看卢斯和冯铮把东西放下,这是没有继续问的意思了,不由得越发紧张。   卢斯看冯铮一眼,那意思:正气小哥哥你上吧。我怕说什么不对的,再把老侯爷气个好歹的。   冯铮略一沉吟:“老侯爷……这两个孩子,应该有您孙儿的线索。”   老侯爷坐在那,眼睛迷茫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冯铮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他们……都是假的?”   “是。”冯铮点头,他刚才没否则都是假的,而是只说有线索,就是怕老侯爷受不住刺激,没想到还是刺激过大。   这侯府的管家反应也机敏,早就已经叫了大夫在边上候着,看情况不对,立马招呼大夫过来。   “本侯没事……”大夫弯着腰正要给老侯爷诊脉,老侯爷一摆手,“二位将军,你们能否给老朽说说……为什么你二位如此笃定,他们一个真的都没有吗?”   冯铮叹:“老侯爷,您也是有过七岁的,您自己想想,您七岁的时候,能记得自己爹娘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喜欢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绣什么花吗?别说是您,换个人。”冯铮一指老大夫,“这位老管家,您可有儿孙,可是娇宠的孩子,那孩子六七岁的时候,可能将您或者您儿子的喜好,记得一清二楚。”   老管家突然被问道,楞了一下,他看了一样老侯爷,还是照实答了:“是有小孙孙,八九岁的小子……皮得厉害。”   十岁朝下,被宠爱着长大的小孩子,都还处于很自我的阶段,这和懂事不懂事没关系。他/她的脑海里没有我爸妈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多是我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我爸妈能不会给我。   一个七岁的孩子,对爹娘的喜好事无巨细都能观察到,而且八成还都对了。这等同于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这不是侯爷的孩子,这是下人的孩子,还是为了生活汲汲营营的下人的孩子。   “可……也可能是那两个仆妇……”不用冯铮回答了,老侯爷自己都想明白了。那两个仆妇,一个自称是帮厨,一个自称是隔壁的,可卢斯和冯铮问的许多问题,都涉及到小侯爷夫妻两个的私密,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这位老大夫,方才我俩与侯爷所言,还请大夫慎言。”冯铮对老大夫拱手。   能在这时候被侯爷请来,在权贵之家行医多年的大夫,必然是口风极紧的,但这时候冯铮还是得说一句。   老大夫拱手:“两位将军,侯爷,老朽只是来给侯爷请个脉而已。”那意思除了看病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冯铮问这一句,老大夫就知道人家还有话说,匆忙请脉之后,写了药房就走了。   “二位将军……若他两人都是假的,又如何能证明,他们知道我孙儿的下落?”大夫后脚走,老侯爷便按奈不住的说,“若只是从他们了解到的这些事情看,只能说,他们两方人这手底下都有一个与我儿一家关系亲密的人。”   “这……”冯铮被问得哑了,因为他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怕这么说给老侯爷的冲击太大,这才没直言,谁知道老侯爷自己想到了。   “侯爷,他们不只是知道您孙儿的下落,其中一边的手里怕是还握着您的儿子或者儿媳。”卢斯突然道。   “这!这如何……”老侯爷顿时瞪大了眼睛,脸上的希望和惊喜几乎能烧起来,片刻之后,他自己冷了下来,“卢将军,您不要安慰老朽了,老朽能撑得住。瓦罐难免井边破,这些事我比老婆子有准备……”   若是儿子还在,那简直是太好了,若是儿媳在,即便根本都没见过人家,但有小侯爷做为纽带,在老侯爷心里那也是跟亲生的女儿一样亲的。谁活着,都是好的。可是……老侯爷觉得,还是别想那么好了吧。否则,若是事情落空,两次失子之痛,他是真的受不住啊。   卢斯看了看老侯爷,老人家语气是挺沉稳的,可其实表情极其的可怜,希冀又害怕。卢斯也就不再说小侯爷夫妇了,毕竟这也是他猜测,到底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呢。   “侯爷,在下说小少爷还在,就是因为滴血认亲的事情。这两个孩子送来,必须得过这一关。侯爷说两个人都滴过血,那该是不只血融了,两人的表现也一点问题都没有。即便这两个孩子是天生的骗子,可毕竟年纪小,不如大人沉稳……”   “他们试过!”老侯爷大叫一声,“对对对!必然是如此的……一个得拿我孙儿试,另一个……”   老侯爷捂着心口,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这么一说,活下来的是他儿子的可能比是他儿媳妇的可能大。毕竟是要来他们家来假装,跟儿媳滴血认亲没那么笃定的。   “另外,老侯爷您可注意到了吗?那两个孩子除了一个比一个更瘦一点,其余高矮几乎一样,尤其,他们俩这个地方。”卢斯指了指自己的左额头,“都有个小且形状一样的伤疤,非常小,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这么精细,不是照着本人对比出来的,就是有个极其亲近的人。而小侯爷夫妇是自己抚养小少爷的,并不经旁人之手……”   “啊!我想起来了!”卢斯这么一提,老侯爷一拍桌子,“早些年……景儿刚一岁多的时候吧,我儿家书中曾说过,他抱孩子没抱好,把景儿给磕了,不过是个小伤口而已,却也已经睡了两个月的书房了!哈哈!哈哈哈哈!”   老侯爷这是真笑了,他那家书,明摆着是父子俩私下里的“男人的话题”,老侯爷可能都没跟自己夫人说。当年玩笑之后,也就忘了。   老侯爷在那笑,管家也笑,总归,这是有一下希望了。   “二位!那如今就赶紧捉住那四人,审出我儿的下落……”   “老侯爷,先别忙,这事情,咱们还得从长计议。”看老侯爷一脸激动,冯铮一把拉住他,“您可别忘了,小侯爷该是战死的啊……”   “你们这是说我儿叛国?!”   “老侯爷息怒,我俩也上过战场,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若是战至力竭,真是我为鱼肉了。不过这事八成是跟蒙元人有关的,那么它关系到的可能就是蒙元人侵入我国的庞大奸细网。”卢斯道,“还有,这四人进了侯府,怕是也有后招。若是咱们把他们抓了,惊动了他们背后之人,那他们对手里的人质做了什么……那我们可就是追悔莫及了。”   最后一句话,才是打动了老侯爷的话。确实,抓人简单,可要是让别后之人先来个断尾求生,再来个杀人断线,那就成了他害死自己的儿孙了。   “那……”   “稍后就说,我俩也没查出来什么。至于其他的,我俩也暂时不知道该如何办,只能进宫一趟,先与陛下商量商量。”   老侯爷点头归点头,但这个头点得咬牙切齿的:“两位将军所言甚是。不过,这事,老朽还是要告诉自家的老婆子一声。两位放心,老婆子也是个有决断的人,只是这些年太过思念儿子……”   两人点头,不告诉也不行,老太太快坚持不住了。   两方说好,卢斯和冯铮匆匆离开侯府,再次进宫去了。   老侯爷虽然着急着告诉自家夫人,可还是先把两个孩子叫过来,摆出一脸的失落和为难,看看酒窝,再看看憔悴,最后叹了一声,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这边四个人刚离开,他就吩咐管家,一定要安排可信的下人,把他们看紧了。   管家也是知道实情,不过这位说是仆人,早年间可是跟着老侯爷一起上战场的,情分非同一般的主仆,人手安排的自然是再精心不过。然后,老侯爷这才回到后宅,叫退了伺候的众人,对着老夫人一阵耳语。   老夫人是卧床不起,可还没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听老侯爷如此这般一说,顿时欢喜的哭了起来。   “其实,我看那两个孩子,也是越看越不像是我儿的骨血,就是不敢跟你说啊。”老夫人拽着老侯爷,“我儿为人豪爽刚直,看他书信,儿媳也是个爽利的性子。那孩子小小年纪能言善道的,偶尔露出些话来,还文绉绉的。虽我儿说给景儿开了蒙,可我也是越看越不对劲,却不敢跟你说啊。后来的那个我还以为是真的,谁知道一看……”   要不然第二次病倒的这么快呢,这是第一次生病之后,只放松了几天,就又压抑了。   “没事,现在好了,都好了。咱们儿子、儿媳还有孙子,都还有希望。”   “对!对!都还有希望……”   “可你也不能太高兴了,得继续演着点。”   “放心吧,这饿我比你清楚。”   老两口相拥着商量对策,那边卢斯和冯铮直接入宫了,皇帝该是也等着他们带消息回来呢。   结果到了御书房,不只是皇帝等着他们,皇后、太子、靖王、周安,还有陈同,也都在呢。感觉这是家族聚会,就是少了个前太子。   这种时候让他们俩这个外臣进来,算是非常亲近的表示了。卢斯和冯铮行礼之后,在最下首站好。   “两位爱情,崇象侯那真假小公子,到底如何?”   卢斯一抬头:“陛下,臣等无能,没能分辨出真假。”   “哎?你俩竟然也不能分辨出来吗?”   “是,臣等也没能分辨出来。”   皇帝本来是兴致勃勃的,毕竟这是挺传奇的一件事,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一句话。可是他看着两个人的表情……总觉得他们没说实话。因为无常司到现在,破案率高到恐怖,尤其是这黑白无常出马,说是无往不利也不夸张,若是真的失利,那多少也该有些懊恼吧?但没有,两个人很平静。   皇帝思索了片刻,笑道:“没能分辨就没能分辨吧,总会有法子的。你俩赶的时候也巧,就与朕一同用膳吧。”   卢斯和冯铮:“臣……”   “你俩也不算是外人,客气什么?来,都一起来吧。”皇帝站起来,一把拉住扮成大宫女的皇后,示意众人都跟在他身后。   他们也没走远,就是到了后头的一个偏殿,这里两人一个几案,美酒美食都已经安排好了。他们到的时候,穿着一身侍卫服装的前太子也从边上出来了——前太子看起来没那么瘦了,整个人的起色也好了很多,看起来给人一种很惆怅的感觉。   等到众人一落座,皇帝就把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都赶出去了。门口把手的,是皇帝最信任的大太监,这偏殿里头,等于就只剩下了他们这些“内人”。   “崇象侯的案子,你们真的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喝了两杯酒,吃了几口菜,皇帝问。   卢斯和冯铮一起站起来,拱手道:“陛下,还请赎臣等方才欺君之罪。”   皇帝笑了笑,并不以为意:“就知道你们有鬼点子,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两个人当即将在崇象侯分辨两个孩子的整个过程,以及他们是如何分析的说了出来。众人听着,一开始是好奇,但后来就是神色越来越严峻了。   听完之后,皇帝更是一拍桌子,眉毛都竖起来了:“早知道这些蒙元人贼心不死!但没想到,他们那边刚称着臣,这边就又动起了鬼心思!”   都知道蒙元人跟他们没完,毕竟这草原民族跟中央之国都没完没了多少年了。可总得是打一场大的,然后有那么十几二十年的平静吧?结果……皇帝发现,都到他这个年纪了,竟然还有“天真的想法被打破”的时候,少见啊。   蒙元人败了,在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有人开始思考下一回要怎么办了。   反而是他们,在一场胜利之后,就想着“行了,可以安稳一段时间了”,然后就彻底放松下来开始等着了,等着什么呢?等着人家再来喊打喊杀啊。   皇帝看了一眼靖王,靖王爷抬头看着皇帝,兄弟两人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且都有些愧疚。他们自以为自己到如今虽有小错却无大碍,却没想到从根子上就错了一件事啊。   皇帝去看前太子,前太子抵着头皱眉沉思,皇帝叹了一声,不管这孩子怎么样,他已经无法坐回过去的位置了。他又去看太子,这小子比刚回来的时候白了一点,可以就是黑不溜秋的,如今坐在下面,正拿一根鸡骨头敲着酒杯。   “老二,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太子一咧嘴,这老二听着太别扭,不过谁让叫他的是自己爹呢?   “这事……先还得让两位将军把幕后人挖出来,才知道怎么办啊。而且,蒙元人到底在什么地方种罂。粟,制鸦片咱们也还不知道呢。那各部之间都说没有……”太子摊手,“若是挖出来了与蒙元人相关的确切证据,那就让他们赔牛马!赔奴隶!”   “那他们要是不赔呢?”   “不赔就打呗。儿臣在边关的感觉,咱们大昱其实还是有再战之力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现在就想着打,粮草在哪呢?”   “用牛马换!”太子答得干脆。   “打败了可就没那么多牛马了。”   “父皇,您别总想着败啊……”太子咧嘴,“现在咱们骁将无数,跟那边打起来,咱们的把握更高啊。而且……这回儿臣在那边发现了几个盐矿,到时候也可以从那边卖盐。听说他们蒙元人还有铜矿和金矿,都是用咱们汉人的奴隶给他们开矿的。”太子咬牙,“等到打过去,也让他们当奴隶给咱们开矿!”   皇帝听着太子的话,虽然这小子说得有点乱,冲动和热血,不过他有一点好,就是他一直在想着打,一直想着对方的危险,知道蒙元人就算受伤了缩在暗处舔舐自己的伤口,那也是一头狼,而不是一条狗。 第196章   皇帝跟太子你来我往的说了一阵外族经,皇帝满意了, 不过还是板着脸:“为君者要走一步看十步, 你还是毛躁了些。记得以后在大事上做决断, 必须要再三思索。”   “是。”太子虽然还有一肚子的话想反驳自家老爹,可在这个时候还是决定做个乖孩子, 老老实实的点头称是。   说完太子,皇帝又把视线转到卢斯和冯铮身上:“爱卿方才‘欺君’乃是应该。这件事就交给两位爱卿去办吧。不过,虽然抓住蒙元人的奸细重要,但寻到崇象侯的孙儿才是重中之重。”   不是皇帝自己也不信任身边人,但刚才那么多伺候的宫女太监, 他们又在宫中有其他相熟的人,备不住一时口快就有人把事情透露出去,而这种细作之间的暗战, 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透露出去, 那都是要惹出来大麻烦的。   那与其日后悔不当初, 不如一开始就把路都堵死。   说完之后,大概是觉得这事情只是无常司来办还是有些棘手,于是他将视线转向周安:“博远,这事你也跟着一起帮忙吧, 稍后朕给你两份密旨。”   “是, 臣遵旨。”   说完这事情,家宴也就结束了,皇帝也没留人,众人各自离开。本来太子是要回东宫的, 可是周安跟着卢斯和冯铮要上联案情,他最近恰好没事,也就同跟着出来了——和他大哥不同,他喜欢穿便装,不是太子的袍服,所以出入也方便。   众人这一走,才发现,靖王和陈同也是一块走的。   听说是皇帝寻来了个神医,陈同这段时间一直在宫里治病,如今看来,陈同还是真的比上回见着的时候,好了许多了。那时候他连站起来都困难,说话带喘,抬手都打哆嗦,现在……他能自己走了,虽然还需要靖王在一边搀扶着,可总归是自己能踢腿迈脚了。   “陈兄,你这身体好了许多啊。”冯铮笑看着陈同,“恭喜恭喜。”   陈同还没说话,靖王咧嘴笑了:“同喜同喜。”   众人:“……”   “多亏陛下寻来神医,诊明白了,我这是胆的毛病,竟然说握着毛病好治,如今几服药下来,果然舒爽多了。”   陈同心肝脾胃肾其实都有毛病,毕竟那几年亏损太大。只是疼得他睡觉都没法睡的主要是胆,现代的话说是胆囊炎加胆结石。请来的这个大夫确实是少有的神医,以中医的疗法,一点点让陈同把陈同把排出去了,炎症也逐步治愈。他能平躺睡觉了,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而陈同好起来,靖王看着也精神许多,如今才显着,他比皇帝年轻的样子。只是他那头发……看来是白不回去了。   出门来,卢斯和冯铮骑马,其他人都是两两上了马车。出宫门,他们还有一段同路,尤其太子和周安要去冯铮家里,他们也就缓缓同行。可是走了没多久,靖王的前导护卫突然回来了,进马车不知道说了什么,靖王就把车帘子掀开了。   “有位故人来找,几位先走吧。”   卢斯他们也不是非得结伴的小姑娘,本来也就是顺路而已,当下与靖王告别,先行上路。不过这刚走出去,就看见靖王府的护卫,带了个也算是熟人的人过来——魏韬琇。   魏韬琇虽然依旧是衣着光鲜,可额头上竟然带着伤,看似依旧走路走得笔直,卢斯和冯铮却都确定他右腿带伤,因为两条腿迈动的时候力度明显不对。   不过,这却是人家的事情了。只看了一眼,跟魏韬琇礼貌的点头示意一下,两人就不再关注了。   话说,魏韬琇被带过来还是挺兴奋的,还没到马车,就看见靖王迎面过来了:“三郎睡了,有什么话,你就在这说吧。”   魏韬琇仔细观察了靖王片刻:“看来三郎恢复得不错。”   “嗯,知道大夫是你找来的,所以呢?你想交换什么?”靖王皱眉,想起这事,他就有些憋屈,三郎用药用得好,但那人却是靠的魏韬琇的面子来的——那人正是当年将魏韬琇和陈同改换了身份的,魏韬琇亲生舅舅的徒弟。   “我说我就想见见他……”魏韬琇苦笑,“看来你是不信的。那么,我就说点别的吧。魏家已经分家,我们三房就要单出来了,明年是大比之年,我要参考。”   “我只能保证不会去找你的麻烦。”   “我只需要殿下保证不找我的麻烦。”魏韬琇只是骄傲了这么一句话,话说完他就又失落了下来,“三郎……我欠他的,我会满满还他的。”   “呵,话说完了吗?”   “完了,还请殿下帮我跟三郎说一声珍重。”   靖王听到他“完了”二字就已经转身,后边的话别说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就是头都没回。靖王一走,立刻就又侍卫过来,将陈同驱赶到远离马车的地方。陈同就站在那,定定的看着马车从他面前辘轳而过。   靖王回到车上,就见陈同醒过来了。   “吵到你了?”今天跟皇帝吃宴席,又从紫宫里一路走到外头,还是累着陈同了。   陈同笑了笑:“刚才就没睡着,只是闭目养神。来的是四公子?”   “……你想见他吗?”靖王沉吟后,问。   “见他作甚,跟魏家,断了彻底才好。尤其是如今魏家倒了的时候,以四公子那为人,正是该无所不用其极的时候。”陈同说完见靖王有些惊讶,“王爷没想到我会如此说四公子?”   靖王摸摸鼻子:“你极少提他……”靖王才不会说,其实他一直视魏韬琇为情敌,就算后来确定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也依然没有丝毫放松警惕。毕竟名义上他们可没有兄弟关系,而那些世家大族,龌龊事情多得很。   “因为……早些年,我还以为王爷喜欢的是四公子呢。”陈同低头,有些窘迫的说。   “啊?!”靖王惊讶之后又想笑,干脆把陈同抱过来,“怎么会这么想的?”   “……”陈同闭口不言。   “说说吧,我可是什么自己的丑事都跟你说的。”   “也是我愚笨,那时候旁人说的,面上不信,其实心里多少还惦记着。毕竟,我跟四公子少年的时候,容貌像了六分。”而且那时候靖王是个愣小子,最初做的时候,把他朝死里折腾,看不出来一点喜欢应该有的怜惜。当然,现在知道了,也怪他那时候装哑巴,不说话。不过,这些就不说了,何必要戳爱人的伤心处呢。   靖王亲了亲陈同:“罚你,竟敢说本王的爱人愚笨?”他又亲了两下,“魏韬琇怕是不会死心的,像你说的,魏家倒了,魏韬琇却不想自己也跟着倒,我可是他最大的靠山……等你身体再好些,咱们就回边关好不好?”   “好……”   另外一边,卢斯和冯铮再次给太子和周安讲了讲崇象侯家里发生的事情。然后卢斯一摊手:“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能够让这两组人对外联系,还让我们顺藤摸瓜了。”   太子手指头在桌面上敲着:“话说,就是那什么……按照卢将军的话说,酒窝是先到的,对吧?而且他到了之后,名声也不小了,可憔悴还是找上门来了。当时崇象侯已经是认下了酒窝了。那说明,这个憔悴可是十分的有把握啊?”   这也是卢斯和冯铮两人都忽略的问题,这个冒领身份的,如果是一真一假,而且后一个应该已经知道了前一个的存在,那么基本上来说,都是后头来的那个比先来的那个真实性更强。   可现在两个都是假的,那么,是什么给了憔悴底气,让他确定自己能推翻前者呢?   “小侯爷,或者小夫人在憔悴那伙人手里!”四个人异口同声!   崇象侯的孙儿毕竟年幼,还一直都没见过祖父祖母。而比小孙子更了解老侯爷夫妇的,自然就是小侯爷或小夫人,小侯爷的可能更大些。所以,后来的这个假货,即便明知道已经有了一个“崇象侯孙子”回府,还是找了上来,因为他很确定,就算对方是真的,也能把他打成假的!   “这么一看……其实更像是小侯爷夫妇一边落了一个,反而是那孩子,不一定还在世。”周安叹气,“不过,这些先放下,相引出幕后之人,咱们先得想象,他们如今弄这么两个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埋下那种长时间的死间?”冯铮道,“毕竟,崇象侯乃是咱们大昱的武将世家之一,若是小侯爷被定了个战死沙场,那这孩子又是英灵之后,入了军中,也必然身份不低。日后在战场上,若是他做出些什么,怕是……”   “又或者作为死士,也是危险至极。”太子也道,“毕竟是勋贵,总会进宫的,暗藏点什么害人的毒药,事成之后自杀,根本就追究不到蒙元人身上,若是昱朝弃了内乱,那蒙元人即便无力东进,也可以占点便宜。”   卢斯听两人这么说,眼前一亮:“简言之,就是这些人要利用崇象侯的身份做坏事,对吧?”   太子撇嘴:“卢将军,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快快!有什么说什么!”   “他要这个身份,那如果事情的发展,却让他们无法得到这个身份了,你们说他们会怎么办?”   冯铮:“那时候怕是会狗急跳墙,但是……如何让他们得不到这个身份呢?”   “你们把自己放在老侯爷的位置上想想,是还不知道他们两个都是假货的老侯爷,他面前放着两个孙子,无论认下哪一个,自己都有可能是做错了。那他会怎么办?”   周安:“两个都认下是不可能的……难道……两个都不认?!”   “不会是彻底不认,而是要从旁支过继一个子弟过来,爵位家业都给这个过继的,这两个孩子,依旧都算是自己的孙子,养他们长大,给他们一些财产,但剩下的,就要靠他们自己了。”太子眼睛也亮了。   太子比其他人都更明白继承问题的重要性,卢斯一提示,他就明白了。   两个孩子都认下是彻底不可能的,因为就算现在都认了,后头还是有一个继承问题的。家产可以分割,但爵位只有一个,只能传一人。是否混淆血统的问题先放在一边,凭什么让一个骗子有可能继承他们崇象侯世代用献血和人名换来的家产?既然如此,那不如找一个有着相同祖宗的同族,由他来继承。   四个人都笑了:“若是那两家知道这个消息……”“必定有人做不住啊!”   不能堂而皇之的去拜访崇象侯府,不过,当即就秘密派人去通知了老头。想来,明天这事情就会闹得满城风雨。不过这事说完,卢斯和冯铮却还有一件“私事”要麻烦周安。   “周兄,实不相瞒,我们这次回去……”   两人将这次回去奔丧发生的事情,与当年在天水县的王大善人案都说与了两人听,后者还好,前者说起来这也是家丑。可太子和周安值得信任,这件事他们自己查容易惊动了王斜,必须要找人帮忙,周安为人他们是信得过的,将事情告诉给他,并不觉得难言。   “……所以,你们怀疑这事当年的天水县的县令也有参与?”周安听完,若有所思。   冯铮:“是。”   “当年在一群乱民中掩盖那位王公子踪迹的,确实是当时的县令可能最大。即便他没有直接参与,怕是暗地里也知情。若出来找事的真是这位王公子,他更是不可能一无所知。放心吧,这人我必然查个清楚。”   说完话,四人抬头一看,天色也不晚了,干脆就在冯铮和卢斯的家里吃饭,吃完了,客房也已经收拾出来了。太子和周安也不见外,直接就住下了,不过,俩人也没做什么不该在别人家里做的事情,毕竟这段时间必然是要忙起来的,尤其是还是周安要忙,太子怎么舍得让他拖着酸疼的腰去忙公事?   卢斯和冯铮这边刚要躺下,外边仆人却来敲门了:“将军,两位带来的小公子……”   卢斯开门:“他怎么了?哭闹不停?”他们家里的小公子一直在变动,现在这个小公子就是宝儿。   “没,小公子没哭,即使一个人缩在床里,不吃不动。以为他是发呆,可是过一会,他就开始打哆嗦。等我们过去,他就背转过身,过一会再哆嗦起来。”   这孩子确实是吓出病来了,他应该不是假装的,之前之所以没有如此,乃是因为卢斯和冯铮毕竟是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把小公子……”“送去大公子那。”   前一句是冯铮,后一句是卢斯。话音一落,冯铮就看着卢斯。   卢斯坦然:“总不能让这孩子成了废物吧?你我难道能守着他一辈子?与其让他继续跟咱们相处下去,还不如让他先适应同龄人。干脆,把二公子也叫过去。”   二公子原来是小三子,现在是柳邻邻。三个男孩子,两个大的也都不是不解世事的小天使,让他们看一个小的,应该没问题。   冯铮自然是点头的,不过仆人一走,他就问卢斯:“让宝儿去跟铁蛋、邻邻一起,真的只是为了让他自己立起来。”   “那当然只是对着仆人说得好听的,在外头赶路那段时间照顾他也就罢了,如今到了家,还敢占我老婆的床?没得他!”   “孩子的醋你都吃。”冯铮虽然是摇着头,不过,看他的表情也不是不高兴,“而且,你刚才那么抢着说,怎么就确定我会把他叫到房里来?”   “你心善啊。”   冯铮叹气,一把揪过卢斯的脖领子,把他拽过来稳住了嘴唇,很是一番碾磨,等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他才将人放开:“再有下回,客房伺候!宝儿的情况,真让他来了,那他就得一直呆在我和你的中间了,否则只会刺激更大。我虽然对他有些怜惜,但怎能为了他苦了你?”   卢斯;“……”他倾过身去,靠在冯铮身上,尼玛啊,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起立敬礼了!   冯铮感觉到了,对卢斯一笑,充满暗示的对卢斯舔了舔嘴唇:“走吧,让我品一品你的斤两……”   卢斯直接炸了!( ̄TT ̄)   一夜无事(真无事),第二日还没到晌午,关于崇象侯的事情,就已经传遍了开阳。没人说老侯爷这么做不对,大多数人都叹一声崇象侯满门英烈,可惜了。少数人骂一骂官府的无能,连着卢斯和冯铮这黑白无常的名头也被拿出来溜了一圈,不过这些卢斯他们无所谓,他们只关注那四个人的表现。   没多久,老侯爷就遣了得力的下人亲自来说——这人是管家的儿子。   老侯爷今日一早,就将两个孩子两个仆妇都叫了来。直接说:“老头子我看是认不出来你们谁是真谁是假了。若是将你们都赶走,那我儿的血脉怕是就要流落在外。可若是将你们都认下,那来日这侯府就要落到旁人之手。既然如此,我还是将你们都认下,可是你们俩这辈子,也都是我儿的义子,我的干孙子。这侯府……日后自然是有旁人来接手的。”   说完之后,老侯爷当即就让下人送他们离开了,一句废话都没。同时,却又开始去联系崇象侯的旁支——他们家总还有生了两个孩子,分出两房的时候,如今那头也是子孙单薄,但总还有,若让对方来继承爵位,那便自然是欢喜不已。   “那两个孩子是如何的反应?”   “一开始都低着头,规规矩矩的听。听到侯爷说都认的时候,大公子,就是先来的那个,笑了一下。小公子没什么变化。可是听到侯爷只要让他们做义子,侯府要交给旁支的时候,他们俩与两个仆妇都吓了一跳。小公子小小年纪却做出了恶鬼一样的表情……”仆人皱着眉头,“当时小人都要去挡在侯爷身前了,还以为他要扑过去,不过他却一直没动。”   “其他三个人听到之后什么表现?”   “动的反而是大公子,他当场就哭了,侯爷离开的时候,他就要扑过去,只是被仆妇拉住了。带他们来的两个仆妇就只是有些心焦,可其余大的不满,都没表现出来。”   “嗯,多谢小哥了,还要麻烦小哥回去之后继续盯着了。”   “应当的,应当的。”   仆人走了,卢斯抬手摸了摸冯铮的嘴唇——他下唇有一块破皮,还挺严重的。冯铮被他按得一疼,下意识躲了一下:“先办正事……”他开口,声音也比往常沙哑许多。   “嗯……话说,我刚才就在想,这两个孩子,也够能耐的。你说,他们就算天生矮小,但应该也大不过十岁吧。这么点大的孩子,把另外一个孩子爹娘的习惯被得滚瓜烂熟。上公堂,甚至到了御前,也依旧对答如流,这也不是普通的孩子啊。”   “蒙元贵族的孩子?”   “不像。长相不对,应该是汉家。而且,这么大点会写的字已经不少,应该不是普通人家。而且他们气质也都挺好的。”这时代,大家族的孩子三四岁开蒙,中产之家书香门第六岁左右开蒙,生活再差一些的,就要到八九岁,甚至十一二才能开蒙了。像是这两个孩子这样的,至少也得是中产之家出来的。 第197章   “嗯……能让两个孩子这么听话的手段,不外乎几种。确实他们跟我们合作, 比受对方掌控要好得多啊。你想见……憔悴?”   “嗯, 两个孩子看起来, 这个憔悴更凶悍些,更凶悍的, 反而更好说服……”   上午老侯爷表明要找个旁支的义子,下午憔悴和酒窝都被叫到了老夫人院子,这是老侯爷的命令,让他们别的都别管了,就老老实实承欢膝下吧。   老夫人躺在病床上, 含笑受了他们的礼,听了他们说的吉祥话,就一人赏了他们一碟点心, 让两个孩子道边上玩去了。   “你这假货, 都是你!奶奶都不与我亲近了!”酒窝恶狠狠的看着憔悴。   憔悴看他, 冷笑一声:“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谁真谁假,你我心里清楚。待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定让爷爷将你抽筋扒皮!”   “将我抽筋扒皮?嘿嘿嘿, 我好怕啊。挖了你的眼睛,割了你的舌头,把你剁成肉酱才是真的!”   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大, 却一个比一个说得歹毒,边上伺候的下人听着,心里都有些发毛。   两人说着说话,酒窝忽然打了个哈气,摇晃了一下,幸亏后头出来一个人把他抱住,他才没摔倒。可他倒在那人怀里,直接就呼呼的睡过去了。   憔悴一看那人,顿时一怔——来人正是卢斯。   “卢、卢将军……”这孩子早熟,自然明白现在这情况不对劲。酒窝明摆着是被药倒的,房里的下人看见却一点都不惊讶,且卢斯这个身份,进到老夫人的内室里,外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家伙挺聪明,你本名叫什么。”   “我本名就是余潜啊。”余潜是老侯爷孙儿的名字,憔悴虽然被吓得厉害,脸都有些发情,可还是努力装作天真的样子,瞪大眼睛,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卢斯把酒窝放在了一边,有下人把椅子抬过来,卢斯坐下,然后把憔悴抱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捏着他的手:“小家伙,你抽筋扒皮就是很痛苦的方法了吗?并不是那样,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人活着,长时间的品尝痛苦的滋味。比如……你看你的手,看你的指甲盖,修整得多漂亮?只要把针从指甲里头插进去,然后在里边拨弄,你就能尝到巨大的痛苦,毕竟,十指连心啊。”   憔悴的手哆嗦了一下,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抽了两下没抽回来,第三下的时候,卢斯自己放开了。   “我也不想跟你一个小孩子为难,可是,你知道一个失去了儿孙的爷爷,为了找回自己的骨血,会有多么疯狂吗?”   “我、我就是余潜啊!”憔悴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就在眼眶里头打转。   “你是个聪明孩子,知道我这么偷偷摸摸掩人耳目的跟你说话,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我可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所以,如果你把我惹急了。你知道我会干什么吗?我会正大光明的把你,和你的那个‘救命恩人’一起抓起来。让你的小伙伴得偿所愿。”卢斯指了指酒窝,“别说话,我知道,他也是假货,而且,你们俩手里头都有人质……”   “不对!我是真的!他是假的!”   卢斯不理这孩子的打断,继续说:“……现在你们俩的家人里都着急了吧?如果来一个峰回路转,证明他是真的你是假的。那你们两边的人都会有动静吧?当然,他那边的动静是好的,夸奖、赏赐。你那边的动静就不太好了……不过那时候你在我的牢里吃着酷刑,家里到底怎么样,倒是也不用担心了……”   “不要——!”憔悴两个字冲口而出,自己就瘫下来了,“我……我……”   “别害怕,我既然没有一上来就把你关起来,这说明我们还有机会,你说对不对?”   憔悴木呆呆的点点头。   卢斯看着这孩子,感觉他背吓得随时都能尖叫起来了。但卢斯觉得……他一直都温言细语的,而且这话都说明白了,还至于这么害怕吗?→_→难道我的小白脸已经不是小白脸了?   “孩子,别怕。”卢斯努力让自己更加温和下来,他轻柔的摸了摸憔悴的脑袋,“你来了这里之后,你的爷爷奶奶,对你好吗?”   憔悴:“……”   “其实在发现你们身份不对的那一刻,我就想要带你们回无常司,让你们见见什么叫十八层地狱了。但却是你们的爷爷阻止了我,他们说,你们毕竟是孩子,什么都不懂,怕是也受人胁迫。他自己的孙儿不知所踪,而且你们也是旁人的孙儿,只希望,他对你们好,也能有人对他的孙儿好一些。”   憔悴怔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了卢斯一眼,但很快又重新把头低下去。   “孩子,你愿意和我们合作吗?无论事情成与不成,当这一切告一段落,我们都能给你一个新的身份,让你自由自在。”   “……新的身份?”憔悴抬头看着卢斯。   卢斯注意到,这孩子的眼睛里有一丝希冀的光,他点了点头:“对,如今的你,无论是替谁干活,你都得给他干一辈子。现在你还小,他们让你做的,只是讨侯爷的欢心,尽量成为侯府的小主人。如今你做不成了,他们却依旧不会让你放弃吧。但不管是做什么,总归不是好事。如今你已经被我发现,那些事也是做不成的。且你如今犯的错误都是受人指使,可以后单只是被指使,可是免不了你的罪过的……”   明摆着,憔悴已经心动了,但卢斯看他眼睛里还是有着一点畏惧和胆怯,死咬着牙,并不点头。   卢斯一摆手,房里的下人都退下去了,他悄声在这孩子耳边问:“他们用什么威胁你?你只告诉我……放心吧,我是给皇帝办事的,我要做的是干掉你背后的人,至于帮主老侯爷找到儿孙,那得靠后。你只要能帮到我,你的事情,我也都能帮你。”   “我、我杀过人……是一个小姐姐,他们、他们握着我的手……”憔悴的牙齿打起了颤,让他甚至没法说出话来,“他们说,我杀了人,不是好人,你、你们不会饶过我的。”   “我们抓人,抓的是握着刀子杀人的人。但你当时是被握住的,你跟你手里的刀子没什么不同。我怎么会抓刀子呢?”   “好!我听你们的!”憔悴点了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给你们。”   憔悴的真名叫宋亮,他家也在边城,具体是哪个城,他不太清楚,因为那俩字他都不认识。不过这次蒙元南侵,自然是也波及到了他家。他因为太小,被留下了性命,跟其他一些孩子关在一起,突然有一天,他和其他几个衣着比较好的孩子一起,被挑选了出来。   途中又经历了几次挑选,最后他还有另外两个孩子被留了下来。   “我们被带到一个城里,关在个房子里,天天让我们背‘爹娘’的喜好。小东总在哭,还说那不是他爹他娘,结果……被那群人在我们眼前割掉了脑袋。”宋亮因为恐惧声音变得嘶哑,“胖蛋背得没有我好,他们就把胖蛋带走了,只留下我一个。又找来了胡娘,跟我说以后都要听她的话,然后,我们就来找爷爷了。”   宋亮年纪太小,能把前后说通,语序没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你还记得你最早住的那个院子在什么地方吗?是什么城?”   “进城出城的时候都坐着马车,看不见外头。就记得是个不大的院子,对了!有桃花。”   不大的院子,有桃花……这得找到哪辈子去,也是几乎无用的线索。   “你见过你‘爹娘’,或者其他人吗?”   “见过。”宋亮这一答,卢斯都忍不住睁大了一下眼睛,他就是随意一问,没想到是真见过啊,“见的是‘爹’,背‘爹娘’喜好的时候,他们每天都让我去看他,看他长什么样,让我记住,让我能说出来……‘爹’总是在睡觉,偶尔醒过来,也什么都不说,像是在发呆,不过……”   “不过?”   “我的院子其实离‘爹’的院子不算远,我有好几回,都听到‘爹’在哭喊,说什么‘给我药’。”   “你刚才说是小院子,‘你爹’跟你住的地方离得近,还是跟院墙里的进?”   “都差不多,我也见过有邻居找来的,他们就说我‘爹’害了疯病。”   行了,小侯爷跟对方配合的原因找到了,原来是用药物把人给控制了。蒙元人用鸦片用得都TM炉火纯青了。不过,这也是个线索,能够让人去找一找,院子里传出哭喊的人。即使这人已经被转移了,多少还能有点线索。 第198章   “你爷爷说要认你们俩为义子,爵位另寻他人之后, 胡娘可有说什么?”   “说她知道怎么办, 让我别管。”   “你回去, 这府里派去伺候你的下人都是可信的,有什么事, 以后都跟他们说。而且,以后老侯爷会更偏向你,所以,要是跟这小子打起来,把他揍得头破血流也没关系。”卢斯当然不可能对他立刻就无比信任了, 这“下人都是可信的”,缓过来说就是“下人都在监视你”。   “好!”宋亮也不知道想到还是没想到,很高兴的点了点头。   卢斯笑了笑, 把宋亮和依旧打鼾的酒窝都放在了床上。他是从后头走的, 转个弯就看见了冯铮。   “这孩子是真聪明, 不过,话里有话,还是有事情瞒着你。”   “他杀的那个小女孩,怕是有点问题。”   但这话也就到此为止, 别管这个孩子到底干了什么, 他们现在需要他,那就暂时妥协,一切都等着秋后算账。   不过,这件事他们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 接下来,能做的就是安排人手,去各个城市里寻访近期内患了疯病的人家,在之后,就得等那两个妇人的主动了。   两人回到了无常司,这段时间无常司收到了许多下头递上来的大小案件,可两人在无常司还没坐稳,刑部的人就过来请他们过去了——两人今天一早,自然是已经把这趟回劳兴州的经过,还有其中的几个人犯都递上去了,这回刑部是让他们过去细问的。   果然是如此,在刑部两人各自录了一份口供,胡大人特意把他们留下了。   “钱班头……”   两人没说钱老头之死有疑,主要的几个详情全知的人犯,都没交过来,毕竟主犯还在追查中。因为说了,固然能给钱老头伸冤,但更深的就得挖掘为什么。离家将的事情,那是断然不能说的。那事情很可能就偏到柳氏偷人不得,谋杀亲夫上头。到时候,不但钱老头的名声毁了,宝儿的出身也要被人怀疑。   两人都很明白钱老头的性情,他应该是不在意自己的名声的,可这老头护犊子,对他们俩如此,对自己的孩子那就更是如此了……   可胡大人审理案件多年,一看就看出来不对劲了。   “是。”而对胡大人,两人也没欺骗,直接点头。   胡大人眉头皱了一下:“那孩子……”他既然能看出来疑问,自然也能知道两人为的什么。两人又点头,胡大人叹一声,“这案子那幕后之人,你们该是也有线索了?”   “是,我们俩已经托了周兄帮忙追查。”   “那就好,有事可随时来寻我。”胡大人不认为他们不来找他是不信任他,很清楚他们不找他是没必要。毕竟他现在主理刑部,是真忙。真什么事都让他来帮,那就是没轻没重了。而他说的这句也不是客气话,而是真情实感。   “多谢大人。”两方都干脆,卢斯和冯铮就此告别,当回到无常司,卢斯和冯铮便去见了孙氏。   无常司已经设立了女牢,牢头也是女子,这些女子都是之前无常司牺牲的无常的家人,或妻子,或女儿。一开始这些女子还有些放不开手脚,但如今已经可以是精于其务了。开阳其余几处衙门,也有把女囚放到无常司来的。   可即便如此,监狱依旧是监狱,除了现代那把监狱当宾馆折腾的某些国家,坐牢就没有舒服的。在加上之前是坐囚车过来的,这孙氏被带过来时,是彻底没有了曾经的好颜色,头发干枯散乱,面若枯槁,双眼除了在刚见到两人的时候有恨意一闪而过,便再无光彩。   其实卢斯觉得这孙氏挺神奇的,她嫁给姜武多年,不但没与姜武圆房,还经常虐待他,姜武呢,不但没反抗,看样子还将孙氏当做珍宝,捧在手上怕吹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甚至连那恶毒的名声,也心甘情愿的给她背着。   这可绝对是真爱了,卢斯自认……不对,还是别自认了,他根本就不会对这样的人动心,别管是男的女的,他喜欢的是自家正气小哥哥这个类型的。   冯铮:“孙氏,你依旧什么都不愿意说吗?”   孙氏低头,双手抓着自己囚衣的衣角,默然不语。   “孙氏,你知道你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吗?”卢斯眯着眼睛看孙氏,“死了干净?不、别想。甚至,就算是上头给你判了个秋后问斩,本官也会帮你申辩的。毕竟你最不至死,顶多……木驴游街,示众十日……你看如何?”   安静沉默的孙氏顿时哆嗦起来,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   木驴……这东西就不解释了,总之,弄着东西游街,还有示众的女子,都是要被脱光衣服,赤裸的。卢斯猜测,这孙氏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清白,那只能用这个威胁她了。   “待示众之后,也不过是充入教坊司为奴,受不了多大罪过,你可放心。”   “你……你想知道什么?!”孙氏果然是忍不住了,抬着头看着卢斯的眼神,简直是恨不得扑上来咬死他。   “王斜,所有你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如果你所说的事情让我满意,那我或许会让你干干净净的去死。”   孙氏咬了咬嘴唇,最终选择了点头:“好。王斜……是自己找上来的。头一回,他拍开我家门,说是路过,想要一碗水,我给了他。第二回,是姜武在外头喝醉了酒,他雇了马车,帮我把人给送了回来。那时候我就知道,他是别有所图。”   冯铮:“哦?为何?”   “姜武……他一喝就醉,醉了就睡。但他是个买卖人,几乎全部身家都在身上放着,这在在外头要是喝醉了,让人摸走了财务,他就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卢斯虽然知道已经有点偏题,但还是忍不住问一声:“姜武喝醉酒后的这情况,就没人知道?怎么就传出来他撒酒疯,打老婆呢?”   “自然是有人知道的,毕竟他原先也有不少酒肉朋友,可是,那些人都更愿意把姜武喝醉了打人当真呢。”孙氏勾嘴唇角笑了起来,她本是端庄的相貌气质,如今牢狱之灾容颜失色,让她这么一笑,如今却是邪乎又阴森,“那些人反而更爱偏向的说什么‘当年姜武喝醉了就跟我打过架’之类的,即便是一二个还有点良心的,也只是闭口不言罢了。”   “……”这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为了热闹,甚至明知道是说谎,也没人想着去证明另外一个人的清白——既然事不关己,何妨让热闹更热闹一些?觉得这是小事,觉得总会有其他人去证明,又或者,觉得这是人家夫妻俩的事情,没必要多嘴?所以,能说什么呢?   看着卢斯和冯铮的表情,孙氏大概是从中得到了几分胜利的乐趣,她笑了一笑,就又放了个雷:“我心仪王郎。”   “!”   “呵,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王郎年轻英俊,文采出众。他知道我的苦衷,理解我的苦衷,而我也知道他的苦衷……”孙氏的视线在卢斯和冯铮的脸上扫来扫去,“我知道你们毁了他,就跟你们毁了我一样,所以,我愿意帮他。”   卢斯嗤笑一声:“他的苦衷?你指……他曾经痴傻,后来他爹挖了小孩子的心肝给他吃的‘苦衷’?”   孙氏脸色未变:“那又如何?王郎如今恢复清明,那便是说,当年老爷子的做法,并没有错。可惜,老爷子未能见到王郎恢复……”   卢斯和冯铮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前对王斜还是怀疑,如今孙氏这话,彻底证明了他们怀疑的没错。   “无耻!”冯铮怒斥,“他吃了小孩子的心肝,你竟然只想着王斜恢复?!”   “要不然呢?”孙氏冷哼,“那些小孩子都是些愚民愚妇的后人,若是王郎当初并没生病,他们也不一定能活到成年,即便是活到了,一辈子也都是混混沌沌的,怕是连自己自己有多少脚趾都数不清楚。王郎吃了他们的心肝,却是让他们成了王郎的一部分,反而是成全了他们!”   “……”这女人是彻底魔怔了啊,卢斯忍不住咧了下嘴,握住冯铮的手,偏着头低声道,“别气,跟这种人说不清道理。”   孙氏没听清楚卢斯跟冯铮说了什么,但是她能猜到。   “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是些伪君子。看着到都是人模人样的,那肚子里头装得不过都是些腌臜货。若是王郎家里的事情发生在你们身上,你们难道不会那么干?呵!若说不干,那也是不敢!你们即便知道这些事是王郎做的,那又如何?你们抓不住他,不但抓不住,终有一日,你们会死在王郎手里,你们的心肝会做了王郎的盘中餐!”   孙氏的脑子是偏激至极了,在她看来恶人才是真性情,好人,或者表现得像是好人的人,全都是伪君子。   “也就是说,你这王郎根本就没告诉过你,他有没有什么落脚点,也没跟你说过,如果你出了事,要怎么自保?”   “那不是应当的吗?否则如今我怕是抵不住你们的威胁,只能说出来自保。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如今我为鱼肉,你们若是还要对我用那下三滥的法子,那我也只会咬舌……”   她是认定了王斜了,这可真是王斜放个屁她都觉得是天上的香料。   “行啦,你画本子看多了,咬舌?咬个屁的舌。那是防止自己熬不住酷刑说话的,死不了人。带她下去!”其实确定了那人真的是王大善人的公子,那这次见孙氏就是个大成功。其他的情报,也无所谓了,“铮哥?”   卢斯要走,可扭头一看,冯铮还坐在那沉思。   “再见见姜武吧。”冯铮道。   “孙氏都所知不多,姜武……”   “那是他的妻子,我倒是觉得,姜武再怎么愚笨,也会有些孙氏不知道的事情。”   “好。”虽然不像冯铮这样有信心,毕竟那姜武的表现怎么看都是个老实到诡异的“老实人”,但冯铮说要见,卢斯自然也陪着见。   不多时,姜武带到。他看起来跟当日在知州大堂上时,非得要说,这人……貌似还胖了一些?   卢斯:“姜武……看来你在牢里并没受苛待。”   姜武笑呵呵的道:“哎!老爷们都和善的很,糙面的馒头一顿给俩,实惠得很!”   “……”从某种方面说,姜武跟孙氏还真的是很般配了,两个人的性格都很奇葩,奇葩的方向又正好彼此相反,他们这性格要是能彼此匀给对方一些就好了。   冯铮:“姜武,我大昱的律令,诬告之人,告的是何种罪过,真相大白之后,他们自己也就要受何种刑罚。你妻子合谋他人,以谋害人命之罪诬告我二人。我俩乃是当朝明管,她更是要罪加三级……”   刚还憨厚笑着的姜武,听冯铮说一句,表情就更阴沉一份,当脸彻底变成黑色,姜武惊恐的连连磕头:“大人开恩!大人开恩啊!她……她有病!她脑子不清楚!两位大人不要与他计较啊!”   冯铮:“这不是我们计较不计较,国法如此。”   “这……”姜武整个慌了,伏在地上,嘴里不断念叨,“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啊……”   卢斯跟冯铮一搭一唱,立刻道:“姜武,我俩没资格减轻她的罪过,但是你可以戴罪立功啊。更何况,这事若是能从孙氏活动他人的同谋之罪,变成她受人蒙骗指使的从贼之罪,也开始可以减轻罪过的。”   “是、是吗?!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卢斯差点都笑了,若不是稍微了解一点姜武,他还以为这人是故意装傻呢。他是真不认为这人知道些什么。   冯铮则依旧不放弃,既然暗示得这么明白都听不出来,那就干脆直直白白的说出来呗。   “姜武,你得明白,不是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便说是从同谋变从犯,首先得有个主谋。换句话说,你可知道王斜?”不断感谢的姜武表情一僵,这个老好人头一回露出了类似于仇恨的表情,冯铮点点头,“你若是能说些什么,证明他是主谋,或者是,直接让我们将他抓住,那才能让孙氏有一线生机。”   恨归恨,姜武张口要说些什么,可还是闭上了嘴,就这么来来回回几次,他才一咬牙:“两位大人,若是真能抓到那王斜,可否……可否帮小人保个密?”   听这话,他还真是知道些什么。   卢斯意外,冯铮眼睛一亮:“自然可以。”   “那……那小人就说了!小人……小人曾经偷偷的跟踪过王斜……不过,却让他发现了。后来,小人觉得这人还是不对头,就请了朋友帮忙,知道这王斜,除了家里有老婆孩子外,竟然还在外头养着个女人,孩子都有了!而且,这女儿和孩子,怕是还在当地!”   这大喘气喘的,让人先是以为自己空欢喜一场,谁知道后来又有大礼包从天而降!   “你如何确定他在外边养的女儿和孩子是他的?又如何确定他们一直都没有搬走?”   “两位大人不忙,听小人一点点说道。”   姜武还是有几个好哥们的,是一起光着屁股在一条胡同里长大的,几个人十几岁的时候还拜了盟兄弟。后来虽然大家成家立业,但因为都是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几人之间的交情,并没怎么褪色。   姜武请托的,就是他这几位盟兄弟。这些人原本就散落在全城各处,各人又有自己的好友,说让盯着点一个人,还不是随手的事情?   两人听着姜武的讲述,心情都有点怪怪的:就是这些人明知道姜武酒后的表现,却不但没有帮姜武多说一个字,甚至可能添油加醋。可同样还是这些人,干脆接下了姜武的请托,并帮助他达成了目标。   这个王斜在惠峻城外托云村,还有一处庄子,庄子里住着他的外室。这个外室,也让姜武之后查出来到底是谁了,而且依然是利用他和其他盟兄弟的身份。再封闭的小山村,对于行商都是欢迎的,尤其是女人们,进一趟城不容易,想要个针头线脑、头花彩布都靠的小行商。尤其这年代还有补碗的、磨镜子的、修锅的,这都得深入到各家各户去,这边干着活,那边问着闲话,这些事就都打听到了。   这个女子姓林,她的父亲乃是托云村的老秀才。林氏生母早逝,老秀才没有续弦,而是靠着教导蒙童,将女儿拉扯到了十四岁。原本老秀才想的是招赘一个女婿,可邻村的一个姓倪的年轻秀才,亲自到了他家来求娶。老秀才看这年轻人相貌堂堂,举止斯文,虽然年纪大了女儿六岁,但他是因为潜心读书才误了婚期,一番思索之下,就给准了。   转过年来,把十五岁的女儿嫁给了倪秀才。谁承想,倪秀才家有悍母。嫁出去的林氏,六个月之后,就跑回了托云村的家里,说是不堪婆婆虐待。   老秀才虽然宠爱女儿,该并没把她当做千金大小姐娇惯,该学的都学了,林氏女红厨艺都是上佳,又识文断字,持家有方。无论是嫁到怎样的人家,林氏都能应对。   而且,老秀才请邻居的婆子看了,女儿脸上是没事,但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青紫叠加,尤其是背上,明显是反复掐拧出来的瘀伤,都发黑了。邻居婆子看了,两只手都哆嗦,是替林氏生气,也是心疼。   老秀才虽然是老秀才,可不迂腐。即便倪秀才追了来,也没同意让女儿回去,反而咬死了让女儿与倪秀才和离。之后就是一番折腾,倪秀才请了他们村的族老来说和。又请了托云村这边素有声望的老人来说和,老秀才都没点头。到后来,倪秀才的妈跑到了托云村,却不是来道歉,而是来咒骂的。   这老太太就在老秀才的家门口,扯开了嗓门,开始嚷嚷。说林氏懒惰,不做饭,不下地。说林氏馋嘴,做饭的时候自己在灶房吃独食。甚至还说什么林氏不守妇道,出个门烟行媚视的勾搭男人等等——这是平铺修饰过,老太太当时根本就是咒骂了,什么脏的烂的都朝外秃噜。   还是邻家的婆子把这老太婆赶走了,不过,原先托云村的人都是同情林氏的。这老婆子来了这一次之后,却就有些闲话传出来了。   老秀才听到传闻,没几日,就给气病了。他这一躺下,倪秀才又来了,这回他来,就表示,要么林氏跟着他回去,要么就就要把她以善妒之名给休了,她的嫁妆是一文钱都别想要了。   老秀才这才知道,倪秀才在这里等着呢。他就这一个女儿,出嫁时候的陪嫁虽然比不得大户人家,但在他们这里,也算是丰足了。   倪秀才这一趟离开,老秀才不但没好,反而病得更重了。嫁妆倒是无所谓,要是给女儿弄了个因善妒被休的名声,她后半辈子可怎么办啊。   可老秀才就是病着,依然在两种选择中,选了让倪秀才给出一纸休书。就在得到休书的几天后,林氏就不见了踪影。一开始,还有些和善的村人担心林氏这么私自跑出去,再一时想不开了,去寻了老秀才,才被告知,林氏是又嫁了人。 第199章   林氏嫁人半个月后,依然没人知道她的去向。可倪秀才却出了事, 他淫辱妇人, 让人给抓了个正着。虽然倪秀才嚷嚷着自己是冤枉的, 是对方勾引他,但被发现的时候, 那妇人被打得满脸血肉模糊,手上捆着绳子,身上也是伤痕斑斑,这到底怎么样,不是瞎子一看就明。   倪秀才的功名被削, 但就因为他有功名,所以不需要被发配,只需要赔偿那女子家里一些银两, 外加在惠峻扫了半个月大街。刚扫完了大街, 他就在回家的路上, 掉在水坑里,淹死了。   他死的这件事,只有他老娘为他喊冤,可是官府怎么查都是自己淹死的。后来听说他老娘疯了, 有一天冲出去就没回来。   就在倪秀才老娘失踪了几天后, 林氏带着她的夫君回来了,这个人就是王斜。王斜还在托云村置办了一些田产,都归在林氏名下,老秀才也给接了去, 转过年来,林氏就生了一对龙凤胎。   “……小人为什么说王斜搬走了,林氏也走不了呢?就是因为老秀才病了,当年被气了之后,老秀才身体一直不见大好,别说是长途跋涉,就是出院子门都有些困难。而且,林氏生那两个孩子都是早产,他们身体也不好。”   姜武说的这些,可真彻底没法让人说他是老实人了,这太能耐了。   “后来小人想,这个林氏,怕是当初从倪家跑出来的时候,就跟王斜有些首尾了,后来两个人才凑到了一块。”   听到这,卢斯和冯铮也不多耽搁了,当即交了周二来,让他去那托云村,盯紧了林氏。   周二最喜欢干这潜伏起来的买卖,当即拍着胸脯保证,让他卢斯和冯铮等着瞧好,便出去挑拣人手了。   周二离开,公事算是办完了,姜武还在那呢——两个人对他现在都有些好奇了,有些题外话要问他。   冯铮问:“姜武,本官看你说话也挺明白的,怎么搁在自己身上,就不明白了?”   姜武憨厚的笑笑:“这……都是小人该得的,谁让小人当初做了错事呢?”   卢斯:“哦?本官听说,你是喝醉了酒,调戏了孙氏,这才不得不娶她。可不是说你喝醉酒就找个地方睡下了吗?”   姜武叹了一声:“那都是小人年少不懂事时候让人撺掇着做下的傻事了。”   姜武他娘生他弟弟的时候,难产,结果一尸两命,两个人都去了。姜武他爹也是个小行商,他是在他爹的背篓里长大的,喝奶的时候,他爹就用点针线之类的,帮他换那些还在哺乳期的妇人的一口奶水,就这么一点一点的长了起来。   姜武十二三的时候,就挑着担子跟他爹一块走商了。他十三的时候,父子俩走在半山腰忽然遇见了大雨,他爹一脚没踩稳,跌下山摔死了。即使姜武当时努力去救,但除了把自己胳膊摔断之外,并没帮到他爹什么。   后来,市面上关于姜武的传言,就跟当年的秦归有点像,都说他们命硬,克家人,且他又穷,所以根本就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孩嫁给他。姜武当时的打算,是攒钱,回来给自己买个老婆,年纪大,长得丑也无妨,能一起过日子就好。   可谁知道,他十九那年,一向对他很好的大伯找来了。他大伯表示,有户人家看上他了,想要把女儿嫁给他,只是他家里没有长辈,所以说媒就说到他那去了。   然后,当时姜武就信了,高兴得不要不要的。他大伯过了两天又请他去外头吃饭,说是人家姑娘害羞,想又跟他相看相看。姜武就换了他最好的衣裳,忐忑的去了。   “你瞧见了孙氏,难道就没起疑?”卢斯没忍住,插嘴问了一句。孙氏虽然脑子有些不清楚,偏激得吓人,但气质颜色还是有的。虽然比不上真的大家闺秀,但也不是底层人家能养出来的。   “小人起疑了啊,可是那时候……谁知道大伯会害我啊。我当初名声臭得厉害,亲戚都不敢与我相处,就只是大伯、大伯娘……而且,当时我们是坐在个小吃摊上吃东西的,孙氏路过,正正好好就停了下来,我一扭头,她就看着我,还朝我笑……”   “然后你就去抱人家?就算是未婚夫妻也不能那样啊。”冯铮也问。   “没有!可是我大伯当时说……我要是满意了,就去抱一下……小人、小人当时是真傻!”姜武的黑脸都透出红来,黑红黑红的,他额头冒汗,低着头,说话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的朝外蹦。   这个……当时姜武十九岁,正是男孩子最牲口的时候,这年头的人其实一点不比未来的晚熟,毕竟十五六成亲做爹妈才是主流趋势,姜武那时候已经算是大龄剩男了。只能说当时姜武让亲近的大伯两句话勾得热血上头,一下子冲动,做了错事。   卢斯:“这事是有人在使手段,害孙氏,你们日后可做了些什么?”   “那天之后……小人就知道了……”   那天之后,对姜武来说,就是一夜之间从天堂掉进了地狱里头。毕竟夜里还做梦梦见自己取了如花似玉的媳妇,成婚之后夫妻俩和和美美,生儿育女呢。第二天,事情就变了个彻底,都说他坏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孙氏的兄弟跑来,两个读书人却红着眼睛撸着袖子,就要跟他拼命。   昨天那说得好好的大伯,那时候也一脸痛心疾首,在边上捶胸顿足的悔恨怎么当时没拉住他。   然后那段时间,姜武的日子过得都是稀里糊涂的,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娶妻了。   “……当时小人就想,不管怎么样,都得好好对待她……”姜武没刚才那么激动了,眼神发直,有些呆愣的看着审讯室漆黑的地面。   卢斯和冯铮之前还以为,这姜武是对孙氏情根深种,以至于什么都愿意干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姜武对孙氏或许曾经是有喜欢的,但这点喜欢都在当年的真相大白,以及孙氏多年来的凶狠报复中,灰飞烟灭了。   而且姜武一开始就没想攀附什么,他要的不是如花美眷,只是一个能跟他一起过日子的伴侣。姜武对孙氏,从一开始就只有愧疚、自责和责任感。   “姜武……诬告本官这件事,其实跟你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冯铮开了口,身为孙氏的丈夫,姜武其实是有连带责任的,但不需要跟着孙氏一块坐牢。   谁知道没等他说完,姜武就干脆的摇着头,打断了他:“两位大人,小人知道好赖,知道两位大人是好官。那、那小人刚才说的王斜的事情,能算功劳吗?能……能让我家娘子活命吗?只要能让她活命,其余的,小人是她的丈夫,都愿意替她承担!”   卢斯眼珠一转:“姜武,你便是替她承担,也得发配。你觉得你娘子会跟着你一起走吗?如果她不跟着你一起,而是留在原地。你觉得她这样的人,能够自己生存下去吗?”   孙氏之前在家里被父兄娇惯,大小算是个小姐。后来也是让姜武捧在手心上,她的偏执细想起来,也可以说是一种天真。这种人其实也是一种菟丝花,她脑海里想得好好的,觉得如果没有这些意外,那么我自己能怎么样怎么样。可如果真的没有了呵护她的人,她有办法自己一个人活下去吗?   “这……”姜武真不傻,他看事也很明白。就是看的不明白,不一定就不做傻事了。   卢斯问:“给我们说说吧,之后,你大伯和陷害了孙氏的人,之后又如何了?”   姜武还没想明白到底该怎么选择,就听卢斯这么一问。他脸上不由得苦笑,这两位大人是拿他当年的事情解闷了?可是,他也不敢不说,只能继续道:“小人的娘子在家中还有个表妹……”   孙氏的爹是个秀才外加一个小地主,算是薄有资产,可他还有个叔叔家里穷得要死。偏生叔叔家里一口气连着生了六个男孩,一个女孩。一般来说,物以稀为贵,人也是如此。家里一堆男孩子的,会对女孩子稍微有些偏爱。可孙氏的叔叔不是,男孩还愿意养着,女孩就想着溺死。   后来这孩子就让孙氏的爹给抱回来了,且当时是花了五两银子,算是断亲钱,在官府也写好了文书。从此这孩子就算是孙氏的妹妹了。不过,关于这妹妹的身世,家里人也没瞒着她。   十几年,相安无事,且就到了这姐妹俩要出嫁的时候了。   原先孙氏有个定下了娃娃亲的未婚夫婿,那人又新进中了举人,说好了翻过年来就要成婚的。那天孙氏出去,就是让她妹妹说服,想要给未婚夫买些料子做上两件衣服。谁知道,这一步迈出去,就踩进陷阱里了。 第200章   其实刚出事的时候,她那未婚夫并没想着悔婚, 毕竟他们不是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夫妻, 而是一对竹马青梅, 有着感情基础。可没想到,短短半天时间, 孙氏跟姜武的“丑事”就传得四邻皆知,再闹下去,怕是就要影响到未婚夫的名声了,进而影响到他的科举了。   举人当时还是没同意,可这婚事讲究父母之命, 他父母俱在,老两口为了儿子,只能跟老朋友无情了。   可本来退婚就退婚, 却又有长辈站出来说“你这样退婚固然是有苦衷, 可还是有成了举人就嫌贫爱富之感, 依然会被人说嘴,有碍名声。不然这样吧。反正孙家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娶不了,你就改娶了小妹妹吧。”   对于长辈来说, 孙家大小女儿他们都是看着长大的, 觉得都不错,且他们更看重的是这个姻亲的关系,所以到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结果退亲, 变成了换新娘。   “这举人是谁?”卢斯挑眉,他不是为孙氏抱不平,之是这明摆着的算计要是都看不明白,而这人还当了官,那怕也是个昏官。   姜武摇摇头,并没说出那人的名姓:“新婚第一天就没跟妹妹圆房,两年后金榜高中,又到外地为官,也是单身赴任的。这位老爷是个好人……后来……后来小人还见过他。”   这个后来见过,是举人跟妹妹成婚,姜武也娶了孙氏的那个“后来”。而且,那时候还是举人让他的书童提前联系了姜武。   两人到了一处和尚庙的后门处,举人表示,他跟孙氏如今只有兄妹之情,他前往开阳参加会试在即,这一去不知道下次再见面是什么时候了,所以来此作别。毕竟因为他们曾经的身份,孙氏大概是没敢说,请姜武不要误会。   姜武却知道,孙氏屡次三番想要去见一见这位举人,该是举人知道躲不了了。   后来,姜武就隐在僧人们搭建起来的黄瓜架子后头,听了孙氏跟举人私会的全过程。   孙氏表示她是被陷害的,她跟姜武什么都没有。举人表示,姜武为人厚道勤恳,祝福孙氏未来的生活幸福美满。然后在孙氏一个人的嘶喊哭泣中,结束了这次会面。   那之后,果然举人匆匆前往开阳赶考了。后来只在高中后,朝廷给的返乡假中,回来了一趟,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嫁给他的那个妹妹,也在两年期那抑郁而亡了。这妹妹死之后,举人才在外地娶了个续弦,去年听说有了个女儿。   “哦……”卢斯忍不住感叹一声,这个举人,确实也挺有分寸的。   知道妹妹不对劲,娶了,不亲近,可是也没以此为借口在外边瞎搞。妹妹去了……真只能说她是活该。   “其实,那时候,小人想与娘子和离,让她去寻举人老爷的,可是……娘子不愿。”多年来,这些事姜武就没跟别人说过。虽然这两位大人好像听戏一样,可能跟人倾吐,也让他舒服了许多。不知不觉,他就变成主动开口了,“可是娘子不愿意……”   冯铮道:“唉……姜武,咱们说回来现在这事情,其实你娘子被发配走了,对你们俩都好。本来这惩罚就是她该有的,要是她能多见点世面,明白过来,其实日子还在后头。要是她一直想不明白,这就跟病一样,你这么养着她,她不会好,只会越来越坏。”   “小人……”   卢斯一摆手,打断他的话:“别以为你放手就是愧对她了,你也该知道,这些年来,许多条路摆在她面前,她都没选,只是在你身上吊着。活成这样,怪得谁来?你根本就不欠她了。”   姜武张张嘴,眼睛有些茫然,这事别人劝终究是别人,还是得让他自己想明白了。卢斯和冯铮让人带他下去,两个人处理了些公务,便回家去了。   之后过了数日,监视崇象侯的人,终于发现动静了。   不过先有动静的不是宋亮的胡娘,而是酒窝的灰衣妇人。   她在来到开阳之后,第一次外出,可无常司的人一路跟踪下来,这妇人只是吃了些小吃,买了些布料。做小吃的买卖人,跟卖布料的商人、伙计,全都让无常司把祖宗十八代翻出来了,也彻查了他们的家中(当然是暗中的),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虽然稍微有些让人失望,不过都知道这事需要耐心,想要一次就真相大白,那是贪心了……   这边依然在等着那两个婆子继续动作,谁都没想到,另外一边先有了线索——之前不是派人到各城市寻找新进的疯子吗?派出去的人还在小心打探,没想到,他们还没找到人,反而是去探查那位林氏的周二,直接就把小侯爷给救了!   周二也是反应快,虽然原本不是冲着这件事去的,但救了人后,在发了急件的同时,与当地官府说明,求到了驻军保护,第一时间就护着小侯爷朝回赶!   半路上他们确实遇见了截杀,但在现在这个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想要一口气调动数百人劫持他们根本是不可能的。尤其,卢斯这边收到八百里加急的快信之后,第一时间禀明了皇帝,直接派了御林军去接。   眼看着人还有两天就到了,卢斯和冯铮觉得,两个孩子和仆妇到现在好像还没得到什么消息,就如同被遗弃了一般。他们正想着,要不要干脆抓人的时候,胡娘总算是有行动了。   “跟丢了?!”   秦归愧疚道:“将军赎罪。我们一路跟到了胡家老店,她去了茅厕,然后……进去就没出来。我们察觉不对请了个婆子进去看,里头早就没人了。后来我们封了胡家老店,上下盘查之后,也没什么线索。”   “……”看来在牢狱里配置女性之后,这第一线的人手也得加入女无常,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胡娘一炮,宋亮明摆着被抛弃,变成了无用之人。卢斯叹息之后道,“也怪我们,一直存着钓鱼的心思,结果却让鱼给遛了,该以此为戒。”   毕竟一边是正儿八经老奸巨猾的奸细,一边虽然久经世故,可终究是捕快出身,擅长的不一样。换卢斯和冯铮亲自去也不一定能察觉出什么不对来。   “将剩下的两个孩子一个婆子都抓了。”   直到他们派人来抓人,老侯爷才知道了小侯爷的消息——毕竟这事情太大,老侯爷虽然一直以来都跟那四人虚与委蛇,做得极好,可多少怕他有个万一。果然,这知道消息之后,一直表现得很强硬的老侯爷,当场就呜呜哭泣了起来,怎么劝都止不住。   “官爷!我们冤枉啊,官爷!”酒窝的那妇人兀自哭嚎,“我们好不容易躲过了蒙元人的马蹄子,怎么却要让自己人……”   “小侯爷被救回来了。”卢斯看着他道。   “小侯爷?我家少爷不是……”妇人顺着嘴就要朝下说,可说到一半,她自己把嘴闭上了。   冯铮看她明白了,点点头:“假冒勋贵是什么罪名,你知道吗?”   “……大、大人说笑了,小侯爷归来,正、正该是父子团圆,一家和美的时候,小妇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妇人的心理素质,卢斯都不由得佩服,竟然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就是这笑容有些僵硬罢了。   卢斯:“你确定?”   “对啊!小少爷一直说,可想小侯爷呢!如今父子团圆,安享天伦,小妇人如何不为他高兴?”这妇人竟然越说越顺溜,这是……打定了主意当做不知道,把罪过都仍在一个孩子身上吗?   厚颜无耻到当然无法可说啊。   暂时没什么话可以跟她说了,卢斯道:“带走!”   这回被带走,她倒是没像个活虾一样挣扎蹦跶,而是老老实实的了。   她被带走了,酒窝那孩子就被押上来了。不过,说押有点不太恰当,说拎更恰当些。这孩子如今脸色发白,如同受了寒一样打着哆嗦,酒窝好像都给冻平了。   冯铮问酒窝:“你这孩子聪明,那刚才她说什么,你都听见了吗?”   酒窝惊恐的看着卢斯和冯铮,咬着牙点了点头。   卢斯:“那你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不、不太知道……”   卢斯叹:“意思就是,如果小侯爷回来,他说你不是他的儿子,那么所有的罪过都是你的。是你跟她说自己是崇象侯的孙子,她只是听你的话办事。她也是别蒙骗的。”   “……”酒窝明显更惊恐了,可同时他还有些犹豫。   他是个孩子,应该不知道律法如何,但潜意识会明白,他作假会带来极端可怖的结果,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他能够在面对如此恐怖的事情时,依然咬紧了牙,思考着为别人顶嘴的可能呢?   冯铮单膝跪在了酒窝的面前,尽量柔和的对他说:“你……是不是有家人落在了坏人的手里?”   宋亮完全是出于自身原因才跟着蒙元人干的,幸好他现在年纪小,心智还没成熟,又确实还没做出过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所以让卢斯和冯铮一顿连蒙带骗的,才会那么容易就反过去弑主。要是让这孩子年纪再大点,做出了什么决定性的事情,想把他吓唬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酒窝则不同,从那天的表现看,他就是被吓住的。所以,直到现在,卢斯和冯铮才想法说服他。   酒窝被问得颤了一下,抬头看着冯铮,两边的嘴角朝下弯,眼泪在眼窝里打转,一幅暴风雨前的情景,可就是不哭,不但不哭,也不说话。   冯铮也挺有耐心的:“小侯爷就快回来了,我们如今又大张旗鼓的来抓人,很快,坏人也会得知这个消息。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替他们保守秘密,但坏人之所以是坏人,就是因为他们不会把人朝好处想。他们为了让自己安全,会立刻逃跑,也会除掉所有可能让他们暴露的东西和……人。他们会杀掉你的亲人……”   “不!不要!”酒窝大叫了一声。   “那你要说吗?只要你及时给我们线索,我们就能去救人。”   “……”酒窝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低头思索了片刻,“我、我知道的也不多,就是悄悄听见红姨说的,弯拐子巷,老槐树。”   “我带人去!”卢斯转身就走。   “小心!”冯铮扭头嘱咐他一声,这才从地上站起来,他没把酒窝用过就扔,反而是把孩子抱起来,坐在了一旁,“别怕,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既然已经开口了,那酒窝自然不会避讳说得更多。   原来这孩子叫丁路,他爹娘跟小侯爷是同城人士。   小侯爷应该是提前发觉到了蒙元大军来袭的,他知道自己那个小城守不住,所以,反其道而行之的带军出击,反而让百姓和军眷逃离。他这也是无奈之举了,被困城中全都得死。而且,他们那个小边城,因为紧靠草原,所以城里的人就算是最普通的百姓,也多有马匹骡子,骑射谈不上,骑马还是没问题的,所以有能逃跑的前提。   冯铮皱眉,这情况更当时传回来的军报不一样啊,军报上说是内奸打开大门……冯铮觉得,这怕是前线的守将,以为小侯爷战死殉国,所以才这么说的。对方是好意,因为小侯爷这做法,等同于弃城。   冯铮觉得小侯爷这么做没错,还颇为悲壮,毕竟本来只剩下人地两失这个下场,如今可是比据城死守留存下的人命多了。   可要是皇帝脑子硬一点,或者落在有心人眼里,这就是大罪。小侯爷现在没死回来了,若以后真相传出,那就更麻烦了。   又听丁路继续说,他家里还算富裕,家里的马匹也好,他爹娘也不是磨叽的人,得到官兵的通知,第一时间就收拾了便于随身携带的金银,一人三马,带着他就跑。   只是,蒙元人在后头追赶,他们不敢走大路,兜兜绕绕的走小路,不小心就给迷了路。然后,他们先遇到的,就是小侯爷母子。   “……当时,叶姨生了病,我们停了一段时间,后来就又遇到了一群人,是商队……”丁路咬了咬牙,愤怒、仇恨,还有惧怕,“一开始他们很好的,招待了我们吃好东西,还帮着叶姨治病,但是后来……都怪我,爹娘都让我不要说叶姨是将军叔叔的妻子的。”   丁路刚说到商队,冯铮就觉得奇怪了。按照丁路说的时间算,那时候战乱的消息已经传开,怎么还有商队?于是果然还有下文。   丁路跟真的小公子谈笑的时候,无意中说出了他的身份。当天晚上他们睡过去,起来的时候就都让人捆绑起来了。丁路就听见他们说什么:“若是被发现,我们都得送命。”   后来还是丁父私下里偷偷告诉他们,这伙商人,怕是走私的商人!   昱朝为了钳制蒙元,每年跟他们贸易的物品都有严格的品种和数量限制。本来盐、茶、布料和铁器在草原上就是高档物品,被限制之后,价格更是翻翻的朝上涨——蒙元人是没钱,但是他们有牛马,有上好的皮货,还有没经过粗糙处理的矿石,尤其是金矿石。   冲着这些暴力的财富,自然有无数人愿意冒着杀头的风险去赚取利润,丝毫不管这是资敌。   丁路他们碰到的,就是这么一支商队。一开始商队的人救他们或许真的出于好心,可一旦知道他们不是平民百姓,那点好心立刻就消散了。   可是那商队后来也没敢杀他们,因为小夫人跟小公子的身份。他们头顶上毕竟顶着一个侯字,那小侯爷还是现管的武将,万一走漏了一丝半点的风声,他们也不想被追着打。后来,他们在一处山村落脚,四处打听,竟然听说小侯爷一家都殉国了。   这就有人大喜,觉得杀掉他们没事了,可却让商队里的师爷给阻止了。师爷表示:“杀了,固然咱们是安全了,可也一点好处都没有。不如从他们身上找一找好处。”   冯铮奇怪:“既然小公子在他们手里,为何不让小公子亲自来?”   “他们说……叶哥哥跟爷爷是真的爷孙,又是真的小公子,怕他回来,跟爷爷说明真相,然后……然后就不回去了。”   冯铮明白了,是那伙走私贩子觉得小公子只有一个娘在他们手里,不保险。而丁路爹娘具在,本身又是假的,自然更容易被控制。不过,这伙人虽然是走私贩子跟蒙元有勾结,但看来两边并没什么更深的联系,应该就只是单纯的做买卖,所以都不知道对方干的事,怪不得是两路人。   “别害怕。”冯铮摸了摸丁路的脑袋,“会没事的。”   “嗯!”   这个弯拐子巷,是开阳中下等住宅区的一条巷子。因为这整条巷子扭曲歪斜得厉害,因此得名。卢斯与手下人都是换了衣服来的,又是分批进入,所以不显眼——这地方总有陌生人来,或者是地痞流氓,或者是外地来此混饭的苦力,他们这些人又扮得吊儿郎当,倒是没人多看多想。   “嗝!”有个醉汉,打着酒嗝摇摇晃晃的走了来,大白天的酒鬼在这里也不少见,他到了一扇门前,推了一下,没推开,酒气上涌,干脆砰砰砰的打起门来,“唐寡妇!开门!”   院子里头有个男人的声音喊:“前走!隔两扇门!”   唐寡妇是这条巷子里时间比较长的住客了,她是个寡妇又是个半开门的暗女昌,在这附近还小有名气,多有人跑来找。   “娘的!大白天还没吃到头汤面!女表子!开门!”酒鬼非但没听话离开,反而更加的不耐烦,用脚踹起了门板来。 第201章   门板被醉汉一踹一踹的,响声震天, 听到的人都觉得下一刻门就要被踹漏了。   院子里头有人叫骂, 有人在哄笑, 但总算也有个声音由远及近了:“别踹了!别踹了!妈了个巴子的……”   门栓放下,没等来人说话, 醉汉就把门推开,一把抓住了来人,揉进了怀里:“宝贝儿!快让你情哥哥我香上一香!”   这开门的是个瘦小的男子,长得贼眉鼠眼的,半点跟“宝贝儿”可搭不上边。而闯进来的是个狗熊一样的汉子, 跟狗熊一样壮,还跟狗熊一样满身是毛——衣裳敞着怀,胸毛厚实得都能养鸟了。他两条胳膊一伸, 就把这小个子抱了个正着, 他抱住了还不老实, 满是酒气的血盆大口张开,一个劲的朝对方身上舔。   小个子顿时就尖叫了起来,院子里左右房门同时打开,有手持棍棒的男子冲了出来, 结果一看这场面, 不但不帮忙,反而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黑耗子,这是哪里寻来的夫君啊,怎么我们都不知道啊?”   “黑耗子你小子运气啊, 坐在家里都有相好找上门来啊。”   “屁!你娘……混蛋……快……帮忙!”小个子嗷嗷惨叫,可不但没挣脱出来,反而被黑熊汉子压在地上,衣裳东撕一下西扯一下,眼看着都要光腚了。   看热闹的人没少,眨眼间,十几个人都从房里走了出来。正嘻嘻哈哈的人不知道,他们这小破院子的左右人家,在此之前,都已经悄没声的换了房客。如今这些新入住的房客,正踩在同伴的肩头上,翻进他们的院子中,轻巧的用手指点破后窗的窗户,窥探室内。   若是没人的,就打开后窗,翻入房内。若是有人的,便调准了手弩,“嗖!嗖!”几声,在院子里那小个子的惨叫声中,根本算不得什么。被射中的都是那些人的咽喉,喘不过气发不了声,顶多抬起胳膊挣扎两下,就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外头的人还在看戏大笑着,直到他们被背后出现的朴刀架在了脖子上,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成了瓮中之鳖。反抗?穿着白底黑纹袍服的陌生来客,丝毫也不手软的,一刀划过反抗者的脖颈,献血喷洒而出,反抗者口中吐着血色的泡沫倒在地上,抽搐两下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看看死掉的同伴,再看看表情变都没变的来人,即便是刀头舔血的狂徒,这时候也识时务的缩起了自己的胆子。   这群人,自然就是无常了。   “将军!”这边众无常将一干人犯全都捆绑起来,大门敞开,卢斯从外头进来,孙昊过去一拱手,“击杀犯人六人,活捉八人!但并未曾见到人质!”这话说的时候还是挺铿锵有力的,可是说完了孙昊就有点犹豫,凑过去小声说,“将军,我们害怕把人质也给一起杀了……”   卢斯看他一眼,声音也没压低:“杀就杀了,你们的安全才是第一。”   他们进院子之后,只要看见不是女子的,看见反抗的,看见并没有被明显束缚住自由,明显与犯人有矛盾,都可以击杀。虽然这第一次执行任务之后,这种认定以后就会变成通例,少不了会发生误杀的情况,但相比较起来,卢斯宁愿死别人。   谁让他是混混呢?还是自己兄弟重要。   孙昊和其余人都有些感动,孙昊傻笑了一下,却又皱起了眉:“可是……将军,那就没见着人质了。”   六具尸体被脱出来临时在地上摆成一排,其中四具被击杀在房中,两具是之后反抗被杀的。六个死者,没一个是女子。两个是反抗找死的,一个明摆着看起来五十多岁,一个明显曾经干过重活,一个是大黑胖子,这些都不是丁路的爹。   最后一个看相貌和身高都跟丁路说的有点像,可是再细一打量,这人左腿右腿不一样长,是个瘸子,也不是。   “崇象侯小侯夫人,小公子,与丁家夫妻都在何处?”   这些人都乃是亡命徒,被抓了,不反抗,可依旧硬气,没人说话。   卢斯抬手,一直重人里衣衫最为破烂的矮子,便是刚才让黑熊大汉按在地上亲了半天的黑耗子。他背拉出来也依然不吭,直到卢斯下达下一个命令:“脱掉他的鞋,把所有脚趾全都给我剁掉。”   跟这群人,就得来横的!   黑耗子硬绷着力气,他跟其余人大概都还有点不信吧?官家是杀人,打板子的,但这么凶悍的……   “啊——!!!”朴刀可是够快的,黑耗子一声惨叫,他左脚的五根脚趾已经整整齐齐的掉在了地上,可他被捆绑的解释,还被人死死按住双腿,就算是剧痛之下的反抗,也没能挣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右脚的脚趾也被剁掉。   立刻就又穿着无常服饰的老爷子上来,这是无常司的大夫,卢斯和冯铮专门找的精善外伤的老大夫。不过,无常司自己人还没用上,现在让几个囚犯用上了。   “可有人知道?”   看着血泊里的脚指头,还有按在那包扎,依旧惨叫得凄厉的自家兄弟,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可依旧没人说话。   卢斯抬手,又指了一人:“砍掉他的右脚。”   “别!不要!不要!”   “还不说?砍掉他的左脚。”第三个了。   “拖出来左手五指砍断!”第四个了。   眨眼间,满地的残肢,四个残废,剩下的人吓得眼珠子都凝住了。   “你们以为让你们变成了残废就是结局了?知道为什么让大夫来,还给你们用好药吗?就是让你们能够活下去,生不如死的活下去。”卢斯的眼睛在众人身上扫过,“不过,看来你们有些人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就放宽一点条件。不用说出人质到底在哪,你们来告诉我,谁知道人质到底在哪,也……可……以……”   卢斯得赞一声,这些人是真的兄弟情深,都到这时候了,被吓得打哆嗦不止,或因为身上伤痛嚎啕痛哭,可大多数人依然不会乱看。可卢斯不需要大多数人,他只需要一两个,在跟他对视的时候,忍不住把视线侧向一边的……就足够了!   卢斯一把抄起来一个中年人,这人是真的丝毫也想象不到,他会是亡命徒中的领头人。他看起来就像是一把年纪了还只能做个苦力伙计,没什么能力,又老实巴交的老好人。卢斯刚才点名的时候都下意识的错开了他,就怕自己误会了,他是到这里来送货的、干活的。   “不、不知道啊!什么都不知道啊!”这人的表现也很符合卢斯对他的定位,他在卢斯的手里头哆嗦,一点反抗都不敢,一双浑浊的眼睛四下里张望着,好像是想要有谁来救他。   “你是不是觉得,真的发现了小夫人和小公子,你们才没命可逃了?”卢斯在他耳边轻轻问,“好叫你知道,对本官来说,固然找回活人确实是大功一件,但本官从来都是怕麻烦的。况且,找到你们这些冒名顶替的幕后主使,依旧足够了。所以,现在本官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说出来人到底在哪。你如果不说,那本官会把你们一刀一刀的都剁成八两一块的好肉,然后随便找几具腐烂的尸首,就说是那些人质……”   老实人终于不活鱼一样挣扎了,他看着卢斯,想要从卢斯的眼睛里看出一丝谎言的证据,可他看到的是一双只有开心的笑起来才会有的眯眯眼。一股比刚才看到自家兄弟被剁手剁脚更深刻的寒意,从心口蔓延开来,老实人有一种想尿的冲动。   老实人不说,是想保住性命。他以为,那侯爷的儿媳妇和孙子在他手里,他一日不说,就能多活一日。可是看看卢斯这位白脸的官爷,他就不那么确定了,这人是真的心黑啊,跟他的长相完全不一样。   继续不说,他真敢杀了他吗?   老实人在犹豫,可是他有犹豫的资格吗?   卢斯一直依旧在哀哀叫唤的黑耗子,黑耗子看着卢斯的手指头,就跟看见了鬼一样,惨叫顿时重新凄厉了起来。可无常们哪里管他怎么叫唤,重新把他拖到了一地的血泊中。过程里他不断挣扎,把伤口挣开了,血迅速浸透了包裹的棉布。   “下面的情景可是不太好的,二十二以下的都出去吧。”卢斯一摆手,他也得注意自家人的心理健康,“本官这是在刑讯,可咱们这些出外差的无常,主要干的事情是查访案件,缉捕凶徒。杀人可以,用手段可以,却非必须,不用接触这种残暴的事情。你们有人不想看着,可以出去。”   其实现在留下的只有十一二个人了,他们彼此看看,有三个人站出来,对卢斯一拱手,出去了。   卢斯点点头又对剩下的人说:“你们固然是留下了,但稍后要是觉得不好,立刻出去。”   这话他是对孙昊说的,这小子是他和冯铮选的妹夫,他什么心性,卢斯自然清楚。而接下来看的事情,不是胆子大就能坚持的。   卢斯对他们点点头,他自己去到了这小院子的柴房,不多时,拎了一把斧头出来。这斧头并不十分锋利,还有个地方崩了口,显然住在这里的这伙子人都不是什么勤于家务的人。   黑耗子被按在地上,他已经不叫了,而是开始哭,哭着求无常们饶命,又求他们那头领救命,可没人跟他说一句话。整个小院里就只有他在哭,竟然给了人一种鬼宅般的阴森感。   卢斯到了近前,二话不说,抡起斧头朝着黑耗子的两只没了脚趾的脚砍了下去,因为黑耗子在挣扎闪躲,所以这斧头砍在了黑耗子的左小腿上。斧头不锋利,可它自身的重量,还有卢斯的力道在那,依然不是肉体凡胎可以抗衡的,肉翻开,骨头断了,可是没掉下来,血红的肉,森白的骨头,看得人刺眼,晃得人眼晕。   卢斯抬脚,踩住了黑耗子的左腿膝盖,就跟踩着一根木头一样,砍下去了第二斧。   “砰!砰!砰!”   卢斯的动作干脆利索,一斧头接着一斧头……黑耗子一开始还在叫,可渐渐的他的声音就消失了:“放手吧,血流太多了,人已经死了。”卢斯停了手,甩了甩斧头。   斧头的皮肉和鲜血飞溅到了两边,被溅   按着他愣神的两个无常,打了个激灵,放开手站了起来。两个人甚至都不敢跟他们的卢将军对视了。   满院子的血腥味道里,还掺杂进了一股子尿骚味,是有人吓得失禁了。这些卢斯都不管,他只是抬手一指那老实人首领。   首领被无常抓住的时候,第一时间发出喊:“为什么我不是最后一个!”   他这一声,让其余对他还包含着敬畏的手下,都双眼仇恨的看着他。   卢斯将斧子扛在肩膀上,笑嘻嘻的道:“因为我想杀人啊。对你,就从手开始吧。不过,直接砍下来流血太多,我们试试用斧子背来砸你看好不好啊?”   “不要!不要!我说!我说——!”   老实人说了,他藏人的地方,也确实是一个让卢斯和其他人都想不到的意外地点——开阳一间不入流的女支院里。   知道地方之后,卢斯没有大张旗鼓,而是让无常们重新换回了寻常市井之人的衣裳。但此时还是半天,女支院还是是关门歇业的。   院子里有打手听到拍门声,不耐烦的喊:“哪来的夯货,大白天就管不住裤裆了!入夜了再来!”   拍门的声音不但没变小,反而变多了,有个粗豪的声音在外头喊:“爷爷的兄弟们明个就要上路了!就得现在来!开门开门!爷爷们银钱管足!”   “呸!奶奶的有钱还到我们这地界来?!”打手越发不耐烦,他们这里最红的姑娘,也比不过人家知名楼子李最差的姑娘。   “他娘的废话不说!开不开门!”砸门的声音依旧。   打手是懒得开的,因为他们还不只是打手,还是跑堂的伙计。他们这些白天值守的人,夜里就能干自己的事去。往常白天没事,尽可以睡觉,夜里就能出去逍遥了。如今要是白天来客了,那他夜里就得睡觉了。   可是外头吵嚷的声音太大,老鸨子下来了:“来啦!来啦!”不过老鸨子也是有些警惕的,喊着来啦,到了门口,却先问,“几位大爷是走什么水的?白日里好姑娘可都没了精神,怕是伺候不好大爷们。”   “爷们刚过了担子!恰逢又接了呛,也就能快活这半个白日!”   走水,过担子,接呛,都是黑话。   那意思你们哪条道上的?回:我们刚走镖回来的。可又接了一单买卖。   这种的比较少有,可不是没有。老鸨子也碰到了不少类似的情况,走一趟镖,担惊受怕的过来了,本以为能歇歇,谁知道买卖又来了。那临走之前,自然是得舒缓一下。这些人不管是镖师,还是趟子手,除非是顶尖的,否则吃的也是辛苦的血汗饭,家里还多有儿有女,不会干那一掷千金的事情,所以,找她们这样的地方,是最合适的。   老鸨子顿时开心了,让开门把人迎进来,又让人赶紧去把姑娘们叫醒了。   这些人果然都是一群膀大腰圆,身上别着短棍的糙汉子,进来之后,直奔大堂,坐下要酒要菜。这地方的灶台都是冰凉的,老鸨子看这群人也不是有耐心的,赶紧让打手去相熟的酒家买酒要菜,却不知道这打手刚出门就让无常给扣下了。   开阳城里,不认识无常衣裳的那是极少数,更何况是他们这种人,备不住什么时候就要被无常们请去说话,更是一眼就看出来他们是谁。   打手吓得哆嗦,按住他嘴巴的手一放开,立刻道:“各位无常大人,小人是真的没犯事啊!不知道是哪个……”   有个无常揪着他问:“闭嘴,我且问你,你们那地方,这段时间可来了新人?”   “新人?有!前两天来了个翠翠的……”   “两个女子,一个男子,还有一个男孩子,你们老鸨子应该是没让他们接客。”   “这个……”这打手不是拿乔,他是真在想,“这事小人不太知道,小人就是在前头跑堂的,但要是一趟来了那么多人……只能是两个月前,有个我们妈妈的熟人,叫侯老大的,带了不少人过来,有男有女的。据他说,这些人都是从遭兵灾的地方跑出来的流民,他‘好心’收留下来了。”   这问的人不是卢斯,他在一般听着呢,听到这里,他皱了皱眉,才加问了一句:“听起来,这侯老大不是头一回跟你们老鸨子做买卖了,他常送人来卖?他是干什么买卖的?”卢斯是知道这个侯老大就是之前那个老实人,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他这人还干这种勾当!   “也不算太常来,但两三年里总归会有一趟。他带来的人挺多的,卖给我们妈妈的,都是挑剩下的。只是他这人吝啬,明明有钱,却不去那大院子里享受,只来我么这。而且……”   “而且什么?”   “不瞒大人。”拽着打手的那个无常这时候已经松了手,打手就跪在地上,“小人有个相好的,就是让侯老大带回来的。她偷偷跟小人说,她是让蒙元人抓走的,可后来又让侯老大给买回来了。”   “你倒是聪明。”卢斯忍不住赞了他一句。   打手赔笑:“无常司的大人们办的都是大案子,小人思来想去,自家那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小破地方,也就这一件事情能算跟‘大’有牵连了。大人们还有什么吩咐,小人都会给您办好的!”   “不用了。”卢斯摆手,这打手就被锁链捆扎结实,扔在一边的囚车里头了。   这会时间,进了院子的无常们,也摸清楚了这院子里的大概,里头有人扯开嗓子一声狼嚎。那一直陪着笑得老鸨子兀自在心里嘀咕:这都什么毛病?就看那些抱着花娘的汉子,忽然把人一推,抽出了腰上短棍,把根本没反应过来的打手一通乱打。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敢到我齐三娘的地盘上来找事?道上的顾爷爷可是……哎哟!”老鸨子还以为他们是来砸场子,黑吃黑的,谁知道外头又闯出来一群人,进来就把她也给按住了,“你们……你们……”   捆绑住她的东西冰凉坚硬,不是绳索,是铁链子。后来的人白衣黑纹,犹如一群报丧者。这不是道上的人,这是无常啊!   半刻钟后,无常司把这女支院一锅端,全都押送了回去。   在那囚车里的人哭哭喊喊的时候,卢斯亲自赶着一辆马车,直接从后门进了崇象侯府。开后门的是老管家跟他两个儿子,马车刚进门,老侯爷就自己迎了上来,老夫人也让个老婆子扶着,颤颤巍巍站在一边。   卢斯从车辕上下来,对老侯爷一拱手:“幸不辱命,只是小夫人与小公子落入贼寇之手,受了些惊吓,需要好好将养。在下便不叨扰了,过几日,再把小侯爷送来。”   “多谢!多谢!”老侯爷泪流满面,这时候就像是个普通的被帮助的老者一样,想给卢斯跪下,可是让卢斯给搀扶住了。拱了拱手,卢斯从老管家给留下的后门门缝里,挤出去了。 第202章   卢斯不知道,在他离开崇象侯府后, 马车上下来了个面色枯黄、披头散发的少妇, 这少妇明显身体虚弱, 可还是拒绝了婢女的搀扶,坚决的对着卢斯离开的方向, 慢慢的磕了两个头:“下拉迟了……将军……卢将军……多谢了。”   少妇自然就是小夫人,卢斯路上就与她说了,要她对外说她跟丁家夫人被囚在开阳一处宅子的地窖中,别说那宅子是女支院。这都是为了保全她的名声。一个女子,在贼窝里住着就够难听了, 还在女支院里住……别说是这个时代,就算是现代,女性也要被流言蛮语逼迫得活不下去。到时候老侯爷夫妇再怎么开通, 那也太过了。   所以, 小夫人这一谢, 不只是谢谢卢斯救了现在的自己,还要感谢他救了未来的自己和自己的家庭。   卢斯回到了无常司时,冯铮也同样到了。   两个人交换情报,又商量了一番, 各自分开审问犯人。到了黄昏的时候, 两人吃过晚饭,去周安家——也就是太子现在住的地方了。   到了地方,他们俩将整理好的案卷递给了太子和周安。   侯老大向草原上运出盐、茶叶和铁器,却不要牲畜牛马, 而是换来皮毛和蒙元人的奴隶。他要的是孩子和年纪稍微大一些的三十多的女奴隶,以及十一二岁的少年男孩,这些奴隶也是蒙元人乐意给的。   孩童奴隶草原上不好养,很容易夭折,三十多岁的女奴隶在草原上来说已经是很老的人了,在生活的摧残下活不过几年干不了多少活生不了几个奴隶,至于十一二个的少年,还没长起来的年纪,干活没有体力,暖床不如女人。   他把这些人卖到各地的烟花之地,甚至有些地方根本就是他开的,比如今天卢斯他们抄了的这家女支院,表面上那个老鸨子是老板,实际上,那老鸨子是给侯老大打工的。   这个侯老大,是真的吃人肉喝人血起家的。   看完之后,太子咧了咧嘴:“怎么这样的事情,外头就一点风声都没有呢?这些被买进来的人,就一个向人求助的都没有吗?”   卢斯和冯铮齐齐一叹,冯铮道:“殿下,我们从那地方带回来了四十八个男女,他们中有三十七个,我们都找他们谈了……这些被买回来的人,都已经是标准的家破人亡了,在原籍甚至都没有户口了。只是侯老大会给他们补办一份奴籍的身份。这种情况下,他们要怎么跑?怎么告状?跑,逃奴的身份,抓到就是死。告状,他们本身是奴仆的身份,侯老大反告一个刁奴害主,就会被官员毒打一通赶出衙门……”   周安:“这事……不可能所有的官员都是听都不听他们一句解释的吧?”   卢斯道:“这事情麻烦就麻烦在,他们自己人心也不齐啊。”   太子拍了一下桌子:“怎么说?都给那么祸害了,竟然还不想着一块逃脱啊?”   冯铮:“其一,有些人不但不觉得侯老大这是在祸害他们,反而以侯老大为恩人,毕竟是侯老大将他们从蒙元人手里买下来的。这日子再怎么屈辱,也比在草原上好过啊。其二,有些人还有亲人在草原,或是家人都让侯老大买来,可被卖到了不同的地方。前者还惦记着攒钱让侯老大把亲人买来,后者则想让侯老大照顾亲人。”   “这第一种人,也实在是太过迂腐。第二种的……不过是继续被这些黑心人所骗。但若是易地而处……”周安摇了摇头,“谁都可能做出这种傻事……”   “若非此案,我都不知道这大昱的境内,还有此种惨绝人寰之事!”太子咬着自己的下唇,“若是能保护自己的子民不受劫掠,哪里会出这种事?若是子民被掠,能把他们都抢回来,也不会出这种事!”   “殿下……想要万无一失怕是不成,朝廷每年也都有派遣官员,商议赎回俘虏之事,伤兵还好赎回,可是被掳走的百姓想赎回却有些困难。如今看来,不如走一走民线。”周安劝慰着,自然也少不了出谋划策。   对蒙元人来说,俘虏和掳百姓不是一回事,前者还算是人,后者是财产和战利品。换俘虏,可以,要战利品?打完之后,那就是个人的私产了。要从自己部族的子民手里要回他们得奴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并且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付出奴隶。   蒙元人有一个很淳朴的想法,让敌人的女儿挣扎哭喊着给我生儿育女,就能让我的民族越来越强大旺盛。   奴隶对蒙元人的家庭来说,是既重要又无足轻重的“东西”。他们要承担沉重的劳作,能得到的只是最低限度维持生存所需的食物和饮水——甚至可能比最低限度还要低一点。他们对奴隶的付出是吝啬的,可是要放弃对奴隶的占有权,却又是贪婪的。尤其,当他们面对的是大昱朝廷的时候。   在他们自己人之间一张羊皮,乃至于一捆干草就能得到一个健壮的奴隶。可是对昱朝,就是狮子大开口。即便昱朝是战胜国,而他们是战败者。   太子刚才是一时气急,如今听周安说,逐渐缓和了下来。他低着头:“我在边镇的时候,也听说过我们被掳走了百姓,可是……知道刚才我才意识到,就算我们战胜了,那些百姓也并没有回来……甚至就算回来了,他们也不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何不食肉糜的皇帝都出过,高高在上的皇室中人并不傻,他们只是没接触过不明白。区别只在于,有些人就算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也不以为意,可有些人意识到了却会自责不已。太子就属于后者。   周安握着太子的手,抚摸着他的手背,无声的安慰。   卢斯:“殿下,这份奏折,还请殿下明日以密折的方式,带进宫去。”   周安:“嗯?这种大事,二位不准备在朝堂上提出来吗?”   冯铮:“殿下,一旦在朝堂上提出来,那就得全国大范围的解救这些东归却被困之人。现阶段,还不能这么做。”   太子思索了片刻:“你们是想要利用那个什么侯老大?”   “对,侯老大已经得到了巴根部与孟和部的信任,其余一些小部落也跟他建立起了兄弟友谊。”卢斯说的时候一脸的嘲讽,“他是一条很重要的线,我们不但能继续顺着他的这条线路解救回更多的百姓,还能通过他,把我们的钉子安插进草原各部!”   “此人可信?”卢斯说得挺好,太子也心动,可是一旦侯老大不可信任,那可就不是简单的前功尽弃了。   “殿下放心,我们不需要给侯老大信任,只需要让他做事。”卢斯双眼闪过一丝冷光,为太子解释。   前几天不需要侯老大做什么,带什么消息情报。他只需要带着他自己的人,带着他自己的银子,前往草原买回奴隶。他得到的回报就是,能在朝廷的监管下活着,能得到一份还算丰厚的报偿。   卢斯和冯铮也不怕他跑了。他跑就只有两条路,一条进深山老林里当野人去——他跟那个王斜可不一样,他是在朝廷确确实实正儿八经挂了号的。另外一条,投靠蒙元。   侯老大极其同党的家人已经陆续都让无常司“请”到了开阳郊外的一个小庄子里,这庄子是属于卢斯和冯铮的。侯老大的这伙凶犯别看一个个都丧了天良,可还真有不少孝子、慈父。   他们一旦叛逃,家里老小全都得丧命。   且侯老大是聪明人,他很明白一件事,现在他确实是蒙元人的朋友、兄弟。可一旦他的身份从走私商人变成投靠的降人,那他的蒙元朋友们,就不会那么友好了。   “……若最后他还是叛了,那也就是让这等人多活一些时日,反正前几年,我们也没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太子明白卢斯的意思了:“若是他没叛,那就能解救回更多的百姓。日后若是能确定此人可信,还能接着他的这条线路发展我们的人马,却是值得冒险……”   固然有付出,可是面对巨大的回报,还是值得的。   “可若是不命人跟随,万一他跑是没跑,却与蒙元人达成协议,反而诓我们入瓮呢?”周安   这话说的也没错,就这么大撒把,确实不稳妥,卢斯一咬牙,干脆道:“这事情是我提的,那就我……”   “不!”太子摆手,“这事情我有更好的人选,不需你们冒险。”   “殿下,这事情不管是谁去都是九死一生的买卖。”都说一血之勇,刹那即失,但卢斯觉得,他被太子这么一打断,激动的血气是下去了,可理智上来,权衡利弊之后,却没有失去那一份勇气,反而因为理智而更坚定了,“这人选,首先要压得住那伙人,却又不能太迂腐,得知灵活应变。”   他说话的时候,冯铮的手悄悄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卢斯能清楚的感觉到,冯铮的指尖冰凉,还有些微微的颤抖。他握紧了冯铮的手,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啥时候他竟然这么有责任感了?   太子还是摇头:“不,卢将军,首先你得考虑,你只要一次去了,那就得次次去。即便是一年去一次,但这来回……至少大半年你就得扔进去了。那无常司怎么办?你在无常司,在朝堂的作用,可是比跑去草原上大得多。”   太子早已经插手政务,他见识多了各种各样的官员,作为一个未来的君主,他最喜欢的就是废话少,干实事的。卢斯和冯铮就属于这里头的典型,两个人没案子的时候就在无常司锻炼人手,有案子了就全力以赴去破案。除了秀恩爱,就是公事,没一点破事烂事。   或者说胡大人这一系的官员,现在都是这样的,他们是标准的务实派。   他父皇都表示,这一派的官员,得好好保护。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救助百姓的事情固然重要,但说难听点,你救一百一千个百姓回来,但要是你自己出了什么不好,折损在里头了,对我们大昱来说值得吗?不值得!即便这救出来的百千个人里头真的出了什么名臣勇将,那也不值得。毕竟,名臣勇将咱们朝堂上多得是了,可白无常到如今就只有你一个。探查案件这世间,更适合你。”   “……”卢斯还能说什么,只能说,“多谢殿下抬爱。”   “而且,如今小侯爷的事情还要拜托在你什么,得把这条蒙元人的线挖出来!毕竟,这些日子咱们挖出来了不少蒙元人的奸细,有些都是潜伏多年的死间,这回要是能够再给他们顺根拔了,那蒙元人可是真要心疼死了。”   又说了些公事,卢斯和冯铮两人便告辞了。出了门来,上了自己的马车,卢斯就长出一口气:“太子真是太子了啊。”虽然太子依然会干出一切二缺的事情,但……说的话真不是过去的瑞王能说出来的了,可他感慨完了没见回应,一抬头,才见冯铮歪头看外头,只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如今可是黑灯瞎火的,开阳是没有宵禁的,但如今这年头,不是逢年过节,很少有人点灯熬蜡的。见不着万家灯火,有什么可看的。冯铮这是跟他置气了。   “铮哥……”   卢斯去拉冯铮衣角,拉第二下,冯铮才回过头来,一脸平静甚至还带着点笑意的看着他,问:“怎么了?”   卢斯……只觉得浑身的毛都立起来了,冯铮这是真生气了,还是非常非常生气的那种:“我、我我我、我错了。”   冯铮盯着他,卢斯屏住呼吸,奇怪的是,他连冯铮的呼吸也听不见。等到他偶读觉得自己憋得难受了,冯铮也才终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你错哪了?”   “我我我……我不该冲动。”开始时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的,但既然铮哥问了,那就是错了,卢斯疯狂的转动自己的大脑,想了半天,才想到自己“可能”什么地方有错。   “你要为国为民,可以,但是你至少得事先跟我说一下啊……”冯铮明显是咬着牙说的,声音艰涩,还有些发颤。   “铮哥,对不起。”卢斯凑过去,抱住冯铮,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我下次再也不会这么冲动了。”   冯铮没说话,只是反手用了极大的力气抱住了卢斯,勒得卢斯肋骨条子都有些发疼,然后……然后冯铮还在他耳朵上咬了一下,同时挺用力气的那种咬。绝对是出血的,冯铮就含住了他的伤口,小心吸吮着……   卢斯知道现在的情况他应该端正对待的,但就是有种,他家正气小哥哥在暗示什么的感觉?是他大脑进水,想错了吧?   回家,洗漱,俩人一人一个浴桶,卢斯洗好的时候,冯铮说他还差点,让卢斯自己回来,卢斯就自己回来了。可他这都回来半天了,冯铮还不见影子。卢斯都怕冯铮是洗太长时间,晕了,要去找他了,冯铮这才回来。   “怎么洗了这么长时间?”卢斯担心的过去给冯铮擦头发,男子其实还是剪发的,毕竟不会留得女子那么长,只要挽得起来发髻就足够了,卢斯和冯铮两人的头发散下来都是披肩,擦起来有点费劲,可还算好。   冯铮不出声坐在椅子上让卢斯擦,卢斯也没继续追问。等头发干得差不多,两人躺下来,卢斯刚闭上眼睛……冯铮就摸过来了。   “铮哥,这几天事忙……嘶!别!别捏!哎哟!”冯铮已经翻身而起,一屁股坐在他肚子上了。他家正气小哥哥可不是扶风弱柳,这体重……卢斯好悬没把晚上饭吐出来。也不是第一回吃脐橙了,怎么……   “你躺着!我来!”   黑暗里看不见,但这声音,好吧,正气小哥哥还没消气。那能怎么办?当然是……让他来啊。   然后,镜头朝上,越过房梁屋脊,对着月亮,就可以到天亮了。   “哪有那么乱来的?!”早晨,卢斯一起床,神色就有些不好——见血了,不是他,还是铮哥。   他们第一回的时候,他都没让铮哥伤到啊!当然,后来两个人玩过一些小情趣,但那是身上的小痕迹,不是……的。   “你抽我两鞭子也好啊,弄伤自己做什么?!”卢斯一边给冯铮上药,一边瞪眼。   冯铮趴着,乖到不能再乖的扭头看着卢斯,还眨巴着眼睛:“我那时候气血上头,没感觉到……其实我现在都感觉不到疼……”   “说谎。”   “!!”卢斯自然不可能上药的时候戳冯铮的痛处,可轻按慢压还是没问题的。冯铮打了个激灵,人就“缩”起来了,“真、真不疼!就是有点、有点热烫……还有种……还在里边的感觉……往常闹得厉害了也是这样的,今天就是比往常更强烈了点!别!别弄了!我没劲儿了……”   看冯铮腰腿都在抖,卢斯不闹他了。   冯铮缓过劲来,有点委屈:“明明是你的错……”对啊,明明是卢斯的错,为什么惩罚他,结果反而是自己起不来床了,又是自己被他按在这调戏啊。   卢斯表情复杂:“铮哥……你下次该选择正确的惩罚方式,文雅点说那就是玉杵捣花红泥乱……我是杵,你是花啊,软硬都不一样的。要不然回来你再生气了,就罚我去外头跪铁链子、跪铁尺你看怎么样?”没想到正气小哥哥还有这么天然呆的一面,卢斯低头,两个人的额头凑在了一起。   冯铮被他前边那番话说得双耳通红,他抬手按住卢斯的后脑勺,亲了他一小下:“舍不得……”   冯铮这两天是起不来了,他敢起来,卢斯就敢灌药让他趴回去。所以,这两天的事情都是卢斯自己办的。   正好直到小侯爷回来,冯铮也能下地了,但是外出迎接小侯爷和周安时,卢斯还是让他乘着马车去。那花儿娇嫩得很,流血是伤了花蕊,花瓣没被撕裂,但卢斯是真怕他这一伤留下什么后患,因此是把他当水做的一样,好好养着。   小侯爷也是坐马车回来的,离得近了,卢斯和冯铮就听见里头丁零当啷锁链子的声音。   周二救了小侯爷,把那城中的奸细一锅端,就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去那托云村寻林氏,他自己带着剩下的人紧赶慢赶的就回开阳来了。送回来的信也很笼统,显然是来不及细说了。   “怎么回事?”虽然周二这明摆着一脸的疲累,可还是得把事情问明白了。   周二道:“都怪那缺了八辈子德的药!不过,是小侯爷让属下把他捆绑起来的,并非是属下自作主张。而且,小侯爷这发作起来,可是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了。”   大街上说话自然不方便,卢斯和冯铮将帘子撩起来一个缝隙,看里边被捆扎得跟粽子似的小侯爷,觉得还是先把人带回崇象侯府,然后再说其他。   崇象侯府这边一家子早就等得心焦了。可是卢斯和冯铮都说他们谁都不适合去。小侯爷如今虽然回来,但身份还是很尴尬的。对外只能说他是重伤之后,让逃难的村人救了,而不能说别的。可他这个样子……如今鸦片的情况,开阳城里知道得不少,就怕被人知道的了,有人诬他为开城门的奸细了。 第203章   之前阶段皇帝对崇象侯府的封赏都是按照小侯爷殉国发下来的,皇帝并没有并没有收回的意思, 毕竟, 小侯爷这受的罪, 比真正的死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找事的人不一定这么想, 很多人就是觉得,死人该有的,不该给活人。或者以己度人,觉得皇帝大概也正后悔呢,想要收回奖励, 也不想想皇帝是那吝啬小气的人吗?   所以,只能暗搓搓的来,虽然不能杜绝所有的滋扰, 可还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麻烦的。   “老侯爷, 您家里毕竟不是十分的安全。”马车还是从后门进的, 这回根本就没让小侯爷下车,卢斯就跟老侯爷说,“所以,我们在您家中安排了一些人手, 还请您不要怪罪。”   老侯爷点点头:“这是应该的, 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怪罪。”   老侯爷确实是不怪罪,甚至还有些羞愧的脸红。卢斯之前是很放心的把府内的事情交给了他,毕竟胡娘是跑了的。虽然她是在侯府外头, 无常跟丢了这才跑了的,可实际上,老侯爷一直都认为这里头有他的一份责任。   更何况,就算没胡娘的事情,老侯爷也知道,他这府邸现在不安全。即便这里是开阳,但也不能确定那些蒙元的奸细不会跑来灭口。毕竟,他儿子知道的细节大概不会少。   小侯爷被安置在了他外出征战之前的小院子里,他媳妇也在这,只是将小公子暂时放在老夫人那里了,怕孩子吓着。小夫人那么一个坚强的女人,看见自己丈夫的样子,也哗哗的流眼泪。小侯爷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可是依稀看见了小夫人,突然就叫了一声:“慧慧……”   不过也可能是其他类似的发音,但总归是小夫人的闺名。   卢斯和冯铮没进到院子内,看见小侯爷进房了,就在院子外头布置。反而是老侯爷表示,让人进院子没什么。   这是老侯爷极端信任的表示,毕竟这可是人家的内宅了。不过,换了别人也一样信任,谁让老侯爷儿子儿媳和孙子,这一家子都是让无常司找回来的呢?   这边刚安置好,宫里的太医和两个太监也跟着赏赐下来了。太医等到养好了小侯爷的身体自然还会回去,太监圣旨上很明确的表示,就留在侯府了。等到小侯爷不需要照顾了,就跟着老侯爷。   这可是天大的恩赐了,毕竟非皇族,那是不能用太监的。当年平王不就是因为太监数量上不满,弄了一群养到成年才割掉的死士吗。   两个太监的存在,一方面向其他大臣们表示了,皇帝并没有对小侯爷活着回来这件事不满,反而照顾有加。另外一方面,也安了崇象侯一家上下的心。   卢斯和冯铮安排了秦归在这守着,带着周二回了无常司。   “周二,知道你这一趟辛苦了,可是还得等你把事情说完了,我们才能放你回家休息休息。”   “不辛苦!不辛苦!”周二眼睛亮晶晶的,“二位将军,以后还有这种差事!还让属下去干吧!”   周二并非是说面子话,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再来一次的,即使他回来的路上可是真遇到劫杀了,但周二这个人天性里的冒险就比人多一些。   卢斯和冯铮两人无奈,只能跟他点了点头:“好啊,下回再有,还让你去。”   “其实……也不用等下回了,您看我这过两天,继续就回直逸州去,如何?”   “你还跟我们讨价还价上了?不行。”卢斯一挑眉毛,直接给他回绝了,“小侯爷是回来了,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那些奸细会不会得到消息四散奔逃,万一没逃,盯着报复呢。那你就是除了崇象侯一家之外,最好的目标。再放你出开阳?别,太危险了。”   “那不是正好来个引蛇出……咳咳!属下谢两位将军爱护。”周二爱冒险,但不是不知道好歹,明白卢斯和冯铮这是爱惜他性命,所以不能继续跑出去有点遗憾,但还是规规矩矩的道了谢。   “行了,其他事情回来再说,你先来讲讲,这一路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具体如何发现了小侯爷的吧。”   “这事情,说起来属下现在心里还气着呢!”周二一拍大腿,开讲!   周二一路朝直逸州去,因为当时得到的是急命,所以一路也是昼夜兼程的,不过,为了不让当地人起疑传出什么风声,再让人跑了。所以周二也不怕晦气,就和他的人是送葬回家的孝子贤孙。   看他们戴着孝帽,腰扎麻布带,还拉着棺材。谁都知道是干什么的,也都知道他们为什么赶得这么着急,不会有人没事跑来打听,一路的驿馆也给他们安排得妥妥当当,顶多就是好奇的问一问死的是谁,看他们不搭理,也就走了。   唯一让人觉得奇怪的,就是这群人都是男子,不过老的须发皆白,小的也就是十四五岁,看起来到不算是太不能理解,都以为他们的女眷和孩子经不得天气寒冷,路途颠簸,要过些时候才来——周二带出来了两个总旗,一百个人,去年招募的人年纪都比较平均,可更久远一些的年纪就大小都有了,再加上有大夫和跟着大夫的药童,年纪大小参差就齐了。   他们就路过一个叫苦竹县的地方,这里是在直逸州的边界上,这个县多竹,以烧制竹炭、制作竹纸而闻名,颇得了一些文人赞颂,算是个富裕的上县。周二他们是晌午进的县,虽然还有半天的时间可以赶路,但是距离下一个可以住宿的地方有点远,他们要是继续赶路,那就得宿在野外了。   因着也是连夜赶了两天的路,人马都困乏得很,所以周二做主,大家在这休息一下,转过天来的早晨再出发。   周二让手下人歇下了,他自己却有点闲不住……因为这个苦竹县除了竹炭和竹纸这两个最出名,也最高档的土产之外,自然也有其他的竹制品出售。周二跟着卢斯和冯铮也来回过,之前就知道,他就想给自家的姑娘小子带些主编的玩具,还有好吃的竹鼠干之类的东西回去。   说到这的时候,周二有点脸红,因为这就好像他这把年纪还贪玩似的。   “赶路疲累,该歇就歇没什么不对的。”冯铮温和的安慰,“况且若没有你这一歇,又如何找得到小侯爷。”   周二傻笑,继续朝下说。   这个苦竹县的衙门,就在这个县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而且这条街道挺有意思,以衙门为中心点,北边的都是小商小贩,南边的都是正儿八经的大商号,听说几百年前开始就这样了。   周二就带着两个同样想买点东西的无常,顺着北边的那边街溜达,一路溜达到了县衙门口,正好看见县衙那边在闹腾。   这要是换了个人,比如孙昊、秦归,他们大概都惦记着,自己身上还带着命令,而且买东西已经有偷懒之嫌了,更不该去凑热闹了。可周二不是,他天生的性子就是喜动不喜静。见有热闹可看,立马就凑了上去。   这一凑,才发现,原来是个干瘦干瘦的年轻后生,死拽着一个捕快的胳膊正发疯呢。   有个中年婆子带着两个汉子,正死命的想要把那个后生从捕快身上拽下来呢。   周二就问边上先来的人:“这位老哥,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衙门口闹起来了?”   “哦,就是有个疯子,突然跑来,说他是什么什么香侯的小侯爷?还什么远城的将军?说他让蒙元人劫持了……唉!乱七八糟的。这不就惹恼了县太爷,让人给扔出来了还不罢休吗?”   边上有没被闻到,但也喜欢多事的人凑过来加一句:“这疯子我知道,城北胡家的!大半年前从北边搬过来的,听说是胡家从边镇逃难过来的亲戚给安置在这了。这男人老婆孩子都死在蒙元人手底下了,所以才疯了。”   “唉……也是可怜啊。”   边上的人叹息起来了,周二看着那狂叫的疯子,却回头问两个亲信:“你们看这人,像不像……”   这两个人也是无常司里的老人了,无常司干过的大事,他们都经历过。犯了毒瘾的人什么样,他们当然是知道。   两人被周二一问,也都点头:“像。”   “大人,要不然咱们现在把这些人都拿住?”   “拿住是要拿住,但不能是现在。”周二摇了摇头,他临走的时候,并不清楚这边牵连出了蒙元人奸细的案子。但他知道鸦片,知道鸦片的事情十有八九跟蒙元人有关,那就说明这是要出大事了,“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你们能确定这周围的人里头就没他们的人了?要是打草惊蛇,跑了大蛇那就不好了。你先回去叫人。   “可是大人,您难不成是要暴露身份?那托云村的事……”   “两位将军要是在这,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也觉得先选现在这件事!”——周二很是义正言辞的说出这句话,脸上的表情也极其的庄重。   卢斯和冯铮都对周二拍的这个马屁,不置可否。   周二也是点到为止,转眼就变得嬉皮笑脸,继续开始说正事——对,他嬉皮笑脸的时候其实才是正经的时候。   一人回去叫人了,周二又让另外一人去跟着那带走“疯子”的人,所幸,看热闹的闲汉确实不少,跟踪的人也不显眼。   周二则在其他人都散了之后,才走到衙门跟前,表明了身份。   “那时候,属下还以为那县官也是聪明人,想得跟属下差不多,这才没在明面上管小侯爷这码子事。况且,这在人家的地方头上抓人,总给给人家知会一声。又防止又那么个万一,可让当地县令帮个忙补个漏,顺便,这不是有功劳大家彼此均沾吗?可是……”周二露出一个“我太天真了”的表情。   靠着无常司的令牌,周二很顺畅的让诚惶诚恐的捕快带到了花厅里,见到了县令。   当地的县老爷姓郭,周二描述,人长得白白净净的,看样子倒像是饱读诗书人品优秀的样子,可却是个绣花枕头一肚子草包!这形容词也是周二原话。   朝廷已经发了政令,向各地申明了什么叫鸦片,又说了这东西虽能让人飘飘欲仙,可却是大害之物,一旦上瘾,便难以戒断,成了手握药物之人的傀儡。   郭县令看着周二的那身打扮,就比较惊讶的,毕竟是穿孝的人,这年代对这个很是忌讳。周二将无常司令牌又拿给而来郭县令看,给他说明了来此的原委。   当着他的面,郭县令大惊,表示一定会派人帮忙,让周二放心,还请他留下来吃顿便饭。周二挺高兴,可是谢绝了吃饭这档子事,毕竟无论救人还是抓人,现在都挺急的。他只想赶紧让郭县令分派出人手来,让他带着人走。   郭县令表示,让周二稍等片刻,他去叫人。   “属下当时虽然有点奇怪,怎么这县令还亲自去叫人去?但毕竟是人家的事情,可能他私底下还要吩咐自己人一两句呢?当时也就没太多想。可谁知道,县令这一走,就走了得有半柱香的时间,属下当时就觉得不对了!要朝外走,谁知道,外头站了四个捕快,拦着门,竟然是不让属下出去了!”   这四个捕快竟然连无常司的令牌都不认,说是只认县大老爷的命令。周二当然不是能老实等着的人,他更怕这一老实出了什么意外,当即就跟四个捕快动起了手。原本周二是必然打过这四个人的,他虽然上过战场,可是此刻手无寸铁。可这四个人动起手来却都有犹豫,周二便知道那郭县令除了不让他离开之外,也没让人伤他。   靠着对方的忌讳,周二瞅准机会,抢了其中一人的铁尺,伤了一人,成功从那花厅所在的院子里逃了出来。   “这、这怎么回事?”他出来就碰见了个师爷打扮的老头,把这人吓了一跳,“可是无常司的大人?!哎呀!大人!误会啊!误会啊!”   “误会?!”周二原本想越过这人的,但后边的人追得紧,这人又知道他的身份,怕是郭县令的心腹,周二眼珠子一转,直接把这老头一把薅在了手里,“阻碍无常司办案!你们这些人是要造反不成!”   “这、这说的哪里话?大人不知道吧?那蒙元人的奸细已经都让咱们抓住了!”   “咱们?”   “对啊!学生就是让郭大人派来,叫大人赶紧去审犯人的!大人的属下也在外头等着那!”   周二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出县衙的大门这个没问题。出去之后,见着了自家人自然是没问题,要是没见着,他立马跑也是没问题。   想虽然想好了,师爷还是不能放的。周二就押着师爷,除了县衙大门,一出来,果然看见了外头站着一个小旗的十个无常。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周二不相信自家兄弟就能叛变,更何况这还是一个整建制的小旗,自然他们是可信任的。   “大人,您没事吧?!”这小旗的人显然也十分担心周二,上来便上下打量他,看他有些衣衫不整,脸上甚至还有淤青,顿时众人脸色都变得十分不好,“这是有人跟您动上手了?”   那师爷抢先道:“诸位!误会!那都是误会啊!还请诸位听学生解释!”   “解释个毛!”有脾气火爆的无常,撸了袖子就要开打,周二忙将他制止了:“等会再说,现在赶紧走,一边走一边告诉我怎么回事?”   今天跟周二出来的,一个是总旗一个是小旗,其实还有其他人也想跟着来,可是总不好你一个送葬的队伍,半路上连死者的尸体都不看着,一大群人都跑出去了。所以他们仨就担负了两个总旗买东西的责任,当时跑回去送信的是那个总旗。   他回去一嚷嚷,除了留下两个小旗,其他人全都跟着来了。他们也干脆,直接问路人,城北有个疯子的胡家宅院在什么地方。果然是一问一个准,等到了地方,两个总旗刚要带人围起来和房子,就看有人敲开那房门进去了。   “就是他。”来接周二的小旗指着那个还在喊着误会的师爷,不等师爷再解释,又继续朝下讲述当时的情景。   看有人进去,带队的两个总旗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人为难,既担心自己的冲动,可能危害到小侯爷的性命,可又担心里头的奸细跑了。后来,等到这师爷出来了,果然紧跟着就有人也离开了那宅子。   总旗们想着这怕是消息泄漏了,当即下令抓捕!不但宅子里的人一个都没能逃,之前跟着师爷跑出来的人,还有师爷,也都给抓到了。就是抓到师爷的时候,出了点意外,他们还抓到了一个宣称自己是县太爷的人。   “郭大人就是县太爷啊!所以说了是误会啊!郭大人是怕在城中发生打斗,那些贼人狗急跳墙,再伤到了平民百姓!所以才用计诓骗那些人出城,准备一网打尽!不过,后来大人不是也命之前埋伏下去的捕快们出来,配合了无常司的诸位大人吗?”   “无耻啊!”周二前一刻还声情并茂的学着那师爷的模样,后一刻就咬牙切齿起来,“他们干了屁的事情,属下问了当时的两个总旗,那些捕快是看了他们将郭大人捉住这才跑出来找事的!”   就周二遇见的这些事,别说是他,卢斯和冯铮也得气得要死。   两人在官场上沉浮了一段时间,多少知道了某些官员是什么尿性的了。这位郭大人,还不一定是个奸细,很可能知道无常司找上门来,又知道他们竟然为的是一群可能蒙元的奸细,他想到的头一件事不是自己得要为民除害,而是这群奸细躲藏在他的治下不知道多长时间,那让上官知道了之后,是否会判他一个失察之罪?   他不想被这么判,那就去让这些奸细消失吧。他应该也不会做让自己的亲信去明目张胆的给奸细送信。但只要让那师爷敲门进去,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表示自己是代表无常司过来巡察的之类,给他们示警,那那些人就会自己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官员是傻?他不是傻,他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是个上县的县令,熬上个六年,有个大功劳也只是“有可能”升迁,罪过却是明明白边的,那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怪道今日只见了小侯爷,却不见你们抓捕到的那些贼人,你这回来的人也只有几个……”冯铮皱眉,“你们抓到的人呢?”   “说到这个就更可气了,人抓到了,属下原本想着即刻就送回开阳来!谁知道那狗屁郭大人却说这些人犯乃是在直逸州被捕的,就该先送到知府衙门过堂!”   “呵!”卢斯冷笑,“这是知道自己过错大了,不但想要拼命捞功劳,还想把知府一块拉上吗?”   直逸州的知府杜慈洲跟他们无常司也是老相识了,真把人送过去,其实这郭县令才是仕途走到尽头了。不过,以周二的本事,应该也不至于闹到那个地步。   “那狗官怕就是这个念头,不过属下也没让他得逞,毕竟,人在属下的手里,而且当时进城的无常司人手可是够够的!但就是少不了跟上了一群狗皮膏药,路上遇到了一次劫杀,那群捕快不但没帮上忙,反而还趁着我们兄弟跟人拼命,想押着犯人走!娘的,他们跑的时候还说什么是把凶徒引走,让我们快跑?!” 第204章   冯铮担心问:“我们的人手可有不好的?”   “大人放心,就伤了七八个, 那群蹦出来的歹人, 多是当地被收买的绿林。却是还算仗义, 他们还以为囚车上的是哪里的老大,知道是蒙元人的奸细, 非但没继续难为我们,还反过去打那帮子主使人。囚车上的人和伤员虽然慢一步,但也就是慢了一天,明天就能到了。哎哟!大人!”   卢斯给了周二一个脑瓜崩:“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要先说啊!不管多确定的事情, 还是上一道保险的好,以防万一,派人出去接一下吧。”   暂时告一段落, 两人派了四个总旗两百人出去接人, 勉强算是放心了。   眼看着接人的人出去了, 三人才回来,继续问的就主要是小侯爷的身体状况了。   吸毒这件事,不是你只有犯瘾的那段时间变得不可控,而是只要染上毒瘾, 即便不犯瘾的状态下, 大多数人的精神也是不正常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狂躁,易怒,羞耻之心和正常的思维也被逐渐消磨。   但是, 人和人毕竟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还是有一定的抵抗能力的。或者说,在没有犯瘾的时候,自控能力还没有完全失去,小侯爷就属于这比较少的一种。   他在被周二救出来之后,清醒并且还算有一定体力的时候,跟周二说了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像是卢斯和冯铮推测的,小侯爷是力竭之后,被抓住的。在他被俘期后,养伤养了一段时间,蒙元人看他不像是要降的样子,却依旧以礼相待,且什么也不来问他。小侯爷正闹不准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有一天,他突然觉得不对劲。   整个人酸软无力,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接着就越来越难受,越来越难受,难受得他在帐篷里打滚,惨叫。他难受了不知道多久,突然间一种飘飘欲仙的滋味取代了之前折磨一般的难受。   他被抓的时候,太子已经到了边镇,高级将领都知道太子是为什么来的,知道蒙元人手里大概是掌握了一种名为鸦片的药。小侯爷自然也听说过,可是那时候多少以为对那药的描述有些过于夸大其词——又不是话本,什么东西只是闻一闻能够让人不可自控到那种地步?如今他自己不知不觉中着了道,他只能说哪里是夸大啊,分明是说简单了。   从这天开始,蒙元人就每天都来问他问题了。   只有他回答问题回答得满意了,才会给他用药。他初时还能够憋着不说,或者嚷嚷一些没意义的东西,可是后来瘾上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小侯爷觉得这样不行,他就开始不那么硬绷着了,先是说他自己那个小城的,后来又瞎编其他城和军中的事情。   他后来瞎编的这些有的被拆穿,当天他就得不到药,有的没被拆穿。而且对方经常反复询问,他当时的情况,脑袋里一片混沌,前一刻说的话后一刻都会忘记,更不用说瞎编出来的东西,所以没被拆穿的基本上也拆得差不多了。那些人不打他,就是不给他药。   痛苦归痛苦,小侯爷发现,他在停了两天的药之后,脑袋反而清醒了许多,可无奈,他不想要药的时候,对方又给他了。等到后来,对方突然就把他从外头转移了,一路朝中原来。并且,路上询问他的,开始从军机之事,变成了他自己的家事。   小侯爷知道不对,可是也只能用瞎编乱造来反抗。结果自然是被对方发现,被禁药。   后来看见了那孩子,小侯爷就彻底明白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了。一直到半个月前,小侯爷抓住机会,打破了一个监视者的脑袋。那些人就把关起来,不给他药,这也是小侯爷猜到的。   他被关了三天,只有少量的食水,可是头脑一天比一天清晰。然后,他就逃出来了。   可倒霉催的,他碰见了个傻逼县令,又很幸运的碰上了周二。不过,无常司的人手去的还是慢了一步。那些蒙元人发现,还是天天给小侯爷药,让他老老实实的更方便些,所以又给了他鸦片、   卢斯皱着眉,这种重复强制戒断又上瘾的情况,对人的伤害极大。想想这位小侯爷,卢斯只能竖个大母猪,对他说一句“爷们”了。   “将军,还有一件事。”   卢斯:“卖关子做什么?有什么就说。”   “就是,在押送囚犯回来的路上,属下发现,那些看押的人,尤其是其中的两个蒙元人,他们自己也有毒瘾。”   卢斯和冯铮都是一愣,卢斯首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该!天道好轮回啊!!”   笑完之后,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说起无法无天,说起对人命的漠视,中原的贵族远比不上草原上的。因为草原上原本就有奴隶,很多东西还处在蒙昧状态。宗教上还大量存在血祭,人牲。鸦片这种东西,固然是因为一开始制作出它的人,就给使用者敲响了警钟,但看着俘虏在烟雾里欲仙欲死,总会有人忍不住尝试一下的。   可只要尝试了,这些人还能放下吗?他们可是跟被掐着供应源头的俘虏,与可能存在的奸细不一样,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大量的供给给自己。   那么一旦一个人染上了,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传染。偏偏草原不足还跟中原不一样,中原皇帝一声令下,那就是全国禁毒。可草原部族现阶段并没有一个有着如此威信的大单于,毕竟,他们已经接连败给大昱很多年了。   如今这情报人员都已经变成烟鬼了,草原上的其他人呢?   这消息必须第一时间告诉给皇帝知道,两个人匆匆忙忙的就进了宫。现在他们俩来,皇帝第一时间召见已经成了常态。   皇帝一开始叫两人进来心情还是挺好的,毕竟小侯爷这么快就找回来了。可听两人一说这找回来的过程,他就是越听脸越黑了。当场就一封圣旨下去,不但那郭县令的官儿别做了,他们一家子都给发配了。   对这种人,卢斯和冯铮是一点都不觉得他可怜的。只是有点遗憾,这人怕是被押走发配的时候,后悔的也是没能先一步把奸细赶走。这种东西,他根本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的。   继续朝下说,卢斯对于自己的猜测,说的还是很谨慎的。只是说放出鸦片这头恶兽的蒙元人自己,怕是也沾染上了。   皇帝听完,喜色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是忧虑:“卢爱卿,你当初给这个逍遥散起的统称还真是不错——毒品,毒品……既然是毒,那从做了它的人,到最后用了它的人,就没有一个不沾染上的。且,全都不得解脱……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啊。”   皇帝只在一瞬间因为敌人的衰弱而喜悦,可更让他惧怕的,是这个东西蔓延开来后,所带来的可怕影响。他站了起来,背着手走来走去:“一旦染上了它,文官办公的时候起了瘾,不办了,服散去。武将打仗的时候起了瘾,不打了,服散去。要不了十年,朝廷就再无可用之人,可战之兵。嘶……真是,每次听到这东西,朕都要打个哆嗦啊。”   皇帝对这个东西的痛恨和恐惧比谁都深,因为它毁掉了他引以为荣的长子。而且,皇帝不是没问过长子逍遥散的事情。可每次一问,戒除了很久的长子,都会全身颤抖,流露出痛恨、屈辱却又渴望的神情。那一次次的让他明白了,那到底是多可怕的东西。   一样的话,卢斯曾经在他的那个时空,从文字笔墨上,看到另外一些人发出类似的呼喊。但那个时候的中央帝国早就已经病入膏肓,不但无力拔除身上的毒疮,反而还要因此大量失血。幸运的是,现在这个国家龙威犹在,不幸的是,那东西出现的太早了。   或者说,这种东西应该是永永远远都不出现才好。   “两位爱卿,如今不管如何严查,这逍遥散还是入关了。毕竟,它实在是难以查出。不知道你可有法子?”这东西下禁令不让用,可是管不住自以为没事的白痴,或者别有用心的混账。而且它太容易藏了,随便个走江湖的郎中放在要箱子里去,就能蒙混过关。   卢斯稍微犹豫,道:“陛下,臣早年间做捕快的时候,曾经见过训犬的卖艺人。”   他突然说训犬,皇帝有些意外,但知道卢斯不会在这个时候扯闲篇,所以点了点头,让他继续朝下说。   “训犬人手里有许多卡片,假装犬能识数,扔了几颗豆子,就让犬去找那字数的字片。实际上,却是训犬人每次都在卡片上抹了特别的气味,指引着犬去找。但那味道,咱们人却是闻不到的。”   皇帝思索之后点了点头:“朕也曾听过犬儿顺着主人的衣物,在森林中找到主人的逸闻。犬的鼻子,是比咱们人灵便。爱卿的意思……”   “毒品怎么个不同,咱们人就算是经过了训练,也可能错过。但是犬不同,闻到了让它记住,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若能寻来训犬人,让他们训练出闻到毒品就狂吠的犬儿,分散于各处要地,多少能起些作用。”   皇帝面上露出喜色:“何止是起些作用,若真能如此,朕便可略略安枕了!这事情……还是交给你们无常司去办。”皇帝觉得,今天他这是又挖掘出来了无常司的又一个用法——可以通过他们的手将江湖上的一些人引为臂助。   为君者,就应该是能让鸡鸣狗盗之徒,也能有所作为。如今卢斯提议的这个,训犬的,这不正是如此吗?   “对了,除了训犬之外,像是那些什么耍猴的,训鸟的,只要是有用的,也都可找来一用。”   对这位皇帝的举一反三,卢斯和冯铮除了佩服,是说不出其他了。这天皇帝没留饭,   等到两人出了皇宫,冯铮才悄声凑过来问:“训犬?”他跟卢斯形影不离,他怎么就没见过那样耍把戏的人?   “死之前在那边看到的,我们那边有缉毒犬。”   “那像陛下说的猴子和鸟……”   “没,还没见过那么高级的!”   冯铮笑了一下,两人一边商量着事情,一边走了。   而他俩刚从御书房里出来,在他们后边进去的,就是夹着一个盒子的周安。   “今天怎么自己来了?”   皇帝一上来竟然就是这么一句话,闹得脸上一红,不过也没害羞多久,他讲带来的盒子双手奉上:“陛下,臣来归还这几道圣旨。”   太监过来,将冯铮的盒子接过去,打开之后,查看了确实是圣旨还有两道兵符,并没有什么夹带之物,才放在了皇帝的书案上。   皇帝看着那打开的盒子里,规规整整放着的圣旨和兵符,不由笑了:“给你的就拿着用吧,反正这回用不上,还有下回。”   周安赶紧跪倒:“谢陛下信任,但是,如此要紧之物,放在臣的身边,臣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这些东西,不只有皇帝写好了的,让他便宜行事的圣旨。最要紧的是有可以调动御林军的兵符,还有两道空白圣旨!周安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只觉得那空白圣旨白得他眼晕!这东西要是不小心弄丢了,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你这人,就是太板正了,怎么这些死物让你睡不着觉,那朕的儿子都放在你家里了,你就睡得安稳了?”   “陛下!”周安现在是真后悔没带太子过来了,他头一次知道皇帝还有这样的时候。   皇帝笑了笑,他最开始还是嫌弃周安年纪太大的,但这些日子下来,看着儿子的改变,倒是一天比一天接受周安了——无论是作为他二儿子的伴侣,还是作为未来储君的伴侣,周安都是合格的。周安能够让他的二儿子快乐,也能够让他的太子步入正轨。   几句调笑,虽然是让周安不好意思,但也是皇帝亲近的表示,是拿他当家人看呢。   看周安是真的脸红得受不了了,皇帝也不逗他了,他拿出了四道圣旨一道兵符,然后将盒子合上,示意太监再给周安送回去:“这次你就别不收了,当年皇后身边也有这么两样东西,再朝上,大将军身边也有。这都是为了以防万一的,拿着吧。”   “陛下,臣如今……”看皇帝脸色,周安明白自己拒绝无能了,只能收下。不过,抱着这盒子出来,虽然依旧觉得他沉甸甸的,却又有了一种不太一样的感觉——这个……难不成是皇家的聘礼?   脸上刚降下来的热度立刻又有重新升上来的趋势,周安抱着盒子,脚步匆匆的出宫去了。   卢斯和冯铮连夜找了无常司中与江湖联系紧密的几十人,他们都是有师承的,即便无门无派,那也是跟着有名有姓的大侠学过艺的,要这些人去寻训犬人。可别以为带着犬到处走的走江湖卖艺人就好找了,这些人在这年头是艺人也是异人,经常是宁愿牵着犬走天下,也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的。只能通过这些人,帮忙介绍一下看看。   即便都是跟江湖有联系的人,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训犬人,最后得了命令跑回师门求援的也就不到二十人。之后这件事,两人能做的也就只有等着看有没有机缘了。   转过天来,得到消息奸细跟自家的伤员得晌午的时候才能到,两人就一早去了崇象侯府。果然,到的时候,小侯爷还算清醒,知道他们来了,必然是为了公事,当下就请两人进了卧房。   卧房中的味道,不太好闻。长期吸鸦片的人身上总有一股臭味,小侯爷被俘之后,也没得到多好的对待。救他出来之后,也来不及给他多好的照顾,就一路赶回开阳。就算他到了家了,他这个样子,热水澡怕是没人敢给他洗的,顶多是用湿热的毛巾擦洗一二。   “小侯爷,您真辛苦了。”冯铮叹一声,发自真心的,受了这么多罪,真是不容易。   小侯爷原本应该也是个俊俏英武的儿郎,可现在那张脸瘦的就跟一颗骷髅包着一层皮一样,饥民大概也比他看着健壮——周二要是在这,就知道这人比他在衙门口看见的时候更瘦了——他年纪也就比冯铮大两三岁,可是如今头发稍微梳理过,不再跟一脑袋墩布条似的,就能看出来其中已经夹杂着白发了。   小夫人坐在小侯爷身边,夫妻俩拿他们做恩人,并不避讳,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一只手带着几道伤疤但还算修长,另外一只手干瘪枯瘦形如鬼爪,但谁也没放开谁。   “说不得辛苦。”小侯爷说话带着气音,如同濒死的老人那样有气无力,“还要多谢两位将军,在下做梦都没想到,还有一家团圆的一天。”小侯爷有点激动的要起身,小夫人也没拦着丈夫,所有的事情她都说给丈夫听了,两个人都感恩。   蒙元人从他身上探走了那些情报,他以为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死了,谁知道……   “这也是崇象侯一家世代忠良,命不该绝,我们不过是尽了一点绵薄而已。”这功劳冯铮和卢斯可不敢受,两人让开小侯爷这一礼,回过身来,让这病人赶紧躺下休息。   “行了,小侯爷,你也想谢我们,那就养好了身体,要谢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如今一丁点的体力都重要得很,别浪费在跟我们的客气上。”卢斯看这人倔得很,干脆拉下了脸来。   小侯爷怔了一下,果然不再跟两人掰扯什么谢不谢的,乖乖躺在床上。   冯铮道:“小侯爷,你身上发生的时候,都已经说与了周二。他也已经说与了我们,所以也就不需要再复述一遍了,只是有些问题,我们现在要问一问您。首先,小侯爷可知道你在的是哪个部落?”   知道了是哪一部,那就能确切的指导哪个部落里头有鸦片了。可周二说,小侯爷并没有跟他说是哪一个部落的。   小侯爷苦笑:“我还算清醒的时候都被关在帐篷里头,不能离开,后来脑子混沌了,倒是出去过几次,可看到的东西都是光怪陆离的,跟做梦一样。后来我倒是也旁敲侧击过几次,那些人也不瞒我,可今天说他们是孟和部的,明天说是庆格尔泰部的,没一次一个样。我虽然知晓一些蒙元语,可他们在我帐篷附近说的,也并没有什么能证明他们身份的话。”   卢斯:“小侯爷,他们是单独把你关起来的?你周围就什么人都没有?”   “那帐篷是单独的,可是,那附近绝对不只是我一个人。我曾经听见过其他人的惨叫,也曾经扬声问附近都有谁,可我刚喊出一嗓子,就让人给加了药。浑浑噩噩了不知道多久,等到稍微有点意识的时候,却已经把要问附近同伴的事情给忘了。”   冯铮:“那你被带走的时候呢?周围什么人都没看见?”   “那时候是给我加了药的,看见了跟没看见,没什么区别。”   两人轮流问,可却是是没什么进展,小侯爷那骷髅脸上都能看出来明显的沮丧,和帮不上忙的愧疚。   卢斯沉默片刻:“小侯爷,你知道在苦竹县看守你的那些人,也服药吧?那你还被关在帐篷里的时候,那些来来去去的蒙元人,有服药的吗?” 第205章   对第一个问题,小侯爷是下意识的点头, 对第二个问题, 小侯爷思索了一会, 眼神光突然大亮——他大概是现在才意识到这个事情有多重要。   “他们!他们也服!咳咳咳!”他有些过分激动,小夫人赶紧把他搀扶起来, 帮他顺气,等他好了,给他喝了一杯温水,小侯爷缓过来,立刻道, “两位将军不提,我还没想到!那些人有些话,明显就是来服药的!还有些人应该是给他们的头人弄药的!”   小侯爷努力回忆, 并将当时他的所听复述了出来。   “我听见人说‘只有两粒了吗?今天这么少。’‘没办法, 今天要用的人很多, 只有这么多。’还有‘东西已经送到你的家里去了,我要的药呢?’‘给你,一颗都不缺。’”   冯铮:“会不会是特意让你听见的?”   “还有人……在给我用药的时候,我帐篷里有人!我一开始以为那是看守, 我那帐篷里可是点着那毒药的!而且, 在我帐篷里的人有时候是面熟的,有时候不是。好像……好像还有几次,我帐篷里不止一个人。”小侯爷咬了咬嘴唇,“确切多少人不知道, 但绝对不是一个,我还以为是幻觉……”   把该问的问完,卢斯和冯铮辞别了小侯爷。让他安心在家里养病,旁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待两人回到无常司,冯铮道:“可惜,小侯爷的神志一直都昏昏沉沉的,了解得不多。”   “那也不一定。”卢斯有点小得意,不过他没卖关子,很快便道,“从小侯爷的所知,我们能知道两件事,其一,染上毒瘾的有两类人,一类是贵族,他们能用财产直接跟那些看守换取药丸,另外一类,怕是身份低,买不起药丸,只能去跟俘虏蹭药。其二,草原上怕是要有内乱。其三……”   那个一冯铮听着不住点头,可那个二,他就不明白了:“等会再说三,你怎么看出来有内乱的?”   卢斯道:“你觉得那些蒙元人对小侯爷和其他人的看守如何?”   “算是很谨慎了,小侯爷也算是有勇有谋了,否则逃不出来,可是被困草原期间,竟然连自己到底被困在哪里都……啊!那些人买卖鸦片并非私下里的行为,而是被上层授意的?!”   “嗯,他们对俘虏控制如此严密,可说是训练有素,心黑手冷。一般这种情况下,上头的管控力也不会小,怎么可能就这么看着他们用药挣钱?而且,一开始我们都以为这药掌握在蒙元人手里,可忽略了他们也有不同的部落,而且,草原也有百多年没有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统一了吧?”   “对!果然!这草原上,要有内乱了!”   卢斯提点这两句,冯铮就彻底明白了。   昱朝的人有自己人的概念,即便是因为国家大,也有些不可避免的地区矛盾。可对外的时候,除了极少数人,大多数人都会分得清内外。可蒙元人,别看他们也有过皇帝,可其实还处于部落联合的状态,比起“我们自己国家和民族的人”,他们的意识里,“我们部落的人”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为了获得更大的权力用鸦片祸害其他部落,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   “其三,那就是我们要苦恼的事情了,蒙元人安插进来的钉子,可不只是崇象侯一家啊。”   “这就得慢慢来了,我们不可能把沙子全挑拣出来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奸细这种东西,只要有敌国存在,就永远都不可能少。   “还有最后一点,铮哥,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孙光吗?”   冯铮摆手:“咱们去外边说。”   那是卢斯最紧要的秘密,对冯铮来说,比什么都要紧。当提及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是最需要谨慎的。隔墙有耳,大敞四开一目了然的环境,反而安全。   两人披上大衣裳,大冷的天,去外头“散步”了。   “孙光尸体上的那些留言,因为字数限制,所以并不多。还有一大堆写的都是无意义的什么悔过之心。我当是就怀疑,来的不只是我们俩,他是被人利用的。因为就算是鸦片被制作了出来,但是能那么快的把这东西找到买家,运作起来,那可不是孙光那脑子能做到的。但现在从情况的发展看,蒙元那边的情况有些失控,我的同乡怕是玩火自焚了。”   想要把一件陌生的东西推广利用起来,干这件事情的人本身,必须得熟悉它。孙光那眼高手低的家伙,虽然干过推销,但他是把交情好的老客都推给对家的“人才”,他是熟悉鸦片,可以卢斯对他的了解,那家伙能想到、做到的顶多是把鸦片推销给其他蒙元贵族,然后自以为得计的等着躺在家里赚钱——殊不知那么做更大的可能是被干掉。   拿着鸦片推销出去,然后让这朵毒花首先在昱朝大地上开花的,绝对不是孙光,也不可能是任何一个当代的蒙元人。   “也不一定是失控,师弟你可曾想过,这就是那个人要的结果呢?”   “他要的结果?”卢斯抬头看天,相了一会,“不,不会是他要的结果。铮哥,你也听过我给你说了不少小说了。里边多有这个教那个脚的,用什么蛊虫、毒药控制人之类的。那些药物的反应,作者们应该确实借鉴了毒品。但情况不同,幻想中的蛊虫和毒药,它们的制作都是绝对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相对来说鸦片却简单得多,很容易被更多的人掌握。”   就是因为制作容易,这东西才生生不息,而且不断更新换代。   说到这,冯铮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方向:“所以,这草原上如果发生内乱,也可能并非是掌握了鸦片的部落意图统一草原,而是其他部落想要夺取鸦片?”   “嗯……你这么一说,更证明那个人怕是已经失去控制权了。我们从那个世界过来的,说实话,在这边的战场上生存能力可不高。尤其是面对蒙元人,除非原来就是干特种部队的,否则真没信心跟蒙元人抽刀子对砍。那个幕后人绝对是比谁都希望草原上平稳,一旦打起来,乱军之中,什么都说不好。活该,最好让马蹄子踩死。”   卢斯开心的眯眯眼笑了起来,像他这种痞子都知道有什么不能做,同为穿越人士,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混账王八蛋了。   两人又一番计较,自然是……又进宫了,这些事也都得跟皇帝说明了。   对皇帝,卢斯只说了一二三,他说的时候,皇帝也是点头不已,显然是自己也想到了。等到卢斯说完,皇帝捏着胡子,叹了一声:“唉……看来还是得麻烦靖王了。”   本来皇帝也是要让自己的弟弟再休息一段时间的,这个一段时间指的是至少两年。这也是陈同的身体差不多恢复的时间,可是现在很可能草原上有大变故发生,那么昱朝的边关不只需要一个坐镇的,还需要一个能在必要的时候拿主意的——这个主意主要是指进攻。   寻常将领,即便有那个眼光,但遇到好战机,也得先跟开阳这里的皇帝打招呼,或者一次顶多出个几千的兵。只有靖王这样的,才能敢直接撸袖子来个并肩子上!   “另外,陛下,臣等怀疑,这幕后人应该也出了问题。”这最后一点也很重要,卢斯自己身份的事情不能暴露,但也不能不说,“之前鸦片一个劲的朝着咱们大昱的内部使劲,如今却是连他们蒙元的内部也被有意为之的一块污染了,怕是蒙元的上层等不及,换了个决策者。或者这用计之人被催逼太过,不得已出此下策。”   “嗯……这有鸦片的部落,要不了多久就是草原上的众矢之的了。”皇帝点头,也同意卢斯的说法,方才的凝重略微消失,露出一点笑意,“若真如此,那可真是恶有恶报了,这鸦片……”   看皇帝神色,两人都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这位九五至尊也觉得鸦片好用了。匆忙就要劝慰:“陛下!这鸦片不是好东西啊!”   皇帝愣神被他们一惊,下意识张口把后半句说出来了:“……果然是祸国之物!”说完了他才反应过来这两位是什么意思,“胡闹!朕怎么会是那等昏聩之人?!”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倒是都放心了,对鸦片这东西的态度都很正当。   “那训犬之事,两位爱卿可要加紧去办了。朕稍后便让人给两位爱卿送去两块令牌,爱卿们若有事尽可随时进宫来。这随时,包括宫门关了以后。还有,无常司的人马你们尽快补齐,至于日后每年开录入新人的打算也不用着急,你们无常司不会只有这么点人。”   皇帝没说,但卢斯和冯铮都明白,皇帝是彻底下定决心要把无常司的人手分派到各地去了。不过初始阶段,他们无常司还代替不了捕快,变成当地的警察,而是类似于文官的巡按御史,四处巡视不法,解决冤案的。   这一口气派出去的人数怕是不少,两人领命。皇帝又说了些勉励的话,就让他们退下了。   他们一走,刑部的、兵部的、户部的,还有靖王、太子,以及一些勋贵武将,都给召进宫里去了。就是开阳城里的老百姓,看着那急忙慌的马车,也知道是又有大事发生了。   “怎么了?这是边关又开打了?”   “不会吧,前些日子那边不是还有什么什么部来降了吗?”   “那些蛮子,今日降了明日叛了,最是没有信义!”   “唉……这他娘的要是老天劈个雷,把那些蛮子都给劈死,可就天下太平了。”   百姓不知所然,有些惶惶。卢斯和冯铮回来当天,领了皇帝说的令牌,就开始计划着再一次大规模的征召人手。而且这次,正式要征召女无常。这些女子,他们没想着从外头征召,而是先把总旗以上的将官们叫来,跟他们说问问自己人有没有家眷想来的?牺牲者的遗孀与女儿优先。   且事先说好,女无常也参与追查案件,且抓捕和押送女犯的事情她们也都会参与,这也是很危险和劳苦的一件事。   但无常们原来当捕快的时候也不是没吃过苦,他们的家人也一样,这无常若是做上了,那就一辈子都有了依靠。特别是心疼自家姑娘的,这差事是有点苦,但这个依靠,真比个姑爷靠谱。   姑爷以后还备不住有那捻三搞四的,进了无常司,却就有了一群同袍。   上回征召的女狱卒就挺成功的,有个女狱卒的丈夫吃她的喝她的,还拿她的银子在外头养小。这女子一气之下,带着人将男人的外宅给砸了。然后押着自家光屁股的男人去了衙门和离。其实这哪里是和离,根本就是女子休夫。   都说无常司的女子是一群悍妇,可又不是读书读坏了脑子的酸儒?那要是自家的姑娘,谁愿意看着她被丈夫冷落欺辱?更何况,女无常跟男无常是有相同的特权的,就是女无常的儿子里头有一个可以参加科举的。   将官们自己就有不少人意动的,当场就在卢斯这边报了十几个名字。   至于男无常,那就得早考一次了,不过上回考的只有开阳附近,这回就要分派百户下去了——因为上回运粮的军功,以及无常司人数三级跳一样的上升,孙昊、周二他们早已经从总旗变成了百户,卢斯和冯铮则是唯二的两个千户。   选人的事情,需要的就是谨慎人了。周二自然别想了,同时还得有人负责练兵,高勇更擅长的是怎么让人哭爹喊娘,所以派出去的就是秦归和薛武贵,俩人分两条路去招募无常,这一去少说得半年。   原本是赶在今天就给两人吃一顿送行宴的,谁知道这边事情刚安排好,卢斯和冯铮的家里就来人了,说是靖王和太子去他们家了。没办法,只能让这群无常们尽管去吃喝,他们俩付账,卢斯和冯铮急匆匆的回家。   “二位将军,本王来此,乃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卢斯和冯铮刚进大堂,靖王就站起来行礼了。   两人赶紧让开,连道不敢:“王爷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俩能做到的,自当尽力。”   “其实……本王想将三郎托付给二位。”   “啊?”这件事,可是真出乎两人的意料。   “三郎身体尚未恢复,不宜跟着本王一起前往边塞,让他在皇宫里住着,又实在是不合规矩。而且……三郎住下之后,还请两位不要让其他人来拜访他。思来想去,就只能麻烦两位了。”靖王实在是尴尬,因为陈同对于卢斯和冯铮来说真的是烫手的山芋,“之前已经麻烦了二位很多,可是……本王也只有觍颜来求了。”   卢斯和冯铮两人细想之后,觉得还真除了他们之外,没有更好的地方了。皇宫里不方便,东宫同理,周安家里太小,就卢斯和冯铮家里,不管文武,大多数人如非必要绝对不会登门。   ——无常司的名声比卢斯所知的锦衣卫要好,可他们干的那些事,让其他官员都觉得,太晦气。   而且卢斯和冯铮自身除了少数一些人,也跟朝堂上的人没什么太大交往。他们可以拉下面子来拦人,又不怕那些被拦的人用手段报复。   这事情是真得罪人,但卢斯和冯铮听过之后很干脆的就应了下来。从私交上来看,他们跟陈同虽然没见过几次,但还算投契,当得上一友,很乐意帮忙。   从公事上,皇室一家子关系亲近,靖王虽然手握兵权,但皇帝对他很放心,从来没有什么功高震主的猜忌。靖王跟太子的关系也很亲近,尤其是经历过战场上的同袍之谊,叔侄俩感情更好。他们俩自然也就没有避讳的,这也算是帮助皇帝排忧解难了。否则陈同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靖王看样子也活不了多久。   不过答应是答应了,两个人也有条件。   “陈兄住在我们这里,我俩自然也是愿意的。只是,还请殿下留下一些护卫,且派王府里的仆役前来。毕竟,我们虽然挂着无常司的名声,可府里头也只有一些寻常家仆而已,而如今,殿下也该知道,那蒙元人的奸细,可真是到处乱窜得厉害。”   “多谢,多谢。”靖王除了谢,也说不了其他了,这两位不但留下了陈同,还愿意让他的护卫和家仆住进来,这么喧宾夺主的事情……   既然这事情说好了,靖王也就赶紧告退了,回去安排了。可是靖王走了,太子还在这。   “殿下?”   太子傻笑:“那个……父皇让我出去办事,两位将军,你们刚才也说了,那蒙元人现在闹腾得厉害,能让周安也住过来吗?”   “……”两人一听,表情都怪异得很,但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所以,当然是答应他啦。   “那个……还有我两个护卫,跟着他一块住过来。所以……多谢!多谢!”太子拉过卢斯的手,啪的一下拍了一下。   卢斯还纳闷,这太子什么时候学会握手了?!结果就发现是他手里多了一张纸,一张……地契?好像是太子把开阳郊外的一个庄子给他了,卢斯看了看庄子的地址,把地契交给冯铮了:“等得闲了,咱俩去泡温泉。”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过来了,下来的是拎着个小包,一脸无奈还有点脸红的周安。不过他算是卢斯和冯铮家里的熟客了,所以两边也没什么客气的。又过了半个时辰,靖王府的马车也来了,陈同的到来可就没周安那么干脆了,行李就有两大车,还有三车的家具,除了护卫和仆役之外,还有两个厨子四个帮厨,以及那位大夫和他的药童。   靖王和陈同先去了客房,陈同那身体,卢斯和冯铮也不能因为客气跑去打扰他们,只略略见过,就出来了。   从外头酒楼定的席面已经送到,可太子却不吃酒,跑来看热闹了。如今,堂堂太子正摆着个农民揣,看着忙碌的靖王府仆役,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殿下在看什么?”被拉着一块出来的周安,忍不住过去问。   太子听他声音,脑袋歪过来,嘴巴也噘了起来,真是一脸的委屈弱小又无助:“我是不是对你的关心太少了?”   周安看那边忙忙碌碌的院子,不由笑了:“现在正正好好,殿下若是关心太多,那我的老腰可是受不了的。”   周安还真是少有开黄腔,太子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想去勾周安的手,可这地方来来往往人太多——他后悔看热闹了——担心那么做了,让周安不好意思,拒绝他,所以手刚伸出来就要朝下落,结果反而让周安一把拉住。   太子立刻咧开嘴,幸福的傻笑了起来。   周安看他这样,觉得:ヽ( ̄▽ ̄)有个年纪小的伴侣确实挺好的,多好玩啊。   太子则跟周安很是有那么点心有灵犀,他想着的:o(* ̄▽ ̄*)o年纪大的伴侣就是好啊,能宠着我!   卢斯:“……”麻蛋的!跑到别人家里来秀恩爱,脸呢?!你们的脸在哪里?!   冯铮看卢斯那气呼呼的表情,暗笑着拉住了他的手:“看别人恩爱做什么?”   卢斯醒悟,一把抱住他家正气小哥哥:“嗯,我们比他们跟恩爱,美酒美食他们不吃,咱们去吃!”   “好。” 第206章   “三郎,可要躺一会?”那边老少配柔情蜜意, 这边靖王如临大敌。   “王爷, 真不用。”陈同也是挺无奈的, 他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了,过去是虚软无力走都走不了才天天只能躺着、靠着, 如今能走了,他自然是希望能多走走,他也是有分寸的不会过度反而伤了自己的身体。   靖王看着他能自己走,一开始还是很开心的,到后来就变成了忧虑, 如今靖王要走了,那忧虑越发严重,简直已经变成恐慌了。   “那你, 你要喝点水吗?或者吃点……”   眼看着靖王有愈演愈烈之势, 陈同走过去拉开靖王去拿点心盘子的胳膊, 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靖王的大腿上,双手搂上了靖王的脖子,还略低了低头,跟靖王来了个额头贴额头, 鼻尖顶鼻尖。   “王爷……我会安安康康的, 等着你凯旋归来。”   靖王伸胳膊把陈同拥住,那因为空落落的身心带来的恐慌感顿时被压了下去:“想带你走。”   “早等王爷这句话呢!”   “不……你的身体……”英明果决的靖王,在某些事上也变得出尔反尔,优柔寡断了。   “我之前都能跟着王爷来到开阳, 如今身体更好了,难道就不能跟着王爷回家了吗?!”   “可你这身体是好不容易养好的,这一路远去,颠簸劳累,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怕是又有不好。”   “我问过大夫了,他说我可以。”陈同摸了摸靖王的脸,“王爷放心……”   半刻钟后,正吃得开心的卢斯和冯铮:“……”   (╯‵□′)╯︵┻━┻所以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你们这两个姓薛的是特意跑到别人家里找事的吧?尤其是这个大的,你要不是靖王,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   靖王也尴尬,厚着脸皮求人家帮忙,人家帮了,来来回回这一趟,劳师动众,却是这么个结果。   “呃……呵呵,夜深了不打扰二位将军了,本王与三郎,就先回去了。”   凸(艹皿艹 )夜深个麻痹!快滚蛋!   人都走了,卢斯还嘀咕着:“这是有毛病啊,有毛病啊,还是有毛病啊?!”   “行啦,别想他们了。”   “嗯!我就想你!”   冯铮耳朵一红:“又不是让你说这个……”可唇角忍不住向上一挑。   靖王这来来去去闹得动静挺大的,宫里想不知道都不行。第二天,皇帝就赏赐下了许多药材,还有一辆超大的马车,连带四匹宝马。可就这样,还有自认为摸清楚了皇帝心理的人,偷偷上什么密折,说靖王意图不轨,反复无常,带着家眷回边,有谋反之心。   这样的“聪明人”,当然是被皇帝一脚踹去发配了。别误会不是发配为边军,而是发配为奴的。   所谓的密折还让皇帝都给靖王送去了,让靖王看是烧火还是干啥,都可以。   靖王很高兴的把这些密折保存起来了,太子好奇,问:“王叔,这种东西你怎么还这么仔细的保存起来?”   靖王笑眯眯,答:“因为这上面说三郎是本王家眷啊。”   太子:“是得好好保存啊……”可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羡慕嫉妒恨,“话说,王叔啊,你现在还没跟陈叔结契啊?”就算羡慕嫉妒恨我也不表现出来,我反而还要鄙视死你!   “唉……早先你陈叔身体不好,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与我结契。”   太子没那么羡慕嫉妒恨了,毕竟他这王叔的情路是真的周折颇多啊:“那如今陈叔身体好了许多,王叔你还等什么呢?何不趁着离开之前,把好事办了。”   “这……”靖王颇为意动,可还是摇了摇头,“怕是来不及吧?”   太子明白,他这是觉得太匆忙了,什么都准备不好,有没寻个良辰吉日,委屈了陈同。   “有什么来不及的?!我上个月看黄历,三天之后就是个宜嫁娶的良辰吉日!至于东西……其实咱皇家都不缺的,王叔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倒是在边塞也能结契,但那里毕竟没有开阳繁华。”   “我考虑考虑……”靖王这回是彻底动心了,可还是得跟陈同商量商量,“不过,殿下,您怎么还看黄历,选什么良辰吉日啊?”   “因为我总想着能跟博远结契啊,可父皇说,两年之内,没门。既然办不成,那看着黄历想象一下,总成吧?”   靖王:“……”他实在是不太懂他这个侄子,不过他皇兄那个两年内不准太子结契是怎么回事?太子与周安已经是公认的了,这么拖着,反而会引发朝臣的怀疑。即使影响不到正事,但对他们两个人可不好。   各种念头一闪既失,蒋王最终还是选择不开口。他虽然是皇帝的亲弟弟,但皇家与平民人家不同。平民人家做叔叔的关心侄子的婚事没问题,他身为手握军权的亲王,却还是不要太过关心自己的太子侄儿了。   皇帝信任他,放任他,他更要谨慎,而不是肆无忌惮。   至于算是被靖王涮了一下的卢斯和冯铮,正在面见一位训狗人。   这训狗人无名无姓,就有个老狗的外号,说是年纪三十多不到四十,可刚见面的时候,两人还以为这人已经五十多了——这年代的五十已经算是年高长者了——头发灰白干枯,脸上满脸的皱褶,背还有些驼。   不过跟他这个衰朽样子相对的,是跟着他的两条大狗。这两条狗总体上看来,很像是现代的狼犬,但是看起来更靠近狼的外形,一条浑身漆黑身上一根杂毛都没有,一条是黑灰相间。   两条狗跟着老狗进来,老狗站住行礼,它们也站住,不动不叫。老狗动了动手,两条狗就都安安静静的趴在了地上。可要说这两条狗没用?卢斯和冯铮都是不信的,所谓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两位将军,小人听闻无常司欲寻训犬之人,不知所为何事?”   “老先生乃是老江湖,不知道可听说过逍遥散?”鸦片的确切消息,暂时还只有一定身份以上的官员才知道,为免引起恐慌,并没有铺开宣传——不是多虑,真铺开了宣传,不明所以的百姓说不准就在恐慌之中打死游方郎中,甚至跑到药店里去找事。   但一些消息灵通的江湖人,还是能知道的。   “是,有所耳闻。”老狗点点头,“传说是太平佛邪教所传,但是已经被朝廷毁尽了,难道这害人的东西……”   “还在民间有所流传。”冯铮点头,“这逍遥散,说起来也是一种药,寻常人虽然能够辨别,但实在是太花精力。反而是狗儿的鼻子灵巧,若能记住此物,搜查中必能够事半功倍。”   老狗一愣,没着急的大包大揽,反而连连摇头:“狗儿的鼻子虽然灵巧,但也有限,若是对方混杂了味道强烈的东西遮掩,狗儿非但不能嗅出不对,反而会害了鼻子。”   卢斯道:“老先生放心,这些我们之前也有考量,不会训完了就让人带走狗儿。而是请老先生带出徒弟来,到时候人和狗儿一起走。”   老狗又是一愣,他这手艺,其实过去也不是没有富贵人家找过他。但是那些人,都是让他养狗,养出来后或打猎,或玩赏,或背着他拉狗去玩什么斗狗。那些人多是拿狗当个物件,打猎的将狗活活累死,玩赏的稍有不如意就打骂甚至打死,至于那斗狗的……就更不要说了。甚至于还有将他养的狗挑拣健壮者杀掉吃肉的,还说什么他养的狗肉质最好。   老狗早年经历多了,就不想再寄人篱下,给别人养狗了,宁愿自己带着狗四处流浪卖艺。可他年纪是真大了,如今这样子,他就怕哪天去了,这两条狗就让人抓去扒皮吃掉。后来听说无常司找训犬人,这无常司的名声不错,他才一咬牙来了。   原以为,无常司也是弄些狗让他训,然后等需要的时候再拉走,谁知道……   老狗还以为是他理解的有些错误,因此试探着问:“两位将军……这是让小人带徒弟?”   “也算是徒弟。”卢斯思索片刻,给老狗解释,“您老,可能以后还有其他先生,若是愿意加入,那日后就都是我们无常司的训犬教头,专门管的就是训练出一支军犬队来,这军犬队,有犬也有人。这人跟犬是伙伴,人要能养犬,训犬,还要能护犬。犬呢,也不是只有能找逍遥散的,按照各自的不同,得有能搜寻犯人的,还有能配合缉捕的,甚至还有能救援的。”   老狗听着不住点头:“这前头小人都懂,可是这救援是怎么回事?”   “就比如有地方地震了,房屋坍塌,咱们不知道下面还有没有活人,可是犬能用鼻子闻。又或者,外边大雨大雪,人出去了寸步难行,还得迷路。那就得让健壮的犬出去寻找迷路的或者失踪的人。”   前边老狗听着笑了笑,后边老狗就有些心疼了:“这有些事……犬也……”   “老先生放心,您想想,这么训出来的能做事的犬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我们会将犬白白送出命去吗?而且,等到这些犬年纪大了,或者伤病了,咱们也不会将它宰杀,而是都要养起来,让它们颐养天年。”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老狗的心情就只剩下愿意了。   