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偏偏喜欢你 作者:橙墨沫   文案:   有一天,宁悦点开助理刚整理完的“心理咨询预约本”,冷不丁瞧见个频繁得过分的名字。   听说他是个挺有名的律师。   也是最初插了队进来咨询的关系户。   宁悦皱眉,简直胡闹!   立马招来助理全部划掉。   谁曾想,这人竟自己拿着预约卡找上门,露出一边的梨涡,“宁医生,我病得不轻,相思成疾了。”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天之骄子 制服情缘 甜文   主角:宁悦、楚誉 ┃ 配角:很多人~ ┃ 其它:相逢是首歌 第一章   【周:今天准时下班。】   【悦:我也是。】   发完消息,周霁匀准备回办公室,他发小楚誉来给他送文件,这会儿正在他办公室等着。   穿过长廊,他走到办公室,大门虚掩着,没上锁,“楚……”他推开门,结果,出口的名字未说完,他急急的刹住脚步。   正对着办公桌的黑色牛皮沙发上,男人斜靠着,闭着眼,眉宇微蹙。   窗外的暖阳透过落地窗洒在沙发上,洋洋洒洒落在楚誉的脸上,投下一道浅浅的光。   周霁匀笑了笑,放轻脚步走进办公室,小心关上门。   自动落锁的大门发出“叮”的一声响,身后同时传来一声叹息,他转过身,没想到楚誉已经醒了,右手遮着眼睛,看不清神色。   “你醒了?”周霁匀笑着走过去。   楚誉坐正,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嗯。”声音里都透着浓浓的疲倦。   “我以为你开玩笑的。”周霁匀走到他跟前瞅了两眼,“失眠的毛病真这么严重了?”   楚誉不吭声,下意识去拿茶几上的咖啡杯。   速溶咖啡,并不好喝,但他实在是精神不济。   没想到被周霁匀眼疾手快的抢走了:“看来是挺严重。”他闻了闻,“嘴巴这么挑的人都开始荤素不忌的喝起麦斯威尔了,我们前台给你冲的?”   楚誉依然没说话,眉心拧得都能卡张纸。   周霁匀也没在意,自顾自端着那杯喝了一半的速溶咖啡全部倒进垃圾桶,又重新从柜子里找出一只咖啡杯,却给他倒满了温水。   “文件在你桌上。”楚誉嫌弃的看着摆在自己面前清淡的温开水,冷声说。   “谢了。”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周霁匀翻阅文件的声音。   “老周。”楚誉突然叫他。   周霁匀眼睛都黏在资料上,头也没抬,只懒洋洋的应了一声。   楚誉起身,穿上西装外套,“以后少打擦边球,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的。”迟疑一瞬,劝他,“你家老爷子见到我一次跟我抱怨一次,好好的心理咨询室,偏偏要管闲事惹麻烦。”   周霁匀留学回国后,开了家心理咨询室,因着他身后的背景关系,来的大多是政商名流,也越发容易招惹是非。前段时间,他就惹上个不该惹的大佬,被蓄意报复,差点沾上官司。   “我家老爷子的话,你左耳进右耳出就行了。”周霁匀终于抬起头,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非常事件得用非常手段,楚律师,这话你们这行比我更驾轻就熟吧!”   楚誉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海景。   最后一页资料,周霁匀一目十行,“殊途同归,如果是你,你遇上了能不管?楚律师,你当初执意单飞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不愿意来者不拒的接案子。”他翻完资料,闲闲的靠在椅背,双手垫在脑后,“话说,你最近竟然被案子逼得失眠,我以为你做了这么久的律师,心早已足够硬。”   落地窗前的男人身姿挺拔,侧脸棱角分明。   周霁匀瞅了瞅他眼底的青色,从办公桌上拿起pad递过去,“看看吧,我这边的心理咨询师都挺好。”   楚誉拧起眉:“我没毛……”想到发小的专业,他改了个词,“你觉得我心理不健康?”   “大律师,难道只有无过错方才能成为原告?”周霁匀笑了一下,“心理咨询在现在而言,已经不单单是针对精神及心理有问题的人群。你整天整天的不睡觉,真以为自己是金刚能扛得住?我给你介绍两个心理咨询师?”边说边滑开屏幕,点开几个咨询师的简历,当着他的面一个个滑过去。   楚誉敷衍的扫了一眼,周霁匀滑屏的速度很慢,一边指着照片,一边碎碎念的介绍。他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上心,任凭屏幕在自己眼前一下下滑过。   冷不丁的,一张清丽的脸蛋闯入视线。   “等等。”他伸手,按住屏幕。   周霁匀惊讶的低头,页面停留在宁悦的照片和介绍。   照片上的姑娘穿了正装,戴着金丝边的眼镜,脸上微笑的弧度恰到好处,刚刚好。   楚誉笑起来,目光不禁落到介绍栏里的年龄,92年的小姑娘,还很年轻,照片却看着要比同龄人老成些。   “就她了。”他说。   周霁匀摸不着头脑:“你认识小悦?”意外他这么快就改了主意,几乎是脱口而出的问。   楚誉只是笑,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行吧,我给你安排。”周霁匀越发狐疑,打电话安排。   楚誉却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似的,盯着打电话的发小。   小悦?   周霁匀打完电话,似乎是忘记了之前的话题,犹豫半晌,他说:“楚誉,孟家那一堆的烂摊子神仙也难解,别人是躲都来不及,你偏偏迎难而上,吃力不讨好,我们聊聊?”   “你平时也是这么开导病人的?”楚誉回头,眼里滑过细碎的温暖的光,他试图将话题重新引到那位“小悦”身上。   周霁匀没发现,只当他是开玩笑,大着胆子问:“你一个主攻刑事案件的律师,大跌眼镜的横插一脚,要给孟家那个私生子抢遗产,多遭人记恨啊?”   楚誉双手插在裤袋,看向远处海上的渔船,目光幽沉。   周霁匀确实好奇,这个疑问憋了许久,“楚誉,你接案子向来有原则有底线,这回孟家的案子明显踩了你的底线,还因此平白整出个失眠的毛病,总该跟我说说原因了吧。”   “方便治疗。”他补上一句。   楚誉不为所动:“保密原则,无可奉告。”   周霁匀耸肩,走过去,“行吧,记得对你的心理咨询师敞开心扉就好。”   落地窗上清晰映出楚誉好看的眉眼,他姿势慵懒,神色也是淡淡的,周霁匀只瞧了一眼,就觉得人比人大概真能气死人。   难怪圈里这么多姑娘前仆后继的追着他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许久,楚誉突然模棱两可的答。   孟家的事,要不是没得选,他也不想去掺和。   “有这个时间八卦,不如操心操心你桌上的案子。”他转移话题。   周霁匀很淡定:“又不是第一次了,再说,不是还有你这个金牌律师在,我怕什么?”   他俩从小就玩在一块,跟亲兄弟也没什么分别。   “我时薪,很贵。”   “我给你安排的咨询也是时薪,很贵。”   “咨询安排的哪天?”楚誉问,“越快越好。”   周霁匀“啧”一声:“今天,行不行?”   *   心理咨询师的办公室,宁悦正在整理上午的病例,助理宋佳乐敲门进来,说是下午有约。   “下午?”她惊讶的问。   宋佳乐是实习生,刚分到宁悦身边两天,这会儿还摸不透她的脾气。   “宁老师,那个……周总没跟您说?”试探的语气。   宁悦一愣,几乎是秒懂,“没有。”   宋佳乐面露古怪:“是周总插队排进来的关系户。”边说边小心翼翼的瞅着宁悦,脑子里飞快转过从入职以来听过的,她这位老师跟周霁匀的八卦关系。   宁悦了然,不多说,“把预约本给我。”   她眼尾微弯,露出极浅的笑。   心理咨询室里大多数人是怎么看待她跟周霁匀的,其实她都知道。起初,她还会认真的去解释,后来,她发现只会越描越黑,便不再刻意的一遍遍解释了。   “备注说是失眠。”宋佳乐犹豫,吞吞吐吐的说。   然后,她就看到她眼中向来淡定的宁老师都变了脸色。   宁悦无奈:“好,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她合上预约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佳乐已经离开,宁悦找出周霁匀的微信想问问他是怎么回事,结果,他的消息恰好先一步进来。   【周:下午有个会,没法接你下班。】   【周:记得自己打车回去,注意安全。】   接连两条消息,翻来覆去叮嘱她自己回家,注意安全。   宁悦故作老成的脸上终于露出好看的笑,眉目间的笑意融化了平日里的冰冷与严肃。   【悦: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她回过去,没再多问那位关系户先生的事情。   周霁匀一直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安排插队,把这样一个因为失眠就来咨询的人硬是塞给她。   宋佳乐从办公室出来,直接去了休息室,此刻,几个一起分配实习的同学们都聚在休息室聊八卦,见她过来,忙拉着她问:“宁老师今天没为难你吧?”   “你真是倒霉,分到那么个冰块老师。不过,也算牺牲自我,解救我们一票人。”   宋佳乐喝着同学给她开好的汽水,打断她们,“宁老师挺好的,对我严厉也是为我好。”   “好什么好?”有女同学冷哼,“谁不知道宁老师的背景!这里唯一一个不用面试,被周总亲自请来的咨询师,没点那啥啥啥我都不信。听说她下班总坐周总的车回去,好几次明明周总没事,硬是等她加完班,再一起回去。”   “诶,佳乐,你做宁老师的助理,就没发现点什么?比如周总跟宁老师有没有……”   话未尽,言下之意大家都懂,几个人全都盯着宋佳乐。   宋佳乐轻咳,有点不知所措。   她的同班同学见状,给她解围,“她能知道什么?周总能让她看见?这么高冷一人,偏偏待遇这么好,不是关系户是什么?佛曰:不可说。咱还是悠着点,免得被告到周总那,实习期打分过不了,被打回学校,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   一说完,集体噤声。   宋佳乐皱眉,看了看众人,“宁老师真挺好的,没你们说的这样。”   却是没人信她。   下午,距离预约时间过去近二十分钟,楚誉仍没来。   宁悦淡定的写案例,宋佳乐等得有些着急,她悄悄走到角落,轻声问:“亲,人还没来吗?”   她耳朵上戴着耳麦,对讲机直接与前台连通。   “没呢!”前台姑娘第八次这么回她,“别急,人到了我们会说。”   似是看出宋佳乐的焦躁,宁悦理出一叠资料,“过来帮我整理案例。”   “宁老师,对不起,我不是……”她以为这是宁悦委婉的提醒,赶紧解释道歉。   “不要紧,有些‘大佬’事情多、要求多,只是迟到二十分钟而已,等你以后习惯就好。”宁悦耐着性子安抚她。   宋佳乐松了口气,不好意思道:“谢谢老师。”   宁悦看了她一眼,笑笑不说话。   “到了。”   耳麦里响起前台姑娘甜甜的声音,此时,离预约时间早已过去了近五十分钟。连宁悦都等得有些不耐,不过是看在周霁匀的面子上,硬是忍下了。   敲门声响起,楚誉推门进来,宁悦和宋佳乐同时抬头。   男人长身玉立,逆着光,看不清五官。   却隐隐有点眼熟。   一瞬间,宁悦有些许的恍惚,忍不住眯起眼打量了好几眼。   高挑的身影越来越近,他的眉眼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男人鼻梁高挺,嘴角噙着笑,看着十分温和。尤其是那双眼睛,如璀璨的星空一样耀眼。   楚誉竟也一反常态,任宁悦看着,不恼,更没有不耐。   许久,他朝她微微一笑,“你好,宁老师,我是楚誉。” 第二章   “你好,宁老师,我是楚誉。”   男人开口,嗓音有些沙哑,宁悦想起预约本上标记的“失眠”,大概是真没睡好的缘故。   宋佳乐已经去茶水间给他倒水,办公室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宁悦起身,拉下一半的窗帘,“楚先生,您好。”很客气的打招呼,并没有计较他的姗姗来迟。   落地窗前是一张米色的躺椅,她示意楚誉过去,谁知,他反倒走到她办公桌前,坐到她对面的位置,一只手就搁在她的桌子上。   宁悦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到他的手上,修长又骨节分明。许是长期待在室内,他的肤色偏白,那双手也是白得刺目。   资料里,他是律师,行业内的金牌律师。   “楚先生,最近工作很忙?”她率先打破沉默。   楚誉抬头,唇边一抹淡淡的笑,逐渐蔓延。   “抱歉,来之前接了个当事人的电话,耽误了时间。”他解释。   “没关系。”宁悦笑了一下,依旧很客气,“楚先生,我们开始?”   楚誉沉默几秒:“周霁匀是我发小。”他看着她说,意思是不必客气。   宁悦闻言,微不可见的蹙眉,却仍旧笑着。   她知道他是关系户,一遍遍的强调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宋佳乐敲门进来,给楚誉端了杯热茶,默默的又出去了。   办公室的大门被阖上,“叮”的一声,自动落锁,足够的安全私密。宁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向出乎意料温和的男人。   接待他之前,她在网上搜索过他的资料。据说他是校园里的学霸,毕业进了一家知名的律所工作,出来单飞后跟他学弟合伙开了律师事务所,在业界小有名气。两个人配合默契,一个以毒舌闻名业界,他则是一向以“铁面冰山”著称。   没想到本尊倒是并没有资料里描述的犀利与淡漠。   “周总说您失眠。”宁悦换了种方式。   楚誉轻轻“嗯”了一声,同样打量着面前的姑娘。   小姑娘穿着米色的毛衣,长发随意的绑在脑后,脸上化着淡妆,与他接触的浓妆艳抹的女孩完全不一样。尤其是她戴着那副大大的,几乎遮住她三分之一张脸的眼镜,让她看上去显得格外严肃。   他清了清嗓音,依然注视着她。   眼睛对着眼睛,她在笑,他也是。   然后,他的目光凝住,迟疑一瞬,又细细打量。   楚誉发现,宁悦镜片下的右眼灵气有神,而另一只眼睛却稍稍显得有些无神。   他怔愣,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避开他的目光,偏过头去翻资料。   楚誉不着痕迹的笑了笑:“周霁匀有没有告诉你我的情况?”   “没有,只说了您最近失眠。”宁悦垂眸,略有点不自在。   所以,她向来不喜欢给熟人或是关系户提供心理咨询和辅导。   “嗯,失眠,连着五六天没睡好。”楚誉苦笑,“跟我接的一个案子有关。”   宁悦听得认真,也没打断,思索片刻,便把之前的咨询方案全部给推翻了。她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   “当事人未必无辜,原告方间接因此走上绝路。”楚誉似是感叹,声音里都带着浓浓的自嘲意味。   宁悦却是眼皮狠狠跳了一下,被带出某些不太美好的记忆,她端起茶杯喝了口温水,掩饰自己不该产生的情绪。   楚誉停顿了一会儿,直到她看过来,他才继续:“周霁匀总说……”   话没说完,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抱歉。”宁悦看了眼座机显示的号码,是个陌生号。   咨询辅导的时候,她习惯性把手机调成静音,即便有消息进来,也从不去看。这会儿前台明知道她有客人在,仍把电话转接进来,显然是急事。   她犹豫,楚誉已经站起来,“接吧。”边说边走到对面的沙发,避嫌的打开自己的手机看起来。   宁悦接起电话:“您好,哪位?”   “公安局。”   熟悉的声音,让她心头一凛。   “姜卓,怎么回事?你在警局?”宁悦握紧电话。   姜卓是她舅舅那边的表弟,在北京读博,没到期末,应该在学校才是。   