先让人把老狗带下去休息,这有人了人,卢斯和冯铮反而有点犯难了——找不着愿意去学训犬的人。   随着无常司人员的不断扩张,无常司内部的分工也越来越细化。文职、医疗和后勤的暂且不说,“办正事”的人现在分成了仵作、缉捕和刑讯三大部分,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缉捕的无常看不上做仵作的。   这也是从当捕快的时候留下的坏毛病了,仵作和捕快其实都是贱籍,按理来说仵作算是高级技术人员了。但因为昱朝的仵作良莠不齐,而且良远远高于莠,所以大多数仵作干的,其实就是收敛无名尸体这样的脏活,所以,捕快是挺看不起仵作的。   可无常司里进来的仵作,都是真有本事的,卢斯在“军训”过程中,也挑拣了仵作给捕快们讲解一些尸体死亡后的简单鉴定,如今下来,捕快和仵作才慢慢和谐下来。   可是这个训犬……之前把人派出去找人的时候,无常司里就知道又要多出那么一伙人了。但直到刚才,一个向他们询问训犬事项的人都没有。这都是怕粘上这件事了。   毕竟训犬放在江湖,就是杂耍把式,放在豪门里,也不过是玩物,俗语不是说斗鸡走狗吗、谁都觉得去干养狗的活计,是丢脸。想改变人们的想法,只有用事实说话,可军犬的事实,就得用训出来的犬说话,但这前所未有的第一代,得用多少年才能训出来?   被分派去训犬的人,必须得有能力、毅力和恒心,得能潜下心,踏踏实实的办事。他们不知能训犬,以后还得能够顶着压力带着犬出去办事,去打脸!可若是这样的人,他在无常司里,做什么不行,为什么非得去学训犬?当个“狗官”?   本来以为还得有至少半个月让他们细思人选,可随着老狗意外快速的到来,立刻事情就变得急迫了起来。   “我都想自己去养犬了,军犬啊。”卢斯是真有些想流口水,军犬退伍了都被国家养着的,只有极少数被符合标准的人带走家养,他就算是个老大,也只能跑到人家的训犬基地隔着栅栏流口水。   虽然知道现在他们这从头摸索养出来的犬,怕是比不上后世的,可至少也是个念想啊。   “你若喜欢,等到老先生养出来了,牵一头回家。”   “不行。”刚还流哈喇子的卢斯赶紧摇头,“这个军犬咱们得定一个章程,只要是被选拔上的,都得给他们个编号,确定完成训练的,名字和编号都得有。它们就算是无常……不行,无常犬说出去让人误会,那就叫谛听。服役中的谛听都算是正规的无常一员,它们跟训犬者一样可以累积军功升迁。退役之后,咱们无常司给养老送终。且只有退役的谛听能够被领养,而且也必须签下合同,每隔一段时间,咱们还得派人去查看谛听的情况。”   冯铮听完点了点头:“你说的是,这谛听经过多年训练,不能随便谁要就送了出去。我俩就该先以身作则。”   这怎么安置的规章虽然先说好了,但人手的事情还是没解决,两人正继续为难着,外头就来人了,原来是出了大案子了——户部尚书景大人的小儿子,让人刺死在了他自己的卧房之内!   这案子是今天早晨发的,开阳府已经去查了,如今却来找了他们,看来是没查出什么线索来,这才找到了无常司来。   “这案子明显内贼,到现在还没查出来?”卢斯下意识一皱眉。   冯铮却道:“事情大概不是那么简单,景大人我知道,乃是一位清廉的官员,他家里就住着一个小院子,若有外人行凶也并非不可能。”   冯铮这才端正了态度——这年头虽然没有能轻功上天的大侠,但接住飞爪绳索之类的器具,翻墙跨院溜门撬锁的飞贼还是有的。   既然如此,这等案子拖延的时间越长,线索丢失,凶犯逃脱的可能也就越大。   两人叫上了无常司的人手,跟着开阳府那边派来带路的捕快,朝着景大人的家去了。   果然,这景大人住的地方对他这户部侍郎的身份来说,可是狭小得很,就是两进的院子。景大人一家八口人,外加一个马夫,一个厨娘,两个丫鬟,两个杂役。这十几个人是把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这就有些“有意思”了,若有飞贼,也不会挑选这样的人家,人太多,很容易被发现。   卢斯看了看在院子里哭泣的景大人一家人,那是景大人的父母,他本人,他的一妻一妾,还有他的另外两个儿子。   “卢将军,冯将军,你们可是要给老夫伸冤啊。”景大人哭的不能自控,在他妻妾的扶持下走过来给卢斯和冯铮行礼。   两人让过,说了些没营养的宽慰话,便问起了死者的事情:“贵公子可有好友或仇家?”   来的路上,基本的情况带路的捕快都说了。景大人三个儿子,全都是正妻所出,小儿子单名一个怡字,今年刚十二岁。发现他的是他的二哥,今早一进门就看见他背后插着一把匕首,脸朝下倒在地上,叫来人后,发现他已经凉了。   后来到的捕快也证实,他们到的时候,景怡已经是硬邦邦了,应该是昨天夜里就死了的。   “他才十二岁啊,家门都不大出,好友……也就是老夫的几个徒儿。”景大人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可作为一个死了儿子的爹,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说着说着,景大人就哭的整个人都抽抽了,旁边他那老妻干脆厥过去了,这还是赶紧扶回房休息去吧。   院子里一团乱,景大人夫妻和他爹娘都回屋了,刚才进门就被卢斯和冯铮吩咐去查验现场的无常回来了:“将军,小公子的房里乱得厉害,听下人说,先是二公子发现了小公子,将人抱到了床上叫大夫,小公子的房间里就涌进去了一群人。后来确定人死了,通知开阳府,开阳府的捕快又涌进去一群。”   冯铮问:“那大夫可曾在此?”   “没在,他说了小公子已死之后,就带着人离开了。”   “你去将那大夫带回来问话。”   “是。”   现在这一家子是暂时问不了话了,两人便一起进到了小公子的房间,小公子的遗体放在床上,无常司的两个仵作正在仔细查验。卢斯和冯铮分开,在这房间里查探了一番。   本来这房间就不大,一边放着床,一边是放满了书的书架子,紧挨着书架子的是个书桌,最后还用屏风隔出来了个摆着马桶的方便之处。   卢斯看景怡书案上摆着写了一半的一幅字,貌似是论语,人家十二岁的孩子,都比卢斯那狗爬字好看许多。看了一遍文房四宝,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卢斯就走到了冯铮身边——他正在看书架。   两个人一块翻,这书架上的东西不过是《四书五经》、《史记》、《资治通鉴》等等,这都算是科举人士的基础读物,也就是在下头发现了一本《侠客屠蛮记》,乃是如今正流行的话本子,不过也是很正当的武侠小说,没有任何香艳的描写。   “对了,开阳府的人呢?”   冯铮看着看着,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刚来的时候还见到有开阳府的捕快,然后让景大人一家子那么一哭,好像进来之后就见不着开阳府的人了?   “我也没见着,我出去看看。”就算案子棘手,急着甩锅,但也没必要跑得这么快吧?该说的事情爹说完,该有的交接也得有啊。   卢斯出来,自家的无常还在这院子里四处搜查,看看有无外来人进来后留下的痕迹,见卢斯出来也各自忙着,没谁过来说话。卢斯眼睛一扫,真是一个开阳府的都没见着,包括之前给他们带路的捕快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位大人,不知道您有何事?”还是景大人府里的下人看他找人的架势,过来问了一句。   “开阳府的人呢?” 第207章   “那群开阳府的,老爷说没用, 都让我们给干出去了。”   所以, 之前那是误会了人家, 不是开阳府的跑了,是让景大人给赶了。   卢斯刚要出去, 冯铮从房里出来了:“你们小公子床上的铺盖该是新换上的吧?原先的铺盖呢?”   “不、不,那就是原先的铺盖,我们小公子喜洁,换洗得勤快。”   “……”卢斯和冯铮对视——有问题。   他们问的这人乃是景大人家中的男杂役,身量不高, 但身板结实,一脸老实,衣裳也干净。刚才他俩一问, 这人脸上一脸就一僵硬, 然后紧盯着冯铮的脸, 感觉他简直想掐着冯铮的脖子说“快信我!信我!我说的是真话!”   所以,他说的一定是假话。   一床铺盖……按照他们之前说的,是二公子发现的小公子,把他抱到床上去, 那床上是有什么?   他俩在这边动心思, 那仆役脑补也没停,就这一会他已经吓得打哆嗦了。卢斯还要再问,冯铮对他摇了摇头:“你下去吧。”那人赶紧就跑了。   “铮哥怎么把线索放跑了?”   “明显着是主家有问题,就别难为下人了, 毕竟他们都是有身契在景大人手里。景大人这种官员,最重名声,若他儿子的死跟他的名声有关系,他必然已经严防死守过了。”   “铮哥虽然这么说,但看起来已经有法子了?”   “还是得从景大人本人上入手吧。对了,开阳府的人呢?”   “让景大人赶跑了,我现在就有点起疑,这案子大半天都没有进展,到底是开阳府真的无能为力,还是家属从中作梗了。师兄,我去开阳府问问,这里交给你了。”   “好。”冯铮笑眯眯的应下,去众人哭成一团的正房了。   敲门进来,因为对这家人存了疑心,所以冯铮这一回观察得更仔细了些,则还真让他有所发现。景大人一家人八去其一,那老两口真心伤心难过的,景大人和他的正妻也是真心的,他的妾侍虽然在哭可就不那么真了,至于他的两个儿子,虽然脸上也见哀戚,但总觉得这哀里……还有点别的什么。   “景大人,我俩可否单独谈一谈?”   “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了?”景大人脸色青白,听冯铮所言,点了点头,“到老夫的书房去吧。”   没拒绝私下谈,这就好。   反而是夫人,有些惶恐的抓了景大人一把,被景大人握住手拍了拍手背,这才犹豫的松了手——单纯的只是因为儿子死了缺乏安全感?   两人到了书房,各自坐下,冯铮刚开口:“景大人,令郎……”   景大人叹:“冯将军,对怡儿的事情,老夫确实有所隐瞒……唉……人死了,老夫希望他能清清白白的去,但这要是不见真相,以那孩子的性格,他怕是也难以投胎转世吧。所以,到底怎么回事,老夫会一一讲给冯将军,可只请冯将军除了卢将军之外,不要说与旁人。”   冯铮心里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在下与师弟,今日来此只为查案,大人说的事情,并不会说与不相干的人。但是,大人说的事情想来也并非什么秘密吧?”   “这倒也是,老夫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景大人苦笑,接下来也就不再说什么多余的话,而是说起了他这三儿子景怡的事情。   景大人自白,他是寒门出身,对儿孙的教养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他自己就是这么长起来的,也是这么对前两个儿子的。   直到他失手打瞎了长子的左眼,吓得妻子早产,景大人这才悔愧难当的改了态度。也因为如此,景怡这个孩子,既是小儿子,老来子,还是个小时候体弱多病的早产儿,夫妻两人对这孩子有着诸多愧疚,甚至比对盲了一幕的长子愧疚都多。   景怡就是在物极必反的溺爱里成长起来的,所以这孩子,不知不觉就“有点”骄纵。   冯铮听到这,忍不住一问:“三公子房间里的书,还有他书案上写到一半的字?”   景大人叹:“字确实是他自己的,这孩子聪明,在读书写字上都有天分,别人需要花十分力气去做好的事情,他只花一分就能做到……可是书,确实是老夫带着他两个哥哥整理过的。老夫是真没想到,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竟然……竟然看得都是那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前头还是感慨,后头景大人老脸挂不住,变得通红通红的。   他的出身,使得他年轻的时候一直在努力读书,后来做官了,他在人脉上比不过那些世家子,在交际上也略有欠缺,为了弥补这两点,他只能努力做事。幸好他没碰上什么混蛋上司,一路走来,遇到的都是很清明的上官,一直到现在,对他来说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所以,景大人年纪一大把了,还真没看过什么“成年男人的童话书”。   冯铮看景大人的表情,问:“大人是今天第一次在小公子的房间里,发现艳书?”   “是。”景大人又愧又羞。   “既然是第一次,那大人如何知道要去整理书架呢?”   “因为是在他床上发现的,老夫当时还以为……拿过来想要看一看,然后就看见了满纸的荒唐!”   “那书怎么在床上摆着的?”   “冯将军……”景大人双手遮面,“那书放在枕头下面,很靠近边沿,倒扣着,还有两页纸被折了。”   “那种发现有人来了,匆忙藏起来的样子?”   “对……”景大人低头,“实不相瞒,这也是老夫一开始糊涂,想要遮掩起来的事情,可是,老夫思来想去,家中……家中虽然有些小不快,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害了怡儿的性命啊。所以,还请冯大人能够证实老夫所想。”   冯铮没摇头,也没点头:“景大人,这种事情,在下如今给不了您任何承诺,因为不到最后,彻底真相大白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大人还是继续给在下说说,三公子日常,到底有什么友人,或者仇人吧?”   “其实他的友人或者仇人,拙荆比老夫清楚,可是……她就是个护犊子,怕是什么都不会多言的。老夫也是前些日子,他闯了祸,让人家苦主找上门来,才知道……唉!”   那苦主乃是开阳城里一户卖醪糟糊口的人家,这家人有个十四的姑娘,长得小巧玲珑秀丽非常。景怡跟着几个狐朋狗友不知道怎么盯上人家了,借口要买许多醪糟,把姑娘一家都给骗到了郊外的庄子上。   不只是他们几个公子哥把姑娘给祸害了,他们的家奴,打折了姑娘兄长和父亲的腿,就让他们在边上看着,把姑娘的嫂子,还有风韵犹存的娘,都给祸害了。这姑娘被他们害了之后,血流不止,直接就去了。她娘疯了,嫂子在回家之后,夜里摸出来,撞死在了自家门口。   冯铮听得眼睛都立起来了,他是真没想到开阳城里竟然还发生过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尤其是,这件事发生了,但是那景怡不但没死,还安安生生的回了家。从他在家里看艳书的情况看,别看他年纪小,却依然是死性不改。   “这事,那家人自然是告上了开阳府。老夫知道后,也并未给小儿遮掩。”看冯铮这样,景大人面红如烧,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如今圣天子在朝,自然没人能遮掩如此惨事,该得到报应的人都得了,只是……只是怡儿年岁小……当初没参与,就是在边上看着……所以,老夫得以用银赎罪,也将他困在家中,让他修身养性。”   冯铮眼神未变,只是看向别处。他是不太相信这个所谓的没参与的。他是男人,是经过少年人那个年代的,男孩儿有早的十岁左右就已经有感了,十二岁,已经有那个能力了。   景大人怕还是做了手脚了,这事也算是一条线索。冯铮也是明白为什么之前景大人希望他不要外传了,这事……其他协议有没有且不说,景大人一定是拜托府尹不要外传,也成功堵住了那醪糟一家人的嘴了,否则景怡即便是能逃脱罪责,以后也别想科举了。   “大人的意思,小公子的好友,如今都在牢里,或者是也被困在家中了。”   “是,还有个富商家的儿子,被送回老家去了。不过具体他们是谁,老夫就不知道了。是真的不知道!老夫知道这事的时候,只想把那些纨绔全都砍了!丝毫也没有知道他们是谁的想法。”   冯铮点点头,表示理解,景大人是觉得那些都是带坏他儿子的坏人,根本没心思去认。   “您就只知道这件事?小公子之前经常出去吗?还有当初有没有跟着小公子的家奴?”   “有个小厮,如今也在牢里。”景大人复又咬牙切齿起来,“怡儿从小就活泼,这院子太小,一个不注意他就跑出去了。拙荆怜惜孩子,就常常带着他出去逛逛。后来他八九岁的时候,只要做完了功课,老夫也就让下人带着他出去。谁知道……老夫眼瞎,选了一个如此刁奴!”   景怡长歪了,他们夫妻二人矫枉过正的原因更多,可是人都有一种甩锅的心理,尤其是爹妈“我这么爱他我怎么会错”,嘴上说知道错了,行动上也会不自觉的甩锅。   景大人现在就是,那小厮就是被甩的其中之一。不过这人跟着景怡,跟到祸害人去,那得到一声“刁奴”的评价,也是不错。   冯铮又问了一些,结果这位景大人多是一问三不知。冯铮觉得他这反应,应该是真的,因为越问,景大人越表现出对于自己诸般无知的羞愧。再问,这年岁不小的老大人,怕是得钻到地里去了。   冯铮向景大人索要了被他藏起来的铺盖,他在景怡枕头底下发现的书,还有其余书籍。景大人都点头应了,他最丢脸的事情都说了,没必要其他的不说。   其实他想问问景大人家里的其他人的,但是……出来一看,外边已经忙成了一团。老太太跟夫人都昏过去了,找了大夫来看,说是伤心过度了。   冯铮越发感觉夫人该是知道什么,但看这情景,他也实在是没法问了。   仵作验尸也差不多了,带上景大人给出来的东西,冯铮让人去开阳府通知一声卢斯,他先带着人回无常司了。   路上,冯铮问明了仵作验尸的结果。   仵作表示:“将军,那小公子,该是先被弄得昏厥过去,之后再摆在地上,从背后被刺了一刀。”   “哦?何以见得?”   “刺死小公子的兵刃,乃是短刀,并非匕首,将军也是行家里手,若要用短刀刺人,该如何刺?”仵作又比划了一下武器的外形和长短,“短刀不长,不到一尺,刀身略窄,刃口磨得锋利。”   “短刀……”刀这种兵刃,别管长短,都是用来劈砍的,用来刺并不顺手,“正后心?”   “是。”   冯铮虽然没仔细眼看尸体,但也看了那孩子的身高,家里精养着的,十二岁的孩子却已经不算矮了,要是站起来,脑袋也就比冯铮的肩膀低一线。冯铮算计着他后心的位置:“这可不好刺……那从下朝上刺,很容易刺在骨头上划开。不如反握短刀,从上朝下刺更顺手。”   “将军说得正是,但无论从下朝上,还是从上朝下,用刀与用剑不同,总得有一个角度。可小公子身上的伤口,是笔直着进去的。凶犯用的力气颇大,短刀还卡在了骨头里,他们开阳府的把刀拔出来破坏了伤口,还崩了刀刃。”最后那句,仵作说得颇为瞧不上眼。   “会不是二人搏斗中,小公子倒在地上,让人刺伤?”   “小公子身上除了尸斑之外,并无其它淤血。”   “他可能是失去意识后被杀,但是身上没有伤痕?能查出他生前是否被下过迷药吗?”   “时间太久了,且他那房间人来人往……属下无能。”   “不是你的事情,本来咱们就是半途接手,许多线索都被破坏了。”冯铮又问另外一个总旗,“你们在院子中可查探到了线索?”   那总旗道:“属下在院子中并没发现有人在院墙上活动的痕迹。景大人家的院墙较高,还铺着红瓦,虽然瓦片有些陈旧,但是齐整规则。若是有勾爪抓过瓦片,必然会留下划痕。即便借力也不可能直接从外头跳进来,必然要爬按墙头,可也没有瓦片破碎。人要么不是从外头进来的,要么就是没走院墙。”   冯铮点头,绕来绕去,还是绕回来卢斯最开始的想法了——内贼。   “你们在院中查探的时候,可有在那些仆人身上发现什么不对?”   “丫鬟和婆子都在正房里陪着,马夫和杂役都缩在房他们的房中,连头也不探。兄弟们打着求水喝的幌子与他们探听,那些人只会嗯嗯啊啊,放屁都闻不出味来。”总旗有点愤愤然,他是新官上任,恰好轮值到有案子,跟着出来这趟,正想办出点成绩来,却碰上了一群闷葫芦,“不过,属下看他两边的邻居都有些古怪。”   “哦?别卖关子,有什么事情就说。”   “是!他们南边那家……下午这顿吃的捞面,还炸了肉丸子,兄弟们小心去探了探,那家却一口否认吃的捞面,还把去探听的兄弟赶了出来。北边那家更有意思,直接一家子出去吃馆子了。”   看来这小公子的名声,比景老爷知道的还要臭啊。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左邻右舍都当成了瘟神“款待”,知道死了人不以为忧反以为喜……   “你再派人,悄悄的,但是亮明身份,就说我么是去查这个案子的,看他们那边的邻居到底是什么反应。”   “是!”   冯铮回到了无常司,又等了快有一个时辰,卢斯还没回来,他干脆让人去酒楼叫了饭,饭来了,卢斯也恰好回来了——他带回来的消息,也不比冯铮少,都是从景大人的同僚那里打听出来的。   这位景大人也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典型代表了。   他家里朝上几代都是农人,还是爷爷奶奶有远见,见他聪慧,掏出了两代人的积蓄供他读书。其实原本也只想他日后能做个私塾先生,便是祖坟烧高香了。谁知道景大人不过二十四岁就已经进士及第,他虽然不是连中三元的那般千古才子,可每次的成绩也都是中上。   景大人现在的妻子是他当年的糟糠妻——他十八岁中了秀才的那年娶妻,在当地算是迟的了,娶的也是老秀才的女儿,当时谁都以为景大人的这辈子也就到了顶了,谁知道后头举人和进士是接着来的?那时候谁都以为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是到了进士及第的时候,这就有点不够看了。   原本景大人夫妻和睦,也没想着再娶妾,没想到他当年返乡之后接了圣旨,前往一县作为知县,他妻子当时还没有生育,慢了一步前去与景大人聚首,身边就带着现在这个妾了。这是景大人的爹娘做主,给他抬进门来的贵妾,乃是他家乡有名的大商人的独女。   一直到如今,景大人也算是一家和美,仕途顺利。   两人互相交流完了情报,都是一脸苦思。   “师兄……你跟景大人都觉得那书是景怡在床上偷看,听见动静藏起来的?”   “嗯,我看了那本书,确实像,怎么?”   “师兄,你觉得一个人,怎么大半夜在被窝里偷看书?”   “自然是……”冯铮愣了一下,“唉?”   这又不是现代,拿着手机别说看艳书,看GV也没问题啊。这个丝毫光污染都没有的年代,天一黑,还在房里,那就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要看书,只能点灯熬蜡,景怡作为家里极其溺爱看中的小公子,他要是点灯了,仆人能没发现?   况且,在床上点灯……真不怕烧死啊。   “这是有人故意将书……”   “也有可能是白天景怡偷看的时候,匆忙塞在枕头下面的。现在咱们得弄清楚这么几件事:第一,得问清楚了昨天一天景怡的作息时间。那些仆人不说他们主家的私事就不说,但这个总得说吧?第二,去开阳府的牢里,见那些景怡的小哥们和他的小厮。第三,把景怡的两个兄长叫出来单独说话。”   冯铮等了一会看卢斯不在多说,便道:“还要去查一查那卖醪糟的人家。”   “两个男人都瘸了,有什么可以查的?”   “他们是都瘸了,可兜里也应该有了银子。”   “!”卢斯脸色顿时一变,“确实,若是我……要这银子何用,不如花银子买了仇人狗命。”   ——虽然景家小公子景怡是这个案子的被害人,但卢斯和冯铮可是对他一点同情和好感也没有。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种“不明言”的默契,若景怡对那小姑娘所作的一切属实,杀他之人又是来报仇的,那他们俩说不得就要徇私枉法一把了。   两人正商量着这几件事两人怎么分派,之前被派出去打探四邻动静的人回来了。   这回去查探小公子的无常,拿出自己的令牌后,除了少数邻居怕事避而不谈,多数人都是“畅所欲言”。   据四邻所言,这个小公子,从几岁开始就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子。 第208章   景怡四五岁的时候就将黄泥和粪便搅合在一起,朝邻居的门上扔。跟邻居的孩子打架, 凶狠到直接把头发一缕一缕的拽下来, 把好好的小姑娘揪成了瘌痢头, 现在都嫁不出去。   景怡八九岁之后,就不明目张胆的跟人打了, 可就开始用计策算计人了,那就更缺德了。   他拿钱雇了地痞,先是跟甲说“你老婆在家里偷人,你下人都让她管住了,你让你的仆人赶着空车假意回家, 然后给我一块绕到你家门后去,就能看见她偷的人了。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我也不要你钱财, 你就与我走一趟, 又能有什么损失?”   又让另外一个模样俊俏斯文的地痞换了好衣裳, 拍开这甲的家门,说是家中有妻却被富商逼娶,逃到此处,还请让他爬一爬院墙, 躲过追亲之人。   对有身份的读书人, 这时代确实有捉婿,追亲的习俗,即便不是在科考期间也一样存在。   甲的妻子看这人相貌堂堂,贪图文雅, 信以为真,就让仆人帮着他爬了墙壁,结果一爬出去,甲可不就看见了吗?   甲上去就要追打痞子,可景怡挑选的这个痞子,既然相貌好,自然少不了调戏小媳妇,偷腥小寡妇,逃跑这事都是做的惯了的,看甲过来,撒丫子就跑了。   他这一跑,甲就跟家里闹腾开了。不过甲这个人还真是不错,相信了妻子。可就算如此,因为当时闹得大了,依然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这对夫妻可以说是恨死了景怡。   这是闹得最大,最恶劣的。其它还有把人家在门口玩的孩子用零食勾搭到角落里,然后骗人家的家人说孩子让拐子给抱走了,那可不就是鸡飞狗跳吗。人家娶新媳妇进门,他弄了一群人,新媳妇进门的路上,披麻戴孝,撒纸钱。   卢斯和冯铮听完,表情是这样的:(Д)这孩子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真让人吃惊。   “这个景怡闹腾成这么个样子,景大人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卢斯之前是很确定景大人不知道的,可是现在不确定了。   “御史竟然也没人说话?!”卢斯更惊奇的是御史台的无作为,他和冯铮可是连上街买个豆腐脑,都被告啊。   “那些人说,这些事若非属下乃是无常司,他们是没人会说的,因为景夫人已经把事情打点好了。”   “景夫人靠什么打点?钱财?”   “有的人家是钱财,有的人家是孩子被介绍进了白鹭书院,有的人家只是单纯惧怕景大人的乌纱帽,还有一些,众人却都闭口不言了。”   景大人因为简朴大概也是真没钱,他住的那地方,乃是中产之家聚集的所在。那里住的有小吏,正儿八经的官员顶多是六七品,像是景大人正三品的侍郎,还是户部这种紧要衙门,那真是独一份。   这就得越发感慨一下,御史台的装聋作哑了。毕竟,景大人是寒门的代表,御史台对这种出身的景大人,该是亲近还来不及吧?   不过,这事不是他们管的,他们的注意力还是得集中在案子上。   卢斯皱眉:“刚听见案子的手,还以为十二岁的孩子,他不是牵涉进了自家的权利斗争里,就是有谁向景大人示威,谁想到,如今看来,倒是这孩子自家作死的可能更大了。他到底和哪些痞子有交往,你们可曾仔细打听。”   “将军放心,已经有兄弟去找人了。就是这个时候,想找那些地痞有点麻烦。”   天快黑了,这时候正好是地痞们过“夜生活”的时候,扎个角落里吃喝嫖赌,这是最不好找的。   “这时候人不好找,麻烦你们了。”冯铮温声安慰。   这无常咧嘴一笑,抱拳道:“是!”   莫说是寻常的衙门,就是开阳府里,胡大人离开后,捕快的日子都不好过。拿了凶徒那有功劳的是上官,若在限定之期内并无案件线索,那有罪的就是捕快。同为捕快但扒了裤子被按在衙门口打板子,那是比惯犯还要家常便饭。   无常司里却没这么些事,因为从上到下都是干这一行的出身,没谁看不起谁的说法。即便是没有可以让一子科举的福利,想进无常司的捕快,如今也是天南地北数不胜数。   “这些邻居可有跟你们说景怡与一群狐朋狗友祸害了卖醪糟的人家一说?”卢斯又问。   “这倒是没有。”无常一愣,这事他是没听过。   两人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让这位无常离开了。   卢斯:“事情有点有怪,所以这景怡跟有两帮朋友,且这两帮人都跟他有交情之外,却又并无联系吗?一般来讲,他应该吧两帮人带在一起玩吧?”   “景怡不想让那些富贵朋友知道的无赖好友?”冯铮自己说完就摇了头,“他是两边人里身份最高的,他又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没道理啊……”   “咱们先去见见他牢里的那群狐朋狗友吧。”   “嗯,还有那个小厮。”   两人直接就到了开阳府,开阳府也知道无常司在办什么案子,更知道他们得来提审那些犯人,可是原以为最早也得明天早上了。不过惊讶之后,也就赶紧带着他们去了。   带路的捕快一边走,一边跟他们说当年的案情。   当年参与那件事的,加上景怡在内,一共是五个富家子,十三个下人。然后,景怡因为年纪小说是没上手脱罪了,另外还有两个年纪也不大,同脱罪了,所以现在被关在监牢里等着秋天给那一家人偿命的,就只剩下两个人和十三个下人。   这剩下的两个人,说是富家子也不对,他们一个的爹是其中一个脱罪公子家里的管事,换言之,这小子是个高等仆人的儿子。另外一个家里就开了个小吃店,为了给儿子打官司,那店也没了。   “二位将军,这案子虽然是这样,但可绝对不是我们大人徇私枉法,那都是被告改了口供。而为不知道,那卖醪糟的爷俩,现在在城外有了个庄子,在庄子里当老爷、太老爷呢。且都另娶了老婆,那老的一把年纪了娶了个十六的嫩草。小的更绝,娶了一对十五的姐妹花。”捕快用手在鼻子前头扇着,“别提多膈应人了。”   是够膈应的……这是拿了妻女的卖命钱,享受下半辈子去了?!   因为人数不少,卢斯和冯铮商量了一下,分开审讯。卢斯去找那两个富家子,冯铮先去找景怡的小厮。谁先审完谁先去找其他仆人,后审完的那个也会去会合。   卢斯让把两个小子一起带上来,他们俩一个叫李大福,一个叫金满斗,虽然相比跑了的那三个年纪大些,可也只有十四、五岁。早死囚牢里呆了一个多月,如今被带出来,都是满脸恍惚,呆滞无神。   卢斯自然是知道死囚牢是什么样的,这两个少年人在外头靠着狗腿子有一手,但进去之后屁都不是。且他们相貌虽然不怎么样,但都很年轻,又被家人娇惯,刚进来的时候该都是细皮嫩肉的,这这种人可不就是被其他人拿去泻火了吗?   祸害了人家姑娘,他们俩现在尝到了苦果,也是活该。   “给他们弄点吃的来。”卢斯歪头吩咐一句。   金满斗眼睛一亮:“大人!是、是我爹……”   “别胡思乱想了,你们这辈子都是死囚。”   对两个十四五的孩子来说,这辈子有多长呢?就到今年秋天。   一线希望破灭的金满斗顿时比一直都没啥反应的李大福变得更加颓丧,就算一脸的脏污也能看出他表情所展现出来的灰白色的绝望。   卢斯道:“你们虽然逃不开死路,但是,想离开那个死囚牢,住进干净的单间吗?想喝干净的水,吃人吃的食物吗?想……在人生的最后一段路上,活得像是个人吗?”   这段话,卢斯说得有些缓慢,且声音洪亮,吐字清晰。   两个孩子的眼神渐渐有什么浮现了出来,金大福道:“你……你要我们干什么?”他声音嘶哑艰涩,不知道是伤了喉咙,还是生了病。   “先吃东西吧。”   捕快端上来的是两碗熬得稠稠的白粥,大腕放下,两人的眼睛都瞪大了,他们虽然不是官宦子弟,可也曾经衣食无忧,何曾贪过一口白米粥?可如今看着这粥,两人竟然都饥渴得打起了哆嗦,但即便如此,都没人敢伸手,而是眼巴巴的看着卢斯。   卢斯一点也不可怜他们:“学乖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们在外头要是这么乖,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也不必到这里头学规矩了。喝吧。”   他话音落下,这两人立刻端起碗来胡噜胡噜的朝嘴巴里头倒,幸亏粥从外头一路端进来也不是太烫了,否则这俩今天就别想说话了。   等到二人把碗都舔得清洁溜溜了,卢斯才道:“不瞒你们,景怡,就是景大人家的小公子被人杀了,本官来此不是查你们的案子,而是来看你们的案子跟景怡的死亡是否有关联的。若你们满口胡言乱语,让本官查案走了歪路,那你们这辈子生下来的几个月时间,只会过的更加凄惨。相反,你们若是给本官提供了正确的线索,那赏赐也是不会少的。”   卢斯要的是真相,这两个孩子在地狱里过了一个多月,不管他们当初把罪名一口应承下来的原因是什么,现在都很可能反悔。卢斯这样有言在先,也是防止他们心有不甘,胡乱掰扯旁人。   李大福和金满斗都把碗放下了,李大福刚刚无神的双眼,现在却跟饿极了的狼一样,可听卢斯话说到后头,他打了个激灵,把眼睛里的贪婪收了起来:“大人!大人我说!一定都说真的!”   “大人我也说!”金满斗慢了一步,懊恼不已,用更大的声音嚷了起来。   卢斯一点李大福,道:“你说,你也别着急,他忘了什么,你跟着你补漏。先别说那案子,先说一说你们怎么跟景怡认识,认识了多长时间,在你们作案之前,又做了多少缺德事。最后再说那案子的真相是怎么回事。”   两人忙不迭应下,开始给卢斯说起当年事来。   这五个狐朋狗友的认识,开始于两年前,景怡被送到了白鹭书院——这地方是开阳府比较知名的书院之一,不过要是书院大排行的话,属于有点身份和钱财就能进的。毕竟,景夫连邻居的孩子都能弄进去。   李大福主家的公子,李青云也在白鹭学府,跟景怡不但是童年,还是舍友。李青云只是商人之子,他很清楚景怡的身份,一见面就各种巴结,做小伏低。李大福是李青云带到白鹭书院的小厮,对两人的事情很清楚。李青云的做派,很容易就得到了景怡的信任,于是两个人开始结伴。   景怡是有天赋,读书几乎是过目不忘,文章写得漂亮,字也不差。而且他会在师长面前装,装病弱,装可怜,温和。所以总能请了假跑出去,景夫人又爱给他打掩护,所以书院里的人根本不知道景怡的真面目。   ——早景怡两年进书院读书的几个邻居孩子倒是知道他这人怎么样,但家里都给他们打了招呼,让他们安安心心读自己的书,别去招惹景怡,否则就不能再书院读书了,所以那些人也保持沉默。   金满斗和其余两个人都是景怡在书院外头认识的,还都是李大福的主人介绍的。他们都是身份查不多,年龄也差不多的富二代。一开始是他们带着景怡玩的,他们这个年纪的也就是吃点好的,出去看景,最多小赌两把。原本以为景怡这个小少爷不会玩,谁知道他比谁都有主意。   李大福的主人有钱,景怡就撺掇他们,给人下套。先是装成不解世事的小少爷,沉迷赌博,然后诓了贪心的路人一起参与,直到让路人输得倾家荡产。后来觉得无趣了,就去放高利贷,但他们的高利贷却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从还不起钱的人身上找乐子。   没钱还?行,也不要你的钱。让我们打一顿,大冬天去河里给我们抓鱼,甚至喝尿之类的事情都有。   “你们这群人聚到一起还不到两年,就折腾出来了这么多事情来?”卢斯真得叹一声人之初性本恶,这歹毒的行事,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做得出来。   “原来我们少爷其实是个挺好的人……”李大福低着头,“开始就是为了陪景怡玩的开心而已,有些事做出来,我们少爷也害怕,但是渐渐的……”   卢斯点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是这个意思,长时间跟着景怡,更何况李家少爷也不是多正直的人,被从心底搅和起来的阴暗的东西越来越多,那可不是彻底就变成一潭子浑水了吗。   “在这期间,你们这群人,都是你家少爷给景怡介绍的,景怡可有介绍他的熟人给你们认识?”   “并没有。”李大福和金满斗都摇头。   金满斗想起来了什么,匆忙道:“大人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那景怡确实有点怪癖。得我们去认识他,有人给他打招呼了,他才会跟别人去打招呼。且他极其记仇,若是认识的人从旁而过没跟他打招呼,他必定就以为那人看轻了他,要找了法子算计回去才好!”   “他尿床吗?”卢斯突然问。   “尿!三天两头都要尿床,还不许我们说。”李大福答得干脆。   “他杀小动物吗?”   金满斗:“小动物?狗啊?猫的?”   “嗯。”   金满斗:“他经常抓了野猫野狗来杀,一开始说是做饭吃,可是他总是把那些动物捅得鲜血淋漓的,根本没法吃。”   “他是不是还总想纵火啊?”   “大人怎么知道?”   反社会人格三定律,上辈子多少电视剧里都有这种人,所以现在还印象深刻。卢斯忍不住感叹一声,动手的那位,不管你起因是为了什么,但可真是为民除害了。   卢斯继续细问,他发现这个景怡还有个怪癖,就是把朋友……不,他没有朋友,只有跟他交往的人,他把这些人分成了不同的圈子。比如他在白鹭书院也认识许多并非纨绔的正常学子,听金满斗两人的意思,他跟部分学子的交情还不错,可一旦金满斗他们跟另外那些人有所亲近,景怡就会用手段,把两边分隔开。   想从金满斗他们身上,了解到景怡的所有交际圈子,那是不可能的。   反而是一直跟着景怡的那个小厮,比较重要。卢斯出来,并没按照越好的那样,先去找其他的那些下人,而是问了一声冯铮在什么地方,果然,他还在审问小厮。卢斯干脆也去了冯铮的那个“单间”。 第209章   冯铮见卢斯进来,略对他点了点头, 卢斯回个点头, 自己拎着个马扎, 就在冯铮身边坐下了——冯铮是坐着椅子的,所以俩人这落差有点高, 不过现在也没人在意这个。   景怡的小厮叫越人,大概是取自《越人歌》,名字挺风雅的,但这小厮长得可是丁点都无法让人联想到诗歌里引子皙愿意与他相好的船夫。他长得眉短眼小,鼻大唇厚, 还是个圆胖脸,其实都在牢里一个多月了,多胖的人也都瘦下来了, 可这人就是脸上有肉, 身上多瘦都显胖的那种。   卢斯一开始还以为是他打扰了这两位, 所以他进来的时候两人才没声音,可他坐了半天,还是不见有声音,这才意识到, 怕并不是他打扰了, 而是这俩就一直都没说话吧?   卢斯稍微有点耐不住,可是一看冯铮,他就把想出口的话憋回去了。这不是往常他们俩互相配合的时候,谁多说一句, 少说一句无妨。这是两人各有负责。既然这个越人是冯铮负责的,那他就不该说话。   又过了片刻,跪在下首的越人动了动双腿,冯铮忽然说话了:“你父亲嗜赌,先是卖了你的小妹妹,又卖了你姐姐,你七岁的时候卖了你娘,没过多久,就将你也给卖了。”   动了一半的越人僵住了,他抬起头,没有畏惧或怯懦,只有一种护窝狼一般的凶悍。   “你运气好了,进了景家做小厮。你的姐妹和母亲,却都没这等好运气,你妹妹已经去了,你姐姐和娘还在炼狱里头煎熬。景怡答应了你,会将她们赎出来的,对吧?”   看越人的脸,就知道他的生母和姐妹也不是什么好相貌。太好的相貌对贫户人家来说是灾难,但是至少得周正,像是他们这样的,除非运气好,否则真的只有最差的去处才会要。越人的爹每次又都是手紧之下,急着用钱,有人买就好,哪里还管是什么地方要?   “……我不信公子死了,你们是在诓我。”越人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卢斯心里呦呵一声,这景怡是连信徒都发展出来了,真是越来越让人“另眼相看”了。   冯铮也有点意外,这两人都小小年纪,没想到景怡就能让越人如此推崇信任了:“你既然不信,那好,我带你回景家,你自己去看。”   越人怔了一下,他的面貌虽然丑陋,可这心思真不愚钝,既然冯铮敢这么说,那景怡就是真死了,越人略微慌张了一下,可还是控制住自己:“好!你们带我去!若公子真的……那你们问什么我都会说,只要你们能够找到杀害公子的真凶。”   冯铮对他这话有点疑惑:“我们也可以给你赎出你的姐姐和母亲。”   “赎什么?公子说得好,赎出来让我爹再卖一次吗?”   “你就不能养着她们吗?”   “我才多大?我自己养自己尚且吃力,更何况要养两个大人,她们吃穿住行哪里不要钱?”   “你家公子……”   “我家公子买我就是给他办事的,让我吃好穿好,还让我读书,在我身上的花销已经够大了,我有什么脸面,让公子再养我两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娘和姐姐?”   这可真是……没法说话了,这孩子是彻底被洗脑了。   “行,那明日我们还回来,带你去景家。今日……会给你换个好些的房间,让你住得舒服点。”   “不用换了,现在这地方我住得很舒服,有许多大哥照顾。”越人先是得意,继而却又失落下来,“多亏了公子的教导,公子怎么会……”   看来与金满斗和李大福不同,这位越人是颇得景怡亲传,就算是在死囚牢里头,也能找到靠山,过得极好。   让人将越人带走,冯铮叹道:“可惜,一点线索都没有。”   “我那边虽然问出来了不少事情,但也都是跟景怡的事情无关的。越问我越觉得……这事情的起因,怕是仇杀。且不是针对景大人,而就是朝着景怡来的……”卢斯把问出来的事情,给冯铮一一说来。   景怡再如何的高智商,可他就是个孩子,有个溺爱的娘,和一个撒手不管的高官爹。他一路走来又太顺畅,少不了会骄傲自大。能看出来,他做的事情,也确实是越来越恶劣。   “……当年那事情的起因,就是李家的纨绔公子看见了卖醪糟的小娘,说了一句‘真是个美人儿’,景怡才起了意。不过,他没参与,只是在边上看着,倒是真的。”没接触过都能知道,这个景怡没有太大的饥渴,取而代之让他获得满足,甚至于可以说是“更”让他满足的,是把人掌控在鼓掌之中,看着人挣扎嚎啕,也爬不出地狱的变态谷欠望。   “小小年纪,怎么生成了这个样子。”冯铮只觉得不寒而栗,他见过的穷凶极恶的成年人可以车载斗量,各种各样的孩子也见过了,自家里也养着一群,可这个样子的,真是头一回见到。   “天生的吧。大概这世上真有所谓恶鬼转世的,不过,他没活到成年,也算是活该。”   “卢将军,冯将军,无常司有人来了。”有小捕快忽然带人进来,在门口道,卢斯和冯铮道了一声进来,无常跟着捕快一进来就道:“二位将军,那些痞子都已经让属下等抓回无常司了。”   “咱们……”卢斯想回家睡觉了。   冯铮却先一步道:“事不宜迟,咱们还是把今天能问完的都问完吧。毕竟明天就要在外头跑了。”   “好……”卢斯只能点头应承,“你先去,我在这把剩下的下人都问了,再去找你。”   “嗯。”冯铮点点头,跟着那无常离开了。   卢斯是在刑房里见那剩下的十几个仆人的,他们虽然没有将人奸污致死,但逼死人命,开阳府依然给他们判了死刑。这些人看起来同样是不好,一见了卢斯就大喊冤枉,说自己没碰女子。这种的,卢斯先让把人吊起来抽上三鞭子。   两个倒霉蛋被抽得吱哇乱叫,其余的都老实了。卢斯又让人端来了饭菜,表示谁说得好,说得并无作假,等到他问完了就能吃饭。   饭菜很简单,就是白面馒头,菜也只有一个白菜烩肉。但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卢斯问,他们答,这些人也是景怡他们那群狐朋狗友用顺手了的狗腿子,但知道的也没多少,基本都是上头下令,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偶尔还能从里面得到点好处。不过,竟然还让卢斯问出来了点别的。   景怡不是撺掇着这群小少爷把钱集起来,放高利贷吗?换不起债的人,多有卖儿卖女卖老婆更或者还是卖自己的。这些狗腿子在这过程中沾沾甜头,自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过,因为那些人之后都被售卖了出去,是死是活就是新主家的事情了,所以,这事情并没闹出来。   不过,如今这些事被翻了出来……   站边上给卢斯帮忙的捕快们都眼睛一亮,放高利贷这事算是一个灰色地带,你情我愿的,谁也说不了什么,但里边加上买卖人口,可能还有没有被翻出来的逼死人命,那这事官府就得出来管了。   尤其,景怡死了,那这事情追究的就是还活着的几家的麻烦,给死人申冤,为活人张目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活着的那几家都是有钱人啊。捕快的薪俸真的不高,这可是给敛油水的好机会。   这些人在这里等着砍头怕是也跟主家有过默契,家里父兄妻儿由主家照顾,但当时是当时,在死牢里等死可是比直接挨一刀可怕多了,这些人也都不是心志坚定之辈,到这时候有几个还想着外边的家人,反而是听捕快这么说,眼睛里闪现出几丝快意来。   善和恶的区别,大概就在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和让所有人都下地狱一起陪我之间了。   卢斯文艺了一把,也就走了,反正那几家人也不是好东西,都下地狱也无妨。   无常司,无常们带回来的痞子有四个。   这四个人还是那一片小有名气的痞子头头,独眼郭和,大肚汉李卓,小白脸闫柳,三点墨赵必。前三个人的外号都好说,挺符合外貌特征的,这个三点墨……因为他脸上有三颗明显无比的黑麻子,所以才有此名。   既然是出来混的,就没有不和官服打交道的,但直接被带进衙门里边,还是无常司的衙门,这四个人都有些心里惴惴。等看到上头坐着的冯铮,四个人匆忙跪倒在地,口称:“见过大人。”   “尔等四人,可是与户部侍郎景大人家中的小公子景怡熟识?”   四人一愣,三个人都看向三点墨赵必,赵必果然代表众人道:“大人,小人等之前确实是带着那位景小公子玩过,但是小公子后来远了小人等,去了书院进学,到今天已经有快两年没见过他了。” 第210章   冯铮皱眉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些混混睁眼说瞎话的技能也是熟练得很, 一时间倒是看不出他们这话的真假:“你们可知道, 景小公子今天已经去了?”   “去了?这……不知道大人到底是何意?景小公子去了别处?”   “是死了, 让人杀了。”冯铮直白道,其实说“去了”已经很直白了, 可是这四个人根本没朝那个方向想?   听他这么说,这四个人的反应就比较有意思了。他们先是惊讶,继而露出了松口气的表情。尤其是那个大肚汉李卓,那表情几乎可以说是欣喜了:“死了?死了好,死了好!”   然后为另外三人一瞪, 赶紧闭了嘴。   “那孩子还是垂髫之龄,为什么你们会这么说他呢?”   “……”四人沉默。   冯铮想了想:“景小公子出了事,如今是景大人把事情交于我们无常司, 让我们查找真相, 你们这才能被客客气气的请过来。时间再久, 凶手若是仍旧无从发现,那到时候案子交到谁手里就说不定了,怎么找凶手,那更说不定了。与景小公子有过交际的人, 就数你们……”   冯铮停顿住不说话了, 但这一切尽在不言中,实在是让四人汗毛倒竖啊。确实,他们就是四个混混,没有靠山, 没人关心。虽然没做出什么太大的伤天害理的事情,可也有不少百姓觉得,他们死了活该。   无常司公正的名声还是极响亮的,今日“请”他们过来问话,虽然也并不怎么客气,但至少确实是来问话的,而不是直接锁拿过来,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就直接扣上凶嫌的帽子,一顿好打。   偏巧,这时候冯铮又问:“……你们又有谁受得住一顿好打?到时候屈打成招,可就要做个冤死鬼了。”   那三点墨赵必拱了拱手:“大人有什么问的,小人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那你们就先说说当初跟景小公子是个怎么回事吧。”   “是!”   他们跟景小公子认识那就是快四年前的事情了,景小公子才八岁。   在那之前,这四个混混虽然一向是在景家那一带游荡,可原本是可以空出来景家附近的。知道那里有个户部侍郎,谁跑到那里去找死?可没人嫌自己头沉。   但景小公子是谁啊,五六岁就开始作妖。四个人里,独眼郭和的好奇心最重,大概这也是他变成了的独眼的原因。他就去偷看那个小孩子了,这一看当时只觉得这小子古灵精怪的,不像是官家的娃,倒像是他们痞子家的崽,一时好奇,就跟这孩子说了几句话,又觉得这孩子机灵古怪,但是懂事得很,就带着他去玩了。   “小人就是个瞎的。”独眼郭和低着头自语。   其他三人都跟着点头,冯铮也觉得这话是真不错,可惜,他明白得迟了一点:“你们在景小公子手上吃了亏?可据本官所知,你们跟这孩子玩得不是挺开心的吗?缺德的事情,可是做了不少。”   四人头更低,冯铮说他们做缺德的事情,他们一点都不愧疚,他们是痞子,痞子不损人利己还能干什么?至于为什么郭和说自己眼瞎?那当然是因为事情牵涉到了他们身上,他们跟着倒霉了呗。   “继续说,别发呆。”冯铮眯了眯眼睛。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捣鼓了一会眉眼官司,这才重新开始讲。   景怡一开始确实是“跟着”他们玩,可是这孩子脑子极其聪明,且不管什么事都能举一反三,没过多久竟然开始帮他们出谋划策起来了。那些谋划自然超不出坑蒙拐骗去,但每次四人都能得甜头。   ——那让小白脸闫柳假扮逃跑书生的事情,可不是他们心血来潮,而是有人故意找上门来相请。还是那商人的邻居,他瞧上了商人娘子貌美温柔,就想着商人将自家娘子休了,他好去求娶。   只不过,四个痞子头儿求的是财,景怡求的却是那些人的混乱和痛苦。   卢斯看着四个痞子说得口沫横飞,这是说到他们与景怡最欢快的一段时间,这四个人明显得意于自己曾经的作为,这说明当初得到的名声和钱财可是让他们还是颇为留念的,那么,到底是什么事让这四个痞子对景怡干脆的敬而远之呢?只是因为景怡自己退出了?总觉得不止……   说来说去,说到了两年前,景怡进学的时候,四人表示,景家的家仆找到了他们,给了他们每人三十两银子,让他们离景怡远远的。他们虽然不舍,可怎么敢与景家呛声?自然是能滚多远,滚多远了。   “你们这说的倒是挺干脆的?”冯铮看着四人,笑了。   三点墨赵必陪着笑脸道:“大人,咱们就是小民一个,自古……可不就是民不与官斗吗?况且,景小公子带着咱们,那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咱们虽然是泼皮混混,但也知道啥叫义气,景小公子那是学好,寻功名去了,咱们怎么还能缠着人家的好孩子不放,只是没想到……可惜啊,他小小年纪竟然就这么去了。”   “来人!将这赵必吊起来打!本官不说停,就不准停!”   “唉?!唉唉!!!大人!小人冤枉!冤枉啊!”   赵必喊着冤枉被拖死狗一样拖出去了,也没拖太远,外头院子里就有根柱子,让人吊在了上头,不多时就听见了赵必的惨叫声,还有计数声。   大肚汉李卓哆嗦着问:“大、大人、您,您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等着你们说真话。你们放心,本官不会把人抽死的,也就是抽个半死,整个后背没了好肉的那种半死。他完了,还不说,那下一个就是你这大肚汉。在下一个就是小白脸,最后就是独眼。你们四个要是都熬过去了,行!本官也放你们回家,但是……你们觉得有大夫敢给你们治伤吗?就算是有,那你们觉得那大夫能治好你们的鞭伤吗?”   “……”三个人脸上的汗立刻就下来了,因为冯铮的身份他这么干完全没问题,他们认识的其他混混里,不是没这么死的。那还是让官府冤枉的,可最后也就是得了二两银子的补偿,那点钱,别说买一副好的创伤药,就是请个好大夫看一看都是不够的,最后伤口化脓,高热不止,人就那么去了,死的时候疮口流脓,恶臭不止。   可是最后,官府也没怎么样,私下里甚至还有百姓官府做得好呢。   他们的名声可是比那认识的人臭多了,无常司的则是比当时将人捉走的县衙也更有权有势多了。   四个痞子,原本三点墨是拿主意的,现在他在外边惨叫着受刑。剩下这三个,那就差了许多了。尤其是一直不说话的小白脸,已经所在地上哆嗦了起来。   一室沉默中,外头的计数可是都到三十了。   冯铮盯着三个人的表情,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道:“将大肚汉李卓也拉出去抽!”   在大肚汉李卓被拽起来的瞬间,他和小白脸闫柳一起叫喊了起来:“大人!我招!我招!”   独眼郭和虽然好奇心重,可是却比他们俩都稳得住:“你们不要命啦!”   “反正你是最后挨打的!”大肚汉和小白脸又一次异口同声。要是卢斯在这,怕不是得以为这俩人有点什么苟且。   “说出来可是要……”独眼郭和用他唯一的一只眼睛跟两个同伴打着眼色。   小白脸闫柳苦笑:“不说出来也活不过半个月,说出来至少还能熬到秋天,要是遇见大赦,也不一定就得死。”   冯铮神色严峻,既然他们认定了自己要死,那跟景怡办的事情,怕是必定牵扯到了人命。不过他也不追问,就让这三个人在下头自己说。   果然,独眼郭和听了闫柳这一番话,顿时闭了嘴,他长叹一声,将脑袋歪在一边了。   大肚汉李卓这才道:“大人,小人等虽然是人人喊打的泼皮,可有些事原本也是绝不会做的,实在是没想到,景怡那一个孩子……”李卓磕了个头,“若是大人要啥小人,小人也认了,毕竟是活该,只是请大人到时候给小人等寻个手底下利索的刽子手……”   冯铮点点头:“把三点墨赵必放下来吧,找咱们的郎中给他裹伤去。”别真把赵必打死了,可放他进来,他又可能让这三个人转口,不如直接弄走。   “是。”无常领命去了,这也确实让这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等到外头报数和惨叫的声音都停下来了,冯铮道:“说吧?”   “是。”   他们这一说,就说到跟景怡认识一年半的时候了,那一年他们新得了一笔钱才,吃饱喝足,四个大人一个孩子都有些无聊。后来景怡就说了,找个乞丐玩玩吧?   再怎么样的盛世也少不了乞丐,尤其是开阳这样的大城,因为各种原因沦为流民的人,都愿意到这里来。这里也确实有丐帮,但却不是武侠小说里的那种统领天下乞丐的丐帮,而是一定范围内的乞丐纠集成伙,自保之余排除外人罢了。这种丐帮混得好了,说不定就升级成了地痞无赖,混得差了,那就是不知道哪天就死在街头了。   不只是眼前这四个,本地的地痞们,经常会去找乞丐的麻烦,其实因为双方也是有一点竞争关系的。   那天他们就找了个小乞丐,是个少年人,年纪多大不清楚,就只记得又矮又瘦还黑。这种年纪小的乞丐,只要给他吃的,给他钱,他什么都愿意干。他们给了他半个包子,让他跟着他们走,只要走了就再给他两个馒头,小乞丐就跟着走了。   其实能对一个小乞丐做什么呢?有些人就把他们当最便宜的女昌。可这四个人自问还不到那地步,顶多就是让他学狗叫,让他吃吐了痰的馒头之类的,其实这是景怡提出来的,他们也就是陪着景怡玩的。   可没想到,景怡玩的,是让小乞丐趴在地上,他坐在小乞丐的背上,拿了块石头就去砸小乞丐的后脑!   “一、一开始以为他就是玩玩……敲两下就算了……”小白脸闫柳哆嗦着道,其余两人脸色也都不好看,他们是痞子,可都不是见过血……不,在跟着景怡之前都是没见过血的痞子。   “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打死人?”   “真没想到……他是朝着打死人去的。而且手劲那么大。”大肚汉李卓也咧着嘴,“第一下第二下我们都没反应过来,那小乞丐被打了挣扎起来,可他那身子骨还比不上景怡呢,又被坐在了后背上,根本动弹不了,第三下,小人们反应过来了,赶紧把景怡拉了起来,可是……”   “可是他后脑上好大一个口子,血哗哗的朝下流,人虽然还有气,但是……”独眼郭和接口。   没等他们朝下说,冯铮也知道是啥内容了:“但是明摆着伤重,能坚持多久还不知道,即便坚持住了带去看了大夫,你们也没那银子给他治病。所以,不如就让他死得干脆点?”   “小人们……当时是说把他放在那的。”小白脸闫柳还想表现一下自己的无奈,“可是,景怡……他过去就用手指头把那孩子的眼珠子抠出来了。”   冯铮这回没说话,即便最初他们是错不急防,但事情发生了不想着补救赎罪,反而只想着掩盖自己的罪责,甚至眼看着事情越发的恶劣……只凭这一件事,他们就是死罪难逃。更何况,这四人跟景怡可还有半年的“交情”呢。毁在景怡手上的,怕是不只这一条人命。   这三人开始说,景怡是如何祸害死那小乞丐的,如何满脸是血,还带着笑,让人不寒而栗。就好像景怡越可怕,他们的罪过就越少一样,却根本忘记了,景怡当时就是个十岁的孩子。想要阻止这个孩子去剥夺另外一个孩子的生命,本来对他们这些大人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景怡这个天生恶鬼的孩子很可怕,但这些大人的表现也跟鬼怪差不了多少。   小乞丐死了,他们找了个地方将人草草埋葬。本来以为这事情就完了,谁知道过去还没半个月,景怡说又要找乞丐玩耍,而且这次说明白了,他就是要找来杀的。   四人苦劝,不但没能劝住,反而还被景怡威胁了:“敢不帮我玩,我就跟我爹说,你们杀了人。”   当时四人杀了这孩子的心都有,可是没法,许多人都知道景怡跟他们在一起,震动了他,那就得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了。至于把真想说出去?谁相信一个孩子会为了好玩杀人呢?反而他们四个人会倒霉吧。   于是,这四人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去,诓骗了乞丐,弄到城外去。一开始景怡只是杀人,但后来仗着他们四个在,让他们把人捆绑住,他已经开始虐杀了。四人越想越害怕,却又求救无门,终于是景怡的爹出大招,把他弄去白鹭书院了,四人才总算离得景怡远远的。   “被害死的人,都在哪?”   “在城郊,没名的地方,就是那有个破草亭……”   有破草亭的地方多了去了,冯铮叫来熟悉开阳地形的无常——他和卢斯大致的情况是熟悉的可要是说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还是得问本地人——弄清楚了他们说的是什么地方,就等天亮城门开了,出城去寻找尸体了。   “景怡就没有再来找你们?”   “他在书院的两年间都没找,直到前两个月,他那小厮越人才有出来。不过,小人们都是躲着他的。”   “越人出来,除了找你们,可还做了其他?”   “这就不找知道了,毕竟小人们对他是能躲就躲。”   “……”冯铮突然发现闫柳有短暂的欲言又止,“闫柳,你怎么说?”   “小人没什么可说的。”   “既然没什么可说的,但凭现在说的这些,就足够将尔等收押了。来人!都带下去!”   “大人!大人还请饶命啊!”“大人!小人等都是被逼的啊!”   三个人一块被押下去,可没多久,闫柳被押回来了。   冯铮道:“你们自己也清楚,虽然你们躲过了今天的这顿鞭子,可一旦案情大白,那还是躲不过脖子上的一刀。”   “小人知道,小人……早就知道得有那么一天了。小人该死,可就是……有点怕疼,所以,若是小人之后说的,对大人有些个帮助,还请大人在临死前能让小人过得好些。大人别误会!小人不是要什么太好的日子,就是……就是别受太多皮肉苦就行。”   “不用解释了,你就说正题吧。”   “是!是!”闫柳连连叩头,说起了他其他三个兄弟都不知道的事——他跟景怡有过交往,因为景怡帮他杀了一个人。   闫柳极好女色,而且他这个女色还不是普普通通的,他和曹操一个毛病——好人妻。   闫柳唯一还算“好”的,就是他这个人从来不用强,那贞烈的女子,他也不回去碰,只寻那你情我愿的,大家恩爱一番,做一对露水夫妻。   半年前,闫柳看准了一个女子郭氏,郭氏的丈夫在某个大户人家里当护院,这人不但是个莽汉,还是那种跟兄弟在一块比跟老婆在一块更多的人。郭氏有丈夫跟没有一样,常年独守空闺。   闫柳制造了几次偶遇,他也是久经花海的浪子,一对眼就知道这女子能不能追求,发现可以,自然是一通猛追。终于,郭氏松了口,说是给他留了门,半夜他推门一进,果然如此,谁知道进了正房,伸手一摸,没摸到小娘子的细皮嫩肉,而是摸到了一条大粗腿……   郭氏的丈夫等着他呢!被人抓了奸,为了不被打死,闫柳只能将自己身上的银两都拿了出来,连衣服都脱给人家了,得亏当时还是夏天,否则非得冻死在回家的路上。   当时出了那事,他只当是被那夫妻俩陷害了仙人跳,谁知道过段时间又巧遇郭氏,却发现她憔悴了许多,脸上竟然还带着伤。闫柳风流性子不改,上去探问。谁知道郭氏看着闫柳,却哭了起来。   原来,郭氏头一回觉得闫柳不对劲,就告诉了她的丈夫,本来是想让她丈夫为她出头,将这登徒子打走,谁知道他却跟他说这样的人打一顿没用,不如骗一骗他,虚与委蛇。郭氏不愿,可丈夫再三劝说,她还是答应了。   那天看着闫柳龟孙一样只穿着里衣跑出去,是挺畅快的。谁知道,转过来,她丈夫先是埋怨闫柳身上带的银子太少(闫柳:我是偷情去的,我带多了银子做什么?)。后来又疑神疑鬼,想郭氏是不是真的在外头有人了?   郭氏为自己解释,但她那丈夫却越发疑神疑鬼。郭氏哭诉之后,却也没要求闫柳什么,只是转身就走了。闫柳一开始有些同情,可又不想跟他那兄弟说,怕他们取笑他,毕竟他掉进过郭氏的套子里,这么一想又觉得,是不是郭氏这是故技重施?还想陷害他一回?   他是两边都拿不定主意,就想先去郭氏的家附近打听打听,若是她丈夫打她,那邻居应该能听到响动吧?可他一打听,才知道郭氏自杀了,就在与他哭诉完之后的当天晚上。   闫柳祸害过不少人,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里,只觉得对不起郭氏,思前想后就要搞死郭氏的丈夫。 第211章   郭氏的丈夫姓黄,单名一个壮。黄壮也是人如其名, 长得人高马大, 而且有些身手, 毕竟是给大户人家做护院的。这样的人,靠闫柳一个, 强来肯定不成。让郭和他们帮忙……却又觉得不可能。   那三位知道了事情前后,该是只会劝他放弃,若是不知道,可又怎么会愿意跟着他一块杀人?这次要杀的可不是个无亲无故的乞丐,这人对老婆混蛋, 可是身边总有三五兄弟好友。   恰巧,这时候越人出来了,其实越人找他们只是顺带, 随便问一句相熟的人, 接连几次别回答人不在, 也就算了,他更多的是帮景怡办事。至于办的是什么事,闫柳他们避开景怡还唯恐不及,怎么会自己送上去?   所以, 这事还是得等小厮越人开口。   闫柳继续朝下说, 他几番思索之下,主动去找了景怡。闫柳也算是了解景怡的性格,景怡最厌恶的就是别人把他当顽童来看待,闫柳便直言了自己与郭氏的过往, 说他思索良多,只有景怡能帮他报仇,而只要把这个仇报了,闫柳愿意听他的命行事。   景怡果然极其开心,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帮忙。   冯铮想了想,景怡的想法倒是不难明白。他的开心并非是是有了闫柳这个手下,而是闫柳请他帮这个忙,看上的是他这个人本身。这点跟景怡当时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同,包括他在书院认识的纨绔,那些纨绔对他的亲近和逢迎从始至终看上的都是他爹。   而且景怡的行动也极快,不出半个月,那黄壮就因为冲撞了贵人,让主家给赶出了家门。又过了几天,越人来报,让他三天后去“老地方”,也即是之前那几人告诉冯铮的,他们虐待乞丐的地方。   闫柳去了,没等多久,就来了一辆马车,马车上扔下一个大麻袋来。闫柳一眼就看出扔下来的是个人,他打开麻袋,那里头果然是黄壮。黄壮被毒打过,当时已经失去了意识。闫柳咬了咬牙,将人勒死,一个人把死尸拖到老地方,埋了。   “……大人到了那地方,在最上层的尸首里,该是能发现黄壮。”   “你的意思是,黄壮的那些兄弟很可能参与了这件事?”   “不只。”闫柳摇了摇头,“出了黄壮的这件事之后,景怡转了性,不找乞丐了,而是去找那些跑单帮卖艺的。”   “!”   “对卖艺的人动手,景怡比过去谨慎很多,找到目标到害人,差不多要二十几天的时间,不过有时候……目标是两三个人一伙,也是有的。到如今他害了的人,已经有三十多人……”   “‘三十几个人’?!”冯铮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半年,那黄壮一个人就用了半个多月,后头出了醪糟那件事,他又在家里被关了一阵。满打满算五个月,就害了这么多人……而且听闫柳的意思,感觉这人还不算多?那说明前头害死的乞丐比这个还多。虽然从接触这案子没多久,就知道这孩子是个恶鬼,但发掘出来的真相,真是越来越让人触目惊心。   “是。”闫柳一脸惭愧,“正因为如此,江湖上的人也有些察觉,最近多有人寻来。”   换句话说,景怡的死很可能是跟江湖寻仇有关?   “本官知道了。”冯铮点点头,“且将他带下去吧。”   “大人!大人……您答应的给小人……”   “放心吧,不给你点特别的对待也不行。”冯铮叹气,不给他安排个单间,怕是要不了多久他就让寻仇的江湖人,弄死在牢里了。   闫柳被待下去没多久,卢斯就来了:“看你皱着眉头,这是知道了什么让你烦心的事情?”   “确实是烦心的事情,且还不只是一件。”冯铮叹气,“且先让我将我知道的说了吧。”   冯铮将方才审问出来的事情一一道来,他说,卢斯给他沏茶,帮他拍抚后背,等到说完了,冯铮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我也没那么禁不住事的,不必如此。”   “那先把茶喝了,稳稳心神,你嗓子都哑了。一会让厨下端饭出来吧,这天也亮了。”卢斯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开始说他得到的线索,不过他的线索显然是没多少,“……你我现在要查的案子变成了两桩,一桩是景怡的,另外就是景怡的同谋。”   “嗯。”冯铮点点头,“两相结合,要么是那边牢里关押着的下人没说实话,要么就是闫柳手底下另有一群人。他就是个孩子,哪里去弄另外的人手?李大福和金满斗会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金满斗可能会,毕竟他家人在外头请假当场的想把他捞出来,看得出来他是对家里心怀愧疚的。要是他参与过这种事,闹出来,那就不是他一个人砍头的事情了。但李大福不会,不管是李家这个主家还是他自己的家里人,明摆着是把他给舍弃了,他那怨恨可是明明白白的,能多拉一个人垫背,他可是乐意得很。”   “真有另外的人?”   “也不见得……”卢斯低头沉思,“跟着景怡的,一共是四个人,金满斗,李大福和他家公子,还有一个我记得是姓刘的?”   “你的意思是,有些事金满斗和李家的两人并没参与?倒是也有可能。那明……今日稍后就去刘家查探一番?”   “好。”   “那你说,景怡这件事,是不是江湖人寻仇?”   “不是。”卢斯答得斩钉截铁。   “为何?”   “江湖人若是寻仇,不会是这么悄无声息的杀人,现场也不会那么干净利索,而该是轰轰烈烈的。”   冯铮想了想,点头道:“确实……江湖人讲究恩怨分明,无论报恩还是报仇都得说得明明白白的,或者至少得在当场留下个记号。”   江湖人最讲究的就是扬名立万,别管干什么,你得留下个道道来。尤其景怡杀了那么多江湖人,即便他爹是官,这也是犯了大事。真让江湖人查出来了真相,他们报仇必定是大张旗鼓的,即便是行凶者胆小,惧怕官府追查,不留下能代表自己字号的标记,那至少,也得把景怡的人头摘走,好祭奠死去的兄弟。   “我还是觉得,干这事的人,就在景家的人里头。对了,之前让去查景怡死亡前一天时间线的人,还没回来?”   “他身上没有被击打的痕迹,也没有任何防卫造成的伤痕,昏迷很大的可能是因为药物……还没,景家那个样子,怕是没法妥善配合。”   “铮哥……”卢斯过去抱住了冯铮的胳膊,“明天不想跟你分开了。”   冯铮抬手揉了揉卢斯的头毛:“乖,明天需要跑的地方有四个,埋尸处,景家,刘家,还有白鹭学府,要是咱们俩分开,一天里能走完,要是不分开,那就要跑到明天了。”   “也不一定啊。其实我觉得白鹭学府拜托周兄帮忙更妥当。”   冯铮一怔:“还真是……”   跑各司衙门、六部,甚至皇宫,卢斯和冯铮都没问题,但是这个白鹭学府,毕竟是高级学校。这年代读书人都清高,有臭脾气,尤其是这些还在进学中的,觉得自己读了两本书就是国家栋梁了的。卢斯和冯铮这样的“操持贱役”之人,怕是会被他们看不起,尤其两人要问的还是他们学府里学生的事情。   话说,景怡他们那几个人闹出来的奸淫民女民妇事件,已经很影响到白鹭学府的声誉了吧?   按理说这怪罪不到按照律法办事的人身上,但人的想法,有很多时候是很奇怪的。   “你之前说调拨了一个总旗过去找人?以刚才闫柳招供的那个死亡数量来说,怕是不够用了。另外,这案子也太大了,去刑部和开阳府也都说一声吧。”   毕竟是在皇城根脚下发生的特大恶性案件,案子就算是归他们查,但不能蔫不吭声。   冯铮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确定了死亡数量再说吧。”   “那就先一起去郊外看埋尸处?”   “嗯。”   散散碎碎的安排,两个人议论了片刻,就已经天亮了。无常司有自己的食堂,两人也没让人端,自己去吃了一顿。早晨的饭不错,肉包子、糖馒头、油条、豆浆、小米粥、红豆粥,还有各色小菜。   负责后厨的赵老板(弄柳)特意跑来跟他们一起吃,赵老板比刚来的时候看起来可是气色好多了,还胖了一点,跟他们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看他这样,卢斯和冯铮也是彻底放下了心来。   吃饱喝足,两人亲自带着人马,跟着熟悉地形的当地无常,去闫柳他们所说的埋尸处了。   去之前,两人还奇怪,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竟然能在开阳城边上,掩埋下如此多的冤死尸首,而至今都无人知晓?毕竟那几个人说这地方还有个破草亭,那就是曾经也算是一景的。   等到到了这地方,一看地形,当地的无常再一解释,两人才算是彻底明白。   原来,那还得是先帝刚登基的时候了,开阳曾经发生过一场不小的地震。城中自然是死伤无数,城外这里,原来是一做形如卧女的山,名为仙女山,地震之后,这山崩坏了两个山头,从卧女变成了仿佛一个人在仰天高喊,还恰好崩出了一道苦涩的泉水,就如眼泪。   讲这事的无常私底下偷偷说,就为这个,当时开阳乱传了不少事情,先帝后来杀了不少人。其中许多人的尸首,都被扔到了这座山的山下。所以,这山后来就从仙女山改名成了冤魂山,但因为这个冤字太意有所指,就又改成了苦女山。   听人说,夜半无人的时候,真能听见有哭声传出来,还有人看见鬼火飘摇。所以,这地方虽然距离开阳很近,但是却人迹罕至,也不怪卢斯和冯铮不知道。   现在天气正冷,那苦水结成了冰,地面也冻得硬邦邦的,四周还有枯萎的草木,又听熟悉的无常说,这里在夏天的是个是个泥潭,只觉得这地方越发的瘆人了。   按照那四人说的,他们埋人的地方,就在泥潭的边上。唯一的记号,就是附近有块从山上滚下来的大石头,仔细看,那石头像是个伛偻着腰的老人。这地方倒是不难找。   闫柳他们都说,埋人的时候没怎么费力气。但众人的理解,这个再怎么不费力气,一尺也得有吧?   可谁知道,有个年纪小的无常,应该是头一回碰上这种大案子,紧张得很,一脚迈出去没踩稳,脚下就一滑,当即摔了个屁墩儿:“唉哟!”   边上一个年长的无常过来服他:“没事吧?”   “李叔,我没事,没……我的妈啊!”原来这个小无常一屁股下去,觉得自己大腿下面,也就是刚才让他滑倒的东西滑溜溜的,可又不太像是石头,他摸了一把没把那东西抓起来,就一边被拉着起来,一边低头去看,正看见了一个骷髅头跟他大眼瞪小眼……   小无常吓得屁股尿流的跑了,其他人赶紧过来看。   “将军。”那位李叔把骷髅拿起来,看了看,递给了走过来的卢斯和冯铮,“没见着其它零件,且这骷髅上面有动物啃咬的痕迹,这怕是让野兽挖了出来,啃食之后,落在这里了。”   “嗯……咱们来的时候确实见着了不少野狗。”卢斯接过骷髅来仔细打量,果然见着了不少动物牙齿啃咬过的划痕。   “小家伙没事吧?吓坏了就让他回去。”冯铮看了骷髅一眼,皱了皱眉,就去看那小无常。   “将军!我我我、属下没事!属下不怕,就是太突然了!”小无常涨的满脸通红,他也是通过考试进来的,各方面都合格,才能穿着这身无常的衣裳,原本惦记着这第一回出答案已经要好好干,露个大脸,如今果然是露脸了,不过是丢脸的那种!   冯铮看着小孩挺有意思的,对他和善一笑,也不再多言,便离开了,免得让他亘古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可是一转身,就看见卢斯用那种半眯着眼睛的表情看他,顿时让冯铮脸上的笑越发“和善”了。   “那么小的孩子,吃什么醋?”冯铮倒了卢斯身边,低声道。   “我就不是个孩子了,咋滴?”卢斯哼哼唧唧的,一脸的委屈。   冯铮不理这作妖的,自去看由刚才小无常发现的颅骨为中线,挖出来的越来越多的骸骨。   卢斯撇撇嘴,也把自己的那点醋味的心思放下,将注意力集中在当前。   尸骨发现到第十具的时候,卢斯和冯铮商量了一下,卢斯进宫去,冯铮留守,同时派出人手去通知开阳府、大理寺、刑部、巡城司,还有其它一连串的衙门去了。不多时,各个衙门也都派人来看了,来的官职都还不小,开阳府的现任府尹大人亲自来的,大理寺是大理寺丞,刑部来的是周安,其它衙门以此类推。   众人来了,问过案情,冯铮也不藏着掖着,不但把大略的案情亲自讲给他们听,同时还道无常司已经在整理案卷了,今天最迟晌午的时候,各方都能收到一份。   众人感谢的同时,又都一脸愁容——在天子脚下发生这种答案,都少不了吃瓜落,被皇帝臭骂一顿外加罚俸反正是都少不了了。   “在天子脚下发生此等惨绝人寰之事,我等竟然毫不知情,实在是……”尤其是现任的开阳府尹,这位大人看着席子上越来越多的骸骨,都快厥过去了。赶紧的,把这位老大人搀扶到一边,劝慰了一翻,府尹这才抚着胸口,坐着马车走了。   这些大人虽然唉声叹气的,但都好说话,对这案子交给无常司负责也没多大问题。就算有那脑袋不大正常,觉得无常司将这种大事闹腾出来,奶是多事的,但当着冯铮的面,反正是没表现出来。   其余人都离开了,唯独周安留下了,他可是没看错,那位跟他打眼色了。   “周兄,这次又要麻烦周兄了。”冯铮说得极其不好意思,有事的时候立刻就想起来人家了,可这事,真是个苦差事。而且,现在想起来,让他一个侍郎跑去书院里查案,也不合适。越想,冯铮脸越红,颇有点悔不当初的意思。   周安一看他这样子,笑了:“书院学子众多,只我一人,怕是也无法查尽,带些属吏前去,也是正好。”   “多谢,多谢。”   “此乃公务,有什么谢不谢的?而且,要不了多久,我就要麻烦无常司了。”   “若有需要,义不容辞。”冯铮点头,松了口气,因为他知道周安不是客气。   刑部说是掌理天下刑罚,其实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很闲的。周安没事干的时候,就去翻过去的案卷,现如今他已经破了两三个悬案,也给过去的几个案子翻了安。期间也曾经将某些案情拿来找卢斯和冯铮一起研究。所以,他们是互助。   另一头,卢斯进宫求见,皇帝接见。皇帝知道他最近在忙的是景家的案子,拿过卢斯递上来的奏折,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已经是个大黑脸了。   “混账!!!”把奏折朝书案上一摔,皇帝喘了两口大气,“速召户部侍郎景凯来见!”   “是。”   “陛下,臣……”卢斯想着,自己是不是需要避一避?   皇帝道:“你且先等一等,跟朕说说那训犬的事情。”   “是,那训犬……犬和训练的人有了,可是招人不太顺利。”   皇帝一叹:“你们俩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会报喜不报忧。这点朕心甚慰。你说这个招人不太顺利,朕也能猜到为什么,确实是不好办的事情。那你可想好了怎么办?”   “求精求稳,不求快。”   “……”皇帝沉默片刻,“你这话也没错,如此缺失能带出一支……你是起了个名字叫谛听是吧?是能带出一支傲人的谛听队来,但是,你觉得那鸦片等得及吗?”皇帝从桌上的奏折里翻出来一封,示意太监给他递过去。   卢斯一看封皮,是蓝色的,这是各地的知府上来的密折。   看了开头,果然是怀鄂州知府的密折,边境的州郡吃过了鸦片的大亏,所以相对来讲,看得更严格。去年年底的时候,怀鄂州出现了一座名为品香阁的青楼,说这楼里不但姑娘们各个天香国色,还有一种特别的香丸,焚烧之后,可让人飘飘欲仙。熏着这香丸,与花娘欢好,那才是真个体会到了巫山云雨之美。   当地那知府是个警醒人,他手下便有幕僚跑去品香阁风流,风流回来白日的时候便多有困倦乏力。这幕僚原本就是个风流人,眠花宿柳的事情一直都少不了,可也不影响工作,如今却是这个样子,旁人都取笑这幕僚是年纪大了。知府却寻了一日,邀请了众多幕僚属官来他家中吃饭,结果就是这幕僚反应越发不对。   心慌气短,大汗淋漓,知府调笑着不让幕僚离开,他却咆哮嘶喊,完全的无法自控。   知府当天晚上,就将那品香阁的一众人马全都拿下。结果,那抓起来的人品香楼的花娘、秀童、打手、杂役还有老鸨子本人,都染上了毒瘾,在大牢里哭嚎挣扎。继续追查下去,倒是找出提供香丸之人,但事后查明,那人只是个走私商人。   他贩了货物去草原,草原上的人就拿这个定给他作为报酬。一开始他还不愿意,可当他自己也试了之后,就心甘情愿了。 第212章   那走私商人带了四大箱回来,品香楼只是动静闹得最大的客户, 其余还有茶楼、酒楼, 却是只在包间里给客人熏染此香。   知府发现得已经够早了, 但这东西还是在怀鄂州蔓延了开来。甚至还有染上毒瘾,无处寻药之人, 跑到知府衙门门口意图抢药!   卢斯看完之后,背后冷汗淋漓:“去年才刚出的事情,边塞尤其该知道毒瘾的可怕,怎么这些人……”   皇帝也感慨:“爱卿也见过毒瘾发作之后的可怕,有些人是身不由己。”   “陛下……臣突然有了个主意, 不知道这谛听的人,可否从受伤退伍的士卒中甄选?”   “嗯?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准奏。正好,趁着靖王还没走, 你就去跟他商量这个吧。”   “谢陛下。”   “还是那句话, 只要能尽快把这些谛听训出来, 你要人朕给人,要钱朕给钱。”皇帝接过卢斯看后太监重新拿回去的奏折,把它放在手心上摇了摇,“爱卿不要以为这只是一件事, 其余的奏折, 现在没时间也就不给你看了。唯一还算欣慰,是军中去年出过事情之后,上下防备之心都不轻,揪出来了不少探子了。”   “陛下, 户部侍郎景凯景大人在外侯见。”   皇帝又与卢斯说了几句,这才道了一声:“宣”   景大人进来行礼,皇帝也没叫起,虽然大昱非大朝会或者极其正式的接见,臣子不用跪拜,但这么弯着腰,也不好受啊。   而且都这态度了,景大人还能不明白出事了吗?不多时,他额头上就见汗了。皇帝这才说了话,可也不是让他免礼,而是对身边的太监道;“拿过去,给他看看。”   “是。”   卢斯的奏折就给递到了景大人的面前,景大人接过,翻开。只看了两眼,他就汗更多了,这个时候,景大人才第一次歪头看了一眼就在边上坐着的卢斯,很控诉的眼神。   “卢将军,我儿……我儿他才十二岁啊!”景大人说话的声音都是哆嗦的。   卢斯站起来,回答:“景大人,我也知道您的小公子才十二岁,所以,才越发觉得触目惊心。”   “触目惊心?卢将军,您的这些证人除了混混无赖,就是行为不端,害的我儿卷入命案,因而入狱的刁奴!这些人为了活命,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卢将军这里也说了,城郊数十具尸体,那些人也都是可怜之人,还请将军今早给他们昭雪!”   卢斯眯着眼睛没说话,不是因为他无话可辨,而是他觉得这景大人的态度,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头啊。一个可能在卢斯心中发酵,他得让脑子适应一下。   “好了!”皇帝一拍桌子,抬胳膊指着景大人,“景凯,别的不论,你儿子小小年纪奸污女子致死,这是没错吧?”   “陛下!”   “被说什么他年纪小没真的做出什么来,他全程参与,且事后也没想着报案,就说明他也是其中之一。开阳府竟然还真的因为你们说的什么他年纪小做不出事来,就把他给放了?看来景大人的官位颇盛啊……”   “噗通!陛下!臣……”景大人跪下了,匆忙要给自己辩解。   “景凯,你回家闭门思过去吧。什么时候这案子真正查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说后面的事情。”   “是……臣,告退。”景大人纵然有千言万语,皇帝这时候都说出这种话了,景大人也只剩下告退一条路了。   等他走了,皇帝看还站在原地发愣的卢斯,旁边的大太监有意叫一声,让皇帝给拦住了。   等卢斯回过神来,赶紧道歉:“陛下!臣方才失礼了!”   皇帝摆摆手:“无碍的,只是你这回是有些鲁莽,这些证据即便是真的,却也有些站不住脚。”   卢斯其实现在已经有了些更可怕的猜想,却是不能对现在的皇帝说了:“其余旁证,无常司的人马也已经找到了不少。景怡几人每个月都要带着乞丐出城数次,从他们跟乞丐说话,以食物钱财相诱,再到带着乞丐出城,这整个过程都有许多人看见。只是……一个乞丐走了,是不是还会回来,很少有人会注意到。”   皇帝一怔:“唉……朕对自己的子民还是不够好啊……若是世上没有乞丐……”   “陛下乃是大有为之君,有乞丐并非陛下之错,那是无论如何也少不了的事情。”若真是没有乞丐的世界,那就得是超高福利的世界,最底层的人吃国家的。卢斯这样的痞子也知道,那样的结果是养出来一大群的懒汉,因为……他自己就想做那样的懒汉。   “爱卿方才并未说及此事,是否有什么别的顾忌。”皇帝也就是一时感慨,完了也就完了,不过他也是敏锐依旧,既然旁证充足,那卢斯就没道理被景凯三两句话驳得话都说不出,还愣神半天。皇帝可是知道,自己这位爱卿也是牙尖齿利之人。   “启禀陛下,臣……是方才突然有了个猜测,不过那猜测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所以……”   “和景凯有关?”   “……”卢斯低头,不说话了。   皇帝点点头,非但没恼,还笑了笑:“果然,若非十拿九稳之事,你是不会拿到朕的跟前说的。既然如此,快去查案吧。不过一想到,你都说什么骇人听闻,真是让朕心里打颤啊。”   卢斯行礼,与皇帝告辞。他没去苦女山,而是先去了一趟开阳府,找金满斗和李大福问明白了几件事,然后回无常司,先是叫了一个小旗的人带着越人去景家,让他自己看看景怡到底是死是活。同时叫上了两个总旗的人马,带着百多人,卢斯浩浩荡荡的直奔刘家去了。   刘家的家主叫刘书正,花钱捐了个员外的出身,但这在开阳算个屁啊。而跟着景怡闹腾的是他的长孙刘伯瑞,当初刘书正还高兴刘伯瑞搭上了户部侍郎的儿子的这条线呢,谁知道好景不长,闯下了大祸。原本以为是雨过天晴了,谁知道,旧事又给翻腾起来了。   先是昨天夜里大晚上的开阳府的差役就来拍门,竟然说刘伯瑞放高利贷逼死人命!刘家是彻彻底底的商户人家,虽然背后也有靠山,但上回刘伯瑞出事,那靠山已经是很不情愿了。这回,刘家自然是不敢去再找靠山了,只能拿出银子来先让人回去,不管如何先熬过一晚上再说。   结果,这一晚上是过去了,可是开阳府的差役没来,无常司的白无常先来了。   如今民间有句俗话:无常进门,锁魂拿魄!   那指的就是无常司,且还指的是普通的无常,这无常司的顶头上司带着一群无常来了……刘书正吓得腿都软了,可也只能吩咐两个儿子驾着自己,赶紧朝外去。   开了大门,刘书正就看外头站着一群白衣黑纹的无常,一阵风吹来,众无常的衣摆动了一动,刘书正也跟着心里冷了一冷,无常司让多少人家家破人亡了?这鬼差可是比神佛更该好好敬着。   “见过卢将军……”刘书正其实没想跪的,但俩儿子显然是跟着他一块,身上都发软,他们俩没扶住,刘书正也没站住,就直接朝下出溜了。   幸好卢斯腿长,两步过去把刘书正拽住了,否则这也是大庭广众之下,刘书正年岁也不小了,让他跪实了,皇帝那边又得多看两斤奏折了。   “刘员外不必如此大礼,本官来此只是问些话而已。”   “问话?问话好……问话好……”不是问罪就行,“将军里头请。”   一行人匆匆进了刘府,按理说该按宾主落座,可刘证书哪里敢坐,卢斯也懒得废话,坐在主位,落座喝了一口茶,卢斯便问:“刘员外,你家里跟着刘伯瑞一起的仆人,都已经在开阳府了吗?”   “……”这第一句就够不客气的了,刘书正刚想点头,可以看卢斯的表情,立刻把自己的脖子梗住了,“实不相瞒,那孽障进了白鹭书院后,没多久便跟我们说他要跟人合伙,做些小买卖,因为合伙的人里头有户部侍郎景大人家的……”   卢斯抬手,打断了刘书正的话:“刘员外,本官不在乎您当初是真么想的,又是为什么这么想的。本官这次来就是为了找人,抓人的。”   卢斯的眼睛在刘书正与他的两个儿子身上转了一转,那意思就是,你不交出人来,那就只能让你自己和你的儿子们代替了。   “是是是!”刘书正这才不敢说废话了,“刘家分派给他的人,都在开阳府里了。但是,当初那孽障说要做买卖,老朽就给了他一间在城北的商铺,地段是不好,但是房子大,前边是铺子,后边是个院子。原本老朽跟他说给他配上伙计和掌柜,可是他不要,说是自己都能找到,老朽就没再管。”   这意思就是,可能刘伯瑞在外头还有人,但到底是谁,又有多少人,刘家就不知道了。   卢斯立马就站了起来:“刘员外,您确定再不知道其它了?”   刘书正的汗水把衣襟都湿透了:“老朽这就让人把那孽畜从老家带回来,交给将军发落!”   “麻烦员外了。”卢斯点点头,招呼上人,拿着刘书正给的地址,直接本着刘伯瑞的铺子去了。   其实,他这时候都觉得抓着人的希望不大了。毕竟距离景怡他们或被抓、或被禁足、送走,都过了两个多月了。得是多傻,才会依旧在那地方住着。可只要人住过,那就必然会留下痕迹,这就是找到他们的线索。   可让卢斯没想到的,这地方……还有人住。   那地方高挂了个酒的牌子,大早晨的,就有一群人在门口徘徊不去。只看一眼那些人的状态,众无常顿时就明白了,这地方不但是个酒肆,还是个地下赌场!   卢斯一抬手,话都不用说,无常们就如狼似虎的仆了过去。   店铺外头晃悠的赌客们,嚎叫这一声,抱着脑袋就跑。店铺里头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看见了到底怎么回事,又不知道是该在反抗、逃跑、束手待毙三个选项中选择哪一个。直到无常们到了近前,才乱糟糟的各选其一。   无常们干这活都是熟手得很,不用说话就已经分工明确,或直入抓人,或包围警惕,反抗的自然是当场被干趴下,逃跑的也别想跑远,束手待毙的……算是聪明人,不用受什么皮肉之苦。   无需一时三刻,战斗结束,卢斯抬脚进去。   这铺子的前头看起来与普通的酒肆并无不同,可只要掀开帘子进了后头,那就是另外一方乌烟瘴气的天地了。赌桌已经被掀翻在地,牌九、筛子、叶子牌,跟散碎银子、铜板撒了一地。被锁链捆绑结实的赌客与打手、荷官乌泱泱跪满了半个院子。   有无常端来一张椅子,卢斯坐下,等着无常们核对这些人的身份。   “将军,寻常赌客怎么办?”   “我看地上有棍棒?”   “是。”   “这里有四十多人了吧?”   “所有人都加起来,刚数了五十八。”   “寻常赌客,就送去……”卢斯想说送去开阳府,但记起来他离开的时候,皇帝是宣了开阳府的府尹进宫面圣的,这位府尹少不了吃一顿排头,其实这都是持续了几年的事情了,当年胡大人在的时候,不是也没察觉到吗?不过,只能说轮到谁,谁倒霉了。所以,现在府尹该是没在大理寺,就是在,心情也绝对并不美妙。   “送去大理寺。”犹豫一番,卢斯还是决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无常司依然没有审判的权力,刑部和大理寺不管这些狗屁倒灶的“小事”。这是在开阳城内,没有县衙可以送。绕一圈,还是开阳府有这个权力,更是职责所在。况且,之前府尹已经去城郊看了,大概也是有心里准备的。卢斯这边躲了他,反而显得自己莫名心虚,还是公事公办的好。   “是。”   不多时,去后边搜查房间的又搜出来了不少东西,最要紧的是一个匣子里边有账本,有借据,还有些卖身契、房契地契之类的东西。被抓的众人正在那一个一个的被核对身份,看见那盒子出来,不少人都将视线转了过来。   “大人!大人!这帮子人不是好人啊!”有个骨瘦如柴的老年赌客突然大叫起来。   “老赖狗!说什么浑……哎哟!”有大汉横眉立目叫嚷起来,被无常一铁尺抽得惨叫起来。其他也想张嘴的人立刻老实闭了嘴。   那被称作老赖狗的,却因为卢斯的一个摇头,被放任着叮叮咣咣的到了卢斯跟前:“大人!这些人设下套子,逼着小人卖了亲生的女儿啊!大人还请给小人做主啊!”   这老赖狗哭得呜呜咽咽,一脸可怜。但卢斯却一点都不可怜他,只是可怜他的女儿:“哦?那你来说所,逼迫你的人都是谁,说对了,有赏赐。”   “是!是!”对着卢斯低头哈腰——在双膝跪地的情况下——扭过身去,看着刚才跟他一起被捆绑住的人,这老赖狗顿时就变得吐气扬眉起来,“那个,那个刚才骂我的,乃是莽牛翟二!还有那个,朝人后头躲,矮矮小小的那个,对!就是他,他是黑乌鸦季袅!还有那个……”   这老赖狗明摆着乃是这酒肆赌坊的老客,无论老板、打手、荷官,还有跟他一般的熟客,他都认识得一清二楚。   按照他的指认,无常司很快就将十几个酒肆的人马分了出来,剩下的寻常赌客那就是送去开阳府了,除了老赖狗,卢斯还赏了他五两银子。这老头就千恩万谢,一脸喜悦的走了。   “将军……”今天跟着来的是薛武贵,现在,几个千户里边,就薛武贵跟卢斯和冯铮的交情最浅,他也是最少言寡语的。不过自从跟蒙元人干过那一场,薛武贵虽然是毁了半张脸,戴上了半张白色面具,性格却反而没像过去那么闷不吭声,“真……让他走了?”   “让他走了,你觉得他能得着好?”卢斯一笑,把账本和卖身契都递过去了,“给你个辛苦差事,跟着这些账本,带着你的兄弟,把那些被卖掉的人尽量都找回来。找回来之后,非要回家的,就给他们卖身契,让他们回家。不想回家的……都弄到咱们的庄子上去。”   “是!”薛武贵接过账本和身契,应了一声,没把卢斯这里的人带走,而是回无常司另外叫人马去了。   他恰好跟押着赌客前往开阳府的无常们同路,此时天色大亮,正是开阳城热闹的时候,百姓们见这些人被无常押解着招摇过市,都在两边议论。也有这些赌客的家人得了消息前来探看,可真见着了人,赌客的家人却不敢上前,只能在两旁哭闹,当然,也有叫好咒骂的。   走着走着,突然牵头打了起来,薛武贵一看,竟然是一群赌客的家人围着老赖狗殴打,一边打,一边还对老赖狗各种咒骂。听边上人议论,原来是老赖狗自己跑来,得意洋洋的说什么就是他报的讯,这才让无常们来掀了赌窝。他说了这样的话,赌客的家人如何能不打他?   “大人!大人们啊!救命啊!”老赖狗看见了无常过来,伸出胳膊呼救。他这人皮干肉瘦,被人薅住殴打,根本挣脱不能。   薛武贵和众无常都当没听见,目不斜视的过去了。薛武贵想起方才卢斯的话,这才想明白,不过,卢斯当时大概也猜不到这个老赖狗会如此大放厥词吹嘘自己,但他是老赌客,这些被抓的也都是赌客,凭什么自家亲人被抓了,这老赖狗没事?只是他若悄没声的老实做人,大概倒霉得没这么快而已。   等无常的队伍走过去了,那些家也不顾上继续打骂老赖狗,都去追自己的家人了。老赖狗总算是能喘口气了,他一瘸一拐的躲在了角落里,蹲下后伸手到自己怀里,把那块五两的小元宝拿了出来,看着银子,总算是让他心情好过了许多。   可突然前边有个人跑过,老赖狗只觉得一阵风过去,手上就空无一物了。   “哎?!哎?!小偷!抓小偷啊!”他想站起来追人,结果摔了个大马趴,等到他爬起来了,哪里还见有什么人影啊。   酒肆赌坊的大门关上,赌坊中人在卢斯面前跪成两行,卢斯问:“你们可认识景怡与刘伯瑞?”   赌坊的头领便是让老赖头第一个招供出来的莽牛翟二,这人一身腱子肉,身材高大魁梧。卢斯问,他头一个道道:“认识,刘公子那是小人的主家,景公子是小人的二当家的。”   主家,二当家……说起来主家更高一点,但一个很客气的称呼,一个却是江湖上的称呼。看来这群人对景怡还真有点发自内心的拜服。   “这两位公子就让你们给他打理这地方的?除了给他打理这些之外,可还让你们帮着他干其它的事情?”   “其它的事情?”翟二看着卢斯,先是茫然,继而愧疚,“小人等都是些江湖草莽,原本就是打把势卖艺吃一口辛苦饭,后来得两位公子看中,有了个落脚的安身之处。不过,早先两位公子也只是让小人等在此处卖酒,是小人贪心不足,手里又痒,如今弄得此处乌烟瘴气,甚至引得诸位大人前来,小人现在实在是愧疚……” 第213章   “景怡死了,闫柳被抓, 什么都招了。”因为闫柳混的地方距离这里太远, 所以, 虽然都是江湖人,闫柳跟翟二他们, 却彼此并没见过。但若这群人真的是景怡的杀手,那闫柳必定能认出他们来。   翟二果然有一瞬间的震惊,他后边的众人却并非人人都像他这般沉得住气,已经有人惊叫了起来:“不可能!”   卢斯左胳膊肘支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托着下巴, 紧盯着翟二:“景怡他们出事……官府却没查到你们身上……景怡是不是让你们安心在这里呆着,等到风声过去,他能行动自如了, 再让人跟你们联系?越人是还没招, 但他在牢里, 跟你们一样不清楚外边的事情,不过,再过一会儿,应该就有人带越人来了, 那时候, 本官倒是不介意你们彼此交流一下。”   “……”人是死是活,在有尸体的情况下,是很容易证明的一件事,尤其是在景怡没有个双胞胎兄弟的情况下。翟二额头见汗, 最后也只是一咬牙,可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城郊苦女山下的尸体,你们可有什么可说的?”   “城郊苦女山下的尸体?”翟二抬头,紧紧盯着卢斯,把他问的话有复述了一遍,“小人哪里知道该说什么?什么尸体啊?”   “越人可是比你们识时务多了啊……”卢斯对着翟二一笑,坐直了身体,看翟二身后的众人,“你们犯了什么事,是死是活,应该心里都有底,但就算是死。也有干脆利落的一刀切和受活罪的区别,凌迟可能你们还排不上,但是腰斩、车裂、杖杀……你们都是手底下都不干净的,原先是看别人受苦,现在可就要轮到自己被割刀子了,为了自己好,你们可是都要想清楚。”   “……”卢斯也不着急让他们立刻就回答,而是先吩咐无常们出去买些茶水小吃,他们坐下吃。   结果就有个出去买东西的无常是新人,竟然买了油茶来……看他端着的锅,结果卢斯立刻撇了嘴——还记得大明湖畔的真人骨粉油茶面吗?自那之后,卢斯和冯铮闻到这味道就想吐。周二也是经历过当年那事的,同样有这毛病。   且这事经过这些年,已经不是什么需要保守秘密的事情了。周二自然是讲给了一代一代的新晋无常,闹得无常们见了油茶面都面色如土,他们食堂都不供应油茶面的。   这位买来的,大概就是看见食堂没有,这才想买来尝尝鲜,结果一看其他人的反应,他这才醒悟过来:“那个……将军……各位大哥……”   “没事,你自己拿去在外边喝吧。”卢斯摆摆手,让这小家伙出去了。再一看,地上跪的一群都还支棱着耳朵呢。他们这些审讯之人千方百计的寻找犯人的漏洞,反过来,犯人何尝不是也在努力寻找他们的漏洞,好逃出生天呢?   卢斯随手拿起了个小笼包,咬了一口:“左右现在在等人,没事干,不如咱们聊聊吧。本官先来聊,你们……”他吃完了包子,一边嚼着一边指着下头的众人,“你们挺好奇,我们这些无常天不怕地不怕,怎么怕油茶面吧?”   “……不敢不敢……”翟二摇头。   卢斯笑了笑:“都说了是闲聊了,我这人也喜欢说话。我告诉你们啊……我们无常司有一伙司刑无常,若是真有十八层地狱,我们这些,就是拿着锁链子出去拘魂的,而他们呢?就是拿来有罪的魂魄,让他们爬刀山下火海,水煮、油炸的。”   卢斯说得缓慢,几乎可以说是温和,可是听着他的一字一句,别说是下头跪着的赌坊一干人马了,就是有些无常自己都有些发凉。   有老实的跟同伴低声嘀咕:“油茶面……”立刻被同伴用眼神示意,这无常顿时反应过来,把话咽回去了——这是他们卢将军又开始忽悠人了。   “你们也奇怪,油茶面怎么跟这么一群人有关,对不对?告诉你们,并不是他们喜欢吃油茶面,而是啊……有一回……”卢斯皱了皱眉,“真不该吃东西,这事想起来我胃都不舒服。”   跪着的人有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包括翟二在内,很多人跪是仍然跪着,可身体也忍不住前倾,显然也是想多听些。他们这些人到现在都没吐露跟景怡做下的勾当,说明都是嘴紧之人。可是,在赌场这地方,聊天吹牛最是稀松平常,且江湖人探听消息也是习惯,如今卢斯又掌握着他们的生死,这些人自然更是专注。   “我们那司刑无常啊,前些日子研究出了一门刑罚,那刑罚名字也有趣叫‘死留全尸’。”   赌坊众人露出疑惑,还有些不以为然,大概是觉得这刑罚的名儿太平淡了些,毕竟留全尸的刑罚可是不要太多。   “你们也觉得这名不怎么好听吧?毕竟千刀万剐那才是叫够劲啊。可是没办法,谁叫一个是正儿八经的死刑,一个不过是刑囚所用呢?对了,本官还没给你们说到底这刑罚是怎么回事呢?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在犯人面前放一面砧板,一个火塘,上头吊起一口锅,边上再放一口石磨……”   别管是赌坊的还是无常们,都觉得卢斯说得有些墨迹,越发觉得没劲,偏偏这里就他一个敢说话,能说话,安安静静的,不想听,他的声音也朝耳朵里头钻。   “……然后,把人吊起来,先砍掉他的小臂……”   等等?刚才说的是啥?砍掉小臂?   “……当着这小臂前主人的面,把小臂的肉都砍下来,或穿在铁签子上,放在火塘上烧烤,烤成肉串,或放进锅里,煮成肉汤,最后剩下的骨头也并不丢弃,放进石磨里,磨成粉……”   这是在说做菜?可是材料……材料是小臂?人的、犯人的小臂?!!!!   “……那么看着本官作甚?做成之后当然不是司刑们吃啊。”   众人松了一口气。   “是犯人自己吃啊。”   ???!!!   “所以这刑罚才叫‘死有全尸’啊。”对着那一张张紧盯着他的,惨白如纸的脸,卢斯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线,“小臂、小腿、大臂、大腿,一点一点的,半丝都不浪费的,全都会让犯人自己吃下去,等到只剩下脑袋和身子了,这人若是还不说,女人……现在还没有受过这刑的。男人嘛,就只能切子孙根了,不过,也还没有男人需要做到这一步的。”   他两只眼睛依旧是眯眯眼,看不见他此刻到底是什么眼神的,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的期待,顿时觉得胯下一凉。既觉得冷,又觉得背后热汗直冒。   “大、大人……”翟二大着舌头,壮着胆子问,“小人听说,无常司并不会判罚罪人,都只是交给其它衙门的。”   不亏是老大啊,还知道这个。无常司的情况,现在许多小吏可都不清楚。不过,他问出这句话,正说明他怕了。   “是啊,可这又不是处刑,不过是刑讯而已。”卢斯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至于刑讯之中,犯人熬不过刑,死了……哪个衙门没这事啊?这犯人身上若有功名,还麻烦些,可若是没功名,甚至名声不好……呵呵~”   众犯人:卧槽!眼睛又眯起来了!突然好想尿啊!   “行了,不闲聊了,本官还真有些饿了。去昌东街的拐子王家,买两头烤羊来,不要头!”   “啊?哎!是。”被点到的无常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昌东街恰好距离这里不远,没多久,烤羊就来了,店家还将羊分成了羊腿、肋排等等不同的部分。卢斯留了一条后腿,几块肋排,拔出腰间的匕首,其余的分给了无常司的众人,就开始吃。   说实话……听完了卢斯的讲述,就算知道自家将军说的是假的,无常司的众人,也实在是,不太能吃得下。可是看将军闷着头,吃得香甜凶猛,他们就知道自己也得吃!   烤肉的味道弥漫在整个院子里,前后左右都是抓着羊肉撕扯得兴奋的无常,犯人们的脑海里却忍不住开始联想,这些人吃的是自己的肉,而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自己吃自己的肉了……   “呕!”有犯人吐了,   卢斯“呸!”的吐出一小块羊骨头,那骨头蹦蹦跳跳的,一路滚到了翟二的膝盖前边,这才停住。   骨头不大,碰撞的力道微乎其微,可翟二就是觉得自己的膝盖疼得要死。他听卢斯在上头嘀咕了一声:“晦气。”那疼痛就越发明显了。   “大人……大人……小人说!小人只求……大人别让小人和众兄弟受那‘死有全尸’之刑!”是死有全尸了,因为自己已经把自己全都吃掉了。想到这里,恰好卢斯从羊腿上撕扯下来了一块肉,卢斯的唇形很漂亮,嘴唇的颜色也很温柔,可就是让翟二觉得,自己面对的,是恶鬼的血盆大口,他这自认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打了个激灵。   卢斯把肉骨头扔在了地上,憋了一下气,忍下了打嗝的冲动——早晨吃的就不少,现在还没到晌午呢,又吃这么多肉,尼玛撑死了。   “行,说吧。”他一边擦着手,一边瞟了翟二一眼,那眼神颇有些耐人寻味的意思。   翟二又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卢斯在怪他不争气,竟然连死有全尸都不敢去受一受。   翟二暗骂:妈的!狗官以为老子傻啊!   “是是是!小人说!小人这就说!”可肚子里骂得有多畅快,实际上他表现得就有多狗腿。   翟二原来也是个跑江湖的人,他卖过艺,当过镖师,不过这些都太苦,也挣不得大钱,翟二就想到开阳来闯闯,可没想到,到了开阳更是不好混,他连最便宜的杂面馒头都快吃不起了。   然后有一日,翟二就看见了个长得玉雪可爱的富家公子一个人在犄角旮旯的地方转悠。当时翟二就起了歹心了,想要拐走这孩子,赚上一笔赎金,也好回家乡去。   而这个孩子,就是景怡。   翟二绑了景怡,可这孩子不哭不闹,他以为是把他吓坏了。翟二也知道开阳财权的人家多如牛毛,他要的赎金不多,要是把孩子好好还回去,不会怎么追究,可要是把人吓傻了,那他可就得做好让官府千里追杀的准备了。   没想到,松开这孩子的嘴巴,景怡不但依然没哭没闹,反而还对他充满好奇,两人一说一问,翟二就让景怡给说服了,答应跟着他干。   卢斯挑眉,并非是翟二让景怡给说服了,而是翟二知道了景怡的身份,知道他是户部侍郎之子,那他就只剩下撕破跑路,先稳住景怡然后跑路,还有死心塌地跟着景怡干活三个选择了吧?   不过,他也没多说,而是继续听翟二讲。   别管翟二是出于什么心思,他还是跟着景怡干活了,而且让景怡给安排进了这个赌坊里。景怡一开始就想开赌坊,将赌坊外头布置成酒肆,还是翟二的主意。景怡对翟二也是真信任,那时候这地方根本没安排任何外人,就是他一个。其他人手,都是景怡让翟二自己去找的。   酒肆后边开着赌坊,放着高利贷,一开始,只有那些小打小闹的事情,景怡才会拿出去,给其他那几位,和他们的手下干。等到金满斗他们那群人也越陷越深,越玩越过分的时候,才有越来越多的事情,交给他们。   但是,干“正是”的时候,从来都是景怡带着他们去干的。   “……小人嘴唇只以为这孩子早慧,该是个大人物,可没想到他还有那个毛病。一开始他带着小人,也就是杀些乞丐混混,这些人都是没人寻的。可自打帮了那个闫柳之后,他就开始惦记着去找江湖人的麻烦……大人,景怡是否便是让寻仇的江湖人杀掉的?”   卢斯正想着,翟二跟闫柳的证词对上了,就听他这么问。卢斯虽然现在已经有了其他的猜测,但是还缺少证明的证据,只能说是他自己的脑洞而已,若是有其余线索,能证明他想错了那也是好事:“怎么?你们漏了马脚了?”   “这……大人也知道,小人等跟着景怡做的那些事,一开始没人找来,那是因为死的都是没人在意之人。可是这走江湖的……多少有些兄弟朋友,一两个找来不算多,可要是有十几个找来,他们说不准就会碰上,那总会查出来点什么的。”   “别拐弯抹角了,你那么多都说了,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翟二被这么一问,咬咬牙,只能道:“不瞒大人,大概就七八天之前吧。有位好汉就找了来,大半夜的摸进了小人的房里,一把刀就架上来了……小人为求活命,只能招了。”   卢斯是真没想到,竟然都查到现在了,还有新角色加入:“谁?”   “大人,小人不求活命……就是,小人跟小人的几个兄弟,都是有后的人,如今小人们死罪难逃,不知道大人可否能让此事不祸及家人,又或者……又或者能给他们一点过活的银两?不要多!只要那么四五十两就好……”看卢斯眼睛又要眯起来,翟二赶紧又道,“大人!小人另有藏银处与藏人、埋尸处可告与大人!”   “埋尸?!藏人?”卢斯还以为那苦女山下头就是唯一的埋尸处了。   “正是……其实景怡渐渐在苦女山玩腻了,换了个旁的山清水秀的去处。至于藏人……那却是小人私底下的买卖,有些姿容姣好的,小人与兄弟们舍不得卖掉,就偷偷藏起来……”   说实话,卢斯真不想答应,可这两个地方,尤其是那藏人的,若有人照顾着还好,若是没有旁人照顾,这些人只是定时去玩乐顺便放下一定量的食水,那固然有信心总能把地方查出来,可若是去迟了呢?   “本官答应了。四五十两别想,三十两顶天。”   “谢大人!谢大人!”翟二带着他的一干手下,赶紧对着卢斯叩头,叩完了便老老实实的把两个地方交代出来了。   这三个地方,原来却是一个地方。原来在苦女山的更北边一点,原来是有一处尼姑庵的。但是当年地洞,仙女山变成了苦女山,尼姑庵里的尼姑也在地洞中死了三死二伤,后来,里头的尼姑就去了别处,这地方也就荒废下来了。   景怡觉得在荒地里“玩乐”已经没了乐趣,这地方就让翟二他们秘密整修了一番,弄出来了地牢与刑房。翟二能来这里玩就好,不管翟二他们同样把这里当成了秘密基地,更不管他们也在这里玩。   翟二刚交代完,去景府那边的无常们也回来了——去查时间线的跟带着越人去看景怡尸首的一起回来了。   “把我跟公子埋得近些,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真是个忠仆啊,让人感动——才怪!   景怡是个天生的疯子,这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越人也差不了多少,若是看小说,卢斯大概会以为这种主仆情还挺带感的,尤其他们俩要是长大了,再有点什么,那就更吸引人了。可是亲自经历,卢斯觉得这种人还是全都死绝了才是好的。   “你已经没用了,待你死后,本官会将你的尸首五马分尸,各自扔到不同的地方了。愿你生生世世都沦为畜生,不再生而为人。”既然做人不好好做,那就去做真正的畜生吧。   越人一怔,惊怒交加的看向卢斯:“你!”卢斯哪里容他废话,一摆手,已经让人将他带走了。   去查时间线的无常们,带来的线索就中要多了。   景怡自被困在家中的头一天开始,就不大出屋子。最开始吃饭的时候还会出去,可是到他临死前的几天,就连饭食也只是给他放在门口了。下人每天早晨去他房里,给他倒掉马桶,换好新衣,其余时间就只有等他叫人,比如换茶水,送洗澡水,才会进他的屋了。   而景怡出事的前一天,晌午的时候,丫鬟听他的声音进去给他倒水,那时候她看见景怡坐在床边上看书,然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了。而且,那天的晚饭,景怡也没动,但这在他回家之后,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卢斯眉头一皱:“景夫人既然对景怡极其宠爱,那他这般糟蹋自己的身体,夫人就问过?”   “这个属下也问过,因为景夫人现在还在病中,问不了话,那几个下人说,景夫人也曾经劝慰过,结果景怡当着她的面说得好听,转过身来依旧我行我素。景夫人着急了一阵,可渐渐的也就不管了。”   卢斯刚要点头,那无常却又道:“不过……”   “嗯?”   “属下觉得,那些仆人还是有什么事,瞒着不说的。”   “你做得很好。”卢斯笑着夸奖了这总旗几句,吩咐人将这些人犯都押回无常司,派人去冯铮那边,跟她说那尼姑庵的事情,去救人。卢斯自己则准备先去靖王府一趟,然后再去拜访一下景大人和景夫人……   站起来,摸一摸塞了不知道多少羊肉的胃,卢斯发出一声孜然味的叹息:“说好的不分开,结果……眼看着这都快半天过去了,还是没碰上面。对了!别忘了给他们城郊的人送饭!别送肉的!”   让野兽刨出来,吃干抹净的到都是骨头了,可那还有没刨出来的呢,烂到什么程度的都有,就算是久经考验的老无常也不一定能守着恶臭的尸体饮食如常。 第214章   无常们应下卢斯的命令,一切行事有条不紊, 卢斯也不多说, 径自向靖王府去了。   到了靖王府跟前, 卢斯下了马,觉得自己要进去, 还真有点困难。靖王府大门口正热闹着,不是王府客人多,仆人们来来往往,大小商人站在王府门口,带着自己的货物样品, 满脸期待的等着仆人将他们带进去。   卢斯也听说了,靖王正在为离开做准备,所以采买了不少东西, 可是……真没想到是如此盛况空前。   结果, 没等卢斯朝里头挤, 靖王府的家仆已经看见他了,远远的就迎了过来:“卢将军,里边请!”不需要通报,直接就把卢斯朝王府里头带。   一众商人看见卢斯, 却是赶紧的让开道路, 无常虽然没打扰过他们做生意,但对他们这些和气生财的商人来说,光是无常这个名字,都实在是太过晦气, 还是能躲多远,躲多远的好。   “卢将军!”却也有人不退反进,卢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叫他的人,竟然发现那人是魏韬琇,“卢将军,好巧啊,一起吗?”魏韬琇过来就要接卢斯那马儿的缰绳,却被卢斯一把拍开了手。   “不巧,不一起。”卢斯也是佩服这个魏韬琇了,到现在还朝这里蹦跶。就算那个治好了陈同的大夫是他找来的,靖王和陈同也是少有的对自己的权力很节制的特权者,但他这么折腾下去,备不住哪一天就把靖王惹急了,一巴掌拍死他。   卢斯这么拒绝他倒不是为了他好,而是卢斯也不愿意跟这种人交往。你看他笑嘻嘻的谁都不得罪,甚至若是他着意亲近,可能还会很开心。但这种人就如吸血的藤蔓,若跟他亲近,不知不觉就会被他勒住,吸干血液变成养分。   利己主义也得有个限度,利己到魏韬琇这个地步,就太恐怖了。还是有多远就离多远的好。   被卢斯这么干脆的拒绝,魏韬琇脸上竟然一点尴尬或者不快都没显露出来,依旧是笑嘻嘻的,还对着卢斯摆摆手:“那将军就先走吧。”   他这个样子,比翟二那样的人更让卢斯齿冷,若是这家伙跟景怡相熟,说不定这两个人还能够成了忘年交呢。肚子里腹诽着,卢斯进了靖王府。   卢斯见着靖王的时候,他正在看陈同练剑。   陈同练剑不好看,他手脚无力,动作迟缓,把一套应该刚劲霸道的剑法,练得三不像。   但卢斯一看见,立刻也露出了笑容,并非谄媚,而是真心高兴。一个连走路都走不了的人,现在能够做这样的活动,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不行了……”卢斯刚走过去,陈同就停了下来,他的手臂略略打着哆嗦,额头上都是汗。   靖王看着心疼,过去耐心的给他擦拭着汗水:“你刚好些,不要贪多,要保存体力,毕竟之后咱们可是就要上路了。”   陈同锻炼之后,本来就有些脸红,现在他看一眼卢斯,脸顿时更红了:“王爷……卢将军怕是有事来问……”   “卢将军又不是外人。”靖王笑嘻嘻的,可还是不把拿着毛巾的手放了下来,让陈同松了口气。   “恭喜陈兄,恭喜王爷。”卢斯对两位拱拱手,“在下今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又要有事请王爷帮忙了。”   “卢将军请说,本王能做到,一定尽力而为。”   卢斯点点头,便将无常司设立谛听,以及谛听训练现在找不着人,希望能够让因伤退伍的士卒补入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是好事啊。”靖王一听,立刻点头不已,“只是,这谛听需要什么样的士卒?只要能喂犬养犬就好了?”   “谛听自然是要养犬的,但也要跟着学习训犬,他需让犬信任他,也需要能够与犬沟通,让犬听从命令。到之后,更要跟着犬一起出任务,可以说,谛听里头犬和训犬人是一体的。所以,这个人选,体力是不能少的,脑筋也不能太死板,还得对犬有爱护之心。”   靖王思索了片刻:“那即是说,腿脚残缺的不能要,性格暴躁或是疏离的也不能要……明白了,这人手本王会给你送去的。不过,毕竟这些人都是本王传命令,下头就给你送过去的,要是也有不符之人,你也无需客气,让他回家吃自己便是。”   “多谢王爷。”   “客气什么?”靖王摆摆手,“听说你们现在正在忙景大人小公子的案子,结果查着查着又弄出来了几十条人命。”   卢斯叹一声,点点头:“……是。”   “你们也是辛苦,两日后是本王的践行宴,可要来?”   “给王爷践行,自然不能错过。”   “行,到时候给你们找个清净位置,免得你们这些日子累的臭死,却还要跟人绷着笑脸虚与委蛇。”   这话也就靖王能说了,卢斯道了声谢,又略聊了几句,便告辞了。   出了靖王府,卢斯直奔景家。景家门口还站着把守的无常。他一进门,景大人就被他两个儿子搀扶着,从正房里出来:“卢将军,您可真是辛苦了。”上次卢斯和冯铮来,景大人虽然哭的难看,可言谈里还是少不了亲切,那是把他们当成能找出真相之人。   这次,卢斯是把真相找出来了,景大人话虽然说的客气,但语气却一点亲切都没有了,那双眼睛,更是飞出无数眼刀,若是眼神能实质,怕是已经将卢斯千刀万剐了。   “景大人,有些事在下还是要问一问您的,不知你我可否单独让在下请教请教?”   “卢将军,老夫哪里担得住这请教二字?”景大人冷哼,“不过,既然是卢将军的要求,老夫这么一个在家闭门思过之人,自然没有二话。”   景大人挣脱开两个儿子的搀扶,脚步有些踉跄带着卢斯进了书房,他前脚进去,他的两个儿子想要跟进去,可是被无常挡了路。   两人在书房里坐下,景大人依旧气哼哼的道:“卢将军,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景大人,我的年纪还不够大人的一半,但是我干这一行也有十年了。不知道办了多少匪夷所思的案子,所以,如今办案,也让我自己有了点小心得——当所有的可能都排除,又确实在也没有其余的线索出现,那么剩下的那一个,不管是多匪夷所思的可能,也都是真相。”   景大人的眼皮抖动了一下,他看着卢斯:“这句话,倒是也有点意思。”   “多谢景大人夸奖。”卢斯笑了笑,“那么在景公子这件案子上,都有什么可能被排除了呢?第一个,翻墙进入。您家三面都有人家,且因为此处都并非大户之家,所以皆是院墙挨着院墙的。您的院墙上没有丁点痕迹,您的邻居虽然和您家有嫌隙,但也都没有嫌疑。”   景大人点点头:“胡家是个寡妇带着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家里就两个使的婆子,她家院子最小,这么点人还塞得满满当当,日常门户也最森严。刘家刃口最多,老两口,三个儿子都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天不亮就开始吵吵,天黑了也一样在吵吵。古家……主人家倒是只有夫妻俩,却有四个妾,也是乱。”   “景大人原来对自己的街坊四邻还是挺清楚的。”   “孟母三迁这典故,老夫还是知道的。”景大人自责的苦笑,“家里这个样子……老夫其实是有些后悔为了勤俭之名,选择了这么个地方的。原来以为是清者自清,却忘了近朱者赤。街坊四邻都是这种样子,耳濡目染……怪得谁去?老夫只后悔,关心得迟了。”   “那咱们就来说第二,伪装潜入。还有第三条,自家的人带进来的。这却也是辛亏您选择了这么一个地方。宅院小,人少,机房四邻全都熟悉,要是谁从外头进来,一打眼就能认出来。所以,这也是不可能的。且,当日您家里其余四口人都没有访客。”   “不错。”景大人点点头。   “不是外贼,就只剩下家贼了。”   “……”这回景大人什么话都没接,但实际上,这就已经相当于是默认了。   “景大人,在下去问了您的官声,知道您确实是一位好官,而您儿子……却真不是个好人。”这位景凯景大人,可能贪名了些,但是官声确实不错,属于跟胡大人差不多的,少言寡语,凭实干一步一个脚印升上来的。只不过他比胡大人运气好,年轻的时候就升上来了。   卢斯觉得,对老百姓来说,别管这人是伪善,还是贪名,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就算他一肚子的糟粕,可只要做的事情不腌臜,记得底线,老百姓得到了实惠,那这就是个好官。   比如卢斯他自己吧,这不就是大字都写不好,可是一样给老百姓干实事吗?   (→_→卢斯表示:谢谢关心,脸皮还在,就是略微有点角质化。) 第215章   景大人看着卢斯,眼神闪烁, 并不言语。   “景大人, 您这小公子到底如何, 您是很清楚的,这案子的证据已经越来越清楚, 要不了多久,就会便传天下,您……”   “你在威胁老夫?”   “怎么说呢……今天来,就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   “这话是如何说的?”   卢斯歪头:“因为景怡自己的所作所为,最迟明天, 我会跟冯将军一起,希望陛下能够大赦凶手,我们无常司, 干脆就停止追查。其实就算是我们追查下去, 以小公子做下的这些事情, 到最后也会被大赦。”   景大人低着头,好似是在整理自己袖子上的皱褶。   卢斯给他时间,半晌之后,景大人问:“到底老夫做了什么事情, 让卢将军有了如今的想法?毕竟, 卢将军的那套说法虽然有些道理,但也只能说,害了我儿的该是我家之人吧?但他苛待下人,不敬兄长, 蒙骗母亲,欺压庶母,无论是谁都比老夫这个一问三不知的人有嫌疑得多吧。”   “最早让我们觉得不对劲的,是那本压在枕头下面的书,大晚上的,小公子如何在床上偷看书?当时我与冯将军都想不明白,只能暂且放下这个谜题。直到今天,在陛下那里,大人您表现得十分的不对劲,我才约莫想明白,您当时把书的那件事摆出来是为什么。您是觉得我们八成会查出些事情来,那到时候小公子房间里的摆设与他的品性不符,会怀疑到您身上吧?”   “这两件事情都说不过去,那书……老夫当时已经解释了,是担心那我儿的名声。至于在陛下面前的表现……这污糟事情跟我儿扯上关系,进而影响了老夫的声誉,为了我儿,更为了老夫自己,子让是要据理力争!”   “景大人,您虽然爱名,但官做到侍郎这个位置,您可不笨。”更正确的应该说,景大人的情商绝度不低,毕竟他可是没凭借靠山,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到如今外界对他的凭借也是孤臣和直臣,但若真是个单纯的孤臣或者直臣,其实活不久的。   所以,景大人这样的,他一听儿子有罪,皇帝明显站在卢斯那边的情况下,就算不认,但他就只想着梗着脖子硬抗?景大人该是有许多应付方法的,他却用了最笨的一种。那本书最然也是个败笔,但这位景大人还在地方的时候讼狱方面就很平庸,很大的可能是他不善于查案,一时仓促之下,用了败笔。   “那也不一定,三个儿子里,怡儿乃是老夫最宠爱的孩子,一时失了分寸又有什么不对?”   听他这话,卢斯险些打了个冷战,他看着景大人,原来以为景怡是基因突变,可如今看,遗传也占了不少部分吧。   “景大人,您现在跟我在这件事上,辩来辩去,其实就挺能说明问题了。”   他们这一问一答的,景大人并没有气急败坏,甚至连愤怒都没多少,真要说,反而是好奇多些,这再不能说明问题,那就怪了。   “而且,从您对三个儿子的做派看,即便是对小公子景怡,也说不上是宠爱。前两个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后一个是彻底撒手不管,无论哪种方式,都是非常不过心的。或者说……您对前两个儿子能下那么大力气,是因为您工作还不忙吧?所谓下雨天打儿子,闲着也是闲着。可是景怡……那时候您已经到京城任职了吧?”   景大人再次沉默,再开口,一开始说的却是仿佛与景怡无关的话:“七天前的夜里,老夫正在户部办公——边关的仗是早就打完了,去年的秋粮也早就收齐了,别人没事了,我们户部的事情却依旧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国库这些年,颇有些只出不进的意思啊。后来,有个杂役进来给老夫倒茶,一边倒,一边问老夫……”   “老大人,您这是第几天在这熬夜办公了啊?”   那时候景大人刚拨算盘算完一个数,喝了口热茶缓了缓,头都没抬的下意识答道:“没算过,中秋之后就在这了。”   “您这可是……太忙了。”   “是忙了点,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况且,老夫这里忙一点,很多事情就能早一点。”景大人笑了笑,抬起头来,“也麻烦你了,半夜给老夫烧水。”可是这么一看杂役,景大人就觉得有些不对,这人他不认识啊。   ——杂役大概三十多,粗眉虎目一脸的胡渣,很有些疏狂的味道。单靠他这个长相,就不该是默默无闻的人,更何况能到内衙来端茶递水的,这也都不是普通的杂役了。   虽然当时景大人面上不显,但那杂役还是看出来了他的疑问,他对着景大人灿烂一笑,露出满口的白牙:“大人,实不相瞒,小人跟了您四天了,本来是想杀了您的……哎!您别怕!都说了是本来了。”   景大人瞪着眼睛,都说是侠以武犯禁,但如今官府的力量极强,所谓的狭也就是街边的无赖、地痞和混混罢了。犯禁的事情这些人是长干,但武……那就呵呵了。景大人是真没想到,他还能碰上个真侠客,都潜到户部来了。   “老夫能问个原因吗?老夫十几年前任地方官的时候,自认为也是勤勤恳恳,当地被治理得算不上是世外桃源,但也能说得上是平安喜乐之地。自在户部任职,也从来没什么疏漏,更没什么贪污受贿之事……顶多收一收同年和学生的年礼,但也从来不会要他们太破费。”   “景大人,您是好官,但是您实在是太不会养儿子了。您说,你要是把您的公子教养得有您一半的好,那也可以了啊。”   “……那之后,那个江湖人就跟老夫说了在景怡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可真是,话本传说一样啊。”景大人苦笑。   卢斯点头,还真是话本传说一样,要杀人结果看人勤于公事,不杀了。也就这年代有这种人,算是个义侠了。看来这个人就是翟二口中所说的,探听消息的侠客之一了。   “冤有头债有主,他要是杀也是杀景怡,他杀您做什么?”虽然杀官眷跟杀官都是罪,但无论困难程度,还是事后的追查力度,相比较起来,还是杀景怡更容易吧?   “他自己也说了。”   那侠客讲完景怡的事情后,便道:“按理说冤有头债有主,但又有子不教父之过。我杀了景怡自然不难,可杀了他之后,怕是我自己就得亡命天涯。别误会,我倒是不怕亡命天涯,可我怕事情不明不白。到时候世人只道我欺负孩子,杀了你这好官的儿子,不知道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我想着,不杀他,杀你,杀完了之后留书一封,我也自杀在你尸体旁边。如此一来,你儿子的事情真相大白,同时他既没了靠山,又担上拖累父亲致死的不孝罪名,不比杀了他更好?”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说假的?”侠客呵呵,“也是,你没死,我没死,咱俩没在地府相遇,如何能证明真假?不过,我也不能为了我自己的仗义之名,就害了你这好官的性命。对,没错,我不杀你了。我自己的命无所谓,但让你这好官为了你那混账儿子赔命,有失侠义。”   侠客的这番话,是骇得景大人目瞪口呆。   侠客却不管景大人怎么个想法,径自朝下说:“你儿子害的人命多,但你这人办的事情,救下来的人命也多。我偷偷看了,你算的都是什么救灾该从哪个库拨粮快,边关军粮该从什么地方征集……我过去还以为你们这些户部的官儿都是白白胖胖的坐在米粮上面吃喝,如今才知道,你们也是很紧要的。如今我已经把该说的,要说的都说完了,你自己的儿子,你自己处置吧。不过,一年后我会再来,如果我来的那个时候,你儿子还是不变,那么……”   侠客留下了一个富有深意的笑,转身离开了。   景大人也不知道是被惊吓太过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侠客已经走了。   “……老夫当时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梦,可是一低头,才发现桌上放了个信封。打开一看,里边是一封认罪书,认的是他杀死老夫之罪,却也说明了他自杀的原因。这人说的是真的,老夫也是见识了。”   景大人苦笑,这要是发生在旁人身上,他怕是私底下要赞颂一声:颇有古侠之风,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那他就只剩下难受了。   “那信已经被老夫烧掉了,毕竟要是被人看见了,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老夫当即就回了家,叫来了那孽障来……”景大人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再缓缓的吐了出去,“他竟然毫无羞耻之心,对着老夫依然笑嘻嘻的,就那么把所有的事情都应下了。如卢将军所言,老夫确实不会教子,也无暇教子,若是早知道如此,老夫还不如娶个男妻。”   卢斯唇角抽搐:“若要让在下说,景大人您还是单身吧,别管男人、女人都别祸害。”   景大人呵呵一笑:“话说到现在,老夫也承认,当时是已经有了亲手除掉那孽障的心思,不过……多少还有些下不去手啊。”   到现在,卢斯已经忍不住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景大人对待亲人家事的态度。所以,景大人应该不是下不去手,是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做这件事,还有这件事处理完了之后,到底该怎么对外说吧?   “可是我没想到,不到两天,他就自己去了。”   “……景大人,您这话的意思,不会是想告诉我您家的小公子是自杀吧?”谁家自杀能拿刀捅自己后心啊。   “老夫自然不是这个意思,那孽障也没自杀的胆子,只是有人比老夫早了一步动手,至于那人……正是拙荆。”   “!!!”   “卢将军,老夫知道,您此刻必定是认为老夫在推诿责任。但都到现在了,又有什么好推诿的呢。老夫其实早已经做好了,押着那孽障进宫求死的准备。”景大人从书案的下面抽出来了一封奏折,递给卢斯。   卢斯接过,昱朝的奏折是拉着看的硬皮本,卢斯一拉,却发现他手里的这封奏折断了,且不是一断为二,而是断开了好几节,再一看,纸上还多有皱褶,这是被撕扯过,又让人夹好了。   卢斯细看这奏折,果然是景大人的请罪折,不过他应该是只来得及写了三分之一不到。刚写了一点点景怡的罪名。   “老夫的书房,夫人从来都是进出随意的。那日,老夫写了一半,心中烦闷,到一旁去闭眼休息,谁知道就这么睡着了。夫人进来整理书桌,恰巧看见了。她当时不信,我俩干脆就叫了怡儿过来询问,谁知道……那孽障竟然连骗也懒得骗,不但全都招认,还是笑嘻嘻的……”   景大人终于露出了一丝作为父亲的沉重与懊悔,不过,也只是一闪即逝。   “拙荆……只想给他留个清白的名声和痛快的死法。”   这倒是也说得通了,要是景大人在知道真相的情况下亲手杀了景怡,确实没必要隐瞒。转身去宫里先告忤逆,再表示自己大义灭亲,作为景怡的父亲,景大人只会被夸赞,对他名声无碍。不,还是有不对的地方……   “那为何不直接下毒,让小公子急病而亡,官府也不会过问,不是更稳妥?”   “原来确实是这个意思,可我们能找到的毒药都实在是太过痛苦。所以特别找来了迷药,在睡梦中将他闷死。可没想到,第二天起来,看见的却是那么个情况……且是老二发现的,因为当时就闹腾了起来,不得不报官。那书其实也是老大和老二收起来的,怕坏了他们弟弟的名声,老夫也没想到,他们三兄弟感情竟然这么好……”   “您就不奇怪,谁把小公子从床上搬下来,又给了他一刀?”   “反正那孩子已经去了……”   “他不是死了之后才被捅了一刀的,而是被捅了一刀才死的。”   “什么?!”   “这生前伤和死后伤,差别可是极大的。普通人看不出来,仵作却能一眼分出来。在下猜测,两位闷住小公子之后,发现他没了呼吸就停手了?其实窒息很容易造成假死,有的假死不知不觉就变成真死了,有的却能自己缓过来。小公子大概是后者。有人在你们后头进去,又加了一刀。”这可是卢斯和冯铮都没想到的事情,他们以为下药的跟动手的是同一个,结果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景大人,您说,关于小公子的凶手,在下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景大人微低着头,眼珠乱转,但最后他只道:“是老夫动的手。”   卢斯点点头,死人再挨一刀,只能说是泄愤。但活人再挨一刀,那就是谋杀了。也不知道景大人现在是为了自己没有杀死亲子松了口气,还是因为凶手杀了他儿子而痛苦无奈?   卢斯脑补了三万字,不过却没再问这个问题:“景大人,其实在下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为什么当初这事不让大理寺受理呢?”   “老夫自然是愿意让开阳府受理的,可是,拙荆看见了那孽障的尸首,一时蒙了头,竟然忘了。死活非得要开阳府找到凶手,老大和老二也是想要尽早查出凶手……”景大人闭了闭眼睛,“闹腾了大半天下来,开阳府撂挑子直接找上你们无常司了。到了夜里,拙荆才突然反应过来,可那时候也都已经迟了。”   “多谢景大人给在下解惑。”卢斯道了谢,对着景大人拱了拱手,告退了。   离开景府,他买了吃食,直奔苦女山而去。   到了这天晚上,这件案子基本上就已经完结了。   一具具的尸首翻出来,一共有八十三具,男女老幼都有。按照仵作们验尸之后的说法,它们在世的时候,年纪最小的也就是八九岁,年纪最大的则有五十岁上下。   这案子震惊了开阳,翟二那群人凌迟的标准够不上,但车裂、腰斩也都足够了。他们的妻子儿女,父母兄弟皆被株连,发配为边奴——这可不是让他们去边疆打仗的,是去修城墙、铺路、挖砖石之类做苦力的。卢斯信守承诺,把三十两银子给了翟二的家人,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三十两银子,对他们还有用吗?   翟二知道消息之后,自然是在死牢里大骂,但卢斯哪里管他。   景大人的官儿是没了,虽然(卢斯和冯铮的奏折上)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但养出这么一个孩子来,皇帝也是不敢让他做官了。只是念在他多年劳苦的份上,临别的时候皇帝赠给了他一千五百两白银,这银子足够他们一家到任何地方,去做富家翁了。   不过,临离开开阳前,景大人分家了,且是将两个儿子都分了出去,每个人只给了五十两银子。人们说景大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还笑他糊涂,之前好好的两个孩子不宠爱,却宠着恶鬼转世的小儿子。如今小儿子死了,依旧看不到老大老二的好,把人家赶走,日后连个给自己摔盆的人都没有。   这两位景家公子都没离开,而是在开阳某处庙宇里租了个小房子同住。景家大公子直接就置办了行头,做起了卖包子的买卖——别说,他这包子还挺好吃的。二公子则闭门读书,准备起了明年的科考。   还有,据一些给景大人送行的人讲,景夫人……疯了。   这些消息却并非卢斯和冯铮去查的,而是靖王摆酒践行的这一日,隔壁酒桌上的某些人议论的。那声音,简直是就怕他两人听不见。看来对方话里虽然主要说的是景大人傻,但实际上却也是指责无常司闹得人家一家分离吧?   卢斯只当听不明白,反而兴致勃勃的跟冯铮小声嘀咕:“不知道这是景大人查清楚了俩儿子都不清白,还是景大人干脆就懒得调查直接就一视同仁了?”   “不好说。”冯铮叹,这事他们俩也不是头一回议论的,也是多了各种各样的猜测。   可是因为他们当初查案子的时候,将注意力都更多的集中在了景大人身上,而景夫人、景家两位公子极少出现,对他们的了解少到可怜,所以没有一条猜测可以完全证实的。   “唉……有点小烦躁啊。”景怡不是好东西,但那个案子的结果,杀人的人怕是也没怀着什么好心,不过,案子只能到此为止了。   “反正他们俩这辈子也就是止于此了。”冯铮用公筷夹了一块两筷子小酥肉,“吃吧。”   这案子的全部内容,他们并没有对皇帝和太子隐瞒,景家兄弟在皇帝那里已经挂了号。景老大瞎了一只眼,本来就当不得官,景老二则一辈子都是个名落孙山的命。   卢斯笑了笑,闷头吃了起来。   这之后,开阳还算太平,其他地方也没有太复杂的大案子,用不着找无常司帮忙。卢斯和冯铮挂心的事情,重新转向了那位王斜的身上。当年天水县周大人的情况已经被查到,他现在被调到了常宇州甘柳县做县令。   甘柳县是个上县,三条河流流经此处,也是货运发达之地。本来要派回去监视王斜外室的周二,让卢斯和冯铮干脆派到甘柳县去了。 第216章   这一年,一直到五月, 卢斯和冯铮都还算清闲——这个只是说没案子, 两个人各种公务还是忙的要死。而无常的人数, 也终于顺利的上升到了一千一百人,这个一千一指的是通过训练的正职无常, 所以到现在,无常司那么多千户,没一个手底下的人是真的满员的。   皇帝也不过问他们这个情况了,毕竟无常司还是宁缺毋滥的好,不过, 谛听就不能放着不管了。   皇帝:“还得七八个月?”   冯铮:“不是七八个月一定就能有,而是至少到年底才可能有。陛下,您也不想这么放出去的谛听再出个纰漏吧?而且第一批也没多少, 顶多就八人、八犬。他们要是最终测试不合格, 那还不够八个人。”   “唉……连个十也不能凑?”   卢斯:“凑不了, 现在人好找了,可是犬又不够了。谛听需要的犬,必须服从性强,警惕心高、聪明, 强壮。人和犬一样, 各有性格,太跳脱或者攻击性太强的,都做不了。小时候看着挺好的犬,长大之后性格也是不同, 十几条犬里,大概才能挑选出来一条。”   几个训犬师都说,初期最难,主要说的就是选择犬种。等到前三批谛听训练出来,再选择出好的种犬,那以后就会越来越好了。   “这也是……”皇帝无奈,摆了摆手,“罢了,这事情交给了你,朕就不催了。朕今天叫你们来,其实是因为一件怪事。你们自己看看这奏折吧。”   “怪事?”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之前来找他们的都是案子,只是怪异,总觉得不该是安排在无常司身上的,但既然说话的是皇帝,那就不能以等闲的怪事来评说。不过这时候也不好说,两人将奏折拿过来,头挨着头,凑在一起看。   皇帝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他的这两位爱卿啊,总是……从无常司传出来的那个词叫啥来着?对了,秀恩爱,他们就是秀恩爱于无形,哎呀……想梓潼了。   皇帝在下面走神,卢斯和冯铮无知无觉的看那奏折。   奏折开头是一大通废话,不过看看开头的那位的自称,这通废话也可以理解。因为上奏折的人,就是个小知县——肃韦州瘦谷县,虽然之前没听说过这个县,但肃韦州可是个穷地方,缺水少地还多干旱,整个州一共俩上县,州府还不如江南一个上县的县城繁华。   被安排道肃韦州当知县的,基本上也就等同于十年间别想升迁了,慢慢苦熬吧。   这位知县应该是先把他县里发生的时候告知给了上官,这位上官让知县直接写个奏折,然后就把他写的奏折给交上来了。也不知道是这位代替上奏的知府真的是不贪功,为人老实。还是不想沾染这件事,却又不能不上报,这才这么干。   脑子里头千回百转,两人翻过前头的陈词滥调,朝后看。   写到正题,才知道这个知县是真的啰嗦,不过也拜他啰嗦所赐,事情讲得很明白。   这个瘦谷县是个中县,虽然叫瘦谷,可每年的收成在铮哥肃韦州来说,其实还算好的。瘦谷县下有一个甜水村,这个村子因为有一口甜水井而得名。这口甜水井的井口只有人头大,吊水的水桶都要比寻常小一圈,可是无论肃韦州碰上多大的干旱,这口井也从来不旱,无论多冷的天,井水也从来不上冻,可以说是活人无数。   在这么一个干旱严重的地方,有这样一口井,整个甜水村,甚至附近的几个村子,都拿这口井当祖宗一样供着,甚至还派了人轮班在井边守夜。   可是就在三个月前,守井人出去小解,就这跑出去的一会,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听见有婴儿的啼哭声。他一开始以为是谁家的孩子,可是越听越觉得这声音是从井里传出来了。守井人大惊,大着胆子把水桶提了上来,果然跟着提出来的还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当天晚上村长和族老们就都给叫起来了,这件事要追查起来,却也容易。   甜水村里有三姓,鲁、黑、纪,这姓纪的那一族里,有户人家是寡母李氏带着纪有水,李氏的丈夫早年让毒蛇给咬死了,她二十多岁就开始守孝,拉扯着儿子长大。母子俩的辛苦可想而知,所以,纪有水长大了,娶媳妇可就困难了。   一直到去年,纪有水都二十一了,才总算是说上了一户人家。那却是个寡妇,还是个丈夫刚死没几天的小寡妇侯氏。侯氏家穷,是真穷,所以侯氏的第一嫁,是跟人家换亲的,换来的是他大哥的媳妇。可是她丈夫是个病秧子,成婚没三个月,就死了。   婆家觉得侯氏晦气,就把侯氏给赶了回去,差点还把她大嫂给抢回去。娘家也觉得这个姑娘八字不好,急着给她再找下家。于是就找到纪家了,二两银子一刀肉,侯氏就嫁给了纪有水了。   小夫妻俩一开始还是很和睦的,李氏虽然是个寡妇,可是为人也不刻薄,婆媳相处也好。没多久,李氏就有孕了。可是,因为要下地干活,所以只八个月的时候,李氏就早产了,但生下来的男婴很健康。   原本这一家四口就能和和睦睦的过下去,挺好的。谁知道甜水村李开始有人说起了侯氏的闲言碎语,还说这孩子不是纪有水,而是她前夫的。还有人绘声绘色的说这孩子长得怎么不像纪有水,怎么像侯氏的前夫。   甚至侯氏的前夫一家还找了来,要带走孩子,纪有水当时自然站出来阻拦,坚定表示,这孩子是他的。宗族有时候也是好的,比如纪有水的这种情况,纪氏宗族当然不能看着自己人被欺负,其余不是同族,但是同村之人也出来帮忙。   相比起其他村子,甜水村在瘦谷县里人丁最旺,侯氏前夫家里那纪口人如何应付得了,全都给打了回去。   可这件事,其实还是让纪有水心里有了刺,几次有邻居听见纪家吵嚷打闹的声音。李氏和纪有水都让侯氏把这个孩子送走,侯氏坚持这孩子是纪家的。又说孩子她前夫家里其实还有两个兄弟,这孩子送回去,没爹没娘的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被磋磨死了。   闹来闹去,闹得全村都在看热闹,接下来,就发生了甜水井里边打上来一个婴儿的事情了。   这孩子,也正是侯氏的儿子。当村人们找到纪家的时候,纪有水刚把侯氏从房梁上放下来,人没死,可是昏过去了,而且短时间内说不出话来。   这是差点逼死两条人命,可是村人没觉得自己不对,反而觉得这侯氏心狠。不但对自己,对自己的儿子狠,还对全村人狠。这要是没被人发现,等到第二天早上,打上来了一个死婴,那这水还有谁敢喝?   虽然人渴了,别说是泡过尸体的水,就是人血也敢喝,但这意思不一样啊。   就这么闹腾了两天,让纪家把侯氏休了,赶出甜水村去。可是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那孩子其实被扔进井里的时候,就已经让侯氏闷死了,扔进了井里却得了井龙王的喜欢,让他死而复生了。侯氏也是,从房梁上放下来的时候,人都硬了,那就已经是死了,可孩子一回来,她立刻就还阳了。   这传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越传越厉害,这孩子就成了仙童。又说现在的侯氏,根本就不是之前的二婚村妇,而是龙王派来养着仙童的仙姑。甜水村的人不但不敢再多说侯氏什么,反而多有供奉。   后来有人去求医,果然也让侯氏用柳条沾着井水,轻易将人治好了。村人农忙的时候,不去务农反而在甜水井边上大兴土木,要给这母子俩盖出了一座庙来。他们是坚信,就算不种田,只要伺候好了仙姑,那明年一样能有好收成。   当地的县令,几次前往甜水村劝农,可非但当地的百姓不听他的,还带动着其余村庄的民心浮动。尤其是县令写这封奏折的前几天,瘦谷县下了一场十年难遇的豪雨,这在缺水的肃韦州来说,绝对是神迹。结果,信奉仙姑和仙童的人越发的狂热。   “看完了?”见卢斯和冯铮将奏折放下,皇帝问,待两人点头,皇帝道,“朕年年祭天地、祖宗、神仙,国有大旱的,也多有向龙王求雨。但……朕其实是不信这些的。尤其是求雨,每次求雨之前,朕都是过问了钦天监的,他们观测天时,自有规律。虽然也是十把九不准,但只要说搞一场连续祭拜多日的大祭祀,那总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皇帝这么说,卢斯和冯铮也是意外。既意外于皇帝这么“唯物”,也意外他竟然把这些都跟他们说来,看来,他俩确实当得上是天子近臣了。   “这件事,本来派别人去也行。但是……朕想让你们带着太子一块去,把周安带上可以。太子这段时间有些过力,该休息休息了。”   “遵旨。”皇帝说是,卢斯和冯铮自然不会否,就是出宫之后,两人越琢磨皇帝的话,越觉得有点不对劲。   “太子干什么了?”冯铮问。   “不知道。”他们俩这一阵虽然没有案子,可全身心投入到训练里面,一样不轻松。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把自己埋在已经彻底改成了训练基地的庄子里头。若不是这回皇帝召见,他们这几个月都没回来过,两人偶尔亲近都不曾尽兴,端午过了才想起来没吃粽子,哪里还顾得上太子?   可是打听太子也不方便……让人知道了,再给安上一个窥探储君的罪名?只能等着明天再去周安那里,一方面商量有什么要准备的,另外一方面也可以问一问太子到底怎么回事。   回到家里,因为两个爹又消失了几个月,所以不太高兴的高兴过来跟他们腻乎了半天。两人又探问了一下其余几个孩子的功课,柳小桑和柳邻邻面貌越发的好了,小桑行走间已经有了些闺秀的气派,邻邻个头蹿高了不少,两只眼睛极其精神。宝儿看着也没刚来时的那么怯懦和粘人了,站在李铁和柳邻邻中间,规规矩矩的给卢斯和冯铮行礼。   见过了孩子们,其他孩子都让退下了。只有高兴腻在冯铮的大腿上,撕都撕不下去。还有李铁被卢斯和冯铮格外留了下来。   卢斯喝了口茶,开口问:“李铁,我们俩想问问你,如今,你是想继续埋头读书,跟着我们在无常司干活,还是到边疆去呢?”   会这么问,因为自从那次跟卢斯去庙里卧底失败回来后,李铁明显在武功比在文事上下了更大的力气。   “义父不问,我也想说的。”李铁这身条也是不断的抽,现在只比卢斯矮小半个头,是个瘦高瘦高的大小伙子了,“我想进无常司!”   这话说得可是干脆利索,卢斯和冯铮也点头应下。   不过,冯铮道;“进是可以,但要来无常司,不能使我们带你进去,得是你自己考进去的。今年十月,无常司又要有一次大考,你可愿意去参加?”   “愿意!”   “考完了之后,该有的训练你也得自己扛下来,明白吗?”   “是!”   “下……”   “大哥是不是也要走了啊?”高兴忽然扭头说,大眼睛里带着泪光。   “高兴……”对高兴,刚才还坚定的少年人,此刻却手足无措起来,“我、我不……”   “没事……”高兴眨眨眼睛,举起小拳头把眼泪擦干净,“高兴知道,人长大了就得离开了。”她抓着冯铮的衣裳,“爹爹,等高兴长大了,是不是也能去无常司,也能跟着爹爹、父亲还有大哥、二哥他们一块了?” 第217章   “高兴乖,对, 你长大了, 就能够跟着我们一块了。”冯铮跟卢斯对视一眼, 拍了拍高兴的小后背。   高兴一笑,眉眼都变得弯弯的, 冯铮忍不住也跟她一起笑了起来。卢斯看冯铮笑,当然也是忍不住笑啦。   一家子正在这说话呢,突然来人通报——周安来了。这倒是也不稀奇,不过,周安可是够急的, 这是刚收到消息就来了吧?   之前听皇帝给他们安排的这任务,两个人心里就有些不对头了,如今周安再这么着急, 那就更不对劲了。   “来, 跟你大哥下去, 爹爹和父亲有事要做。”   “嗯。”高兴扁了扁小嘴,但这小姑娘听话得很,乖乖巧巧的跳下来,把手递给了李铁, 回头跟着两个人摆摆手, “爹爹、父亲,咱们待会儿可要一块吃饭啊。。”   “好。”   两个孩子出去,正好周安进来。   周安对着两个孩子脸上还有那么一丝笑,等看着他们, 就只剩下紧拧的眉心了。   “这是怎么了?”卢斯问,“我们俩也就是在庄子里呆了三个月不到,怎么……”   卢斯第一反应。是太子跟周安的感情出了什么事呢。要是那样,他和冯铮的未来也就不安稳了。因为这不只是太子和周安两个人感情的问题,还影响到了他们四个人之间的关系。   “并非你们想的那样,但又比你们想的更严重。”周安苦笑。   卢斯和冯铮立刻站起来,把门窗大开,然后再坐回来:“周兄,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刚离开开阳没多久,我病了一场……”   春夏交替,周安忙于公务,一时间没注意更换衣裳,染了风寒,其实就是小毛病,可他烧起来了。这情况也很常见,尤其是不常得病的人,一得病反而比总病病歪歪的人来势更凶。他烧了两天,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在东宫里,边上坐着眼睛肿成了两颗核桃的太子。   周安当时只是感动,还有因为自己没注意身体,而让太子如此忧心的愧疚。所以之后对太子就言听计从。   太子自然也是对他黏得紧,这也没什么,可是没多久,周安就发现,太子不对劲了。他开始翻阅大量的僧道书籍,尤其是道家的各种丹道书籍,在东宫里越来越多。   “我也劝过他,毕竟,那太平佛,我们可是都看着的。那鸦片也是炼丹弄出来的东西吗?还有历朝历代,求先问道养妖僧妖道的皇帝也多得去了,有谁得好下场了。可是……”   “这……”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两个人表情也都是凝重又无奈。   太子为什么会这样?是周安生病把他吓着了。可只是生病也不至于如此,卢斯和冯铮彼此也都在生死边缘徘徊过。更确切的原因,是周安和太子的年龄差距!这是个一开始能够忽略,实际上却永远也无法绕过去的问题。   太子依然青春年少,是一个生命中最好的年华。再过二十年,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太子也依旧可以保持健康,健壮,精力旺盛。可是周安,他生命中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了,他现在还没到四十,但是也快了,再过二十年,他已经五十多快六十了。   在现代,五十多、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男性,算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至少还能再干十年。可这时代不同,年过半百,知天命的年纪,已经是喜丧了。   原本他们都以为这个问题会在十年左右之后爆发出来,可现在这刚是两年,就已经爆了。   太子不想孤独一人,他希望周安能陪伴他长长久久——只要是有了心爱之人,谁不想呢?   太子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富家翁,或者他就算是个王爷,他怎么求仙寻道都没关系,可他是太子,以后的皇帝啊,只有他不能这么干。   皇帝让太子跟他们一起去办这件事,是大材小用,是警告,但同时,有何尝不是给他们一个远离中枢,与周安单独相处的时间?他需要让他的太子冷静下来,如果太子没能办到,那就不知后果如何了。   皇帝是个睿智而冷静的皇帝,很明显,而昱朝的皇帝,只要是出自皇室就好了。   卢斯道:“周兄,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说,我们俩能帮的一定帮。”   这一趟出行,案子反而成了第二位的,让太子冷静,反而是第一位的。   “多谢了。”周安拱拱手,“那我这就告辞了。”   周安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冯铮叹一声:“可惜,这事,我俩说不上话。”   “……”   “怎么?”   “我倒是觉得,还是可以说得上的。”   “?”   卢斯虽然那么说,但也没立刻就跑去找太子当知心哥哥去,他和冯铮开始准备外出。   三日后,两人带着两个总旗一百人,朝着肃韦州而去。太子和周安并没有摆出自己的车架来,而是穿着无常的衣裳,隐在队列中。   肃韦州地处西北,距离开阳不算近,路上也不太好走,光是路程就要花上至少一个半月。   刚出开阳的时候,太子阴沉着脸,连卢斯和冯铮都没说几句话,看着周安的时候,脸上更露出明显的焦虑。可随着队伍前进,太子状况好了许多,渐渐的也能够与不知道他身份的无常们说笑了。   这一日,从早晨起来就不见雨势停息,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卢斯和冯铮传令下去,在驿站继续休息一日,雨停了再出发。于是一群人穿着便装聚在大堂里,喝茶聊天,外带玩一玩色子——无常司禁赌,所以他们也就是拿在脸上贴纸条作为赌注。   驿站的人自然是高兴,无常司虽然也算是一群军汉,可不像其余军汉那样又穷又凶,他们出手大方,言谈也算是和善,别说是比军汉好,比起许多难伺候的官员,也是好多了。   不过,今天这场雨,好像让太子又有点紧张过度了——周安是裹着个大披风下来的。   俗话说得好一场秋雨一场凉,一场春雨一场热。虽然现在外头大雨倾盆,驿站的大门敞开,带着水汽的穿堂风呼呼的来去,可给人的感觉也并非寒冷,而是恰到好处的清爽。裹得严严实实的周安,额头上已经见汗了。   卢斯站了起来:“谁说春捂秋冻,但瑞哥儿你让周兄裹成这个样子,小心再让他中了暑气。”   出门在外,既然要隐藏身份,自然不能称呼太子为殿下。但太子又不愿意他们称呼他的本名薛璧。倒不是觉得两边不够亲近,而是太子觉得薛璧太文气,跟他们这无常的身份不太相符。所以干脆就用太子过去的封号瑞,来称呼他。   太子一听,看着周安额头上的汗水,果然焦虑:“那博远你把斗篷解下来吧?”   卢斯又道:“别在这里解开,大堂里风大,你额头有汗,吹了风不好。周兄到楼上去吧。”   “好。”周安猜到卢斯是有些事想跟太子说,点点头站起来,上楼去了。   “瑞哥儿,这里人多,略有些闷,可愿与我到后头走走?”   太子面上露出焦虑,看起来他其实更像留在这里等着周安,但还是点了点头。   看太子这样,卢斯越发确定他不对劲,往常太子虽然也对周安看得紧,但也没有不错眼珠到这个地步的。   两人朝驿馆的后头走,那里有一条破破烂烂的游廊,太子坐在游廊的一边,抬手接着外头的雨水:“卢将军,我也知道我做得不对,但是……不那么做,我又能怎么做呢?”   “嗯,所以说,为百姓好,身居高位者,其实还是冷血无情一些的好。所以呢?您不想做太子了?”卢斯也坐下。   太子撇撇嘴,还以为卢斯要劝他的,结果却是这种话:“我要是不做太子……卢将军你看如何?”   “我立刻就高老。”   “你就这么看好我,又这么不看好接替我的人?”太子确实觉得自己的虚荣心被满足了。   卢斯冷哼一声:“没有看好谁不看好谁的,我只是知道,您的下一任绝对不会让某些知情人活着。”   “!”太子一愣,他神情中的焦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惊恐的凝重。   知情人……   看他大哥现在的状况就知道,如果他父皇真的确定他不堪造就,他不会等到事情无法控制的时候,才做出决定。他会提前动手,并且会尽量为继任者抹平困难。他父皇其实早两年就说想要退位了,去年那意思更是已经十分清楚明白了。可是在他对求道这件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之后,他父皇就提也不提了。   比大哥好的是,他的错误不是无法改正的,所以,他父皇给了他机会。   如果他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呢?三弟确实还小,可是宗师里堂兄弟却不少啊。   但是,即便大昱已经成了惯例,正统对于儒家来说,依然是非常重要的。一旦最终做上那个椅子是别人,那么,他作为先皇的第二个嫡子,还是曾经正是受封为皇太子的嫡子,新帝会怎么看他?   当然,他也可以跟大哥一样假死,可只要是人做的事情,就总会有纰漏。万一真相泄露,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且若是他假死,周安呢?他也是有抱负和想法的人,即便他比他年长,但就要因此让他抛弃一些吗?固然那是成全了他们俩的爱情,可为了爱情就要把一切都牺牲吗?更何况,明明是有两全其美的路子可走的。   “我……我之前只顾着想要如何与博远长相厮守,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走进了歧路,多谢卢将军及时出言。”太子站起来,对着卢斯一拱手,他如今已经汗湿衣背,真是被吓得够呛。   真的继续不管不顾在求先问道这条路上走下去,自以为没了太子的位置也无妨,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毕竟,太子对这个位置,就是烈火烹油,只要上去了,不是想下来就能顺顺利利的下来的。   “殿下,其实想跟爱人长相厮守,并没有错。我也总想着,要是我跟铮哥都能长生不老那多好?毕竟男人总也有力有未逮的时候,到时候我满足不了他,那可是难受死了。”   “……”刚才还很正经严肃的,怎么突然之间,空气就变黄了?   “不过,有些事是天注定的。”刚对着太子很猥琐的挤了挤眼睛,卢斯突然又变得正经起来,“如果有一天,我知道铮哥只能活三天,有一个仅有的办法可以救他,让他陪伴着我活下去,一直到我死的那一天,却会让他的身心都痛苦无比。那我宁愿让他幸福快乐的在第三天死去。不过这也只是我的选择……”   太子明白卢斯的意思,他如今忧虑过度,想尽了延年益寿的法子,得到的结果却是周安忧虑,父皇质疑。卢斯方才已经对他晓以利害,让他知道,他还没当上皇帝呢,不能就这么自以为是的松懈。   如今则是动之以情,要让他从心底明白。生老病死,非人力所能改变……但是,怎么能明白?   虽然已经表现得再明显不过,但包括周安在内,从不曾对第二个人言说的恐慌,这个时候就都翻涌了上来,   “如果他死了,可是在第四天的时候,你又知道了其实还有一种不会痛苦的方法,让他活下去呢?毕竟,当初只要让他痛苦四天,你们就能等到这个方法!”   太子紧紧的盯住卢斯的眼睛,而对于他的疑问,卢斯回答得极其干脆和直接:“那我也不后悔,因为,即使没能让她等来第四天,但我可以说他离去的时候也完满而幸福的。他的降生没有我在旁边,但是他的死亡却由我一手包办。”   “……可他的一生本来能够更长。”   “如果他活得更长,那也可能,下一次就是让他给我送终了。那我宁愿承受这个痛苦的,是我。更何况,如果第四天并没有得到治疗的方法呢?我就要想着‘可能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就能有了’。然让他因为我的执念和自私,一天又一天的坚守下去。那我倒是爱他,还是更爱我自己?”   “我……卢将军,让我自己在这呆一会……”   “好。”   卢斯站起来朝大堂走,游廊很短,没走几步就到了游廊尽头,在阴影里,卢斯看见了一个正在等待着他的人。   “胆子也大,也不让人看着。”冯铮道。   卢斯拉住了冯铮的手:“这不是记得你在后头吗?”   “真的吗?”   “什么、”   “你刚才说的。”   卢斯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对冯铮咧嘴一笑:“骗小孩子的,我这么自私的人怎么可能放弃你?不过……我会在第三天,你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捅穿我自己的心脏,所以到底第四天怎么样,跟我,跟你都没有任何关系……”   冯铮看着卢斯,眼睛又是那种已经让卢斯熟悉了的光。看见那光,卢斯立刻退后一步。   冯铮顿时在发光之余,还有点小委屈浮现:“师弟?”   “别……我理智可没多高,现在这可不是把你按倒做爱的时候,地方也不对!”卢斯在心里骂娘,他如今才知道,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已经有些欲求不满了!   冯铮对他一笑,突然,一直热热闹闹的大堂,安静了下来,一丝声音都没有了。   卢斯和冯铮立刻都变成了严肃脸,加快两步,走进了的大堂。   “将军,这人叫咱们去给他们老爷推车。”两个总旗过来,年轻的赵总旗脸上带着讥讽道。   年纪更大,更老成持重的徐总旗慢了一步。听赵总旗那么说,顿时露出一脸的无奈:“小赵……将军,那人态度是有些傲慢,不过据他说,他家老爷的车陷进泥坑里去,一大家子现在都在外头了,着急一点,说话没个轻重,也算是情理之中。”   “哦。”卢斯和冯铮两人点头,看向大堂里头多出来的那人。   那是个大概十八九的年轻人,一身湿透了的蓝布衣裳,头戴深蓝幞头,脚上一双糊满了泥泞的布鞋,看的出来,他也开始不安了,腰都弯了下去,说明这人不算傻:“这二位……二位公子?小人顾平二,盐亭知州顾大人的家人,顾大人的车陷在了路上,不知道可否请二位公子借家丁一用?”   卢斯扭头看了看自家的两位总旗,赵、徐二人都对着冯铮摇了摇头,赵总旗脸上还带着冷笑,显然,方才这顾平二进来的时候说话可没这么客气。 第218章   “既然是知州家的车架,那咱们碰上了, 还是要帮上一帮的。我带人去吧。”卢斯脑袋还没扭回来, 就听冯铮这么说。   “师兄!还要你亲自去?”   “能少一点事是一点。”   “那我带人……”   “听话, 你让驿卒安排了姜汤,在这等我回来。”   卢斯咧咧嘴, 他都这么说话了,在外头自然是不能不给自家师兄面子:“穿着蓑衣去,莫淋雨。”   “嗯。”   两人说话间,那顾平二的腰却已经直了起来。他进来的时候是吓了一跳,满屋子的汉子, 听他喊了一句话,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争先恐后的站起来去给他家大人帮忙, 反而一个个的都闭上了嘴巴, 瞪眼看着他。那情景, 让顾平二腿肚子都开始打颤,脑袋里不由得回想起了老人讲的鬼故事,还以为是不小心走错了路,进了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等到那为首的二人进来, 顾平二才确定自己没见鬼, 在此大着胆子把话说了出来,却不敢像方才那么托大了。又听这两人“急不可耐”的就要去给他家大人推车,貌似言谈间还“争抢”起来了。顾平二顿时又傲气起来了,且还有些后悔, 方才竟然忍不住软了一下,丢了自己的威风!   卢斯和冯铮自然将这人的变化看在眼中,可哪里会去多管一个下人的变化。冯铮跟卢斯说好,带着十几个无常就去了。   卢斯转身就去找驿卒,让他们去煮热水和热姜汤。虽说这出去抬车的事情,本该是驿卒干的,可是他们自己让驿卒下去的,他们才会在刚才没在场,所以也怪不得谁来。   大半个时辰后,冯铮带着无常们,还有那顾知州一家子,总算是到了。   仆人那个样子,卢斯还以为顾知州是个跋扈人,谁知道他们家一共就一辆不大的骡车,有个赶车的老仆,顾知州自己都是步行进来的,车里的人大概是顾知州家里的女眷。   “可是卢将军?下官谢过二位将军仗义援手。”顾知州有点胖,年岁看起来该是三十上下,因为淋雨狼狈得很,可说话很温和诚恳。   “顾知州言重了,出门在外,谁没个不方便的时候?能帮一把是一把。”   “多谢、多谢。”匆匆谢过,冯铮和卢斯都表示了不客气,两边也就分开了。   回来的无常们都去各自房里喝姜汤,洗热水澡换衣服。冯铮自然是也回房啦。   谁都以为,这事就是个路上的小插曲。   转过天来,雨滴虽然还在落,可明显天色没有那么阴沉了。卢斯看太子和周安,应该是昨晚上也说过什么了。周安神色间的抑郁好了些,太子看起来也没有之前陷入执念时的混沌样子了,振奋许多。   这就好了……   他们走,那位顾大人的骡车也跟了上来。两人干脆把顾大人的骡车接纳进他们的队伍里,   既然一路走,少不了更多的接触和说话。这位顾大人还真是很好相处的,他就坐在车辕上,跟无常司的人挺热情的说话,一边的老仆沉默不言的驾车,之前那位跋扈的顾平二骑着个驴,如今又萎靡下来了,低着头跟在车边上。   偶尔顾平二想找人说话,可是老仆不理他,骑着大马居高临下的无常也懒得跟他说话,他就只能憋着。   据顾大人所言,他是从燕平知州调任的,燕平是南边康淮州的州府,康淮州可是个富裕地方,跟肃韦州不可同日而语。知州调知州,说起来是平调,可实际上,顾大人算是降职了。不过,这事跟他们没关系,即使这位顾大人看起来好相处,可到底怎么样不是他们这些刚认识还不到一天的人能够评价的。   这天晚上,队伍没能赶上宿头,只能在野外扎营。顾家自然也跟他们一起,冯铮好心,看那马车的人应该是还要宿在里头,就给顾家打了个帐篷。顾大人赶忙谢过,去招呼车上的人下来了,卢斯和冯铮这才见着了骡车里的人,那么小的一辆车,里头竟然塞了五个人。   虽然他们出来就立刻进了帐篷,但那一眼,扫过五人的衣着就能分辨出她们的身份。该是顾大人的夫人和女儿,还有伺候的婆子和两个丫鬟。   五个人挤在里头,这可不是文艺作品,人都不吃喝拉撒的。像是骑马的,一般小解的时候都不下马,只略微靠向路边,撩开下摆解开裤子,然后就是打水枪了。只有大解的时候,才会下马。若是马车,那就是又个恭桶,方便就方便在里头。   这一车的女眷,大概是害羞,所以路上根本没倒过恭桶,那味道可想而知。幸好是雨后,天气不是太炎热,否则都赶得上生化武器了。   安顿好了女眷,顾大人过来道谢:“真可是多亏了无常司的各位,之前在下在野外宿营的时候,那可真是提心吊胆的。”   “顾大人,您怎么也没雇些镖局护卫?”卢斯正抓着半条羊腿在啃,闻言擦了擦嘴,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刚扎营的时候天还不算太黑,有无常跑去打猎了,结果明明是靠着这人来人往的官道,但竟然让他打到了两头健壮的野羊,几只雉鸡,也不知道该说他们运气实在是好,还是这官道太荒凉,太少人经过了。   顾大人叹了一声:“原来是有的,但是在前头安林县的时候,下官实在是囊中羞涩了……总不能让人家给我当着护卫,吃亏受累,还得朝里头亏钱吧?我想着,反正这就快进到肃韦州地界了,让人家走也是无妨了。”   冯铮问:“那顾大人是给了全款的?”   “对啊,那不是一开始就得给的吗?虽然他们没把我送到目的地,但……反正也差不了多远了。”   卢斯看一样冯铮:这是被骗了吧?   冯铮回卢斯:应该是被骗了。   这里的护卫,如果是从镖局雇佣的,那应该一开始就说好目的地的地点,与价钱。出发之前给三分之一,到了地方才给剩下的三分之二。另外还分为雇主负责住宿吃喝与不负责住宿吃喝,前者的价钱要便宜些。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还有更多的细致的问题,需要双方协商。   可看顾大人这个样子,明显是不会讨价还价的。这幸好他是个赴任的官员,这要是个商人,让人骗走了钱财还是其次,他们这一家子的性命,说不定就都要落在那所谓的护卫手里了。   “不知道顾大人商量好的是哪一家镖局?”卢斯问。   “哎?!人家是真的挺好的,一路上照顾下官这一家子良多……”顾大人反应倒是还挺快,意识到卢斯这一问大概是不怀好意。   “顾大人多虑了,我就是随口一问,大人不愿意说那就别说了。”   “哦,哦。”顾大人还是没说他雇的是哪家镖局,双方又说了些旅途的趣事,顾大人便告辞离开了。   “铮哥,你说他是真的没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所以过来就是随口一说,还是有意的现在不说,但过几天会无意中透露给我们。”   冯铮挑了挑眉:“你也别把人都想那么坏,他要是怀恨镖局之人,那不用找咱们,跟当地的官府打声招呼就好。要是当时没反应过来,但与你我说一声,这事咱们也不会不管。”   “那他就是真的没想到?”卢斯挑眉,“其实我到宁愿他是个阴险人,这么个傻白甜跑去肃韦州的盐亭当知州……是他自己的倒霉,又何尝不是百姓的倒霉?”   “也不能这么说,阴狠人若是对百姓也阴狠呢?顾大人还没上任,到了正事上,他到底是不是糊涂,我俩也不能给他下定论。”   “那也是。”卢斯点点头,身子一歪,靠在了冯铮身上,“今天要抱着你睡觉。”   “我这一身汗臭加马粪味道,你也真是不在意。”冯铮笑了笑,侧着头亲了亲卢斯的额头。   “我又何尝不是?难道你就嫌弃我了?”   两人说笑两句,进帐篷睡觉去了。   再天亮,卢斯和冯铮正吃着干粮的时候,顾大人那边有个女子端着个小锅过来了。这女子正在妙龄,椭圆脸,小鼻子,小眼睛,可是并不丑,丰腴而端庄。   “两位将军,父亲让蕊儿给两位送一锅肉粥来。”   “多谢小姐了。”东西是卢斯结果来了,可是他和冯铮都觉得别扭。   送点吃食来问没问题,可有小厮。有仆妇,再不济还有丫鬟,怎么就让小姐直接送东西过来了?也不太对,这蕊儿的衣服和身段,不像是他们昨天看见的小姐。有两个小姐,一个丫鬟?   这位蕊儿送了东西,也没有多留,福一福身子,立刻就离开了。   他们刚走,顾大人就来了:“方才那是下官的庶女,不知可有怠慢两位。”   第一句话,顾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表露无疑了。庶女对于一些不太富裕的家族来说,就是平时当丫鬟用,需要的时候当礼物用。   本来这位顾大人虽然表现得傻了点,可为人还算是厚道,可闹了这么一出,卢斯和冯铮是彻底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了。   “顾大人,我与冯将军乃是契兄弟。”   “下官知道啊。”顾大人笑呵呵的,他这表情太无辜,太喜悦,反而是把卢斯和冯铮都弄蒙了,以为自己是多想了之类的,可是他下一句话顿时让两人明白,他们确实是多想了,不过是对顾大人的智商多想了,“正因为如此,在下才想给小女做哥媒,将她聘与两位做个妾。”   “……”   聘与……还两位?!   