楚誉收了手机,也望过去。   姜卓:“对啊,回上海了,在派出所,你要不要来保我?”   宁悦急了:“姜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闹到派出所了?你……”谁曾想,对方恶劣的报完地址,直接挂断电话。   气得她肝疼。   “走吧,我送你。”楚誉打开门,看着她。   宁悦下意识拒绝:“不用麻烦,这次的咨询……”   楚誉打断她:“这次的咨询下次补上,我不急。”他笑了笑,特别好脾气,“比起你打车的时间,我送你快些。周霁匀是我发小,我们也算自己人。”   情况实在紧急,宁悦没再拒绝,坐上黑色路虎,直奔派出所。   火车站的派出所,人很多,穿着制服的警察带她进去。刚进门,老远就瞧见姜卓坐着,对面也是位穿着制服的警察。   宁悦不禁加快脚步。   “我跟姑姑住一起,哦,我没爸爸,也没妈妈。”姜卓往门口方向瞅了一眼,余光里来人焦灼的模样让他心情舒畅不少,“只有一个从小就知道害死我爸妈的亲表姐。”他故意提高声音。   宁悦脚步顿住,身后追来的楚誉跟着停住,他微微蹙眉,望向那个穿着卫衣的年轻男人。   姜卓扬起笑:“诺,我表姐来了。”   宁悦深呼吸,继而若无其事的过去,“您好,我是姜卓的姐姐。”她对姜卓对面的警察说。   有警察从办公室出来,远远朝楚誉点了点头,他也点头示意。随即,他一眼不错的打量着被叫做“姜卓”的男人。   “哦,没事没事,姜卓在火车站见义勇为,我们只是例行笔录。”坐姜卓对面的男警察说,“没想到惊动了家人。”面前这一幕,他也摸不着头脑。   宁悦如释重负,心头紧绷的弦彻底松下来,却又有些黯然。   姜卓这是故意在折腾她。   “姜卓可以走了吗?”压住怒火,她问。   男警察笑着点头:“可以,没问题了。”   姜卓笑得有些吊儿郎当:“走吧,表姐。”刻意加重的称呼,轻飘飘的语气,宁悦却似习以为常。   楚誉拧起眉,只看到小姑娘镜片下颤抖的睫毛。   他一时没忍住:“我送你们。”   姜卓觑了他一眼,饶有趣味的笑了笑。   宁悦这才发现,楚誉送她之后压根没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声不响的跟着进来,又一声不吭的跟在她身后。他始终是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仿佛毫无存在感一般。   “不用了,谢谢。”她努力挤出笑。   姜卓又是“嗤”的轻笑,擦着宁悦的肩膀率先离开。   走出派出所,午后的阳光有些灼人,宁悦拉住头也不回的姜卓,“姜卓,怎么从北京回来了?爸妈知道吗?”   姜卓胳膊用力,甩开她的钳制,他不答话,审视的目光落在楚誉脸上,面露古怪,“身边又换男人了?你那位周总呢?”语气里是掩藏不住的恶意。   宁悦怔住,克制的将视线投到别处,转移注意力。刚准备解释,楚誉抢先一步,“嗯,我是你姐的新欢。”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摁住。   宁悦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忙用左手挡在他胸前,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可他稍稍使力,横挡着的左手不过是螳臂当车,她一下子栽到他怀里。   直到半张脸贴在他心口的位置,规律的心跳一下下打在她脸颊上。   楚誉抱着怀里的姑娘,对姜卓笑,“你可以叫我姐夫。”   他笑起来,唇边露出浅浅的梨涡。   姜卓怔愣,盯着挣扎的宁悦看了几眼,眼里闪过一丝晦涩不明的情绪。许多冷嘲热讽就在嘴边,他闪了下神,恰好对上楚誉的眼睛。   那双眼睛漆黑如墨,犀利又带着警告的意味。   明明在笑,眼神却无比的冷。   姜卓冷哼:“Good Luck!”说完,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宁悦不可思议,被摁住的双手正要用力,楚誉却立马松开,主动后退一步,保持礼貌的距离。而后,他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她。   “周霁匀说你是他最看好的一位心理咨询师,怎么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治不好?”他边说边看向越走越远的姜卓,故意问,“放弃治疗了?”嗓音里是淡淡的笑意。   姜卓是宁悦最深刻的死穴。   被弟弟堵着的那口气濒临爆发,她瞪着面前的男人,“你……”   你了半天,硬是骂不出半个脏字。   可楚誉倒是好,他很无辜的低头瞅着自己,那两个梨涡实在是碍眼的很。   这人是律师,她能说什么?能说得过他?   “楚先生,你自便。”宁悦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心平气和的说出这一句。   然后,她拎着包扬长而去。   坐上出租车,她努力板起的脸终于是彻底垮了。靠着椅背,她摘了眼镜,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手背上渐渐有湿湿润润的东西。但很快,她重新戴上眼镜,给爸妈发消息说姜卓回来了。   【悦:对不起,给我两小时,我暂时觉得我不适合再帮楚誉做心理辅导。】   犹豫再三,到底还是给周霁匀发了条微信。   她遇上想不通的事情,总是习惯性找他。   周霁匀回得很快:怎么了?   【悦:没怎么。】   许是见她一直不肯说,周霁匀直接打电话过来,“小悦,怎么了?”   温柔的声音含着笑,一如往常。   宁悦越发觉得鼻子发酸,她吸了吸鼻子,“真没什么。”   自决定进入这行,她学习的第二条守则就是在咨询关系建立期间,不得与自己的客户或是家属发生私下牵扯,尤其不能涉及情感,一旦有所牵涉,必须立即主动中断咨询。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楚誉这个人撞见了她的私事,撞见她被亲弟弟诓进警局,还被他亲眼目睹了那样的一幕吧。   他竟然告诉她的弟弟,他是他的“姐夫”!   周霁匀又笑了:“总得先给我个理由预警吧,以防你真的撒手把楚誉这个倒霉鬼给丢了。”   宁悦一顿,难以启齿,她想了半天,“没有为什么,给我两个小时。”在他面前,破罐子破摔了。   手机里再次传来笑声,她把耳边的碎发撩到耳朵后边,看着窗外飞快驶过的高楼大厦,假装没听到。   “倒是许多年没见着你这么小女儿情态了。”周霁匀笑着说。   宁悦脸一红:“反正你看着办吧。”   周霁匀连说“好”:“我考虑考虑。”   “不过,我相信你的专业素养。”话锋一转,他说。   宁悦忽然间松了口气,大约她发出这条消息就是希望有人能直白的提醒她一句:宁悦,你是心理咨询师,你要冷静自持。   “好,我知道。”她挂了电话,深吸口气,也觉得这事确实是自己有失专业水准。   红灯,出租车停住,前边长长的车龙,堵了两个路口。司机师傅挂挡,拿起手机,打字聊微信。   宁悦瞧见了,下意识拧起眉。她看看红灯跳闪的秒数和堵住的车龙,至少还要等两三个红灯才能通过这个路口。   最后,她什么都没说。   司机师傅发完消息,又往后视镜瞅了瞅,继续打字:不理解现在的小年轻咯,谈个恋爱作天作地,折腾得不行。闹起别扭追求人也是弯弯绕绕,一点也不爽快。明明是不放心小姑娘一个人走,担心小姑娘吧,又不肯让对方知道,宁愿开车尾随,也不下来说清楚。   【老方:90后吧,侬是老爷叔了,当然不懂的咯。】   司机师傅偷偷瞄一眼:估计是。小姑娘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有路虎不坐,非要坐出租车。   黑色的路虎始终在后视镜里,跟得很紧。他特意试过,自己快,他也快,自己开得慢,他就更慢了。   绿灯,出租车慢慢动起来,好不容易通过拥挤路段到了大楼下,宁悦下车,急匆匆回办公室。   司机师傅刻意放慢了起步速度,默默观察,只看到小姑娘走进大楼的自动旋转门后,后边一直跟着的路虎终于踩油门,绝尘而去。   他摇头笑。   现在的小年轻哦,看不懂了看不懂。 第三章   楚誉回到家,其实还早,下午为了去做心理咨询,他特意把会议和当事人的约谈全都安排在了明天。看到宁悦安全到心理咨询室后,他索性直接开车回了家。   如往常一样,楚爸爸在公司没回来,只有楚妈妈和住家阿姨在。   “伊莱,有空来家里玩。”刚进门,他就听到妈妈的声音。   脚步迟疑了一瞬,楚誉解开外套扣子,走进客厅。   正打电话的楚妈妈瞧见儿子,眼睛一亮,“伊莱,楚誉回来了,今晚要不要来吃饭?”   楚誉无奈,正欲上楼,被妈妈硬是拖住不让走。   “哦,你要忙呀?行,你忙吧,不过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楚妈妈叮嘱了一通,挂断电话。   “今天这么早?”她问,“平时这个点都见不着你。”   自从楚誉接了孟家的案子,天天早出晚归,从没像今天这么早回来过。   楚誉笑:“早点回来陪您,不好吗?”   楚妈妈摇头:“我不需要你陪,有人倒是要你多陪陪才好。”她长叹口气,“我跟你爸都算得上是浪漫,怎么你就这么不解风情?”   老话长谈,楚誉无奈,摊手,“可能我更像爷爷。”   没说完,被楚妈妈揍了一拳。   “我觉得伊莱挺好,人漂亮,性格好,家世也好,虽然事业心强了些,但对女孩子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果不其然,楚妈妈三句话就是不离陆家的陆伊莱。   陆家和楚家是世交,陆伊莱和楚誉称得上青梅竹马,两家一直有撮合他们的意思。长辈们是心照不宣的默契,而陆伊莱对楚誉,更是情有独钟。偏偏楚誉不为所动,不负他行业里“铁面冰山”的称号,拒人以千里之外。   这次依然是。   “妈,我对陆伊莱没感觉。不是她不好,是我们不合适。”他不厌其烦的解释,哪怕是对着自己的妈妈,这话说得十分直白。   楚妈妈瞪他一眼:“那你对伊莱表舅的案子那么上心做什么?”   孟家跟陆伊莱家有那么一层亲戚关系,当初楚誉破天荒接下这个遗产纠纷的案子,圈子里不少人猜测他是为了陆伊莱才去趟的浑水。楚妈妈刚听说这事的时候,其实一点都没信,她的儿子她最清楚,公私分明,做事向来有自己的理由和坚持,跟感情无关。   可这么猜测的人越来越多,她不禁有些动摇,甚至暗暗生喜。   要真是这样,那才是真的好了。   “你说伊莱跟你不合适,你倒是给我带一个你喜欢的、合适的回来呀!”楚妈妈气急。   楚誉沉默,不吭声了。   “妈妈不是要干涉你,只希望你别跟你小叔似的就好。”最后,她这么提醒儿子。   楚誉一怔,有些出神。   上楼,他去书房看资料,周霁匀的电话恰好进来。   “楚誉,你怎么得罪我们小悦了?”劈头就问。   楚誉合上资料,往后一靠,慢慢笑起来。   周霁匀:“哦,就是你的心理咨询师宁悦。”怕他不明白,特意强调了一句。   “你跟她关系很好?”楚誉状似不经意的问。   “当然!”周霁匀理所当然的答。   下午,他收到宁悦的微信时正好在外面开会,这会儿会议结束,他越想越不好,赶紧给发小打电话问个清楚。   楚誉闻言,淡淡的“哦”了一声。   周霁匀不满:“就这样?”   “既然关系好,你这个上司显然还不够关心自己的员工。”楚誉将旋转椅转了小半圈,面向落地窗的方向。   冬日里日头短,不过五点,天色渐暗,远处是零星闪烁的路灯,透出淡淡的暖光。   周霁匀:“几个意思?”   楚誉敛笑:“长期有心理负担的另有其人吧。”   他想起下午那个倔强的姑娘,明明是憋着气,她却硬生生克制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一时冲动,他的手比大脑更快,只想着刺激刺激她,让她能像这个年纪的其他小姑娘一般肆意的发泄一通,谁知,她倒是……   电话里突然安静下来。   周霁匀没说话,他也是。   半晌,楚誉打破沉默,“我后天有空。”   周霁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脑子转了半天,等醒过神来,他笑得意味深长,“你这是又要我假公济私的给你插队安排咨询?”   “嗯。”   “等等,你是不是真认识小悦?”这下,周霁匀坐不住了。   楚誉转回书桌前,右手轻轻敲着桌面,“你觉得呢?”   周霁匀:“……”   *   翌日,宁悦在办公室翻预约本,冷不丁又瞧见楚誉的名字,明晃晃的在她眼前晃荡,让她一瞬间又想起了那张帅气却有点欠扁的脸。   “宁老师,这是整理好的案例。”宋佳乐把自己抄好的案例递过去。   宁悦道谢,眼睛仍盯着预约本上的名字。   宋佳乐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退回去,“宁老师……”有些欲言又止。   宁悦见状,放下预约本,看着她柔声问:“怎么了?”   “我……”宋佳乐更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想关心关心自己的老师,问问她昨天咨询刚开始就冲出办公室的事,可是,又想到这里的前辈们都提醒过她,宁悦平时不苟言笑,不爱参与聚会,显得有些不合群。她怕自己这么一问,对方会以为她别有用心。   踌躇间,宁悦似是了然于心,“我没事。”她主动说。   “哦。”宋佳乐脸一红,腼腆的笑了笑,离开她的办公室。   等小姑娘走了,宁悦抄起预约本,直奔周霁匀的办公室。   “怎么过来了?”周霁匀有点意外,她平时为了避嫌,鲜少会单独来找他。   宁悦把预约本翻开放在他桌上,不客气的坐他对面,“这么快就安排上了?”语气中已经不再排斥给楚誉做咨询。   周霁匀看也没看:“楚誉对你很满意。”   宁悦不可思议:“咨询还没开始,就对我满意?”   周霁匀微微一笑:“他真得罪你了?”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不肯说。   昨天,她冷静的检讨过,自己对楚誉反应过大,差点产生迁怒的情绪,犯了心理咨询师的大忌。   周霁匀作罢,合上预约本,推过去,“听说你在咨询途中跑出去了?姜卓怎么了?”   如果是因为姜卓,他就不奇怪宁悦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   提起姜卓,宁悦脸上仅剩的笑意散得一干二净,“昨天不声不响从北京回来,他说是回来做课题,这段时间住家里。其实也没什么,反正他一直以看到我惊慌失措为乐。”其他的,她再不肯多说,哪怕是对着一贯最能说知心话的周霁匀。   周霁匀点头,又安慰了几句。   “今晚我加班。”他说。   宁悦莞尔:“今晚琦微约我吃饭,下班她来接我。”   丁琦微是她最好的闺蜜。   “那就好,不然我也不放心。”   宁悦心头一暖:“我能行,你少操点心吧。”   周霁匀却是笑着摇头:“你没法考驾照,每天只能靠接送或是滴滴出租车,现在滴滴这么乱,我可不放心。”   她被念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但到底还是耐心的听着。   “如果我没照顾好你,我妈一准揍我。”他挑眉,“不过,等你哪天找了男朋友,就轮不到我这个当哥的来操心你了。”   不等宁悦反驳,周霁匀又像是想到什么,立马改口,“即便是找男朋友,也得让我过过眼,找个能让我放心的。”   宁悦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眼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周霁匀跟着笑起来,他瞅了眼桌上的预约本,始终没有追问她是否跟楚誉早就相识这件事。   宁悦很好,楚誉也很好,只不过于她而言,楚家那样的家庭并不适合她,未必是个好归宿。   下了班,丁琦微来接宁悦,直接带她去附近的港式餐厅。   消费水平不低的高档餐厅,引得宁悦侧目,“发工资了?”   丁琦微跟她是高中同学,两人相识多年,关系亲密。   “我跳槽了!”丁琦微长了张娃娃脸,偏偏性子风风火火,一点都不符合乖巧的长相。   “嗯?没听你说起。”   “之前没确定,我怕没过丢人。”丁琦微不好意思。   宁悦瞥了眼,“哟”了一声,“你还会有怕丢人的时候?该不会去了你那位陆学姐的公司?”   丁琦微立马眉开眼笑,掩饰不住的兴奋,“果然懂我,全对。”   宁悦摇头,看菜单,任对面的闺蜜碎碎念个不停,不是说陆学姐的光辉事迹,就是说自己要如何如何争取跟陆学姐并肩作战。   简直跟中了毒似的,整个就是一花痴样,完全没有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模样。   最后,宁悦听不下去,打断她,“别人都是迷学长,你倒是好,迷学姐。”   这位陆女神是丁琦微大学的学姐,同系同专业,听说人长得漂亮,家世也好,工作能力又强,一直是她的目标。   “我的奋斗目标,这说明我不肤浅。”丁琦微不以为然。   宁悦哭笑不得:“是,你内涵深,不浅。”   丁琦微回味了半晌,皱眉问:“不对,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宁悦但笑不语。   服务生上菜速度很快,两个人聊着近况,服务生端了一盆蟹粉豆腐上来。   漂亮的双层盆,底下点了蜡烛,发出暖黄色的光,香气撩人。   余光里瞄到跳跃的火苗,宁悦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往后仰。   差点打翻自己跟前的小碗。   “您没事吧。”服务生被吓了一跳,却还是赶紧问。   只见宁悦咬着唇,脸色发白,搁在大腿上的右手微微颤抖着。   丁琦微蹙眉,迅速从座位上弹起来,用力吹灭盆里的蜡烛。   急促的气息,服务生只感觉到端着蟹粉豆腐的手背凉飕飕的。   “我没事。”宁悦平复加速的心跳,挤出笑对服务生说,“不要紧。”   “这个得保温才好吃。”服务生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蟹粉豆腐。   丁琦微已经坐到宁悦身边:“没关系,我们就喜欢这样吃。”   服务生摆完盆,利落的离开。   丁琦微抱住仍在发抖的宁悦:“对不起,我真不知道这里的蟹粉豆腐有火。”   宁悦怕火,这事丁琦微认识她很久之后才知道。近几年还好些,出了电磁炉的火锅,从前她们俩一起吃饭,从来不会去火锅店。   “行了,我没事了。”宁悦反倒安慰她。   “真没事?”   “没有,一点都没了。”   丁琦微松了口气,盯着宁悦瞅了好几眼,确定她脸色终于恢复红润,这才坐回去,顺便把那盆蟹粉豆腐放得远远的。   宁悦见状,乐了,“怎么跟周霁匀一样。”   丁琦微没好气:“我还没说你,周霁匀挺好的啊,瞧他对你呵护备至的模样,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俩最后能成一对。”   “小姐,你能对一个见过自己黑历史,甚至帮自己参考选择大学志愿的人产生什么念头?”宁悦不答反问。   丁琦微笑眯眯的:“挺浪漫啊,人生的启明星。”   宁悦眸光清亮,十分坦荡,“如父如兄。”   “他能有你这么大的女儿也是奇迹了。”丁琦微不置可否。   宁悦没放在心上,只是轻轻摇头,“你不懂。”   有的人就像是一道光,照亮你的心,直至光芒笼罩着你的小世界,让你不再畏惧前路。只有真正经历过了才会明白,那道光便成了珍而重之,惜之以恒的东西,无关乎情爱。   周霁匀就是这样。   服务生上完菜,说了句“用餐愉快”后退场,丁琦微看着服务生离开的方向,目光忽然一滞。她急急的回头,身体往边上一偏,试图挡住宁悦的视线。   没想到被宁悦这个研究心理学的人一眼戳穿,她探出去看了看,“我看到了。”   服务生离开的方向,高挑的身影与她擦肩而过。   “真是,吃个饭都能遇上他。”丁琦微冷哼。   她向来不待见姜卓。   宁悦望着越走越近的人,姜卓似乎是在找人,左顾右盼,神情焦灼。   丁琦微硬是掰过她的脸,阻止她看下去,“你别多事,当没看到。”   宁悦笑着抽开闺蜜的手,重新看过去,“她是我弟弟。”   “人家可没把你当姐姐。”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姜卓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宁悦。   随即,他扯出笑,脸上的焦灼褪去,换上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神色。   他加快脚步,走过来,“嗨,这么巧?”直接在她们桌坐下。   丁琦微胸闷,看他不爽,只得拿起自己的茶杯猛喝水,转移注意力。她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该一巴掌扇过去。   宁悦悄悄向闺蜜摇摇头,转而看着姜卓,“你怎么在这?”好声好气的问。   姜卓扫了眼桌上的大餐,勾了勾唇,突然转过头,“瞧,那不是我姐夫吗?似乎不是一个人吃饭啊?三了?”语气十分的幸灾乐祸。   宁悦和丁琦微同时抬头,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姜卓翘了二郎腿,笑嘻嘻的盯着自己的姐姐,却发现她神色不变,完全没有他想象中该有的难过。他拧起眉,又回头去看,不远处的一男一女并未发现被围观了,依旧惬意的吃着饭。   他脸上笑意稍减,眼里藏着些许愤怒的情绪。   宁悦慢慢收回视线,目光平静而冷淡。   反倒是丁琦微,等她看清那个动作优雅的漂亮女人,一口水差点被呛住。   她惊疑的看向宁悦,说不出话来。 第四章   楚誉晚上约了孟家人聊案子细节,还有不到十天就要开庭,因着案子特殊,他始终紧绷着一根弦,不愿松懈。   没想到,等他到了约定的餐厅,看到的竟然是陆伊莱。   必然又是两家人的杰作。   陆伊莱正在打电话,见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滑过一丝诧异,稍纵即逝。她迅速结束通话,无奈一笑,“我也不知道。”语调柔柔的,含着歉意,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楚誉颔首致意,反倒不好多说什么。   果然,很快,手机响了,是妈妈的微信,要他好好吃饭。   陆伊莱点完菜,抬头一看,楚誉握着手机,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她从包里找出发圈,将自己的长卷发一把绑在脑后,瞧着干练又精神。   “我表舅的案子进展如何?”她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笑容恬淡。   楚誉也笑了一下,笑容却未及眼底,“有些复杂,开庭前,我没法多说。”   他最擅长的本就不是遗产分配类的案子,偏偏孟叔叔去世前给他挖了个坑,让他不得不成为那个所谓“私生子”的指定律师。他只得趟了这趟浑水,哪怕这案子其实踩在了道德底线上。   服务生陆续上菜,陆伊莱知道楚誉不过是看在两家的面子上才没有转身离开,点的菜很简单,大多都是他爱吃的。   没能进行下去的话题,两人沉默的吃菜,气氛有些尴尬。   忽的,传来一声玻璃掉落破碎的声音,十分刺耳。   楚誉循声望去,愣了一下。   手忙脚乱的宁悦,还有散漫的姜卓。   他放下筷子。   服务生闻声赶来,宁悦站着,“对不起,杯子算在今天的餐费里。”她连连道歉。   姜卓失手碰落了她的玻璃茶杯,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丁琦微却瞪着事不关己的姜卓,刚才,她分明看到他是故意的。   此刻,他那副笑嘻嘻又嚣张的模样特别欠揍,让她几乎当场就要发作。然而,她刚从座位上站起来,立马就察觉到楚誉投来的目光,有些复杂,带着些许让人看不懂的意味。   电光火石间,丁琦微想狠狠教训姜卓一通的念头突然间散得一干二净。她盯着依旧笑得恶劣的姜卓若有所思起来,又实在是觉得不可思议。   两个服务生拿着工具过来清理,宁悦把姜卓拉到一边,避开脚下的碎片。这回,他没有挣扎,老老实实的被她拎着走,出奇的安静。   “我姐夫看着你。”姜卓凑到她耳边说。   好不过三秒,宁悦头皮发紧。   她松开姜卓的手臂,稍稍侧过头去,撞上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视线一偏,落到他对面的女人身上。   漂亮、优雅的,瞧着很有气质。   而那个好看的女人仿佛完全不在意这里嘈杂的一幕,只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楚誉,神色温柔。   宁悦露出笑,朝他遥遥点头致意,算是打了招呼。   “一起吃饭吗?”等服务生收拾完地面上的玻璃碎片和桌子上的水渍,她问姜卓。   丁琦微闻言,暗暗使了好几次眼色,宁悦通通视而不见,她只得一个人生闷气。   姜卓不答,反而又看了看楚誉,他似乎在结账,“谁要跟你一起吃,我有约了。”边说边走,挑了个离她们远远的座位。   “正好,我还不想跟他一起吃呢!”丁琦微吐槽,拉着宁悦坐好,“少操点心,你那弟弟轮不到你担心,瞧瞧,小日子过得好好的。”   宁悦早已食不知味,不吭声。   丁琦微恨铁不成钢:“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姜卓这臭小子,简直是你的克星。”余光里瞄见越来越近的身影,她敲了敲桌子,“呵,姜卓的姐夫来了。”   后知后觉想起“姐夫”这词,宁悦什么时候有对象了,她怎么不知道。   而且还是……   楚誉很快走到她们桌前,从丁琦微的角度看去,这人侧脸轮廓分明,很是帅气。   “宁老师。”他眼尾微弯,笑意在眉眼间蔓延。   宁悦有些意外:“楚先生,您好。”客气的打招呼。   楚誉又看看丁琦微,微微点头,而后,目光重新落到宁悦脸上。她笑得疏离,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他扣上外套扣子:“宁老师,明天上午见。”声音里含着笑,温暖又愉悦的。   宁悦蹙眉,礼貌的笑,“好,明天见。”   客气有礼的对话,一看就不是男女朋友,丁琦微暗暗观察,竟察觉出了那么一丝诡异的气息。她找到姜卓的餐桌,果然,他一直审视着楚誉和宁悦,脸上却并没有往日里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她一时摸不着头脑,连不远处,她最崇拜的陆学姐都抛到了脑后。   楚誉打完招呼,转身离开,宁悦注意到他是一个人走的,与他一起吃饭的漂亮女人仍旧坐在餐桌前,正打着电话。   “我们也走吧。”丁琦微被这么一闹,没了吃饭的心思,“逛会儿请你吃面条。”   宁悦点头,拎起包,跟在她身后。   远处的姜卓望着宁悦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脸色渐渐沉下来。他拿起菜单,只点了一个巧克力冰激凌,整个人懒懒的陷在沙发卡座里。   他确实在别处约了人,不过,他又放了对方的鸽子。   理由嘛,是他半路看到楚誉跟其他女人在这家餐厅吃饭。   等走远了,丁琦微忍不住追问明显走神的闺蜜,宁悦一五一十尽数告诉她,听得她咬牙切齿。   “姜卓就是个祸害,白眼狼。”丁琦微骂了一声。   宁悦苦笑:“或许对姜卓来说,我才是那个祸害。”   丁琦微忽然沉默,心里不是滋味。   *   上午九点半,楚誉准时出现在心理咨询室。   这回他掐着点过来,原本对他有些不满的宋佳乐稍稍改观,去给他泡了杯热柠檬水。   依然是只有他和宁悦在的办公室,他老老实实躺在躺椅上,而她坐在一边的沙发上。   “宁老师去过法国吗?”楚誉偏过头问。   话题不知道怎么引到旅游上,宁悦也看着他,“去过,大四写完论文之后,报了个欧洲团,跟团去的。”   楚誉来了兴致:“报团不自由。”   “但我不会法语。”   “有没有觉得有的法国人动不动就爱拔.刀动.枪。”   两个人仿佛是认识很久的朋友,悠闲的聊天。   宁悦笑起来:“有。我记得团里有个20岁的小伙子,爱拍照,总是走着走着不见人影,脱团去边上自拍。导游说了他许多次,屡教不改。结果有一次,他又脱团去拍照,遇上一男一女抢劫,一把刀悄无声息抵在腰间。”   她语速很慢,声音很柔,像是在说恐怖故事,偏偏楚誉听得津津有味。   没想到她平时寡言淡漠,在做咨询辅导的时候,很健谈。   “幸好他是外国语大学的学生,英语足够好,他用英文说自己身上没钱,钱都在爸爸身上。那两个抢劫的男女不知道是太缺钱还是脑子缺根筋,竟然信了,真的跟着他走。小伙子直接把人带到团里,用中文喊救命,整个团的男人都冲过去救他。”   “后来呢?”楚誉问。   宁悦露出笑,似乎是真的觉得好笑,笑容比往日灿烂真诚。她想了想,却一不留神对上他的目光。   那双眸子里流淌着温暖的笑意,看着她的目光十分专注。   她别开眼,掩饰的轻咳。   “后来,那一男一女就跑了,团里的人怕他们有后招,都不敢追。小伙子爸妈彻底狠下心教育了他一通,之后的行程里,不管是小景点还是雪山,走哪儿都拎着他。”   其实那次旅行堪称是宁悦所有旅行里最刺激的一次,行程第一天,导游跟旅馆的老板吵架,他们整个团被赶出旅馆,最后闹到了领事馆。   楚誉仰躺着,微微侧过头就能看到身边端坐的姑娘。他瞧见宁悦长长的睫毛,甚至能看清她白皙的脸上隐隐透出的血管。   如果她摘下眼镜,她其实很漂亮。   “嗯,人总在吃亏里成长。”楚誉转回头,盯着天花板,上面挂着一个小吊灯,简洁又好看,“在法国有没有食不下咽?”   这一路,似乎都是他在提问,她在回答。   但宁悦并没有不耐的情绪,她咨询的方式无非是倾听或是被倾听。许是工作时间里话说多了,平时反倒是不爱说话聊天。   “有,大概上海的法国餐厅都被改良过,去法国吃所谓的大餐,确实不大符合我的口味。很咸,也很甜。”   楚誉赞同:“我也不喜欢。”   宁悦喝了口茶,继续说:“面包很硬,牛奶倒是不错,甜品巧克力甜得牙疼,可是,又别无选择。我们半夜从酒店出去到处找超市买泡面,偏偏法国的泡面完全没有中国泡面的味道。”   “还有,埃菲尔铁塔是真漂亮……”   她自顾自说了一会儿,许久都没有听到回应。她停下来看了眼,忍俊不禁。   前天还是趾高气扬,强硬的把她搂在怀里的男人,这会儿竟已闭上眼,呼吸声一下下很有规律。   显然是睡着了。   谁说失眠严重的?这不挺好,一下就睡着了。   宁悦起身调了空调温度,又从柜子里取出小毛毯,小心盖在楚誉身上。她俯下.身,瞬间与他离得极近,他的呼吸声越发清晰。   动手帮他整理刚盖上的毯子,最后,她的视线回到他的脸上。   宁悦前两天就听到几个实习生的议论,说楚誉长得好看,她不过一笑置之。此刻她再看看,确实是轮廓有型,眉目俊朗。尤其是他睡着的模样,很安静,比平时要温柔许多,也顺眼许多。   她帮他掖好被角,没做停留,回到自己办公桌前做记录。   楚誉睡得很沉,维持着入睡的姿势一动不动,宁悦时不时从资料堆里抬起头瞅他一眼,看到的都是他安静的睡颜。   十一点,她手腕的计时器微微震动,时间到了。   宁悦盖上笔帽,望向睡得特别熟的楚誉。   犹豫是否是要叫醒他。   周霁匀说他连着五六天没好好睡过觉,平时就靠咖啡提神。   纠结了一小会儿,她仍旧起身,走到躺椅边上,蹲下来,“楚先生。”伸手轻拍楚誉的肩膀。   睡梦中的男人蹙眉,很快睁开眼。   半梦半醒间,他有些迷糊,那双眼睛雾蒙蒙的。   “该起来了。”宁悦笑着提醒。   楚誉眨了眨眼睛,脑袋很胀,耳边的声音很温柔,让他不愿起来。   “我睡着了?”他坐起来,跟宁悦面对面,“挺难得。”   楚誉笑了一下:“宁老师,看来你有催眠功能。”   她接过他递来的毛毯,叠好放在一边,“我个人认为您没什么问题。”   “是嘛。”楚誉站起来,整理自己的领口,“老周说我比较严重,我也觉得是。所以,宁老师,未来要麻烦你了。”   他笑得特别诚恳,宁悦没接话,她回到自己办公桌前,拿起做好的记录,让他签字。   “宁老师,明天我能加个预约?”楚誉看也不看,直接签字。   宁悦迎上他的目光:“我建议您可以尝试自我调节,咨询次数不宜太过频繁。”   楚誉遗憾,面前的姑娘又恢复了一板一眼的模样,很冷淡。   送走他,宁悦收拾自己的办公室,下楼吃饭。等再回来的时候,她路过休息室,发现几个实习生聚在里面,都趴在玻璃窗边盯着前台的位置。   她放慢脚步,回头去看,只见前台有个男人在填表,两个前台姑娘围在他边上,不知在说些什么。   男人低着头,头顶的光打下来,照得他的眉眼轮廓十分柔和。   英俊又儒雅。   宁悦摇头笑,难怪被围观了。   她脚步未停,直接进自己的办公室,宋佳乐跟着敲门进来。   “老师,上午您交给我的资料我都整理好了。”   宁悦接过来:“好,我看看。”   宋佳乐等在边上,很紧张,宁悦抬头,“去沙发上坐会儿,下一位女士还没来,趁现在休息休息。”   “嗯,谢谢老师。”依旧一板一眼的答。   办公室很安静,只有宁悦翻阅资料和落笔的声音,宋佳乐掏出手机,实习生的群里在议论前台那位帅哥,十分热闹。   【Zoe:我以前一直以为淙读zong。】   【Angela:难道不是?】   【宋:文盲!明明是cong!】   帅哥的名字叫许淙。   宋佳乐忍不住笑了,宁悦莫名,“怎么?”   “哦,刚才来了一个帅哥,人长得好看,名字也好听。”她解释。   楚誉长得也好,只不过他是周霁匀的发小,她们不敢放肆八卦而已。   宁悦听完,拧起眉,她看了看叽叽喳喳的宋佳乐。果真是还没出校园的小女生,想得大多都是小言里的情节。   “小宋,做我们这行,第一守则就是保密。”她委婉的提醒。   宋佳乐笑容凝滞:“老师,我没有。”   宁悦放下笔:“你们决定踏入这行的时候,你们的老师应该都教过你们,保守病人和客户的隐私是心理咨询师必须坚守的底线。”   “老师,我们纯粹是好奇,不会八卦太深。”宋佳乐急急的解释。   “不管深浅都要记住,你是心理咨询师,客户的感情和经历不允许被肆意八卦和探究,这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宁悦语重心长,在对待这个问题上十分严肃,“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们实习第一天有没有被告知,作为咨询室的员工,咨询关系存续期间,不允许跟自己的客户或是客户家属产生感情、谈恋爱,任何超越咨询的关系都不允许在私下建立。”   如当头棒喝,宋佳乐觉得委屈。她也没做什么,莫名其妙挨了训,偏偏对方是带她的老师,她只能听着。   宁悦说完,低头继续看资料。   宋佳乐收了手机,端端正正坐好,再不敢放肆,心里却郁闷的不行。   她想到一同来这里实习的几个同学在得知她被分配给宁悦时同情的目光,想起大家闲下来就会讨论宁悦和周霁匀的关系,她越发委屈了。   气氛尴尬而沉默。   纸张翻阅的声音间隔越来越长,宁悦的目光停留在这一页许久,看得很仔细,而后,提笔写批注。宋佳乐始终战战兢兢的望着她,瞧见宁老师帮她改资料的专注模样,忽然间又觉得似乎都是自己小心眼了。   学心理的人大概就是这样,比一般人更敏感些,职业病的缘故,关注细枝末节,容易联想,分析多了就变成了胡思乱想。   宋佳乐垂眸,其实宁老师真的挺好,看着冷冰冰的,沉默寡言,可教导起人来从不藏私。她每次上交老师布置给她的资料和案例,等作业再次回到自己手上时,满满都是字迹清晰的批注。   显然是宁老师看得很用心。   宋佳乐顿时有些释然,她重新拿出手机,默默将实习生的八卦群给屏蔽了。   一点半正式上班前,宁悦接到新的客户信息,是位女客户,不到三十岁,一家事业单位的副主任。对方的家属选择她做心理咨询,想提前跟她聊聊。   她放下手边的活,给这位家属预留了半小时的时间。半小时后,她有一个预约咨询。   宋佳乐刷卡进来,身后跟着那位家属。   随着办公室的感应门被推开,长相斯文的男人映入眼帘。   宁悦微怔,下意识看向宋佳乐。   作者有话要说:楚律师:我的宁老师不解风情。   宁老师:呵呵,是谁主动建立的咨询关系?   楚律师:…… 第五章   宁悦看清进来的身影,她笑了笑,视线转向走在前边的宋佳乐身上。   小姑娘的脸蛋红扑扑的,却依旧矜持的、一板一眼的给这位家属带路。   看来,是真的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宁医生。”许淙主动打招呼,在称呼上纠结了一会儿,他最终还是以“医生”来称呼。   宁悦起身,请他落座,“您不必客气。”   以往的客户中也有叫她“宁医生”的,但大多数人仍称她“宁老师”。他们不愿将自己当作是病患,她也是。   宋佳乐送上茶水,如往常一样,默默退出办公室。   “您好,我叫许淙。”许淙唇边挂着温和的笑,声音同样温和,“我替我表姐跟您预约咨询。”   宁悦手边就是客户资料,她看到对方的名字叫肖遥。   许淙沉默一瞬,似乎在组织措辞,“抱歉,有件事我想跟您聊一下。”他说。   她点头,听出了他的犹豫与……尴尬。   看来,这位肖小姐的问题有点严重。   许淙在宁悦鼓励的目光下,缓缓道来:“我姐姐脾气不太好,请您别介意,多担待着些。但我姐姐人不坏,只是比较排斥心理咨询。她……她对心理咨询有误解,觉得需要咨询疏导的都是精神类有疾病的患者,而她自认是个健康的正常人。”   宁悦听了,没插话,只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面对这样一个比自己年龄还要小上几岁,却满脸包容、温柔的女孩,许淙忽然顿住,“我无意冒犯,我姐姐也是。我知道专业领域不同,外行人很难理解心理学。”他解释。   她笑了笑:“不会,我理解。”   许淙也笑了,他一笑,整个人温润柔和,眼中似有华光流转,“谢谢。不管怎样,我先替我姐姐道个歉,无论她说了什么,请您多多包涵。”他不厌其烦的叮嘱,“我姐姐比较挑剔,对于自己无法接受或是反感的事物,比较犀利……”   “嗯……”他双手交握,大拇指交替转动,有些忐忑,“嗯,可以说比较毒舌。”   宁悦脸上笑意愈深,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严肃,“没关系。”   她原本以为家属要求单独见她,必然是想提出点无理的要求,没想到反倒是出乎意料的谦和。尤其他话语间全是对姐姐的关心与爱护,十分妥帖细致。   “有特别需要注意的事项您可以慢慢说,我会记下来。”她边说边打开自己的笔记本,拿起笔做记录。   许淙不好意思的再次道谢:“我有点啰嗦。”   宁悦抬头,看着他,“不会。”   听着他对姐姐的关心,令她不由想起了姜卓。   小的时候,姜卓和许淙一样,也是这样什么都挡在她跟前,怕她摔跤,怕她疼,怕她哭,怕她难过……明明她才是姐姐,他却总是处处以她为先,什么都让着她,从不允许别人欺负她。   宁悦永远记得,那时,比她还要矮上半个头的姜卓信誓旦旦的对她说要保护她一辈子。   许淙瞧见她微变的神色,停住自己的碎碎念,“可能跟我的职业有关,比较爱操心。”   宁悦放下笔,仍是笑着,“教育行业吗?”她这么猜。   许淙闻言,眼中掠过一丝诧异,“这都被您猜到了。是,教育行业。”他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过去。   她接过一看,名片设计得很简单,职位那栏写着:Curriculum Development Specialist。   蒙特梭利教师发展中心的课程研发专员,并不是老师。   宁悦收下名片,夹到肖遥的资料里,对他的职业没再深究多问。这些都与她无关,也不是她应该深究的。   许淙见状,继续叮嘱姐姐的几个注意事项。等他全部交代完,宁悦停笔合上笔记本,再看向他时,脸上多了抹严肃,“不好意思,有些问题我也想问问您。”   许淙坐正:“好,您请说。”   “假如,我是说假如,一旦您的姐姐提出要中断与我的咨询关系,另选其他的咨询老师,或者是她不再继续接受咨询治疗,您这边有什么想法?”宁悦看着他的眼睛,与他四目相对,虽是笑着,声音却无比冷静。   根据许淙说的这些,她分析出肖遥必然脾气执拗,对心理咨询的排斥远远大于他描述的。   许淙明显一怔,有些迟疑,“如果我姐姐提出中断咨询,您这边的正常流程是什么?”   “一般如果她坚持要中断我们的咨询关系,从咨询角度出发,我不会拒绝,我会给她推荐其他老师。”   许淙沉默,抿着唇拧起眉,宁悦也不说话,耐心的等着。   “好,我明白了。”半晌,他重新扬起笑,“如果我姐姐不愿意接受咨询,您走正常流程,可假如我姐姐回头改变主意,也请您继续帮助她。”   “可以。”两人达成一致,她满意,跟他说话不费劲,很舒服。   三十分钟的预留交谈时间,许淙只花了不到三分之二,等他离开后,宁悦从柜子里拿出一面镜子摆在自己的办公桌,又从包里掏出常用的眼药水。   她摘下眼镜,一瞬间,清晰的世界好似笼上了一层白纱,只有右眼所及之处,一半的小世界里,沙发桌椅,甚至是桌上的台历数字都是清清楚楚。   她先给左眼滴药水,闭上眼睛,直到药水充分在眼眶里湿润,再重新换右眼。   中途手机微信的提示音响了两声,她也没去管。   滴了药水的眼睛凉凉的,很舒服,宁悦两只手掌交合,用力旋转摩擦,而后,掌心分别贴上双眼,细细按摩。   做完这一整套的常规按摩动作,她滑开手机,是丁琦微发来的语音。   丁琦微:“今天破天荒被我陆学姐召唤。”   丁琦微:“我准备了半天,没想到她是旁敲侧击的跟我打听你,还有楚律师的事情。”   宁悦没懂,不明白这事跟自己或是楚誉有什么关系。   【悦:我不认识你的陆女神。】   丁琦微转而打字:哦,是我忘记跟你说了,陆学姐你昨晚见过。听说她跟楚律师是没有官宣的官配。   绕来绕去的一句话,宁悦这回懂了,她直接发语音过去,“你知道的,行业规矩,无可奉告。”她以为这位陆学姐打听的是楚誉做心理咨询的细节。   丁琦微先是回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然后,吐槽道:“上帝果然是公平的,让你的聪明才智都发挥在你的心理学领域,在某些方面缺的简直不止一根筋!”   宁悦:“谢谢夸奖。”   【丁琦微:……】   【丁琦微:昨晚我听到姜卓叫楚律师姐夫,差点以为你跟我学姐是情敌。】   宁悦这下终于明白了,那位陆学姐是误会了?   【悦:没有的事,行业规矩。】   【丁琦微:是是是,行业规矩,那麻烦你能不能先休个假,然后,把你的行业规矩放一边,好好找个人谈场恋爱?】   宋佳乐敲门进来,说客户来了,宁悦回了个表情过去,依旧没把丁琦微这句话放进心里。   下班,周霁匀在停车场等她。   宁悦背着包拉开后座的车门,他回头看了一眼,兀自笑了笑。   以前她年纪小的时候还会坐他的副驾驶座,自从他找了女朋友,她就再也没坐过,每次都说“副驾驶座是留给女朋友的”。哪怕后来他跟女朋友分手了,她也一直坚持,不曾改变。   “走了,宁小姐。”周霁匀揶揄。   她不肯坐副驾驶,他也每每调侃自己是司机。   宁悦探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走。”难得的活泼。   一路上,两个人说咨询室的事情,车载屏幕显示来电,周霁匀当着宁悦的面,滑开车上的大屏,直接外放接电话,一点也没避讳着她。这是他俩的默契,他忙,她就自娱自乐,轮到她忙着看资料,他就专心开车。   屏幕跳着楚誉来电,宁悦瞅了一眼,很快偏过头,看向窗外。   “我看完你的邮件了,我叫您一声大爷成不?”楚誉的声音很无奈,“周大爷,您能少给我惹点麻烦吗?”   宁悦忍不住看过去,车载屏幕上“楚誉”两个大字闪烁,那道低沉的嗓音在车厢回旋,有些颠覆她对他的印象。   周霁匀笑嘻嘻的,完全没有平日里的稳重,“有你在,我没有后顾之忧啊。”   楚誉又骂了一声。   两个人你来我往,宁悦渐渐听明白了,心理咨询室又惹上官司了。   但是,她最惊讶的还是周霁匀和楚誉私底下的相处模式。认识周霁匀十几年,她都鲜少见到这样肆意的他。在她面前,他向来都是大哥哥似的温柔与稳重,他会教导她、开导她,所以,她有想不通的事情,也总是去找他。   宁悦忍不住回忆了一下,其实她坐周霁匀的车上下班,应该是听到过他跟楚誉打电话的。他也曾跟她说起过,他有那么一个发小,两个人不愿接受家里的安排,不肯做个二世祖,于是,不约而同的选择自己奋斗,选了一条与家里的安排背道而驰的路。   只不过,那会儿她不知道,跟他惺惺相惜,志同道合的发小就是楚誉。   她出神间,楚誉和周霁匀已经聊完咨询室的案子,话题渐渐扯到她的身上。   只听楚誉淡淡的说:“老周,我下周一下午有空。”   周霁匀“噗嗤”一声,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茫然的小姑娘。   宁悦被看得莫名其妙,硬是憋着,没有出声打断他们的私人电话。   “你说周一下午就下午了?你也不问问我们小悦有没有时间。”周霁匀收回视线,笑着说。   宁悦恍然大悟,瞪着车载屏幕,竟无言以对。   “或者周一上午?”楚誉犹豫着问。   周霁匀又是一声夸张的“噗嗤”声:“没见你这么闲过。”他调侃。   被揶揄的楚誉丝毫不在意:“难道不是你说我失眠严重,急需开导?再这么下去,非死即伤。”   面对他罕见之至的示弱,周霁匀连连说“好”。   等电话挂断,宁悦探过身去,义正言辞,“周总,你这后门开得有点过分了。”   周霁匀想想仍是觉得好笑,笑意怎么都藏不住,“小悦,楚誉这人吧,极少会有有求于人的时候。看在他可怜又倒霉的份上,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这是宁悦今天第二次听到有人让她多担待着点这话了。   “不过,要是楚誉他敢得罪你,你也不必客气。”周霁匀话锋一转,“小悦,早日治好他,才能彻底甩开他。”   宁悦坐回去,闷声应下了,却有些若有所思起来。   那位楚律师明显不是心理脆弱的人,怎么就能闹失眠了?   *   楚誉今天又提早回了家,上午在心理咨询室睡过一回,他以为今晚就该跟失眠前一样,安稳入睡。谁曾想,他早早洗漱上床,依然辗转难眠。   他索性从床上爬起来,去家里的健身房跑步。   跑步机被摆在窗前,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雾蒙蒙的。   楚誉的步子渐渐慢下来,他瞥了眼一旁的手机,临近十点,不早也不晚。他关掉跑步机,背靠着窗,席地而坐。   身体很累,但毫无睡意。   他犹豫一瞬,找出宁悦的工作号,拨过去。   周霁匀说她睡前会把工作号关机,也不知道这会儿她睡了没有。   手机里传来“嘟嘟”声,没有关机,楚誉换了个姿势,耐心等着。   很快,耳边响起清丽的女声。   “您好,哪位?”   额前的碎发因为出汗黏在额头,楚誉用手拨开,一只手就搁在额头没动,“你好,我是楚誉。”   宁悦沉默了几秒:“楚先生,有事吗?”   这一刻,在法庭上能言善辩的楚律师忽然间语塞,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打这个电话。   于是,他笑了笑,“宁老师,我失眠。”   “我知道。”   “可今天在你的办公室,我睡着了。”   宁悦:“……”   楚誉脑袋靠到身后的窗玻璃上,他闭上眼,伸手挡住眼睛,“宁老师,看来,还是需要催眠曲。”   看资料的宁悦愣住:“……”她是催眠曲?   “宁老师。”楚誉敛笑,换上一本正经的语气,“你今天说咨询的频率不宜过高。”   他睁开眼睛:“但老周他又硬给我安排了一个预约,就在下周一上午。”他很认真的说。   作者有话要说:楚律师:宁老师,老周硬是要给我安排预约,我拒绝不了。   老周:呵呵,脸呢?   宁老师:呵呵,你确定? 第六章   肖遥到的时候,宁悦恰好在接电话,一个结束咨询关系许久的客户电话,他说自己又有些困惑,希望再来咨询。   宋佳乐敲门进来,看她在忙,打了个手势,示意肖遥到了。   宁悦点头,却没有中断电话。   等距离预约只有十分钟,她结束通话,将有关肖遥的资料全部整理出来,这才让宋佳乐带人进来。   “让我等了20分钟,这就是你们的服务态度?”