卢斯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好吧,这事他也不是没听说过,见到过。契兄弟同聘一妾,生个孩子就是他们俩共同的孩子。当年有个丢孩子的案子,那不就是这个情况吗?可是,还真没有找到他们身上的。   而且,这种合法同期其实跟后世的借腹生子很类似,她就是个生育机器,生了孩子母亲就没必要存在了,基本就是拿了银子滚蛋。   虽然这也算是银“货”两讫的买卖,但对卢斯来说,总归是那么不得劲的。   在开阳,是没什么人向他们介绍过这种买卖的。毕竟身份低的跟他们搭不上线,身份高的不懈于这种事。   “顾大人客气了,我二人家中已有儿女,无需聘妾了。”卢斯懒得搭理顾大人了,还是冯铮尽量温和的给回绝了。   顾大人脸上露出尴尬:“其实是小女爱慕两位,主动提起……既然二位不愿,那也就罢了。”   这爹是有多不靠谱啊?!竟然就这么明晃晃的说他女儿爱慕,还是爱慕两位!换言之是他女儿要给两个结契的男人做生孩子的妾,所以才让这个爹来提议。别管这事是真是假,就算是个庶女,顾大人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说这种话……   顾大人走了,刚还温和的冯铮眉皱了起来:“这怎么回事?是相信无常司的不会传闲话?”   “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卢斯眉头紧皱,“再怎么不会待人接物,也不会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这么说一个大姑娘吧?简直就是故意害她的清白了。”   可是这事,一个爹跟他自家的姑娘,卢斯和冯铮作为外人,除了吐槽两句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卢斯看蕊儿给他们端过来的肉粥,锅还是热的,里边还放了个挺大的陶瓷勺子。卢斯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立刻苦得咧开了嘴。他拿勺子在锅里搅了搅,结果搅出来了几条野菜。这野菜放得极其豪爽粗暴,看起来是掰断了随便扔进去的。   “师弟!”卢斯咧嘴的时候,冯铮还没反应过来,等到看见野菜,冯铮的脸色顿时青了,嘴唇也白了,“你么事吧?!”   “我没事,没事。就是苦了点,放心,没毒。”   冯铮摸着卢斯的脸,盯着他沉默了半晌,看他确实没事,这才呼出一口气。这一放松,甚至有短暂的晕眩,反而让卢斯胆战心惊了半天——冯铮这是被吓得狠了。   等到确定了双方都无恙,队伍就要开始出发了。卢斯拨马在冯铮身边:“那锅里放的是苦芯菜,我觉得不像是恶意整蛊你我。”   “那这姑娘是表示不愿意,还是……求救?”冯铮皱眉。   苦芯菜的别称很多,败酱草、女郎花、天香草,它生长的范围很广,也很多,但老百姓除了饿极了,很少吃这东西,就因为它苦,比苦瓜还苦。   所以这东西可以说是蕊儿在暗示,她苦在心里,这种事并非自愿。但也可以说是在求救,苦在心里,有冤无处诉。   “可这事也不好办啊,她有冤的话又是什么冤?这是顾家的家事,咱们很难插手。不过……铮哥,你说你我之间的事情,是不是也算是很出名了?”   “师弟,是说……”   无常司黑白无常是一对契兄弟,两人收养了许多孤儿,且都无意纳妾。随着无常司名头越来越盛,这传闻也算是天下皆知了。在大昱,这个对男风极其开通的朝代,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一段佳话了。   如果不在顾知州的脑袋前头放一个“蠢货”的前置,而把他的行为都从别有所图的方向思考,那他的这番举动,就值得人好好思量一番了。   首先是顾大人说的,已经解约了的镖局。他的一面之词是镖局赚不了钱,走了。不过细思量一下,镖局接下护送官员的买卖,一般就算是赔钱,也是要做的。   这就跟现代一些公司和国家合作,赔钱也要先把国家的事情办好一样,这可不是有觉悟,舍己为人。而是这时候的付出,要不了多久就能换回来更多的实惠。只要之后稍微有什么政策向自己的公司倾斜,那赚回来的就不是一点两点。   这个时代也是一样,跟受贿什么的无关,你在给官府办事的过程中,也是对自身实力的一种展示,以及让对方了解自己的一个过程。现在的麻烦事是你的,可等到有好事了,官府自然想到的也是自己的熟人。   而且,就把顾大人一家扔在半路?说实话,之前的那么一大段路,都没有肃韦州这一小段路危险。毕竟,穷山恶水出刁民,肃韦州的山贼可是出了名的多。他们这边的习惯,就是吃不饱饭了,落草为寇,等年景好一点,再回乡去务农,官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大人万一在回去的路上出了什么事情,那镖局就不怕官府秋后算账?   让那顾平二回来找人没毛病,剩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妇人,可这个顾平二从驿馆找人的前后反应看,这人属于欺软怕硬的典型小人。   无常们不理他,他也不敢多嘴,那是很自然的事情。可老仆不理他,他也只是面有愤愤,却没啥多言,那就有点古怪了。而那位少言的老仆,除了不理顾平二之外,其实跟顾大人也没什么交流,他就是寡言的赶着车,等到车停下来,自去伺候他的骡子。   摆谱的仆人,两人不是没见过,可也不像是老仆这样啊。   最后就是蕊儿的事情了,不管作为一个庶女她在家里是怎么被对待的,对外的时候,她依然是担着小姐的名分。即便是蕊儿自甘堕落,跑来勾引他们俩,那家里人也不会同意,堂而皇之的送粥这种事情,除非是已经确定了,来送了人就会被留下,才会让小姐来,否则注定就只能是丫鬟的工作。   顾大人官做到知州,这种事情不会,也不该不清楚。   更何况小姐来了又去,顾大人时候还自己颠颠的跑来,把事情直接给挑明了,这是嫌自己家的名声太好听了吗?   从头到尾,这一家子的人身上都透着古怪。   卢斯问。“去寻人探探那老仆?”   “嗯。”冯铮点头。   探老仆的事情被交给了赵总旗,不过他也不能亲自上,太容易引人怀疑了,所以继续朝下,交给了几个能言善道,精于看人脸色的无常。   车队出发,走着走着,老仆把马鞭子交给了顾大人,这也是昨天就有的事情了,顾大人竟然会赶车。老仆自己跳下车,朝路边跑去,这是要去方便。毕竟他跟骑马的无常们不同,马车后头就都是女眷,无论大小,身为仆人,他要是在车辕上就开始方便,那车里的人不管知不知道,也都太不方便了。   老仆进了路边的草丛,刚解开裤头蹲下,就有两个年轻无常也过来了,一个脸上带疤的无常,笑嘻嘻道:“大爷,咱们一块挤挤啊,免得让谁不小心吃了独食。”   “你这话说的也忒难听了。”另一个年岁看起来最多十七的小无常,脸上顿时红了,“什么叫吃独食啊?”   “不说吃独食,那你说吃什么?吃屎气?那不是更恶心?”   “……”小无常那不是脸红,是脸炸了,他捂着口鼻,歪着头,懒得与他说话。   偏偏那疤脸是个话多的:“大爷,您别看这小子脸皮薄,跟个姑娘似的,其实他可是比我更是无常司的老人啦,经过了不少的大案子啦!”   疤脸不但话多,还是个能说的,不过是三言两语,就把一个个大案子说得活灵活现,紧张凶险。三个大男人说得兴起,听得入神,一时竟然都忘了自己在蹲坑……   “……所以说啊,咱们两位将军那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明明在咱们眼里看起来是平平白白的事情,将军们却能看出破绽。难不成正是阎王殿里的黑白无常转世,一眼就能看出来阳间的黑白区直,断人的正邪善恶?” 第219章   这回小无常没跟着否认,而是跟着点头, 继而却惊呼:“哎哟!坏了, 咱们耽搁的时间太长了, 队伍怕是走出老远了,快起来走!”   三人匆忙整理干净, 从草垛里站出来,小无常又道;“老人家,我来骑马带您吧。”   老仆道:“多谢二位大人。”   疤脸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这位老仆是个哑巴,原来不是, 不过他既然能说话,那他们明示暗示了这么半天,为何这老仆却依旧不为所动?顿时又让疤脸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不管明示还是暗示, 都太隐晦了, 以至于老人家根本没听明白?   老仆上马, 小无常坐在老仆身后,马蹄哒哒,小无常道;“老人家如今四下无人,您若是有什么苦楚, 何不坦言一二呢?需知,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小无常看不见老仆的脸,疤脸却能看见,老仆原本就在低头沉思, 小无常说过那番话之后,他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小老儿既然为仆,就不该多言主家的不是,但是……我家主人在安林县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他就突然有些怪怪的。其实,主人身边带的仆人何止小老儿与顾平二,但他却将仆人都发卖了出去,只剩下了小老儿这个马夫,那顾平二、胡婶与小翠则是在安林县新买来的……”   明明前天下了大雨,昨日还有小半日的小雨,可这天的日头却格外的大,晌午的时候,队伍停下休息,卢斯和冯铮也就趁着这个时候,听了疤脸和小无常的禀报。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假冒顾大人,比如他的双胞胎兄弟之类的?   不过这种事情,也是不好下判断的。卢斯便让疤脸和小无常带着他们的小旗——这俩都是个小头头——去安林县,寻一寻顾大人当初的保镖,还有他发卖的仆人。   要是一万一千个人里头离开十个人,不起眼,可这无常加上卢斯和冯铮两个,也就一百零二,十分之一的人走了,就显眼了。   “卢大人,您这怎么还派人折返回去了?”顾大人笑呵呵的凑过来问。   卢斯道:“让他们去准备点东西。”   顾大人这就没法问下去,这是人家无常司的内部事了,而他就是半路跟人家搭伙的,没有资格去多嘴了。   这天夜里,队伍没赶到有驿站的地方,而是宿在了附近山头上的一座曾经的大庙里——这庙宇曾经还是辉煌过的,占地面积不小,可如今庙里的和尚一共就四五个,还是老的老,小的小的。   不过他们虽然衣衫破旧,但也干净整洁,和尚们的面目都很安详。就是一开始看他们都是青壮年的男人,老和尚有点担心他们是强人,后来看卢斯拿出官凭来,这才放了心。   寺庙里没什么吃食,还是得无常们自己准备。其他人忙的时候,卢斯和冯铮在跟老和尚说话,冯铮规规矩矩的打了个稽首:“这位大师,请问您知不知道肃韦州瘦谷县,有一个甜水村,村里有个龙子和龙娘娘?”   这庙已经算是肃韦州境内了,都是一个州的,老和尚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阿弥陀佛,贫僧倒是知道有个瘦谷县,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卢斯一笑:“大和尚,出家人可是不打诳语的,我看你也算是一辈子刻骨修行了,不管你为了什么破戒,等到你下去了,怕是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说谎,倒的霉要更大吧?”   “主持……”大和尚面色未变,有个六七岁的小和尚却着了急,一脸忧虑的看着大和尚。   “两位官爷,还请不要为难贫僧,贫僧真的不……你们!”   原来卢斯再大和尚又开口的时候,一脸兴味的绕着他转,可是突然之间卢斯一转身,把那个小和尚一把抱了起来。   众和尚顿时都是一惊,尤其是那个小和尚,根本没反应过来,吓得呆愣愣的看着卢斯。   “小和尚,别害怕。”卢斯笑眯眯的看着小和尚,还伸手摸了摸他的光头,这年代的和尚脑袋上是要烧戒疤的,小和尚虽然小,可是戒疤也一样有,他头皮的其它部分又是光溜溜的,摸起来手感还挺好的,“你也想帮你家大和尚吧?你看,大和尚说谎,那可不只是他死后要倒霉,毕竟他可是对我们官府做伪证呢,待会儿就要被我们带走,去受苦啦。”   “吓唬孩子算什么好汉!”有十几岁的少年和尚大呼起来,可是被无常们拦住了。   “我不是好汉啊,而且,我吓唬的也不是孩子,而是你们大和尚。”卢斯扭头看着主持,“大和尚,这寺庙里老的老,小的小,都靠你支撑吧?若是我把你带走了,或者是收了你的度牒,你、你们要怎么办?”   明明就他们这点人,可是整座和尚庙彻底放荒的地方并不多,就无常们住的院落,表面看起来也还算干净,可以看出来,和尚们是如何艰难与努力的在维持这里。   “你们无常司,不是好人吗?”有个和尚念着佛道。   “我们是好人啊,所以我们也给了你们当好人的机会,大小和尚们,你们若是知道甜水村的事情,就说吧。”   “不能说!”   卢斯其实一开始就是随口一问,瘦谷县距离这里不算近,足不出户的和尚,不知道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这些和尚偏偏知道什么,却隐而不说,那就让卢斯好奇心发作了。   他们无常司也有路过勾魂的传言,若把和尚们朝好处想,他们是怕自己说了什么,害了甜水村中村人的性命?但若是恶事,和尚们应该也不会隐瞒。可若是好事,那又何必对他们无常司隐瞒呢?   冯铮配合着卢斯扮成了红脸,温和道:“诸位大师,你们这样,才是害了甜水村的村人,我等前来,只是为了查清真相,可那甜水村的人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若他们是好的,我们差知了真相,那转身就走。可你们咬紧了牙关隐瞒,这却反而容易让我们误会了。”   卢斯冷笑:“又或者,他们这就是故意让我们误会?”   “阿弥陀佛……”主持叹一声,总算是说话,“两位还请与老衲道内室来。”   这是终于肯说话了?   主持的内室也是很简陋的地方,一张窄床,一个书架,几个草编的,明显用了许多年的破蒲团。卢斯和冯铮各自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老和尚给他们倒了茶,叹了一声道:“出家人是不打诳语,但偶尔听来的流言蛮语,却也不该当成真话,随便乱传。”   老和尚这就是有些指责的意思了,卢斯笑眯眯当没听见,冯铮诚恳的与老和尚拱拱手:“大师,方才是我等唐突了,可是这真相,有时候就隐藏在小线索里,我等实在是不能放着线索当没看见。”   老和尚一叹,这也确实不能怪旁人,但也不能怪他自己不会说谎,让人一眼就看出来,当和尚的怎么能说瞎话都不脸红呢?只能怪当初他怎么就那么凑巧的听到一耳朵了。   “前些日子,曾经路过的盐商,在本寺借宿……”   肃韦州虽然穷,但这里有一座很大的井盐盐矿,所以这里的盐倒是很便宜,而是也有得了盐引的盐商,到此地以粮换盐。这些粮食,才是肃韦州赋税的大头。同时,来往借宿的盐商,也是这座寺庙维持至今的根本原因。   和尚们就是再无欲无求,盐商来了,他们也会显得热情一些。   那一日,和尚们去给盐商们送粥,便听盐商们在议论甜水村的龙子,且这些人是亲身前往,见着了那位龙子的。   卢斯和冯铮以为,老和尚的话里,会是那龙子与龙娘娘如何神异,他们都等好了听一出神话故事了。   可谁知道,老和尚的讲述中,一群盐商却是在大声的嘲笑着村民迂腐。所谓龙子不过是个拉屎撒尿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小屁孩,那龙娘娘也就是个姿色普通的乡野村妇而已!   “所以,那什么龙子和龙娘娘就是骗子?”卢斯问,“大和尚,你因为知道他们是骗子,所以才闭口不言?”   老和尚叹了一声:“为生计所迫,情有可原。”   “……”从瘦谷县令送上来的奏折看,那女子也确实是无可奈何,本想要母子俩共赴黄泉的,谁知道机缘巧合,两个人都没死,却又因为愚民的胡思乱想,把他们给驾到了风口浪尖上。   这事情确实是比较麻烦的,拆穿龙子和龙娘娘,那一旦卢斯和冯铮走了,这母子俩的下场绝对不会好。可是放着他们不管吧,要是事情越来越大了,甚至是被有心人利用,那事情就会更糟糕。   “多谢大和尚,放心吧,这件事我们会处理好的。”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大和尚双手合十,他现在也只能相信这两人了。   出了大和尚的房间,冯铮问:“将那母子带走?”   “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即便侯氏跟纪有水之前夫妻和谐,可是闹了这么一出之后,这两个人还能回到最初,安安生生的过日子?那就是骗鬼了。况且,就算侯氏不愿意走,到时候也得强迫她走了。   两人相伴着朝回走,虽然就几步路,但卢斯还是忍不住朝旁边伸手,去抓冯铮的手指头,结果一抓就抓到了,原来是冯铮也也朝着他这边伸手呢。两个人手指勾着手指,一路走回到了他们今晚上住宿的院子。即便是看见无常们过来了,两个人也不松手,反而站得更近了些,肩膀挨着肩膀,挡住自己的双手。   “将军,顾大人来了。”   卢斯的表情,顿时变成了个大写的“烦”字!自己人过来无所谓,秀恩爱给他们,乃是卢斯之所愿也!可是那顾大人……   手松开了,卢斯气得却有些脸大。   两人进屋,没多久,顾大人来了,这会是他自己端着一个小锅:“家里自己熬的药茶,消暑解渴,两位将军尝尝?”   “顾大人客气了,可是我们俩身上都有旧伤,虽然如今无需吃药,但大夫也叮嘱了,不能轻易的吃喝清热下火的东西,否则对身体有碍。”冯铮还在想怎么拒绝,卢斯这边已经张嘴就说出了一套合情合理的说辞。   这顾大人一身的疑点,虽然不认为他有胆子把他们俩毒死,可这入口的东西,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顾大人脸上的笑脸有些尴尬,额头上也开始冒出汗来,看他这个样子,卢斯和冯铮也不开口,片刻的沉默之后,顾大人一咬牙,“还请两位将军与下官单独说一说话。”   “好。”   卢斯站起来去转了一圈,让无常们都站得远一些,再回来,他对着顾大人一点头。   顾大人苦笑:“两位将军,两位无常,下官也知道,下官这做出来的事,都太……怪异。两位干这个差事的,没觉得不对劲,那才是不对劲了。所以,下官觉得还是来老实交代吧。不过,两位将军,这事……还真是我家的家丑啊……”   这还真是顾大人说来话长的一件事,最早得追溯到他还读书的时候去了。   这年代的读书人有些是晚娶亲的,因为要安心读书。有些是很早就娶亲的,娶一个比自己年长的妻子,自己读书,妻子务农和照顾爹娘。顾大人属于后者,他十一岁中了童生,十三就娶了个十八岁的农家妻子,徐氏。   可是,谁都没想到,顾大人这科考之路会这么顺遂。他十三中了秀才,次年中了举人,又过两年中了进士,虽然那进士是掉在尾巴尖上,可也是个进士啊。   他最开始做的是县丞,且就任之处,离他家破远。顾大人是家中独子,他做官自然是全家高兴,可是要远走他乡,家中爹娘该怎么办?他当时少年意气,很干脆的就说把妻子留下照顾爹娘。可他爹娘又觉得儿子一个人孤单在外更需要照顾。最后的结果,是他们又给顾大人娶了个孙氏。徐氏留下照顾爹娘,孙氏跟着顾大人去外地上任。   “当时……当时真是太过年轻,自以为是啊……”   卢斯和冯铮也觉得这决定太过缺德,他们是从头到尾都没过问过徐氏的意见,彻彻底底把她当成了一个从属。   跟着顾大人走的孙氏,是顾大人同乡的举人之女,比顾大人还小一岁。虽然顾大人没具体说,但想来也是青春靓丽,知书达理,跟农家女的徐氏完全不一样。   看来这个带走孙氏,不只是因为妻子代替丈夫尽孝的这种法理上的说法,也是存着每个人的私心的。   顾大人的官途极其的平顺,一路做到了燕平知州。也是他他就任燕平知州的时候,才将爹娘和徐氏从乡下接了来。   “顾大人……这孙氏到底是什么身份?”冯铮打断了顾大人的话,一开始以为孙氏是妾,但听顾大人说话,越说越觉得不对。   “是平妻……”   “平妻?本朝可没有这种说法吧?您这是以妾为妻?”   平妻这个东西,其实一直就是一种民间的称呼,官方是不承认所谓两头大的。所以经常又彪悍的大老婆去外宅捉奸,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也只能闷头认了。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娶为妻子,敢让她下堂,法理上就是大罪过。聘为妾侍,敢让她登堂,没人知道那还罢了,有人知道那就是丧伦的大事。   贫民老百姓关起门来过日子,没人知道那也就民不举官不究了。可是为官的,这就是动摇官帽子的大事。   顾大人咧嘴,憋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其实……下官和徐氏当年并没写下婚书,反而是和孙氏……”他抬起胳膊,用袖子遮着脸,“下官当年确实糊涂,做下了许多错事。”   卢斯明白了,有些农村地方其实到了现代也还是不领结婚证的,摆了酒,同了房,那就是两口子了。可有的人出来打工,又碰见了人,也不管家里孩子都有了,就又跟人结婚领证了。   不过,还是顾大人这种做法更缺德。他这是先骗婚,又重婚了。徐氏等于是给她做了十几年没有月前的老妈子,伺候他爹娘。   冯铮叹一声,摆了摆手:“顾大人,您继续说吧。”   现在这问题才刚说了一半,他既然有两个老婆,那怎么跟他一块的只有一位妻子?   原来,顾大人已经和孙氏育有一子一女了,两位老人来了之后,享受着富贵却也不骄奢,依旧深居简出,还在官衙里开辟出了一小块菜地,也算是怡然自得。   徐氏也依然是照顾着两位老人,跟他们住在一起,并不过多露面。   就这么过了两年,老太太受了风寒,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临死之前,老太太拉着顾大人的手,让他给徐氏一纸休书。而老太太已经在乡下预备好了几十亩地的地契,还有五百两银子,这些都是给徐氏的。   那一年,顾大人三十二,徐氏已经三十四了。这是年纪很大的妇人了,可是到了乡下,她有大片的田产,也不是不能给自己招赘一个男人。她也还有机会生儿育女,享受她自己的幸福。这是老太太临死的时候,总算良心发现了。   顾大人的父亲自然也是同意妻子的做法的,母亲的遗愿,父亲的命令,而且顾大人表示他当时也意识到了对徐氏的疏忽,自然是立刻写下了休书,交给了徐氏,并且安排了人,送徐氏回乡。   休书写完,东西给完,老太太不但没死,还渐渐给养过来了。但徐氏还是表示要走,既然如此,老太太虽然有些不舍,但也没留她。   原本这事情到这里就完了,可谁都没想到,徐氏拿着休书和状纸,告上了知府衙门!告的就是顾大人以妾为妻!贬妻为妾!   顾大人说到这,卢斯忍不住说了一声:“干得漂亮!”   冯铮斜了卢斯一眼,虽然这太不给顾大人面子,可其实他也想这么称赞徐氏。   顾大人和徐氏是没有婚书,可在当地,他们就是夫妻。徐氏想走,是没法走的,有了休书他才有自由身。而顾大人当时给徐氏的休书上,写的可是休妻!毕竟,妾侍可没有休弃,和离一说,就算良妾、贵妾,那文书上写的也都是买或聘。   休书、证明了在之前的十几年里只有她徐氏才是顾大人的妻,她可是先进门的,那后一个孙氏即便有文书在手,也就是个妾。可是这个妾一路县丞夫人、县令夫人,一直做到了身穿命妇衣衫的知州夫人!这可不只是以妾为妻,这还涉及到欺君了。   “下官是亏待了她,可是……她当初明明好日子就在眼前,为什么不去过好日子,却要受那个罪呢?”顾大人忍不住感慨。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公道啊。”卢斯挑眉,“她受了一辈子的苦,大人一家对她的‘处置’与其说是放了她自由,却不如说是再没有用得上她的地方了,所以给两根骨头让她滚蛋。”   顾大人方才脱口而出是想要求一点同情的,谁知道人家是这种回答,他面色发青,也只能讷讷的应了,继续朝下说。   徐氏去告状,可首先是女子告状,又是民告官,还是妻告夫(虽然是前任,但也是夫),她就挨一顿够够的杀威棒!   结果案子刚开审,她就受不住重伤,去了。 第220章   “受不住重伤,去了?”冯铮多问了一句, 语气里满含着讽刺。   他们可是捕快出身啊, 公堂上那点事, 能不懂吗?杀威棒一棒子打出去,量刑轻重都是掌握在捕快手里的。徐氏是得挨打, 可只要手下稍微轻一点,人就只是伤,这死在了公堂上,那含义就深了点。   “两位将军不要误会,公堂上之上绝对没有什么苟且。徐氏……早年间身子就不好, 气血两虚,旁人受得住的杀威棒,她不见得能受住。”   不过, 这也都是顾大人自己说的。   徐氏身死, 顾大人当场表示愿意将徐氏收敛, 安葬于徐家祖坟,又说孙氏并无错处,当年她嫁的时候,就是按照正妻嫁过来的, 既然如此, 是否能让孙氏从原配变为继室?   知府当时答应了下来,这案子就算是完结了。   可是转过年来,也就是去年,顾大人就从燕平知州, 平调为了盐亭知州,算是被贬了。而原本这次任期满的时候,他是要回京任职的。   一脚被踢到肃韦州,运气好的,这位顾大人这辈子也就在这地方上任到够年纪退休了。要是运气不好,出了个大灾大难,赈灾的时候再出点什么纰漏,那他丢了脑袋也不是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顾大人在那感慨,卢斯和冯铮却都觉得肃韦州的百姓倒霉,不过来的时候,听说当地知府很有能力……康淮州知府也算是包庇了顾大人了,这事情之后也是要跟太子说一说的。   顾大人继续在那里讲,他家乡也是南方的鱼米之乡,这肃韦州确实边塞苦寒之地,老父老母怕是受不得辛苦,因此就让儿子带着二老回乡了。顺便他儿子日后考试,也在原籍了。所以,这次跟着出来的只有他的妻女。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谁能想到,他的女儿竟然跟护送的镖局护卫有染,而且两人还私奔了!?如此丑事,他只能在当地跟镖局分手,又担心仆人露馅,将仆人也全部发卖,且买了个女子,让他假做自己的女儿。   后来路上那送粥的事情,却是那女子自己起了别样的心思,跑来勾引人。   看顾大人是真的说完了,卢斯问:“顾大人,您这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没必要,只要说最后,您女儿的那件事就行了。既然如此,何必呢?”   “下官之前在康淮州的时候,虽然没跟你们无常司共过事,可你们几次办案子的地方,也离我们康淮州不远。你们的事情我都听说过,既然让你们起疑了,那总会是一查到底的。与其遮遮掩掩的,到时候弄得不好看,还不如现在,都明明白白的说了。”   顾大人倒是坦然,就是说完这些,他就跟刚做了什么剧烈运动似的,整个人都疲乏的软了下来。   “两位将军,下官这一辈子也算是勤勤恳恳办事,唯有在徐氏的事情上头,亏心了一把,无奈悔之晚矣……”顾大人抹了两把眼泪,一脸哀戚的告退了。   他一走,卢斯就呸了一声:“亏心了一把?那是亏心了几十年吧?”   “师弟,你信他说的吗?”   “我信他说的,但我也信他还有没说的,解释不通的地方太多。他说买了个姑娘来当女儿……那以后这姑娘婚嫁怎么办?这不是明摆着骗婚吗?”   “嗯……他将家仆都卖了个彻底,虽然说有遮丑的意思,但……正是都被卖了,他家的事情才反而更容易被传出去吧?而且,女儿跟人私奔已经是家丑,但以妾为妻,又以妻为妾,却已经足够丢官了。这些事他对你我说得毫不犹豫,他是为了什么,笃定你我会帮他隐瞒?”   ——他们也确实不会隐瞒,而是转头就会告诉给太子。   “还有那个被买来的做他女儿的姑娘,这位顾大人并不知道那姑娘在粥里放了苦芯菜吧?按照他说的,这姑娘被买来做小姐,那按理来说,是飞出苦海了,怎么反而弄了苦芯菜呢?”   两个人都觉得不对劲,可是议论半天,终究是问题多,却线索太少,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赵总旗他们从安林县回来吧。”冯铮道,一抬头却见卢斯一脸的若有所思,“你又想到什么了?”   “你说,我们真把那姑娘要过来,如何?”   “好。”   “答得这么干脆啊?”   “为何不干脆?你的提议没错啊。”   卢斯小猪一样哼哼了两声,他家正气小哥哥竟然一点都不嫉妒,不高兴。   冯铮让他这模样逗笑了,凑过去亲了他鼻子两下:“都知道你不会跟那姑娘有什么,只是为了线索而已,那我又有什么不干脆的呢?”   这话卢斯又何尝不懂?可他还是嫉妒啊。   他过去抱着冯铮的胳膊,脑袋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就像是一只起了性子,在主人身上磨蹭的大猫——这人是他的,所以不想让他跟旁的人有一星半点的联系!   卢斯嘴巴里又发出了要是门外有人听见,一定会误会的声音,同时两条胳膊把冯铮搂得更紧,又腻乎了一会之后,终于是把人放开了。   “之前不要,现在在他‘自白’之后,却又要,那顾大人怕是不会答应。”   他不正经半天之后却是这句话,冯铮一怔,却也得点头承认卢斯说得有道理,同时也让他想到了许多自己忽略的情况:“对,顾大人要是答应了……也太傻,要是不答应,我们又不能强抢。况且,即便顾大人是真的把姑娘给了你我,那在外人看来,就是我们两个人,强索堂堂知州的女儿为妾,这也是……”   说顾大人是自愿的?但别看知州的官职低于他们,可顾大人这个年纪当上知州,在没人知道他在妻妾的事情上干出的蠢事的情况下,他其实算是个前途无量的人。这种人会把女儿给人为妾?这样的结果,是他自己的名声更不好听,自断前程,这是没人会干的蠢事啊。   “这顾大人还真有点‘有意思啊’。”太子玩着个酒杯,笑嘻嘻道。   这几日,他显得没那么深沉抑郁了,恢复了些曾经那纨绔的模样。他的改变带来的也是周安的改变的,跟着他一起,周安的眉间也舒展了许多。   不过现在,听完两个人所言,周安的眉也挑起来了:“这位顾大人,我倒是听说过。”   “哦?”三个人都看了过来。   “科举之事,虽然能让布衣寒门的弟子一步登天,可书香门第,世家子弟,依旧是比寒门弟子更容易朝上走。顾大人是少有的几个彻彻底底的从最底层上来的官员之一,所以,旁人给他的关注也就更多些。”   周安所言,并非是有什么暗箱操作在里头,而是一种必然。三岁就又名师启蒙的世家子弟,跟七八岁才能开始跟着老秀才识字的农家子,从小时候开始,所掌握的教育资源就是彻底不同的。世家也有败家子,农家也有金凤凰,但这也只是比例问题罢了。   周安自己,都不算是底层,即便他们家让之前的王家欺负得惨兮兮的。可他价也算是书香门第,虽然到他才真正的金榜题名,但前面几代人,也有秀才、举人,这也是一般人没有的积累。   顾大人则是真正的农家子,这就比较惹眼了。   周安说这话,乍然一听好像跟他们现在的案子没问题,但几个人都知道周安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所以还是安心听。   “顾大人的为人,我过去在官场上听闻,是很会做官。”   太子歪头:“会做官?不是会做好官?”   周安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对,是做官,不是好官。下级与他贴心,平级的与他和睦,上级与他交好。”   “是个油滑的人啊,那怪不得那位知府在徐氏突然报案时,却能干脆利落的站在姓顾的一边了。不过,他却没想到,自己让姓顾的转头就卖了吧?”周安一笑,太子挑眉,“怎么,我说的不对?”   “这位顾大人,从县丞一路到了知州,可是不容易。那你们说,他甘心吗?”   三个人彼此看看,冯铮摇头:“不甘心,绝对不可能甘心的。”别说是顾大人,就是他,如果突然有一天又变回了从前的小捕快,他也是没法甘心的!井底之蛙跳出了井,看见了天,再让他回去困守枯井,谁甘心?   “每个人都有不甘心的事情,有的人再怎么不甘心,但也要咬着牙,继续朝前走。可有的人,既然不甘心,索性就停下来,报复之后,再朝前走。你们说,这位顾大人,属于哪种人呢?”   卢斯道:“周兄,你说他现在的行为是在报复?” 第221章   冯铮对卢斯这说法一愣;“报复谁?”   卢斯摊手:“报复他的上官,康淮州的知府啊。”   “……康淮州的知府, 把徐氏都给打死了, 竟然还要被他报复?”冯铮越发不明所以。   “可是知府也断了顾大人的升迁之路。”周安道, “不过,这也只是我自己的猜测, 从现有的情况看,这是唯一能把顾大人的行为,解释得通的。而且,这报复的也不只是康淮州的知府,还有开阳的官员, 吏部的绝对不会少。”   “……”太子和冯铮低头思索。   顾大人要真是个知错就改,或者回头是岸的人,那就罢了, 问题是他都不是。这个人其实很会做戏, 心狠手辣, 还能将自己的一切所为都标榜为正路。   而且他也没突发什么疾病,变成了无法自控的傻子。   所以,他对无常司两大头头坦诚罪过,这就变成很诡异的一件事了。那么就得从结果反推可能了——他做这件事的结果, 就是妻妾颠倒, 他得倒霉,可还有谁倒霉呢?知府!尤其这位顾大人之前还特意说了,徐氏的死因是气血两虚,被杀威棒打死不是谁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也是打死了啊, 而且那知府不但打死了原告,还包庇被告!顾大人的这些事,是应该写成奏折,上报朝堂的,他没有。   吏部倒霉的人是谁呢?就是吏部,是通过了将顾大人调任肃韦州知州的那群人。   片刻后,太子道:“事情让无常司掀出来,姓顾的得倒霉,可能官都做不成了。可是这一系列的官员,绝对比他还倒霉。因为他是个人的人品上出了问题,其他人却是暴戾、弄权,是害民之吏。姓顾的顶多是被削职为民,可功名不财产不会夺走,隔上十几二十年,甚至还有起复的可能,其他人却只有发配甚至砍头的路了。”   “这人也太狠了。”冯铮皱眉,都说最毒妇人心,但看起来心宽体胖的顾大人,这心比尾后针也好不了多少。这是跟那些脑袋有问题的恶人完全不一样的恶毒,不过却是一样的该死。   “不过,我的想法也只是能解释得通他多说这么多的原因,至于他家里的事情,却就解释不通了。”   “我倒是觉得还是能解释的。”卢斯摊手,“我们这回出开阳,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虽然太子和周安的身份是隐秘,可是其他的,就很坦然了,基本上当官的都知道他们为什么出来,“这顾大人要是规规矩矩的,有镖局的护卫,又带着一群家丁,他和我们凑得到一起吗?”   一个人的一件事被怀疑,他之前作出的所有事情也都会被怀疑。更别提本来这就是个满身疑点的人。   “他能那么精确的知道你们的位置?”太子神色有些凝重,他是上过战场的,现在这就立刻想到另外一个方向去了。因为这要是被外敌利用,堵在文武官员赴任的路上截杀,那可真是避无可避。   比如他叔叔,靖王虽然在前往边疆的时候带着自己的近卫,但近卫的数量是有限制的。另外,人家要是不明着来,而是先一步杀了驿站的驿卒,顶替驿卒再在靖王他们的食水里放点作料……那他们就只能等着给靖王收尸了。   “应该也是赶巧了。或者……”卢斯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个顾平二去驿站找人的时候,是不是恰好驿站里头,驿卒都不在?”   周安:“驿卒也有牵连?”   冯铮:“驿卒清苦,给些银钱,就能让他们做些‘小事’。”   太子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边琢磨一边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比划:“咱们一路到此,其实是能估算出大概的路程的,姓顾的从康淮州到肃韦州,应该是走的这条路,咱们是从这边来。他要是提前知会了这几个点的驿卒,他自己在安林县等着这些驿卒传信再做打算。至于他将自己的儿女都送走,这怕是他也怕出了什么疏漏,牵连儿女。”   卢斯接着道:“然后,要么是咱们速度比他估计的快了些,又或者是他看下雨,选择了一个看起来更自然的法子,总之,咱们是一定会碰见他的。不过那个苦芯菜……把那姑娘叫过来再细问问?”   冯铮舔了一下嘴唇:“师弟,你还记得那苦芯菜是煮的很老,还是依然很新鲜?”   “啊?”卢斯被问得一怔,然后咧嘴,“挺老的吧?我当时随便舀了一勺,就苦得差点吐了。”   “不,那菜挺新鲜的。”冯铮摇头。   “你意思是……他们熬粥的时候就放了苦芯菜,之后又特别的放了新鲜的。那姑娘跟顾大人也在做戏,那他这是为了……为了我们揪住这个案子不放?”   粥是很浓稠的,喝粥的时候,要是朝里头撒点什么,不用勺子搅开了,那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让味道整个散开。苦芯菜顾名思义是菜芯苦,经过适当处理,菜是能入口的。而且要把菜里的苦涩滋味激发出来,让整锅粥里都是,那只是把野菜偷偷压在粥底下,是很难做到的。   姑娘的表现有异,只是为了告诉他们顾大人有问题,让他们俩不能这么放过。   “或者怕你们也来个官官相护。”周安冷哼一声,“这是跟你们相处了一路,看出来了你们俩是好心人了。”   “这位顾大人……他这么做了,就不怕被他拉下水的那些官员,又有亲朋故旧,日后找他报复吗?”冯铮是真的觉得这位顾大人脑壳有毛病啊,当然,这是在他们推出来的这一步一步都是真相的情况下,可如果是真相,这人又太可怕了些,到底有谁是他不会利用的?   “那些人不会怨恨顾大人,因为到时候他是跟着他们一块倒霉的。他们会怨恨的……只有无常司。”卢斯皱着眉道。   “若非我与博远在此,日后听了你们的上奏,对这人的印象也只是他妻妾混淆,私德有碍,可他农门出身,能力还是有的。说不定……还会为此人可惜。”太子则露出一脸厌恶,“这人打的好算盘啊。”   私德有亏,可是功成名就的文武,自古就有,更别提佞臣奸臣了。毕竟为君者要的不是德,而是能——能让皇帝开心的能也是能。   “不过到底怎么回事,还是再搜集搜集证据吧。”冯铮道,“这些毕竟也只是我们坐在这里商量出来,到底事情是怎么回事,没有证据,什么都说不好。”   若是真的,这位顾大人用的都是阳谋,可头一次,阳谋也有这么恶心的时候。   “是不是姓顾的诓我等入局,确实是没证据,但,他原配徐氏那件事,是证据确凿吧?我这就给父皇写奏折。”太子哼了一声,“就说姓顾的向无常司密告,康淮州知府害他妻子性命,又伙同他人,将他排挤出康淮州。”   对太子的这个说法,其他三人能做的,也只是对他比大拇指。   太子又道:“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刑部吧,你们要是相查,也只是查一查他是否勾结了驿卒,其他的就不要管了。”   这是回护之意,卢斯和冯铮自然点头。   两边人分开,太子和周安回房,进了房里,太子伸了个懒腰,一扭头,发现周安在看着他笑。那笑容温柔谦和,却让太子忍不住红了脸:“我、我不小心蹭脏了脸?”   “不,只是方才,殿下一举手一投足,竟然仿佛在发光……”   “发光……”太子抬手去摸周安的脸颊,“你的眼睛才在发光呢。”   “哦?”周安眨眨眼睛,“还有光吗?”   周安的眼角其实都有了细纹,他也既不是桃花眼也不是凤儿眼、杏核眼,他就是挺普通的眼睛形状,不大不小,瞳仁跟平常人没啥不同,睫毛也只是平常,可太子就是看不够。他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周安的眼睛。   “有光,亮闪闪的。”   “那就是反出来的,殿下你身上的光啊。”周安笑了起来,“殿下,你若是一直想看我眼中的光,那就一直也都那个样子吧。”   “……”是不是年长的爱人都这么会说情话啊?太子脸上越发热烫了,可在害羞之余,他也知道,之前的表现,周安同样是心焦的。他搂住周安的腰,“我没法骗你,我现在是想明白了,可我不知道,是不是能一直想明白。博远,只要你能活着,我什么都愿意干。”   “只要你还是现在的这个殿下,我就一定会活着。”周安温柔的拍着他的背脊,“你若不是……那我是活还是死,就与你没什么相干了。”   太子:嘤( ╥ω╥`)心情莫名复杂,既然高呼博远好帅!又想埋怨博远你好心狠。   周安摸了摸太子的脑袋,在他耳边细语:“殿下,今夜可想与我亲近一番?”   “明、明天不是还要赶路吗?”   周安一笑:“轻着些不就好了?我信得过殿下的分寸。”   太子咕噜咽了一口唾沫:“有,我一定有分寸!”   “嗯……不只有分寸,还有尺寸呢。”   太子:“博远……”( ╥ω╥`)你欺负人。   他俩不知道,有无常从外头摘了些野果子来,还是挺清甜的,冯铮便拿了洗好的野果过来,送给他们吃,结果走到门口,刚好听见了这俩人最后的两句对话。冯铮自然是赶紧朝回走。   “嗯?他们俩睡下了?”   “嗯……”   “怎么了?”   “师弟,太子是上头那个?”   “对啊?怎么了,怎么了?!你听见什么好玩的东西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卢斯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了起来。   “就是刚才听见了两句话,周兄……说他尺寸傲人,殿下回答起来有点委屈。”   “哎?!”原来之前太子来“请教问题”,其实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周安啊。看不出来,周安那么成熟稳重的人,在那啥的时候竟然也有粗暴的时候。人不可貌相啊。   “阿嚏!”周安打了喷嚏,太子差点软了。   “博远,你可是着凉了?!”   “不是,就鼻子有点发痒。”   “可是……”   “真没事!你敢试试就放着我这么不上不下的?!!”   “不、不敢、不敢!”   两人重入正途,周安觉得……太子之前想歪,可能也有他的错误,而他现在,貌似才是真正掌握到跟太子相处的诀窍啊。   一夜过去,无常司又少了一个小旗,这是回开阳送太子的秘奏去了。顺便,他们会绕路一下安林县,去找那两个寻人的小旗,让他们连着驿卒一起查探一下。驿卒这事不好查,毕竟泄露无常司的情报,等同于泄露军情。   若驿卒真的干出了泄露情报的事情,别看他们当时以为不过是小事,所以卖得痛快。可事后,他们并非不知道情况的严重。又因为只是猜测,不可能把人抓起来言行逼供。所以,到底能不能撬开这些人的嘴巴,得到真相,那就得看那两个小旗的本事了。   无常们也没进肃韦州的州府盐亭,而是直接到了瘦谷县。   瘦谷县这个中县,是肃韦州范围内的中县,其实一样够穷,也就是比当年胡大人的食谷县好些有限吧。   他们来之前,食谷县的县令早就在县城大门口等着了。县令姓闵,来之前他们查的资料,这位县令只有三十多,可是一见人,却是满脸的褶子皮,说是六十都有人信。闵县令一见来人,立刻摆出一张哭脸:“两位将军,可出了大事了……”   原来,无常司要来瘦谷县的消息,前些日子就传了过来。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传着传着,就变成无常司要来抓龙娘娘和龙子,毕竟无常们在开阳就抓过不少仙姑神汉,连正儿八经的和尚道士听说也逃不脱。   结果那些信徒们,有的就跑了,还有的,却集结起来,说是要保护龙子和龙娘娘,现在甜水村已经集结了不下五千人了。 第222章   “哦?既然如此,那龙娘娘和龙子, 可有特意号召?”卢斯问。   这事情他可是一点都不着急, 若这是他们有意召集的人, 那就说明这什么龙娘娘本身就不怀好意,想要造反。或者脑子有毛病外加心虚, 召集人手是怀着法不责众的目的。既然如此,都不需要当地的驻军,他们无常司这两个总旗一百人,就能把这些人都给杀散了。   ——卢斯可不认为这些被纠集起来的人是什么无知被骗的群众,他们能干出这种事来, 那就也该能够承受结果。长了教训,那是对他们好。否则以后只会干出更傻的事情来。   “这倒是……倒是不知道。”闵县令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明白了。这位大人怕是得了消息之后, 就怕的要死, 再没有派人更深入的探查一下了吧?甚至甜水村到底怎么回事, 他说的也不见得就是真的。   “闵县令,您这县里,一共有多少人口?”冯铮问。   “一共……一共两千八百多户,一万四千人左右吧。”   户, 是按照户主走的, 有小户就一个人,有大户几十上百,可一般来说,一户是五口人。所以他这一个县里头还不到两万人, 然后他刚才就说快五千人跑去跟着龙娘娘造反了?   闵县令自己说完,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可他刚才对那五千的数字言之凿凿,现在也只能说:“有、有许多是临县过来的……”   “我先去甜水村一趟吧。”冯铮道。   “我与你同去。”卢斯道。   “哎?!二、二位将军……”闵知县吓得打了个哆嗦,他这县里治下已经出事了,这要是这两位上官再有个好歹的,那就要没命了。   “无妨,我也不带其他人去,师弟,你也别去。真要是有点什么事,你也好在外支应。”   “……干脆咱们就招呼当地驻军,把这个什么龙子、龙娘娘都给剿了吧。”卢斯眉毛一挑,眼睛一瞪,他才不要“真要有点什么事”呢!干脆一切防患于未然好了。   “别说笑,你看闵知县都要跟你拼命了。如今算不上是民、乱,只是有些百姓一时糊涂,什么带兵剿灭!?”   闵知县眼神呆滞,怎么看也不像是要跟人拼命,倒像是想晕过去。   卢斯叹:“明天这个时候,你要是没个准信传回来,我就通知当地驻军了。”别看这是个破地方,但当地的驻军却是善战之师,带兵的也是当朝有名的宿将。   “好。”冯铮笑笑,“闵知县,您可有知晓当地情况,且和甜水村交情不错的差役或者属官?”   “有!有的!”闵知县赶紧道。当下便给冯铮介绍了两个人,一个是个捕快姓方,一个是他的师爷跟闵县令是堂兄弟,也姓闵。   这两个人冯铮就都要走了,他又找了个小旗,这一个小旗里头的人,也都没有凶神恶煞模样的,一个个都长得齐整,年岁还都不打,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性。众人都换了寻常的衣衫,带着干粮,骑马朝着甜水村去了。   肃韦州地广人稀,他们是不到晌午的手到的瘦谷县,等冯铮一行人看到甜水村的时候,天色都有些黯淡了。不过一看那村子,冯铮就立刻心里有底了,确实是根本没有五千人。   肃韦州人口少,野兽却也一点都不少,所以村子里的房屋也是聚集在一起建起来的,打眼一看,就能知道这村子有多少户人家。甜水村撑死了也就七十户人口,可能是有外来借宿的,但这农家房里,谁家能一口气再挤进去几十口子人去?   即便这全村男女老少都是龙娘娘的信徒,在有些外来人口……撑死了五百人吧?   “这……将军切勿大意,那其余的人马,怕是在山里躲藏。”闵师爷其实一路上偶读害怕得要命,看见村子里没多少人,他放心了,可又担心,自家老爷“谎报军情”,再让这位将军记恨了。   方捕快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一个字都不说。   冯铮一笑,也不提那五千人的事情,只是带着人缓缓的,就如同一群游人般,朝着甜水村去了。   甜水村村口有两个汉子把手着,别看是两个看起来凶猛的彪形大汉,却是胆小得很,远远的见他们这一行,立刻转身就跑,却不是朝村子里跑,而是弃了窄窄的乡路,直接奔着野地里去了。   不过有一个跑了一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跑了回来,还是一直奔着他们来的。   冯铮索性停下脚步,看着他过来,不过这人到了距离他们三尺远的地方,停下了:“你们……你们是何人?”   这人口音有些重,冯铮根本没听明白,还是闵县令帮他翻译了:“就说我等是慕龙娘娘之名而来,特来祈福的。”   这汉子一听,当即松了口气,他转过身想要把自己的同伴叫回来,可是那人已经连影子都没有了。   “呸!孬种!”汉子吐了口唾沫,“这个时候了,娘娘已经歇下了,我带你们进村去,给你们找个地方住下。”   冯铮点点头:“这位大哥好威风,方才就如猛虎下山一般,唬得我等一动都不敢动了。另外那位大哥……不知是否是有什么急事?大哥追人那是没追上?我等此时来打扰,是否耽误了大哥们的事情?”   依旧是在翻译下交流,闵师爷一边翻,一边忍不住对这位冯将军另眼相看了一下,这可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以为这冯将军是个耿直人呢,竟然也会拍马屁,还是个小人物的马屁。   那大汉也是个实诚人,刚才他那根本是跟着一起逃,到了冯铮口中就变成了追着另外那人跑,还什么猛虎下山……大汉是不好意思,可是又觉得被这么一说,自己也确实没那么丢脸了,脸上是既有羞红,却又带着点兴奋。觉得这群人是真是好人,当即就什么都说了。   “唉……咱们这地界,要什么没什么,一坨牛屎都是宝贝。好不容易,龙王爷开恩,送来了龙子跟龙娘娘,保护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可是谁知道,转眼之间,有人说什么龙娘娘是骗子,说什么还冒犯了国法,这皇帝老儿都知道了,要把娘娘抓去,砍了脑袋。把龙子抓去,割了鸡儿,当太监!”   冯铮皱眉,这是不是能说,并不是他们无常司到来的消息引来的变故?但也不一定……   “哦?并非如此吧?在下也曾经到过开阳,那地方虽然也杀过神婆神汉,那些人却都是罪有应得。都是借着做法,骗奸少女、孩童,逼死人命的该死之人。龙娘娘却与百姓为善,不但没害过人命,还多有救命之举啊。”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汉子赶忙摇头,“不是不知道娘娘救命!娘娘是救苦救难啊!可是开阳到底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反正官兵要是来了,我就跟他们拼命!”   汉子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不过从他刚才面对一群男丁就逃跑的事情上看,这话里的水分怕是大了一点点。   冯铮的时间,其实有那么点赶的,毕竟卢斯说十二个时辰没反应,那他带人杀过来了——虽然旁人听着有点夸张,可冯铮知道,真到了事情上,绝对不是夸张,反而他说但还是含蓄的,因为他自己也得这么干。   可他之后就没再探问什么,毕竟这汉子虽然淳朴,可不一定就没反应过来不对劲。安安生生的跟着汉子到了有空房的人家,谢过汉子,给了他几文钱的赏钱。   借宿的主人家姓鲁,院子在整个甜水村里来说,算是大的,给他们安排的屋子是客房加柴房。不过这两个房子,住下八个大男人,也还是拥挤了一些。而且,客房还好,柴房里头又潮又脏,这里的床就是个摇摇晃晃的大木头架子,上头铺了一张密密麻麻都是跳蚤的旧草席子。   冯铮看了一眼,觉得头皮都在发麻。   “行了,咱们都挤在客房吧。一会去找主人家要点艾草,客房也要熏一熏。”   “是。”   除了闵师爷看起来有点不乐意之外,包括方捕快在内,其余人都答应得爽快。   冯铮又嘱咐那个小旗,让他明天一早晨就骑马回去。别的都不用说,只说这地方没有五千人,连五百人都没有,卢斯就能放心了。   至于他们的马匹、骡子和驴子——师爷骑驴子、方捕快骑骡子——就都只能放在这家的院子里了。   而且这主人家还不负责马草,众人还得跟着主人家的孩子们自己去割草。   “闵师爷,方捕快,两位不是对这甜水村很熟悉吗?怎的方才把门的大汉,还有”   本来以为,要是有事,也得等到第二天早上才有事了。谁知道,这天夜里,众人都睡下了,突然间就听见犬吠人喧之声,而且这声音还越闹越大。众人匆忙披衣起身。房里的油灯刚点起来没一会,就听见隔壁主人家的卧房开门的声音想起,隔阂窗纸能见着外头亮了一阵,随着马儿的低低嘶鸣,那光远去了。   应该是房主人打着火把出去了。   “将军,小人出去看看。”没等冯铮说话,方捕快主动道。   “方捕快自己小心。”   冯铮这么干脆,反而让方捕快一怔,主动道:“还请将军吩咐位大人跟着小人同去,以免万一。”   冯铮点头,有个小个子无常站出来笑眯眯的道:“方大哥,小弟孙阿毛,跟着你同去。”   两人这才也点起火把出了门,两人一路走着,方捕快忍不住问:“孙大人,那位龙娘娘是没什么不好的传言,可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界上,还是该多顾忌一些。”   “方大哥也别叫我大人大人的,叫我阿毛就成了。大人那不是信得过大哥,这才放开手脚让大哥出来的吗?”   这可真是自来熟的小家伙,方捕快也不是多善言辞的人,被孙阿毛这么一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朝下接了。   “方大哥,你跟那位闵师爷不是挺熟悉这村子的吗?怎么村子里的人反而没认出你们来?”   “我们是熟他们,可他们不一定熟我们啊。”方捕快一笑,“我们来这,都是收税、抓贼、征丁来的,除了族老之外,你觉得有谁愿意盯着我们的脸看啊。尤其闵师爷,好多时候连车都不下的,至于我嘛,我也多是跟在旁人的后头。”   “原来是这样啊……要不然将军和其他大哥们问都不问呢。当初我还在县里的时候,我大哥都没让我跟着下乡去,早知道今天,我该缠着大哥让我去的。”   他这一句话带出一群大哥来,不过方捕快倒是分辨清楚的大哥到底都是哪个大哥,他这应该是年纪小,碰见年纪大而来就这么叫。不过,他这话又带来方捕快的兴趣。   “听孙大……孙老弟的意思,无常司的各位,也都经过方才我说的那些事?”   “对啊,无常司就是捕快办起来的啊。我们两位将军也都是捕快出身,还是那种从小捕快,做到捕头、班头,一路走上来的。而且,前两年,无常司也征募天下捕头吧?方大哥不知道?”   “知道、知道。”方捕头此刻的心情,其实是有些复杂的。   当年他们肃韦州也确实是送了人去,当然方捕头是轮不上的,送去的那都是州府的捕快。可是没多久,人就又给送回来了。据那回来的人说,他们过去就是陪太子读书,走个过场的,真被选上的都是那军中勋贵的弟子,那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少爷。   虽然这位送到上头去的捕快,为人听说也不怎么样。但人的习惯就是更相信自己认识的人,即便这个认识的人呢风评不佳。如今听孙阿毛这么说,方捕头却有些心动了。毕竟,他这回来此,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 第223章   县衙里的捕快们都信了县太爷的话,说这里有五千乱民。若真有五千人, 一人一口唾沫, 都能把他们淹死。谁来就是送死的。   闵师爷那是被县太爷直接点名的, 他不想来也不行。可使其余人,即便是往常与闵师爷交好, 或者是绞尽了脑汁巴结闵师爷的人,这时候也是能离多远离多远。可总得有人去,方捕快的父亲、大哥和两个弟弟也都是捕快,眼看着这阿大推阿二,一级一级的推下来, 就要推到他们亲爹头上,方捕快热血上头,干脆就自己站出去了。   父亲年纪大了, 大嫂刚有了身孕, 两个弟弟还小。他不出头谁出头?   但是如今看来, 这非但不是一桩苦差,反而是一个机会?   方捕快是真想多问问,他们还要人不?自己够不够得上资格。可是前头火光闪烁,人声喧闹, 事发的地方已经到了。既然没工夫多说话, 那自然就只剩下多办事,给将军留下好印象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惨啊!”“他家老二才刚回爬吧?”   围观的百信议论纷纷,方捕快与孙阿毛是来的迟的,只能在人群外头站着, 听着他们议论。   “老哥哥,这是怎么回事了?”方捕快本地化说得比闵师爷还地道,他问一声,没人以为他是外人,当下就有人回答。   “我们来得也迟,也是听里头人说的,今个不是鲁家的七郎值后半夜吗?结果来了一看值前半夜的纪家的三叔没在,他也没在意。后来突然尿急,跑到龙王庙后头放水,谁知道这就让纪三给绊倒了。鲁七郎还以为纪三是偷喝酒睡死了,可是上手一推,人已经又硬又凉了。”   这回话的人,看来也是喜欢多嘴多舌的,从头到尾话说得是前后连贯,因果明白。   方捕快与孙阿毛解释,也没惹人怀疑。因为肃韦州原本就是十里不同音,隔个山沟两边就听不懂话,如今村子听不懂本地话的外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孙阿毛听完,有点犹豫,这是赶紧表明身份,窜出去把这案子接过来呢?还是站在这边再看看?   方捕快也知道他为什么犹豫,他有心表现,自然希望插手此事,正要劝着孙阿毛出头。就听里头闹起来了。   孙阿毛:“方大哥,里头怎么了?”   “有人想报官,有人不想,两头人吵闹起来了。”   “……那咱们再听听吧。”闹得这么大声,虽然听不懂具体内容,但显然也是两边针锋相对的,他们这个时候以官身跳出去,怕是会引起误会。   两人就站在人群最后头继续听,可结果,这争论非但没随着时间争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反而波及得越来越广,就连他们身边刚才同样袖手看热闹的人,也跟着嚷嚷了起来。   “方大哥,这情况不对啊。”   方捕快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有人说,这人是官府杀的。说有官府的探子进到甜水村来了,说什么想烧了龙王庙,那纪三叔发现了端倪,就给人杀了。说的真是有鼻子有眼的。”   这又冒出来的说法实在是荒谬,可是却也算得上能圆得上。   “啊?”   “孙老弟,咱们……咱们还是回去吧。”想出头,可是看着周围人这群情激奋的,这时候出头,那怕是就要丢命啊。   “不能……”孙阿毛虽然年岁小,可经历的事也有一些了,虽然这是头一回独自面对抉择,下意识的却明白,这时候不能缩回房里逃跑,否则还是要出大问题的。   “孙老弟!”方捕头更急,因为那些人吵闹的,已经开始从官府派来的探子害了人,变成了官府派来的探子怕是就在这两日过来的外乡人中间了。   “诸位叔叔伯伯,还请稍安勿躁。”在一群男人暴躁的吵闹中,女性的声音显得越发甜美而突兀。   “哪里来的婆……”有暴躁的张口就要大骂,可是一看那人,赶紧就收敛起了浑身的怒气,“见过娘娘。”   其余众人见那布衣女子,也匆忙行礼,就是抱拳的、作揖的、拱手的,甚至下跪的,什么样的都有。   方捕快和孙阿毛见此情景,也跟着众人一块行礼。孙阿毛偷眼看,只是隔得远,又加上在火光微弱,到底是月白还是鹅黄都分不太出来,更别说看清楚了那女子到底长什么样了,只是她说话的声音确实挺好听的。   而且,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说话不急不缓,很能安定人心——虽然到底说了啥,孙阿毛听不明白。   “……不是小妇人多言,实在是各位叔叔伯伯想一想,咱们这村子上下不过百十号人,官府真要做什么,还值当三更半夜的偷摸进来吗?真来一支大军,咱们早就只能逃进深山里头去了。小妇人也不知道最近那些烂事到底是谁传的,如今看来,谁传的,怕便是谁害的三叔。”   孙阿毛听方捕快小声翻译,再看周围人的低声议论。心里有底了。   他们刚才是害怕这些百姓因为死了人,闹腾起来。其实这些群情激奋的百姓,比他们还怕啊。   “大哥,你在这等着,我回去,把其他人叫来。”这时候孙阿毛也能自己出去,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分量怕是不够。   “快去快回。”方捕快把火把交给了孙阿毛,反正他在这等着,也用不上火把了。   孙阿毛举着火把,撒开腿就朝回跑。   这边虽然因为龙娘娘的出现,众人的情绪缓和了许多,但也只是缓和。依然有很多人为认为,杀人这事是官府做的。   “娘娘说的是有些道理,但是,娘娘不知,这一地的官员,并非是他想派来人马,那就派过来的。咱们这村子如今也有五百多人了,官府派兵过来能把咱们都杀了?那怎么说也得先有一番说辞了。”   “我倒是觉得娘娘说的有道理,你自己也讲了,官府得有一番说辞。那难道他们不来说辞,先来杀了个百姓,这叫什么说辞?”   “非也、非也,老夫之意,怕是那官府有意做些个什么敲山震虎之事,不想却让纪三发现,仓促之间两人搏斗起来,这才让纪三丢了性命。”   “还搏斗?纪三牛高马大的身子,嗓门还老大,真要是跟谁打起来,哪里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说不定……是纪三有心立个功劳,跟人打起来却闷着声音不说话,结果……”   “找找纪三的凶手!这事情不就真相大白了吗?!”突然有个响亮的声音传了出来。   那掉书袋的老头子刚要回答,可是突然发现这说话的人并非是族老中的谁,立刻他就不快的皱起了眉头:“我等在此商量大事,是哪个没规矩的竟敢插嘴!”   “无常司虎节将军冯铮!”   “——!!”   甜水村众人只觉得脑海里“嗡!”的响了一声,仿若被人打了一个闷棍。极其短暂的静谧之后,这龙王庙,甜水井边上,立刻乱了起来。有人哆哆嗦嗦的站在原地,两眼呆滞不知所措;有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脑袋嚎哭哀求;有人转身就跑,跑着跑着一头撞在墙上,昏厥了过去。当然,更多的是一路的跑回家去,紧闭房门,抱着老婆孩子颤抖不已。   冯铮;“……”   无常司众人:“……”   刚才孙阿毛回去带信,还以为这村子里的人胆子多大,冯铮是带着孙阿毛和另外一个无常在明处,小旗带着剩下的两个无常牵着马躲在暗处,就担心有个万一就骑马杀出来,带着人跑路。   “将……将……参见将军……小老儿……甜水村鲁氏族长,我们这一族都是良善百姓……”   总算是还有能稳得住的族老,虽然说话舌头发抖,可总算是压住族人,说两句话。   “老爷子请起,本官路经此地,听闻有案情在此,特来办案,此乃职责之内。”冯铮过去搀扶。   方捕快也翻译得快速清晰,不过就算没有方捕快,冯铮语气举止都温和纯善,都是能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来,他没有丝毫恶意的。   鲁族长和其余几位还算能稳住的族老——或者只是老胳膊老腿老心肝没能及时逃跑——彼此对视,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冯铮一边搀扶他们,一边用眼睛扫了一下族老们的身后,那位龙娘娘侧身偏头,避在那边。   “将军……将军是听闻了我甜水村有了人命案子?”鲁族长站稳了,却不由得有点多想了。这官府这么快就有人过来,还是个将军,显然这些人是早就在村子里的,那是不是说……   “本官听闻的,是溺婴的案子。”冯铮答得干脆,待让这群族老忍不住朝他们自己的身后看时,冯铮又道,“不过,那案子终归是无人死伤,所以暂且错后,倒是这人命的案子,不可轻忽。死者何在,还请诸位老人家,带本官前去一观。”   “是!是!这就带大人去……鲁老七?!鲁老七?”   叫了一通,没人吱声,原来那鲁老七虽然长得挺壮实,可胆子实际上并不大,这一晚上,先是让他在个死人身上绊倒,刚回过神来,就又听见官兵来了,当即吓得就跑回家去了。   最后只能让另外一个人带着冯铮过去,冯铮一边吩咐将鲁老七叫回来,一边带着两个无常过去了。   如今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所谓黎明前的黑暗,可即便天黑,火把那点光又算不得什么,依旧能看出来这现场已经被严重破坏了。这里有一块不大的野草地,现在野草几乎都被踩平了,纪三叔大张着嘴巴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   孙阿毛举着火把,冯铮蹲下身仔细查看纪三叔的尸体。   这人一脸脏兮兮的胡子,可看眉目年岁应该并不大,超不出三十去,怕是辈分大。冯铮摸这人的下巴,已经掰不动了。又摸手臂、手指,也都已经发硬。大腿、小腿,还有脚趾同样也已经出现尸僵。   还有他的温度,在这夏日的天气里,确实温度已经不算高了,这死了至少得有两三个时辰了。   “将军,这一片都有血迹……”另一个无常举着火把在周围看了一遍,无奈的回道,“这人该是被移动过地方,但到底是村人发现之后移动的,还是凶手移动的,只能等那鲁七郎来了之后再问了。”   “嗯。”冯铮点点头,“这人正面只有额头有轻微擦伤,帮我将尸首翻过来。”   “是。”   两人刚合力将发硬的尸体翻过来,冯铮就忍不住“嚯!”的惊呼了一声,这人后脑偏下的位置,整个被打爆了。而且明摆着不是一次打的,而是经过多次击打。   “这是多大的仇啊?”孙阿毛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抬胳膊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也不见得是因为仇。”冯铮低头仔细看了看,“这虽然是多次击打,但是很有规律,都集中在在一个小区域里,倒更像是为了确定对方死亡……”   冯铮小声说着,因为愤怒或仇恨,或其它的什么情绪爆发之下,确实经常出现那种过度杀伤的情况。但那种都是一大片的,比如捅得稀烂的下腹,砸烂了的脸之类的。可是眼前纪三叔,伤口都几种在脖子以上,后脑下部,也就是四分之一圆的这么一个区域,其余地方,并不见任何伤痕。   冯铮从这里头没看出来凶手情绪爆发后的狂躁,反而看出来一种冷血的沉稳。   他又看纪三叔散乱的发髻,还有腰带、衣衫。   “凶手应该是从后袭击,先将死者击倒……然后骑在他腰间,抓住他的发髻,那石头之类的硬物重复敲击他的后脑,直到确认死者死亡。只是不知,凶手是仗着身高力大将人按倒,还是从背后偷袭,将人敲晕在地了。但也不能确定凶手是一个人,若是多人行凶,也有可能。找个门板,先把人抬走,其余的,明天天亮了再说。”   “是。”   冯铮从庙后头走出来,族老们带着鲁七郎正守在井边上呢。   “将军,孩子没见过世面,不敢过去,还请见谅。”鲁族长还算是挺回护族人的,拉扯着鲁七郎,让他躲在自己身后头,过来了。   冯铮摆摆手:“无妨,还请七郎将之前所见的经过再说一遍。”   见冯铮语气温和,畏畏缩缩的鲁七郎腰稍微挺起来了那么一点点:“是、是……”   可他说的那些话,也没什么新奇的,就是守夜起来,没看见人,去庙后头小解,让尸体绊了一跤。   冯铮便问:“你可还记得,你看见纪三叔的时候,他是头朝下趴着,还是面朝上躺着?”   “他、他他!他是……躺……啊!”冯铮的问话让他回忆起来了当时的情景,吓得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他大概是有紧张了就啃手的习惯,所以哆嗦着就要咬自己的手,可他那右手抬起来,竟然是满手的鲜血,看着自己的手,鲁七郎直接吓哭了,“不,不是、是趴!趴着!爬——哇啊!”   鲁七郎抱头痛哭,可甜水村的村人,包括刚才还回护着鲁七郎的鲁氏族长在内,都忍不住退后了几步。   鲁七郎这情况,真是忍不住让人朝不好的地方联想啊。是他自己说出来的时候找不见纪三的。当他们听到惊呼声找出来的时候,又是只有他一个大活人在场。之后这人说话词不达意,畏缩闪躲,刚才还逃了,如今又满手的血……   之前天黑,知道死了人,众人都忙着争吵到底报官还是不报官呢,其余的根本没人有心思去管。   “七郎,你这手……怎么弄的?”   鲁七郎正蹲在地上哭,听见鲁族长问,一抬头,先看见的就是自己的手,顿时就是一哆嗦:“我、我摔在地上,先摸着的就是、就是湿乎乎的……呕!”   这人脸上还一脸的泪痕,紧跟着就呕吐出来了。   不过他这表现,并没让众村人的怀疑变少,反而有人嘀咕他是不是做贼心虚。   “诸位族老,还请诸位说一说,那位被害的纪三叔为人如何?人命关天,律法如山,还请诸位不要想什么‘避死者讳’,死者最大的忌讳便是有冤无处申。所以,不管好的坏的,都清坦言。”   冯铮开了口,包括族老在内的村民都讷讷的应了,一时间倒是把注意力从鲁七郎身上移开了。   而他们所言的纪三叔,是个除了穷之外,没什么不同之处的平凡人。纪三在他自己家里排行老大,早年曾经娶妻,妻子进门没两年,因生产的时候难产,一尸两命,母子两个都去了,纪三叔就做鳏夫一直做到了现在。   而他这辈子唯一做的出彩的事情,就是半年前,龙子是他从井下头救出来的。因为如此,龙娘娘感念他的恩德,日常总有接济,所以最近纪三日子过得不错,甚至已经瞧上了邻村的一个寡妇,就准备今年秋收过后,把人娶进门了。   一直躲在所有人背后,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龙娘娘徐氏,这时候也在擦着眼泪,向众人表示自己的怀念和遗憾。   冯铮见实在问不出什么,看一眼蹲在地上发呆的鲁七郎:“那鲁七郎往日是如何?”   鲁七郎哆嗦了一下,惊恐的看着冯铮,又哀求的看着村人,可是没人与鲁七郎对视。   冯铮还有些防着他,虽然他问这话是出于公事公办,但这人显然是想多了,万一他以为自己进了绝路,突然暴起怎么办?可谁想到,这鲁七郎见了这情景,非但没暴起,反而把自己蹲得更小了,抱着头,缩着,嘤嘤呜呜哭的跟个妹妹似的……   冯铮也是无语了,演技高超之人他见多了,可这个样子若也是演技,那他……也没什么可说的……   看鲁七郎这个样子,族老们也放下了心,开始说起鲁七郎来。   这位是比纪三更普通平凡的一位村人,他年岁也更小,刚二十出头,媳妇说上了,可还没娶。然后,就是今晚上值夜发现纪三尸首这件事了。虽然那些族老们极力的说什么他小时候把东家的小子打破了头,前些年跟邻居为了地界抄着锄头拼命之类的事情,但那真的都是太普通了,这些经历,在场的甜水村人身上也都发生过。   冯铮觉得,这事还是得从死者身上着手,一个是等天亮了,详细的验看尸体与案发地点,一个是查问纪三的熟人。   冯铮本来想说等天亮如何的,可是一抬头,发现天边已经有一线光明乍现,这是已经天亮了……   小旗带着两个人回去迎卢斯了,但是冯铮猜测,他在半路上应该就能碰见卢斯的大部队了。   鲁七郎便要被村人看押起来,冯铮却将村人叫住:“不忙如此妄下定论,这案子还有许多不清不楚之处,少不得还有事情要问询于他,这龙王庙前头也算宽敞,还请诸位族老帮个忙,将涉案的一干人等都叫来,咱们细细盘问。”   有村人嘀咕:“都这个时辰了,该是谁就是谁,又与我们何干?”   那些闲话虽然方捕快没有翻给冯铮听,可看他们那表情,冯铮也知道这些人想的到底是什么。   “若是此时被断为嫌犯的是在场的诸位,而非鲁七郎,那此时诸位又是何种的想法呢?本官还请诸位将这事稍微在心上放一放,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若是今日鲁七郎真的罪责难逃,那也是他罪有应得。可若是查出来鲁七郎乃是被冤屈的,诸位往后也能睡得安枕!” 第224章   旁的事情,这些人扫扫门前雪也就罢了, 可如今这人命关天的, 这些人竟然也因为一夜未眠, 而懒于应付,这就有些……   方捕快用当地话说完, 村人中有的面露愧疚,可有些人低了头却依旧觉得不以为然。这就是,刀砍不到自己,不觉得疼吧?   鲁七郎在边上听着,顿时流出泪来, 这在场的,不是跟他一块长大的,就是看着他长大的, 他到底是个什么脾气秉性的人, 这些人何尝不清楚。可如今, 却没有一个站出来给他说句公道话的。   眼前这官儿,他放下还恨,可如今却只剩下感激了——若是没有这官儿在场,这死了人命没走公事, 他怕是早就被家规惩办了吧?   打了个哆嗦, 鲁七郎从蹲变跪:“谢大人!谢过大人!”   冯铮将他扶了起来,他是不信这人是罪人的,可是现在要什么什么都没有,自然无法将他脱罪:“你且在一边……坐在地上吧。”   “大、大人……小人有一件事, 是、是三叔的事……”鲁七郎也不是真傻,他清楚,这时候光靠着人家救不成,他自己也得想法子。   “哦?何事?”   “大人,小人一直都是跟三叔在一个晚上值夜的……”鲁七郎越发来了精神,到不是他笃定自己说的话一定能洗刷自己的冤屈,而是冯铮愿意听,便代表着冯铮并不是惺惺作态,而是真的相信他。   鲁七郎心里安定,说起话来也越发的带劲。   其余村人怕他胡乱攀咬,当着冯铮的面又不敢叫鲁七郎闭嘴,刚才的不以为意和无精打采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听他说话。   这甜水村里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只有三十五岁以下,二十岁以上的男丁,才会参与守夜。村子不算是大,所以这个年龄段的男丁其实不算太多。这么多年来,每个人一次轮过来,断则七八天,长也就是半个月。   鲁七郎从刚二十岁的时候就跟纪三搭档,一直到现在,两个人可以说是非常相熟了。   纪三为人还可以,蔫不吭声的,两个人也相处得来。可是,从四五个月前开始,鲁七郎发现,纪三突然有钱了。   这个有钱也不是大钱,纪三原先的生活在村里属于偏下,平常的时候能吃七八分饱,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得饿肚子的那种。可是突然之间,纪三能吃肉了,隔三差五的,就到县城里头去买出了名的猪头肉、卤肉、肉包子,没过多久,他还喝起酒来了。   而且他还越来越大方,一开始就是他在自己家里吃,但是值夜的时候鲁七郎能闻到他身上的肉味。又到了一两个月前,他甚至把吃食带到他们值夜的地方来,邀请鲁七郎跟他一块,吃肉喝酒。   冯铮看向那些村人:“此事诸位可知道?”   “人死都死了,他家里有钱,和他丢了命没关系……”鲁氏族长尴尬道,突然他又想起来了什么,神色一变,“大人,该不会是有人谋财害命吧?”提问的时候,他还下意识的看向鲁七郎。   亏的冯铮刚才还说了,不要避死者讳,结果这些人还是避讳了。   “找个人带本官去纪三家里。”冯铮说完眉头就一皱,因为有许多人瞪了鲁七郎一眼,继而低头叹气,还有人因为站得靠后所以觉得冯铮注意不到他吧?就用怪异的眼神看他——那眼神分明在说“看吧,看吧,果然如此。”   好脾气如冯铮,这时候憋气得厉害。他是明白了,要不然这些人闭口不谈纪三有钱了呢。这是怕他去纪三家里“抄家”啊。出息!   可气归气,还有个蒙冤受屈的人在那跪着呢。   “鲁七郎,你带路。”   “小老儿给大人带!小老儿给大人带!”鲁氏族长赶紧跳出来了,他确实是不想冯铮贪了纪三的钱财,可要是鲁七郎带着人过去,不但把钱财贪了,还随便找个什么人栽个赃怎么办?虽然鲁七郎也是鲁氏一门,可是族长觉得,他如今更要为公理正义挺身而出!   冯铮带着方捕快跟着组长走,其余人都留在甜水井那边——他现在主要是担心自己一走,那些村人对鲁七郎做些什么。拐过一个弯,冯铮就看见有一家特别热闹,许多妇人都在那家院子里进进出出。   他一开始还想着,是不是那家办什么喜事啊?可后来不对了,那些妇人进去之后再出来,手上多拿着些东西,什么破碗烂盆、扫帚笸箩,还有三个妇人为了一只鸡吵了起来。   “那是纪三家?!”   “……是。”鲁氏族长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纪三一死,他们家这一支是彻底绝户,确实他的家产就算是村子里的了。可是再怎么说,也得等纪三入了土之后,再掰扯人家的家产怎么分吧?这倒好。别管这位冯大人道纪三家来是不是想着纪三的家产的,反正他们甜水村的脸是彻底的没了。   “都别抢了!都别抢了!都给老夫放下!”不等冯铮说话,鲁氏族长就已经跑过去了,跟着过来的其他两支的族长也跟着一起奔了过去。   三位族长这一出现,立刻有胆子小的,赶紧把东西就放下了。但也有那泼辣的,非但不放下,还因此哭嚎了起来:“我们家三个的东西哟!可怜他还没入土,就让这些混账全都给糟践了哦!”   “闭嘴!把你们拿出来的东西全都给放下!”   “凭什么?!凭什么三叔的东西要给他们!”   “谁也不给!你们自己也说了,纪三还没入土呢!他的家产,谁在他丧事上出的力气大,给谁!”   “……”族长这话也有道理,还有点良心的人,就把东西拿出来了,破的烂的,不多时就堆了一小堆。   族长看着竟然连纪三这个大老爷们内里头的脏衣裳都有,更是被这场面羞得无地自容。   “等等,让她们都别走。”冯铮看了半天戏,说话了。   “大人,他们都是些头发长见识短的……”   “诸位嫂子,不知道是谁最先闹出来的这一出?”   “……”夫人们挨挨挤挤在一起,别管刚才怎么吵闹,现在却是年纪大的把年纪小的挡在里头,一个个都低着头,默不吭声。   “纪三被杀,总得有个由头。他身上能找着的由头,就是他这几个月间,突然就有了钱财,本官寻思这他这家里该有线索,这才让三位族长带着本官前来,却没想到,让诸位嫂子捷足先登了。这里怕是就有物证,毁于无形,那这头一个带头的人,可就嫌疑……”   正气小哥哥名不虚传,也要感谢越来越进入角色的方捕快,在场的妇人们看着他正气森然的脸,再听方捕快翻过来的话,忍不住就把眼睛朝一个矮胖的中年妇人身上看。   “这位大人!您可莫要冤枉了好人!老婆子我是头一个来的!可我要是不来,这纪三的家产怕是就轮不到我头上了!”这矮胖妇人不知道是不知者无畏,还是豁出去了,这话说得,可是真够直白的,“且大人你说的什么纪三的钱财?纪三的钱财谁不知道是龙娘娘给的啊?”   “休要信口胡言!”鲁氏族长出声呵斥!   妇人被骂得脸色稍微难看了一些,但很快就叉腰挺起了胸:“族长这话说得可怪了!老婆子又没说什么不该说的?!纪三救了龙子一命,龙娘娘多给纪三钱财,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冯铮点点头:“这话也确实说得过去。”   妇人听冯铮竟然给她“撑腰”,脸上越发的得意,还下意识的捂了捂自己的胸口,这自然不是因为她胸大,怕是她找到了什么值钱的物件。   “但正因为如此,你们寻出来的东西,更应该是交给龙娘娘吧?”   “这……怎么能这么说呢?娘娘给了纪三的东西,就是纪三的了,那我们……”   “又或者,你们怎么能肯定所有的东西就都是娘娘给纪三的?他被杀……虽然现在最有嫌疑的是鲁七郎,但也备不住另有原因,比如他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否则也不会让人砸得脑浆子流了一地了。诸位嫂子不问青红皂白,就跑来此处,就不怕也把不该拿的东西拿走了吗?本官在此劝上一句,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可是切莫因为一时贪财,将性命搭了进去。”   方捕快这段翻译得极其“入味”,阴森森的,带着那么点威胁,可是比冯铮本人的语气还要能镇得住人。   莫说是这些妇人,就是那三位族长,都吓得一个激灵。说到底,他们都是一些乡野之人。死人是见过,毕竟谁家都有长辈过世,可是死于非命的,纪三真是他们村子里的头一份。这些妇人之前只听说纪三被打死了,然后看有人来纪三家里摸好东西,也就从众的都来了。可纪三到底怎么死的,死时是个什么模样,她们并不知道。   当即就有妇人立刻转身把东西逃出来,扔到了那个杂物堆里头。结果就只剩下矮胖妇人,摸着自己的胸口,神色变幻了半天,最终还是一咬牙,从怀里拿出了个小绸布包来,仍了堆里头。   她前脚扔,冯铮就后脚过去捡,绸布包被矮胖妇人扔得散开,明摆着看见了一枚金色发簪露了出来。   冯铮把发簪捡起来,发簪金色驳杂,花纹粗糙,但凭重量,冯铮很清楚,这确实是金的,有小一两重。村中的妇人们,头上的簪子多是木头、竹子的,少有的几个家境殷实的,是铜簪子,银簪子的都没见过,突进突然多了金簪……   这簪子的成色看,应该是新铸的,还并没有被用过。偷来的?冯铮在心里摇了摇头,他更倾向于,这簪子是纪三自己买来的,那么,他买一根簪子,要给哪个女人?而且,龙娘娘给纪三的银钱,足够他买一根金簪?   即便龙娘娘是个小有名气的神婆,这也不是她能拿出来的。一根金簪,让纪三这样的农人去买,就算是最老实的商家,一两的料也会要他至少二两的黄金。如今金贵银贱,一两黄金至少要十三四两银子,二两黄金,就是近三十两银子,在这甜水村那都是两亩良田的价值了。   冯铮看了一眼矮胖妇人,得亏她还有怕的,否则,这条重要的线索,就要失去了。   “这金簪至少三十两纹银,龙娘娘即便感恩,怕是也不会给纪三这么多的银子吧。”   鲁氏族长摇头:“这、这纪三确实是最近手头宽裕了一些,但是、但是小人们也不知道他到底哪来的银子啊。”   “族长,你赶紧让人看住鲁七郎家中。”   “鲁七郎……怕是也不会有这点银子。”鲁七郎要是有银子,那早就娶媳妇了,“莫不是他见钱起意?”   “无论鲁七郎是否害人,他家中都该有些线索。”冯铮叹气,之前想着卢斯怕是不久就要来了,还有那么点小小的无奈,如今知道他就要来了,却只剩下松口气——太缺人手了。   鲁氏族长还要说什么,可是被另两外族长拽了两下袖子:“纪三家里已经除了丑了,还耽搁个什么啊。”   鲁氏族长脸上一红,那鲁七郎可也是个光棍汉,要是再动作晚了,让人给把他家里翻了个底朝天,那确实也是够丢脸的。更何况,人还没死呢。   “是!是!”三个族长应着,跑了。   冯铮是想让他们安排人手,没想着他们走人,毕竟他们在场,很多事情还是很方便的。可是跑就跑了,冯铮也不叫了。   他重新面对眼前的这群妇人:“诸位嫂子,敢问纪三在世时,可曾与哪位女子亲近一些?”   “没有。”“没有没有!”“不知道……”“谁盯着人家这事啊?”   妇人们都是摇头,可她们脸上的表情却不是那么说的,反而是有些“你知道、我知道、谁都知道、可是我们就都不说”的怪异感觉。   冯铮眯了眯眼睛,把自己的钱袋解了下来:“诸位嫂子,若是谁心中有些疑难,皆可前来询问本官。”他从钱袋里掏出了一个最小的银珠子,他和卢斯用的银子,成色都是上好的,银子见光,反而比他刚才捡起来的金簪更加璀璨一分,可就只是一瞬间,迷眼的银子已经让他塞回了钱袋里,“行了!不耽误诸位忙了!”   冯铮本来是想去鲁七郎家的,可是三个族长走了,其余跟着的人竟然也跑了。他跟方捕快与另外一个无常只能先回甜水井那边,或者路上要是碰见其他人了,再让人带他们去卢七郎家。   三个人一路走,突然有个小石头扔在了冯铮脚前。他停下脚步,就看见矮胖妇人正在前头的一处院墙边上,朝着他招手呢。   “将军?”方捕快问。   “你与我来。”冯铮说完又对着无常点头示意,那无常立刻站在一边,与他们发放风。   “大人,民妇们若是说了,真的给民妇银子?”两处院墙的夹角里,不只是矮胖妇人,还有另外一个瘦高的婆子,这一矮胖一瘦高靠在一起,虎视眈眈的看着冯铮……腰上的钱袋子。   “不只是说,还要是说了实话的。”冯铮从钱袋里摸出了两粒碎银子,摊开掌心,让银子在他掌心上闪闪发光。   两个妇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抓,可冯铮的手突然合拢,才让她们意识到了自己还没“交货”呢。   矮胖妇人道:“民妇要说的事情自然是真的!而且,也只有我来这老实人这时候才愿意跟大人说了!”   高瘦妇人赶紧点点头:“对对!这村子里好多人啊,都丧了良心了!那么多事明摆着的,就连吱声都不敢啦!”   矮胖:“不瞒大人,纪三啊是老实!所以之前说好的媳妇,都让本家的弟弟给抢啦!”   “说好的媳妇?”   高瘦:“还不是徐氏……哦,现在都叫她龙娘娘了,呸啊!她真当得起?也不怕折寿啊!”   越是穷困的地方光棍汉就越多,溺死女婴、卖掉女童,结果男孩长大了,就娶不了老婆了。所以,大户人家放出来的婢女,从良的女支女,只要是愿意嫁人,那就有大把的男人任凭挑选。更不用说本来就是良家的寡妇,徐氏之前的名声也不错,守寡之后有人争抢也不为过。   冯铮点点头:“即是说,徐氏原本该是嫁与纪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嫁给了纪有水?”   “对!原本纪三跟徐家都说好了聘礼了,都要招呼人修房子,等着娶媳妇了。结果,却让纪有水抢了个先。”矮胖妇人脸上的表情极其丰富,对着冯铮挤眉弄眼的,各种暗示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可不是!”瘦高妇人面部表情没那么丰富,只能挤着眼睛一拍大腿,“后来听人说,原来还是纪三让纪有水撺掇着,说去看他的新媳妇,这才带着他们一群小子,跑去了徐家庄!结果这一去可好,纪有水多花了一两银子,兄弟媳妇就变了自家媳妇了!”   “还有……其实原来纪有水不在意徐氏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她前头的那男人的,可是有人说,徐氏在出嫁之前,就跟纪三好过了,孩子是纪三的!纪有水这才闹了脾气!”   “其实那孩子我们看了,像纪有水得很,该就是纪有水的种!也不知道是哪个脏心烂肺的乱传!”   “不过,纪三到底跟徐氏有没有首尾那却不知道了。”   “反正之前是没谁见这俩人在一块,不过纪三救了小文子,就是徐氏的儿子,徐氏确实给纪三送了不少东西……”   “包括几十两的银子?”冯铮问,二两银子一刀肉,徐氏成了纪有水的妻子,这地方的贫穷可想而知,不过几个月,徐氏就能大方的把几十两银子拿出来?这有些不可思议了。   “来拜龙娘娘跟龙子的人,有一阵是挺多的,但附近的人给的,也就是两个鸡蛋、一碗米之类的。就是城里来人,也不过是留下十几文钱财,这几十两银子……”   “怕不是娘娘给的吧?”   这两个老妇人初时给人的印象,是那种长舌妇人,尤其是矮胖妇人。可是听她们这一搭一唱的,冯铮发现她们俩也不是太长舌,不是那种空穴就来风,假大空,胡诌白咧的。她们自己比较确定的事情才说给冯铮听,不确定的也不胡说。   即便是有冯铮之前的警告在,但应该也是这两人品性还算可以。   冯铮把之前拿出来的两块银子放回去了,那两个老妇人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只是碍于冯铮乃是大人,她俩不敢直接骂罢了。可是,等到冯铮重新又拿出来了两块更大的银子,示意她俩拿走,这两人才从三尸神暴跳变为了喜气洋洋。   “本官还有些事想询问二位,龙娘娘出现之后,甜水村里可还出现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除了龙娘娘,还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啊?”高瘦老妇手里攥着银子,就只剩下笑了。   矮胖老妇拍了一下同伴,匆忙把银子塞进怀里,努力的想冯铮的问题:“要说不对劲……那口甜水井,咱们祖祖辈辈喝了多少年?水是好水,灾年不知道救活了多少人命,可是也从来没听说过那井水有什么延年益寿、包治百病的事情啊!”   “那这个包治百病的事情,到底是从谁那先传出来的?” 第225章   高瘦妇人道:“从谁那?这就不知道了。我头一回听见……好像是在县里。有人说,出了个龙娘娘, 能洒水为药, 包治百病呢。我上去问, 结果人家说就在什么甜水村。我那时候还想着,莫不是这周围有个叫一样名的村子, 谁知道越问越听着耳熟,原来那村子就是我们甜水村!”   “对对!我也想起来了!那回你不是回来问我吗?我也是她问才刚知道这事的!”   有意思,这些老妇人都是村子里的包打听,结果她们都不知道的事情,县里先传起来了。   “本官听旁人说, 那纪三临死之前,有一阵是经常朝县城里跑,割肉买酒的。”   “对!是有这么一回事!”两个老妇都点头。   “你们这里离着县城有小半日的路程, 如此来去, 怕是耽搁农事吧?”   “这谁知道呢?”高瘦妇人一摊手。   “最开始的时候, 纪三是没买东西的。”矮胖妇人却有些旁的话要说,“他也是奇怪,大冷的天,不年不节的, 空着手天还不亮就下山去, 然后过了晌午,再回来。慢慢的,他回来的时候才不空手。又到了最近,他都能坐着租来的骡车来回来。啧啧!”   矮胖妇人嘬着牙花子摇头, 不知道是羡慕,买还是觉得纪三败家。   “好像还真是这个样!”高瘦妇人一拍手,“当初老妇人的小侄女要出嫁,我去县里给她买红布,还碰见过纪三,我俩是一起去的县上。他还帮我背了箩筐。可是后来,我到县上赶集卖东西,我依然是走着的,那纪三就是坐着车去的,却是看都没看我一样,还扬了我一身的尘土!”   她一脸的愤愤,显然对当初的事情很是怀恨。   冯铮点头,且很是上道的,从钱袋里又摸出了两粒碎银子,交于了两个妇人。这地方如此穷苦,她们得的这些银子,怕顶的上全家两三年的收入。如今两人都是笑得露出满口磨损严重的黄牙。   冯铮道;“多谢二位婶子,若是日后二位再想起什么奇异之事,还请告知本官。”   “一定!一定!”   冯铮点点头,继续朝回走。一边走,冯铮再次开始为缺人烦躁起来。   可是还没走两步,他们前方,就有个村人嗷嗷乱叫着朝着他们跑来。三人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村人要动手了,下意识的朝腰上一按。可这时候才发现,无论是铁尺还是朴刀,他们因为是隐匿了身份过来的,因此都没佩戴啊。   “大人!大人!不好啦!来了强人啦!还都是骑着马的强人啊!好多人啊!一眼看不到边啊!”   方捕快;“将军,那村人说说是来了强人了,还都是骑着马的强人。”   冯铮:“……啊?”这么紧张危险的事情,但是为什么反而莫名的有点欣喜呢?   卢斯脚步匆匆的走进村子里,到了那龙王小庙跟前的时候,眼睛一扫,他就看见自家正气小哥哥……的背影了。   旁人只觉得眼前一闪,就有个玉面男子窜到冯将军身边去了。   众无常早就都看习惯了,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视若无睹。甜水村的村人虽然头一回见,但对这位带着大队人马跑到他们村子里的将军,可是比对冯铮更加的畏惧。   ——都是官儿,有权无权,有兵无兵,有刀没刀,那给人的感觉可真是不一样。   “铮哥,那个……呵呵!”卢斯看见了人,放心了,就开始心虚,说好了十二个时辰了,如今这才七八个时辰吧?   “师弟,我也想你了。”冯铮看着他眼神闪烁,一脸傻笑的模样,心里方才的那点欣喜仿佛化作烟花炸开,整个胸口都是温热灿烂的。   卢斯好想把他家正气小哥哥搂在怀里,亲亲抱抱,可是……唉!等案子了结吧:“我听说你们刚到就死了人?”   “嗯,半夜里出的事,而且这人还与龙娘娘有莫大的关系,我与大家说说案情吧。”冯铮看着卢斯又是一笑,抬手……原本那动作是要摸卢斯的脸的,可是都快碰到脸颊的皮肤了,才突然变了方向,将手按在卢斯的肩膀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卢斯肩膀一抖,冯铮的手上就跟带了电,半个身子都麻了,可还是收敛心神,将心思放在正事上头。   召集两个总旗与众小旗过来,当然太子和周安也在其中,众人听冯铮讲述经过。   待冯铮说完,无常中负责验尸的仵作先去验尸,两人又将方捕快与闵师爷叫过来,卢斯问:“两位,这个龙娘娘的事情,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开始传起来的?”   “这……在下并不知道。”闵师爷一问三不知。   卢斯和冯铮的感觉——这家伙是真的什么用都没有啊。   双方的身份对比放在那,两个人根本就没隐藏自己心中的想法。闵师爷看得心中愤恨,可却又做不得声。正暗自磨牙,就听方捕快道:“龙娘娘的事情,是不是先从甜水村传出来的小人不知道,但在县城里头,该是先从市井里头……尤其是苦力里头传出来的!”   “苦力?”   “对,小人的弟弟,便是做点苦力糊口。小人家中有兄弟五个,我们四个都做了捕快,可是最小的小弟实在是……”   捕快是贱役,不能读书、不能经商、不能种地,做不了捕快的,为了谋生,自然是什么都得干。那些手里有点权的班头、捕头们,自然能把自己的家人安排好。像是方捕快这种小捕快,那家里人就只能是设么脏活累活都干了。   方捕快脸上有些红,他怕这些大人们看不起他,可是他在所有无常的脸上都没看见轻蔑,只有同情,且不是那种我高高在上的同情你,而是很平等,“我也曾经如此”的那种同情。方捕快把胡思乱想甩开,只是讲事实,“小人头一回听闻龙娘娘的事情,便是从他那里。舍弟只有一把子力气,瘦谷县又小,他便是做苦力,也多是去干代役人。”   苦力其实是一个很宽泛的称呼,尤其是在瘦谷县这种小县城里,他不可能像大城市里苦力们也分出区域和宫中来。瘦谷县人少,富户少,各种商品流通也就更少,所以,苦力们什么都要干。   给商人搬货、拉车,帮富户修整庭院等等等瞪,可是这些差事在大城市很多,在瘦谷县就太少太少了。那么苦力们为了糊口,就只能去做代役人,顾名思义,就是代替旁人服徭役。当然不是冒名顶替的代替,这种的被人告发就得一辈子服徭役了,风险太大。他们干的,是官府雇佣的代役人。   民户支付粮食或者钱财给朝廷,以此免役,官府再用这笔钱聘用代役人。朝廷最早的说法是免役钱都给代役人的,不过,这显然是不现实的。但各地官府也没太过盘剥,毕竟这是确确实实的买命钱,基本上六到七成的免役钱,都能让代役人拿到手里。   可是,如果服徭役是一件简单的差事,那就不会有人拼了命的花钱免役了。   总之,方捕快的弟弟,干的就是这么一个苦差事。   但因为他一家子都是捕快,所以相比起其他代役人和服役人,他还是相对的轻松一些的,因为工头也都是捕快做的,会相对的给他宽泛一些。方捕快的弟弟也不是个仗势欺人的人,反而很能利用自己的这点权力,调和双方的关系。   所以,有他在,捕快工头手底下就能稍微松一松,能让服役人和代役人喝口水,歇一歇。这非但没让各种活计滞后,反而大小工程完成得又快又好——当然是瘦谷县的所谓大小工程。   于是,方捕快的弟弟年纪不大,可是已经有了些威望,官府喜欢找他来代役,其他人也愿意跟他一块干活,他大小算是个头领。   这位方头儿呢,也并没有因为自己没当上捕快,就怨恨父亲和兄长们,反而一直以来都对父亲和兄长们很尊敬,因为他知道固然他也是捕快出身的子弟,但若是只凭这点,其余捕快们不会给他这么大的面子,他们对他好,愿意跟他谈,迁就他,都是因为他后头站着一个父亲和四个哥哥。   所以有什么好东西,即便只是一口肉半口酒,他也会拿到家里来,跟家人们分享。然后有一天,他就拿了那么一壶水来。   讲这事甜水村、甜水井里,龙王爷在里边洗过澡的,能前身健体,延年益寿。之后,龙子和龙娘娘的事情,也是从这位方头儿的口中传来的。   “……小人觉得这事有点奇怪,怕他被人骗了。便私下打听了一下龙娘娘的事情,结果发现,除了苦力根本就没什么人知道。便以为这是个小地方的神婆,让小人那弟弟谨慎些,别多掺和。又过了半个多月,听说是龙娘娘治好了什么人,这才突然之间变得有名起来。”   这位方捕快说是讲龙娘娘,实际讲自己家人的篇幅倒是占得更多,知道他这是想表现一下自己。卢斯看冯铮并无不耐烦的意思,也就同样耐下心来,听他从头到尾讲下来。虽然方捕快说的这些话里应该是也有许多夸大之处,可冯铮跟他相处的时间不短,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这个方捕快的为人应该还不错,若他们一家都是如此,那家教还真是好。   ——卢斯觉得,家教好坏,不是这一家子老小读书读了多少,而是一家老小人性如何。   待他说完,冯铮对卢斯道:“咱们也是要派人回去细查的,既然如此,就让方捕快带一个小旗回去?”   “嗯。”卢斯点点头,“我刚来,就算有你详述,但许多事也还不清楚,你拿主意,我听命。”   “那就有劳方捕快了,还请方捕快回到县上,帮我们查一查这龙娘娘的流言,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是!是!小人一定查出来!”拱手就够了,可方捕快实在是太过激动,噗通就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站起来,精神抖擞的就走了。   卢斯看着方捕快心中有些感慨,他也曾经觉得,这个世界的人骨头太软,其实规矩里头没那么多磕头的事情,见了皇帝并非正式的奏对,那也是拱拱手就好了。可渐渐的,有些理解这些人了。不是他们骨头软,而是当他们面对一个能够改变人生的巨大机遇的时候,实在是不知道除了跪倒之外,还有什么能表达自身的心情。   毕竟,这个时代的待遇的改变,可不只是五险一金,工资翻倍之类的,而是直接身份上的变化。从鱼肉变成砧板,乃至刀斧,这是很恐怖的提升。   “那个……两位将军,要不要学生也跟着方捕快一起去?”闵师爷过来了,对着卢斯和冯铮努力摆出一张笑脸。   “我俩听不懂此地百姓的方言,闵师爷还要再辛苦上一阵了。”卢斯瞟他一眼,虽然冯铮没刻意去说,但也能从他刚才的话里听出来,方捕快是在努力帮忙,而这位闵师爷则在努力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嗯?这么一想有点奇怪。他们无常司确实是捕快建立起来,可并不是说不收读书人啊。甚至之前考试,也有些屡试落第,或者对于刑名片刻至极的学子,特意跑来应试,他们现在队伍里就有不少这样的新人。   确实,当无常没有当师爷轻松,可无常司就算是小旗那也是有正规品级的官员啊。师爷却不同,他就算是做到宰相的师爷,他也是个师爷!   闵师爷若是为人清高,那不阿谀已经够了。可他并不清高,那他干什么做事这么“缩”呢?   此刻冯铮正准备去鲁七郎的家里,一行人走在路上,卢斯就干脆问出来了:“闵师爷,你既然是闵县令的师爷,应该知道闵县令写的那封奏折吧?”   “啊?啊啊!是、是的。学生是看着县令大人写出那封奏折的。”   刚才卢斯问话,周围的人就都把耳朵支了起来,反正是走路没事干,耳朵听又碍不着事。可是这闵师爷的回话,就有点意思了。   都是人精,尤其太子和周安这俩是跟着来,但是冯铮和卢斯不会安排他们事干,如今在外头,当着卢斯和冯铮的下属,还有那么多远远围观的百姓,两人也不会多嘴多舌。可是这案子越来越玄乎,虽然没有之前那些邪教、奸细之类的那么夸张,可也是内有乾坤,两个人本来就兴趣越来越大,如今更是亮着眼睛看着闵师爷。   他们俩自己没觉得,但一个人久处上位,生杀予夺,气质是跟旁人不一样的。被两人这么盯着,本来就被卢斯问得有点心慌的闵师爷,越发神色不对了。   “此事……此事确实是学生让知县大人写的奏折,毕竟,一个二嫁的妇人,一个不知其父的孽障,却以龙为名,实在是……实在是居心叵测!”   太子脚步一顿,干脆直接停了下来,从扭头看着闵师爷,变成转身整个人面对他:“你们家知县,上那奏折的意思,并非是神婆以神水之名蛊惑百姓,而是有乡民以龙为名,意图……”造反俩字,太子没说出来。   “那、那不是该当的吗?!”   周安也转过身来了,面色严峻:“之前你们说甜水村此处有五千乱民,是真的查探错了,还是你们故意放出如此风声的?”   “乃是有人传到县内的消息!且是许多人言之凿凿,我等并没想到,竟然是有人胡言诓骗!”闵师爷两只手紧紧攥住拳头,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周安,眼珠子一动不动,额头的青筋都崩出来了,他的表情是正直和严肃的,整个人都写满了“我说的是真话!”   不过,闵师爷大概不知道,什么叫做用力过猛。   “该是如此,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治下之地出现乱民的,更何况是五千人。”卢斯笑着道,对太子和冯铮都递过去一个眼神。   “还是卢将军明白事理,您这些下属……呵呵。”闵师爷冷笑两声,看来他这不但是松了一口气,而且经过此事,他胆子也大了许多。   太子和周安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四个人却是交换了一下眼神。   确实是官府一般情况下不会愿意自己治下出了乱民,但也有不一般的情况。比如肃韦州这个穷地方,这里穷,地广人稀,又是边塞之地,民风彪悍。所以,这里的驻军都是精兵。来这里的文官固然形同于发配,可若是立下武勋,还是能够升迁的,甚至被封爵的也不是没有。   现在这个事情可以这么看。   如果皇帝因为龙娘娘和龙子以龙为名,而雷霆震怒,杀了全村。那闵知县是举报有功。   可后来皇帝没怒,或者说他根本没注意那什么龙不龙的,只把这当成了肃韦州知府没事找事。这“没事找事”并非是贬义,而是常态。毕竟大臣们的奏折也不一定都是正事,而且要是一个官员的治下三天两头的发生大事,那皇帝早就把让这人回家卖红薯去了!可是又不能什么事都不上奏,不然天长日久的,皇帝早就忘了你是谁了。   所以,官员们给皇帝的奏折,正事占的比例实际上很小,请安的、唠嗑的、说本地天气的,乃至于讲故事的,干什么的都有。   皇帝也能理解,毕竟这也是朝臣的无奈之举,随便批改两笔,也就放下的。所以他把肃韦州知府的递上来的闵县令的奏折,也当成了普通讲故事的,还是个不怎么好听的故事。若非正好碰到太子闹腾起来了寻仙问药的事情,怕是这奏折很快就扔一边去了。   结果皇帝并非下旨要把甜水村的村民如何,反而派了无常们过来查问究竟。闵知县一见面就说当地有五千多乱民,若是卢斯和冯铮信了,或者他们俩“谨慎”一些,没自己来,反而联络当地驻军,派了军队来此,那发生什么事可就不好说了。   不过,再一想,这事就又有些太儿戏了。真打起来,到底是五千乱民,还是五百不到的寻常老百姓,那还看不清楚吗?   周安走着走着,突然又问了一句:“柳城校尉闵楷也姓闵,不知道与闵县令和闵师爷是什么关系?”   “是……”闵师爷刚平静下来一会儿,被周安突然这么一问,下意识的就要回答,可是好悬忍住了,继而斩钉截铁的道,“没关系!”   没关系?看来是非常有关系了……   最后一点不对劲的地方,让周安这一问给补足了(周安现在绝对是官员的百科全书了!)。柳城是距离这里最近的,有超过千人以上驻军的地方,一旦有事,瘦谷县首先就是要向柳城求援,如果柳城那边的人也是商量好的呢?   无常毕竟不是用来打仗的,到时候让无常司的人都远离战场,等打完了再让他们过去……甜水村的这点壮丁,布置成五千人的战场那是不可能的,但布置成千人的对战战场,还是做得到的。   军报上头,即便是没有五千人的乱民那么多,可是千人上下,也不少了。   到时候,校尉有赏,闵知县有赏,知府有赏,不知情由的百姓,也有了“你听说过了吗?有个龙娘娘造反啊!”这谈资来佐酒,只是可怜了甜水村上下无辜百姓遭了死劫。   这里的百姓虽然也有愚昧,但同样也有老实良善之人。即便是那两个多舌的婆子,即便是为了银子而来,也没为此杜撰什么。相比之下,这里的人已经好多了 第226章   众人都站住了,卢斯更是把手按在了闵师爷的肩膀上头, 眯着眼睛笑嘻嘻的看着他:“闵师爷, 咱们无常司是干什么的, 师爷就算是在肃韦州,应该也有所听闻吧?”   “自然, 学生、学生知道……无常司查冤正典之名,大昱谁不知谁不晓?”   “嗯,那你知道,陛下给我无常司下了恩旨,我无常司每年都有五十个刑杀致死的名额吗?”卢斯这是胡诌, 皇帝就算真敢给,这种东西他也不敢收的。   “这、这却是、却是不知道了……”闵师爷哆嗦。   “师兄,咱们今年还剩下多少个名额没用啊?”   “这年才刚过半, 你以为用了很多个啊?还剩下三十四个呢。不过, 临来的时候, 地府里头进了新人,可能没那么多吧、不过三十个应该还有。”   “嗯!”卢斯笑得更甜了,“别管三十,还是二十, 总归是不少呢。况且陛下仁厚, 五十个都满了,也能再找他老人家要去。所以啊……闵师爷,我们无常司打死的人,多你一个……并不多啊……”   闵师爷并不知道卢斯是满口胡诌, 毕竟无常司凶名在外,他看着卢斯,这俊美年轻人也看着他,还眯着眼朝他笑。可闵师爷并没从卢斯身上感觉到笑容这个表情之下应该有的和善,相反,他有一种自己成了一坨死肉,而对方乃是嗜血凶兽正找地方下嘴的阴森恐怖感。   “陛、陛下英、英明,无常、无常司功劳……劳苦功高,该、该当如此。”   “是啊,该当如此。”卢斯的手在闵师爷肩膀上又拍了拍,“师爷,我无常司就喜欢硬骨头的汉子,不错,不错。”   竟然不是一吓唬就什么都招了,卢斯这两声赞美还真是出于真心的。不过,看这师爷不像是胆子大的,能让他把牙关要得这么紧,就说明真有事了。   “承!嘶!承蒙夸奖。”闵师爷这是把舌头都给咬了。   众人也不再说他,反正他人在这,那就跑不了。鲁七郎的家里,并没像纪三那样被翻腾了个底朝天,不只是因为族老们先一步来把他家保护起来了,也因为鲁七郎还活着,另外纪三有钱他没钱啊。   与此同时,他家也没什么线索就是。不过,卢斯他们还是有点收获的。   “村中可有会官话的?”冯铮到了鲁七郎家,看见了众族老们,当即问。   “这、这穷乡僻壤的、如何……”闵师爷一惊,匆忙道,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吓唬得过了,闵师爷如今平常说话舌头也拌蒜,弄得自己结巴了。   “会!会!”鲁氏族长立刻点头,随即用带着浓厚地方口音的官话道,“小人和小人的儿子都会!”   冯铮点头:“让他来。”有口音归有口音,但还在能听明白的程度内。   也该如此,即便之前方捕快是翻译,可是听他的转述的话,也有些不是捕快会用的文词,这族老们的举止也能看出来,他们是读过书的。这年头,既然是读书人,就要会官话,否则当朝堂上的皇帝是万言通吗?满朝文武南腔北调,那成何体统?   闵师爷想要说话,可是被卢斯笑眯眯的一看,他吓得打了个嗝,低头一句不说了。   “如今快到吃饭的时候,还请诸位到寒舍一聚!”鲁氏族长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愁眉不展的脸上,终于露出来了笑。   冯铮摇头:“我无常司在外办案事,官兵一体,诸位族老若是有心犒劳,那两摞烙饼,一锅热汤足以。酒就算了,肉若有,我等自当出钱购买。诸位族老不必多言,我等回那龙王庙了。”   冯铮转身就走,众人自然是跟着他。   “话说,冯将军,这几个老……老爷子都能说官话吧?那之前呢?他们明知道你听不懂,但是你身边有能听懂的人,可是还用本地土话?”路走了一半,太子有点不明白,抬手扶着冯铮的肩膀问。   “这是智慧啊,瑞哥儿。”卢斯伸手就把太子的爪子拽下来了,那急吼吼的样子,看得冯铮哭笑不得。   “智慧?”太子倒是没在意自己的龙爪子跟脏东西一样被人抓住甩开,他刚才是唐突了,要是有人敢那样对周安,他得比卢斯还急吼吼,他在想卢斯的话,“哦!明白了!明白了!”   果然是智慧啊,那些人不知道冯铮知道他们听得懂,所以他们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偷听”冯铮和之前方捕快的对话,可以知道方捕快是否有曲解,冯铮是否有怀疑。   至于为什么冯铮现在一问,他们立刻不打自招的跳出来了?那不废话吗。反正已经能确定,他们就是来查案子的,对其余的事情并没有兴趣。若是能借此机会跟他们这些大官搭上线,可是比什么都有用。   “古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这话还真对。”太子小声嘀咕着,“还是出来好玩啊……”就连这群看起来愚昧顽固的乡老也有智慧在其中,真是谁都不能看轻。   龙王庙,对纪三的验尸是彻底结束了,   仵作将尸格递了过来,他们无常司的尸格,真是比当年清楚明白多了。卢斯和冯铮两人凑在一起看完,之后传阅了下去。   尸格上让人注意的是两件事,第一,临死之前,这纪三该是与人有过云雨,他背后有被指甲抓挠过的痕迹,两腿间也有些污物。第二,他的肋骨。背部有淤青,从痕迹看,很像是有谁坐在他的背上,两条腿紧紧的夹住他的肋骨,可能对方就是这么砸死他的。   那么,与他云雨的人,与杀死他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又或者,与他云雨的人,是自愿的吗?   已经有无常搭起了土灶,用带来的肉干和调料煮起了肉。卢斯众人席地而坐,喝着茶水,议论着这案情。   太子道:“所以,这纪三之死,其实并没有什么内幕,而是他与人偷情,被人发现,杀死?”   冯铮摇头道:“也不一定,纪三……也不是个日常多齐整的人,他与人交合不见得就是在临死之前的那天晚上,若是白天在县城里做了什么,夜里回来身上还带着痕迹也未可知。”   冯铮在场的唯一一个查过纪三家的人,即使纪三的家是被一群妇人抢了,但也应该能看出端倪来,所以他这么一说,周安和卢斯都点了点头。   只有太子:“不会吧?那痕迹带上一天?”   冯铮咳嗽了一声,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他那院落里……进门就有浓郁的尿骚味,被妇人们扔出来的东西都是脏兮兮的,他家的灶台上污迹斑斑不说,还有各种虫子爬来爬去。而且,他那尸首找到的时候,也是臭气哄哄的……”   “别,别说了。”太子自认为是上过战场,见识过男人味的,可是没想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殿下,也不一定就是纪三不爱干净。”周安看太子这样,忍不住出言劝慰,“肃韦州缺水,即便这两年还算风调雨顺,可依然是缺。殿下也见了那甜水井,虽然常年井水不枯,可是井口狭窄。殿……瑞哥儿你当为什么今日不见人来此取水?”   “不是因为我等在此吗?”   卢斯道:“应该也有一定原因,但方才我见有人挑着担子朝被边去了,那边应该是还有水井,或者有溪流河水。”   冯铮点头:“嗯,村子里的人,只有少量喝的水从这里取,除了族老之外,每天每户只能取一桶,都是从另外一条浅河里头取。那条浅河我没去看过,但是听说水质浑浊,不是太好。”   太子皱眉:“为何不把这井开大了?”   冯铮:“我也问过,说是其实隔壁村子原来也有一口甜水井,有一年干旱,甜水村和隔壁村都想将井扩大,可那时候甜水村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只能让隔壁村先用了开井的师父。谁知道,井刚扩开,先是有泥浆反上来,继而水位下降,不到半天,甜水井就变成了枯井。甜水村一见,吓得厉害,再不敢动了。”   卢斯也接口。“这地方还算好的,我过去看……看游记上说,有些地方更加的缺水,那里的女子一辈子只能洗三次澡。第一回出生,第二回出嫁,第三回就是死的时候。女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男子。”   当然,这是现代的时候卢斯看电视看来的,原来以为这里昱朝这个时候还没有水土流失这么可怕的地方,但是有甜水村,也就有更严重的地方。所以,纪三脏归脏,可真不一定是他习惯不好,而是这个地方就没这个条件。   太子听罢,点了点头:“天灾如此,人力难及。我等要做的,就是别让人祸发生吧。”   也不一定就人力难及了,不过,卢斯又不是学水力或者水土保持的,这话他就不能接了。太子他能想到这个地步,在现在这个时代来说,已经十分的足够了。   _(:з」∠)_好吧,卢斯承认是他自己没那个胆子胡言乱语,毕竟人家是半瓶子不满,他连半瓶子都没有,不,连个瓶子底都盖不住,就那么几滴答的相关知识,还是别说了。   众人正感叹着,几个族老送了饭菜与半口猪来,这群人还算有点脑子,没以为方才卢斯他们是欲擒故纵,弄什么酒水来。   卢斯掏钱猪买了,鲁氏族长也笑呵呵的接过,还高声赞叹着无常司仁义。   太子看这情景,又笑着道:“果然是个聪明人”   不过是个村老而已,就很是知道掌握拍马的力度,知道什么叫不殷勤过度。虽然他是误会了,以为无常司这么做是在邀名,可有这个心思也足够了。   饱餐了一顿,去道瘦谷县的人手还没回来,众人再次将族老们请来。   冯铮道:“几位老人家,该问的人我们大多问过了,如今只差了几个人。”   鲁氏族长话语权显然极高,如今依旧只有他跟冯铮对话:“不知道大人们说的是何人?”   “徐氏、纪有水。”   “……徐氏毕竟是个女子,还请两位大人在庙中与徐氏问话,可好?”   “理当如此,届时还请诸位族老在场。”   两边到现在,也算是知道了彼此的根底,所以鲁氏族长才敢提出来意见,果然,冯铮很干脆的答应了下来。   龙王庙很小,其实就是一座草屋,从大门进来,地面上两个蒲团,然后是香案,香案后头那就是泥塑的龙王。龙王手持玉笏,怒目圆睁,他的左边站着一个白胖胖的仙童,右边是个抱着玉瓶的布衣女子。   布衣女手里的玉瓶怎么看怎么像某些雕塑上观音的玉净瓶,连那里头的柳条都一模一样的。说世人对神佛敬畏吧,但这明摆着移花接木的拿来主义,就按在个平民女子身上了。说不敬畏吧,这里的贡品一碟碟的点心、一盘盘的瓜果,显然是花了心思的,这村子里的人大多数人一年到头这样的东西怕是也只能吃上一口,却大大方方的供给了泥塑。   众人看了一眼,心里滋味各异,却都没多说话。他们就在那空出来的地方上,挨挨挤挤的放下了几个马扎,坐下了。   片刻后,族老们进来了,还带着纪有水一家子。他的寡母李氏,抱着孩子的龙娘娘徐氏。   “小妇人/民妇/草民,见过大人。”三个常年人都很是惶恐,一开始是跟在族老的后头,可是被族老一推,只能战战兢兢的出来跪拜,不过他们刚动作就被边上的无常拉住了。   “并非大堂,无需跪拜。我等今天只是来问一问话而已。”冯铮放缓了声音,柔和道。   鲁氏族长让他的长子去当翻译,和鲁氏族长这个老狐狸不一样,他长子是个圆胖脸,可笑起来一点也不像弥勒佛,相反,他一脸苦相,不笑的时候只是有点苦,笑起来就是非常苦了。可是这人在村人间的威望应该也是不错的,纪有水一家先看冯铮,再听他说,顿时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可是这口松出去的气还没散开,冯铮的问题就又让他们的紧绷了喉咙。   “纪三曾经与徐氏定亲?”   “……是。”纪有水脸上发红,夺人妻子这事,不管怎么样说出来都不好听,可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唯唯诺诺的怕是会被人当成是心虚,于是立刻大声道,“但徐氏已经是草民的妻子!草民对纪三并无怨恨啊!”   冯铮点点头,这纪有水有些胆子。   “大人们可莫要听旁人乱说!”纪母李氏也跟着高呼,“当年纪三跟徐家定了一两五钱银子的聘礼,民妇也就是请了没人前去一试而已,不过加了五钱银子与一刀肉,其实……民妇还是想着给儿子娶个头婚的姑娘的。可谁知道徐家就应下了?那纪三家里并非没钱,若是他再加点,这事我们家也就不掺和了,谁知道纪三就成了个缩头的王八!”   “娘……娘……”纪有水一个劲的拉着李氏的衣角,毕竟这话也太难听了,可李氏挥手拍开纪有水的手,还白了自己儿子一眼,还是大着嗓门把这些话都说完了。   李氏这话,说明了纪三家贫、孬种,说定了的媳妇都不敢争取。但何尝不是在侮辱徐氏,说明她廉价,丁点儿的银子就让家里人给卖了。   因为李氏声音太大,徐氏怀里的孩子哭了起来,李氏专心哄着孩子,她低着头,仿佛听不见旁人的话。   冯铮沉吟了片刻,问:“徐氏,你怀中的便是掉进了井中的那个孩子吗?”   “是……”徐氏抱着孩子,福了一福,她回答的声音有些小,但还算清晰。   “这孩子在井水中泡了一遭,可倒是福大命大。”   “大人吉言。”还是一样的行福礼的动作,一样大小的声音。   “鲁族长,这孩子掉进水里之后,纪三发出呼喊,那之后最先赶到的都有谁?”   鲁氏族长道:“大人稍等,小人这就找他们来。”鲁氏族长有点明白,这可不只是要向纪家问话,而是无常司的几位已经有怀疑了。   不只是鲁氏族长出去了,另外两族的族老也跟着出去了。龙娘娘、龙子,这半年之中,给他们甜水村已经带来了一些好处。有人用钱来买他们那甜水井里的井水,虽然灾年的时候也有这样的事情,可那是灾年啊。   “鲁兄,咱们要不要……”黑氏族长暗示。   鲁氏族长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让族人都照实说。”   “可照实说了,龙娘娘真有个万一……”   “已经死了一个纪三了,况且,你们以为这无常司到底是为什么来到咱们村了?如今人家好商好量的,就是要个真相,你们还想怎么样?”   “可、可是……”   “别盯着那鼻子尖前头的一点好处,就算是有金山银山,你也得有命才能花啊。”   一直不吭声的纪氏族长突然道:“你们也看见这无常司的做派了,人家是找真相来的,若是没找着真相,那也怪不了我们……”   “呵呵,这可还真是欺软怕硬啊。”好处得的最多的自然就是纪家了,如今纪氏族长的声望在甜水村也越来越大,“看见那位闵师爷了吗?咱们县里头数一数二的人物,你看他现在呢?缩在那,吭都不敢吭一声,你觉得无常司的好糊弄。是!人家是要做清官,不草菅人命!可人家那依旧是官啊!”   黑氏族长哆嗦了一下:“鲁兄说得对。好官不多了,咱们做老百姓的,总不能一边哭着喊着说求好官,一边好官真来了,却仗着人家‘好’给人家惹麻烦吧。得有良心。”   纪氏族长明摆着依旧不愿意,可是如今二比一,他就算是一会吩咐了族人什么,其他那两家的人也不会多管他的,如今也只能硬咬着牙点着头。   “那三个出去不是叫人,是商量去了吧?”太子戳了戳卢斯的肩膀,小声问他,“你说万一他们决定保人,骗你们呢?”   “这么短的时间里,想要把一个谎言编得尽善尽美,那是不可能的。况且,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要问什么呢?即便多少猜到了一点,可是即便答案是唯一的,寻找到答案的道路却不一定是唯一的。我们可以通过不同的角度,问出不同的问题,只要一个问题出现破绽,那就跟打破了蛋壳一样,接下来就能把蛋清和蛋黄倒出来了。”   “这话对。”   “然后……有了这个露出破绽的人身上,我们就能杀鸡儆猴了……”卢斯竟然还有一句话,而且,他是笑对着鲁氏族长的圆脸儿子说的。   其实刚才他也没压低音量,能听见的人自然是都听见了。圆脸儿子一开始还有点好奇,侧着脸伸直了耳朵偷听,结果他以为卢斯说完了,刚装作无意的把脸转过来,就对上了卢斯的眼睛,还有他眯着眼睛露着白闪闪牙齿的笑脸。   圆脸儿子:爹……你快回来!儿子我害怕!   过了大概一刻多钟,这间小庙里头就进来了七八个人,这一下子是真的就把这个小庙挤满了。   冯铮看这样子,先让徐氏和李氏婆媳两个站到庙门外头去,不是让她们走了,毕竟进来的都是男子,太挤了实在是不方便。庙门大敞四开着,她们站的地方能清清楚楚等看到听到里头的人干什么说什么,里头的人想要知道她们怎么样,也就是斜个眼睛的事情。 第227章   “本官今日特地去看了你们那个甜水井。”冯铮对着拘谨的众人道,“差不多要放下去两丈多长的井绳才能碰着水吧?”   同样站在外头的鲁氏族长插话道:“启禀大人, 是一丈八尺, 不到两丈。”   “哦, 一丈八尺……”冯铮点头,“这井也不浅了, 诸位知道一个成年男子从一丈八尺的地方掉下来,会是什么下场吗?”   众人彼此看看,都不敢说话。虽然族长叮嘱了他们有什么话照实说,但这真不是照实不照实的问题,对着官儿, 还是大官儿,他们害怕。   “若是会保护自己的练家子,能够分毫无伤。若是不怎么会的, 那应该也只是断腿断脚, 而不会有性命之忧。如果下头有水, 除非是不会水的,否则也不会有太大的事情。但是,这说的都是成人,一个婴儿, 毫无保护能力, 要是掉进去了会有什么结果呢?”   众人都看向了徐氏,或者说是看向了徐氏怀里的孩子,徐氏吓了一跳,双手抱着孩子转过了身, 让众人只能看着她的背脊。   “自然,你们也是因为如此,才觉得那孩子神奇吧?坠入了井中分毫无伤不说,井水寒凉,也不见他有丝毫的异样。”   “是。”有人下意识的点头,农家的孩子皮实,但再怎么皮实,也没说朝冷水里泡的,这那样,多皮实的孩子,也得大病一场,可徐氏的孩子他就没事。就因为这事儿太神奇了,所以那什么龙王爷喜欢这孩子,所以不收的传闻传播开来之后,他们才会立刻信了七分。   “诸位都是当时在场之人,本官有些好奇,就想问问,诸位到时,看见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情景?诸位别着急,一个一个说,就从这边的老哥说起吧。”   被点名的“老哥”吓得一怔:“我?!”   “就是老哥啊。”冯铮笑了笑。   “老哥”搓手,抖肩,看跟他一块被族老们叫进来的同伴,还看外头的族老们,耽搁了半天,族老们脸都黑了,他才总算开口:“我……我当时……也没怎么着……”   这位老哥,叫纪有田,他跟纪有水还是挺近的堂兄弟。别看他这吭哧吭哧不会说话的样子,从衣着上看,家财应该也是在场的人中间,比较丰厚的。   他家住得距离甜水井比较近,所以,事发当天,他是听到动静后,赶到得比较早的,一到他就看见纪三抱着个孩子哇哇大哭的孩子,嚷嚷着:“这谁家的孩子?!这谁家的孩子?!真是丧了天良的!”   他就问:“三叔,这、这哪里来的孩子啊?”   “井里刚拉上来的!我就是去小解……”之后就是那翻现在众所周知的说辞。   众人听罢,自然也都跟着焦急,可当时他们都没想到是孩子的娘把孩子扔了,只以为是招了贼什么的。   “……就这样,喊着喊着,纪有水家里就是一阵闹腾,然后,就知道有水媳妇……上吊了……”   冯铮点点头,又看其他人:“诸位应该也是差不多的说法吧?”   其他人点点头,纪有田确实是到的比较早的,其他人要么跟他知道的一样多,要么还没他看到的多呢。况且,农人怕官,更怕事,这些事能早点结束,谁都高兴。除了纪有田,说好的大家轮流说的,结果就只轮到他。   “多谢有田大哥了。”冯铮示意,有无常端着托盘,走过去,上面是串好了的十枚铜钱。   ——冯铮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那么大方的,之前的两个老妇是主动来说,这两位是被族长们压着来的,稍微给点就算了。   纪有田眼睛顿时亮了,抓过铜钱,立刻揣进怀里:“多谢大人!多谢大人!”现在却是没有丝毫不乐意了,只笑得见牙不见眼。其他人同样也不见方才仿若劫后余生一般的表情了,反而直愣愣的盯着冯铮,只希望他“履行承诺”轮流问。   “你们夜里被惊起来的时候,是听到婴儿的哭声被惊起来的,还是听到纪三的吼叫声被惊起来的?”果然,冯铮不负众望的再次开口了。   刚才是谁都不想答,现在就是谁都想说了,但这些村民还是挺知道纪律的,让挨在纪有田边上的人抢到了回答的权力:“我是让三叔的喊声惊起来的!”   “你们别着急,仔细想想当日的情景,黑夜里头,吵醒你们的到底是什么声音?毕竟这也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原来这还是个所有人都回答的问题?这下那就不着急了。   除了抢答到的人有些懊恼之外,其他人都低头苦思。冯铮和卢斯这时候状似无意的瞟了一眼庙外头的徐氏,可徐氏低着头,看着孩子,并没什么特别的表现。   “是三叔的喊声。”短暂的安静后,有人说话了,“小人印象挺深的,就记得三叔一嗓子‘救命啊——’吓得差点从炕上掉下来,还以为是闹狼了。”   这说话的人年纪不大,鼻子下头刚长了一层小绒毛,他这么一说,其余人都跟着善意的笑了起来。   也因为有他开头,其余人顿时也跟着一阵点头,都说:“让三叔吵起来的。”   “可你们到的时候,孩子在哭?”冯铮又问。   这下,众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卢斯抬抬手,无常端着托盘过去,他们都拿了十枚铜钱,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回答问题:“是,到的时候孩子在哭。”   “不只是到的时候,冲出去的时候,就听见孩子的哭闹声了。”   “对!对!跟三叔的声音比着大嗓门!”   众人这做派,看得冯铮无奈得很,幸亏他一时小气了一些,否则也是一个问题一块碎银,那今天即便是有万贯家财,也得亏死。不过,这些大男人,真是比昨天的老妇人还要贪啊。就是不知道,他准备的通钱串子够不够用啊。   这回不用卢斯帮手了,冯铮自己下命令,又是一托盘送出去。沉甸甸的铜钱在怀里,众人此刻都是心满意足。   “那么,你们到的时候,可见那孩子身上是湿的,还是干的?”   有人立刻说:“湿的,从井里救上来的自然是湿的。”   却也有人慢了一步,说:“干的啊,三叔用自己的衣裳把孩子包起来了,所以孩子身上已经被擦干了,倒是三叔的衣裳还滴着水呢。”   于是两边人自己吵起来了,说干说湿的都有。   可他们吵归吵,有几件事还是可以确定的:孩子是什么都没穿的,孩子是让纪三用衣服包着的,纪三的衣服是湿的,纪三不只是脱了外衣包孩子,把里衣也脱了下来,是光着脊梁的。   他们没人去抱孩子这点并没什么奇怪的,有人是真的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找人上了,顾不上,可大多数的人都是怕。一个孩子,掉进了深井里,纪三自己说他就离开了小解的工夫,如果不是呢?这孩子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那时候还是冬天,井水没结冰却比冰水更冻骨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孩子就没了性命,到时候说是井水冻死的,还是你给抱死的?   即便不怕碰瓷,可想到一个好好的孩子,随时都可能在自己的怀里没了命,那也不是谁都有那个勇气去伸手的。   “这是不是说,那晚上,孩子一直都是纪三抱着的?在确定孩子是纪有水家的之前,你们有谁从纪三手里接过孩子来吗?”冯铮打断了这些人的争吵。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这事显然都没啥印象。还是外头的鲁氏族长突然说话了:“禀大人,小人记得,那天夜里,倒是有人给了纪三干衣裳,让他把他自己的湿衣裳给孩子换下来,不过也就是如此了。除了纪三,那天夜里第二个亲手接过去孩子的,就是纪有水了。”   冯铮、卢斯、太子和周安,同一时间看向鲁氏族长。一直以为这位族长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可现在看来,这位族长知道的,可是比他们认为的要多得多。他听见了,看见了,明白了,却闭口不言,只是因为他认为这些事对甜水村有好处。   如今,他也看明白他们这些大人们想要知道什么了,所以他才站出来,开口了,虽然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也是将他们引向了事实。   看一眼鲁氏族长,卢斯他们又将视线转向纪有水。且这时候不知他们,包括那些被叫来问话的村人在内,所有人都看着纪有水。徐氏和李氏这对婆媳出去了,可是纪有水还在庙里呢,就是被阻隔在了众人背后。前面众人发钱没轮上他,他也是默不吭声的。   纪有水被看得人贴着墙,且低头低得都快把头埋进胸口里去了。   “纪有水,你那天接过孩子的时候,孩子身上,是干的,还是湿的?”   “是干的。”被问到头上,纪有水知道躲不过去,突然光棍的站直了身子,“孩子是干的,可是三叔外头的衣裳湿得透透的,里头裹着孩子的他的里衣也是略潮的。”   “行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官也大体上清楚了。诸位别忙走,且在外头稍等片刻,等着去了县里的无常回来,那就能真相大白了。”冯铮点点头,示意无常们将所有人都带到外头去。   等他们一离开,无常们就在庙门口站成一排,把庙门堵得死死的。村人本就畏惧他们,不敢靠近,如今这一下,即便是最好奇的人,也只敢远远避开了。   “闵师爷,你也听见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应该是有个底吧?既然如此,是你自己说,还是去给我们添一个名额啊?”卢斯看着闵师爷,笑着问。   这位县衙的师爷,如今比的纪有水好不了多少,同是缩在角落里,缩着肩,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是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又是让人“记挂”在心里的,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消失不见呢?   “两位将军,学生……学生愚钝,真不知道纪三到底是何人所杀,那孩子身上是干是湿,有和案子有何关系。”   “纪三的死,或许确实和你无关,但是纪三这个人,却并非与你无关。闵师爷,去县衙的无常们就快回来了,到时候你说还是不说就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了。”冯铮道。   “师兄,别跟他废话了。这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真好,这段时间我一直都没什么大事,骨头都闲了,也让他给我松松筋骨。”卢斯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握握拳头,扭扭手腕,看着闵师爷,咧嘴笑着的同时,伸出舌头来,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卢斯从刚才就是一路各种暗示过来的,如今闵师爷一看他这样子,脑子就有点发懵混乱,他想撑着,可是卢斯已经过来了。这小庙一共就茶碗大,卢斯那大长腿,两步就到了他跟前。闵师爷想躲,但他一个四体不勤的师爷,哪里能跟卢斯比,那小肩膀当时就让卢斯一巴掌抓住了。   闵师爷的身量其实也不算矮小了,可被卢斯一抓接着一捏,他肩膀立刻又酸又疼,右边的膀子就抬不起来了,左边的手臂下意识的伸出来攻击卢斯,但他的挣扎反抗,被卢斯看似轻飘飘的几个巴掌便给制服了。   闵师爷一个挺大的人,就跟个小鸡仔一样,让卢斯提溜着到了现在没人了的,庙里空出来的半场,接着卢斯脚底下一动,闵师爷一个狗吃屎就扑在地上了。   闵师爷还没起身,就看见眼前多了一双靴子,继而头顶上呛啷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他的脸颊就紧贴着一处冰冷的刀锋了。刀刃锋利,即使持刀的人手很稳,只是贴着动都不动,可闵师爷还是感觉到了皮肉被分割开来的疼痛,想爬起来的他立刻也不爬了,保持着一个古怪的动作,趴在地上不动——类似于俯卧撑撑不起来了的动作。   卢斯站他身后,双手抱肩,对冯铮挑挑眉:怎么了?   持刀的冯铮,给卢斯一笑:只许你动手,不许我动?   卢斯拱拱手:小的错了,还请大人见谅。   冯铮把头朝后一歪:那还不回去坐着?   卢斯立刻两步窜回去了,乖巧坐等,看着冯铮。   太子看他们俩审着案子还眉目传情,表面上是嫌弃的撇嘴,实际上,心里却是羡慕的。   这个案子,卢斯一直保持沉默,怎么只有在对待闵师爷的事情上,他两次跳出来了呢?因为到了该做坏人的时候了。确实,去了县城的无常们,能带回更多的线索来,但到底那些线索有用没用,现在还未可知。   所以对闵师爷,就得骗,就得吓,甚至,就得打了。   即便这不是个好人,可是严刑逼供,总归不好听。虽然都是无常司干的事情,但卢斯宁愿这些事顶在自己白无常的脑袋上。可冯铮难道能这么看着?对他来说,他们俩本来就是一体的。可能,这事还让冯铮生气了吧?   两个人,一个家,谁都想护着谁,谁都想把好的让给对方,谁都想让对方更加的光鲜……   太子没忍住握住了周安的手,看着人家,就忍不住想着自己,他是太子,他身后还有一个国家,所以他和周安不能像卢斯和冯铮这样纯粹,他们的家不是两个人的,从他成为太子的那一天起,这就是一个三人的家。   他很幸运,周安跟他一样爱那多出来的一个人,但他也因此委屈了周安许多。   他……   “又胡思乱想了?”周安将太子的手紧握了一下。   “不是胡思乱想,是越想,越觉得我怎么可能不爱你?”   周安无奈了,这是什么地方,还说这些话,可是……得承认自己还是高兴的。   这边两个不知不觉谈情说爱,那边冯铮已经坐回到了他的位子上。   ——闵师爷还是挺能咬牙的,吓得是真的尿裤子了,可还是哭唧唧的说不知道,说冤枉。   卢斯想上手,可是冯铮一瞪,他只能老实的坐回去。   冯铮大马金刀的坐着,问:“闵师爷,甜水村的事情你说不知道,但你还记得那根金簪吗?县里那根簪子是什么价钱,你该知道吧?”   金簪让方捕快拿走,还出示给珠宝店看,可见不着金簪,却还是能想到的,闵师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学生只能大概其的猜上一下,毕竟,女子的物件,学生是不太清楚的,只记得那金簪的大小,该是……四十两吧?”   那根金簪,在开阳那样的大城市里,标价三十两也是没人会要的,大家宁愿去买那可能更贵,但是做工更精巧的银簪。可是,在这种穷地方,金簪反而更加的值钱。   所以,他们之前估价还是低了。   “四十两……”冯铮点头,“纪三全部身家都加起来,大概也不比那根金簪多多少吧?”   “学生昨日跟将军看着,该是如此。”闵师爷点点头。   “那么,你说他哪来的银子呢?”   “不是说是徐氏……”闵师爷嘿嘿笑着,露出男人都懂的表情。   冯铮道:“徐氏即便是有个什么龙娘娘的名号,可她这香火真是不算多旺,且还传出了官府对‘龙娘娘’不满的消息,这两三个月是更没多少人来了——这可是跟你们县里说的,四里八乡都前来甜水村保护龙娘娘正好相反啊。而且,那些人来只有少数人送上银钱,大多数人送上的都是粮食、鸡鸭。这徐氏在不到半年间,如何积累四十两银子的家财?”   “说不定……”   “更何况,那徐氏现在还与婆婆、丈夫住在一起,她便是有钱财,怕是也躲不过婆婆的眼,又如何能给了纪三?”   “那既然不是徐氏,会不会……是纪三杀人谋财,然后人家报复回来了?”   “杀人谋财?那闵师爷说说,你们瘦谷县,有多少人家买得起,用得起这根金簪,又有多少可能有金簪的人,如今失踪了?”   “这……”瘦谷县这个地方,又穷又乱,真正的大户人家,有能力的,都去州府盐亭住着了,留在本地居住的,没几家称得上是真正的大户人家。所以,这里能买得起金簪的人,非常的有限,珠宝店里的金饰那都是七八年不带换样子的,卖出去银首饰都少,多是铜的。   人少,县城里谁家人丢了,很快会被发现。有钱人更少,谁家如果丢了这么值钱的东西,更不可能到现在还悄无声息的。   “一下子出四十多两银子,买一根金簪,还是纪三那样的人,珠宝店的老板会那么干脆的将金簪卖给他吗?”   “……”   “当然,也可能那簪子并非是他买的,而是他的报酬。之前本官看见发簪就想到了女子,可其实,他若是要将这东西送给心上人,那正该是贴身带着,而并非藏在家中。所以,方捕快他们去寻卖出了金簪的店家,怕是寻不到吧?也可能是寻到了,但是买的人,跟他们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冯铮看闵师爷,这人除了刚才害怕,但是挺过来了之后,就一直挺稳的,他该是认为,没有证据连到他身上吧?   “纪三哪里得来的那么多钱财,谁给他的报酬?不是徐氏,就是另外的人。可是他干了什么呢?如今看来,就只剩下是宣扬徐氏、龙娘娘、龙子的消息这一件事了。纪三家穷,他要传扬这事,也只能从身边的人传起,他大概是试过在村子里传。不过,甜水村有个挺好的地方,就是村子里人,都挺务实的,且少言神鬼。” 第228章   那两个婆子是不怎么信的,族老们嘴上是信其实心里真正信的是龙娘娘和龙子给村子里带来的好处, 之前的那些村民看表情对徐氏也没多少敬畏倒是怜悯多些。   “那纪三, 他没事传扬这些作甚呢?”闵师爷貌似好奇的问。   “那就是跟你没关系的事情了。”冯铮看了他一眼, “纪三在村子里传扬这些,还是很好办的, 毕竟借个说闲话的机会就说了。可是在县里就不成了,这些事也只能跟一些苦力当做奇闻异事说一说,再向更多,更广的地方传播呢?他就没这个能耐了,可是县城里为什么在短时间内关于龙娘娘的事情, 就传得尽人皆知呢?有人帮他。”   “冤枉啊,将军该不会是以为这事是学生做的吧?学生……学生传扬这事作甚啊?”   “是不是闵师爷传的,其实很好查, 毕竟, 闵师爷要用的人手也就是那么些个。无论是衙门的捕快, 还是你府上的家丁,等到晚上了,方捕快他们回来就能把人都带回来了。他们,应该是没闵师爷嘴巴这么硬的。”   “冯将军, 学生到如今依旧是一头雾水, 您这无常司,难不成真的是要屈打成招吗?”   冯铮皱了皱眉,难道是想错了?不是捕快或者他的仆人传的消息?   那么,他一个小师爷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人手?往常案子遇到这种情况, 那就该卢斯接上话了,可是这回卢斯很少说话,冯铮还是下意识的看向了卢斯。结果,卢斯对他一笑,就看周安去了。   周安?   “在想你的族弟,还是族兄?柳城校尉,闵楷?”   终于,闵师爷的脸上露出了那么一丝紧张:“什么想族弟、族兄的?闵校尉乃是知县大人的堂兄,学生岂敢高攀。”   “若是军中的斥候,散播消息确实乃是行家里手,且做完了事便离开瘦谷县,可算是人不知鬼不觉。”冯铮点点头,“不过,若是闵楷倒了,就不知道传谣之人,是否能够守口如瓶。”   “冯将军,这话是何意?”   “既然知道闵楷有异,怎么可能还让他驻守一城?”   “冯将军,阁下虽然是将军,可是……就不觉得话说的大了些吗?闵校尉大小也是一城主将,你们无常司虽然名声在外,但不过……”   不过就是一群运气好的,给皇帝当鹰犬的捕快。   宫衙已经倒了几年了,无常司的名声也越来越响亮,但依旧有很多人如此“误会”无常司啊。   虽然闵师爷如此说,但冯铮也不恼,旁人也是,尤其卢斯,他还在边上笑出了声来。   闵师爷听他们笑,却并不惊慌,反而越发稳得住了:“况且,从瘦谷县到柳城,可不是一天就能跑个来回的。更别提,你们这无常不能直接去柳城,还得先去寻个能压住闵校尉的上官,可怎么就能让人去跟闵校尉对着干?闵校尉干了什么了?你们无常司不是公正廉明吗?总不能就靠一口红口白牙吧?那可是要逼着人造反了啊!”   这老小子是真的胆子大啊,什么都敢说。   “而我们肃韦州之前都好好的,只是有些贼民、乱民!结果,你们这无常司以来,却立刻逼得一个校尉造反!呵呵,你们还真以为自己无常司的名声好到哪里去?不过是皇帝用得着而已。出了个这样的事情,便等着老爷们弹劾!让你们也步了宫衙的后尘吧!”   “你……”太子身体前屈,这是要站起来。可周安伸出了胳膊来,拽住了他。他的身份要是亮出来,确实立刻就能够震慑住闵师爷。可这闵师爷官帽子还没戴上,胆子却大得可怕,即便是在无常司的监控下,可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要是真有个万一,太子的身份暴露,那麻烦可就大了。   太子咬了咬牙,自爆身份的话在嘴巴里打了个滚儿,被咽了回去:“你大胆!”   “呵呵!”刚才被吓唬得差点跪在地上,之后就干脆坐地上的闵师爷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衣裳的下摆,“诸位大人,你们要是用刑,学生接着。学生这辈子虽然不说锦衣玉食,可也是没受过罪,吃过苦的,学生还真想试试,自己能受过几次刑呢。”   冯铮……如今还真是有些骑虎难下啊。   闵师爷之前被卢斯那些话吓住是假装的吗?不,不是假装的。他是真被吓住了。可是如今他怎么突然间就有了胆子?这说起来还得怪冯铮自己。刚才卢斯继续下去,用点手段,让闵师爷吃点苦头,他有九成可能就开口了。但当时冯铮不想卢斯总干这沾血的脏事,所以主动接过来了,可是以他的性格……不知不觉的就又把局面变成说服了。   而闵师爷心里的那根筋被抻到了极限又放开,如是二三,就又给抻长了啊。   冯铮看着闵师爷,沉默片刻之后,笑了:“闵师爷这话有趣,如今这情况,闵校尉是要拿下的,可是要拿他就得有证据,证据呢,如今我们所知道的也就在你身上。但你不开口,我等也就没法去拿闵校尉。且,之前本官已经说下了大话,如今要是用刑,反而落了下乘。这就是个死扣啊。”   闵师爷一笑,有些得意的昂了头。   冯铮没看他,依旧在低头说着话:“如今看来,倒是仿佛只剩下等着晚上看无常们带回的线索这一个法子了?可是,到时候消息传开,谁也不知道这外头的人是作何反应的。甚至要是肃韦州真的乱起来……”   那祸乱地方,官逼民反再加官逼军反,到时候就连皇帝都护不住无常司了。   “冯将军明白就好,其实如今这事情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如今无常司在此,深得这甜水村贱民的信任,无常司若能……”   闵师爷说的开心,冯铮站起来他也并没多想,直到冯铮到了他面前,一巴掌下来,那声音可真是又脆又响。闵师爷整个人被打得跌倒在地。他是真的没让人这么对待过,捂着脸眼圈都红了:“你!”   “师弟,周兄,瑞哥儿,你们先出去吧。”冯铮撸了撸袖子,“下面没什么好看的。”   “嗯。”卢斯站起来,其实他挺想看看冯铮怎么给人动刑的,可是既然这案子他一开始就交给了冯铮,现在就没必要继续在这等着。   三人离开,干脆在甜水井旁边的大树下面下起了棋。而他们在树下悠闲下棋的背景,就是一阵凄厉过一阵的惨叫,还有一群面目表情的无常。   之前村里还有许多人好奇的探看着龙王庙,尤其是一些少女,毕竟无常司可真是什么类型的帅哥都有。如今那比杀猪还吓人的声音传出来,说明无常司可真是无常呆的地方,再没人敢探头探脑了。   只有族老、纪有水一家,还有被叫来问话的七八个村人,因为没让走,所以只能继续在那呆着,随着那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他们现在却不能走,只能是一哆嗦又一哆嗦的。   过了大概两科钟,冯铮出来了,他一路走,一路拿着个帕子擦手上的血迹,撸上去的袖子还没放下来,同样是染着一圈血,还有他的脸上,都是溅上去的血点子。他那脸上的表情,森冷又瘆人,就是无常司的兄弟,对上他的眼神时,也忍不住将脸别开。   卢斯舔了舔嘴唇,他……好像有点get到自家正气小哥哥的G点了。卢斯觉得他自己想坏事的时候,是不是也跟冯铮现在的状况有点类似啊?那是真的……好可口啊。   娘的_(:з」∠)_不能想了,旗杆子要支起来了!   咽了口唾沫,卢斯把自己黏在冯铮脸上的视线拉扯了下来,改为盯住他的脖子,喉结好性感,不行,继续朝下,靠!刚才用刑的时候领口不小心有些开,锁骨都露出来了,有汗水和血点子就在锁骨的窝窝里。再朝下!胸……   (╯‵□′)╯︵┻━┻还要人活吗?   情之所钟,心系之人,无处不美——往常时候这样是挺好的,可大庭广众之下,就真的不太好了啊。   “招了。”冯铮把袖子放了下来,“且据他所说,瘦谷县李竟然还有两伍士卒在,他们正好是能做咱们的进一步人证。”   他们没有真凭实据,确实不能动闵校尉。即便有太子在,也不成。别说闵校尉掌军一千,就算他只是个伍长,也不行。领兵的武人跟当官的文官,情况不一样。可如今闵师爷招了,接下来就好办了。   “就怕方捕快他们被误会了……”周安皱着眉。   “他们去查的是纪三的案子,这倒是好事。”冯铮叹气,事情发展到现在,能说明纪三也不是无辜之人,但纪三毕竟不像是曾经那些案子里既是被害人又是凶手的人,那种死了活该,甚至让人觉得死得太轻松太便宜的人一样。纪三有错,可到此为止,他错不致死。   如今他的死,却又正好帮到了无常司的忙,可是冯铮一点都不觉得庆幸,只是为那人可怜。   “闵师爷的事儿完了,再把龙娘娘的事情弄完,咱们就离开甜水村吧。”卢斯道。   毕竟这事情关系到当地驻军,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万一对方有了行动,他们在这地方真是被瓮中捉鳖了。   “临走还需叮嘱此地百姓一声,让他们暂时避到山中去。”太子道。   众人自然是点头称是,这话大家都想到了,太子不说也有人说,但太子说了,才是最恰当的。   再次回到龙王庙,庙里的青石地面上有一滩刺眼无比的血迹,周围的墙上,供桌上,乃至龙王、龙子和龙娘娘的塑像上也带了飞溅上去的血迹。即使现在是青天白日的,可是进来的百姓,只觉得这庙里阴森森的,进来半天,吭都不敢吭一声,还有人摸着之前得到的铜钱,突然现在有点后悔自己的贪财了。   “呜呜……”低低的口申口今从角落里传出来,因为庙内安静得吓人,所以这点声音现在听起来刺耳无比,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供桌的斜后,庙里极其角落的地方,原来放了个染血的麻袋,此刻那麻袋正在微弱的蠕动着。   有男子忍不住夹紧了双腿,只因为惊骇之下,尿意翻滚。   “咳!”冯铮咳嗽一声,甜水村的众人顿时整整齐齐的打了个激灵,“徐氏,你……”   还没等冯铮说什么,徐氏已经抱着孩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犯妇自知罪无可恕,犯妇听闻……无常司会收留获罪之人,或是被害之人的孤儿,不知是真是假?”   无常司什么时候有这种名声了?不过,倒也没说错。冯铮点了点头:“你要无常司收留你的孩儿?”   “我们纪家的孩子!凭什么给旁人带去?!”李氏立刻叫了起来,她虽然也怀疑这孩子的亲爹是谁,但既然孩子是在他们家生下来的,用纪姓,那死也得死在他们家里!否则,真让这孩子离了纪家,那才是坐实了他儿子戴绿帽的名声!   虽然并非公堂,但李氏也没资格在此咆哮,立刻就有无常上去,拦住一边叫一边就要扑到徐氏身上去的李氏,拦住之后,半点都不客气的抬起手,正反两个大巴掌打在了李氏干巴瘦的脸上。   “娘!你们……”纪有水要去保护自己的亲娘,结果母子俩一块被口中塞了破布,按在下头去了。   “徐氏,这孩子我们之后会带走,但也只是给他一口饭吃,他以后长成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 第229章   “到哪里不是给他一口饭吃?大人能让他活命,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徐氏抱着孩子一叩首, 冯铮点点头, 就有无常过去, 把孩子接过来了。徐氏还有些不舍,在孩子的小脸上亲了又亲, 这才将襁褓奉上,“这孩子,确实是纪家的,不过日后还请让这孩子姓徐。”   “好。本官给他取个大名,便叫有福吧。”   “谢大人。”徐氏擦了擦泪, 脸上却带着笑,徐有福这名儿让人一听脑海里浮现的就是个富富态态露着笑脸的圆胖脸中年人,徐氏觉得, 若她的儿子能活成那个样子, 徐氏便是深陷十八层地狱, 受尽酷刑,也能笑得出来,“我儿生下来不过三日,眼睛还没张开, 那老虔婆便来说甚么‘这孩子眉眼不似爹, 也不似娘’……”   原来,最早传出来龙子并非纪有水亲生的,竟然是孩子的亲奶奶李氏。这李氏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不但自己在家里这么嘀咕, 到外头去也跟人家这么说。   因为孩子出生月份的关系,这事要是外人说,就已经很让人起疑了,更何况是亲奶奶说的?相信李氏的人自然是不少。后来流言转了一圈,就变成不用李氏说,便有其他人来问了。   徐氏说话的时候,冯铮他们一直看着那些村人的表情。虽然他们对李氏身为儿媳妇,说婆婆的不是,还直骂婆婆为老虔婆,在表情上表示了不满和愤怒,甚至憎恶。但对徐氏说的这些,他们并没有谁露出质疑,徐氏说的应该是真的。   明明是李氏自找的,可是她听了外人这么说,又不高兴,回来便又打又骂。   若只是如此,徐氏也就忍了。可事情愈演愈烈,先是她前夫那家来找孩子,虽然让甜水村的人给赶出去了,可李氏并没因此接纳这个孩子,相反,她越发的找事了。   之前只是咒骂,克扣徐氏的食水,上手打人打的也是徐氏。可那事之后,他开始找孩子的事了。头一回的时候,徐氏就是打了个盹,一睁眼就找不见孩子了,她冲出来的时候,就见李氏在院子里正给孩子脱衣服。   那时候可是还飘雪的冬天,小娃儿脱得什么都不穿,当场就等会给冻病了。当时李氏说她只是给孩子换衣服,说徐氏心太毒,真以为她这老婆子会对孩子怎么样?   可是之后,又出了几次类似的事情。都是她稍微错开眼,比如烧火做饭的时候怕烟熏了孩子,让纪有水看着,可是没多久就让孩子的哭声给惊到了。跑回去看,就见李氏用篾条在抽孩子,篾条一抽就是一道紫,就这么一会,层层叠叠的孩子的屁股都已经紫了一片了。   “……老虔婆说有福拉在了她的衣裳上,没规矩,该打。可他才几个月啊,几个月的孩子,哪里管得住自己的屎尿!”   之前即便是觉得徐氏以下犯上,这媳妇太不好的人,如今心里也有些松动了。别说是孩儿他娘,那孩子是她的亲骨肉,即便是个不认识的小娃娃,要是碰见了他被人这么对待,那心里也得是恨极了那个打人的人,对一个小娃娃这样,也太缺德了些。   徐氏继续朝下说,她白天干脆就把孩子背在背上了,可是没想到,夜里也跟着出事了。   大概就是母子感应吧,有一天夜里她睡得极其不安稳。睁开眼之后,发现孩子不见了。她第一反应就是穿衣服去找,纪有水被吵醒了,还拉着她,说是孩子在他娘那里,不会有事的。   就是孩子在李氏那里,才会有事!   徐氏匆忙跑进李氏房里,李氏也没锁房门,可房里黑得很,徐氏在外头还能借着星月之光,进了房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通过动静朝炕上跑去:“娘!孩子呢!”   “嚎!大半夜的号个什么丧!你以为我愿意看这你这孽种啊!带走带走!”李氏不知道干了什么,孩子突然大哭了起来,徐氏匆忙过去把孩子抱了起来,哄了大半夜,孩子才总算是睡了。   等到了半天,能看见东西了,徐氏才能看孩子身上当地发生了什么。孩子的大腿根,还有肚子上,有一个一个的小针眼,还有孩子的脸上,嘴巴的位置有明显的手印。   李氏昨天晚上是按着孩子的嘴巴,拿针扎啊。   徐氏说到这里,伏地痛哭不已。甜水村的村人面上也露出不忍,却有人小声嘀咕:“这要是女孩子也就罢了,怎么男孩……”   可话出口,立刻就让族长们给瞪了。   “那位老哥,接着说啊。”冯铮一挑眉。   “说……大人小人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那人赶紧摇头,他就是一时漏嘴,却忘了下头的人是官,他这不明摆着说出有命案吗?   冯铮摸摸自己的袖口:“不知道?”他抠了抠上面一片有点大的血迹,那血迹因为已经干涸,所以从鲜红色变成了褐色。冯铮站了起来,“那口麻袋还要人跟他做个伴。”   噗通!村人跪在了地上,他可没有闵师爷那种脑子:“小人……小人就只是听说……听说……”   行了,又招供出来了一家。甜水村有黑老四一家,黑老四三女一儿,儿子叫黑水生娶了个妻子刘氏,刘氏和黑水生到如今已经生了八个孩子了,可就前边三个活了。而且,不管这活了的三个,还是去了的五个,全是女娃。   他们四女儿是两岁的时候死的,小女孩死的时候一身的伤痕,脸上都被打得没人样子了。后头老五到老八死的一个比一个小,老八更是生下来就死了。黑老四夫妇说是死胎,可有去帮忙接生的妇人,说是孩子生下来,哭都没哭出来,就让黑老四家的婆娘头朝下扔在了尿桶里头,然后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就跟着一块倒进粪坑里头了。   卢斯听的身上的汗毛都炸起来了,要去分头负责这个案子的,可坐在后头的太子把他肩膀一按:“我去。”   “好。”看他一脸的凝重,卢斯叹了一声,坐了回去。   太子去,周安自然也跟着,两人带着两个小旗的无常。带着那后悔自己说漏嘴的村人走了,徐氏也渐渐止住了哭泣,继续朝下说。   她说,李氏还是有些良心的,至少只是用针扎,并没有将整根针都捅进去。所以,孩子只是疼,却并没大事。但徐氏不知道,下一回李氏是否还能这么心软。她从那之后,夜里也将孩子困在身上。   这样做,母子两个自然都睡不好觉,徐氏白天起来干活总是打瞌睡,李氏咒骂得也越发激烈。而她的丈夫纪有水,在这整个过程中都保持了沉默。他不会跟李氏一起说徐氏的不是,但也从来没有在李氏做出某些事情的时候,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徐氏知道,再这么下去,她不但守不住孩子,自己都会出问题了。   这个时候,先是纪三来找她。只要她和纪有水和离,他愿意出二两银子给她补上纪有水家的聘礼。她到时候,就可以带着孩子一起进他家的门,他对这个孩子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是不信纪三的,当年我在家中时,他尚且不发一语,为何现在却开口了?况且,他说是让我先与纪有水和离。呵呵!若是先和离了,我已经是自由身,到时候何必还要什么二两银子?”   她不信,可这是当时看起来唯一一条可行的活路,就在徐氏要对纪有水提出和离的时候。却又有一件事,改变了她的想法。   他们村里有个孩子去冻冰了的河上玩耍,掉进了冰窟窿里头。也是幸好,那条河浅,人掉下去没多久就给救上来了,可是孩子被吓住了,缓过劲来就大哭尖叫不止。老人说是惊了魂,便请了个神婆来安魂。   这神婆是隔壁杨坨子村的,很大年纪的一个老妇人了,走不得路,是孩子的家人雇了牛车,恭恭敬敬把人请来的。徐氏当时就听人说,这老妇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苦命的,嫁了三个男人,就死了三个男人,就给她剩下了四个娃。且她自己的娘家和三个男人的夫家都不待见他,说她命硬。   后来神婆干脆就坐实了自己命硬,是什么什么大仙转世,寻常男人近不得身。专门干这神神道道的买卖,结果竟然让她把日子越过越好了,现在四里八乡的谁见她不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杨婆婆?她的四个孩子,女娃娃都嫁进了镇子里享福,男娃娃也都有地有房生儿育女,且四个人都孝顺的很。   刚才痛哭过的徐氏眼睛还是通红通红的,可这时候一脸坚定和绝然:“……我护不住我的儿子,但鬼神能护住我的儿子!只是,这事需要一个人帮忙!”   她请纪三帮忙,在守夜的晚上,他偷偷到纪有水家门口,那时候徐氏将孩子交给他——这段时间下来,李氏已经不会在夜里去摸孩子了,纪有水则一向睡得沉,徐氏只要小心些,没人知道。   纪三抱走孩子,徐氏就把麻绳挂上房梁了。徐氏将凳子倒放,她就踩着一点边边,勉强能够喘气,脖子就挂在套索里头。然后等外头闹起来,立刻双脚悬空。   徐氏这一段说得简单,冯铮和卢斯都在心里感叹,为母则强,这一段,都是在悄无声息之中进行的,万一她一个脚滑,或者外头闹腾起来了,可是纪有水醒得迟了,那可就假戏真做了。   万幸,外头一闹起来,纪有水就醒了,立刻就将徐氏放了下来,之后就是把孩子接回来。   可是,事情并不像徐氏预想的那么简单。甜水村和杨坨子村不一样,徐氏跟那位神婆也不一样,虽然纪三帮她传了传神异之事,可是这些传说并没掀起什么风声,甚至李氏对她的打骂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是纪三主动提起,要去县城里传一传。徐氏当时对纪三的提议并没什么兴趣,可是没想到,只是一个月不到,县城里就有人来找她了。还是当地有点名气的富户,说是男人生病,吃了很久的药都不见起色了。   徐氏早先只想做一做神婆那样抓鬼安魂的买卖,哪里想到上来就治病,可事到临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了。结果,没想到当时那男人就说好了许多,还很高兴的给她留了钱财下来。   “……我也知道那事情不对头,可是……可是不对头,我也认了!”徐氏咬着牙道,“后来,来看有福的人越来越多,留下的东西和钱财也越来越多,那老虔婆虽然还看不惯有福,但确实,确实不会祸害他了。不过,纪三却屡次来找我要好处,我手里是没多少东西的,大多都让那老虔婆拿走了,仅有的一点都给了他。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就只能……然后用石头砸了他!”   总算是都讲完了,徐氏也仿佛再没有了支撑自己的气力,瘫软在了地上。   徐氏说话有些虎头蛇尾,但在场的人都明白徐氏那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她在没有成为龙娘娘,怎么让纪三答应帮她?她一无所有,只有自己的身体。那么,等到后来纪三贪得无厌的时候,她手中无财,也只能继续付出自己的身体了。于是,当时就是她等到纪三身体虚软的手,与他动的手。   这些话,徐氏说不出口。她固然有强硬的地方,甚至为此动手杀了人。但从她对李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而且死活都没和离这些地方看,徐氏软弱的地方依然致命。   冯铮叹气,正要说拿下徐氏,突然就听一声大喊:“我杀的!不是叶娘!是我!我杀的!”   竟然是一直被堵着嘴巴的纪有水,不知道怎么,趁着无常们走神的时候,弄掉了嘴巴里的抹布,大声呼喊了起来。   原本无常还要堵他,可是一听他喊出来的东西,立刻就住了手。   可纪有水挣扎得有些大,他倒在地上,努力抬着头,看着徐氏:“我、我知道……知道……那天她把就垫着脚站在凳子上,拽着绳子……知道、知道她去见纪三……知道……她用石头砸了纪三……可是、可是纪三没死……我、我就等叶娘走了……砸烂了他的脑袋!叶娘……我、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纪有水把要说的都说完,倒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甜水村的村人神色复杂,是既“佩服”纪有水,明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还闷不吭声的继续跟徐氏过日子,却又觉得这人闷不吭声的把奸夫的脑袋砸烂实在是太过可怕。   冯铮却有些挠头了,他对无常示意,把婆婆李氏嘴巴里的抹布也拽出来,听听这老太太怎么说。   李氏的嘴巴一得了自由,立刻吼了起来:“你这倒了八辈子霉的破鞋!我们纪家上辈子是欠了你多少钱!大人!冤枉啊!我儿子有水就是让这破鞋骗了啊!他莫说是杀人,便是杀只鸡都下不去手啊!”   李氏这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徐氏走到杀人那一步,说到底也是为了保护孩子,是让李氏的凶残与纪有水自己的沉默给逼的,如果纪有水心生愧疚,要给徐氏顶罪才说出这些话,也是可能的。而且,纪三的死法,冯铮觉得卢斯的分析很对,伤口虽然不干脆利索,但是被敲击的位置非常固定,那是一下一下极其稳定的击打上去的,看不太出来激情犯罪的痕迹。   所以,真不是纪有水?   冯铮正要开口,哭得满脸泪痕的纪有水突然又呼喊道:“大人!小人之道砸死纪三的石头在哪!你问叶娘,她绝对不知道石头在哪!”   徐氏道。“不过是一块石头,我拿它到死了人,随手扔便是了,如何还要找石头?况且,即便是纪有水将石头捡走了,也不能说他就用过。”   “不!大人!叶娘砸人的那石头很小,只是将纪三砸得昏厥了过去!小人后来砸纪三的石头才大!才是砸死人的!两块石头,都让小人塞进了自家的灶台里头!大人尽可以去取!”   冯铮抬头,对着一位无常点点头,那无常立刻跑了出去。不消半刻钟,果然带回来了一大一小两块石头。   虽然只隔了不到一天,但纪有水家里明显着是开过火,石头上已经看不出清晰的血迹,只有些黑乎乎的痕迹。冯铮把这两块石头交给无常里的仵作,不多时,仵作回来了,低声道:“将军,大石头跟伤口对得上。”   冯铮眉头皱的更紧,婆婆李氏也是很会察言观色的这时候大吼起来:“我儿根本就没进过灶房!那石头是……是老婆子我放进去!纪三也是我打死的!徐氏虽然是个破鞋!毕竟是有水的媳妇!”   李氏吼得不情不愿,却又咬牙切齿的,在这听了全程的人,第一反应都是她这是看纪有水的嫌疑变大,站出来保护儿子。可是再朝深处一像,却又不自觉的觉得,她这话也不一定是假的啊。   毕竟自家关起门来怎么闹,那也是自家的,纪三那是个跟自己儿媳妇通奸的野男人啊。这事情闹出来,固然徐氏不好听,可纪有水的名声也不好听啊——花钱买了个小寡妇还看不住?知道的是因为他家里老娘凶悍,不知道的以为他男人的本事不行呢。   行了,这案子麻烦了。所有人都看向冯铮,等着他怎么判。   冯铮那表情看起来也是够头疼的,那互相攀咬的案子难以决断,如今这好了,所有人都急着认罪,可这案子反而是更难决断。   冯铮沉默了半天,问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的问题,而且还不是问这一家三口的:“你们谁知道,纪有水家里,是方凳、圆凳、还是条凳?”   “啊?”   冯铮在村子里大概看过,这里的人间跟大多数农户人家一样,家里用的是条凳。挺长,一个凳子能坐两个人,不用的时候竖起来,或面朝下,随便能找个地方就放下。要是独自一个想要找个地方坐,那人基本上就直接蹲在地上,或者拎个马扎。   徐氏说她是垫着脚站在翻到的凳子上的,要是条凳绝对不可能。圆凳就更别说了,那只能是方凳。   看众人都一头雾水,冯铮就让人再去纪有水家里,把他们家凳子,或者像是凳子的东西,都一一取来。   纪有水家里,还真有一把方凳。跟这年头农家用的很多东西一样,这凳子看着就傻大笨粗,且上面伤痕累累,明摆着用了许多年头了,而且沉得厉害。把凳子侧放,冯铮找角度按了按,凳子腿立了一下,又倒了下去,凳子腿敲在地面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声音。   冯铮站起来,看着徐氏:“徐氏,你说你吊在梁上,踩着翻到的凳子?”   “是……这翻倒的凳子晃来晃去……”   “那你是怎么上去的?”不等她说完,冯铮问。   众人:对啊……凳子倒了,她怎么上去的?   瞬间,所有人都看向纪有水。徐氏能够在凳子倒了的情况下吊上房梁,或者是她已经被吊在房梁的情况下,按照她自己说的再悄无声息的把凳子放倒,那是不可能的。   “我、我可能是没记清楚,凳子让我踩翻了,可是声音不大,没吵醒。”   声音不大?听徐氏这么解释,众人再次转头去看那徐家的方凳,那么一个凳子,想把它踩翻了,那可是得用不小的力气。然后凳子翻倒了,却悄无声息? 第230章   冯铮把刚才自己侧放的凳子放正了。推了一下,凳子倒在地上, 发出“砰!”的一声响, 而且大家可都没忘, 刚才只是凳子腿立起来又倒下去,那声音也不小啊。   徐氏站在凳子上保持平衡, 那凳子腿必然很频繁的上上下下敲击地面。   “我家里地面是土地,声音没这么大。”   冯铮叹了一声:“徐氏,你已经招供与纪三通奸,那已经是死罪了。大昱的律法,女子与人通奸, 要站笼游街。”   而且,这个游街,还是在脱的赤裸的前提下。游街回来, 还要示众十日, 也是在站笼里头。站笼这个东西, 卡住了人的脑袋和手,人在里头只能站着,而且这个站还不是笔直的,而是微微曲着膝盖的。就算是精壮的汉子, 站三天也就已经受不了了, 四五天那就是要死人了。十天……放出来的时候就铁定是个尸首了。   徐氏和纪有水都惊恐的看向了冯铮,冯铮苦笑,这两个人果然是根本不知道吧?   “小人……小人不告……不告叶娘,叶娘难道也要受罚?”纪有水哆哆嗦嗦的问。   “是由民不举官不纠一说, 但是……你们都送到官府眼前了啊。”冯铮抬起手,点了点纪有水,又点了点徐氏,“大庭广众治下,官府明明白白的知道了,能不纠?”   “即便官府不纠,我们纪氏宗族也不会容这等毒妇在此!”纪氏族长人在外头,却大声嚷嚷着。   冯铮看了一眼纪氏族长,纪氏族长明明是向着冯铮说话的,可是却从这一眼中,看出了冯铮的不满,赶紧闭嘴,乖乖站好了。冯铮转回来道:“徐氏,到底怎么回事?”   “……”徐氏咬着牙,“我记错了,我把凳子放翻之后,是踩着桌子把自己挂上房梁的。我之前那么说,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一些……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我还有个孩儿……”   若她一开始就这么说,还有一点可信。可是她大庭广众之下,说一次谎,就已经让人怀疑了。   这么死咬着不放……   “纪有水什么都不知道。”徐氏抬起头,“我是不知道他做什么这个时候当起好人来了!纪三就是我砸死的!”   果然,是为了保纪有水啊。   冯铮沉吟了片刻,扭头看了看徐有福那孩子。这孩子很瘦小,也很乖,这孩子已经醒了,但并没有闹腾,伸出小手,抓着不认识的无常的衣襟,猫儿一样呀呀的叫着。   “你们先出去吧。”冯铮对那些村民道,村民们出去了,又让无常拦在门口,让那些人躲到远处去,做完这些,冯铮站在徐氏跟前,“徐氏,本官方才说错了话,其实,通奸也并非必死,这罪名乃是可赦的。即是说,你还可以活下去。但若是担下杀人的罪名,你就彻底活不了了。”   “那本来就是我该得的……”徐氏垂首,眼睛定定的看着地面。   “若是你真的有罪,你的丈夫,纪有水却不在意你与人私通,甚至冒着杀头的危险,作了伪证愿意为你顶罪,那在你死后,他若是要求带走孩子,本官也是没道理留着有福的。”这一家三口,只有李氏的表现能说得通,纪有水和徐氏都太怪了,而冯铮决定,从徐氏这里打开突破口,毕竟徐氏的弱点已经很明显的摆出来了,她有孩子,并且爱孩子。   徐氏咬了咬嘴唇,还是不言语。   “你……该是知道有句俗话,叫做有了后妈就一定有后爹吧?”   “不会的!叶娘!我这一辈子就只有你这一个妻子!我怎么可能再娶他人为妻?!”纪有水下意识的,嚷嚷了出来。同时,徐氏也确实没忍住,扭了一下头,去看纪有水。   冯铮双手抱肩:“所以,你们是真这么打算的?徐氏将孩子交给无常司不过是做可怜,其实一开始就想让你养孩子?”   “不不不!”纪有水赶紧摆手,“有福乃是我的孩子,我要是死了,养不了那是没办法,我要是活着,当然是要把孩子好好养大啊!”   “你娘答应?”冯铮看李氏,这老太太从刚才就没说话,显然是怕情况不对,说错了话,害了儿子,如今被冯铮直接问到头上,她方才谨慎的道:“有水都这个样子了,显见这孩子是我们家的种,就养着吧。”   “你又信他是你们家的种了?而且还是确切的知道,徐氏确实与人通奸的情况下?出了今天,你儿子过去就没明白说过,孩子是他的种吗?”   之前没根没据的时候,已经要把孩子弄死了,现在都有真凭实据孩子的娘出轨了,反而认了?   “徐氏,本官观你之前的言行,也是个有决断,明白事的人。如今都到了现在,你反而要糊涂了吗?”   徐氏眼珠子乱转,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明显是心情复杂,难以决断。   “哇啊!”徐有福这时候突然叫了一声,不是要哭,是那种小孩子开心了,大声叫起来的声音,所有人都忍不住扭头去看。抱着小孩的无常有些无措,他啥也没做啊,这孩子就叫了。   