肖遥一进来,语气不善的质问。   宁悦看着她,微微笑,“抱歉,其实离您的预约时间还有两分钟。”没有一味的退让。   肖遥拧起好看的眉毛,盯着面前笑容恬淡的姑娘,一口气就这么堵在心口,无法发作。   她深吸口气,忽然笑起来,“宁小姐,我看资料你是92年的?”   “是,92年。”宁悦不着痕迹的打量她。   这位肖小姐长相明艳,穿着时尚,许是做惯了领导的缘故,哪怕她是笑的时候,也是带着一丝丝的傲慢,隐约透着些许盛气凌人。   此刻,她抬高下巴,上上下下的扫视着宁悦的脸蛋及穿着,“比我弟弟还小。”说完,她掀了掀眼皮,很嫌弃的表情。   宁悦也低头,瞅着自己米黄色的毛衣,随即莞尔一笑。   这位挑剔的肖小姐似乎对她的反应有点失望。   “未婚?”肖遥又问。   “未婚。”宁悦老实答。   话音刚落,肖遥“嗤”的笑了,“有没有男朋友?”   宁悦垂眸,视线落在肖遥的左手上。她手腕上戴了一个玉镯,颜色很浅,玉质温润,镯子正好卡住手腕的位置隐隐有两条伤疤,一深一浅。   “没有。”她不动声色又看了一眼。   肖遥忽的起身,眼神凌厉,“宁小姐,你既未婚,也没有男朋友,请问你是要怎么帮助我?”   不等宁悦回答,她又说:“心理学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接受所谓的咨询,根本就是浪费我的时间。”   她本就不愿来,不过是拗不过弟弟许淙,这才勉强来看看。但她早就打定了主意,即便是来了,她也没真的打算把自己交给这么虚无的东西,没想着依靠几条心理学定律,几个名词来改变自己的人生。   所以,她的语气愈加恶劣。   宁悦听完,跟着起身,与她面对着面。   她没有反驳,更没有动怒,依旧如刚才一般用包容又温柔的目光望着对方,笑得温和从容。   肖遥确实坏脾气,可宁悦遇到过更暴躁、说话更难听的,尤其是这位肖小姐明显只是为了摆脱心理咨询,刻意装出这么一副刻薄的模样。   果真要比许淙说的更加排斥心理咨询。   “我不信任你。”在宁悦温和的注视下,肖遥有些语塞,心里滑过一丝内疚,却很快恢复刻薄又恶劣的状态。   宁悦听到这里,脸色未变,“您想中断咨询?”   肖遥沉默一瞬:“是,我不会将自己交给一个既没有资历又没有生活感情阅历的人。”她很坚定,瞪着对面的小姑娘。   两个人互相打量着,宁悦在微笑,肖遥板着脸,异常严肃与坚持。   最后,宁悦点头,“好,如果您实在不愿意接受我的心理辅导,我可以帮您介绍其他有资历的心理咨询师。”   “不用。”说完,肖遥转身就走,连一声“再见”都没有说。   宁悦重新落座,拿起手边肖遥的资料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而后,她将资料放在一边,却没有照流程收起来。   很快,又一次响起敲门声。   她笑了笑:“请进。”   进来的依然是肖遥,还有许淙。   宁悦笑容一顿,没想到他也在。   许淙揽着肖遥,径直走到她办公桌前,“宁医生,抱歉,我姐姐仍然想请您为她做心理咨询。”   宁悦的视线不由转到肖遥身上,她的脸色算不上好,甚至有点憋屈。   “肖小姐,您确定?”   肖遥的肩膀被捏了捏,她没好气,“我确定,开始吧,不要浪费时间了。”   宁悦这才看向一脸无奈的许淙:“许先生,麻烦您先出去。”   “好。”   等许淙一走,肖遥又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她走到沙发坐下来,双手环胸,就是不看宁悦,也不说话,一声不吭的熬时间。   宁悦端着她的茶杯帮她放到茶几上,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开始翻阅资料,做自己的事情。   明晃晃把人晾在一边。   本来还有些得意的肖遥默默掐算时间,见时间差不多了,慢悠悠转过头去。没想到,她的心理咨询师竟忙着翻资料和打字,压根没有受到冷遇的不安与忐忑。   反倒是她自己,错愕又尴尬。   “宁小姐。”肖遥清了清嗓音,主动开口。   宁悦没停笔,只是抬了下头,“嗯,我在。”   肖遥顿时语塞,愤恨的低头玩手机。   对方又不说话了,宁悦继续写资料,掐着五分钟的点,她停笔,走到沙发前,“肖小姐,听说你们事业单位每年年假不少。”她看了看肖遥手上的手机,是华为,而不是普遍的苹果。   肖遥怔住:“嗯。”不想理睬。   “我有一个朋友,税务局的公务员,她老公是警察,本来两个人想去美国度假,结果,没被批准。”宁悦边喝茶边说,“她老公是警察,护照被扣着。”   肖遥掀了下眼皮:“美国?风头上还敢去?”   宁悦:“留在国内的人都想出国看看,到国外走一趟就知道国内有多好。”   “崇洋媚外。”肖遥冷哼。   “存在的必然性。”   针对出国和留守国内,两个人引发了一场小辩论。从出国旅游,说到国内的本土产品和职场,肖遥侃侃而谈,到最后,宁悦成了彻底的倾听者。   手上的计时器提示时间到了,肖遥说得停不下来,宁悦并没有打断,只是不动声色插入话题,引导着结束聊天。   超出原本的预约时间不到十五分钟,她起身,“肖小姐,我们下次见。”   肖遥此刻的脸色很是精彩,她不敢置信的瞅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确认时间真的到了,“时间到了?”   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聊了这么久,而她回忆了一下,似乎已经记不全自己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是,我们下次再聊。”宁悦笑着,按下桌上的摇铃。   肖遥拎起包,故作高冷的板起脸,如她来时一样,表现的冷漠又不耐,“呵,这就是心理学!”   说完,她开门离开。   大门落锁,宁悦将茶几上的茶杯收到门口的矮柜上。她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在肖遥的资料里添上几笔。   极度缺乏安全感,脾气执拗,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情,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这是她给肖遥的点评。   宋佳乐敲门进来收拾茶杯,她看着写资料的宁悦,踌躇了会儿,“老师,那位肖小姐跟许先生走的时候,有说有笑的。”她大着胆子说。   宁悦轻轻“嗯”了一声:“今晚我加班,你下班先走,不用等我。”   “好。”宋佳乐有点失望,没想到宁老师会这么波澜不惊。   她走到门口,一手拎着青花瓷的茶杯,一只手握着门把手,刚拧开门,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小宋,下周一上午楚先生的预约,你给他准备橙汁,不要咖啡或是温水。”   “好的好的。”宋佳乐忙点头,没去问为什么,闪身离开。   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阖上,宁悦望向空无一人的门口,勾唇笑了笑。   *   周一上午,楚誉照例开周会,他将会议提前了一个小时,几个活跃的老员工纷纷抱怨时间太早,没休息够。他只得用一顿海鲜大餐堵住了众律师的嘴。   结束会议,他急匆匆收拾自己的东西,还没能离开会议室,前台的电话进来,说陆伊莱来了,等在前台。   楚誉:“告诉她我有事。”   前台有些为难:“陆小姐说有很重要的事情找您。”   “我暂时没有时间。”他依旧拒绝,毫不留情。   电话里安静下来,过了会儿,前台重新拿起电话,“对不起,楚律师,陆小姐说孟家的原告想见见您。”   楚誉蹙眉,薄唇紧抿,半晌,他说:“好,让她进来。”   他回到办公室,陆伊莱已经进来,等在门口。她穿着蓝色的长风衣,长发披肩,脸色十分严肃。   “进来吧。”楚誉开门,侧身让开一步,“我赶时间。”   陆伊莱脚步一顿,面不改色,“好。”   “是施阿姨,还是你表妹?”他开门见山的问。   陆伊莱双手交握,放在自己的背包上,“她们都想见你。”同样干脆,不拖泥带水。   楚誉却一愣:“你知道的,按照流程,我不该私下见她们。”   她们是孟家遗产案的原告,一个是“孟先生”的原配夫人,一个是亲女儿,而他却恰恰是被告——那位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的代表律师。   尽管,从小到大,他跟两位原告的接触更多一些,尤其是施阿姨,对他向来很好。   陆伊莱点点头:“我明白,但你放心,我表舅妈和表妹不会干涉你。”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为难,就像我从不赞同我表舅的做法,也心疼我舅妈和表妹,可伦理上而言,他始终是我表舅。”   “她们约我什么时候?”楚誉目光沉静,就这么望着她。   她慢慢笑了:“越快越好,她们希望今天中午前能见到你。”   陆伊莱抿了抿唇:“楚誉,我表妹……”迟疑着开口,刚起了个头,她就发现对面的楚誉神色微变,不再是冰冷、淡漠的,反而是外露的纠结。   她停住这个话题:“你有别的安排?”想起他先前说的赶时间,她还以为是借口。   楚誉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嗯。”   陆伊莱脸上的笑容僵住:“抱歉,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先见见我舅妈和表妹,她们的状态不是很好。”她为难,却仍选择这么说。   听到最后一句,楚誉眸子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思忖了会儿,他答应了。   “谢谢。”   楚誉神色淡淡的:“我先打个电话。”边说边拿着电话出去。   很快,电话被接通,他走到律所的走廊,“宁老师,我是楚誉。”   “我知道。”   楚誉长叹口气,脸上带着笑,“对不起,我手边有事。”   宁悦这会儿在茶水间,她端着自己的茶杯,慢慢走回办公室,“所以,要取消预约?”   她不由想起上周,明明是楚誉跟周霁匀插科打诨硬要来的预约,到她这儿,他偏偏又睁眼说瞎话说是周霁匀给他安排的。那时,她一瞬间特别恶劣的想要戳穿,最后,到底还是忍住了,给他留点面子。   免得他半夜更睡不着了!   “是。”楚誉虽然笑着,神色有点凝重,“我……”   他开了个头,没说下去。   宁悦回到办公室,站在窗前,主动说:“嗯,我听着。”   楚誉又是一声叹息:“算了,对不起,下次再约。”把话憋了回去。   宁悦客气的说“没关系”,挂断电话。   因为他的临时“放鸽子”,她整个上午的时间被空出来,她索性瘫坐到沙发上,闭上眼睛,难得开始放空自己。   微信突然响了两声,她睁眼,下意识拧起眉。   姜卓发来的微信,语气里满满的挑衅。   【姜卓:要不要来捉.奸?】   【姜卓:/图片】   宁悦点开大图,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   她只看了一眼,找出姜卓的电话。这一回,他接电话的速度比以往都要快。   “要过来吗?啧,挺精彩的。”他一上来就说,十分幸灾乐祸。   宁悦板起脸:“姜卓。”   照片里,楚誉跟陆伊莱坐在一块,对面是一位脸色苍白的阿姨。   但都跟她无关。   “姜卓,有些事你可能误会了。”宁悦解释,“楚誉不是我的男朋友,更不会是你姐夫。”   姜卓明显一怔:“分了?”语气却有些怪异。   她坦白:“从来就不是。”   一五一十告诉他原委,电话那头始终沉默着,安静得让她也渐渐冷静下来。   “姜卓,与楚誉无关,不必去跟他。”她以为是弟弟为了打击报复自己,特意去跟踪的人。   没想到,姜卓忽然冷笑,“有意思吗?骗我有意思吗?”   他像是压抑许久后的爆发,又像是受了伤的孩子,大声质问。   宁悦出乎意料的平静,她静静的等他发泄完,然后,很平淡的问他:“姜卓,这么多年,其实我也很想问问你,有意思吗?”   她成为了一名心理咨询师,很多人接受她的咨询,重新进入平静的生活,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无法成为最好的心理咨询师。她可以辅导任何其他人,唯独对自己、对姜卓,她做不到心平气和的分析。   她不够勇敢,没有勇气去面对多年前的那场意外。   “姜卓,那场意外……”宁悦好不容易鼓起勇气。   回应她的只是一串“嘟嘟嘟”的忙音,没等她说完,姜卓直接挂了电话。   宁悦握着手机,走到玻璃柜前,柜子的第二层摆着一个浅蓝色的礼盒。她拉开柜门,拿出这个并不起眼的礼盒。   手机被她随手放在柜子上,她腾出的右手打开礼盒,深蓝色的溜溜球映入眼帘。   存放了近20年的溜溜球早已破损,面上全是划痕,连颜色都变浅了许多。   儿时的记忆一下子涌入大脑。   宁悦摩挲着溜溜球,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眼前依旧是被阳光洒满的办公室。   她小心翼翼的将溜溜球装回盒子,放回原处。   作者有话要说:楚律师:郁闷,好不容易换来的咨询!   宁悦:正合我意~   沫子:论成为撒谎精的后果…… 第七章   宁悦回到家,家里只有姜卓在。   宁家的房子在老城区,三室两厅没有电梯。自从小时候姜卓过来后,原本的书房被改良了一下,变成第三个卧房。宁悦主动搬到书房,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他。   “在忙?”   姜卓头也没抬,当作没听到。   宁悦放好包,瞅了眼在餐桌上奋笔疾书的弟弟。客厅里开了一盏吊灯,灯光下,姜卓的侧脸线条特别柔和。他抿着唇,目光专注的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时而翻阅手边的资料,时而握着笔,低头书写。   他学的是计算机专业,看来,这就是他说的课题和报告。   “老师,我觉得这个数据不对。”宁悦从房间出来,听到姜卓在打电话。他语调平缓,态度谦和。   在老师同学眼中,他一直都是学霸,是乖学生。   宁悦坐到客厅的沙发,余光里都是凝神翻阅资料的弟弟。   假如没有那场意外,他们一定还是最好的姐弟。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此生永远活在黑暗中。   爸妈发消息说不回家吃饭,宁悦走到姜卓身边,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姜卓终于停下来,凉凉的眼风扫过,“你做?”招牌式嘲讽的语气。   她笑容凝滞,沉默半晌,“可以,我做。”   “得了吧!你做的饭能吃?”姜卓继续打字,忽然改口,“我要吃火锅,康城那家。”   宁悦说“好”,他又补上一句,“两个小时内别烦我。”   她仍旧好脾气的应下了,而后,她拿着手机,出门打包火锅。   “康城豆捞”离她家挺远,打车过去也要近二十分钟。刚下车,她就看到店门口早已排起了队。   占据了商场正对门极佳地理位置的火锅店,仿造古镇复古小楼的装修,夜幕下,门口两只大红灯笼高高挂着,照亮了牌匾上“康城豆捞”四个大字。   这是宁悦和家人们都喜欢吃的一家火锅店,没有火,电磁炉的锅底,每次都能吃得酣畅淋漓。只不过,这里的两个老板做事风格比较特别,担心外卖有外送时间限制,有损排队客人的利益,哪怕生意再火爆,都不提供外卖服务,只能客人亲自到场,取号排队才能打包外带。   她进门取号,排在她前边外带的有15桌,算上等位和回家打车,差不多要一个半小时。   跟姜卓算的两个小时差不了多少。   服务生带她坐到等位的区域,位置恰好半对着雕着水莲的檀木大门。她坐下不久,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取号排队,生意确实很好。   “您可以先点菜。”服务生用上海话说。   宁悦笑着道谢,在菜单上勾勾画画。   今天只有她和姜卓两个人在,两个人的量,其实并不多,但她挑选的全是他爱吃的菜。快速勾选完,她将菜单交给服务生,转头的瞬间,忽然愣住。   原本被人群遮挡的位置,熟悉的俊脸映入眼帘。   这回,男人穿着灰色的毛衣,右手的袖子被撩到一半,正在锅里唰肉。   宁悦有点不可思议,她盯着打量了会儿,确认是那位冷面楚律师。   没想到他竟然会挤在火锅店吃火锅。   宁悦拿起自己的茶杯,借着喝水的姿势,索性光明正大的观察起他来。   听说楚誉是常胜将军,接手的案子几乎没有败诉的。她也听说他性子偏冷,许多人看不惯他,却碍于他的背景和实力望而却步。她还听说他在圈子里算得上是洁身自好,不像其他富家公子哥,吃喝玩乐来者不拒。   不过,表面的伪装,每个人都会。   宁悦喝了口茶,仅有的几次接触里,这位楚律师似乎都跟她听说的不太一样。说他沉默寡言,可他在她面前,话挺多的;说他冷面冰山,他又常常露出他的梨涡,笑容明朗;说他洁身自好……暂时,她没有发现别的。   想得有些出神,冷不丁的,吃着火锅的男人抬头,她来不及避开,一下就撞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宁悦躲闪不及,硬着头皮朝楚誉笑了笑。   然后,她终于发现,那张不大的桌子上摆满了菜,只有他独自一人在。   火锅的雾气袅袅升腾,他的模样渐渐看不清了,却越发显出他的孤寂。   宁悦叹气,大大方方走过去,“您好,楚先生。”   楚誉仍握着筷子,在锅里烫肥牛,“这么巧?”   “嗯。”她站在桌边,笑着问,“一个人?”   “一个人,你也是?”   “不是,打包回去。”   楚誉看了看桌上的几盘肉,突然抄起半盘肥牛,一股脑全下进去,“坐一会儿?聊聊。”   宁悦随着他的动作,看向不再冒泡的锅,这里的招牌鸳鸯锅底,他全下在骨头锅里。   “今天上午没能来咨询,现在这算是开小灶补上?”她开玩笑问。   楚誉仰头望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   宁悦摸了摸自己的脸,敛住笑,“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火锅很快沸腾,他夹了一筷子肥牛蘸料,“原来宁老师也会开玩笑。”说着,他又笑了笑。   宁悦:“……”   楚誉见状,很识相的见好就收,“是不是咨询,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当是朋友间的闲聊,我请你吃火锅?”他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凑到眼前的手机,页面停留在自助点单的app界面。   “不用了,谢谢。”宁悦拒绝。   他收回手机,依旧笑着,“没关系。”   宁悦对这样的楚誉很意外,但她最不明白的其实是他对自己莫名其妙的熟稔。   是因为周霁匀?还是单纯因为自己是他的心理咨询师?   小姑娘的神色突然间染上些许茫然,懵懂又无辜,楚誉看着她,心头仿佛被什么触动了,软软的。   “宁老师,如果有一天,你给予咨询的对象是你好朋友的情敌,你会怎么做?”他很认真的问。   宁悦迟疑了一下:“必须回答?”   楚誉轻咳:“可以不答,随意。”他的嗓音里都是温暖的笑意。   她怔愣,目光平静,“我不能辜负我的朋友。”   “所以,你会选择朋友?”   宁悦摇头:“我是心理咨询师,我总要对得起我的职业。”她笑了一下,眸光清亮,“这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不是义气二字就能丢弃的。”   朋友与本职,并非以纯粹的义气或是专业来平衡界定。   楚誉若有所思:“这么官方?”   她但笑不语。   其实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足够理智的人,有时候她更觉得自己冷血。   “好,我知道了。”楚誉很真诚的道谢。   叫号机叫到宁悦,她起身告辞,拿着打包好的一整套火锅料回家。   等她走后不久,周霁匀姗姗来迟,他瞪着沸腾的锅,“怎么不等我,自己先吃起来了?”   楚誉没理他,自顾自的下菜。   周霁匀讪笑:“我这不是临时有事嘛!明晚我请你。”听说发小今天心情不佳,他是做好了当听众的准备。   谁知,楚誉只是抬头瞅了他一眼,“等孟家的案子结束再说。”   周霁匀一愣,莫名觉得他似乎心情挺好的。   宁悦回到家,姜卓仍在写报告,她收拾出一半的餐桌,把火锅底料和打包回来的菜都一一摆好,然后,跟弟弟吃了一顿只有两个人,但相对无言的火锅。   这一回,她却不再失落,比起独自面对一整桌菜的楚誉,她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   翌日,宁悦在茶水间泡茶,玫瑰花加蒲公英,妈妈特意给她配的。几个实习生都在茶水间,聚在一块聊天。   手机响了一下,她点开,唇边漫开笑。   是程阿姨的语音:“小悦,谈朋友了吗?”   程阿姨是她的主治医生,也是周霁匀的妈妈。   宁悦打字,老实的答:没有。   程阿姨的语音回得很快:“你千万不要跟周霁匀学,有合适的就聊一聊。”   【悦:阿姨,我都记下了。】   她如同小学生一般,乖巧的满口应下。   程阿姨:“阿姨不打扰你工作了,过几天按时来复诊,注意好好休息,不要太累。”反反复复的叮嘱和提醒。   宁悦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悦:谢谢阿姨。】   等宁悦发完消息,侯在边上许久的宋佳乐迎上去,“老师,我们下午想喝奶茶,我给您也买一杯?”   她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的老师,笑容比往常更加灿烂。   宁悦笑了笑,晃晃自己刚泡完的养生茶,“不用了,我有。”   “哦,好吧。”宋佳乐脸上笑意不减,仍旧是眉开眼笑的模样。   上午她跟前台聊天,说起前一批的实习生,其中一个姑娘因为泄密被直接辞退。起因是有个女高中生来咨询,家属担心她的情况,私下跟实习生互加了微信,每次咨询完都跟实习生打听进度,结果,这个实习生一时心软,跟家属说了女学生的咨询细节。最后,“好心办坏事”,家属知道情况后漏了底,被女学生发现,情绪崩溃的跳楼闹自杀。   宋佳乐不禁联想到宁悦那次称得上是不近人情的教导,还严厉的交代她跟家属保持距离,她终于明白了。   宁悦离开茶水间,宋佳乐的同学围上来,“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   “都说了这个宁老师不好相处,别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有同学冷嘲热讽。   这回,宋佳乐板起脸,义正言辞的强调:“宁老师很好。”   是真的很好。 第八章   早上,周霁匀开车来接宁悦。   “上班不用来接我。”她强调了许多次了。   他却次次不依:“也就只剩几次机会能坐这辆车。”   宁悦本来已经打开手机备忘录,闻言又给关了,“嗯?怎么了?”   红灯,周霁匀回头,露出温柔的笑,“打算换车了。”他拧起眉,似乎有些苦恼,“还是楚誉的路虎好。”   “我觉得你的车好。”   他的大奔是今年上半年刚买的。   “为什么?”周霁匀问。   宁悦托着下巴:“因为楚誉的丑。”   周霁匀“噗嗤”笑了:“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路虎丑。”   “确实丑,反正我不喜欢。”   “好吧,谢谢,我心理得到了安慰。”   宁悦重新打开手机备忘录,看完今天的两个预约,她想起刚才提及的楚誉。这几天这位楚律师一直没出现,更没有再插队开后门,比起前段时间的积极和迫切,倒是有些反常。   “嘿,最近怎么不忙着开后门了?”她问周霁匀,玩笑的语气。   周霁匀打转方向盘,驶入大路,“某人现在忙得焦头烂额,没时间让我安排插队。”   他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丝惆怅的意味,宁悦其实很想问问,楚誉之前提及的所谓原告走上绝路的案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她又怕是自己僭越了,始终不曾开口。   “他很忙?”   “很忙,忙起来能大半个月找不到人。”   宁悦若有所思:“哦。”   周霁匀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笑,“我猜等楚誉忙完,非得天天来报道不可。”   “我可没空。”她笑着回。   他叹气:“楚誉其实不容易,这次案子太棘手。他做律师这么多年,案子和生活向来分得很清,这回却因为案子闹失眠,心理压力和负担有多重,大概不是当事人就不会明白。”   宁悦敛笑,认真的听着,脑海里出现那张俊朗又冷冰冰的脸,笑起来的时候,小小的梨涡很深,看着竟有些可爱。   “案子本身不难,对他而言根本是小意思,难的是心理上那关。”又是红灯,周霁匀松开方向盘,双手环胸,“小悦,所以,我才把你介绍给她。虽然也可以说是他选择了你,但是,这一次,真的希望你帮帮他。”   这么多年,周霁匀鲜少有需要宁悦帮忙的时候,因着他这番话,她不由严阵以待。   “我能问一下是什么案子吗?”她犹豫着开口。   他却摇头:“具体的他不肯告诉我。”他停顿,很无奈的一笑,“楚誉这个人原则性极强,嘴巴又严,他不肯说的事情谁都撬不开他的嘴。说到底,律师和咱们这行很像,保密性很强。”   “嗯,看出来了,他的‘臭’脾气。”   “他愿意让你探究,让你看出来一些东西?进展不错。”   两个人同时笑了,绿灯,下一个路口就是心理咨询室的大楼,周霁匀趁着最后的时间,说:“小悦,别被楚誉的冷脸吓到,小时候他可算是个天真阳光的小少年。”   宁悦惊讶:“没看出来。”她只觉得楚誉时常绷着脸,让人看不透情绪。   “后来,他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别人说他笑起来的梨涡很可爱,他认为有损自己的形象,就很少在外人面前笑了。尤其是做了律师,得时刻端着,许多人说他是铁面冰山,他哪儿是啊,根本就是因为他那小梨涡!”周霁匀毫不留情的揭了楚誉的老底。   这下,宁悦没忍住,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嗯,是挺可爱的。   *   下午,宁悦请了半天假去医院复诊,她的眼睛做过角膜移植手术,定期要做检查。周霁匀的妈妈程医生一直是她的主治医生,从她八岁起到现在,将近二十年的时光,她跟周家的关系早已超越了医生与病患。   做完例行检查,等程医生的休息时间,她再次走进办公室。   “最近是不是很忙?”程医生关切的问。   宁悦不好意思的笑:“被您看出来了?”   程医生的办公室很整洁,也很简单,她从柜子里取出几包小零食,“周霁匀爸爸出差去买的,说是留给你的。”   不等宁悦道谢,她又说:“刚才看报告我就想说,小悦,平时注意休息。”   “我没事,只是最近比较忙,等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你这样我得找周霁匀了!”   程医生总是连名带姓的叫自己儿子,反而对着宁悦,很是和颜悦色。起初,周霁匀特别嫉妒,每每都要质问一遍,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宁悦如同往常一样给周霁匀解释:“跟他无关,他最近也很忙。”   “瞎忙!”程医生吐槽,完全没有给病人看诊时的严肃,“耽误你找对象我得找他算账的!”   宁悦眼底带笑,唇边的弧度被她压着,她强忍住笑,“我不急。”   程医生打断她:“哪里不急?要不是你看不上我家的臭小子,阿姨早就该当婆婆了。”她每每想到这里就郁卒,话锋一转,“小悦,你听阿姨说,工作是次要的,有追求是好事,但不能过度沉迷。你每天两点一线的家里和单位,怎么谈朋友?”   宁悦笑而不语,任面前仍穿着白大褂的阿姨碎碎念个不停。   “隔壁的许医生她有个侄子,阿姨见过,很不错的小伙子。做教育的人,温柔好脾气,如果你愿意,要不先接触看看?”   这才是今天的重点。   在程医生看来,那样温柔儒雅的小伙子是最适合宁悦的。   宁悦听完,本想拒绝,可程医生用温柔和蔼的目光望着自己,她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她无奈的答。   程医生眉开眼笑,找出小伙子的信息发到宁悦手机上,目露期待。   宁悦点开微信消息,缓缓笑开了。   【程阿姨:许淙,90年,课程研发专员。】   附带了一张他的照片。   这世界确实小,宁悦看向程医生。   这下,她即便想答应,也不行了啊。   *   楚誉很早回到家,明天是孟家案子开庭的日子,他到家之后就把手机关机,关闭了所有的通讯软件,独自坐在书房。   手上的烟渐渐燃尽,猝不及防烫到他的手指。   他垂眸,视线落在指间的烟蒂。橘红色的火焰,忽明忽暗。   最后,楚誉掐灭烟扔进垃圾桶,起身开窗。   不到五点,天空透着火红的光,眼前夕阳微醉,霞光满天。   他回身,看向自己的书柜。镶嵌在一整面墙中的大书柜,都是法律专业的中英文书籍,唯独不起眼的角落,滑稽的粉色溜溜球格格不入。   楚誉走过去,拉开柜门,浅粉色的溜溜球占据了一整个小隔间,尽管时光久远,但球体表面光滑如初,没有一条划痕。他拿出溜溜球,小小的指环扣上自己的小拇指,他一点点拉开线,小巧的溜溜球早已不再闪烁五彩流光。   这是他后来自己新装上的线,原先的长线很多年前就断裂了。   一圈圈的重新将溜溜球缠上线,再放回原位,楚誉阖上柜门,笑了笑。   他转身拿起自己的手机,开机的按钮没来得及按下,他迟疑一瞬,又放下手机,拎起书桌上的座机,他拨了一串号码。   那头接得很快,楚誉沉吟:“老周,明天或者后天,给我安排咨询。”   作者有话要说:楚律师:竟然揭了我的老底!   老周:多可爱~   楚律师:可爱不是用来形容纯爷们的!   宁悦:确实挺可爱的。   楚律师:嗯,可爱。   老周:…… 第九章   宁悦跟程医生吃完饭回到家,爸妈和姜卓在外面吃饭,还没回来。她跟姜卓的关系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的恶化,爸妈发现根本无法调和后,总是想方设法的将他们个分隔开来。这回,他从北京回来,同样也是。   家里只有她在,她躺在房里的懒人沙发上看电视。平时她工作忙,鲜少有追剧娱乐的时间,程医生总说她不像是个90后,今天竟是直接要给她介绍对象。   宁悦看着电视屏幕上的宫斗大戏,脑海里跳出许淙的名字。   没想到,想曹操曹操就到,手机微信提示新好友的添加信息,备注里写着:你好,我是许淙。   她抿唇,有些犹豫。   这是她的私人号码,很少会加自己的客户及家属。   下午她拒绝了程医生,但似乎成效不大。   犹豫再三,宁悦通过好友添加。   【许淙:你好,宁医生。】   许淙的消息来得很快,她也回了个“您好”。   【许淙:刚刚才发现我姑姑说的女孩是你。】   【悦:我也没想到。】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宁悦放下手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继续看电视。   【许淙:长辈们比较热情,没法拒绝。宁医生,你家里是不是也总催?】   手机屏幕跳出他的消息,看来也是被逼着相亲的。   宁悦瞅着消息,回忆了一下。大约是她身体不算好的缘故,家里其实没怎么催她,反倒是周家,不管是程阿姨还是周伯伯,时不时就要关心关心她的终身大事,甚至在她大学毕业后萌生过干脆将她和周霁匀凑堆的想法。   可她跟他对彼此都没那意思。   【悦:还行,大概快过年了,长辈们又开始操心了。】   对话框突然安静下来,她组织措辞,试图委婉的与许淙达成一致“对外”的目标,将这场长辈们善意的相亲应付过去。   