徐氏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孩子……孩子确实不是纪有水的……而是……是纪三的……因为他……他跟女人根本不行……”   “你这千人睡万人唾的破……”李氏反应快,当即就咒骂了起来,可是让无常按住了,塞住了嘴巴。   “徐氏!!!”纪有水也不叫叶娘了,而是直接以徐氏为称呼,大喊起来。眼看着边上的无常也要堵住他的嘴,他赶紧又喊,“大人!小人招了!人不是小人杀的!小人之前只是可怜徐氏!”   这又是怎么一个让人卧槽的进展啊!   冯铮愣了那么一下下,刚才这些人的表现在他脑海里一一闪现,纪有水是挺奇怪的,他在明知道自己老婆跟人通奸的情况下,还表现出“我理解她”“她是有苦衷的”“我不怪她”“我依然爱她”这样的态度来。   这种男人不是没有,可就算出于爱,所以接受,但至少得有一些痛苦的表现吧?没有,他全都没有。此时回想起来,他甚至还有些感同身受的味道。   冯铮看了一眼卢斯,只是想象一下,卢斯要是外头另有他人,他就觉得整个人都要气炸了,理解他?感同身受?放屁!   卢斯:???发生啥事了?为啥正气小哥哥一脸怒意的看着我?   “徐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说个明白。”   徐氏冲口而出那句话后,就伏在地上痛哭起来,如今冯铮说话,她又哭了一会,方才抽泣着爬了起来,一点一点的把事情的缘由说了出来。   这事情要说,就得从徐氏第一任丈夫去世,徐氏回了娘家说起了。她娘家不要吃闲饭的,一开始许多人知道她守了寡都去求亲,可娘家要的聘礼太多,那时候是要一两银子呢。他们那个村子,一两银子的聘礼,都够娶一个黄花闺女了。   其实按说初嫁从父,再嫁从己,寡妇二嫁看自己的意愿就好了。但身为一个没有任何依仗的弱质女子,她为了能有饭吃,有屋住,只能由着娘家拿捏。   可是等没了人来求娶,即便她拼了命的干活,娘家的爹娘、哥嫂还是越看她越不顺眼。甚至,嫂子起了让她做村女支的念头。只是真那么干了,他们家的名声实在太难听,这才没暂时作数。   这时候纪三就出现了,纪三没找徐氏的家里人,而是先私下里找了徐氏。纪三对徐氏道:“我愿意娶你,但是我这人有怪癖,有时候想让你招待我兄弟,你看你愿意不愿意?”   徐氏惊得魂都飞了,当然是不愿意的。   可是纪三拦住了他,又道:“我兄弟自然是与我亲亲好的,不会到外头乱说,可你若是如今不答应我,就要让你爷娘哥嫂招待出去支应他们的兄弟去了。我三天之后还会再来,你到时候再说愿意不愿意。”   纪三走了,徐氏回到柴房里,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反而是大哭了一场。因为她知道,今日碰见的这个疯子所言,并非是假话。为什么会碰见这个疯子?因为她都不敢朝村里人多的地方去,村子里女人看她的眼神是怜悯,是厌恶,而男人……过去那些她叫他们哥哥、弟弟、叔叔、伯伯,乃至于爷爷的男人们,看着她的眼神,都像是要把她剥光了。   虽然爹娘把嫂子的想法暂时压了下去,可是她那嫂子是那种听话的人吗?怕是私底下早就宣扬得人尽皆知了。等时间久了,她不是……也是了!   村女支那是比半掩门的暗女昌还要下作的女人啊,一个鸡蛋,一碗米,就得伺候男人。   徐氏那晚上是真的想要吊死自己的,可是,她不甘心啊。她才二十不到的年岁,就算是吃了一辈子的苦,却还是想活啊。   面对近在眼前的灾难,和至少还能等上一阵的苦楚,三天后,纪三再来,徐氏选择了点头。   可谁想到她娘家贪得无厌,或者说是真的已经定下了要让她做村女支,给家里挣好处的念头,纪三这个好不容易到来的提亲人,非但没让他们高兴,反而还被他们各种刁难,徐氏都要绝望了。谁知道,纪三看起来憨厚,竟然也是个有点本事的,一番周旋,最后定下了一两五钱银子的聘礼。   徐氏放下心了,可是谁知道,转天纪三就又来了,说是虽然定下了,但担心她口是心非,到时候不伺候他兄弟,所以要带兄弟来验验货。   而他带去的兄弟,就是纪有水……   事到临头,徐氏也只能咬着牙应了。   “……可是……可是……”徐氏脸色涨红,咬得嘴唇都破了,方才道,“纪有水根本不碰我……看见、看见我、我……还一脸恶心……说、说是三个人、其实……其实他只跟纪三闹……纪三便是、把他、推、推过来、他也立刻就、就软了。”   听到徐氏这番话,众人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古怪。之前徐氏说她被婆婆逼迫,众人也可怜她,现在是真的觉得,这徐氏即便杀了纪三跟纪有水,那也是这两个男人活该啊。   等于纪三是个双,还喜欢群X,他要是有钱有势有这种爱好,那关起门来跟自己妻妾怎么闹腾都没人管,可他就是个普通农人。所以,他就娶个娘家靠不上,自己也不是太硬的寡妇老婆。再勾搭个村子里的小郎君,然后胡天胡地。   纪有水呢,虽然不知道他是一还是零,但总归是纯同,对女人彻底不行,甚至还有厌女症。   虽说这时代的普遍的观念是女子三从四德,但一个拿自己老婆招待兄弟的男人,这可绝对不是时下的流行。   徐氏平复了一会,又继续朝下说。   在她“待嫁”期间,纪三一共找了她三回,每次都是带着纪有水来。第三次的时候,纪有水表示,他娘催他成亲催得急。徐氏既然知道了他们俩的情况,而且也老实得很,不如就让徐氏嫁给他,这样,纪三以后仍然是能够去找他们。   “……纪三一开始是不愿意的,可是后来纪有水说……说我俩成婚,其实更像是接了金兰,实际上都是纪三的老婆……纪三这才应了。甚至,纪有水出的那二两银子,里边有一两五钱都是纪三的。”   这下就更卧槽了,纪有水和纪三都够不是东西的。   总之,徐氏就这么嫁给了纪有水。婚后,纪有水却很少带她出去见纪三。不过,他自己是尝尝去见纪三的,因为他们毕竟是同床共枕,纪有水身上的味道和痕迹,瞒不住徐氏的眼睛。   后来徐氏就有孕了,李氏一开始的时候很高兴,她也就更不需要出门了。纪有水虽然看起来并不多开心,却常常从外头带东西回来,鸡蛋、点心,还有糖。他虽然默不吭声的,可李氏总是说那是纪有水带回来给她的。   那段时间,也是徐氏这辈子最开心的时间。   等到生了孩子,出了月子,有一回徐氏出门,遇见而来纪三,纪三问可有收到他送给孩子的布料,问之前送给她的点心是不是还是不合她的胃口,问下回给她带玫瑰糖好不好,那是县里的小姐们都喜欢吃的。   徐氏这才知道,那些东西,并不是纪有水给她的,而是纪三带来的。   ——有些男人,发现自己做了爹,就不知不觉的会有一些改变。当然,这些改变到底是长久的,还是短暂的,这就不确定了。反正,纪三对于“我的女人”和“孩儿他妈”的反应,是不一样的。   纪三开始越来越频繁的接近徐氏,徐氏自言,她是躲着纪三的,即便纪三突然对她好,即便纪三是孩子的亲爹,可是纪三之前对她的态度,再加上她现在毕竟是纪有水的妻子,她想太太平平过日子,不想再闹什么事情出来了。   可是这时候,李氏对她的态度突然变了,她开始出去说这孩子跟纪有水怎么怎么不像,外人看来亲奶奶都这么说,自然流言也就越传越广。   纪三才在这时候出现,说让她跟纪有水和离,他娶她,养儿子,而且以后不会让别人碰她,看她,他们以后还会生许多孩子。   徐氏却不愿意,她怕了纪三。可李氏却逼迫日甚。后来看见了神婆,徐氏实在是走投无路,这才寻了纪三帮忙。纪三虽然不乐意她不愿意嫁给他,却相处了这么个主意,可还是应了下来。   谁知道,徐氏回了家,却差点让纪有水给打死。原来纪有水看见了她跟纪三在外商量如何作假。徐氏无奈,为了活命,只能说了他们俩作假的事情。   纪有水果然不再打她,甚至反而很高兴,说是要入伙,还让她什么都不用管,只在家里便好。徐氏都一一答应下来,后续一段的发展,差不多众人就都知道了,只是,这些事都是纪有水和纪三商量的,徐氏一直到要上吊之前,才知道。   “……孩子给了纪三,纪有水就让我踩在凳子上……我不敢。因为在外头的时候,我借着光,看见了纪有水看我的眼睛,那就跟一头狼,要吃了我一样……所以等闹起来的时候,我才上去的。那之后的事情,一开始都还好,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纪有水忽然就生气起来了,说是纪三在县里有了人。说纪三要把我们俩都舍了,去县里了。昨天……昨天是纪有水带着我出去,要我跟他一块伺候纪三。”   徐氏呜呜哭了一会,才继续道:“可完事之后,纪三穿了衣裳就要走,纪有水突然跳起来,就,就用石头砸了纪三的脑袋。纪三当时就倒下了,纪有水扑过去骑在他身上,又砸了两下,那石头不顺手,他就又换了一块大的,然后就一直砸、一直砸!我、我吓着了。就跑回家去了……”   徐氏又哭又说,嗓子已经嘶哑得厉害,不过,总算是她说完了。   按照这说法,纪三果然是做不成好人的,他有了当爹的自觉之后,因为接触到了想利用他的闵师爷。当然,他跟闵师爷是没什么的,但是手头宽裕了,就能见到更多的人,男人、女人……自然心也就飞了。   于是,纪有水因爱生恨,预谋之下把人杀了。   “那么你呢,你又是什么说法?”冯铮看向纪有水。   纪有水早就不挣扎了,如今无常把他嘴巴里的东西拿出来,他舔了舔嘴唇,道:“小人是见识到什么叫蛇蝎心肠了。这妇人还是小人的发妻,小人为了她,即便丢了性命都甘愿,她却空口白牙的,竟然把小人说成那般不堪。小人……”   “行了,本官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满嘴的废话啊,“到现在,犯人不是纪有水,就是徐氏,之前你们俩是都认罪,现在却又说是对方的罪。那这样吧,你们俩告诉本官,行凶当日,你们穿的衣裳呢?”   纪三的脑袋被砸成那个样子,脑浆和血迹必然喷了犯人一身。血衣无常一直在找,纪三家、鲁七郎家,还有刚才找凳子的时候去的纪有水家,可是没有。这里是乡下,埋了、扔了、烧了,都很方便。   但是,甜水村村民贫困,即便徐氏做龙娘娘赚了一些,纪有水家应该也不是多有钱,一件衣裳对村民来说其实是一件非常贵重的财富,这夫妻俩有很大的可能不会销毁,而是藏起来了。可是他们更熟悉这个村子,这地方,想要藏两件衣服实在是太容易了。   这也是为什么冯铮废了半天的劲,让这两个人说实话的原因,只是他真的没想到,从徐氏嘴里说出来的话,会这么劲爆。   “小人没杀人!哪里来的血衣!”   “我知道!我知道!我、我那天走了,可还是偷偷回去看了看!我知道他藏了衣裳在什么地方!”   “徐氏!”   徐氏自己的衣服,就藏在他们家房子的砖缝里头,找出来之后,虽然有血迹,但并不多,很显然徐氏是在比较远的地方,被血溅上的。从衣服看,她确实不是凶手。   纪有水的衣服藏匿地点就有意思了,按照徐氏的说法,无常在他们家菜地里挖出来了一个破瓦罐,把瓦罐上头压着的碎瓦拿开,下头是一件已经生了蛆虫的血衣。上面不但有大面积的血、脑浆,还发现了碎肉和碎骨头,这要不是凶手的衣裳就奇了怪了。 第231章   无常们去找血衣的时候,冯铮将纪氏族长叫了进来。   “纪三前一个老婆到底怎么死的, 纪三喜欢男人?纪有水呢?你们听说过他喜欢男人嘛?”   “这……”族长一怔, 没想到他们问这个问题, 颇有些尴尬,“这事……”   “族长, 你是想在这说,还是跟我们回开阳无常司说去?”   “在、在这说!在这说!”族长赶紧点头,“纪三……纪三前一个老婆其实是自杀的,因为纪三有些怪癖,总喜欢带着人回家, 让他老婆看着。后来、后来听说……他不只让他老婆看,还想让带回去的人跟他老婆也……所以那女子才会自杀。不过这都是村子里人的传言!”   “你继续。”   冯铮表情未变,但族长就是觉得寒气周围寒气有点重, 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纪有水……听说他跟纪三……让李氏抓着过好几回。其实, 按道理说, 两个男子婚配也一样的。可是李氏不愿意,非得说要孙子。”   “这些事,为什么早先不说?”   族长咧开一脸苦笑:“这事、这事实在是难听得很……纪三已经去了,何必……”   “是为了死人, 还是为了你们村子的名声?否则, 你们明明知道纪有水、徐氏与纪三的过往,知道鲁七郎很可能是含冤受屈的。却宁愿看着他受罪,甚至看着他去死,也一句话都不说?”他不知道说了几次, 不要顾及死人,有话就说,可这些人,就算是看在钱的面子上,也只是说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   “……这……这不是无常司的大人们在此吗?必然不会冤枉好人的。”   “对啊,所以你们不愿意说的事情,也就是早说晚说的区别而已。”   族长尴尬的站在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把李氏赶出去,这里没她什么事,让她回家去吧。将纪有水捆绑起来,算是暂时收押!至于徐氏……”冯铮转过身来,徐氏因为他这一顿,顿时哆嗦起来,她到是不是害怕,而是紧张,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既然过往乃是如此,那你连通奸之罪都不会有,因为乃是纪有水……反而因为你的经历,能再加他一条以妻为妾。”   纪有水让自己的老婆跟其他人好,这是妾才能干的事情,正妻绝对不行。   徐氏顿时不哆嗦了,反而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整个人瘫软了下来:“我、我……”   “你也能自己养孩子了。不过,这地方你怕是住不下去了,可愿意随无常司离开,给你再安排个地方?”   无常司买下的庄子里,都是隐姓埋名的“污点证人”,在家乡待不下去的受害者,还有无常司受伤致残的自己人,多一个带着孩子的徐氏不是啥大问题。   “愿意!愿意!自然是愿意!”冯铮示意,孩子被交还给了徐氏。   李氏已经被押了出去,可是老太太显然是不可能甘心的,先是在外头哭可怜,哭她这个老婆子该怎么活。看里头没反应,就开始在外头骂,连什么整个无常司的男人都跟徐氏有苟且都出来了。无常司依旧没反应,结果……   “将军!那李氏……在外头开始脱衣服!”李氏其实还不到五十,只是因为风吹日晒的干农活,所以老得很明显,但别管年纪大还是年纪小,这脱衣服都实在是太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你别管,这事我处理。”卢斯摆了摆手,把供桌上反正的,那个比人脑瓜子还大一圈的香炉端了下来。   卢斯出来的时候,李氏不但脱得赤裸,还蹲在门口小便。原本被赶远的村人,现在都站得近了些,对着李氏指指点点的。   李氏看见了卢斯,张口正要骂,卢斯手上就是一扬,香炉里的香灰顿时撒了李氏一头一脸。   “咳咳咳!呸!呸!”李氏被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且她满脸满嘴都是香灰,自然是骂不出来了,只能用手擦着眼睛,扣着喉咙。   “你儿子还有活路,你再这么折腾,这活路却就要断了。”   “咳咳!你、你没骗我?”   “呵!”卢斯转身走了,没再多说一个字。   李氏蹲在地上,突然觉得自己坐的地方有点凉,低头一看,原来她坐的是自己刚才尿湿的地方。一咬牙,李氏随随便便裹上衣裳,回家去了。她也知道,这么撒泼没有用,可是那是她能想到,能做到的,唯一一个可能救下自己儿子的方法。但是现在卢斯给了她另外一点希望,她只能相信。   其实卢斯没骗李氏,纪有水还真有点活命的希望,谁让纪三是恶意传谣呢?而且,冯铮的手段让闵师爷“很痛快”的招认出,纪三不但传谣,他还很清楚的知道他这么做的后果,今天这次值夜之后,他本来就要逃到镇上去,然后作为“老实巴交”的甜水村百姓,把甜水村的情况“如实上告”。   一旦让他告了,那甜水村聚众造反的事情,更加是铁板钉钉。一村子的人都要死啊。可是纪三本人,作为心有朝廷的首告者,却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赏赐,闵师爷私底下也会给他另外一笔赏钱,他下辈子就能躺在床上,吃喝玩乐的过活了。   所以,虽然纪有水的初衷,是挺神展开的,但对于甜水村,对于朝廷来说,他算是阴差阳错的做了好事。没让甜水村毁于战火,没让朝廷错杀无辜百姓,错赏贪婪官员,进而救了更多可能牵涉进来的人。   甚至卢斯都要谢他,因为如果纪三没死,那卢斯来的路上,先遇到的怕就是他,然后一听见甜水村真的造反了,而冯铮还在村子里……卢斯当时的选择怕就是带人冲村——即便察觉出不对劲了,他也会这么干!   不过,死罪可逃,活罪难免,真上堂了,这人最后的结果也是吃一顿板子再找个地方发配。棒伤之下,戴枷远行,看这纪有水的身体状况,怕也是死在路上的命。   这个人命案子完结了,可是麻烦却远没有结束。   闵师爷的说法,是他做的这一切,瘦谷县的县令完全不知情。   在他口中,瘦谷县的县令属于盖章县令。他到瘦谷县上任之初,就已经找好了三房师爷与三班的班头。这些人,都是姓闵的,是他家族里头的人。他浩浩荡荡的带着人过来,从此就再也没有费过心。   这是一个跟卢斯这样把自己宗族祸害死绝的,完全不同的人,瘦谷县的县令是个孤儿,让宗族养大,也是宗族供他读书,他做官了之后,也反哺宗族,并且极其信任宗族。   “你信吗?”冯铮问。   “咱们说要到甜水村的时候,确实县令只是担心你我的安全,可是我们只要拿定了主意,他就不说话了。这是一个很没有主见的人。大概是也是笃信宗族的原因,这个人面对权威,一点反抗之心都没有。而且,如果他对甜水村的事情知根知底,也是不敢让你我过来的吧?所以从这方面讲,我还是有点相信的。可是,他以作为一县之守,真的一点动静都没察觉,底下人说什么,就信了,也实在是……”   这个县令不管知情还是不知情,都得倒霉,毕竟这是他的县,具体实行的是他的亲近属下。可是,县令本人知道不知道,对于他们判断如今的形势是非常重要的。   “他那一点反抗之心都没有的表现,会不会是做贼心虚,怕我们起疑。干脆放弃,然后等我们离开之后,直接联系柳城校尉闵楷?”   “一千人的校尉……他联系了干嘛?”   “也是……”一千人的校尉,真敢造反,那也是分分钟就被干掉的结果。   “等太子他们回来了,跟他们商量商量吧。”   说曹操曹操到,那边太子和周安,就已经带着那人犯一家子回来了。那一家子四口,老两口加小……不,中两口,不管男的女的,都瘦,也都邋遢得很,一头的头发就拿根树杈子别着,即便是婆婆和儿媳的衣裳也短得很。   这年代的着装是女子里头穿里裤,外头还得套着裙,可她们那裙,都短到膝盖上头了,而且脏兮兮皱巴巴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围裙呢。这可一点不是什么时髦或者情趣,这就是穷,没布料。   婆婆一脸戾气,看谁都想咬一口的样子。公公则一脸愁苦,唉声叹气。做儿子的弯腰驼背,还哭哭啼啼的。那儿媳妇则是看起来有些不对,眼睛不对焦,是飘着的,等站稳了,她就一会笑一声,一会笑一声的,明显有点痴傻的样子。   周安到了便说:“他家大女儿嫁出去了,老二给卖了,老三……我们去的时候,女孩已经死在柴房里头有些日子了,都臭了,正让仵作去看。”   “这样的人家,在我大昱是不是还有很多?”太子则神色不好,看着是怒极,却又像是委屈极了。   “殿下,这样的事情……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有……”卢斯叹气,别说这年代了,现代也一样了,而且不只是华夏,哪个国家都有。这事情让正常人无奈,愤怒,可是却依然会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的不正常。   太子深吸一口气:“案子了了,下面怎么办?向盐亭那边的驻军求援?”   卢斯和冯铮点点头:“我俩也有此意。”   “拿你们无常司的印信,还是拿我的?”   这回两人没点头,而是看向周安,这涉及到政治上的事情,他们不理解。   周安想了想:“用无常司的就好,这是公事公办的事情。”   冯铮有些迟疑:“不过,盐亭那边还有个顾知州呢,他会不会从中干涉?”他们送到开阳的信,这时候还在半路上呢,那位顾大人自然还好好的做着他的知州呢。   “他刚到任,要接手情况怎么说得用上一两个月,说不上话的。”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卢斯道:“以防万一,我亲自去盐亭一趟吧。”   “这案子……”冯铮刚想说这案子是他从头到尾跟下来的,那这一趟应该让他跑,就被卢斯瞪了一眼,冯铮话被截住,他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卢斯这才露出一旦笑容,对着他点了点头:“你休息休息,我这就动身。”   “都这时候了,你要连夜走?”时间虽然还不到晚饭的时候,可也差不多了。   “嗯,其实差不多能在天黑前上官道,那就没问题了。”   “注意安全。”冯铮也没劝卢斯明天再走,这涉及到兵乱、民乱的事情,能早一刻解决都是好的,否则一旦有个万一,那就不知道要搭进去多少人命了。   卢斯还没走,派去县里的方捕快带着人回来了。跟他同去的两个小旗十个人里有三个人带伤,不过都不是大伤口,将养上十天半个月就好了。更要紧的是,他们还带了八个人回来——就是那位闵校尉安排给闵师爷的,在瘦谷县散播谣言的人!   “二位无常将军!小人等有罪!愿戴罪立功!”其中五个人远远的看见卢斯他们,就跪倒在地了。   另外三个人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嘴巴里还塞着东西,只能怒目远征的看着跪地的人。   闵师爷临走的时候,吩咐他们,立刻回去向闵校尉报讯。可是,按照五个人自己的说法,是他们之前并不知道闵楷这番作为是所为何事,但是碰上了无常司的各位,才猛然醒悟,自己的做法是帮着闵楷害人,当即便弃暗投明了。   他们本来想将五个同伴一起说服,无奈有人冥顽不灵,搏斗间,失手被他们杀了,如今就只绑了三人来此。 第232章   卢斯却在心里嘀咕,要不然说是危难见真情呢, 这几位就是看情况不好, 立刻改了效忠对象了。他们是在第一线传播谣言的人, 这些人看年纪都是三十上下,在军中都该是有些年头了, 且一个个身上肌肉矫健,面色红润,这是吃饱吃好又保持训练的人,应该都是闵楷的亲信,甚至于是亲兵。   这样的军中老油子, 说不知道闵校尉在干什么,那不是放屁吗?不过这五位也是够果断的,不但自己叛了, 还把同袍宰了……   当然, 这十个人都不是以什么好东西, 都是祸害老百姓的。只是相比较之下,反叛的五人脸同袍之义都不顾,更坏。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讲, 这五个人的做法确实降低了卢斯他们做事的难度和风险, 闵楷若到现在都不知情,那就不会挺而走向,或者抛弃一些逃亡。所以,从结果看, 这五个人还算好?   被拽了一下,卢斯回过神来,他摇了摇头。不管好坏,反正他把人犯一抓,到时候都送刑部去,他们无常司没有审判权,可真是个好事情啊。这些让人头大的麻烦,都能仍给别人。   “本官正要去盐亭一趟,既然如此,几位可有意与本官同去?”卢斯问。   这五个人在下面互打了一番眼色,这里头拿主意的伍长一咬牙,道:“小人愿与将军同去!”   他只说小人,看来是要单身陪着卢斯一块去了,那可信度倒是又高了一些。   “既然如此,那便去吧。”除了这位之外,那位麻袋里的师爷也得带上。那人别看伤筋动骨,形貌凄惨,可实际上冯铮下手很有分寸。   不过吗,这个分寸也就是死不了而已。这人就算是日后有条件治疗,也是个一辈子躺在床上的瘫子了。更何况,他还没那条件,反而是早死早超生吧。   卢斯带着人马,星夜赶到了盐亭。之后的事情,是出奇的顺利。就连那位一直被众人担心,有可能铤而走险率众谋反的校尉,也在卢斯和盐亭驻军赶到后,很干脆的自缚领罪。   “将军,罪官乃是一时糊涂。”这位柳城校尉,卢斯见到他之前,脑海中想象的一直是个脑满肠肥的昏官形象,可是见着人之后,卢斯却发现这人却是个精壮硬汉,只不过,应该是边塞多年风沙的侵袭,还有战场厮杀的打磨,这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很多,眉心有着深深的刻痕。   ——这是个看起来像好人的人,此刻在自缚的情况下,他跪倒在卢斯面前。   “罪官也知道罪无可恕,但实在是……罪官太想换个驻守之地了。即便苦寒也无妨,只要别再是这么个靠着边塞的地方……如今,罪官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闵楷笑了笑,并非是苦笑,反而是释然的笑,“只是,营中将士多是并不知情,还请、请将军看在他们为国为民戍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给他们说一说情。”   卢斯必须得承认这个人聪明了,他这番话说出来,卢斯自然是要给他手下的兵卒说情的,但给他手下说情,不也就相当于给他说情了吗?而且,这件事他毕竟只是命手下人传谣,至于掀起民变什么的,那是最严重的情况,可终究是没有啊。这人到最后,也就是个发配,但他这样的情况,发配的地方不但不会苛待他,甚至还会同情他。   现在跟卢斯一块来的,带兵的裨将就已经一脸的唏嘘了。   “你也是够孬的!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苦楚何至于此啊!”裨将没忍住,上去一脚将闵楷踢翻。   闵楷倒在地上,也没起来,反而干脆的哭了起来:“罪官的爹娘去世,罪官别说回家去看上一眼,便是请丁忧都不成!”   若遇到大赦,他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位军汉,反而比那位闵师爷聪明,或者说,果然情商的高低,跟学问的多少是没啥关系的。   不过,他们这一行人,还是在瘦谷县呆了将近两个月。周安和太子实在是不认为在上任县令大放手,把所有县衙公务都交给了他一家子亲戚的情况下,这个瘦谷县就只有甜水村有状况——周安把他刑部派员的公文拿了出来,知府乐得顺水推舟,在信任县令上任之前,把县令的大印暂时交给他们。   这一彻查,果然,问题不是一点两点的。   衙门的捕快头儿都是闵县令带来的,不过他们族人可是没当过捕快,所以他带来的三个班头,都是族里有勇力的年轻人,换句话说……他们族里有把子力气,在外头胡混的无赖。他们这个无赖可是和卢斯这个大痞子不一样。他们来当捕快,完全就是想仗着有点权力,吃香喝辣的,而当上了班头之后也确实是这么干的。   原本县衙里真有点能耐的捕快,都去其他县,留下来的,要么是溜须拍马,善于逢迎的,要么就是年纪太大,装聋作哑混口饭吃的。   这样的上司和下属,他们在一起,要是能做什么好事,才是真的奇了怪了。尤其是,他们上头还有这胆子一个比一个大三班师爷,与一个就知道读书写诗,闷在后宅屁都不问的县太爷。   这样的县衙配置,很好的让众人知道了,什么交租灭门的县令。   最大的案子,是这县里有个商人世家,姓丁。丁老爷外出跑商,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有传言说他跑商的队伍在外头遇见了盗匪,死在外边了。因为越传越凶,甚至很多人言之凿凿的跑到了丁家来报讯,丁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当即就病倒了。   没出一个月,丁家二老先后病逝。这时候,丁家就剩下丁老爷的一妻一妾还有一个正室生下来的一个儿子。而且,这妻妾乃是一对感情颇好姐妹。这姐妹俩就准备一起守寡,养育唯一的孩子长大。   可知道,他们这和管家起了异心。就在老两口的灵堂上,很直白的跟姐妹俩说:“你们两个弱质女流,怎么守着这偌大的家产,怎么守着这个孩子?不如你们都嫁给我,我替你们守着家产,我给你们养孩子。”   姐妹俩当然是不愿意,可是这管家也真是丧心病狂,竟然叫来与他狼狈为奸的下人,在灵堂上把这姐妹两个人都给祸害了。姐姐当时就疯了,妹妹与管家虚与委蛇,总算是在一些有良心仆人的帮助下,抓住机会逃出家来,跑到县衙告状,   可是妹妹告状的结果,就是被脱了衣服拉在县衙门口打了二十大板——那位管家早就跟师爷打好了招呼,这妹妹当场就被反告了一个不守妇道,与人通奸的罪名。打完了之后,妹妹被关进了县衙大牢里,不出两天,就死了。对外说是死于棒创,但到底怎么样就引人遐思了,疯了的姐姐也就是比妹妹多活了一个月。   姐姐的孩子,丁家唯一的男孩子没多久就被管家报了个走失。   可他一个富商家的,不到六岁的小公子,能自己一个人从内宅跑到街上去,一个下人都没发现,然后就这么跑丢了?   这事却还没完,小公子跑丢之后半个月,丁老爷带着镖师,带着货物,回来了!他这一路行商顺顺利利,并没出什么疏漏。认识的人见了,都知道这位是丁老爷,可是管家硬生生的就把丁老爷给押到衙门去了,说这人是乔装打扮,诈骗钱财。   跟着丁老爷来去的家仆一起跟丁老爷受了刑,无奈画押承认自己是骗子。与丁老爷合作多年的镖局,也实在是不敢多嘴,只能说头一回跟着人合作,然后匆忙离开。   丁老爷死活不认,被活活的拷打致死。   这案子其实很简单,可挡不住把持着权力的是一群丧心病狂之人。   无常们去抓人,抄家的时候,却又有意外。   这丁家的管家跟师爷、班头们也算是结下了情谊,就把一处私宅弄成了他们享乐之处的魔窟。从这宅子里,除了伺候的下人外,众人解救除了十几名男女。其中竟然就包括那对早就说死去了的姐妹,还有丁家的小公子。   万幸,丁家小公子没事,他就是被养在这而已。姐妹俩早就被折磨得光彩不再,想来那些人留着她们只是出于某种变态的心理而已。   姐妹俩恳求无常,不要对外说出他们的身份,就说他们死了便好。   众人知道她们怎么想的,自然是答应下来,无常司的庄子上,要安置的可怜人又多了三口。   等瘦谷县的情况大概理顺了,新任的县令也到了。周安摆足了官腔,对这位新到任的县令是一通吓唬带教育。他们也就揣着沉甸甸的心,上路了。结果这路上,还遇到了熟人——那位顾大人,只不过,这回顾大人是坐在囚车里的。   见着无常司的队伍,变成阶下囚的顾大人非但没有觉得痛苦,反而笑呵呵的,还对着他们拱手为礼。   众人都觉得自己搞不懂这种人的心理,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伟大情操实在是太可怕了,还是能离多远,离多远吧。   六月多的时候,一路走过正是最热的时候,他们离开的开阳,等重新回到开阳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   去交了令,毫无意外的被皇帝叫进宫里问了一趟,不过,主要是皇帝跟太子在说话。卢斯、冯铮,还有周安,就在边上作陪的。   这一趟来回,太子瘦了不少,跟皇帝说话的时候,偶尔就有些激动不已的言辞。皇帝刚开始还是皱着眉的,可是后来眉就舒展开了,还微微含着笑容,不时跟太子议论一二。   卢斯看着那越聊越开心的父子俩,也就越来越困,但在皇帝面前打哈气乃是不敬之事。他只能抿嘴忍着,把哈气硬生生咽下去,把眼泪硬生生憋出来。   结果皇帝低头喝茶,一抬头,正好看见卢斯泪盈满眶,双唇紧抿。   “卢爱卿……唉!确实,百姓何其无辜啊……”   “!!!???”卢斯被皇帝一叫,当时就是一个激灵,可是看皇帝这一番感慨,他觉得,自己还是乖巧一点,跟着点头就好。   皇帝今天心情是真好,大发了一通感慨,教导了太子一大篇治国之道后,还留了他们一起在宫中吃饭。   吃饱喝足,卢斯跟冯铮行礼告别,俩人都在想着——这回能回家好好亲近一番了吧?怎么说最近三五天,他们是不准备出卧室了。   谁知道,皇帝突然道:“开阳府,最近闹出来了一些案子,到现在,也是一点进展都没有。朕知道,两位爱卿一路劳累,但是,之前见卢爱卿眼中含泪,想来这事朕要是不说,又有百姓遇害,怕是反而让两位心中不安。”   卢斯:不!我是没有良心的痞子!   然而,皇帝并没有听到卢斯内心的呼唤,他叹着气道:“这由无常司与开阳府协同处理吧。”   卢斯:QAQ嘤。   冯铮:“臣遵旨!”   回家里,洗了个澡,卢斯就咸鱼一样瘫在床上了。冯铮过去,拍了他两下:“这么累啊?昨天还精神满满呢。”   “因为昨天我以为今天能做一条生龙活虎的汉子,可是不久前我才知道,我现在不管是龙是虎都得趴着。”   “想做火龙也没事啊。”冯铮低头,亲了亲卢斯的耳朵。   卢斯扭头,一脸委屈的看着冯铮:“不行,还不知道是什么案子呢,我可不想因为一时之快,让你身体状况不好。毕竟,本来长途跋涉就够累的了。而且,师兄,你也是够坏的了,明知道我不会答应,还这么勾引我。” 第233章   冯铮摸了摸卢斯的脑袋:“嗯,因为我喜欢听你说这些, 喜欢看你为难。”因为有情, 才不会肆无忌惮, 才会谨慎,小心, 所以,冯铮喜欢。   卢斯:“……”原来以为自家正气小哥哥很有M的潜质,这么一看,他哪里是M分明是S啊!   不过,不管是M还是S, 反正都是字母,只要这字母安在自家正气小哥哥身上,卢斯就都喜欢。卢斯翻过身来, 对着冯铮伸出双手:“不能爱爱, 那就让我亲亲、抱抱吧。”   “好好说话!”冯铮板着脸训斥, 却是温柔的倒在了卢斯的怀里。   “好!好好说……”嘴巴已经被堵上了,说不了话了。   这天,两人亲着亲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夜好眠, 第二日起来, 又腻在一起亲昵了好一会,这才放开,整理好自己,前往开阳府。   知府、判官出来接待两位, 知府亲自把案子给说明白了。开阳府最近闹腾起来的,乃是一连串的恶性抢劫案。   开阳这座城市本身,就是一座拥有百万人口的大城,除此之外,她的行政范围还要加上周边的乡镇,总人口在一百五十万上下。开阳府虽然比不上现代的城市,但在这个年代,这是一座地球上同类文明中最可怕的大都市。   像是抢劫之类的事件,每天开阳府没有八件也有六件,极其恶性的殴打,乃至杀人的抢劫事件,隔三差五也有一两件。因为案件发生的区域不同,负责的捕快差役不同,一开始甚至开阳府都没把这些案子联系在一起。   直到有一天,一对兄弟捕快在吃饭的时候,聊天聊起来了自己负责的案子。   弟弟说:“我今天接了一件案子,苦主从当铺里头出来,刚走了两条街,就让人堵进了小巷子里,一顿毒打,把身上的五两银子给抢走了。苦主还等着银子给孩子治病救命呢。”   弟弟说:“如今这世道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前些天也碰上了一桩案子,不过苦主是从药铺首饰铺出来,刚给自己儿子买了个项圈,就让人给堵了,也是一顿毒打。”   两人说着说着,就发现这两起案子,极其的类似。   两人觉得这是一伙人所为,就报给了他们俩的捕头。捕头也是个老捕了,他很明白,如果只是一起案子暴力抢劫,很可能只是突然的,行凶者自己也会怕,很可能会偃旗息鼓一阵时间,躲风头。这样的人反而难抓,因为接到报案的时候,行凶者很可能就已经不在开阳了。   可如果是同一伙人,用同样的行凶方式,那这伙人绝对不会有躲避的行为。抓是好抓,可是苦主也会越来越多,甚至到后来苦主就不是受伤,而是死亡了。   捕头将这件事情上报,班头也很重视,便将最近三个月的抢劫归总,结果发现了十一宗类似的案件。   虽然地点没有一个相同,但行凶手段都很类似,行凶者都是在当铺、酒楼、收拾铺子,乃至于青楼的一些必经之地上设下的埋伏,苦主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打晕了,苏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财物已经被洗劫一空。   原本以为团伙作案的案子会很容易破案,可是谁知道,地痞流氓开阳府是捉了不少,但真正的行凶人,却一个也没找着。   冯铮听完之后,有点惊讶:“那么多苦主,都没法指认?”   府尹苦笑:“苦主大多是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打晕了,又或者也是眼前一片黑,完全看不清来人。”   “是被打的,不是用了迷药之类的?”冯铮又问。   “那些苦主也不太清楚,就是后脑勺一疼,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事开阳府也问过,可苦主们都这么说,府尹的头没被打,但一样疼啊,“现在外头都开始传是什么精怪所为了。”   “精怪要钱财何用?”冯铮摇了摇头,“大人,不置可否让我俩去与负责此案的捕快去问问话?”   府尹道:“他们正侯着呢。”   “那我俩出去……”   “别别!”看着卢斯和冯铮站起来,府尹赶紧劝阻。   卢斯和冯铮:“???”   “实不相瞒,这案子……不知道两位将军可以让在下也在一边学习学习吗?”   这位府尹还真是能放得下架子。   冯铮愣了一下,看了一样卢斯,便笑着对府尹说:“大人说笑了,该是我们请大人一起参详参详。”   府尹摆手:“在下的斤两,在下都清楚。若不是在下已经是老胳膊老腿的,在下还真的想去无常司,也给训一训。这个案子,还请两位将军别拿在下当府尹,只是当个……当个师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在下来办,只要让在下看个全程就好了。”   “府尹大人客气了,这案子,是开阳府主办,我无常司只是协理,是我无常司仰仗开阳府。”   府尹还想说,不过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最后只是拱了拱手——这两位的性格他也算是了解了,毕竟也不是头一回合作了,办起案子来是大刀阔斧,敢想敢做,但是说话处事上头,确实顶谨慎的两个人。他刚才那话虽然是肺腑,可也确实说的有些过了。传出去,对无常司不好,反正,他们各自心里有底就好了。   负责案子的捕快们,一叫就叫起来了二十多个——里边还有捕头,以及众多案子汇总之后加进来的捕快。   “我方才看了案卷,发现对于案发时情况的描述比较笼统。”冯铮刚才跟知府说话的时候,卢斯就在那低头看案卷。他与冯铮对视一眼,此时先开了口,“这些苦主都说突然之间就晕了,那么之前呢?前后左右是什么人他就没注意吗?而且,看这些苦主的受害地点,也有些乃是人来人往的地方,苦主自己被打晕打蒙了没看见,旁证呢?”   “启禀大人,将军,这些苦主,都是被逼到了小巷子里头,等有人发现不对的时候,看见的就只剩下苦主一个人了。”有个捕头道。   “逼到小巷子里头,怎么说?”   “有个苦主说迎头过来了一辆拉着货的推车,他后头也有人,他无奈,就进了边上的让一让车,谁知道一进去后头就让人推了一把,倒在地上之后,头上挨了一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有一位,说是遇见了醉汉大闹挡路,他急着回家就绕了小路。另外……”   “那挡路的是谁?你们问了吗?”   “并未曾。”捕快摇头,“虽然找到了有人记得有个推车或者醉汉之类的,可推车就是推车的,至于醉汉之类,来往之人也是看一眼便躲得远远的,没谁会去仔细端详长相。”   卢斯嗯了一声,对冯铮摇摇头,那意思是他没什么可问的了,冯铮道:“这些苦主身上的财物你们可有追查到?”   “依然未曾。”捕头还是摇头。   冯铮皱了皱眉:“我看有金银首饰,你们可有去道上的问一问?”   捕头有些尴尬,看了一眼府尹,府尹皱眉:“看本官做什么?照实说!”府尹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么说有点歧义,所以又加了一句,“你们做捕快的跟江湖上有联系那不是应当的吗?!”   捕头这才讪讪的道:“道上也问过了,确实并无消息……”   这时候,卢斯就怀念起监控录像来,那可是好东西啊。   “两位将军看……”   “我们要实地去走一走。”冯铮道,“至少也要走两个地方,再去探访两位苦主。”   “那在下与将军们同去。”   “府尹大人……”   府尹却根本没给两个人再说话的机会,已经站起来去后头换衣服了。稍后,知府大人坐着马车,卢斯和冯铮骑着马,跟着五个捕快,一个小旗的无常,就朝其中一个最近的案发地点去了。   那乃是个酒楼,不过顶多算是中档,酒楼只有两层,不大。一楼就只有放开五张桌子,二楼也就只有两个雅间,但酒楼外头还搭着棚子,所以坐在外头买一碟花生米吃酒的人反而占了多数。   苦主在这里吃了饭,回家的路上被推进小巷子里被抢。   众人站在苦主被害的小巷子口,捕快在旁边道:“这苦主是个小买卖人,出外跑商四个月,本来该直接回家,可是家有悍妻,回了家,大多数挣来的银钱就都要上供给妻子,所以回了开阳先来酒楼吃喝一顿,他也不多话也就三钱银子的席面,临走再给家里买上二两卤肉。结果辛苦四个月的钱全都没了,又受了惊吓,人还在家里躺着呢。”   冯铮问:“你们可曾从凶犯选择苦主这方面上着手?”   “也曾经想过,但这个苦主因为常这么干,所以那店里的伙计掌柜与常客都认识他,事发当日,也有人与他打趣,怕就是这么让人盯上的。但这点别看小,常常来往吃酒的人却不少,老客、熟客都有,伙计也记不下来。其余的地方,也多是人来人往的所在。就有一个是首饰铺子,可那首饰铺子对面当日来了家卖艺的,也是热闹得很。”   卢斯听罢道:“看来,你们是确定了,凶犯乃是从这些地点尾随而出的?”   “是,毕竟这些苦主,小人等都去看过,也问仔细了他们穿的衣裳,都是不打眼的。若非是做了什么让人盯住,谁都不知道他们身上带着银钱。”   “不过我看其中有个苦主与旁人不同。”   “卢将军说的,是出了药铺的那位?”府尹问。   “对,我看案卷上说,他买了药,出来让人给劫了?但按理说,买了药,身上还有许多钱?”   “这事我当时也有些好奇,所以也问了,这人是家里妻子有孕,买了安胎药,还要去买补品。他买药的时候,钱财不小心露了白,这才糟了祸殃。”府尹感叹一声,可是看卢斯表情不太对,“怎么,卢将军对此还是有些怀疑?”   “嗯……这个案子,麻烦就麻烦在找不着犯人上头。他们的作案过程倒是很容易,无外乎有一到两个人作为前哨,在不引人注目又人来人往的地点,寻觅猎物。之后,从这些案子的情况看,至少还有两到三个人,彼此配合。将猎物逼入陷阱。陷阱里头又有专门的打手等着,一击命中,搜掠了财物,立刻逃跑。”   府尹连连点头:“对,该是如此。”   “这样一个团伙,人不算多,但也不少了。既然是在最近几个月才突然出事,若是早就有的人,道上不会没有消息。这伙人,怕是一群老手集结起来,但却不一定日常的时候也是一起行动的。很可能是隔一段时间集合一次,或者是以某人的家为集合地点,弄一个标记,看见标记就集结起来。”   府尹不点头也不摇头了,他是觉得有点茫然,就从那些案卷,还有捕快的三言两语中,他是这没看出来哪里能显示出这些犯人的日常行动的。   他哪里知道,卢斯说的这不是从卷宗里看出来的,这是他的日常经验。   最麻烦的抢劫案就是流窜作案加团伙作案了,未来网络世界尤其如此。网上约时间、约地点、约人员,踩点两三天,出手一次吃上三两个月,再找下一个目标。   这个案子跟卢斯在现代所了解的一些案子都很是类似——像卢斯过去,就属于是在本地以开场子、看场子为正业的地头蛇,他们最讨厌的一种,就是这种跑过来割麦子的过江龙,尤其是连个招呼都不打,码头也不拜,拿他们的场子当狩猎场的过江龙。 第234章   “我看了一下时间,这个团伙的作案时间是越来越近了, 从累积金额来看, 过去是只要五六两银子就能让他们花用十几天, 后头却是十几两银子六七天也不够,很明显只抢劫路人已经不够他们挥霍了, 要不了多久,怕是就要从路上抢劫,变成入室抢劫了。”   即便有宵禁,可宵禁的巡逻是很有规律的,真想做点什么, 对于这些穷凶极恶且极其有经验的盗匪来说,是拦不住他们的,这就跟多坚固的防盗门都有能开的贼一个道理。一旦他们改变作案手段, 那到时候可就不只是破财伤身, 而是要出人命了。   府尹也在边上低头默算:“确是如此, 那我等如今该当如何?”   “线索还少,还是先走一圈苦主吧。”卢斯摇头,“师兄,咱们分头走。”   “好。你要先去买药的那位那里?”   “嗯, 虽然买安胎药露了白也说得通, 但是那药店我知道,不是什么大店子,药材种类虽然还算齐全,可是门脸小, 进去也就是两人并行的空间。要么是当时跟他一起买药的人就有行凶者,要么这案子还有内情。”卢斯说着,眼睛扫了一眼跟来的捕快。   五个捕快,包括捕头在内,听卢斯这番话,要么皱眉沉思,要么恍然大悟,就有一个人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些慌张来。   卢斯跟冯铮对视一眼,显然冯铮也注意到了那个人,他对着卢斯微微点头,扭头看向府尹道:“大人,我俩如今要分头行事,您是要跟着谁去?”   “这个……”府尹是真想学,所以态度尽量的温和谦恭,连官称都没用,只是一直用“我”,如今二选一,让他笑得有些无奈,“这时候,我就想着自己也有个师兄弟就好了。在下与卢将军一起吧。”   “好,那捕头与……这位小兄弟跟着我们吧。”卢斯一把拍在刚才那个不对劲的捕快肩膀上。   捕快被拍得一哆嗦,周围的人都善意的笑了起来。   卢斯要去的那户人家,乃是开阳城里人士,住的地方不算富贵,可也不算太差,案卷上写着,这人姓齐,乃是个秀才出身。   一路寻到赵家巷,卢斯见有个老翁坐在巷口抽着旱烟,上前问道:“敢问这位老人家,齐秀才可在?”   老翁早就看见他们了,可他一开始是没想到这群人会朝着他来,开阳府的老百姓许多都生了一双慧眼。卢斯他们虽然身着便装,衣裳也是好料子,神态做派也与旁人不同。老翁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寻常人。等到发现这群人朝着自己来,老翁想躲却又躲不得了。   听卢斯开口,知道他问的不是自家人,又见他态度温和礼貌,老翁这才稳住:“诸位贵人,齐秀才并不在此,怕是到黄将军庙卖字画去了。”   这老翁说到卖字画时,稍微顿了一下,且语气变得有那么点怪异。   “那齐秀才家中可有旁人在?他家娘子?”   老翁顿时一紧张,他搓着手,脸上表情尴尬的道:“诸位贵人……齐秀才可能不在黄将军庙,但你们去三阳巷找老郭家,或者去彩衣巷找老蔡家的,八成都能找到人。”   “……”卢斯神色一动,眉头皱了起来,“老人家,在下听闻,齐秀才前些日子遭了盗匪,将给齐家娘子买药的钱都让人劫去了?”   “这个……”老翁表情僵硬,“诸位……诸位该是官爷吧?这事真的不好说。”   “多谢老人家了。”老翁不说,卢斯也不逼迫,毕竟他的不说,其实已经说了许多了。   转过身来,府尹明显有些摸不到头脑:“卢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阳巷如何我不知道,但那彩衣巷,是这附近有名的暗女昌巷子。”   “啊!”府尹下意识的抬起胳膊来以袖遮面,若是真的青楼,府尹还不至于是这做派,毕竟文人去青楼不算污秽事,更多的人是去买酒、会友,赏美人与美人的技艺。可是暗女昌那就只是为了那档子事情了,“他还是个秀才,这青天白日的!”   “张大人,您与在下去前边茶楼里等消息吧。便让他们分三路去寻齐秀才。”   谁知道府尹一咬牙,很干脆的摇了头:“无妨,我等去那里乃是寻人,理所应当。”   “……”卢斯不是客气或者照顾府尹,而是人又不是确定就在那,本来这也是该分兵的事情。可是看府尹这样子。卢斯也只能认命。   分出两名无常去黄将军庙,黄将军庙乃是一处城隍庙,庙里供奉的黄将军已经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了,在那庙前边有个集市。又命四名无常带着捕头去三阳巷老郭家,这地方捕头倒是知道那是个赌坊。剩下的人一起去彩衣巷。   等上了路,府尹突然道:“方才乃是本官着相了,这开阳府内无论贵贱,皆为我大昱子民,也都是本官所牧之民。”   卢斯想了会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以袖子遮脸,对暗女昌明显嫌弃厌恶的反应。这位府尹大人这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来了一场内心的升华,卢斯倒是乐于见此,拱手道:“大人高义。”   府尹摇摇头:“将军才是高义。”   两人一脸严肃的你吹我夸了半天,最后相视一笑。   府尹既然是升华,稍后主动询问起了卢斯彩衣巷的事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卢斯便与府尹说了起来。   彩衣巷也是前朝就有的这么个巷子,原本这里是杂耍卖艺之人的聚集之地,才有彩衣一说。可是两朝交替,兵祸连年,没人要看什么杂耍卖艺,这年代艺人本来就兼着卖身的职,那时节,更是只能靠着这原本的兼职来勉强糊口了。   即便开国之后,安稳下来,这彩衣巷也依旧是没能变回曾经的百戏之巷。   府尹叹了一声:“说到底,还是百姓艰难……”   等到了彩衣巷,这里也并没有府尹想象中的肮脏丑陋。就跟寻常人家的巷子差不多,毕竟现在还是上午,并不是来客的时候。多数暗女昌也都还没起,只有些小孩子,成群结队的跑来跑去。   见他们来了,远远的,一些孩子就不闹了。有个无常正要去问路,突然就有一男二女三个小孩子奔了过来,到了跟前噗通跪下:“老爷!老爷!买了我们吧!我们三个人就只要一两银子!我们什么都能给你们干!”   “叔叔!我们会让你们很开心的!”   府尹当时都吓傻了,却见卢斯走过去,对三个孩子做势欲踢,也口出恶言:“滚开,滚开,我们不是来买人的!”   “卢……”府尹觉得这样不太好,可此刻又不方便说话。   卢斯已经带头走了,且进了巷口便嚷嚷道:“老蔡家的!老蔡家的!”   “哎!来了来了!哪里来的恶狗,大早晨的就跑来……”一个披头散发的胖妇人跑了出来,她初开门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可一看他们这一行人,立刻就变了脸色,一张胖脸笑的眉眼弯弯,“哟~今个儿大早就听见喜鹊枝头叫,果然是来了贵人,贵人可是要来说媒啊?”   老蔡家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府尹,看来是把府尹当成来玩新鲜的老爷了。   “齐秀才在不在你这?”卢斯问,他银子已经拿在了手里,正想递出去买消息。   谁知道,老蔡家的笑得更谄媚:“怎么?几位也是听到了消息来的?却不知道你们谁是主客了,齐大哥哥面嫩,一回接两客怕是受不了。”她眼睛上下扫了一扫卢斯,“不过……看着小哥哥俊俏得很,若是你,齐大哥哥怕是就没什么话了。或者……诸位要是愿意多些银子,我就放你们进去,几个人都成。随你们。”   (`Д)!!这是怎一个卧槽啊!   之前听那位老翁的话,卢斯还以为那位齐秀才是买的,结果不是,他竟然是卖的?!!!   好赖也是个秀才啊!怎么落魄到这地步了!   “什么?!”府尹也抻着嗓子叫了出来,他跟卢斯之前的想法一样,而现在,身为一个读书人,他的震惊只比卢斯更多。   卢斯直接就把手里捏着的银子扔出去了,老蔡家的接住,掂量了掂量,怕不是有三四两,顿时喜笑颜开:“诸位贵人快进!快进!”   众人进了院子,卢斯一直老蔡家的:“看住他们。”   刚才的惊愕之后,违和感立刻涌了上来。秀才不值钱,尤其是在开阳这样的一国都城,别说秀才,就算是官员权贵也都不值钱,可再不值钱,他一个秀才这里有房,有妻,染上吃喝嫖赌的坏毛病不算新鲜,但自己干脆也出来卖,那就太不对劲了。   ——再怎么生活困窘,对于读书人来说,即便是真要自卖自身,但去给人家当账房先生,或者给幼儿启蒙,这都比这么简单粗暴的卖身强吧。且不管这个齐秀才遭劫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反正他卖身的事情必有蹊跷。   “哎?哎哎?!我可是……”老蔡家的还没等多说话就让人直接捆扎结实,赌注了嘴巴。她这院子里还有三个打手,就蹲在墙角处,看这情况却是一点动手的意思都没有,依旧乖乖的蹲在那不动,无常们过去绑他们也老实的伸出手来。   老蔡家的若真有脸面也就不会在这里守着这个院子,而是正儿八经的开个楼子了。这些打手也是一样,这里寻常的客人都是苦力、无赖、老光棍之流,他们应付起来自然没问题,真遇到硬茬子自然是软了。   老蔡家的这院子里的房子该是让改过的,正面六间房,左右各四间房,并非是院子大,看大小,那一间房的大小也就是比门宽敞些有限。现在有些门敞开着,果然能看见里头就只有一张榻,有人睡在榻上。   卢斯和其余人一间一间的去寻人,府尹从那股子震惊中恢复过来,咬咬牙,也去了。   他们左边第二间找到了齐秀才,他的门一开始是关着的,卢斯敲了敲门,没反应,正要再敲,刚把手抬起来,门开了。   卢斯先被里头的味道冲得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那是男人都明白的味道,还有血腥味,屎尿的臭气,还有潮气。   可站在门口的人,看起来却意外的干净——房里唯一的榻距离门口就两步这是真正的进门就上床——这人顶多二十四五,虽然是个男子但是骨架子不大,看起来有些瘦小,皮肤苍白,面颊上还有一块瘀伤,像是被谁打了巴掌。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衫,头上扎着书生巾,大概是屋里黑,洗漱不便,他头发扎得不是太齐整,几丝长发垂落了下来,倒是更好看些。   卢斯是背光站着的,这人一开始没看清卢斯的长相,只注意到了他身材高大,顿时吓了一跳的瑟缩了一下。   等卢斯被呛得咳嗽了两声,对方才醒过神来,顿时放松了不少:“这位兄台,在下便是齐璇义,不知兄台寻在下来所为何事?”他反应过来了这是什么地方,这话问得就有些没了底气,尴尬的苦笑了一声,“兄台,可、可要进来?”   “你一个好好的读书人?怎么会做此等迎送的买卖?”府尹过来听见他的话,皱紧了眉头。   看见府尹,齐秀才越发的惊恐,他想关门,可是让卢斯一把拦住了房门。他想跑,结果转过身就扑倒在榻上了。那榻上就只有一张破席子,更是污迹斑斑,想来味道必然是难闻得很。可是齐秀才就趴在榻上不动了,没一会儿,便传来呜呜的痛哭之声。 第235章   府尹叹一声,正要进屋, 那齐秀才却又自己翻身起来了:“我如今如此模样, 让两位看了笑话, 我这秀才的功名……也确实不能要了,没得污了圣人的名声。”   “只是……只是两位可否不要到我家中去, 有什么事,就在……就在这里说了吧。”说完这番话,齐秀才双手捂着脸,就哭泣了起来。   卢斯觉得这话不对劲,只是到底怎么个不对劲不知道, 倒是府尹先反应过来了:“我等并非是学正派来,而是开阳府负责查你那个案子的。”   学正是管理士子功名的,卢斯这才反应过来, 这齐秀才是以为学正听闻了他的举动, 被派来剥夺他秀才功名的。   齐秀才一听先是一喜:“真的?!”可转瞬间就又暗沉了下去, “总归也是要没有的。”   “你这秀才……看来也是极其珍视自己这功名的,既然如此,为何做这种营生呢?”   齐秀才摇摇头:“诸位既然是为了那案子来的,那有什么事, 就请问吧。”   “你……”府尹生气了, “有我等在此!你要是有冤枉委屈尽可以直说!害怕我等不帮你?”   “谢过这位老人家,只是……”齐秀才苦笑着用袖子遮住了脸,“只是学生并无冤屈,不过是欠了人家钱财, 就在此还债而已。”   府尹脸色更难看了,正要再说,却见卢斯对他拱了拱手,府尹只能强把那些训斥的话咽回去,毕竟他们是来查抢劫案子的,这齐秀才再怎么有苦楚,他自己不知好歹,别人也没法帮他。   “齐秀才,你那日到底是怎么被人抢了的?”   齐秀才道:“我那日出了药铺,着急去肉铺,拐过一条小巷,那巷子狭窄一个人走还算宽敞,两个人并行就有些挤了。迎头突然就有个挑粪的老翁过来,我想避出巷子,谁知道后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人,那人身子胖大,就堵在我背后,嚷嚷着我为何挡路不走之类的,我说前头有挑粪的,他也不管。幸好那边上还有一条小巷子,我就走了进去,谁知道我前脚进去,膝盖就让人给踹了一脚,然后头上一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来的时候,身上的银钱分文不剩,给娘子买的安胎药也让人给拆开弄污了。”   齐秀才表情暗淡,语气虽然平稳,但这语气让听着的人都觉得嘴巴里头发苦。   “可否让在下看一看齐秀才你头上伤?”   齐秀才点点头:“可以,但是已经有些时日了,该是都好了。”   “无妨。”听他语气,卢斯就知道,这人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怎么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既然如此那就好。淤血其实是一种根据个人体质不同,需要恢复的时间也严重不同的伤势。尤其脑袋上的淤血,卢斯个人打架的时候也磕出过青枣来,一个多月下去,青是不青了,可一摸还是能摸出鼓包来。   齐秀才被打得失去意识,固然这有手法和位置的关系,但也绝对比当时卢斯只是被磕疼伤得重。   卢斯走进了房里,说好了可以让卢斯来看的齐秀才瑟缩了一下,毕竟现在这样子看不见卢斯那张没啥攻击性的小白脸,只能感觉到他身材高大了。   卢斯摸了摸他的后脑,果然找到了一个不大的鼓包。   “一击即中,还真是个熟手。多谢。”   “客气。”齐秀才笑了笑。   “齐秀才,你可还记得,这些人……比如那个胖大之人,是什么时候走在你身后的吗?你在药铺买药的时候,可说过自己要去做什么?”   “这……真是不太清楚。我在药铺买药的时候……坐堂的孙郎中在后宅呆着,药铺里除了掌柜的和伙计,没什么其他人。至于我要去做什么……伙计和掌柜的跟我道了两声喜……问我还要点别的什么?我说不需要了,要去买肉。就那么说了一句。”齐秀才皱着眉边思索边答。   “那么当日有谁知道你这趟出去,是要先买药再买肉的?”   “倒是不少,街坊邻里都知道。”   “齐秀才,你当日还能买药又买肉,那为何这转眼间就落到这般田地?”开口叫价颇为昂贵,就算不是开阳,普通的县城,那也不是所有人家都愿意给孕妇买安胎药,买肉吃的。   “可、可不说吗?”   “齐秀才,你就没觉得不对劲吗?这还不到两个月,你先是被抢劫,然后就落得如今这下场,明摆着这是有人在算计你。在下是不关心你怎么样,但抢劫你的那群人明摆着干过不只一趟买卖,以后还得干下去,而算计你的人,八成认识他们。”   齐秀才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我……我……”他哆哆嗦嗦半天,才深吸几口气,把话说了出来,“反正也只是些丑事,诸位大人要是不觉得污了耳朵,那就、就听吧。”   齐秀才爹娘早逝,不过父母在世时,就给他娶了妻子尹氏,又有一处开阳的房产,他虽然屡试不中,但也不是混吃等死的人,给人算账、给小孩子上课、卖字画、替写信,这些书生能用来糊口的营生,他就没有不干的,所以,齐秀才也算是不愁吃穿,生活和美。   但他有个小舅子,叫尹带娣的。尹带娣早年也曾经上进过一阵,可是不知道从哪交了一群坏朋友弄得吃喝嫖赌俱全,后来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总之就是跟着他自己的兄弟离开了开阳。甚至尹家老两口过世,他也没能回来送终,还是齐秀才这个女婿给摔的盆。直到三个月前,尹带娣突然就回来了。   不过,除了更壮实一些,脸上多了一道可怕的刀疤,他依旧是跟离开的时候一样,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光棍。   但不管怎么说是自家的小舅子,岳父岳母过世的时候,也一直记挂着这个儿子。如今他回来了,齐秀才也不能不管。幸好老两口的房子一直给他留着,尹氏也一直去那边打扫。如今他回来了,不用开火,就到齐秀才这边吃喝便好。   可没想到,不过几天,尹家的老房子就给卖了,尹带娣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刚高兴了两天的尹氏日日以泪洗面,以至于昏厥。齐秀才匆忙起了大夫来,才知道尹氏不是伤心过度,是有了身孕。   这个孩子,也让尹氏打起了精神。毕竟弟弟再怎么要紧,也比不上自己的亲生骨肉啊。   齐秀才自然也高兴,可是尹氏大概是怀孕开始的那段时间没有在意,又恰好赶上尹带娣回来,大悲大喜太过,所以极其受罪。齐秀才又请了大夫来,给尹氏开了安胎药,他当即就去买了,结果就碰上了遭人抢劫的事情。   不过,他那天带出来的银子本来就是要花用的,只是如此,坏不了他们家的生活。可谁知道,他那妻弟尹带娣回来了,还是让人打得鼻青脸肿,右胳膊被割了长长的一条血道子,跟他回来的是两个满脸横肉的壮汉。   原来是尹带娣赌输了钱,欠了人家的大笔赌资,他还不出钱来,险些被剁了胳膊,是他再三求饶,人家才愿意让他出来求借。   尹氏当场就因为情绪激动昏厥了过去,齐秀才虽然怨他这妻弟太过胡闹,可也不能看着他不管。可谁知道一问之下,这妻弟欠了人家五百两银子。齐秀才大惊,问他之前买房子的钱呢?那尹带娣道,原本其实只有一百两,他卖了房子正好能还钱了,可是他一时手痒,把卖房的钱也给输了,之前的利息,加上他赌红了眼又借贷了许多,这才有了五百两。   齐秀才就说了不管,他这也管不了。可那跟着来的打手就要去拉扯尹氏,说什么弟债姐还。昏过去的尹氏被拉扯得苏醒过来,当即就见了红。齐秀才气急,与他们评理,没听说过出嫁女还得负责娘家弟弟债务的。   可是秀才遇到兵尚且有理说不清,更何况是一群流氓打手?这时候,那赌坊的老板却出来了,看了齐秀才道,若是齐秀才愿意陪他几日,他就答应将这笔欠款一笔勾销。   齐秀才再怎么傻白甜,也知道这个陪是什么意思,自然是不肯答应。赌坊老板也没多言,只是冷笑一声,让人拖着尹带娣出去了。尹带娣一路惨叫咒骂,吓得尹氏在齐秀才怀中瑟瑟发抖。   那些人走了,齐秀才立刻去给尹氏找了大夫,可孩子还是没能抱住,尹氏也高热不退。也是从那天开始,总有乞丐之类的人在他家门口胡混,稍不注意,就朝他家门口抛掷秽物,牛马人的粪便、死老鼠,腐烂的死猫之类的。   好心的街坊帮他捉到过几次,这些人无赖的躺地上撒泼打滚说他们欺辱乞丐,老实的抱头大哭说自己也是那人钱财给人办事,这些乞丐一个比一个瘦弱干枯,真打要是打死了那可怎么办?   齐秀才不敢让尹氏受惊,自然是听见不对,就赶紧出外收拾。可是这样一来,他就得日日守着尹氏,不能长时间外出。开阳居住,也是大不易。即便是小户人家每日花费也是颇大,更何况尹氏还病着要吃药。   齐秀才就只能没日没夜的抄书,幸好他一笔画工也是不错,能抄些高价的本子——齐秀才说的隐晦,其实也就是春宫图。   可没两天,那收他抄书的几家书局子就都不要他的书了,更有一家反诬他脏了他家的原书,非要他赔了五两银子。   这只出不进,没几日家里就有些入不敷出。赌坊老板便又亲自来了。   说是齐秀才若是愿意,不但之前的欠账一笔勾销,还能给他一笔钱财。齐秀才知道自己这般落魄必然是他搞鬼,如何能甘愿?自然又是不愿。且第二日,他一咬牙,放了妻子一个人在家,出去寻活计,可之前雇他算账的主家,因他错过了时间,都找了旁人。要找先生启蒙的人家,也不是一时三刻能找到的。   齐秀才最后只能出摊去卖字画或是给人代写书信,可又有乞丐来找事,把秽物朝他字画上泼洒,因总有乞丐在他周围徘徊,想找人写信的人家也不会朝他那里靠。   如此再三,半个月前,齐秀才只能对着那赌坊老板松了口。   “你既然是个秀才,那遇到如此之事,如何不去寻同窗好友帮忙?”府尹听到这,没忍住开口询问。   书生的世界也是个巨大关系网纵横的世界,尤其在开阳,他虽然只是一个秀才,但很可能与他同科的同学就是举人、进士,或是勋贵子弟。稍微有那么一个人,都不至于让个地痞流浪这么祸害啊。   “这毕竟是我家中的家事,真好为此去叨扰同窗?”   卢斯:“……”   府尹;“……”   听见了的无常和捕快:“……”   卢斯忍不住看府尹:你们读书人都是这样的吗?   府尹疯狂摇头:不!我们读书人真不是这个样子的!   虽然,卢斯和府尹在此之前交情平平,只能说是同事,可是这一刻,他们俩心有灵犀,眉目传音了。   “你把自己折腾道如今这个样子!甚至于还要丢了功名!难道这还不足以让你去向同窗‘叨扰’一下的?!”府尹跟卢斯对视完之后,继续问。朋友是干什么的,朋友不就是用来坑的吗?!   “我如今这副模样,就更无面目……”   “行了,出来吧。你这案子我们接了。”卢斯看着府尹都快气晕了——虽然这位齐秀才跟府尹是第一天认识,可这是个秀才啊,读书人,府尹这是怒其不争。 第236章   “啊?抢劫的案子不是……”   “齐秀才啊,你没看出来, 你这是被人做下了套子吗?”卢斯道, “后边的事情, 我替你说,是不是那老板和你好了几次后, 就又说让你去伺候他朋友?你不愿意也没用,他面上应了你,转头就给你下了药?又或者他连下药都懒得下,直接就将你诓骗来用了强?伺候完了朋友之后,他是彻底懒得碰你了。却又反悔, 说你还欠了钱,于是干脆让你来干这营生,还钱。”   “我、我、这……”齐秀才面红如烧, 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   也不知道是该说他们现代的那些破事都是老祖宗玩剩下的, 还是该说从古到今的坏人果然都是一条路子的, 这就是逼奸的缺德法子之一。这目的就是祸害人的。   “这不是你欠了什么钱,甚至你那妻弟本来也没钱谁钱,他们就是故意整你呢。而且这伙子人,怕是跟抢劫的人有什么关系。不过, 光只是抢劫有点画蛇添足……齐秀才, 你当初被抢,就是只被抢了?”   “……”齐秀才被卢斯说的那一番话有些懵,看卢斯如此问,又举起袖子来遮着脸, “我那时候并非是……并非是故意作了伪证,而是、而是我那时候不知道……我下身疼、疼痛不止,清洗的时候才发现有些秽物、血迹,也是后来才明白……”   这齐秀才也真是绝了,有老婆。老婆怀孕,竟然都还不知道自己那天是让人给办了。卢斯觉得这人的情商是低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了,偏偏文人还清高,真算得上是个神人了。   “齐秀才,你且说,什么地方能找见那赌坊老板吧。”   “在后水街,从东边数第三个门便是。”齐秀才下意识的回答,实则他现在是心里乱的很,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晕乎乎的。   府尹答一声:“这便立刻调捕快前往!”可是话都说完了,他才反应过来,“这案子就这么破了?”   卢斯摇摇头:“这案子找人不难,一旦发现突破口,很容易确定目标的身份。我师兄那头,应该也找出线索来了。案子最麻烦的,其实是缉捕,因为这些人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自己痛快,半点不会在乎旁人,甚至以旁人的痛苦为乐。府尹大人还有的忙啊。”   府尹一听,方才的喜悦顿时冷下来了不少:“卢将军说得是,说得是。”   齐秀才这才听到了他俩的称呼,顿时又是一惊。   卢斯看了他一眼:“齐秀才,你且跟着我们一起走吧。稍后本官也会派人将你的妻子接出来,将你们安置在安全的笛梵个,妥善保护。”   “怎能麻烦两位大人!?”齐秀才赶紧摆手。   卢斯翻了个白眼,再次确定这人清高的不是地方:“你是我们的重要人证,你那妻弟显然跟盗匪有所联系,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夫妻的安全。”   “人、人证?学生……学生实在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再将方才那些事……”   尼玛,还是干脆打晕吧?打晕吧?或者打晕吧?   “无需你在公堂上出面,只要有你这个人在就好了。”眼看着边上这位白无常按着拳头,一脸的阴沉,身为一个读书人的府尹还是对这位读书人心生了怜悯,虽然他也是觉得这位齐秀才脑袋是真的不大好,说不定抢劫的那天,那些人根本就是把他脑袋给打坏掉了,“也是为你夫妻二人的安全着想,随本官走吧。”   “那、那就给大人们添麻烦了。”   “府尹大人,让这几个小子押着那几位回府衙,去接秀才娘子的事情,也得烦劳您了。在下就带着这位大兄弟,去我师兄那里看一看了。”卢斯抬手,就拍在了“大兄弟”的肩膀上。   “大兄弟”和府尹都愣了一下,因为那位正是一路跟着过来的捕快。   府尹神色有些异样的看了看那捕快,他要是现在还没察觉不对,那他就真是跟齐秀才一样的读书人了。   “卢将军去吧。”   “多谢大人。”   这开阳府尹和无常将军都发话了,这位大兄弟虽然一脸的不愿意,但也只能闷着头,老实跟着卢斯去。   等走出了彩衣巷,卢斯道:“这位大兄弟,本官虽然不知道你到底隐瞒了什么事,但到如今,你还不说,是等着让无常查出来,避无可避的时候吗?”   捕快迈出去的一步就有些不稳,摇晃了一下,险些来个平地摔跤,可还是站住。看他停下不动,卢斯也不动,就站在边上等他。   只见捕快一咬牙,也不管这外头还人来人往着,单膝跪了下来:“将军,实在不是小人故意隐瞒,而是之前小人确实不知道这李秀才的事情。”   “你且先起来,到底什么事,说来听听。”   “是。”   捕快站了起来,既然不再隐瞒,他说得也痛快。   捕快跟正气小哥哥八百年前是一家,也姓冯,名好有。冯好有家里有个姐姐,嫁给了个酒铺的老板为期,夫妻两个曾经也算是和睦安逸,可是三年前,冯好有的姐夫喝醉了回家,一头栽进水沟里,溺死了。   夫妻俩之前无儿无女,就剩下冯氏一个人,若非冯好有是开阳府的捕快,而且在所有开阳府的捕快中间人员还算不错,那这酒铺早就让姐夫家的亲戚给讹走了,不过,冯氏还是经营得有些艰难,冯氏就想着给自己找个男人入赘。   寡妇找男人入赘,生下来的孩子姓的不是寡妇的姓,而是前夫的姓。这在男权世界,可以说是对男人的莫大侮辱了。不过,冯氏有钱有靠山,多得是愿意扑上来给她暖床的男人。可冯氏要的是个相融以沫的丈夫,那这就比较麻烦了。   有能耐的男人不会来做这个,愿意的男人冯氏又看不上。   冯氏自己愁,冯好有也替他这个姐姐愁。可就在几个月前,冯氏突然就跟冯好有说,她看上了个男子。   冯氏经营酒馆,她是卖酒人,也是买酒人,却不是酿酒人。她买酒的地方,是开阳城郊太平村的桃花酒。有一回她前去买酒,回来的幸好得一个路过的男子提醒,发现了车辙的问题,否则半路上车辙断裂,车一倒,酒坛子碎上一两个,那冯氏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而且这男子不但提醒了她,还帮着她修了车,至少是让车坚持回到了太平村,然后借了好车。冯氏感激这男子,奈何对方不要谢礼,只是客气道“日后我去大娘子家吃酒,大娘子莫要受我的酒钱便是了。”   后来这男子果然去了,这人自言乃是个走江湖的镖客,如今正寻思在开阳安家。冯氏与他一来二去的,就生了情谊。冯氏本来是觉得他如此之好,怕是不会入赘,更不可能入赘自己这么个寡妇家中。谁知道这男子却主动提起,言道是在外头听说了冯氏寻男子入赘的事情,愿入赘她家中。   “……他言说自己家中爹娘早逝,虽然有个姐姐却也是刻薄吝啬之人,与他并无什么情谊。他也无所谓什么传宗接代,只想找个合心意的女子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小人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只是得到消息的时候,家姐计议已定……那车小人也去查过,可当时已经时过境迁,车辙早已换过,没什么痕迹。只从当时同去的小二那里知道,当时那车辙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不过他们前两天车也确实不小心撞过,所以到底怎么回事,也说不清楚。”   “这人是尹带娣?”   “他是说自己叫这名字的,也没瞒着他自家的住处、他姐姐姐夫的住处。只是。尹带娣只与家姐道,他那姐姐极会做表面功夫,闹得街坊四邻都以为他是个败家子。小人也觉得这个尹带娣不是个好人,可是家姐……况且,小人查的时候那也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没两天尹带娣就与家姐成了婚,尹带娣说他通知家里了,可是家里没人来。他们既然成亲,后头的事情,小人也就没怎么管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卢斯点点头,别说他姐姐,就是卢斯自己,要是突然来个人跟他说“冯铮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样子,他其实在外头玩女人、玩男人,还挥霍无度,大手大脚”,卢斯的反应绝对不会是恍然大悟“啊!我竟然爱上了一个人渣!”,他只会一脚把这个大放厥词的人踹死!   即便这个说话的人是卢斯认识的人,但除非是太子、皇帝,卢斯惜命,不动手。否则,就算是靖王、周安,他也得跟对方拼命。   这就是亲疏远近之别。   “你姐姐嫁给尹带娣之后,还有发生什么事?”   冯好有仔细想想,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那尹带娣说是依然在跟着老兄弟们跑商,不过都是近的,所以顶多出去三五天,每次回来也能给家姐一些银钱,虽然都是几十文、几百文那样的,但家姐……也欢喜得很。”   就是因为尹带娣表现得太正常,太安逸了,冯好有才没有再给自己的姐姐过多的关注。   冯好有也希望他当初是误会了尹爱娣,可是那李秀才他一个好好的秀才,总不会是自己喜欢才跑去卖身吧?就李秀才那做派,那是真傻啊。傻到冯好有一点都不觉得他能说出那样的谎话来。   他没说谎,那就是尹带娣在骗人。   “走吧,去你姐姐家里。”   卢斯这边刚要走,就有无常找来了:“冯将军,卢将军带着人去柿子街的胡家小铺了。说是那里有个人跟苦主的描述挺相符的。”   “啊!”冯好有一声惊呼。   “你姐姐家?”   “是、正是!”   相对于冯好有的惊慌,卢斯却笑了——我家正气小哥哥就是棒啊,我这边直接朝着疑点去的,尚且迟了他一步啊!   卢斯有一种异样的得意,那脸上的表情,比他自己抓了犯人还要开心呢。   可傻笑两下,卢斯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说一声:“快走,那伙盗匪凶悍。”当先就小跑着去了。   却说冯铮那边,到底是怎么先卢斯一步找着人的呢?他并没有一个一个的去走访苦主,而是又让无常们回去叫了人,把其中几家的苦主都接到了一处茶楼。   这些被抢了的人,除了在当铺外头被抢的两个之外,其余大多都是中产之家,被抢走的银钱固然让他们肉痛,更让这些人愤恨恐惧的是挨的那一下打。那一下虽然也没有性命之忧,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被抢劫后的恐怖。   他们中的多数人现在都不敢独自出家门的,看见小巷子就绕得远远的,午夜梦回还经常把自己吓醒。当然,过上半年一年的他们这种情况就会逐渐好转,可是现极端,正是这些苦主最痛苦的时候。   这些苦主都在心里暗骂开阳府办案太废物,到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   一听说是无常司出马,基本上苦主们都是二话不说便来了。   且冯铮的选择也不是随便瞎找的,他是盯着那些案卷上多少言之有物的,那明摆着前后词不达意,迷迷糊糊的,都没在内。   这七八个苦主一到,茶楼并非公堂,冯铮也没摆官威,但就跟卢斯的小白脸很吓人一样,冯铮的正气脸也是很能唬人的。因此,既没有让这这些苦主太紧张,也很能赢得他们的信任。   冯铮就让他们安下心来,一个一个的回想当日的情景。在此之前,这些苦主并没有被聚集在一起过,虽然冯铮知道,他们聚集起来的互相影响可能有好的,也可能有坏的。   人毕竟都有集群的意思,又都是同仇敌忾的苦主,万一一个说“我记得有个某某某”,很可能另外一个就会下意识的也跟着点头“对对!我也记得!” 第237章   苦主们指证可能造成错误,可只要冯铮尽到自己的责任, 冤案就不会产生。   冯铮从这些苦主们的那里得到了三个嫌疑人, 一人是个蜡黄脸的瘦子, 一人是个虬髯壮汉。可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关于这两个人的线索, 现在开阳城一百多万的人口里找出这么两个人,实在是太困难了。第三个人,则是个面有刀疤的男子。   ——这三个人并非是所有苦主都见到了,却也是至少有三个苦主印象里有这么个人。   刀疤就明显多了,且说出依稀见过刀疤男人的人有五人。稍后, 冯铮让他们各自画出刀疤在脸上的位置时,只有两个人的位置相同。在左脸,左眼角向下, 一直到下巴。   冯铮想着, 这或许也不是一条可用的线索, 刀疤是一个很突兀的痕迹,说不动这就是苦主们下意识的从众的,可是,他刚这么想, 突然就有个苦主叫了起来:“这人我认识!他不是尹带娣吗!”   这人叫谢邀, 是苦主里头家境最好的,受害时间最近,也是被劫走的银子最多的,足有三十多两, 这银子是他想去赎买楼子里相好的,无奈去晚了一步,他相好让人捷足先登了。   “你认识此人?”   “小人认识,此人叫尹带娣,小人曾让此人做过两次帮闲。”这表示,他认识的不是纸上那眉目歪斜,画工拙劣的人面,而是那道伤疤。   帮闲的定义挺广的,工作范围也是挺广的。酒楼、茶馆、青楼、戏苑等等各处玩乐之所在,都有帮闲,简言之,他们就是带人玩的小二、导游、掮客、保镖、拉皮条的,他们都干。这些人多是熟悉某个地方的混混出身。   冯铮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你既然乃是院子里的常客?可是常常宿在那处?”   “正是!”这谢邀并不觉得自己的风流有什么不对,反而很骄傲的点点头,反正他有钱有闲,能放肆度日。   “既然如此,你可是每日都随身带着大量银两?”冯铮之前是这么以为的,不过现在看来,可能有些不对。   “这倒是不用,那些楼子都认识小人,小人跟他们的银子都是每月一结的。”   就是谢邀正常情况下,身上只会带一些散碎的银两,可能还没有其他被抢劫的人身上多。   “你既然跟那些楼子很熟悉,如何还要帮闲?那日你要赎人,可有人知道?”   “小人找帮闲,就是有要什么让他们给小人跑个腿,他们是小人自己雇的,就盯着小人,比楼子里的人妥帖,方便。至于那日赎人的事情,小人就只跟黛黛说过。因为她说,若是自赎价钱能便宜些,可若是小人出钱,那鸨儿必然要漫天要价,可惜了黛黛对小人的一往情深……”   这风流子还真做出了一往情深状,莫说是其余苦主都忍不住离他远了点,便是无常们也有一种捶他的冲动。   “这尹带娣家住何处?这黛黛姑娘如今又在何处?”   “尹带娣给个经营了酒馆的寡妇当了赘婿,那酒馆的地方小人知道。黛黛姑娘……黛黛姑娘与此事无关,何需去打扰她的清净日子?”   对于已经琵琶别抱的前相好,尹带娣还真有几分回护之意。   冯铮笑了笑:“谢公子不必如此紧张,只是这黛黛姑娘让人赎走,时间实在是有些巧合。说不定知道一二线索,我等也不会太过叨扰人家,毕竟我等也知道,女人家生活不易。”   “不敢、不敢!”谢邀赶紧摆手,都不说下官,说我等了,他这可实在是担当不起,比起相好,好像还是触怒无常司更可怕些,谢邀赶紧说明了黛黛如今的归处,赎买她的乃是个姓胡的举人。   事情牵涉到有功名的人,这就得更谨慎了。冯铮想了想,先让无常们去寻女无常来去胡家寻黛黛,他自己则带着人直接去寻尹带娣。   尹带娣今日还真是恰好在酒馆中,他脸上虽然有伤疤,看起来唬人,却能言善道,且与人说话时很有那么一股子情真意切的感觉。原本还有些人很是看不起他赘婿的身份,可是没出几日,老酒客便与他称兄道弟,还笼络住了许多新客,酒馆的生意倒是越发的好了。   冯铮带人一进来,这热热闹闹的酒馆顿时安静了下来。无常司的人谁都谁特意遮掩自己,那眼神动作,一看就是与此处的酒客并非一路。有那胆小的,随手放下酒钱,就溜着边跑了。   “正是小人,几位差官大人,不知有什么指教?”尹带娣赶紧上来抱拳。   冯铮上下打量着尹带娣,这人个头中等,但身子可是够壮实的,肩膀子上的肉高高隆起,两条胳膊赶得上一些瘦弱之人的大腿了,如今对着丰恒抱拳,手臂是乍开的,两只手上该是有茧子太厚,所以握拳的手,拳头都握不实。   这是个练过很长时间的功夫,到现在也一直勤加锻炼,并且沾过血腥的人。   “是有事情,尹带娣,跟我等回无常司走一趟吧。”   尹带娣瞳孔收缩了一下,他低头,不知道是遮掩自己的表情,还是让自己显得更无害一些:“小人惶恐,可否问一声是何事?”   “别管什么事,你与我们走了,不就清楚了?”冯铮侧头示意,就有无常咣啷啷将自己腰上的锁链子拽了下来,锁链的一头落在地上,砰一声响的同时,尹带娣猛地抬起头来,一手抓向冯铮的脖颈!   冯铮早就在心里自己给这人加上了个危险的标记,又怎么能不防备着,只是两人距离太近,他来不及抽刀了,只能一手格开,上腿一提!   尹带娣也是反应迅速,一击不中立刻朝后退开躲过了冯铮的这一击,一把抓起旁边桌上的小酒坛,朝着冯铮掷去!冯铮侧身闪过,再看时,尹带娣已经抓住了一个酒客的脖子。   “……!!!!”其余没走的酒客,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哇哇叫着跑了个精光。至于被尹带娣抓住的倒霉蛋,此时只能暗恨自己方才看什么热闹啊,早跑了哪里有如今的这场祸事?   “尹带娣!咱们无冤无仇,你……唔!”   “安排一匹快马,且让你们的人在外头给我开路!等我出了城,就把这人还给你们!”尹带娣提完条件,却见冯铮一抬胳膊……他把刀抽出来了!   尹带娣掐着怀里的人质退后两步:“你、你们不顾老子手里的人命了吗?!”   “尹带娣,你以为这里是哪?这是开阳。还让无常给你开道,护送你出开阳城?”冯铮平举着刀,其实距离还远着呢,而且刀尖指着的分明是人质,可尹带娣还是又退后了几步,“莫说就是这么个酒鬼,即便你手里的是王侯将相,你以为我们无常司有那个忌讳?”   尹带娣眼神乱闪,他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误,可是,现在他能怎么办?双拳难敌四手啊,更何况人家手上还有着兵刃。逃不了,就押着人这么对峙吗?   突然,尹带娣觉得自己后脑一疼,他只来得及在心中闪过一声:坏了!就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冯铮可不是把所有人都带进来了,等在外头的人看见那么多酒客跑出去,自然是察觉了不对,会有所行动。冯铮刚才就是看见了绕到后头的人,他那一直就是在吊住尹带娣的注意力。   人带出来,去找卢斯的人也回来了,却是带了卢斯的口信:“卢将军说,我先回无常司带了等着了。”   “这人……可是越发的会偷懒了。”   不过与此同时,这来的人自然也带回来卢斯那边查到的情报。知道这位尹带娣与他人勾结,骗奸齐秀才,还将他诓去干那些脏事的事情。   冯铮摇头,这齐秀才也是神奇,不知道该说他是能担待,想得开呢?还是该说他脑子有病呢。   另外一头,去寻黛黛的无常却来回禀,说那什么商人的地方,早就已经人去楼空,听左右邻居说,恰好是谢邀被抢劫后的第二天,那里的人就搬走的。   等回到无常司的衙门,远远的就看无常司门口有点乱,冯铮一惊,赶过去就见自家衙门的门口石狮子上竟然还有一滩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   “启禀将军,不久前有个妇人被接到了咱们衙门,不像是人犯,也没押着她,谁知道她这一下车,就突然一头撞了过来。幸亏随行的姐妹反应快,推了一下,就是撞破了头,没闹出人命来,否则……”边上个女无常回话。   女无常跟男无常一样,穿着白底黑色鬼龙纹的曳撒,头戴乌沙,只是男无常的乌沙系带是黑的,她们是红的,且允许女无常簪花,所以常有女无常在乌沙上头,或是耳鬓边上别一朵花,多了一丝娇媚。   他们无常司死人不稀奇,可那要么是抓捕过程中拘捕而死,要么是被刑杀,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要撞死在他们大门口,所以这女无常语气里有一丝丝愤怒——有冤屈直接说啊!你要真清白,我们无常司又不是逼死人命的地方!更何况你还不是犯人!这可好了,这么一撞,又不知道让御史掰扯我们了!   冯铮安抚了众人两句,进了衙门。   问了问当值把守的无常,冯铮朝后边宿舍区去了。无常司前边的衙门看着只是平常,后边的宿舍区却比衙门大得多,且随着无常司的扩大,这一个宿舍区早就容纳不下了,年初的时候,已经在开阳城内和郊外,都建起了新的宿舍区。   进了宿舍区的大门,冯铮就见到了卢斯。   “可是那齐秀才的娘子,怎么回事?”   卢斯走近了才低声道:“尹氏自己说的,是齐秀才不在的时候,尹带娣引了人来,坏了她清白。她无颜再见丈夫,只盼着一死。”   “你不太信?”   “信是信,但她那一脸的惊恐,不像是因为她丈夫而生的。而且,我问过带她前来的女无常了,说是她们到的时候,她正在家中缝制新衣。我又让她们去见了李秀才,她们说那新衣的尺寸,下摆长了一寸,肩头宽了半寸有余,不像是给李秀才的。”   女无常也是很机灵的,显然是带了人出来后,又去特意看了新衣的尺寸。   “李秀才多高?”冯铮问。   卢斯抬手比划了一下,李秀才在那阴暗的房舍里看起来又瘦又小,可等他从那破房子里出来后再看,其实他只比卢斯矮了不到半寸,瘦是确实瘦,可也不算矮了,乃是中等偏上。   冯铮再想尹带娣的身高体型:“也不是尹带娣的,高了,瘦了。”   “嗯,这可是个魁梧的大高个。还有无常留在那询问邻居,应该是挺显眼的。”从那衣裳推断,这人甚至比卢斯和冯铮都要高大,在北人里头也是少见了,“咱俩去问问尹带娣?”   “好。”   尹带娣是被泼了水醒过来的,苏醒的一瞬间,他的眼睛闪过一道凶戾的光,等看清了是什么地方后,这人却立刻扮起了孬,他一个哆嗦,嘴一歪,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几位官爷,这是怎么个回事?!还请官爷饶命啊!”   冯铮看着这个人,想想李秀才那个样子,稍微理解一点他为啥被骗了。毕竟按照卢斯的话说,一个戏精,一个傻白甜,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看来不是个老实的。”对这种明摆着的刁民,冯铮也是不客气的,“先拉出去给他松松骨头。”   “是!”因为卢斯和冯铮上回鼻青脸肿不好见人,所以戴了面具,后来刑房的无常们便将戴白色表情面具当成了惯例,还给面具起了个名叫丧脸。如今这些面罩哭、笑、奴等等白色丧脸的人,上来就将尹带娣脱了下去。   刑房阴暗,火光斑驳,尹带娣即便胆子大,也被吓了一跳,打了个激灵,直到被挂在墙上,他方才大喊:“小人就是平民百姓啊!小人犯了什么事了!啊!”   尹带娣后背的衣裳被扯碎,露出后背来,一边鞭子下去,顿时就一道深深的血槽。十鞭子下来,十道血槽纵横交错,尹带娣疼得打起了哆嗦,嘴唇也要破了皮,可犹自喊着:“冤枉……冤枉……”   “你也说了,你还不知道本官找你来是何事呢?怎么就说自己冤枉了?”   尹带娣呸了一声,吐出来的血唾沫里带着一块皮,是他方才忍痛的时候咬掉的:“小人乃是老实巴交的平民老百姓,跟着自家婆娘卖酒过活,能做过什么事情值当的被弄到这里来?那自然无论什么事情,小人都是冤枉的。”   可冯铮此时却是确定了,这人绝对不干净。若是真的什么都没干过的平民老百姓,被拉进素有凶名的无常司大牢吃了一顿鞭子,可绝对不该是他这样的做派。   “还是不说?”冯铮问。   “冤枉啊!小人冤枉啊!”   冯铮与卢斯相视一笑,站起来,就走出去了。尹带娣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重新被吊上回了墙上:“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啊——!”   别看在刑房里如何的一脸轻松,等到出来,冯铮的眉头就皱起来了:“这人显然是个老油子了,想要从他嘴里问出事情来,不容易。只能拿他做线头,朝下查了。”   “你忘了还有一个呢。”   “尹氏?可是……尹氏不是伤重……”   “血是多,不过人现在该是醒过来了。”   “我俩去问,还是找个女无常?”   听冯铮这么一问,卢斯思索了一下:“确实,既然女无常渐渐立起来了,也该给她们安排差事,立起来章程了。我俩在外头旁听,让女无常去问?”   “好。”   那边李秀才正抱着尹氏,小声安慰他,李秀才自己干的事情,自然是瞒着尹氏的——或者说他自以为是瞒着尹氏的。如今知道他自己委曲求全,却是在不知不觉间,连妻子也没有护住,对尹氏自然是无一丝埋怨厌恶,反而只有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听外头敲门,他又安慰了两句,这才去开门:“诸位大人,可是要问话?还请稍后,容学生跟娘子说一声……”   “李秀才,本官并非是要问你,若是要问尹氏。”   “啊?我娘子……”   “李秀才也别回屋了,就在这听,你放心,不是我们俩去问,是这两位女无常进去。”   “可是……”李秀才还是觉得不妥,有一个拦阻的姿势,可是他刚动就让卢斯一把抓住,李秀才惊得僵住,等卢斯放手,那两个女无常已经进去了。李秀才看卢斯这架势是不让他进去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再多言什么,只是闷不吭声的站在了门边。 第238章   看见是两个女无常进来房里,尹氏尽量坐直, 虚弱道:“两位大人……方才, 小妇人一时想左了, 还要多谢两位大人的救命之恩。”   原来这两个女无常,其中一个正是先去寻了尹氏送她来无常司, 后来在门口又推了一把,救下尹氏性命的。   “姐姐莫说什么大人,便叫我的名字孙慧吧。”孙慧笑着坐在了床边,“这也是小妹我的姐妹,叫赵莹的。”   “不敢不敢。”   “姐姐何需这么客气, 我俩来也并非是为了公事,而是给姐姐送东西来的。”孙慧从背后拿了个包袱出来,尹氏一看, 这包袱皮她还真认识, 就是她家里的, 顿时就有些脸色不好,等到孙慧将包袱打开,尹氏的神色更是大不好,“这乃是姐姐做了一半的衣裳吧?想着我们大人吩咐了, 姐姐和齐秀才都得在这住上一阵儿, 我俩就给姐姐拿来了。”   “这……这个……不……”尹氏磕磕巴巴半天,突然灵机一动,把包袱一把接了过来,“这其实是小妇人拿回家里的活计, 毕竟,总不能让夫君一个人在外头操劳啊。”   “哦,这料子可是不错呢。”赵莹抬手拉过一截衣裳下摆,放在手上看,这是一件藏蓝色棉布的大氅,尹氏的针脚只能说是中上,唯一这大氅可以称赞的,就是针脚很匀称,“姐姐这衣裳显见是花了心思呢。”   尹氏抬手捂着脑袋:“小妇人有些头晕,不知道两位姐姐可否容小妇人休息一二……”   “姐姐受了伤,休息自然是应该,但是,还得麻烦姐姐,先跟我们去牢里一趟。”   “去牢里?为、为什么?”   “因为牢里关了个人,可得让姐姐去认一认呢。”   “!”尹氏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是半点都不头晕目眩了,“小、小妇人跟你们去!”   她放了手,赵莹就见她放下的大氅肩头的地方已经被揉得皱起,接线的地方甚至都撕裂了一点点,显然刚才尹氏攥得用了力气。   “说起来,那人的身材倒是挺适合姐姐这件衣服的呢。”孙慧貌似随意的道了一声。   正在穿鞋的尹氏顿时就一个不稳,朝前栽倒,幸好孙慧服了她一把,她匆忙站起来就要朝外走,却被孙慧和赵莹双双拦住了去路。   “你们……”   “尹氏,都到了如今了,我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你也该是发觉了吧?你是想在这老老实实的说了,还是想稍后尝了苦头,然后再说?”   “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尹氏忍住慌乱,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两位姐姐……妹妹我实在是不知道啊。”   赵莹冷哼一说:“刚才那么半天不称姐道妹,到现在却用上了,你这女子……”   孙慧瞪了赵莹一眼,赵莹立刻乖乖闭上嘴:“与她说这么多废话作甚?尹氏,你且放心,咱们无常司的衙门里头,男囚女犯分开关押,看守也是女子。即便是受刑也有女刑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会欺辱你。”   这还叫不会欺辱?都说出女刑头来了,那是要他受刑啊。在开阳府也有交代,先别管尹氏做了什么,胆子大小,她终归就是个小家妇人,听着入囚牢顿时就两股战战,当即就软了下去。   孙慧看她这样子,一拽自己腰间铁链,上去就要捆她。尹氏吓得尖叫起来:“我不去!我没罪!”   “有罪没罪,哪里是你说的算的?”   “夫君!夫君!”尹氏惨叫,恐惧也让她有了力气挣扎,可是她那市井女子的做派,哪里比得过两个女无常正经练过的伸手?三下五除二,就让人家按住,捆了个解释。   锁链绕过脖子,捆住双臂,女无常抓着另外一头一拽,尹氏的脖颈上就是一紧,想不跟着走也不行了。   路过门口,之间齐秀才让卢斯和冯铮拦在身后,一脸不知所措的看着尹氏。   “夫君!夫君救我!”   “娘子……”齐秀才嗫嚅着,可终究是没上来。他是有些直,还有些用不对地方的清高,但他总算不是真傻,刚才里头那一番对话,让他稍微明白过味来了。尹氏就这么从他面前被拉走了,等到看不见人了,齐秀才眼睛里就有泪水落了下来,“两、两位将军……我娘子……”   冯铮还没看过一个男人哭得这么惨烈过,眼泪流得哗哗的,想说话可是哭嗝一个接着一个,看他实在是可怜,冯铮忍不住劝了劝:“秀才,我们给你换间房住吧。你自己一个人安心呆着吧。”   齐秀才哇一声直接跪在地上了,看来一时半会是起不来了。   两人一起头大,只能找了个无常看着,稍后给他换个房间。   “师兄,咱们去校场活动活动?”让齐秀才哭的,卢斯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发酸,“反正后头的事情,咱们俩等人来报信就好了。”   冯铮低头想了想,现在他们有五条线索,且都已经有人在跟办:一是赌坊,已经有无常去领兵捉人了。二是被开阳府带走的老鸨,齐秀才被安排在她那里,绝对不是巧合。三是,齐秀才住处的街坊邻居,虽然之前那个老大爷讳莫如深,但总会有人开口。还有四,那就是尹带娣的交际圈了。还有五,尹带娣本人,他再如何装傻充愣,无常司的刑房也能把他的嘴巴给撬开了。   “好。”冯铮点点头,可是突然道,“你觉得……这案子开阳府是真的查不出来?这案子虽然出了个齐秀才,让人有些唏嘘,实则却是真没什么太难的地方。开阳府,不该查不出来。”   卢斯脚步一顿:“师兄一说,还真是如此……且咱们毕竟有几年没怎么跟当地的地头蛇直接交际了,开阳府的捕快们早该把这些事接过去,这事他们查比咱们有便利。”   开阳府总来请求寻求帮助的时候不少,无常司已经成了习惯,卢斯根本没多想,如今冯铮一提,果然是这案子有些杀鸡用牛刀了。开阳府没这么废物啊。   不想则已,一想,卢斯顿时就越发觉得不对头:“当初一听是抢劫的案子,其实我有些不以为然的,本来是想交给下头的人办,可是府尹亲自来了,又说是请教,那自然是得咱俩陪同着一起……怎么回事?那位张大人算计咱们?也不对啊,这案子有什么能算计的?”   “张大人跟着你,那一路上可有什么不对的?”   “就是殷勤得诡异了点,可我也尽量恭敬对待了。况且他拿着个告我什么?说他自己拍马屁我没接着?那到时候更难听的是他自己的名声吧?他对齐秀才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倒也是很正常。”   “这案子里边的人有问题?”   “他当时带着老鸨就走了……这么一想是有点不对劲,如果是学查案的话,把那些人交给无常,他自己继续跟着我走吧?嘶……”卢斯突然吸了一口凉气,“他当时那态度更像是看着我们查案的方向没错,于是他就放心离开了。真是案子牵涉的人物有问题?”   两人对视,同时笑了。卢斯一抬胳膊勾住冯铮的肩膀:“走!去校场!”   要真是牵涉其中的人有问题,那他们无常司反而不怕了。无常司到如今的立足根本,就是只对一个人负责——皇帝。两次受骗,一次是去查什么军粮案,结果那案子幕后人明摆着就是皇帝,只能无疾而终。另外一次,也巧合的跟军粮有关,却是去送粮,更是险些全军覆没。可有怨气也得憋着,毕竟这时代不饶人。不过,这两次彻底稳定了无常司的地位。   他们的责任就是查案子,是在这个时代的框架中,尽量给无辜者公道。   两人在校场一番你来我往,运动出了一身的热汗。去无常司的公共澡堂洗了个澡,再出来的时候,那四条线牵出来的线索,也就一一对照上了。   头一个自然是尹氏,她被拽进刑房,闻着刑房里的臭气,看着狰狞的刑具,还有墙上、锁链上的斑斑血迹,顿时就吓得够呛,审问的女无常和女刑头也是精于此道的,几经审问,把该挖的都给挖了出来。   尹氏表示,她并不是自愿的,是齐秀才逼的她。因为,齐秀才跟女人不成。她还说,当年她弟弟其实也是读书的好苗子,可是她与齐秀才成婚后,齐秀才说要亲自教养尹带娣,却没想到是借机把他弟弟给带坏了,弄得他弟弟无心读书,出去外头鬼混。   这些都是尹带娣临走的时候,告诉她的。她也是不信的,可是齐秀才确实从那之后对女人就越来越不成。后来,齐秀才还给她找了个男人,说是接种。她之前怀上的孩子,就是那男人的。   她不想要,折腾了许久,才把孩子弄没了。然后她弟弟就回来了,回来报复的。她确实是给男人做衣服,但那不是奸夫的,是她弟弟给她找的下家的。她这就准备跟齐秀才和离的。   看这个案卷,卢斯和冯铮都有点无语。   干脆两人把齐秀才叫来,也让将尹氏带来。齐秀才在前堂,看案卷。尹氏在屏风后头,等着稍后对峙。   自然他俩没有那个闲心解决他们的家庭误会,只是尹氏把所有都说了,却就不说她那个“下家”在何处,到如同她下家已经是她男人了一般。   齐秀才坐着看那案卷,他看了一半,脸色就青了,等看到结尾,他一扭头,吐了。他这一天,应该没吃什么东西,呕吐出来的都是胃液、胆汁。他吐得从椅子上滑了下去,跪在地上,吐得满脸的虚汗,瑟缩不已。   虽然好好的人一直不停干呕也能出来,但齐秀才这绝对不是能装出来的,他这是心理投射到生理上的痛苦反应。   好不容易止住了呕吐,有杂役来收拾了地上的秽物,冯铮又亲自给齐秀才喂了温水,这秀才总算是止住了呕吐,但看起来一点也没好多少。他本来不久之前就痛哭过一场,眼睛肿了,满眼血丝,现在这呕吐过,面色青白晦涩,就跟病入膏肓了似的。   “多谢,二位,将军。”他说话都是卡了壳的,声音涩得很。   “你且稳一稳,好些了再说。”   谁知道冯铮这句话,说得齐秀才眼泪又出来了,卢斯拉着冯铮,正想把他拉远点,等着为哭好了再说,谁知道,齐秀才擦干了眼泪,倒是没哭,看起来反而变得冷静了许多:“学生、之前……说谎了……”   他说谎了什么?他说谎了被抢当日醒过神来,看着一身污糟,身后疼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知道,因为他那时候就不是头一次这样了,且他当时就知道这事情是谁干的了——尹带娣!因为这位妻弟已经不是头一回这么对他了。   多年前,他刚娶了尹氏为妻的时候,双方的父母都还在,他就在妻子和岳父、岳母的要求下,教导尹带娣。可教了没多久,他就发现这位妻弟表里不一了。   那时候尹带娣的年纪还小,还没把自己的劣迹肆无忌惮的显露出来。可是一个教,一个学,齐秀才自己教得用心,尹带娣学得用心与否他能看不出来吗?毕竟这孩子并不傻,相反,他很有些脑子,只是没用在正道上。   尹带娣不好好学,自然是无甚上进。原本与齐秀才亲厚的岳父岳母就有些疏远,甚至偶尔摆起了脸子,齐秀才知道这怕是小舅子没说他的好话。这小舅子嘴甜心灵,把二老捧得很是舒坦,二老现任都拿自家的儿子当宝。   齐秀才无奈,终于跟尹带娣义正言辞的说教了一回,谁知道尹带娣非但没因此发愤图强,反而偷了他书房里的书,将值钱的拿出去卖掉了,其余的竟然泼了屎尿在上边。   齐秀才气急,去尹家对峙,却被二老怒而赶了回来。说他不好好,不愿意教就算了,为何诋毁他家儿子的名声。   这么一闹,两家姻亲就有些不来往了,这么着过了两年,尹带娣放纵了,渐渐也不在他爹娘跟前坐戏了,成了他们那附近有名的混子混账。恰好那时候,齐秀才的爹娘身体饿渐渐不好了。他更多的时间都在照顾自己爹娘,偶尔见尹氏悲哀自己弟弟的作为,也只是让她回家去看看,做不了其他。   谁知道,有一回尹氏回家,尹带娣突然来了,说是把爹娘气吐血了,已经是后悔了,可是又不敢回家,来姐夫家里住上一日,再回去请罪。   齐秀才是不想让他进门的,可是他跪在门口苦苦哀求,这样不是个事,尤其知道妻子还是惦记这个畜生的。谁知掉,这天夜里,尹带娣就把他给……祸害了。尹带娣本来就是身强力中,隔壁就是他病中的爹娘,尹带娣说他敢挣扎就敢在他爹娘面前……齐秀才只能咬着牙不吭一声。   转过天来,尹带娣拿了银子就走了。齐秀才佯装没事收拾了屋里,伺候爹娘。   本来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谁知道,等到尹家二老去世,齐秀才作为半子去操持丧事,谁知道前头尹家二老停灵,尹氏就睡在侧间里,还有亲戚、邻居,尹带娣就敢来找他。   “胡说!你胡说!满口胡言!”尹氏憋不住了,从后头窜出来,一脸的愤怒,“原来带娣在家里好好的,老实又上进!若不是你将他逼迫得狠了,他如何会毁了你的书!那之后就因为你做出的那些恶心事,即便是离了你,也没了上进的心思!不但我爹娘过世,你还勾引着他在房内苟且!你爹娘死的时候,你也一样忘不了干那事!!”   齐秀才坐在那,眼神发虚,没个焦距,尹氏骂完了,他才轻飘飘道:“娘子可还记得,我爹娘去时,我颈上多了个血口子?你爹娘去后,他又来找了我几回。我不答应,他便说要把事情告诉给你。我看爹娘去了,知道他必定不会放过我,就磨尖了簪子,比在脖子上,这才让他那段时间饶过我。”   尹氏冷笑一声,扭头不理。   齐秀才继续道:“后来他走了,可是我……我那事上也不成了。一碰你,我就想起他,想起我自己。我愧对于你。我也知道,你是越来越嫌弃我。”   “怎么?!给我找人借种竟然还是你为了我好了?!”   “不,是我的错。”齐秀才看着尹氏,眼神不知是痴,还是呆,“你我……和离吧。家产都给你,我只要那半箱的书,可好?” 第239章   尹氏听齐秀才如此说,非但没有欣喜, 反而越发大怒, 扑上去就扇了齐秀才一巴掌。齐秀才的脸上, 不只是多了个巴掌印,还多了三道血痕。   后边看着的两个女无常赶紧过来, 把尹氏拉走了。   齐秀才坐在那,好像一点都不疼,又或者是刚睡醒了一样,迷迷糊糊,懵懵懂懂的。   卢斯问:“齐秀才, 你之后……真相如何,怕也并非是如你之前所说吧?”那什么借种大概是别有隐情,不过这事情暂时看起来跟案子无关, 那还是别戳人家的疮疤了, 虽然他现在问的这个也不让人多舒服。   “嗯, 我既然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如何会帮他?他做那一番戏,不过是给娘子和外人看的,私下里他带人来找我, 说我要是不答应, 就夜里摸进我家里去,害了娘子……他这样的畜生,我如何相信他能顾忌人伦,还记得娘子是他的姐姐?况且……不过是个男人睡吗。反正我这样的废人, 也没多大用场了。”   “他让你……”   “伺候那赌坊老板,可是没几次,那人就嫌弃我没什么反应,无趣得很。”齐秀才脸上露出一丝不大正常的笑容,“我果然是连那用处也没多少啊。尹带娣也觉得我没用,可是又不甘心,就把我弄到那地方去了。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是没办法啊,我敢死,他就说要把娘子弄去。”   一字一句,这人越说与其越平淡,就仿佛他说的不是锥心刺骨的痛苦往事,而是昨天晚上吃了什么饭的菜谱。甚至菜谱还有个喜好厌恶的语气,他都没有。   这要坏事,这人明摆着精神已经崩溃了,卢斯正不知道怎么办呢,他袖子就被人拽了一下,一扭头,冯铮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冯铮他就出去了。   卢斯知道,冯铮这是去找救兵了,可是他一个人在这,能咋办?把人打晕了?卢斯直接就没想用言语来劝说,这怎么劝?任何言辞面对这位齐秀才的遭遇,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只能坐在那守着,防着这人想不开自杀了。   幸亏,冯铮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他带来的救兵,却不正是赵老板(弄柳)?赵老板在无常司这两年是真的过得安逸了,什么都不用多想,就只是安排好了上上下下几百口子的吃嚼就好。   这事是累,可是累得开心,充实。赵老板不但没瘦,还富态了许多,整个人圆胖圆胖的。且,现在的赵老板极其的爱笑,就好像他天生嘴角便是上翘着的一番。所以,圆胖的赵老板不但没让人觉得丑,反而好看得很,珠圆玉润说男子不太恰当,可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了。   他一进来,那尴尬阴沉,还有些绝望的气氛好似也散了好多。赵老板对着卢斯点点头,卢斯赶紧就窜出去找冯铮了。   跑出去卢斯一拍脑袋:“也是我傻了,让人看着不就好了,自己守里边作甚?”   “这人是咱们叫过来审的,总得善始善终吧?”冯铮叹了一声。   “也是。”卢斯点点头。   “唉……原来以为这书生傻,现在看来,他是一点也不傻,也太可怜了些。”冯铮叹,可怜人他们总能见着,可是每次看到了可怜人,他依然会跟着心里难受。   也不怪齐秀才不找同窗好友帮忙了,这情况没法找。最开始是家门不幸,后头就是羞于启齿了。   两人正唏嘘着,那边来报,尹带娣招了!   尹带娣这牙显然也咬得不是太紧啊。   卷宗整理好了递上来,两人先让无常按照尹带娣招供的地址去抓捕同伙,再细看尹带娣其中的究竟。   刑头虽然不知道齐秀才的情况,可却是精通此道又与同僚上司久经“切磋”的老手,很有一套刑囚的手段。在无常司的大牢里问询,绝对不会局限于某个案子,而是把能挖的都挖出来!   所以这卷宗里记录的事情还真是极其的丰富。   尹带娣头一回犯错,是他十三的时候,他无意中见了书店里卖的一套春宫图,乃是两个男子的,顿时心痒难耐。可是这春宫图因是全彩的图画,一本竟然就要十五两银子,他卖了自己的许多书,银子却还是不够,最后一咬牙偷了他娘的的日子钱,把书买了。   结果这书他没看两页就觉得腻了,让他转手十两卖给了同窗,他爹娘则为银子的事情,大吵了一架。他本来想把银子偷偷还回去,又一想反正两人吵过架,也和了好,他没必要再去“多事”了,这银子就让他花用掉了。   十两银子,在开阳也是一笔不小的钱了,尹带娣作为寒门学子,从来没有自己掌过这么多银子。自然是花没好花,除了吃喝之外,他用银子去暗门子第一次给自己开了荤。还是一晚上就雌雄各一的。   十四岁时,尹氏出嫁,尹带娣不但彻底没了钱,还多了个管束着他的姐夫。尝过放纵滋味的尹带娣,根本没心思坐下来读书了。不过,他这姐夫是长得真好——齐秀才谆谆善诱的时候,尹爱娣就起了坏心。   一开始他还是有贼心没贼胆的,可他一次次的跑出去鬼混,自然让他认识了许多“新朋友”,这让他看到、听到、学到了很多。他也跟着这些朋友做了许多事情,他们殴打赌鬼、醉汉,抢走钱财,调戏没什么靠山的暗女昌,向小买卖人索要保护费。   同时,尹带娣快速的长得高大、强壮,从要抬头看他姐夫,变成了可以平视。尹带娣开始偷他姐夫的钱财,调戏他姐夫,终于惹急了齐秀才将他逐出了家门去。   尹带娣表示他原本没想对他姐夫怎么样的,可是姐夫太不给他面子。他那天喝了酒,又让兄弟们起哄,就想给他一个教训,恰好姐姐不在,他就去敲了门。谁想到,那天姐夫竟然二话不说愿意跟他一块睡觉,这不是勾引他还能是什么?骗骗他要跟他睡的时候,他竟然又反抗起来,真是贱!   卢斯和冯铮看着,自然是明白,那是齐秀才不放心尹带娣,毕竟尹带娣曾今偷了他的钱,更要命的是毁了他的书,他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睡?   之后就是尹带娣越发无法无天了,毕竟他年纪也越来越大了,搁在现代,就是从不良少年正式转职成了混混地痞。彻底脱去了少年文人的长衫,穿着短打,歪扎着发髻,跟着“大哥们胡混”。   欺行霸市、欺男霸女、欺软怕硬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可是不少。然后在八年前,就是卢斯和冯铮还在食谷县当捕快的时候,他和跟他一起混的地痞们一起,犯了一件大事。   他们在收保护费的时候,有人死活不给,一群地痞一拥而上,将人打死了。尹带娣当然是在大佬的安排下,跑路了。   这时代的跑路,难,也容易。平民老百姓难,有一点靠山,犯的又不是大事的人,容易。   一条人命,搁在这个人的亲人好友心中,必然是大事。可升斗小民的人命,在高官显贵眼中,只要没有其他牵连,翻不起大浪,那就不是大事。   所以,尹带娣和他的兄弟们顺利的逃了。并且到了西北一处山寨里,正儿八经的当了八年的山贼。即便是他逃跑的时候有所惊恐和后悔,但是在山寨里头,真正头舔血的混了八年,彻底没了束缚,抢劫货物,奸污男女,杀人,这些事他做得太多,多到他自己也无法说清楚了。   这人原先就没什么人性了,这下彻底是成了个畜生了。   然后,开阳的大哥遇到了硬点子,有事找好手帮忙,在山上过得快活的尹带娣就主动要求回来了。他是报答大哥当初的救命之恩的,也是来报仇的——找他姐夫复仇,他觉得自己现在这有家不能归的日子,都是因为他姐夫。   冯铮忍不住惊呼:“这关齐秀才什么事啊?”   尹带娣所供,很明白的说明了齐秀才虽然之前接连说谎,但方才说的,确实并非谎言了。齐秀才从头到尾就都是苦主,是受害者,尹带娣竟然把自己这一步步走进屎尿里的行为,怪罪于齐秀才?简直是荒谬至极。   卢斯冷哼一声,他是痞子,痞子为什么是个贬义词,还不是因为大多数痞子并没有遇到一个鼠哥那样的老大,或者遇上了,反而是不屑。九成九的痞子都是尹带娣这样的,好逸恶劳,贪婪短视,其中又有很多,即便是走到绝路也不会想到自己有错,而只是把他一辈子遇到的所有人,都怨恨过来。   “这种人就这样。不恨齐秀才,他恨的就是他爹妈,他姐姐,他随便的什么邻居了。只是齐秀才……很倒霉正好是他认识的,还活着的人里头,最好的一个人。他这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知道他,他自己这一辈子都求而不得。所以他才用了那样的手段。”   “这种人……”冯铮一脸的作呕。   可再怎么作呕,这案卷俩人还是得继续朝下看。毕竟,他们这才刚看到涉及如今案情的地方。   尹带娣的老大,姓廖,名老虎,道上人称虎爷。   卢斯和冯铮也知道这个虎爷,他乃是现任陶国公,廖世军的堂外甥,当然,这也是个一堂三千里,按照族谱翻得翻上四五页的外甥,血缘其实已经很远的。但血缘再远,人家也是亲戚,廖老虎属于背靠陶国公的大门好做事。   不过,他这个人还是很有分寸的,在开阳开着一家当铺、一家粮铺,一家青楼,暗地里还有些赌场的买卖,看着两条街,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老大。   尹带娣表示,就是他,从外头调来了十二个手上功夫硬朗的兄弟,然后便让他们开始抢劫路人。   “廖老虎有毛病吗?”冯铮想不明白,廖老虎的地盘再小,他也是个老大,好赖每天都有几十两银子的进项,他修函那抢劫抢来的十几两银子吗?   冯铮也不明白:“尹带娣不见得会撒谎,但这廖老虎……把他‘请’来问问吧。”   “要不要跟皇帝报备一声?”事有反常必为妖,廖老虎这事明摆着就要深挖,可是要深挖说不定就要挖到陶国公的屁股底下,涉及一位国公,他们还是应该报备一声的。即便那只是过气的,下一代就要降爵的国公,   “这事咱们没确定……”卢斯有点犹豫,他们是天子近臣不假,可是再怎么近,有事就去找皇帝,没三两次,皇帝也烦了。因为他们觉得是谨慎小心,是大事,搁皇帝那里不一定啊。   “可若是确定了,怕是事情就要闹得大了,毕竟,这是一件开阳府要躲,或者至少是要拉人分担的案子。”   “师兄说得多,该与皇帝说一声。”卢斯也转过弯来了,宁愿让皇帝以为他们是事妈,也不能让皇帝以为他们恃宠而骄,自以为是。   吩咐人下缉拿廖老虎,两人便研究着怎么写奏折去了,这折子因为事关皇亲,所以得从密折的通道走,两人也不想经过文书、师爷之手,一起打了草稿,然后冯铮执笔。   卢斯这些年也练字,可他大概真是没写字的天分,无论怎么下力气练,也顶多是让狗爬的字变成了乌龟爬的字而已。反而是冯铮,跟着他一起练,如今已经能写出铁画银钩的一笔好字。   写了六七份底稿,卢斯把作废的底稿全都烧成了灰烬,冯铮也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将奏折打开,晾干。   “铮哥,你稍后把折子送进宫去,我廖老虎家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他们这奏折少说也花了半个多时辰了,可是廖老虎那边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这情况分明不对。 第240章   “……好。”冯铮想跟着一块去的,可是想想现在有了变故, 才确实应该更早上达天听才好, 只能点了头, “你注意小心着,莫要大意。”   “知道。我有分寸, 放心吧。”   两人于是分道行事,冯铮直接进宫,卢斯则寻点了五十人,向廖老虎家而去。   前一批派过去的有四个小旗,这半天没回来, 必定是出了事。但不会是什么血溅当场,全军覆没,他们怕是出了变故, 给扣住了。廖老虎没这个胆子, 更没这个能耐, 怕是陶国公廖世军出面了。   陶国公还是先帝时,跟着大将军沙场奋战,杀出来的第一批国公。第一代陶国公就只有一个儿子,当时乃是重伤之中封公, 皇帝承诺三代不降等, 算是给老将临死的慰籍。   第二代国公乃是第一代国公的二子,原本老国公的长子已经丧命疆场。这个二公子本来就不是按照承袭爵位的标准养的,多少有些纨绔的性子。但耳濡目染跟着老爹长起来的,基本的品德和能力都还过得去。只是大将军和先帝都要给廖家留着他这一根独苗, 过去他父亲的老兄弟也都偏帮着,所以,这位公二代不知道是彻底放飞自我,还是上进无路自暴自弃,反正就是玩得有些疯。   他不是在色上头玩,他是玩山崖跑马、木筏横渡、大江泅渡,等等放在现代叫做极限生存的东西。刚二十五岁,他攀爬一处险峰,摔死了。幸好在此之前,他已经跟王妃留下一根独苗。   第三代国公,七岁就成了国公了,但是他娘和奶奶在世,有大人能护住还是湿好事。但是这两个女人呢,大概是死男人死怕了,对这个孩子过分的管制,一个男孩子,十八岁该找老婆了,开阳城里还没人见过他呢。娶的第一任老婆也是一位勋贵武将之后,结果,三朝回门,他媳妇回了家就闹着陶国公是个傻子,死活要和离了。   这事闹腾了一年,陶国公洞房的时候还叫妈、喊奶奶。挺大个人,吃个饭得让人喂。撒尿还得让人哼歌等等事迹,已经便传开阳了,最后,两人还就真和离了。   最后,三代国公娶了个商人家的女子。他走得更早,二十四就死了,病死的。他奶奶和妈受不住打击,一起去了。   陶国公就又变成寡母带孩子的状况,这孩子就是现在的陶国公廖世军。很多人都想着看一个商家女寡妇的好戏,毕竟这么多年过来,一代陶国公的老兄弟已经一个都不剩了,廖家的后宅女眷又太奇葩,没能巩固住老交情,也没拓展开新交情,陶国公府就是孤家寡人了。   不过,廖世军少年的时候,先是进国子监,然后靠着在国子监寻到的人脉,总算是到了皇帝跟前做了御前侍卫。   几次办差都是有惊无险,但是,廖世军三十多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染上了大病,在家里躺了一年多才重新出来见人,可他让这场病伤了肺,还有传言是肺痨。这情况,他别说是起复,就是进宫都进不去了,已经算是彻底的废了。   廖世军就是这么一个赋闲在家,除了享受生活和生孩子再没有什么事的勋贵。只是因为他国公的身份,以及怎么说是当了一阵近臣,在皇帝跟前大小有些脸面,所以在开阳府比那些彻彻底底的富贵闲人,还算是有些体面。   这么一个人,他突然纠集一群亡命之徒,还让他们在各处行盗匪之事,这是要干什么?   冯铮进宫进得很轻松,他刚在候见室里头坐下,有武臣想过来跟他说两句话,外头就叫进了。   皇帝在上头龙书案后头,太子在边上搭着个小书案,两人跟前都是一摞摞的折子。   “冯卿,一个盗匪的案子,又闹出事来了?”看冯铮进来,皇帝撂下笔,动了动肩膀,示意太子继续忙。太子悄悄对冯铮做哥鬼脸,继续看折子了。   皇帝觉得,这无常司也是够邪乎的,往常没事,或者是小事,但是交给他们一查,十有八九都得查出来大事来。   “臣如今也不知道是不是大事。”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其实不太好,可确实现在还什么都拿不稳,他们是为了以防万一才进宫来的。   皇帝抬手,示意折子递上来。冯铮和卢斯的折子当然不能把齐秀才的经历事无巨细写上去,只写了查盗匪,顺着盗匪查到了廖老虎的身上,又从廖老虎引出来了陶国公。   皇帝看完了之后,叹一声:“廖世军啊……”   皇帝不是个喜新厌旧的,他很念旧,廖世军这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人了,可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不过看皇帝皱着眉头的样子,他显然也不知道廖世军这是要干嘛。那就不是什么朝廷党争,争到要动刀子。   “廖世军为人豪爽豁达……”皇帝顿住了,二十年前是豪爽豁达,二十年后的现在远离中枢如此之远,那人还是当年的人吗?皇帝犹豫了一下,“毕竟是国公,需给他体面,朕写一封圣旨,叫个人跟你们跑一趟吧。”   毕竟是国公,不能,无常司说一声“谢谢,我们有事情需要您协助调查”就给带走了。但是这种弄了一群盗匪来开阳的事情,也不能不查,那就给个钦差。有事就请出圣旨,把陶国公也请走,没事就算了。   “父皇,儿臣想去。”一直老老实实的太子,却开口了。   皇帝摇头:“是要给陶国公体面,但还没到你去给的地步。”一国太子储君,本朝实权国公都没几个需要动到他的,不过皇帝说完了,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还没死心啊?”   “嘿嘿嘿,父皇……”太子嬉皮笑脸。   皇帝看他这样,一时大概也起了童心,回以:“嘿嘿嘿。”   “父皇你是答应了?”太子眼睛里闪烁着。   皇帝倏忽变脸:“没门。”   “……”QAQ   “你有事想跟两位爱卿商量,那就自己去找。别非得掺和到公事上去。”   “是……”太子蔫巴巴的答应了。   “这钦差就让周安……”   “父皇,周安最近公事也多,况且,这不适合当周安去吧?”   “这还算说了句人话。”皇帝看了太子一眼。   “哎?那您还说让周安……”太子闭嘴了。   “周安你都知道不适合,那你自己就适合了?”   “嘿嘿嘿。”   “再跟朕嘿嘿嘿,朕就让周安去给你王叔当监军去!”   太子立马闭嘴。   冯铮硬着头皮在下头站着,近臣就是这点不好,皇帝的一些家务事也不避着。陶国公这案子,现在露在台面上的东西,说到底都并不大。刑部左侍郎家里父亲病逝,他是要回去丁忧的,周安很有可能升上去。现在让他为这个不大不小的案子,离开刑部跟着卢斯和冯铮在外头跑,很可能会给人一个错误的信号。   但皇帝刚才那话,冯铮听着,总觉得也并非就是单纯的逗太子,而是还有其他的深意在里头,只是到底是什么深意,他没想明白……   最后,皇帝从自己身边叫了个太监跟着冯铮走了。是个四十多岁的很沉稳的老太监,一见冯铮就很干脆的表示:“冯将军,咱家就是个圣旨架子,要用的时候,您说一声,圣旨就给您请出来。没需要的时候,咱家就给您捧着圣旨。”   冯铮连道不敢,出了城,赶紧给戴太监租了车来——他还带着留个御林军做护卫,当然,他这太监是不够资格的,御林军也是护卫圣旨的。   报备过了,又请了圣旨,卢斯就带着人找冯铮去了。   卢斯正跟人对峙呢,却不是什么陶国公府的人马,而是敬惠公主府的人马。   怎么又跑出来个敬惠公主?   _(:з」∠)_卢斯也想问啊。他就是很正常的带着人过来,结果到一个路口前边,前导的无常回来说,前头有敬惠公主府的车架停在路中间。   敬惠公主不是皇帝的女儿,是皇帝的王叔纯王的女儿。这位纯王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因为纯王在世的时候跟皇帝交好,所以希望能够让他照顾自己唯一的女儿。皇帝的性格,在大事上很斤斤计较,但是在这些事情上却很大方。他干脆的将这位堂妹封为了公主,而且很是宠溺。   敬惠公主如今二十三了,可是她非但没有嫁人,还养了十八个男宠。早年间还有朝臣上书,可都是如石沉大海,皇帝非但不管,反而各种恩赏如常。   到后来,大臣们也不管了,就当这位敬惠公主不存在。另外家里若有俊俏儿郎的,看见这位公主就躲得远些。   卢斯听说敬惠公主的车架拦路,问明白了不是强抢民男什么的,那就绕路了。可是一绕没多久,前边又说有敬惠公主的车架!这回卢斯不绕了,他让人分开去另外两个通往廖老虎家的路口看看,果然,都是敬惠公主的车架。   一个公主自然不可能在不同的地方坐不同的车,她这是把自己的车都拉出来堵路了。   要不然里头的无常也出不来呢,这公主的车架碰不得,沾不得,只能等。卢斯想了想,带着人回了最初的那条路,他左右看看,不远处正有一座三层的酒楼名珍味楼。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他扭头时,酒楼最上层的雅间正窗户大开,有个小公子朝外扔出来了一柄扇子。   “去吧扇子找回来。”卢斯吩咐一声,无常领命去了,不多时带回来了一柄已经摔坏了的象牙扇子。   卢斯拿大手帕把这扇子裹了裹,朝酒楼去了。   四辆车,别说里头都有个敬惠公主,甚至其中一辆里头有敬惠公主也不可能。她堂堂一个公主,缩车里坐着挡路?但既然敬惠公主的车架都在此处,还这么明摆着的跟无常司对着干,这位公主的人很可能就在附近。   果然,一进酒楼,这一楼大堂里坐了个五成满,以卢斯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里边坐着的,全都不是真正的食客。   “这位爷,您请上头雅间走。”这过来招呼人的,也不像是酒楼里的小二,而更像是大户人家的仆从。   卢斯点点头,让随他进来的无常不用担心,找那还空着的桌子去坐下休息,他自己跟着这小二上楼去了。   二楼没停,直上三楼,小二也没通禀,直接推开一扇门,就带着卢斯进去了。到了里头,卢斯才知道,原来这珍味楼的三层不是包厢,而是包堂,里头空间大得很,有歌姬、舞姬在此献艺,下头的并非是大圆桌,而是分餐的长几案。主位上头坐着的,乃是位左拥右抱的俊秀“男子”。   卢斯到了跟前,对敬惠公主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这位公主貌似是有些醉了,面上飞红,正搂着个美男子用小酒壶灌他的酒,听见卢斯的声音,她放下了酒壶,扭脸看来:“都说卢将军乃是个玉面潘安,本宫还想着将军在这无常司风吹日晒的,玉面……怕不是黑玉?潘安……那也是要打个对折吧?谁知道还真是个美人儿。”   “谢公主夸奖。”   公主看他脸上依旧保持微笑,不带一丝不妥的,便抛了个媚眼:“可惜啊,将军喜欢的是带把儿的。本宫什么都有,就是少了个把儿!哈哈哈哈哈!”   敬惠公主又笑,她身边的两个美男也都跟着笑。   卢斯又一拱手,依然是八风不动的样子:“殿下说得是。”就这点骚话,想让他不好意思?如今他家正气小哥哥说的情话都比这颜色重。   敬惠公主觉得无趣了:“卢将军,你们无常司是来办案抓人?”   “是。”   “那可巧了,本宫也是来抓人的,且还抓的是同一个人。卢将军,本宫也不为难你,这人……你让本宫睡上一睡,稍后就交给你,你看如何?” 第241章   “无常司抓人,乃是无常司职责所在, 现如今, 廖老虎乃是我无常司嫌犯, 我等抓他,乃是职责所在。而公主抓他, 却只为了睡吗?”卢斯是知道廖老虎长什么样的,身高体阔,浓眉豹眼,这男人是又凶又帅,凶盖住了帅。而这位公主喜欢的类型呢?看看此刻围坐在四周的, 那都是花美男类型的。   “不是为了睡,我找男人做什么?”   “那人可是公主的男宠、奴仆,可有身契?”   “没有。”敬惠公主挑眉, “怎么?卢将军这意思是不愿意?是吃醋啦?那也行, 你来替他啊。”   这位公主根本就是来胡搅蛮缠的, 不过,她到底是为什么要掺和进这么一桩……小事里来?   ——这个年代,虽有很多人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但权贵们谁真的害了人命, 若非牵扯进其它事端里头,又何须偿命?赔偿几个钱财,又或者装腔作势的打上几杖,便是雨过天晴了。   这还是杀了平民的, 若是奴仆,便是赔偿都是不需要的。世家大族里,哪家院子里没埋着枉死者?城外的乱葬岗里,一日一日堆叠起来的尸骨,有多少是冻饿而死,又有多少是让人殴打、凌虐致死的?   所以,一群老百姓让人抢了,不管是苦主还是行凶者,除非是涉及到此事的人,对权贵来说,却都是无关紧要的。尤其,这个权贵还是个身份高贵,享乐荣华富贵的公主。有什么能让她如此大动干戈呢?   反正,卢斯是没想明白,所以,他就站在那,不说也不动。   敬惠公主各种调笑,她自己说得口干舌燥,边上的男宠也笑得脸皮都要抽筋了。   正在这时候,就听外头一声响哨!   卢斯把一直握在手里的扇子双手捧了出来:“殿下,这该是殿下遗失的折扇,臣特来奉还。”扇子一放,卢斯转身就走。   敬惠公主暗道不好,可卢斯腿长又是快步离开,这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经窜出老远,没时间让公主仔细思考了,她一咬牙抬胳膊指着卢斯:“拦住他!”一群男宠与侍卫当即就仆了过去,“你敢打他们!就是对公主无理!”   可她的话没能让卢斯手上客气,却也有分寸,跑得最前的一个,卢斯一个侧身,一推接着一拉,他这人就脚底下拌蒜,磕磕碰碰的自己朝着同伴扑过去了。后头的人也多是如此,一个个颠颠倒倒的,没多久,就滚作了一团,让卢斯堂而皇之的开门走了。   “将军,那廖老虎与一干意图反抗之人都已被押回衙门,可是没见着什么特别高大之人。”   “嗯。”卢斯点点头,“咱们也回衙!”   敬惠公主堵住了路,无常司就真的过不来了?卢斯来的时候是过不来,也不好过来。因为里边的人不知道,越过了围堵的公主车架,外头还有什么。他们最高的就是小旗,万一正面对上大人物,不但犯人要丢,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要堪忧。   卢斯来了,见着了敬惠公主这位正主,私下里就已经有人浅进去了。不走路,一路翻墙过去的。这里多是中小小商家,敬惠公主不好惹,无常司更难惹,反正那敬惠公主也不知道无常司的人确切的走的是哪家门户,不吭声对谁都好。   如今人已经出来了,卢斯也没必要在这继续跟敬惠公主虚与委蛇了。   “卢斯!把人给本宫留下!”卢斯前脚上马,后脚敬惠公主已经追出来了。   卢斯是真不明白,这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反应也太激烈了:“人已经到无常司了,还请公主留步。”   卢斯拱了拱手,带着大队人马走了。不过,若开阳府尹知道会惹这位公主如此闹腾而躲避,倒是也有可能。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开阳府知道,无常司不知道呢?   卢斯半路上就跟带旨回来的冯铮撞上了,俩人并驾而行。这时候卢斯就有点后悔没坐马车了,骑着马俩人离得太远,不好说话啊。尤其是公主那事,虽然敬惠公主的名声已经是债多了不愁了。可是卢斯也不能骑在马上公然就跟冯铮说刚才的事情,但这光天化日的,若是他们在大街上共乘一骑,那明天就得有御史奏他们有伤风化了。   ——皇帝宠他们,但那是因为他们给他办事,不惹事。这种情况也让御史上奏,那皇帝就不见得依然宠了。   正走着呢,就有个无常匆匆来报。   “廖老虎病了?是病?”那意思不是我们打伤的?   “是病,我等到的时候,廖老虎并未反抗,老老实实跟着就走了。从公主府马车的合围里出来,还多亏他熟悉周围地形。这一路上,我等也没碰他分毫,可是到了衙门口,他脚底下一踉跄,我们手底下人一搀扶才发现不对,他身上烫得厉害。属下来时,已经找了大夫给他看诊,可到底怎么样,属下就不知道了。”   “好。”卢斯和冯铮点了点头,众人闷不吭声,反正也不能纵马,快了慢了都是这速度,总算是到了自家衙门门口。   马交给了杂役,两人一边跟着带路的无常朝里边走,卢斯一边问:“你说这人会不会是装病?”   “早知道咱们到了,所以装病?为了不说话?”   “他有病在身,那就上不得刑了。还有那位公主……”卢斯简明扼要的说了说经过,“那公主诡异至极,他若是要救廖老虎……这么大张旗鼓的,其实才是要让人死吧?摆明了说廖老虎身上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啊。”   “你觉得廖老虎无辜?”问完之后他自己就笑了出来,还对着卢斯摆手,示意他别回答。廖老虎的地盘虽然不大,但也是个大哥,他怎么可能是个彻底的无辜之人?   卢斯也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在这件事上,廖老虎到底无辜与否……还是继续查吧……现在有了陛下的圣旨,咱们就能去查陶国公了。真是头一次见走向这么古怪的案子,本来以为就是稍微有点复杂的抢劫案,放现钓出来的鱼是一条比一条大。”   冯铮点头:“我看你脸上,一点不乐意都没有。”   卢斯笑容不减,更是一脸的跃跃欲试,就像是即将打猎的猎人:“铮哥,你也差不多啊。”   两人说话间进了廖老虎现在所在的房间,这里是专门给有病或者身份特殊的犯人建立的特殊牢房,除了门窗上的铁栅栏,其余都跟客栈的客房没啥区别。此时廖老虎的房间里,药味浓郁,显然是刚喂过药。   廖老虎这个人,还是多年前卢斯印象里的那么一个人,又凶又帅,跟他的名字挺符合的。有其他这个人大概还有点胡人的血统,眼窝比普通人深,睁开眼的时候双眼凶光毕露,胆子小点的人只看他的人都能被吓尿了。不过现在这人闭着眼睛,眉心紧紧皱起,看起来也没朵纯良。   “到底什么病?”冯铮问边上的无常——而且从进来开始,他就觉得这屋里照顾外加监视的几个无常面色都有些古怪。   被问话的无常面色越发古怪了,他也没回答,而是去稍微掀开了一点廖老虎身上的被子。   “……”卢斯和冯铮的面色顿时也古怪起来了。   虽然被子掀开的有限,就露出锁骨以下,XX以上的部位,可那满目的狼藉也立刻就让人明白廖老虎身上发生么什么事了。   那是很激烈的,几乎可以说是凌虐的情事。   吻痕和咬痕都是小意思了,还有一道道的划伤,每道划伤上又少不了层层叠叠的吻痕或咬痕。现在这伤口上都抹了药,不过那药是膏状的,在伤口上化开,让人看着更多了几分怪异。   廖老虎喜欢这口?没听说过啊……   两人正腹诽着,廖老虎突然就把眼睛睁开了。大多数人从沉睡到苏醒,会有那么一个过程,可廖老虎挺有意思,他刚一清醒,突然就把眼睛睁开了。是真挺瘆人的,边上跟他们回话的无常都摇晃了一下——想退后,可是意识到两位顶头上司就在旁边,又硬生生把自己钉在了原地。   “冯将军,卢将军,许久不见了。”廖老虎一清醒立刻就坐了起来,他那被子瞬间就滑下去了,可廖老虎一点也不遮掩,就这么大大方方的盘腿坐了起来,声音嘶哑的与两人道、   果然睡着了和醒着的时候人还是有差别的,廖老虎睡着的手,那一身狼藉让人忍不住遐想,可他醒了,就算明晃晃的把那些痕迹都袒露给你,你也没心思多想了。甚至连多看都看不了,因为他整个人都疯狂的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让面对他的人必须浑身戒备的盯着他的脸,以防他如真的兽王一般,扑上来给你来上一口。   “许久不见了。”卢斯笑着回应,“廖掌柜的,我无常司这回将你请回来,想必你也是知道为什么吧?”   廖老虎点了点头:“知道,且还得多谢无常司的救命之恩,若非是无常司早来了一步,让小人落在了敬惠公主手里,小人这条命也就交代了。如今小人一身狼狈,连个礼都不好给两位将军回,还请两位包含。”   “礼就罢了,廖老板该知道我们俩想要的是什么。”敬惠公主不是来救人的?   廖老虎一如方才的那般干脆,只是这回却是干脆的拒绝:“若是旁的事情,小人必定坦言,无奈此时事关主家,小人不能说。不过却也不能让两位将军为难,小人知道无常司的规矩,请来上刑吧。”   话说完,他就直接从床上下来了,当然,总算是廖老虎还记得用被子捂着腰腹遮掩羞处,不过也是光着脚落了地。他这举动让卢斯和冯铮都有些惊,更别提其他无常了,一概没反应过过来。   不过,廖老虎再怎么硬朗,毕竟发着高热,而且,某个不足为人道的地方怕也不是太好。刚站起来就是一晕,然后一屁股坐了回去,这一坐,显然是伤上加伤了,廖老虎顿时就歪了下来,半天都动弹不得。   刚才还那么霸道硬气……这么一闹,倒是让人有点哭笑不得。廖老虎大概也是知道,他肤色是蜜色,此时歪在床上,蜜色顿时变成了红色。看来他这一动不动,不只是身体原因……吧?   “廖老板,你且养病,有什么事,咱们稍后慢慢说。”卢斯道,随即便跟冯铮退了出来。   到了外头,冯铮道:“这廖老虎表面上是没说什么,不过一句主家的家事,再加上一句救命,就很是有些什么了。”   “咱们看来也是要收集一些勋贵、皇亲的家族秘闻了。”卢斯说完,两个人就都有些沉默。   他们俩跟皇室的关系紧密,知晓许多皇族的秘密,可是对于旁人的私密,却很少知道,更是有意的管束无常司不要去接触。因为卢斯跟冯铮说过锦衣卫的事情,两个人商量之后,都觉得不能说锦衣卫是错的,皇帝为什么不能有一支情报机关在手?   但锦衣卫为什么有那么大骂名?因为锦衣卫盯着的事情太私密了,大臣在家里吃几碗饭,跟自家小妾用了什么姿势乐了几回,上头都知道,那就不只是防备,那就是膈应了。   所以,他们的无常,虽然也会收集一些情报,但都是很片面的,他们不会深挖任何人的隐私。无常司的工作范围,被两个主官严格限制在“查”的范围内,且还必须是有的放矢。   皇帝日后若是想要一个情报机关,那他可以自己再去建一个,他们无常司绝对不能牵涉进去。 第242章   可是,当无常司的案件真正意义上的涉及到皇亲国戚的内斗时, 这种限制就变得有问题了, 因为他们极其缺少情报。这一个个跳出来的达官贵人, 他们都认识,要说履历也能很快了解到, 可具体上,些人谁跟谁有亲,谁跟谁有仇,那就彻底傻眼了。   且想要知道这些人的权力纠葛和爱恨情仇,还不能跟查老百姓一样。老百姓的人际圈子是很单纯和贫乏的, 可是权贵的不一样,文人的有同年、同乡、同学、同科,武人的有同战、同帅、同族、同军……更有那私下里不知道拐了多少弯的关系。这一查, 到底有没有一个限度, 怎么定这个限度, 是很难说的。   “将军!外边来个道士,说是咱们抓错了人。他指名道姓的,说廖老虎是冤枉的。”两人正在犯愁,就有人来报, 倒是暂时让他们放下了这烦心事。   “啊?”现在一提道士, 卢斯和冯铮就忍不住朝邪教那个角度想,虽然他们也见过许多真正的出家人,可是最深刻的印象已经留下,实在是没办法。   “原来是觉得无处着手, 现在这不过一天之间,线头就出来了这么多……”卢斯揉了揉额头。   “有总比没有好啊,去见见人吧。”   稍后在一处小厅见到的这位道士,看年纪不过二十四五,脚踏芒鞋,身穿灰色道袍,头上一顶乌木的头冠,被上背着三尺青峰,手上拖着一柄拂尘。这剑是法器也是兵刃,他能背着堂而皇之的招摇过市,说明这人是有敕封的真人。这么年轻就有敕封,若非是大道门的出色弟子,便是出家之前的身份不低。   且这人长得是真仙,其实他这容貌算得上是寡淡,眉淡眼细的,可第一眼看,就如同这人是画里走出来的,他只要一转身,就能直接飞天而去似的。   “贫道玄凌,见过二位将军。”见到两人,这道士打了个稽首,“两位将军,贫道今日来,乃是为了给家里的猫做个人证的。”   家里的猫?卢斯嘴角有些抽搐,冯铮也有些表情僵硬。   这位玄凌的意思,莫不是暗示,他就是对廖老虎这样那样的人?卢斯在脑海里把玄凌和廖老虎P在一起,这俩的画风都不是一样啊。一个是野兽派,一个是谪仙风,这是怎么个搭配?   玄凌却不管他们俩怎么想的,自顾自坐下,就朝下说,“贫道出家之前,俗家也姓廖,生父乃是陶国公廖世军,上头还有两个兄长,大哥廖伯毅,二哥廖仲谨。日前街面上多了一股盗匪,那乃是我那大哥借着老虎的名儿,从外头召集过来的。为的是找个机会,围堵二哥,将他杀死。看二位将军的神色,想是也觉得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贫道也是如此认为,不过,谁让我那大哥是个傻子?”   “还有那敬惠公主,贫道不愿做她的男宠,她便百般纠缠,后来算是跟我大哥一拍即合,俩个傻子碰到一起,就闹到了如今这番局面。你们到郊外荣山寺下头的庄子里去,那里有贫道大哥养的一伙真正的亡命之徒,不过人不多,只有四十来人。”   “玄凌道长……”冯铮顿了一下,道,“廖老板发了高热,还请道长去照顾一二。”   一直冷着脸气势汹汹的玄凌,这时候突然一笑,谪仙的清正顿时减了三分,反多了三分的邪气:“贫道想来也是该发热了,二位将军去忙吧,让人带贫道过去便好了。”   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没强求,让个无常送玄凌过去了。   卢斯问;“信不信、”   “信,调派人手,咱们这就出发。”毕竟这闹得挺大的,若庄子里真的有一伙亡命之徒,就怕对方得了消息转移。   他们这边命令下去,刚才带着玄凌下去的小无常,脸红红的回来了:“将军,那玄凌道长到了廖老虎的房里,问了一句‘可是真热得很了吗?’廖老虎答了一句‘是’然后……然后玄凌道长就直接撩被子上床,闹腾起来了。兄弟们不得已,退了出来,不过还是有人在外头看着的!”   “……”真是不懂他们这些勋贵的脑壳里头到底盛的是什么。   “这人也太过了,他们是真的一时也等不得,还是这玄凌道长借着那事,在跟廖老虎套证词?”冯铮皱眉,他跟卢斯虽然在这事上也极其放得开,要是其中的花样让旁人知道,说不得就要吓死一两个。但这两人的做派,已经不是什么放得开,放不开的问题了吧?太过了。   卢斯道:“要不我去他们房里看看?”   冯铮看卢斯,见他表情竟然正当得很,并非是一时胡闹,立刻摇了摇头:“成什么体统?”   他这反问也不是生气,很是很正当。卢斯堂堂一个无常司将军,他去看人家的房事?莫说是传给御史知道,就是无常司自己人知道了,也实在是不好听。别说他,他们无常司在监牢里头看守的人为什么撤出来?也并非是这些无常就真的害羞了,而是人家办事他们在旁边看着,这事奴婢才干的事情,一旦传出去,那就没办法端起威仪来了。   卢斯一摊手:“那不就没办法了?行了,咱们去拿庄子上看看吧。眼看着时候也不早了。”   “将军,敬惠公主堵咱们衙门外头了。”   两人顿时心里都是卧槽一声,卢斯当机立断;“你带人稍微乔装一下从侧门走,我去前头看看。”   卢斯到了衙门外头,就见大道上,彩棚都搭起来了。但是,这寻常贵女的彩棚,是不让人家看见自己,垂下来的布幔都是极其紧实的,敬惠公主的不是,她家的彩棚就跟卢斯后世电视上见着的那种一样,飘飘扬扬的,想不看见里头的华服之人在做什么都不成。   幸亏,敬惠公主还没到玄凌道长那种成都,她就是自己穿着男装,然后,和一群穿着女装的男人,在里头喝酒饮宴。   卢斯看了一眼,道:“请圣旨!”   戴老太监从后头捧着圣旨,出来了。   卢斯也没让读,直接对着圣旨一鞠躬,便道:“无常司门前喧哗胡闹,骚扰查证,都抓起来!”   “是!”   敬惠公主看见捧旨太监就觉得有些不好,可她如今也是骑虎难下,咬牙站起来道:“本宫乃是敬惠公主!卢斯!圣旨里写的什么,你念都不念就敢抓捕本宫?!你大胆!”   可卢斯多一个字都没说,无常司的新人有些犹豫,可作为骨干的老人却很干脆利落。公主?别说你这不算恩宠的公主了,就算是来个王爷,他们也敢抓!   “给本宫杀了他们!”敬惠公主见卢斯这是来真的,并非是做样子糊弄,顿时也跟着翻脸。   无奈,她公主府的侍卫和她的男宠们都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不管反抗不反抗,一样是被无常们两下干翻。   眼看着有无常冲着她去了,敬惠公主干脆一抬手,撕扯烂了胸前的衣物:“非礼啊!非礼!你们当街非礼本……”   “殿下,我等乃是女子!”抓她的女无常随手扯下了彩棚的轻纱,过去给敬惠公主裹上了。   卢斯皱着眉,一个有权利有地位的女性养面首在他看来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他男权意识没那么强,他看不惯的是一个人分明手握权力却不会使用,拿金刀当了粪搋子,然后还觉得这刀不好用。真是什么蠢人都有。   走了一会神,不过谁都没发现,卢斯转身对戴公公一拱手:“劳烦公公了。”   “不麻烦,不麻烦。”戴公公挺高兴,他也不是头一回出皇差了,可其他地方吧。不管别人是敬畏还是鄙视,那些人的眼里他都是个太监。无常司里的上上下下则不然,他们看他就像是看到了个上了年纪的官儿,他在这里竟然也有一种,自己是个健全人的感觉,倒是想这差事多办些日子了。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有个被押着从边上过去的男宠朝着他喊:“将军!将军!草民冤枉!草民冤枉啊!”   这男宠是想跪在地上的,可是押着他的无常哪里可能让他自由活动,他也只能挣扎了。   “放开他,让他且说说。”   果然,无常一松手,他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了。他说的事情,既很套路,也很让人唏嘘。他乃是好人家的子弟,一天与堂弟,还有几个好友出外踏青,谁知道就遇见了微服的公主,兄弟俩一起,让公主给抢回了府中。   他们家中爹娘得了消息到公主府来寻人,谁知道反而被强迫着写下了卖奴的合同。   ——这些事身在开阳的无常司并不知道,别说无常司,就是几个衙门,都没几个知道的。因为这是一件对于整个开阳来说,太小太小的事情。尤其当日敬惠公主并没有逼出人命,她也没那个必要,让家仆按着老头在文书上按个手印的事情,需要大动干戈吗?   两家的老人要去官府告她强抢民男,可是公主很明白的说:“你们要是敢去告,本宫也就把人换给你们。但是,莫说低你们两家,你们这一族以后都别想在开阳安生过日子了。”   自家的儿子和整个家族,孰轻孰重?两家老人嚎哭着放弃了儿子,回到家里没两个月就郁郁而亡了。   他们两个人要“伺候”公主,不但没能回去给爹妈披麻戴孝,甚至还得披红戴紫,跟公主嬉笑。他堂兄受不了,没过多久也挥剑自杀了,只有他一个苟活到今日……   卢斯听他说到这里,就觉得有些不好,果然这人窜起来就要朝石狮子上撞,幸好卢斯有了准备,飞起一脚踹在他腰胯上,这人歪了一下身子,扑倒在地滚了两滚,总算是没有头破血流。   “若你所说的都是真事,那你隐忍至今,得了自由,更该好好过日子,没事寻思作甚。”   “小人实在是无面目苟活于世……”自杀过一次,这男子脸色煞白,显然也是吓得够呛,可他抬头看向石狮子的时候,眼中闪过的是遗憾和向往。这是一个畏惧死亡,但心里却认定了,自己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的人。   “你至少得看着那位敬惠公主到底是真倒,还是假倒吧?如今本官只是借题发挥,若是要不了几日她出来了,知道你在本官大门口喊冤,那你家里人可是都要倒霉了。”   男子的脸上果然浮现出了越发强烈的恐惧——比死亡都强烈的恐惧:“将、将军!”   “想让敬惠公主再也出不来也可以,除了你们家的事情,你可知道她还做了什么事情?”她逼迫这男子兄弟俩为奴的行事方法听起来还挺聪明的,可从敬惠公主今天两回来搞事的表现看,风格差异可是有点大。   这女子身后该是有人,而现在她这是给人当了枪使,所谓的陶国公家大公子?   要找线索,就要从这些男宠的身上找了。   听他这么一说,一脸女性妆容已经哭花,外带苦逼兮兮的男宠脸上,顿时变得凶悍:“将军说得正是!小人的……多是被胁迫之人,小人愿为说客!”   那隐而不说的,乃是“兄弟”吧?卢斯无所谓的点点头,让人带着这人下去了。不过他虽然救这人性命,对他却并不信任,依旧是让无常们牢牢看着。   这人走了,卢斯便赶紧追自家正气小哥哥去了。他这边办事也没花太多时间,可是追到荣山寺下头的庄子时,远远的就看到前方浓烟滚滚,卢斯心里一紧,加快了速度,无奈,望山跑死马,等他紧赶慢赶,终于到了的时候,明摆着无常司已经在清理战场了,而向他迎面走来的,不是冯铮是谁? 第243章   卢斯跳下马,三两步到了他跟前, 他无常司的白衣上占了些血迹, 面颊上有一块炭黑, 不过除此之外,并没什么不对, 卢斯顿时放下了心来。   “如何?”   “果然是亡命之徒,且个个凶悍。”冯铮道,“且不只四十人,怕是有八十,杀了五十多人, 捉住的不足二十,有几人逃了出去正在追捕。”   即使冯铮完好无损,可卢斯一听这人数也吓了一跳, 幸好他们谨慎, 从开阳城里带了一个百户, 出来的时候又从城外的庄子调了两个百户,否则这被冯铮给了个凶悍评语的八十多凶徒,那可真不好。   卢斯赶紧又把冯铮上下前后都检查了一遍,在此确定了他完好无损, 才道:“你合围了他们才这么反抗的?”   “不, 他们是主动迎战的,这庄子是他们自己点火烧的。”   “点火烧了自己后屁股?”   “对。”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一个比一个凝重。八十多人呢, 战死五十多,战损是六成还多,这年月的士兵,即便是精兵,战损超过百分之二十,那也是要溃败了——当年无常司运粮,打成混战,后来战损在两成左右,那是无常司的小旗领导能力很强,可以各自为战,又谁都知道,自己是有名有姓的,战死了有抚恤,逃了盖个逃兵的帽子,那就完了。而且,当时的无常司其实已经算是崩溃了,如果不是援兵赶到,他们被杀光也就是时间问题。   六成多的战损,即便只是小股战场,那也太可怕了些。   这绝对不是盗匪能办到的,也绝对不是随便征集来的亡命之徒能办到的,这是死士了。   本来开阳近郊有这么一帮子人就得赶紧通知宫里了,现在更是得着重禀报了。这在皇帝家门口摆这么一对人,不管原因是什么,都必定是要被按上一个有谋反之嫌的大帽子了。不只是皇帝,各个衙门也得赶快给去一封信。   他们俩都没动,十几骑无常回返了开阳。   在无常进宫之前,皇帝正跟太子、皇后,还有前太子一家子吃着晚膳,便有亲近宫人来报:“陛下,陶国公跪在宫门外头,请罪。”   陶国公传肺病是客气的说法,实际上,陶国公是真的肺痨,所以他别说是进宫,连请安折子也是不能写的,写了也不会给他奉上去。他自己也避讳,宫门这块都是不近的,因为他过来了,那就是害人前程,下到宫女太监、上到阁臣大佬,跟他碰个面都得赶紧请罪避开去,不然皇帝真有个不好,算谁的?可是现在他跑到宫门口来了。   皇帝皱了一下眉,觉得陶国公有些不分轻重。   他是家门不幸,且闹到无常司那里去了。但这事也不是不能闷住,他要是狠心,直接把闹事的儿子一刀砍了,无常司也就不会追查了。他要是狠不下心,那就托人上一封请奉世子的折子,把世子定下来,把不安生的儿子送走。皇帝可以看在过去的恩情上,让无常司就此停手。   可他两个法子都没用,他直接来了,跪在宫门口,看着是请罪,其实和胁迫有什么不同。   “既知有错,那就让他回家去,闭门悔过,听候处罚吧。”皇帝是个顺毛驴,他才不会受胁迫呢,你不是请罪吗?那就是有罪了,回去等着吧。   “是。”大太监遵旨,一边走,一边在肚子里大骂陶国公,大骂让他来报这事的同僚。皇帝传口谕,他自然就得亲自去。可陶国公有肺痨,他这一去,就不好回来了,直接就得在宫门外头隔离,这一住少说就得远离皇帝一个月。幸亏皇帝念旧,不会因此就忘了他,可到时候他上头必然也顶了人了,再想回到如今这个位置那可不知道得到哪年哪月了。   这大太监到宫门外传口谕,恰好看见无常司的人在宫门口勒住快马,正要向宫门口的侍卫交上一封密折。   他也没在意,到了陶国公身边,阴阳怪气的道:“陶国公,咱家传陛下口谕‘既知有错,那就让他回家去,闭门悔过,听候处罚吧。’您老请起吧。”   别看这太监拽得很,其实他也在防着。因为陶国公的样子太可怕了,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身体瘦弱枯干,他穿着厚重的国公正装,这本该是照着他身材所制的大礼服现在却像是架在空荡荡的木头架子上。这个陶国公就如从棺材里跳出来的,年代久远的干尸。   他跪在那,呼吸的声音大得让人耳朵发疼。   这样一个人强撑着自己的身体,跑到宫门口来,他不是来做样子的,他是来找死的,他就是要死在这。   大太监当然不能让他死在这,那就是他办砸了差事了。   陶国公的眼睛从刚刚那个带密折过来的无常出现时,就一直盯着他不放。他看见密折递了上去,自有守宫的卫士捧着密折疾步跑进宫里去了,他知道,无常司现在来送进宫里的密折写的是什么东西。   叹了一声,陶国公没闹什么,他恭恭敬敬的拜倒,口称:“臣遵旨。”便有陶国公的家仆过来,搀扶住他,带着他回家去了。   大太监跟了一路,一直到陶国公府的家门口,他看着国公府的家丁出来,抬着小轿,把陶国公抬进府门去。自然也有大管家过来给大太监递辛苦银子,可大太监躲了三丈远,他嫌晦气。   临走的时候,大太监有些奇怪,这家人看着也挺懂事的?怎么会干出跪宫门的傻事来?   他还没能走出陶国公府的路口,无常司外加御林军的大队人马就杀到了,直接将陶国公府围了起来,大太监眼看见他们进去,继而国公府里哭嚎震天。   “刚才没接是真对了,果然晦气。”大太监也不多看,匆忙回宫去了。他在宫门口就交了差事,然后也对着宫里磕了三个头,皇帝能不能知道他在这磕头是一回事,他自己磕不磕又是一回事。完事之后,大太监自己找地界隔离去了。   卢斯和冯铮带着人,将陶国公家给抄了。   无常司和御林军的众人其实进这府邸都有些背脊发毛,一个个都戴着厚厚的大口罩。那御林军是干惯了这差事的,按他们往常的习惯,那对一些值钱的小东西顺手牵羊一把。可是这回一个那么干的人都没有,反而是能不沾就不沾。   等到把陶国公的家人驱赶出来,众人非但没习惯,反而更毛了——陶国公别看是个肺痨,他妻妾极多,且这妻妾和仆役也多有染上了肺痨的。   陶国公那肺病还不是肺痨的时候,他没娶妻,他还想着能身体恢复回到御前,然后得一门好亲。可是他的肺病非但没好,还转成了肺痨,这时候他知道回御前是绝对不可能了。甚至别说皇帝,任何一个达官贵人都不会让他靠近自家的。   这时候,陶国公最重要的就不是重振家业,而是繁衍子嗣了。他娶了妻,那是另外一个即将没落的国公家的嫡女,不过那家如今是继室掌家,这嫡女根本就是卖过来的,这女子嫁过来后,三年不到便染病去了。   陶国公无所谓,他要的只是正妻原配的身份好听一些,如今她去了,再娶继室就无需那么麻烦了。   商户女,小家女,甚至于寡妇,陶国公陆陆续续娶了六个老婆,这些女人不要貌美,只要好生养。至于妾侍,陶国公更是抬回来了不知道多少,对妾的要求倒是更美貌一些。   这些妻妾给陶国公生下来的孩子其实也有不少了,但是,活下来,长大的,就只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他的要么生下来体弱挣扎不了多久就去了,要么在成长的过程中染上了肺痨也没多久就去了。   ——这就是卢斯和冯铮现在查到的,陶国公家的家事。陶国公做出的这些事都是“合理合法”的,但其实,这个人同样是个穷凶极恶的杀人魔。   此时,这个杀人魔安安静静的坐在堂上,他毕竟是国公,需给他应有的体面。他依旧是那个瘦削枯萎,仿佛干尸的模样,可卢斯和冯铮看他,却不像是哪个大太监一样,觉得他可怜,他们看见的只是一个满手鲜血的恶鬼。只是,他们无常司管不了这个恶鬼过去的罪,甚至如今也只能查他儿子,而非是他。   卢斯:“陶国公,敢问您两位公子如今在何处?”   “跑了。”陶国公嘶哑着嗓子,说得干脆,“那两个孽子并不在家中居住,你们去问大管家,他知道得比老夫更清楚。”   卢斯:“有劳陶国公了。国公府怕是要封府一段时日,吃食自有外头的人送来,还请陶国公见谅。”   “嗯,谅,自然谅。”陶国公点点头,然后他看着卢斯和冯铮,干枯的脸上挤出了一丝扭曲的表情,勉强能称之为诡异的笑,“年轻又健康……你们可是真好啊。”   见多了妖魔鬼怪的两人也让他笑得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且他们也没必要继续跟陶国公在这混着,因为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从这个一直行走在死亡之路上,浑身发出腐烂恶臭的杀人魔交流。他有什么在意的,有什么怨恨的,两人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对他用刑,从他身上,问不出什么来。   两人行礼,道一声退,离开了这个老人。这里头的前院已经哭成一片,值钱的东西被登记造册,贴着封条的箱子一箱一箱朝外搬。奴仆和主子分开,现任陶国公妇人是个看起来绝对不超过二十的圆胖脸女孩,面对抄家之事,就只知道哭。她看样子也没什么贴心的仆役,人都已经倒在地上了。   下人都要另辟别处关押,其他人家,下人是不想走的,府里虽然好东西都没了,但被褥至少还在,又有外人给送东西,比之牢房要好得多。可这国公府的下人,却不等无常们对照名册,就已经一个个哭喊着要走了。   最麻烦的乃是那些妾侍,还有不多的男妾,他们大多数乃是奴籍,说是奴婢也没错,可按照规矩妾也是要留下的。   现在一群男女跪在地上,叩头不只,大声嘶喊:“奴是婢!”“小人是奴!”   冯铮道:“去找大夫来,染病的,不管什么身份,都留下来,没病的,再关进咱们定好的地方去。”   这事他们之前没吩咐,因为没想到这会是一件事。也是他们之前抄家的经验太少,来之前只是定下,这陶国公府出来的人不能关进寻常的无常司监牢里,单独划出来了一片区域,算作隔离。   冯铮这句话,顿时让院子里的哭闹声沸腾了一回。有人瘫软在地嘶声惨叫,有人跪在地上叩拜感谢不止。   并非是患了病被留下就无所谓了,他们这留下的还要服侍陶国公,还要打理这这府邸。尤其这年月肺痨可是富贵病,需要妥善照顾,需要昂贵的药物,所以陶国公都那个样子了,他还能活这么多年,还能生三个儿子。   可是他的妻妾和下人不同,这些人若是得宠的,自然也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多活一段时间。如今都要被封在府里了,陶国公自然能得到该有的药物和食物,其余人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留下来,只有越病越重,直到病死一个下场。   因为陶国公府的特殊性,为了安稳自家的人心,卢斯和冯铮一直呆到最后一个人被拘走,他们带来的人马也出了院门,他们才最后走出来,关上大门,亲自在各个门上都贴上了封条。从今天开始,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一应吃食就都要从外头吊进去了,若有秽物要么里头的人也吊出来,要么就自己处置。 第244章   参与这件事的无常和御林军,都站在四周围烧着醋的无常司校场里, 把自己脱得光光的, 散开头发, 用热水把自己搓洗干净,洗完了再喝一大碗药汤子。不管平日多不爱干净的, 现在都仔仔细细的搓着自己——都见了肺痨病人那鬼一般的样子,谁都不想患病,不想拿自己的命当儿戏。   可是这群人还是都不能回家,宿舍区也都被划出了一片区域,大家现在都住在那里。   御林军的人也没异议, 一个个都老实听命。卢斯当初拿了皇命去要人,说明了情况,要的都是没拖累的那种。干这差事, 皇帝有额外的赏赐, 自家将军和无常司的两位将军有赏赐。   这些人就是过来搏命的, 毕竟,御林军虽然是皇帝近卫,可普通小卒说到底也就是军汉而已,有几个过得宽裕的。如今无常司也不拿他们当炮灰, 人家俩将军打头,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给他们保命的,又不是刚出家门不晓事的孩子,他们也不能自己犯傻。   算是众人都合作愉快。   等到这一批人都安置好了,又有另外几批人从外头回来, 这都是从他们查到的陶国公府邸的庄子上带回来的人,所有人也都是同样的处置方法。   所有带回来的人,也是同在隔离区的无常们,自己审问。   等到连夜审下来,第二天早晨,自然又是大批的无常,朝着几处并不为外人所知的陶国公产业去了。   而审问出来的内容,就有些让人发指了。   陶国公最喜欢二十岁以下的少年男女,因为身体原因,他是不能频繁攻伐的。所以他每个月逢十的时候,会找个人同房。这个同房的人,若是女子,就会被送到城郊的庄子去,等三个月,三个月后若是确定怀孕,就不会让她回来了。若是没怀孕,才会被接回府里,等待着陶国公的又一次“临幸”。若是患了病,陶国公喜欢,就会被接回来,不喜欢,这个人就会消失。   ——无常司在陶国公的两处庄子都发现了死人坑,从挖出来的尸体看,其中多数都是被活埋的。   男子却更加的凄惨,因为陶国公有狂狂症,他会发疯,体力不足以让他做什么事情,他就让下人行刑,他在边上看着。或者他自己凑过去,用小刀一刀一刀的割。被各种祸害致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这事情到现在外头一点风声都没有,因为陶国公弄来的这些男女,都是通过合法途径买来的。他们都是奴,家人爹娘都不知道在何处,有着身契,没人管他们的死活。   卢斯当下带人又去了一趟陶国公府,昨天刚贴上的封条,今天就给揭开了。下人交代,陶国公府后院一个废弃的院落里,有一口枯井。这口井实际上已经让人改造过了,下头挖成了大肚子。有患病严重的,或者让国公折腾死了的,就扔下去。扔的时候有是有货,到如今这里头也不知道被扔了多少人了。   无常们将枯井上头盖着的石头刚掀开一到缝,一股恶臭就扑鼻而出,戴在脸上的加厚大口罩完全不起作用。大冬天的,竟然还有苍蝇从里头飞出来。卢斯赶紧叫人把石头重新盖上了。   尸体堆见的多了,无常司这么多人手,卢斯不怕清理腐尸的麻烦,但他怕疫病。   于是和冯铮商量商量,两人又写了一份奏折,这回轮到卢斯匆匆进宫了。   皇帝看了卢斯的奏折,这回的反应可是比陶国公严重多了。因为卢斯当年献上的防疫之法是有效的,其实皇帝也奇怪他一个没读过多少书的书生,从哪得到的传承,不过皇帝不问,他没那么追根究底。对皇帝来说,别管是臭鱼烂虾,还是芝兰美玉,只要于国有用,那朕就用!   “确定会引起疫病?”   “不确定。”卢斯摇头,他知道皇帝就看了个开头,这些话他都写了,可是他也不能说让皇帝看去,只能说,“只是痨病本来也算是疫病,堆尸积毒,尸毒更易引起疫病。且那弃尸的地方乃是地下,蛇虫啃食……又曾是枯井,若是尸水渗入地下水脉之中……”   皇帝:“呕!”皇帝联想到自己可能喝的有尸水,当即作呕。   其实皇帝喝的水并非是开阳井里的水,而是郊外饮玉山的山泉水,每天开宫门时第一个进宫门的,就是饮泉山来的水车。当然……第一个出宫门的,是夜香车。   卢斯看皇帝铁青的脸非但没觉得惶恐,反而脑子里灵光一闪,继续道:“且……当年席卷开阳的疫病其实也来的奇怪,开阳城内并无大灾,无大量死人,无尸气、毒气积累,那直入肺经的疫病,到底是怎么来的?”   现在查到的事情,陶国公是死不了的,干出过类似事件的更多的千千万万个陶国公也是死不了的。那么,卢斯觉得,或许能借着这件事给那些人上一道金箍,即使是装个样子的金箍,那有总比没有好。   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能看出卢斯的私心,但是他这个推测也并无错处。尤其,现如今儒家天人感应说大行其道,当年那场瘟疫,有不少闲着没事的大臣劝他下罪己诏。他当时是靠着与臣民共患难,这才把事情扛过去。现在想起来,那股闷气依旧憋在心里不散。   卢斯说的这些话,不只能让他把当年的闷气散出去,还能让这些拿着天人感应说事的大臣,从此不再盯着他不放——朕没错!老天爷也没错!乃是你们解读错了!老天爷是示警,但示警的乃是有无德弑杀之人!   以后但凡有疫病,那都是当地必然有杀人狂魔出现了。甚至由此类推,闹地震了,那是有人在不该动土的地方动土了,甚至于大肆侵占土地也算啊。发洪水了,河道上有人失德?老天爷替朕检查河道工程?蝗灾……有奸商囤积粮食?当地官员买卖官粮?   所以说,当皇帝的脑洞,就是比当下属的脑洞大啊。   卢斯在下面就看皇帝那脸越来越亮,越来越高兴,心情顿时就有些惴惴。因为他禀报的这事,怎么着也该是愤怒或者悲哀吧?高兴是个怎么回事?   皇帝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且他这脑洞还不能说,只能随着事态发展,一点一点的推动。   “卢爱卿,那这坑中的尸首,你要如何处理?”   “陛下,臣想做的事情,闹的动静有些大。”   “无妨,尽管说来。”   “是,臣想等到天气再冷一些,最好找个大雪的天气,将那枯井彻底掘开,将尸体掘出,点火烧毁,之前埋尸之处,则挖地三尺,再以石灰填埋。”   “嗯,这都是你当初献的防疫之策里有的,当是妥当之举。”皇帝点点头,“陶国公……他毕竟年纪大了,给他留一点体面和全尸吧。”   卢斯帮皇帝开了个这么好的脑洞,皇帝投桃报李也觉得行满足这位解饿如仇的下属的冤枉,让陶国公去死吧。至于案子现在还没折腾明白,陶国公还没顶罪?没听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   所以,卢斯离开时,后边就跟了三个太监,四个御前侍卫。太监带着圣旨、鸠酒和匕首。   卢斯哪里知道封建帝王的心术,根本没想到这个赐出鸠酒就是皇帝对他的一种肯定和赏赐。非但没高兴,反而还疑问重重——皇帝直接就赐死陶国公,是不是他想到了陶国公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了,这是在杀人灭口?   放在自己的立场上,卢斯是乐意看着那老家伙嗝屁,可是,还没挖出真相来,他家两个儿子也还没抓到,万一以后又引出什么事来呢?   没办法,皇帝下的圣旨,他也只能从命了。   在卢斯和冯铮带着人离开后,陶国公府在次被封了起来,不过,这会还没过夜呢,也就是一个多时辰,封条就被撕扯了下来。   卢斯带着大太监和御前侍卫进门的时候,能清楚的看见缩在角落里的人,上回来,这些人都是能跑就跑的,他们怕,卢斯和冯铮是来要命的。可是这一回,他们胆子大了,他们来窥探,眼神里满含着希望,甚至还有讽刺——毕竟我们的主人乃是国公大人,无常司不敢惹我们!   卢斯懒得搭理他们,反正这府邸的宿命,就是化作一堆焦土。要是换个心狠手辣点的,这些人也都得跟着焦土了。   一路到了后宅,卢斯脚步不停,那三个太监和御前侍卫虽然脸上戴着厚厚的口罩,但也能看出来脸色越来越难看。前头那个大太监不过是只送陶国公到家门口,现如今,他们却要在满是(只剩下)肺痨病人的府邸里,一路走到内宅。   这几个人自然是不会骂皇帝,可大概是把卢斯和无常司骂得死臭了。卢斯就当不知道他们在心里骂,自顾自的朝前走。这几人心里害怕,可看卢斯走远了,也不得小跑着跟上。年纪最小的那太监,眼圈已经发红,随时都要哭了。   “老臣接旨来迟!陛下可是要放臣出府了?”陶国公得到消息就让人给自己整装,匆匆忙忙被搀扶着走出来,可他还是迟了,没从房里走出几步,就迎头看见了卢斯和他带着的人。   卢斯有点奇怪,陶国公怎么知道的有圣旨来?边上太监上前一步……对了,太监,太监办差,不是传旨,就是传口谕,该是国公府的下人看见了,飞跑回来传讯的。   大太监已经展开赐死的圣旨,卢斯也跟着单膝跪下。皇帝这圣旨写得极其简单粗暴,就是“朕查!陶国公横征暴敛,杀戮无辜,该死!钦此”   这是头一回,卢斯不用翻译,自己听懂了圣旨的内容,就算死的是该死的人,卢斯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震撼滋味。一个人,一句话决定一个人的生与死,这在现代也是有的,但是不一样啊……   卢斯忍不住攥了一下拳头,他以为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可甚至让皇帝卖了两回,如今依旧做忠臣做得好好的,可是如今才知道,他从来都没有彻底明白什么叫一言定生死。   QAQ正气小哥哥我好想扑在你怀里蹭蹭!这世界太可怕了。   固然是万种心思千回百转,可实际上卢斯这些想法在脑海里略过只是刹那之间。等他镇定下来,那陶国公才刚刚明白到发生了什么。他跪在地上,满眼的不可置信。   大太监走过去,将圣旨递出去——皇帝恩准,他们宣旨的手能够继续戴着口罩。此时大太监对陶国公是恐惧又厌恶,只想这人赶紧乖乖接了圣旨,然后在匕首和鸠酒里头选一个。   皮包骨头的陶国公本来就显得眼睛很大,现在他的视线集中在了圣旨上,瞪大了眼睛,更是如同宗教画中的恶鬼。突然,陶国公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朝着大太监就扑了上来。   大太监也吓得嗷了一声,众人来不及救护,他也没反应过来躲闪,只是闭紧了眼睛。不过,陶国公也没伤害这位天使,他只是用迥异于病人的速度,扑上去,抢过了圣旨,展开,双手颤抖的看着上面短短的一行字迹。   “咳!咳咳!咳咳咳!”陶国公开始咳嗽。   被抢夺了圣旨恼怒非常的大太监拳头都扬起来了,一看这架势,立马窜到了卢斯身后。   陶国公咳了半天,圣旨一片鲜红,衣裳前襟也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他的脸色却反而多了一层红晕,看起来诡异的健康了一些:“我不要死!我不要死!这圣旨是假的!假的!陛下不会杀我!你们……你们也都是假的!我要去见陛下!我要去见陛下!”   陶国公神经质的喊叫着,刚才搀扶他出来的家仆现在已经跪在地上哆嗦着起不来了,他自己挣扎了两下,站了起来,就要朝外走。   “哎——!”大太监叫了一声,怎么可能让陶国公就这么走了?可是他自己不敢去浑身是血的陶国公,看一眼卢斯,也不敢驱使他。至于跟来的人,那两个小太监已经吓得一身骚臭味了,太监挨了那一刀本来那地方就不大好用,常常失禁了,如今被惊吓之下,更是控制不住了。御林军是护卫圣旨的,圣旨已经到了陶国公手中,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任务也就结束了。   还是卢斯这时候动了,他上去一脚,揣在了陶国公腰上。陶国公砰的就倒在了地上,可能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弓马娴熟,但现在他就是个废物。卢斯一脚踩在他的腰上,这人就跟被按住了壳的乌龟一样,任是怎么样舞动四肢,也动不了了。   “拿绳子来!”卢斯对陶国公府的家仆说。   大太监眼睛一亮,过去踢那两个家仆。那两个人能侍候陶国公到如今,也算是忠仆了,可是面对皇权,他们选择了遵命。两人连滚带爬的离开,等回来的时候,没拿绳子,但是拿着一条白绫,显然这两人也知道卢斯找他们要绳子是干什么用的。   白绫拿来,太监和御林军却都不敢上前。看兀自挣扎得激烈的陶国公,他应该也不会自己老老实实把脖子套上去。卢斯依旧脚踩着陶国公,一把拽住他的发髻把他脑袋给抬起来了:“套上吧。”   大太监指使两个小太监上前,总算是在没沾染血迹的情况下,把陶国公的脖子给绕上了,两个小太监一人拿着一头,左右拉了起来。陶国公被勒得发不出声,两只手抓挠白绫抓得指甲都脱落了。可拉了一半,大太监突然打了一个小太监一巴掌,自己把左边那头接过去了。   卢斯以为,这是大太监嫌弃小太监没力气,勒的时间太长了。谁知道这大太监抓着白绫,手上的力道更松了,陶国公喘过气来一口接着一口的咳嗽,地上都是血。然后大太监这才用力……   卢斯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可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为什么这样,不过他把脚从陶国公身上挪开了。陶国公爬起来,伸着枯瘦且血迹斑斑的手要抓向大太监,那大太监暗沉沉的看了卢斯一眼,翻身再次扇了垂首站在边上的小太监一巴掌:“没个眼力的狗东西!还不去帮忙!”   小太监喏喏的应着,瑟缩的朝卢斯这边走,大太监那边手上已经再次用上力了。   这时候,卢斯明白他为什么不舒服了,因为他的感觉先一步比理智明白,这大太监要虐杀陶国公。陶国公看着可怜,可他该死,将他虐杀致死也不算是冤枉了他。可这大太监是什么东西,他根本就是为了泄愤,同时,看那太监脸上恶心的表情,这人也从这种过程中得到了快感,他同样不是个好东西。   小太监还没过来,卢斯上前一步,一脚跺在了陶国公的后背上。这陶国公常年肺痨,年纪又大,骨头酥脆得很,这一下肋骨就断了至少两根,且卢斯用的巧劲,骨头准确无比的插进了肺里!   陶国公再次有气无力的咳嗽起来,他的口鼻喷出大量的泡沫状血液,枯瘦的脸上因为痛苦扭曲到了一起。不多时,陶国公手脚一阵痉挛,真个人就是一瘫,尿液在他身下的地面渗开,又有粪便的恶臭传来。屎尿失禁,这人是真的玩完了。   “这位公公,咱们回宫复命吧。”   被卢斯夺了乐子,这太监反而没有丝毫不快显露了,他甚至谄笑着拱拱手:“劳烦卢将军了。”   “为陛下分忧,何谈劳烦。”皇帝身边的人总也是有良莠不齐的,何况这么个破差事,被派出来的也不会是多亲近的人。   差事完了,确定陶国公完了,卢斯和大太监回去交旨。上回卢斯见过陶国公,开了井,尚且敢于直接面圣,这回他是不敢了。在门口交了旨,客客气气的跟那太监道了别。看那几个御林军有点可怜,卢斯招呼一声,让他们跟着自己走。   一样是四周围煮着醋的户外换了衣裳,仔仔细细的搓洗了身体,惯了汤药,交代人给这几个御林军也安排了住处,有无常过来道:“将军,顾县查到了陶国公两子的消息,冯将军紧赶着去了。那玄凌道长和廖老虎说还有事想要招认,可是他不跟咱们说,只说要见两位将军。”   “顾县?”   若说陶国公俩儿子为了争权夺利,就折腾出了现在这么多事情,折腾得敬惠公主也撸袖子亲身下场,卢斯不太信。可这两个都是无权的贵族,他们冒着杀头的风险,能做什么?这是卢斯和冯铮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的事情。   这位陶国公的三儿子一来无常司,先干脆的说出了“实情”,又以一种极其狂妄的姿态,让无常司不得不撤了对他的监视,这是为了什么?   卢斯沉下心,思来想去,对玄凌的做法只想出了两个字——试探。他先得看无常司在了解到部分情况后,他爹会怎么样,然后才敢说下面的。可他怎么知道,卢斯这段时间去干什么了?   当然,无常司也并非铁板一块,到现在把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因为无常司的人出身特别,他们所有人都明白,捕快出头无常司是唯一的途径。卢斯和冯铮挑人严格,与众无常同甘共苦,且又大方豪爽,到目前为止,大家还是力朝一处使。   但是,是人就都有利益和感情纠葛,比卢斯和冯铮位高权重的人在开阳,在大昱更不知凡几,这些人真心想朝无常司里头掺沙子,他们俩也阻止不了。是内奸给玄凌递的消息?不会,那太明目张胆了,也太好查了,得不偿失。   那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可能了:“冯将军离开之前,可是曾经与玄凌见过?” 第245章   “是,冯将军得了您去赐死陶国公的信之后, 便去见了玄凌道长。可两人话说没多久, 就得了顾县的消息, 冯将军只能匆匆走了。”   “哦,这就对了。”冯铮知道卢斯去赐死陶国公, 就去告诉玄凌一声,即便他出了家,毕竟陶国公是他爹,结果歪打正着,玄凌愿意说出更多了, “请道长来此吧,毕竟道长并非是囚徒。”   “是。”   “对了,若是廖老虎想来, 让他也来吧。”虽然卢斯觉得……廖老虎应该是没体力爬起来的, 但要是有个万一呢?   卢斯这声叮嘱果然是对了, 廖老虎还真是跟着玄凌一块来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裋褐短打,缠着绑腿,跟外头的苦力没啥不同,且他又双眼凶光毕露, 看跟瞪没啥差别, 跟在玄凌身后,像是谪仙道长的打手保镖,更像是来绑票的恶匪。   “二位,坐。”不过, 卢斯看的出来,廖老虎脚底下可不稳,这是强撑着来的。   “多谢将军。”玄凌拱手谢过,他今天这表现倒是比卢斯头一次见时,正常了许多,可他与廖老虎都没坐下,反而对着卢斯跪下,“多谢将军!”   第一声谢是谢座,这个谢……谢我杀了你们老子?   这可是“有意思”了。这年代讲究子不言父过,若是言了,别管是真是假,有理没理,那就是忤逆,伦理纲常在国法正理之前。所以,玄凌的这话,等同于忤逆了。即便陶国公该死,且还是个混蛋,但换个官员在这,大概已经要把玄凌拖出去打死了。   可是卢斯不一样啊,他让开两人的礼,道:“本官不要你们的谢,本官要你们的供词。”   “谢还是要谢。”玄凌一个头磕下去,“供自然也要供。”他自己站起来,廖老虎跟着他磕头立起来一条腿又软了下去,玄凌把他搀扶起来,小声埋怨着,“告诉你别过来了。”   廖老虎那张桀骜的脸根本就摆不出低眉顺眼,可是眼睛里的凶光确实柔软了下来,只是定定看着玄凌。等他坐下了,玄凌也坐下了,玄凌喝了一口茶,深吸一口气,道:“不瞒将军,我们兄弟三个,脑袋都不大正常……”   陶国公三兄弟,实际上是老大比老二大半岁,老二比老三就大了三个月。可是在宗谱上,他们是彼此相隔一年出生的,还都是当时陶国公的嫡妻孙氏生的。大概是因为那段时间是陶国公身体状况最好的时候,所以三个孩子才相继出生,而他担心若孩子并非嫡出,爵位会直接被抹去,毕竟之前这事又不是没有,且他家无权无势又无宠。   以庶充嫡,光这一条,就够陶国公家喝一壶的,直接贬为庶民也不为过。不过,这就是个开头。   玄凌直接就讲到了他小时候,六岁之前的事情,旁的他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一件事,一直刻印在他的记忆里,不但没模糊,反而一天比一天更加的可怕。   他在一个阴暗的房间里,那像是刑房,他自己被锁链锁着,在他对面的墙上,也有个女子被锁链锁着,那女子光裸着,而他爹,陶国公廖世军,拿着一柄小刀,正在一条一条的割那个女人的肉。   女人一声声的惨叫着,好像还呼喊着什么,可是他只记得那声音极其的凄厉,到底是些什么语句却总是分辨不出来。   廖世军扭头对他笑,满嘴都是血——他在吃割下来的鲜肉。   玄凌还闻到烤肉的香气,但他不清楚这是不是自己的加上去的幻觉。   后来他长大了些,他后头其实陆续又有了几个弟弟,不过都没立住。只有一个活到了五岁,每年,一个过年,一个廖世军的生辰,他们是都要回家的。那次,他回了家,结果无意中发现,管家把他五岁的弟弟带去了他爹的游戏之处,他偷偷的跟去看了,记忆中的场景却真实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只是主角变了人。   他的弟弟坐在地上,已经吓得大小便失禁,双眼呆滞,而那个女人,竟然是他弟弟的母亲。   “我儿闭眼!别看!莫怕!”一个母亲,面临着生不如死的折磨,却依旧尽她所能的安慰和保护着儿子。   那天事情之后,玄凌发起了高烧,等他醒过来,才知道那个小弟弟也跟着他同时病倒了,只是他活过来了,他的弟弟年纪太小,没撑过来。   那是陶国公没到儿子五岁,就会给他们的“礼物”,当着他们的面,将他们的生身之母千刀万剐……   陶国公用尽了手段生育后嗣,保证廖家的血脉绵延,但这只是他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他并不爱这些孩子,非但不爱,他还憎恨,嫉妒着他们,因为这些孩子稚嫩、年轻、健康,他们的未来还并非是注定的。   “……所以我跑了,出家了,可是……我还是他的儿子……”在讲述的过程中,一直面容平静的玄凌,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狰狞与疯狂,他歪头看了廖老虎一眼,不太正常的喘了两声,“卢将军,见谅。”   “无妨。”   卢斯以为他是为自己的两声喘道歉,就点了点头。可谁知道,得了他的谅解,玄凌立马就站了起来,转到廖老虎跟前,一把扯开他的衣襟,张口咬在了他的锁骨上。廖老虎那双亮眼睛更亮了,他双手抱着玄凌,一脸惬意的抚摸着他的背脊。   卢斯:“……”目瞪口呆,无话可说。   房里做守卫的无常比他们家将军还要震惊,就要抡刀子上,可是被卢斯一摆手,他们一脸不可置信的退下了,站在原地,看天看地。   卢斯虽然是被吓了一跳,可看这两人的状况,倒是挺理解,甚至于乐见其成的。玄凌这显然不正常,可这种不正常,搁现代大概也就只剩下进精神病院一条路,更遑论是在古代。现在他跟廖老虎这个样子,找到了一个发泄的途径,不去害别人,简直是皆大欢喜。   就是……廖老虎撑得下去吗?要是他有个万一,玄凌可不只是失去一个发泄对象,精神上怕是也会受到二次伤害。   廖老虎知道卢斯在看他,从进来就一直沉默的他,终于开了口,不过那声音,就跟两块粗石放在一起摩擦一样:“国公府里,大公子暴躁易怒,二公子阴狠嗜血,大公子与敬惠公主交好,二公子……”他抖了一下,玄凌在解廖老虎的腰带,“二公子与前太子交!好!”   “砰!”椅子腿翘起来又猛的砸下,是廖老虎的,并且以此为开始有规律的砰砰砰起来,看来这两个人都没余力跟卢斯说话了。   卢斯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这消息是吓了他一跳,不过稍微想想就知道,说前太子跟陶国公家有联系,城外的死士,城内的暴徒都是太子的指使,那不可能。因为他很清楚,现在的皇帝将朝廷把握得有多稳定,太子在文官里的威望还不算高,可是武将都及其支持他,且他民间的声望极高。前太子要做点什么,除非他把皇帝和太子都杀了!   可皇帝就是个宅在皇宫里的宅男,太子在外边跑的时候虽然也不少,但他一动,明里暗里的护卫不知道有多少。就那些人……不对!那些人不是大公子找来的吗?那这个和前太子交好的二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再看一眼那两位,卢斯叹了一声,继续喝茶。谁让他是个疯子呢?疯劲上来了,还能咋滴?等吧。   等到室内充满一股男人都懂的味道,玄凌总算才站了起来,一脸餍足整理衣冠。另外那头,廖老虎则哆嗦着手,咬牙打理自己。   卢斯没忍住,说了一句:“你既然喜欢他,那也该稍微控制一些,你是道家的,该知道这个事情过了头对身体损害很大。”   谁知道,玄凌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我是喜欢他,可只喜欢他的身体罢了,他的身体要是坏了,我再换个不就好了?”   玄凌说得理直气壮,一边的廖老虎听见了竟然还点点头,对着玄凌笑:“只要你还喜欢我的身体,你想怎么弄,都随你。”   卢斯:卧了个大槽!   之前他觉得陈同跟靖王,陈同就够忠犬的了,如今才知道,是他图样图森破了。   不过……玄凌这样子,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因为他这疯癫的样子,也可以看成是一种自保——陶国公府必定是全都得扔进去,他即便是来投案自首了,可也不一定就安全了。   而且,玄凌疯归疯,其实他很有分寸,在陶国公死之前,他说的只是两个兄长有不法之举动,但一句话都没提陶国公如何。子告父,违逆人伦,除非老子干的是谋逆的事情,因为儒家立法,君在父之前。   如今陶国公死了,他才把一些事说出来,但他只说一半,突然就疯了起来。临疯了之前,还把前太子给拎出来……   这是看卢斯的表现,也给他思考的时间,同时他自己也表现出:我疯了,我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没过心的,你看我当着你这无常司的将军,却连跟人XX都做得出来。可仔细想一想,除了刚出现的时候,他表现得有些狂妄,到目前为止,他并未作出任何真正意义上得罪卢斯和冯铮的事情。   卢斯越想,越觉得这位玄凌道长,不是真疯了。他看了玄凌一眼,如今这位道长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喝凉掉的茶。再看他旁边,廖老虎则艰难的让自己保持在椅子上,可看样子随时都要昏厥过去。   卢斯笑了笑,仿佛刚才的事情没发生,房里也没那男人都懂的气味:“道长,前太子已经薨了,即便你二哥与这位曾经交好,也没得现在把这位殿下提出来,污他名声的。”   “并非是贫道要污那位的名声,而是我二哥突然道前太子未亡,而是被人所害,隐匿了起来。”   “……”宫里前太子要勾结外臣夺宫?不对,太子就算要勾结,也不该是这么一家子奇葩,他当太子的时候,认识了不知道多少重臣,多少有才之人,没必要。那就是……有人知道了前太子还在,接着他的名义要闹事?   “贫道大哥并不知道二哥在做什么,只以为他这一番动作,是要夺他的世子之位。他弄这么多人来,本来是意思是让他们四处抢劫,把事情闹大,再杀掉二哥,老虎就是他们找的替罪羊……”玄凌嗤笑一声,“贫道这个疯子都知道,这是个傻主意,都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有简单的法子不用,非得用这蠢笨的主意。”   要真是如此,那他大哥可是真够傻的,兄弟争斗,借用外力无妨,但这种就该遮着掩着的事情,他非得闹大了。尤其这还不是什么官府力量疲软的穷乡僻壤,这可是在开阳,天子脚下,他闹这么大,官府……   府尹为什么避了?只是因为知道这是陶国公府内的夺嗣之争吗?也不对,陶国公没那么大脸面,让府尹避开。   “敬惠公主是怎么掺和进来的?”   “那公主与贫道大哥一样痴傻,手里握着一把好牌却打得稀烂。她欲以女子之身行男子事,却志大才疏,所谓的行男子事,不过是酒池肉林,吃喝嫖赌而已。这种人,早就将皇帝的恩泽耗费得一干二净,她却不自知,依旧想着更上一步,想要入朝为官。”   “哦。”卢斯点点头,他的直男癌早就在中二期就让鼠哥打磨得一干二净,什么女子行男子事……他没有男人做得,女人做不得的概念。他的思维是有能者做,无所谓什么男女。所以敬惠公主广纳民男,卢斯觉得有问题的就是她用强了。这什么更上一步,竟然就只是入朝为官?卢斯还以为是当女皇呢,那更不算事,唯一的问题只是敬惠公主志大才疏,能力不堪用而已。   卢斯这淡定的样子,倒是让玄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看了看站在卢斯背后的无常,当然现在这几位都是男无常,可他们提醒了玄凌,让他恍然大悟:“倒是贫道眼狭了,无常司早有女官,敬惠公主……不过一玩笑而。”   卢斯不管他有啥想法:“那么,你二哥又从何处网罗了党羽?”   玄凌摇摇头:“二哥虽然也有些疯癫,但他为人小心谨慎,人手到底怎么布置的,贫道并不清楚。就这点消息,还是老虎告诉我的。”   “你是廖家老二的人?”卢斯看向面色潮红,表情变得更加可怕,很显然状态也变得更加糟糕的人。   廖老虎也是真能撑,他本来就是发烧发到昏厥过去的人,赔玄凌折腾了大半天,刚才又来了一发,正常人早就晕菜了,他看起来难受归难受,可是竟然意识还很清楚,卢斯一问,他更是立刻接上了话:“小人是三公子的人。”   “砰!”玄凌把茶碗磕在了桌上。   廖老虎竟然露出了一丝幸福的宠溺(卢斯:要眼瞎),立刻改口:“是玄凌的人。”   他说话声音太难听,卢斯都觉得他喉咙要破了:“你先和口水。”   “是,多谢卢将军。”廖老虎答应是答应,可眼睛还看着玄凌,见玄凌点了头,他才乖乖的抿了一口冷茶,“小人在外做的买卖,其实多在二公子名下……”   陶国公很早之前,就已经跟两个儿子说好了他们要继承的部分,老大继承爵位、府邸和三家庄子,老二则继承了家里的绝大多数店铺,老三因为很久之前就出家了,所以陶国公只给了他五千两银子。   这种安排其实也算妥帖,老大想要继续过富裕的生活,不可能不顾着老二。而老二想要太太平平的做买卖,也不能没有靠山。兄弟俩貌似分家,实则不分。这就跟其他家族有后代在仕途上蹦跶,有后代去经商的意思,差不多。   可是,谁都没想到陶国公这个看起来随时都要死的人,他能活这么久。而家财已经事先分好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的情况就是,老大为了家族四处交际,拓宽人脉,可是一旦需要钱财的时候,弟弟就不给他好脸。老二却要操持店铺,随时应付老爹和大哥伸出来要钱的手。   不满的产生,是必定的,谁都觉得对方有错。   你经商这么顺利,商队平安无事,客人如同云来,黑白两道无人惹事,以为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还不都是我四处送礼,厚着脸奉承巴结给你找来的!   谁看见你都称兄道弟,你当是真跟你有交情啊!那是看你人傻钱多!但你钱真的多吗?那都是我日日夜夜,勤勤恳恳赚出来的!   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了,有的兄弟面对这种局面,想的是,幸亏还有兄弟在外支应。但这两兄弟的想法是:没了我你屁都不是!   可让他们俩易地而处呢?这俩人又不愿意,他们是既不愿丢掉此时手中的权力,又盯着对方手中的权力,那结果就只剩下一个了——杀了他,一切就都是我的了!   这位大哥不知道是不是在文官里头处得时间太长了,偏偏没有文官该有的冷静与严谨,只学会了曲里拐弯的思考方式。要干掉自己弟弟也非得九转十八弯,   他首先做的是什么呢?他把廖老虎叫到了跟前,威胁道,如果不想他与玄凌的事情被陶国公知道,那就听他的话办事。   大哥很早就知道了廖老虎与老三的关系,他不认为陶国公能够允许老三出家,就能够允许老三不要子嗣只与男人厮混。毕竟,陶国公是个为了子嗣已经魔怔了的人。   他让廖老虎从外头弄人来,不是十四五,是四五十。   家里和江湖里的联系都在廖老虎手里,或者说,他们家就是廖老虎出来做事之后,才跟江湖上有了联系。大哥很天真的以为,这种威胁对这么一个白手起家的老大,能让他乖乖的去做这些杀头的事情?   廖老虎自然转头就把他卖了,二哥并没廖老虎明着对抗大哥,反而让他顺势而为。就在这个过程中,二哥越来越信任廖老虎。虽然廖老虎并不知道他的应对手段是什么,但廖老虎知道了他跟前太子的关系匪浅,并且前太子没死。   “……”卢斯沉默了一会,“廖老大你的意思是,那位二公子没告诉你他对付自己哥哥的手段,但是却告诉了你他跟前太子要谋逆?你觉得这前后哪件事更严重?”   前一个是陶国公的家事,后一个是皇帝家的家事,明摆着后一个更严重啊。   “不是他告诉小人的,是小人无意中撞见的。”   “嗯……”卢斯点点头,站了起来,他先转身看那两位在房里护卫的无常,现在这两位无常面色都有些难看,畏惧,卢斯对他们道,“这几天就跟着我,知道吗?”   “是!”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对卢斯拱手——听到了那种消息,而且看自家将军的反应,貌似……前太子真的活着?!知道了这种消息,他们还有命在吗?自家将军既然让他们紧跟着,那就是要保他们的命了。   卢斯点点头,这才重新看向廖老虎跟玄凌:“你们俩虽然疯了,可是没傻,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我们说什么了?”玄凌的茶早就喝干了,他手里把玩那个茶碗盖半天了,卢斯一问,他抬起头来,谪仙脸上露出的是极其不搭调的诡谲笑容,“不过是我家大哥、二哥狗咬狗罢了。” 第246章   卢斯带着两个护卫,外加自己, 亲自把这两位又送回那高级牢房了。然后, 他又进宫了。   皇帝知道他求见的时候, 都呆了一下。之前复命卢斯是在宫外磕头就走的,他可是沾染了肺痨啊。可是现在竟然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求见, 皇帝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明天被御史们奏折淹没的场面……   皇帝脑海中的自己只有一只手伸出了奏折之海,颤抖着垂死挣扎。   但也就是逗比了这么一瞬间,皇帝想想卢斯和冯铮这些日子求见的原因,真都是不得已。尤其是现在,卢斯是个知道分寸的人, 可他还是要来……皇帝沉吟了片刻,道:“宣!”   “陛下!”边上伺候的太监都吓了一跳。   “无妨,拿个口罩来, 香薰得再浓重一些, 另外再熏点醋。”   “遵旨。”没办法, 谁让皇帝乾纲独断习惯了呢,他有了决断朝臣,皇子,皇后都劝不住, 更何况他们这些太监?   卢斯在外头等了一个多时辰, 他也知道分寸,没进候见室,就在外头,相对来说比较空旷的地方, 让过堂风吹了个透心凉。想打喷嚏只能硬生生咽下去,毕竟这事跟肺痨有关,万一以为他是染上病了,那可真是没处说冤枉去了。   “陛下,请挥退左右。”外头冷的要命,进了殿,这里熏的又是香又是醋,温度又上来了,卢斯顿时觉得一闷——他真是觉得有点不好,可别真病了。   皇帝看了看他,点了点头,等宫人都退下去了,卢斯道:“陛下,陶国公三子玄凌道‘二哥知晓前太子仍在,正与前太子筹谋’。”说完,卢斯一个头磕下去,不起来,不动,不说话了。   皇帝坐在上头,手里捏着个羊脂白玉的雕龙镇纸:“这倒也不奇怪,朕让他们母子出入宫禁,这么长时间了,总有认出来,传出去的。”虽然说这不奇怪,可皇帝还是叹了一口气,“爱卿如何看?”   “大殿下踏实聪慧,陛下英明睿智,此时绝无可能。”卢斯这可不是拍马屁,这话的潜意思就是,大殿下很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知道敢闹腾那就是找死,所以他踏实聪慧。皇帝也很明白什么样的选择对国家对皇室更好,作为一个实权皇帝,他也不可能真的让前太子薨了后,就什么后手都没安排,所以皇帝英明睿智。然后他又道,“大殿下,与此事无关。”   皇帝笑了:“那是自然,旁的不说,我儿即便是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去找这么个蠢材!陶国公家的老三就让他好好当道士,朕当初不给封了他个真人吗?干脆再给他一笔银子,让他自己开道观去。他的两个哥哥实在是乱来了,将一国之都当成了他自家的后院吗?该死!”   “遵旨。”那就是放了玄凌,至于那大哥和二哥,皇帝都不想见,让他们死在外头吧。   “敬惠公主……突然反省,欲出家修行。至于其他的事情,爱卿就不要管了。”   “是。”无常司查案子,探究的是真相,皇帝不需要真相,但他感觉到了危险,那就很干脆的把所有被他怀疑点火的人一起拍死,这要是个直臣就得劝谏了,卢斯不是,他很高兴无常司能在朝廷即将到来动荡之前,先一步得到消息隐匿起来,“陛下,臣还有一事。”   “哦?什么事?”   “开挖陶国公家深井之人,可否从死囚中找?”   “善。”皇帝点头,上回挖邪教的地宫就是找的死囚,后头没死几个,剩余的人都得了特设,无常司算是有先例了,“另外,你们无常司给朕传一传消息,就说当年邪教并非是养疫,那疫病乃是他们见开阳起了大疫后,才养起来,意图向外传播的。”   “遵旨。”卢斯虽然不知道皇帝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可是这消息对无常司来说是举手之劳。   求的事情求完,卢斯立刻告退。出门头一件事是喝一碗放了花椒、辣椒的红糖姜汤水,然后赶紧运动发出一身汗来,总算是没真的发烧生病。   第二天,陶国公府里剩下的患病之人已经都被转移到城外去了,他带着人先是一把火把国公府给点了!国公府也不算小了,火苗子窜得,开阳城里的各路衙门都跑来了,尤其是火龙局的人,看着点火的无常,敢怒不敢言。   不过,卢斯事先做好了防火带,这天又无风,这把火烧起来的大,可灭得也快。等到火灭了,卢斯带着人,戴着大口罩,穿着新制的将脑袋全罩起来的多层帆布防护服,走进了国公府。他们后头一批人,身上的防护服没那么厚,这些人提着大锅、盛满了物品的麻袋,还有一个个大缸子。   看他们这个打扮,其他各衙门的人立刻逃之夭夭了。如今的开阳人,对当年大疫之事依旧是提起来都吓得哆嗦,陶国公府恰好还有个染了肺痨的老国公,谁都不会嫌自己命长。国公府的左右邻居本来就被着火吓得够呛,再看无常司这个样子,更是半句埋怨都不敢说,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的带着家小紧急出门了。   陶国公府被烧毁的旧址上再次出现了烟火,那是被架起来的熬煮着白醋的大锅。四周白色厚帆布的幔子立起来,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卢斯可以坐在后头指挥的,不过他当然也没把自己当马前卒,卢斯是跟无常司自己人在一起的,他在指挥死囚们干活。   昱朝的规定,同意秋决的日子是在霜降和立冬之间找一天,卢斯找上开阳各个有死囚牢衙门的时候,正好距离秋决还有那么几天。死囚牢里的犯人,不少人都已经见过家人最后一面,以为这日子就是过一天少一天了,结果,突然就冒出来了无常司这一手。   让他们去挖疫病之源,办好了,那是有了大功德,只要活下来,就能赦免他们回家!   这若是再有几个月,甚至再有一个月,都没这么多死囚愿意来。谁都有个侥幸的想法,万一皇帝老儿突然来个大赦天下呢?虽然他们都是死囚,可死囚和死囚也不一样,卢斯叫出来干活的,也不会找那穷凶极恶之辈。   可如今这是要不了几天他们都要被拉出去砍了,自然是只要被点名了,就都高高兴兴的跟来了。即便知道干这事指不定染上病也是死,但总比刽子手的鬼头刀慢一点啊。   封井的石板被彻底搬开,恶臭涌了出来。恰好一阵冷风吹过,就算是裹得严严实实的,也有人打了个哆嗦。   “石灰拿来,朝里头倒。”卢斯命令。   有的死囚便有些犹豫,这也算是毁人尸身,要遭天谴的。不过总有不犹豫的,他们干的事情,已经遭了人间律法的责罚,命都要没了,那还要顾得上天谴?   一袋一袋的石灰被倒进了井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臭味是淡了很多。石灰倒完了,朝下面倒油,菜籽油,一桶一桶的可是花了不少银子,不过,这算是朝廷业务支出,他们回头能去户部要。   倒得差不多了,又扔了些木炭,最后,扔了火种下去。   卢斯也不清楚这样管用不管用,这么干会不会有危险,比如爆炸之类的。可这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方法了。而且他是真担心这里头有昆虫和老鼠之类啃食了尸体,染上了疫病,等到井一挖开,这些东西再把疫病带出去。   这么一弄,烧不死也能耗干净井下头的氧气,然后把这些东西闷死吧?   但这把火,一烧就烧了一天一夜,那口井就跟个烟囱似的,焚烧尸体的黑烟就蓬勃的涌出。这枯井周围的地面,都被烤得烫脚。恰好天上下起了雪,其他地方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就只有以井为中心的一个圆,像是下雨一样泥泞污浊。   等到第二天的下午,雪花才能稳稳的落在泥泞上,不再融化。井口也不再喷出黑烟。   这倒是省了卢斯让人去搜查,既然火灭了,那就开挖吧。命死囚拿上铁锨和锄头,这些人也跟无常司的在一边看着,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竟然齐刷刷的在动手之前磕了三个头,有人面上庄重,有人面上惊恐。   这是信了有鬼神,人死有灵?畏惧了?   卢斯其实比这些人都信有鬼,或者是有类似于鬼的那么个东西,否则他这情况是怎么回事呢?不过,鬼到底能不能正大光明的给自己求公道和报仇,这他就不知道了。   井且有得挖,死囚们两班倒,昼夜不挺。无常们看着,卢斯守着。这就又是一个日夜过去了。   因为他们这一大伙无常折腾了三天,什么事都没发生,就有好事者跑来窥探。卢斯本来是让无常们驱赶闲人的,可是后来想到皇帝让他把邪教并未病源的事情传出去,便只是把隔离带扩大,不让闲人们靠得太近,甚至还派了精通传话的人,也隐在闲人中,或是扮作话多的无常,一搭一唱的,将消息传出去。   知道这里挖的是死尸,有些人害怕走了,可有些人留下了,甚至还有人赶过来看。   “无常司果然都办的是大案子,上回就听说他们在苦女山那边发现了乱葬坑,可惜不让靠近!”   “老哥你胆子可真大,苦女山那邪乎地方也敢去?”   “别说人家,你不也是在这垫着脚等着看尸首吗?”   “那不一样啊,苦女山那边死的听说都是些乞丐无赖,那算是什么东西。这里死的……你们知道吗?”他突然拉长了声音,一脸神秘。   “怎么?不是说那陶国公疯了,每日都要吃人,剩下的零碎就仍在井里了吗?”   “不是啊,我听说的是他府里染了痨病的下人就都活着给扔井里了。”   “你们这都哪里得来的消息?!”刚才卖关子的人间旁人越说越邪乎,赶紧出声,“这里扔的,是有病的快死的下人,但更多的可都是那陶国公在世时候玩过的美女、美侍!”   “哎?!”   世间的事情,但凡是跟桃花沾上了边,立刻就让许多人瞪大了眼睛,呼吸变得急促。   “不知道吧?那陶国公早就疯了,知道自己的了痨病,命不久矣,便将伺候过他,三个月之后又确定了没怀孕的女子杀掉,扔进井里。男子能活得时间长点,可是更不好受啊,都是要被他用器物弄废了的,也杀死扔了进去。这下头……可不知道死了多少艳尸呢!”   “还艳尸呢?都不知道死了多长时间了,无常司之前还烧过,听说是光是烧,就烧了快两天呢。又是烂又是烧的,都面目全非了。”   “你不懂~这得意会!意会!”   “所以,那些尸首里边,还真有得了痨病的?那咱们在这……会不会被传上病啊?”   “……”   “应该……不会吧?他们那些无常不也都在这吗?”   “呵呵,你们也是胆子大。”站在附近的有个无常冷哼着出声了,因为戴着厚厚的口罩,他的声音有些发闷,“我们无常是在这,但没看见我们这浑身上下的打扮吗?告诉老几位,这一身可是得有十七斤!比裘皮都暖和!穿着它,胸闷又憋气,受了老罪了!可是必须得好好的穿着,为了啥?保命!”   闲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才是恨不得把这些无常挤开,现在是不约而同的朝后退了一步。   “不会啊?肺痨……肺痨虽然也过人,但毕竟不是疫病,那不是……不是说叫富贵病吗?”   “瞎说!你当富贵病是富贵人家才得的病啊?那意思是得了富贵病,就得好吃好喝好养,跟富贵人家一样!那是富贵人才得的起的病!”   闲人里,有相对胆子小的,已经开始朝后头缩了。   “呵呵,不怕告诉你们。”这无常口头语大概就是呵呵,他又呵了一声,道,“还记得当年的那大疫不?邪教当初养疫人,可是那最初的疫病邪教又从哪里来的?”   胆子大还站在前头的闲人脸色此刻也都变得铁青铁青的,他们顺着无常的话头,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哪里?”   无常抬胳膊,他戴着手套,但依然能看出来是伸出大拇指,朝着自己背后指了指:“积尸怨气、尸气,再加肺痨啊……”   闲人们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边已经被挖出了个大坑来,风卷着雪花吹过,带起了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声响,虽然没见任何尸体,但不知道怎么着,众人就是打了个哆嗦。刚才已经退了一步的人,再次连退了几步。   “娘啊——!”有人哭喊了起来,转身就跑,其余人被这声音一惊,也都跟着转身,逃命一样的跑出去了。   这群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可要是这热闹跟他自己有联系,那就嫌事情大了。   不出半天,这事情就传得沸沸扬扬的,陶国公府这原来只是左邻右舍搬走了,结果这一闹,这条街上的人都闹腾了起来。这里也算是高级住宅区了,居住的不是在职的三品以上官员,就是勋贵,他们这一搬闹腾的事情还不小。   还不知道从哪传出来了消息,说是开阳又要闹大疫了,弄得什么都不知道的寻常百姓也跟着朝郊外逃。   皇帝那边果然是被弹劾的奏章埋了,说卢斯接触了肺痨病人之后还要进宫,那是对君不忠,居心叵测的。说他无常司大放厥词,以至于开阳满城人心惶惶的。   皇帝的反应是——“今年雪下得有点早啊,宫里的炭怕是不够用,正好,这些折子攒多了生火。”   无常司前期放出消息的事情做完了,皇帝自己人也排出去了,开始引导后半截的舆论。于是,后来流言就变成了,当年那场大瘟疫就是老天爷示警,朝里有草菅人命嗜杀成性之人,可是当时竟然没发现这人是陶国公,让他给躲过了。   可是流言这个东西,有时候真不是人力能控制的,留言没多久就又变了样子。说陶国公乃是地底恶鬼逃窜上来夺舍,他两个儿子是青鬼蓝龟,披着人皮,吃人害人,老天爷察觉了,本来是要降下天劫除了他们,可是这爷三个做法,将灾祸平摊在了开阳满城百姓身上,这才躲过一劫。   幸亏当时有黑白无常在世行走,百姓们才总算度过上一回的大劫。又经过几年,黑白无常总算是找到了这三个鬼的尾巴,将他们锁拿回了地府。也将让这些人害了性命,拘魂蹂躏的可怜人也都释放了出来,轮回投胎。   这传闻倒是让百姓们都放下了心来,甚至还有百姓笑言:“人家的皇爷都是文曲武曲降世,咱家的皇爷是黑白无常辅佐。”   不过这笑谈并没有鄙夷之意,反而是舒心又放心,倒是给无常司又刷了一把声望。不过此乃后话,如今卢斯还在带着人挖着井。   冯铮那边的消息总算有了,他发现了“疑似”的陶国公大公子,说疑似,因为这已经是个死人了,如今正在顾县进一步追查中,短时间怕是难以回来了。   “砰!挖到东西了!”有人发了一声喊。   “哎?这……”   “大人!”那边的死囚们停下了手,看着周围的无常。   卢斯已经主动走了过去,然后他看见的这好像是……青砖?   “继续,再挖两下。”   “是。”   死囚继续挖,卢斯眼见挖出来的是一条青砖路?不对,这不是路,这是顶,这下头竟然是一条密道。一头连接着埋尸枯井的密道?卢斯知道陶国公很变态,但他是真没想到这人变态到这个地步,把密道按在这里!   “把青砖掀开!”   “是。”   有拿着镐头的死囚过来,用了大力气,砸在青砖上,砰砰几下之后,果然砸出了个洞来,而这洞的下头,也是乌漆墨黑的。卢斯拿来火把,扔了进去,确定了真是一条暗道,就要朝下跳。   薛武贵赶紧跑来,拽住了卢斯:“下官下去吧。”   “不用……”   “将军!下官下去!”   看他不答应薛武贵是绝对不会放手了,两人在这僵持着也没意思,卢斯只能道:“你身上带着避蛇虫的药了吗?”   “将军放心,临出发的时候,分发的药包,下官一直都随身带着。性命攸关,不敢大意。”   “再给你在身上撒点。”卢斯点点头。   “是。”   薛武贵被撒了一身药粉,走过的路上都有棕褐色的药粉痕迹,那味道更是刺鼻得很,卢斯这才点头。   虽然这密道不高,也是用绳子把他送下去的,然后递给了他火把。薛武贵下去了一刻钟,回来了:“将军,这密道朝南直通枯井,朝北就远了,下官不敢再走,回来了!”   “你先上来,再细说!”   “是!”   那边把薛武贵朝上吊,卢斯又吩咐:“去谛听营,叫他们带两条犬来,记得给犬穿上鞋子,口鼻也要遮好了。”   谛听营的犬能训道现在的都是快能出师的,一条比一条珍贵,这地方又是石灰,又是药物的,再伤了犬。   无常领命去了,这头薛武贵上来,也就能细说了。   那下面的密道狭窄得很,且九转十八弯,但却没有岔路,就只有一条路,而且感觉地势是稍微朝下倾斜的,薛武贵走出去半刻钟,越走越深,不敢再朝下,这才回来了。   还是得让人顺着密道一直走下去看看,死囚不行,只能是无常们。 第247章   卢斯将在场的无常叫过来,说了说密道的情况:“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谁都不知道。这密道安不安全, 也不知道。稍后两条犬来了, 它们加上谛听营的谛听,加上我, 还要四个人,谁愿意去?”   “属下愿!”结果无常们齐刷刷的举了手。   他们的口鼻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但是眼睛还是在外头的,能看见,众人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有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并没有畏惧或抗拒。   卢斯点了四个人,薛武贵还要跟去, 让卢斯强用命令留下了:“你方才既然去了, 就不能再去。这里的死囚还要严加看守, 况且,再不久下头的尸首应该就能挖出来了,各方调度都要需要有人在。”   “将军在不是更好?”   “此乃上令!”   “是!”   卢斯官帽子一压下来,薛武贵无奈, 也只能点头应了。   稍后, 犬来了。这两条都是大型犬,一条乌黑乌黑的,说是犬,其实更像狼, 尤其是尾巴,狗尾巴再怎么毛茸茸都很灵活,看见主人就转成小风车,这条犬的尾巴却看着就很沉,顶多是摇晃两下,并不怎么动,一双绿色的眼睛看人更是阴森森的。   另外一条犬很像是卢斯在现代见过的灵缇,长腿细腰,是一种看起来甚至有点脏的灰色,不过这犬是土生土长的华夏犬种,叫做细犬的。   两条犬也都戴着口罩,很安静的卧在小推车上,带队的谛听见着卢斯之后,兴奋的行了个礼——这总算是让他们谛听营正经办差了。   卢斯指着下头的密道:“我想着先让犬在前头跑,咱们在后头跟着。若遇意外,它们得示警。它们身上可能撒药?你们也知道那近在咫尺的地方埋的是什么,刚才薛千户下去了,说连着井的那头就一个不当什么用的翻版,我就怕这密道里有个虫子、老鼠之类的,害了犬。”   卢斯之前只在奇怪,到底是什么,让下头的火烧的这么旺,知道了密道的情况,这才请出,这密道也不知道怎么弄的,通风极好。于是下头烧着了后,依然空气充足,直接让井下的部分变成了类似火窑的情况。   之前还想着下头烧完了会是焦尸,现在这温度绝对是比单纯的点燃尸体会高得多,燃烧也彻底得多,那里头能烧的大概就都烧干净了吧?   “将军放心,能成的!”谛听抱拳肯定道。   人员准备好了,人先下去,然后找来大筐,把犬放下去。卢斯举着火把,就见谛听对两条犬做了什么手势,两犬就自己窜出去了。   犬在前头,他们在后头,就在地道里走。   地道里的通风是做得真好,虽然有些烟火气和潮气,却并没有恶臭的尸气,明明这条通道的那边这么多年都连着一个抛尸地。哪里臭成什么样,之前卢斯可是知道。   狼犬和细犬会交替着回来,无论谁回来,负责它们的谛听都会跪下抚摸它们的头和身体,夸奖一番,偶尔还会给一块很小的肉干。   密道里黑暗又压抑,时间仿佛也被拉长了,但是这两条交替回来的大块头,让人的心情放松了很多。   “嗷!”狼犬叫起来的时候也不是其它犬的“汪”,不过二哈也是这声音的。这也是从见着这两条犬只有,卢斯第一次听见它们出声。   “将军,前头有状况。”一指没什么反应的谛听立刻抖擞了精神。   一行人听他这么说,也小跑了起来,跟上狼犬的脚步。   前头一处除了拐弯,看起来跟其它地方没啥区别的地方,细犬趴在那里,见他们来了,立刻站起来摇着尾巴也叫了起来。   卢斯将火把交给旁人,过去看了看那块细犬守着的墙壁,没看出啥不对,上手一敲,也没听出什么不对来。可是……卢斯看看两个养犬的谛听,还有亮着眼睛一副求夸奖模样的犬,决定相信自己人和自己犬的判断。   “叫人带着家伙式下来,把这里砸开。”有无常立刻领命去了,“这下面貌似是越来越冷,两条犬没事吧?”   “没事,它们穿着鞋套,冻不伤爪子,身上也暖得很。”   “那就好。留一个人在这看着,我们继续走。”   卢斯带着人继续,可是也没能继续多久,因为犬又停下了。而后头已经来了人,正在砸墙。干脆让他们在这等着,卢斯回去看。   墙壁比预想的结实,可也禁不住几下大锤砸的,青砖碎裂,掉落,死囚们继续用掏挖墙壁的泥土,卢斯就看那泥土好像是渐渐带了冰碴?又过了一会,没冰碴,直接就是冰了——这尼玛是挖进了谁家的冰窖里去了!要不然刚才敲墙没什么不对的声响呢,因为这后边确实是有东西。   巧合吗?   “再叫点人下来,前头也有地方不对劲。你们在这继续凿冰,看看这是谁家。”   冰比墙壁反而难凿一点,不过等到第二批人下来,进去更里边开挖的时候,冰上开的洞也能让一个人进出了。   这冰窖还挺大的,显见是大户人家,到了冰窖门口一推门,门还从那头锁上了,只能在这头强力破解。   “你们是什么人?!”这正好是各家各户准备晚饭的时候,这家的冰窖是挨着菜窖的,一干取菜、摘菜的仆役被吓了个够呛。   “无常司办案!这里是哪家?”   “无常司?”“此处乃是礼部尚书周大人家!”   礼部尚书周大人正在喝着茶,看着书,思考着该如何写奏折。陶国公府距离他们家不算远,如今左邻右舍都有惊惶不安,他家中的老妻也吓得要命,嚷嚷着要找地方搬家。周大人原本就觉得无常司那群着孝之人太过强横霸道,如今越发的心中不满。这一会他们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   “大人!大人!不好啦!无常司的人突然从咱家冰窖里冒出来啦!”   “什么?!”   周大人别看是个礼部尚书,其实脾气挺火爆的,一听下人这么说,取了剑就气势汹汹的奔来了:“无常司缘何擅闯我家?!”   这老头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显然卢斯钥匙不给他说个明白,那他就能拼命。   “大人应该知道,下关如今正在挖那口抛尸井,尸体还没挖到,却在井中发现了密道,顺着那密道过来,却发现密道中另有玄机直通大人家的冰窖。”   “抛尸井?!通我家冰窖?!”老头惊叫两声,转身就呕吐起来。吐完了要不是有仆役搀扶,他这就得晕在自己的呕吐物里头,“卢将军,此事……此事还请明察啊!”   老头吐得头晕目眩,说话都不利索了。此时此刻,对无常司,他也不气,也不恼了,反而还有点感激。毕竟这要是无常司不来,他们家每到夏日还得吃染了尸气的冰。这可是比无常司一群人着孝要晦气多了。   “赶紧……通知夫人,公子,搬家!”悔不早听老妻之言啊!   一路挖下去,开头还要两条犬带路,后头都挖出经验来了,只要是密道拐弯的地方,那个弯折处,只要砸开,必然是通到某家大户,通冰窖的其实不多,也有菜窖、酒窖、别家的井,更有甚者,还有通到另外一家的密道里的。   这个密道的事情,无常司没宣扬,被挖通了的人家也不说,自然是没有在大范围内传扬,可它在昱朝上层所造成的轰动,只比陶国公虐杀奴仆更大得多。   这密道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而陶国公花费颇多建造这个密道,说他是出于好心,谁信?   家里被“点名”的朝臣都想着,若是半夜三更的有强人通过密道跑进他们家中,那岂不糟糕。即便是没有强人,只有一二歹人悄悄浅了进来,在饮食中加点“滋味”,那时一样要糟糕啊。   朝堂上原来跟无常司不对付的现在不说了,原来就跟无常司交好的,更是一叠声的让无常司赶紧查清这个事情的真相。尤其紧要的是,赶紧查一查这开阳里,还有没有第二条这样的密道!   面对这种情况,皇帝也没后悔杀陶国公杀的早,让他带着一肚子秘密死了,相反他还觉得那人死得有些迟了,竟然让他这么久才发觉异样,甚至于之前年年岁岁依旧有赏赐送上……可真是该杀!   总之:“爱卿,还要尽快查实啊。”   卢斯:“……遵旨。”皇帝老爷子,我这累得快瘫了,你就为了跟我说这句话?   这个密道案,看似没头没脑的,其实要查挺好查的。因为在开阳城下头开凿一条精确连通各家的密道,那跟在城外山头上挖地宫,难度可是要高上数倍。首先一点,开阳城可是有下水道的,且还是四通八达颇为壮观的地下排水系统,而这条密道完美规避开了所有的下水道,那么当初参与设计的人,其中必定有极其了解下水道走向的人员。   卢斯在开阳府找到了下水道的图纸,不过这已经是很久远的图了,现在很多地方的下水道已经坍塌,又有些新挖新建的。倒是找到了个被当做活地图的老匠人,又从这位老匠人那里知道,二十多年前,他有个兄长失踪了。他的这位兄长,在当时,大概就要比现在的他还要了解下水道的情况。   其次,连通各家各户,且连通的都是大户人家。这不像现代三五年就有一次旧房改造,宅男宅女不想出门的一个原因就是方向感不好,容易迷路……这年头的宅子会荒废,地面建筑可能有改动,但像是各类地窖、水井之类的,那是绝对不会变的。可即便如此,寻常人也不可能那么精确的了解到这些功能建筑的位置,这各家各户里,怕是有内贼在。   要从每家都找出一个二十几年前,或跟家里有仇、或贪财,又或极度缺钱的人,这就有些麻烦,可要从这么多家里找人,那就很方便了。广撒网,总能抓着鱼的。尤其,在开阳住了十几年从没挪过窝的官员不多,可勋贵还是很多的,那就更容易找人了。   不出两天,无常司弄到手了一条长长的可疑人员名单。一个一个小旗被分了出去,到各地查找这些人。这其中有一部分人,很可疑的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失踪了,但因为这些人或者本来就是被卖出的奴仆,或者只是小人物,当时并没有被人在意。如今无常司把他们的名字罗列在一起,看着那一排排的白纸黑字,才让人感觉到触目惊心。   他们还活着吗?或者是当年就已经死了。   卢斯又找来烧砖的老手艺人,让他们看那些青砖,推敲青砖距离现在的年份,还有土壤材料。因为这年月除非是一些特殊的砖,比如皇宫地面上铺的金砖,否则烧砖都是就近原则,所以这个砖窑必定会在开阳附近。   根据老手艺人的线索,无常司找到了一个废弃的砖窑。巧合的是,在二十四年前,这砖窑附近曾经还有个小村子,可是一把火,全村人都给烧死了。当时的开阳府也追查了此时,毕竟这太匪夷所思了,村子着火,烧死人是无可厚非的,可是说全村一个都没逃出来,全烧死了,这就不对了。无奈,当时没能找到其它可以作为线索的情报。   同样是按照烧砖的就近原则,当时在这个小砖窑里上工的必定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可是当时谁能想到,为了些砖头,这群村老少就没了性命呢?   卢斯另外分出人手追查当年精通土木的匠人,还有……盗墓贼。在地下作业,还能如此精准,反正卢斯这个现代物理和几何常年保持在四十五分以下的人(即最高分就是四十五),是知道这得有多困难。   这些匠人也都是大匠了,他们都是做阴宅的,没查出当年有谁失踪,盗墓贼那段时间失踪的倒是有六七个,可是暂时说不清,这些人是让陶国公弄来“干活”之后埋了,还是他们自己把自己挖坑埋了。   “累死……”卢斯把自己的脸埋在一堆文书里面,他的脖子和脊背僵硬得难受,觉得自己都要变成一掰就折的芦柴棒了,“正气小哥哥!我好想你!嘤嘤嘤!”   “……咳!”   “???!!!”卧槽!什么时候有人进来的!即便脸皮角质化程度颇高,防御力惊人如卢斯,此刻也觉得面上如烧,浑身僵硬,不想把脸抬起来,短暂的逃避了一下现实。   “卢将军……”   卢斯噌一声坐直了,看着来人:“是太子殿下啊……”   看着卢斯脸上写满了:是你啊,那我就放心了,可以不用担心丢脸了。不知道为什么,太子没为对方的信任感觉放心,反而有种怪怪的感觉。   “孤可是太子,卢将军你这样子不觉得失仪吗?”   卢斯翻了个白眼,依然坐在那没站起来,只是懒洋洋的对着太子一拱手:“臣失礼,还请殿下赎罪。”   好了,太子知道为什么刚才自己感觉不太对劲了。因为这人的坦然,分明是:我见过这家伙更丢脸的样子,所以既不怕自己在他面前丢脸,也不怕他给我说出去。这可真是……可真是……感觉挺好的!   损友如此,人生圆满。   太子笑了起来,自己在边上坐下了:“白无常,正经点啊,我来可是为了正事。”   “哦?太子请说。”卢斯给太子倒了一杯茶,静等太子说话。   “我想……请问你,有没有法子,给女子找更多的工作?”   “啊?”   “实不相瞒,这想法,我其实很早之前,就模模糊糊的有了。”太子叹了一声,“你看你们无常司的案子,不是那些大案,就是民间的事情,女子是受害最多的。我这些日子还查了查,即便是开阳附近富裕的村镇,也多有溺死女婴的事情。他们不是养不起,就是……不想养。”太子抽了一口冷气,“惨绝人寰。”   “我想了许久,单靠一个一个抓,不行。我又想了,办个养幼院,不想养的就放到里头。可是博远就跟我说了:‘现在也有慈幼院啊。但那些人一样没有选择抛弃,而是杀害。’我就问他:‘为什么啊,为什么宁愿杀了,也不给她们一条活路?’博远道:‘因为有的人家,要以此来吓唬后来的女孩,不要在他家中投胎。而且……被杀的孩子,还是他们的啊……’”   活活淹死、用针扎死、烧死,对一个柔弱无力,只能用哭泣来表达自己想法的婴孩,怎么残忍怎么来。但做这件事的人不会认为自己残忍,只会害怕自己不够残忍,以后再有女孩来可怎么办啊?那当然是用更残忍的法子来,谁让你别处不去投胎,非要来我家的!   这是我家的孩子,我身上掉出来的肉,我想怎么样,就得怎么样。既然这是我的东西,我毁掉了,弄坏了,也不能给了旁人!   太子闭上了眼睛,他面颊上的肌肉抽搐,他确实在为那些见都没见过生命就已经走向终结的女婴痛苦着。   一直都知道这位太子有一副赤子之心,可是……在这个世界,除了自家正气小哥哥,卢斯对其他人一直都是“另眼相看”的。他从来不敢像穿越的同胞一样,自以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就能俯视这些古人。   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特权时代,任你有才学、有能力,一旦行差踏错,让有权力、有地位的一巴掌拍死,那就真的只能向着黑白无常诉苦了。   太子,即便他当瑞王的时候有些倒霉,但无疑,他也是从小就怀抱着特权成长起来的。   卢斯都没想过什么争取女权,改变妇女地位,因为他就是个痞子,就算是个从良做好人的痞子,但他也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事。征召女性无常,那是工作的需要,是无常需要女性,而不是为了女性而让她们进入无常。   可是,太子这个封建糟粕的代言人,却想到了,并且,显然还想去做。   “殿下,您知道这有多困难吗?”卢斯端正了心情,问。   “我知道。我更知道可能终我一生,想做的事情也无法实现,但是,我想做。”   卢斯点点头:“殿下,继续跟我说说,您怎么想的吧。”不是激进派,想着下几条强制命令就能改天换日,并且是真心想做,那卢斯觉得身为一个现代人,他当然不能退缩。   “博远与我商量了很久。”太子说着,面上露出一丝甜(suan)蜜(chou)的温柔,这是个恋爱中的人,毫无疑问了,“让我明白了很多,这不是命令能改变的事情,需要的是让女子立起来,就像你们无常司的女无常一样,她们有本事,有能力。”   这个立起来其实是个很复杂的事情,当女皇能改变女子的地位吗?有过一个武则天,唐代也曾有位极人臣的众多女官,历朝历代也都有女将军出现,可是女性直到现代其实也没有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平等。   所以如何让女性立起来呢?这年代是宗族与大家长的时代,其实不管男女都没啥独立财产。能干活能给家族增添额外收入的女性不管南北都有不少,可是她们依然没立起来,因为她们的财产都归了公婆。可要是他们成为了公婆,那家里主事的也是公公,公公死了,财产是归给长子,而不是妻子的。   这就是女性必须要做到的从夫、从子。 第248章   即使作为儿子,对母亲同样也需要尽孝道, 可是对母亲孝的要求是侍奉、照顾、奉养母亲母亲颐养天年, 这和对父亲的孝是完全不一样的。对父亲, 他们需要敬畏、遵从、听命,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才是孝。   她们在大家族中就是附属, 男性才是这个家族的中坚,想要平等是很困难的。现代女性地位的提高,因为大家族几乎已经不存在了。   说个很官方的话,生产力所限,想要达到平等, 是不可能的。   卢斯跟着太子的话小激动了一会,可是脑子里几个念头闪过,他就冷静下来:“殿下, 您以为无常司的女无常们为什么能够立起来?只因为无常司给了她们一份工作?”   太子被这一问愣住了:“还因为……无常司给了她们靠山。”   卢斯摇了摇头:“殿下, 您这话说错了, 不是无常司给了她们靠山,是她们的家人给了她们做靠山。若是此时有了变故,所有女无常的家人都要求她们离开无常司,您觉得会有几个人留下?”   “……”   “我最乐观的估计, 也就是留下一成来, 这一成大概还应该多是守寡的,家中有子女的女性。若是她们的子女能够奉养她们,或者是这些子女有能力养活她们,守寡的也不会留下太多。”   太子皱起了眉,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不信,他在从自己的角度思考,这种情况是否确实会发生,为什么会发生,然后他露出了一些不解:“卢将军这例子说得有些不太恰当吧?即便是男子,若是家中人都反对,怕是也会离开。”   “这话也没错,但是,男子若有了一份能给他们金钱、尊重和权力差事,家里是不会反对的。现在这个无常司,除非我与铮哥想不开造反了,否则,这些都能给无常们,所以他们也不会换地方。”   太子指着卢斯:“你还真敢说!”就算昱朝的皇帝都心大,但造反这俩字是能随便说的吗?   卢斯笑了笑:“可是女子则不然,再怎么好的差事,家里人只要说‘抛头露面不该是好人家的所为,你为人母为人妻不能如此’,就能让她回到家里。”   太子沉思:“你的意思是……女子为家庭付出得更多?被绑缚在了家庭上?”   “对。且……女子不被看重,还有个问题,乃是如今女子多远嫁,只有男子才守在父母爹娘身边。”   卢斯点头,现代也有很多人高喊让女子回归家庭,说白了就是回家照顾老人孩子,就算女性是工资更高职务更高的那一个,如果夫妻俩都很忙,女性一样是被要求的那一方,因为他们认为女性、母亲的定位就是那样的。   卢斯也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跟一个太子爷商量这种问题,他努力想着合适的词汇好把想要表达的说出来:“无常司的女无常们,现在能如此恣意,首先其实因为她们都乃是生活在城镇中的人家,殿下该是也知道,其实城镇中的百姓,宗族的管束力度没那么强。。”   “确实。”太子那段跟着无常司到处乱跑的日子,可真是见多了市面,尤其是市井的真实情况,他都亲眼见过。所以卢斯说,太子立刻知道。   “宗族的大家长管不到,有事就都是各家自己做主。捕快家里,虽然只有男子才能继任捕快之职,但捕快为贱籍,寻常捕快想娶同为城镇之中的女子殊为不易,若能与同僚的女儿结成姻亲,两家的男子关系也可更加的亲近,所以对家中的女儿不会看轻。”   捕快是个挺特别的阶层,他们有权,可是只有极少部分才能过上跟小地主差不多的日子,绝大多数的捕快还是很穷的。单说生活情况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他们是贱籍,而且民间对于捕快的名声不好听。   这就使得班头那个档次的捕快,多妻多妾都没问题,可是寻常捕快娶不到老婆。捕快里一样也有重男轻女严重磋磨女儿的,哪个阶层都有。可是大多数捕快,都是一碗水端平的。   “我还是想得少啊……”   “殿下,您想要做的事情,臣也是赞同的。”卢斯表情严肃,言谈更是正式了起来,“这件事,您不如慢慢来,臣就觍颜道一声,不如还是从无常司开始吧?无常司有女无常,她们身上带着的乃是军职。不就之后,还有女谛听要到军中去。从军中到朝廷,从武将到文臣,甚至于……科举。就像殿下说的,一步一步来,总能好的。”   想要让女子真正立起来,就得打破宗族,打破纲常,可那是现在这个国家立足的根本。卢斯没有看到任何可行性,但他就是个痞子,他觉得自己的眼光说不准就是有问题。所以,他把自己觉得有必要说一说的,都说给了太子爷,然后……然后他就只是帮忙,其他的不管了。   说不定,这个世界真的会有什么变化呢。   毕竟他也有个女儿啊,虽然这个女儿来得很便宜,甚至当初还有点少年意气,可那也是他和冯铮的女儿,他们也希望等到十多年后,高兴能够在一个更美好的世界里长大……   太子被卢斯忽悠得有点茫然,晕晕乎乎的朝外走去。卢斯好像是对他说了很多,给了他很多支持。又好像是什么都没跟他说,反而拼命给他拖了半天的后腿。   太子一走,卢斯又一头砸在了桌子上:“啊啊啊!铮哥!你啥时候回来啊。”还跟垂死挣扎一样,在桌子上挠了两下。   “阿嚏!阿嚏!阿嚏!”冯铮连续打了三个喷嚏,边上的百户劝道,“将军,您披上点衣裳吧。”   “无妨。”冯铮摆摆手,“无妨的,只是……大概有人念叨吧?”笑了笑,他确实并不寒冷,刚才鼻子突然就痒了起来,看来某人真是怨念颇深啊~   冯铮带着人到了顾县之后并没发现陶国公府大公子廖伯毅的踪迹,但是,冯铮很确定之前的情报来源并没有出错,那么人突然消失了,四下的所有村镇都没有任何线索,这可能就只差一个了——他被用人为的手段“消失”掉了。   冯铮带着当地人,到各处易于抛尸的地点寻找,但是一无所获。可就在他前些日子要放弃的时候,当地有个采药人,在一处深沟处,发现了一具残破的尸体。   尸体损毁严重,只能从衣着打扮上看出来似是廖伯毅,但只有他,并没有与他一起的四名护卫,也没有马匹的踪迹。   冯铮觉得,要么是廖伯毅死遁,要么是他的护卫见大事不好反水背叛。这两个怀疑,在他心里是五五之数。   顾县虽然距离开阳有点远,但毕竟是开阳的辐射范围之内,偶有狼群,但都是不大的那种。一两个人被撕咬得面目全非是有可能的。可所有人还有他们的马匹都让野兽杀了、啃光了,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不管这个死者是不是廖伯毅,他被人杀害之后,抛尸在此的可能极大。   可偏偏当日下起了雪,雪花进一步遮挡了抛尸者的踪迹,让无常们搜寻起来越发的困难。   找不成,那就用想的——冯铮开始思考,这些人能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人其实很好藏,尤其是事先有所准备的话,找个庄子一塞,换身庄户人家的衣服,闭门不出,怎么找?那就只能着落在马身上。   马的块头比人要还要大,且廖伯毅与他的人带来的马匹也算是中上,那在民间已经算是好马了。到如今也没发现马尸,显然是没舍得杀,那就得有地方安置它们。   无常们派出去,开始到各地找马,普通老百姓是很少有马的,他们更多的用驴子,富裕些的用牛,中上人家会用骡子。   找了两天马,顾县附近的一处山头发生了山火,刚下过雪的大冬天发生山火?!冯铮立刻知道不对,带着人前往。他们还没到,山火已经自然熄灭了,进入犹自冒着黑烟的山中,并不需要冯铮他们如何寻找,那堆尸体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五人、五马。   这是丢车保帅?但冯铮觉得这更像是挑衅,对方在说:“我已经没了马,你还要查什么?”   却不知道,光是这个人数,已经让冯铮确定很多了。首先就说明,上次的残尸确实不是廖伯毅的尸体,那么现在的这些呢?这五个人是廖伯毅和他的护卫,是替死的死士,又或者只是无辜的普通人?   无常司的仵作来验过,给冯铮的答案是,这五个人都是农人。   尸体是先被杀死,再转移到此处,进行焚烧的。尸体的脸皮都被剥掉,就算没被焚烧,也无法从面容上确定身份了。但是,他们被烧的时候应该只是身体上被粗略的堆积了一些木柴,而且火灭掉得很快,这使得尸体的焚烧非常的不充分。   他们的双手骨节粗大,伤痕累累,满手的厚茧,右肩膀上还有一条硬皮。那是一双劳作的手,肩膀则是挑扁担磨出来的。   还有牙齿,五个人的牙齿都磨损得极其严重,这非但不是富贵人家的牙,怕还得是极其穷困的那一种。昱朝的普通百姓虽然吃的也是粗粮,但那种粗指的是磨完了麦子,不把其中的麦麸与脏物筛掉,混起来吃。这种粗粮,即便是只喝粥,牙齿也会磨损,但不会这么严重到死者这样的程度,牙都磨得比常人少一半了。   只有最穷的那一种,吃粗粮都不够,那就干脆挖了细沙土,掺和在粗粮里。这吃的是土还是粮,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了。   五个人全都穷成这样,那就说明这种贫穷不是单独的,而是集体状况。无常司接下来找的,就是顾县当地,出了名待人苛刻的庄子。   天子脚下的地方,没多少人做“傻事”的。对佃户,也大多宽厚,不过,这世上的事情总有例外。按理说佃户并非奴仆,主家欺人太甚,大不了走人。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佃户都有这种底气的。若是宗族上层再与地主坑蒙一气,那就更别想着走了。   佃户们被磋磨,一辈子劳作可能四十都活不到便死了。官府也管不了,因为佃农都死于饥饿和劳作,是自己累死自己的,不关地主家的事情。而地主可以便宜向人贩子买来农人,更是不愁无人耕作。   同为地主的劝他们,熟悉当地地力的老庄稼把式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可这些地主不听,那也没办法了。   顾县附近,就有三处“知名”吃人不吐骨头的庄子。这三处庄子,表面上都与廖家并没有任何联系。可是,当他们查到第二处太平庄的时候,有人在牛尾巴上点了火,跟在牛后头,冲出了庄来,直接跑进山里了。   冯铮如今已经带着人在山里搜寻了有一段时日了,可几次发现对方的线索,又几次与对方错身而过。   现在,两边就是在对耗!冯铮不相信,对方仓促进山,身上各种补给能带的齐全,尤其现在是冬日,他们为了躲避搜索,连火都不敢烧,要不了多久,那些人就要生病了。尤其是廖伯毅,养尊处优哪里吃得了这种苦?   “将军!发现了一具尸体!”前头突然有人嚷嚷,冯铮赶过去时,就见一具一丝不挂,又血肉模糊的男尸。   这尸体的脖子、上臂都被划开了不大却极深的伤口,且伤口周围有明显的啃咬痕迹,不用仵作,冯铮都知道,这是尸体在活着的时候,被人吸血了。还有尸体的大腿、腹部,被割下来了一条一条的肉,不远处还有一小滩呕吐的痕迹,呕吐物里有没有嚼烂的碎肉。   看来廖伯毅几人虽然躲藏得极好,可他们进山时的准备比冯铮想象的还要差。他们不只是吃不了热食,是根本没有食物了。现在是冬日,植物衰败,动物……经过这段时间无常司来来回回的梳理,附近的猎物大多被惊走了,即便有少数留存,那几位也不能正大光明的打猎。更要紧的是,他们缺盐了。   这山上水源并不稀少,且地上还有积雪,如此贪婪的吸血,不是因为缺水,是因为少盐。   “继续!”   搜寻继续,且不久之后,仵作来了,又从尸体上发现了新的情报——死者是个病人。死者的鼻腔里有鼻涕,喉咙里发现了大量的痰液,这人死的时候怕是正在风寒的折磨中。   要不然他的同伴会把他杀掉,饮血食肉,因为他已经成了拖累了。不过,这种情况固然给其余的人增加了体力,但怕是也会让那个现在只剩下四个人的小团体分崩离析。比如……那个呕吐了的。   冯铮果然是料事如神了一把,这天黄昏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个“投诚者”。   满脸络腮胡子的高大汉子,哭得一脸鼻涕眼泪,但不是为了他肩膀上的伤,而是因为他被吓坏了的:“他们吃人!他们吃人!”这人被救下来之后,只会缩在火堆边上,说这句话了。   “去,给他……端一碗热水来。”其实有姜糖水的,但是想想姜糖水的颜色,还有这人的状态,冯铮觉得还是干干净净的水吧,“放点盐。再烤一张饼来,不要塞肉。”   “是。”   热水来了,冯铮亲自接过碗,先不给他,而是浸湿了自己的帕子,用温热的帕子给这人擦脸。   这人一开始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但热水擦脸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舒适的,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把脸凑了过来。冯铮要把帕子拿来的时候,他惊恐的睁开眼,叫道:“别走!”   “我不走……来,喝点热水。”冯铮放柔了声音,把碗递给他。   这人虽然喊出了别走,但依然有些戒惧,冯铮递过热水,他躲闪了一下,但终归还是接住了。   冯铮看他端着热水,也不喝,就是两手捧着,把鼻子凑在碗边上闻着,便道:“你是个聪明人,与其惺惺作态,不如与我直言。你也该知道,我们现在距离廖伯毅越来越近,而你越是不说,你的情报也就越可能失去意义。”   冯铮虽然做出温和的样子,但他并不相信这个人就真的如同他表现的这样恐惧。他可是让廖伯毅一直带在身边,不久前更是和廖伯毅分食了同伴的人。可能,他是那个呕吐的人,但即便是呕吐的,他最终必定也是吃进了肚子里。   而且,这个人虽然受伤,但也是大体完好的从廖伯毅的身边逃了出来。恶人只有恶人能磨,他若是个好人,骨头怕是都烂光了。   “……”端着碗的大汉看了看碗中因为他颤抖出现的水波,突然,波纹消失了,大汉的眼中没了恐慌,只剩下凶悍与冷静,“不瞒将军,小人能说的不只是廖伯毅此时的状况,还有蓼仲谨的。”   冯铮道:“头一具尸体,是他让你们布置的?”两次都杀人意图转移视线,不过,头一回的死人,可是比第二回精明多了。   且第一回 的尸首明摆着是富裕家庭出来的,身上的皮肤紧绷干净,肌肉均匀。因为尸首已经破损严重,卢斯还让仵作查验了对方胃袋里头的东西,有未消化的鸡肉和羊肉,这绝对是富裕人家。可附近的富裕人家,或者路过的商人都没有失踪的,所以这个死者到底是谁,无常司一直都不清楚。   大汉点点头,又点点头:“确实是他吩咐的,而且那尸体其实就是他。”   “!”   冯铮那一瞬间露出的惊讶让大汉略微有些得意,但他没多说什么,他知道,自己的小命如今还掌握在这个年轻将军的手上:“那兄弟俩都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被掀了起来,两人仓皇出逃,谁知道竟然逃到了同一个地方。这无常司便紧跟着寻来,他俩只能凑在一起想法子。却是廖伯毅技高一筹。”   冯铮的惊讶其实并非是蓼仲谨被廖伯毅杀了,这陶国公府里,确实全都是疯子,疯子做出什么来都是有可能的。他意外的是这兄弟俩竟然在一块,其实冯铮对于还没见过的蓼仲谨的戒心可是比对廖伯毅更深多了,   聪明谨慎的疯子,可是比莽撞痴傻的疯子可怕多了。   不过让大汉误会了也好,因为冯铮对他也存着戒心,他所说的话,冯铮觉得自己只能信五成。   大汉又道:“蓼仲谨除了注意,廖伯毅说也说好,就干脆让蓼仲谨当了替罪羊。”   “既然是替罪羊,何不干脆布置成来此的就是蓼仲谨,他身边侍卫叛逃,这才被杀的场面?非要多此一举布置成他自己呢?”   “将军说得倒确实是个好法子,可惜,廖伯毅当时没有想到,他杀了蓼仲谨,却也觉得蓼仲谨的提议是个好法子,便照着去做了。”   “蓼仲谨来到顾县,身边就没带着其他人?”   “带是带了,他死后,就让廖伯毅给杀了,人剁碎了,喂给了庄子里的猪。”   “这护卫为何不跟着一起抛尸呢?”   “原本是想的,看那些护卫没有蓼仲谨好对付,蓼仲谨是个文人,按倒了捂上口鼻,不到一会就被憋死了,身上没有太明显的痕迹,手脚割了口子,塞进猪圈,家猪啃的跟野猪啃的也没太大差别。那些护卫则不然,身上、背上、乃至于脸上都有刀伤,如今谁不知道你们无常司的仵作验尸的功夫很是不凡?自然是不敢将那些尸体一起扔掉。” 第249章   大汉的一番说辞,倒也解释的通, 可冯铮还是觉得不低, 但看这汉子的样子, 冯铮也知道他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且说一说,廖伯毅现在在何处吧?”   “将军!山上又有人下来, 还拎着廖伯毅的脑袋,说是愿意认罪。”   “将军!小人还知道廖伯毅的几处秘庄!将军!小人可是第一个下山的啊!”大汉一听,赶紧站了起来,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让边上的无常立刻抽出刀来, 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大汉的脖子上多了一条血痕,他不敢再上前,却也并不收声, 而是依旧朝着冯铮大声嚷嚷。   “再说吧。”冯铮无所谓的点点头, 去见带着廖伯毅人头的来降之人了。   原来是四个护卫, 一个死了,一个先投诚一步,下来的就只剩下两个人了。这俩人也都是胡子拉碴一身狼狈,冯铮见着他们的时候, 他们已经被无常用锁链捆扎结实了。冯铮接过一边无常递来的人头, 是个新鲜人头,脖子上的血迹摸起来还是潮的。廖伯毅的双眼大睁,面目扭曲,嘴唇上还有一层生前起的燎泡。   摆弄了两下, 冯铮把人头递给了无常,口中道:“继续搜山。”   “是!”   “他们俩,和之前的那个,关押在一起。”无常领命押着两人下去了。   方才一起听审的一名百户道:“将军,为何还要搜山?不是廖家的余孽已经都归案了吗?”   “蓼仲谨八成还没死。”   “您的意思是……廖伯毅与蓼仲谨一起逃亡,蓼仲谨说服了廖伯毅的手下出卖廖伯毅,且向我们投案?这……”没道理啊。   “我怀疑,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廖伯毅而是蓼仲谨的,廖伯毅一直在他的控制之中。”   百户思考片刻,脸色也是一变:“将军所言甚是!”   “你将这些话也都传下去,莫要让弟兄们松懈了。再分派些人手,继续搜村。”   “是!”   若蓼仲谨真的还活着,且策划了这一切,冯铮觉得他虽然有些可能跟着一起逃进了山里,但更可能他并没亲身犯险,而是一直呆在安全的地方。出现变故的太平庄和没有搜到的柳条庄其实都不太符合“安全”的这个定义,但是其它地方……冯铮还真是有些一筹莫展。   “二位!有空吗?!”冯铮在廖老虎和玄凌的“豪华”牢房门外头扬声喊着,实在是没办法,玄凌这道士太不知道什么叫修身养性了,每天有点精力就拉着廖老虎耕耘!耕耘!还是耕耘!   廖老虎到现在还没死,都多亏了无常司请来的大夫手段高明。   里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一会,才听见玄凌的回应:“卢将军!请进!”   卢斯让打开了牢门,站在门口,就让无常们都退远点,他自己一个人进去后,牢门也是依然未关:“二位,尤其是道长,还是悠着点吧?否则真有个好歹,那你可就后悔莫及了。”卢斯语速挺快的说完,不等玄凌再说什么,继续道,“知道顾县吗?你两个哥哥,在那有没有认识的人?”   卢斯是越来越觉得玄凌的表现是装疯卖傻的可能更大:“适可而止吧,戏已经做够了,你别真是把人弄死了。”   玄凌自己都面颊凹陷,脸色发青,眼底发黑了。廖老虎……他从那天跟着玄凌去“招供”后,到现在就没能下的来床过,现在卢斯就能看见他一张侧脸,依然是凶,可明显消瘦得厉害,有一种油尽灯枯的恐怖感。   “真把人弄死了?”玄凌舔了舔嘴唇,“用他的骨头当差,头盖骨做锅,用他的血、肉和心肝熬一锅汤。”   这人不信任,卢斯也不再多说,摆了摆手:“行了,说你两个哥和顾县的事情吧。”   这是冯铮传来的信,卢斯看他在信上所写的内容,也跟冯铮有着相同的怀疑,无奈顾县虽然小,他们虽然有那个人力,但也不能把所有人都从家里拉出来排排站,那么做,就算是抓着了蓼仲谨,就算是这件事涉及到开阳诸多大臣,文官也得因扰民把他们上书告个好歹的,且皇帝在这件事上也不能包容。   “顾县……”玄凌咬着嘴唇有点发愁,那个家他是能不回就不回,家里的人,他是能避着就避着。若不是那两个人闹得越来越厉害,到处抓帮手,也不会拉上他,若不是他见失态越发严重,再不知道点事情,怕是他自己也要被连累得折进去了,他也不会跟他们虚与委蛇。可是,玄凌了解的真的不多,更何况,按着如今的情况来想,顾县怕是那两个人给自己安排的最后的退路,如何会说给他听?   “若想不起来你那两位兄长与顾县有什么联系,就想想你爹,你两个哥哥跑到一个地方去,绝对不会是个单纯的巧合。”   “我爹?他一直都……”   “想到什么了?”   “我很小的时候,顾县听说挖出来了温泉。又有大夫建议,说是在温泉庄子里疗养,对他的身体很有益处。他便在那边花大价钱买了庄子,可是,后来又说,那温泉的泉眼极小,在附近挖,也挖不出其余泉眼来。所以,我爹那大价钱,等于是白花了。”   “后来那庄子呢?”   “不知道。就连这消息,我也只是当时听了一耳朵。”   这倒也是,卢斯点点头,且玄凌前头还说对家里不感兴趣,这要是把家里的事情如数家珍的说出来,那卢斯反而要多怀疑他两分了。这事情,看来就只能从当年发现温泉的事情上查,但陶国公买庄子,怎么说也是正规手续的,应该不难查。   “另有一事要问过道长,道长可知道……那抛尸井的下头,还有一条密道?”   “密道?”玄凌一愣,继而脸上满是恶心,“那地方还有密道?去看尸首怎么烂掉的吗?”   这事情发生在玄凌出生之前,他不知道,也属正常。卢斯见状,也没再多问,站了起来:“其实,近日来还是要告诉道长,今日道长就能离开了。只是,廖老大的地方不能去了,且两位也不能离开开阳,但陛下要不了多久应该就回下旨,允许道长自建一座道观。道长日后虽然不能自由自在,但也是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了,恭喜恭喜。”   玄凌那恶心的表情果然立刻就被惊喜所替代,他也对着卢斯点点头:“谢过卢将军。我俩既然你就能走了?”   “对,外头已经给二位叫了马车。廖老大不方便行走,本官稍后也会叫人进来帮忙。”   玄凌高兴的表情却沉了下来,他明摆着是犹豫着什么,卢斯站在那,也不多言或者催促,只等着他说话,片刻后,玄凌道:“卢将军……不知道那些从抛尸井里挖出来的尸首,无常司……如何处置了?”   “那些尸骨,多数是被焚烧得只剩下枯骨,本官已经将之收敛在陶瓮内,准备葬在城北。”   城北有一片地方,是乱葬岗,开阳城里的穷人或者官府找到的无名尸首,基本上都是草席一卷,葬在了那里。   “不知道……可否让在下带走,日后供奉在道观内。也算是替家父赎罪。”   替父亲赎罪?不,是因为那些骨灰里,很可能有他的母亲。   这家伙果然是装疯;“自然并无不可。”   卢斯也没再留两人,之前让他们在此,有安全的考虑在内。可是如今再留,真让玄凌把廖老虎折腾死了——虽然是他们自己折腾的——但那可就造就出另外一个失控的疯子了。   这天晚些时候,两辆很是简朴的灰色骡车,一前一后驶出了无常司。   玄凌和廖老虎就在后一辆车里,迥异于在无常司里头“用完了”就不管了的状态,在车上,玄凌紧紧的把廖老虎抱在自己怀里,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细看起来,他甚至是在发抖:“别死,别死……”   廖老虎抓着玄凌的手臂,沙哑的声音,一声又一声的回应他:“嗯,不死……不死……”他终于得偿所愿,如何能够死呢?   卢斯送走了这对狗男男,对着天空思念了一下正气小哥哥,继续投入了对案件的追查之中。   陶国公多年前购买的温泉庄子,竟然没能在开阳府找到备案,问管理房地契的老文书,他们也都说记不得了。   可卢斯知道,哪里是记不得?分明是不能记起来,否则如何解释没有备案的事情?即便卢斯表明了,不会怪罪,也没有人吱声。无常司不会怪罪没有用,虽然利用职权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换取利益,是府衙里不成文的惯例,但终究这事情归根到底是不对的,说出来怕是就要丢了差事。   卢斯也没资格把这些人都拘起来审问,他想了想,干脆直接去求见开阳府尹了。卢斯求见,府尹也没避着,让他花厅叙话,还挥退了左右,显然是有点明白卢斯要说的话不方便旁人在了。   “老大人,都到了现在了,您还是一言不发吗?”   “卢将军可是要问那老鸨的审问结果吗?老夫一时事忙,竟然忘了,真是险些误了大事。”   “……老大人,您是个明白人,何必呢?”这两叫床上闹腾得有多厉害,别说卢斯这个不上朝的人,就是老百姓也能在吃饭的时候把各种“趣闻”手上小半个时辰算是给自己加菜。   按理说吧,这个案子其实已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造反、谋朝篡位了,毕竟那条连通到各家权贵的地道,就在那摆着。   而且这案子已经再清楚不过的威胁到了各家的人身安全,毕竟地道连通的不是各种地窖,就是水井,这可是下毒的好地方啊,就算没下毒,知道通道的那头是尸体,那也不够人恶心的。连礼部尚书那个总看无常司不顺眼的倔老头,这回也坚定的站在无常司这一边,帮他们摇旗呐喊,让他们把案子查明白了。   可偏偏吧,就是有一群人,无视了这个案子的严重性,只是一个劲的告无常司骚扰百姓(抓了个贫民老太太),擅自抓捕皇亲(抓了敬惠公主),还有擅入官员之家、扰民等等一些乱七八糟的罪名。   每天朝堂上都是一场大戏,昨天连手都动了,朝堂上上演全武行。听说有老大人头发被抓掉,这才让人发现他一贯引以为傲的满头黑发竟然是假发,他是个中年秃……还有老大人被打掉了两颗牙,至于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那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   不过,其他的罪过卢斯也都认了,那个抓了个贫民老太太……刚才府尹一提,他才意识到,这说的不会是那个老鸨子吧?   皇帝现在还处于没动手,就坐看你们哔哔的状态,但从上次卢斯进宫皇帝的反应看,那位陛下大概也是忍不了多久了。   “大人,这次的事情是怎么样,您心里想必是比我清楚。不过,查其它衙门查不出,查不了的案子本来就是我无常司的责任,所以您这做法其实也算是应当。不过,事已至此,您也知道继续藏着掖着没用,咱们不如通力合作,把这案子查个真正的真相大白。”   卢斯当然没有他自己说的这么大方,他自然是记恨着这位府尹大人的。之前无常司可没得罪他,反而跟开阳府的各方都努力合作,有需要的时候,他们能帮就帮绝无二话,结果府尹的这一下子,根背后捅了无常司一刀子有什么不一样?但卢斯又不是小孩子,记恨谁没必要挂在脸上。   而且,这案子现在暂时陷入困境,时隔太久,线索一个接着一个断了,要找到新的线索不是不可能,但是却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这点是卢斯不愿意的。所以,他才来找府尹——府尹显然是知道些什么,否则不会粗乱的查了查那个抢劫的案子,就直接寻了无常司。   府尹端着茶碗,看了碗里的清茶半晌,这才道:“之前之事,是下官错了,不该隐而不报。其实……也是下关怀着一点侥幸,说不定二位查到廖老虎的时候,就干脆利索的结案了呢。结果若非敬惠公主和廖家老三那位出家的玄凌道长,先后蹦了出来,这案子果然就大了。”   “他们不蹦出来也没用,到现在,那抢劫案子里有个极其高大魁梧的赌坊老板,可那人还没出来呢。尹带娣虽然也招供了,但只说这人是他回到开阳之后的大哥,其余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廖老虎则是根本不承认手底下有这么一个人。”   “陶国公家有一位侍卫总管,有些胡人血统,长得异常高大,他们说的可能就是他。”   “又是有胡人血统的?”卢斯的联想能力丰富,廖老虎就是有胡人血统的,且他爹原先听说也是陶国公的侍卫,这又出来一个,陶国公家用的侍卫还真有意思。   “陶国公祖上跟随大将军征战南北,多有娶了胡人为妻。”   不见得是娶,大概是抢更正确些。   “不过那都是两代之前的事情了吧?到了如今,也就是刚赐死的那位早年出过开阳府,他怎么给手下人找的胡人媳妇?”   “并非是娶了胡人媳妇,而是收养的胡人之子……”府尹叹气,“那陶国公还算是做过了点好事的。我大昱与蒙元人多有交战,蒙元人劫掠我大昱的工匠、女子,就算是屡战屡败,却是屡败屡战。工匠还好,抢回来该干嘛干嘛去。被救回来的女子,若是怀孕的,这生下来的孩子,十有八九都会丢弃。陶国公还没患病的时候,收养了许多这样的孤儿。”   卢斯有点奇怪,廖老虎不是亲爹吗?不过,这事府尹大概也是不知道。   “但这件事,老夫也只是当年听说了一耳朵,至于这些人如今到底如何了,那就不清楚了。”府尹喝了一口茶,“至于老夫为何将这案子交于无常司?想必卢将军也知道,太子……哦,是前太子殿下,其实并未过世。”   “知道。”卢斯正色,知道这才是进入正戏了。   “老夫的消息从何处得来,是不能说的,老夫只能说……盗匪的事情,是有人让开阳府行个方便。”府尹说完之后,脸色变得极其灰败便如同大病了一场。   卢斯猜测,这怕是跟他的同僚有关,对方让他行方便,但是府尹心里过不去,只能把无常司拉了过来。文官的同僚可不简单,府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这做法等同于背叛。怕是他这段时间也不好过,如今还跟卢斯说这么多,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卢斯也没再继续追问,虽然有点记恨这老头,但没必要把人逼死。卢斯回到衙门里,手指头敲在书案上,思考着。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那些盗匪到底是要干什么的?   能找到的都已经被抓了回来,他们自己只知道听老大的命令行事。尹带娣借着回来的机会给自己报仇,其他人不“干活”的时候吃喝、赌钱、玩女人,也都是各干各的。这就是一群随时准备抛弃掉的打手。   廖老虎作为他们名义上的老大,同样也是要被抛弃掉的替罪羔羊,甚至是早就远离了政治中心的陶国公府……   卢斯拿起桌上的一个把件,这是个白玉小狮子,也就两个核桃叠起来那么大,卢斯把它托在手里,想;知道了前太子还活着,文官们没有上书,依然保持了沉默,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皇帝绝对不会改口?不对,朝中顽固守旧的有,热血冲动的有,这些人都敢跟皇帝拍桌子“讲道理”。   他们不开口,卢斯把自己放在他们的角度思考,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他们认为不开口才是对前太子最大的保护,认为前太子处于危险中,一旦开了口,让皇帝或者某些人知道他们知道了太子还活着,那太子就要从活变死了。   那么,这些文官们要对付的是谁?皇帝?不,他们没那个胆子,况且,在这些人心目里皇帝一直都是英明神武的。无常司?他们虽然看不顺眼无常司,但是,无常司在他们心里大概还没这么大的面子。   太子!只有太子!他才是目标……   不对,还有周安!   太子的生活是东宫、勤政殿、御书房、周安家。周安的生活则是东宫、刑部、上朝、回家。   这两个人偶尔还有点小情趣,会便装去下个馆子,吃个小吃,看看杂耍歌舞之类的,是一对生活极其有情趣的“狗男男”。   酒楼出来的,身有余钱的人,显然符合那伙盗匪其中一种目标的选择。他们也不需要杀了太子,只要把他的脸划花了,那太子就完了!   历朝历代,都没有让一个毁容之人登基的道理!   卢斯噌一下就站了起来,案子已经闹大,可那个高大的所谓赌坊老板还没被抓到,而策划此事的官员们,很可能还没有放弃。卢斯不知道,皇帝是否有所准备,但他不能就这么当做不知道。   现在这个时辰,太子应该还在宫里跟皇帝一起处理政务,周安大概在刑部。   卢斯抬腿就朝刑部去了,反正都在一条街上,近。   “周兄不在?”   “是,刚才东宫来人,说是太子在惠东楼等着周大人。”接待卢斯的文书道。   “……太子常这么叫走周兄?”卢斯是跟两人私交甚笃,但那是作为朋友,人家彼此之间私底下怎么相处的,卢斯并不清楚,这才有此一问——他现在还不认为事情就真的这么凑巧了。 第250章   “这是头一回, 往常都是……”文书摇头,想说点什么, 但是觉得他一个没品的小官说太子的私事不太好, 可是看卢斯一脸凝重,他也不敢多犹豫,“都是太子坐着个小马车, 等在外头。虽然太子从没下来过,但我们都知道。”   周安为人也很好,谦和有礼,不迂腐,又有手腕, 会做人,他们这些小文书虽然也有人背地里说他佞幸, 但更多的人对他的印象都不错。   “惠东楼是吧?多谢这位大人!”卢斯一拱手, 匆匆离开了。   虽然有可能是要打扰到这两位的恩爱了,不过,以防万一,卢斯还是得跑一趟。从衙门叫了人, 大队人马朝着惠东楼杀去!   周安跟卢斯其实就是前后脚,周安坐在马车上,心情极其的激动,就像是个少年人一样。因为, 不久前,太子跟他说, 皇帝答应他们俩结契了!然后……压着他折腾了一晚上,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对太子的这种行为,周安有些看不懂,还是大太监刘长喜,偷偷的跟周安说,太子是想给他弄个什么惊喜。   ——必须得承认,刘长喜这个人十分的会看脸色,也十分的会做事,在他告密之前,周安多少有些心里不舒服,忐忑,可是听他这么一说,就只剩下有点甜的期待了。   惠东楼在开阳不算有名,只能说是中上等的酒楼,这个酒楼的鱼羹却是一绝。因为用的是很便宜的鲫鱼和草鱼,所以鱼羹的价钱不算太贵,在开阳,中等人家隔三差五的也都可以吃上一顿,所以生意还算是火爆。   周安和太子尤其喜欢来这里,明明两个人也是喜欢安静的人,可是偏偏就是喜欢上了这里的热闹。   “哟!周爷!您来啦!薛爷在上头老地方等着您那!老客一位!楼上请啦!”店小二笑嘻嘻的,热情的招呼着。   周安点点头:“不用你来送了,我自己上去就好,点菜等一会,我们叫再来。”   “知道了!门口小六子守着,那孩子腿脚快,您到时候招呼一声,他立马去!”   “好。”周安拿出半两银子递给小二。   小二接过,朝着大堂里喊了一嗓子:“多福间周爷赏银半两!”   “谢赏!”跑堂的带掌柜的、账房,都齐齐一声谢。打赏的钱财若是一个大子儿、两个大子儿也就罢了,若是多,小二是不可能踹自己兜里的,而是酒楼上下打杂的、掌柜的,还是灶房里的,都要一块得赏。   周安则已经上楼去了,一推门,正好与太子看了个对眼,太子眼睛一亮,吵着他招手:“快来快来!我从宫里带出来的糕饼,还热着呢。”   太子把他身边放着的食盒打开,糕饼都已经切成了麻将大的小块,每一块都有半寸厚,看起来却是没什么特别的。周安拿过一块,这食盒下头有保温的碳炉,果然糕饼还是热的,甚至还有些烫手。放在口中轻轻一咬,外酥里绵,咸香可口。   两人相处,除了经常吃些开阳的美食之外,太子常常给他从宫里带吃食出来,俩人的口味也是意外的很近似,都喜欢咸口的——他们俩不是吃货,真不是。   连吃了三块,周安这才问:“今日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一口吃食?”往常若只是吃东西,太子直接把东西送到刑部去就好了,何必单独叫他出来?   太子一愣:“哎?不是博远让人传话叫我来这等你吗?”   “不是!”   两人的表情一起暗沉了下来,又同时站了起来,可还没等他们迈动脚步,就听外头小六子的声音:“哎?几位爷,楼上客满——啊!!!”   小六子还是个少年人,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变声的年岁,说话有些发沙,惨叫起来越发的凄厉。   “快把桌子推过去!”太子匆忙道。   “哪里推得动?!”周安虽然这么说,可还是第一时间跟太子一起去推那张枣木的沉重圆桌。   ——莫看表面上只有他们俩,其实左右的单间里都是太子的护卫,虽然行刺之人必定是有备而来,左右的单间里都是太子的护卫,即便他们不能杀退匪徒,可阻挡一会还是能做到的吧?   果然,外头兵刃碰撞的声音响了起来,而同样传入耳中的还有百姓的尖叫声。   虽然百姓受惊不是好事,但是闹得这么大,各处衙门的反应应该也快了。   “真挪过来了……”周安和太子一起将桌子低着门,有点诧异于自己的力气。毕竟这桌子并非是粗制滥造的,确实结实得很。   “无常老爷来啦!”“无常老爷救命啊——!”   怎么无常司先来了?太子和周安有些奇怪,但更多但还是惊喜。无奈,外头已经砰砰的有人开始砸门了,两个人是暂时离不开这里了。也不知道外头的那些侍卫明明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却为何这么一会都撑不住。   那外头的刺客见推不开门,直接挥舞着大刀开始劈门。这酒楼里头雅间的门,本来也跟大门的用处不同,更多的只是作为隔绝内外之用,结实那是一点都谈不上的,窗格子没几下就让人劈得七零八落。   “快躲!!”周安按住太子的脑袋,把他按得低了头。   可这么一弄,周安和太子都不好用劲,被外边的人一撞,被撞得退了两步。   两人同时心道一声坏了!   “殿下!周兄!可安好?!”卢斯一刀下去,面前的人一脸是血的惨叫着跌下了二楼。   这地方可是真不好打斗,上下楼的地方太狭窄,倒是能容两人并排走过,但要是拼杀,两个人的话就太挤了,只能一个人在前头顶着,左右不能有人,前后也得放开距离,否则一刀挥起来,还没伤敌,先砍着自己人了。   不过,这种不方便对他们是如此,对敌人也是如此。只要打头的人够强,那就能一路杀上去!   敌人居高临下,可卢斯的身手如今正是他最鼎盛的时期,且对方虽有兵刃,却兵刃不佳,卢斯身上朴刀却已算得上是一口宝刀,兵刃对砍,卢斯的兵刃分毫未损,敌方的却要磕崩了刀口。   拼杀间,卢斯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朝上,喷过来的血水淋了他满脸,还朝衣襟里头流,刚才喊你一嗓子,嘴里又咸又涩,还有口感古怪的小东西……   “在——!”   里头有人回了一嗓子,卢斯顿时放了心,对着面前的刺客“呸!”的一声,把那古怪东西吐了出去。刺客被呸了一脸献血和唾沫,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就这瞬间,他的颈上便是一亮,接着剧痛和窒息的感觉同时传来。   刺客握刀的手松开,双手捂住脖子上横切过的口子,卢斯未持刀的手拽住这人腰带,脚上勾住他的双脚,将他也掀到了一楼,下面自有无常接应。   “卢将军!救命啊——!”眼瞅着就能上楼了,到了上头空间就大多了,至少能够两个人并排砍杀了,卢斯就听见了一声惨叫,分明是来自于太子的。   卢斯暗道糟糕,阻拦他的刺客原本已经有些畏怯,就太子这一嗓子,立刻让他们抖擞了起来。不过,卢斯倒也不是怪罪太子叫的不是时候,也不知道他的护卫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架势是一点都没能给刺客造成影响。   雅间里,周安举着个画轴当做兵刃,与一个极其高大的汉子对殴打。太子躲在屏风后头,听着声音想出去帮忙,可他知道自己从小学武就不尽心,后来跟着卢斯他们混的那几天才真正学了个一招半式的,也早就荒废了,这出去不是帮忙,是拖后腿。   可博远……他武艺也不成啊!虽然他无法科考的时候在家乡没把武艺拉下,但他家的武艺更多的是强身健体,不是上阵杀敌。   正这么想着,太子就看见眼睛边上黑影一闪,砰的一声,原来是周安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外头一直撞到了一边的墙上。他从墙上滑下来,歪在地上,嘴角一丝鲜血流了下来。   “博远!”太子立刻窜了上去,快速的打量一番后,略松了口气。他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嘴上的血痕也是因为牙齿把嘴巴里头划破了,至于他现在动不了,大概是被打得岔气了?或者晕眩了?   放松了吐了一口气,太子突然后颈一凉,整个人僵硬了起来——此刻可还在房里呢。   单膝跪在周安身前,太子保持着一个张开双臂保护的姿势,慢慢转过身来。那是个极其高大的男人,该是刺客的首领,当雅间的门被攻破的时候,其他此刻也想进来,被他一脚踢了出去。   一脚……踢……   太子面上露出心疼,总算是知道博远怎么撞墙了的,怕是也被一脚踢过来的。不过现在得先保住命再说其他,而且,眼前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保住命啊。刺客首领没杀博远,也没再第一时间冲上来把我杀了啊。   太子打量刺客首领,这个高大男人长了一张大脸盘,宽额头,凤眼,鼻子不算太高但是很直,还有一张很粗犷的大嘴。这面相,很像是蒙元人,可是他这身高不像。蒙元人虽然吃牛羊肉喝牛羊奶长大,可实际上身高并不比昱朝人高,反而还略矮一些。   同时,刺客首领也在打量太子,他很好奇,可还有些失望与鄙视。   “你矮小又无能,不该是你们族人的首领。”刺客首领说话了。   太子再次卧槽!啥叫矮小!他是比周安矮那么一点点!但他绝对还会再长高的!还会的!   “我不该谁该?”   “更强壮的人。”   “你?”   “不是我。”高大男人摇了摇头,“是我的主人。你也别担心,我连你男人都没动,我也不杀了你,只是你的这张脸以后不能要了,可能还要丢掉一只眼睛,或者一只手一只脚。你这种人做不了头领,对昱朝也有好处……”   太子眯了眯眼睛,突然飞扑了出去,抱住了高大男人的双脚!一直靠着墙不动的周安突然扬手,撒出去了一把土——他摔的这地方旁边正好有个花盆,太子挡在他前边的时候,他用另外一只手,在太子的身上写字,就是为了不让高大男人发现,他比划的位置有那么点尴尬。   事出突然,高大男人还真是被迷了眼,可他丝毫不惧,手上的刀抡起来就朝下砍,太子松开男人的双脚,一个懒驴打滚就滚了出去。屏风这头原来是卖艺人给雅间客人献艺的地方,放着几个圆凳,周安起来了一个就砸了上去。   高大男人听见风声,退了一步偏头躲开,让太子成功爬起来跑到了另外一头的角落里。但看起来也就仅此而已了,泥土并不能让人迷眼多久。周安拎着第二个圆凳,一凳子砸了下去。   高大男人都没举刀,左手架住凳子,一抬脚,就又把周安给踢回去了。周安这次倒在地上,直接张嘴呕吐了出来。   高大男人转身继续要追太子,可迎面一些火红火红的东西扑了满面,他下意识的闭眼,可脸上的灼烧感,让他下意识一声惊叫:“啊!”   太子找到了掉落在地上的食盒,里头的碳炉还没熄灭,吹两下,炭就烧得通红通红的,他把那些火炭扔到了高大男人脸上——这人力量极大,一举一动都是以力破巧,但他行动并不灵巧,反而该说有些迟缓。   “你也知道我乃当朝太子!你的主人给了你什么,我也能给你更多!”太子手都是哆嗦的,他不畏惧这个人,他的性格也是遇难则喜的那种,更何况,他的爱人几次三番为了保护他而涉险,他渴望扑上去跟他拼命,可是理智把他紧紧的束缚在原地,告诉他没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太子的嘴角也在流血,是他自己咬破了自己嘴巴里的肉。   高大男人的脸上有几点发红的烫伤,听到太子的话,他露出一个带着点神经质的兴奋笑容:“吾乃廖豹!刺杀太子之人!”   他要的不是利,是名……太子第三次卧槽,这哪来的疯子!   什么年月了,还惦记着跟古代刺客一样。   幸亏这雅间是惠东楼最大的一间,借着空间,太子勉力与这廖豹周旋,只是没几个来回他已经是蓬头垢面,衣衫肮脏了,手臂上还被划了一刀,虽然不深,却也让血染红了半个袖子。周安也是能起来就尽量给高大男人添麻烦,得亏这个高大男人脑袋有毛病,说了不杀周安,就是不杀。   一开始这高大男人还存了几分老鼠戏猫的意思,可随着外头的打斗声越发激烈,他这一举一动间也多了焦急和不耐。   “哎哟!”太子没注意脚底下,顿时就是一个踉跄,眼看着廖豹的手抓了过来,他朝着边上一歪,就听自己脚踝发出咔的一声,他人是倒在地上躲过了廖豹的这一抓,可是人倒在地上,脚踝疼痛难忍,且根本用不上劲,这是彻底爬不起来了。   廖豹一脚踩住他的伤脚,挥舞着刀子就要朝下砍,这一下是真的要卸掉他一条腿来。   “殿下!”卢斯总算是冲进来了,可他的刀刚才卡在一个刺客的肩甲上如何也取不出来了,如今手中空空如也。看着雅间中的场景,他脑袋还没想明白到底该怎么办呢,身体已经凭本能自己飞扑了上去,从背后抱住了廖豹,把他朝后拉。   周安也缓过劲来,拽着太子猛地一拖!   太子觉得腿上一疼……还好,还好,只是大腿上挨了一刀,大腿没事,大腿旁边的“小腿”也没事。   周安匆忙死了衣裳给太子止血,那边卢斯已经被甩飞出去了。他掉下来的时候,正好摔在一条春凳上,只觉得腰疼的如同断了。可廖豹那边冲着太子就去了,太子动不了,周安看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卢斯咬牙爬起来,把腰间的锁链卸下来了。   周安匆忙给太子包扎玩,想拖他走,可是这回他拖太子没拖动,反而自己一屁股坐地上了。眼看廖豹就要过来,周安就朝太子身上一扑,想用自己把他护住,谁知道太子伸手一推,把他推得朝边上一个歪栽!   太子瞪大了眼睛,死死瞪着廖豹,可他的眼光杀不了人。   廖豹一刀劈了下来,即便脑后传来异样的风声他也没躲,他耽误的时间太多了,这要是外头再闯进来一个人,他就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解决问题了。可那带动风声的东西去的比他预想的快,廖豹的刀劈到一半,只觉得脑后猛地一疼,他眼前一黑,高大身子摇晃了一下,刀也就慢了下来。   周安猛地蹿了起来,死死抱住廖豹握刀的胳膊。廖豹甩甩脑袋,砂锅大的左拳打在了周安的腹部。周安一口夹着胃酸的血液吐了出来,抱着廖豹的胳膊反而收的更紧。廖豹还要打第二圈,卢斯的铁链子套上了他的脖子,收紧!   他比廖豹矮,想脚踏实地放出去的铁链就不能短,他套住了这人就一个转身,锁链打了个叉,他跟背后口袋一样背着。   廖豹暂时放弃周安,曲臂以肘猛击卢斯的肋侧,卢斯加了劲硬挺着。瘸了一条腿的太子也爬了起来,抓住廖豹依旧紧紧握着刀的手——被周安禁锢着手臂这握刀的手也没松——抓、挠、咬都上了,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太子的威仪不威仪了,活命才最重要。   雅间这时候进来了第五个人,并非是白衣的无常。卢斯顿时心就有点凉,这廖豹就跟他大怪物似的,根本就不倒,再来一个刺客……刺客进门走了两步,白眼一翻,直接就倒在了地上,他背后从左肩到右腰斜着拉了一条大口子,骨头都能看见,人是死定了。   踩着他的尸体,两个浴血的无常踩着还没彻底死透的刺客冲了进来。   人进来了,卢斯依旧不敢放手,直到他感觉一腔滚烫的液体泼洒在自己后脑勺、脖子还有大半个肩膀上,廖豹铁棍子一样的胳膊肘也不再一次次的击打在他的肋骨上,才想松手……可是,这时候要松手,他都松不下来了,整个人,尤其是两只拉着铁链子的手,已经都僵住了。   那边太子和周安的状况也差不多,明明浑身哪都疼,就想赶紧找个地方倒着,可就是关节都硬着,没法动弹。结果廖豹人都死了还直直站着不倒,就是让三个人把他“架”起来的。   好不容易,三个人都倒下来了,没多久就有俩大夫匆匆忙忙跑了上来。虽然无常都惦记着自家主将,但这时候没谁那么没眼色,当然是先惦记着太子,然后是周安,既然第三个大夫还没来,那卢斯就得靠边站了。   太子和周安躺在地上,两人是身下垫着的都是无常们脱下来的衣裳,尸体已经都搬出去了,屏风被挪在门口遮挡着外头。   卢斯在侧边一点的位置,衣裳脱下来了,有无常拿着跌打药本来是要给他抹药的,可一看他整个侧腹一片紫黑紫黑的,就不敢下手了。怕伤着骨头,跌打药都是要揉开散瘀的,但他这看着骨头有问题,那就不能揉了。相比之下,他那后背也青了一片,可状况就好多了。   既然如此,卢斯就披上衣裳,过去看另两个伤号,太子虽然见血了,可其实没什么都是皮肉伤,不好的是周安,他倒下来之后,腹痛难忍,还呕出了两口带着血的秽物,大夫担心是胃里边出血了。 第251章   周安的情况, 无常司的大夫不敢下药了,卢斯也不怪罪大夫, 换他是大夫他也不敢动。   “有止血的药吗?给他灌进去。赶紧!有车吗?进宫!”   太子躺在一边, 很安静的任由大夫包扎,眼睛却一直不离周安。而且那眼神,看着卢斯觉得瘆人。   疯子最近死得不少, 可别让太子也疯了。   “将军!宫里来人了!”   没确定情况的时候,卢斯当然是不敢乱嚷嚷,可是到了惠东楼,这里明摆着是刺杀,那就得赶紧通知宫里了, 就是两边来回有个时间差,所以这时候宫里的人才到。   来的是皇帝身边分量最重的大太监, 刘威。这位干干瘦瘦的太监总管, 往常沉稳得很,如今却也慌了,上楼的时候差点被滑倒,等到进了门, 看见一地的血,再看见躺在那脱了衣裳爆炸的太子,当即就摇晃了一下:“我的天爷啊!”   “公公莫慌,殿下就是受了些皮肉伤, 性命无碍。不过周大人伤的不轻,还是赶紧进宫, 寻太医医治为要!”   “对!对!卢将军啊,您也跟着一起进宫。”   “这是自然。”   他不说,卢斯也得跟着进宫去,外头车都备好了。不过,他这不用坐无常司的马车,可以蹭宫里的车了。   临走的时候,卢斯才来得及问一声,太子的护卫怎么了。结果听属下回禀,也只是叹了一声,这群人,还不如死了呢。   一行人匆匆忙忙的进宫,太子和周安有人抬着,卢斯只能忍着疼,一瘸一拐的跟在后头,从过去受伤的经验看,他骨头怕是有点问题。可现在谁顾得上他啊?只能忍着。   皇帝带着乔装的皇后与前太子匆匆而来,进去探看太子——周安被安置在另外的地方。不过众人进去没多久,就退出来一群,只剩下皇帝一家子在里头。又过了一会,皇帝单独出来,太医和侍奉的奴婢们这才进去。   卢斯一直就跪在外头。幸亏皇帝出来得快,不过卢斯刚要请罪,皇帝说了声:“跟上!”就匆匆朝外走。   得了!跟吧。   从地上爬起来,想跟上皇帝的卢斯有些心里有余而力不足,结果边上来了俩高壮的太监,过来“搀扶”他了。但实际上就是拖着他朝前走,卢斯那个疼啊。他十分的想要鬼哭狼嚎,但看看连背影都散发着狂怒的皇帝,别说鬼哭狼嚎了,连表情他都得尽量保持冷静。   “臣有罪!”好容易进屋了,两个高壮太监也退下去了,连这是哪个大殿都没看清楚的卢斯噗通就跪地上了。他跪得太猛,膝盖磕得生疼,可也没办法。   皇帝这疾行了一路,虽然脸色极其不好看,可实际上冷静了不少:“爱卿无过,反而有功。爱卿快请起。”   皇帝并非迁怒之人,无常司既不是管开阳治安的,更不是负责太子身边保卫工作的,可只有卢斯带着无常司去护卫太子,并且把他救下来了,这就是有大功。   “谢陛下……”卢斯叩头行礼,可他还是没起来。   “爱卿?”   “陛下,臣……起不来了。”   皇帝仔细一瞧,果然,卢斯身上不明显的打着颤,而且刚才……卢斯是让人搀扶着跟在他后头的:“爱卿也受伤了?快将爱卿搀扶起来,赐座!召太医!”   “谢陛下,太医就不用了,臣只是小伤,虽有些疼痛,但不碍事。”又有太监过来搀扶卢斯,就不是刚才的那俩大力太监了,手脚也轻得多,搀扶的卢斯很舒服。   “那就暂时委屈爱卿了。”皇帝也没客气,“今日之事,还需爱卿道个究竟!”   “是。”卢斯在心里叹了一声:府尹大人,对不住,我只能把你卖了。事情若是没发生,那他跟太子商量好了,能遮掩过去,如今太子躺了,周安情况不好,那是如何也都不能遮掩的了。   等卢斯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皇帝之前缓过来的脸色,顿时又变得难看了起来。   皇帝带着皇后和前太子探望太子的时候,太子把被刺时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他刚说了个开头,前太子和皇后就跪地上了。   因为这事情看起来嫌疑最大的就是他了,那刺客廖豹不杀太子只是要让他毁容和致残,就因为他动手的过程中有所顾忌,这才能坚持到卢斯杀进来。这看起来就是幕后指使者,还念着旧情。且刺客的意思,只要太子不成了,那他的主子就一定能上位。   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就是前太子干的,或者至少幕后的人认为他是在为前太子铺路。   “父皇!儿臣很清楚自己再没了争夺大位的资格。说句不好听的,若儿臣这个样子的真有一天登基称帝,成了天下至尊,儿臣……儿臣会忍不住再次去寻那药片。如卢将军说的,儿臣身上的瘾是戒掉了,可是心瘾犹在啊!”这是前太子一直憋着没说的真心话,此时说出来,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他恨啊!   皇后也跟着儿子跪了下来,她本来是想要替大儿子分辨一番的,可是听到前太子这么说,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只能伏地痛哭。   “母后……大哥,我也知道,这事跟你们没关系。”太子用胳膊肘支着自己抬起上身,“这是有人要害我们一家不和。”   皇帝也将自己的长子和妻子搀扶起来,他抚着长子的后背,叹了一声。次子确实是正在变得越来越好,可是他内心里,其实依然是觉得长子最适合继承帝位的。毕竟,长子生下来就在为成为下一任皇帝做准备,皇帝也确实把他教导得很好,很适合。   正因为他太适合了,凡事都以国为先,他才更不可能做这种事,因为他为了大昱什么都能放弃。   那么做这件事的是谁?皇亲吗?   皇帝把疑问憋了一肚子,此刻他从卢斯这里听到了另外一半真相,这个怀疑的目标突然就越发的明确了起来。   “卢爱卿,你回去养伤吧,这件事……除了廖家的那两个人你们继续找之外,其他的不要管了。”   “遵旨!谢陛下!”卢斯姿势不太好看的从椅子上出溜下来,给皇帝磕了个头。这个磕头是真心实意的,刺杀太子,这既是皇帝的家务事,可能牵扯到皇亲,还可能有党争,总之这连累的人多了去了。   负责这案子的人,不会得好,不但是在朝堂上会得罪不知多少人,即便他是给皇帝办事,皇帝也不见得会念着好。   皇帝只让他们捉廖家的两个儿子,等于不管事后如何,这是把他们无常司摘出去了。   当然,无常司前期跟这案子有牵连,大概也会念叨一阵,可是比起直接就负责这案子,那可是要好了太多。   谢过之后,卢斯又道:“臣恰好伤重,怕是回去就要将养上一段时日,冯将军在顾县,短期内该是也归家不得。”   “嗯。”皇帝点点头,这是允了。   卢斯又磕个头,然后他……他再次爬不起来了。   幸亏皇帝派了太监,把他搀扶出去了。   还没到宫门口,卢斯远远的就看见那边乌泱泱的围着一大片人,心知这些人都是为了太子被刺一事来的,卢斯眼一闭头一歪,直接晕了。   “哎哟!快来人!快来!卢将军伤重昏过去了!”两个搀扶着他的太监,虽然年记不到,可能在皇帝身边有个差事,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就明白了卢斯这是避事呢,他们也没必要得罪这皇帝跟前的红人,立马就大声嚷嚷了起来。   在宫门口执勤的侍卫立刻过来帮忙,几个人把卢斯加起来抬出去了。   宫门口围着的人立刻冲上来那个嚷嚷“怎么回事!”这个大喊“卢将军您给个话!”   卢斯就紧闭着眼睛,动都不动。无常们赶紧挤:“我家将军重伤在身,赶紧要回去疗伤。”   不是他们刚才不占位,实在是无常司的身份,拿到那群家奴面前,都有些不够看啊。宫门口这地方,要是不小心争执乃至于打斗起来,那都是给无常司惹事。如今卢斯出来了,他们有了保护主官的名义,这才敢跟旁人争抢。   好不容易把卢斯抢下来了,人塞上车,无常司匆匆忙忙的就跑了。   “娘的……”卢斯捂着自己的肋骨,刚才争抢中,直接有人一爪子抓在他这个位置上了,疼的他险些没惨叫出来,他的头冠和腰带也都在混乱中让人给扯走了。   “将军,咱们是去无常司?还是……”   “我回府……稍后给冯将军去一封信。咱们无常司……把人马都给我拉到庄子上军训去,杂役能带走的也都带走,衙门里留下当值的人就够了。”   “是。”   卢斯前脚回府,后脚宫里就派了太医出来。卢斯的骨头果然是出了问题,太医给他上了药膏,上了固定用的护带,留下药方子就走人了,且还是从后门走的,因为前门已经让人堵了,走不出去了。   可就这样,老太爷还是让人给截住了。来人倒是客客气气,只说是家中与无常司两位将军交好,听闻卢将军受伤,心中担忧,特别前来问候。这话骗谁啊。就算他是个太医,但前朝的时候也是知道得很清楚。   无常司的两位,算得上是孤臣,除了极少数大臣之外,没几个算得上是交好的。   于是,老太医只道:“卢将军伤势不轻,如今还昏沉未醒,看样子怕是得混上三五日了。”   倒不是太医偏帮卢斯,虽然他们家的红包确实给的挺丰厚的,实在是皇上这个节骨眼让卢斯回家养伤,那为的什么还不清楚吗?他要是来一嗓子:“没事,卢将军清醒着呢,养些日子就好了。”这些人是高兴了,可事后怕是不只卢斯那边记恨,皇帝也觉得他不会办事了。   况且,卢斯的伤也确实不轻,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卢斯也知道太医被拦住的时候,叹了口气。这些人,并非是什么达官贵人家里出来打探消息的,他们都是那些太子身边侍卫的家人……   当然,自家的儿孙能在太子身边,他们家里也不会是什么平凡人家。不过,这回的事情,是真大了,卢斯能怎么保他们?说那些人当时也奋起反抗了?那不是说瞎话吗。   卢斯当时说那些侍卫完了,不是他们已经死了,而是这些人都没死,不但没死,还一个二个睡得美滋滋的。   也是太子出来玩的太频繁了,侍卫们已经成了习惯,次次都没出事也就都有些懈怠。于是今天太子独自一个等着周安,其余人在两边的雅间里,不但点满了菜肴,还招了歌姬助兴,虽然他们还有点责任心,没要酒,但也仅此而已。   不知道是饭菜里被下了药,还是歌姬带来的熏香有问题,总之,两边的人都没放翻了!   这不是找死吗?!别说这年头,就是现代,保护首长的因为自己吃喝不慎昏倒了,然后让首长重伤,那也得上军事法庭。   这些人,就得是皇帝雷霆之怒下,第一批倒霉的。   喝了药,卢斯脑子有些昏沉,不想想这些,因为皇帝都说了这些以后都跟他无关了,他强撑着精神,与管家道:“家中仆役都给我好好呆着,不许出门,家中采买都交给无常了。还有,把孩子们都给我叫来。”   家里的孩子,就李铁不在,已经让卢斯和冯铮扔去参加军训了,明年就能跟着新人办差了。   柳小桑和柳邻邻来的时间虽然不算长,可两个孩子聪明,肯努力,也是长进许多。   高兴一双眼睛大大的,睫毛就像两把小刷子,看见卢斯的时候,眼睛里含着泪,一眨眼,细碎的泪水就沾湿了睫毛,看着就像是个大洋娃娃。   “别哭,我没事。”   “嗯……”高兴咬着嘴唇点点头。   “就一件事,你们三个,这段时间都待在家里,不许出去,明白吗?”   “高兴听话,父亲放心。”“是!二师父!”   “宝儿呢?”   “在外头,他不敢进来……”柳小桑怯怯的道。钱宝儿之前是被卢斯吩咐着跟李铁和柳邻邻住的,后来没多久李铁就进了军营,只剩下柳邻邻了,于是钱宝儿就相当于是跟着柳家兄妹俩了。   “我又不会吃了他,让他进来!”卢斯头疼,钱宝儿这性子,现阶段是半点都不像老头子,反而随了他那后娘。虽然卢斯对于什么传宗接代的观念很淡薄,但他毕竟是老头子生命的延续,年纪也还小……   而且,已经有孙光那么一个被许多人善待,却眼高手低,甚至于将毒品这怪物带到这个世界的混蛋了,卢斯不希望钱宝儿这个他想报恩善待的孩子,也成了一个混蛋。   “大哥。”钱宝儿从外头走了进来,他之前是真被他娘养坏了,就比高兴小一岁,可是高兴呢,现在早慧得很,懂事又乖巧,钱宝儿……不久前还得让人怀里抱着,走路都走不稳当。   “不错,是自己走进来的。”卢斯躺在床上对钱宝儿挥挥手,“过来。”   小孩子其实比大人敏感,他们天生会崇拜家族里头具有权威的人,并且想要去讨好。钱宝儿没有了母亲的庇护,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精神上是极端不安恐惧。柳小桑和柳邻邻的善待,让他安心了一些,可他知道这两个人并没有多大的权威,他们其实跟他的地位差不多。   一直到现在,被夸了一下,钱宝儿走过去,想笑,可是又不敢。   卢斯将手盖在了钱宝儿的脑袋上,温柔的抚摸了两下:“好孩子,好好学,好好长大。”   “嗯!”钱宝儿闭上眼睛,他记忆中曾经也被这样的一只大手抚摸过,但是那只大手又粗又硬,刮得他脸皮生疼,他哭了起来,然后娘就来了……突然就有点后悔,那只大手的主人,现在在哪呢?   “父亲,你困了吗?”高兴靠在床边上,看着卢斯的眼睛。   “嗯,有点。”   “那我们不打扰父亲了。”高兴扁着嘴,她想跟父亲多呆一会的,但是她知道自己该听话。   “小桑和邻邻先去吧。高兴和宝儿陪我睡好不好?”   “好!”两个孩子都高兴的叫了起来,一前一后,爬上了床。   柳小桑和柳邻邻规规矩矩的行礼告退,到了外头,柳邻邻神色有些恍然,突然胳膊被柳小桑一把拉住:“哥!快走!我去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面片汤!”   “嗯!”柳邻邻一怔,对着妹妹笑了起来,师父、师父,师在前,父在后,他们总归跟两位师父隔着一层,不过他也并非是孤单一人,他有妹妹……   卢斯的急信送到冯铮手里的时候,冯铮还在山上。   之前的那三个护卫,无论是头一个跑出来的,还是后两个自称砍了廖伯毅的脑袋出来投诚的,都让冯铮捆了,交给精通刑罚的无常,严刑拷打!   ——这三个人如果是配合着蓼仲谨演戏的,那必然是死士,寻常的审问,怕是一个字也不会招。若他们真的是廖伯毅的手下?这三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他们受尽酷刑而死,那也是活该。   三个人,熬刑熬了三个时辰,就有人开口了,不过多是胡言乱语。四个时辰的时候,有人开始骂蓼仲谨了。第五个时辰的时候,总算是有人开口说有用的东西了。   蓼仲谨为人暴躁易怒,而且极端的嗜虐,动辄喜欢殴打女子他都是要亲手来的。他有一件自己画图,让工匠制作出来的刑具,那东西形似个没糊面的扇子,下面是把手,上面支棱的一根根都是细细的刀刃,他最喜欢的就是让女子脱光了衣裳,拿着这东西,朝身上打。   因为刀刃做得又细又软,所以不会造成很深的割伤,但却会造成一道一道的细小划伤。   有一人的妹妹自小走失,后来让蓼仲谨买进了府里,等到他找到的时候,这女子已经香消玉殒——蓼仲谨将她浑身割伤,抹上秽物,又不让人施药医治,后来这女子明明一身小伤,却浑身伤口溃烂,高烧不退而亡。   又有一人说,蓼仲谨小的时候喜欢吃鸡舌,后来有一天突然就想尝尝人舌的滋味了。他也没用强,只是让仆人拿了钱财去贫家购买,就要十六七岁的少女之舌。他家里爹妈贪财,将他姐姐的舌头卖了。   因为姐姐反抗,当时割舌头的人,将她的脸都划开了,之后干脆多赔了银两,干脆将姐姐买了下来,签了卖身契。可其实根本就没将他姐姐带走,时候他那贪财的爹娘一把香灰糊在姐姐脸上就罢了。   结果他姐姐是活活饿死的。   那第三个人后来也开了口,蓼仲谨貌似豪爽,其实小肚鸡肠,而且但凡是伺候他的女子就都让他给弄死了,他出恭时旁人也都要避开,就有人怀疑他其实不行。有一回蓼仲谨喝醉了酒,让个侍卫搀扶着在酒楼的茅厕出恭。等他酒醒了,就找了个借口将那侍卫绞杀后,尸首扔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   这人就是当初那个侍卫的契兄弟,只是当时两人的事情没跟旁人说。后来他杀了蓼仲谨,扒下他裤子,本来想把他下身捣烂的,结果发现这人竟然根本就是个天阉!于是这人把他裤子又给穿回去了,就想着日后要将这消息遍传出去。   蓼仲谨身边最忠诚的人原来是三个跟他有深仇的人,不过也是,那么一个残暴之人,哪个脑子正常的人还会对他忠心耿耿? 第252章   不过, 冯铮丝毫也没有同情这三个人,固然他们跟在蓼仲谨身边, 是为了报复, 但他们跟蓼仲谨已经十分亲密,想杀他一剑捅出去就好,可他们非但没报仇, 反而助纣为虐。嘴上说的是为了让蓼仲谨更痛,不愿干脆的让他没了命,可实际上,他们却恰恰造成了更多的可怜之人。   这三人说出这些过往,是为了给自己打气, 熬住酷刑。掌刑人却也恰好借此机会攻破他们的心防,又过了一个时辰, 三人中有两个人扛不住的了。   这两个人所说的都不是一个地方。   冯铮现在所在的山, 就是其中一个地方。他倒是找到了那人说的山洞,里边也有些人生活用品的必需品,粮食、盐、兽皮、柴禾等等,可是, 这些东西都已经许久没用了。在米缸里的粮食和盐还好,柴禾已经受潮,该是有狐狸之类的小野兽进来过,兽皮被咬得坑坑洞洞的。   卢斯的密信传来, 冯铮打开之后,神色就是一僵。卢斯心中说得简单, 只是说开阳出了点事,让他能在这边查多久就呆多久,不着急回去。   怎么可能不着急回去?这连前因后果都没说明白,那可是比长篇大论都危险,很明白的就是说连无常司的密信都不安全了。对了,还有信使。   “开阳到底怎么回事?”冯铮让左右退下,把信使叫到个小山头上说话。   “太子遇刺了,辛亏卢将军赶到,把太子给救下来了。不过,太子和周大人都受了伤。”   冯铮瞬间惊了,他是真没想到竟然真有人会干出行刺的事情来:“太子身边的护卫干的?!”   别看太子每次都是跟周安轻车简从的,但那是表面,实际上两人暗地里跟着一大帮子惹呢。听到他遇刺,冯铮只能想到是内鬼干的。   “太子是在个酒楼里遇刺的,他的护卫在隔壁吃喝,还叫了歌姬来,结果那歌姬有问题,在香里加了麻药,把人都给放翻了。”传讯的无常尽量把话说得简洁明白,也没任何他自己添加上去的主官判断,可听语气就能听出来这人的不懈。   五十多个人,只靠加了麻药的两根香就全完了,这还是太子身边的近卫呢,多能耐啊。   “这态度可不能带出出来,京里你们卢将军怎么安排的?”   “将军,这不是对着将军您,属下才敢露出点态度来吗?”无常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笑得憨厚,“实在是禁军太没用,一帮子血都没见过的膏粱子弟。当然护卫这事咱们无常干不了,但那不是还有御林军吗?”   看他这么活,就知道开阳府里头,无常们过得还不错,太子遇刺这事,并没影响到无常。   “瞧属下这嘴多的!”无常叨叨半天,赶紧道,“卢将军把咱们九成九的人手都撤到庄子上,军训去了,衙门里就留下了当值的人。”   “嗯,那就好。”冯铮点点头,忽然问,“他的伤没大事吧?”   “应该是没……”无常一脸完了的表情,对着冯铮的眼睛,他笑得扭曲又尴尬,“卢、卢将军就受了点小伤,皮肉伤,真的!”   冯铮长叹一声:“知道他没性命之忧,脑子还清醒,能照常下命令,那我就放心了。你回去告诉他,我会在这里呆着,直到开阳的风波淡下去的。”   无常硬着头皮道:“是!”   “别这么紧张,他应该也猜到我能发现的。”看那无常傻笑两声,冯铮又道,“下去休息一天再走吧。”   “是!”   等那无常一走,冯铮依旧站在这个小山头上没动,从山头上头朝下看,如今冬日百草衰朽,看得他心里也越发的憋闷。   想回去,就算知道他应该无妨,可还是想去见他,亲眼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无妨。要不然……偷偷回开阳一趟?   那想法冒出来就让他的心里跟长了草似的,但随即这些草就让他自己狠狠的拔掉了。不能这么干,开阳刚出了这种大事,必然出入森严,他这时候偷着跑回去,万一被套了什么帽子呢?   就是……这拔草拔得太狠,心口不闷了,只是一阵又一阵的抽疼。   冯铮越发将精力放在了追查蓼仲谨上,这人绝对还在顾县附近没有离开。卢斯其实也给他带来了一个线索——当年出温泉买地,这事情虽然在开阳没有了底档,可是在这里不见得就没人记得了,毕竟这对顾县来说是一件大事。   散了人出去询问,果然,这事不少人记忆犹新,毕竟这在当年的顾县可是一件大事。   顾县距离开阳不远,但也只有这个距离不远的好处了,它的周围环境非常不好,有山没水,也没什么特产,没出过什么大人物,大商队都不朝这里来,官员来往也都有更便捷的地方走。所以这么多年,它也只是个小县。   当年一听说这里挖出了温泉,那可是下到乞丐上到县令,全都欢欣鼓舞,甚至还传出来了皇帝要在这里盖行宫的传言。那段时间,许多开阳的权贵都派了管事的前来,跟当地的人商谈买地之事。   所有人都以为这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可是,谁知道这消息来得猛,去得更猛,没多久就听说那温泉的泉眼极小,出水也不多,莫说建成大温泉池子,就算是要灌满个小澡盆也有些困难。   顿时那些人五人六,衣冠楚楚的管事们大多消失不见了。极少留下的那几个,还是因为之前出手快了,要跟当地人打官司的。   冯铮没去县衙里找底档,开阳的案卷都没了,顾县的能还留着?也不难为当地的县令和一干小吏了。直接就找当年的老百姓,放出悬赏来,总会有人说。即便没有,可若那人躲藏的地方真的跟温泉庄子有些关联,那也算是打了草能把蛇惊出来了!   悬赏放出去,前两天来的,却都是胡言乱语骗赏的,让一群老江湖的无常们三言两语套出究竟,全都打了板子,本来还是要上枷竖在外头示众的,可是为了不吓着真的人证,就都枷在大牢里了。只是原来的一天也改成了两天,也不知道这些人的运气算是好还是坏了。   等到第三天上,终于来了个老人,负责的无常询问了一番,觉得终于是找着一个真的人证了。不多时,这个人证就被送到了冯铮面前。   这是个腰背已经彻底驼下来的老人,他整个背脊都弯曲了下来,他的腰腿大概也有问题,拄着一根粗糙的木拐杖,无常搀扶着他,缓慢的走来。   “小老儿木憨柱,见过大人。”还没到门槛,老人就膝盖一软,跪在外头了。他皱纹层叠的愁苦面容一阵扭曲。   “老人家快请起,外头冷。”冯铮和搀扶老人的无常将木憨柱扶了起来,一路扶进了房里,让他坐下。   木憨柱有些惶恐,不敢反抗,但是又觉得这情况不对,最后还是不敢反抗占了上风,木愣愣的坐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冯铮叫人给老人上了一碗姜枣茶,老人咕嘟嘟都灌了下去,还下意识的舔了舔碗,之后才猛地意识到情况不对。老脸一红,把碗放下。   冯铮貌似没看见,坐在主位上,温声问:“老人家知道十几年前陶国公买温泉庄子的事情?”   “是!就是陶、陶国公!”木憨柱点点头,他两只粗糙的大手来回搓着,显然极其的紧张,“小老人是老实人,不该背后说人是非!但……实在是家里缺米,且小老儿知道,这要打听当年事的是无常,无常乃是抓妖魔鬼怪的,想来,那陶国公要么是家来遭了难得知道这事,要么就不是好人!”   木憨柱一脸期待的看着冯铮,冯铮心说,这老人家是人如其名,确实够憨的。即便他真是个坏蛋,再也不会跟人家说自己是要做坏事的啊。   “真是,那陶国公一家子都不是好人,养了盗匪,杀人如麻,祸害好人家的闺女小子,恶事做尽。”   “那可真是该死了!”可冯铮这一句话就安了木憨柱的心,他坐在那点点头,便开始讲起了当年,“小老儿原先是阳山庄的庄户……”   山南水北为阳,阳山庄就是个山南边的庄子,日照好,水源还算丰足,这庄子的作物长得也就不错,算是个好庄子。他们这庄子原先的主人家是个商户人家,主人还有庄头也都比较宽厚,所以庄子里的佃户日子也都过得好。   可没多久,他们那临庄突然传出有温泉的消息了,紧跟着就听说附近的庄子都要改成温泉庄子。   改温泉庄子,这对县里的人来说是个好消息,可是对庄子里的佃户来说,却并不那么好了。   原来阳山庄就是个普通的作物庄子,每年交税,给主人家交粮、水果、野物,这就行了。可是温泉庄子,那就得在庄子上头建宅院,宅院得占地。更要命的是,有了宅院就得有杂役和仆人。他们这些佃户其实有不少也都是主人家的家奴,卖身契都是签了全家的。那是不是自家的儿女就得被送进去为奴做婢?   有人高兴,想着说不准能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来,更多的人,尤其是家里有女儿的人则是愁。那奴婢是好当的吗?   所以短短三四天内,就有许多人家赶着趟的嫁女。他们家也赶趟,不过不是嫁女,是把他给出继出去。   他们家四个儿子,他是最小的一个,当年才十二。他家有个七拐八绕的伯伯,家里一个孩子都没有,年岁大了就想要个孩子继承香火。本来他爹妈是不愿意的,毕竟那伯伯的家境也不是多好,可是出了这么一码子事,就不知道他们家日后要如何了。   这事情跟庄头一说,庄头也没拦着,干脆的上报了主家,主家也点了头。当天就去县衙里换了户籍。   按理说他家算是卖身的奴籍,他伯伯虽然穷苦可却是民籍,这是不能够这么容易转的。不过,他们都是在底层不过的寻常百姓,没有什么权力交涉,当时县里又忙着温泉的事情,这事情也没谁愿意多插手——都是穷成干的农家,刮不出油水来。   他刚成了人家的儿子,他们这庄子就给卖出去了,新庄头也来了。当时所有人都心中忐忑,可是没想到过了不久,临庄又传来了消息,说是温泉不成了。   木憨柱到现在其实都不知道温泉是个啥东西,不过,他记着当初知道这糟心东西不成了的时候,自己有多高兴。因为这样,他亲爹妈就还能普普通通的过日子了。他还想着偷偷的回去看爹妈。   可新爹妈管得严,夜里都让他睡在炕里头,还给他腰上捆了绳子,捆的是死扣。夜里他跑不得,白日里还得跟着新爹一块的下地,他新爹一抬头就看见他,莫说是偷跑,就是直一直腰,也被挨上一顿打。   关于阳山庄的事情,他还是每日停下来吃饭时,听这庄子里的妇人闲聊,才知道的。   就这么着,一直到了冬日,农闲的时候,他又想去家里看看。总算是寻着了机会跑出来,可却被新爹抓了回去。被打了一顿之后,他新爹骂他:“你这不晓事的东西!你道是老子愿意管你?!你却不知那阳山庄让大人物买了,你那老子娘与兄弟都让人捆了绳子发卖了!”   木憨柱说着说着留下泪来,按照他的讲述来说,其实他的年岁顶多三四十,但却已经苍老成了这个样子。固然是生活穷困,家人的事情怕也是压在他肩头上的重负。   冯铮又命人端了一碗姜枣茶来,让木憨柱喝下,看他缓了缓,泪水不再留了,方才问道:“老人家,那你是如何知道,你家那阳山庄便是陶国公的庄子呢?”   周围的庄子他都打听过了,因为阳山庄距离当初出了温泉的庄子很近,所以他知道很清楚。根据查来的线索,那庄子卖先是给了一户王姓商人,后来又几经转手,现在是在一户姓崔的商户名下。   “小老人十七八的时候,跟着爹进城卖瓜,回来的时候热得慌,便坐在个茶棚子外边缓缓。恰好就遇见了两个捕快,拉着一串子要发配的罪人,其中一人的小腿上有一块胎记,与小老儿的三哥是一模一样啊!”   既然是罪人那衣裳自然也别想多好了,尤其是这一群罪人一个个瘦削枯干,衣裳破破烂烂且还不合体,穿在身上,只能说是不露腚而已。   木憨柱坐在地上,他们是大早晨去卖瓜,如今卖完了回来。茶棚子里的茶水是一个大子儿一碗,还能蓄水的,可他爹就给自己买了一碗,坐在茶棚里头喝,管都不管他。他只能一个人在茶棚子门口找了有树荫的地方,坐下咽唾沫。   捕快带着罪人来了,自然是捕快们进去歇脚,最人们都给拴在路边上,一个一个蹲着。   看这架势,茶棚子里的人大多都走了,就他爹还在那坐着——茶棚小,许多人便都要拼桌,跟他爹拼桌的是两个书生,人家该是有钱的,要了煮花生跟卤肉。捕快进来,书生们将卤肉吃了,煮花生还剩了大半。   他爹赶紧把卤肉碗里的卤汁倒在花生上,又将花生都从碗里抓了起来,放在自己跟前。   小二看他这样没管,他也顾不上管,只是把碟子和碗端走了。他爹舍不得那花生,又不想放怀里带走,大概是他自己衣裳破没地方放。就坐在那吃沾了卤汁的花生,一口一口的连花生壳都要嚼碎了吞下去。   这情景,十几年了,木憨柱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一个没读过书的,没见过多少市面的弄人,讲起来也的绘声绘色。冯铮听得哭笑不得,却又对木憨柱有些怜悯,有个这样的爹,难怪他不大的年纪,却已经让冯铮觉得只有“老人家”这个称呼合适了。也因为外表太过苍老,他自己也下意识的自称自己为小老儿。   木憨柱眼馋,越看越馋,越看越是又渴又饿,只能把眼睛挪开,去看旁的事情。比如那些罪人,他对这些人是畏惧的,一开始看的时候也尽量小心翼翼的用余光,可后来他发现那些人一个个的都木呆呆的,也就胆子越来越大,一个个的从头到脚的打量他们。于是,他发现了其中一个人腿上的胎记。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眼熟,可没过多久他就反应过来了自己为什么眼熟,他兴奋、激动,可又惶恐,那真是他三哥吗?若是巧合呢?若这人小腿上的东西只是个伤疤之类的,跟他三哥的胎记很像的东西呢?   木憨柱不敢相信,可是,他太想他过去的亲家人了。而这个时候,他爹在里头吃花生吃得那么用心,那两个捕快喝酒喝得也正畅快,那个罪人则一个人靠着一块大石头,石头的后边就是一大捧灌木,他偷偷过去,没人能发现。   木憨柱于是就过去了,他问:“你、你是木憨头?”   一声问过没有回应:“你是……”第二次问,木憨柱只说了开头就自己给咽回去了,他觉着这是不是问一次应该就够了,这人既然没反应,那就不是吧?   可他转了身刚想继续回去猫着去,就听一个细细弱弱的嘶哑声音:“……小弟?”   开口就是小弟,而不是问他是谁,这是他三哥没错了。木憨柱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哥啊,你、你这是怎么了啊你?你犯了什么事啊?”他虽然哭了,可是声音也没大,身子也依旧隐在灌木后头。   他三哥看着木憨柱,眼泪也下来了:“小弟啊,现如今咱们家遭了难了啊。你三哥我乃是清清白白的,那两个人也不是真捕快……别喊,也别闹。闹起来了,怕是你也得跟着遭难。你记着,咱们这一家,咱们那一庄子的人,都是让陶国公给害了的性命的。若是日后你见着了真正的青天大老爷,你就去告状,给爹娘兄长报仇。可若是没遇到,你就脚踩着地的过日子,忘了这冤枉。”   “……然后三哥就让小老儿赶紧回去了,没多久,那两个捕快起来,拉着罪人们就走了。爹也来,把小老儿带走了。小老儿也曾偷偷回了阳山庄,但是,那庄子里已经是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了。新来佃户道,过去的人都是一棒子懒汉,所以才让主家都给卖了。可是小老儿的爹娘哥哥,那可是一个比一个的老实人啊。”   “木老汉,那你这么多年,为何就从来都没想过去告状呢?”   木憨柱哭得越发厉害:“小老儿也知道不对,可怜我那爹娘和哥哥们,如今怕是都已经遭了毒手,可是小老儿最远这就去道县里,还在县衙里头看见过那两个捕快进出。如何敢去告啊?若说去开阳,那爹……爹也不放啊!”   冯铮点点头:“在县衙里见过那两个捕快?那你之后还见过他们押送犯人来去吗?”   木憨柱忙点头:“见过!小老儿也打听过,那两人一年少说得出去两趟,每次还都带了忒多的人!”   冯铮眉头皱紧了,这木憨柱的话还是有许多怪异之处的,尤其他那记忆中的三哥,那什么脚踩着地,其实是脚踏实地吧?还有这人的很多用词听着就跟戏里的唱白似的。这要么是年代久远,木憨柱自己不知不觉给填上去的。要么就是旁人给她说了个大概,他复述不出全部,靠着自己的想法填了词。 第253章   木憨柱前头他那三哥说那两人是假捕快, 后头他自己又说在衙门见着了那捕快,这个倒是可以解释得通, 但是……   “一年出去两趟?人带的还多?那些罪人你们都认识吗?”   昱朝对罪人的惩罚, 有口头训斥、罚银、打板子、示众、劳役、苦役、罚为奴籍、流放、司刑等等很多种。其实流放和司刑是最少的,基本上都是在本地该怎么罚就怎么罚。顾县就是个中县,哪会有一年出去两趟流放的人犯?   “本地的人, 多是外地来的。听人说是开阳那边的捕快不愿意自己办辛苦差事,就把人送到了顾县来,让顾县的捕快们去送!”   冯铮刚想继续问,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想起来尹带娣的事情了,尹带娣当年是在开阳府犯了官司之后逃出去的, 他们就忽略掉了这个尹带娣是怎么逃的。因为当时想的,不外乎就是道上的几个法子, 可若是他背掺在流放的罪人里头呢?本来就是罪人了, 谁会特意去看。若押送的是自己人,到了半路上把人一放,可不就是什么都有了吗。   但也可能不是,而是里头还有什么更深的事情。不过, 此时冯铮也只能把阳山庄围起来,把县衙里的捕快请来,慢慢细查了,另外, 还得去信尹带娣当年到底是怎么逃的。   卢斯收到了冯铮的信,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们还真是把尹带娣给忽略了, 毕竟后头案子越差越大,尹带娣的那点事就当“小事”了。这是他的不是,毕竟案件应该无大小。之前就是因为小案子牵扯出了这个惊天的大案子,谁能说这小案子就真的没有什么可挖的东西了呢?   卢斯立刻命人继续去审问尹带娣,与其余被捉的盗匪,当然,廖老虎那边也不能放手。可谁想到,冯铮的猜测竟然错了,尹带娣并不是被捕快带出去逃的。   尹带娣那时候,廖老虎还牢牢把握着陶国公府黑道上的权力,他当初为什么救尹带娣这么一个混账呢?原来当时救的乃是尹带娣的老大,那人乃是陶国公府一位老仆的儿子,本来是只要救他一个人走的,可是这人竟然还挺讲义气,说是兄弟们不走,他也不走,结果就带了一帮子人出去。   当初廖老虎先是买了乞丐给这些人顶罪,又暗地里联系那小买卖人的家人,要用银子堵他们的嘴。   那小买卖人当初死活不交保护费,就是因为他家里老娘病了,急需要钱治病。   果然小买卖人家里有那么四五天,就没了响动。廖老虎趁着这个机会,把那群人夹杂在商队里,送出去了——当时廖家两个公子的矛盾还没彻底放在台面上,这商队借的就是蓼仲谨商号的商队。   至于那外头山上的强盗,廖老虎就表示不知道了,他本来安排的是这群人进一间廖家的镖局。可是他们跟着商队走了,就没了消息了。   尹带娣的口供则表示,他们最开始离开的时候,确实说的是去镖局子里头当趟子手,可是后来半路上就有商队的人来劝。说你们是去当趟子手的,又不是去当镖师,那趟子手就跟个苦力差不多,不但是要搬货卸货的,而且真碰上了盗匪,也是趟子手先上,死的也都是他们,受累又丢命,何必呢?   他们就不愿意去了,那商队的管事的就说,他认识个大王,正好就在前边山头上。   他们一想,确实比起当被抢的人,他们更愿意当抢人的人。于是就上了山了,那山的名字也有意思,就叫响马山。   响马山的事情,卢斯倒是知道,因为之前尹带娣就已经招供过一次了,现在当地驻军怕是已经得到消息,派兵去征缴了。但是这响马山的盗匪能在那地方屹立多年,听尹带娣的意思,这伙盗匪还很是猖狂,说当地跟他们没什么首尾,谁信?不过这事就不归他们无常司管了。其它的,可真是第一次听说。   这商队首领显然不会自己多管闲事,他们这种老行商,那都是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这得是上头的吩咐。   卢斯只能又让人去问廖老虎,他们过去送出去的人,有没有其他失踪的。还有他知道不知道这个响马山的事情?   他没等来廖老虎的回话,而是这人直接就来了。   卢斯是真佩服他的好身板,上回看见他还病得要死呢,现在再见他就重新又是一副看谁咬死谁的凶悍模样了。   “你这样真不怕在开阳大街上被打吗?”早些年还是小捕快的时候,卢斯就想问了。可是当初人家是大佬,他要是这么问了,那是嘴给身子惹事。后来他身份上去了,也一直没机会见面,等到再见又是那样一副样子,说这话不恰当。如今,廖老虎他们家那口子没跟来,卢斯也就忍不住问了。   “小人是戴着纱帽来的,不给公子惹事。”廖老虎规规矩矩的回答。   “……”总觉得他这话的意思是他真的让人打过,“方才失礼,多谢廖老大来这一趟,咱们闲话也不多说,还请问,廖老大可知道那响马山的究竟?你送出去的人还有没有其他失踪的?”   廖老虎摇了摇头:“当不得一句老大,响马山小人是头一回听说,小人这辈子就从来还没出过开阳。至于送走的人……小人没干什么脏活,送出去的也就只有那么四五批人,尹爱娣他们是最后一批,前头的人如今都在老老实实的过日子,没有谁半路上去做了盗匪。”   卢斯点点头,他暂时选择相信廖老虎,因为现阶段看来,他跟玄凌也是属于那种想要好好过日子的。他们想好好过日子,那这事情就得快点平息,还得尽快把蓼仲谨抓到,否则就蓼仲谨那个疯子……   卢斯突然一怔,抬头道:“你们知道蓼仲谨把廖伯毅杀了吗?”   他紧盯着廖老虎的表情,这人的那双凶光闪烁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嘴角同时上翘了一点,这不是惊讶,他这是高兴。   廖老虎摇头:“如今方才得知。”   “现在我们找不着蓼仲谨,而冯铮也在外头呆了不短的时间了,顶多再半个月,他就不得不回来了。蓼仲谨这事就得算是悬案了。”   “……大人曾经问过公子在顾县有没有一个温泉庄子。”   “你知道?”   “我不知道温泉庄子,但我知道廖家在那有个石矿。”   “石矿?”这就没听说过了,因为就算顾县多山,那也是相对于整个开阳范围内来说的,实际上那些山都没多大的,有石矿,至少也得要高大的石山吧?   “对,不过还是小人八九岁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听说那石矿的出产就不大好,所以国公老爷说要朝矿上加人,好像当年二公子还为了这个石矿亲自去了一趟。可是后来,这石矿到底怎么样,小人就不知道了。”   廖老虎这个外表,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是个头生反骨,桀骜不驯的人,可是他偏偏一言一行都规矩得让人挑不出错来,这也是个很矛盾的人了。   “你们在道观里住着可还算安全?”   “多谢大人,应该无妨。”这次的笑没有遮掩着,因为廖老虎知道,卢斯这么问,就是真的出于好意,想要照顾他们的安全。   “我这就给你们写一份手令吧。要是觉得不好,要么赶紧回到开阳来。到我的府里,或者去衙门都有人接待。要是到时候不好进城,或者有其他什么意外,那就到我无常司的大营里头去。”   “多谢大人。”廖老虎深深一礼,没有拒绝。   看他这样,卢斯就知道,果然他也是担心他和玄凌的生命安全的,只是,住在什么地方,他不好替玄凌做主,只有这个手令,他还是能拿的。   廖老虎前脚走,卢斯后脚安排人盯上了玄凌挂单的道观,他倒是挺希望有人来找玄凌和廖老虎的麻烦,因为现在这案子好像又进入死胡同了。   不多斯,几个孩子做完了今天的功课,都来了。高兴举着自己写的大字,递给卢斯:“父亲,这是我今天写的大字!”   卢斯看一眼,夸道:“好看。”   钱宝儿也把自己写的大字递上去:“二师兄,这是宝儿写的。”   “也好看。”   然后听他这么说,高兴笑得比刚才自己被评为好看的时候更开心,可是钱宝儿却有点小不开心。   “宝儿怎么不开心?”卢斯面上带笑,摸着这小子的脑袋。   “姐姐比宝儿写得好,为什么二师兄却说得一样啊?”   原来是这原因,那说明这小子根子上还是不错的:“那你想要师兄我说啥?说你写得丑?”   QAQ钱宝儿可怜巴巴的看着卢斯,这都要哭起来了。   “父亲,别欺负弟弟!”高兴也不高兴了,拽着卢斯的胳膊,替她弟弟出头。   柳邻邻和林小桑在后边站着,忍笑忍得难受。   “我说你们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啊?”高兴满头雾水。   “宝儿是我和你爹,你们大师父的师弟,你们都得是叫他师叔。”   柳邻邻和刘小桑规规矩矩的行礼:“师叔。”   高兴:“可他比高兴都小啊!比高兴小的,那不就是弟弟吗?”   “那就叫小师叔吧。”   高兴眨了眨眼睛:“哦,小师叔。”   “你是师叔,你叫他们名字就成。”   “不是哥哥姐姐吗?”钱宝儿一边问一边就要咬自己的手指头,卢斯一巴掌把他手拍了下来:“不是哥哥姐姐,而且不许咬手指!”   “哦……”钱宝儿皱着眉头,整张脸极其生动的写出了一个苦字。   “你们俩,功课拿来。”卢斯对着两个看热闹的大孩子伸出手,他自己的字写的烂,可毕竟是个老妖怪了,眼力多少有点,看得出来几个孩子不管大小都是用心了的,那他就满意了,看过之后,让两个小的出去玩,两个大的,在他屋里打拳。   两人都打了一身汗,卢斯本来想让柳邻邻出去,有事跟柳小桑私下说的。但是又一想,柳小桑其实也不算是太小了,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避讳了。   “邻邻,你的功课为师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你的年纪也到了。你大师兄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那你也该自己想想,以后到底要走哪条路了?科举、从军,还是进无常司?若是科举,你的武学就能放一放了,强身健体则已,为师也会给你请个正经八百的先生,等你在大点送你进书院。从军,那你读的书就要改一改,学的功夫也要变一变了。至于进无常司,那就要走你们大师兄走的路了。”   柳邻邻怔了一下,在他想来,他到了开阳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谁知道这就要决定他一辈子的事情了。   “二、二师父……”   还说两个二……真想拍这小混蛋两巴掌,心里郁闷,卢斯面上却依旧温和:“别着急,这事你可以慢慢想,明年年初吧,你再把自己的决断告诉我。”   “是,二师父。”   “小桑,不但是你哥哥,你也得想想自己日后的路要怎么走了。”   “啊?我?”小桑如今是跟着高兴一起学的,因为她是女孩,即便当初家里爹娘宠爱,却也没有让她跟着哥哥一起读书的,而是母亲抽空,今天教他两个字,明天教他一个数,母亲跟她说的,女人日后就是要嫁人,要持家。是也该识文断字一些,否则别人骗了都不知道,但是知道得多了也没用。   “对,如今来说,你有两条路。”卢斯点头,太子那边到底想清楚了没有,日后要怎么做,卢斯还不清楚,等到小桑年纪大了这世道变成怎么样了,他也不清楚,只能按照现在的跟她说,“第一,做个大家闺秀,日后我给你寻一门亲事嫁人。不过,你们大师父和我做着无常司的主官,给你寻的夫婿,要么是无常司内部的,要么就该是军武上的人了,要找个文人,希望不大。若是你们自己有什么心思,也不用瞒着我们,我们只要是能办到的都会给你们办到。”   “二师父,我……”   “你写别说,听我说完。你这第二条路,其实和第一条路没什么冲突的,两条路可以并行。因为这第二条路,就是进无常司,做个女无常。”   “女、女无常……女无常不都是那些寡妇,或者……”柳小桑看卢斯的脸色突然就阴沉了下来,赶紧闭上了嘴,“我、我知道了,二师父,我也得好好想想。”   “嗯,你们俩都好好想想吧,去吧。”柳小桑方才的一趟拳打得软绵绵的,就是摆个样子而已,显然心不在这上面。   两人出了卢斯的院子,就看见高兴和钱宝儿一人拿着一根小木头剑,正在你来我往的比划——钱宝儿刚来的时候,就是高兴拿着木剑追他打,现在总算是知道还手了。   “哎呀!师姐来了!”高兴叫了一声,转身就跑。钱宝儿也看见了两人,对他们吐吐舌头,憨笑一声,去追高兴了。这俩人小腿短,但是跑起来奇快无比,眨眼就没了影子。   他们躲,乃是因为柳小桑一看高兴玩这些就要说道她,说这些不是女孩子该玩的东西。高兴当时笑呵呵的应了她,可是转身就又去玩。不只是木剑,还有什么摔泥巴,抽陀螺,上树掏蛋,下地打滚,都做过。   柳小桑后来从分派给她的侍女嘴里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李铁,那个就头一天来的时候见过一眼的李三,还有卢斯和冯铮教给高兴的,人家根本不拘着女孩儿做什么。后来她就不多嘴了,可是高兴玩这些的时候只要看见她就跑了。   “哥……你说我……我选什么,选什么才会让师父们喜欢?我是不是……也要去做无常?毕竟,师父都是无常,大师兄如今已经进了无常司,小师妹也总那么念叨,我若是不选,那我还算是什么徒弟?”   她原先还总笑小师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女孩儿家做什么无常?至于那无常司里的女无常,可不都是被逼无奈才去的吗?否则,无常这事情,见血、见人名的,是女人家该做的事情吗?   尤其两位师父这还是有爵位的,如此身份,就该娇养着,等着嫁个如意郎君,日后做个舒舒服服的当家主母。   ——柳小桑还有些没有跟任何人,包括她哥说的秘密,她其实还曾经看不起两个师父跟高兴。觉得他们明明有了这样的身份地位,却不会过日子,甚至不会养女儿。这样养着高兴,能养出什么来?日后怕是要被当然做笑话。当然,她不是不感恩的,所以她才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努力的引导高兴。只是在卢斯和冯铮明白表现出不需要的时候,她也不会再多说罢了。   柳邻邻就比自家妹妹直爽多了:“师父都那么说了,你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呗,至于我……我以后要入行伍!我脑袋傻,读书其实读不大明白,那不如就去当兵打仗去。咱们无常司跟边军的关系好,不会坑我。”   刚还为自己发愁的柳小桑顿时惊了:“哥哥你怎么这么想,你在无常司呆着,也比去边军好啊!你忘了咱爹娘当初怎么没了的?!”   “正因为记着,我才要给爹娘报仇雪恨啊。”   “爹娘的仇,不是让那时候的将军们都给咱们报了吗?”   “所有蒙元人,都是爹娘的仇人,不把他们杀光了,哪里算是报仇。”柳邻邻龇牙瞪眼,他其实长得挺乖的,如今这歪七扭八的表情,倒是多出来了一股子凶煞气,“况且,你当无常好当的吗?大师兄给我瞧过他的书,好家伙……那里边的东西就跟个天书似的。可大师兄说了,他们无常司是要办旁人办不了的案子的,若是这点事情都不明白,日后弄了一堆冤假错案出来,那对得起谁来?”   柳小桑咬了咬嘴唇,犹犹豫豫的问:“大师兄……是不是特意给你难懂的书啊?”   “妹子!你想什么呢?!”得亏柳邻邻知道自家妹子这想法要是让旁人知道了,绝对得不了好,所以强忍着没大声,但他脸色也实在是不好。   “无常……无常不就是一群捕快吗?原来咱们那地方捕快是个什么样子的,哥哥也知道。那差事,任谁做不好了?不过是……”柳小桑把话咽回去了,因为柳邻邻的表情是越来越不好看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哥,我知道,我说这些话不好听,但是……但是咱们不一样,咱们是寄人篱下。而且,大师父跟二师父也不欠咱们什么,把咱们弄回来就是为了点好名声,等咱们长大了,怕是随便就把咱们打发了。我还好,左右不过是家人过日子,你在军中,若是……若是你有个好歹,他们岂不是名声更好?咱们得为自己多考虑考虑。”   “妹子啊……哥是知道什么叫升米恩斗米仇了,可是,哥是真没想到,这么想着咱们恩人的会是你啊。妹子,你也说了,大师父、二师父人家不欠咱们的,那你觉得,要是人家真像你想的那样,就为了点好名声,那不如等我们长大了,随便让我去当个商铺的掌柜的,你呢,就找个还算过得去的人家嫁了。这名声好听不好听?”   柳小桑被柳邻邻猛地抬头:“我倒是真情愿他们那么办了,那至少过日子放心!” 第254章   “你管这叫放心?”柳邻邻气得胸口发堵, 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兄妹俩凑一块, 他妹妹给他做面片汤……   原来他家的面片汤, 就是一锅水,放点野菜,放一点咸盐, 撒上一把粗面擀出来的面片,娘还会给他们兄妹俩各打一个鸡蛋,出锅了,点上一两滴香油。原来他们那家里,这就是最好的吃食。昨天柳小桑做的面片汤, 其实也已经不是家里的面片汤了,因为那汤用的是鸡汤, 面片是细面, 里边不但有鸡蛋,还有肌肉、卤肉、铜钱大的虾干,大冬天的,却也有小葱, 有白菜,满满的一大碗,鲜香味美。   前些天,柳邻邻还觉得那面片汤好吃, 今日看着自己的妹妹,那鲜咸的味道反上来, 他突然就觉得不是味了。   柳小桑眼泪也下来了:“你以为我说这么多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柳邻邻深吸一口气:“妹妹,你想想若是没有两位师父,那咱们俩现在是什么样子的?莫说是好吃好喝还能习文学武,怕是我跟你,都不知道对方还活着,你在边城给边军摘菜洗菜,我大概就要做个乞丐四处流浪。若运气好,你能嫁个疼爱你的相公,却也要一生劳苦,我呢?说不准都长不到如今这么大,就已经是冻饿而死了。这做人啊,得知足。”   “什么叫知足?你会想过去,不就是因为你也觉得他们家这做派不对头吗?”   “你!”柳邻邻指着柳小桑,甚至起了扬起巴掌打人的心思,可是,他舍不得,毕竟这是他唯一的血亲了,“你现在是听不懂人话了,我不跟你说了。”   转过身,柳邻邻气哼哼的走了。柳小桑留在原地,下嘴唇让她自己咬的都是牙印,她也知道说的那些话不好,可她怕啊。她怕去当什么无常,又怕自己说不愿意,卢斯和冯铮就让她“消失”了。就像那个曾经的二师兄李三一样,那个人原来可是叫卢斯和冯铮爹和父亲的,那不比师父更进一步?可那两人说不要,那个人就这么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她那时候不怕给人洗菜,毕竟那时候日子是她自己过,可现在日子好了,却都是别人给的,一切都不由得她自主了……   卢斯哪里知道,他这一尽监护人的义务,为孩子们的未来考虑,反而坏了事,把柳小桑吓成这样?他现在还在挖空了心思,想着怎么在开阳挖出当年的线索来呢——其实顺着那条密道继续查,线索能得到的更多,可是关于密道的一切人证物证无常司已经都上交了。   就连陶国公家各处产业的管事人,也都跟着被抓进去,不在无常司的控制中了,所以想找当初那将尹带娣带出去,且一路带进了山寨里当盗匪的商队两队也是没办法了。   毕竟皇帝说了,不让无常司插手了,这是回护之意,无常司要是再掺和进去,那就太不识大体了。   只能是先把这边查到的事情送过去,其他的回来再说。   卢斯躺在床上三天,都没能想出来到底该怎么办,然后……太子来了。当然不是正儿八经的从大门进来的,而是跟在来探病的“胡大人家的家仆”后边进来的。   第一眼看见,卢斯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毕竟人有相像吗。可是那胡大人家的家仆一进门就退到一边,反而把太子让出来,卢斯这才确定,这不是相像,这是太子!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殿下?!”   “我是来探病的。”太子笑着道,“多亏了你,否则……”   “那是应该的,看见殿下在这里,我也总算是对周兄放下心来了。”   “怎么看到我来你反而对博远放心?”   “若非周兄无恙,殿下能来?”卢斯反问。   太子一怔:“还真是……他是没什么危险了,但是且得养着了。”太子大概是想起了当日的凶险,还有周安连连呕血的场面,面上闪过一丝伤痛,“过去是觉得身边带着人没用,碍眼,经过此事……我是明白了,每次都要跟着那多侍卫那是必须的。”   “说起必须的,殿下,您这回带了多少人出来?而且,你的伤可是在腿上,从门口到我这一条路走下来,伤口崩裂了可怎么办?”卢斯皱眉,对于太子跑出来看他的行为,一点都不感动。   太子翻了个白眼:“顺杆爬说的就是你这种的。放心吧,跟着不少人呢,不过都让我留在你家门口了,到你家里来,我是放心的。而且,我伤口好很多了,虽然走这一路确实挺疼的。我拖着这条腿出来,自然也不是只为了跟你到一声谢而已……”   卢斯闻言,抬手让房里的人都出去:“殿下,有什么事,说吧。”   “我怀疑,这些事是我娘的娘家干的。”   “魏家?那也是您的外家,您倒了对他们没好处吧?”   “但他们并非别无选择啊,就算我哥上不去,我……可是还有个弟弟呢。”   “您弟弟?八岁还是九岁的那个?”皇后三个嫡子,自然是前太子名声最响,但那时候还是瑞王的太子存在感也是挺强的,虽然都不是什么好名声。最可有可无的就是三殿下了。因为这位太小了,也没有什么早慧、神童之类的名声,也就是每年节庆的时候,会让帝后二人带出来,给朝臣皇亲们看看。   “八岁……吧。”太子也不是个好哥哥,没办法,谁让兄弟俩年纪相差太大呢,他们又不是普通人家得大的带着小的,别管过去的瑞王还是现在的太子,他一年见这兄弟的机会也不比朝臣多多少,“别管他的年岁,这事又跟他无关,是我外家干的!”   “……”   “你还真觉得跟我弟有关?他才八岁啊。”   卢斯摆摆手:“殿下,我想的不是跟三殿下有关,而是……我记着三殿下是被惠妃养着的吧?皇后娘娘……现在还是在惠妃那吗?”   这也是他从大脑的死角里头挖出来的记忆,属于是谁都知道,但谁都不在意的事情。皇后“崩”了,皇子还年少,自然得有人养育,皇帝就把孩子给惠妃了。当时还有一阵,所有人都以为惠妃就是下一任皇后呢,可是皇帝一巴掌就把自以为乖觉上折请立后的官员给糊死了,以后就没人提了。   然后没过多久,皇后又回宫了,当然,这事知道的人很少。卢斯就以为,这个三殿下交还给皇后了。可是现在想想,是不是他有点想当然了?   “三弟太小了,若是让他回到母后身边,还有大哥相伴,指不定就在什么时候给将真相说出去了。所以,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也可以让这个孩子跟着“死”去,但是皇室接二连三的死人,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而且,只有太子一个皇嗣也容易让朝臣动歪心思,虽然现在就已经开始动歪心思了,但到时候就得加一个更字了。   而且,这对这个孩子本身也不公平,他生在皇家,即便现在看起来还有些平庸,但说不定就是下一个靖王呢?即便不是靖王,他以后也说不定会做出一番事业来,没有必要,皇帝也不会扼杀自己幼子的未来。   “他是不知道,但是我记得……惠妃的娘家,是鲁平侯张家吧?”   “……”太子沉默了片刻,用很惊异的眼神看着卢斯,“你还是真敢说。”   “这不是你来问我的吗?”   对他的回答,太子还真是……挺感动。涉及宫闱之事,这都是很需要避讳的,朝臣在家里都不能轻易说,更何况是当着宫闱之事的主角之一?这些东西过去太子只敢私下里跟周安商量。卢斯这么“畅所欲言”,表现出的是一种对他的信任还有关心。   太子深吸一口气,也不枉费他拖着死疼死疼的腿来找卢斯。   “我还真没想过惠妃,这女人……我对她也没啥印象。”太子龇牙,“其实我真觉得我父皇娶了俩妃子,都是多余,何必呢?害人害己。”   “殿下,再深的话,就不是我能说的了,其实关于惠妃如何,也就是我的猜测,毕竟,要是您出事,最得力的就是她。不过,这个猜测也是有很大的矛盾的,那就是如果她知道太子活着,那么必然也能联想到皇后的死怕也不是真的。她并不理解陛下的苦心,那么把您弄下去了,她就不担心大殿下卷土重来吗?到时候,她……”   太子听着卢斯说也跟着点头,可是点着点着,他发现卢斯的表情越来越不对:“怎么了?”   “我……我想到一种可能,做下这些事的人真的能确定大殿下还活着吗?”   “啊?如果不确定,那他为什么……拉拢朝臣?!”   他大哥生下来就是太子,且一直表现优秀,他在朝臣中的声望是仅次于皇帝的,甚至可以说,在某些大臣眼里还更甚于皇帝。因为太子代表的是父死子继的纲常,伦理。他被刺,他父皇气的要死,可是到现在还没真正动手,就是怕把事情闹大了。   “还真有可能……”   “殿下,我想了个比较缺德的主意。”   “什么?”   “您找来大殿下……”卢斯跟太子一阵耳语。   “你小子胆子还真大!”此时此刻,这话不是太子说得,是皇帝对着太子说的,当然,不久之前,太子也确实对着卢斯说过。   “父皇,不过这事情……不管对方到底是真的知道大哥还活着,又或者对方只是利用这一点给自己拉拢人手,确实这件事,掀开来比闷着要好,而且,这么干,我大哥也能过了明路。”   太子注意到了,皇帝一开始确实是惊,但他那一声惊呼出口,表情就放松了下来,甚至还带着点欣喜。显然,他也觉得这个法子不错,可以一用。   “璧儿,这法子不是你想的吧?”   “不是。”太子老老实实的点头。   “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跟卢斯说啊。”   “父皇!”   “别担心,这……其实对你来说,是个好事。”皇帝抬头,他曾经也有个很亲密的好友,那种兄弟情谊,还让他一度误会,以为自己跟那人能够成为如父皇与大将军那样的伴侣,他自己是幡然醒悟,却误了别人……那个人是这辈子让他最愧疚悔恨的人了,“不过,好事归好事,你们俩都要有分寸,不要日后后悔。这是为了你自己号,也是为了保全他们。”   皇帝觉得,他最羡慕他父皇的一点,就是为君者不一定就要做个寡人。父皇不但有大将军,还有一二亲近的大臣。虽然他跟梓潼如今也算是心结尽解,但多少还是有点往昔不再的感觉。至于能为友的臣子,更是没有。   可的这个他儿子好像是比他幸运,只希望他们这一生都能不改初衷。   “谨受教。”太子恭恭敬敬的对着皇帝行礼。   皇帝点头:“这件事,你们就只光想着好处,就没想过坏处吗?”   “啊?是……朝臣……”   皇帝摇头:“是你大哥啊,他既然能过了明路,你觉得他还会继续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吗?”   “父、父皇,那不是我大哥吗?况且历朝历代,那么多与帝位擦身而过的皇子,其实真正造反的没几个。再况且……我无后啊。”   “唉!回你的东宫找周安去吧!”   “是!”   “还有,这件事,你出了朕这里,就忘了,日后不管朕怎么办,那就都是朕的想法了,知道了吗?”   “父皇……”他们要干的事情可不是好事,其实现在已经可以想象,这件事很有可能引起朝堂上的各种猜疑,民间的各种传说故事,甚至,很可能几百几千年后,还会有各种野史流传。   “你担不起,况且也能让你哥安稳些,对谁都好。”   “是,儿臣遵旨。”   “行了,现在没事了,滚蛋吧!”皇帝挥挥手,把太子赶走了。   太子不知道,他前脚赶走,后脚前太子就从耳房绕出来了,一出来他就跪在地上:“父皇……”   当然不是他故意偷听,而是皇帝也没想到太子来是说的这件事,他方才挥退下人,自然不可能把他大儿子挥退了。等到前太子觉得不对的时候,该听的已经都听了,他再跑反而是惺惺作态了,还不如现在出来认罪。   “都听见了?”   “嗯。”   “主意虽然不是你弟弟出的,但是他得了主意就一脸高兴的来说,说明他是很认同的,他也是很希望你能够重归白日之下,一展抱负。”   “二弟的心胸,儿臣不如……”前太子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他是真的佩服,易地而处,他可真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胆子能让自己曾经占据大位和大义名声的兄弟重新站起来,让他还有条命就已经足够宽厚了啊。   “朕也不要你佩服他,朕要你想好了,你再回来,那身份可就尴尬了……你要回来了吗?”   “……”前太子明白了,这是皇帝先别让他只想好处,他回来了也不再是太子。他得正儿八经规规矩矩的对现在的太子,他的弟弟行跪拜之礼,他是一个彻底的臣子了。而不像是现在这样,虽然他只是一个白身,可是他的弟弟其实还在敬着他……想到这里,前太子脸红了,“臣,本该就是臣。”   “下去看看你娘吧。”皇帝让大儿子走了,他自己也没在御书房坐多久,一会就转身去了后宫,他去找惠妃了。   其实皇帝的行事方式跟卢斯有点相似,当一件事发生,他首先想的是在这件事的背后,谁是最大的得利人。只不过,卢斯再这么想之后,紧跟着的就是去找证据,以寻找出最后的真相。皇帝不是,他紧跟着思考的是,这件事的后续,该怎么样处理才能给他自己带来更大的利益。   所以,皇帝也怀疑这件事跟惠妃有关系,可是,朝堂上已经几经清洗了,虽然他也下旨开了一届恩科,但这顶上来的都是年轻的官员,冲劲有余,经验不足,他们还需要时间,老一代的也不能彻底给刷没了。   所以,动的人不需要多。那么想要彻底终结这件事,还是把根子除掉为好。   皇帝没让人通报,但他知道惠妃一定知道他来了,毕竟这是宫里,他身为皇帝堂而皇之的一路走过来,惠妃不知道才是怪了。   还没到惠妃的宫门口,就能听见叮叮咚咚的琴声,这弹奏的手段稚嫩无力得很,必定不是惠妃,而是……老三吧?   果然,进了宫门,就见惠妃在院子里搭了棚子,三殿下坐在那一架小小的琴后头弹奏,惠妃自己坐在一边一脸笑意的倾听。   “大冬天的在外头弄这个,小心冻了手。”皇帝这话说的,可是一点也不风雅。   惠妃仿佛此时才看见皇帝来了,大惊之下行礼。三殿下也乖乖巧巧的跪下。   皇帝没搭理惠妃,只道:“老三,过来。”   “父皇!”三殿下站了起来,开开心心的跑过去,抱住了皇帝。惠妃在那跪着,张嘴想叫住三殿下,可是迟了一步,她又见皇帝抬手摸着三殿下的脑袋,只能把嘴闭上,摆出一脸笑意,看着父子俩——只不过她现在还跪着,所以这场面就有些怪异。   皇帝摸了摸三殿下的脑袋,又把他的手拉起来摸了摸:“手这么亮啊,仔细生了冻疮。以后大冬天弹琴去屋里弹,做什么非得折腾到外头来,吃了一肚子冷风,小心生病。”   他不喜欢惠妃,也就是因为这一点。刚嫁进来的时候就喜欢端着,还喜欢附庸风雅,皇帝怎么看怎么觉得她这个人假,又跟皇后处出了感情,也就晾着她了。   拉着三殿下,皇帝直接就进屋去了。惠妃带着婢女跪在外头,皇帝不说话,他就不敢起来,眼睁睁的看着皇帝拉着三殿下走了,她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却也不敢起来,只能干着急。   到了屋里,先让三殿下喝了热姜汤,看小孩是真的暖气来了,方才问:“老三,你喜欢你靖王叔吗?”   三殿下有点意外皇帝竟然问这个,他懵懵懂懂的点头:“喜欢啊,靖王叔是个大英雄。”   “陈叔叔呢?”   “陈……”三殿下大概是一时没想到陈同是谁,懵了一阵儿,“哦!喜欢,陈叔叔也是个好人。”   不过三殿下还小,虽然已经有了藏心事的自觉,这做戏的本事却还没学到家,他脸上的为难还有反感,皇帝很清楚的看出来了。心里叹了一声,皇帝本来想的,是把这孩子过继给靖王。可看他这样子……算了吧。   他那王弟跟陈同好不容易能过上舒心日子了,陈同那身体即便是调理好了,也得养一辈子的。别回来因为多了个不能朝一块用心的孩子,回来再让陈同弄得身体不好。反正,绝嗣的王府又不是这一家,那不是还有个平王府了吗?   “老三,你年纪也快到了,该封王了。”   三殿下一听,顿时大喜:“儿臣谢过父皇!”   “快起来,快起来,你也不问朕要给你封个什么王啊?”   “父皇那么宠爱儿臣,必定是个好的。”   “嗯,确实是个好的。你以后啊,就是平王了。”   “!!!”三殿下脸色顿时青了,“父……父皇?”   从这就能看出来,皇家果然是早慧,三殿下年纪小,可不代表着不懂事。 第255章   封王的封号是有很多忌讳的, 基本上一个朝代由圣转衰,都极少会出现两个相同封号的王爵。尤其是平王这种名声奇差, 全家灭门的, 给他这么个封号,这是暗示着他以后也像平王这样的下场吗?   又或者不是同封号,根本就是让他给平王承嗣, 那就代表着从书面上来讲他爹都不是皇帝了,以后他算是平王的儿子了?!   “嗯,知道你高兴,放心,过两天圣旨就下了, 别急。而且,你也不用像历代平王那样到外地就藩, 在开阳住着就好。”   历代平王……这是要把他出继啊!   三殿下整个就呆住了, 站在那,他孩子的本能告诉他现在该大吵大闹,可是他生于皇室培养出来的理智告诉他,吵闹是没用的只能让事情更糟糕, 他得想办法,他得想办法,可是是什么办法呢?他不知道。   皇帝又摸了摸未来平王的头,他是自责的, 做个皇帝他自认为是合格的,但是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他却是不合格的, 除了长子,他忽略了次子和幺儿的成长。幸好次子依旧长得茁壮,可是幺儿……这些年正好事情多,没顾得上多加看顾,结果,这乍一看才发现,这孩子不知不觉间,心被养得大了啊。   可是这时候没办法,要是寻常的人家,还能干脆就把家产分成三份,谁也别多,谁也别少,然后让他们三个各自奋斗去。可若是这家产乃是一个国家,这该如何拆分?来个划江而治,南北分割吗?那又何来一统江山?百姓岂不是又要遭受连年的战火。   所以,他的孩子,永远只有一个能坐上那把椅子,其他的,再怎么委屈也只能憋着!   皇帝不欲再说,直接站了起来。三殿下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拽住了皇帝的袍子:“父皇!为什么啊,父皇!儿臣做错了什么事吗?!父皇!儿臣……儿臣不要做平王!”   