房间里是宫斗大戏特有的歇斯底里,宁悦握着手机有些出神。   程医生看似和蔼好相处,实质上却算得上是个尤为挑剔的人,可一旦入了她的眼上了心,她又特别护短。很早以前,宁悦就发现,其实周霁匀的脾气更像是他妈妈,暖心又护短。   比如对她,又比如对楚誉。   因而能得到程医生一声称赞实在不容易,这位许淙在她口中更是赞不绝口。   纠结间,手机接连震了两下。   【许淙:长辈们的热情过段时间就会淡了。】   【许淙:到时直接推我身上。】   意外的,许淙竟是主动提了出来,十分直白。   宁悦如释重负,他又问了几个问题,两个人对好口供,互相道再见。   她抬头一看,一集宫斗大戏已经结束,点播自动进入下一集。她整个人埋进沙发,捧着手机点开许淙的微信头像。   一本书、一支笔,很简单的头像。   宁悦没有去看他的朋友圈,就如同他始终没有向她提及肖遥,问起他姐姐的情况一样。   显然,他是顾及着她公私分明的规矩,不愿她为难。   程医生的眼光确实很好。   *   第二天,宁悦又一次在预约本看到楚誉的名字。等下午预约时间一到,她朝他笑了笑,主动问:“案子结束了?”   楚誉一愣:“结束了。”随即无奈一笑,“赢了。”   宁悦那声“恭喜”脱口欲出,却在见着他略显苦涩的笑容时,又咽了下去。   “可以休息了。”她改口,“我每次结束一个大案子,都会在家睡上三天。”   “被求助者影响心情?”楚誉意外她今天的“活泼”,问她,“你今天心情不错?”   宁悦笑容微敛:“还行。”避过了最开始的问题。   他不在意,摸了摸口袋,“可以抽根烟吗?”   “抱歉,禁烟。”她不假思索的答。   楚誉摸到口袋里的烟盒,默默松开,“嗯。”一声不吭坐到沙发上。   沉默蔓延着,他不说话,她也是。   空气里好似弥漫起一层抑郁,而他的神色越发落寞,瞧着有点可怜。宁悦的心忽然一下子软了,心头仿佛被什么触动。   最后,她走到落地窗,打开侧边的小窗,“最多一根。”到底还是妥协了。   楚誉怔愣,冲她扬起笑,眼里滑过细碎的光。   那双眼睛熠熠生辉。   “谢谢。”   “不客气。”她轻咳,别开眼,关闭空调。   他站在打开的窗前,点燃烟,对着窗外,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办公室里迅速弥漫起烟味,不呛,隐隐透着一丝香气,宁悦诧异,下意识望过去。   只见长身玉立的男人穿着西装,右手随意的搭在窗台,他整个脑袋伸出窗外,烟雾缭绕里,他的侧脸若隐若现,渐渐看不清了。   那场面,看着有些滑稽。   宁悦眸底不知不觉染上笑意,唇角突然压不住了,勾起好看的弧度。   就这么望着楚誉。   猝不及防的,他回过头,意外的四目相接。她躲闪不及,直直的撞进他的眼睛。   男人的眉眼一下子变得十分清晰,宁悦心虚的垂下头,移开视线。   安静的办公室响起楚誉低沉的笑声。   眼前的烟雾散去,刚才,小姑娘脸上露出明媚的笑,比起她平日里公事公办的微笑,显得生动不少。   他的眼前冷不丁闪现许多年前的一幕,穿了医院统一病号服的小女孩跌坐在花园的台阶上,哭得十分“凄惨”。   心念一动,楚誉掐灭烟。   “我记得我问过你,如果有一天,你面对的求助者是你闺蜜的情敌,你会怎么选择。”   “是,我也记得我回答了你。”宁悦重新打开空调。   楚誉关上窗,回到沙发,“跟你一样,很多案子往往没法做出选择。”   他停顿,宁悦笑了笑,“所以,只有不忘初心?”   “又是心灵鸡汤?”楚誉想都没想,调侃道。   “不算是,只不过接触的人越多,接收的负面情绪越多,有时候,我也会控制不住的消极。”   “比如?”   宁悦望着楚誉:“比如,想把你这个周霁匀口中的倒霉鬼丢了,拒绝给你咨询。”   楚誉闻言,笑了一下,“确实挺倒霉的。”自嘲的语气,带着浓浓的挫败。   他意料之中的赢了这一场官司,但他觉得其实是他输了。   输给了自己的良心,输给了他一贯给自己设定的道德底线和原则。   “所以,倒霉鬼,我想听听你是怎么倒霉的,下次我再消极的时候,好歹能安慰安慰自己,还有你挡在我前边。”宁悦笑着说。   楚誉挑眉:“幸灾乐祸?”   她耸肩:“挺想的,毕竟你老插队,每次都打乱我的工作计划。”   说完,两个人同时笑开了。   楚誉点头:“你害怕死亡吗?”   “一下子就上升到这个高度了?”   楚誉沉默,半晌才幽幽道:“我认识一个叔叔,去世前给我挖了个坑,让我替他的私生子守着他留给他的遗产。也许是怕其他律师会被他的妻子收买,他说他只信任我。”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笑了笑,黑眸里好似破浪翻涌。   “最后,他的妻子自杀了。她接受不了自己的丈夫临去世之前仍旧在为他外边的儿子打算,也或许是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在他们的女儿和外边的儿子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楚誉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他接到施阿姨的电话,匆匆赶到孟家。谁曾想,迎接他的是满地的鲜血。那个为了守护自己女儿,给她争取到最大利益的母亲当着他的面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大概是她知道自己赢不了,只能用生命迫使他选择放弃这个案子。   从此以后,午夜梦回间,满地的鲜血和那双执拗的眼睛让他无法闭上眼。   “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这种感觉。”楚誉忽然抬头,深深的注视着宁悦,“做这行做久了,不是没有见到过更可怕的死亡,只不过是冷血点说,死去的不是你的亲人朋友,所以,不会有蚀骨的痛楚。但这次,恰恰是我从小就认识的长辈。”   哪怕她最后被救了回来。   宁悦动了动唇,说不出话来。她摘掉自己的眼镜,忽然间转动椅子,背对着楚誉。   她面对着背景墙,墙上是她亲自选的太阳花花纹。一层层花瓣迎着阳光绽放,在太阳下,明媚又坚强。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曾活在自责中不可自拔。   宁悦努力压下不断翻涌的酸意:“那位叔叔挺渣的。”许久,她很轻的说。   楚誉坐在原地没动,也没有去追问她的失态。   “他的妻子很爱自己的女儿,母爱很伟大,但同样残忍。”她重新转回来,戴上眼镜。视线里,英俊的男人含笑望着自己,笑得很暖。   先前对楚誉所有的不满烟消云散。   “每个人总会被迫接受一些东西,没得选择。”楚誉站起来,走到她的办公桌前,“守恒定律,得到多少,就会失去多少。”好似他才是心理咨询师般说。   宁悦又一次沉默,她眨了眨眼睛,桌上的镜子里清晰映出她的左眼。双眼皮,不大不小,算不上好看。   她深吸口气,快步走到柜子前,打开柜子里的礼盒。   “你玩过溜溜球吗?”踌躇片刻,宁悦回过头问。   楚誉看过去,目光停留在柜子里那个蓝色的,磨损的溜溜球上。   他眸光微闪,没有作声。   作者有话要说:沫子:可耻!居然装可怜!   楚律师:是真可怜!   宁悦:挺可怜。   沫子:…… 第十章   “你玩过溜溜球吗?”宁悦从柜子里取出溜溜球,小心翼翼捧在手心。   楚誉沉默片刻:“玩过。”   “有个叔叔曾经跟我说过和你类似的话,他告诉我,放下才是重新得到。”她笑着,做出溜溜球标准的投掷姿势。   脱手,再回到掌心。   宁悦紧紧握着溜溜球,楚誉以为她会将它递给自己,然而,她只是盯着看了几秒,很快又重新放回柜子里。   “丢掉的是烦恼,回来的才是快乐,这是溜溜球的真谛。”她这么说,“失去的或是放弃的,终究会让你有所收获,或者,未尝不会以另一种方式补偿给你其他东西。”   楚誉走过去,站到她身边,视线又一次落在柜子里被收藏得十分妥帖的蓝色溜溜球上,许多记忆随之纷涌而出。   “也是那位叔叔告诉你的?”   宁悦点头:“嗯,都是他说的。”   她的声音很温柔,楚誉勾唇笑了笑,“他很好。”   “什么?”宁悦没懂。   楚誉却不肯再多说:“没什么。”   手腕上的计时器震动,宁悦关上柜门,“楚先生,下次见。”   楚誉惊讶的看自己手机:“到了?”   “到了。”她回到办公桌前,打开他的记录本,要他签字确认。   楚誉没动,只是定定的望着面前的小姑娘。她几乎是秒变脸,一到咨询结束时间,又恢复到那个一板一眼的心理咨询师。严肃、沉静的,仿佛刚才咨询途中,突然失态的人并不是她似的。   “谢谢。”他签字,露出一边浅浅的梨涡。   宁悦冷不丁想起周霁匀对楚誉的描述,不由盯着他的小梨涡直瞧。   是真挺可爱的,虽然不大符合他一贯的冷面律师形象。   “楚先生。”她沉吟,“我觉得其实您没有太大问题,结束案子度个假,也许下次我们不用再见。”   这次,她多嘴了。   楚誉笑了笑:“有个人聊聊天挺好。”   宁悦瞅了他一眼:“也挺贵。”   “很值得。”他把签字笔还给她,笑容微敛,“下次见。”   说完,楚誉朝宁悦点头致意,直接离开办公室。   周霁匀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另一头,他往宁悦办公室走来,迎面撞上步履匆匆的发小。   “你结束了?”周霁匀惊讶。   楚誉回头看了看宁悦的办公室大门:“你找她?”不答反问。   “对啊,送小悦回家。”   楚誉拧起眉,欲言又止。   周霁匀先给宁悦发微信,发完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怎么,有问题?”   “我以为你是来接我的。”楚誉语气冷硬。   周霁匀“噗嗤”笑了:“多大的人了,你还需要我接送?”   楚誉目光幽沉:“宁悦呢?还小?”语调不急不缓,却几乎咬着牙齿说。   周霁匀狐疑的打量着面前这人:“你今天楚谧附体了?”   楚谧是楚誉的堂妹,平时咋咋呼呼,人来疯一个。   “我没开车。”楚誉眼风扫过,周霁匀努力憋住笑,“顺便送我回去。”   “你自己打车不行吗?”周霁匀好不容易把笑憋回去,“今天我要跟小悦吃饭。”   楚誉打断他:“我也饿着肚子。”   “你跟小悦不熟,她怕生。”周霁匀想都没想的说。   “你跟她很熟?”楚誉状似不经意的问。   周霁匀脸上笑意愈深:“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九岁,你说熟不熟?”   “以前我跟你说过的小妹妹,你大概没上心,我妈的小病人。”他解释了一句,但其实也是他刻意在楚誉面前隐瞒了小妹妹的名字。   楚誉转身,重新往宁悦的办公室走去,“嗯,那我比你要早。”   挺拔的背影在灯光下无端显出了几分温柔,周霁匀怔愣,等回过神来,他快步追上去,搭上楚誉的肩膀,追问:“什么意思?你认识小悦?”神色间带着些许试探的意味。   楚誉挥开周霁匀的手,不肯再答。   宁悦坐上周霁匀的车,目光忍不住瞟向副驾驶座的男人。去而复返的人,周霁匀说是一起吃饭,联络感情,非要带上她。   【丁琦微:那位楚律师最近还好吧?】   丁琦微发来微信,宁悦瞅了眼,打字:?   【丁琦微:我陆女神最近心情不大好,老加班,连带着我们也跟着加班。我猜跟她的心上人楚律师有关,你觉得呢?】   宁悦盯着对话框,又一次偷瞄副驾驶座上十分淡定的男人。   【悦:小姐,我又不认识你陆女神。】   【丁琦微:你不是见过一次嘛!】   宁悦无奈,回她:就一眼也算见过?   那回在餐厅,她看到的陆伊莱确实很漂亮,再多的,她压根没去关注。   【丁琦微:下个月我可能去北京出差。】   话题一下子跳跃到工作,宁悦握着手机,稍稍抬头,楚誉的侧脸映入眼帘。车窗外下着小雨,他靠着座椅后背,单手举着手机,看得尤为专注。   【悦:嗯,多吃点。】   【丁琦微:一定去看升国旗。】   【悦:flag不要随便立~】   【丁琦微:请组织监督。】   宁悦忍俊不禁,副驾驶座的楚誉举着手机,前置摄像头里是小姑娘明媚的笑脸。   周霁匀余光瞄到楚誉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趁着红绿灯的间隙凑过去看,结果,一片漆黑。   “能不能把你的防偷窥膜换了?”他抱怨。   楚誉确认完刚才宁悦确实一直在偷瞄自己后,果断关了相机,“不能。”   周霁匀摇头:“哪儿来这么多秘密!”   楚誉笑笑不说话。   吃饭的地方是家网红餐厅,包间早两天就被预订,三个人坐在大厅靠窗的位置。宁悦点菜,周霁匀和楚誉坐在一起喝茶。   最近的包间忽然传来一阵哄笑声,大门被人从里推开,嬉笑声愈发清晰,连宁悦都忍不住回头。   高挑的身影从包间出现在大厅,她愣了一下。   许淙关上门,阻隔了包间里愈演愈烈的打闹起哄,等他转过身,脚步不由转了方向。   “宁医生。”他对着三人点头致意,最后,视线回到宁悦脸上,目光清澈而坦然。   宁悦合上菜单:“这么巧?”   许淙朝她笑了笑:“朋友过生日,去柜台拿蛋糕。”   “我姑姑今天问了你的事情,我敷衍过去了。”他看着她说,“再过段时间,我就跟她解释清楚,最近要麻烦你了。”   两个人熟稔的语气引得周霁匀侧目,他几乎认识宁悦所有的朋友,却不记得有这么一位。   “有戏。”他偏过头,悄声对楚誉说。   楚誉转动自己的陶瓷杯,不说话。   “你忙吧。”许淙再次点点头。   宁悦浅笑:“再见。”   等人走远了,周霁匀迫不及待的问:“小悦,这位是?”语气是一贯的温和。   “客户的家属。”她犹豫了一下,隐去了相亲这事。   周霁匀有些遗憾:“可惜。”下一秒,神色无比严肃,“小悦,我们的行规。”   宁悦抬眸,安抚道:“放心,我不会。”   她露出笑,却发现对面的楚誉也看着自己,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的注视下,她渐渐觉得不自在起来,低头躲开了。   服务生陆续上菜,包间的门又一次被打开,大厅里响起生日歌。   “祝我们负重前行的兵哥哥生日快乐!”有人吼了一声。   大厅里的人纷纷回头,望向热闹非凡的包间。   “是位兵哥哥?”周霁匀问上菜的服务生。   “是,听说是位武警,积攒了许多假期,在生日这天给他放了一天假,明天一早就要回去站岗。元旦要来了,市里的武警特警都忙,我们老板给他们送了个蛋糕。如果打扰到你们,真的很抱歉。”服务生轻声细语的解释。   餐厅里有人听说是位兵哥哥,举着自己的酒杯,不请自入的走进包间,说要敬酒,也有说要请兵哥哥喝酒的。一时间,小小的包间挤满了人。   “元旦是不是要执勤。”   然后,兵哥哥沙哑的声音传来,“是,元旦要站岗。”   “辛苦。”   “不辛苦,你们在家跨年,我在外面也能过年。”   有敬完酒的客人出来,捧着手机发微博,只听到他们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要发微博,负重前行?”   “平安不是从天而降,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而已。”   “对,就是这句。”   两个人从宁悦那桌路过,微博刷新的提示音清脆有力。   “现在人真会玩。”周霁匀看了眼楚誉,他一直沉默的在吃菜。   宁悦打开微信,找到姜卓的名字,手指迟疑的在他的头像上点了又点。   在给楚誉做咨询的时候,听他说起案子中原配妻子的故事,说起他的自责和内疚,她破天荒的失态了,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到此刻,遇到这位过生日的兵哥哥,她好不容易藏住的记忆纷至沓来。   从前,她经常看到微博上描述诸如“负重前行”的词语,或许如那两个经过的客人一样,对他们而言,这仅仅只是一条微博,一条短暂的感触。然而,对她来说,却是真正生命的感悟。   八岁以前,她活在黑暗,无法想象大家所描述的金灿灿的阳光究竟是什么样的;八岁以后,是有人替她走入了黑暗,她才终于重见光明,活在阳光下。   而她始终没有勇气去面对。   宁悦点开姜卓的微信。   