他一直是个乖孩子,无论当初太子和皇后还在的时候,还是现在,他一直很乖。他听母后的,听皇兄的,母后和皇兄都没了,他多了个妃母,很久很久都不见父皇来,他也依然很听话,妃母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可是到底为什么,他终于见到了父皇,却是这么个结果呢?   为什么他的父皇要将那个恶臭流脓的王爵,硬塞在他的头上呢?!   可皇帝一旦狠起心来,那就没有谁能够改变他的决定。他一把拽开三殿下的手,把个小孩子推开,然后扬长而去。三殿下的直接崩了一点,血流了下来,这小孩一辈子都没这么疼过,他尖叫着,叫父皇,可皇帝依然没有回头。   惠妃早就听见里头的闹腾,跪在外头吓得发抖,看皇帝出来了,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头磕下去。   皇帝在她身边停了一下:“等过几个月,平王出宫建府了,你也跟出去,让他侍奉你养老吧。”   平王?这是什么恶心的封号啊。出宫建府,八岁的孩子,就算是有了封号,不是也该在宫里住着吗?现在的太子原来还是瑞王的时候就住在宫里啊。靖王也在宫里住了很久啊。而且,谁听说过皇帝还在位的时候,让自己的妃嫔出去养老的?!   惠妃想说话,可是皇帝已经匆匆离开了这处他久久不来的宫殿,惠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内宫里的事情,卢斯不清楚,不过他也正面对两个女人,冯玲玲跟他姐姐红线。   “你这是怎么弄的啊?伤成这样了,也不跟我说一声。”红线没哭,但也急的眼圈红了,一开始还是关心的念叨,后来就成了埋怨了,“前几回也是,等我知道的时候,你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玲玲来卢斯不意外,这妹子总来,尤其是卢斯和冯铮出门在外的时候,她会回来看看孩子们,她基本上就等同于一位家在外头的女主人。可是红线,她可真是……好久没来了啊。   刚见面的时候,卢斯甚至忍不住从恶意的角度去揣测,可是揣测半天也揣测不出啥来,红线的夫家秦归,秦归老老实实的在他们无常司的军训基地卧着呢。而且红线的娘家人就是他,婆家那边秦归是个孤儿,也不存在什么家里有人犯了事,求到无常司来。   所以,红线这是干啥呢?   他这怀疑的眼神大概是太明目张胆了,红线想不看出来都难,她站了起来:“看你大体没事,也没缺胳膊断腿,我也就放心了,你好好养着吧。”   玲玲站起来,赶紧追出去。片刻后回来了,看着卢斯的表情是一脸的不赞同:“二哥,你做什么呢!”   “我怎么了?她老长时间不来,突然来这一趟,还这么……我能不怀疑吗?”   “她是没来,但是逢年过节,该有的礼也没缺啊。”   卢斯刚想反驳礼和人根本不是一个意思,但突然反应过来:“玲玲,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怎么也学会打哑谜了?”   “大姐……刚嫁过去没多久,你们就高升了,还带着秦归一块,那时候有人说话可难听了。不过,说话的都是些妇人,我们也不好与你们说。后来,大姐就不敢来了。我出嫁之后,去了好几趟,大家说,大姐夫老实干事就好了,她去不去无妨。可但凡有点事,她都向我打听你们,就那次你们送粮……大姐哭了不知道多少次,为大姐夫的少,倒是为你们俩的更多。”   卢斯心说:傻妹子,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不过这话不能说,否则这事就没完没了了。卢斯就想着怎么转移话题,然后他就就发现,玲玲的这个坐姿……不太对。   “你又有了?”   “嗯。”   “不是跟你们说了,别这么快有孩子吗?”玲玲跟孙昊,夫妻俩感情好,孩子也是一个接一个的生,一开始两边的人都很高兴,可是孩子生多了,那就不高兴了。   别说是这年头,就是卢斯那年头,女人生孩子,那也是走一趟鬼门关。卢斯之前的兄弟结婚之后,老婆生孩子。他看着他们每天陪老婆去挂水,因为怀孕原来健康的身体怀出糖尿病、高血压的比比皆是,更有不少生孩子之后落下腰腿毛病的。   玲玲这个三年抱俩还算正常,但眼睁睁的就要朝五年抱四个去了,身体哪受得了啊。   “可是我吃药……”   “让他吃药啊!”刚才是卢斯心虚,现在就是卢斯有底气了。   “怎么能让他……”玲玲以为卢斯是在说笑话,笑了一下抬头一看,卢斯脸色极其正经,赶紧闭了嘴,把头低下去了。   “本来就该让他吃!算了,等回来我把他叫回来,亲自跟他说。”   “别!要不……我给他聘个小的回来?”   “……”卢斯深吸一口气,“哪学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也别回家去了,就在这住着!明天就把孙昊叫回来了!”   “二哥……”   “二什么二!我睡觉了,你去自己房里歇着去!”卢斯是半真半假的,把冯玲玲轰出去了。   她出去,卢斯真的就叫人把孙昊叫回来。吩咐完之后,他就躺在床上,想事。想着想着,他就爬起来了,想进宫,可是撑着身子发了一会呆,他就又躺回去了——现在不是时候。   回到冯铮这边,他已经将捕快们都请回来说话了。关于每年送两批流放囚犯这件事,当地的捕快们还真有说法——因为顾县是开阳附近最穷,最小的县,所以捕快们的油水也最少。而押送流放犯人这件事呢,从来也都不是一件好差事。   押送犯人除非是遇到家里有钱,又愿意花钱的,否则不一定有钱那。并且,很可能押着犯人出去,然后遇到点什么事,就死在外头了。所以其他地方的捕快都不太愿意干这件差事,一来一回少说就得近俩月了,辛苦不说,留在自家的小县城里,干点什么弄不来这些罪人给他们的油水?   他们宁愿花点钱,让其他人干。这个其他人当然不能够是白身,而是那其他地方的捕快。原来是送到半路上,有那穷县的就把人接过去了。后来跟顾县的搭上了,顾县虽然因为也是开阳地界,要的钱多点,可是近啊,把人朝这一放,转头就走,来回一趟也就是两天,谁都愿意花这个钱。   这样的活,他们已经干了有三十六年了。   这种说法,冯铮还真挑不出错来,因为这人一说,冯铮就想起来了,他在食谷县的时候,也听说过。只是这对于食谷县的捕快来说,乃是肥差,他最开始是小捕快当然轮不上。后来突然就连升几级,跟着卢斯一起东跑西颠的查案子,也顾不上。   正在冯铮以为这线索又断了的时候,当地的捕快竟然拿出来了厚厚一摞的卷宗。言道这就是从三十六年前,他们头一回给人流放犯人时,就由当时的老捕快记录下来了。所有犯人的姓名、年龄、容貌特征、所犯何罪、在何处被判罪,又要发往何处等等,全都记录在案了。   说是当年的老班头就是怕出事,所以挨个的都给记录了,后来就在他们顾县的捕快中变成了惯例,全都留下了记录。   冯铮对当年的那位老班头赞了一声英明,知道老人家不在了,有些遗憾。但是对这当地的捕快,倒是多了些好感。   然后就简单了,但是也麻烦了,如果要查,那不只是查当年的那位老人的三哥,其他所有人也都要查。毕竟,那三哥要真是冤枉的,或是让人用什么手段掺和进了流放犯里,冯铮可不相信那是只有一次的事情。   这些流放之人都是要留档的,即使是三十六年前的档案也必须在,否则那就不是监管不力的问题,而是玩忽职守了。   昱朝的流放,主走两条线,一条是西南,一条是北边,都是与外敌对峙的地方。这些罪人流放过去,不是当兵,而是当军奴的。他们干的都是体力活,挖坑筑墙、开挖水渠、耕种粮食,都干。   若是两军对峙,偶尔也会让这些人去做了炮灰。   所以流放出发地有底档,接收地有底档,转收地也有底档。三十六年的流放之人,这是数量极其庞大的一群人,可是想要查的话,还真不算太难。   这牵扯的人极广,冯铮只能先上书刑部,希望刑部能下批文配合。   刑部的回音还没下来,三殿下就先变平王了。虽然有封地,但封地不归他管,按照皇帝的圣旨所言,他终生都不得出京。   惠妃也被平王“接”了出来奉养,有人说是平王孝顺,但不只是大臣们心里不对劲,就连老百姓也觉得怪——皇帝老儿还在呢,怎么就把妃子接出来养老了?莫不是这妃子年纪太大,太丑了?   没过几天,就有言官上书,有勋贵子弟于青楼内为争抢一红女支而大打出手。   这不是常事吗?每年没几个纨绔子为了抢女人把人脑袋打成猪脑袋的?反正他们也有分寸,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不会牵扯到外人。打完了,该赔偿也会给赔偿,其实不碍着谁的。   其实言官也知道这是常事啊,而且年底了,谁不想过个太平年啊。但身为言官,他们又不能就这么直接闲下来,所以也就半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以表示自己还在努力工作。   可谁知道,就这么一件平常事,让皇帝雷霆震怒!大朝会上拍桌子骂!从这几个勋贵不学无术开始骂起,突然就引申到别人了,尤其是已经没剩下啥的承恩公府,也就是“已故”皇后的娘家,被皇帝指着鼻子一通骂。   最后除了承恩公因为顾念皇后没有削爵,但是削了俸禄,其他还有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勋贵都跟着被削了爵位。   不知情的人莫名其妙,还忧心忡忡:“陛下,这是怎么了,突然有了迁怒的毛病了?不行,我得上书去!”   多多少少猜出来点事情的人,赶紧劝住:“闹不清情况就别跟着瞎掺合,陛下是迁怒的人吗?至少等等,再看看吧。”   有冷静的就准备再看看了,但还有愣头青上书,不过这些上书都石沉大海。那些被削爵的勋贵也都没动静,一个个都老老实实的在宫门外叩拜谢罪。大多数还都关门闭户,约束子弟,简直是安静如鸡。   见此情景,除非是少数傻子,其余大多数人都明白了,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是已经是发生了大事,不会是跟太子遇刺有关系吧?   越来越多的人,变得安静如鸡了。   果然没几天,以君前失仪为由,皇帝砍了自己的的两个大舅哥。   失仪这个罪过,历朝历代都是皇帝最好用的罪过,因为这个罪过的量刑非常的宽松,最高能够说成是大不敬,诛三族都没问题,最低罚点金,闭门思过三两天,也就没什么事了。显然,魏家这个不算是最上,但也是上上了。   以魏家为开始,又揪出来了一长串的勋贵大臣,其中不少直接砍了,但也有让拿银赎罪,或者是可以削爵保命的。   总之是勋贵被洗了一把牌,不过真正老老实实或是忠心办事的人,没谁被牵连进去。但即便是如此,也是越接近年底,众人的心情越紧张,整个开阳的环境越紧绷。   冯铮拿到了刑部的批文,是个“准”,另外还得到了卢斯的家信。可冯铮没让送批文的无常离开,而是问他开阳的事情。   “……伤势好很多了?”   “是!临来的时候,卢将军还对着属下撩了衣裳,就是让属下看看的。淤青已经下去很多了,骨伤属下不会看,但敲着将军已经能下地,应该是无妨了。”   听无常这么说,冯铮终于松了口气。   “还有,卢将军说,要是再过半个月,他就能过来帮您了。”   “也好。”冯铮笑得更开心了些,他这边一个人是有些挠头。下属离开了,冯铮才看卢斯的信,看了两眼,冯铮脸红了。   卢斯那两笔字啊,如今勉强是比狗爬好点,变成猫挠的了。就这笔臭字,卢斯写的都是:每日孤枕,夜里冷得很,我想你热腾腾的腰,我弟弟也想你暖呼呼的腿……   冯铮从头看到尾,脸红得都能嫡出血来了。他站起来——裤子有点别扭——想把这信烧了,可是信都挨到烛焰旁边了,他又不忍心了。毕竟是师弟寄过来的信,虽然这内容无耻了些,可其实也是真情流露,更何况……师弟想,他难道就不想吗?   这些天都忙于公事,没动那个心思,如今让冯铮这封信勾起了心思,一股热气到处乱窜,冯铮把信折叠好放在怀里,沐♂浴去了。   浑身冒着热气,略微喘息的坐在浴桶里,冯铮就在想那个石矿的事情。非得说顾县有什么特产,那就是石头了,可惜,不是什么好石头,石雕之类的手工艺没有带动起来,就只有下苦力切割的大石,割下来之后,也就是开阳附近用来铺路的。   这差事太苦,一个不小心还容易缺胳膊断腿的,即便是顾县,也都少人干,所以都是罪过稍轻,不需要流放,但是被罚苦役的罪人,被弄到这里来开石头。   最近这两年,被罚来的人还不少——无常司有功劳在里头啊。   若是伪装成被罚苦役的罪人,进去了到底怎么样,外人可就不知道了。毕竟石矿少有人去,石矿里头囚徒和看守也是泾渭分明。   冯铮的头靠在浴桶壁上,抬头看屋顶。其实即便卢斯没有来消息,他也准备明天派人去石矿。因为石矿也是最后他认为的可能藏人的地方了,如果石矿还没有人,那么,他最初对蓼仲谨依然留在顾县的猜测,大概就是错误的了。   毕竟这都快一个月了,躲藏这么长时间,一点都不露马脚,实在是不太可能。   换言之,很可能因为他的判断失误,让蓼仲谨已经逃脱许久了……   把头抬起来,冯铮在浴盆里抱住自己的双腿,明明刚刚纾解过,可是他的心情,却有些不太好。   第二天天还灰蒙蒙的,冯铮就带着人出发前往石矿了。   顾县通往石矿矿区的是一条很平坦齐整的大路,这是经年下来,让运石料的大车碾压出来的。一直走到了晌午,才能见着远处几座跟旁的山不大一样,上面有着明显“补丁”大山。再近一些,就能看见那补丁上还爬着“蚂蚁”。   他们这石矿场也是有岗哨的,毕竟里头的都是犯人,说不准就有个劫囚啊啥的。等到更近了一些,就有矿场里头的差官迎出来了。这里的看守穿着捕快的衣裳,带头的也被称作班头,也是听各地衙门的管,可却不归在三班六房里头,而在当地驻军的衙门那边拿钱,也算是管理混乱的一种表现了。   这班头姓柴,黑胖黑胖的一个人,一般的胖子是一个顶俩,他是一个顶仨。朝石矿场的大门一站,就跟一堵墙似的,真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冯铮没忍住,看了一眼他腰上的捕快铁链。   寻常捕快是腰上缠绕得规规矩矩,密密麻麻,就跟个铁腰封似的。还有让他缠了多年的,卢斯的细腰,都要比旁人多缠一圈,不过那腰细归细,却也有力得很,用起力来……   “咳!”冯铮暗骂自己不务正业,这时候怎么还能想那事?   不过这个柴班头是真的胖,他腰上那铁链子缠了两圈就算完了。   在这种地方胖成这样,想不以貌取人都难啊。 第256章   “小人柴大勇, 见过将军!”这位柴班头仰着他那张锃亮光滑的脸,谄笑着, 带人向冯铮行礼, 他身体胖大,跪下去极其艰难。   “嗯。”冯铮很有官威的点点头,“本官看你行动不便, 那就不用跟着了。”   他带着人下马,从侧边就进了这个石矿场。柴班头只是跪下就呼哧带喘,无常都从他身边走进后头的大门,他手下要过来搀扶他就得穿过无常的队伍。不过此时他那些手下都一个比一个规矩胆小的在地上跪着,没人敢站起来。   无常大部队走完了, 却还有两个小旗的人马,直接在门口站着把门了。   有个带队的小旗道:“还不快把你们柴班头扶起来?总怎么跪着, 像什么话?”   那群看守才屁滚尿流的爬起来, 搀扶他们柴班头,那可真是好家伙,六七个人一起上,才把人给扶起来。起身的柴班头, 又喘了一会,这才对着两个把门的小旗拱拱手:“两位无常爷爷,小的几辈子人都在这穷乡僻壤、鸟不拉屎过活,如今突然迎来了诸位爷爷, 心里高兴,却又惶恐得很, 还请两位爷爷给小人透一透风,这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柴大勇说得恳切,他话没说完的时候,就有手下凑过去,跟两个小旗“握手”。那两个小旗也没拒绝,接了递过来的小荷包。其中一个便道:“柴班头,其实这事情还不好猜吗?只是我们大人疑心有人躲在你们这石矿场里而已,你也不用担心,让我等翻找一番也就罢了。”   “咦?可小人这石矿场里的都是在案的罪人,大人想要找谁,只要知应一声,便能将人调去了,何必调人来找呢?”   两个小旗却是只笑,并不说话了。   柴班头也不多言,宫拱一拱手:“多谢两位大人给小人解惑。”转身匆匆忙忙的带着人走了,只是身材所限,再怎么匆忙,这速度也都是快不上去的。   柴班头挪着走了,还是留下了看大门的守卫,不过这些守卫都离得无常远远的。守门的两个小旗就凑到了一起,看彼此手上的荷包。   “哟?五两,不少了。”荷包轻飘飘的,两个的里头都是一张最小额的银票。   “你说他这石矿能有多少油水?”   “私底下卖点石头,再加上刮一刮罪人的骨头,油水该是不少的。给咱俩这么多,刚好是不多不少。”   “刚那柴班头说几代人都干这个,里头的门道、人脉,看来也是门清的。”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把一票赛在怀里了。这个回去是要交工的,并非无常司都清正廉洁,实在是他们接手的案子,若是大案,那就是通天的事情,他们若是愿意,倒是一次就能拿够一辈子的吃嚼,可也得有名花用啊。即便是小案,那也是让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收了银子就得给人办事,到时候让上级翻出来,那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莫说是无常做不了,想回去当捕快也是妄想。   做了无常就有个儿子能脱了贱籍,无常本身的银钱更是不少,逢年过节的时候甚至宫里头还都有赏赐,既有实惠又有荣耀,没必要为了这几两银子,把自己的前程都搭进去。   更何况,他们收下的银子若是交公,十两以下的,上边那边记录一下,还会给他们发下来的。所以这交公也就是做个样子。   且说冯铮带着人进了石矿场,用了大概一个时辰,整个石矿场的犯人与看守便都被召集到了一处。这里的犯人可还真不少,冯铮算一算人头,至少三百。   看守不用多说,反正一个个的看起来面貌便极差,浑身酸懒肉的那种。犯人则很明显的分成了三类,最多的一类衣不蔽体骨瘦如柴,仿若喘着气的饿死鬼,麻木呆滞的眼睛看着四周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第二类虽然少不了脏污,可至少身上衣衫齐整,身体也算健康,也就是畏缩一些,其余的看着跟普通人没啥两样。第三类,则都是长相不错的……   这三类自然就是没有孝敬或者孝敬太少、孝敬足够、用身体换好处的。   “我无常司到此缉拿人犯,若有提供线索者,可允尔等提前归家!”冯铮站在前头,亮开了嗓子道。   “轰——”下头再麻木的人听到了这句话也都闹腾了起来,可闹腾就是一瞬,很多人很快就闭上嘴,低下了头。   毕竟这说的是“提供线索”,还说的是“可允”,他们还并不知道要提供什么线索,也不确定自己提供的线索是否能够让他们回家。如果说了,但是没能回家,那留在这里等带着他们的,岂不是又一个地狱?   他们闭嘴,有的人是要听更多的讯息,有的则是在希望升起的一瞬间,就丧失了追求希望的勇气。   “有姓廖名仲谨者,犯下十恶不赦之罪,逃入此地!他身长五尺三寸……”冯铮看众人安静下来,继续大声的将蓼仲谨的面貌特征讲述出来。又有无常在这些罪人与看守中间来回走动,这些无常都是曾经见过蓼仲谨的。   毕竟无常里开阳各个衙门的都有,因为各种原因见过蓼仲谨,记得他长什么样的都让冯铮带出来了。   趁着这个时候,有无常过来道:“将军,还有四个人没出来。”   “四个人?”   “都是病了的,三个都是犯人,还有一个说是这里的副班头。”   “这里犯人病了还给医治?”   那无常脸上略微有点尴尬:“是……是那个病了的。”   冯铮也不是纯洁小宝宝,看下属这表情,顿时就明白过来那个是哪个了。   “让个认识蓼仲谨的兄弟去看看。那副班头又是怎么回事?”   “说是摔了一跤腿断了,不过那副班头也是个大胖子,只是比他们那班头瘦一点有限罢了。”   “也是胖子?”冯铮脑海里隐约有什么闪过,不过他没能抓住,“带我去见见那位副班头。”既然有所感,还是亲自去见见的好。   “是。”   柴班头这时候也总算是让收下搀扶着来了,听说冯铮要去见副班头,他自然是一叠声的求着要跟着一起去。冯铮也没拒绝,便让他跟着了,还很体贴的放慢了走路的速度,否则这一步一挪的人实在是跟不上。   “让将军见笑了,小人这也想把这肉减下去,可小人真是喝口凉水都长肥肉,小人的爹在世的时候就说,这要是遇见灾荒年,小人那就是让饥民当肥猪给宰了的命。”柴班头嘻嘻笑着,一个劲的用帕子擦去脸上的油汗。   “柴班头,本官见你这矿场里头,却只有那一处有个住人的院子,这些囚犯都是住在哪里的?”那院子也就是让看守们都住下,这三百多囚犯如果想住,那怕是就得像咸鱼一样一个叠一个的塞进去了。   “启禀将军,那边山头下边有两个大洞,囚犯多在那边住着。”   “本官进来时看见,这矿场的明暗哨卡也是极其精巧,不只是出于何人布置?”冯铮睁眼说瞎话,虽然这里明哨暗卡都有,箭楼岗哨也不缺,可在他这个见识过大昱最精锐边军的人看来,就有些纸上谈兵的意思——外行人看着戒备森严,威武霸气,内行人来了,分分钟跟撕纸一样,就破开了。   “谢将军夸奖!”柴班头笑的憨厚中带着得意,“小人祖上也算是刀砍出来的前程,都是小人的爹还在世的时候教的。”   “原来如此。”冯铮笑笑,不再多言。   还没到副班头住的地方,那位副班头已经被人抬了出来。这人果然也是个大胖子,让冯铮与众无常哭笑不得的是,这位副班头让四个看守抬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棍,他把两条胳膊架上去,就这么把他给架出来的。   “不用行礼!”远远的见着人,冯铮匆忙道,他是腿断了,这么重的身子一下拜下去,可能就得再叫八个人,才能把他抬进房里去了。   “多谢将军体恤。”副班头喘着气拱手为礼,这张胖脸看起来竟然格外的老实诚恳,“小人梅见财,见过将军。”   “还是将你们副班头搀进房里去吧,他这个样子单腿站着,实在是不方便。”有个挺文雅的姓,却配上了那么一个世俗的名,也是古怪。另外,这个梅副班头,长得跟柴班头还真像,尤其眼睛和鼻子,又都是一样的胖子,只是梅副班头着装打扮更邋遢一些,不过他有伤在身也是情有可原,若不是这两人姓氏不一样,冯铮还以为他们是兄弟。   “多谢、多谢。”副班头又是连连道谢,那木头棍子让人拿走了,有个壮汉看守过去让副班头扶着肩膀,副班头这么一跳一跳的,虽然累,但看起来还挺灵活的就进屋去了。   副班头的住所也不分什么厅堂,就一间屋,里头摆着床,床头放着个大柜子,外头是一张四方的桌子,四条凳子。冯铮在凳子上看了几眼,这屋里的凳子都比寻常人用的凳子宽,凳子腿也格外的敦实,这样四条凳子连起来,平常人都能直接当床用。   还有那床,人家的床脚都是木头的,他的是石头的,而且别人那是床有四条腿,他这个是有六条腿。   副班头一开始是坐在凳子上的,冯铮便道:“梅班头且歇着吧,本官也不打扰你了。”   话说完,他就退出来了:“柴班头,你也去休息吧,不用陪着。”   “这怎么能行?”柴班头话虽然这么说,可是他喘的已经越来越厉害了,汗水擦之不绝,嘴唇发紫,光站在那就打哆嗦,他这样子看着的都觉得吓人,好像随时他都要去了一般。   于是柴班头也还是让人搀扶着走了,冯铮看着他的背影,他走起路来左摇右摆的,两边搀扶着他的看守也被他挤得东倒西歪的。   “将军?”边上的无常见冯铮看一个胖子的背影看得入神,忍不住叫了一声。   冯铮回过神来,然他们叫过来几个个认识蓼仲谨的无常,那人来了,冯铮问:“蓼仲谨若是胖了,那你们可还能将人认出来?”   “胖了?”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话一问,就知道自家将军在怀疑谁了,可是吧,他们还真认不出来。   “虽然说任何人都不一样,但柴班头这情况,怎么看都像是不习惯自己这一身肉,行走起来掌握不了平衡。若他一辈子都是胖子,不至于如此吧?且这矿场的布置,虽然稚嫩,但也能看得出来几分正正经经的行伍风范。我朝的捕快许多都是开朝的时候让老卒自愿担当的,他说是行伍世家倒是也说得过去,但是,老卒自然也是国之基石。可若他家只是寻常兵卒,那他刚才的那股子骄傲劲就有点不对了。”   不只是骄傲,柴班头那是非常的得意的。倒不是说家里长辈是老卒就不该得意。但是当着一个将军的面,为此而洋洋自得,不是柴班头这样的人能干出来的事情。要是换个人,比如浑身热血的年轻人,为自己的先祖而得意,那冯铮是很高兴而理解的。   他自己不也并不因为自己家里世代都是捕快贱籍而羞愧,反而骄傲不已,因为他知道他们家都是好捕快。可这种骄傲,他也是要分这不同的人,才会展现出来的。   众人听罢,也都点了点头,有个无常道:“那蓼仲谨……原先也算是面貌俊秀,要说他胖了……”稍微胖一点倒是还好认,可真要是他胖成了两个班头那样,五官都胖的走样子了,那还真是认不出来。   见无常们一个借着一个摇头,冯铮非但没不高兴,反而还很开心的笑了笑。这说明无常不是那种听任上官猜测,就能随便攀咬的人。即便这个案子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谁都想回家去,可他们现在还是摇头了。   “让人去顾县找个认识这两个班头的人,再给开阳去封信,问问他们,这位蓼仲谨的身上,有没有什么记号?另外……你们也找一找那个木憨头。”查案卷的无常们,虽然是着重查的木憨头那几年的犯人——木憨柱已经记不清楚确切的年份了——可到现在还没查到人,虽然不能确定木憨头在这里,且以现在这地方的艰苦环境来说,一个人很可能活不到现在,可凡事都有个万一,“另外,让那些犯人开口,不管是不是跟这个案子有关的,只要是有违法之事,他们只要开口,我们就管。”   “是!”   顾县来人是最快的,看见柴班头,当即便点头道:“对,这就是柴班头。”   冯铮却让他们又去见梅副班头,看见梅副班头,就有人露出犹豫之色了。   有比较实诚的人便道:“启禀将军,小人等一年也不一定能见着班头一次,这可真是……分辨不出谁是谁了。”   石矿场的看守们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天到县上去,吃点好的,找个暗门子疏散疏散。可是石矿场的两个班头,并不常出去,外人只知道他们身子太过胖大,不好移动,这来回一次路又不近,所以才不出矿场。   仅有的几个认识他们的人,也是县里每年来这里收税的税吏、买过石料的商人之类的,税吏是一年就匆匆见一次面,几个石料商人也是致开头见过一次,后头买卖就都是班头们的手下人负责了。   梅副班头坐在床上,看着一群人呼啦啦进来又呼啦啦出去,一脸茫然:“冯将军,这是怎么了?”   “找个人而已,梅副班头无需担心。”   “找人来看小人?可是小人……”梅副班头还要说什么,可是冯铮已经出去了,只留他一个人坐在里头。   冯铮站在外头看着天空,他也有点拿不准,这到底是真的有问题,还是自己不想承认失败,所以非得抓住这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站了一会,冯铮重新迈开脚部,等继续查这两个人,但同时,也要开始准备去抓捕可能已经逃亡的蓼仲谨了。   罪人还是没谁说话,他们在这个石矿场里经历过太多自以为是的希望,每一次的最后都证明,那些所谓的希望不过是他们的幻想,更有甚者,那就是一个陷阱。即使无常司已经承诺,只要他们开口,不管说出来的话是否跟案情有关,都可以离开这个石矿场,但那难道就不是从一个地狱再到另外一个地狱吗?   ——这些人也都不值得同情,被罚苦役的,原先也都没干过好事。   不过,只要再过两三天,总会有人开口的。   无常司的众人既没回顾县,也没占用原本看守们的房子,而是直接搭了帐篷。连带囚犯们也有了更好一些的待遇,能住进帐篷里了,一些有伤有病的,还得到了医治。   又过了一天,到晌午的时候,冯铮就听见外头有人叫:“将军!将军!”   这声音里,带着明摆着的喜悦,冯铮立刻站起来:“有人招了?”   “不是!卢将军带人来了!还带了许多补给过来,咱们今天晚上能吃一顿好的了!”   冯铮根本没注意来人说的后一句话,他脑袋里边“卢将军带人来了”正在不住的回想,震得他的脑壳都在发疼。   “卢……”   一匹马已经小跑着过来了,马上有个人挥舞着手臂,对着冯铮招手:“铮哥!”   “你……你怎么来了?!不是说骨头出了点问题吗?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知道不知道?!竟然还骑马!”高兴,冯铮高兴得都要炸了,可是,他看着卢斯,先想到的就是他的伤,满肚子的担心和忧虑把他的高兴就全给压了下去。   “骨头裂了一点而已,我年轻,好得快,而且腰上勒着束带呢。”给他看病的老大夫之前的包扎就很有讲究,后来卢斯躺床上闲着没事,跟那个老大夫研究起来了固定束带。他虽然不懂医,但是在医院看见,自己也用过。如今这么勒着,真没什么事,“要不你自己看看?”   冯铮当然是得看,而且人来都来了,总不能让他再披星戴月的赶回去吧?拉着卢斯的手,两人就进了冯铮的帐篷了:“快进来让我看看!”   冯铮太心急,也就没注意,卢斯把另外一只手放在身后,对其他无常连做了两个“散了散了”的手势。其余无常会心一笑,反正不管是原来就在的,还是新来的都知道该干什么,自然也就散了。   不过多少还是有点羡慕他们这两位是一家子,这时候可不就一家团圆了吗?快过年了啊,这案子要是没能查清楚,他们怕是也回不去了吧?   两人到了帐篷里,冯铮细细查看了卢斯的身上,青紫还是不少的,不过也真没他想象的那么严重了。他刚松了一口气,就让卢斯给一把抱住了,姿势关系,他的脸就贴在卢斯的胸口上,耳朵听着卢斯的胸口一声接着一声砰砰有力的跳动着。   冯铮不敢挣扎,他的手就放在卢斯有伤的肋骨上,也不愿挣扎,思念就跟喷泉一样止不住的朝外涌。可等卢斯抱着他,要朝床上倒的时候,冯铮绷着劲没动:“别……你的伤……”   “可我想了啊,怎么办?”   怎么办?o(* ̄▽ ̄*)o吃脐橙啊。   小别胜新婚,虽然因为卢斯的身体原因,而这帐篷里冯铮也不敢出声,所以算不上是尽兴,但总归是舒爽惬意的。 第257章   冯铮给自己清理完, 两人躺在床上。不但没觉得疲累,反而都是精力充沛, 就坐在一块商量着案情。   “那两个胖子是不是蓼仲谨, 让他们瘦下来不就能猜到了?”   冯铮一愣:“两个胖子?”   “嗯,那梅副班头,也是有些怪异啊。这蓼仲谨藏到现在各方各面都考虑得仔细, 若他是把自己吃胖成了班头,一举一动和显出特殊与不同来,不像他前头的谨慎风格。”   “那要让他们瘦下来……”   “简单啊,合理饮食,合理运动, 再加上适当泻药。就算他们俩都不是,咱们把人冤枉了, 这俩人能瘦下来, 怕是也只有感谢吧?毕竟胖成那样,已经全身是病了。”   “好像……是这样啊。”冯铮侧过身,在卢斯脸上亲了一口,他这个师弟, 脑袋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不过,这些想法也是真好啊。   两个胖子减肥,对犯人们诱供, 分派出更多的人手在周围村县查找可能逃逸的蓼仲谨。卢斯带来了的人也替换了一群无常回家去过节,这些回去的要么是成亲不久家里孩子还小的, 要么是年纪已经大了上有老小有小的,剩下的大多是光棍一条的。   同时,冯铮之前放出去查探流放犯人的人也渐渐回来,或者传回消息来了。   大多数被流放的犯人是没有错误的,只有那么一个远云县的地方,他们刚到了那里说明来意,就有一个书吏和一个班头自杀而死。   顺着朝下查,远云县接收的犯人,对比顾县的记录,就这么三十六年加起来,少了将近两百多人。当地的县令也吓坏了,因为这县令也上任四年了,在他任上也少了十六个人。相比起他之前的前任,这少的人数不算多,可也不算少了。   带队的无常正在查这些人到底去了哪,根据他们传信之前发回来的线索,这些人是被带去修补某处的城墙,然后就一去没回了。   “把人发配出去,且这些人也都不是什么要紧之人,原先无非是农人、工匠,所以,这到底是做什么?”冯铮不在当场,可无常们送回来的各种证据、线索很齐全,他跟亲临其境差不了多少,所以他也跟自家的无常们有着同样的疑惑。   卢斯也摇头:“不明白。”他坐下来道,“咱们换个角度想,你说这让捕快把人伪装成犯人,一路‘发配’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没什么人注意?可走驿站。穿州过县不需要什么批文也不需要核查身份。”   除非是像木憨柱那样实在无聊,又有点傻大胆的人,其余人看见带枷的流放犯,那绝对是能躲多远躲多远。极少有谁去特意注意,这些流放犯都长什么样,更何况犯人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的,想主意也很难分辨清楚。   且押送犯人是有一定风险,路上要是碰见个多管闲事的山大王,那差役们就得交代了。可是他们的油水很少,所以除非是押送的犯人中有什么特别的人物,所以是不需要担心这个的。   再加上冯铮说的其余好处,这可以说是一条非常畅通的“商路”了。   可问题是,这些被送走的不是貌美的少男少女,蓼仲谨也不是人贩子,那他费尽心思送这些人出去,到底为的什么?   “这些人多是农夫、工匠?三十六年……那还是先帝跟大将军还在世的时候了,而且那时候都不是蓼仲谨做这些事,是他爹吧?”卢斯道,“这事会不会跟蒙元有关?可他们历年来已经捉去许多的匠人与农人,不需要这些了吧?”   两人琢磨半天,也没琢磨明白这历史两代人,弄出去的两百多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只能是看情况把这些人找回来,或者抓到蓼仲谨问明白了。   不过,无论是抓人,还是让两个胖子减肥,这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能慢慢来。   事情暂时只能等,时间却一点不会停下来。一眨眼这就到了春节了,也就是宏正二十五年,卢斯来到这个世界眼看着就要十一年了。   春节这天,顾县恰好下去了大雪,也算是瑞雪兆丰年了。不无常司的众人虽然依旧是住在帐篷里,但这牛皮大帐结实挡风,帐篷里烧着火盆,虽然皮革的味道是难闻了一些,但温暖得很。   节前,卢斯和冯铮就弄来了三口肥猪,各类菜蔬、果品、点心,也是不少,除了值勤的,便是石矿场的犯人们,都跟着无常司过了一个肥年。对了,还有人是例外的,比如那两个胖子。   只是几年却是不能放鞭炮的,因为太吵闹了,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怕是都听不见。所以,这个男过得是肥且安静着。   吃过了年夜饭,卢斯和冯铮的大帐里头点着一支蜡烛,两个人坐在床上,裹着一条羊皮毯子守岁——毯子下面的两个人当然是……咳咳!   “做什么呢?”卢斯把冯铮搂回来好几次了,总是抱着抱着这人就要跑出去了。   “我总觉得我身上是羊膻味的。”可能还有皮革的臭味。   “那不更好闻吗?我最喜欢吃羊肉了。”卢斯把人搂回来,一口咬在冯铮的脖子上,不过他这个咬,牙齿在冯铮的皮肉上磨了半天,冯铮也只是想笑。   老夫老妻,对给对方把过屎把过尿,可依然不会因为见多了对方的邋遢的一面而热情消退,反而……   冯铮感觉到卢斯的枪这一会是又上堂了:“再来一回?”   “不了,”卢斯把冯铮搂得更紧,“现在这样你是刚好,再弄,你明天脚底下就有点软了。毕竟是在外边,还是要当心些。”   冯铮笑了笑:“你跟我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不漏罩勃……要么?”   “要!”卢斯这声都有点走音,听着就跟“汪!”一样了……   两人一夜尽兴,那就不足以对外人道了。   大年初一,两人起来却都不见倦怠,反而越发的神完气足,整衣间,你看我,我看你,眉目之间情谊无限,得亏是没第三个人在场,否则就这眼神里带出来的狗粮,就能把人噎死。   等到吃完了饭,下头有无常来报——终于是有犯人开口了。   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而而是不少人都开口了。   卢斯是后来的,在这边的事情他大多是跟冯铮私下里商量,安排则是冯铮出面。但这回,下面高高兴兴来报讯的人已经站了半天了,冯铮还愣神不说话,卢斯小声叫了他两声,他也没回应。卢斯只能直接安排人下去挨个询问,等到无常领命走了,卢斯坐在边上喝茶看着冯铮。   半晌,冯铮才回过神来,一看卢斯那姿态,顿时两只耳朵热了起来:“我刚才……”   “怎么了?”看冯铮这样子,卢斯觉得他刚才想的应该不是正事,否则不会害羞。   “本来案子才是第一,前些日子还为这事焦灼不已,结果你来了,我听着犯人开口,都只觉得是稀松平常了……”说着说着,冯铮愧疚的低头。   “这不是好事吗?对案子本来就不该焦灼,更何况你这也不叫是觉得稀松平常,而是有了底气,知道终归能真相大白,所以放心了而已。你仔细想想,你刚才其实也是高兴的。只是没那种惊喜,而是一切尽在掌握中,喜悦变得平淡而已。”   正气小哥哥是什么人,卢斯自认为比他自己都要清楚(从里到外的),看冯铮这就要走了牛角尖,他先心疼了。   “子都说过,一日三省吾身。我是没看有几个读书人能三省的,倒是你,碰见点事就怕自己做得不对。你这个性格……真让我爱到不成。”该说是又爱又怜,得亏这是个人都飞不起来的普通世界,这要是个修真世界,卢斯一定想方设法把冯铮变小了,含在自己嘴巴里头!   冯铮被他说得耳朵更热了,那红都过了耳根,开始朝脸颊上蔓延。   卢斯喜欢得很,从背后抱住冯铮,含不住他整个人,把他耳朵含住也能解解馋虫啊。   无常们的办事速度快得很,晌午的时候,主要的证词就都整理出来了。不过,现在那些囚犯们虽然开了口,其实对无常司也还在试探阶段,很多事情还是不说的。   石矿场里,囚犯和看守,一方没有任何权力,一方则是绝对的特权之人,他们在与世隔绝之处,除了良知,看守没有任何世俗的规矩,只要这个石矿场能够出产足够的石矿,看守们可以为所欲为。可想而知,良知这东西很快就被看守自己啃食殆尽了。   长相还算周正的犯人被做为女人使用这已经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情了,超过身体承受限度的体力劳动,殴打取乐,虐杀取乐,应有尽有。   看守那边面对犯人们的证词却反而委屈,那些犯人不老实,不干活,甚至出手打伤看守,那不打他难道养着他?还有的犯人体弱,来了没几天就死了,药钱还是他们兄弟垫付的,到头来还怪他们?至于什么把犯人当女人使,那根本就是你情我愿的,半个馒头一张饼,那些犯人都乐意得很。   在这个年代,犯下这些罪恶的如果是外头的人,那他不但该死,还该被车裂、腰斩、千刀万剐,但在这种满是囚犯的苦役营地里,还真不好说谁对谁错。这个年代是杀人偿命,但没杀人的,情节较轻的偷盗之类也就是打板子或者吃几天牢饭,到苦役这个阶段的,也是没做什么好事的。   不过,只要是说了,这些人就都能给换个地方。不过,这个好心却也不是多好而已。   “几位无常老爷,就是不知道,要把小人们送到什么地方去?”犯人们上午招供了,高高兴兴了一天,晚上一边接着无常送来的吃食,一边忙不迭的问着——糙米饭陪没有肉的肉汤,再加一小块咸菜,这可真是从进了这地方再也没吃过的好饭菜了。   那派饭的无常虽然冷着脸,可是却很干脆的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开阳城开春了要修护城河,过了十五,就让你们都过去。”   “啊?!”不少人手上的碗就掉在地上了,虽然本来就是破碗,但这一摔,可是彻底没用了。   “大人,大人你们可是答应我们了……”还是一开始出声那人,只是如今他没了之前的欣喜,这声音哆哆嗦嗦的,只余下惊恐。   大昱苦役最辛苦的是三种差事,修路、修城墙、修护城河,这说的是苦役,不是顾工,也不是服徭役。修路是要用人力把地夯平,四个人拉一块石头甩起来砸地上,或者用人力拉着石碾,一条路修出来,不知道多少人直接就埋在路下面了。城墙搬石垒石头,城墙根下头还埋了死人做人柱。   至于修护城河,那是要把水放干,下去挖淤泥。臭和累是其次,最恐怖的是这淤泥里头的“脏”,挖护城河很多人就会得莫名其妙的病,然后苦役一死那就是一营一营的死,甚至一人生病,与他一起的人不管病没病也都跟着一起烧死。   这年代的人就说护城河里妖魔鬼怪多,其实是护城河里也排放生活污水,而且不像天然的活水流动那么通畅,河底的淤泥里什么都有。清理护城河的人别说防化服,连雨鞋都没一双,光着脚在这种淤泥里走,还可能被蚊虫、蚂蟥之类的叮咬,不病才怪。   “我们无常司是答应你们了啊,只要你们招了就给你们换个地方。”   对,他们说换地方了,也确实给他们换了,至于这个地方还不如石矿场?那怪得谁去……   就算没摔了碗的,这时候也没心情继续吃了,吃个屁的吃,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们这石矿场能挣命活到现在,就知道不是什么视生命如平常的人。   “不过……”无常再次开口,还是拉长了声音的,让众人都不自觉的抬起了头看他,“不过也有几人是去林从县的马场。哦,你们大概是不知道林从县到底在哪,那里离咱们这有点远,在宏昌州,有一片朝廷专门养马的地方。”   养马的地方?虽然很多人都没养过马,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养马比挖护城河安全得多!比挖石头也轻松得多啊!   “凭什么……”有人也安静红了,但立刻被旁人拉住,可不能让这人冲撞了大人。   依旧是那个已经开口了两次的人赔笑着跟无常搭话:“大人,您能跟小人说说,为啥有人去的地方不一样吗?”   “为啥?当然是因为那些人说的,比你们说的有用啊。”说完这个,即便这些犯人依旧追问,无常也不再多言,整理起邋遢分发食物的锅碗瓢盆,径自走了。至于那看守的无常,更是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从看守的那天开始,就没听见过他们出声的。   无常走了,摔了碗的那几个,有的抢了别人的饭,那被抢的和几个没抢的就趴在地上抓着糙米饭吃。又有一小波人聚在那个几次发话的犯人周围,跟他小声议论着。   “丁老大,这事……你说那些无常真会把咱们送去修护城河?”   “我说不会,你们信吗?咱们是什么东西,那就是路边上的臭狗屎,往来的人要么不碰,要么就是弄走扔进粪坑里去!这事,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真到时候被弄去修护城河了,那就只剩下烂成泥的命了。”   “那丁老大……”   “都这个时候了,咱们守着那些话不说那是生不如死,还不如搏一搏,至少能过两年好日子!”   丁老大没说,其实无常早就私下里找过他了——无常都是捕快也有狱吏出身,自然明白罪犯里头的道道。只是丁老大那时候还有些别样的心思,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可该不说的还是不说。如今无常是动真格的了,他也不敢继续端着了。   其实没有今天这事,丁老大也是会说的,可那时候他就要卖个好价钱了,而不是去马场就能把他打发了。现在这情况却变成了他求这人家。   丁老大一边偷偷的打量着看门的无常,希望他们把他今日这号召大家老实招供的良好表现报上去。一边在肚子里暗骂:这他奶奶的到底是哪个有娘生没爹养的兔崽子先招了的!让老子知道了不打得你这辈子只能让人干老子丁字就反过来写!   于是转过天来,囚犯们再招供,说出来的就不是大多数苦役营都有的事情了,而是一些怪事。   他们这个石矿场会“丢人”,每年都有,且丢的都是那些家里没什么家人,他自己服苦役年限比较长,自身则年轻强壮的囚犯,突然有一天就从石矿场里头消失了。寻常囚犯都以为这些人是给关道小黑屋里糟蹋死了,只有一些跟过去的看守关系不错,有一些小特权的囚犯头儿才知道,这些人是被带走了。   冯铮:“带走了?带去哪了?”   “每年过了八月,会有个买石料的商队来,拉走石料带走这些人。”   “这些人是被救走放了,还是被如何了?”   “有囚犯无意中见过,那些运石料的车子都是偷偷改装过,上头看似是石料,其实下头有个棺材一样的空处,能放两个人,而人放进去的时候都是昏着的,怕不是救走的。”   冯铮眉头一挑:“把看守带出来,挨个刑讯!”   过去是没有借口用刑,弄死囚犯这点在这年头真不能叫错,可是现在他们很可能是买卖囚犯,那就是罪过,可以用刑了。   “是!”   无常下去传令了,冯铮看着卢斯:“师弟,你说这个……怎么回事?”   卢斯摇头,这要是在现代,他怕是会怀疑这些人在买卖器官。   “先是农民和工匠,这又有罪犯,而且,这里每年只是送走十几个人,也不算多。付出的却是极大的代价,想不明白。”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懵了。过去他阿门查案子,那案子是越查越明白,不像这个案子,越查莫名其妙的地方越多。   直到晌午的时候,卢斯饭吃到半截,突然有无常来禀报,有看守招供了。   虽然最先招供的只是很下层的小看守,但这石矿场的看守人数不多,小看守知道的事情,也已经足够证实冯铮和卢斯的许多猜测了。   梅副班头是新来的,他三个多月前来到这里时还是个挺瘦,挺俊的人,可从来的第一天,他就在房子里开吃,一开始吃的不多,可是一天吃许多次,后来每天能吃的越来越多,他也就越来越胖。   无常司来到顾县后的一天,他突然就让人把他的腿打断了——从时间上,正好是廖伯毅被杀的第二天。   “我还以为是柴班头。”冯铮稍微有那么点郁闷,还是猜错了。   “若是你继续追查,猜错了后头拿到证据也能证明是梅副班头是蓼仲谨,他已经在你手中,这一手故布疑阵不过是无用的垂死挣扎而已。”   “嗯。”冯铮也知道,就是多少有点郁闷,“走!去找蓼仲谨!”   蓼仲谨这些日子过得……其实挺舒坦的,毕竟他也不是真正的胖子,把身体吃的那么油腻,他自己也膈应。被困在房里,一天天的瘦下去,蓼仲谨已经知道要完了,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当冯铮和卢斯再次到来的时候,他很淡定的坐了起来,拱了拱手:“蓼仲谨见过二位将军,之前隐瞒身份,还请二位赎罪。”   这回的蓼仲谨就算身体的臃肿还未彻底减去,可那文质彬彬的样子已经迥然不同。 第258章   “二位将军, 也该注意身体啊。天寒地冻的,小心跟我爹一样, 一生操劳, 只因为害了病,就像个废物一样被扔了。”蓼仲谨笑呵呵的看着两人,不过这话可真是不太好听。   “看来你们家是怨气颇深啊。”卢斯随便拉过一条凳子, 坐下了,不过条凳够长,他只坐了一边,冯铮干脆的坐在了另外一边。   “如何能不怨呢?我爹还没娶亲,年纪轻轻的时候, 就害了病,这一辈子就跟个废人一样过活了。可即便如此, 他这辈子, 除了最后行刺太子,一生都没干过触犯朝廷律法的事情。”   “没干过触犯朝廷律法的事?!”冯铮忍不住惊呼一声,“那抛尸井里的尸首,难不成是自己死了之后爬进去的?”   “那不过是一些家奴, 他们是生是死,自然不关外人的事。”   看这人一脸的理直气壮,冯铮深吸两口气,闭上了嘴, 他刚才突然出言怕是已经打乱了卢斯的询问,不能开口了。   “那这里的囚犯呢?每年弄走一群, 你们是为了做什么?”   “这个……虽然算是触犯了律法,但是我说了你怕是不信,我不说我却又不甘心。”蓼仲谨自己咬了咬牙,“我告诉你,这些人,还有你们追查的那些农人和工匠,他们日后都是要做大事的。”   “啊?”卢斯有点懵逼,他想了各种可能,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傻缺一样的回答。   “你们大概不知道,大概四十年前,先帝还在的时候,开阳出了个神医,有当年华佗的开膛破肚之能。这个神医,不只是神医,他一眼看穿看到前后五百年。”   “……”卢斯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是个神棍,但看这位蓼仲谨狂热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思考另外一种可能了——这家伙是不是也是穿的?   卢斯真觉得这个世界异界来客众多,不说他和孙光,这个昱朝的开朝的时候,不是太祖就是心腹谋士,反正绝对有穿越人士。另外他看史书的时候,也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只是他历史功底,基本等同于没有功底,看过之后也就是觉得不对劲,有些人名不太多,可到底怎么不对,他也不能肯定。   而且看这个意思,他和孙光属于分支世界穿,这个四十年前的人,是本土未穿古?   “可惜世人嫉贤妒能,尤其是那个什么大将军,也不过是沽名钓誉,贪恋权位之人罢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大将军的不是啊。不过从一个变态嘴里说大将军的不好,卢斯更愿意相信其他人说的大将军的好。   “幸亏神医先一步算到不对,诈死脱身,逃到蒙元。这些年治出逍遥散!教导蒙元贵族广纳英才……”   卢斯和冯铮都忍不住一咧嘴,这人即便是真受了冤屈,他在大昱怎么折腾报复都可以。但是跑去蒙元,甚至如果蓼仲谨不是在说大话,推动鸦片就是他的黑手,那这就过分了。   蓼仲谨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根本无需卢斯和冯铮多问,自己就说个不停。   从他的话里知道,按照那位神医的预言,宏正二十五年的时候景帝薨——都给现在的皇帝准备好谥号了——新君即位,次年改元元康。元康帝在位的前两年,世道还算是平和,只是元康帝为人过于宽宏优柔,为表对太后孝顺,对太后的娘家魏家优待过甚。朝中的大臣,他也过分宽厚。   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这是太子?   冯铮眨眨眼:不太像啊,况且太后不是已经薨了吗?魏家更是残了,哪里来的太后娘家?   两人同时转过头来,继续听蓼仲谨朝下说。   在蓼仲谨的话里,元康三年,西北四州大旱,这大旱就一直都没好,一直延续到了元康八年。朝廷忙于救济,可官员被元康帝放纵得越发贪婪,灾民在三年的时候还能勉强活命,八年的时候,出现了大片的流民和盗匪。   八年下旬,平王谋反!西北又有木家率众起义!   九年初,蒙元大举进犯,靖王战死,大昱门户大开。起义军、蒙元、朝廷军队、数不清的小股“义军”,就此中原大地开始了延续一百二十多年的混乱时代。最终,这国家落在了一个姓赵的人手里,只是中原元气大损,休养生息了还不到两代人,鸦片战争开始了。   卢斯的嘴巴大得能塞进去一颗鸡蛋:鸦片战争……鸦片战争是1840开始,还是1850开始的来着?   大昱现在是历经十二代帝王了,每一代帝王在位时间长则四五十年,短则十四五年,倒是没有特别短命的皇帝,基本上都算是顺利传承。一直到了现在,该是传承国祚怎么说也有两百六七十年了。   昱朝是在南宋末年取的天下,代替了蒙元,顺路也代替了明,一路延续下来。卢斯也没听说过白山黑水之间有什么满人崛起,大概是被蝴蝶没了。   他记得曾经看闲书的时候说明代末年小冰河时期,连续八年大旱的。地球的这种规律性变化应该不会被蝴蝶没,那这应该就是碰上相当于他那个时空,清初的时候了。可是清朝建国到鸦片战场这是多少年啊……   历史不好真是要了命了。   卢斯捏着手指头计算,元康八年大乱起,一百二十多年的战乱,再加一代人的时间,能够上鸦片战争吗?其实就算够不上,但那时候,也差不多是欧洲的船舰利炮能过来的时候了吧?到时候那边面对的是一个刚刚经历了漫长混乱战争的华夏……那群海上的强盗只会觉得自己来到了可以肆意掠夺的国度,鸦片战争就算提前发动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不对,不能就这么被忽悠了。   “你说了这么多,这听着是挺吓人的,但是先一个来说,平王早就死了,哪来的……”卧槽!三殿下!他现在八岁,八年之后,十六啊,这年纪想要造反也是够了,“好吧,平王是灭族又有了,但是,陛下下旨,平王终身不得出京。”   跟前朝是把彻底失去继承权的皇子赶出京城不同,昱朝是尽量把所有皇子都弄在开阳里住着,当然如果皇子有能力想要在朝廷赶出一番作为那也没问题,靖王不就在外头带兵吗。不过平王这个小屁孩怕是一辈子都别想出开阳,或者是在朝中任职了。太子的心眼可是很小的,伤了周安他自己还想平安?做梦!   “而且……太子殿下可不是优柔寡断之人。皇后更是已经薨了。”冯铮也道,“这些胡言乱语你竟然也信?”   蓼仲谨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庸人,哪里知道神医的能耐!这些事情当然都没有了,自然是因为神医做的改变啊!可笑他为这天下太平用尽了心力,却让你们这些蛆虫啃咬着他的身体,为自己歌功颂德!”   卢斯问:“这个神医,现在在哪?”   “我怎么知道?”蓼仲谨轻蔑的瞟了卢斯一眼,便躺回了床上,这是不准备再说了。   冯铮还要再问,卢斯却站了起来,冯铮虽然有些疑惑,但跟着卢斯走了。等到两人走在了外头,他见卢斯表情越发的凝重,才觉得事情不对:“怎么了?”   “那人说的话,大概是真的。”   “他……跟你也是老乡?”   “能知道鸦片战争那这就八九不离十了,而且这还是一个比我知道得更多的人,否则不会弄走那么多人。那些让他弄走的人,怕都是有什么特异之处的。而且,这个人现在怕是已经确定我也跟他是‘同路人’了。”这个人玩的原来是收集系,他对达官贵人家里的人才伸不了手,那就从平民百姓家入手。   这人看来对这个世界的历史知道得颇为仔细,否则就算是有那个财力和物力,也找不来那些人。   而蓼仲谨说的那什么神医改变了历史,卢斯是不信的,相比之下,卢斯觉得他改变的历史都比神医多。那位在后边推动这一切的神医,怕是更早的时候也应该察觉到了——毕竟很多事件里都多了他和冯铮的影子,而无常司更是没在他的那条时间线出现过吧?   其实挺奇怪这人为什么不来把他干掉,反而去对付太子了。   “杀了他?”冯铮眼睛里杀气顿时就浓烈了起来。   蓼仲谨是要朝上交的,若到时候真有人仔仔细细听他的这些疯言疯语,那就不难发现,“历史”的改变都有卢斯和冯铮,还有无常司的身影。那幸运的会把卢斯和冯铮当做福星,不幸的话,两人也会被戴上妖人的帽子。   卢斯拉住冯铮的手,他这样的“不像好人”,不用问只能是为了保护他们彼此:“何必杀他?乍胖乍瘦对身体的损害极大,让他病死了,也就罢了。不过,这事回去得跟陛下说。”   “不行,太危险了。”冯铮摇头。   “不说,这么多事情都解释不通。”   “解释不通就解释不通,陛下更在意的是大局稳定,现在陛下也正在这么做,至于廖家的事情,从陶国公死的那天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做皇帝也是类似,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子,那是坐不稳那个位置的。皇帝需要妥协,也需要放弃,虽然是有限度的,可确实少不了。只要稳,只要不会对这个国家造成大量的伤害,他就能允许其存在。   其实蓼仲谨逃了也无所谓,皇帝让无常司继续追查他,更多的是一种对无常司,对卢斯和冯铮的保护。   因为现在他要杀、要查的大臣和勋贵,表面上上看来,都是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处死的。即使明眼人都知道,这些人死是因为他们怕是都在行刺太子这件上插手了。可没证据,没有经过任何一个衙门的审理,皇帝一句话,杀就杀了也是事实。   这就是强权的力量,最没有道理,没有公平的力量。   可无常司却是一杆以公正为名的旗帜,即使公正和公平不同的,但皇帝也不希望日后谁想起无常司来,印象里就是皇室的走狗。无常司跟宫衙不一样,无常司要能走得更远。   “原先的案子我们都有个前因后果,递上去的奏折也是明明白白,如今突然就什么都没有,陛下会怎么看?”   “……”这确实不好解释,前后变化太大,反而会勾起皇帝的兴趣,“不行,这种可知未来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若让蓼仲谨在我们这死了,皇帝立刻就会在我们身上多想。”   太容易让人联想,是蓼仲谨说了未来他们俩会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所以两人做贼心虚,才把人杀了。所以不能讲。可是这人直接放到皇帝跟前去,一旦说了什么,卢斯更得死。那又必须杀。杀了没有该有的奏报,皇帝还会起疑……   这简直就是个死循环。   “铮哥……你说当年的那个什么神医,陛下知道他吗?”   “你的意思……”   “若是个神医,宫里自然会妥善照顾,毕竟没有谁跟自己的命过不去。”昱朝的皇室是很重视医疗的,宫里对太医们的各种福利也是非常好的。若是有个如华佗那般可以开膛破肚的神医,自然会妥善关照,“这个人当年走了,不但走了,现如今在开阳,在全国咱们跑了这么多地方,丝毫他的消息都没听到过,就跟这个人是个从没存在过的一样,这情况明摆着是有人特意抹消了他的存在。有这么大力量的,在整个昱朝,只有皇家。”   “……”冯铮皱眉思索了一会,觉得卢斯说得有理,看着他点了点头。   “按照陛下的年纪,如果神医这事情闹得很大,那么他应该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的。所以,我们只需要表现极其惶恐,畏惧,然后把神医的这件事说出来,陛下应该就明白了。”   冯铮眉头又皱了起来,但是,确实卢斯说的能够打开刚才绕了他们半天的死结。   “好……”   初八这天,城门口的士兵哆嗦着站岗,远远的就看见一支白衣的人马骑马过来了,等到近了看,果然是无常司。   带头的两个年轻无常很是规矩,到了近前就老实下马,让他们探看了身份,这才牵着马进城去。   “无常司的人也是够辛苦的,这大过年的还在跑案子那?”一个门丁低声嘟囔。   “辛苦是辛苦,可是人家拿得多啊。而且,这多威风啊。”另外一个更年轻的看着无常司的背影,一脸的失落。   “别想了,人家也是正儿八经拼上去的,咱们这干啥啥不行的,还是在这看大门吧!”   卢斯和冯铮径直进宫,大年下的跑到宫门口求见……值守的宫人都在心里嘀咕无常司多事,不过皇帝还真是召见了。就是召见的地点不是御书房,两人被带到了乾元宫,这是后宫和外朝交界线上的一座宫殿,只有亲近的大臣会被带到这里来召见。   卢斯和冯铮行礼问好,第一句话就是:“还请陛下挥退左右。”   皇帝对他们这调调也习惯了,一摆手,太监和宫女就都下去了:“怎么?”   “陛下,蓼仲谨已死,乃是被我俩所杀。”卢斯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   皇帝接受得也很平静,他点点头,没问什么,只是示意他们俩继续说——无常司以来都很守规矩,没有审判权的他们,虽然偶尔会跟官员们商量着来,但从来都不会正面插手犯人的判决。   这一次可不是用刑过度的失误,而是真正意义上把罪人给宣判了,那必定是发生了什么。   “蓼仲谨在招供中说了一个人,是三十多年前的一位华佗在世,可以给人开膛破肚的神医。”   “砰!”皇帝的手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那狗东西果然是还没死!”他在原地转了两圈,深吸两口气平静了下来,“杀得好!廖家……真是让廖世军死得太容易了!他还招认什么了?!”   “蓼仲谨也是癫狂了,竟然说这神医能够知晓过去未来。不过他说出来的事情也都是一些匪夷所思之事,前言不搭后语的,臣觉得该只是蓼仲谨被那神医胡编乱造诓骗了。不过他说了一件事……说是蒙元人的鸦片一事上,有这位神医在母后做着推手。”   皇帝的脸部表情顿时狰狞起来:“朕的大儿子已经……他这是要将朕的二儿子也废了啊!他还说了还说了什么?!”   “都是些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也说。”   “他说,三年之后,会有一场遍及四个州,持续五六年的大旱。”皇帝这个身体状况,怎么看都不像是今年就驾崩的样子。   “哦?”皇帝挑眉。   卢斯总觉得皇帝说的这个“他”不是蓼仲谨,而是那位神医:“借着这场大旱,会有百姓揭竿而起,蒙元也会趁此机会入侵。”   皇帝坐回了椅子上:“这几年西北的天气,是有些反常……”   “陛下,您信?”   “你们不信?那杀了他作甚?”   “杀了他,是因为这人还有些话,若是传出去实在是太过扰乱人心。他说这次蒙元入侵,就此中原大乱……”卢斯看了一眼皇帝,继续道,“多年后中原重新归于一统,但又有海外强盗来到华夏,甚至一海之隔的倭国也趁着我国虚弱前来添乱,华夏就此一蹶不振。”   冯铮有点奇怪,蓼仲谨没说什么倭国啊,不过他面上神色丝毫不动,卢斯既然加上一个倭国,那必然是有其用意的。   “混账!”皇帝越听脸色越难看,他猛地抓起手边的茶碗,一把扔在了地上。   “臣等有罪……”卢斯和冯铮一起拜倒。   “……朕的错,朕并非说的是两位爱卿。爱卿快快请起。”皇帝将两人搀扶起来,“蓼仲谨,杀得确实好,此等妖言惑众之人,就是该杀!如今,这廖家的案子,算是彻底了结了,两位爱卿这个年都没有过好,还是快快回家休息一番吧。”   行了,这表示这件事皇帝又给接过去了。   行了,两人走吧。   出了皇宫,让跟随着他们一块回来的无常们也各自散了去休息,他们俩回了家,进了家门口,让跟着的仆人退下,冯铮小声问卢斯:“倭国是怎么回事?”   “我私心加的,不过这群人日后是真的会不老实。”   “有多不老实?”   “一个大屠杀,杀了三十万的那种不老实。”   冯铮脚底下一顿,眼神立刻就变了:“该杀。”他朝前走两步,又扭头问,“我们杀回来了吗?”   “我过来的时候,还没有。那时候诸国林立,形势复杂,不是能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唉……你们那时候也是够憋屈的。”   “我们前几代人是真的憋屈,我们那代人长起来的时候就不憋屈了。”   冯铮歪了歪头,不太明白被杀了都没能杀回去怎么就不憋屈了。   “回来我给你讲讲我们那时候的历史……尽量讲讲。”卢斯挠挠头,尼玛他古代史不咋滴,近代史也不咋滴啊!准确时间的就知道个九一八。   “嗯。”冯铮过去没问过这些,因为他以为卢斯那时候的华夏就算是改朝换代了,但依然是万方来朝的中央帝国,真没想到华夏还会有这么惨的时候。   “铮哥,今天陛下这态度不太对。看来他是早知道这个大夫不只是大夫了。”   “是这个情况,看来这大夫当年诈死怕是也别有隐情,不过,你我还是避开这些事情的好。”   “嗯……” 第259章   “想什么呢?”一早晨练过功, 吃过饭,冯铮就看卢斯再那发呆, 一开始他想打扰卢斯, 可是看他一点都没从发呆里醒过神来的意思,只能过去戳两下,问了一句。   “嗯?啊!想我怎么死的。”   “想起来了吗?”   “没, 没想起来。”卢斯摸摸下巴,“我最后的记忆是在工作。”   _(:з」∠)_当痞子当成朝九晚五,天天到公司打卡,卢斯想想也是挺醉。都怪鼠哥啊,想当初他分明是因为懒, 懒得上学,懒得想未来, 懒得想什么工作, 才去干看起来最悠闲的痞子这一工作的。   “你是做什么的?”   “我真是做痞子的。”   “……”冯铮斜眼,“嗯,你是当痞子的,那你的工作是做什么?收保护费?”   “我是大痞子, 老大的那种,开娱乐城,开连锁商铺,开物业和保镖公司, 还有两家贸易公司,一个网络直播平台, 还有……”卢斯掰着手指头,很认真的跟冯铮一一细说自己上辈子的家底。   冯铮:“娱乐城?物业?贸易公司?网络直播平台?”   “娱乐城跟咱们这时代的青楼有点类似,都是吃喝玩乐一体的,但我们那时候明面上是禁止妓女存在的,所以普通人只能在娱乐城里看到一些游戏。什么游戏?游戏机,什么是游戏机?这个……”卢斯求生欲望极其旺盛,努力挣扎着解释。   冯铮听得眼睛里冒圈圈:“总之,你是个大商人?”   “这个……可以算是吧。”   冯铮把眼睛里边的圈圈眨掉,又斜了卢斯一眼:“所以说什么痞子?”   卢斯:_(:з」∠)_我冤枉,真话没人信啊。   冯铮又笑:“倒是有些明白,听起来,你们那时候比我们这时候人过得轻松很多?”卢斯在此之前虽然也说他上辈子的事情,但都是很笼统的一带而过,他说的故事也都是古代啊神话啊之类的,顶多是偶尔带过一些名词,卢斯这么具体详细的说明。这还是第一次。   “比这个年代的人……应该说是轻松吧。至少我们那时候只要肯下死力气,就不会饿死。”而且有手机,幸亏他来之前不是个网瘾少年,否则到了这边怕是就得憋死了,“也并不都是好的,我们那时代也有坏人,还很多,经常有些人性黑暗道德沦丧的事情。”   “都会有的。”这点冯铮倒是不意外,“毕竟不管过日子的方式怎么变,人还是那些人。除了你说的那些……车,电视,手机?这些东西之外,还有什么是你怀念那边的吗?”   “怀念啊……其实挺多的。”卢斯低头喝了杯茶。   冯铮面上依旧含笑,一副专心倾听,且万分好奇的模样,其实他在桌子下面的手已经攥紧了拳头。   “我怀念那边的饭啊,虽然这边也有很多好吃的东西,而且那年头垃圾食品多。但是!我想跟你一块打游戏吃薯片、逛街吃炸鸡、亲热之后叫披萨,熬夜看球喝啤酒吃小龙虾,吃火锅,吃大排档,对了,摩天轮上边吃了棒棒糖然后打啵?我有很多很多想带着你一起去玩,一起去吃的,但我现在只能看着你,用我贫乏得不能更贫乏的句子,来形容那些……”   冯铮凑过去,吻了一下卢斯的嘴唇:“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滋味的,但我知道爱你,别你爱是什么滋味的,现在我就想吃你的爱。”   “走起!”喂饱自己的男人,身为男人当然义不容辞!   两人折腾得过了晌午,他们府里的仆人极其的有经验,热水是随叫随抬进来,吃食也是。两人清洗过后,吃了东西,又躺回了床上。   “师弟,你在那边……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有过家小吗?”   “没有。”   “你不是已经立业了吗?你死的时候多大年纪?”   “三十多吧?”   “啊?”冯铮一脸的难以置信。   “虽然我是老牛吃嫩草,但是,我在那边真的还是只童子鸡。”   “你……有隐疾?”冯铮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卢斯。   “我没有!我们那个年代跟现在这边不一样,成家立业没那么迫切,绝大多数男女也都是二十五六才成婚。而且世人对断袖不太友好,反而是对独身主义者挺宽容的。”   “那也不至于……还是童子鸡啊。”冯铮倒是不认为卢斯会骗他,这事有什么好骗的,像他不是也用过……咳咳!有需要的时候,不想用木刻玉雕的,找个肉做的,那是没什么差别的。冯铮之所以没找过人肉的,只是因为在他对体温的渴望达到那个程度之前,他就认识了卢斯。   可卢斯都三十多了,一个男人,三十多还没有真正的体验,那真是……有些难以想象。   “我胆小。”   “这和胆小有什么……原来你真的不是下方的?那我们俩……”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误会!”卢斯快速、果断的三连否认,“我胆小是因为我们那时候有病。”   “病?”   “对。”卢斯把X病讲给了冯铮,话说当年让鼠哥吓坏了之后,卢斯还特意去查了这个东西。这才知道原来东方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是没有X病的,X病是西方首先出现,主要是那些港口的船员,海盗,后来希望人来到东方,把X病也传到了东方。   现在这个昱朝,蒙元没能打下中原的花花世界,卢斯也不知道他们当年在西方的进展怎么样,不过很可能是比他来的那一条历史线上,发展得更恐怖,因为昱朝并没有海禁,有海盗,可是没有大范围的倭寇作乱,但却并没有出现繁荣的海上贸易。   虽然开阳也能见到许多异域商人,但那些人看外貌和着装,应该是阿拉伯地区的,更远的商人,就没见过了。   “……竟然还有这种病。”冯铮听得也是两腿发凉,卢斯讲别的都不是太生动,但大概是X病给他的感触比较深吧,他讲得极其生动吓人。   “没事,你和我是固定的伴侣,我们从来不去碰其他人,而且卫生习惯良好。即便是在我那个有X病的世界,也不会染上病的。”卢斯安慰他,他很在意这些的,事前毕竟会给自己和冯铮清洗。只有很少的情况下两个人会来了兴致,不管不顾。且他早就寻了好药方,跟冯铮相处时,不管如何放纵,但事后,卢斯必然会好好的帮冯铮调养护理。   两人相处到现在,大概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只要因为公事分开十天半个月,再聚在一起时,冯铮就跟第一次没啥区别了,然后光准备就得准备半天。   太紧绷其实并不是乐趣,毕竟男人也是肉长的,螺钉想戳进小一号的螺母,那就得把自己刮掉一层。外头楼子里卖的哥儿,过了一定的年纪就只能贱卖,也不一定是色衰,大多是身体坏掉了,后头控制不住,失禁。冯铮本来以为卢斯对他的保护就是他出这事,没想到还有这种更恐怖的病。   冯铮叹一声:“那个大夫,既然是个大夫,为何不好好的做些大夫的事情呢。”   冯铮相信那个大夫有华佗一般,开膛破肚的能耐了,但以现在皇帝的态度推先帝,无论先帝还是大将军都并非是不容人的人,更何况这人还一身的本身那是救命的,谁没事去找他的麻烦?八成是他好好的大夫不当,插手了不该他插手的事情。   卢斯摸摸冯铮的脸:“别想了,对哪位大夫,咱们还是不要表现出有什么好奇或者兴趣的好。”他把手盖在冯铮的眼睛上,“你这几天耗神耗得大,再睡一会吧。”   冯铮没拒绝,闭上了眼睛。   刚才他说X病的时候,竟然又想起来了另外一些事。本来华夏应该是跟罗刹国有接壤的吧(看鹿X记的时候听说是真有个尼布楚,不过史诗跟小说就不一样了)?可是现在变成了蒙元拦在中原跟罗刹国之间,好处蒙元成了罗刹和华夏之间的一条天然屏障,坏处是中原完全不知道罗刹国到底是个怎么情况。   卢斯突然挺迫切的想知道,现在西方那边的火器发展德怎么样了。昱朝这边倒是有炮了,可是很小,而且只能听个响而已。   “你在担心什么?”冯铮突然问。   “战乱。”卢斯抱紧了冯铮,“蓼仲谨所说的元康帝的性格绝对不会是太子,我怀疑是大殿下,但就算是皇帝换了人,平王成了禁锢在开阳的少年人,蒙元现在鸦片流行,贵族已经没了战意,可其他的人却没换,天灾也不会消失。到时候怕是依然会有一场混乱。那时候,你我可正是当打之年。”   “八年之后你我正好是三十多岁,算是武将的黄金年龄,不管在位的是皇帝还是太子,我俩都是得用的人。可时候,无常司查案的用途变得可有可无,我们必然是要被拿去当成战兵用了。可我们之前只做过一次运粮兵,那要么是转入后勤,运送粮草补给,要么就是成了人家的添头。运送补给还好,若是后者……那可就危险了。”   冯铮不能说卢斯是想多了,因为这确实是非常可能的,他们希望天下太平,并且也会努力做到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可若是天下乱了,那也要努力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要在无常司的训练里加入战兵的训练?”无常司的训练里虽然有卢斯加进去的队列训练,但却没有战阵训练,无常司给自己的定位就是百人以下的小规模战斗,他们连攻城战都没练过,就只有攻“府”战。   “那是来不及了,况且我们的人数拉出去野战也真实送的,所以我想,在无常司的科目上,加一门守城。野战不成,但是依托城墙,以咱们现在的人数,还是能够有些作为的。”   “这倒也是……开阳正有几位老将军赋闲在家,或许能请动他们帮个忙。”   开阳有不少老将年纪大了,已经进入了养老阶段。可是这些老椰子也闲不住,让他们在无常司中任职那是不可能的,无常司的脸还没那么大。但是请几位老爷子过来帮忙训练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两人就躺着开始商量,谁可能请得动,如何去请。   他们俩这日子过得平顺,去拜访了霍老将军与刘老将军,两个人是诚心去的,也不让两位老将军做什么为难的事情,就跟二老说了,请他们就当是解闷,来教一教无常司。   两位老将军都是干脆的满口答应了下来,现在无常司也是风头正盛,谁不知道那些倒霉蛋都是让无常司拔出萝卜带出来的泥。平常胆小的官员看见那伙着孝之人,都是能绕多远绕多远。即便霍、刘二人持平常心,却也觉得与其断然拒绝不沾不染,不如答应下来帮忙,让无常司欠下他们个人情。   定下了人来,两人觉得该是没什么忙的了,还商量着十五灯会的时候怎么带着一家的孩子出去玩,就无音讯的周二传消息回来了——就是那位带人去查王斜、王不正,王公子下落的周二。他夏天的时候,去了他那个本家周县令现在任职的甘柳县,那之后虽然每隔半个月会有一个保平安的信送回来,可其余的就没有了。   总算这次的信有了些不同,还是大大的不同!   周县令死了,在自己的书房里死的,死的时候胸口插着一半剪子。   是一半,不是一把。这年月可没有安全剪子,人们用的剪子都很大,且沉甸甸的。周县令家的奶娘已经认罪,还拿出了另外一半的剪子为证据。在周县令书房门口把守的捕快也证明,确实只有奶娘出入过周县令的书房。   这位周县令确实跟他那位戚师爷是一对契兄弟,两个人年岁也不小了,都没想聘妾,前年就从各自的族里过继了一个孩子,他们过继的孩子都不大,一个三岁一个两岁半。不过两个大男人,显然是很难照顾两个孩子的,就请了个奶娘马氏。   马氏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周县令也答应了让她可以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做奶娘。   本来这是挺好的事情,可是具马氏说,周县令日日骚扰她,她不堪其扰,惶恐畏惧之下,就将周县令给杀了。   卢斯和冯铮把信看到这,都觉得他们有一句MMP十分想说。   周县令虽然在王大善人那件事的处理上,让卢斯和冯铮颇有微词,但是这个周县令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把他当初的天水县治理的非常好。他跟戚师爷到底怎么回事,虽然卢斯他们没去打听,但这两个人相伴多年都没聘妾,就知道感情颇深,尤其他们俩还是男的,这是俩基佬。   周县令会把一个女人骚扰到不得不通过杀人的手段自保?   虽然没看见周二,但是想来他的感觉也跟他们差不多,所以周二最后写了,他觉得周县令的死事有蹊跷,还在继续追查。   而另外一批守在王斜外室那边的人马,也没有回音,也就是说看关于王斜的线索,再一次的断了。   “这个王斜……”冯铮的手指敲在书桌上,“他的家产已经不剩下多少了,他家的仆人也早就被放光了,师弟,你说这是两个人起了内讧,还是我们找错了方向,其实跟王斜勾结的另有其人,周大人发现了什么,所以被杀了。”   “这可真不好说。”卢斯摇了摇头,“咱们还是一起看一看周安附送过来的案卷吧。”   “也是,还是先弄明白了案子才好下定论。”   周二随心附送过来的案卷很厚,沉甸甸的,打开一看内容,果然是他是将自己能想到事无巨细全都写上去了。   周大人是正坐在书桌后头的椅子上,两手放在椅子的把手上,头向后仰,那一半剪子是正正好好的戳进了他的心口,一击毙命。   冯铮嘶了一声:“光这个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书桌可是不窄,他这个姿势,乍一看就像是有人站在书桌的对面,一剪刀把他刺死的。但就算是如同你我这样高大的男人,想要这么做,都得有一个朝前够的姿势,毕竟凶器是剪刀,不是长剑。”   卢斯补充道:“嗯,这有奶娘的身高,她才五尺三寸,这么矮小的一个女人,隔着书桌把人刺死?她朝前一扑就直接趴书桌上了吧?”   俩人干脆站起来,拿着这一盒子案卷,直接进书房去了。昱朝的书桌这个东西,虽然材质不同,但大小的差异其实不大,毕竟这个制式已经是传了许多年了,是优化又优化的结果,这个尺寸对使用者来说是最舒服的。   卢斯站在书桌后边:“我比周大人高……”他坐在椅子上,朝下出溜了一点,“这个高度?”   “差不多。”冯铮点点头,“五尺三寸……”他扎马下去,看卢斯点头,他停下了。就这么扎着马朝前挪了两步,又顺手从笔架子上头拿了一直毛笔,朝卢斯胸口一戳!戳!再戳!   一下都没戳中,其实冯铮的手臂没有完全伸展开,但一个五尺三寸的女子,也不可能有他这么长的胳膊。   俩人都站起来,卢斯道:“书桌上还有写了一半的公文,那么就排除了周大人是被面对面击杀的这种可能。否则,除非是奶娘突然扑上了书桌,可那样一来必定会弄皱公文,把公文事先拿开……想不到周县令让她这么做的原因。”   冯铮:“那就是人在其他地方被刺死,然后别挪过去的?可为什么周大人一声不吭呢?”   卢斯:“地上一点血迹都没有,剪刀捅进去不拔出来,是会减少流血,但不可能一点都不流。却只在椅子下面发现了血迹。周大人的体重也不轻,他再加上椅子,也不该是一个五尺三寸的女子能不声不响的搬动的。所以,衙门里有内应?”   冯铮沉默片刻,突然道:“你等等!”然后跑出去了,片刻后,卢斯看他手里拿着半把剪刀回来了。不等卢斯询问,冯铮捏着剪刀的尖,瞬间投掷了出去!   “砰!”剪刀横着砸在了墙上,落在了地上。   卢斯过去把剪刀捡了起来:“铮哥,你是觉得有人把剪刀当飞刀投掷出去了?”冯铮在武艺上,是比他灵性许多。   “嗯,刚才我扔的时候,感觉若是勤加训练,并不难做到。”   “这样情况就变成了奶娘有单独杀死周县令的能力,和奶娘并非单独动手,她在县衙有同谋。”卢斯叹气,这推论就是废话,没什么用处,“不在现场,还是不方便。周县令之死,疑点颇多,不能确定跟王斜有关系。可是,我们也可以反推一下。”   “周县令是王斜的恩人,还是王斜如今复仇的最大的靠山,若是他要杀周县令,那必然是出了大变动。”   “王斜要向你我报复,但不是光有个念想就行的。尤其,你我对他来说,是有钱有权又有财。他要报复,但他没法报复我们,也没法报复跟我俩的大多数亲戚朋友,只有一个钱老头,没在开阳孤身在外,住的是很小的宅子,还娶了个年少的妻子。”   “老爷子是一身的弱点……”冯铮叹气,现在偶尔他还觉得老爷子还在世呢,虽说人固有一死,但老爷子就那么去了,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想象了,“且柳氏还既是师娘又是你的继母,所以他当初才会对老爷子动手,不但要钱老头的命,还要他身败名裂,一世骂名。” 第260章   卢斯从背后搂住冯铮, 安慰着他:“王斜可真是牵进去了许多人,尤其是知州……姓什么来着?算了, 反正这位现在已经丢官发配了。正是因为他的心思太歪曲, 事情才会闹得那么不可收拾。但其实说到底,在这件事上,王斜并没付出太多金钱上的代价, 他用的更多的是借力打力的利益挑拨,还有感情上的引诱与欺骗。但是关于普通人的情报,他可以通过观察来获得,对于知州的了解……这就不是他一个布衣能够知道的了。”   “嗯……不管有意无意,周县令必定是漏了口风……劳兴州当年出事之后, 知州丢官去职,他如今在甘柳县距离劳兴州也不算远, 该是知道消息的。他若是有意说的必然会惶恐, 因为知道这事会查到他身上。他若是无意漏的也会惶恐,因为他会想到这是谁做的。”   “不管之前关系如何,他和王斜发生矛盾是必然的。”卢斯将下巴搭在冯铮的肩膀上,“周县令虽然帮了王斜, 但我可不认为她是能够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帮王斜的人。”   “这是矛盾激化,他才被王斜杀了?但也不太对,这距离当初已经有快一年半了,若要动手早就应该动手了。”   “那就是这事要么不是王斜干的, 要么另有隐情。”卢斯撇撇嘴,“唉……这还是废话。”   两个人研究来研究去, 都有点泄气,这案子牵连太多,变数也太多,不在当场,很难确定什么。他们只能把卷宗在无常司归档,然后等着接下来的消息。   可接下来的消息不是来自甘柳县,而是来自惠峻外的托云村,那位王斜的外室林氏。正月初九,照顾她的婆子去叫起,结果发现林氏吊死了,她的孩子也不翼而飞。她最近身体刚有起色的老父亲,听到消息就呕血而亡。   现在整个惠峻都在传说,林氏趁着男人不在与人偷人,偏巧让那位迎娶她的王公子碰见了,她自己羞愤不已,自杀了。孩子因为王公子怀疑不是自己的种,怕是已经不知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话一听就是对林氏心怀恶意的人传播的,但传言里也并不全是假的。能让林氏自杀的,只有王斜,他怕是真回去了。只是无常司的人没能察觉。十有八九,王斜是要逃亡,这才与林氏告别,林氏自杀,王斜带走了孩子。   “可惜了……他这一走,周县令确定乃是他动的手,不过他这是要跑路啊。”冯铮叹一声。   卢斯则是懊恼:“……即便只是怀疑,也该朝托云村增派人手的。”   “你我都以为他不至于逃跑……不,确实是失误。这下要捉他更是难了。”冯铮原本还想劝解卢斯,可是话出口,他连自己都劝不好,只能跟卢斯一块叹气了。   只是两人并非遇事不妥,就灰心丧气之人,叹了一会也就振作起来了。   “铮哥,你说……这王斜回不回去给林氏父女吊唁?”   “师弟,这林氏要葬在什么地方?”   两个人同时开口,然后对视,虽然是默契,可在这件事却是没办法会心一笑了。   林氏是他们在追查中看到的,唯一一个让王斜展现出人性的对象,其余的人……即便是对王斜付出了感情,王斜对他们,却也只是利用而已。   出嫁的女子是要葬在夫家的祖坟里的,林氏是进不了托云村林家的祖坟的。尤其她爹也去了,连一个帮着说话的都没有。王斜不在,她的那点家财顷刻间就会被村民、族人瓜分,但尸首怕是无人问津。   “这是急件,咱们如果去了,或许还来得及。”卢斯道,两人说到做到,当即整理行囊,通知当值的无常,当天下午就出发了,连夜赶向惠峻。   其实两人心里都知道,不见得来得及,可惠峻认识王斜的人不少,他们早一天起,寻到王斜线索的可能也就更大些。   虽然王斜有了这个孩子,又没有了安稳的藏身之地,怕是短则四五年,长则十几年都不会再来找麻烦。但这人就如一条毒蛇,蛰伏的时间越长,窜出来咬人的时候,毒性也就越烈。卢斯和冯铮都不想被咬,且千日防贼总有疏忽,早干掉他早好。   可跑在半路上,他们就碰到无常司的传讯人了,依然是托云村的,而且带来了一个极其让人意外的消息——王斜,他自己跑去惠峻的知府衙门认罪了。   但是,事情可并非因此就迎来美好结局了。王斜认的乃是“一时失言”之罪,换言之,他根本不认自己乃是之前钱老头之死,以及之后一系列事件的幕后指使者。而是把罪过都推在了那位孙氏身上。   信上写得很详细,王斜道:“孙氏纠缠于在下,在下虽几番拒绝,她却屡败屡战。不得已,在下见那孙氏的邻居柳氏虽然是老夫少妻,却恩爱和睦,便以那户人家做比。暗喻女子便该跟从丈夫,安心操持家业,方能人生和美。却没想到,那孙氏好狠毒的心思,竟然是害了柳氏一家,怕是因爱生恨,以此来给在下好看吧。”   “至于那买来的人,那商户人家,出门在外,可不都是一地一家吗?在下买人又犯了哪里的国法了?”   这可真是……瞬间推了个干干净净,但也确实,王斜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自己执行的事情。而孙氏……关于孙氏,孙氏到最后也是什么都没说。虽然当初王斜在逃,可案子还是得结了,所以孙氏被叛了斩刑,已经在今年秋决的时候被问斩了。姜武则是发配了,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做苦役呢。   所有关于王斜的事情都是姜武招供的。但姜武乃是孙氏的丈夫,且他跟孙氏一点都没有夫妻之实,说他因嫉生恨,也是可能的。   至于周县令的事情,这托云村还不知道呢。毕竟周县令之死,到现在也还没查出个所以然,若是那个奶娘死咬着依然说是被周县令侮辱胁迫,最终怕也只是奶娘一人只身赴死。甚至周县令还要带上污名,那奶娘却要被无知之人安上个烈女节妇的名声了。   至于他买了一家子,这还真是不好说……因为这是人家的关起门来的私事,况且不管是他买的家人,还是下人日子过得都挺好的,那这个给人定罪也不行啊。   信里还带着一封劳兴州知府大人的私信,知府在信里跟他们道了歉,当初是发誓要捉拿到王斜的,如今人是捉到了,可是审却不好审了。   因为王斜前叫来,后脚就跟来了一群惠峻当地的乡绅,虽然都是些中小乡绅,没谁家里朝中有人的,可这些人也代表了民意,且有几个人有着秀才的功名,他们都是来申明王斜无罪的。这就让知府没法用刑了。   知府表示,他只能把人扣着——孙氏死了,姜武还不知道是不是活着,没人能跟王斜当堂辩论——等着他们来。   等卢斯和冯铮赶到,刚进了惠峻的大门,就突然有人双手高举一张状纸,跪在了路边。   冯铮道:“无常司只查,不审,更不判,不受诉状!”就要继续赶路。   那男子跪在路上呼喊道:“知府草菅人命!扣押拷打纯善之人!还请无常司的大人们明鉴!切勿同流合污!”   众人把马勒住了,回头看告状之人。   这人的话是说得真难听,他这不是告状,而是已经给知府定罪了,且他这个“扣押拷打纯善之人”……纵然他们觉得说的就是王斜啊?   这男子衣着该是个贫穷的儒生,他跪在那,梗着脖子,脖子和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见无常司的众人停下来了,他立刻又高呼起来:“冤枉啊!冤枉啊!冤枉啊!”   无常们在劳兴州可是很有名的,毕竟卢斯和冯铮就出自这里,如今这城门口来往的许多人,都是认识他的。   卢斯示意冯铮带一半人先走,他带剩下的人驭马到了儒生面前,跳下马来,站在他的面前:“本官不问先不问你的案子,只问你今日为何知道本官会来到此处。”   儒生一开始还很坚定,可听到卢斯的问题,他顿时愕然:“宏正九年的钱家案子虽然结了案,可依然有些疑问未曾解答,如今王公子远行归来,自愿去衙门审结此案,无常司不就是为这个来的吗?”   “谁告诉你的?”   “这在惠峻不是人人可知、”   “人人可知到能让你这书生明确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到,堵了大门的地步?”   “在下……在下也并不是知道……”儒生刚刚虽然一副耿直的模样,可其实还不算太傻,他读的书多,听卢斯反复询问的问题,就明白了重点,他还是明白什么叫军情不可外泄的,只是过去没朝这个方向思考。   “这几日的天气算得上是冰冻三尺了,这周围也没有能让你坐着等待的茶楼酒楼,只有些暴土扬长的骡马行,你方才是从那边突然冲出来的。”卢斯指一个胡同,“那倒是有个胡同,里头有几户人家常年租房,还有个摆摊子卖吃食的,但也不是能长久呆着的地方。你面色平常,衣衫整洁,左看右看都不像是等了多长时间。”   卢斯和冯铮从北门进城,这年代的城市规划都以守城为第一要务,太靠近城门的区域是禁止有什么建筑物出现的,况且这地方在普通人的印象里也是真的危险,不管是不是有战乱,这就是人流最密集的,三教九流进城先看见的地方。   住家是不会在这住的,所以在这里的都是车马行、大车店,或者苦力聚集的牙行之类的地方。一个穿着长衫的文人,要是在这么个暴土扬长的地方呆的时间长了,那是绝对不会这么光鲜的。   另外就是卢斯说的寒冷,他这几天一路骑马,没到歇息的时候,都得跟冯铮彼此搓手搓脚,其他无常也要二三人一组互相搓,夜里的时候一定要人人用热水烫脚,就这样,还有人生了冻疮的。当然他们是骑着马,寒风凛冽的,可这城门口也恰好是风口,儒生看不出异样来,反而该说脸上红扑扑的,这还看不出来不对?   “……惠峻人都知道……”儒生还抓着这一点不放。   “那位大哥,你知道我们无常什么时候来吗?”卢斯向着边上一个闲汉拱手提问。   那闲汉胆子也大,被卢斯问到非但没畏惧,反而嘎嘎一笑:“回将军,小人可是不知道!莫说是您什么时候来的,就说是那什么知府老爷抓了好人?!小人也是根本不知道啊!”   有凑热闹的,也跟着要和:“小人也不知道!”   那闲汉仿若是觉得这一呼百应很是舒坦,立刻又嚷嚷;“对啊!咱们惠峻运道好,先是胡大人,又是杜大人,都是好官!过了十几年的太平日子!总有些人,好日子不愿意过,非得上赶着惹点事,才好显示他有多能!”   顿时又有许多人起哄跟着叫好,有人朝着儒生吐唾沫,见它们如此,敢更有人捡了小石头朝着儒生扔。   那儒生被说摇晃了一下,显然是有些晕眩,他乃是怀着为民请命的壮志豪情来的,只觉得自己一腔正气,结果被人说的如此不堪,他指着那闲汉,手指头都在哆嗦:“刁民……刁民!”   “你这书生,勿要多言,先将你如何知道我等的路径,从实招来!”   儒生闭嘴,不说话了。   冯铮冷哼一声,直接把人就给拎上马了。书生大惊,欲要惨叫,卢斯在他胸口拍了一下,他咳嗽一声,仿佛是陡然间被人塞了一大团气子啊喉咙里,别说惨叫了,眼前都有些发黑,发晕。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来,马又动了,一颠一颠的,他就剩下瑟瑟发抖了。   卢斯直接把人带到知府衙门去了,衙门门口,就有知府的师爷在那等着,看见卢斯来了,立刻将他引了进去,其余无常司人马也自然有捕快帮忙接待。   先是见杜大人,冯铮已经在了,杜大人看见卢斯,又对着他致歉,卢斯自然是不敢受的,本来那封信里头杜大人的诚意就够大了,冯铮来的时候八成人家就已经当面又道了歉,这是第三回了。杜大人客气,他们也不能张狂。   等到两边总算是坐下,卢斯便把外头碰到的那个书生的事情说了一说。   “不出这件事,还真不知道这惠峻的牛鬼蛇神这么多啊。”杜大人叹了一声,苦笑道,“在信中,本官也与二位说了那些乡绅之事吧,可真是……唉!”   杜大人原本以为,自己在这劳兴州干得不错,虽然最开始的时候老百姓感念前任胡大人,对他有点“另眼相看”,不过他对前任只有羡慕,没有嫉妒,同时也感谢前任胡大人给当地打下的政通人和好基础,他就踏踏实实的干自己该干的事情。老百姓没忘胡大人,可也开始惦记他的好了。   杜大人挺满意,他觉得自己是尽到了做为知府该尽的责任,能够带着美名或升官开阳,或专任他处了,可谁知道,这就跳出来了一群,不咬人恶心人的。   那一伙乡绅天天来,也不闹,就心平气和的与知府大人“好好讲”,可那言谈之间无不是杜大人再不放人,他们就要把他的名声闹臭,且是臭得天下皆知的那种臭。   卢斯和冯铮面面相觑,卢斯冲口而出:“这什么毛病?”   冯铮则问:“您可知道王斜答应了他们什么,才让这些人仿若得了失心疯一般?”   都以为那些乡绅是用比较隐晦的方式与杜大人软磨硬泡来保证王斜不上刑,可谁知道是这种无限接近威胁的法子。这即便是杜大人爱惜羽毛,无奈之下真把王斜放了,可得到好处但也是王斜,那些乡绅得罪了自己本地的封疆大吏,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些人里可没多少有功名的,每年光是劳役和粮税上懂点手脚,就能立刻让他们从乡绅变成贫农。这每年的府试,无论出题、判卷,还是考试的时候分号房子,知府衙门可都在里头参了大头,他们这是不想自家里的读书人出人头地了吗?   这些手段还都是文的,若是杜大人心黑手辣一些,盖个通匪的帽子,那直接就能让他们全家死绝。破家县令灭门令尹可不是说着玩的。   他们身为本地的乡绅,不该不清楚这些,结果却在这时候站出来这么闹腾,这是找死、找死,还是找死啊?   杜大人把手一摊:“本官也是莫名所以啊。”杜大人苦笑之余,眼睛里也闪过一丝凶光,“不过,却是要借卢将军带来的那个小家伙一用了。”   他是个好官,对治下百姓宽厚慈和,可不代表他没脾气啊。他们这些知府,更早的时候都叫州牧,牧的意思,那就是既要带着手下的百姓吃草,又得在他们跑偏了路的时候用鞭子抽回来,见着了生病的,还得一刀砍了。   杜大人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手上不可能干净。   卢斯当然不会拒绝,他们把人交给杜大人,他和冯铮就带着人去看王斜。   王斜的监牢显然也是被特殊招待了,很干净,不但床榻桌椅齐全,还给他备了个小书箱,文房四宝齐全。只是牢中昏暗,王斜怕是也看不见什么了。   “二位,来得可真是早啊,看来是一直惦记着在下呢。”   “是惦记着呢。”卢斯走到桌边,摸了摸茶壶,还是热的,他干脆的给自己和冯铮拿了茶碗,一人倒了一碗。   “不怕我下毒?”   卢斯懒得回答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到,你还真的是个痴情种子。”   王斜为什么自投罗网?卢斯和冯铮就只想到了一个原因,因为他要给林氏入葬,他不能让林氏随便拿席子一裹就找个犄角旮旯埋了。   他固然是可以在林氏被人埋了之后,再把人挖出来,然后偷偷摸摸的给她找个正经的坟地埋下,可那样一来,林氏还是没名没分的,她依然是孤魂野鬼。   这次换王斜不回答了:“你们知道,我原来叫什么吗?我爹还在世时候的那个原来。”   “……”冯铮和卢斯,不知道。   上回见王斜的时候,这人还是个傻子,卢斯和冯铮只是看他一眼罢了。王斜叫什么,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恻隐。我爹给我取的名字,他总给我讲,让我这一生都该有恻隐之心。我爹他是个好人。”   “一个杀了几十个孩子,取了心肝,喂给你吃的好人。”冯铮面露厌恶。   “哈!”王斜冷笑,“我王家在那天水世世代代都与人为善,佃出去的地收的租子是最少的,逢年过节,还会给矜寡孤独之人送肉送米,对长工也是最厚道的。多少人都是靠了我王家才能活命,没有我王家,莫说是孩子,他们自己能不能活命还是两说。我爹不过是从那些人身上取些报答而已。虽说君子不该挟恩图报,可坐享其成,不思报答,难道就是好人吗?”   “种你们的地,就得把命赔给你们?”冯铮惊呼。   “要的又不是他们家的精壮,我爹寻的都是一家有数子的,那些生孩子跟生猪一样的人家,生而不教,和没生又有何异?你当他们吧孩子送来,我们是杀还是养,他们介意吗?不过是自己不愿养了,又见我爹愿意接手,他们来贪个便宜。” 第261章   确实这也可以说是贪便宜……那些穷困多子的人家, 正如王斜说的,养不了这么多的孩子, 听说王大善人愿意收一群孩子去做学徒, 他们顿时就迫不及待的把孩子送来了。渴望他们跟着王大善人能吃饱饭,能有个好前程。这就是为人爹娘的贪。   “呵,看你们那表情。怎么?给我家占便宜就可以, 让我家占点便宜就不可以?不过是一群见利忘义之辈。”   这个人和人果然是不同的,王斜说的这番话,可谓是歪理邪说了,可是在这个年代,还很有一部分市场。因为某些“著作”, 宣扬的就是这种轻看生死,为义舍生的事情。卢斯依稀记得, 三国演义里头还有把老婆孩子砍了给刘备还是曹操吃肉来着?后来这人好像还因为这一“义举”封侯了来着?这些记忆太过久远, 就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但大体意思是没错的,写的虽然是汉末的事情,但成书的时候是明吧?跟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差不多的。   “你也是为人子的, 不管什么利还是义,归根到底,你爹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要救自己的儿子, 所以他要用别人子女的命来换。”冯铮拉住了撸袖子想要开打的卢斯,“可是周县令呢?你家与他并没有恩, 更没有利,可他帮了你们,可谓是仗义至极了,但你却害了他的性命,又如何称得上义。”   “什么?!周兄死了?!”王斜大惊,“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要是不来找林氏,可能这一惊还让卢斯和冯铮有三分信,但他来寻林氏,那不知道周县令出事就做戏太深了。   “你不知道你还来找什么林氏,又跑个什么?”   “谁说我是跑了?我只是要另寻别处安家,因为早已娶了正妻,林氏却是要做妾侍的。她心有不甘,不愿与我一起走,本来说好了是我与她和离,谁知道,她却就寻了短见?本来是说好了的……”王斜低着头,眼神飘忽的念了一句。   这个人实在是太爱做戏,脑子又不大正常,但他为了林氏跑来自首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这说明,他对林氏有情。这一点情,也是卢斯和冯铮唯一能够借助的了。   于是冯铮忽然问:“你可见到了林氏的尸体,可确定她是真的自杀而亡?”   王斜飘忽的眼神瞬间凝视了,他的头仍旧抵着,只是眼珠子朝上挪,弄得眼睛仿佛是三白眼,一股子狠辣的味道:“你是何意?”   “我是何意,你还不清楚吗?”冯铮笑了一下,卢斯默默在心里给自家正气小哥哥比了个大拇指,“林氏是个什么性子,你其实应该比我还清楚。原先她能干脆的从倪家跑出来,又坚持和离,当时她年纪虽然不大,显然是一位心智坚定的姑娘。她又与你说好了,还有了孩儿,你说她会在你走后,就自杀吗?”   王斜说林氏与他说好了,但到底说好了什么,只有王斜和林氏自己清楚。冯铮只能猜测,绝对不是什么两人和离,让林氏另嫁之类的。因为这个王斜,从言谈上看是个自私到了扭曲的人,他要求旁人都要用最高的义气、忠诚与爱回报他,他自己却高高在上,对外人,虽然也会给予,但他给出去的永远是极少的部分。可若是对自己人,尤其是家人,他的付出程度就不一样了。林氏和他与林氏的孩儿显然也算在了家人之中。   这种人的独占欲怕是也惊人,说他这么大方的给林氏自由……冯铮不信。但说他让林氏自杀……要真是他说的,他就不会再返回来了。当然,也有可能这是一个陷阱,但是如今的情况,就算这真是个陷阱,卢斯和冯铮也要踩个试一试。   “林家……”王斜嘴唇绷紧,从嘴里吐出两个淬着毒和着血的两个字。   这个林家指代的应该是林氏的宗族,托云村林氏身上发生的事情,就一个邻居的婆子帮了忙,其余同村人、同族人,非但没帮忙,反而还说过不少闲话,让林氏的父亲老秀才给气病了,后来林氏嫁给了王斜,各种闲话更是没停过,甚至许多人还道林氏就是不守妇道,怕是早就跟王斜有染。   “不只是林家,你家里怕是也有跟外头勾结之刃,否则不至于你前脚走,后脚林氏就出了事。”   “……”话说到这里,一脸愤恨的王斜反而平静了下俩,他闭上了眼睛,默然不语。   冯铮这可是有些郁闷了,他废了这么多口舌就是想让王斜动摇,现在王斜是动摇了,但好像情况不太对啊,他这是下定了决心自己去给林氏复仇了。   “你觉得你若是一言不发,还能走出这监牢吗?”好好说不成,那就只能威胁了。   王斜闭眼一笑:“你们大概是很想对我用刑,但杜大人不成。”他睁开眼睛,“你们可知道为什么那些乡绅拼命的要救我吗?因为我拿了他们的把柄啊,不那么干,他们就会身败名裂,甚至要摊上牢狱之灾啊。”   “啧啧啧~”王斜发着怪音,“这人啊,贪利、贪色、贪名,你们永远也想不到,为了得到这些东西,人能做出什么来。而为了保住这些东西,他们更能做出什么来。”   “就说周大人吧……其实啊,他对男女都行,还更喜欢女人一些,可是他不敢娶妻,为什么呢?以为他在考试上虽然比戚师爷强得多,所以做了官,可是他在做事上,那就差了许多了。他能够将当年的甘柳县治理得上佳,不是靠他自己,是靠戚师爷啊。所以,他为了官,愿意守着一个戚师爷。可是天长日久,人总会有一二管不住自己的时候的。”   “……”冯铮忍不住想:周大人真的是跟那个奶娘马氏有染?   卢斯这时候戳了冯铮一下,冯铮顿时出了一背脊的冷汗,他刚才是不知不觉跟着王斜的思路走了,这在审讯中可是十分危险的。他不说话,直接退后两步,站在了角落里。   卢斯走到了王斜身边,他盯着王斜的眼睛,王斜最初依旧在说话:“还有二位将军的师父,多好的老人家,年纪虽然不小了,可是身体依旧健旺。我还曾经与那位钱大爷一起去喝过花酒,两位怕是不知道吧?因为你们师娘生了孩子之后,就不大让老人家近身了。呵呵,老人家素了几十年,没吃过肉原来也是无妨的,可是突然吃过了,哪里还控制得住?”   他喋喋不休,退下去的冯铮都露出了怒火,可卢斯却在笑,把嘴角几乎咧开到耳根的夸张的笑容。可那笑容里,王斜看不到开心与愉悦,他只能看见浓烈的杀意。王斜闭了嘴:“你们不敢杀我,否则就要与杜大人结仇了。”   那些乡绅为了自己能继续光鲜亮丽的活下去,就会用尽了手段跟杜大人死磕——他们甚至顾不得得罪了知府大人之后,自己今后会怎么样。一旦王斜死了,杜大人的名声就会被那些人当头淋上一桶屎尿。科这件事,杜大人是为了卢斯和冯铮办的,他再宽宏,也会对卢斯和冯铮心里生出疙瘩来。   “说得好像是我在意似的,你啊,毕竟就是个白身而已。”卢斯抬手,拍了拍王斜的脸颊,王斜说出这句话,其实已经表示,他怕了,“我们无常司是天子的家臣,除了天子,跟谁结仇,对我们来说都无妨,甚至与文臣结仇多了,天子反倒是高兴,只因如此一来,我等办案的时候只会越发的大公无私。而且……我要杀你,又何须光明正大的杀你?来人!抬一桶凉水,再拿个大漏斗来!”   冯铮和卢斯进来的时候,这附近原来的牢头狱卒就都散了,只无常司的众人侯着,他这一声令下,立刻便有人去办了。   只是一桶凉水简单,大漏斗有点难找,三人还是颇等了一会。最后看无常拿进来的那个漏斗,应该是油行里头用来倒油的,上头的口大,下头的管子也有两指粗。   王斜:“看来,两位将军是要请在下喝水啊。”   “对,就是喝水而已。正好,这管子是圆的,也免得王公子挣扎的时候,弄破了自己的喉咙。”   卢斯一声令下,无常就把王斜给按住了,又在他脸上盖了一块有个洞的布,王斜的眼睛鼻子都被盖住,只嘴巴从那个洞露了出来,无常捏住了王斜的下巴,让他张开嘴,把那个大漏斗直接捅进他嗓子眼里去了。   这边漏斗按住,确定他吐不出来,那边就用水瓢舀水,朝漏斗里边倒。   这可是刚提上来的井水,如今十五刚过,那水冷得跟冰一般。一瓢水下去,王斜不喝也得喝,整个人直抽抽,可无常们一个个力气大得很,哪里是他这么一个文人能反抗得了的。又还有水洒出来,直接那张蒙在他脸上的布就湿了,贴在了他的鼻子上,使得王斜不但是被灌水,还阵阵窒息。   两瓢水下去,卢斯示意无常们暂停,漏斗和湿布都被拿走,王斜一扭头哇的一声呕吐了出来。   卢斯笑嘻嘻的看着他止住吐,王斜再坐直的时候,脸色早没了方才的惬意。。   “王公子,你放心,我确实不杀你,不过,现在你从里到外都凉透了啊?确实凉啊,毕竟你灌了一肚子的水,衣裳又都湿透了。你稍等,一会我会让你的肺里也灌满了凉水,然后,这个晚上你就只能裹着湿衣服过一夜了,自然,你也能脱光了。然后,明天一早我就会请杜大人放你们父子离开,好让那些乡绅救下你。如果你死了,你儿子会落在谁手里,你还在外头的下属可能好好抚养他妈?又或者林家宗族会抚养他?如果你还活着……你说你是会完好无损呢?还是得了痨病一生咳嗽不停呢?”   “卢将军……高明啊。”王公子看着卢斯,惨笑了起来,他的牙齿间都是血迹,看来是方才灌水的时候被伤了口腔和嘴巴,甚至牙齿也被撞得活动了。   “再灌!”   “别,我招!孩子不能给林家,谁都不能给。我知道你们无常司收养罪人的遗孤,他年纪小,连话都不会说,也不会知道自己是谁,长大了也不会报仇,请让他在那长大。”   王斜仇恨无常司,但他也了解无常司,他知道他们的很多事,知道卢斯和冯铮不会拿孩子作践。不管是苦主的遗孤,还是凶犯的孽种,若是没了依靠,他们都会收养。交给无常司,至少孩子能平安的长大。   “可。”卢斯点头,他这一声答得面上干脆,心里却是挂上了诸多怀疑,就像是王斜的行为,他和冯铮虽然只能看出王斜是为了林氏来的,可王斜这个人在他们心里的形象就是脑袋上挂着个大大的“疑”,不管它啊做什么都得多个心眼。   压住王斜四肢的无常退开了,王斜自己坐直,当即便打起了哆嗦:“你们让我交代什么,问吧。就是能不能先给我换身干净的衣裳?”   他这牢房虽然已经是最好的了,可终究是牢房,阴冷得很,穿着干燥的衣裳尚且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吹透了衣衫,更何况现在一身冷水?本就不好的脸色,没多久唇色都青了。   卢斯点点头,无常出去,进来,拿进来的就是一身囚服。   “几位要看着我换?”   “王公子,你要再废话,那就干脆别换了。”卢斯本来耐心就不好,如今显然是更让他消磨得没多少了,“一边换,你就一边说吧,在外头帮你办事的人是谁、”   边上已经有无常叫来的知府衙门的文书,抬着个小桌子,坐在边上,放好了笔墨纸砚,等着记录供词了。   “在外头帮我办事的人啊,那可就多了。”王斜笑嘻嘻的,一般脱衣裳一边说。   他这个“可就多了”还真不是大话,因为王斜这招供出来的人,可是真多。而这些人与其说是帮助王斜办事,不如说是一大帮子有苦无处诉,不知道怎么让王斜给说服的苦主。   头一个就是个王姓的员外,王员外有四个儿子,都娶了妻子。可王员外呢,自己妻子早逝,却并没有续弦。在外都说王员外对早逝的夫人情根深处。却不知道,这王员外竟然是跟他四个儿媳妇都有染!甚至还有父子俩同上一床的情况。   王员外最小的儿媳,趁着一次回娘家,把这件事跟爹娘说了,谁知道,她的爹娘不但没给她做主,反而还劝她隐忍。因为她还有两个妹妹没有嫁人,这种事传出去,固然是王家完了,她们这四个儿媳妇,还有儿媳妇娘家的姑娘们,名声也都毁了。   这小儿媳妇应下了爹娘,可是越想越不是滋味,她娘家到王家的路上,正好有一条河,她就在马车过桥的时候谎称有事,然后从桥上跳下去了。   她没死,让人给救了,可是救了她的人家也不是什么好心,而是看她年轻漂亮,把她卖给了拐子。王斜意外的把人就给救下了,这人也就成了王斜的人证。   还有一个刘秀才,喜爱男童,跑到院子里去亵玩童儿尚且不能尽兴,觉得那些童儿都太脏。看上了同窗胡秀才的儿子,便着意与胡秀才亲近,因他家富裕,胡秀才家穷,所以他想亲近倒很是容易。   然后他就在胡秀才夫妻二人外出的时候,说要照顾孩子,把这孩子给诓骗到了自己家中,行了恶事。事后他也提心吊胆了一阵,没想到胡秀才非但没有发觉,反而还对刘秀才越发的亲近,甚至没过几日,便邀请刘秀才到自己家中喝酒。   刘秀才高高兴兴的去了,还喝了个酩酊大醉,醉酒之后模糊间看见了胡秀才的儿子,本来他就是个无德之人,醉酒之后越发性起,就把孩子给拉进了怀里。可谁想到,他好事刚成了一半,迎头就被泼了一盆冷水,是真的冷水,激得他醒了酒。   泼他的正事胡秀才,且胡秀才还威胁说要将这事宣言出去。刘秀才开始是挺畏惧的,可他青楼楚馆泡得久,三教九流的东西看得多了,不多时就看出来这个胡秀才其实根本无意宣扬出去,其实就是为了找他要好处。   他贪那胡秀才儿子的姿色,如今能这么正大光明的游戏,正是他所想,于是就跟这胡秀才谈了价钱。从此以后,常常以学习的名义跑来胡秀才家里。   刘秀才家里人都以为刘秀才是改邪归正了,都是很喜欢胡家人,多次邀请他们到家中做客。   四年间,这个孩子就一直作为爹娘的摇钱树,作为刘秀才的玩物。四年前他八岁,四年后他十二岁了,开始长身体了。刘秀才终于对他没什么兴趣了,可是,他弟弟也恰好八岁,到了他当年的那个年岁了。   他又听闻他那对爹娘确实有意让他弟弟取他而代之,这孩子怕了,带着弟弟跑了出去。可两个孩子又能如何跑?非但没让他们出虎穴,反而是入了狼窝,让拐子给卖进了楼子里去。   虽说因为无常司查出了许多拐骗之事,官府里有和明白的规定,他们这种拐骗只要是去告,就能得自由。可两个孩子如何去告?连大门都出不了。哥哥就护着弟弟,什么事都愿意干,在火坑里过了一年,让王斜给碰上了,把他们赎了出来,收在身边。   一桩桩一件件,莫说是卢斯和冯铮,就是那在一边记录的书吏,也是一时咬牙切齿,一时摇头叹息。表面上这惠峻是太太平平,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哪一件不是令人发指的。   而且很多事情还没法说,那公公和丈夫侮辱妻子的事情,只要说出来了,那一家的男子都得不了好,可是女子作为受害者,反而是更活不下去的。即便她们跑回娘家,娘家也是要逼死她们的。甚至她们娘家的姐妹,也要因为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而自杀。还有她们的孩子,那更是活不下去的。   她们只要想活,就得闭着嘴巴,忍着。   又有那两个秀才的事情,刘秀才该死,胡秀才缺德,可要说这两人触犯律法了吗?还真没有……因为胡秀才是两个孩子的爹,他有权力那么处置他的两个孩子,他允许刘秀才那么做了,所以刘秀才对他的孩子做的所有事,就都是合理合法的。甚至,他把两个孩子都卖给刘秀才,外人顶多说一句他不慈。   尤其他还没卖呢,那两个孩子是自己吓跑才跑到脏地方去的,比起真那么干的爹娘,他已经很良善了。   后头还有亲爹为了让原配生的大儿子给继室生的小儿子让位,亲自下毒把大儿子毒成了哑巴。   婆婆嫌弃媳妇连生了三个女儿,在媳妇生了第三个女儿坐月子的时候,拿滚烫的烙铁去烫媳妇的下面,弄得媳妇在月子里生生疼死。   许多事都是律法管不了的,顶多是训斥一番,罚笔小钱,只因为有纲常在上边压着,做些这些惨绝人寰之事的,都是长辈,他们有那个权力那么做。   书吏记录了一半,实在忍不住,出去吐了。因为其中很多人还是他认识的人,这些人不久前来用什么公正廉洁,不冤枉好人的大义名分去压知府,结果他们自己,却从头到脚都流淌着恶脓。   总算,这惠峻的事情是记录完了。王斜最后说的,是这些幸存者,或者人证被他安置的地方——惠峻郊外有一座道观,这些人大多就都在那里做道士修行。 第262章   道观还真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毕竟道家里坤道跟寻常道士在一处修行,也并不是稀奇事。   “……他们虽然是假道士, 却都是一心寻清净的良善人, 即便是诸位要将他们牵往别处,也请不要扰了他们的清净。”王斜总算是说了一句人话。   卢斯和冯铮对王斜虽然依旧是戒备和怀恨的,但是话说到此时, 两人的态度也实在是忍不住缓了一缓,这人毕竟是救了这许多的人下来。   “……周县令的事情呢?”   “周县令?你们以为我骗你们啊?虽然是骗了一点吧,不过大体是没骗你们什么的。”   那就是周县令确实真的比起男人,更喜欢女人。   但是。戚师爷的能力确实是他需要的,他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很清楚正儿八经的管事,他管不了。而像是戚师爷这样有能力的师爷, 即便他没有功名, 也有大把的高官愿意聘他为幕僚。   这就像是跟着胡大人一路走过去的两位书吏,当初胡大人在开阳府,这俩就成了判官,那也是有品级的官员, 后来胡大人在刑部了,两位也是刑部的詹事了,虽然就是芝麻绿豆的小官,但手掌实权, 且与胡大人乃是亲信,旁人也多高看他们一眼, 比那正儿八经科举上来,却要熬资历不知熬到哪年啊月的人舒畅多了。   周县令不想让戚师爷走,就得用别的事情绑住他,比如“真情实意”。   可天长日久,他的理智控制着他去喜爱戚师爷,可能感情上也是有的吧。身体却控制不了了,他本来就是更喜欢女人一些,总对着一个男人,他既是兴奋不起来,也是更渴望去拥抱一个女人。   结果,他就偷偷的,在外边弄了个外室。为了防止外室多嘴,他还特意找了个面貌普通,且本身就带着孩子的寡妇。   “寡妇的孩子是周县令的?”冯铮下意识问出口。   因为周二送的信上,只说了两个过继的孩子都两三岁,可是那奶娘马氏的孩子到底多大,却没有写。   “对。”王斜也没卖关子,很直接的道,“马氏跟周县令的事情那是五六年前的了,马氏其实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一个送回了乡下,说是遭难百姓家中亲族死绝的孩子,再一个就是现在‘过继’给他的孩子了。”   原来这周县令也是个重男轻女的,得了儿子就不想送人,想自己养着了。   “周县令不知道,其实这些是,戚师爷早就都一清二楚了。”王斜冷笑,“且你们道周县令当初为何就我?他可不是为了我,乃是为了我爹的家产而已。我爹做下那样的事情,心里明白早晚要被人发现,一旦被发现,那就是将他扒皮啃骨的下场。他们的家产不管我到时候是清醒,还是没清醒,那都是守不住的。所以,他另外留了一部分家财在外头。至于怎么留的,恕在下不多言了。”   潜藏的意思就是,他要用差不多的方法,留给他的孩子。   “你这孩子若是被我们带走,在无常司的地方生活,名字姓氏都要改了。况且,十几年后,你安排的人坐拥你留下的财产,你觉得到时候这份财产还能准确无误的交到他手里?”   “……”王斜面色凝重的沉思片刻,“看他到时候的运气了。”   话已至此,卢斯和冯铮也就不多说了。他们刚才就是好奇一说,再多言就变成了觊觎人家的财产了。   转回来继续说周县令的事情,他将的外室当做奶娘,亲骨肉当成过继子,弄到了家里。他觉得无人知晓,天衣无缝,却不知道戚师爷已经很明白了,只是戚师爷不说而已。   卢斯和冯铮心里都有些叹息,他们还记得当年见到的戚师爷和周县令,周县令可以说是其貌不扬,表面上的性格也是缺少主见,稍显懦弱。戚师爷反而是仪表堂堂,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结果这两个人……只能说有的人不拿情当回事,有的人却用情颇深。   男人和女人的感情毕竟不一样,戚师爷要是个女子,身为当家主母,带着人出去将继室打杀了也是无妨。可他是个男子,昱朝对男子之情很开放,他们要是彼此相守不娶妻生子,也没人多花。可若其中有人要纳妾或另娶,那也是应该的。而且,除非是两人一起聘的妾,否则谁的妻妾就是谁的,断然没有“旁人”多事的道理。   换言之,若是摆在明面上,戚师爷也是管不了周县令如何的。反而周县令将自己的妻和子都隐藏起来,还更能顾及他的颜面,所以戚师爷也不说话。   这看起来是皆大欢喜了,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该得到的,却忽略了一个人——马氏。   马氏原来虽然是周县令的外室,但她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那也是做着当家主母的,说不上锦衣玉食,但也有奴婢伺候,三餐颇丰。周县令去道她的院子,她是管周县令叫“夫君”的,她原先的儿子则是周县令的继子,也是管周县令叫爹的。   可到了县衙里里呢?她是过了明路了,但也成了奴婢了,甚至为了逼真,她跟她的儿子都签了卖身契。且去之前,周县令还训了她儿子好几次,让这个孩子不叫他爹,叫他老爷。孩子被吓找了,连连夜惊而起,还害了一场病。更要命的是,这孩子好好的也变成了奴籍了。   在那个府邸里,她也要叫自己的丈夫为“老爷”。叫丈夫的男人为“戚老爷”。叫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和那个戚老爷的儿子为大公子、二公子。他自己的儿子,也得这么叫。人家坐着,她站着,人家吃饭,她看着。人家夫夫敦伦,她一个人在房里抱着儿子哭。   只有偶尔,那戚老爷出去了,周县令才会来找她,可也匆匆欢好之后,周县令就走了。   马氏不愿过这种日子了,她要走,当初她也不是嫁给周县令,而是两人有商有量的,她算是聘妾,地位不太高,生的孩子归周县令,但她也该是去留随心的。但周县令却不放她,她母子俩当初进府邸的时候,都签了身契的,更何况周县令乃是当地的父母,她怎么走得了?   王斜怎么知道的呢?因为这个马氏跟他的奶娘诉苦。当初马氏在外头给周县令当外室的时候,王斜家其实就住在她隔壁。王斜当年其实不是单独一个人给救出来的,还有些老家仆愿意跟着一块来,比如他的奶娘。这老太太在王斜不在的时候,给他主持家务,当时跟马氏处得不错。   马氏带着孩子给人做外室,就知道她跟原来的家人,不管是婆家还是娘家,都闹得不大愉快。她心中凄苦,周县令这个本该是她依靠的却成为了她痛苦的根源,孩子还小指望不上,在县衙里也没有人能是她可以信任的,她就只能借着极少的外出机会,与邻居的婶子哭诉。   这个事情,也就从奶娘那里,传到了王斜这边。   “……呵,这女人也是蠢,根本没看出来戚师爷已经知道了,这分明是她自己不敢,却想借着我的口,把事情说出去。”   王斜说的这个可能也比较大,这事情马氏要是自己说,即便周县令和戚师爷闹了龃龉,她也得不了好。但要是旁人说给而来戚师爷,让他跟周县令闹,那别管结果如何,是把马氏放了,还是真给她过了明路做周县令的妾,那对马氏来说,都是比现在更好的情况。   “嗯……且这事情对你不但没好处,反而还坏处多多吧?”卢斯问。   “那是自然,我托庇于周县令之下,为何给他们找不痛快?说到底,也是这马氏贪心。她私心里其实并不想走,更担心再过几年她彻底的人老珠黄让周县令厌憎,她更想正儿八经的做个县令夫人。否则,她给周县令做个奶娘,岂不是比给人做个外室干净?”   “那这马氏为何会对周县令下了杀手?若照你说的,她贪慕虚荣,那最恨的该是戚师爷吧?”   王斜还真仔细想了想:“因为戚师爷对她一直心怀戒备吧?戚师爷既然知道她是情敌,怎么会与她坦然相处?不过我也是猜测而已,她杀了周县令,其实我也是意外的,毕竟……听我奶娘说,这妇人虽然每次都哭哭啼啼的,可到了时辰必定乖乖回去,还偷偷给周县令做衣裳,根本就没死心。”   没死心,有希望,那就不会走死路,而且,周县令胸口的那一剪子,可是一击毙命。   卢斯问:“她有练过剪子吗?或者飞刀?”   “什么?”王斜用看着什么神奇东西的眼神看着卢斯,“她一个妇道人家,练剪子……练怎么剪窗花吗?飞刀那更是别想了,她即便是练,那她到什么地方练?”   “她是什么出身?”   “不是什么杂耍卖艺的,你二位还真能想。”王斜笑了起来,“我是知道为什么这案子你们总能破了,寻常人想不到的地方你们也能想过去。她是农户人家出身,因自小长得好,被家里人以为是奇货,好好的护养着长大。十二岁的时候就卖给了当地大户当童养媳,她公婆早逝,夫君从小体弱,她生了孩子,男人就死了。刚出了月子,就让叔伯从家里赶了出来。”   也不怪王斜笑,飞刀这种技艺,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成的,那需要日日勤加练习。几百是学有所成了,也不能放下,依然是要继续苦练,否则这手艺也就废了。   马氏根本没这个条件啊,那她到底是怎么无声无息杀的人?   卢斯此时的脑海里是有一个可能浮现的,但他没在当场,不好说,只能看周二在那边能不能查出来了。   “这些都说了,那就反过来说一说,当年钱班头的事情吧。”   “……”王斜沉默片刻,他还是在挣扎的,说那些乡绅的恶事无妨,说周县令的家事也无妨,因为他确实没有参与进去,他只是“知道”,那些乡绅也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就是威胁了知府一下,明面上也算不得他的错。可这个钱班头的事情,他是直接参与、策划的,他说了,那就再无回头的可能,那就是死。   可是他不说……身上还冰冷冰冷的,而且一点伤口也没有,卢斯是真会让他因寒重病。而且把持乡绅的人证都已经交了出去,那些乡绅只要知道这一点,就不会再救他,反而会恨不得吃他的肉。   还有林家,他之前听闻林氏死讯,惊骇莫名之下失了分寸,只想着要让妻子入土为安,却根本忽略了林氏的死有可能并非自愿。即便两人恩爱非常,即便那一日他说了让林氏另寻良配,即便他带走了两人的骨肉,即便他做了种种错事,但林氏真的就会赴死吗?   若其中真有隐情,那他死了,林氏怕是成了孤魂野鬼,孩子交给林家,怕也是要意外夭折。   他走了一步臭棋,自投罗网,现在没有回头路了。   王斜闭了闭眼:“我要与絮娘合葬。”   “行。”   “多谢。”王斜拱了拱手,他也意外,自己竟然有真心实意对这两个仇人满心感谢的一刻,“其实那件事,说起来也简单……”   当年钱老头遇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卢斯和冯铮已经都推得清楚了,他们差的只是王斜的亲口供状。王招认的也确实与他们推测的八九不离十,他要报仇,可以他的身份又没法直面卢斯和冯铮。他也想过走科举那条路,但周县令明白的告诉他,他有那样的爹,在科举上是不可能了。他其实可以更名改姓,把祖宗也换了的,可是王斜不想给自己改姓,改爹,因为他爹再怎么样,那一切也都是为了他。   于是,几经思考,王斜就盯上了唯一在外头的钱老头。   钱老头身上没什么小辫子好抓的,其实就连柳氏一开始身上也没什么小辫子好抓的。他们一开始日子过的是真和睦,年岁很大的钱老头不但身体健壮,其实还很有情趣,跟柳氏过得很和睦,柳氏一开始对钱老头也是又敬又爱的。   但王斜出现了,他很快发现了孙氏的不正常,了解到她才是夫妻双方虐待当中的那个施虐方,他看见了孙氏的不甘和愤怒,并且成功勾引了她。孙氏也就开始帮助王斜向柳氏的心里倾倒着毒汁。   “……其实这事表面上是我怂恿她去干的,又何尝不是孙氏自己的意愿?她早就看柳氏不顺眼了,明明嫁了个又老又丑的汉子,却生活幸福美满。可笑,明明是她自己不想好好过日子,却怨恨别人。而柳氏……固然是幸福美满了,但她心里要是半点不甘都没有,也不至于让孙氏钻了空子。人心啊,真是奇妙的东西。”   王斜感叹一番,又接着朝下说。   后头就是柳氏被说动,越来越对钱老头看不顺眼。钱老头何种心思,自然也察觉出来了。但钱老头绕是如何的英雄好汉,毕竟之前没有过家小,更对后院里的肮脏事只有耳闻并无经历,也就只以为终究是自己年老,让柳氏不高兴了。所以越发捧着柳氏,只是在有些底线上的事情,死咬着不会松口,比如离家将的牌位。他生儿育女,也是为了将守护牌位的这个职责传递下去。   却没想到,这刺激了柳氏。   柳氏被孙氏刺激出来的不甘,有对钱老头这个年老丈夫的,还有对她的继子、继女的。卢斯他们都去开阳了,当大官,有封爵,过好日子了。她身为他们的母亲,却在这么个破落的小院子里过活,她的儿子身为他们的弟弟,难道就只能一辈子当什么守灵人?   之后就是悲剧了……还有王斜意图利用这个悲剧,坏了卢斯和冯铮的名声,当然,他最后没能达成。   “……说完了,就这些。”   “签字画押吧。”冯铮将写好的供词递到王斜面前,王斜接过笔,干脆的写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手从纸上拿下来的一瞬间,王斜长出了一口气,微微一笑,他看着冯铮,“你们说这也是奇怪,此时此刻,我竟然不后悔,反而松快了许多。”   两人拿着证词出来,卢斯问冯铮:“你觉得这事就这么完了?”   冯铮摇头:“不。”   两人对视,瞬间达成了共同的决定——让无常盯着他。   他们进牢房的时候还是晌午,这出来的时候天都暗了,外头有知府的师爷在等着,看他们来了,赶紧把两人邀请到了花厅。杜大人就在这等着呢,看他们俩了,也不问案子怎么样了,先一步就上酒菜。   卢斯和冯铮也没卖关子,先把那份供词交给了杜大人,这是冯铮好心说了一句:“杜大人若是还没吃,最好跟我们吃了再看,否则怕是吃不下东西。”   杜大人答应得好,可他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上这些,接过了供词就要看。既然是他非要如此,两人当然也不会多言,只是坐下吃自己,让杜大人自己看。   果然,看了没两页,杜大人就去吐去了。片刻后回来,脸涨得通红,不是吐的,是气的。   这其中多好些人在外的名声都还不错,谁知道暗地里是这个样子的。   “二位将军,这些人证……”   “已经都让无常去请回来了。”卢斯放下筷子,“杜大人,我俩也知道,这里头的许多人实在是不好处理。”   其中的很多人连告状都没法告,因为都是夫妻、父子、主仆的,凶手本身就拿捏着苦主的性命,他们来告状,先得挨一顿毒打,甚至官府根本就不能受理的。   “是……”杜大人也涩然道,“真未想到,本官之下竟然还有这许多惨绝人寰之事,是本官的失职。”   冯铮劝慰道:“杜大人不必妄自菲薄,那些来给大人找麻烦的乡绅,其实有许多也是真的持一颗公理之心而来,他们只是被这些小人蒙蔽了视听。”   三人又说了一会,卢斯和冯铮自然是表示这些苦主都交给他们好了,无常司自有地方安置。杜大人道一声谢,便说是头疼,告罪离开了。其实是那供状真的让他恶心又头疼,他吃不下饭,又不好打扰卢斯和冯铮吃饭,自然是干脆告退。也好叫来幕僚,一块商量商量这事该怎么处理。   虽然他个人来讲,是想全都掀开来的,可是不成。不是为了这些害人者的脸面,而是为了那些苦主还能活着。而且,这么多素有名望——虽然就是小名望——的人一下子名声都臭不可闻,那他们这惠峻,可是就要真的乱了。   卢斯和冯铮吃了一顿好的,两人商量了一下明日要干的事情,洗漱一番,也就在杜大人安排的客房躺下了。   可两人都是睁着眼,半天了依然是难以入睡,却都担心对方已经睡了,不敢出声打扰。还是冯铮低声长叹,卢斯才反应过来,冯铮没睡着,出声问:“睡不着?”   “嗯……师弟,你说这个世上,到底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没什么多不多吧?更多的是普通人多……坏人不一定就没做过好事,好人也可能做坏事。”   “对。”冯铮又一叹,“师弟,伦理纲常不应该是好东西吗?但为什么,又有那么多人骑在伦理纲常的脑袋上,做出那丧尽天良的事情来?而且……这么多事,在我们当捕快的时候,竟然都没发现……” 第263章   “铮哥, 这些事……你我总不能闯进人家里去吧?”卢斯点头,像他们鼠哥, 听说还是蹲过大牢的, 当上大佬的过程中,也放过高利贷,抢劫过, 逼死人命过,但就连一些白道上戴蓝帽子的人也说,他是个好人,“而且,这些事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呢。”   冯铮恍惚了一阵:“确实……这些事到如今为止只有王斜一人之言, 是真是假,确实不定。若是假的, 王斜……为的是什么呢?”   “应该是不会全假, 这些乡绅怕也有许多乃是不明真相,受人所托,或者曾经受过王斜恩惠的。”   “杜大人若是全当了真,不但是他要跟人结仇, 那些无辜者岂不是要被坏了名声,还要被坏了性命?”别看那些事不涉及律法,可名声也是能逼死人的。   “咱们起来去叫顾大人吧。”卢斯也爬了起来,“也是咱们疏忽了, 听那耸人听闻的事情给王斜拉住了注意力,竟然忽略了他也可能造假。”   “总算你还是想起来, 我确实连想都没想起来。”穿上衣服,冯铮反而觉得背脊的衣衫都让汗给浸透了,这却都是虚汗。   也不顾上这深更半夜的,两人寻了仆人去叫杜大人。谁知道仆人刚进去没多久就叫他们到杜大人的书房去了——这位知府也是没睡啊。   卢斯和冯铮一进门,三人相视苦笑,知道都没睡着。   “两位将军此时来寻老夫,不知道……”   卢斯道:“我俩是要为难杜大人来的,虽然如今您被那些乡绅所苦,但王斜的口供……真假不知,还请大人稍等两人,待我等查实再说。”   杜大人一笑:“两位不说,老夫也要请无常司详查。”杜大人抬手,拍了拍他桌上的那一叠供状,“实不相瞒,这里头的人,有几位,与老夫也算是有些情分在的,老夫对他们不算是知之甚深,但也算是了解一二。虽然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是……老夫总觉得这些事不像是他们能干得出来的。”   “哦?不知道杜大人说的是何人?”   “头一个,便是那胡秀才。”   就是那个把自己儿子送给刘秀才糟践的胡秀才,卢斯和冯铮点点头,请杜大人详细说。   “这个胡秀才啊,是农户人家出身,自己肯用功,且颇有些天分。他娶了家乡启蒙老师的女儿为妻,考中秀才之后,一开始是在惠峻的一个小书院里,寻了个坐馆先生的差事。私下里他与他的妻子也是勤恳劳作之人,胡秀才抄书、给人写对联、算账,他的妻子也是绣花、制衣,花了两三年的时间,攒了一笔钱,进了惠峻最大的书院,司真书院。”   杜大人语气平和,娓娓道来,显然也对自己所知很是笃定。   书院跟书院不同,虽然大昱朝没有什么书院等级考核,但是人心里自然有一杆秤。胡秀才他一个新晋秀才,最开始坐馆的该是给蒙童启蒙的最低等的书院,后头他一个秀才也要去当学生的,那就是朝着举人,乃至于进士去的,绝对的高等院校。   秀才屡屡下场,可总是距离中举差一点。毕竟他出身农家,虽然勤恳努力,但是在积累上,就比旁人差了许多,原本他的钱财是不够他一直在司真书院学习的,可是他在书院里认识了个好友,就是那位刘秀才。   这个刘秀才确实曾经是个纨绔子弟,一个月里是必定有二十七八天都在青楼楚馆里头宿着,乃是红粉里头的宿将。所以虽然是年岁也不小了,他也没娶亲,他爹娘想给他娶的人家不会把女儿推进这个火坑里,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人家他爹娘又看不上。   谁也不知道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是怎么认识的,可反正他们是认识了,还成了好友。刘秀才也不朝青楼楚馆跑了,而是常常与胡秀才在一起,坏毛病都改了,也努力进学了。   可是突然就是两年前吧,有一天,胡秀才的两个孩子就丢了,胡秀才跟他的年资到处去找人,可是直到昨天,才知道他那两个孩子的踪迹。   在两个孩子丢失的这两年多的时间里,胡秀才已经彻底放弃了读书,而是成了个行脚商人,担着个担子四处贩卖货物寻找孩子——他既做了行商本该是将他的功名削去,可是当地的官府都知道他的难处,学正只当是没看见。他的妻子因为孩子丢了病倒在床,还把眼睛给哭坏了。   刘秀才也并没有故态复萌,相反,他考上了举人,但却也与胡秀才疏远了,虽然私下里还常常接济胡家,也几次偷偷去看过,可再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到胡家做客了。   若是开头还有些怀疑,但这事情被杜大人说到这里……亲爹冒着功名都没了的风险去做行商找孩子,亲娘眼睛哭坏,这可真是不像是卖子求荣的。   这回跟着来的乡绅里自然是没有胡秀才,他如今已经没有这种地位了,但是刘秀才来了,还是颇为积极的一个。   杜大人又说了两人,一个是他所知道的宽厚老者曲员外,王斜说这老者爱好他人之妻,跟他府里几个管事的老婆,还有庄头的妻子都有苟且。人证是其中一个管事的儿子,说是他娘不甘受辱,自杀了,他爹另娶之后,就把他给卖了。   另外一个姓冒的秀才,为人恭谨近乎于木讷,王斜说他与弟媳通奸,人证乃是邻居的姑娘,说是这姑娘看见两人私会,被两人恶人先告状,说她私会情郎。姑娘不甘受辱,跳了河。   “这三位都是老夫极其了解的,自然,他们到底如何,老夫也是不知道的,只是存疑而已。”   “杜大人,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跑来给王斜说情,您可问明白了?”   “这也是老夫一直奇怪的,他们一个个都闭口不言原因。”那什么众人高呼的不愿看好人蒙冤受屈之类的,显然杜大人是不相信的。   也确实相信不了,这明摆着是有组织的向官府施压只为了救一个外乡人?这等同于拼上性命了,杜大人也不是什么苛刻的狗官,没有所谓的官逼民反,王斜又不能带给他们好处。正常乡绅谁这么没事爱找死。   “不过,老夫现在有了这些,应该就能问出个一二来了。那些个人证,明日怕是也能被送到了吧?”   “明日一早,堵着门人就能到。”   “好,那老夫也要让捕快们去忙一忙了。”大晚上的,杜大人让捕快挨家挨户的把“榜上有名”的乡绅们,就都给叫来了。   大概是四十多人,来了杜大人却也没见他们,不管他们怎么嚷嚷,就是把人朝花园子里一塞,然后就等吧。   等到天亮,城门开了,又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一大群道士就被送进了知府衙门了,这群倒是还真是老道、道童、坤道、小坤道一应俱全。这群道士有的对面前的情况有些畏惧,有的却两眼放光,有的满脸阴霾,还有的失魂落魄,总之是什么样的都有。   这群人没进花园,就在大堂上,无常开始一个一个的核对身份。   那胡家的一对兄弟,先让无常给揪出来了。老大十四了,叫胡乐湛,老二才十岁叫胡乐道。胡乐湛高高瘦瘦的,道家衣裳,大多数人穿上,别管高矮胖瘦,都会让人觉得仙,可胡乐湛却阴霾的很。胡乐道则是畏畏缩缩的,十岁的孩子身高没问题,但却已经含胸驼背成了习惯,两只眼睛惊恐又戒备的看着所有人。   冯铮和卢斯亲自把兄弟二人带进了里头的一个小厅,二人坐下了,冯铮问:“你怎么看?”   “胡乐道害怕所有人,不过,他尤其害怕的,确实胡乐湛。”卢斯刚才没说话,只是在边上陪着,观察着。   胡乐道虽然是紧紧跟随在胡乐湛的身边,但那不是因为信任,是因为畏惧。胡乐湛偶尔侧身看向胡乐道的眼神,满含着警告。没当兄弟俩的眼神对上,胡乐道都会瑟缩一下,然后把他那小碎步加快一下。   “嗯……”冯铮也同意,“但这兄弟俩的情况特殊,两个半大孩子,在那种地方想要生存,变成什么样都不奇怪。”   “明白,这些都是不足为证的东西。”   他们俩说话间,捕快带了一个人过来,这人一身短打,容貌有些沧桑,只能依稀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也是有一副好相貌,他脚步匆匆,眼睛里含着泪,唇角却上翘,带着喜。   “胡秀才?”卢斯和冯铮没走去看其他人证,就是等着他。   “当不得秀才,小人,胡琪,见过两位大人。”胡琪虽然焦急,可还是停下脚步,向两人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好,“谢过诸位大人帮小人寻回两子。”   若说胡琪是演戏,那他这戏可就演得太好了,那种激动和感谢,还有压抑着不让自己哭泣的兴奋,可是再真也不过了。   “胡秀才,你那两个儿子的名字都挺好听,可有典故?”卢斯问。   胡琪又咧嘴笑了一下,很高兴被人夸赞:“老大的名字取自《诗经·小雅》,‘兄弟既翕,和乐且湛’。只希望他能祥和快乐。老二的名字则出自《文子·上仁》‘圣人安贫乐道,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己。’”   虽然是掉书袋,但看得出来,胡琪给这两个孩子的名字里蕴含的祝福,不有句歌词吗。卢斯就忍不住想起来一句歌词“不念着孩子有多大能能耐,只希望他们平平安安”   送胡琪进去,门关上,门口立刻就多出来了一个无常,一个捕快,还有个端着马扎跟小桌的书吏,   而卢斯和冯铮心里的那杆秤,就已经倾斜到胡琪那一边了。   再去找人,就是那位王员外的小儿媳妇了。   走出来的是位坤道,鹅蛋脸,修眉杏眸,很是漂亮的一个女子,她打扮得干净利索,身上却没有任何的脂粉味,眉毛也未曾被修过,嘴唇有些发白。这女子乃是众人里最像是出家人的一位了,通身都是出尘的气质。   “贫道发号净尘,见过二位大人。”一见卢斯和冯铮,她便对两人打了个稽首。   “净尘道长,请随我俩来。”   “是。”净尘随着两人走到四下无人处,道,“两位大人,若这事要宣扬开来,请赎净尘不愿多言。或者,官府便当做净尘乃是个下作之人,诬告他人吧。”   冯铮停下脚步道:“净尘道长,你可知道我大昱履令,诬告反坐?”   “知道,我诬告了人家什么,自己就该受什么罪。”   冯铮便道:“净尘道长放心,此事知府大人也知道牵扯过多,只愿私下解决,并不会诉诸公堂。”   净尘顿时长出了一口气:“若是如此,便请诸位大人做主了。”   净尘进屋之后,就安安静静坐在坐下,闭上眼,开始念经了。   卢斯听不懂她念的啥经,不过这看起来这位不但是最像个出家人的,也是最真心实意想要做个出家人的。   两人退了出来,不多时便见面貌极其相近的一老一少匆匆而来,那老的咬牙切齿的,少的诺诺应是,两人匆匆跟着一位捕快前来。   卢斯和冯铮两人对视一眼,迎了上去。那捕快也是乖觉,看他们过来,不等两人开口,先主动开口道:“下面就让这两位无常大人送员外与公子过去吧。”然后他转身就走了。   冯铮到了近前:“可是王老爷?”   “老爷不敢当,老夫王守信,这是犬子遵耻,见过两位大人。”   这名可是……遵耻……该不会他四个儿子那就是礼义廉耻吧?   “不多说了,两位进来吧。”   卢斯和冯铮这回没离开,而是跟着进去了。本来他们俩要做的就是观察这一家又一家的客人,发现不妥更相信的观察一下也无妨。带人的工作,自然会有其他无常接替上。   王遵耻进门之后,三两步就朝净尘那边去。卢斯和冯铮脚步快,挡在了坤道的面前。王遵耻的面孔扭曲,里头有愤怒但还有恐惧,他大概是想要怒骂,可还是让自己老子给拉了回来:“两位大人,这稍后会有些老夫家里的家务事,还请两位大人行个方便……”   他抬手,将一个荷包塞进卢斯的手心里,荷包很轻,但这并非代表着荷包没油水,而是里头放着的是银票——这俩人虽然说话的是冯铮,但他这一脸正气,怎么看都不是好贿赂的,卢斯不说话,可看着小白脸,架子还挺足,两人就直接把这位当做上官了。   “贿赂无常?”卢斯笑着,当场就把荷包打开了,从里边抽出来两张银票,“哟?每张都是十两的,不错,挺大方吗。”   这可不是他前世文艺作品里看到的,一打赏就上百上千两打赏的世界。二十两,是一笔很丰厚的银钱了。   卢斯甩了两把银票,一抬手,把银票撕了,碎碎的那种。   “你们家的事情,杜大人知道,本将军也知道,这么说吧,今儿个,本将军就是来给净尘道长做主的。”卢斯一屁股坐在边上,二朗腿也跷了起来,“今天你们要是不给净尘道长个交代,那就别走出去了,躺着出去吧。反正一家子畜生,还不如死了干净。至于你们的家财也不用担心,让几个寡妇分了就好。”   从之前胡秀才和这王家两人的反应看,杜大人也不是给所有人都看了那些王斜的供状,胡秀才就属于不知情的,王家父子属于知情的。   “不不不!”王员外匆忙道,“两位大人,这真是有什么误会啊!老夫自问也是遵孔孟之道,以君子之行为榜样,虽然偶有小错,可也不做出像是王斜说的那般……那般下流无耻,毫无人伦之事!”   卢斯看着净尘,下面还是要她自己说话。   净尘在王家父子进来的时候就不再默诵道经了,只是到了此刻她才把眼睛睁开。   “爹,你大腿根处有一块黑色胎记,拇指大小,看不出什么形状。”净尘看着王家父子,一直很平静的眸子里,波澜汹涌。   “你是我的儿媳妇,这些事情,想要打听,自然是能打听到。”   这可不见得,这王员外看衣着就知道并非是那种真正的世家豪门,出恭都得十个八个下人伺候的。一个员外,地主一类的人,他又是个在外头有爱妻名声的老头子,该是不会让小丫头伺候的换个水。   他这么一个老头子,谁会特意看他毛乎乎的大腿根上有什么胎记啊?   所以净尘要是有预谋的去打探,那还得买通了他身边伺候的下人,作为一个并不主持中馈,刚嫁进夫家的女人,这并不容易,更何况,他在王家一共就住了一个多月,这就更不容易。   最要紧的,弄这件事对于净尘来说,除了让她自己的名声难听到极致,还有什么好处吗?   ——虽然胡乐湛的事情若是编造的,对他自己跟他家人也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不过两边人的态度明摆着就不一样,这就怪不得人偏心了。   净尘的呼吸急促了一些,可这一腔怒火还是让她强压了下去:“你们是真的一会愧疚悔恨之心也没有啊……爹,夫君,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就真的不敢把这件事情宣言开了?”   “哼!无中生有之事,你这毒妇竟然也说得如此情真意切。两位大人,实不相瞒,这女子嫁入我王家时已非完璧,我儿心善,还愿给她个名分,只是却要让她让出原配,转而为妾。这女子便大闹了起来,她条河不过是做戏做过了趟,自己掉了下去。如今更是伙同那王斜编出了那骇人听闻的污秽之事……还请两位大人给我等着写平民百姓做主!”   “你!”   王员外和净尘,一起用自己的面部表情演绎出了什么叫恨得牙痒痒。   王员外这也确实用了一件对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女子来说,最没法说的事情,来朝着净尘身上泼脏水。   净尘喘了两喘:“我之前不言,乃是为了其余姐妹的性命,可是……两位大人啊,我的妯娌们可是都已经生儿育女的。”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泪,“这些个畜生……女孩子都给关在秀楼里养得呆傻了,在办事的时候却又根本不忌讳男孩的面!若是这些畜生依旧是畜生,那些也就不再是孩子,而是小畜生了!”   王员外还没怎么样,那王遵耻先癫狂了,高喊一声:“你这女表子!”朝着净尘就仆了过去,冯铮上去一脚就把王遵耻踢出去了。   外头做记录的无常、捕快也匆忙推门进来了。   “把这俩拉下去关起来,再去把王家人都叫来。”   “是!”捕快和无常都拱手称是,两人一脸厌恶的押着王员外父子下去了。   净尘坐在那,缓缓道:“这事我原本是不想说的,毕竟孩子年岁都还小,还能养得过来。尤其……可若是这事闹大……”   “放心,这事杜大人自然会处理。”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净尘连道两声,又闭上眼睛,默诵道经去了。   两人也不打扰她,离开了这房间,卢斯道:“这家闹出这事,怕是由来已久了。”   冯铮喉咙里咕哝一声,是压住了作呕的冲动:“父不父,子不子。”   “砰!哗啦!”   不远处,突然传来打架,瓷器跌落在地上的声音,顺着响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正是胡家父子的那一屋。 第264章   他们跟杜大人一共准备了四个房间, 四组口风严谨,行事周密的亲信, 毕竟这些事弄完了再让人宣扬出去, 那就违反他们的初衷了。   两人赶到时,外头守着的无常和捕快都进去了,之间胡琪坐在地上, 眼神放空。他小儿子胡乐道扑在他身上哭,大儿子胡乐湛让捕快拉着,犹自挣扎,他额头青筋暴起,一脸的愤怒, 一个瓷瓶摔碎在胡琪的脚边。   “滚!你滚!我能养活我自己!”看卢斯和冯铮进来,胡乐湛挣扎得越发激烈, 且发出声嘶力竭的嘶吼。   胡乐道则哭得声音越发的大, 紧紧的把脑袋埋在胡琪怀里,嚎哭不止。   胡琪摸着二儿子的脑袋,嘴巴哆嗦着说了几个字,眼睛一闭, 晕过去了。   吩咐人把胡琪抬到休息的地方,有大夫早就在那等着。胡乐湛就让他留在那,虽然没叫胡乐道,但这孩子也跟着出来了, 就是不敢跟在他爹身边,而是隔了个距离, 一边抽抽着哭,一边跟着。   把胡琪安置下,卢斯转身看着胡乐道:“乐……”   他还担心把胡乐道再给吓得大哭,谁知道这孩子一发现他眼神对着他,立刻绷紧了嘴唇,原来还抽抽呢,也不抽抽了,整个僵硬住了,就跟个小雕像似的。   “乐道,别害我,我们是官府的人,你看,我们不是把你爹叫来了吗?”冯铮也过来了,温声安慰这个孩子。   胡乐道眼珠小幅度的动了一下,可还是没有大的反应。   “别怕,过来,在这你能守着你爹爹,过来,坐这里。”冯铮继续柔声招呼着。   胡乐道眼睛中闪过一丝畏惧,可还是走了过去,坐在那。那位置冯铮给放得好,不妨碍大夫看诊,又正好能看见胡琪。   冯铮问了问大夫,大夫掉了半天书袋,但大概意思就是胡琪劳累过度,还郁结于心,今天这是烦心事上头,晕了,日后会去得好好将养,否则底子就彻底坏掉了。   冯铮跟胡乐道解释他爹的状况,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解释得不清楚,这孩子听不懂,胡乐道低下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家伙,你饿了吧?吃点东西。”刚冯铮把劝小孩的事情接过去,卢斯并非是溜了,而是去了趟厨房,带回来的饭也简单,就是大半碗米饭,浇上炖肉的汤,加上一个鸡蛋,再加上半碗肉。   饭放在胡乐道眼前,没反应的孩子总算是动了,他眼睛瞪得大大的,舔了舔嘴唇,怯怯的几次伸出手又缩回来,最后一咬牙,把饭碗拽过来,连米饭带肉塞了一嘴,等把这嘴吃食咽下去,他才害怕的道:“谢、谢谢……”   冯铮对卢斯比了个大拇指,卢斯……受之有愧,他其实确实是嫌劝孩子麻烦,这才跑去盛饭的。   卢斯跟冯铮一起坐在胡乐湛的对面,看他吃了小半碗下去——这碗是真的很大很大——才开口问:“想家吗?有你爹娘的家。”   “想!”小动物对于给自己喂食的人,总会缺乏戒备,小孩子也是,对给自己食物,还是好吃食物的人,戒心会在不知不觉中降低。   “那你还记得……刘叔叔吗?他应该总……”到你家去。行了,后半句不用说了,这孩子闭嘴不吃,露出害怕的表情了。   冯铮给卢斯一个眼神:刘秀才这是有事还是没事?   卢斯微不可查的摇摇头,然后继续问:“别怕,那个刘叔叔他……伤害过你吗?”   从胡琪和胡乐湛的表现上看,胡琪挺像是个好父亲的,胡乐湛则像是个中二少年,他们感情上很容易偏向胡琪,不过,还是得继续挖真相。   冯铮也道:“乐道,你现在回家了,你安全了,你可以说真话了。”   冯铮“真话”这两个字让胡乐道弹了一下,就跟被针刺了一样。   “我、我、我……”胡乐道也不吃东西了,他低着头,跟公鸡打鸣似的“喔”个不停,额头上不多时就见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你若说谎,让我们查出来,那可就不能回家了。”   “!!!”这孩子不“喔”了,大惊之下瞪大了眼睛,开始“呜”了起来,他是抿着嘴呜的,且整个人绷着,就像是怕别人听见他的哭声,所以这声音细得很。   卢斯咧嘴,完了,吓过劲了,谁知道十岁的孩子这么不禁吓,不都该是无法无天的熊孩子吗?   冯铮无奈,赶紧劝道:“别怕,别怕,这个叔叔……”他不能说卢斯在说谎,所以一咬牙,他道,“说的都是真的,你只是哭也没用,因为你再哭下去,你爹就会被我们抓起来了。”   胡乐道的表情更惊恐了,不过他总算是说话了:“不、不不!”   冯铮:“那就说实话,跟我们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哥告诉我……得说……刘叔叔摸我……”   卢斯:“是你哥让你说的,还是刘叔叔真摸过你?”   “我不知道。”胡乐道摇头,大概是开了口后边就通顺很多了,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可怜兮兮的道,“刘叔叔给我买过很多东西,也、也抱过我,那是……是摸吗?”   冯铮:“那个抱,就是当着你爹娘的面,把你抱起来,可能还说‘哎呀!又重了。又高了。’之类的?”   胡乐道点头:“嗯。会摸我的头,会跟我比身高。会、会拍我一下,让我拿着新玩具出去玩。”   “你跟你哥这段时间……就是离开家之后,住到道观里之前,你们是在什么地方的?”卢斯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如果这孩子是在那种地方呆了一年多,耳濡目染的怎么会不了解寻常的拥抱与带有特定意义的摸有什么不太一样?   这问题让胡乐道打了个激灵:“很黑很小的屋子,很多人在那里挨打……”   问一个未成年这个问题,卢斯也有点心里不舒服,可是必须得问:“挨打?你看见他们怎么挨打了吗?”   “没有,每次……哥哥都把我藏在箱子里,我只能隐隐约约的听见声音。”   “你不好奇?”这倒是说得通,现在这大箱子,装个成年人人都装的进去,一个小孩子更是没问题。   胡乐道又打了个哆嗦:“我、我只害怕。”他的身体下意识的缩了起来,开始无意识的发抖。   老戏骨的演员大概是能把这种情况演出来的,但一个没见过多大世面的十岁孩子说他从头到尾都在演戏?卢斯和冯铮对是一眼,决定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看来他的那个哥哥,还真是一直保护着他。   “不用害怕,不需要回想那些事情了。”冯铮温声道,卢斯的问题涉及了这孩子最痛苦的一段经历,他这个白脸就当定了,冯铮自然要来做这个红脸了。   “嗯。”胡乐道哆嗦着应了,但一时半会是平静不下来的,记忆这东西有时候也是很不听话的。   冯铮给这孩子倒了一杯热茶水,温声问:“想想你过去在家里时候的事情,你爹和你娘对你都很好吧?”   胡乐道稍微露出了一点微笑:“嗯……爹娘都很好,就是总让我背书,写字……”   冯铮又引着他想了许多家里的事情,从他说的话里,两个人能知道,胡家夫妻对这两个孩子是真的好,这两人是慈母严父,可又不是固定了两个角色不变,胡琪也有很温柔的时候,他妻子也有冷脸的时候。   对爹娘的回想,让胡乐道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已经成习惯的瑟缩起来的身体也挺直了许多。   冯铮就突然问他:“那你哥哥怎么突然带着你跑了?”   “那一阵大哥跟爹不太好,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看哥哥那个样子,劝哥哥不要不听话,他就打了我一巴掌。”胡乐道摸摸脸,同是挨打,可此时的他不是害怕而是委屈,“后来转过天来,他就突然拉着我,说要出去玩。后来夜里也不回家,就在外头破庙里呆着。我说要回家,他就骂我,说……说反正他们也要没家了,说爹不要我们了……”   话说到现在,已经能确定了,刘秀才是真的没对这两个孩子怎么样,但是……   卢斯突然问:“你还记得那小黑屋在什么地方吗?”   胡乐道顿时又惊恐起来了:“我、我、我……”   “你被救出来了,你认识那里的其他人吗?”   胡乐道摇摇头,又恢复成瑟缩的样子了。   卢斯撇撇嘴,站起来出去了。片刻后,冯铮也出来了,看见卢斯问:“你怀疑什么?”   “胡乐湛说的事情,不像是他能凭空编造出来的。王斜有说谎和教唆胡乐湛说谎的嫌疑,但且不管别的事情,单纯这件事上,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胡乐湛从别的途径知道了类似的事情,把它按在了自己身上。可能是为了让别人可能他,也可能是他想坏了刘秀才和他爹的名声。”   胡乐湛就是一个地道的熊孩子,虽然他还算有点作为兄长的责任心,护住弟弟。但对于遭受的这一切,他不会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误。反而会因此越发的仇恨他爹,还有那位刘叔叔。   “别的途径……有真的被家里人这么祸害的孩子?”   “嗯,也不知道是已经遇害了,还是……我已经让人去问杜大人了,这惠峻的暗门子,也该清一清了。”   他们俩在惠峻的时候,这里也有暗门子,现代还有呢。可都在控制范围内,且都是你情我愿的,结果这连拐骗的都出现了,逼良为女昌的怕是也不少。原来以为惠峻还是他们在时候的地方呢,谁知道暗地里已经开始腐烂了。   冯铮那表情显然也是胸口里闷着一口气:“走吧,去杜大人那里看看。”   杜大人那边这一会只见了六七个人,还是从他自己认识的人里头开始见。这些人里,只有胡秀才,他没给他看那份供状,因为这是一个他虽然没明说,但心里很确定不会做那些事的人。   可是,本来他以为,他确定下的人是很多的。但在真的面对面之后,有的人让他犹豫了,还有的人……让他知道了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杜大人坐在那,也是疲累得厉害,他当官这么多年,自以为自己看多了人世间的善恶美丑,却没想到他看得还少了。   接到了卢斯和冯铮送来的信,这事情本来就急,杜大人也不想再去看那些人,便将两人叫来了。   “你们是怀疑,那暗门子的里头,还有许多被拐之人?”   “是。”   “这事上,用府衙的捕快怕是不太安全,老夫写一份手令,你俩放开手脚去做吧。”杜大人这话说得无比干脆,让两人都对这位老大人另眼相看。毕竟这事情是一想就明白的,逼迫拐来的孩子卖身,这要是没有人罩着他们,断然不可能安生到现在。而且这需要大量的人手,无常司陆续过来的人可是不少,本来也不需要他们府衙的人多事。   “多谢大人。”卢斯和冯铮谢过,“那如今的事……”   “放心吧,这些事,老夫还能震慑得住。自会给他们一个该有的公道!”杜大人说得铿锵有力。   这一日还没到晌午,许多人肚子里还没进食的时候,突然就有大批的无常,从城外驿馆进了城,汇合了府衙里出来的无常,这大量人手开始朝着惠峻城里最脏的那些地方去而来。   卢斯和冯铮虽然离开此地已经有些年头,可是惠峻各地的好赖,大体还是不变的,尤其是暗门子聚集的那几片地方,更是经年不会改变的。   反正这年月也不需要搜索令,踹开门就进。青天白日的,这些地方也不都是做皮肉买卖的,大白天的被人踹门而入,顿时一阵的哭喊惨叫。   无常也不是看见里头像是贫户人家便转身就走的,他们多是常跟地痞无赖打交道,知道这些人的鬼心眼,依然是要进院子里头查探。这些黑道上怎么藏人,怎么藏东西,不但无常们自己是家学渊源,无常司的“大课”上,卢斯还总结了许多经验,让众人一块来学。不但暗门子又给翻出来了两三个,还翻出了四个早就通缉在案的大盗,两伙销赃的偷儿,三对偷情的野鸳鸯……   还有拐子拐来的妇人孩子,加起来竟然有三四十人,不过这些妇人女子有真的是拐来的,应该也有爹娘丈夫卖掉的。   一时间叫骂声与嚎哭声,是越发的激烈。   这些人还是好处理的,那些被拘在暗门子里操持皮肉生意的男女老少,就有些麻烦了——确实是有老少,有满头白发身体枯瘦干瘪的,却不是老鸨,而是卖身的。他们的年纪其实也不大,最多就是四十上下,这些人甚至曾经还是名噪一时的青楼名女支,可如今喂了一口吃食,为了死后能有一口薄棺,只能在这种污糟地方,做着最最下层的女支女。   有混子过来看热闹的,对着被驱赶出来的人发着怪叫,让卢斯下命令,用铁链子一顿抽,全都给赶走了。   又有长得周正,或看起来年纪小的无常,开始在众人中游说,让他们若有是被拐骗来此,或是强买来此的站出来。几次三番,方才有人怯怯的站了出来,立刻便被接上了马车,刚他们那院子的老鸨也瞬间被押到了一边。   这下子出来叫嚷自己乃是被逼的人就更多了,有的是真的被迫,有的却是以为有利可图。不过这真假无妨,反正回去都会一个个审问的。而那些老鸨也没几个好东西,便是冤枉了也算是给他们一个警醒,日后别干缺德事。   本来昨天半夜就有一群乡绅被叫进了知府衙门,如今大中午的,更是闹闹腾腾的抓走了大群人,人人都在议论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惠峻可谓是热闹至极。   这群人,有嫌疑的押进大牢,可能是被拐卖的就被送到了一户无主的宅院里——这宅院十多年前属于一家大商人,可那商人外出跑商,得了疫病,死在了外头。他只剩下了妻儿在家,表面上倒是没出族人欺辱的事情,可是他这妻儿不出一年也相机病死了,他的家产就让亲近的族人给分了,谁想到分到了这宅院的族人没多久也死了。   世人就传商人一家都是让亲族害死的,反正也不知道当时查没查,总之这宅子就变成了归于官府的产业。明明是好地方,占地又大,可就是没人要。   反正也就是暂时安置一下这些人,惠峻里也就这里够地方了。   无常跟着他们一起搭帐篷,垒灶台,也不怕这些人出什么幺蛾子。   冯铮在忙,卢斯跟他说了一声,便去了知府大牢,现在这牢狱里头也是吵嚷得厉害,那些老鸨一个比一个能嚎。   卢斯全当没听见,直接到了王斜的监牢外头。正看书的王斜把书放下了:“你们无常司还真有意思。”   “你这人更有意思。”卢斯隔着栅栏看着王斜,就在走道上坐了下来,“你也该知道那些人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你把他们聚集起来,又一股脑的交给官府……这可不像是被情势所迫的不得已而为之。”   “当时那个情势所迫的情势,可就是将军您与冯将军啊。”王斜哈哈一笑,“您也不用想这么多,反正事到如今,是我败了,明年的今天大概就要被扔到乱葬岗上让野狗、乌鸦啃食,那您还要担心什么呢?”   “我一会就去你家里,查探你妻子林氏的死因,你家中都有些什么人?尤其是与你妻子亲近的,那天你会去接你儿子的时候,可能听到你二人动静的。”   王斜脸上的吊儿郎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我那个家里,原本一共只有八个仆人,门房王方、马夫王奎、两个男杂役吴小二、周亮,后院有个灶上的婆子刘氏,两个浆洗粗使的婆子孔氏、刘氏,还有个婢女山桃。”   卢斯点点头,表示都记下来了。他学问不好,但是记人名和人员关系,却是挺快的。   “但是,后来絮娘又收了一对母女,母亲是林氏,算是絮娘挺远的姑姑,女儿姓薛,絮娘管她叫三妹。若是原来,只有桃红住在絮娘的外间,我与絮娘说什么,怕是只有她能听见。但是这对母女来了之后,我不在家的时候,她们就常常过来陪伴絮娘,薛三妹还总是与絮娘睡在一处。”   “你对于这三个可能跟林氏在一处的女人,有什么评价?”   “山桃还算本分老实,没什么可说的。林氏乃是个寡妇,丧夫之后夫家不容,娘家也不愿养,她便带着女儿出来谋生,后来巧遇了我爹。”   这个爹,当然就是指他岳父。林老秀才。   卢斯问:“你信巧遇?”   寡妇带着女儿,住在了远房的堂侄女婿家里,就算不是远房,是亲的堂侄女婿,这也是很不好听的。   “我不信,絮娘也不信,但是林氏确实帮过我爹,而且,对我来说,不过是多一副碗筷……”王斜闭上嘴,他当时觉得是多一副碗筷,现在却是他妻子少了性命。   卢斯不管他现在是什么心情,只是依旧公事公办的问:“换言之,你和你妻子都知道她们是别有所图,那这两人表现出别有所图的态度没有?”   王斜点点头:“有过暗示,我直接给拒绝了,几次之后,他们不再来找我了,只是在絮娘跟前晃悠。”   “她们跟絮娘说过什么吗?” 第265章   “应该是说过, 不过絮娘并没怎么在意。”   “你没觉得不太对劲吗?你既然跟你妻子彼此感情甚笃,那突然有这么两个怀着异样心思的亲戚住了进来, 你妻子不但没把她们赶出去, 反而让她们继续堂而皇之的住在家里?还让那薛三妹到你夫妻的卧室陪伴她?”   卢斯虽然是个汉子,但幻想一下,要是有个小受受蹦出来对他家正气小哥哥表示, 想要分享自己的黄瓜。他拒绝了,可是正气小哥哥还跟那人相好,甚至让他住在自己家里?尼玛这是觉得他长了一张小白脸,就提不起四十米大刀是吧?!当然,他家正气小哥哥也没那么白莲。   “我也问过, 絮娘说,她们确实帮过爹大忙, 因此只能将两人留下。”   “什么样的大忙?”   “不知道, 我问,絮娘为难,我就不问了。”   “你就没问过你爹?”   “家家都有不能收与人言的。”王斜摇摇头,又咬牙切齿道, “不过若是早知今日,我一定是要追根究底。”   “嗯,那看来你也没什么能想起来的。”卢斯站了起来,“今晚上不论我查到了东西, 还是没查到,都会来与你分说一番, 你若是想起来了什么,也能到时候告诉我。”   王斜看着卢斯,嘴巴张合几次,最终在卢斯已经转身走出老远之后,才说了一句:“多谢……”不过卢斯早就听不见了。   按理说,这时候,卢斯应该留在知府衙门,继续处理这一件件乱成一锅粥的案子,可林家的案子也缓不得。林氏的死亡才是转折点,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决定了很多事的去向。   虽然他去见王斜的时候就与冯铮说好了,可是临走的时候,还是得说一声。   “你不大相信,王斜是因为林氏之死才跑来府衙自首?”   “王斜刚来的时候,我是挺感慨的,但越想越觉得不对。”卢斯摇头,“我这人习惯朝坏处想吧。总觉得王斜是那种如果发祥谁对他有太大的影响,他宁愿杀了对方,也不会让那个人干涉他报仇的人。”   冯铮皱眉:“若这些事都是他做的,那他这么做有什么用处呢?”   “转移我们的注意力,连惠峻现在的这一摊乱子都很有可能是为了这个原因,所以……把探子放出去?”   “好。”   冯铮不确定卢斯说的倒是否是真的,但卢斯说的显然是一种可能,那就应该那么布置,幸好来之前以防万一,他们带来的人可不少,为此去宫里求了旨意,否则半路上就得让地方官告上去。   “师兄,我尽快回来,你也别累着自己。”临走,卢斯还跟冯铮来了个抱抱。   这青天白日的,他们虽然不是大路当中,但今日知府衙门热闹得很,无常、捕快、书吏,还有抓来的各路人马,再犄角旮旯的地方,也是人来人往的,他们俩这么抱着,可是惹眼得很。   冯铮耳根发红,可并没推开卢斯,反而搂住他的要,任由卢斯把毛茸茸的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蹭了个心满意足,两人才算分开。   “谢谢师兄。”卢斯咧嘴笑。   “还不快走!”   “嗯!”   王斜和林氏的家,并不在惠峻城中,而是在惠峻的南郊,那里也没有个确切的地名,就叫惠峻南郊。可这里却是顶好的地方,一栋宅子的价值不比惠峻中心地段低多少,因为听说很早之前这里出了个宰相,这宰相高老之后,就在原来住的地方起了一座大宅,颐养天年。   可告老的宰相依然是宰相,他附近陆续起了大宅,都是与他亲近的朝臣,或他的弟子作为亲近老师的表示。   到如今,虽然连这宰相的姓名本地人都不太清楚了,也再没什么达官贵人在此处安家,可这地方依然是惠峻富贵人家趋之若鹜的所在。   卢斯来之前,自然有前导的无常来此,叫开了门户,又看紧各处,让宅子里的人不会听到风声跑脱。还有进去直接统计宅子里头都有多少人,姓甚名谁,与林氏是什么关系的。   外头人并不知道王斜出了事,其实按照道理来说,林氏早就该下葬了。可如今别说是林氏就是林氏的父亲,林老秀才,都还在家里躺着呢。   得亏是天气还不热,否则尸首都要生出蛆虫来了。   到现在也不下葬,自然是林家的一干族人们,正在争夺家产,田宅,所以这王家住的人,还真是不少。   “这可真是……够热闹的。”卢斯进到院子里,脚底下踩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根肉骨头。   院子里的人,从来客到仆人全都被驱赶了出来,只见这些人无论男女,多是一身麻衣短打,分明是农人出身,可各个红光满面,衣襟上油渍斑斑,这么多人齐聚一处,还有一股子冲天的酒气。另有几个女人,倒是穿着丝绸衣裳,头上插金戴银的,可衣裳多是不合身,那头上的首饰也是乱七八糟的,分明是一套首饰却分戴在了两三个人的脑袋上。   “官、官爷……咱们、咱们就是小老百姓家里死了人吃一场酒而已,这就是风俗……”有个长衫的老者,大着胆子出来说话,就一句话,他连打了三四个嗝。   “老人家,您这是吃多了猛然出来吹了凉风,胃气不畅?”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小老儿一会喝一口热水便好了。”   “还喝热水?”卢斯挑眉,也不知道这老头是没听明白,还是装傻,他干脆也不跟他们猜谜了,“这宅院的主人高你们抢夺他人之财!杀害其妻!诸位都别在这吃喝了,根本将军去衙门吧。”   “啊?!”轰的一声,这院子里就乱起来了,一个个哭爹喊娘,有胆小的愣在当场,有抱着脑袋转身就要逃跑的,还有两口子打起来的。却都被无常过去押住。   “误会啊!误会!”那老人大声高喊。   “暂且停手。”卢斯也一摆手,其实本来他也无意把这些人带回府衙,府衙已经够乱了,监牢里的“住房”也够紧张了,别让这群人过去添乱了。他刚才就是为了吓一吓他们,看看这些人的反应,其中一些人的反应不对头,已经都让卢斯记下了,“老人家,您年纪大了,本将军给您这个面子,让您说话。”   “是是是、多谢!多谢这位将军。”老头倒是认识无常的衣裳,这一身大昱上下真没几个人不认识,但是这个将军代表什么,老头就不知道了——无常是来了惠峻也闹腾了有一阵了,但是他们不知道啊,他们这一帮子就闷头在王家吃吃喝喝呢,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谁管其他?   卢斯点点头,还好脾气的让人拿了个矮墩来,让老头坐下。   “敢问将军,这告状之人,乃是何人?”这老头也是挺有威望的,他一说话,那些闹腾的也都老实闭嘴了,只是怯懦又恐惧的,看着他们这边两个人在说话。   “他告你们抢夺他的家产,谋害他的妻子,你们说这告状的是谁?”   “王……王老爷?”   “嗯。苦主是叫王斜的。”卢斯点点头。   众人顿时又闹腾了起来,有喊:“冤枉啊!”有喊:“那丧了良心的,说的都是什么疯话!”但也有人喊:“我说不来,你偏要我来!”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   众人的反应也是很有意思的,有的人跟旁人打了起来,有的朝其他人的后头缩,有的一个劲的按自己怀里,还有的,特别是女子,把自己头上的金银都抓了下来,或扔在角落里,或塞在袖子里。   那老头说了两次话,卢斯都没听清,大概他自己也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所以老头扯着嗓子嚷了起来:“都闭嘴!”   连嚷了三四遍,顿时现场安静了。不过这么一喊,老头的饱嗝倒是不打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这位将军,这怕是个误会吧?咱们都是林氏,也就是王老爷外室的娘家人。王老爷前些日子跟林氏好合好散了,林氏气不过,寻了短见。但这家产呢,却是王老爷给林氏留下的,那林氏走了,不就是咱们这些林氏家人的吗?咱们就是……”   卢斯一直似笑非笑的看着老头,老头说着说着,就没声了。   卢斯等他闭嘴,问:“财产算谁的,是你们说的算,还是人家王老爷说的算?”   老头嘴唇又哆嗦一下,他是想自己说的算啊,但显然不太可能。但闭上了嘴,他又想起了什么,惊道:“这……咱们在家财上做的事是有些不太地道,但林氏真的是自己寻的短见啊!”   行,这老头还算是有点情商,他总算是明白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事了。占人家财这事他们顶多把吃了的,拿了的还回去,还不了挨顿打。可是杀人要是也安在他们头上,那就变成了杀人夺产,是要人命的。   “这事还得慢慢查,仵作如今去验尸了。”卢斯说话间,眼睛一直在人群里头扫,他说到这里,极其明显的,人群里头几个男子神情不对,有一个明显站得好好的却硬是踉跄了一下,还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旁边的人。卢斯向无常打个眼色,神色不变,语气不变道,“不过,倒是也不用去府衙了,你们都在这,尸首在这,王老爷的口供本将军也带来了,那就在这查,查完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在这查?在这查好,在这查好。”老头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这是卢斯退了一步,是对他们好吧。而且在留在这,这宅院里也就是这位将军说得算,不用跟上官说什么。老头想,多塞点钱财什么的,应该就没事了——他现在还以为卢斯这身份就跟他们县衙里知县老爷的班头一样呢。   卢斯一抬手:“先把这些人身上的财物都给本将军扒下来!”   “是!”   “唉?唉?!使不得!使不得!”等看见女子都被这些如狼似虎的差官抓住,老头叫嚷了起来。   “她们也是女子!”卢斯发了一声喊,当他们没看见吗?许多汉子都偷摸着把物品交给了女子,那不就是觉得既然是官差,做不出扒女子衣衫的事情吗?所以说,强权有时候也是好事啊,当然,这些劝要是用错了地方,那就只能是极恶的事情了。   男女分别被无常们拉开,女子进了厢房,男子就在院子里头,脱得赤裸,头发打散,鞋子都要拆了,毕竟现在的鞋子要么是千层底,要么是木底子,都很容易藏东西。从谁身上搜出来的,旁边都有无常做着记录。   卢斯早就已经稳稳当当的坐下,等看下头查得差不多了,他让人先把这府里的家仆拉出来。先拉出来的是四个男仆,门房王方、马夫王奎、杂役吴小二和周亮。   门房王方的年纪最大,是一个枯瘦的老汉,马夫大概四十上下是个矮墩墩的汉子,吴小二和周亮都是二十郎当,一脸的老实相。   卢斯先看过了四人身上物品的清单,最值钱的是王方的一杆铜烟斗,其余的都是些铜板之类的:“你们三个,怎么脸上都有伤?”卢斯放下清单,点了点马夫和两个杂役。且他来时注意过两个杂役,因为别人的都是心虚,就他们俩是兴奋。   吴小二道:“回禀老爷!这伙子人来了之后,就在这家里头翻箱倒柜的!小人们要阻止,还被他们打了一顿,险些关了起来!”   “那后来呢?怎么没把你们关起来。”   “是薛夫人给求的情。”周亮说话的表情和语气可不像是感激,反而是咬牙切齿,带着愤恨,“而且还说要我们给他们去买酒肉。”   卢斯点点头:“你们就答应了?”   两人都有些羞愧,低头不说话,但眼神却下意识的看向了王方。   王方叩了个头道:“回禀老爷,小人们都是一些下人,身契在谁的身上,给谁干活。那时候老爷和小公子都不见了人,夫人也去了,家里的主子就只剩下了薛夫人,她也说小人们的身契都在她手里……小人们也是没办法啊。”   卢斯点点头:“本将军并无意找你们的错处,只是你们的夫人死得颇为蹊跷,本将军乃是来查明真相的。等到真相明了,你们若是无罪……”王斜是出不来了,那这些人按照规矩就确实是林家的家产,可如此一来他们又没有好下场,“你们若是无罪,那本将军就将你们买下来,安置到本将军的别院处。不,现在本将军就将你们买下来,所以,有什么话,尽可以说。”   王方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多谢将军慈悲。”   “本将军看你们言谈举止,该是有些家学的?”   “小人等都是一家子出来的,便是原来惠峻的吴家,无奈子孙不孝,管不住家产,只能把小人等全都变卖……”   “哦……本将军也知道那个吴家,但只知道吴家的老三是个瘸子?”   “是四少爷有些脚疾。”王方低着头拘谨道,“不过三少爷也并非体健之人。”   卢斯不说那什么吴家了,继续问当前的事情:“你么这家里,没有管事的?”   “并无明面上的管家,毕竟宅院不宽敞,但都是小人在管。”王方又道。   “既然如此,那这家中的大事小情,都是你来负责的?你对这府中的事情很清楚?”   “说不上都是小人来负责的,但十有八九,小人都是清楚的。”   “林氏与王老爷的感情如何?”   王方刚要回答,突然有个无常急匆匆的过来,卢斯抬手示意王方稍等。这无常是跟着仵作那一组的,这点时间验尸应该还没结束,但该是有了什么紧要的发现。   无常低头在卢斯耳边说了两句,卢斯顿时脸色大变——林氏入殓之后,被人侮辱过。之所以确定是入殓之后,因为棺材盖上都发现了秽物。   卢斯觉得,他有一句MMP,非常非常想拿出来讲一讲。   “你们夫人去了,可有人守夜?!”   王方也看见了来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看卢斯变了脸色,顿时明白是林氏的尸身出了变故,他不敢犹豫,道:“是山桃与孔婆子、刘婆子轮流守护,只是……家里有客,她们也常被叫走伺候,所以……”   “所以你们也不知道,你们夫人的灵堂里到底有没有人,那些人又在干什么?”卢斯看了王方一眼,“真乃忠仆啊。”   棺材打开,把人抬出来,弄到翻开的棺材盖上,然后再把人放回去,盖好棺材盖。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干的,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出来的。稍微有人在外头弄出点动静来,都不至于。   可以说这林氏的身后事,是真正的凄凉了。   卢斯原本是真心要买下这八个人的,当然他也不是为了善心,但这八个人是他目前为止仅知的王斜的手下,比起一巴掌拍死,留在身边观察更有用。可是目前看来,还是一巴掌拍死吧。   固然知道他们身契捏在旁人手中,有不得已的苦衷,但真的是连女主人都护不住?毕竟淫尸这种事情,在什么地方都是大罪,那些人有胆子做出那样的事情,还不是他们自以为这府里头没人敢管?   “将军,夫人……夫人的尸身可是有何不妥?”   “怎么?你早知道什么?”卢斯的语气越发的不客气了,之前还想给他们个甜枣,现在算了,反正他也不怕他们不说,大不了大棒打到死!   “前、前日小人见山桃脸上有伤,去问她,她说她给夫人守夜,却让林家的几个老爷给赶了出来。小人……”他看向了王方,这时候可没有刚才以王方马首是瞻时,对这位的依赖和信任而来,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当时是小人叫住了小二。”王方面上也有些愧色,“但即便小人不叫住,又能怎么样呢?左不过那几位老爷是取几件夫人的首饰,小人也有些积蓄,临下葬的时候,小人偷偷再给添上去也就好了。若是跟林家的老爷们闹开了,到时候受罪的还是小人们。”   “若是那些人真的只拿走几件首饰,那你这话也真是没错……”   什么叫“真的只是拿走几件首饰”?就是那些人不只拿走几件首饰,对一具尸体,除了拿走陪葬之外,还有什么更严重的事情呢?毁坏侮辱尸体,当这具尸体是一具貌美女尸的时候,另外一些问题也就紧跟着出现了。   王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唇哆嗦。   吴小二和周亮,更是眼圈通红,周亮就要起身去寻那些光着膀子的林家人麻烦,却让无常们按住了。   到底是谁干的这事,其实卢斯也清楚了,毕竟刚才那些人的表现太特别了。对无常耳语两句,不多时,就有四五个汉子被拉了出来,他们即便不是做下那丧心病狂之事的人,也做了心虚事,一块审问没毛病。   这些汉子其实也没拉多远,就是院子的一边,按在地上就开始抽鞭子。他们多是乡下汉子,哪里经过这个阵仗,不但挨打的鬼哭狼嚎,没挨打的也跟着一阵阵惨叫。   卢斯在一般却依然坐得稳当,看无常们递上来的一分一分的清单。   “将这家里的三个婆子和一个丫鬟也都叫来。”   “是。”   四个女子都是整理好了衣衫来的,她们面对卢斯,比男人面对卢斯更畏惧,尤其刚才卢斯这位将军还让手下扒了她们的衣衫——即便都是女子,困窘依然存在。 第266章   “你们谁与林氏最亲近?”   “是奴婢。”站出来的自然是最年轻的婢女山桃, 其实看起来她也不年轻了,少说有二十出头, 虽然是粗手大脚, 但眉目柔顺,也并不算丑,只是, 她还做少女打扮,在这个年代是极少见了。   且她脸上也有淤青,她还有耳洞,家里有丧不戴首饰不奇怪,可她左耳的耳垂还带着伤痕, 那伤痕卢斯清楚得很,是大力拉扯弄出来的。   “有人打你?林氏?”   “不!妇人贤惠大度, 怎会是夫人!是林家的那些个……前日奴婢正在给夫人烧纸, 突然进来了几个醉汉……奴婢逃了出去,遇见了小吴哥。”   “那些人不但打了你,还抢了你的耳钉?”   山桃下意识摸了一下受伤的耳朵:“这倒不是他们打的,是……薛小姐。”   “薛三妹?什么时候?”   “夫人去了的转天早上, 奴婢听到了动静跑进正房里,看见夫人……就有些慌,薛小姐突然骂了奴婢两句,就把奴婢的耳坠子拽走了。”   “怎么不是你发现你家夫人出事的吗?如何一大清早, 你这贴身的奴婢没在自家夫人身边伺候,反倒是堂姑家的小姐先跑进了堂姐的房里?”   “老爷不在家的时候, 薛小姐常常如此,说是要与夫人一同梳妆。”   “夜里她与你家夫人一起休息过吗?”   山桃又点头:“也是常有的。”   “那你夫人去世的那一晚,薛三妹是在你家夫人那里休息的?”   “那天还没到夜里,夫人就让奴婢回去休息了。且叮嘱了奴婢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听见了什么响动,都不能去她院里。”   应该是林氏已经提前知道王斜那天要来,所以把下人都支走了。   卢斯又看向男仆那边:“那天夜里是谁给你们王老爷开的门,之后又是谁送走他的?”   这院子的院墙不低,卢斯看王斜的身量体态,知道他不算太虚弱,但也不算是什么高手,他想要翻墙是进不来的,必定是有人给他开的门。   这下所有人又都看向门房王方了。   “小老儿守着正门,并没有见老爷来。况且,老爷若是从正门来,一路进去,他们应该都能听见。”   “为何?”这是个散尽的院子,下人都住在最后头的后罩房里,正门来人,如何后头的下人能听见?   “将军不知,咱们府上的人虽然开始时住在后罩房,但薛夫人来了之后,非不住前头的东厢,说她们不是来做客人,而是来伺候夫人的,死活住在了后罩房里。夫人自然是不能让薛夫人和薛小姐真的只住在后罩房里,也就让小人们住进了东厢房里。”   王方解释,卢斯明白了,就是那母女俩等同于占了后头一个小院,要是拿出去说,反而还是他们委屈,这也算是以退为进了。   且这府里的下人,并不称呼薛林氏为姑太太,薛三妹为堂小姐,而是薛夫人、薛小姐。不知道这是因为王斜才是家主,她们只是林氏的亲戚,还是因为林氏私下里也没拿她们当亲戚呢?   “那你们这府里还剩下……一个后门?”   正确的说该是后侧门,就在正房和后罩房之间有个门,那这个开门的人,不是林氏自己,就是薛家母女两人。   卢斯更倾向于是林氏自己:“在你们夫人出事之前,有没有什么人来?或者你们夫人出去过吗?”   卢斯问这话的时候,主要看着山桃,毕竟他是林氏身边的人。山桃摇摇头,可摇完了她又迟疑道:“夫人是没出去过,可是薛小姐出去过一趟,回来就去找了夫人。不过,她也是经常如此,出去买了东西就去找夫人,明里暗里的让夫人给她拿钱。”   卢斯看了山桃一眼,点了点头:“第二天你们起来,发现夫人出事,总该是立刻去找小少爷吧?有人去找了吗?发现小少爷没了,你们如何不报官?或是已经有人知道小少爷是你们王老爷带走的?谁知道的?又是谁说的王老爷不要夫人了?”   家铺门彼此看看,还是王方最先开口:“小人们……那时候乱的厉害,确实说是要去报官的,也有女子喊小少爷没了,可是后来发现了夫人的遗书……”   “遗书?谁发现的?”   王方皱眉思考:“小人当时没进房里,毕竟不方便,后来就听见有个女子喊什么绝笔,遗书,可到底是谁……”   其余三个男仆也都摇头,女主人在的地方,哪里是他们能够踏足的,尤其还是女主人有了个万一的时候,不方便。   “是薛小姐。”还是山桃,说得咬牙切齿,细看之下,还能发现她眼角有着星星点点的泪。   “薛小姐发现了遗书,遗书何在?”   “该是让薛夫人收起来了。”山桃道。   “嗯……”八个仆人,四个男仆以年纪最大资历最高的王方为首,马夫王奎没说过话,两个杂役偶尔说话。四个女仆则根本就只有山桃开口,其她三人就一直低着头,根本没抬起来过。山桃这个丫鬟积威颇深啊。   而现在,所有的疑点就都落在薛家母女身上了。   “把他们带到一边去。”不过在审问薛家母女之前,那淫尸的案子,已经问出来了。卢斯朝边上一看,示意无常们把那几个涕泪齐流的大男人拖过来,与犯人一块来到卢斯身前的,还有他们的口供。   有两个就是偷了东西胆小,可以拖走,稍后送知府衙门,以偷盗罪论处。还有五个人则是淫尸之案的参与者。   如今还算是农闲,天气寒冷,土地耕种不开,他们那村中本来闲来无事的人就多。后来村中林氏族长突然召集了族人,说是给人当外室的林絮娘自杀,林老秀才也死了,他们的家产无人继承,正该是他们这些林氏族人去给那父女俩用把子力气的时候。   这话说的好听,可谁知道这些话的重点,在“家产无人继承”上头。   这时候所有人都成了与林家父女俩的亲近之人,吆五喝六的来了。到了林家,一开始众人还有些缩手缩脚,可是如今在这林家当主人的乃是薛林氏与她的女儿,这俩说起来跟去世的小林氏亲缘乃是极远了,她们可是大方极了。   这些人也是听说,林氏宗族愿意帮薛林氏继承小林氏留下的家产,所以薛林氏才这么大方的招待他们。   一开始他们是挺高兴的,吃着这辈子都没吃过的大鱼大肉,睡着这辈子都没睡过的高床暖被,那可是真舒服。可很快他们就有些不满意了,因为他们是“客”,总得有走的这一天,而且他们心里都知道,这一走,人家就是高门大户,他们就依旧是土里刨食的庄家穷汉。   要不然说小农思想害死人呢,这些人就是典型的欲望无穷。外加喝多了猫尿,就闯进了小林氏停灵的地方。   原本他们也只是想抢点东西的,这些人就是孬种,根本不敢去找薛林氏母女要东西,只有胆子欺辱守灵的奴婢与棺材里动都动不了的死人。他们一开始也就是想拿几件首饰,几件好衣服,可是小林氏很漂亮,而且她并没有发臭腐烂,反而因为防腐的香料发着淡淡的香气,且尸僵期已经过了,她的尸体重新恢复柔软……   这些喝醉了酒的混蛋就彻底让兽性盖过了人性了。   “捆起来跪一边去。”卢斯看着他们的供状都觉得恶心,无常也差不多,连踢带抽的把这群刚受过刑的赶到了一边去,铁链子的捆绑方法也是最让人受罪的,反正这种人死了也是活该。   这些人也算是起到了“示范作用”了,边上那群没被审问到的林家人,此时都是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   “将薛林氏与薛三妹带上来。”   薛林氏虽然脸上带着惊恐,且因为刚才的搜身,未施粉黛,未戴钗环,但也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她女儿也是很俏丽的一个小姑娘。   “你二人在林氏遇害当夜,可听见有什么动静?”   薛林氏摇头:“小妇人不曾听到动静,况且彼时天黑,就是有什么动静,小妇人也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如何还会出头来抛头露面?”   “那是谁发现的林氏上吊?”   “是小女……”林氏悄悄从后头戳了薛三妹一下。   一直低着头发抖的薛三妹抬了一下头,一眨眼,泪水就落下来了,还真是有几分梨花带雨的滋味。   “太、太吓人了,民女一进门,就看见姐姐……然后民女叫了一嗓子,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话说的可真好,叫了一嗓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要是卢斯问到什么,她不知道,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王家的仆人说,是你当时发现了林氏的遗书,你若是昏了,又如何找到的遗书?”   薛三妹哭得更厉害了:“将军,民女当时真的是晕过去了,并不知道后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卢斯歪头看:“你与山桃必然是有一个说谎的,既然如此……”卢斯挺想说,俩人一块挨打吧,反正总会有一个招供的。但是,无常司从无到有,他和冯铮的做法,等于是给无常司立下两个标杆。   但这和刚才打那群淫尸之人不同,那些人是已经明显露出破绽了。可这三个女子却不是,她们都有各自的说法,也暂时都没有露出破绽。   他要是对这三个女子也用了严刑,说好听了是以力破巧,说不好听就是简单粗暴,是以拷打来逼问真相的酷吏。这种风格要是让无常们学了去,在错误的时候用了,那就是要造成大冤屈的。   还是卢斯忍住了,明知道这两个人都有问题,还是得真正把问题挑明了,再说其他。   “山桃。”   “是,奴婢在。”   “你且来说,那天早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早上,是薛小姐的一声喊,把奴婢们给喊进去的。等到奴婢进了屋,就看见夫人吊在房梁上,薛小姐坐在地上,大嚷大叫,说夫人自尽了。奴婢看着害怕,心里又乱,只记得是想要去把夫人放下来,孔妈妈和两位刘妈妈也到了,好像有谁喊了一声‘小少爷呢?’然后就又是薛小姐的喊叫声‘姐姐的遗书在这呢?!’薛小姐还拿着那遗书一边念,一边四处叫人看……”   山桃顿了顿又道:“后来几位妈妈跟奴婢一起,把夫人放了下来……那时候薛小姐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你这贱婢!”薛林氏突然大叫一声,就要扑过来抓挠山桃,可是让女无常拦住了。她还要挣扎,一个女无常抬起胳膊就两个大巴掌下去,她们这也都是练过的,下手很有分寸,薛林氏被打的双颊如火烫,灼痛不已,可却又不妨碍她说话。   卢斯又叫那三个婆子回话,她们自然是对山桃所说的点头称是。尤其那个灶上的刘婆子道:“老妇进去之后,先见着薛小姐站在桌子边上,闷头哭,老妇那眼珠子还没挪开,就见薛小姐突然叫了一声‘姐姐的遗书?!’就利利索索的把一封压在茶壶下头的书信拿出来了。”   “没、没有。小女子并没有。”薛三妹嘤嘤嘤的哭,不过大概是有了亲娘做榜样,所以薛三妹哭泣和反驳的声音都不大,就只是委屈而已。   “遗书何在?”卢斯问。   “在老太爷那里。”薛林氏捂着脸道。   书信这类东西,无常在搜身的时候是不会拿走的,不过现在找他要,那老头自然也不敢不给。   遗书拿来,卢斯看了两眼,内容大概就是王郎不要我了,还把孩子带走了,我活在世上也没有什么乐趣,不如就此了却残生,也算是干净。我的家财就交给堂姐了,毕竟堂姐照顾我良多,就跟我的亲姐姐一样。   “你们可知道你家夫人的笔迹?”卢斯问八个家仆。   王方道:“小老儿虽然识字,却不认识夫人的笔迹。”作为男仆,他很难看到女主人的笔迹。   山桃道:“奴婢不识字。”   “那你们夫人可有写过字?”   “有。”山桃点头,“夫人爱抄诗词,还写过账本。”   卢斯便命女无常带着山桃去找林氏的笔迹,他注意到薛三妹用恐惧的眼神看了一眼她娘,捂着脸的薛林氏则一直不动如山。   卢斯把林氏的遗书捏在指尖上:“其实,即便不看林氏的笔迹也可,本将军只需要弄明白一件事。林氏去的时候,她爹还在世吧?她如何会将家产留给你们两人,而不是将家产留给自己的父亲呢?而无论林氏遗书上怎么说的,若林老秀才并没有死于急病,那家产也不该是你们能多嘴的吧?”   薛三妹低头不语,薛林氏道:“这却不知道当时妹妹是怎么想的了,毕竟遗书是她写的,我们这些活人得了她的好,也只能多献祭祀,方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多献祭祀?”卢斯恶心的咧了咧嘴。虽然刚才无常们给那群畜生们用刑的时候手上有分寸,他们招供的时候也都被有分寸的控制住了音量——敢大声就打——可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该知道的人,都该明白。   凶徒是那群畜生,但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却是薛家母女的放纵和不关心。她们也是凶手,只是现在还不到问罪的时候。   “那咱们就等等吧,反正林老秀才那边,本将军也派了人去验尸了。”   老秀才固然身体一直都不好,确实惊闻噩耗会有猝死的可能,但林老秀才的死还是有些蹊跷,况且,那边也有一群正在吃喝玩乐的祸害呢,怎么可能只抓一头?   卢斯是晌午刚到的时候把他们都弄出来的,那时候众人正在大鱼大肉的吃东西,本来他们也不该这么快饿的。可是这担惊受怕的,一大帮子仁就在院子里站着刮冷风,天色渐晚,众人的肚子也就叫了起来。   卢斯便命人买来饭菜,也就是简单的大饼和卤菜,无常司的换着班的吃了,不管林氏宗族的,还是那八个家仆,都是没有他们的份。   终于,外头进来了个无常,众人先是高兴,只觉得有线索来了,能继续朝下审了,那说不定也就能给他们饭吃了吧?可却又有人把脑袋一缩,对即将到来的事情,是畏惧得很。   可是来的人递给卢斯一个匣子,这乃是无常司传递急信用的匣子,上面的封纸已经打开过,但是又让人用一张纸糊上了,这张纸上的是冯铮的字迹:“已给冯将军看过。”来人也这般说。   卢斯点点头,便将盒子打开,拿出了里边的信件来。   这原来是周二那边的来信,他将州县令之死的案子查明了,而凶手,是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奶娘马氏的大儿子!   原先马氏是县令外室的时候,周县令对这个孩子,跟对他自己的孩子几乎是一视同仁。这孩子刚出生就没了爹,是把县令当做亲爹来看待的。   可是,等到马氏作为奶娘带着他进入县衙,那情况就彻底不同了。县令对他还是宠爱的,可他宠爱一个奴仆的孩子,与过去当然不可能一样。   与之相对的,他的小弟弟比过去更加得到所有人的疼爱。   八岁的孩子,正在懂和不懂之间,尤其来之前还被马氏狠狠教训过,让他不能叫周县令为爹,要叫老爷。不能叫自己的弟弟为第,要叫少爷。他知道这代表着不平等,因为过去别人也是叫他少爷的,还是大少爷,可是不懂为什么突然他就不是少爷了。   他问,可是马氏也给他讲不懂,被问急了就打。周县令日常碰到了还会对他笑笑,可除此之外根本就不理他了。   在茫然中,这孩子跟马氏再一次出门的时候,看了一场戏。是那种神仙鬼怪的戏,里头有个男人欺辱爹娘,妻子,他的老娘在山神庙哭诉,山神看老太太可怜,就显了灵,说她儿子的心坏掉了,他给他换一颗心就好了。之后山神用剪子剖开了男人的胸膛,把他的黑心取出来,换了一颗赤红的好心,这人就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孝子,还努力用功,中了状元。   这戏就叫《换心记》   当时马氏看完了感动不已,还哭着念叨:“若是老爷的心也能换一换那就好了。”   这念叨就让孩子给记住了,他觉得:娘这么说,那就是爹的心也坏掉了?那换心挺简单的啊,剖开胸膛,把坏心拿出来,好心放进去不就好了吗?   他就照着戏文里看到的那样,把马氏的剪子分开来一半,偷偷藏在袖子里,然后去书房求见了周县令。周县令大概以为是马氏让他带什么话,就让他进去了。   据这孩子自己说,他也是知道周县令不会乖乖的让他给换心的,所以他进了书房就小声的哭,说:“老爷,娘又打我了……老爷你能抱抱我吗?”   可能内容不一定是如此,但大概意思总之是这孩子卖可怜。周县令也真的是觉得他可怜了,就起来抱着孩子抱起来,一路抱着他坐回到了书案后头,轻声安慰。这个孩子就在周县令坐下之后,一剪刀捅进了周县令的胸口。   周县令当场应该是就死了,这时候男孩才怕了,因为戏文里的人是不流血的,可是周县令的血不停的朝下流。男孩从周县令身上挑起来,就跑出去了。 第267章   男孩杀了周县令就跑出去了, 在门外的仆役也没觉得不对,更没看到男孩身上的血迹——他本来穿的就是深色的衣裳, 因为跳得快, 所以只有衣襟上有血,所以很难被看出来。   他这一跑自然是去找他娘的,马氏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要带着孩子逃跑, 可很快她就明白过来,自己逃不了。可是逃不了,她儿子是民杀官,又是仆杀主,这都是要掉脑袋的, 即便是说出来她乃是周县令的外室,孩子是继子, 但也只是给他多一个子杀父的忤逆重罪!死了都要暴尸三日, 让他魂飞魄散的。   马氏想着不能如此,便自己去了书房,周县令偶尔也是把她叫出书房的,她也说刚才男孩离开时得了周县令的命令去叫她的。那守门的仆人乃是周县令的亲信, 自然知道两人的关系,没多想,就让马氏进去了。马氏进去根本没做什么,就是站了一会, 再出来,她就是为了让自己有嫌疑。   果然, 在她离开后没有多久,周县令被杀的事情就被发现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她。   之后的事情,卢斯在上次已经从书信里知道了。周二发现真相,因为他找到了男孩的血衣,且还是谛听立了威。   马氏知道真相,去周县令的书房前,让这孩子自己把里外的衣裳都脱下来,然后烧掉。因为怕有人进去,所以马氏当时很焦急,顾不得自己留下来帮儿子处理,只能匆匆吩咐然后离开。   男孩一个人把衣裳都脱下来后,他不舍得了。大概是真的做人奴仆的日子,比不上过去做少爷时候吧?他就拿了一件小衣扔到火盆里烧了,把其余的衣服叠一叠,竟然就放在自己的衣裳柜子下头了,他觉得这衣裳就今天穿了一次,而且上面的血已经干了看不出来什么,等到过一段时间他娘忘了就能拿出来穿了。   无常司的新规矩,以后出去单独办案的,都得带着一对谛听,周二该带的谛听,也让卢斯和冯铮给送去了。   在无常司搜查了一轮马氏母子的衣物之后,周二总算是想起来还有一队谛听了,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做法,他把谛听调派去了,于是军犬就在味道不对的衣服上连叫了几声。   找到了这身孩子的血衣,一开始周二是不太相信的,可是他又不得不相信。因为这案子最奇怪的地方就是马氏那么坚定的认罪,一点辩解都没有,可偏偏并没有发现她行凶的血衣,守门的仆人也道,她来去如常,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   周二那时候其实是用挺随便的心情,命谛听的犬去马氏的房中搜查的,而且在此之前无常们已经亲自搜过了,并没有什么发现。   可是谛听犬就坐一堆衣裳边上不动了,谛听过去查找一番,若非有犬还真找不出那件血衣来。   一则这是孩子的衣服,谁都不会把他朝凶手的角度上想。再则这个衣服的颜色是墨黑色,是真的看不出血迹来。且衣箱子乃是樟木的,里头又放有防虫蛀的香球,人鼻子是闻不出来血腥味的。   马氏并没有与她的儿子同时出现在周县令房中,所以不可能是马氏行凶时,孩子不小心沾上血。周二将这孩子单独叫出来,稍微恐吓一番,他就招供了,一边招供一边大哭:“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错了!我就想让爹变回过去的样子!”   其它的事情,便是偷盗抢劫,一个孩子这么哭,都能让大人心软,可是他杀了人啊。   卢斯叹气,把信件放回到匣子里头。这事……怪谁?怪唱戏的不该唱怪力乱神?怪马氏没照看好孩子?还是怪周县令活该?   其实真是得怪周县令活该的,谁让他鱼和熊掌都想要呢?就是这孩子不把他一剪子捅死,日后早晚也得出事。   卢斯想着,今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得跟冯铮商量商量,要不要想法子给这孩子求求情?   没人求情,这孩子的做法,一准就是死罪,毕竟这年头可没有儿童保护法,周县令的身份,这孩子的身份,没人求情,他必死无疑——就算求情也得找个好方法,否则那只能是死上加死。   不过,如此一来,这案子就是真的跟王斜没关系,乃是突发事件了。   周县令的案子大白,让卢斯的心情越发的不好。于是,低气压就都对着在场的众人去了。   恰好没多久,在林老秀才那边验尸的无常过来禀报了。   卢斯的猜测没有错,林老秀才还真不是死于心疾,他很可能是病倒在床,让人闷死的——他双手指甲的缝隙里都有血迹和皮肤的碎屑,手腕子有瘀痕,胸腹间明显是膝盖抵住的痕迹。简言之,杀他的人至少有两个,一个拿着什么东西按在他的脸上让他窒息,另外一个在他反抗的情况下,抓住他的双手,用膝盖顶在他胸腹间。   “所有男女,脸上、手上有伤痕的,都拉出来。”   他们来的稍微还是有些迟了,身体恢复速度快,伤口不太深的,这些日子都够愈合了,慢的应该也是结痂了。   果然,一共就拉出来两个人,而且这两个人一看他们脸上伤口的痕迹,那就是面对面抓的,八成是两口子打架。   两人出来就跪在地上;“官爷!官爷!小人冤枉啊!”“这是我婆娘挠的,不是六叔啊!”   这俩人的老婆也在那边哭哭啼啼的闹。   卢斯暗道一声果然,面上神色不变,不但不放这两人回去,反而道:“林老秀才挠伤了凶手,如今就只有你们两个人脸上有伤,不是你们……又能是谁呢?”   这俩人一个还在那求饶,另一个突然指着背后的人群道:“林毛儿!他!咱们让大妮叫来时他还好好的!说是去给六叔送信,回来脸上就带了伤!他说是六叔死了,让六叔家的下人给挠的!”   “你!你你血口喷人!”那位林毛儿其实年岁也不小了,中年人,穿着长衫,留着一抹山羊胡,看着打扮应该是还读过书的,无常已经过去把林毛儿给拉了出来,“冤枉啊!放开我!”   “林毛儿,你既然说是冤枉的,那你说,是林老秀才家的哪个下人挠的你?”   “是……是……”林毛儿刚被拽过来的时候尚且梗着脖子大叫冤枉,可是被卢斯这么一问,他就磕巴了起来,哆哆嗦嗦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天还有谁跟他一块去了你们六叔家?”卢斯问那两个脸上有伤的。   “族长!还有木柱!”这是另外那个刚才只顾着求饶的汉子说的,他说的语速极快,不过一边说一边指得明白,倒是让无常看的清楚。   就又有两人被拉出来了,一个就是卢斯刚来的时候一直说话的那个老头了,另外一个则是个年轻的后生。这位林氏族长脸色不好,但还能端得住:“将军,这怕是有什么误会。小人一家老小向来都是良善之人。”   那后生则只是紧抿着双唇,一个字都不吐露。   “是不是冤枉的也好处理,反正稍后那边的仆人也就都到了。”林老秀才这案子反而简单,确定了他杀,再进一步确定林老秀才死亡时间里谁在他房里就好了。   卢斯这么说完,那族长依旧喊着冤枉,林毛儿磕巴,林木柱闭口不言,这是明摆着有侥幸心理。   稍后林老秀才家的仆人到了,林老秀才家里的人更为简单,老头住的就是个不大的一进院子,只有一个门房,一个厨娘。门房同时也是杂役,卖力气。厨娘则兼职洗衣裳,打扫房间。所以这两人年纪都不大,门房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厨娘更年轻,看起来最多二十四五。   押这两人过来的无常与卢斯耳语一番,解释了一下为什么来迟。   这门房和厨娘跟王斜家里的八个仆役并不是一起的,他们不是仆,是被雇佣的,雇的还是那附近的人。林老秀才一死,这两人就各自回家了。无常办案,门房一听立刻就来了。可是厨娘却不愿意,说是她正在待嫁,忙得很。   无常好好说理,她却撒起了泼,闹得那附近百姓还以为是有什么大官人强夺民妇。乱了一会,跟百姓解释清楚了,让女无常把那厨娘押着,这才顺利到此。   ——这回跟着卢斯来的众人,都觉得女无常是真好的,这案子涉及到女子,他们要是在往常只能通过官府,将那在官府记下了名号,且名声不错的稳婆、媒婆、牙婆等等弄来帮忙。可这些人也是本地人,总少不了她们吃了犯人的好处,帮忙遮掩,又或者私吞赃物之类的。   如今的女无常都是自己人,是自家的女儿,自家的姐妹,都看不上那些个小惠小利,都知道办好了案子,升官受赏才是正路,所以都放心。   即便是无常里极少的那些有微词却不敢言的,从今天开始,通过这一个一个的案子,也将女无常视为常理。只有有女无常,有百户、有千户,乃至于无常司第三任的白无常就是个女子,那也是自家习以为常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卢斯看这两人,门房个子矮小,头大身子小,还有一双看人就发邪光的三角眼,真让人觉得不是好人。厨娘一身蓝布衣裳,头上也裹着蓝色帕子,身上干净爽利,眉目端正,一看便让人觉得是好人家的妇人。   “你俩都是何人,便说一说吧。”卢斯道。   门房弯腰低头,更矮小了:“小人方板凳,见过将军。”   厨娘躬身一福:“小妇人宋氏,见过将军。”   这该是来之前无常司吩咐过,所以没像林家的那一伙子似的,叫他啥的都有。   “你二人是林老秀才家中的家仆?”   方板凳:“是、是。”   宋氏却道:“算不得仆,小妇人只是为他所雇而已。”   “嗯……林老秀才是如何去世的?你二人且分别说来,先方板凳说。”   “启禀将军,那一日好好的,突然就来了几个说是林家人的,老爷子不想见他们,但外头还有个说自己是什么林氏族长的,老爷子只能出来,出来之后,刚开始小人也不知道那几人是跟老爷子说了什么,老爷子突然就发了一声喊,吐血晕过去了。小人急忙叫了宋娘子……”   正常状态下,一个人在说到某个人,而他说到的那个人也在场的情况下,他会下意识的去看那个人。   可方板凳在说到宋氏的时候,非但没有去看她,他反而还低着头,向着远离宋氏的方向那么很轻微的挪了一点点。   宋氏却大方,被说到自己立刻接口道:“小妇人那时候正在烧水,听了方大哥招呼,匆忙跑出来。就见老爷不好了,赶紧与林家的几位搀扶着老爷进门去。方大哥则匆匆跑去叫大夫了。可是大夫来的时候,老爷已经咽了气。”   这话说得,可就有点意思了。   “大夫到的时候,林老秀才已经咽气……”卢斯沉吟,“换言之,在林老秀才吐血晕倒,一直到大夫被叫来的这段时间里,你一直守在他身边?”   “……”宋氏很明显的犹豫了,而林氏族长那三位一直紧紧的盯着林氏,这时候能看出来他们呼吸都屏住了,“小妇人……小妇人离开了一会……”她犹豫再三,咬着嘴唇做出了选择,“当时场面乱,忘了谁说的,让小妇人去给老爷倒杯水来,顺顺气,小妇人就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就见到……”   “贱妇你敢?!!”林木柱突然一声暴呵,瞪大着眼睛险些扑过来,即便是被无常拉住,他也挥手动脚,最后挨了几下刀鞘,这才老实了。   反而是方板凳,林木柱刚喊出来,他就站在了宋氏身前,闭着眼睛张开双臂,明摆着是要打宋氏先打他。   宋氏也是被吓得够呛,退后两步,险些摔倒,等场面控制住了,宋氏看着林木柱的眼神就是一冷:“将军,小妇人进门的时候,就见这几人痛哭,说是老爷去了。其实老爷方才虽然吐血,可进屋的时候就已经苏醒了,能说话,能动,如何就这么去了?小妇人就见,这几人衣衫多有些不齐整,那位和那位的脸上、手上还多了抓痕,便有些觉得不对。他们怕是察觉而来小妇人的打量,那一位就要来拉小妇人,还是这位族长把他拦下,给了小妇人二十两银子的银票。那银票便在此处。”   林木柱这是适得其反,自作自受的典范了。   卢斯看得明白,宋氏很聪明,她原本是不想说的,毕竟这案子真相大白了,那搭进去的可就是林氏一族的族长,这一族的名声是彻底坏掉了。这年头的宗族,可都是帮亲不帮理的,虽然林氏是在乡下村子里,她则是在惠峻城里住着,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但林氏不敢去找人家无常将军的麻烦,就得寻她这妇人的霉头了。   可林木柱那凶神恶煞要吃人的表现不但吓着了她,也让她知道,自己太天真了。人家把她当做知情人,如今林家父女身亡,无常司来查案,事情正热乎的时候,他们自然是不敢对她怎么样。可若是案子没查出个三六九,无常司走了,事情平息,那这些人就不只是来找麻烦,而是来要了她的命了。   卢斯点点头,示意宋氏退到一边,又问方板凳:“你们之后还请了大夫来?”   方板凳立刻明白过来了,直接道:“是荣启堂的孙老大夫。”   “好,把大夫叫来。”卢斯吩咐无常去找人,又看向那林家三人,“你们说,孙大夫看没看见你们当时脸上、手上的伤呢?见林老秀才的时候没伤,宋氏去端水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伤了,谁弄的?你们自己挠的?”   族长死撑着不说话,林木柱低头盯着自己脚面同样不说话,卢斯的视线就放在林毛儿身上了,这人正跟过电一样打着哆嗦。   卢斯是坐在椅子上的,这时候,他把自己腰间的朴刀横过来,平放在了大腿上,手指头在刀鞘上敲,敲击发出的声音非常的小,可在这个只有他一个人说话的时候,那声音却又十分的清晰。   伴随着敲击的节奏,卢斯道:“害人性命……谋人家产……主谋是必定的没命了,不只是没命,判个腰斩也是应当,从犯……砍头!但也不会全砍头,若是一时糊涂,本将军再给求求情,那大概也就是个流刑,甚至也就是挨个几板子便能回家去了。”   “噗通!是我爹吩咐的啊!”林毛儿膝盖一软,果然招供了。   “胡说什么!我是你爹!你这不孝忤逆之人!”   卢斯刚知道,这俩人还是父子俩,子告父……那可是还真有点麻烦。这族长也聪明,一句忤逆,那林毛儿的证词直接就没法用了。   林毛儿却是被腰斩、砍头的可能吓坏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哭喊:“爹说七叔其实已经不成了,稍微弄一弄他就死了,也不让他苟延残喘痛苦过活了!毕竟絮娘也都走了,他还在世有什么意思呢!小人们都是一片好心啊!”   卢斯恶心坏了,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族长不管别的,就一个劲的说林毛儿忤逆。   卢斯觉得还是早点结束这边,好尽快去看自家正气小哥哥调整心情:“林氏族长,你这忤逆儿子的口供不足以为凭,但其他人的口供,却已经足够,你不愿意招,那只能用刑。自然。你年纪大了,重刑你是受不住的,那就让你知道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刑罚叫做痒刑。你老人家稍等片刻,让他们把刑具准备好。”   “别动我爷,要审,审我!”林木柱刚被无常打了那几下,趴地上起不来呢,这时候依旧扯着嗓子大喊。   原来这是祖孙三代,林毛儿那爹刚才可是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爹和儿子供了出来,见卢斯不再审他,反而是一脸的轻松惬意。族长那作爷爷的听见孙子要代自己受罚,也是一脸高兴。就林木柱这一个二愣子,嗷嗷叫个不停。   看起来,族长是非常希望卢斯去审林木柱的,可是卢斯自然不可能满足他的希望。   不多时,“刑具”让无常买回来了,那是三头羊,还有一罐子蜂蜜。   族长看着莫名其妙,想着:难不成这些无常是要让他吃羊肉撑死?   可他正想没事呢,就让人给架起来了。边上有个匆忙组起来的“刑台”,其实就是一把椅子,前头竖着放一条长凳。族长被绑在了椅子上,他的脚被架起来,除下鞋袜,直直的绑在凳子上。无常在他脚底心上用刷子刷了蜂蜜,刷的过程中族长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等刷完了,两头羊被带过来,一头舔他一边的脚心。   这刑罚还是卢斯在现代偶尔看见的,因为太奇葩,于是一直记着。后来无常司有了高勇那么一个刑罚老手,卢斯某次与他说起过,高勇就真去试验,结果,效果惊人。   对有些人来说,让他不断的笑,比让他痛苦,更难过。   另外一些人,年纪或者是身体的原因,用不得重刑,这个痒刑或者说笑刑,那就更是好用了。   族长受刑就在院子里,一开始其他人看着族长这受刑,还觉得有意思,甚至认为无常司名不副实,这都是玩闹的东西啊?羊?蜂蜜?可惜了好东西。且还是让人笑的,这笑是难过的事情吗? 第268章   那个荣启堂的孙大夫来的时候, 族长还在笑,笑得浑身打颤。孙大夫是个老大夫, 名声不错, 在外边还奇怪谁笑得这么……神奇。大笑养身,但是一直笑可就伤身了。进来之后看见真实情况,孙大夫就生了一背的冷汗。   卢斯问话, 孙大夫本来也没想隐瞒什么,不想跟着去一块笑,那自然是据实回答,他确实曾经看见那三人中的两人手上与脸上都有抓伤。   问完大夫的话,卢斯也没让人走, 只是说以防万一,请大夫留下照看一下。   族长就在边上, 一直笑, 一直笑,只有偶尔无常个他的脚底涂蜂蜜,他才能稍微缓上一缓,可这点时间显然是不够他缓的。族长笑得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笑得声音渐渐嘶哑乃至于凄厉,笑得所有听见他笑声的人都忍不住缩起了脖子。   众人没觉得这刑罚是个乐子的,族长那模样……虽然是笑,但能好受才怪了。   卢斯看了看时间, 让人停了下来。这一停,族长立刻粗喘了起来, 他嘴巴歪斜着,口水哩哩啦啦的朝下流,两眼呆滞,浑身抽搐,就跟痴傻了一般。   过了半了,族长都没缓过劲来,还是孙老大夫医者父母心,实在看不下去,过去给族长扎了两针,又帮他推拿了一番。族长才喘过一口大气,回过神来。   回神的一瞬间,族长就跟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嚷嚷:“招!小老人招!”   卢斯觉得他一直哭,就是不说实质的,略微有点不耐,眉头皱了一皱,但他也没有继续强迫的打算,真把这老头逼疯了那就麻烦了。可就是这眉头一皱,吓得族长就是一个哆嗦,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真相嚷嚷着都说出来了。   今日天亮不久,薛林氏就匆匆赶到村中,与他们说林氏因为被王斜所弃,孩子也被抱走,羞愧难当上吊死了,却将大笔的家财留给了她们母女俩。她们两个妇道人家,连吃带拿又能占多少钱财?族里多年照顾她们,她们自然是愿意拿出大笔钱财为族里购买祭田,供养族中的老者幼童,也算是给自己和已经去了的林氏行善积德了。   只不过,林氏还有个亲爹。她这一死,自己的家产自己怕是说出来不算话的,还得让族里帮忙跟林老秀才说和说和。   托云村乃是个大村,林氏一族在托云村里人数众多,可即便如此,他们这姓氏的人却越来越边缘化,越来越穷,都是因为林氏一族自从多年前出了个林老秀才后,再没有出什么人物了。后来还跟林老秀才离了心。其他几个姓氏虽然人少,可人家这两年年轻的秀才、举人都有。   族长和所有林氏族长都觉得,这就是他们太穷,子弟读不起书——却不想为什么人家原来也穷,却就读出来了呢?   更何况,这祭田谁管?可不就是族长和几个老人家管吗?到时候祭田的产出买卖,卖多了,卖少了自然也都是他说的算。   薛林氏这些话,于公于私,对族长都有好处。   他就跟着招呼上族里有名望的族老,还有些身强力壮又听话的年轻人,临走的时候,还是他婆娘提醒,薛林氏母女两个女子,他们这一大帮子人虽然都是同族,但毕竟都是男子,过去实在是不方便,所以又让叫上了些妇人,这便浩浩荡荡的来了。   他们也没空手,进城的时候,还买了一口薄棺,就是现在林氏躺着的那一口。把林氏收敛也是他们族中的妇人做的,完事之后,他们才知道,原来林老秀才还不知道这件事。   族长一想,就没浩浩荡荡的带人过去,而是只带了自己的儿子孙子,准备跟林老秀才好好说。可是谁想到,林老秀才当场就吐了血,之后扶进房里,也是一口气接着一口气,喘息得虚弱又困难。   族长道:“他那时候反正也是……也是看上去不成了,小老儿便想着,他这个样子便是大夫医术高明,给救回来了,那也是活受罪,不如……不如送他一程。”   “能挣扎着把你们都挠了个满脸花,那叫不成了?”卢斯冷哼一声。   族长额头上满是汗水,明摆着是在想词:“小老儿……小老儿就是那么一说,说送他一程。其实并没想干什么啊?谁知道……谁知道这孽子!上去就用被子将老哥哥的脸给蒙住了!”   族长抬手就指林毛儿,林毛儿刚被他爹那惨样吓得发蒙,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族长显然是觉得终于发现了好的甩锅途径,语气坚定了很多,又指他那孙子林木柱:“那时候,小老儿可是吓了一跳,叫着这孽子住手,他却根本不听。那老哥哥就开始挣扎起来,手脚乱蹬,这个孽障就上去把老哥哥的双腿给压住了!小老儿……小老儿是看着儿孙被他挠得条条鲜血,这才一个不忍心,过去压制住了他的双手。”   卢斯就听见后头无常有“呸”的,还不是一个两个发出这声音的。不只是无常,那边林家的族人都有面色烧红,口吐唾沫的。   这无耻也是无耻出了新高度的,常人难以企及。   “抓手的那个人,可不只是抓手,还用膝盖抵在了林老秀才的胸腹之间,压得他的骨头可都断裂了。”   族长一怔,对着卢斯露出讨好谄媚的笑:“大概……大概是小老儿当时一时情急,应该是那么办了个吧?不过小老儿用不好力道,毕竟从没干过这事……”   四周围又是一片“呸呸呸!”之声。   林毛儿这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了,他爹说的他是捂住林老秀才的那个人,那岂不是说他就是主谋凶手?   “不不不!不是小人!举着被子动手的是我爹!压脚的是木柱!我才是那个压手的!”   “孽子!”   “爹!你不能害儿子啊!”   父子俩,狗咬狗了。   众人看向那个没说话的第三个在场人林木柱,这小子还一愣一愣的呢,发现人看他,他一脸悲壮的拍着胸脯:“不死我爹我爷爷干的!是我!我干的!”   明摆着,这就一个二百五。   那父子俩高兴的,立刻转过头来说蒙头的是林木柱,他们都是听林木柱的吩咐,压脚,抱手的。   这两个人的做派,众人只觉得膈应,反正他们三个人谋财害命,都难逃一死,谁是谁非,爷三个到了黄泉路上再去掰扯吧。   这三人踢到一边去,卢斯又让将薛林氏母女与那八个仆役带上来了。   先问仆役;“你们夫人出事的时候,是什么时辰?不确定时辰……天亮了没有?”   山桃道:“辰时左右吧?天……有光,能看见,但不算是大亮了。”   辰时是早晨七点到九点,如今春分还没到,依旧是昼长夜短的时候。   卢斯点头,又问:“你们都被闹起来之后,可曾见过薛林氏?”   八个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真是没人看见过。   “王方、王奎,你二人可曾记得那天是否有人出门?又或者牲口有人骑出去?”   王方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小人不确定,那日夫人去了,小少爷被带走了,可说是一片乱糟糟的。小人把看门的活计都给忘了。”   王奎是个寡言的老实人,被卢斯问到,哆嗦半天才到:“小人也不知道,小人被王大爷叫过去,就让在门口听差,然后就一团乱了。”   这个王奎叫王方说的不是大爷(轻声),他说的是大爷(二声)。给人家当下人的,被其他下人叫爷,这可就……   卢斯挑眉,没想到这里头还能问出蹊跷来:“你是让王大爷叫过去的?他单独来叫你的?还是有旁人在?他说是听见动静了?什么时候叫的?”   他们这院子是不大,可里里外外的还不至于正院里头有个动静,最前头的门房和牲口房就能一清二楚了。按照王奎的话,很可能没人来找王方,王方自己“听见动静”,就立刻认定了有事,甚至拉上马夫王奎一块跑到正院去了?   一连串问题,王奎有点懵,:“当时……当时……小人已经起了,毕竟这照顾牲口,可是得尽心,不能它们起了你还没起。后来……后来小人正给牲口喂着豆料,王大爷就突然进来了,拉着小人,说是正院出事了。小人一身腌臜,正院里又都是女眷,不好进正院,可是王大爷说出事了没个爷们不行,拉扯着小人就过去了。那时候就只有王大爷一个人来找小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天蒙蒙亮吧?”   “看来你是个精于侍弄牲畜的……既然如此,你就看不出来你侍弄的牲畜有没有让人骑出去过?”   卢斯这么一问,这高高壮壮的汉子竟然哭了:“小人那天的晌午才得空回牲口棚,驴没了两头,骡子没了一头,牲口棚里就剩下一头青骡了。”说着说着,哭泣就变成了嚎啕,看起来真是好不可怜。   卢斯无奈劝了这汉子一句:“莫要伤心,待回来再给你找个地方侍弄牲畜便好。”   “即便是换了个地方,但那也不是……”不是过去的驴和骡子了。王奎打了个嗝,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显然是意识到跟他说话的是什么人了。   卢斯看他的眼神还带着点笑,转到看向王方的时候,那神色就可以说是阴暗了:“王方,你是个聪明人,本将军给你个说人话的机会。”   王方在王奎跟卢斯来往对话的时候,他的神色明显就不对了。如今嘴唇抿紧,呼吸也变得有些快速。同是低头看着地面,方才就是平静直白,现在则有些恶狠狠的,仿佛是想用眼神在地上挖个坑出来。   “小人……”他声音也有些嘶哑。   “王方……你个老混账!祸害夫人与林老爷竟然也有你的一份!”山桃突然叫起来,冲过去拽着王方的衣襟就要与他厮打起来,“夫人和老爷哪点对不住你?!林老爷每次来还要给你带上烟叶,你个人心不足的!”   女无常过去,将山桃拉扯了下来,山桃挣扎两下,便挨了两巴掌,她是不再挣扎了,只是捂着脸,大哭了起来。   王方被这一打,反而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神色间凶狠不再,只余下坦然:“小人已经是一把年纪了,但过得最好的日子,也就是在门房里裹着破袄,烧着火盆,吸着一口旱烟取暖。这杯若无差错,那小人这就仅止于此了。可是,小人见过他们富裕人家的日子,又怎么能甘心啊。”   “不甘心,你做了什么?”   王方道:“其实也没什么,小人知道,那个晚上,老爷会回来,他不是来留下跟夫人过日子的,而是要走的。”   “你怎么知道的?”   “老爷身边有个叫疤脸的护卫叫陈猛的,每回老爷回来,都是他事先来禀报的。”   “换言之,你们老爷那天是从前门进,前门走的?”   “原本是该这样的,陈猛来,知应一声,夫人也就该准备着老爷的事情了。可是那一回,陈猛以来就吩咐小人不要声张,后头去了夫人那,夫人也让不要声张。小人那时候就清楚了,这是有事。小人已经经过了一次家变了,如今见主家又有变故,不由得提心吊胆,就央求山桃姑娘,求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山桃便说老爷这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夜里来了之后就要走,让陈猛给开后门。”   舔了舔嘴唇,王方继续道:“那天,陈猛就给偷偷安置在后罩房里了。”   卢斯看向薛林氏母女,这母女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了,事情都掀到这个地步了,如何还能不清楚?   谁知道,王方注意到了卢斯的表情,却道:“她俩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出去见客,陈猛就住在最里边的小房里头,不吭一声,极容易避开。”   “什么叫见客!”就算是发抖,薛三妹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她是没出嫁的姑娘,这话难听得就跟她是个卖的一样。   薛林氏也赶紧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可怜我这无依无靠的寡妇啊,谁都能来泼上一盆脏水啊!将军大人啊,您听听,我母子俩住的地方,竟然还不声不响的给塞进来一个外男,这是要逼我们母子俩去死啊!”   她说的这个若是传扬出去也一样是坏掉她母子俩的名声,可现在哪里顾得上。   “你继续说。”卢斯不管,淡然道。   那边已经有女无常过去扇嘴巴了,虽然霸道粗暴一些,但是管用就好。   等两女呜呜咽咽的闭上嘴,王方接着开始讲。   王方觉得老爷这一回实在是太过不对劲,那天夜里,他就悄悄守在了后头,虽然不敢靠的太近,但也能明明白白的看见,老爷是孤身前来,却抱着孩子离开的。顿时,王方就明白了,老爷这是不要夫人了——别管是玩腻了,还是另有苦衷,但总归是不要了。   王方当时就惊惧不已,他不认为林氏这个寡妇能够守住这一份家业,等到家业败了,最惨的不是主子们,而是下人,尤其是他这个年纪大了,又没有半点一技之长的老仆,他见过这样的老仆是什么下场,那是让牙人嫌弃,最后活活冻饿而死的。   王方越想越怕,他想去哀求夫人别卖掉自己,只要给一口饭吃,让他在这个家住下去就好。可是又觉得这样反而会触怒夫人,怪罪他偷听。不知道怎么想的,王方就去拍开了薛林氏母女俩的门,把这件事跟她们说了。   然后,薛林氏便提议,杀掉林氏,伪造遗书,让她们母子俩继承这一份家业,到时候会给王方一笔银子,还会将他放良,让他成为自由身。拿着银子他就能去乡下买一块地,再买个孩子给自己当干儿,日后也有人给他奉养终老。   三人便去了正院,他们到的时候林氏大概是在哭泣,她以为是王斜去而复返,有人轻轻拍门立刻就来开了门。王方当时就冲进去,捂住林氏的口鼻,本来是想逼迫她亲笔写下遗书的,可王方大概是太紧张了,这一捂就把林氏给捂得昏厥过去。三人一做不做二不休,直接就把林氏给吊上了房梁了。   ——所以验尸时,林氏脖颈间的痕迹并没差错,她就是被吊死的。   那书信则是薛三妹写的,且与林氏的自己有的几乎难分真假,这一点王方也是意外。   之前卢斯让人已经找来了有林氏字迹的文书,不过,现在字迹还没分辨出来。   “分明是你一来就说什么老爷走了!林氏成了弃妇!守不住这偌大的家业!说若是我母子不听你的,便将我们杀了!我们乖乖听话,还能饶我们一条性命!”方才两人一张嘴就被女无常打上一巴掌,后来是不挨巴掌了,可是她们也被打怕了,紧盯着女无常,却不敢开口。好不容易,王方闭嘴了,女无常的眼睛挪开了,她们俩这才匆忙开口给自己辩解。   可是这话说出来,其余人都一脸蔑视。毕竟刚才族长父子那互相推诿的模样,众人都看在了眼睛里,自然是觉得这母子俩事情败露,为了脱身,把大罪过推在了王方身上。   王方跪倒在地,一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一边高声哀求:“小人知错了,实在是小人怕的厉害,不想一把年纪不得好死,死后也无处葬身,无人祭扫,成了孤魂野鬼。”   他哭得可怜,坦然认错,这么一看,比那薛林氏母女更多了几分信任。还有那林家的族人觉得这王方情有可原。   “嗯……你们既然都已经招认,那这案子到此算是了结,都押到知府衙门去吧。到底该怎么判,到时候看杜大人的。”   卢斯看着王方,这人也确实可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他更愿意相信薛林氏母女。   还是得回去找自己正气小哥哥商量啊。   卢斯吩咐一声继续追查林家的家产,就带着相关的人证与一干犯人,浩浩荡荡的回到了知府衙门,这时候知府衙门也是刚刚安稳下来下来,这一天下来,谁都忙得脚不沾地。   卢斯进门的时候,恰巧冯铮刚从浴桶里站起来。隔着屏风,卢斯能看见个模糊诱人的人影子,明明是闹了一日累的要命,可立刻他的小兄弟就精神矍铄了起来,卢斯舔了舔嘴唇,最终还是没进去,只是搬了个凳子坐在角度最好的地方,盯着那个影子看,看他擦干自己,穿上衣物(还摇晃不稳了两下,险些摔倒),一直看到影子变成了他身穿洁白里衣的正气小哥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冯铮头发有些发潮,毕竟是在别人家里,什么东西都不太方便,转天还要起来办公,洗了头发不干净,所以只是清洗了身上,头发则用湿毛巾擦洗了一番。   他脸和耳朵都是红彤彤的,看见卢斯了问:“怎么不进来?”   “想,但是怕力不从心,让你没满意,破坏我的高大形象。”卢斯笑,其实他还是有点后悔的,该想到的,他家正气小哥哥应该是听见了他回来的声音,偏偏那个时候从浴桶里出来是勾引他呢。   卢斯伸手,就把冯铮拉在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了。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的斤两,冯铮也没扭捏拒绝,干脆坐下,两手搂着卢斯的脖子,两人脸颊贴着脸颊,闭着眼睛,感受彼此的体温,倾听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第269章   “刚才是想你进去……”半晌, 冯铮舒适的叹息一声,“今天见的事情太多, 善的, 美的,丑的,恶的。做着无常这份差事, 还真是跟那传说中的无常鬼吏一般,见到的东西太多了。看见你了,就想找你舒散舒散。”   “现在还想吗?”卢斯亲了亲冯铮发红的耳垂,热烫烫的。   “还想,但没那么需要了, 这么抱着更舒服。”冯铮也咬了卢斯的耳垂一下,脑门在卢斯肩膀上蹭了蹭, 突然他就笑出了声来, “若是你没有这么搁着我,那就更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你就不亏心吗?我搁着了你,你就不搁着我了吗?”卢斯在冯铮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都是男人,这下三路的事情,谁还不知道谁啊!”   两人笑着闹了一闹,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接着不约而同的就端正了脸色, 开始说今天两边的案子——卢斯心说:干这一行的心理压力是真他娘的大,原来还觉得这差事正适合他, 现在看来,要是有下辈子,他是宁愿种田流,也不愿意再干这个了。   冯铮这边,那是一家又一家各有难念的经,跟那些“人证”一个个彼此对峙,有戳穿了曾经伪善的假面,露出下面的黑脓来,有恶意诬陷,终究清者自清,还有彼此误会,天意弄人的。   “……这一天,衙门里头的哭声、骂声,叫喊声,就没听过。”刚从卢斯那里吸饱了正能量,这一番回忆,又让冯铮有些情绪低落。   这与冯铮是否意志坚定无关,纯粹就是正常人的反应。即便只是听,并非身临其境的卢斯,也心中不舒服。   两人又是一番磨磨蹭蹭,卢斯才开始说自己这边的事情。   说完之后,冯铮便道:“王方说的话虽然是在情理之中,但……他这样的人,该是很了解那母女俩乃是何人的,他便那么信得过薛林氏母女日后必然能履行承诺?尤其是她们将林家的人叫来,越发是有了靠山。他们便不怕被林家人害了?”   “嗯……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卢斯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山桃的反应也怪,她说她是住在侧间的,听不见正房里头的动静。可是我观察了王方与薛林氏母女的脚步,两个女人还算轻,王方虽然年老体衰,但他毕竟是个男子,且身形不矮,行走进脚步就有些沉。”   冯铮顿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那天又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即便熟悉情况,脚步听起来怕是也不会太轻。”   “对,所以,这王方来来去去,山桃一点动静都察觉不到?若她真的睡觉死成这个样子,也当不成大丫鬟。做人仆人也是不容易的,大丫鬟虽另有个叫法是二主子,可终究不是真主子,她不是享福,是伺候人的。那就得随时随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固然王斜给自己布置的这个家很小,但他不是个眼睛里揉沙子的,不会给自己老婆买个懒婆娘……”   话到这里卢斯就是一顿,冯铮却知道他是为什么不说话了:“懒婆娘是没买,杀人凶手却给买了……”   王方可是王斜买的,而且这人还是四个男仆里边当头领的。仆人中不是谁有能力谁就有脸面,而是谁得主子看中,谁才有脸面,谁的底气才足。从线索看来,林氏不是一个跟男仆接触很多的女主人,而王斜每次回来都让那个还没露面的陈猛直接向王方传话,这也不失为一种亲近的表现。   “王斜故意把自己妻子给杀了?”   “他应该……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吧?”冯铮虽然这么说,但显然是一脸的不太确定。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站了起来整理衣衫,就要去见王斜。可是冯铮迈出一步,身体摇晃了一下,卢斯过去扶住他:“你歇着吧,我一个就行了。”   确实两个人都累,不是身体上,是精神上的累。   冯铮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洗澡的时候,泡得太久有点发闷,刚才又起来得急了。”   卢斯觉得他是瞎说,摸了摸他的额头,倒是不烫,可卢斯不死心,又去摸他腋下,可隔着衣服,莫不太准。冯铮拍了他两下:“办正事的时候,别逗!”   “我哪是逗啊,我是看你发没发烧。”   “真没事!”   “那行,有事你可一定得跟我说。”   “行!”   到了牢房门口,卢斯脚步却一停:“铮哥,你说那孩子,真的是王斜的孩子吗?”   “你怀疑林氏出轨?”   “不,我不会怀疑林氏,我是怀疑王斜。如果林氏真的是他下的手,但这个孩子……他们王家可就剩下他这一条独苗了,而且孩子还小,很少有人能认出来吧?我想找薛林氏和薛三妹去看一看。”   “嗯,你去吧。”   两人便分头,那边薛林氏和薛三妹正在牢里哀泣,虽然看守的是女无常,但这没让她们感觉好一些,反而是卢斯这个大男人的到来,让两个人瞬间精神了起来。薛三妹还整了整头发,对卢斯露出她认为的自己最好看的笑容。   “你们见过林氏的孩子吗?”   这问题让两个女人都愣了一下,可紧接着她们就接连的点起了头:“见过!见过!”“眉眼像是王老爷,鼻子嘴巴都随了林氏!”   “让你们现在看一看孩子,你们能认出来吗?”王斜的儿子还不到一岁,这个年岁的小孩子正是剧烈变化的时候,但要说十天半个月就彻底让熟人认不出来了,也不一定。   “能!”   卢斯只能大半夜的去打扰了知府杜大人,不过也不算打扰,知府根本没睡,毕竟糟心了一天,他这心里堵的难受。   听了卢斯的来意,杜大人很干脆的自己去后院把那孩子抱出来了。不过,卢斯又让无常去寻了差不多大的婴孩来——家大人可是被吓了一跳,有的人不愿答应,可看在银子的份上,带着孩子跟着无常过来的家长,还是不少的。   忙了得有快一个时辰,薛林氏母女才被带出来。她们之前答应卢斯,只是为了尽量攀附住卢斯,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可是卢斯告知她们,若是这件事办得好,就能将预谋杀人,变成被人陷害,错手杀人,这两人更是上了一百二十个心。   卢斯是不想帮这两个利欲熏心的女人的,但总得给她们点甜头,而且……说实话,这年头犯下重罪的女囚死了比活着幸福。她们愿意选择更痛苦的那条路,卢斯怎么会拦着。   一排六个孩子,都是年岁差不多大的,换的也都是差不多的小衣裳和襁褓。有的孩子哇哇大哭,有的孩子灵动的转着眼珠观察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薛林氏和薛三妹一个从左边走,一个从右边走,两个人都来回走了两趟,却并没有从六个孩子里找出林氏的儿子。   第三次查看孩子的时候,这母女俩将襁褓小心的打开,看每个孩子的左臂内侧。最终两人在左边数第二个孩子那里站定,这孩子的左臂内侧有一枚黄豆大小的红痣。薛三妹高兴的就要与卢斯说她找到了,却让薛林氏拉住。   薛林氏道:“将军大人,这里并不见犯妇那可怜的侄孙。”   卢斯问:“你确定?方才你们查看孩子的左臂,那孩子不就是左臂内侧有颗红痣的?难道不是这些日子没见,孩子长开了,你们认不出来了?”   薛林氏摇头:“犯妇也养过孩子,知道孩子会长,可是再怎么长,大概其的轮廓不可能都变了。这孩子不管是红痣还是面貌都跟犯妇那侄孙极像,但是,他不是。”薛林氏说得斩钉截铁。   “好。”   卢斯只说了一个字,却让薛林氏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只因为她松下了紧绷的那一口气。她是贪,也是让人利用了,可她不傻。大半夜的无常司的将军把她们这两个杀人凶手叫出来认孩子,而不是让任何一个仆人认,那山桃明明该是比她们更熟悉这个孩子的,为的什么?为的就是他不信任那些人,而这孩子的身份有鬼啊。   薛林氏知道,自己和女儿的命就吊在这个转机上了!   她没有乱来,也没有着急,她老老实实,认认真真的确定,六个孩子里,确实没有林氏的孩子。卢斯的反应告诉她,她做对了!   “你们可认识一个叫陈猛的?”孩子不对,那当日带走的孩子的除了王斜就是陈猛,   薛三妹也知道她娘做对了,越发紧紧的攥着薛林氏的衣袖,就听薛林氏道:“认识,每次王老爷来去都要带着这个人。不过,这个陈猛的面貌有点怪。”   “怎么个怪法?”   卢斯还以为薛林氏这一顿是要好处,都已经想好了该怎么说,谁知道就听薛林氏极其干脆的回答:“他的皮肤很黑,两个面颊红扑扑的,且他的脸很大,五官又平……”薛林氏面上露出点为难,“犯妇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是……这人少言寡语的也没怎么惹事,可犯妇就觉得他身上蛮劲极大。一见着他,就想着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薛三妹也在苦思,听她娘实在是说不出来了,突然开口:“那人还极爱喝马奶、牛奶!”   “喝马奶、牛奶?”   这年代的人要喝奶制品,大家之人都喝的是羊奶。因为现在大昱可没有那种黑白花的奶牛,黄牛、水牛之类的牛产的奶都是腥膻至极的。寻常人别说喝,就算是问一问都要呕吐。   “你怎么知道的?”薛林氏都一脸疑惑,显然这事她也不知道。   薛三妹咬咬嘴唇,既然已经开口,就顾不得什么羞耻了:“罪女……想要亲近姐夫,却不得法,只能想着让姐夫身边的人,给罪女安排个好机会。”   “你……”薛林氏扬起巴掌来就想打薛三妹,可想想如今的情况,手抬起来就又放回去了。她自己也背转过身,表示不想听。   卢斯倒是没想到,薛林氏竟然无意让薛三妹给王斜做妾?不过也是,林氏自己都只是个外室,外事虽然在自己家里算是当家的夫人,可实际上连个妾的名分都没有。周县令那奶娘不就是如此吗?没名没分的,周县令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看来这就是再糊涂的人,也有明智的时候。   卢斯摸摸下巴,王斜的家到底在哪?被其他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和冯铮竟然一直都忽略了。那么连家都没带回去,林氏……真的是王斜的心爱之人吗?就以王斜那一开始展现出来的,“天下人都亏欠我,天下人都该为畜生”的霸天属性,林氏真的是他心中唯一的柔软?   林氏这个让无常们发现的王斜外室,到底真的是无常发现的,还是王斜故意放出来的?   卢斯知道自己这想法有些妖魔化王斜了,王斜虽然确实是神出鬼没的,但他并不是什么多智近妖的天才人物,只是……一开始卢斯和冯铮没想到,等发现这么个人的时候,已经让他完成好了布置,在明和在暗,情况不同。不过,看来站在他背后帮助他的,不只是周县令啊。   薛三妹松了一口气,继续朝下说。   她难以接近王斜本人,就换着法子,接近他的身边人,王斜唯一的身边人,就是陈猛了。而薛三妹能给陈猛的也就是银钱了,可每一次陈猛都是凉凉的看着她,吓得她心胆具颤,然后把东西挡着薛三妹的面,扔了出去。   一次两次,薛三妹就不是想让陈猛帮忙,而是恨极了陈猛,想要找他的错漏,让他离开王斜的身边。   可她知道,这个找错,是用不上府里的人的,她娘也不会帮她。所以她就找了几个手帕交的小姐妹帮忙。   ——薛林氏带着薛三妹的交际还是有用的,即使她们不可能真的跟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家有交集,但只能认识些稍微算是阶层以上的人。   薛三妹的其中一个小姐妹,家里事开镖局的。镖局是江湖人,而且大昱不可能出现那种武侠小说里连军粮军械赋税也可以押送的大镖局,这些都是国家军队的差事。所以,镖局的人再怎么有钱,地位其实很低。   可是薛三妹就跟这个小姐妹交好,这时候找她帮忙,这个小姐妹也拍着胸脯保证了。   镖局本来就是黑白两道均沾,这个与薛三妹夹好的镖局小姐应该也是把这件事当做正经事来抓了。   陈猛跟着王斜到了林氏的这个家之后,他并不是紧跟着王斜寸步不离的,每日晌午用好了饭后,他会出去逛上一阵。大概未时三刻左右才会回来。镖局小姐的人手就盯紧了他,却发信陈猛就是到出去逛,有时候城里有时候城外,有时候是繁华的街道,有时候是少有人去跟踪都没法跟踪的野外。   唯一一个还算发发现的发现,就是这人喜欢喝牛奶和马奶。若是开了牲畜的大集市,他必定去看一看,但不买牛马,而是若有生了犊子的,他必定要买上一大壶的牛奶、马奶。   镖局的人还以为这陈猛是发现他们了,后来把镖局小姐的父兄都给惊动了,可是发现这人并非如此,那些地方确实就是这人真心想去的地界。   “……对了,秀儿还说,那陈猛出了城比在城里警醒。”薛三妹把自己能想出来的事情都倒了出来。   卢斯听着,神色越来越怪异,看她确实是说不出什么了,方才问:“哪家镖局?”   “长云镖局!”   卢斯点点头:“若这些都乃是实情,你们来还真能保住一条命。”   让这母女俩回去监牢,且当着她们的面吩咐无常给她们俩的待遇稍微好一点。再命人去长云镖局,将那镖局的一家子老小都带过来,卢斯迈开大步朝大牢去了。   可是远远看着王斜的牢门,之间那地方竟然很多人进进出出,乱的很。冯铮站在门口,一脸严峻。   “铮哥,怎么回事?”   “自杀,若是来迟一步,他就是尸体了。”   “撞墙?”   冯铮摇头:“他将书页撕扯下来,团成应团从嘴巴里塞进喉咙,要把自己憋死。我来的时候他闷不吭声的朝里躺着,就跟睡着了一般,结果叫人人不醒,我觉得不对,进去把他翻过来,脸已经紫了。我把纸给他抠出来,这人却还是昏迷不醒,这才叫了大夫来。”   “吃了不对的东西了?”   “大概,但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大夫还没找出来。”冯铮叹气,“你那边看来是有线索了?”   “怕是这事又跟蒙元有关系。”卢斯点头,将从那母女俩发现的线索一说,“牛奶和马奶都难以入口,这东西只有草原的人喝,但陈猛的身份只是猜测。不过,这林氏之死,王斜八成有所插手。”   “这王斜……也太心狠了。”冯铮叹气,“如此一来,你说他是已经将孩子送走,还是这孩子依旧在惠峻?”   “这孩子太小,该是依旧在此吧?铮哥的意思是,陈猛很可能现在还跟着孩子在一起?”   “不,陈猛一个大男人带着孩子太过显眼,我也是觉得孩子依旧在惠峻,那能够让王斜放心交付幼子的人家,与他怕是必有牵连。”   两人在门外商量,里头的王斜总算是被救回来了。这年代治疗中毒的法子很简单,先是催吐,吐到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再灌泻药,最后是灌大量的绿豆汤进去。其实跟现代的洗胃清肠没什么区别了。   王斜被折腾得上吐下泻,早就醒了。卢斯和冯铮进去见他时,王斜早就没了之前的好待遇,身上待着重枷,一双眼睛阴沉沉的盯着两人。   牢房里味道难闻,不过两人也都不在意,只是询问大夫:“大夫,他重的是什么毒?”   “砒霜。”被请来的老大夫答得干脆,抬手一指冯铮之前抠出来的一团纸,“毒就下在墨水里头。除了冯将军抠出来的这些,这人之前应该还吞了不少,幸亏,量不算大。”   “多谢大夫了。”   “不过,这人有些发热,内火外虚,阳神有亏……”大夫开始念叨一些卢斯和冯铮都有听没有懂的话。大夫一开始也是一位这两人是官,该明白,后来看这两人眼神发怔,这才转而用白话道,“这人怕是已经烧了有些时日,身体亏虚,又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日后该是要好好调养。”   卢斯和冯铮都道一声:“大夫高义,这人我等自会料理。”这位大夫也是医者父母心,否则一个身陷囹圄的罪犯,他何必说这么多?   大夫点点头,留下了两个方子,走人了。   大夫不在了,卢斯和冯铮一人一个凳子,坐在了王斜对面。   冯铮问:“王公子,你不是还惦记着知晓你妻子的死因吗?为什么要寻死呢?”   王斜的头和双手都被木枷锁住,现在他就盯着自己的指尖:“我看见了,也听见了。我自己买的下人,害了我爱人的命。”   “就为了这个,你就要死?不与我们报仇了吗?”   “……”王斜不说话了。   一个无常这时候进来道:“将军,那本书是王斜自己带进来的。因只是一本书,狱卒就没有收走。后来咱们兄弟接手之后,以为这书是牢里找来给王斜看的,就没收走。”   这无常说的尴尬,因为这算是狱卒的失误,但也是无常的失误,竟然让犯人身边放着毒药。他们无常司的两个顶头上司可是跟着人对话过,这要是有个万一,无常司乐子可就大了。 第270章   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   虽然什么都没问明白, 可卢斯就是不想继续跟王斜面对面了。巨大而恐慌开始从心底里蔓延,他站了起来, 示意冯铮跟他一块离开。   他承认自己这是怕了。痞子从来都不是无所畏惧, 勇往直前的英雄,怕了,而且情况允许他逃跑, 那他就逃跑。   冯铮显然也跟他有着类似的感觉,虽然被卢斯叫上的时候,他有一点犹豫,但还是站了起来。   就在他们要走出牢房的时候,王斜忽然开了口:“你们该让我死的, 你们……有人发烧吗?”   发烧——中毒或生病。   卢斯的脚分明平稳的落在了地上,可他的身体却一个摇晃:“把大夫叫回来!”   王斜则已经躺了回去, 平静到近乎呆滞的看着屋顶:“你们是真的在认真的查絮娘的案子……就跟当年认真的查那些孩子的案子一样吧?”王斜眨了眨眼睛, “你们也只是尽忠职守而已,可惜,这事情我明白得晚了一些……”   王斜本来就因为塞纸团伤了喉咙,说话有些嘶哑, 这时候他说话的声音更是越来越低。   可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越发没有危险的人,却吓得卢斯寒毛直竖:“铮哥,你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怎么样?!”   冯铮脸色也有些发青, 这个年代不怕刀兵,不怕鬼神的人有很多, 但说不怕疾病和瘟疫的,几乎没有:“先别自己吓自己,我就是略有一点不舒服而已。”   “把边上这扇门打开!”   掌着钥匙的狱卒一直就在边上站着,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反正看着他们俩紧张也跟着紧张。听到卢斯招呼,匆忙去打开边上监狱的门,可是他的手哆嗦,颇花了一番力气才开了牢门。   这周围的几间都是“高级监狱”,可只有王斜住的那间稍微打扫了,其余的几间都长久没有进过人,潮湿阴冷,灰尘处处,有床,但是没有褥子,更贴说是背了。   卢斯把自己的衣裳接下来,铺在床上,让冯铮坐着,又让那狱卒去拿被。狱卒连滚带爬的跑了,差点撞上被寻回来的老大夫。   老大夫本来就没走多远,被匆匆找回来,卢斯指着监牢里头已经彻底没了声息,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过去的王斜:“彻底检查他!”   “啊?好……”   “等会,拿手套和口罩来!两套!”   接过无常递来的手套和口罩,老大夫也知道有些不对,哆嗦了一下,可别说是卢斯跟他一块穿戴,就是没卢斯陪着,他面对大人物的命令,还是得人家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卢斯先穿戴完,先进去,抬手就把王斜的衣襟给扯开了。他在他的胸口上发现了几个红点,其实都不能说是红点了,因为每个都有拇指大,外围是红的,中间是黄的,像是烂疮一样。再把他衣裳朝下扯,卢斯看到的就是已经连成了大片的这种烂疮。   “天!”迟了一步的老大夫刚过来看了一眼,就大叫一声,直直坐在了地上,“这是天花!”   “天花集中烂下面?”卢斯觉得这看起来倒是很像“脏病”。   “老夫……老夫……”老大夫不知道是跌的还是吓的,坐在地上一个劲的打哆嗦,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啪!”卢斯的手,突然被王斜抓住。卢斯低头,王斜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周县令只是一时护我,他与戚师爷并没助我报仇,反而在劝我……劝我这辈子做个好人,也给我爹多积阴福。可我家……我家世代行善,我爹却没有好报,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善有善报?”   “蒙元人帮你?他们怎么会找到你的?”   “一开始我不知道他们是蒙元人,否则……那时候的我是不会答应的。我再怎么想要报仇,也不至于给鞑子做鹰犬。”王斜看卢斯很镇定的与他说话,于是放开了握紧卢斯的手,“他们应该是从周县令那里找到我的,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他们确定,我受周县令庇护。”   “……”卢斯想着蓼仲谨说的那个神医,这个让卢斯说不清楚到底是穿越,还是本世界的人重生,又或者是这个时间线的未来人穿越的人。这位神医显然极其了解这个时间段的历史,而王斜,应该也是这个时间段里头的出色人物。   “他找到我,给我人,给我财,不让我做别的事情,只让我用尽方法找你报仇。”   “你就不奇怪为什么他会这么干?”   “我奇怪,但他让我报仇,那我就可以不去管其它。”   “你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提议,他说,我的法子不管用,要不要试试他的法子?我一开始是觉得挺好的,可是,现在我后悔了。只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显然已经迟了,来不及了……”   “他对你说?他在中原?”   “嗯,他自己说是蒙元蛮夷不堪用,但我看来,该是他被赶出来了。这位神医……古古怪怪,有时候能够料敌于先,施展鬼神手段,有时候却又懵懂莽撞,幼稚天真得很。”   卢斯心说,那是因为这人知道历史,可能还看过许多相应的研究资料,未来人对于此时此刻情势的各种猜想,当然是料敌于先,鬼神手段了。可是他看见的资料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不同的人根据不同的情况会有不同的反应,牵一发而动全身,当历史已经不是历史而变成了未来,那一切就重新走上了未知,这位神医也就抓瞎了。   “他的主意就是现在你的这种样子?为什么你的手和脸没事?”   “嗯,这确实是天花。但按照他的说法,这是他新进研究出来的特殊天花,传染性更强,也更痛苦。前期只有轻度发热,伴随四肢疼痛,中期开始出现针尖大小的疱疹,触碰有针刺般的疼痛。后期疱疹溃烂流脓……不过,整个过程中,疱疹不会向头脸蔓延,手上也很少,等到脸上也有的时候,那就是人快死的时候了。我这个样子,还能活一个多月吧。”   换言之,这是一种患病时间很长,病人清醒的时间也很长,并且痛苦时间更长的天花。   “你抱了你儿子,你就不怕传染上他吗?!”   “这种天花小孩子若是得了,比大人更容易存活。”   “他说你就信?”   “……”王斜露出苦笑,“我那时候真的是……疯魔了……”   这倒是能解释为什么刚见到王斜的时候,这人暴躁狂怒,说话都是那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姿态。他那时候不是日天日地,是在害怕,大概还处于“让全天下都跟着老子陪葬!”的状态。   现在的他,则因为死亡带来的痛苦和畏惧,清醒过来了。   “你知道有什么药吗?”   “不知道……谷家巷子有一棵大槐树的院子里,若是没错,里头住着一户姓冯的人家。我的孩子在那里,我是说真的,孩子……交给你们养更好。但那些人大概早就跑了,甚至我的孩子也已经被杀了……我之前有两次便是在那地方与神医见的面,还有几个地方……”   不用卢斯主动询问,王斜竹筒倒豆子一样,都说了出来。这一回,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倒是让卢斯对他多了许多的信任。   “王方、山桃,他们是谁的人?”   “神医的人。”   “神医……这个神医到底姓甚名谁?”蓼仲谨临死之前就神医、神医个不停没说这人到底是谁。皇帝是知道的,可是皇帝不说,那就绝对不是忘了,而是他特意不说。卢斯和冯铮不敢去问皇帝,甚至都不敢从太子那边打听,就怕犯了忌讳。   “不知道,只是那些人都管他叫神医。”   “没名没姓的,你竟然也信他?”卢斯惊讶。   王斜道:“一开始是不信的,但有很多人追随他,他给我了许多银钱和人手,还跟我说了很多事……”王斜看着卢斯,神色有一瞬间很古怪,“他所……我爹其实不需要死的。那吃孩儿心肝的事情,原本不会在如今被查出来。且这世间本该大乱的,我爹因与人为善,成了一方豪强,我也被治好了病,后来继承了我爹……建立大琪,国虽小,国祚却也有八十年,传了四代人。”   “这你也信?!”   “是啊,为什么这个我也要信呢?”王斜苦笑,“大概是他说的这些事太好了吧?”   “你这病,通过什么途径传播?”   “你要是从一开始就穿成这样,那就没事。可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了。尤其,刚跟你们见面的时候……我那衣服上撒了一层晒干的痘浆。”   “你句穿着那衣服,走了一路?!”   “对……”王斜又把眼睛闭上了,面上露出苦笑,“我儿子,其实死了也好……”   卢斯正要出去,脚碰到了什么,他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位老大夫。从刚才一个屁股蹲坐下去,到现在老大夫还起不来呢。虽然因为大口罩捂住了口鼻,但只看露出来的眼睛,就能知道老大夫哭得已经是不能自己了。   卢斯也有些同情,这老大夫人不错,他招谁惹谁了?却如今面临性命之忧。   “这位老大夫,您快起来,这事哭也没用,您先冷静下来,想想怎么治吧。”卢斯把大夫搀扶了起来。   大夫哆哆嗦嗦的,几乎是瘫在了卢斯的身上。卢斯的话非但没让他放心,反而让他干脆的嚎啕了起来。   卢斯把他放在了凳子上,赶紧出去了。先是吩咐门口站着的无常,无常们神色凝重,眼中也有恐惧,但还算冷静,边上听见卢斯说什么的狱卒就吓着了。惨叫一声就要朝外跑,让无常给抓住了,钥匙也给抢了过来,直接开了旁边的牢房就给他推进去了。   那人抓着牢房的栏杆,苦苦哀求:“将军!无常司的老爷们!还请放了小人出去吧!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啊!”   无常便劝他:“你这要是已经染上了疫病,那若是放了你出去,岂不是带累了你这上面的老下面的小也跟着都死了。”   狱卒一愣,却还是说:“老爷们,说不定小人没被染上呢?还请放了小人出去吧。”   他也害怕一家人都病死,但在危险的时候,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藏着,那是人之常情。而且谁想着自己生病?可不都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不会病死,病死的都是别人吗?   无常却不听,自顾自的遵命行事去了。那狱卒在里头呼喊了半天却不见人来,没多久就从求饶变成了唾骂,骂得难听至极,不过却是没人管的。来来去去的,都是脚步匆忙的无常,他们偶尔停下来,那就是把那位狱卒的同僚也塞进去跟他作伴。   无常们也有害怕紧张的,但就算是没经历过当年京城大疫的无常,也在无常司的历次军训里接受过训练。这方面的东西,卢斯和冯铮一直都极其重视,所以如今无常们也算是有条不紊。   最惨的是杜大人,本来以为今天晚上卢斯和冯铮夜审了王斜,那事情就该结束了吧?他这一放心,甚至都回去睡觉了,然后,睡得正安稳的时候,又让人叫起来了,一听无常通禀的消息,杜大人顿时只觉得脑后“嗡!”的一声,如群峰飞起,眼前更是一片漆黑,险些当场就厥过去。   怎么都没想到啊,这人竟然让自己染上瘟疫,这哪里是要害卢斯和冯铮两条性命啊?这是要害千千万万百姓无辜丧命啊!   大半夜的,衙役们举着火把,把惠峻的好大夫不拘是小儿科,还是妇产科,都给砸起来了。这一夜里,惠峻闹腾得厉害。   众人都在忙,卢斯这时候却并没忙于公事,他在查看冯铮的身体——是很纯洁的查看!   卢斯比冯铮自己,更熟悉他的身体。每一丝肌肉,每一点斑点,每一处疤痕,卢斯都如数家珍。让他稍微放心的是,冯铮的身上确实没有出现任何一点多余的疱疹,他的皮肤很健康,可让他不放心的是,冯铮确实是烧了起来,即使这个发热的温度不是很高。   “放心了吧?你快把衣服穿上。”冯铮看卢斯长出一口气,赶忙劝着。   卢斯刚从王斜那出来,身上也不知道沾染着什么,自然是不能大大咧咧的就来查看冯铮,所以,他在门外头,还没进门的时候,就是脱光了的。反而查案冯铮的时候,是让他在床帐里头的——在他审王斜的时候,狱卒总算是把床帐和铺盖之类打斗弄来了。总之,这时候两个人都是光着的。   “嗯。”卢斯的脸色却是难看,但与其说他是冻的,不如说他是悔的,还有吓的。因为这两天分派工作,都是他提议的,而这些工作,总是把冯铮跟王斜安排到了一块——卢斯的脸色大概会难看上很长一段时间。   “你不要这样子,现在我只是发烧,如果我没事,但你不注意身体,你又出了事呢?”冯铮也没法绷着一张平静脸了。   卢斯正把上身的里衣穿上,他深吸一口气:“嗯,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外头的人这时候开始朝牢房里头送东西了,工具、器物、食物、药品,还有衣裳棉被。   卢斯就带着无常,还有比较冷静的狱卒,开始在监牢里头干活。他们把几间牢房的栅栏给彻底拆掉,这就空出来了很大的一片区域。在这片区域里,众人搭起了一排的灶台,之后一段时间烧水、做饭还有熬药什么的,就都得在这里了。   凡是跟王斜有过直接接触的人,现在大多都在这个监牢里了,这也是好运气。   但卢斯和冯铮怀疑,那位神医并非单纯的把王斜送进来就是为了钓他们来到这,然后杀掉他们。以那个人的行事方法来分析,不排除他在惠峻还投入了其他瘟疫患者的可能。   缓过来没多久的杜大人听到无常传过来的消息,顿时又有些耳鸣心急——本来觉得自己正当壮年的杜大人,觉得如今这难关要是过去,他还是告老还乡回家含饴弄孙比较好。   大晚上的,就有捕快让门丁用筐子放下了城墙,其中有人是跑去找当地的驻军求助的,有的是朝开阳和周边传信的。   而且即便天亮,城门也是不会开的。因为一旦真有瘟疫发生,作为当地主官,他必须尽量限制瘟疫的传播,但不是说不从城外进人了,满城的百姓,里边很可能还掺杂着一群别有用心的鞑子,一旦乱起来,可不是这点衙役和无常能够应付的。而城里的百姓也不能都被囚禁而死,必须从城外输送粮食。   惠峻的其余官员也都大半夜给着急进了衙门,刚上任的知州年纪比杜大人还要大一轮,一听到底发生什么事,当场就晕过去了。他是来知州任上养老的啊,结果就碰上这大事。   看着晕过去的知州,杜大人倒是别有一点小得意,他虽然也被吓得要命,可总算是没昏过去啊。   “你说的那几个地方我都已经派人去了,但是所有的地方都已经人去楼空。去的人很谨慎小心,周边的人都问遍了,地也都给挖开了,没见婴儿的尸体,也没见过陈猛。”卢斯全副武装的站在一群同样是全副武装的大夫后边。   惠峻有名的大夫里,相对来说比较年轻的一半都在这了,另外一半也被“请”到了知府衙门,只是没被送进来而已。   他们围着床上的王斜,用各种方法查看他身上溃烂的疱疹。   王斜好像没有感觉一样,只有极偶尔的情况下,能看见他脸颊的肌肉在抽搐:“我宁愿他死了,这么活着,若是能够长大,怕也是一条走狗罢了……多谢卢将军,劳烦您了。冯将军没事吧?”   “他没事。”卢斯硬邦邦的回答,“你可还想的起来其他的线索?”   “线索……这没想到,有一天我还能真心实意的跟卢将军你们合作。”王斜笑了一下,“我知道的几个地方,都已经告诉你……啊!可能还真有个线索。天水县……神医第一次派来接触我的人是个姓方的商人,这人去年喝醉酒掉进水沟里淹死了,事情久远,你们无常司大概差不出什么来了。但是,当时这商人身边有个人,我无意中在开阳见过他,当时,他进了魏家。”   “你还去过开阳?哪个魏家?”   “想找人刺杀你,可是转了一圈发现自己想得太过天真。”王斜说得坦然,“听说是皇后娘娘娘家的那个魏家。我当时好气,派了人跟踪,不过跟踪到他后来又去了国公府,我就没再让人跟了。”   “……”这还真是哪里都有魏家,“哪个国公府?”   “当时就是随口一问……我这人记人的长相记得很清楚,随眼一看,六七年都能记起来什么地方见过,可是其它的记性,就一般了。”王斜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陶国公?”   “哎?!好像就是这个!”   “你可善画?”   “你让我把这人画下来?你不怕我作假随便画个人给你?”   “不管你画的,还是谁画的,对无常司来说,都只是作为参考。”   王斜又笑了:“要真是一直都这样,那你们无常司还真是挺好的。我的手是握不住毛笔了,给我拿条炭条来就好。”   “好。” 第271章   王斜还真是很用心的在画, 即使汗水痛苦得顺着脸颊朝下流淌。他画毁了四五张,都是因为他的手在发抖而坏了的。待他把画像画好, 交给照看他的无常时, 王斜道:“再拿些纸来,我把我知道的人,都画给你们……”   王斜的配合, 无常司自然不会客气。拿来纸张,任由他作画。   天亮之前,又有一群人被带进了大牢。这些人都是王斜表示,曾经与他碰过面的。他们都被人用被子裹了起来,唯一露出来的脑袋还让麻袋招上, 就这么一路给抬进了监牢。   监牢里头,一些原有的囚犯也已经察觉了不对, 在自己的牢房里头, 或者咒骂,或者哀求,闹腾得监牢越发的热闹起来。   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下去了,卢斯闲了下来, 就进了冯铮的那间房,坐在床边上看他。   “……”冯铮是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他确实在发热,但除了脑袋有点晕乎之外, 浑身上下并无任何不适。可他也知道卢斯的心情,换位而处, 他绝对是要比卢斯还要更焦虑,“我没事。”   “嗯……”卢斯点头,他当然不能说冯铮有事。   但是,非常时期,卢斯想要摸摸冯铮的脸颊,都要忍着,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伸出了手,冯铮也会避开。而冯铮自己,明明闲得无聊,可也不会开口提及去外头给他们帮忙。   “我让外头送点话本子进来,你可以看着话本子解闷。”卢斯难受,憋半天就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冯铮看着他,笑得温和平静:“嗯,师弟,不要担心,我们千难万险都过来了,这点难关,不会过不去。”   “我知道。”卢斯也回给冯铮妥帖的微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里有多丧。冯铮刚说完那些话,他就在心里反驳:多少人都是这样,走过千难万险,所以没走过的那一刻,也就是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的那一刻。   等到外头又有东西送来,卢斯看着冯铮拿上话本,便离开了。   ——他的心情复杂,既是还想继续陪伴着冯铮,又觉得那样只能呆坐在一边看着他实在是太可怕的折磨了。可等到出来了,卢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不知不觉朝冯铮的那个方向看,双脚不知不觉的朝着他的方向走。   要不然说医生不能治疗跟自己有亲属关系的病人呢,卢斯觉得辛亏他不是大夫,否则药都不敢下。   压下满心的烦躁,卢斯干活去了。虽然没什么需要他发号施令的,但总归还是有体力活能干啊。劈柴、烧水、搬家具,乃至于做饭,他都能做。   看着自家顶头上司脱衣服撸袖子的劈柴,年纪小的无常们都有些眼晕,年纪大的,尤其是跟着无常司一路发展起来的无常们却都能理解。黑白无常相互依靠着走到了现在,如今却有一个躺下了,这要是真有个好歹,无常司的损失固然是大,卢斯那更是鸟失其翼啊。   火点起来,水烧起来,穿着连体衣衫,戴着大口罩的无常们,把所有监牢里的囚犯都集中起来,无论男女都剃掉头发,塞进大浴桶彻底洗刷,洗完了出来撒上驱虫的药粉,换上干净衣服。这倒是让这些囚犯觉得,好像……那什么疫病也不是没好处啊。   “哎!搓搓下面!对对!就是那!舒服——”有无赖的囚犯直接就把无常司的人当搓澡的了。   无常们也不跟他们生气,洗干净了,套上干净衣服,把人就朝牢房里头一塞。   牢房也已经清理过了,原来肮脏霉烂,生了虫子的稻草都被拖了出来,直接烧掉。房顶和墙壁四角的灰尘都已经清扫干净,地面上撒了石灰。来不及弄来床,那就用吊床,反正最简单的吊床,弄块布钉结实了就成。   有不愿意睡吊床的犯人,但是满地石灰,他要是躺的下去,无常司也不管。马桶也已经被清理干净,但这些囚犯有人就偏要随地大小便,这种人,一经发现,拉出来就抽。且无常司明言,再有这么干的,直接把那东西割了,无常司说到做到!   尤其是在无常司的一个领头人心情极度不好,另外一个疑似生病并不管事的情况下,无常司更是说到做到!   然后他们就真的把一个自以为是的老油子给阉了,与他同一囚室且隐瞒不报的都给拖出来一顿好打……   因为年纪太大,这人凄惨的嚎叫声还在监狱里回荡的时候,人就已经直接疼死了,不过没人觉得他可怜。   “我无常司如今这番做派,也就是为了让大家都能活命!”卢斯站在聚集了最多囚犯的牢房走道中央,亮开嗓子道,“我等把什么都伺候到了,你们便是还在外头时,也不见得有如今这番轻松!等大疫过去!你们活着!我们活着!大家都好!”   “若再有以身试法与知情不报者!同囚之人,一并砍杀!你们以为我们是闲的没事吗?!别给我无常司机会把你们一并砍了!若是那样,反而我们才更方便些!”   不算卢斯和冯铮来了之后被关进来的那一群,之前在这里的要么就是盗匪,要么就是习惯了多进宫的偷儿、地痞,这些人习惯了欺软怕硬的。无常司给犯人洗澡换衣服,吃食也好了许多,让他们以为无常司是“软好人”,自以为作威作福做大爷的时候来了。   可这一人惨死,数人挨打,顿时让他们了解到了无常司乃是硬到不再能硬的恶鬼,再不敢惹事,都老老实实了起来。   他们这边的消息,通过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开阳。而且一次还送过去好几封。因为按照规矩,知府这边得送,知州也得以个人的名义送,本地的驻军的总兵也得送,无常司更是得送两封,一封明面递上去的折子,还得送一封密折。   急信到了的当日,开阳就闹起来了。   之前陶国公府那件事,就已经让众臣憋着一口气了,不过陶国公死了,两个儿子也死了,一大家子就剩下一个入了玄门的小儿子,没办法继续追究了。   结果这又出来一个!   太缺德,也太恐怖了。毕竟有些病真的是防不胜防,还有一些病是能用重药压下去的。要是只有都有样学样,弄一个病人给他下药暂时去了表相,送去政敌或者仇人家里当厨子,那这不就是一家子死绝的下场?   朝堂上,不管是贤、是愚,是素不管事,还是热衷权位,是世家子弟,还是寒门出身,所有人都嚷嚷着,这事必须得管,得查,而且要查到底,找出这幕后之人,诛九族!不能养成这种风气!   皇帝也是一样的想法,并且,他直接叫来了太子,让他去惠峻负责这件事。卢斯和冯铮都被关在监牢里出不来了,知府杜慈洲虽然能力不错,但是杜慈洲他很少跟军方打交道,如今这事情就怕他压不住。   “璧儿,此行凶险,你不久前刚刚遇刺过,要注意安全。”   “父皇放心。”太子答应得极其干脆。   皇帝看着太子,有些恍然,他想起来自己的大儿子了。上一回闹了大疫,他让大儿子离开了。固然是当时的疫情发展,是眼睛能看得到的越来越严重,但他也能明显的知道自己态度的不同。   他对大儿子的身体,不是那么放心。可是如今的二儿子,其实也不是那么放心的,可好像不放心的地方不同。即便二儿子刚刚遇刺,看他就是很自信的知道,把二儿子放出去,能圆满的把事情完成,他再平平安安的回来。   这种自信,要不得啊……   “多带些人,御林军里随便你挑。”   “父皇,儿臣能从无常里头也挑些人吗?自然,儿臣是知道的,无常跟御林军做的事情不同,不能用在一处。”   “无常别挑太多,否则引起两个衙门的不快就不好了。”皇帝笑了笑,他很明白为什么太子更信任无常司,他跟卢斯与冯铮两人的私交是一方面,另外也是因为上一回是无常司救了他的命。   “是,多谢父皇。还有太医……”   “自然也是随你挑,但到时可不能将太医拘在你身边。让太医随你去,乃是让他们施展手段,去治病的。”   太子辞别皇帝,从御书房里出来,脸上的表情就没那么轻松了。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因为到时候他身边的管理自然是最严格的,除非有内鬼,否则真不会沾染上瘟疫,他是担心卢斯和冯铮。   各方面的奏折是一点隐瞒都没有,冯铮很可能染病了。对太子来说,他跟兄弟的感情都没他跟卢斯和冯铮两人的深,若冯铮是真的病了,那可真是……太子开始回忆东宫的药库里都有什么东西。   “虫草、人参都带去。”周安这段时间就住在东宫里,一开始是因为他重伤被搬回来时,情势危险,再给他移动个地方,怕是就要凉在路上了。后来,等他不那么危险了,就是为了太子了……   周安在生死之间徘徊,太子是吓得够呛。他情势危急那一阵,太子直接就住在他房里了,也不让旁人假手伺候。别看太子是个太子,从来没干过伺候人的事情,可是伺候起那时候的周安,看起来还真是行家里手。   喂药、擦身也还罢了,连排泄的事情,太子都上手了,大太监刘长喜吓得都要晕了,可是不敢大声叫,太子又死活要办,他也只能是让太子负责近身的事情,等到那些腌臜的东西稍微弄远一些,他就立刻上手接过来。   等到情况稍微好点了,真是连刘长喜这个无根的人,也开始真心羡慕起周安来了。   寻常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些贵人们,喜新厌旧那更是稀松平常。虽然昱朝的皇室爱出情圣,但也真没这个样子,最污糟的一面都避之唯恐不及,且确确实实的是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   而原来跟周安分房的太子,也在周安稍好之后,立刻跟他同房了,两人自然是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的,太子就只是守着周安“而已”。   周安对太子也是感动又怜惜,索性也就放开了,并不提离开东宫的事情。   “嗯。”太子点头,忍不住习惯的拉住了周安的手,“那两人也真是多灾多难,只希望他们能好好的,像我们一样。”   “殿下到了惠峻要小心,也要硬下心,若是疫病没有传开,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但凡有个征召,殿下就该从严而治。”   “放心吧,我是那心软的人吗?”太子顿了一下,又对着周安眨了眨眼睛,“除了对你之外。”   周安回以一笑,笑完之后,他抬起没有被太子握住的那只手,按在了太子的肩膀上。   “怎么了?蹭上什么脏东西了吗?”   “太子长大了……”   太子眉头一挑:“我是不是大了你不是早该知道吗?”   周安面上有点热,那只手又在太子肩膀上拍了拍:“殿下肩膀宽厚多了,而且,说这些笑话也是脸不红气不喘了。想当初,亲一下殿下都脸红的。”   太子:“……”想起当年他手足无措的蠢样子,还是脸红了。   “殿下,你既然要离开东宫,那我也该回家去了。”   拒绝的话差点就冲口而出,但还是让他憋住了:“我让刘长春跟你一块回去。”   “殿下该带着刘公公一起的。”   “不带!”太子坚定摇头,“你身体怎么样,你自己清楚,我知道你胃还经常疼。刘长春在照顾人上,是真的没的说,更要紧的是他能随时出入禁宫,找太医都是一句话的事情。我走了,如果没有这么一个人在你身边,那我大概当天晚上就得跑回来找你。”   “好。”反正东宫都住了这么久了,也是真没必要再客气什么了。   太子这就算是与周安道别了,毕竟周安那胃和现在的身体,都且得好好养着,两人是吃不了什么践行宴,也不能临别疯狂。也就平平淡淡的吃了东西,然后相拥一夜,第二天太子忙一天,再平平淡淡吃了东西,相拥一夜,第三天起来,太子道一声“我走了”,周安回一声“保重”,也就罢了。   当太子赶到了惠峻,他先收到的就是个不好的消息——冯铮真的染上了疫病,监牢里有多人染病,惠峻城中,也有百姓染病。唯一庆幸的是,因为处理及时,所以疫病没有发生大面积的传播。   太子能做的,也就只剩下,尽量调拨物资,让统一被隔离在监牢里的人,能够衣食无忧。   监牢被划分成三个大区域,病患区、隔离区、无常与差役生活区。   卢斯在给冯铮喂药,冯铮的腰腹间,现在稀稀疏疏的出了些红色的小疹子,这些疹子其实看起来跟痱子很像,可是它们并不是。   两天前冯铮解开衣衫给他看的时候,他决绝相信这些就是王斜说的那种要命的疱疹。   可是冯铮打破了他的奢望:“这两天……其实我腰腹里头也在疼,我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但大概……这些疹子不只是出在表面上。”   冯铮自己也很清楚这些话有多残忍,但是在他确定了自己染病的时候,他必须开口,否则瞒着、忍着,等情况越发严重再开口,那给两个人造成的伤害更大。   把自己从头到家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的卢斯,那一刻头晕目眩……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人的意志与行动能够改变的,但是也有很多东西是一个人无论意志多么坚强,行动如何努力,也无法做到的。现在,疫病就是其中一种。   卢斯的眼圈红了,但他强迫自己忍住了:“得了病也没事,咱们治!”   “嗯……咱们治。”冯铮答应着,对着卢斯笑,即使他的眼圈也是红的。   他们谁都没哭,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让对方放心。   时间也是过得快,一晃眼,几天就过去了。   冯铮喝完了药,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想吐,不捂着,根本忍不住。   药很苦,还带着一点腥臭味,卢斯偷偷尝过一口,味道就跟它的气味一样恐怖。   把冯铮抱在怀里,给他喂药的卢斯,顿时也不动了,片刻后,等冯铮把手拿下来,深吸两口气,说了一句没事了,他才又慢又稳的把冯铮放到了床上。   “其实我没这么弱不禁风的。”冯铮无奈,真是把他当瓷器了。   卢斯摸了摸他的手:“外头送来了屠宰之后的鸡,灶上熬着鸡肉粥呢,等半个时辰之后,我来喂你。”   “嗯,今天没多出新的病人吧?”   “没有,你放心吧。”这些日子以来,确定染病的,有两个狱卒,一个衙门的杂役,三个乡绅,他们都是曾经与王斜接触过的人,而王方,就是那位门房,身上也出现了红疹。另外还有一些零散的百姓,大概是曾经与王斜安身而过的人,也确定了染病。   至于无常司的上上下下,染病的则只有冯铮一个……   卢斯没回自己的房间,回去休息是要脱下隔离服,还要洗澡的。他身上的这一套,穿穿脱脱的,也是颇费功夫的,况且半个时辰后就得回来给冯铮喂粥,没必要瞎折腾。他进了隔离区边缘的休息室,就只有一排凳子。   卢斯随便坐在一张凳子上,发呆。偏偏他发着呆,还能准确的记住时间,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就站了起来,不用出隔离区,自然就会有同样全副武装的无常把食物送进来。卢斯端上冯铮的那一份,刚要走,被送饭的无常叫住了:“义父,您也休息休息吧。”   卢斯愣了,扭头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推着送饭小推车的无常,竟然是李铁!   “胡闹!”如果手里的鸡粥不是给冯铮的,卢斯现在就把这碗粥泼在李铁脸上!   “义父……”李铁吓得退后了一步,可还是硬着头皮道,“别的叔伯哥哥都是四五个人一天,照顾一个人,您却是自己一个人照顾干爹,再这么下去,您撑不住的。”   无常司在全力照顾这些病人,在往常自然不会如此,上次开阳的大瘟,那也是把人隔离在家,家人自己照顾,全城的兵卒和差役送食送药,但不管伺候病人。但这次不一样,不是因为冯铮生病了,而是因为这次的病是掌控在人的手中的。   卢斯第一天就把监狱中被迫一起隔离的无常们召集了起来,说得很明白:“今天有一个王斜,明天说不定就有个李正,无论你们冯将军得没得病,这病都要尽量找到治疗的方法,否则下一回躺在那的就换成你们自己,或者你们的亲人了。”   心里不愿意的必定还有,但是明面上,没有人反对,而是都听从了卢斯的命令,尽全力的伺候起了这些病人。   不过病人也是分好伺候和不好伺候的,而且大多都是不好伺候的——好伺候的其实只有王斜和冯铮。其他人大多是鬼哭狼嚎的表示不相信,相信了则继续鬼哭狼嚎的要求回家,表示死也得死在家里的床上。   不只是牢里的人哭,外头也有人来闹,尤其是年纪大的,家里的小辈都来闹过,说是要别人带回去自己照顾,以尽孝道。   孝道乃是人伦大道,老人生病了,儿子孙辈必须要在床前侍奉疾。至于老人可能是传染性疾病,很可能把一家子都染上?   呵呵。 第272章   侍疾这事,要是真孝顺, 全心全力照顾病人自然有祖宗和圣人保护, 不会生病, 你生病了就是你心不诚,活该。你身为小辈怎么能畏惧, 甚至嫌弃自己的长辈生病呢?你敢躲就是不孝。   所以……其实这些人也不见得都是真心实意来闹的,前头知府大人稍微让人赶一赶,他们就都走了。后来太子来了,直接下令全城戒严,这些人每天在家里例行公事的哭一哭对长辈的思念, 也就完了。   惠峻城西的一座小院,突然被一群兵卒砸开了大门,男人女人都尖叫了起来。不多时, 这院子里住着的男子就都被挨着跪在了地上, 有个校尉过来, 一眼就看向了其中一个男子:“陈猛?”   “军爷说的什么?小人不姓陈,姓刘,刘二子。”   校尉冷笑,正要再说两句, 边上另外一个白衣无常突然大呵一声;“不好!他服毒了!”飞扑上去就将这陈猛按倒, 捏他的嘴,抠他喉咙。   这陈猛一把将人推开,不过那些士卒反应也快,无常刚被推开, 校尉带头,士卒们就群起而上,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将陈猛压制住抠他喉咙。陈猛干呕了两声,却又有士卒道:“让开!让开!药来了!”   无常让开,闻到的却是一股臭味,再一看那说着药来了的士卒,一手拎着的正不知道是谁家的马桶。   如今惠峻封城,最麻烦的就是两件事,一是吃喝,二是……拉。原先是每天天不亮有夜香车,那就够了。但那是因为天一亮,大多数都有在外的营生,排泄这事就解决到了外头城市各处的公厕里头,那地方一开水阀,就直接走暗渠了,城市的排水系统,还是杠杠的。   可现在人都在自己家里不能动,那就只能盯着马桶用了,就得有一早一晚两趟夜香,别看只是多加了一趟,那人手可就不太够用了。偶尔有的边边沿沿就顾及不到,现在这个院子就属于顾及不到的,所以各家各户的马桶……还是不要具体形容了。   总之,无常正奇怪这人拎马桶做什么呢。就看这兵卒也不让人捏陈猛的嘴巴,直接就一勺……浇在了陈猛的脸上,陈猛闭着眼睛不为所动,这兵卒道:“看来你是不喜欢稀的,咱们来点干的!”   陈猛怎么样了无常不知道,因为他已经转身开始吐了,大吐特吐的那种。   吐完之后,又有个女无常过来:“这点事,至于吗?”   无常捂着胸口:“姐……你是没看……”   “没看什么?我又不是瞎的。聋的。”女无常翻了个白眼,却不再说闲话,“我在那边问了,陈猛来的时候,是带着老婆孩子的,可是后来他老婆孩子走了,说是送回娘家去了。这娘家在哪,却没人知道,说他老婆不爱说话。”   如今这院子小,可却是住了七八户人家,都是穷人,可能他们这辈子过得嘴松快的反而是惠峻全城戒严的这段日子,因为吃穿不愁。所以并不奇怪陈猛这种连低分局的情况,带着妻儿的那几户都是他们这院子里生活较好的。   “没办法,只能把陈猛带回去,看他招不招了。”   那边吐的稀里哗啦的陈猛已经被拽起来了,无常都不想跟他对视,那脸太惨不忍睹了。   “我……呕!我没……呕……服……毒……”陈猛看样子很想咬牙切齿一下,奈何那样只能让他更恶心,所以这话说的断断续续的。   “没服毒你在那拖个屁的时间?!”带队的校尉一脚踢在陈猛的小腿上,他现在也明白过来那无常刚才为什么那个反应了。   陈猛被踢得痛嘶一声,大概是嘶这一声让他撕了什么“东西”进嘴,陈猛脸色一变,再次剧烈的呕吐了起来。   众人拖着陈猛一路朝外走,陈猛到了门口,看外头的那辆囚车,挣扎了一下:“你们,你们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大牢啊,还能有什么地方?”校尉随意的回答。   “不!我不去!”陈猛顿时大惊,“你们要问什么我都告诉你们!我不去!我不去大牢!”   原本的大牢就是平民百姓能避多远就避多远的地方,现在,那地方更是等同于地狱,地狱也确实在那里。   “大弟,这情况不太对啊。”女无常戳了戳男无常。   “嗯……我也觉得不对。”今天他们是分出了十几路人马,抓的也不只是陈猛一个,因为惠峻突然封城,所以不少作奸犯科之人,也都在措手不及之下,都给封在了城里。四门都关了,想跑的是彻底跑不了了。   这次来的无常司人马,被困在牢里,以及后期自愿进去帮忙的,毕竟都是少数,外头还有大队人马,把这些人放在外头当成普通士卒,或者捕快,每天巡逻、撒石灰、送饭送水也不是不行,但是太浪费。卢斯和冯铮商量之后,就让人传口信,希望太子能放他们去查案,如今果然是成绩斐然。   ——大牢里送出去的东西,只有秽物和垃圾,这些都有专车封闭处理,拉到城外去挖深坑掩埋。除此之外,不能有其他东西来回传播。所以都只能让监牢里前后门看守的人传口信。   就是现在这个陈猛,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狡猾冷静,而且极其凶残的蒙元奸细,这怎么看怎么就像是个三流的罪犯。   不是说如今的大牢不可怕,但不至于怕成这样啊。   “难道是人有相像?或者兄弟?”女无常问。   “不知道,算了,送进牢里给将军们看吧。”   “也对。”   卢斯和冯铮若是能看到,听到这一对无常姐弟的对话,怕是会极其欣慰,因为这对姐弟很平静。他们并不因为冯铮的意外患病而焦急惊慌,但这不是因为他们毫不关心,相反,他们对两位将军非常的信任和依赖。   正是因为这种信任和依赖,他们才丝毫不担心冯铮的身体,一点冯铮可能死亡的恐惧都没有。   “……父?义父?”   卢斯刚刚听清声音,还没反应过来这声音是在叫谁,就噌的一声坐了起来!结果刚坐直,人就眼前一黑,又躺下去了。   躺了得有一会儿,卢斯晕眩的感觉才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嘴巴里的苦涩,还有喉咙里的干渴。   李铁站在边上,看着皱眉闭眼的卢斯,干着急。可与此同时,他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别误会,他对义父和干爹都没特别的感情,他羡慕的,是那种性命相交,彼此扶持的伴侣情义。   他在偏远的小村子长大,也见多了“夫妻”的模样,原本的认知里,夫妻也就是一男一女过日子那个样子。后来被卢斯和冯铮带到了惠峻,他年纪还小,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学习,好真正的摆脱原本的命运,与担心小伙伴李三上头。   无奈,第三……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终究走上了让李铁最惧怕的那条路。   不过,真正让李铁开窍的还得是这一年左右,他被扔去军训的时间里,别看比家里还累,可是这也是他最放心的一段时间,因为这代表着,他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走上自己的路了。。周围都是比他大的成年男人,即便训练都累,也总会有大家聊一聊女人,或者男人的。   同时,李铁的身体也开始发生变化,他开始有冲动了。   李铁喜欢的是女性,可他羡慕的,却是自家干爹和义父的这种相处。尤其是现在,病的是干爹,可是义父这半个月下来,瘦得比干爹还严重……   会有一个人也这么关心他,爱我吗?我会不会有一天,也会有一个这样爱她胜过爱自己的人?   卢斯是真的瘦了许多,两只眼睛看起来越发的有神。他的一张小白脸,在监牢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反而显得黑了,嘴唇却白了。那件原本穿起来极其合体,显得他英姿飒爽的白衣,现在明摆着也宽大了许多,腰带更是让他自己重新钉了,否则就扎不紧了。   卢斯坐了起来,搓搓脸:“你干爹怎么样?”他每天都是早晨天还不亮就起来,等到靠近晌午的时候,回来休息一刻钟、两刻钟的。就这一小会儿,还是李铁来了之后,死命要求的。   “干爹挺好的,今天的菜粥多吃了半碗。义父,您也多吃点吧。否则就算是穿着隔离衣,义父也要看出来你瘦了。”   “嗯。”卢斯点点头,坐在左边,抓着满口,开始吃。   可是卢斯现在明明在一口一口的吃,李铁看得更难受——他总算是知道食不下咽是怎么回事了。   吃好了,净了口,卢斯先穿着寻常衣服,在非隔离区里转了一圈,各方面都挺好,那些确定无碍的犯人,就要转移出大牢去了。不过他们还得在另外一座空出来的大牢里住上一段时间,继续观察。   然后他才穿上隔离衣,进入了隔离区。   他并没第一时间去看冯铮,即便他的双脚不断的驱使着他。但他还是先去看了其他的病患,问明了他们的状况。确实如王斜所说,这是一种病情发展十分缓慢的天花,可与此同时,这也是一种非常痛苦的天花。   最年轻的病患是个二十不到的青年人,这人已经寻死觅活了好几次了。即便所有人都说他要有着力气不如好好养病,就算是被捆子了床上,这人还是折腾个不停。曾经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了——没咬断,大概是太疼了,最近貌似又开始开始不吃东西。   所以这人已经被关在了单独的一间房里,毕竟他这状态太影响其他病人了。   “吃了吗?”   “吃了,还吃了不少。”轮到照顾这人的无常,也是无奈。这人就是这样,一开始还让无常们挺同情关照的,可是后来发现吧。他确实是用尽了手段自杀,但都跟咬舌头一样,开了个头,闹腾得人尽皆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该吃吃,该睡睡,醒过来了继续作妖。好不容易不吃了,也就两天,就哭哭啼啼的恢复了。   这种人就算是提早单独挪出来了,但毕竟这一间间的都是牢房,隔音不怎么样。旁边几间病房的病人都受了影响,情绪不稳定。   “行,他再闹腾,就给他灌哑药。”卢斯本来就不是个仁善的人,更何况冯铮的状况在一天天恶化,他越发缺少耐心了。他需要更多的病人活着,需要他们跟冯铮一起接受治疗,需要他们……试药!冯铮是所有人里身体最强壮,意志最坚定的一个,只要有药物在其他人身上起效,冯铮就一定能得到更好的疗效。   卢斯也知道,治疗是存在个体差异的,同样面对疾病,强壮的不一定是幸存的,但他选择遗忘了这些,选择不知道!   这些人看完了,卢斯去的是王斜的所在。王斜的病情,在一步一步的走向恶化,他的脸上已经开始蔓延出了疱疹,十天前他已经不能说话了,五天前他连口申口今也发不出了,现在,他只能躺在那里颤抖了。而且他开始出血,从已经溃烂的脓疱疹里头朝外流,从他的鼻子、眼睛、嘴巴、耳朵,甚至下面朝外流。   他的房间里,充满了血腥味和臭气,还有用来消毒的石灰水,以及大夫们提供的消毒药水的味道。   这种状态下,他还坚持着吞咽食物和药物,坚持着活下去,卢斯感谢他,因为只有他一个,是末期病人,也只有他一个,能然大夫们了解病例。   “之前王斜与我说过,他还有至少一个月的时间能活。但距离他说那些话,现在只有半个月的时间……是他的身体状况特别吗?”   “这……”大夫们彼此对视,他们其实不太懂卢斯问的问题,最后能回答给卢斯的只是一些类似于阴阳不调,五脏失衡的话。   卢斯也没跟这些大夫为难,这是中西医的巨大差别,没办法的。而且他也不觉得现在这些大夫是废物,真要是他回到同时期的西方,别说能不能遇到正气小哥哥,那边怕是还以不洗澡为卫生标准,以放血为包治百病的良方呢。遇见天花,更是无路可逃。   最后,卢斯才到了冯铮的房门口,他没敢进去,而是在门口,靠在墙上,调整了半天呼吸。   可刚站起来要进屋,卢斯又靠回去了。眼泪控制不住的朝下流,因为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冯铮的模样,冯铮……变成了王斜那个样子的模样,整个人溃烂得面目全非……   他的手紧紧捂在口罩外边,不让自己发出丁点的声音。有无常路过,看见了自家将军那个样子,也立刻悄声走开。   不知过了多久,卢斯终于控制住了自己,这才走了冯铮的房间。   冯铮在睡觉,他的嘴巴张着,发出的呼吸声有些沉重。卢斯看见冯铮的嘴唇有些干裂,他拿出边上暖通里温着的水壶,倒出水来,取出一边的纱布——这都是蒸过的——浸湿了水,帮冯铮擦嘴唇。   纱布拿开,冯铮睁开了眼睛,看见卢斯之后,立刻就是一笑:“我猜……咳!”   “喝点水,正好是适口的。”   “嗯……”冯铮喝水,顺便把没说完的话说完,“我猜你也该来了,今天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没听说过再有谁被传染的。”卢斯坐在床边,“毕竟王斜来了惠峻之后,就尽量隐藏了自己的行迹,极少出门。暂时也没发现我们担心的那个在惠峻投放患病者的情况。”卢斯叹了一声,“师兄你说这人为什么就不能早点想明白呢?”   王斜应该是悔恨的,甚至他是在努力的想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挽回的,可是事到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可能挽回的?   卢斯恨王斜,但他更恨的是那个什么神医。他知道历史,掌握着出色的医疗手段,比起卢斯这个混混,本来应该得到更多,也给这个世界带来更多,可是看看他带来都是什么?鸦片、病毒——孙光就是个废物,如果不是被这个人掌控和引导,他不会做出鸦片来。   “前些日子,太子问我,神医能不能治天花。”   “我告诉他不行。”卢斯握住冯铮的手,“天花一旦被传染,在咱们这时候,就只能扛下去……可是……可是天花有疫苗啊……为什么我不早点说出来。”   牛痘啊,卢斯上辈子胳膊上还有个挺难看的疤呢。小学时候注射扭头疫苗,胳膊还烂了好久,老师给他们讲过。后来看那么多小说,这东西更是所有穿越者的必备神迹,为什么,为什么他就因为害怕自己的身份被拆穿,没弄呢?   就算是不广而告之,他给冯铮和自己弄一下啊。那么,现在他何必在这里撕心裂肺的痛苦。王斜有错,神医有错,他……则是有罪!   冯铮用更大的力量反握住卢斯的手:“别怕,没事的,别怕……”   “对不起。”卢斯把眼泪憋回去,他习惯性的想要扎进冯铮怀里,让冯铮给拦住了。卢斯就想站起来离开,他太丢脸了,好好的他还得让冯铮这个病人安慰。   可是冯铮没放开拉住他的手:“在陪我一会,那有书,给我念会。”   “啊?哦。”卢斯老老实实的,拿书去念了。   听着卢斯还带着点鼻音的声音,其实冯铮更想对他说一句对不起。他确实是生病的那一个,但他的压力反而没有卢斯那么大,他只要吃吃喝喝,努力的活下去就好了。可是卢斯却是要用尽了办法,让他活下去的人……   若是他们俩变换一下立场,躺在这的是卢斯,冯铮知道,他会暴躁到疯狂。卢斯这个样子,已经很冷静了。   卢斯念书,一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根本没入他的脑子,可是冯铮会因为他念的内容笑,会让他倒回去再念一遍,会问他问题,会跟他议论。即使……这就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书生与狐仙的YY故事,但冯铮却好像对这个故事充满了兴趣。   他有兴趣,卢斯也就有兴趣,他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书上,跟冯铮一起议论书中的内容,一直到晚上该吃饭了。两人吃了东西,卢斯小心的给冯铮擦洗了一番——冯铮现在除了疼痛和呼吸不畅之外,其它还是正常的,不至于连擦澡都擦不了,可是卢斯就把他当瓷器看,冯铮……冯铮也只能随着他了。   等看着冯铮睡下,卢斯才离开。   一通折腾,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吃下东西,躺下,看着黑黑的屋顶,他忽然就睡不下了。明明刚才回来的时候还很轻松,但现在就好像他晚上吃的不是食物,而是一块块冰冷的石头,现在全都塞在了他的胸口,堵在喉咙里,凉得他发抖,硬得他作呕。   血腥味和脓臭味也突然冲进了鼻子,明明他这里只该有些浓醋和药物的味道。   “师弟?”   卢斯抬头就看见床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个黑影:“铮哥!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他吓得坐了起来。   “我想你了啊……所以回来看你啊……”一只手伸了过来,摸在卢斯的脸上,黏糊糊,湿哒哒的,还有烂肉一样的触感,血腥和脓臭的味道正是从他的身上传来的。   卢斯哇一声就大哭起来,伸胳膊把冯铮抱住,搂进自己怀里了:“铮哥!铮哥!咱们一块走!说好了当一对厉鬼的!” 第273章   “说好了……”卢斯伸着手臂抓了半天,才发现怀里的人没了, 他睁眼, 因为觉得眼睛不对劲眨了两下, 从床上坐起来后,他摸自己的眼睛。只是摸都能感觉到肿得有多可怕……堪比被打了两拳。再摸脸上, 枕头,脸上还是潮的,枕头更是湿乎乎的,他这是哭了一晚上?   卢斯有点脸红,不过……他现在的情况其实比昨天好。因为这晚上的梦, 反而让他想通了。   正气小哥哥就算先走了又怎么样?!他们说好的手拉着手走奈何桥的。反正作为穿越者,卢斯坚信有灵魂这个东西的,人活着不能在一起, 那就一块死好了。   放松了心情, 卢斯开开心心的起来干事去了。   他刚想通了, 果然就有好事。陈猛被抓到了!   陈猛是昨天被抓的,但隔离区可不是那么好进,他进的是知州衙门的大牢。   卢斯一听陈猛被抓了,立刻就要见他, 可是却让手下的无常给拦住了。   “怎么?”   “将军……”无常们一脸的为难, 还有沉痛,“这个……您若是要见其他人,还是……还是先冰冰眼睛吧。”   卢斯一愣,他忘了……他现在盯着两颗肿起来的眼睛, 这个样子,确实是缺乏威仪,不太好见人啊。   “知道了,陈猛你们审吧。有消息了再跟我说。”   “是!”   陈猛的事情刚刚算是安排完了,就又有无常急匆匆的跑过来:“将军!王斜死了!”   再怎么觉得自己想通了,卢斯脚底下也是一顿:“……我这就去。”   王斜的模样其实跟昨天相比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昨天他只是“像”一具重度腐烂的尸体,今天他却已经是真正的重度腐烂的尸体了。   无常们正朝他身上撒石灰,石灰遇到他身上散出来的各种液体,发出滋滋的声音,还有一种诡异的恶臭味。之后他们直接把他的私人物品扔在身上,再盖上辈子,把褥子卷起来,整个人扎成一团。他会被就这样送出去,外边有无常接手,直接烧掉。   这一点是必须的,太子曾经问过要不要换人,卢斯很明确的表示,不换人。因为他不放心其他人,尤其是当地的驻军。不是怕他们使坏,是怕他们穷坏了什么都敢拿,或者因为畏惧而草草行事。   像是此刻裹在王斜身上的被褥,都是好东西,外头的百姓比较穷困的那种还穿着塞芦花的衣服,那种衣服看着肥胖臃肿,其实根本不怎么保暖。烧毁尸体的地方,更是一出事卢斯就让在城外最近处找的砖窑,那里头的温度够高,尸体进去很容易就能烧成灰。不过需要搬运的路程比较长,而且前期准备也比较麻烦。   而昱朝的士卒也不都是生活良好的,该说越是边军各种状况越好,像是劳兴州这种距离边镇较远的地方,一些士卒的生活就比较困窘了。尤其很多人还是一个人养一大家子,为了家人吃饱穿暖,有些人私底下连杀人放火的事情都做,更何况只是偷死人的东西?   尤其若是真交给当地驻军,能给分派到这种差事的,八成不会是军队里头得上头信任的人,而是刺头、窝囊废、胆小鬼、废物之类的。   若是这些些人太过畏惧生病,只是听上头的命令不得不那般行事,半路上把尸体扔在个山沟里什么的,那更是凶险。   即便明确告诉他们这种情况会得病,他们可能反而认为你是吓唬他们。至于为什么在这些事上吓唬他们?既然他们是军队里的边缘人物,上司在他们身上找茬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这也是卢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在这种最糟糕的事情上,卢斯觉得自己朝最坏的地方想,是没毛病的。   还是自己人值得信任,尤其那些自己人里带队的人,都经历过当年的开阳大疫,他们对这些执行得也就更加彻底。   ——话说,这么一来,无常司貌似还兼了生化兵的职啊。   看着王斜被裹好,搬走,这个给他们找了很多麻烦的人,即便是死了,也就把麻烦留下了。   “诸位大夫,你们可有什么发现?”转过身来,卢斯问在隔壁的大夫。   这几位大夫在惠峻也是治病救人,德高望重的杏林高手了,一把年纪了,如今被关在这里头,对着一群天花病人,也是可怜。   不过再怎么可能,卢斯也得压榨他们,救人啊!   卢斯进门的时候,大夫们有坐有站,他一问,都站起来。就有个大夫摇晃了一下,他边上的大夫赶紧都让开了,还是卢斯眼疾手快,扶了老大夫一把。   “老夫没事!就是起得猛了!起得猛了!”老大夫大概是眼前不发黑了,可是一眼扶住自己的是谁,立刻吓了一跳。   “没事就好。”卢斯也没在意,他们是被知府送过来的,可却是被他拘在这里了,不怕他才怪,“几位老大夫每日穿着身上的这一套也太过劳累,如今王斜已经去了,不如老大夫们休息两天,也好趁着这个机会,想一想该如何用药?”   “多谢大人。”   只有说了些客气的废话,卢斯转身就走了,一如往常的绕了一圈,查问有无问题,然后,他才去见了陈猛。   在此之前,陈猛是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人,卢斯以为他是个阴狠沉稳的硬骨头,但见着之后,却有些大失所望——这是一个被吓破了胆子的人,太子……找了什么刑讯好手吗?   陈猛头朝里的蹲在单间的最角落里头,双手抱着头,瑟瑟发抖。   “这人身上还带着供词。”看守陈猛的无常交给了卢斯一叠供词,退到一边。   陈猛是个蒙元人与昱朝人的混血儿,但和大多数混血儿,都是母亲为昱朝人不同,他的母亲是蒙元人,父亲是昱朝人。   蒙元人不杀掠夺来的孩子和工匠,他父亲不是工匠,是个读书人,但是为了保命,他说自己是个大夫。这却也不能算骗,这年代的读书人多少会读一些医术,不为名相便为名医,也算是读书人一种清高的志向。   陈猛的爹活了下来,并且在一个小部落里还获得了不低的地位,并且娶了陈猛的母亲,也就是小部落里首领的女儿为正妻,陈猛是他们的第二个儿子。   然后,陈猛七岁的时候,草原上来了一个神医,他需要治病的助手,陈猛的爹以为这是一个机会,就带着家小前往了神医所在的王庭。刚到了没有几个月,陈猛的娘就死了,有个人突然带来了他们外祖父和两个舅舅的人头。   陈猛对这一切记得很清楚,因为他们的爹并没瞒着他们,而是当着他们的面接过人头,并将人头扔在地上,一脚又一脚的踩踏着。   对这一切露出愤恨之色的陈猛的大哥,还有直接上手抓着父亲踢打的小弟,没过几天也死了。只有吓呆了的,一个劲哭喊着叫爹的陈猛,活了下来。   ——陈猛的爹是被那个部落劫掠而来,他的其他家人也都让那个部落的人祸害死了。   这之后,他们就住在了王庭里,给那位神医帮忙。神医确实很神奇,他让那些蒙元人带回了许多人。   这些人不管看起来多平凡,总也有些让人眼前一亮的能力。   只是陈猛的爹,在他们住在王庭的第三年,陈猛十岁的时候,突然吃错了药草,死了。陈猛那时候不明白,他爹这么多年都没做过这种蠢事,为什么到了神医身边,他们住在更好的帐篷里,有着更多的奴仆,吃着更好的食物,反而会死于毒草?   不过那时候陈猛来不及思考他爹怎么死的,他首先要考虑的,是怎么继续生存下去,否则,作为一个没有父母庇护,甚至连族人都被杀光,或为奴的孤儿,他也只剩下做人奴隶这一条根本算不上是活路的活路。   他思考的结果,就是他不能离开神医,只有神医这里,才是他最好的庇护。   他冒险去找了神医,表示他能够代替父亲成为神医的助手。神医没答应他,却给了他一个接受考验的机会。他成功了,成为了神医的助手,甚至可以说是半个学徒。   他在神医身边,一直呆了十年,可是另外一个人出现了。这个人,是草原上的一个小贵族的后裔,他在草原上卖万灵丹神医拿到了万灵丹,在试过之后,勃然大怒,表示着根本不是万灵丹,而是一种害人的东西,于是这个小贵族就被捉来了。   可是奇怪的是,在单独与这个小贵族会面之后,神医非但没杀了这个小贵族,反而让他也成了神医领地中的一份子,他们开始大量的制造这种万灵丹。   并且,神医通过大单于的手,开始将这些药物扩散向中原。   不过,陈猛发现,那个小贵族依旧在偷偷的向一些部落的首领贩卖万灵丹。神医以为他的这种做法是贪财,可是陈猛曾经在私下里见到过这个小贵族凶悍狠辣的一幕,而且他选择的售卖万灵丹的部落,虽然小,却都跟一些大贵族有着紧密的联系。   陈猛不太相信,这个人只是单纯的贪财。但那时候,陈猛对神医也没有过去的那么信任了。   十年的时间,他距离神医很近,这让他发现,神医好像并没有他曾经脑海中的那么无所不能。神医是个自大,狂妄,并且安排了什么,就一定要让做到的人。一旦下属没有能够做到,那一定不是他的错,而是下属一定在行动中疏漏了什么,或者阳奉阴违。   早年那些在神医的命令下被奸细们从昱朝带回的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都是因为没做到神医安排的那些“绝对应该做到的”任务。最近几年被带回来的人能坚持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甚至神医身边的陈猛也多次挨罚,遭受鞭打已经是家常便饭。他害怕继续在神医的身边待下去了。   不过,一直到宏正十八年,陈猛才有机会离开神医身边,因为神医之前已经让人监视的一户人家,出现了大变动!   这户人家,就是天水县的王家。王老爷自杀,王家被暴民打砸抢,王公子失踪。   神医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找到王公子,然后更详细的了解到,王公子的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神医选择了陈猛,陈猛来到中原,来到王斜身边,他刚把真相查明白,在传递回消息的同时,就收到了来自神医的新命令,接触卢斯和冯铮。   可是这时候,卢斯和冯铮已经跟着胡大人去开阳了,紧接着就是开阳大疫,邪教肆虐。陈猛和王斜那时候都被困在开阳动弹不得,等到他们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紧接着开阳开始抓人贩子了……   王斜没有耐心了,要带着陈猛走人。那时候神医也没耐心了,大骂了陈猛一通,也让陈猛跟着王斜走。陈猛乐意如此,跟着王斜一起离开,一直到现在。   他自述的到此为止,后头还有些问询之后,陈猛招供的一些地点和人物,以及一些更细节的情况,这些太子应该都料理了,卢斯不需要多问。   而且……陈猛这个人要是真如他所说的这样,那就更不对。一个自小失父,在一个极其危险的人身边长起来的人,会是个胆小鬼?那他现在这是什么意思?示弱好让自己被看清,然后生存下去?他是以为其他人都傻子,还是他自己就是个傻子?都不可能啊。   这要是换个时间,卢斯很有兴趣继续挖掘这其中的究竟,可此时此刻,卢想从他身边知道的只有另外一些事情。卢斯走到颤抖的陈猛身边,用脚提了提他的后背:“你跟了神医十几年,是他的半个学徒?你学到了什么?”   陈猛被踢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抬头,看见是卢斯,先是一躲,等到背脊靠在了墙壁上,才开口道:“是,小人是跟了神医十几年,神医会的,像是缝合之类的东西,小人都会!就是开膛破肚,也有三分的手艺!小人还会养蛆!只要多给小人练一练,小人甚至能比神医更好!所以……所以!还请大人放小人离开!”   虽然供词上没有,但同样的话,太子必定也问过。只是大概在整理供词的时候,这部分被当作不必要的被删吊了。对太子来说,一个出色的大夫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忠诚和信任,陈猛这种人……别说是把自己的命交给他,就算是让他带学徒,这带出来的学徒也是难以信任的。   即使学徒本人没问题,谁知道他教导的知识会不会有问题?   “神医就会这些?”而卢斯还从陈猛的话里,听到了有些怪异的部分,“神医的本领,到底如何?”   “神医……”对于这个问题,陈猛的脸上露出一份讽刺的笑,但是没那么惧怕得打哆嗦了,“其实说是神医,但他的本事,甚至没有我爹的三分。虽然他那缝伤口的本事初见让人惊艳,可也就是那般了。所谓开膛破肚,也是十有九死。不过,草原上那个地方,愚者众多,更何况……那人曾经用鬼祟的法子,救了大单于!”   “鬼祟的法子?”   “对,他用一种中空的刺,还用羊的血管,把好人的血灌到大单于的身体里!大单于活了,那被取血的人却全都死了。”   那大单于没有死于感染或者血管进气泡,还真是好运气。   “除此之外呢?他还治过什么人?”   “坦度王子为了驯服一匹野马,被野马摔了下来,摔断了腿,骨头都戳到腿外头来了。让他给治,他开了刀,骨头也挪回去了。可是没多久坦度王子的脚就肿得老大,流出脓水,还发出臭味。那人就说是王子惊扰了鬼神,鬼神要取他的一条腿去,才能让他活下来,王子不愿意,请了另外一位巫医,那巫医给他放了脓水,敷了草药,王子的腿好了许多。可是巫医没过两天就让人发现淹死在自己帐篷的水盆里,王子后来也因为烂腿而亡。”   卢斯点点头,大单于已经老迈,他需要的是能给自己延续寿命神医,而不是能让他年轻儿子活病乱跳的巫医:“你继续说。”   卢斯爱听这个,王斜就说得越发起劲。神医这个人,有治死的,也有治好的。   听他所说的这些事例,卢斯忍不住想,这个神医……九成也是个赝品啊。与其说他是个医,不如说是知道一些现代外科医疗急救手段的人。   所以,简单的外伤,他处理得很出色。可稍微严重一些的,他就完全是碰运气了。运气好,那就是他医术高超,运气不好,那就是病人对鬼神不敬。而他的这些借口,在蒙元那地方,还真是非常的吃得开。   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当初开阳把这位神医赶跑了。相比起缺医少药,极其敬畏鬼神的蒙元人。开阳人就眼明心亮多了,尤其这个神医一开始给自己定位的就是医,不是巫,人们面对医时的态度,可比面对巫的时候要冷静多了。   就“神医”这么一个人,他没丢了性命,而是顺利逃出昱朝,已经是运气好了。   “疫病是他弄出来的?”   “对,他……找了很多病人。”陈猛哆嗦了一下,“大人,你知道那些病都是怎么传过来的吗?他们伪装成人贩子……把病人关在暗车里头,只给一点水,他若是要死了,就再关一个人进去。死人往往也放在里头,除非是到了什么荒凉之地,才会把车里的所有尸体扔出去。你们中原这些年里也闹了几次疫病,就不知道里头有多少是无意中让这些车队传出去的了。”   “……”这世上,真是只有更人渣,没有最人渣。   “他又要了许多的奴隶。草原上其实并非是一马平川,也有很多地方有峡谷,地洞,有些地方看似平平,到了跟前才会发现地上有些大裂缝,他就把人关在那样的地方。他不但把相同的病人关在一起,还把不同的病人关在一起……”陈猛哆嗦得上下牙开始打颤,“你们不知道……那些病人……全身都是疹子的、内脏都化成脓血被呕吐出来的,还有……”   卢斯心里也有些发颤,因为按照陈猛说的,这天花并不算是传染性最强,致死率最高的。   大概是因为那些病反应都太大,或者外貌都太难看吧?王斜要是染上了,是没法走到卢斯和冯铮面前的。   “他能治吗?”   “呵呵……怎么可能,他要是能治那就是真的神医了。他不能治,甚至他见都不去见那些人,连汇报的人都是隔了几趟手的。就连你们无常弄出来的这些什么口罩、隔离,他都没有!”陈猛又不抖了。   卢斯闭了一下眼睛,果然不该期待的,毕竟不是武侠小说,研究出毒药的人总会有解药。   而陈猛……怕的不是神医,卢斯觉得他怕的也不是自己,不是无常司。原本对他到底为什么这样不感兴趣,但现在这个疑问貌似跟现在的情况有关系,那就要他探究一下了:“你怕那些疫病?”   “谁、谁不怕?!”   又哆嗦了,果然。   “你当初要从神医身边离开,也是因为这些疫病?”   “疫病……已经开始向外传染了……即使人太多的坑,会被点火烧掉,但谁愿意探头下去看看那里头烧得怎么样了?野兽下去了也上不来,可还有秃鹫与乌鸦。他们吃了死人的肉,带着死人的怨恨飞了出来。” 第274章   “你离开草原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就有疫病外传, 怎么现在却也没有消息?”   “那时候只是刚开始外传, 但草原上, 只要发现染病的人,如果只是奴隶与普通牧民就会被火烧死, 贵族会被送到巫医那里,但要不了多长时间也会死。草原上也没有你们中原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人传人不会那么快。但疫病大范围传播,同样是早晚的事情。大人!大人!放小人离开吧!小人什么都说!什么都干!别让小人在这里!”   “你既然如此畏惧疫病,为什么还能跟着染病的王斜跑来跑去?”   “小人那时候不知道他染病了啊。”陈猛痛哭, “不过是一个月前见了那人一面而已,回来他一切如常啊。”   “一个月……从今天算起?”   “……”卢斯神色不对,陈猛即使退无可退也还是瑟缩了一下, “是。”   “你在草原上看到的天花病人, 死亡时间也都是一个月?”   “一个月是长的, 大多是不到一个月,但也有好了的!而且,小人所知的,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到现在到底怎么样, 小人也不知道。”   “王斜半个月前见过神医……神医现在还在中原吗?”   “要是几年前,小人不确定,但是现在,小人确定他还在!因为大单于死了, 大单于的几个儿子都恨他入骨!”   “那也不一定。”卢斯挑眉,“大单于活着的时候他们恨他,可是大单于死了,神医就变成了一个能够给任何人延命的……神医。”   陈猛愣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大人说的也是,要是如此,小人也不确定他还在不在中原了。更何况,小人知道的地方,都已经说给了大人们,那人要是在这些地点之外,小人也不知道了。”   卢斯看着陈猛的眼神,忽然更奇怪了,他蹲了下来,跟陈猛面对面:“你身上有病吗?”   “不不不!小人当然没病!”   卢斯点点头,其实卢斯早知道这点,有了王斜这档子事,这些被抓到的犯人都先让大夫诊脉,还要脱光了查看身上有无异常。他要么是没病,要么就是初期的初期,一点表征都没有。   “跟你说话到现在,我不觉得你在害怕。如果你所说的那些经历都是真的,那你绝对是一个非常会审时度势,而且冷静自持的人。每次面临危险的时候,你都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可能你对疫病的恐惧是真的,但是谁不恐惧呢?但要怕成这个样子,你在草原上跟着神医的那些年,看他折腾瘟疫的那些年,怕不是就被吓死了。”   “小人……”   卢斯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所以,你这幅样子是为什么呢?在隐藏你的真实感情,转移注意力?你说的那些地点……有真的吗?”   “小人说的那些地点怎么可能是假的?小人把知道的地方都说了。”陈猛的表情很精彩,是惶恐和急切掺杂,还有点委屈。   “本将军当了无常这许多年,审了无数的犯人,然后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犯人重复本将军的话,再来个反问的这种……十成说的都是假话。”陈猛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卢斯则笑了,“王斜跟我说,他是让病人直接传染的,他当时那恶心劲,本将军就没细问到底是怎么个直接传染的法子。但神医身边带着病人是没错的。你若是一直紧跟着王斜不放,不可能不知道这一段。”   “……”陈猛不说话了。   卢斯站了起来:“那些地点应该是有真的吧?但最重要的几个地方却是假的,连王斜被传染的地方说的都是假的。神医想干什么?扩散瘟疫,弄得天下大乱?边关?开阳?还是北方的大城市?”   “……”   对神医和陈猛来说,唯一的意外就是王斜反水了。王斜把他跟陈猛商量好的假地方说了,但也把他真正被传染的神医的据点说了。   那地方现在都被烧成白地了,只是因为惠峻四门紧闭,全城戒严,所以在城内的陈猛根本收不着外头的消息。他不知道,结果他供词上写的,还是原来的假地点。   陈猛现在也意识到这一点了,他不敢说话了。现在已经不是多说多错的问题了,而是卢斯既然掌握了部分真相,以这些真相为基础,他不只是能印证真伪,甚至还能寻找出更多的真相,所以沉默,成了陈猛最明智的选择。   “本将军不明白的是,你们这个样子即便是天下大乱了,又能得到什么?”看这人的样子,卢斯觉得,这么简简单单的问,他大概是问不出什么来了,看来只能用刑了。   他都要走出牢门了,陈猛忽然站了起来,一改之前胆怯如鼠的模样,声音也变得沉稳厚重:“……得到破而后立!”   卢斯转身:“破而后立?”   “对!只有重新立了,这天下才能太平!”   卢斯……囧了一下:“你还是个义士?”   “算不得义士,只是尽我所能,改换新天。”   “靠杀人?”   “为了更伟大的利益,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这次换成卢斯说不出话来了,这可真是别样的“震撼”!就算是在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候,卢斯也他娘的觉得尴尬症要犯了。   他大概明白这陈猛是怎么回事了——要说哲学理论,后世的成就绝对是极高极高的,尤其,陈猛他没有接触过什么哲学,恰恰相反,草原上长起来的他,顶多读过点不求甚解的孔孟和佛经吧?   未来、人文、历史,未来的人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随便漏出一句话,就能让人震撼莫名,忽悠瘸一两个人真不是什么难事。   行了,不用刑讯了。毕竟刑讯也是要鉴别这些人话中真伪的。   卢斯走回监牢里,在这里唯一的一张凳子上坐下:“他跟你说要破而后立、要把这天下变得更好?为什么?就因为那什么几百年后的动乱?”   “蓼仲谨说的?”陈猛冷哼一声,“我知你们都不相信,如今事情也稍微有些偏差,然而……大势不会变!待那场大旱来临,谁都逃不了!”   “大旱……嗯,那确实是一个问题,但是,蒙元现在已经被鸦片所苦,平王已经废了。两大外敌已除,单靠一场朝廷已经提前知道的大旱?呵呵,对现在大昱来说,并不是问题,单是我就能想出许多解决之法。”   陈猛对着卢斯冷哼一声。   卢斯也不恼:“最缺的法子,将旱灾区域封禁起来,让那些百姓,自生自灭,禁止流民出逃。若有起乱者,兴兵斩杀!”   陈猛虽然有点狂信者的架势,但他不是真的没脑子了,对卢斯说的,他虽然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可还是在认真思考。思考的结果,是卢斯的这个法子确实缺德,但也确实可行……   天灾人祸麻烦的地方就在于老百姓吃不饱肚子,吃不饱肚子的老百姓就会变成流民。流民扩散出去的,不只有受灾者的悲惨,还有疾病和动乱。偷盗、抢劫、杀戮,仓禀实而知礼仪,谁也不能要求快饿死的人更多。   禁止流民出逃就是要让流民饿死在灾区,流民必然会起乱子,但一群肚子都吃不饱的老百姓,是无法战胜严阵以待的士兵的。等到这些人别杀的差不多了,灾区里剩下的人……应该也能靠着仅剩的那点资源活下去了。等到旱灾一过,再来个移民什么的,对整个昱朝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卢将军狠辣……小人佩服。”   “先别佩服,还有平稳的做法,大旱未到,先行移民。大旱来临,继续移民。又或者向安南买粮……”   移民这个法子并没让陈猛有什么反应,这是个笨法子,但也确实能尽量降低大旱的影响,可是那个买粮,实在是让陈猛惊了:“你怎么知道安南有粮?!”   看来这也是那位神医见多识广的表现之一。   “安南产粮众多,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的。之前蓼仲谨所言之事虽然荒谬,但陛下怀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思,前往安南买粮。”   卢斯这算是说了一半的真话,皇帝不是不信蓼仲谨所言,相反,他是很信大旱这件事的,所以想尽了法子找粮。可是八年多的大旱,遍及数州,这需要的粮食数量是恐怖的。把国库的老鼠洞都掏了,那也是不够的。   皇帝是无可奈何,但也是被卢斯转述的未来提醒——会有异国的势力,作乱中原。既然如此,为何不先下手为强呢?东瀛有些远,而且东瀛侍中原为父,对待中原极其恭顺,不好什么都不说就打过去。   况且东瀛在海之东岸,海战这个事情……昱朝立国到如今,还真的是没打过。他们要妥善准备。那在准备的前期,不如先拿那些东南小国练手。   安南是第一个,朝廷派出去的使臣确实是打着买粮的幌子去的,可是这队伍里,正使只是摆设,里头暗藏的密探才是正主。这些人将会仔细查探安南的各大城市布局、兵力配置、官员贵族情况等等。   在至少三年内,在安南境内建立据点,且将昱朝的势力延伸到包括高丽在内的西南各国内。   这是打着开疆拓土,且将国内可能发生的饥荒转嫁的主意了,到时候是必定会有老臣蹦跶出来表示这事不仁义的。不过,那时候掌权的,就是把这些事情从头到尾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太子了。现在这位太子可绝对不是什么仁义的人,别看他平常表现得挺傻白甜的,可是遇到事情,他可是比谁都心狠手辣。   别说安南确实是产粮大国,就算他不产粮,到时候太子爷能命令出征的军队把安南举国之民做成人肉干运回来给自己的老百姓充饥!   不过这些事情,就没必要跟陈猛掰扯了。   “这都是我们的功劳!”陈猛咬牙切齿的说。   卢斯嗯了一声:“确实里头有你们的功劳,所以现在历史大势已经变了,陛下会重视海外,发展自身。延续百多年的混乱不会发生,老百姓能平稳安康的活着。那你们还要破什么,立什么呢?你们那个更伟大的目标……就是让天下重归混乱,然后自己上台吗?那是私利,可并非是什么更伟大的利益。”   “你知道什么!你们只能看到眼前!根本看不到几百年以后!你们知道日后西洋人会用什么来打开我们的国门吗?!那是能几百丈外打死人的枪,几千丈外轰碎城门的炮!远不是现在朝廷的破烂铁炮能比拟的!可现在朝廷视百工为贱役,这样的朝廷,能让现在的无知百姓安逸,却如何面对之后的西洋人?!”   几、几百丈外打死人的枪?几千丈外轰碎城门的炮?!   一丈三米三,一百丈就三百三十米,几百丈……最低标准那也是六百六十米外打死人?这是狙击枪吧?尼玛八国联军那还是排队枪毙时期了吧?   至于几千丈外的炮,这是导弹吧?   这位本世界穿越的家伙,是不是看神剧看多了,结果当真了?还是他们这个世界真的就是发展成这样了?   不过,这位穿越者应该还是有些能耐的,至少数理化绝对是比卢斯强,而且他应该是弄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真的把这些土著震慑住了。   “所以,只有神医当权,才能拯救中原?”   “对!”陈猛脸上流露出一丝狂热,“虽然神医身上也有缺点,但是……只有他!只有他当权之后,才能让天下无论东西南北,真正实现大一统!让如我这样的孩子,不再出现!”   “呃……”这个陈猛,在此刻的卢斯看来可真是可悲又可怜,“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咱们就仔细掰扯掰扯。首先,让你这样的孩子不再出现。这个前提是什么呢?是中原和北狄彻底合二为一。那你觉得是北狄灭了中原好,还是让中原灭了北狄好?”   “中原自秦汉到如今,只有打灭打退北狄,却从没将北狄彻底覆灭,那不如让如今的北狄,蒙元人灭掉中原!”   “你是蒙元人,你知道蒙元人是如何生活的,你觉得他们来到中原,会怎么对待中原人呢?他们不会认为中原人是自己人,他们只会将中原百姓当做奴隶。若是那样,以后一样会有万万千千你这样的孩子。”   “若是有神医在,蒙元不会……”神医都被赶出来了,蒙元怎么不会呢?陈猛住嘴了。   “即便有神医在,他也改变不了什么。听你的说法,那位神医其实在蒙元是个大巫,他的身份地位,本身就是靠着蒙元的现状建立起来的。他不可能反对自己,否则他哪里来那么多奴隶让他实现更伟大的利益呢?”   “我……”陈猛很聪明,也很明智,他就是被狂热塞住了脑袋,很少在这些方面去怀疑。   “然后说世界大一统,从开阳走到昱朝最南边的城市,要多远?”   “……四个月。”   “没错。”卢斯点头,“那还是在一路顺风的情况下,若有偏差,那时间就要朝着半年出去了。那你说从咱们这走到那些西方世界,又要多远?这么远的地方,朝廷能控制住吗?”   距离,限制了皇权抓握住的土地。再加上语言、文字等等方面的原因,使得人与人之间缺乏认同感。所以,西方世界在漫长的时间之后,极少大一统的政权,全都依赖于伟人的存在,当伟人死去,他们留下的帝国,也就如昙花般消散了。   “说现在就统一世界什么的,那是不可能的。昱朝覆灭北方,也是困难的。但如果你看过中原历代的版图就能够知道,久远之前,中原只是一小块领地。到如今,中原已经广阔了不知多少倍。而北狄确实一直都没有覆灭,但北狄所在的位置,被赶得越来越北。”   原来长江以北都是北狄,后来黄河以北都是北狄,再后来,这个北狄的线就越来越远了。就开阳这位置,几百年前,怕也是某个北狄族裔的跑马场。   “你只看见了北狄去而复来,却没看见中原的吞噬扩张。你那神医主人的做法,是要用疾病和动乱摧毁中原,再以蒙元大军南下,建立蒙元帝国。那话题回到了前头,你真心实意的说,即便是你那位神医并没失去蒙元人的信任,依旧身处高位,那蒙元人就能好好管理中原吗?”   “……不能,但……”   “但你们有你们的人手?可是连征伐中原都要靠着蒙元人,那等到蒙元人定鼎天下,你们的人手就管用了?难不成是再来一场大疫,杀掉更多的人?那到时候且不说你们这些人手能有多少人活下来,就说这一场又一场的瘟疫,到底要杀掉多少人,而只是要恢复人口,就要用多少年月?人不是杂草,一旦人死了,不是一个春天就能再长起来的。没有人口,空有土地,就算你真掌握了那什么枪和炮,没有人去制造,没有人去使用,那又怎么用?”   从陈猛身上,卢斯看到的不只是陈猛的思想,还有那位神医的。   卢斯确定了,这个神医穿过来的时候,怕是年纪不大,他的思想中二又浅显,还能看出神剧、小说、游戏之类的深刻影响。   他对这个世界上的生命没有丝毫的敬畏或者怜悯之心,把世界上的一切都当成了陪衬他的大背景,他就是救世主,是世界的中心。   除他之外的人,违抗他的,就是要被打到的反派,比如昱朝的朝廷,他无视这个皇帝是不是英明睿智,这个皇朝是不是繁荣盛世,他很干脆的要灭亡朝廷。又或者是可利用的NPC,比如蒙元,他也无事了自己这些年做的事情,会不会提升蒙元的实力,虽然阴差阳错的是削弱了蒙元,但也给中原带来了不小的损失。再不然就是可以随手毁灭的炮灰,看看那无数被他养病毒的奴隶,就知道了。   “而且……你们神医很怕我和冯将军吧?”   “……”   “你知道为什么他这么怕我们吗?”卢斯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陈猛身后,手放在陈猛的肩膀上,轻声在他耳边道,“因为我们跟他来自同一个地方啊。对了,不只是我们,孙光也是啊,所以他才会让你们厚葬孙光啊。”   孙光是个懦夫,他自杀这件事,一直被卢斯认为是他良心发现,但是,孙光怎么早不发现,晚不发现,都跑到中原来了,这才发现。现在看来,他与其说是自己跑的,不如说是让神医丢弃之后,杀掉的。   卢斯明显的感觉到,手下的肩膀一僵,看来陈猛是真的知道很多关于神医的事情。   “神医不能让这世界变得更好,你们就能做到吗?”陈猛转过身来,恶狠狠的看着卢斯。   “按照神医给你的历史,现在的中原,难道没有变得比他说的中原,更好吗?到底是谁,在努力的想让这个世界更糟糕呢?”   陈猛的眼睛瞪大,他摇晃了一下,后腿几步,这下正好坐在了卢斯刚才坐的凳子上。对一个坚信拯救世界的人来说,没什么比让他发现自己实际上是在毁灭世界,更能打击他了。   陈猛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卢斯第二次抬脚朝外走,要让这人自己思考。   “等等!”陈猛也第二次叫住了卢斯,“我说……” 第275章   卢斯猜对了,神医带着“毒人”去了边关。他要让边关乱起, 放蒙元人过关——神医已经失去了蒙元人的信任, 他想要用这种手段, 重新获得新任单于的信任和尊重。   “……我所知道的地点、路线,人员, 都在这了。”陈猛坐在地上,长吐了一口气,“我要死了吧?”   “嗯。”卢斯点点头,“你不值得信任,又知道得太多, 不能留你的命在。不过那位神医毕竟依旧在逃,所以你还能活上一阵。有什么遗愿未了,你可以说出来, 我会尽量满足。另外, 既然这些都说了, 王斜的孩子在哪,你依旧不准备说?”   “那孩子……我没给任何‘自己人’,我把他……送给了一户无儿无女的农家。我观察那户农家的时间不长,也有可能送错了人。但不管他被如何对待, 他这辈子都会比他爹, 比我们这些人过得好……”   “王斜临死前曾经将孩子托付给我无常司,寻常人家的平凡生活,还是无常司里的平凡生活,你可以想一想。”   无常司但凡是孤儿, 来历都比较特别。无论是苦主的孩子、被解救却没了归处的孤儿,还是害人者的孩子,这些孩子的出身来历都不好或者不能让旁人知道。在那附近住的人也都是无处可归的苦主,污点证人,还有些情非得已的凶手,这些人也都会有意的照顾与回护这些孩子。   卢斯几次私下里派人去看,那些村子里的人员如此复杂,却都有些桃园的意思。   “……让我想想。”陈猛低头道。   卢斯也不催促,他说这句话只是因为和王斜的公平交易,王斜努力的活,他照顾他的儿子。   但如果陈猛死活不说,他代替孩子做的选择也确实不算错,卢斯也不会再提。   卢斯第三次的时候,终于成功离开,他将新得的消息传给了太子。   卢斯传的时候是口述,但太子接到手的,就是传讯人手写的了。太子拿着这份新口供,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骂完了之后,太子火烧屁股一样蹦起来,赶紧吩咐人手向着边关传讯了。   边关这些年阴谋阳谋也闹了不少,上到靖王,下到普通士卒,都提着心,稍微看着眼生的野菜都没人吃,出关入关之人的查探更是严格,那陌生人都得四五双眼睛紧盯着。   可这种把病人直接弄进城的,靖王还真是头一次听说,看完了信,靖王揉了揉眉心:“也是我们狭隘了,过去蒙元人就曾经将有病的牛马掺和到我们牧场附近的牛马过,史上也有记载将病牛病马投入水源的,能对动物如此,对人……也算不得什么。”   “王爷,这要查……每个进城的人都宽衣解带?男子还好,女子……从下头寻一群婆子来?”陈同将热茶放在靖王面前,站起来帮他揉着太阳穴。   “愿意办这事的婆子,拿的都是卖命钱,就怕对方也出得起这卖命钱。这时候就越发感觉出女无常的好处了,要不然咱们也弄个女营?”   “也是。”陈同点头,若是被查到的人直接说“你查到我了,那就是也要染上瘟疫了,必是要死的了。反正都是要死,何不拿着我给你的钱,给你的儿孙,也让你的儿孙将你风光大葬。即便没有儿孙,也能让你剩下来的日子过得富富裕裕。”   两人一合计,最后决定去寻那些家里虽然没了男人,但是儿女众多,且家风正直的孤寡之家。男子那边的审查也不用真正的正卆,而是用伤残之人。且这些人都不是普通士卒,而是家里的男人或本人,原本就有个小官职在身的。   他们都是得到军中多年照顾的人,而且如无意外,他们还需要更长时间的照顾。这不是一点钱财可以买通的。且这些人来去都要换下全身的衣物,要洗澡,   再具体如何,那就是边关的事情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快得让人抓不到,却有时候又如老牛拉车,缓慢到如同煎熬。如今对卢斯来说,时间给他的感觉却是两者兼有。既是太快,冯铮身体上的的疱疹一日恶化过一日。又是太慢,这点时间根本不足以让大夫们研究出来什么。   卢斯再怎么觉得自己想通了,做好了准备,事到临头,却依旧是难以接受的。   卢斯把陈猛的情报传出去就没有再管其他,就连监狱里的总体事宜,他也已经交给了轮班进来的薛武贵,他自己彻底钉在了冯铮身边。   薛武贵也来劝过卢斯,对他的劝说卢斯没生气,但也没当一回事。对无常司来说,要是黑无常死了,自然剩下来的白无常也就更加重要,所以他们的劝说是理所应当的。但对卢斯来说,他的黑无常要是没了,那他一个人的存在真的是毫无乐趣可言了。   毕竟他是经历过两个世界的人,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也只是想活下去,可是为什么活呢?大概只是一种本能吧。等到见到正气小哥哥,他才意识到了活着与活着的不同。生活对他来说不再是本能,而是一种乐趣。   就只是跟他呼吸同样的空气,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由俭入奢易,他的奢就是冯铮。若再要,由奢入俭……那和要杀掉他又有什么不同。   “……别说得那么吓人。”冯铮笑。   “原来我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啊?”   “你这个样子……你喜欢的要是个坏人呢?”   “怎么可能?我喜欢的就是正气小哥哥啊。我就喜欢好人。”   卢斯并不是那种自己没有就从别人身上找的心里,只是,他坏人见太多了,长得帅气质好的坏人也见过不少,但他没觉得那些坏人邪魅迷人,坏就是坏,烂心的苹果外表看起来也是好的,咬一口发现烂掉了,谁会去吃光光?   “那我如果只是伪君子呢?”   “又傻、又……不是那么白、又甜滋滋的,你哪伪了?”   “我……”   “嘘……别说这些了,别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说,可是没办法,你就让我做个爱情脑吧。反正李铁已经长大了,太子和周安会回护着高兴的,其他孩子也各有各的缘法。无常司也已经上了正轨……”卢斯握着冯铮的手,额头抵在了冯铮的手背上。   “我是痞子啊,我本来就没什么大局观,事业心的,我本来就该自私自我的。而且我好吃懒做,怕苦怕疼,如果……那太疼了,我受不了的……”   卢斯不去触碰那个“死”字,冯铮本来想说“像我这么普通的人,你若不是只看着我,而是向四周看一看,很快就能发现第二个的。”可是他感觉到手背上一阵冰凉。   这些天,卢斯的眼睛经常是肿着的,这男人面对生死都是冷静自持的,如今却往往做小女儿态,只能说是丈夫未到伤心时。还是……别让他伤心了。   “我的不是,我不会胡思乱想了。听说送了冻梨来,给我拿上一个可好?”   “好!我这就给你去拿!”   卢斯转身跑走了,不多时就端着一小盆的冻梨回来了。但他没直接拿给冯铮吃,而是坐在一边,将冻梨切成一块一块的,他戴着大手套,手上拿着小刀有些笨,可因为他极其的仔细认真,慢是慢了点,却并没切坏哪怕一点。   切完了,卢斯端过来,一块一块的喂给冯铮:“梨子性凉,别吃太多。”   冯铮吃着的间隙过跟卢斯笑:“你既然说了别吃太多,那别端一大盆过来啊。”   “你吃剩下了,我……”他没法吃,在说话都不能靠太近,刚才抓着冯铮的手已经算是已经算是过分的情况下,两人根本无法分食,“我给别人吃。”   “嗯。”   其实冯铮就吃了两口冻梨,剩下的卢斯不会再喂,冯铮……也确实吃不下了。   卢斯端着一个盆,出来随手让人给病人们分了,他进了尽头处的一个房间——这两天已经有新的病人死了。   其实正确来说,他们不是病死的,而是自己作死的。这些人不是最体弱的,但却是最胆小的。他们日日惶恐非常,不好好吃,不好好睡,日日啼哭哀嚎,病情还没如何恶化,人的精力就已经不行了,然后稀里糊涂的,就没了性命。   这些人本该干脆的裹一裹直接送到外头去烧掉,但有个老大夫,这时候偷偷地找到了卢斯,想要一具尸体,看一看具体的患病程度。   卢斯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要解剖病死者的遗体。面对老大夫的要求,卢斯在把权力转交给薛武贵后,唯一的唯一插手——他不只是把那一具尸体交给了大夫,还规定把所有病死的尸体都交给大夫。 第276章   会主动提议解刨的大夫,绝对是个宝贝。卢斯没让他自己动手, 而是给他分派了几个副手, 这些人都是死囚。该有的防护也不少他们, 但毕竟时代所限,没有塑料之类的防水材料, 戴着再怎么厚实的手套也总会有被鲜血和脓水浸透的时候,会有被感染的可能。   这些死囚,只要他们活下来,那就能给他们自由。对于这一点,无常司已经是信用良好了。   有的死囚不干, 总觉得至少还能挨到今年秋决,还有半年多好活。有的死囚愿意来搏一搏性命。   而一开始是只有方大夫偷偷干,后来也不知道是他嘴不严还是怎么回事, 所有在监狱里的大夫都参与了进来。毕竟这疫病也关系到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 卢斯都不知道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有多吓人, 明摆着就是要是冯铮死了,这监狱里头的人,除了无常之外,都要跟着陪葬的架势!   “方大夫, 可有发现?”   方大夫是个中年的大夫, 不算高,一张方脸,还肤色极黑,看着与其说像个文化人的大夫, 不如说更像是个农夫或者行脚商人。   “这病先走肝,再行……哦,还是很有些发现的,尤其在用药上……稍后学生再与几位同僚商量一番。”   方大夫一开始想掉书袋,后来还是想掉书袋……总算他意识到了对象不对,直接说了结论。   “麻烦大夫了。”有发现就好,而且听这位大夫的语气,是松快了很多的那种,那就说明他不是搪塞,而是真的有所发现。   “几位大夫辛苦了。”卢斯拱了拱手。   可卢斯没想到,等到下午的时候,方大夫与另外几个大夫又主动找他来了——这几位大夫对他比较畏惧,轻易不会找上来。   他们表示,最后商量出来的是两个方子,而且这两个方子的差异还挺大的,一个是收敛的,一个是激发的。   简言之,一个是压制天花的,另外一个则是让天花的毒性短时间内释放的。   两边的大夫说的话都挺有道理的,收敛的说:“既然是治病,那当然是得朝好里头治,那当然就得是收敛了。”   放任的说:“这天花本身,其实只要扛过的就能好,麻烦的是后头天花创伤越发严重,内外溃烂,其它的病都跟着来了,病人体力也不成了,这才支撑不过去。不如在早期,病人的体力和精神都还好的时候,让痘疮一气发了出来,过后调养也就是了。”   “你这话说得轻巧,痘疮一气发了出来,你怎么知道其余病症不会跟着发起来?这一但都发起来,病人就能撑住?!”   “你那收敛的药早已有之,但病人要么从外发改为内发,五脏都烂掉了!要么一时不发,表面转好,但要不了多久,痘疮之毒又会发作,且来势汹汹!届时病人已经体弱气衰,哪里承受得住!”   两边的大夫本来就打了半天了,到了卢斯面前,这又打起来了。   卢斯看着他们打,虽然他不太懂药理,但两边的人是个什么意思,卢斯还是明白的。   “把现在的病人分成三组,一组照旧治疗,一组收敛,一组激发。”说完卢斯又道,“你们可以选择看起来最适合你们治疗方式的病人。若是都看上了就抽签。”   这算是各打五十大板,但这也是最恰当的选择了,两边的大夫跟看仇人一样,对着对方冷哼一声,甩着袖子各自去了。   这些大夫之后的行动还挺快,当天下午就已经把病人分好了组,当然,两边都挺有眼色的,没把冯铮算在其中。   原来以为这个效果得有七八天才能显现出来,但大概是在这里的都是中期的病人,所以,只是三天,实际上从第二天开始,效果就约莫展现出来了。   一开始是激发的那边,病人的痘疮即使没有发展道面部,但也开始大范围的溃烂。收敛的那边因此士气大盛。可当天下午,收敛的那边同样有病人开始出现大面积溃烂的痘疮,甚至比激发的那边还要严重。   等到转过天来,都有病人死亡。   但是,解刨之后,激发那边的病人内脏状况看起来还好。反而是收敛的那边,原本同样状况的病人,现在内脏毁坏程度要严重得多。   由此看来,激发那一组其实不至于死的,更多的人很可能是看见自己表面的创伤与皮肉的疼痛,自以为死亡,丧失了求生意识。收敛的那一组,才是真要死的,内外皆发,人都烂透了。   看过了身体的状况,选择激发的那组大夫没觉得高兴。收敛那一组的大夫可是真的有两个年纪稍大的受不了了,因为过去病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们是看不出来的,对人的死活,大夫的表示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但如今这尸体剖开,那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这人就是他们用错了药,治死的。   看到两种案例,卢斯对方大夫道:“给冯将军用药。”   方大夫也是赞同激发的大夫之一,不过现在他还有点茫然呢,卢斯的话让他一愣:“卢将军,我们这药还没确定……”   “他等不了了。”冯铮身上的痘疮虽然还没到烂疮的地步,可也开始向上扩展了。而且,这天花带来的剧烈痛苦,让人进食和睡眠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冯铮虽然表现得一切无碍,可他到底怎么样,卢斯比他更清楚。冯铮的体力撑到现在,还有接受一次折腾的可能,再等,他就只能等死了。   “是!是!不只是冯将军,还有许多病人,也都是等不了了啊……”卢斯的话倒是激烈了方大夫,方大夫又转身与其余大夫道,“诸位,都说同行是冤家,咱们这些大夫更是冤家,一样的病,十个人能开出十个药方子来。可是,如今这瘟疫当道,还是让个糟心的同行折腾出来的瘟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弄得天下混乱了。”   诸位大夫不知不觉也都打起精神,听方大夫说话。   “到了如今,咱们手里握着的可不只是这监狱里头病人的命,其实还有咱们自己的,更有外头咱们一家老小的,大家如今也算是有所得,咱们就顺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即便是不能弄出个十拿九稳的方子,但至少也要有个……一成吧。”   一成,这可不是说笑的。往年得了疫病,一村一镇就活下来那么三五个人的并不稀奇。能有一成的治疗可能,那就已经足够名留青史了。况且,一成只是开始,只要掌握了能够部分治疗的药物,那就可以一点一点的提高治愈率。即便百分之百不可能,但最后应该能有五成左右。   想着自己治死了人而神情恍惚的几位大夫听他这么一说,也振作了起来。不是死人了就完了,那还有病人得继续治疗呢。尤其还有个冯将军,明天就得用药了。   卢斯看他们大夫聚拢起来开始商量药量的加减,他便转身走了。   明天给冯铮换药,当然是今天就跟他说个明白。   “你放心,只要是用忍的能撑过去的,我都可以的。”   卢斯捏了捏冯铮的指尖:“我在想,要不要让太子弄些鸦片来,给你们止疼。”   “别说这些胡话!”   “不是胡话,你们现在需要体力,但疼痛却让你们的体力大量流失。止疼是最好的方法。”   “你也说过,这东西现在若是禁了,那就彻底的禁了,若是此时拿来作为药用,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就必然会被人滥用。师弟,别开这个口子。”   “好。”卢斯让冯铮说服了。   第二天冯铮早上用过药,还没太大的反应,等中午的药用过,没多久,他的体温陡然上升!原本,冯铮就在发着低热。卢斯偷偷用手掌试过他的体温,至少要有三十八九度了。   他身上的痘疮倒是没有明显的扩张,但是原有的都痘疮都“发”了起来,最大的有铜钱大小,最小的也有小指头大小,轻则红肿,重则已经变成了顶着脓包的黄色。卢斯用大夫们新制的药汁子,小心的涂抹在冯铮身上,又取了烈酒给冯铮擦身降温。   冯铮烧得迷迷糊糊的,但是只要卢斯喂给他东西,食物、水和药,他就是神志不清,也会努力吞咽下去。偶尔冯铮会清醒一下,那他就会跟卢斯笑一下,对他眨眨眼,甚至吐吐舌头,做个鬼脸。   第四天痘疮开始破裂,早期进行激发治疗的病人全部死亡,收敛的病人倒是还有两个活着。而跟冯铮同批次进行激发治疗的病人,又有两人死亡。   第五天情况没什么改变,再次有一名病人死亡。冯铮的痘疮进一步恶化。   第六天无人死亡,冯铮的痘疮不好也不坏   第七天流出的脓水较之前少了许多,但卢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冯铮依旧昏沉沉的,体温也没有降低。   第八天照旧来给冯铮抹药的卢斯,呆呆的看着冯铮的腹部…… 第277章   冯铮的腹部……结痂了。   卢斯看着那个不大的痂,他很确定昨天他给冯铮擦身上药的时候还没有, 那地方还是血糊糊的, 但是……努力回想一下, 虽然都是血,那地方的伤口都是正常的血, 没有脓水,也没什么烂肉。   所以,好像……也许……可能?   卢斯哆嗦着手给冯铮盖上,然后就狗撵的兔子一样,窜出去了:“大夫——!!!”   卢斯这叫声, 都劈了,听到他声音的大夫都是背后一凉,心道:坏了, 冯将军是出了事了?   方大夫哆哆嗦嗦的就出来了, 虽然他们最近致力于研究如何治愈瘟疫, 已经将身死置之度外了,但想到卢斯可能发疯砍人,他们还是很害怕的。   可谁知道,迎面见着的卢斯, 虽然就露出两只眼睛, 可很明白着那眼睛里是喜悦:“结、结、结痂了!虽然就一个!但、但是结痂了!”   “哦?!快!快带学生去看看!!!”   方大夫还有其他几个也跟过来的大夫立刻拉着卢斯要去看,他们也顾不上卢斯是能对他们生杀予夺的人了。   冯铮的房间里蒸着醋,烧着淡淡的艾草,因为是牢房, 通风不太好。可至少是没有什么恶臭味道,也干净。就算着急,也不能让冯铮着凉,方大夫小心的撩开冯铮的被子,查看他身上各处的患处。   躺窝已久,可是冯铮身上除了痘疮并没褥疮之类的东西,干干净净的。   自家的伴侣让人摆弄,卢斯却喜形于色:“如何?”   “其实前两日,冯将军身上的痘疮就有疮毒排净,收敛愈合之态,只是,我等都不敢冒下论断。”   他们都是没见过天花的大夫,之前看着这变化是挺好的,但万一不好呢?毕竟他们出错,可不是第一次了……他们又不是“神医”,看着在自己决断下死亡的一条条人命,这些大夫到现在还没疯,因为不少人都怀着赎罪的想法。   “不过,还要妥善养护。”众大夫虽然欣喜,但还是不敢打包票。   卢斯却觉得心已经高兴的要飞出去了,将大夫们都送走,卢斯看着冯铮,搓着双手,大口罩下已经笑得咧开了嘴。   这天的下午,冯铮虽然还在发烧,但他的体温明显有所降低。再过了一天,冯铮挣开了眼睛,真正的清醒了,但他还明显的疲惫,甚至还不能说话。   卢斯也没让他耗费精力说什么,趁着这个机会,卢斯一遍又一遍的对冯铮重复的说着:“铮哥,你快好了!你伤口要结痂了!”   然后就是赶快喂他喝浓粥,冯铮昏迷这些日子,就是药和参汤,还有盐水、糖水支撑,他现在醒了,可得赶快进点硬的。   冯铮乖乖的吃东西,可就是他吃的时候,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卢斯,那个眼神……卢斯也说不清从里边看出了什么,但就是让他觉得,心里破开了个大洞,一股酸涩的细流从那个洞里汩汩流出,他真想什么都不顾,抱着冯铮惨嚎。   喂了小半碗,冯铮虽然还老老实实的张嘴,但他的眉毛下意识的皱了一下,他是不想吃了,可是他知道这个粥对他有好处。   卢斯就把碗拿开了:“吃一点就好,你这身体多日未曾进食,吃多了反而伤了脾胃。”卢斯给他擦嘴,又用纱布沾了温水,给冯铮润嘴唇。   冯铮继续安安静静的看着卢斯,卢斯也看他;“睡吧,你放心,等你醒了,还能看见我。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以为你是回光返照吧!不是!你是真的要好了!安安心心的睡觉,我们还有一辈子呢!”   冯铮终究是没敌过睡神,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别看他之前也没睁眼,但他那是昏迷,现在才是真正的睡眠。卢斯小心的给他调整了一下枕头,让他的呼吸更通畅些。等到在一边坐下的时候,卢斯才感觉自己这身衣服,已经让汗浸透了。   不过他高兴,这种汗水,让他有种痛快淋漓的感觉。他笑眯眯的看着冯铮,终于……是好了。   “……义父!义父!快!干爹……干爹快不行了!”   卢斯噌的站了起来,睁眼瞪视李铁:“什么混账话!你干爹都快好了!”   “不是……干爹……你快……”李铁哭得都已经成了大花脸,“快……”   李铁这绝对不是做戏,卢斯心中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匆匆忙忙穿上隔离服,他的手在发颤,若非李铁帮忙,口罩都戴不上,好不容易弄好了,卢斯飞一样冲了出去。可是,当他赶到的时候,“好像”依然是迟了……   几个大夫守在门口,方大夫一如既往的被推出来:“卢将军……冯将军……我们就不解剖了……”   什么解剖?!卢斯不只是手发颤,他的腿也开始打哆嗦了。他摇摇摆摆的走进了房里,那里边该在冯铮身上的被子已经被掀开,他……那个人是冯铮吗?痘疮已经爬满了他整个身体,脓水和鲜血从床上流下来,一直蜿蜒到地面上。卢斯走近了,甚至也不能从痘疮的覆盖下,辨认出他的容貌……   但是他……他是……卢斯怎么能认不出来他的正气小哥哥呢?毕竟他可是第一眼就盯住他不放了。   卢斯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摇晃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他被身后的凳子一绊,倒在了地上。   “义父,对不住!我叫的太急了。”   睁眼,李铁在跟前,担心的看着他。   李铁……铮哥……真的去了……   卢斯一把推开了李铁,他匆匆忙忙的要从地上起来,要过去看冯铮,可是他太着急了,起来一半两条腿就来了个自己绊自己,他整个人都飞扑了出去。他的膝盖磕在地上,发出响到吓人的“砰!”的一声,他两条胳膊及时按在了冯铮的床边,才免于头破血流的命运。稳住自己的同时,他也看见冯铮皱眉不安的动了动脑袋——活着的?!   而且冯铮的脸上也没什么痘疮,用药提前激发的原因,上行最近的痘疮也在胸口之下。   卢斯咬着牙,拽着床幔站了起来,他控制不住的浑身都在哆嗦。他分不清,到底现在的自己是因为冯铮的死去哀痛绝望,以至于自编自导了个冯铮痊愈的梦,实际他本人现在躺在地上昏迷呢。还是现在的才是真实,刚刚那不过是一个冯铮病重故去的噩梦?   李铁看卢斯这样子,也吓得要命,他想叫,又觉得他义父这样子跟传说中的魔怔差不多,这要是一叫,不小心把魂惊跑了怎么办?   突然卢斯一巴掌就按在他肩膀上了:“李铁……”   “是!”他吓得声音高了点,对他比了比手指,他赶紧压低了声音,“是,义父。”   “你在这先照看你干爹一会,我不太舒服,去休息一下。”不管孰真孰假,他现在的状况对不对劲,大悲大喜,就算不想离开冯铮身边,他也得去休息一下,否则若冯铮真有个好歹,他跟着去了也就罢了。要是冯铮没事,他醒过来好了,自己却趴下了,那叫什么事?   “义父你去吧,干爹交给我。”   卢斯摇摇晃晃的朝外走,路过的无常过来打了一把手,方大夫又跟着他去把了脉,给他开了安神药的方子。卢斯不抖了之后,头疼欲裂,正好药来了,他一口闷下,就躺下强迫自己入睡。   药效够强,卢斯也没熬多久,就睡了过去。可是这一觉显然是睡得不怎么安稳,不过他睡的时候也不短,等睁眼的时候都快第二天晌午了。头痛倒是没那么疼了,可卢斯还是觉得不舒服。   他把裤腿撸起来,膝盖黑了一大片,刚才磕那一下是真的太重了,他戳了一下自己的膝盖,疼的他又抽了一口凉气。可是这疼痛反而让卢斯笑了起来,他甚至用整只手该在青黑上,拿拇指去用了大力气按压。那疼痛让他额头冒出虚汗,整个人颤抖不已,可卢斯却笑了。   这么疼,那这一定是现实了!   他站了起来,刚睡醒时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没有了,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这么好过。   这时候有个无常听见动静进来了——卢斯刚才回来的样子太吓人,所以特定留了个人在他门口守着。结果,这无常一只脚伸进来就没敢放下。   他们将军,太尼玛吓人了!!!卢斯这些日子把冯铮打理得清清爽爽,却有些顾不上自己,胡子拉碴、眼下青黑,消瘦得颧骨都尖了,早就没有了曾经小白脸的风光。就这一张脸,那脸上的表情说是笑吧,可都是扭曲着的,鼻子、眼睛、嘴巴都歪斜了。这不是丑或者美的问题了,而是彻底的扭曲、诡异了。   “冯将军怎么了?”卢斯却误会了,一看这人立刻站了起来,一脸严峻的问。   “没没,冯将军挺好……”就是觉得您大概不好……无常当然是不敢直说,只是道,“盼您休息不好,听见动静属下就进来了,您是吃点东西?” 第278章   “我不……算了,都端上来吧。”卢斯想起来, 他自己这几天吃的都不多, 他知道自己的这种不饿应该是心理上的, 所以之前都会强迫自己多少进食,吐了也得吃。不能现在冯铮都好了, 他反而放任自己,再把身体弄坏了。   坐立不安的强迫自己吃了东西,卢斯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就跑去看冯铮了。   冯铮比昨天的状况还要好,又有两个痘疮结痂了。卢斯看着痘疮的痂, 忍不住蹲在地上,按着自己的青黑的膝盖骨傻笑——这是真实的,是确确实实的真实啊。   冯铮的好转就好像是个信号, 第二个、第三个结痂的病人也相继出现。   而人的心理情况是会彼此传染的, 当所有人都以为自己传染上了必死绝症, 那九成就是无人生还了。可若是让他们确信自己可以幸存,那多少会有活下来的。就比如现在,原本处处是哀嚎绝望之声的监狱里,突然变得平静了下来。   越来越多的病人开始咬紧牙关沉默下来, 他们不是沉默的忍受, 而是沉默的对抗。偶尔发出的喊叫声,也充满了生的渴望,而不是死的绝望。   这时候太子又送了两个大夫进监狱,虽然是有点马后炮的意思, 但这两人确实是刚刚寻到,快马加鞭的送来的。   他俩乃是父子,姓胡,从上一辈人开始,四代人,都在推行人痘,并且尽其所能的寻找毒性较低的天花,为此这一大家子已经有十多人为此而死了——不只是染上天花而死的,还有被病人杀死的。   到如今,这一家子就剩下了这父子俩人,且两人都是一脸的大麻子。   可以说,整个大昱,不,现在来说,整个世界上,都再没有第三个人比他们更熟悉天花了。   “这天花……毒性并不算高。”   “毒性低?!”卢斯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毒性低都死成这样啊……   “卢将军切勿心急,不管是什么病,放着不治,或者是用错了药,都会害了性命。”   这话一出,是方大夫不高兴了,死了那么多人,可不就是说他们用错了药吗?虽然他们确实……是用错了药。   “如今诸位所用的药,就是好药。”胡大夫显然是属于比较不通世物的那种,又一刀子就捅在他同僚胸口上了——可不是现在用的是好药吗,多少人命考验出来的啊。   “两位胡大夫,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卢斯赶紧转移两人的注意力。   “不用,不用,看病人要紧。”   “那就麻烦两位了。”这两人急火火的坐不住,卢斯也只能随他们了。不过看他们走了,卢斯特意叮嘱无常,对这两人多加照顾。这是真正有能耐的好人,也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圣母白莲花——非贬义而是彻底的褒义,大多数人会觉得他们傻,可世界上很多事,没了这样的人,就不会有未来了。   卢斯真心感激尊敬这两位胡大夫。   其他大夫虽然也有攀比之心,但是想一想,他们不过在这地方一个月,就已经有身陷地狱之感了。这胡家几代人都搁在这天花上了,还是人家自愿的,有公心的大夫也就歇了攀比之心。又有卢斯给这两位撑腰,即便是有歪心思的大夫,这时候也都缩回去了。   大夫的事情,卢斯就不再管了,转过头来继续照顾冯铮。   冯铮的身体,是真的一日好过一日了。   他的体温逐渐趋于正常,身上再没有出现新的痘疮,旧有的痘疮陆陆续续的都开始结痂。   冯铮这个样子,就要向半污染区转移了,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跟病人在一起。可是冯铮能走,卢斯却不能走。   在大牢里的人,除了后来被传染上的犯人、狱卒和两个照顾人的无常之外,其他都算是同一时间先后被传染的,后来治疗情况也大致相同,可除了死亡的,所有人的恢复程度也有明显的差异。   冯铮身上的痘疮依旧存在传染性,但毒性已经很低了,从他本人的状况来说,也只剩下修养恢复了。   但还有其他许多病人,依旧出于危险当中,高烧不退,痘疮溃烂,正是生死之间的时候。   卢斯要继续在重症区坐镇。   冯铮老老实实的让人抬走,然后在离开隔离区的时候,卢斯给他彻底的把被褥、衣裳从里到外换了个干净,这些稍后都要送出去烧掉的。半隔离区里,他要从头到脚都穿新的。这是为了防止他将痘毒带过去,但又何尝不是一种从死到生的仪式?   冯铮抿着嘴唇,他憋得难受,他想问卢斯“你非得去吗?”,他又想劝卢斯“别去了”。可是他知道,这要是卢斯生病,他是主持大局的人,那现在他也得把卢斯送走,自己留下,更何况,之前卢斯已经不顾大局的把公事都扔给薛武贵了。   当时可以说是情非得已,其他无常也能够理解,可现在要是他也跟着去了安全的半隔离区,把其他无常都扔下,那就太不是东西了。这种做法,会让他们两人过去多年竖立起来的威信,都毁于一旦。对他们本身来说,这也和他们的性格不符。   可是理解归理解,但病重之后,现在正是冯铮最软弱的时候,且他作为一个刚刚走过生死路的人,他比谁都了解天花有多可的痛苦和可怕——他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只能默默忍受着从五脏六腑蔓延出来的痛苦,他很多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去,躺在那的是一具逐渐腐烂的尸体。   继续留在那,留在那些病情严重,痘毒满溢的病人身边,多呆上一时半刻,也就多了一时半刻被传染的可能。他害怕,害怕卢斯也被传染。   而卢斯在日夜不宁的照顾了他一个多月之后,绝对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好体力。即使他戴着厚厚的口罩,冯铮也能看清他眉心多了之前没有的深深刻痕,两只眼睛周围黑黑的,摘下口罩,卢斯的脸色怕是都比不上他这个大病初愈的人。   犹豫再三,冯铮只能这么说:“每天都去我那吃饭。”   原来是卢斯照顾他,现在就只能是他用这种方式照顾卢斯了。   “自然该如此!”卢斯的眼睛弯了起来,显然是笑得畅快,“要不然在你房里安排一张我的榻,我也睡在你那得了。”   ——就冯铮一点点恢复的这些日子,卢斯反而是睡得越发的不踏实了,一闭上眼睛就噩梦连连,记不清的噩梦也还罢了。偏偏总有那记得清楚无比的梦境,让他一睁眼,就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里,他膝盖上的那大片的黑,让他按得越发严重,卢斯也知道再这么下去怕是会落下病根了,但他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   “不许胡闹!”其他的都能答应,就这点不行。   再怎么说快好了,也只是快好了,他现在的痘疮依然有毒性在,依然会过人。   卢斯也就当他刚才那是说一句玩笑话,笑嘻嘻的不再多言。   冯铮被打理好了,卢斯就让人把他抬出去了,还去冯铮的病房认了认门。转过身,卢斯就开始了他该做的工作,不过,他并没有将主导权从薛武贵那里再要回来,反而让薛武贵依旧负责主要事务。   对卢斯来说最艰难的那一阵过去了,对薛武贵来说,同样是最艰难的时期过去了。冯铮病情最严重的那一阵,也是这地方大量病人病情最严重,所有人最拿不准方向的时候。当时主持着大局的是薛武贵,并且他带着其他人撑过来了。   卢斯不是抢攻的人,更不能让下属辛劳,他来摘桃。   这次的大功,是薛武贵的。   那边薛武贵等了半天,等不到卢斯来,亲自来找,才看见卢斯已经跟其他无常忙起了正常的活计。薛武贵虽然少言寡语,但他不是傻子,卢斯这什么意思,他顿时就明白了。薛武贵也没过去多言,而是默默的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就这么过了一天,等到转过天来,卢斯在隔离区这边忙了一上午,就有无常来大着胆子问:“将军,您歇歇喝口水吧。”   “不了,大家都口干,到了晌午就好了。你是赵一毛吧?怎么轮班把你给轮进来了?”   在隔离区不能摘口罩,要喝水就必须得到休息区去,那就得是一番折腾,上厕所也是。不过,其他人都是三班倒。所以在自己当班期间都是能不喝水就不喝水,等到自己的班完了再喝水吃饭。   只有卢斯不是,最早李铁没来,卢斯几乎十二个时辰都在这,后来李铁帮他换班了,他一天也有十个时辰左右不离。现在冯铮转去半隔离区了,那里就轻松多了,可是卢斯自己却并没有跟过去,非但没有跟过去,他甚至比过去更辛苦。   都是在这照顾病人的,卢斯到底是不是实打实的下了力气,谁都看得出来。   在这里的无常们,对卢斯把他们甩开手去照顾冯铮的行为,还是理解的。 第279章   卢斯甩手,无常们理解归理解, 可不表示他们心里就不别扭了。毕竟这可是个丢命的地方, 就算生病的不是冯铮一个人, 可总会让人忍不住会怀疑卢斯的这种行为是公器私用。   要不是卢斯和冯铮过去的声望够高,否则就这情况, 底下人没造反才怪了。   现在冯铮好了,卢斯没离开,依然留在这里跟他们同甘共苦,也不去夺薛武贵的功劳,这就让过去有想法的人, 立刻没什么想法了。所以无常的心思也都挺单纯的,都是直来直去的。   反而是薛武贵被当了坏人,有人私下里议论说他太狂妄, 将军不要他的权归不要, 他怎么着也得过来说一声吧?就这么不吭不响不闻不问的, 是怕将军过去夺权还是怎么地?就这破地方的权,当是个什么好东西吗?   这就是薛武贵之前一声不吭离开的原因了,他这个最任劳任怨的人,反而成了恶人了。   这还是卢斯去见冯铮的时候, 听李铁说的。   卢斯这两天心情好多了, 所以一听李铁这么说,他倒是有心情跟他闲聊两句了:“那你说,你薛叔叔是好人还是坏人?”   “薛叔叔是好人……还是为义父和干爹着想的好人。”李铁规规矩矩道。   “哦?他视你义父我如无物,竟然是好人吗?”卢斯冷笑, 斜眼看着他。   李铁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卢斯会这么说:“义父……”他看了一眼冯铮,可是冯铮躺在那闭目养神,表情平静,根本看不出什么来,他只能硬着头皮对卢斯道,“薛叔叔这不是跟义父对着干,是故意自己做了恶人,抬了义父,贬了他自己。”   “你确定?”卢斯阴沉着脸问。   “确……”卢斯噌一声站了起来,把李铁吓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他这位白无常义父看着比干爹还要矮一点,可是比起来他还是更怕义父,怕归怕,李铁还是把话说全了,“……确定!”   卢斯巴掌抬起来了,李铁的腿打着哆嗦,还有那么点想尿……可是卢斯这一巴掌糊在了他的脑袋上,还揉了两下:“好小子。”   “???!!!”李铁懵逼的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卢斯在笑,“义、义父?”   “看得清,站得稳,就应该这样。”冯铮也睁开了眼睛,同样在笑。   “啪!”李铁正傻笑呢,就被卢斯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了,“笑个什么?!回你自己地方睡觉去!”   “哎!哎!”李铁懵逼着就被赶出去了,站在外头他摸着自己的脑袋,刚才……义父那是在吃醋吧?   李铁走了,卢斯坐到了冯铮旁边:“今天怎么样?”   “都好,就是想洗个澡。”虽然卢斯每天都给他擦洗,可还是难受得厉害。   卢斯捏了捏冯铮的手指:“等等吧,等你身上的痘疮都愈合了。”   “嗯,我知道。不过……是不是你也得修修面了?原来在隔离区那边还不明显,到了这边才看出来,你这胡子……”   半隔离区依然是要穿隔离服的,只是没原来那么里三层外三层了,用料也不是厚重的帆布了。毕竟这边的病人都是处于恢复状态,没那么鲜血淋漓的了。口罩也变得薄了,至少能看见人的下巴了。   卢斯是个奔三的正常男人,不长胡子那是有隐疾的,他不但没病,而且身体各方面器官性能优秀,即使体质的原因,胡子不茂密,又因为他自己设定的卫生标准,所以胡子其实不长,但显然他净面的时候不怎么用心,胡子参差不齐,更显得憔悴。   “女为悦己者容……男人又何尝不是?你之前见不着,我何必惦记自己的胡子如何了?不过,现在确实该整治整治我自己了,要不了多久你就能瞧见了,可能不让你见着我丑怪的样子。”   卢斯说话的这腔调配合着他的动作表情,让冯铮有一刹那“动”情了——真动了的那种。他心里是高兴的,因为这说明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到了一定程度了,否则绝对不会这样了。   可高兴只是一瞬的,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他和卢斯现在所处的这地方,再怎么想,也只能想了。   冯铮没忍住,叹了一声。叹完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一抬头,果然,卢斯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了口,正焦虑又担心的看着他。   “我没事,就是……”在老实招供和撒个谎之间稍微摇摆了一下,最后冯铮选择耳朵发红的老实招供,“就是有点想要了。”   卢斯瞬间眼睛就亮了,不是他也想了,是他也意识到这是冯铮身体彻底复苏的表示。   除了有隐疾,否则身强力壮的男人在精力尚好的时候,就没有不想要的。卢斯彻底的放下心来,他看起来竟然还有些安逸的味道。   “师弟,你也要养好身体。”冯铮说完觉得这话有些歧义,但是……好像歧义比他的原义更好一些啊,所以冯铮干脆又加了一句,“不要等我好了,你不行了。”   “哼!胆大了啊,铮哥。”果然,男人就没有人能忍受被说不行的,受都不能忍,攻更不能忍,“你等着的!”   “现在自然是凭你说,我只能等啊。”冯铮向卢斯递了个媚眼。   ——几天后冯铮才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样子,真的是骨瘦如柴,人都脱像了,想起来他顶着这样一张脸对卢斯抛媚眼,卢斯还眼睛更亮了三分,他就再次确定,卢斯对他是真爱。要不然……他本来那面容就跟媚不搭调,当日这饿死鬼一样的媚眼,那是吓人,不是勾人吧?   不过现在冯铮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而且对于卢斯眼睛发亮的表现是很满意的。   卢斯却有点小心塞_(:з」∠)_他家正气小哥哥都动了,而且还如此着力的勾引他,他竟然……没动?!!   离开了冯铮这里,卢斯暗搓搓的去找了个大夫,然后让他给自己看看。   这位大夫姓于,刚进来的时候,说是最精养生。被卢斯找了,他还吓了一跳,以为他也有什么患病的早期症状了,可是一搭脉门,没发烧,大夫就放心了,然后再仔细探脉,大夫表示:“卢将军啊,您是有些气虚、脾虚、肾……咳!”   卢斯:“……”   于大夫脖子发凉,头皮发麻,后悔自己这段时间跟旁人研讨病情研讨多了,有了心直口快的习惯:“总归,您就是这段累着了,在下给您写上一副养生的方子,您也要注意睡眠。”   “多谢大夫。”虽然被说了虚,但人家是大夫,卢斯不是不讲道理的医闹,规规矩矩的道谢,恭恭敬敬的等着大夫写了方子,然后他拿着方子给相应的无常让他们抓药去了。   又是三天过去,又有一人死亡,但是半隔离区的人已经比隔离区的人多了,两位染病的无常,也都已经有好转的迹象,更是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场瘟疫在还没有扩散开来之前,就要过……   “将军,太子殿下送了些东西来,您来看看,要怎么安排?”这天薛武贵突然来找卢斯。   太子不是头一次朝这里送东西,即便监牢里没人要,但太子也会一次一次的搜罗好的,他以为这里能用的东西送进来。开阳那边的皇帝甚至都不断的朝这里送东西,益寿的茶叶,延年的水果,少见的药材,别管是真是假,反正贵人们自己都不用,先给这边送来。   他们不是做样子,他们是真的希望,这里能够找出有效的手段来。   以往薛武贵都能自己安排妥当了,这回……卢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怕是有事:“哦?那我可得去看看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他笑嘻嘻的跟着薛武贵走了。   到僻静处,薛武贵立刻一改方才的平静,一脸焦虑的道:“太子殿下传来了消息,说是有一群病人,要转进咱们这里!”   “啊?”之前以为散播瘟疫这事已经被控制住了,没想到还是不成,“多少人?”   薛武贵一拍脑门,赶紧把书信掏了出来,他也是急晕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忘了,一边讲书信递给卢斯。卢斯看信,薛武贵默不吭声。   信上的内容,可是真让卢斯松口气,却又提起了另外一口气。   那位神医的图谋确实没成,不但没成,他本人都让靖王给抓了,现在正在押解进京的路上,但是疫病依旧开始在边塞传播了,这却不是神医的作用,而是蒙元人的手笔了。   蒙元从去年开始全草原范围内就开始有瘟疫大范围扩散,草原上是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大夫的,就算有,也都在过去的十几年间让神医搜罗过去,或者是杀掉,或者是跟着他逃跑了。   这时候草原剩下的只有巫医和萨满,本来他们在草药上也是有自己的一番成就的,无奈,这时候他们已经彻底舍弃了其它药,只用一种“神药”——鸦片。   鸦片这个东西在极短的时间内,扩散到了整个蒙元,上层的族长和贵族们用熬制好的通神膏,下层的最普通的牧民也要用自己的牛羊换一点点的神草壳,放在熬制的食物里。 第280章   鸦片在如今的草原上得了“神赐之物”“通神之物”的名头,被当成了治病的万灵药。   当然, 鸦片这东西确实能让患病人不痛苦, 但绝对不可能治好病。而且它会急速破坏人的免疫系统。本身天花就会带来各种并发症, 摧残人的身体,再加上鸦片, 那真是雪上加霜,人除了死也就只剩下死了。   瘟疫越发流行,蒙元人就想到了一个不但能够让自己免于危险,甚至还能从中得利的主意——把所有病人向南方,向昱朝的驱赶!   这也是他们祖传的法子了, 蒙元当初西进的时候,碰到了欧洲人的石头堡垒,就将病死人畜的尸体扔进去, 黑死病由此而来。如今蒙元人用的方法不同, 却大同小异。   靖王早就得到了消息, 不与蒙元人接战,用最快的速度迁百姓入城,城门紧闭,禁止任何人接近。   必然会有因为各种原因没来得及赶上的, 但外头的人再是如何情有可原, 如何可怜,也只能对不起了,坚决不能放人进来。   被蒙元人驱赶的大队人马到了城下,用箭射死, 浇油,放火。   但因为距离原因,尸体的焚烧并不彻底。虽然之后靖王采纳了无常提议,让人穿戴严实,下去清理尸体,但依然不彻底。因为还有死在较远路上的病人,这些人的尸体被狼狗鼠蚁啃食,很可能会被带进城里。   幸亏这时候北方还是比较冷的,苍蝇蚊子之类的还没出现。可瘟疫只是没有大范围传播,却还是相继有人染病了。   这边病人一个接一个出现,那边惠峻这里就传出病人即将痊愈,瘟疫就要过去的消息。靖王苦思之下,把病人集中了起来,在说明情况后,朝惠峻这里送了。大多数病人是愿意过来的,在边关,无常司的名声还是很好,很得民众信任的。少数不自愿的,也只能用强了。   虽然这是给卢斯惹麻烦,但靖王也是没办法,他处理这些病人,只能是弄一个山沟之类的地方,把他们驱赶进去。因为现在是特殊时期,蒙元人随时可能挥大军来袭。别看他们让疾病和鸦片折腾得够呛,上了战场,一样是杀伤力骇人的蛮子。   且以靖王对蒙元人的了解,到时候很可能最前头的蒙元人就是病人,一旦接战,势必会有士兵被感染。边军不畏死,病就不一定了。谁愿意前一天还在前线抗战,后一天就因为染病让人赶紧山谷里等死了?   把人送走,是给所有还没患病的人展示一条生路,让他们对疾病没有那么畏惧。   卢斯:“……”   靖王在书信上都说明白了,太子爷表示已经紧急派人过去,人都带着他们这边的隔离衣,也偶一直在外头跟里头沟通药房的大夫隔着一起去。   卢斯心里嘀咕:怪不得靖王就只是靖王,太子也不愧是太子,看事情的格局就不一样。靖王这行为不只是找麻烦啊,病人一路上不妥当的运输,造成死亡是一定的,更何况如今开春了,这路上要是一不小心传染开了呢?尤其他们这些病人难道要从城外一路招摇过市到城内的监狱里吗?   “将军……”虽然卢斯这两天一直脸色不好,但现在他的脸色尤其不好,薛武贵也理解,否则他也不会拿这事来找卢斯了。   片刻后,就见卢斯呼出一口气:“第一,这地方不够,跟太子说,把琵琶山上的慈悲寺要下来。第二,咱们这里的人手虽然多是熟手,但很多人已经都忙了一个多月了,身体快顶不住了,精神头也差了,必须得换人,否则要出事的。第三,现在这里的人怎么样你比我熟悉,还要两外一群人,既是熟手,又体力和精力旺盛的,要跟我出去,我们去接靖王转出来的人。”   “将军,让属下去吧。”薛武贵拱手道。   卢斯摇头:“这事情干系太大,且到时候要一路上便宜行事,你负担不了。”   “是……”薛武贵无奈,只得领命。   刚因为病人的好转而松懈下来的无常们,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太子那边得了消息,自然是第一时间把该做的都做了。   监狱里几乎三分之二的无常都跟着卢斯离开了,不过当天就进来了替补的人手。   卢斯这群人自然不能一离开就立刻撒欢,他们经过了三天的隔离观察,卢斯知道这时间不太够,可也没办法了,时间太紧。离开监狱,少数身体不行的被卢斯派去了慈悲寺,寺庙的僧人这时候都已经离开了,只留下空荡荡的寺庙,和几个自愿留下照顾病人的年轻僧人。   这些状态不好太好的无常,就在这里布置寺院和训练更多的人手,卢斯带着其余状态还算可以的,分别上路去迎那一队队的病人。   胡家父子二人和方大夫也自愿跟着他们上路。   第一天卢斯没出现,冯铮就知道出事了,不过他没着急着询问,直到卢斯一连三天都不见踪影。   “小铁,你义父呢?”李铁的动作僵硬了一下,“干爹,您能别问吗?现在您安心养病最重要。”   这意思是,您问,我一定说真话,但是这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冯铮吸一口气:“你句告诉我,他是不是生病了吧?”   “没有。”   “……那就是又有病人出现了?”   李铁一咧嘴,冯铮这猜测的基本上也就跟真相没什么了,他也不瞒着了,把到底发生了什么说了出来:“义父走的时候说,不让我们主动告诉您,但是您要问了,也不会给您隐瞒。还说,您要是知道了,让我们跟您说一声,他会完完整整的回来的。”   “……嗯。”   李铁:“……”紧张无比的等半天在没等来第二个字,可李铁刚想问什么,就看冯铮躺平,把眼睛都闭上了。李铁突然就觉得心里酸涩得难受。   李铁一声不吭的出去了,到门外他还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作为旁观者都如此难受,更何况是身处其中的人,他又不想谈什么感情了。   一直到冯铮彻底痊愈,离开监狱,搬到外头的宅子里头,他都没能再见到卢斯。因为卢斯现在已经住进了慈悲寺里头,慈悲寺方圆二十里内,都已经被看管了起来。   民间的传言沸沸扬扬,什么那山头下面埋的都是病死鬼,什么朝廷把病人聚在一起烧山了。家大人吓唬孩子都变成了:“再皮让病死山上的病鬼把你抓走全身烂掉!”   冯铮确定自己的身体没事了,这一天到了太子暂住的李家大宅外头,他不求见,他连进都不求,就站在大门外头求传一句话——他想要接下去给慈悲寺运送食物的差事。   没多久,李家大宅打开了,冯铮一看,赶紧跑。他是病好了,可是这种病,对于皇族来说还是大忌讳,他是不能朝上凑的。如今看动静,分明是太子亲自出来了,太子是一片赤子宽宏之心,但他不能不懂进退。   他在前头跑,太子在后头追。太子也让手下人去拦住冯铮,但手下人出工不出力,他们到不是怕被冯铮传染上,可是这事真拦了,是让太子高兴了,皇帝绝对不高兴。   俩人就这么一追一跑的跑了大半条街,这也是幸亏,这条街因为住进了太子,所以其他人都识时务的搬了出去,否则那可真够好看的。这事后来传出去,倒也是一桩君臣佳话。   总之,太子是知道追不上了,停了下来,两人隔着十多丈,太子在这边大喊:“冯将军,你不是病了好久吗?怎么还跑怎么快?!”   冯铮喊回来,底气特足:“殿下您许久都没有打熬身体了吧?”   太子;“……”   他身为一个攻,跑不过别人家的受,虽然也有这群狗才拦路的原因,但还是不甘心啊!   那边冯铮看太子半天不说话,又喊了起来:“殿下……”   “去吧!去吧!你得了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病!如今你身体这么好,你不去谁去!”   “谢殿下!”冯铮一听,行礼之后,立刻撒着欢的跑了。   “手令啊!”太子在后边形象全无的嚎叫。   领了新命令,当然是是得拿着“令”去办事,否则空口白牙的谁信你?这是很当然的事情了,可谁知道已经算是个老吏的的冯铮,竟然着急的都把这个理所应当的事情给忘了。   “那又不是什么捞银捞金的好差事……”太子一边嘀咕着,一边却思念起了周安来。   周安向皇帝请了几次旨意,让皇帝都给驳了,后来周安也不提了,不过他心焦的厉害,最近起了满嘴的燎泡,话都说不了了,胃又疼了起来——这话当然不是皇帝说的,是皇后给他的家书上说的。   皇后也不是替周安卖惨,而是要告诉太子:你不是一个人了,家里有人等,你有个好歹,家里这个也别想好。   周安给他的也有家书,不过周安的家书都是文绉绉的,里边有皇帝的身体,有朝中的情况,再问问他自己的身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281章   周安寄给太子的,全都是很没有意趣的家书, 可是太子每次看到都欢喜不已。偶尔夜深人静了还拿着这些家书, 闻着上面的笔墨香气自……咳咳!   扯远了, 总之,爱人之心, 心同此理。   给慈悲寺送东西的人,也是分几批的,二十里外的是最普通的人,十里外的就是御林军了,直接送山门外头的人, 就得穿上隔离服了。这时候已经大地回春,草木发生,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但也是让人心惊肉跳的景象。   当年开阳大疫, 卢斯提出的蚊虫携疫的说法, 已经被广泛流传。谁都知道为什么春夏里瘟疫最厉害了,因为这些东西到处乱飞,咬人,碰触食物, 就把疫气带走了。所以如今刚刚长出来的艾蒿等等药草是倒了霉, 惠峻城里已经是烟熏火燎了,惠峻外头,尤其是慈悲寺附近,天天的都跟着了大火似的。   本来慈悲寺周围也是有树有草有景的, 现如今这地方都成了荒山了。   冯铮负责的,就是从御林军这里,到慈悲寺门口,   这可说是荒凉的景色,在他眼里却好看得很,毕竟卢斯就在这,口罩下,就是冯铮忍不住的笑。可是第一天来,卢斯没出来,这也不稀奇,交接物资而已,虽然他是第一次来,可是慈悲寺里的人,办了都不知道多少次了,这是慈悲寺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向里头接物资的无常表明了身份,可是到两头交接玩,还没见卢斯出来,该是他恰好有要紧事,没来得及吧?   没有一步三回头,“只是”三步一回头的,卢斯带着人下了山。   第二天来卢斯还是没露面,临走的时候,冯铮问:“卢将军呢?”   来交接物资的无常硬着头皮低下了头:“卢将军……发烧了。”   一直开开心心的冯铮,在那瞬间有一种天塌地陷,四周围一片黑,他脚底下就是深渊地狱的感觉……   “冯将军!冯将军!”恍惚了一会,等回过神来,冯铮才发现自己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他大口喘着气,可是隔着口罩,越呼吸窒息的感觉就越沉重,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挣扎了半天,自己的手脚除了哆嗦之外,并没能做出其它的什么动作。冯铮是比太子跑得快,可他也是大病初愈,底子都空了,根本没养回来,他能表现得那么好更多的是一口气支撑着。   “冯将军!冯将军!是属下不会说话!卢将军就是有点热,还没确定是染上天花了!冯将军切莫着急。”   “我……我不着急……我不着急……”冯铮眨着眼,他没流泪,可是汗水从额头上滚下来沾在睫毛上,变成了亮晶晶的碎屑。终于,冯铮被无常们搀扶起来,他咬着牙,用自己的脚,稳稳的站住了,“让他好好养着。”   “是!”   冯铮走了,卢斯躺在病床上,忍不住胡思乱想。   这世上的事情也是巧,他正是冯铮来送饭的前一天下午感觉不对的,只要冯铮早来一天,他们都不至于一面都见不上啊……   卢斯知道,他如果真的染上天花,即便老胡跟小胡一再的表示这个天花毒性不高,他也撑不过去。不是悲观,是他的体力已经在之前消耗殆尽了,他是真的熬不过疾病了。   临死都不能再见正气小哥哥一面,死了还得让他看见丑到爆炸的自己,真是不甘心啊……   卢斯闭上眼,在难受的热度中强迫自己的入睡。熬不过去是一回事,熬不熬又是一回事,他一定要熬!   意识再次恢复的时候,感觉手上是湿的,有人在给他擦手,卢斯努力的掀开眼皮,看见的是冯铮。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就又把眼睛闭上了——看来他还没醒啊,不过这梦真美啊~   等到天亮,卢斯的脑袋彻底清醒了,他睁开眼睛一看,果然……冯铮没在。   虽然知道那是梦了,可卢斯还是心情略塞塞。大概是人生病了,所以变得软弱了吧,本来理智上很确定冯铮不能来,可是确定了那真是梦,他还是有点桑心啊。   门开了,外头进来了个端着托盘的人,虽然来人戴着大口罩,但这个人一看就是……   “铮哥?!”呼喊出口,卢斯才意识到,他前两天发烧醒过来,一觉醒来喉咙都疼的要命,可现在说话很舒服,嘴巴也一点都不干。   “醒了?你温度大体都退下去了,就是有点低烧。正好,喝点粥吧。”冯铮把托盘放在桌上,过来帮卢斯垫起后背,   然后卢斯看着冯铮,突然就有点想哭鼻子,可是他忍住了,因为冯铮也是从病里撑过来的,他可就没哭过啊。   但那难过劲应该还是在脸上带出来了,冯铮就抬手,刮了刮他鼻子:“放心吧,你没染上天花。”   “啊?”   趁着他张嘴,冯铮一勺子米粥喂了过去:“确定了你没染上了,你就是疲劳过度了。”冯铮第二勺都舀起来了,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咬牙切齿的,然后就把勺子扔在了碗里,抬手去捏卢斯的鼻子,“你吓死我了!”   他其实都是怀着给卢斯送终的心情进来的,卢斯自己能知道他熬不过去,病过一次的冯铮如何不知道?即便大夫们都说这种天花的毒性不大,但对于病人的体力和精神也是巨大的考验。   “哎哟!轻!轻点!”卢斯可是一点都没省力气,且他戴着粗糙的帆布手套,这一把不只是捏了他的鼻子,还把他鼻子边上的一点肉皮给捏了起来,疼的卢斯嗷嗷叫。   看他眼圈都红了,是真的可怜,冯铮叹一声,松了手。重新拿勺子给卢斯舀了粥:“张嘴!”   “哦……”乖宝宝卢斯张嘴喝粥。   等给他喂饱了,冯铮出去了,卢斯知道,他应该是接替了自己慈悲寺的工作。卢斯躺在那,想着冯铮现在在做什么,竟然一点也不无聊,反正时间过得挺快的。完全是踩着点的一个时辰后,冯铮回来给他喂药。   卢斯喝了药,道:“铮哥,把这里的事情交给秦归,你出去吧。”   在这里照顾病人不是最累的,最累的是要套着那一身隔离服来回活动,还要在每一次跨区域的时候彻底洗澡。洗澡是一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但当洗澡变成了一项必须重复的工作时,就不那么愉快了。   尤其卢斯现在并不是在天花隔离区,他在发热隔离区。因为最近又送来了很多病人,但其中有些是过敏的,有些人是水痘,还有些人就是感冒发烧,但也有是真的被传染上了天花。卢斯可是知道,在某传染病大流行的时候,发热病人就都被当成疑似病人,关在一块,于是就有人交叉感染了。   所以他尽量的把这些病人按照症状不同而分开,照顾他们的无常也分开,被交叉感染上的人一定还有,但已经是现在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冯铮消失的那一个时辰,绝对不是回去睡大觉了,他应该是在接手卢斯的工作,那他就不可能在这个发热隔离区呆着。他从发热隔离区出去,要换衣服,洗澡,进全隔离区要洗澡,换衣服,出来还得再重复一次。   这有多辛苦,卢斯知道,因为他自己在隔离区创立之初,需要到处查看不妥的最忙的时候,就洗得脚指甲都要泡烂了。   冯铮已经得过天花,他自己没有感染的危险了,为什么还要这么麻烦?因为这些措施不只是为了保护照顾病人的人们的,也是为了不让他们传染到其他人。   “闭嘴,老实睡觉。”冯铮抬手,盖住冯铮的眼睛,“想我不那么累,你就彻底恢复吧。”   “嗯……”药效的作用,卢斯的身体也确实太虚,他本来还想抗议的,可是被冯铮那么一盖,好像是没一时三刻,就睡了过去。   卢斯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中间有几次迷迷糊糊的,他感觉有人在看他。睡觉的时候被人看是挺惊吓的一件事,但卢斯在被吓之前,下意识的就知道那人是冯铮,所以他没醒,而是半梦半醒的对着看他的人露出笑容——醒来之后他才意识到那笑容有多傻。   等到真醒来的时候,外头天都黑了。   他睁眼的第一时间,一张略烫的毛巾盖了上来,卢斯惊了一下,可是又觉得舒服,整个人的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了。这张毛巾在他脸上霸道又温柔的擦了两下,然后挪开。   “你烧退了。明天就让人把你搬出去。”   “你……”   “当然不能走,要在这继续干活。你在外边就好好修养吧。你也别不愿意,毕竟这规矩都是你自己定的。”   “那怎么行?!”   确实是卢斯自己定的,确定没有感染天花的病人,继续留在这里那是增加他们患病的概率。不过这些人中很多确实也是有病的,还有各种致死性没有那么可怕的传染病,就这么贸然放回家也不好,所以在慈悲寺的山脚下头,他们征了个庄子,人都安置在了那里头。卢斯也是要去那,等到确定彻底康复了才能离开。 第282章   “怎么不行?最困难的、最复杂的事情你都安排好了,我只要照着规则来就好了。而且等你出去了, 我只要每天转一转隔离区就好了, 很轻松。”   “……”卢斯其实还有很多反驳的话要说, 但他知道,冯铮是下定了决心, 铁定不会改了,他就是要在这里接替自己的工作。所以张口半天,卢斯也只能发出一声长叹,“铮哥,我不拦你, 但是你要有分寸,你大病一场本来就伤了底子,需要好好将养, 不要再把自己累个好歹的, 彻底损了元气, 那我……我就要把你关在家里,天天给你补元气了。”   “你先把你自己的身子养好吧。等咱们回开阳了,就算你不罚,我也要抓着你天天吸你的元气了!”   都是男人, 又不是娇羞的小媳妇, 说浑话?来啊!谁怕谁啊!   两人逗了半天的嘴,看着彼此,同时笑了起来,同是觉得畅快了许多。   “铮哥, 你就别走了,在我这睡吧。”卢斯朝床里头挪了挪,他作为无常司的指挥使,还是有点特权的,比如这房间就比其他人的好,床榻睡两个人毫无问题。   冯铮知道卢斯这是心疼他,不愿意他大半夜的再出去洗澡回休息区,他抬手摸了摸卢斯的额头:“你自己的规矩不能坏啊,我呆到现在已经是滥用职权了。旁的事情,稍稍徇私一点也还罢了,这种事情,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那是要出大事的。”   ——除非危重病人,否则不能陪护。   冯铮刚要走,就听外边响起了敲门声,冯铮一开门,看见的就是带过来慈悲寺这里的几个大夫都在外边了,打头的就是方大夫和两位胡大夫。看见冯铮,众大夫一起拱手行礼,直呼:“打扰了、打扰了。”   其实这些大夫早就来了,可是知道冯铮在里头,不敢进来,就在外头等。可是他们也得到了明天卢斯就要被搬出去的消息,觉得等不得了,只能硬着头皮敲门。   “几位大夫,这是……又有病人出了异样?”   “不是不是!”众大夫一起摆手,方大夫打头,“我等只是有件事,想要求一求卢将军。”   “诸位大夫,快请进。”冯铮让开门,看他们这样子,知道不是小事。   众大夫进来后,方大夫道:“卢将军,冯将军,不知这次疫情过去之后,这慈悲寺会如何?”   卢斯道:“交还给大和尚们。”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啊。   “那……不知道这慈悲寺的状况,日后还会不会有。听说无常司内部也是有大夫的?”   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明白这大夫们问的是个什么意思。卢斯道:“方大夫,老胡大夫、小胡大夫,董老大夫……诸位大夫到底有什么事情,还请直说。”   大夫们挨个让卢斯叫了一遍,彼此看一看,还是推了方大夫出来。   然后方大夫解释了半天,卢斯才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他们想问的其实不是慈悲寺怎么样,他们想问的是慈悲寺的这个模式还会不会有。更要紧的是,如果没有,他们这些大夫能不能自己弄一个……如果真弄出来,无常司会不会插手?   现在昱朝的医疗模式,高端的是自己家里养供奉大夫,御医、太医其实也算是供奉大夫。中端的是坐堂大夫,要看病或者自己把病人抬到医馆或者请大夫去看病开方。最普罗大众的是走方郎中,甚至和尚、道士还有算命的、卖大力丸的江湖人偶尔人也会给人看病。   但是或强迫、或自愿的参与这场抗疫大战之后,大夫们看到了另外一种模式。   也就是卢斯现在弄的这种集中治疗模式,表面上看起来,是给医生增加了麻烦,因为他们也知道瘟疫之后是不会有无常司这些精明强干的男女无常们来伺候病人了,那照顾病人的这些人手就都得他们自己找,自己培训,地方也都得是医馆自己寻觅。   可实际上这对医生来说是有力的,因为很多被“治死”的病人真的是不关大夫的事情。让忌口的不忌口,让别干的事情非得干,然后出事了怪大夫。冤啊。   尤其,这种模式,可以接收大量的病人,对比病例,也能有更多的大夫分开处理自己所擅长的病例。在妇科上也有好处,就是能让女性去照顾她们,询问她们的身体状况,反正几个大夫都想着回去收女学生了。   这对大夫本身的把控和后续追踪来说,是很有利的,也更适合带学徒。更不用说,如果再发现恶性传染病,这就能直接控制在医馆内部,反正绝对比病人在家里自己折腾方便。   反正两个胡大夫是打定了主意,回到他们的家乡,办起这么一座医馆来了。   卢斯的心情是惊讶又复杂,医馆的这个模式确实很好,毕竟相关规定都是他从后世医院里照抄的啊。他是觉得这个时代的人可能会看到其中的好处,但他没想到是一群大夫最先来找他。   因为不干这个模式有多好,它也都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它提高了大夫的负担。另外医馆的出现,很可能会增加遗弃病人和老赖的现象。   卢斯在现代的时候有一次重感冒,去医院看完了病就在那挂水,医院挂水的隔壁,是一个挺大的病房,里边有二十多张病床。   这一个病房里就有三个老赖,两个人是夫妻俩,丈夫在工地摔断了腿——还是因为他喝醉自己撒酒疯——包工头把他送医院里,付了医药费,他早该好了,可就是赖在医院不走,索要包工头的医药费。在医院吃、医院住,医院让他们走,这夫妻俩就躺在地上撒泼,说医院不治穷人之类的。   另外一个人是被车撞的,拉到医院来,医院无偿给他治好了,然后他就不走了。更奇葩的是,这人有厕所不去,排泄都在供应热水的水龙头那边,医院赶他,他不只是撒泼,他还脱衣服,当场拉屎撒尿。   而且这三个人卫生习惯都差到恐怖,弄得那个大病房里臭烘烘的。   听说这三个人的情况还都上过公知精英的微博,不过内容就……   卢斯身为痞子都是叹为观止的,给他治病的大夫都不错,护士给他输液的时候他就疼了一下,卢斯就出手帮了一下忙。派了四个长相恐怖浑身刺青的小弟也去住院了,小弟们一个礼拜后回来复命,表示成功的让那三个人滚蛋了。   卢斯在古代见多了愚昧、贪婪,还有无奈,医馆一旦建立起来,大门口扔病人,和病人赖着不走的情况绝对都不会少。他不认为这些大夫没想到这一点,因为就是现在的这种请大夫的模式,也有耍无赖的。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是这么问的,两个胡大夫就笑了:“送来就送来吧,力所能及的,帮一把就是一把。”   “帮多了,你们的医馆可就开不下去了。”   “那也好办。”方大夫道,“这事学生也想过,但凡是家人不管,或自己无钱的,那就以我等治愈他的花费为聘银,聘其为工。若死了,自然也就算了,若没死,就要给医馆做事,什么时候换完,什么时候算完。”   卢斯又道:“若真有那无赖的,那反而是乐得如此,在医馆岂不是正好有吃有喝有住。”   “那就再加上一条,欠银未还,等同于家奴。”   冯铮也加进来讨论:“这倒是保护了大夫,可若是有一二不肖者,故意给贫苦百姓用昂贵药材,那就是诓害百姓了。”   大夫们皱了眉头,略有些不喜冯铮的说法,但这话也没错,病人欠了钱差不多就典身为奴,即便是暂时的,但主对奴的控制是绝对的,真说不好在这段时间里,有坏心的大夫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可是……”原本高高兴兴的大小胡这时候也有些沉闷,觉得他们之前是真的想得太容易了。   “诸位大夫,可愿意待瘟疫平息,与我无常司齐去开阳?诸位先别急着自己去办,咱们在开阳先办个试试水。毕竟,如今强令之下的医馆可是和无强令就是诸位自己开办的医馆,完全不同。诸位大夫都在,可以一起合计。且开阳乃是天子脚下,三教九流齐全,什么人都有。但有无常司照看着诸位,不至于真出了什么事诸位应付不来。”   诸位大夫彼此看看,有的人不太愿意,他们在惠峻这里原本是受人敬仰的好大夫,跑到开阳去?他们算是哪根葱哪根蒜啊!可是真心想要办医馆的几个大夫却都动心了,干脆的对着卢斯和冯铮一拱手:“到时候,要叨扰两位将军了。”   他们也算是厚起脸皮了赖上无常司了。   不过,对大夫们的这种无赖,卢斯还是很高兴的。   冯铮把大夫们都送走了,转过身就看见卢斯那双眼睛似闭未闭的,刚才那翻谈话看来是累着他了,冯铮转身转身吹熄了蜡烛,就听卢斯那边:“嗯?!”了一声。 第283章   “该等你睡着了再吹蜡烛的。”冯铮有点后悔,这突然一黑看来是反而扰了卢斯的梦吗?   “那个神医……人很聪明的……可惜……”然后就听卢斯迷迷糊糊的说了这么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两句话。   冯铮一笑, 却是明白卢斯的意思。那个神医啊, 该是知道他们这边的历史, 以为史书上怎么写的,那些人就非得按照原来的路去走。把人当傻子吗?都察觉了地上有坑, 还非得昂首阔步的走进坑离去。可惜,他是真有些能耐的,却白白浪费掉了,何必呢。   转过天来,卢斯就给挪出去了, 在慈悲寺的山脚下头养了七天,才算是彻底好起来。不过卢斯自己都感觉,精力不如从前。即便如此, 他是想重新回到慈悲寺里头去的, 但就在他被山下的大夫确定痊愈的同一天, 外头太子来信了,有些事想跟他商量。   卢斯没办法,就算是跟太子交情好,太子的身份还是在那里摆着的。而且太子这明显是蹲着他呢, 该也是真有事, 卢斯只能回了惠峻,然后……   太子在街道上哀嚎:“你们夫妻俩都跑什么啊!跑!”   _(:з」∠)_人家的受我追不上,人家大病初愈的攻,我更是追不上。心塞塞。   太子表示:我已经开始锻炼了啊!真的开始锻炼了!   “殿下, 咱们得守规矩。”卢斯站得远远的,虽然说他根本都没染上天花,但要是有个万一呢?况且别说把天花过给太子了,要是他转身一走,太子咳嗽一声,都会让皇帝给惦记上——太子身边跟着的人,必定是有皇帝的密探的,太子不说,这些事他们必须得说,“您说,让我好好的在门外头不是挺好的吗?”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太子翻了个白眼,“我也没想跟你凑多近啊,就是想看看你而已,你和冯将军倒是好,一见我就跑。行啦,我也确定了你是没事了,这么能跑……”   卢斯呵呵了两声,看太子转身走了,他才跟上。   等到了宅子里,卢斯就在门房里蹲着了,有侍卫来回给他和太子传讯。这些人都特别训练过,记性是一个比一个好,只说一遍,就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不会有传话传着传着就面目全非的事情。   原来太子要问的,也是现在这个新模式医馆的事情。   卢斯觉得,大概不只是他要问,皇帝可能也要问的,就是这父子俩都还算体贴,等到了现在。他们问卢斯倒是不惊讶,这两位都是很神奇的人物,才智眼光不愧为至尊和至尊候补。   医馆这个东西,其它的且不说,单是两个好处就足够国家重视了:第一个就是如今展示出来的最明显的好处,就是传染病病患的集中隔离和管理。第二个则是国家对各种疾病的集中监控。   华夏因为历史悠久,跟传染病这个东西的搏斗也是悠久的,到了昱朝,朝廷对医疗的掌控是十分严格的。各地都有医政官员,传染病一旦发现都要上报,朝廷也有以现在这个时代来说,极其先进的反应机制。   卢斯本来就有一些准备,另外前些时间与那群大夫也商量过,如今跟太子说起来,也是流利得很。   太子本来想从卢斯那里听到的只是医馆的更具体的管理,可谁知道他听到的是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宏大的医疗管控机制。   “这……这是再多个医部的架势啊。”现在医政其实还算是不入流的官,除非哪里有瘟疫发生,否则极其没有存在感。大夫的最高层名义上是太医院,可其实太医院也管不了什么,但是医部就不是了。   太子可是从皇帝那里知道,他们要慢慢把无常司的体系扩展到全国,日后捕快不取消,但改为专做巡城、护卫府衙之用,查案办差都是无常司的活计了。以后武举里也要单独开辟一个无常科。   如今这又要多一个医部……不过医部倒是比无常司容易设立,因为医部其实是在医院的基础上,近乎于凭空多出来的部门,不分权。无常司则是分走了各地官府的权力。   “可行……”太子摸着下巴想着,文人本来就是不为名相便为名医,这下他们成医了也可给他们个继续上升的通道。   又听卢斯说要在开阳建立医院的试点,太子更是点头。毕竟他们想得是挺好,没有了瘟疫的恐怖和官府的强令,老百姓认不认这个医馆,愿意不愿意到医馆里头,住院治病还是另说。   本来这个医馆就是挺复杂的一件事,两人中间还得让人传话,一来二去的,这一天的时间就进去了——幸亏太子还记得卢斯重病初愈,中午和晚上都没让卢斯饿肚子。   等都说完了,听来人传的太子让自己回去好好休息的时候,卢斯犹豫了一下,问:“不知道那位神医如何了?这位虽然人品低劣,虽九死不足以赎罪,却知道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虽然他那些属下都说,他并不知道这病如何医治,但若是有个万一呢?”   尤其其他的病还罢了,牛痘这个,现代人都该知道吧?且这位神医可是个很怕死的人,既然怕死,那明知道有免疫手段,他不用的可能可不大。   卢斯想知道的就是牛痘朝廷知道不知道,如果朝廷不知道,或者神医已经死了,那卢斯也想好了怎么让自己这边的人发现这东西了。毕竟还有大小胡呢。   卢斯是最想看到那位神医挫骨扬灰的,而且这个神医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存在。因为神医知道,他是“例外”。神医越早死,才越符合他的利益。   但是,这场大疫之后,卢斯是真怕了,因为其他的灾祸,人力还能抗争一下,或者试着逃跑,疾病不行,疾病就只能硬扛。冯铮这是扛过来了,但卢斯自己是真的以为他要死。   除此之外,还有外伤的治疗,开膛破肚的能耐,否则阑尾炎都要死人的。   对他的问题,太子的回答很简单:“自有人招待神医。”   那就是神医确实还没死,皇帝也在压榨他的能力。   那卢斯就没什么需要多问的了,他站起来,表示自己要回慈悲寺,太子劝了劝,可这不只是公事,还是人家两口子的事情,看卢斯心意已定,太子也就不多言了。   卢斯回到慈悲寺,这回还是有所改变的,就是冯铮不让他去传染区了。卢斯也不跟冯铮争,两个人干脆分工合作,他忙半隔离区和补给的事情,其余的就都交给冯铮。   一直到四月中旬,除了少数死亡的,所有的天花病人离开慈悲寺,这场瘟疫才算是彻底过去。但是,慈悲寺却没能交还给原来的大和尚们,因为现在这里还住着二十多个疟疾病人。   一户农人在水田下了秧苗,回来就腹泻不止,然后把老婆孩子,跟他们同住的爹娘,与就在隔壁的两个弟弟与他们的老婆孩子,都给传上了。村子的村长吓得立刻上报,然后当天就把人给这一群人给弄走了。   其他地方的不说,经过这场大疫,惠峻的人现在对慈悲寺的这种模式,倒是非常推崇了。   虽然有人念叨使子女不得侍亲,乃是大恶,大悲。但老百姓不管这个,明摆着死的人少了,而且那送走了的人之前说是送去等死,可多数都回来了啊。那外地还送人过来,前几回治好的病人给放出来的时候,还放了鞭炮呢。   有人说朝廷那都是作假的,可是更多的人还是愿意相信真实的。这种方式虽然没法看到自己的家人了,但你把人留家里照顾,那很可能就是一家子都死绝。把人送走,送走的人可能活,剩下的人不会被传染,这孰优孰劣是很明白着的。   尤其这疟疾的事情一出,得疟疾的人不就是自己闷不吭声的在家治吗?结果呢?这是要让一家子绝户啊。   也有不好的地方,因为这些治疗都是不用钱的。弄得一些要贪小便宜的,或者是真的穷得没钱治病的,就都跑到了慈悲寺山脚下头,闹着要上山。等知道了只有恶性传染病才能免费医治,普通病这里治病也要给钱,没钱就钱用工契约,真的只是没钱治病的人都签了,可贪小便宜的人自然就不签了。   这些人没占上便宜,离开了后,对慈悲寺对无常司都是骂骂咧咧的。   不过,其他人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骂,只会惹人嘲笑而已。   “有本事去正儿八经的大医馆闹腾,让人给你们不要钱的治病啊,朝廷救人,反而让你们这些老赖给赖上了,有天理吗?”   慈悲寺还是要继续开下去,在新的医馆没有开起来之前,附近几个州的传染病人,都会送到这里来。这里给了病人一条生路,但长距离的运送病人却也可能让他们直接就死在路上,也说不清是好还是坏。   跟着无常司一起返回开阳的,还有一群大夫。 第284章   两人这段时间折腾得够呛,按理说该休息至少两个月, 可是没办法, 一到开阳, 两件大事就直接压下来了,一件事就是新医馆的建立, 另外一件……则是卢斯一直在心里惦记着的牛痘!   果然,朝廷已经从神医嘴巴里把牛痘的情况挖出来了。   神医找出牛痘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草原上什么都不多,就牛马多。他又是特意去找病牛和病人,三年前就让他找了出来, 在其他人试验上之后,他也给自己使用了。   可是他有那么一点估计错误,那就是牛痘的毒性虽然大大低于人痘, 但也只是低于, 没有现代社会那样进行进一步的降毒处理, 使用天然的牛痘,依然是很危险的。神医发起了高烧,且他的疮口发生了感染,这一折腾就折腾了两个多月。   也正是这段时间, 他对各方面的控制力度严重下降, 让新任的大单于终于挖走了鸦片的制造手段,等到他醒来,一切已经成了定局。   不过,这也是神医自作自受了, 原来这个鸦片在蒙元上层流行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他想借此控制各部的族长与大单于,成为草原上隐形的帝王。   卢斯看着这人的供词,觉得……他是真TM的想多了,以为是武侠小说里的生死符、蛊虫那种东西呢。况且,就算是那些东西,到最后也都失败了。   火者必自焚,说的就是神医了。   至于卢斯和冯铮,这位神医表示,他们俩绝对是身上有古怪,乃是乱世之人,有他们在昱朝的国祚会延续,没有战乱,但是国家会越发的腐朽黑暗,然后这里会成为白人的跑马场和殖民地!   怎么看怎么神经病的言论……   看过了之后,卢斯和冯铮也就把东西挡着皇帝的密使给烧了,这位神医的情报对于朝廷来说极其重要,卢斯这边看过的还不是全部,而是节选。但已经能从中发现朝廷对他们俩的信任了,况且,该需要知道的都知道了,两人也不是好奇心多重的人。   除了这个私下里的绝密消息之外,两人还知道,朝廷正在制作新的地图,世界地图。卢斯那个世界的明代就有精度在当时来说十分精确的世界地图了,闺中女眷也都在谈论大地乃是圆球。   卢斯历史不好,他只知道昱朝的航海业不发达,且不只是昱朝,临近各国也是,最近的来朝使节是琉球和印度,再远的就见不着了——印度那边还没有统一,无数小国在内战,很多国家今年在明年不在了。   其余的别说是欧洲了,就是阿拉伯那边的人,也没有。   卢斯想着,其实神医这个疯子的出现,也是有好处的。因为华夏这个民族在中原一统之后,扩张心就不大了。现在昱朝的这种周边形势,更是让昱朝人缺少危机之心。   欧洲的扩张因为欧洲各国的国土面积都不大,人口都不多,本国缺人,缺财富,而且常年都有着国与国之间的竞争。他们自己没有就出去找,出去抢。可是华夏不是,地大物博,我们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外人怎么可能有?   太过自信弄得自大,说的就是古代的华夏。   皇帝一直盯着的就是蒙元,知道蒙元是大患,可因为蒙元当年并没能入关,所以他们脑海里的危险顶多就是蒙元攻破边关,在昱朝的国土上大肆掠夺一番而已。   而神医的说法,告诉了皇帝,并非如此。他们认为最大的外患蒙元,一辈子也就只是个外患,并最终衰落,让中原吞并,这打得要死要活的两族人,到最后都将归于华夏。反而是现在影子都见不到,根本让华夏警惕不起来的外族,还有近在海那边的附属国,给华夏带来了深重的痛苦。   皇帝,还有下一任皇帝都开始警惕,以太子的性格,他以后也会让下一代警惕。只要这种警惕和奋进之心能够传播下去,昱朝就不会那么凄惨。   新医馆开始建造的时候,卢斯还听说朝廷建了几个窑洞开始烧窑,可烧的不是瓷,而是石头。开阳的百姓引为一时笑谈,卢斯却知道,那烧的乃是穿越者的大杀器——水泥!   他甚至还想着要不要暂缓这个医馆的建造,引为以现有的技术来说,医馆只能建两层的,要是用水泥……但他也就想想,就放弃了,因为现在可不是建楼就想建多高就建多高的时代,这还有规制在里头呢。所有建筑都不能比紫禁城高,他要是真能建个三层楼出来,那转天就得有人告他一本。   新医馆建在郊外,朝廷给开辟了足够的空间,因为是“新”的,所以这东西到底怎么建造,是卢斯、冯铮还有大夫们商量着来的,他们有在慈悲寺的经验,卢斯也有现代的经验,可又不能完全按照这些经验来,可以说是颇费了一番众人的脑子。   最后研究出来的医馆,极其像是个目字。   现如今的医馆,一进门最先看见的其实是药铺,大夫都在后堂。他们准备办的这个医馆,一进门不是药铺,是引路处,坐着药童,进来了先分科,分好了科,给一个带着号码和医科的号牌。拿着牌朝里头走,去找大夫。   大夫就在第二个橫那里,一个大夫一间房。看好了,要住院的住院,要抓药的抓药。   后边的两个橫就都是病房,倒数第二个橫更宽些,因为这些都是大屋子,里边虽然也都是单人床,但一个屋子预计放下八张床。最后一横窄一些,就是单间和双人间了。至于药房,在一横和二横中间的竖那里。   卢斯还帮着设计了病床、轮床和轮椅,用钢铁太奢侈,但这年头的木匠都是开挂的,听了卢斯那糟糕的表达和图纸之后,做出来的实物,看得卢斯除了佩服就只剩下佩服了。   病床和轮床可以卡在一起,把轮床的床板卸下来,直接把病床的床板推过来。轮椅可以放平改成稍微矮的轮床,这种改轮床下面垫上医院标配的小凳子,就能跟正常的轮床持平,一样可以把病床上的病人来回推。   至于各种盛放医疗用品的小推车,就更是让卢斯赞不绝口了。   眼看着新医馆一点点建起来,各方面配套也都跟上了,六月的时候,皇帝突然让卢斯进宫一趟,且是单独叫卢斯。   卢斯没多想,只以为是又有了什么案子,便老老实实的进宫去了。等到了御书房,领路的太监就直接走了,且这御书房里就只有皇帝一个人。   卢斯想着难不成这次的案子跟什么皇亲国戚有关,不方便外人听见?   跟皇帝见礼,皇帝让他坐下,卢斯这屁股刚坐稳,就听皇帝问:“卢爱卿,四百年后人真的连月亮都上去过了?”   “哎哟!”卢斯哆嗦了一下,直接从凳子上出溜下来,一屁墩墩在了地上。   皇帝笑了起来:“卢爱卿快快请起,那那神医的有些话虽然听来荒谬,但静下心来一想,却能前后贯通。且,很多事不是他那样的人能想得出来的。”   卢斯坐在地上浑身僵硬,他虽然知道神医活着,很可能也暴露他的身份,自以为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这么长时间来皇帝都没什么动静,他就放松了警惕,谁知道皇帝就在这时候给他来了这一下子。完了,这表现……   但一通慌乱之后,卢斯把心放平了,皇帝这表现很明显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最坏的那种。   皇帝是个敢用人,而且什么人都敢用的那种,单看他把自己的同胞弟弟放去掌握兵权就能够知道。古往今来,可没多少皇帝有这等心胸。   卢斯起身跪在了地上:“陛下,臣有罪。”   皇帝直接站了起来:“卢爱卿,起来去朕出去走走,说说话吧。”   “是。”   皇帝带着卢斯,一路就去了御花园,皇帝问,卢斯说。皇帝问的都是后世的事情,知道卢斯跟神医走的不是一个时间线,皇帝越发的惊奇。从未来到古代就已经是极神奇的事情了,谁知道还能有这种从另外一个未来过来的骚操作。   不过这种惊奇也就是一问而过,皇帝更感兴趣的,是未来的行政、军队和民生。然后他发现,卢斯除了熟悉未来华国的,他还很熟悉外国的。   “咦?爱卿说在米国遇到了抢劫?那米国不是当时第一大国,国力强盛,百姓安泰吗?”   “米国确实国力不弱,我也不知道神医那地方的米国跟我那地方的米国一不一样,只能说说我那边的……”卢斯知道了,那神医大概是家里蹲的键盘侠,属于看地图知天下的一类。   皇帝发现卢斯除了米国之外对其他国家也有一些了解,干脆与他到了凉亭下坐着说话:“……看来各国都有难处,更是都有可取之处。”   “是。”   “爱卿对昱朝怎么看?觉得昱朝有什么继续改变的?说真话。”   “……”卢斯很认真的低头思索了半天,然后道,“臣不知道。” 第285章   “哦?不该是发展工商业,解放人权, 征战天下吗?”   卢斯的五官完美的扭曲成了一个囧字, 显然这是那位神医的想法:“那个……我们那边有两句话叫做……一切按照事实说话, 还有……要符合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尼玛,一共他政治课就记住了这么两句话, “简言之,拿冷水是煮不熟鸡蛋的,外界条件不成熟,做不成的事情硬要来,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   “朕观你言行, 你过去该是个商人吧?还是个成功的商人,那如今若是朕发展工商,让你做回老本行, 难道不好吗?”   “陛下, 在臣看来, 发展工商不是不好,但若是朝廷牵头硬来,却只能天下大乱。且……臣如今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只想继续将无常司发展下去。另外, 臣过去虽然是商人, 但做的买卖现在却做不了。而且,臣对买卖只是略通一二,对国家大事却是一窍不通。到底这个国家该怎么走,还是要辛苦陛下与各位大人。”   卢斯觉得自己这些话说得颠三倒四的, 但皇帝应该大体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吧?就是他没啥政治野心,是个上头说什么他就跟着吆喝什么的老实人。   “朕与爱卿一时聊得入神,都这个时候了。朕让御膳房备上一桌宴,给爱卿带走吧。”   “谢陛下。”这本来就该是没事了,可是卢斯道谢之后,还是没忍住,“陛下,臣……能去见见那位神医吗?”   “嗯?”   “虽然……那位是个混账王八蛋,我俩来的地方大概也不同,但毕竟是老乡。”卢斯只是觉得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而且,这个人跟孙光有过接触,他上辈子到底怎么死的,也只有他才有可能清楚了。   ——这辈子他都活到现在了,其实上辈子怎么样,已经是非常无所谓的事情了。但是……只能说是死过一次的人的执念了,总得让他做个明白“鬼”啊。   不过,要是皇帝不允,那也就是算了,执念归执念,还是这个世界的平静生活,以及他的正气小哥哥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无所谓。   “好。”   “啊?”   “过两日,自会有人带爱卿去见周二毛。”   “周二毛?”虽然是现在这种情况,卢斯还是忍不住乐了一下。如何夸张的名字他都见过,他自己还有个拴住的小名呢。不过,逼格那么高的神医,却有个这样接地气的名字,实在是一言难尽啊,“谢陛下!”   卢斯真的是觉得他的运气很好,虽然刚过来的时候遇到了极品家人,但是后来遇见了铮哥、胡大人、钱老头,还有最初那衙门的一干同僚,之后一路高升,胡大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一路帮扶着。   等到他和铮哥有能力一飞冲天了,胡大人才彻底高升。之后遇到的人有好有赖,但好的都是自家的,赖的都是该死的。   虽然有曲有折,可一路走到如今,还是平坦居多。   “是什么事?”走出紫禁城没多久,边上小巷子里就出来一匹马,不是冯铮是谁?   卢斯走的时候跟冯铮道了别,当时冯铮还没什么,如今却特地找来……   两人的马靠近,卢斯把脚从马镫里头脱出来,他按着自己的马鞍子,一错身,落在了冯铮背后:“怎么了?”   卢斯的马是无常司养熟了的,算是军马了,没了驾驭之人也不乱跑,反而老老实实的自己迈步跟着,冯铮弯下身子拉马缰绳的时候,它还扬了一下头配合。   卢斯坐稳了,冯铮也把他的马缰绳攥在手里,冯铮扭头道:“你走没多久,周安就来了,来了就让我到那等着。说你要是没事,那会自己出来。我要是有事,他们会把你送到那附近。”   “我身份让陛下猜出来了。”   “哦……你身……!!!!!”冯铮迟钝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身份到底是什么身份,顿时惊了一身冷汗。   “没事,别担心。”卢斯的手搂在冯铮的腰上,“我对陛下的用处,比危险大。”   做了这位皇帝这么久的臣子,他是什么样的情况,卢斯和也是清楚的。这位皇帝大气有决断,而且是个唯结果论者。他无所谓自己手底下的臣子个人品德如何,也不强制要求臣子们对他绝对的忠诚,我吩咐,你办事,我不管你办事的具体过程,办成了有赏赐,办坏了就哪凉快哪待着去。   而且,他对这个国家有着绝对的掌控力。   冯铮还是浑身僵僵的:“但是……”   “放心吧,你看那位神医已经被陛下捉住这么长时间了,但是陛下有突然杀过人吗?那些有可能掀起动乱的陛下都没管,更何况我呢?”   卢斯就记得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说是元朝末年,皇帝做梦,梦见了穿着红色衣裳的人杀了他全家。方士解梦,说是有个姓朱的人要灭他的天下,然后这皇帝就把河北姓朱的都杀了,可是朱元璋不是河北的是安徽的,这才逃过一劫。   虽然这个故事明摆着戏说居多,但皇帝里遇到类似的情况,确实十个有九个会这么干。更别说清代那文字狱了,抠文摘字的非得把文字都联系到谋反上头,跟做梦其实也差不多了,不过就是怕老百姓真的谋反。   可是皇帝明显已经相信了他们来自未来,他们知道历史,可神医之前还利用他的先知能力给自己找一些手下。现在这位皇帝……反正他是没杀人,至于私底下,那很可能他是派人出去探查过的,可那就是人之常情了。   “你倒是比我更信任陛下……”冯铮苦笑,按照卢斯的说法,他才是古人,该谨守纲常,忠于皇帝的,可是如今,他反而是对皇帝更不信任的那个。   “这个……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是看人的角度不同吧?我把皇帝当上司来研究,对他虽然有畏惧,但这就跟畏惧一个拿着兵刃的人一样。但拿着兵刃的人有很多种,屠夫、军士、地痞,你会怕谁?你则是把皇帝当皇帝看,即使他手中没有兵刃,也会畏惧他。”   “或许……”冯铮叹了一声,身体向后靠了一下,倒在他怀里,“不说这个了,今日还去医馆吗?”   “不去。”卢斯一手圈着冯铮的腰,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一手结果了缰绳,操纵着马匹。想他刚来的时候连驴都骑不好,现在却已经算是骑术高手了,其实即便是不持缰绳,用两只脚都能控马。不过现在在大街上,还是别玩什么大撒把的技术了,“咱们回家吧。”   “嗯。”冯铮也是这么想的,之前面对天花那是心力交瘁,如今建医馆倒是不怎么劳力了,可是费心,不只是他们现有的构架,医馆建成了,运作起来了,能治病救人了,才只是开始。   因为无常毕竟是查案子的,现在管着医馆只是一时,不能是永远,那么这个医馆以后谁来管,要怎么管,这些都是问题。   “爹!父亲!”高兴正好在前院玩,听说这两人回来了,立刻就跑了过来。冯铮弯腰把她抱起来,来了个举高高,高兴咯咯咯的笑着,等把她再放在地上,小姑娘说一声,“我去那边玩了!”就跑了。   可是等跑远了,高兴又躲在柱子后头朝这边看。别看高兴傻白甜的样子,其实她天生的,对人的心情感知很敏感。她爹和父亲这是明摆着心情不好了。   “师妹,你在这干什么呢?”柳小桑在后头拍了高兴一下,高兴一惊,扭过头来看是柳小桑,吐了吐舌头:“师姐,我就是看一眼爹和父亲而已,没什么。”   柳小桑当然知道她看的是谁,她想问的其实是为什么看,但高兴不愿意说,她也就不多问了:“师妹……大师父和二师父虽然都是你的父亲,但……你总该有个生身之人吧?到底谁是你的亲生父亲呢?而且……你想没想过你娘?”   高兴这年纪搁现代小学还没毕业,但在昱朝,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懂的事情,还真是都懂了。尤其,卢斯和冯铮既然干着无常司的买卖,身为他们俩的家人,随时面对着可能到来的报复。高兴又说了要当个女无常。两个人丝毫没把高兴的童言童语不当一回事,反而从小就开始教导她该知道的东西。   这个该知道的东西,自然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高兴很清楚,两个男人可以亲近,但是两个男人想要生出孩子来,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就算知道这是事实,只要不问,那两个父亲就都是她的父亲,要是问了,非得知道真相,反而她就必然要失去一个父亲了。   原本高兴对家里的唯一一个女子的柳小桑,还是挺亲近的,现在这个情况,她可不管柳小桑是好心还是坏心,现在这情况对她来说,就是柳小桑要坏她的家,高兴两只手一叉腰,用娇嫩嫩的童音道:“你管得着吗?” 第286章   柳小桑被问得胸口憋闷,脸上发红, 在府里的孩子们, 高兴是亲生子, 钱宝儿是辈分高的小师叔,李铁是义子, 就她和柳邻邻是弟子,这亲疏远近是分明的。   虽然几个孩子的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但有些东西安排下来,反正柳小桑只敢去挑不好的,次一等的, 那最好的都是要留给其他人的。柳邻邻说她想多了,柳小桑却总是为柳邻邻那大大咧咧的样子忧心不已。   如今柳小桑被高兴这么问,只觉得颜面皆无, 但她强忍着羞耻, 劝道:“师妹, 我……我也不是……其实……其实是有个女子说是你娘……”   “什么?!”高兴本来要走了,可是听柳小桑这么说,她停下了脚步。   柳小桑脸上还红着,他擦了擦眼角, 不让眼泪流下来:“半个月前……”   卢斯和冯铮对这些孩子们是管, 但不拘束,他们愿意出门就可以出门,只要身边带了足够的人,这些人也不会跟的太紧。柳小桑跟柳邻邻半个月前出门去看庙会, 柳小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让个女子撞了一下,她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回到家里才发现怀里给人放了一封书信。   那女子谎称是高兴的亲生母亲,说是没想来要什么,她就是想见见高兴。   “……我也觉得这女子可疑,不敢一开始就告诉师妹,我自己去和这女子见了两次。听她说的,她是师父们买的妾侍,但两个师父都嫌弃她,所以从来没带到家里去过。你生下来,就立刻被抱走,她也被交还了聘妾的文书。她这些年,其实都一直都想方设法的想要看看你,但是都靠近不了咱们家……”   高兴这时候也有点懵逼,母亲、娘这个身份别说是对孩子,对大人都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她咬了咬嘴唇,有种立刻就让柳小桑带着她去找人的冲动。但该说是教育很成功吧,高兴还是问:“为什么你不跟爹爹们说?”   “这样聘去生孩子的妾,我小时候是见过的,若是让人知道她们跑去见孩子,那就要被那原先聘妾的人家毒打一顿的。还有的被发现的,就直接再没回来过,不知道是生是死了。”   “……你就信她说的?”   柳小桑摇头:“说不上信还是不信,毕竟我问的虽然她都答上来了,但我来家里也没多久,不知道当初的事情。可是,那终归是娘啊。”   她的爹娘死了,虽然现在过上了好日子,可若是让她自己选,若能让爹娘活过来,她宁肯去过苦日子。   高兴明白了,这事虽然有可能是假的,可若是跟她两个爹爹说了,那就一定是假的了。不跟两个爹爹说,却还有那么个万一的可能是真的。   真的,还是假的?去,还是不去?   这两个孩子是不知道高兴其实根本与两个爹都没血缘关系的,所以都理所应当的以为该有个娘,如今娘冒出来了,自然是犹豫了……   高兴对着柳小桑一福:“多谢师姐,方才是我没弄清楚究竟,说错了话。我知道,师姐是为了我好。”   若不是为了她,那这事柳小桑刚知道,就会偷偷的去告诉她爹爹和父亲了,根本没必要冒着风险去跟人家见面打探,然后又过来说这些招人嫌弃的话。   柳小桑让开高兴的这一礼:“这事我也想了许久,若是真为你着想的亲娘,怕是不会想要亲眼见你。但是,这终归可能……”话没说完,柳小桑转身跑了。   高兴却知道这下头是什么意思——这终归可能是她的亲娘,所以这件事柳小桑没说,而是私下里来告诉了高兴,让高兴自己处理。   高兴不觉得柳小桑是在推卸责任,反而越发的感激。只是他在原地站了半天,还是朝正房去了。这件事,她的决定,就是去找两个爹爹。虽然他们有可能让她再见不着自己的亲娘,但也只是有可能。   高兴没见过亲娘,她这并不算漫长的一辈子都是与两位爹爹生活在一起的,虽然他们常出外,但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正经事。高兴觉得自己是很清楚两位爹爹的性格和人品的,他们说她亲娘不好,没必要去见,她就不去见!他们愿意让她去认人,见一见娘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她才去见!   卢斯跟冯铮回了家,没说到两三句话就滚到床上去了。他们家里仆役不多,就只有书房外头有无常守着,高兴自己一路到了正房,在外头拍门:“爹!父亲!我有急事找你们!”   两人这正是得趣的时候,高兴这一生嚷嚷,冯铮顿时吓得浑身一紧,险些让卢斯丢盔弃甲。可听高兴是真的着急,那娇嫩的小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显然是真的碰上事了。   “娘的,还不如刚才去了呢。如今这真是不上不下的。”卢斯伏在冯铮身上,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有无奈。他是知道了那家里有了孩子,就彻底没了夫妻生活是啥意思了。   冯铮就看着他笑,抬胳膊把卢斯楼主了:“你快些,我紧着你。”   卢斯舔舔嘴唇,对外边喊一声:“高兴,且稍等!你去东边的小花厅!”   “嗯……”高兴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子,跑走了。   在小花厅等了有那么一会,高兴才看见她父亲来了。   就那么一会的疾风骤雨,冯铮不可能起不来,反而欢喜得很。无奈卢斯兴起了没把持住,没能及时抽身,冯铮清理自己就得花时间了,卢斯本来想帮忙,但他怕高兴等得及,把卢斯给赶过来了。   “父亲!”自己一个人在这等着,高兴越等心里越不是滋味,一看见卢斯,就奔过去,哭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卢斯一惊,赶紧把小姑娘抱起来,她坐在一边,就让高兴坐在他大腿上,抱着他哭。   这年代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父女到了这个年纪都得回避,卢斯和方正没这么多讲究,对小丫头是能抱就抱。   “没人欺负我,就是……父亲,我娘怎么样了?”   “哦……”卢斯一听,放心笑了,他摸了摸高兴的脑袋瓜,“开窍了?总算是明白,你不是你爹生的了?”   高兴:“……”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小姑娘直接呆住了,原来……原来她两个爹爹都不知道,她早就知道她必然不是他们俩生的吗?   “你娘是当初我和你爹还当捕快的时候,救下来的一个女子。她不愿去做我们给她安排的营生,然后那时候吧……我和你爹也年轻,就让她说动了,聘她为妾,让她给我们生孩子。可生了你,她就要走,原来她是认识了个卖货的货郎。她走,我们也不拦着。谁成想,两年后再见,她已经是弥留之际。原来那货郎不是个好东西,专门拐带良家妇人,卖去为娼。你娘被卖到了个污糟地方,不堪折磨……”   高兴在卢斯怀里,瑟瑟发抖。因为愤怒,还因为恐惧。   她相信自己爹爹说的,都是真的。她憎恨那个害死生母的货郎,恐惧则因为若她的两个爹爹不要她,是不是她现在也跟母亲一样长埋黄土之下了?   “父亲,我娘叫什么?”   “你娘姓文,有个小名叫三丫。”   “她长得美吗?”   “没你爹好看。”   “……”我爹那英俊挺拔的样子,做男人是挺俊的,可说一个女人还没我爹好看?那是得多丑啊……高兴心里乖乖的,有那么点不甘愿,还有些鸣不平,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谁不平,“父亲,我是不是更像你啊?”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卢斯咧嘴斜眼,反正是很一言难尽的表情:“你自己照过镜子没?你那鼻子和眼睛,跟你爹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对了,眉毛最像,你们俩这眉毛的形状,都是这个样子的。不过……你嘴巴确实跟我像。而且,你皮肤最像我。哈哈哈哈哈!咱们父女俩都是小白脸。”   这回换成高兴咧嘴斜眼了:有说自己和自己女儿是小白脸的爹吗?但是……   高兴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她也不是第一次对比两个爹爹的眉眼了,只是第一次问而已:“父亲,你们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的女儿吗?”这话更是第一次问,她问出来就后悔了,可覆水难收。   卢斯抬手,捏了捏高兴的脸颊:“不知道,当时也推算过时间,但是那两天吧……咳咳!不过这样也正好,就跟你爹十月怀胎生了你,没什么不一样。”   “父亲,你等等,我去一下。”高兴突然就从卢斯腿上跳下来,朝外边跑出去了。   高兴前脚走,冯铮后脚就来了:“怎么了?”他紧赶慢赶的,慢了一步,回来高兴就跑了?   “问我她娘的事情。”   “哦……也是,到了年纪了。”   两人都不慌,既然他们让高兴做了女儿,那该安排好的事情,自然都会安排好,高兴“娘”的情况,两人早就商量好了说辞,其中牵涉到的东西都有证据在。 第287章   卢斯和冯铮救出来的不堪折磨的女子多得是,随便找个人按上就好了, 高兴永远都不会知道她亲娘是谁。   “不过她听完了你跟她说的, 突然跑走……太伤心了?”   “不像。”卢斯摇摇头, “可能她问起自己生母也没这么简单……咱俩等等吧。能坐住吗?”   冯铮耳尖一红:“今天又没弄多久,无碍的。”   听他和么说, 卢斯就端着茶看着他,笑得猥琐。冯铮懒得理他,扭头自顾自喝自己的茶去了——他正口干,但绝不是因为卢斯那句话,而是他刚洗完澡。   两人喝了一杯茶, 第二杯刚端起来,柳小桑跟高兴来了。柳小桑一进门就跪在地上了:“大师父,二师父, 弟子有罪!”   高兴去找了柳小桑, 把卢斯跟她说的自己生母的情况大概一讲, 柳小桑立刻就跟来了。   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怀疑卢斯所说情况的真假的,可也只是一旦。况且,高兴自己都不提,她已经做过一次坏人了, 不能再做第二次了。   在花厅里, 柳小桑把自己如何去庙会,如何遇到那女子两人之后又如何见了两次面,从头到尾说得清楚明白。   然后,她就看卢斯和冯铮表情越来越凝重。   卢斯问;“那女子是怎样的衣着谈吐?”   “那女子衣着……虽然简朴但是干净爽利, 头上也没什么首饰,只用一方蓝色的帕子裹着。她谈吐也是一般人,不算粗鄙,可也没什么文雅的。”   “那日你前去庙会,是突然起意?”   “不是。”柳小桑摇头,“鸿恩寺的庙会,早半个月我就想去了,家里人都知道。”   冯铮道:“……这女子说她一直盯着咱们家,可她不过一个寻常妇人,咱们家住的地方也算是高门大户云集,若有人蹲在大门外头,如何不被人发现?况且开阳居大不易,她若真是日日守在这里,那衣食住行要如何处理?”   柳小桑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如此明摆着的破绽,她竟然毫无所觉:“师父,我错了!”这一声认错,可是比刚才情真意切多了。   卢斯又道:“知道你不喜做无常,那也无妨,可是身为我俩的弟子,也该警醒着。”   “是!”   冯铮招手,示意高兴到他身边去:“高兴,这些人寻来,怕是不怀好意,但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咱们得把这伙人钓出来,否则来日麻烦更大。你呢,就是最好的鱼饵,怕吗?”   高兴小脸绷得紧紧的:“不怕!竟敢用我亲娘的名义,要把这些人抓起来,都杀掉!”   “哟?小姑娘年纪不大,杀气腾腾啊。”   高兴嘴巴噘起,冯铮一巴掌把卢斯伸过来捏高兴脸颊的爪子拍开:“别欺负闺女!”   卢斯哈哈一笑,看柳小桑:“小桑,这世上的事情,不是你一心好意,做的就是好事了。今日若非高兴过来询问我俩,而是就跟你这么出去了。你俩怕是都要有个好歹了。”   “是。”柳小桑哭得不能自给,不过她倒不是委屈,而是又怕又恨,她也知道自己是真的在鬼门关前头走了一个来回。   他们俩当即就偷偷叫了人来,两人商量好了,转过天来,一起去收拾这群来者不善的,结果当天晚上,两人刚睡下,管家就来叫了,说是宫里来人了。   这宫里来的人也是有意思,对方是从后门进的,赶着一辆乌篷马车,拿着密旨和令牌,等卢斯来了,就请他上车。卢斯立刻就知道了,这就是皇帝派来带着他去见那位周二毛周神医的了。与冯铮对视一眼,让他放心,也把转过天来的事情交给他,卢斯就上了马车了。   在外边看马车是有耷拉下来的窗帘的,可是坐进去才发现,这车根本就没窗。就算是相对凉爽的夜晚,大夏天里坐在这种车也是气闷得很,不过卢斯也没怨言,这去的八成是什么极其隐秘的所在,能让他去绝对已经是皇帝特例了,哪里还能挑挑拣拣的。   卢斯也是个随性的人,干脆的把衣裳敞开了些,靠在一边还算冰凉的车墙上,不过一会,竟然就睡过去了。   “卢将军?卢将军?”卢斯正睡得香甜,却被陌生的声音叫了起来。一睁眼只看见一片黑乎乎的,脑子慢了两拍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哪。   “对不住,我睡觉了。”   那黑暗中的人哈哈一笑:“卢将军好胆魄,还请将军下车,咱家带着您去那位奇人。”   卢斯也不废话,跟着这位下了车,他发现自己这是到了郊外了,眼前是个庄子。不过是那种再普通不过的庄子,黑灯瞎火的,根本看不清,卢斯也懒得看庄子周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所以基本上这次来过,但下次就算从这地方门口路过,卢斯也是认不出来的。   只一眼就收回打量的视线,卢斯规规矩矩的,跟着人朝里走。   这人带着他进了本该女眷居住的后宅,绕进了一处假山的后头,这里竟然有一条密道,引路人举着根火把,带着卢斯,顺着密道朝下走,走了得有一盏茶的功夫。卢斯听见了人声,那是他很熟悉的人声——哀嚎、口申口今,还有一声接着一声的冤枉。   大牢里经常就是这个样子的,这里,是一处秘密的监牢。不过这边的监牢可是高档多了,并非是栅栏门的隔间,一处处都是厚实的墙壁和看起来同样厚实的木门把关,每扇门只有门下面有一道细细的三指宽的缝隙,大概是从这地方送饭。   “卢将军?!卢将军!!!救命!救救我啊!我是魏韬琇啊!我冤枉啊!”   不知道哪扇门后头,传来了凄厉的喊声,卢斯却眼睛都没斜,依旧跟着引路人稳稳当当的走着。   “将军不好奇吗?”反而是引路人多嘴问了一句。   “那人就是个混蛋,他在这,也算是该得的。”魏韬琇属于那种绝对不犯法,但从不做好事的混蛋,用合理合法的手段,对他是没辙的,可他带来的危害其实比一些杀人放火的歹人还要大。卢斯不是个正直人,对这种人在这里长期居住,感觉没没毛病。   至于这里会不会有那种真的被冤枉的?八成是有的……可是卢斯不能多嘴。   这里是皇室的某个秘密的场所,今天是皇帝开恩让他来见周二毛那个神经病的,他没那个资格多管闲事。   另外……在皇帝陛下把他老底给掀翻的现在,卢斯对皇帝有一张蜜汁信任,这种相当于皇帝秘密基地的地方关进来的人,即便某些方面来说是冤枉的,可另外一个角度来看,那绝对就是罪有应得的。   一路朝里走,卢斯被带到了一扇门的门口,引路人道:“将军,请。”   卢斯这时候感觉还是有那么点瘆人的,因为这房间里暗得什么都看不见,里头要是有个人躲在什么地方,给他来一下子他都躲不过。而且,来的时候没穿无常司的白曳撒,朴刀和铁链也都没带,他连个防身的东西都没有。   “我能要根火把吗?”   “自然。”   卢斯没拿引路人手里的那根,他去边上的墙上摘了一根,火把的质量不高,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油浸的,有一股子难闻的臭味,照出来的光也不远,不过已经够了。   卢斯举着火把进门,这牢房不大,没床没椅,卢斯先在一个角落里照见了个马桶,在另外那个角落里,他看见了把自己蜷缩得极小的……胖子。   这胖子两只手抱着腿,脑袋埋在自己的膝盖里,他的头发披散着,把他的那张脸遮挡得一丝皮肤都露不出来。   卢斯过去,踢了踢这胖子的脚。胖子瞬间就朝边上一扑,看起来是要把自己挤到墙缝里去一样,嘴里不断嚷嚷着:“别打我!别打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要回家!妈——!爸——!”   “……”卢斯分辨了一下这声音,无奈这人口干舌燥,声音严重失真,而且,上辈子的事情,那可真的是上辈子的时候,卢斯来这边都十多年了,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人到现在已经是个奔三的成熟男性,时间太过漫长了。他以为上辈子能铭记一辈子的事情,到现在却连闭着眼睛回想鼠哥的模样,也都已经模糊了痕迹。   不过,这位叫吧叫妈,却不是如今开阳的口音,倒是记忆中的京腔没错。   真没想到,这位比他来得还早呢,这口音却一点都没变。   卢斯感慨着,又在这人腰上踢了两下:“周二毛,我不是来审你的,我是来找你说话的。”   这人明摆着是被吓过了,所以卢斯也没抱太大希望,要是他再没有反应,卢斯就算有些不甘心,也只能转身走人了。   他等了一会,卢斯心里叹了一声,卢斯都已经转过身了,就听见身后有声音问:“你……你是……谁?”   “卢斯。”   卢斯刚说了自己的名字,没提防,那周二毛就跟个被点了火的炮仗似的,从刚才肉虫子一样蜷缩在角落里,陡然一下子弹了起来,从后头顶了一下卢斯的后腰,口里还在破口大骂:“你!就是你这个王八蛋!日你祖宗的!你坏了我的大业!你……” 第288章   卢斯被撞一下完全是因为他没想到,被撞得向前踉跄两下, 站稳了脚, 卢斯反过来一脚就踢在了周二毛肚子上:“草!”   周二毛胖, 可卢斯这丝毫都没收力的一脚,还是把他给踢飞了出去, 撞到墙才停了下来。可卢斯紧跟着就啪啪两个巴掌,左右开弓。刚雄起的周二毛立刻就怂了,哇一声哭了起来,缩在地上,双手抱头:“别打我, 别打我,救命啊……我要回家……”   “呸!”卢斯朝边上吐了口唾沫,这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二货, 他就不该刚进来的时候那么和善。卢斯伸手就把周二毛的头发薅住了, 周二毛惨叫着让他给提溜了起来, 尤其当他发现卢斯把火把挨过来的时候,他叫的更惨了,“闭嘴!再嚎把你舌头剪了!”   “!”周二毛赶紧双手捂住了嘴巴。   “手拿下来!”   “!”   火把的光映照下,周二毛满是脏污和油汗的胖脸, 卢斯看起来并不熟……然后卢斯就觉得自己傻了, 都穿越了,容貌自然是不一样的,拿这辈子的长相联想上辈子,怎么可能认出来?   可刚这么想, 脑海里就有什么闪过,卢斯闭眼甩了甩脑袋,他想努力抓住那个闪过的画面,但再睁开眼睛,却什么都没有。   难道这人我还真认识?再仔细打量一下,卢斯发现,这个胖子穿着的是一件不太合身的,宽大的衣裳。   重点:胖子、不合身、宽大。   这件衣裳的质料还很不错,绝对不是给囚徒准备的衣裳。   “……”他可不可以认为,这个胖子事实上比现在还要胖,但是,经过了一段担惊受怕,挨饿受冻,外加皮肉之苦的日子,他已经瘦下来了不少吗?   不对,他上辈子也不认为这么胖的胖子啊。   “你上辈子叫什么?”卢斯把火把又挨近了一些。   周二毛惊恐的嗷嗷叫着,可卢斯的手稳稳的抓住他的头发,他又不敢上手挣扎,结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把接近,吓得哆哆嗦嗦的道:“我、我我上辈子叫周赑,三贝赑。”   “……”第一次知道那三个贝叠在一起的字念什么,然而,这么少见的名字,卢斯还是不认识,“你上辈子怎么死的?”   “我……”周赑看了卢斯一眼,跟卢斯视线对上,就跟被电了一下似的,猛的收回了视线,“我是让车撞死的。”   “让车撞死的?”这回又有些画面在他脑海中划过,撞击,翻滚的世界,疼痛,寒冷……   “砰!”不对,不只是那个恍惚中的世界,他是真的被撞击了!   趁着他走神,这胖子仰仗着体重的优势,把卢斯撞翻在地。卢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火把脱手,周赑这胖子压在他身上,压得卢斯骨头都在嘎吱作响,他双手掐着卢斯的脖子,一脸的扭曲狰狞:“SB!老子死也要拖一个垫背的!啊——!”   卢斯抬手糊在了周赑脸上,却不是扇他巴掌,而是大拇指一抠,就只就抠进他的眼珠子里去了,周赑吃痛闭眼也没用,比狠,卢斯只会输给冯铮(下不去手)。周赑掐卢斯脖子的手加了力,卢斯抠他眼珠子的手只会更用力。   周赑的血,可能还有破碎眼珠子流出来的液体,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卢斯的脸上,卢斯的手已经抠着周赑眼窝的骨头了。周赑先松手了,他哭嚎着,双手捂着眼睛,又缩回了角落喊爸妈去了。   “谁是SB。”卢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把火把捡回来,他不管这个周赑是不是装的了,也不管他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了,径直出去了。   那位引路人就在外边等着,刚才他必然是听见里头的动静了,可就是没进去。现在见着卢斯了反而笑呵呵的问:“将军,都问完了?”   “本来也没要问什么,就是想看看自己到底认不认识他。结果看来,我应该是不认识他的。”卢斯又抹了一把脸,朝边上甩了一把手上的血,正好甩在了引路人的身上,对方看了卢斯一眼,卢斯当没看见他的那个小眼神。   既然卢斯表示他看完了,那没多久他就重新坐上了那辆又黑又闷的马车,让人一路送回了家。   ——说话外带抠眼珠子没用多久,时间都花在来回上头了。其实卢斯还是有点好奇,这大半夜四门关闭,马车到底是怎么出入开阳城的啊?不过也就是想想,这也是皇室压箱底的秘密了。   到家的时候,天刚亮,冯铮看着卢斯下来一脸的血,吓得他的脸也白了。   “没事,没事,不是我的血。”卢斯抹脸,“正好,我能跟着你们一块去了。”   “你可别给我逞强了。”冯铮皱眉看他,“你这脖子……”   “脖子?哦……”脖子是有点疼,这衣裳又是圆领的,上面的手印子,怕是让冯铮看得清清楚楚了,“别担心,真没事。我这个一点都不……”   结果他越说话,冯铮表情越难看,于是卢斯乖乖闭嘴了,还做了个封口的动作。可冯铮那还是一脸的暗云雷霆,直接把他押回房了。一边派人叫大夫,一边让他换衣服。结果卢斯这一脱衣服,只见他两肋和腹部都有大片的淤青。   这是周赑压在卢斯身上,弄出来的。   这时候冯铮那个脸色……算了,卢斯都不敢看了。   稍微吃了点东西,大夫来了。等大夫说了,卢斯骨头确实没事,冯铮才稍稍的放下一些心来:“到底怎么回事?那人你可认识?”   “不认识,但有意思的是,那人还真让我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他是被孙光撞死的,这可真是……很神奇的事情。孙光那么一个好逸恶劳的废物,到底是为了什么竟然有胆子要跟他同归于尽呢?孙光已经死了,这辈子卢斯都不可能知道原因了。   卢斯有那么点遗憾,但看着一脸沉重的冯铮,那点遗憾就扔到九霄云外去了。上辈子死就死了,反正幕后指使者不外乎是那几个,这辈子让他遇见冯铮,一切都无所谓了。   不过,为什么他见到孙光尸体的时候,没能想起来临死的情景,反而是见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周赑,他就恢复记忆了呢?   但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在乎了,这点小疑问很快也就扔到了九霄云外。   “那个……铮哥,让我跟着去吧。”卢斯吃完了东西,乖乖躺在床上,“我真是一点都不困,见周赑也就那么一会,来回路上光睡觉了。”   “你老老实实的睡觉。”冯铮拉着脸,“别的别管,闭眼!”   卢斯:“嘤QAQ”   “扮可怜也没用,你这脖子,出去了与吓人无异,快睡觉。”他给卢斯拉了拉被子,指头尖蹭到了卢斯的下巴上,冰凉冰凉的,大夏天却冻了卢斯一下。然后卢斯就老实了,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卢斯本来以为自己是真的睡不着的,可是闭上眼,听见冯铮放下床幔,听见他坐在床头,听见他平缓温柔的呼吸……卢斯……他打了个哈欠,就睡着了啊。   冯铮也听着卢斯的呼吸放缓,拉长,知道他睡着了,松了一口气。他今天实在是不想出去,可是没办法,这事情对方是有备而来。   而无常司的千户们如今都放假回家去了。这一场瘟疫,进去慈悲寺照顾病人的千户就有三个,其余在外边没进去的也不是就闲着了,无常司的一切都压在了他们身上,一样累得要死。如今正该是无常司上下一起缓缓的时候,这事情又涉及到他们的家事,叫人不太方便。   “大师父……”外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还有压低了嗓音的问询声,正是李铁,冯铮走到门外,李铁问,“大师父,要不然这事我来办吧。”   “这事是你顶在前头,但是,不能你来办。”冯铮摇头,朝着他们来,还不找更容易上钩的柳小桑的麻烦,而是直接瞄上了高兴,这绝对不是简单的报复。里边怕是会牵扯出来更多的问题。   李铁这段时间一直跟着他们办事,这孩子确实能力不错,又肯学,踏实。但是这种更上层的问题,不是他这样一个从来没接触过类似情况的孩子能办的。   李铁也没丧气,看着他大师父脸上的凝重,意识到这该不只是针对二师父貌似是受伤回来这个问题:“是,大师父。”   冯铮让李铁先走,他又去看了卢斯一眼,见他睡得安稳,且不知道他是梦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傻笑来,冯铮忍不住跟着他笑了一下,才算是放下了心来。   “你带着妹妹们从前头走,记住了,不能让她们从你眼前离开。”   “是!”   冯铮是跟着去的,但不能在明面上跟着,否则对方怕是不会出来。前头李铁骑着马,护着两位柳小桑与高兴乘着的马车走了,后头冯铮换了一身灰扑扑的短打行头,扎了个乱糟糟的头,脸上抹了药弄了一张蜡黄的脸,这才悄咪咪的从角门出了府,又跟几个同样寻常打扮的无常坐了一辆骡车,看起来就如一队外出干活的短工一般。 第289章   其余无常也是各有手段,或装扮成小商贩, 或与女无常装扮成夫妻、兄妹这般的上香人, 也通过各自的线路朝着鸿恩寺去了。   冯铮以为他们这辆老牛车会比孩子们的慢, 可谁知道到了地方,从属下那边知道, 孩子们还没来呢。   路上有跟着孩子们的无常,按说不该担心他们会出意外,但是……   幸亏,没多久孩子们的车就来了。有个提着扁担吆喝着卖醪糟的无常过来,有人过去买了碗醪糟, 回来给冯铮道:“小姐出来的时候,城门口粪车倒了,延误了一会。说是拉粪车的老牛闹了肚子, 今日是用人拉的车, 时候上就慢了些, 到城门口的时候,拉车的孩子扭了脚,带翻了粪车。更具体的来不及,也不好查探。”   冯铮点了点头:“都注意点, 今天怕是不会太平了。”   无常们都是干什么的?说话做事那是都要掰开八瓣仔细参详的, 世上是有巧合的事情,但在这件事的前前后后没有细细查探清楚之前,谁都不会用“巧合”这两个字才解释自己面前的问题。   稍后,冯铮跟着一个小旗的无常还有一群真的苦力, 拎着扁担,提着筐进了鸿恩寺的偏殿。鸿恩寺是真的今天需要苦力,前些日子一场大雨,把主殿旁边的一棵老榕树给劈了,榕树倒塌,压垮了主殿屋檐的一角。   冯铮和无常们虽然是假扮的,可他们干起活来一点都不见虚假。   冯铮挑着一担子碎石,心里想着,他这回去了得跟卢斯说,无常司军训那边还是得加一门功课——种地卖货、建屋撘房,总之是老百姓能拿出手来的活计,无常司的人也都得能办。   如今的无常司多是苦出身,各种活计都能拿得起来,要扮什么半点不虚,可是后来的很多就是第二代了。他们许多人少年的时候,家里大人就入了无常司,各方面都好了许多,从小不需要吃苦干活。   即便是李铁这个小时候吃过苦的,到现在了,也是腰杆子笔直,抬着下巴看人。虽然上回卢斯说他扮个小厮看着挺像的,但是,总归少了点什么。   心里虽然想着事,但冯铮手脚却丝毫不慢。   老树被雷劈断的一半,以及一地的瓦砾已经清理干净了。冯铮踩着梯子上了大殿的房顶,一边收拾着房顶上的碎瓦,冯铮一边不着痕迹的朝下看。   这位置很好,能够俯视小半个寺庙,包括那几个孩子跟人见面的地方。那是寺庙东边的一片杏子林,如今早已经不是杏花的花期,也过了结果的时间,只是一片叶子绿得可人。   柳小桑带着高兴坐在杏林中的石凳上,面前的石桌放着点心。李铁靠在边上的一棵树上,专注的看着两个妹妹。柳小桑跟那女子所定的乃是每次鸿恩寺庙会的巳时,可眼看着午时就要过了,也不见人来。   冯铮已经从房上下来了,该清理的都清理了,真上去重新修复屋顶,那就不是苦力的活,而是工匠的活了,让冯铮弄弄茅草屋顶还成,这种真正的手艺他干不来。   苦力们三五散开,蹲在地上吃着饭。鸿恩寺的和尚们很大方,给苦力们吃的是黑面掺和棒子面包出来的大菜团子,冯铮下意识的用它比了比自己的脑袋,没有一个也有八成,反正是口鼻能完全糊死,而且味道还真不错。   很多苦力都连吃带拿的,把菜团子塞进自己怀里,冯铮也有样学样。   正吃着,突然有人靠了他一下,他知道,这是那边有动静了。可是现在还不到他们这边也动起来的时候,冯铮神色不变,依旧蹲在那啃他的菜团子。   “我的儿!我的儿啊!”李铁刚给两个妹妹端了素斋来,还没见她们动嘴,就有个女子从杏子林的另外一头跑出来,先是看了一眼柳小桑,再看高兴,顿时眼睛一亮,扑了过来。   李铁直接锵的一声朴刀出鞘,拦在了女子面前。刀光烁烁,那女子吓得一个激灵,缩了两步,怯怯的看着李铁:“这位……这位……”   “你便是孙氏?你可有我义父与干爹的聘妾文书?”李铁右手握着刀,左手对这女子,孙氏伸出了手。   “有的!有的!”孙氏立刻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信封,信封里抽出一张纸,怯怯的递给了李铁。   李铁看了两眼,立刻心里有底了。这女子确实是假的,这上头的签字画押看起来是挺像他义父和干爹的,但是!手印不对!   他义父的大拇指是个土坡,就是朝两边歪,干爹的大拇指是个朝左的簸箕,就是单朝左边外,可这上面的大拇指印是个斗,且仔细一看……这分明是同一个拇指印,是一个人按了两次。   也不怪这些人做了许多事,却在这上面漏了破绽,这年头虽然人人都知道,不会写字的就按手指头印,可真的掰扯指印不同之处的,好像就只有他们家那两位大家长。不过现在无常司还没开这上头的课,只是他们俩,怕家孩子被坑,让他们早早的就学会分辨自己手印的不同之处。   李铁也信任卢斯和冯铮,但没有高兴那样,把他们俩当圣人一样,他是真觉得找来的这妇人有可能是高兴的亲娘。如今确定是他想多了,李铁面上皱眉,一脸为难,实际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没转身,而是招呼柳小桑过来把这契约递给她,不过李铁捏着契约的手可是有讲究的,他大拇指抠在食指的第二个关节上,这意思就是:东西有假。   这些是无常司内部的小手势,卢斯、冯铮还有一些老捕头,根据江湖、军中,还有卢斯从现代了解的手势,杂糅起来,弄了一套便于使用的新手势。卢斯家中的孩子们,自然是最先一批学会的。   李铁反倒是对柳小桑有点提着心,这妹子有时候脑袋不大清楚,而且之前她与这女子已经见过两次面了,正因为如此这地设埋伏才必须得带着她来,可万一柳小桑脑子再不清楚点露出什么破绽呢?   柳小桑接过那纸契,却是对着李铁有些炫耀的掩唇一笑:“我便说果真是小师妹的母亲吧,大师兄还不信呢。这么戒备,成什么样子?”   李铁差点以为柳小桑是真的这么想的,幸亏是看到柳小桑掩唇的手,也扣着手势:知道。   李铁皱眉:“呵,表示亲娘又如何了?她若是真为了妹妹好,就不该找来。更何况,按法理上说,她真是个妾侍兴儿也只需叫她一声姨,更别提这早就让滚了蛋的。高兴叫她婶子都是高抬了她,一声孙氏也就足够了。”   “我是知道了,大师兄你这人竟然这般的心狠?!”柳小桑跺了跺脚,“高兴,你看,她可是你亲娘。”   高兴坐在石凳上,两手撑着下巴,正在朝这边看。小姑娘脸颊上的婴儿肥显眼得很,眼珠子又大又圆,这么个姿势,看起来可爱得很,不过这可爱小姑娘说的话,就不那么可爱了:“我倒是觉得大哥说得多,孙氏便是我的生身之人又如何了?她没名没分的,那和没生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她这时候来找我,怕不是我爹爹们给的银钱花用完了吧?”   整个一个年纪不大,却已经性格变坏的傲慢小姐。   孙氏都听在耳中,顿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的儿!你可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为娘的不过四想见一见你,哪里就如此不堪了?!”   高兴噘着小嘴,从桌上拿了块麻将大小的素点心,整个都扔进了嘴里,含含糊糊的道:“那你见到我了,如何还在那站着不动?你要知道,过去没有你,我的日子过得无比快活。爹爹和父亲都对我好得不得了,你如今来了,却是让我……”   高兴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轰隆一声巨响!吓得她咕噜一声,把剩下的点心全都给吞了下去,噎得小姑娘顿时翻起了白眼。   柳小桑赶紧去给高兴顺气,李铁也吓了一跳,可还没等他上去,哭哭啼啼的孙氏陡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直朝着他就刺了过来!   李铁的朴刀就一直没收鞘,孙氏来势汹汹,他却也不是见着变动就手忙脚乱的初哥,横刀便与孙氏斗了起来。这孙氏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实际上力量丝毫也不输李铁这个少年郎,一把匕首用得凶悍至极,李铁竟然还稍处弱势。   “大师父!!!!”柳小桑恰好帮高兴把那口憋住的气顺了下去,看这情况一把抱起高兴,高喊着就朝寺里头跑。可她跑出去两步,就又是一连串的轰鸣之声!   ——方才想着这白日里打雷的动静也太大了些,如今一听,这根本不是雷分明是……是炮!   这柳小桑想到了,跟孙氏缠斗的李铁也想到了,顿时分了心,孙氏一匕首划破了他的左臂,幸亏伤口不深。   可这时候,轰鸣声第三次传来,且这次就不是远远的传来了,而是就在鸿恩寺里头,且伴随着冲天而起的大火与让人立足不稳的震动的地面! 第290章   李铁本来就分了神,身子一摇, 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 不但朴刀脱手, 他人也倒在了地上。抬眼一看,逆着光的孙氏举着匕首就要刺下来。李铁浑身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 筋骨皮都绷得紧紧的,他双眼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觉得自己有用不完的劲,却又动都动不了, 就像是被蛇盯住了的兔子一般。   眼看着李铁就要命丧当场……突然一个草箩筐从天而降,兜头就把孙氏给罩住了,罩她的人又从她背后给了一脚, 孙氏就滚到了一边了。   脱险的瞬间, 李铁整个人就让汗给浸透了, 眼前一片都是黑的,直到肩膀上按上了一只手,有人在轻轻摇晃他,李铁才缓过劲来:“铁蛋!没事吧!”   “义父……”多少年了都没人叫过他这个小名了, 此时看冯铮一脸焦虑关心, 李铁差点就扑进冯铮怀里痛哭流涕——他以为自己胆子够大,可其实他胆子并不大,生死之间,吓死了啊。   冯铮看李铁醒了, 虽然脸色铁青,一头虚汗,但显然是缓过劲来了,便松了手。   李铁有点失落,但这时候他的五感都回来了,就听四周围一片混乱:“义父,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你且现在这歇着。”冯铮来不及回答他,毕竟冯铮自己也想问呢,反正不管怎么回事,一定不是好事。尤其他们这边的动静还是小的,更大的动静,是从开阳那边传出来。可鸿恩寺原本瞧着离开阳不算远,现在这时候,单单只是城里城外就已经与咫尺天涯无异了,这不算远顿时就变成了非常远。   尤其,鸿恩寺现在也乱了,整个鸿恩寺的西配殿已经没了踪影,大火冲天而起,前几日大雨带来的潮湿空气,因火焰的灼烧消失得一干二净,无数男女香客哭嚎惨叫着四散奔逃。   冯铮一咬牙,只把秦归叫过来,让他带着人赶紧回开阳看看怎么回事,他带着人在这里帮着救火,救人。   ——现在回开阳,到了城外,也是进不去城门的。开阳城里出了大事,那都是八门紧闭,什么时候里头闹腾完了,什么时候再开门的。   但就算是如此,他其实还是更加的想要亲自在门外头等着的,不管怎么说,在城外,城里但凡是有什么消息,他能第一个知道。可是看看这里,是他把无常们带来的,且无巧不巧的偏偏在今日出事,怎么看这幕后指使者,都跟他们有牵连,这些百姓算是无辜被他们牵连,于情于理,他得自己在这里负责。   站在原地闭了闭眼,冯铮稳下了心神,招呼着无常们干正事去了。   转回来说开阳城里,时间退回到冯铮刚走的时候。冯铮刚走没多久,卢斯就醒了。醒过来开房里没人,他就知道冯铮已经走了,卢斯有心起来去追,但又觉得就刚才的那个情况,他就算是追上去,冯铮也会给他赶回来,所以,卢斯干脆起来,活动了活动身体,就去无常司的衙门了。   坐在衙门里头,卢斯让人把闹瘟疫那段时间的无常司的案卷都整理出来,他从头开始看。先看无常司已经解决了的案件,把他觉得有问题的放在一边。再看无常司还没解决的案子,各种重点标记一下。   看了一上午,两眼发胀,到了中午,卢斯把孙昊叫来,因为他之前是留守的。两人一边吃饭,卢斯一边问他关于案子的事情。两人正吃着,突然就听西边传来了轰隆一声。两人都是一惊,不过孙昊的反应是光天化日打雷?卢斯的反应则是哪爆炸了?   事实证明,是卢斯对了!   就只是片刻之后,城中东、南、北,还有皇宫的方向,都传来了巨大的炸响,地面都随着这重叠在一起的巨大声响而颤抖了起来。   “地动了!”衙门里外都有人喊,即便是往常冷静的无常们,这时候也惊慌了起来,甚至有年纪小的无常,直接哭出来了。   “无需惊慌,并非天灾,乃是人为!速速集合人马,与我进宫护驾!”卢斯更想趁着现在城门应该还没关上的时候,去外头寻冯铮。但他敢那么干,回来他和冯铮就得喝西北风去。   皇帝就算是再心胸宽大,也受不了职责在身的下属,一旦出事不顾公务的,先跑去找老婆孩子的。   卢斯紧急把衙门里的人手聚拢了一下,带着人就出去了。无常司坐在的这条街道也算是衙门街了,刑部、大理寺都在左近。他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胡大人和周安他们一干刑部的官儿,也骑着马,带着衙役出来了,应该也是要朝宫里赶——大理寺离得远点,情况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两路人马汇聚成了一路,看胡大人他们这一干刑部文官骑的应该都是他们拉车的马,一干文官把袍子的下摆都系在了腰上,看起来颇有点不伦不类的。不过一个个表情却都很是严肃认真。   胡大人过来就直言:“卢将军,我们都乃是文官,不通调遣兵将,若有个万一,这些人马就都交给你了。”   卢斯也不多言,抱了抱拳,算是应承下了。两边也就不多说什么,闷着头朝皇宫的方向赶。   结果还没出街口呢,就有个一身浴血的御林军骑马过来了,一边跑一边高呼:“护驾!护驾!”   即便是最早知道情况有问题的卢斯,这时候也有点惊——真的有人对着皇宫用强攻的手段啊!?   卢斯历史再如何糟糕,也知道攻陷皇宫这样的手段,只有在王朝的末期才有可能出现的。一个王朝最繁荣的时候,这么干,那是找死。不过他也没那么心情,替行凶者着急,相反,对这种搞事的,他只想把他们杀了干净!   这报信的御林军给他们指了个方向,就直接晕过去了。卢斯分派出几个无常,驾着这位御林军,去城里的其他地方报讯。也让刑部的各位文官们,别瞎凑热闹,回家老实呆着去。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宫中有险,还请诸位大人都回家去召集家丁,也好稍后支援在下。”   得亏这些是刑部的官员,脑子都清楚,听卢斯一说,干脆的就都结伴回家去了。这要是御史台的那帮子脑子有病的,这时候来一句:“为臣者,护卫陛下乃是理所应当!”死活非得跟着去,那卢斯……也只能让他们去死了。   “卢将军,可否让在下在无常司等着。”不过文官里还是有一个例外的,那就是周安了。   卢斯道:“周兄,你那院子周围有宫中的护卫在……”   周安一听,也没多坚持,老老实实的回家去了。不过他不是为了让无常司保护,更不是觉得宫里护卫保护的更安全,他也是回去叫人去了。那群护卫被下了死命守护在他的家附近,上次出了行刺的事情之后,没有周安的命令,他们就算是明知道宫里出了事也不会动的。   人都走了,卢斯带着无常跟刑部的差役,就朝刚才那位御林军指的方向去。那边并非是宫门,卢斯带着人一路过去,就看见那边朱红色的宫墙被炸塌了一二十米宽的一个大口子。而且这绝对不是一次炸的,因为四周围散落的尸体,有许多明摆着是被炸死的,却是盖在砖石下面的。   “……”卢斯头皮有点发麻,这不会是把手榴弹,或者炸药包也折腾出来了吧?   穷凶极恶之徒卢斯碰见过不少了,生死之间也走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可还真没像现在这么害怕的。原先他还想着生病才是没法扛的,现在知道了,这种热武器才是没法扛的。怎么扛?挨着就凉啊。   脚脖子发软,却还得硬着头皮朝里进。不管皇帝还是太子,必须得保一个下来!否则这国家一乱,他和正气小哥哥也没好日子过了。   带着人朝里头冲,原来还担心找不着正主,结果却是想多了,刚过了宫门就听见一声炸响,没之前的那么大,但在这个距离上也够震耳朵的。这些人竟然真的是一路炸进去的!   “那伙子凶徒怕是有了什么奇门兵刃,一会但凡是那边扔过来的东西,能躲就躲,千万别硬抗,知道吗?”卢斯吩咐手下人。无常们跟差役都老老实实的答应下来,他们刚才进来的时候也看见那些死人了,肢体残缺、肠穿肚烂、血肉模糊……死状一个惨过一个。   继续朝里跑,总算是看见了前头凶徒的踪迹,这伙人都穿着土黄色的衣衫,可以说是极其显眼了。卢斯正要法力赶上,就看前头那伙凶徒有两个人转过身来,朝着他们过来了。   卢斯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好,那两个回身过来的人已经朝着他们越来越近了,两人一起声嘶力竭的高喊:“有我献身!只为将来!”   “别让他们靠过来!”卢斯除了卧槽只有卧槽了!   这他娘的不只是炸药包,还是人体炸弹! 第291章   这样的人只能远程击毙,否则让他靠过来, 大家就都凉凉, 但弓箭可不是无常与差役们的标配, 匆忙之间,卢斯只能把朴刀脱手扔出去了。   这点默契, 无常们跟卢斯还是有的,能看出来自家将军这是要把干掉在道路上,众人也把朴刀投掷出去了,夹杂在这波朴刀里的,竟然还有几把小飞刀。显然是无常和差役里竟然还有人有随身带着暗器的习惯, 也多亏了这几把小飞刀,两个凶徒一个喉咙中了一刀,一个左眼被钉了一刀, 双双扑倒在地。   有人习惯的就要上去确认生死, 卢斯赶忙给叫住:“别过去!别过去!咱们都绕……”   “轰!砰!”   接连两声爆炸, 被卢斯叫住,转过了身,却没来得及走过来的几人瞬间被掀翻在地,各种皮肉、碎骨、内脏之类的散碎零件泼了众人一身。   卢斯脸上也盖了个湿乎乎的东西, 他伸手一摸, 是半个鼻子。   “卧槽!”卢斯爆出了一连串的脏话,刚才实在是太刺激了,差点都把他刺激得尿了!   其余众人也是心有余悸,这时候都用“幸甚有你”的眼神看着刚才那俩掏出来飞镖匕首的同僚。   “快把刀捡回来, 继续追!”   卢斯本来说的是捡回来自己的朴刀,可是众人都赶紧去找那几把小匕首了,无奈匕首处于爆炸中心,都已经被炸得变了形。倒是朴刀大多完好——也亏得这些兵刃被炸飞的时候没伤着人。   找刀的时候,卢斯还命令众人随手捡几块碎石揣在怀里。他们没匕首,就算是有,这扔刀的功夫也不是一时三刻能练出来了的,不如扔石头,多少都有几分准头。   就是有两个靠着近的,耳朵给震出血来了,头也都有些晕乎乎的,卢斯又点了两个看着就脸嫩的年轻人,留下照顾他们。   其余人就继续硬着头皮,战战兢兢的追,却又不敢慢下速度。幸亏再追上去的时候,瞧见了拿着弓箭的御林军。   但那群凶徒也学聪明了,他们换上了太监或御林军的衣裳,四散开来,一旦混进人数超过五个以上的人群,就猛地拉动炸药包!甚至有人装作伤者,一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口申口今,一旦有人过去帮忙救人,就是轰隆一声……也不是所有的凶徒都拿命换命,这些人竟然连地雷都折腾出来了!   这种种的一切,卢斯是都经历过了,突然边上的自己人被炸得血肉模糊。好心过去救人的手下眨眼就变成了一堆碎肉。前头刚跟他说过话的御林军将领转过身就别炸上了天。   冷兵器的战场他是经历过了,如今热武器的战场是啥样的,他勉强也算是见过了。   这杀伤力,绝对不是黑火药,周赑这些年也不知道把什么折腾出来了。这么有才的人,为什么就非得做这些缺德事呢。   卢斯这天过的十分的混乱,等皇帝的使者过来,跟他们说叛乱已平的时候,卢斯已经麻木的脑袋都不太相信。直到太子作为皇帝的代表,前来慰问有功士卒的时候,卢斯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一送,他立刻就觉得左边背后肩胛骨的位置疼痛不止,右手朝后头一摸,竟然是有块小石头嵌进了皮肉里。他自己抠了两下,不但没抠下来,还疼的自己龇牙咧嘴一头冷汗。   卢斯又骂了一句,可他还不能走,又等了一个多时辰,从城外调进来的御林军接手了他们这块地方,卢斯才带着无常司的众人撤了。   卢斯到家里的时候,刚进门柳邻邻就哭着找来了——家里人都不在了,就剩他一个,要是往常也无妨,可偏巧今日出了事。别说是拿主意的大人了,就算是报团取暖的兄弟姐妹都不见,柳邻邻实在是吓坏了。   卢斯安慰了他两声,无常司的大夫来了。得亏他们无常司有自己的大夫,否则这个时候,卢斯连个大夫都找不着。   卢斯趴在床上,老大夫给人拔过箭、拔过刀,拔过枪,这还真是头一次给人拔石头的,忍不住问:“将军,您这莫不是遇到了传说中那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高手?”   “高手没遇见,遇见的是一群疯子。”卢斯咬牙,“您老……以后大概还能遇见不少类似伤口的。”   那群凶徒虽然把炸药包折腾出来了,但其中是单纯的炸药,里头并没有增添杀伤力的铁定、铁屑之类的东西,否则这次的伤亡怕是得翻个几番。   大夫也就是一时好奇,卢斯这话里似有深意,他便也不再多问,拿了根软木递在卢斯眼前:“将军且请咬住。”   “嗯。”卢斯也不硬撑着,老老实实的咬住了,可等到大夫动起来手来,他还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瘆人的惨叫——太疼了!   大夫一开始以为拨弄一下,这石头就能掉下来。结果拨弄了两下,这石头纹丝不动,大夫这才意识到不对,取了刀来用烛火烧烫,戳进了卢斯的伤口去探了一下,大夫才发现这石头根本就不是看起来的那指甲盖大小的那个样子。   又将刀擦干净,烤热,在卢斯背后浇烈酒洗净血水,大夫在石头两边一边给了卢斯的皮肉一刀,切出缝隙来,伸了手指进去捏住,猛的一拽!   “——!!!!”卢斯眼睛一瞪,整个人一绷,再一松,就瘫在床上了,他喘着粗气的时候,就见大夫把一块血淋淋的有一只长短的鹅卵石扔给小徒弟。这应该是皇宫里用来铺小路的石头,被炸飞了嵌他身上了。   “将军,且请继续咬紧了软木,待在下为您清洗伤口。”   “好……”卢斯从牙根到脚尖都是软的,但他知道,大夫的意思,现在不咬住了,一会疼起来咬了舌头那就呵呵了。   第三次烤热了小刀,烈酒也再次浇上了卢斯的背脊,污血是冲掉了,可卢斯在疼痛中绷紧了肌肉,顿时又让鲜血流了出来。大夫的小刀就在这时候探进了卢斯的伤口里去,烈酒的蛰,小刀的烧,卢斯“爽”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等到拔出来小刀,这次不是烈酒了,是大夫自己配的药水,再加厚厚的药粉。   “将军,您这伤口较深,如今天气又热,在下就不给您包扎了,您最好就这样趴着,晾着伤口。此外,您这骨头怕是也伤着了,左臂能不动,还是就不动吧。”   “嗯。”卢斯疼的还发着颤,话说不出来,还喷了个鼻涕泡出来,但这时候也顾不上丢脸不丢脸了。又让大夫看了看身上的一些小伤,这才把大夫送走。   无常司的事情,卢斯吩咐交给孙昊了,又跟朝廷报了个伤,他就躺家里养伤了。   转过天来,周安来看了他一趟,见着他肩膀上的那个坑,脸色也就是一白。显然这伤口不但卢斯自己疼,别人看着也疼。   “冯兄跟你家中的几个小的,都给堵在城门外头了,不过卢兄不用担心,明日就能放人进来了。”   “多谢。”   “我也不打扰卢兄养伤了,告辞。”周安来得干脆,走的利落。   不过确实安了卢斯的心,他就挂心着在外头的一家子呢。就在今天下午,天还没黑呢,冯铮就带着一家子回来了,这应该就是走了“后门”了。   “还不如带着你一块去呢。”冯铮看见卢斯,尤其是走近了,看见他肩膀上那个窟窿,这个人都发毛了,“你这要是偏一偏……”那可就是脑袋了。   “放心,我两个肾都好好的。”卢斯对着冯铮坏笑,   心疼又心焦的冯铮,顿时让他给气笑了:“谁想着你的腰子了?!”抬起手来想拍……摸了卢斯的额头一下,摸完了他眉头就又皱了起来,“你起热了……”   “放心吧,没事,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胡说。不是一次两次,难道就不危险了?”   “我倒觉得却是正好,躲过外头的腥风血雨了。”   刺客炸了宫墙,直接闯进宫里,侍卫、宫人死伤无数,虽然皇帝和太子没事,但这走避的的过程怕也是十分的狼狈。这事情结束了,不是将凶徒都宰了就完了,从开阳的守备,道知府,再到内宫的守备……有一个算一个,轻则被叫进宫里打板子,重则那就得人头落地。   他们无常司按理说也该多多少少有些责任的,但之前的瘟疫反而成了无常司现在的好运气了,而且卢斯第一时间带着人进宫,虽然那宫里头一团乱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帮没帮上忙,可总归是为了护驾受伤了,皇帝应该不会太过怨责他们。   “我宁愿跟你进宫吃板子。”冯铮把卢斯额头上的碎发撸到头顶上去,低头吻了他两口,“想吃点什么吗?”   “能挑?”卢斯眉毛一挑,开阳封城,家里虽然是存了点米粮肉菜,可也不多吧?   “咸肉粥,还是青菜粥?”   “……肉吧。”   冯铮笑了一声,给他端吃的去了。 第292章   卢斯就此在家里泡起了病号,冯铮回来之后第二天就出去了, 无常司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忙——头一件事就是巡城。老百姓也是倒了霉, 五成兵马司的先来转一圈, 人刚走,就是开阳府的差役来转, 再走了,无常司的就来了,等到无常司走了,还有各处小衙门的敲门。   虽然如今开阳府的各处的长官都还不错,约束下属都约束得极严, 没出什么欺男霸女抢劫财物的事情,可光是这些人来来去去的也够让人心惊肉跳的。   “开门开门!”李铁带着他的小旗敲响一户人家的房门。   不多时,长得一脸老实巴交的男主人给他开了门, 这户人家是做木匠的, 一个老匠人带着两个儿子, 看来一家三口的手艺不错,因为房子挺齐整,瓦片都是新的,院子里摆放着好多做好了的家具。   “打扰老丈了, 还请老丈让家里头的女眷出来, 免得一会惊扰了。”敲门的时候虽然凶神恶煞,但此时,李铁还是极其客气的。   “不敢不敢。”老木匠虽然吓得连连摆手,但还是让两个儿子把女眷和孩子叫出来, 男人站前边,老木匠的老妻站在中间,三个年轻女子用袖子遮着脸,站在最里头。   无常们去各个房中查探,且查探的时候都是敞着门的,就是让主人家看着,别以后闹出什么无常偷拿人家东西的事情来。   院子里也有人将家具都拉开门,打开盖。李铁也在院子里转悠,这家的院子看起来没什么不妥的,除了院墙边上堆了一小堆木料。   都不是大木料,不过是一尺见粗的木头,李铁经过的时候,闻到了一股臭味,那貌似……是人屎尿的味道。   李铁扭头看了一眼,那木匠一家缩在一角,都低着头伛偻着身子,怯懦又老实。对他到这里站半天,也没显出什么紧张来。而且,这家有三四岁的小孩子在,猫嫌狗厌的年纪,不知道木料的重要,跑到这里来拉屎撒尿也是可能的。   “你们俩过来,把木头搬开。”但以防万一,还是看看得好。   “官爷,官爷!几位官爷!”老木匠要站出来说话,让无常的朴刀给拦了回去,他的腰压得更低,讷讷的道,“不如让小老儿的两个儿子帮着诸位抬木料吧。”   李铁摇了摇头:“没必要,放心,真把你这幕僚碰坏了,我赔给你们。”   老木匠咧着嘴讨好的笑,露出的牙缺了两颗门牙:“怎么敢……怎么敢……”   李铁看着老木匠的两个儿子,这两人年纪小的那个握紧了拳头年纪大的那个开始朝后缩,原来他是站在木匠老婆前头的,现在已经和自己的亲妈并排,再退就要把他身后的妇人挤到墙角的柴禾堆里去。   现在不只是李铁看出问题,无常们都觉得不对了,有人把手按在腰上的铁链上,有人直接大拇指一顶,朴刀出鞘了。   木料一根一根的被搬了下来,若隐若现的臭味变得明显起来,这臭味的来源,并非来自木料堆之外,而是里头。搬到一半的时候,老木匠突然大喊一声:“跑——!”   他那两个儿子转身一把推开老娘、媳妇还有妹妹,就踩着木柴堆窜上了墙头,眨眼就翻过墙头跳到街上去了。老木匠张开双臂,待儿子走了,立刻跪在地上:“是小老儿一时贪心,鬼迷了心窍啊!官爷还请看在小老儿年纪不小的份上,绕了小老儿这一次吧!”   李铁不说话,无常么该搬木头的依然搬木头,又有无常上去把老木匠用铁链绑起来。老木匠家里的女眷跪在地上哇哇大哭,无常也是不理。   木料都搬完了,有无常喊:“小旗!这有个箱子!”原来是木料下头被挖了个大坑,埋了个大箱子进去。   同时这木匠家的门开了,老木匠的两个儿子让另外一队无常押了进来。大儿子瘸着一条腿,小儿子头脸和肩膀上都见了血,两人都是一脸恐惧的连连叫爹。   李铁看他们一眼,就去看那箱子了,箱子打开,扑面而来的臭味让他忍不住扭了一下头。再看时,立刻皱眉:“快叫孙姐姐带着她的人过来!”   ——这箱子里头塞着一个女人两个孩子,即便是最大的箱子,这也是把三个人挤得严严实实的,且不知道他们被塞了多长时间,大人孩子都意识不清了。   不多时有女无常带着人匆匆赶来,把三人解救了出来。后来继续查下去,原来才知道这看起来面目慈善的老木匠一家子,做木匠是正职,但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开始做起了拐骗良善的勾当,他们把人偷偷拐来,灌了药,直接塞在家具里头,就运出城去找相熟的拐子卖掉了。   家人木匠手艺不错,偶尔会有富裕人家请他们到家里打家具,因此他们甚至几次把人家的少爷、小姐拐出来。所以,他们出售的价钱都高得很,还有那种专门下了单子的人家,他们都能把人给拐来。   除了这一家子之外,开阳这回大搜捕抓住的最多的就是各种拐子了,有像是老木匠一家这种的积年老拐,但也有真的一时起了歹心的。   毕竟开阳轰隆几声巨响,好多百姓都以为是地动了,全城大乱,内宅里头丫鬟小厮夫人小姐也哦度跑得乱糟糟的,许多官宦甚至于勋贵都有丢了家眷的。这里头有内战使暗手,把人害了的,更多的都是跟家人跑散遇见歹人的。   还有那么几起案子,是邻居起了歹心,平常的时候早就盯上了隔壁,乱子一起,专门就去趁乱把人给劫持了。   开阳这年年打拐子,但出于各种目的做出缺德事的,依然是前赴后继的。   各个衙门的大牢里都塞满了人,尤其是无常司由女牢头看管的女牢,其余衙门都把女囚送了过来。   不过,官场上倒是没什么太大的震动,顶多就是罚俸而已,闹得官员们私下里大呼万岁。   等到天气变冷的时候,开阳总算是从这场动荡里平息下来了。   “周兄,你怎么了?”今日周安来访,平时的时候周安也常常回来,并没有什么事情,就只是说两句闲话,逗一逗高兴,然后就走了,卢斯和冯铮也会回访。可是今天,明摆着周安有事,而且是让他非常拿不准的事情。   就他跟前那杯茶水,他两只手紧握,松开,再紧握,再松开,可就是一口都没喝,怕是都已经从热放凉了。   周安总算是松开了茶碗,再不松开,怕是茶碗上的花纹都要被他用手掌磨掉了。   “我……”周安半天挤出一个字,又不说话了,不过……他的脸却是渐渐的红了。   本来就好奇的卢斯和冯铮这下更好奇了,周安是挺能藏得住事的人,他这般近乎可以称为扭捏的模样,恋人可是头一回见着,冯铮问:“周兄,到底怎么了?”   “在下,想请两位,做个傧相。”   卢斯:“做个傧相?给你弟弟……啊!”卢斯稀里糊涂的问,结果就让冯铮戳了一下大腿,他在凳子上蹦跶了一下,总算脑袋转过弯来了!,“恭喜!恭喜!”   戳完了卢斯的冯铮,自然也一起拱手道贺:“周兄,恭喜!”   不过两人恭喜完了又有点奇怪,周安跟太子行礼,那是好事啊,怎么让他尴尬为难成这个样子了。   他们俩对着周安脸上也不藏事,周安便为他们解了惑:“陛下说,这事……要大办。要按照太子妃的礼制来。”说完了他把茶碗端起来,看起来是喝水,其实是挡着他自己通红的脸。   卢斯和冯铮顿时都张了大嘴,怪不得周安这个样子呢。   先帝与大将军如何恩爱也没说给大将军封后的,不过两人确实是结契了,听说契约还随葬了。两人以为太子跟周安的婚事,大概也是私下里偷偷结契,然后举行一个小范围的婚礼呢,谁知道不是。   昱朝也确实有男后男妃,但是吧……有了后妃的位分,那就不能在前朝出现了,别管你是文臣还是武将,都不能干,只能干主职——伺候皇帝。   这也不是歧视,而是真的不方便,礼法上都不好说。首先你身为后宫之人,你出现了,大臣们是回避还是不回避?都是男的不回避?那要是政见不合,朝会上打起来了,时候让人参一个侮辱后妃,那冤枉不冤枉?   没封号有实质就没问题?对,没问题,有时候身份就是这一个很麻烦的东西。先帝时候,谁都知道大将军睡在皇帝被窝里,可一样是一天按照三顿饭的上本参他!   “周兄,你……”冯铮皱眉,这个样子就等同于放弃自己的政治前途了。   看着冯铮和卢斯的为难和关心,周安反而坦然下来了:“这些日子开阳人心惶惶,有件喜事对大家都好。况且……”周安笑了起来,他此刻的眼神,几乎可以用似梦似幻来形容,“这辈子能有这么一场,挺好的。” 第293章   卢斯和冯铮都知道周安的当年事,虽然那是件糟心事, 可也能看出曾经年少的周安是如何义无反顾。到了如今, 周安其实一直没变……一旦押上感情, 那就等于献出全部。   “祝周兄与太子百年好合。”   “祝你俩白头偕老。”   “承君吉言。”   前脚送走了周安,后脚卢斯从背后把自家正气小哥哥搂在怀里了。冯铮抬手揉了揉卢斯搁在他肩膀上的脑袋:“你胳膊别用那么大劲, 伤口刚长合没多久。”   他肩膀上那个洞,长成了个极其难看纠结的大伤疤,可表面上的愈合不代表彻底的痊愈。卢斯经常抬个胳膊就惨叫一声,前两天挠痒痒力气大了点就趴在那龇牙咧嘴半天动不了。   “铮哥,我想打太子一顿……”相爱是两个人的事情, 可是相伴却是至少两家人的事情,涉及到皇家,那事情就更多了。总得有一个人是付出更多的, 可周安这情况也太……   “将军!太子来了!”   卢斯:“……”   冯铮:“……”   太子也是他们府上的熟人了, 仆人通报话音未落, 太子就进来了,那时候卢斯还挂在冯铮身上呢。   “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两位,帮我劝劝博远吧!”   “殿下不想与周兄成婚?”卢斯面色不善的从冯铮身上下来, 因为周安的事情, 也因为这家伙打扰了他和他家正气小哥哥的快乐时光。   “我不想让他做我的太子妃!不对!我的伴侣自然是只有他一个,可我不愿他为了我,做一个只能呆在后宫,再无法施展自身抱负的人!再过两年, 胡大人就要入阁了,到时候博远就能接下刑部尚书的班了,再然后,内阁之位指日可待!博远喜欢的是成为一个能臣,而不是后宫的笼中之鸟。”   冯铮叹气:“既然殿下也不愿意,但这事情……是陛下的注意吧?”   那意思,你皇帝老子的决定,我们俩小兵哪里来那么大的本事改变皇帝的决策?   “不,这事……其实是我母后私下里找了博远,博远要是不答应……”   “殿下,不是我们不帮您,实在是这件事我们不好开口啊。”冯铮叹道,“殿下,还是应该您自己安下心来,与周兄好好谈谈。”   “我……”太子半天挤出来一个字,整个人都垮了下来——他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不怎么像他了。   太子本是个无法无天,豁达乐观的人,可是现在他看起来整个人都灰扑扑的,为难、犹豫,几乎可以称之为缺乏自信。   这样的太子若是让某些人看见,怕是会觉得失望,觉得他一国储君竟然为了情爱荒唐若此,卢斯和冯铮却只有对友人的忧虑和理解。   人这一生总得有一个弱点,弱点好,他好,弱点歹,他歹。   太子和周安如此,卢斯和冯铮更是如此。   “我跟他说过,结果我们俩吵起来了。”太子拉长了呼吸的节奏,大概是冷静些了,“他有抱负在身,难道……我不是个能够成就他抱负的人吗?!”   他的父皇是被皇爷爷和大将军养育长大的,他又何尝不是听着那两人的故事长大的?为君,皇爷爷乃是他的偶像,为伴侣,皇爷爷同样是他的偶像。尤其他爱的是男子,他想为心爱的人撑起一片天,让他自由施展,流芳百世。   “殿下,您应该再跟周兄谈一谈。”卢斯开了口,“您先别说话,我知道您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就拿我和铮哥举个例子。我们俩之所以是黑白无常,并肩而战,那是因为没办法,因为我么俩除了这个,做不好别的营生。但既然干了这样,我们俩自然得朝好里头干。可实际上,这可真不是什么好营生。”   太子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合上的时候还下意识的吸了一下口水:“我、我以为两位是喜欢这件差事的。”   卢斯叹了一声:“见过那么多丑恶之事,对这差事真称不上喜欢。”说着还摆了摆手。   冯铮也苦笑:“我乃是子承父业,身为贱役只能如此,当初师弟说要入这一行……我也是劝了又劝的,他那时候是个读书人,是个民户,年纪又不大,好好去读书,不比做贱役强?可他……”   冯铮也是说一点留一点的,给太子的感觉,就是卢斯为了跟冯铮在一块,放弃了大好学业。不过两人携手并肩,走到了如今,不比那些读书人做的差。   “我……我得想想,得想想。多谢两位。”太子站起来,出去了。   ——他为了周安着想,觉得周安放弃太多,但周安也有自己的想法。不能说放弃就错了,重要的是两个人有着一致的目标,并且能够一直携手走下去。为这付出不付出的闹出争执,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出了门,太子的心情放松许多。可上了马车,他才猛然想起来卢斯那两抹狗爬一样的字!无常司白无常卢大将军哪里有什么大好学业啊!?   嗤笑了两声,太子知道自己是让那一对黑白无常给忽悠了,但人家忽悠得没错,他得记着这份情。   所以太子当即就找周安去了。   “博远,你放弃朝堂上的青云路,做我的太子妃,付出这么多,到底为什么?”   “并非付出……”太子再度找来,周安还以为两人又要大吵一架,可太子却已经冷静了下来。和太子的眼神撞上之后,周安半阖眼帘,避开他的注视,“我……刑部太累了。”   “啊?”   “殿下,我……”周安的脸因为窘迫变得赤红,可他还是咬牙把自己的真正想法说了出来,“殿下,我并非您所想的那么无私,我放弃刑部而选择后宫,只是因为,我想多陪您几年……”   “啊?”太子愣了一下,猛然意识到了周安话中的意思,他脸色也变了,却不是如周安那边变红,而是变白。   他忽视了刑部与后宫的另外一个巨大的不同,刑部忙,非常忙!一年到头也就过年封印的那段日子,他们有点清闲。且刑部的压力极大,一笔下去,轻则改变一个人的一生,重则这人就没一生了。   后宫呢,其他朝代的后宫不说,昱朝的后宫,他的后宫,会很干净和简单,因为要有也只有周安一个,也就是日后他在宗室之中挑选后继之人会热闹一点。所以后宫会恨闲适平静。   在刑部,不管周安如何保养,劳心劳力之下,衰老的依然会极其快速。   在后宫,周安除了帮助他之外,能够放松心情好好将养自己……   归根结底,这还是两个人的年纪问题。   周安若是苍老得太快,那太子即便不会色衰而爱驰,也不能和太子白首偕老。   周安看太子的惊讶模样,低下了自己的头:“这事情,实在是陛下与娘娘枉担了恶名,与你为妃,虽是二位所提,却是我的私心,我……”   太子已经窜过来,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   初定情的时候,太子还是长身体的年纪,比他矮,比他瘦,可现在,即便他坐着,太子站着,但两个人贴得这么近,周安也能感觉得出来,太子已经不是那个单薄的少年人了。他真的是一个强健的男人了,骨架子彻底立了起来,肌肉也厚实得让人安心。   可与太子的成长相对的,是他的力不从心。   他们甚至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亲近过了,因为上一回闹到一半他就晕过去了。转过天甚至起不来床,还有些发热。之后太子就开始各种事忙起来,但这事忙是真,也是假。甚至假比真还要多。   周安也是从这个年纪长起来的,这时候的男人精力旺盛得可怕,太子忙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大体力活,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想?   “我们好好的,一辈子在一起。”   “嗯……”   太子抱着周安,这辈子第一次嫉妒起了他的皇兄。曾经他的皇兄更得父母宠爱他不嫉妒,他的皇兄有皇太子之尊他要对他跪拜的时候他不嫉妒,他的皇兄知道现在依旧让老臣牵挂怀念他也不嫉妒,可此时他嫉妒皇兄的年纪。   ——若是年长的是我该多好,那就能早上几年与博远相遇,更能早上几年与他一同衰老。时光可真是这世上最恐怖之敌。   十一月初六这天,开阳全城挂彩,太子殿下要迎娶太子妃了。往日皇室出行必然是要净街的,可这次百姓是能围观的。不知多少百姓连夜赶进城里,就是为了见一见太子,见一见太子妃,沾一沾皇家的龙气。自然,这可就苦了开阳城的各个衙门,上回皇帝仁慈,宫墙塌了都没怪他们,这一回可是绝对不能出事了。   卢斯和冯铮乃是周安的傧相,虽然他们是“男”傧相,但周安是太子妃,所以两人其实履行的是女傧相的指责。简言之……伴娘。   这年代也没有三俗的戏伴娘,因为对象是太子,作为伴娘也不能逗姑爷,一切就都是按照礼部早先吩咐的来。 第294章   天还不亮,周安就起来打扮。打扮他的是一位国公爷的诰命夫人, 从旁帮手的两位, 都是伯爵的诰命夫人, 外头还有两位十全……爷爷。   对,这些性别都是男。不参加这次男性太子妃的典礼, 是真不知道昱朝的当朝有这么多德高望重的老爷爷。   冯铮和卢斯这小两口,只有一个在房里递东西,一个在外头当门柱的资格。   等到周安出来,卢斯可真是惊艳了一把。他原本已经做好了看见金刚芭比的准备了……   周安被绞了面,脸上干干净净的, 眉毛也修过,但没朝着柳叶弯眉的那个节奏修,而是英挺端正, 新梳的头绝对是拽得极紧, 感觉这眼角的细纹都给拽平了, 再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可真是年轻俊朗了不少。   他也并非如女子那般凤冠霞帔,他戴的乃是金冠,这可是真金的, 一颗龙眼大小东珠嵌在正中, 身上的也同是金色衣袍。无论头冠还是衣衫,那纹样也都是蟒,这分明是太子的衣着啊。   不过很快卢斯的眼神就让自家正气小哥哥吸引过去了,他们无常司的衣衫是白色为底的, 被某些人戏称为孝袍,且袍子上的花纹乃是鬼龙,这实在是不太吉利,所以两人都没穿无常司的衣裳,穿的是钦此的斗牛服。   斗牛服上并非是牛,那纹样其实也是龙的一种,但龙角跟牛角一样。且是大红的颜色,恰好跟着喜庆的日子相合。   卢斯看着冯铮,从早晨出发他就一直这么看着了。他家正气小哥哥很少穿红啊,但可是真好看。   外头先来的是礼部的官员,来念册封的圣旨。   一大群人都出去,三跪九叩。周安的早在几天前就到了,周老爹在前头接旨,接完了抓着周安的手:“儿啊……”他虽然从天而降一个承恩伯的爵位,可他宁愿不要啊。   “爹,您放心,儿子会好好的。”   他那双胞胎弟弟接旨之后却就远远的站着不靠过来了,能看见这已经变成青年的两个少年脸上有着怨气。当年周安跟他们那大家族的公子有来往,结果弄得一家子跟关在监牢里无异,可总管事守得云开了,他俩弟弟如今也都是举人出身了,如今周安却成了太子妃。   他们来不知道太子与周安是否有真情在,只知道自家大哥又跟男人搞起来了,且还是个更要命的,这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他们一家子就不是名声败坏,不得出头而已了。   倒是原本就跟卢斯、冯铮相熟的戴荃与他娘子,一直在边上含着泪恭喜,只道:“大哥你定要好好的,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周安撩起袍子就跪在来的上,给老爷子磕了三个头。   其实这一家子的表现都于理不合,但昱朝是真没那么死抠,礼部官员就当没看见。只是周安一起来,赶紧招呼人给他擦脸。   这边正擦着呢,外头鼓乐声就越来越近,然后鞭炮就响起来了。   礼部官员瞪大了眼睛:“这、这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卢斯和冯铮:呵呵,心急了呗?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回事?!   别管太子之前对这件事是个怎么样的反应,此时此刻作为一个新郎官,他怕是除了把自己老婆赶紧带回家之外,再也想不了其他了。   这也不是虚伪,说一套做一套,这是一个深爱伴侣的人的正常反应。   跟着大队人马到了外头,一群人继续跪迎,卢斯悄悄抬头,就看骑在马上的太子他那面部表情……真是不足为外人道。   妥妥的真猴急,那一脸龇牙咧嘴的,显然是想从马上跳下来赶紧把人抱走,可碍于礼法只能看着礼官在那逼逼。   好不容易,礼官说完了,宫里的太监过来,搀扶周安站起来,周安回转身对自己的老父亲行礼,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对父亲行礼了,以后在明面上,就要父亲对他行礼了。老爷子擦着泪回礼,然后周安一转身……差点跟太子撞上!   太子还是没忍住,下马来了,卢斯还以为他要把人抱起来,可结果他只是对周安伸出了一只手——那姿势够僵硬的,想来他其实还是非常想用公主抱的。周安把手搭在了太子的手背上,就这么被太子“搀扶”着,送上了銮驾。   然后太子也跟着钻进去了……再然后太子满面春风的蹦跶出来了!   众人:……   一路吹吹打打的绕城一圈,送周安进皇宫,卢斯和冯铮骑着马护持在銮驾两边,就看太子三不五时的回头,且回头的同时,还露出一脸的傻笑   要知道,这路上可是允许百姓观礼的啊。   于是,每次太子傻笑的时候,两边看热闹的老百姓也跟着哄堂大笑。最开始的时候,太子还知道脸红一下,后来就破罐子破摔了。于是,这一路走来,除了乐队吹吹打打的声音,还伴随着极其有节奏的,哄笑的声音。   皇家的脸面啊,已经荡然无存了。   不过……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自从爆炸之后,开阳全城百姓的气氛都紧绷绷的,如今大家都能开怀一下,岂不是正好?   ——只是可惜,这件事的真相,终归只能有极少数的人知晓,早先菜市口掉的哪些人头,许多不过是充数的死囚。真正的凶手,应该是现在都与他们的神医关押在了同一个地方。皇帝恨这些贼子,但他更渴望他们带来的技术,在没有彻底把这些人的价值挖掘干净之前,他是不会要了他们的性命的。那可是真好,毕竟这世上可不是只有死亡才痛苦。   进宫,正式行礼,众臣吃了一顿皇家宴席,因为这一天开阳开了宵禁,所以卢斯和冯铮得以牵着马儿,携手归家——幸亏他们还带了寻常的衣裳,否则穿着斗牛服逛街,那就太夸张了。   因为各家各户也都想欢喜一番,好从当日爆炸的噩梦中早些挣脱出来,当然,也有只是单纯想拍皇家马屁的。所以这一路走来,多有在墙外头挂了灯笼,立了彩棚的大户人家,还有许多小商小贩或挑着担子,或摆了摊子,吆喝售卖,依旧是热闹非常。   “想吃馄饨?”冯铮见卢斯眼睛盯着一家摊子,眼珠子转都不转,不由得问道。   “啊?不是……我……”   “怎么了?”   “铮哥,你先回家,我去买点东西!”卢斯把缰绳扔给冯铮,就匆匆忙忙的跑了。   “哎?”冯铮还没反应过来呢,卢斯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一团热闹当中,就只剩下了冯铮和两匹马,尤其是刚刚从好友的婚礼上头回来,冯铮有点不是滋味……   另外一头,刚喝了催吐药的太子,脚步虚浮的进了新房,然后一头栽倒在了床上。温热的毛巾盖了上来,不用问也知道是周安。   毛巾拿开,总算看东西不重影的太子对着冯铮露出了他今天不知道第多少个的傻笑。   “那群混蛋,朝死里灌我……”他声音有些沙哑,可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博远,你真好看。”   “你也好看。”周安也对太子一笑,其实他们已经算是老夫老夫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有过了,早就应该对彼此失去新鲜感——他可是撞见过好几回有人对太子献殷勤呢。男的、女的、文的、武的、大方的、隐晦的都有,一开始他还做好了“失宠”的准备,可如今他不再胡思乱想了,只惦记着能多陪伴他一日算一日。   太子竟然露出色与魂授,看傻了的表情来,等太子回过神来就想去抱住周安,可是又赶紧一咬牙缩手:“你、你等会我!我洗漱去!先吃点东西!我很快啊!”然后唐唐太子,急急忙忙的就跑了,过门槛的时候还绊了一跤,差点摔倒。   周安看着他笑,站起来在房里转了一圈。他现在在的并不是太子在东宫里的寝宫,而是东宫里,太子妃的居处。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不过看房间摆设,其实和太子的寝宫一模一样,不……这就是太子寝宫的房间摆设。   看着珊瑚雕翠破阵图屏风,如此珍宝,莫说是东宫,便是举国上下,该是也只有太子房里有这么一扇。   可是除了太子房里的,也还有他从家里带过来的。他家中没什么奇珍异宝,抬进宫来的“嫁妆”,大多数都是皇家私下里送过来的聘礼,转个身连箱子都没换就又给抬出来了。里边只有十二抬的书,还有两个大箱子的这些年来他跟太子相处积累下来的小东西,是真正的他的东西。   如今,这些小东西都被摆在卧房的博古架上,且,这上头不但有他那边的小东西,还有太子这边的,看起来倒是都成双成对的——黑陶的蛐蛐笼,黄泥制成的大肚子娃娃,草编的蚂蚱……   “我、我来了!呃……博远……”太子这洗澡换衣服是快,他进门就看见周安在博古架前头打量,于是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手重,那蚂蚱玩了几次都给弄坏了,那是我自己又编的。” 第295章   其实不止太子说的那个蚂蚱,大肚子娃娃明摆着磕掉了一点, 蛐蛐笼把玩得黑亮黑亮的, 还有什么木头鸭子脏呼呼的……   看得出来, 这是经常拿在手中把玩的。   “编得很好。”周安看着他,太子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了。   明明已经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 太子如今面对周安,突然就有了一种初相见时候的手足无措。   其实周安也有点不知所措,他看起来冷静,手心却已经全都是热汗。   “博远……你想掀盖头吗?”   “啊?哎?!”周安被问得一愣,抬头就见太子从怀里偷偷摸摸的拽了条红头盖出来, 然后很期待的看了周安一眼,就自己坐在床上盖上头盖了。   这红头盖明显不是宫中之物,绣活粗糙了许多, 但上面两只戏水的鸳鸯却让人觉得喜庆鲜活。   周安走过去, 没有秤杆, 用双手掀开当今太子殿下的红盖头,太子朝他看过来,还对着他抛了个媚眼。   周安笑得合不上嘴,拿着盖头, 坐在了太子身边, 也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互掀了盖头,两个同样笑得傻乎乎的大男人拉着手共饮了和合酒,再然后,那就是洞房花烛, 不足为外人道了~~~   冯铮终究是没有自己一个人先走,而是在原地等了卢斯半天,回来的卢斯也没多拿什么,只是看得出来他满心的欢喜,冯铮好奇的看他,往常他一个眼神,卢斯就已经从实招来了,这次卢斯只是对他挤挤眼,却是半个字也不露。   等到了家,洗漱的时候,冯铮暗示卢斯要不要一起,卢斯明摆着眼睛已经亮了,可还是咬紧了牙不去,冯铮越发的好奇,隐约知道卢斯在准备什么,这人总会跟他有些“惊喜”,冯铮带着点期待,也不多问。   他以为这惊喜大概要等到转天,谁知道等他洗漱完毕出来换上新衣裳的时候,这才发现,卢斯的惊喜已经来了。   ——这是一身红衣。   知道是什么了,冯铮笑着摇了摇头,将衣衫穿上了。等到了两人的卧房,果然……龙凤对烛窗下燃,鸳鸯套被榻上铺。   也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他从哪里折腾来了这些东西。   “嘿嘿。”卢斯也是一身大红,从屏风后头站出来了,嬉皮笑脸的道,“铮哥。”   “咱俩又不是没成过亲。”想起当年,冯铮忍不住叹了一声,那时候师父还在,他们还住在小院里,虽是家贫,可算不上苦,一大家子,过得也自有一番趣味,现在……虽然他和卢斯依然生活和美,但也是物是人非了。   “再成一次不行啊?”   “什么叫再成一次,胡闹!”   卢斯有点委屈,期期艾艾的道:“再给我洞房一次,不成吗?”   “……”冯铮看他那样子,顿时心软了,“还拜天地吗?”   卢斯笑得嘴角咧到了耳根后头:“拜!拜!”   “你可真是……什么事都羡慕人家。”   卢斯才不管冯铮多无奈呢,拉着他欢欢喜喜的在龙凤对烛前头站好了。   “真不是心血来潮……好吧,看着周兄和太子一身大红,是对我有那么一点点提示的,但是,没有他们这一遭,我以后绝对也会想起来哒!”   “行啦,知道了。”冯铮看着他无奈得很,“拜吗?”   “等!等等!正气小哥哥……”   “啊?”冯铮耳朵尖一红,他自然是知道卢斯对他有这么个外号,但卢斯很少当面这么叫出来,叫的时候一般都是在……咳咳!床榻上,还都是把他折腾得脑袋一团浆糊,甚至于哭出声来求饶的时候。   “咳咳!铮哥,我头一回见着你的时候就想,这哪里来的正气小哥哥颜色正好,能让我搞一搞就更好了。”   这下冯铮反而脸不红了,倒是有点好奇:“瞎说,刚见你的时候你才多大,哪里就有这心思?”   “你忘了,我可是个老鬼啊……你第一次见我什么感觉?”   “……”还真忘了,至于他什么感觉?冯铮回忆了片刻:“只记得刚你那时候一脸的纯良,又瘦瘦小小的,觉得这小孩子真可怜。”   “……不是惊艳啊,一见钟情啊,之类的吗?!我明明记得你那时候看着我眼睛发亮啊!”   冯铮摸摸鼻子:“你那时候才多大?在你之前,我盯着的都是……”   果然,冯铮就看着卢斯眼睛突然瞪得大大的,然后道:“我、我不是你初恋吗?”   “初恋……”这词还是头一回听见,但是挺好理解的,“我那时候也是半大小子了,若说之前一个有意思的人都没有,你信吗?”   卢斯眼角和嘴角都朝下弯,一副哭唧唧的可怜相:“谁?”   俩人站在这红烛前头说这些,冯铮可是真觉得傻乎乎的,可看卢斯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就没办法了:“是……孙班头……”   卢斯想了想,是有这么个人,可随即便惊道:“那个大胡子大叔?!你怎么会喜欢过他的?!”   “小声点!”冯铮听他这么嚷嚷,陡然就有了一种少年跟好友互通心事的窘迫感——虽然他少年时也没这么好的好友,“人家不喜男色的,至于为什么喜欢他……当时我爹总是不在,都是叔伯照应的,可叔伯们都是长辈,孙班头倒像是个大哥。而且孙班头他……这个……与他一起洗过澡……他……”   卢斯斜眼:“很雄壮?比我呢?”这点卢斯也理解,直男看兄,弯男看的可不就是下头吗。但理解归理解,该有的嫉妒一点也不少!   “不能比……”   “啊?”   “你更壮点。”   卢斯松口气,看他这样子,冯铮顿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那你……”   绝对不能让卢斯继续问下去了:“总问我,我遇见你的时候年纪才多大?你呢?你可是个老鬼了,你就没有过?”   “我当然没有相好的!”   “赵班头就是我相好的吗?”冯铮可是真有点不太高兴了。   “呃……单纯动心的话,是有过……”   “哦?”这回轮到冯铮斜眼了。   “不过人家也是直的……就是不好男色的……”或者以为他是个零,结果态度就变得怪怪的,他就赶紧有多远滚多远了。   突然,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这是都想起来冯铮当初给了卢斯一个小匣子,说与他共用的那档子事了。那时候冯铮是破釜沉舟,卢斯是丝毫没想到那个方向去,如今回想起来却只剩下好笑了。   “正气小哥哥,那咱俩是不是真的就是那种千里姻缘一线牵了?”   “自然是的。”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整了整衣衫,对着红烛拜了一拜。   谢这天地,无论是哪位神灵,让他二人能够于此间相遇……   然后手拉着手绕道堂屋,钱老头的牌位在这地方供奉着。   两人又是一拜,若没有钱老头在,他俩虽然也会有所成就,但绝对不是如今这般,老头成就了他们,如师如父,是真真正正的师父。   冯铮就听卢斯念叨:“老头,要是真有下辈子我们俩都当你的儿子,伺候你……不,还是就一个当你儿子吧,另外一个当你儿婿。”   恍惚间,冯铮甚至好像又看见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师父,一烟袋敲在了卢斯的脑门上头。   拜完了,两人又手拉着手回到了卧房,走动的时候,卢斯还拉着冯铮的手摇晃着。冯铮无奈中却又有一些雀跃,忍不住也跟着他晃了起来。   回到红烛前头,这便只剩下夫夫对拜了。   可两个人都没着急着拜,就那么上上下下的看着对方。   这一回,没有贺客,没有亲友,除了红烛爆出火花的噼啪声,再没有一丝多余的热闹,这是他们俩自己的婚礼。   冯铮看着卢斯,上一回的时候,他只顾着欢喜雀跃,想着能与卢斯名正言顺的厮守,如今方才有了些发自内心的感慨——真好啊,与我携手一生的人是他……   冯铮正要拜下去,却见卢斯对他伸出了手:“怎么?”   “手给我,别问。”冯铮莫名又期待的把右手伸出去,卢斯摇摇头,“左手,来搭在我我手上。”   冯铮一脑袋问好的把自己的左手搭在了卢斯的手上,而卢斯看向他手掌的眼神,是一种异样的,让冯铮甚至羡慕起自己的手指来。   “冯铮,你愿意今生今生,来生来世,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美丽、丑陋,都与我在一起吗?即便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冯铮的手顿时颤抖了一下,他左手与卢斯碰触到的皮肤陡然灼烫了起来,可他非但没躲闪,反而一把握住了卢斯的手:“我愿意!”   怎么可能躲呢?即便这是真的火炭,冯铮也会紧握不放!   “别这么紧,松开一点。”卢斯笑了笑,眼中露出些愧疚,“本来该早想到这个的,可是那时候觉得这不是咱们这边的风俗,这都是女子戴着的,男子都是扳指……但是今日我才陡然想到,忌讳那么多做什么呢?无奈,仓促之前也没寻到好的,等以后咱们再换。”   冯铮正好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卢斯从怀里掏出来了两个金戒指,最简单的样式,就是两个圈,其余什么都没有。   他看着冯铮示意他拿走一个,然后将剩下的一个戴在了冯铮的左手无名指上。   金子本该是凉的,可让卢斯的体温捂得热乎乎,冯铮只觉得从指头尖热到了心口,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唔……”   卢斯笑了一下,放下了冯铮的左手,把自己的左手伸到他面前:“铮哥,到我了……”   “师弟……卢、卢斯……你愿意……今生今生,来生来世,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美丽、丑陋,都与我在一起吗?即便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初开始,冯铮还有些磕磕巴巴,可后来就通顺了。   “我愿意。”卢斯盯着他的眼睛,定定的道。   冯铮颤抖着指尖,为卢斯戴上了戒指。   戒指卡在指头上的一瞬间,卢斯将冯铮一把拽了过来,紧紧搂在怀里,吻上了他的唇。   今生今世,来生来生,死了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