【悦:姜卓,我们聊聊,关于舅舅舅妈和那场大火。】   作者有话要说:楚律师:她一直偷看我~【开心脸.jpg】   宁悦:我没有!【心虚脸.jpg】   老周:难怪手机要贴防偷窥膜!【鄙视脸.jpg】 第十一章   宁悦回到家,姜卓不在,也没有回她的消息。   宁妈妈正在客厅切水果,闻声抬了下头,“回来了?”   “嗯。”宁悦蹭过去,忽然搂住妈妈的胳膊,“妈,我过段时间休假,我们出去玩?”   “好啊,你想去哪儿?”   “我们跟姜卓一起去,行不行?”宁悦瓮声瓮气的说。   宁妈妈愣住:“小卓去杭州了。”她下意识去看女儿的神色,“刚走不久,说是结束课题后会直接回学校。”   她直觉姜卓跟女儿之间一定又发生了什么。   宁悦沉默,搂着妈妈局促不安起来。   “怎么了?”宁妈妈放下水果和刀,一如往常的温和。   宁悦依旧不吭声,她也耐心等着,比起女儿,她更像是一个心理咨询师。   “妈,本来我想好好跟姜卓聊一聊。”半晌,宁悦苦笑,“结果,他选择了逃避。”   就跟过去每一次他发完脾气,他们闹完,她都想找他说清楚一样,他次次避而不谈,以致于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僵。   丁琦微说她傻,可她却觉得那是她欠他的。   如果没有她,姜卓便不会成为他人口中的“孤儿”。   宁妈妈叹气,抱住女儿,“小悦,假如人生可以选择,就不会有悲欢离合。爱之深责之切,妈妈一直都相信小卓始终都是那个最护着姐姐的弟弟。”   “我知道。”宁悦垂眸,露出笑,“我只是……有点难过而已。”   控制不住的难过与失落。   但她明白,姜卓其实比她更难过。   楚誉回家停车,车库前停了辆熟悉的suv。他往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客厅的落地窗帘没有拉,里边灯火通明。他有些无奈,熄火坐在车里,他打开放在后座的案子资料,借着车库的灯火翻阅。   【妈妈:我看到你了,进来。】   没想到,妈妈的消息杀了过来。   楚誉郁卒,合上文件,下车锁门。   走进客厅,是爸爸略沙哑的声音,最近他感冒,被妈妈勒令迟到早退。   “听说你们要收购华安?”楚爸爸问。   陆伊莱捧着热茶,跟他面对面坐着,“对,最近在做风险评估。”   “可行性不强,伊莱,这条路不稳。”   “所谓的稳中求胜一向不是我的做事风格,风险越大,更刺激些。”陆伊莱很淡定,说起自己的工作,双眸褶褶生辉,“楚伯伯,总要挑战一下才知道结果。”   楚爸爸点头:“有魄力。”   这是圈子里年轻一辈中,他最欣赏的姑娘之一。   “到时候还要靠楚伯伯帮忙。”陆伊莱正色道,“我爸不支持我冒险,希望您能替我挡挡他的碎碎念。”说完,她扬起笑,笑得十分腼腆。   楚爸爸哈哈大笑:“老陆有你这样的女儿该知足了。”   “不像楚誉,怎么都不肯来公司上班,非要合伙开律师事务所。”他叹息。   陆伊莱脸上笑意不减:“是您开明,如果不是我爸爸不肯放我,我也想出去闯一闯。”   不动声色的恭维,楚爸爸听得很舒坦,又指点了她几句对华安的收购策略。   楚誉站在门边,迟迟没有过来,被楚爸爸瞄到了,“楚誉,伊莱来了。”   他走过去打招呼,陆伊莱也起身,依然笑着,“回来了?我跟楚伯伯取经。”   “嗯。”楚誉淡淡的应声。   楚爸爸和楚妈妈又一次给两个人创造机会,默默的走开了。   陆伊莱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对不起,我舅妈和表妹今天有点激动。”她说得是庭审结束后,她们就差指着他鼻子骂那事。   “理解。”   “死者为大,对我表舅不予置评,她们只是一时难以接受。”   楚誉笑了笑:“没关系。”   陆伊莱一时间有些词穷:“听说华安之前找过你们事务所做一个知识产权的案子?”   “嗯。”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两三个月前的事情。”   “既然案子结束了,方便说一下吗?”她把茶几上的果盘往他那儿推了推。   楚誉沉吟:“可以。”   “谢谢。”陆伊莱松了口气。   两个人一个说,一个听,楚妈妈躲在楼梯口偷看,越看越满意。   这不挺好,还能一起聊工作。   楚誉说完,陆伊莱再次道谢,余光里看到楚妈妈站在楼梯口,她对着他使了个眼色,无奈一笑,“我该走了。”   “好,送你到门口。”他率先起来,转过头,光明正大往妈妈的方向看了一眼。一对上他的眼睛,妈妈面不改色,完全没有被抓包的尴尬。   楚誉把陆伊莱送到门口:“路上注意安全。”   她露出笑,侧过头,他的轮廓在灯光里渐渐模糊,“嗯。”   转身走出几步,陆伊莱又一次回头,楚誉仍等在门口,“楚誉,伯母说你最近身体不大好?睡眠不足?”   “还好。”他迟疑一瞬,答。   “是因为我舅妈?”她语调缓慢。   楚誉心不在焉:“不是。”答得有些敷衍。   陆伊莱:“在老周那做心理咨询?伯母很担心你,她要我劝你不要讳疾忌医。”   楚誉掀起眼皮,盯着她若有所思,“嗯,效果不错。你跟我妈都觉得我应该多去看看病?”   这话有点别扭,陆伊莱脑子转了一圈,没想出来到底是哪里有毛病,“既然有效果,别弃疗。”她边说边朝他眨了眨眼睛。   “好,我知道了,谢谢。”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周霁匀发微信,预约接下来的咨询。   他想,越快越好。   陆伊莱见状,解锁上车,她发动车子,将两人在门口的对话回味了一遍,仍觉得说不上来的怪异。她系上安全带,反光镜里,楚誉依旧站在门口,他低着头,握着手机,十分专注。   他的眼里从来没有她啊。   她突然间有些泄气,踩油门离开。   *   宁悦在茶水间倒完水回到办公室,临近肖遥的预约时间,这回,她倒是没有提前来。   “老师,肖小姐来了。”宋佳乐端着果汁进来。   宁悦点头:“我知道了。”   办公室的大门被推开,打扮时髦的女人款款而来。   “肖小姐,您好。”   “你好,宁医生。”   肖遥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好,宁悦和宋佳乐侧目。   宋佳乐送完果汁出去,临走前给宁悦投去一个崇拜的目光,她以为是她的老师功力深厚,才把这么难伺候的一个人给搞定了。   “听说我大姨介绍你跟我弟弟相亲?”肖遥直接坐在宁悦办公桌对面,开门见山的问。   宁悦措手不及:“是的。”想了想,她实话实说。   她苦笑,这次是真的要考虑终结两人的咨询关系了。   肖遥闻言,露出明朗的笑,“我大姨对你赞不绝口。”语气忽然间放缓了不少。   她听大姨说这个小姑娘人很好,虽然她对心理学有偏见,但她觉得大姨的眼光不会差到哪里去。   所以,她以看“弟媳”标准的目光审视着宁悦,从长相到穿着,再到职业和家世。   看得宁悦忍不住拧起眉:“肖小姐,上次我们说到去哪儿过年。”她主动打开话题,试图将肖遥的注意力转移到咨询上。   谁曾想,对方就是不肯接话,“宁医生,我弟弟单纯,平时忙着工作,洁身自好。”反而又一次把话题扯到许淙身上。   “以前有不少小姑娘追他,他却说没遇上自己喜欢的,宁缺毋滥。”肖遥笑了一下,“他在感情上有洁癖,不像我家那位,出门应酬来者不拒。”   宁悦无奈,端起茶杯喝水,掩饰此刻的尴尬,“在姐姐眼里,弟弟总是最好的。”   肖遥喝了口果汁,口感微酸,她下意识要发作,想起许淙,硬生生忍了下来,“不是我眼中的许淙,是他真的很好。”   宁悦:“……”不知道怎么接话。   肖遥歪着头:“他脾气比我好多了。”   宁悦忍俊不禁,轻轻“嗯”了一声。   “宁医生。”肖遥忽然起身,神情严肃,“对不起,我为我上次对你的无理道歉。可是,我希望你不要把对我的印象转移到许淙身上,不要因为我影响到他。”   竟是十分诚恳的道歉,上次有多无理取闹,这回的姿态就有多低。   宁悦一时间差点招架不住:“没关系,您不用这样。”   肖遥重新坐下来:“不必对我客气,许淙对你印象很好,第一次咨询我离开,是他劝我回来继续咨询。”   她已经记不清那时许淙对她说了什么,可她鲜少见他对一个人这么欣赏过。   也许是怕她排斥治疗,刻意的赞美,但她觉得这或许就是缘分。   “总之,上次是我的错,请你见谅。”   宁悦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姐弟俩之前是许淙不停的对她打预防针,替姐姐道歉,这会儿反过来了,是姐姐怕影响弟弟,憋着对心理学的不喜,替弟弟说好话,甚至不惜低头道歉。   “你们感情真好。”宁悦羡慕。   肖遥看着她:“嗯,整个家里,我跟他最亲。”   然后,宁悦就听肖遥说起她跟许淙从小的事情,整个咨询时间里,都是肖遥在说,她完全插不上话,更打断不了。她发现,说起许淙,这位挑剔的肖小姐神色无比温柔。   最后,计时器提示时间结束,肖遥又一次郑重的跟宁悦道歉,这才背上包离开。   她走后,宁悦盯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咨询记录,无从下笔。   于是,她合上记录本,去找周霁匀。   周霁匀在忙,看到她愁眉苦脸的进来,立马放下键盘,问:“那位肖小姐作妖了?”   宁悦叹气:“不,态度好得出乎意料。”   她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周霁匀只顾着笑。   “楚誉都没让你这么垂头丧气的吧!”他揶揄。   她瞪过去:“你那位楚律师又要插队,没完没了了是吧?”   他从抽屉里找出一块巧克力,剥好递过去,“那个倒霉蛋,咱理解理解。”   满口的榛子香味弥漫,宁悦靠在沙发上,“你对他倒是真爱!”   周霁匀耸肩:“没办法,小时候被他欺负惨了,长大了只能伺候着。”   “你记不记得,我以前问过你,为什么你后来对我那么好?”她望着他,“你一直不肯一本正经告诉我答案,现在能说说吗?”   明明最初他是讨厌她的,毕竟没有谁想被人分去一份母爱。   小姑娘侧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周霁匀忍不住揉了揉宁悦的脑袋,引得她恼怒的瞪视,他这才不急不缓的说:“起先确实讨厌你,也特别混的欺负你。那次你被我差点推到游泳池还记得吗?我以为你会哭,会跟我妈告状,结果竟然没有。”   后来,他自己都觉得对她太过分,可她仍是整日里笑眯眯的模样,见着他会打招呼,也会笑着叫他“哥哥”,从来不掉眼泪。他那会儿又惊又疑,这个笑容甜甜的小妹妹一点不像他周围的其他女孩,动不动就娇气的大哭大闹,一个不高兴就跟家长告状。   再后来,周霁匀终于知道原因了,知道那时的宁悦刚刚见着这个世界,看到花儿的颜色,瞧见天空是蓝色的,太阳是金色的,他是真的心疼了。她不哭不是因为不难过,只不过比起从前在黑暗中前行,此刻所有的景色于她而言都是幸福。   从此,他真的把她当作了妹妹。   “谁让我们老周家堂的表的就是没姑娘呢?只好把你当亲闺女了。”周霁匀半开玩笑。   宁悦却很认真:“我觉得遇上你们,我很幸运。”   程医生一直很关心她,她的第二次手术也是周家一直替她找关系走动,否则,也许她会重新踏进黑暗的世界里。   “别说傻话。”周霁匀又给她剥了块巧克力,这回直接塞她嘴里。   宁悦含着巧克力:“程阿姨介绍许淙跟我相亲。”含糊不清的交代了。   他先是怔愣,随即大笑。   “我妈知不知道许淙的表姐跟你的关系?”   宁悦摇头,涉及隐私,她不能说。   周霁匀清了清嗓音:“等你跟肖遥的咨询关系结束,你好好跟许淙接触接触。我倒是相信我妈的眼光,尤其是在你的大事上,我妈向来不含糊。”   她嚼完巧克力,沉默了会儿,“你也这么觉得?”   “改天我找个机会见见这位许先生,我亲自过过眼才能放心。”他碎碎念起来,从许淙说到她的感情问题,一刻不停。   宁悦望向窗外,窗外下着小雨,但她所有的忐忑与不安渐渐散得一干二净。 第十二章   楚誉到咨询室的时候,宁悦正在接待客户,他直接去找周霁匀。   “小悦说你没问题。”周霁匀从文件里抬头,今天他忙,连杯水都没喝完。   楚誉自己管自己,先给自己倒水,再慢悠悠坐到沙发上,“我妈觉得我不能放弃治疗,要我多来这儿。”   周霁匀一愣,又听他说:“她很担心我。”   “你会这么听话?”   “忽然想通了。”楚誉喝了口茶,拧起眉,平平淡淡的味道,并不好喝,“我有病,就得好好治。”   周霁匀差点跳起来:“嗯,你说这话之前我觉得你是楚誉,说完之后,我觉得你是楚谧。”   楚誉笑笑,不说话。   其实案子结束的第一个晚上,不知道是因为放下了案子,还是因为白天跟宁悦聊过,他破天荒睡得很沉,几乎错过了第二天的闹钟。   但他更愿意相信,这都是因为宁悦。   “楚誉,当初我劝你做心理咨询,你却死活不肯,现在,倒是眼巴巴凑上来了……”周霁匀批完手中的文件,他桌子上的文件堆得跟小山似的,他想了想,索性也坐到沙发上,“只是不知道是我们心理学的缘故,还是因为心理咨询师本身。”   他笑得意味深长。   楚誉好似没听到,他盯着自己的茶杯,面无表情。   周霁匀瞅了他几眼,一点都没瞧出来他有任何不对,无奈作罢。   “我去接待室等。”楚誉忽然起身。   “不待我这儿了?”   “虽然我是关系户,怎么也得走流程,排个队。”他扣上外套扣子,最后喝了口茶。   周霁匀挑眉:“掩耳盗铃。”   楚誉放下茶杯,转身离开。   宁悦一天的预约时间都被排满了,只有午休时间能挪出半个小时,楚誉见缝插针的借着周霁匀的关系硬是挤了进去。这会儿,他也只能老老实实等在接待室,挤时间用手机查看助理发来的案子新证据。   中途有实习生进来给他倒水,来来回回几次,每次都是不一样的面孔,眼睛仿佛粘在他身上似的。   楚誉忍不住给周霁匀发消息。   【楚誉:你们实习生的业务水平有待提高。】   【周:?】   【楚誉:那几个生面孔。】   楚誉给周霁匀“打小报告”的时候,几个实习生也在群里八卦他。   【Zoe:醉翁之意不在酒。】   【安妮:可不,明明宁老师都没时间。】   【Zoe:所以说,宁悦手段高~】   宋佳乐去前台取预约本,她的同学坐在前台,见着她就把她拉到边上,悄声问:“看群了吗?”   “没有,忙着呢!”她有些心虚,其实是早已屏蔽了。   同学指了指接待室的方向:“楚律师来了,眼巴巴等着你们宁老师。”   宋佳乐闻言,点开群,一下子跳出来几百条消息,最近的几条都是在讨论宁悦和楚誉的关系。   说得还挺难听的。   【阿丸:楚律师跟咱们周总是发小,家世一流,宁老师平日里看着高冷,说不定就是借着咨询,两边通吃。】   宋佳乐蹙眉,走到一边,低头打字。   【宋佳乐:宁老师不是这样的人!】   她认识的宁悦待人真诚,看着冷冰冰,实质上最是温柔不过。   【Zoe:你才跟了她多久就成她的应声虫了?她又不是最后给你打分的人,有什么马屁好拍的?】   【宋佳乐:跟这个无关。】   宋佳乐气不过,脸都红了,一旁的同学见状,戳了戳她的胳膊,“诶诶诶,别为了个外人影响我们的感情。我们才是革命情谊下的小伙伴,宁老师不过是浮云。以后你即便留下来工作,也未必是跟着她了。”   “我们只是八卦和好奇,毕竟这位楚律师瞧着也挺高冷,最近却频频出现,跟宁老师没点关系我都不信。”   宋佳乐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替老师辩解,又怕越描越黑。最后,她只好离开这个八卦中心点。   宁悦结束咨询,快十一点半,刚喝了杯水,楚誉推门进来,手上拎了两袋打包盒。   “宁老师,抱歉,占用你的午休时间。”他把打包盒放在茶几上,一个个打开盒子。   宁悦本想等跟他的半小时咨询结束后再去吃饭,没想到他会直接叫了外卖,“我们先聊聊?”她想速战速决。   楚誉却把一盒饭推过去:“先吃饭,我胃不好,饿着胃疼。”   宁悦:“……”那倒是提前吃好啊。   她忍着没吐槽,默默念着周霁匀说过的倒霉鬼楚誉,忍下了。   五个菜,两碗汤,十分简单,宁悦尝了尝,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周霁匀说楚誉嘴巴挑剔,果然是。   楚誉看宁悦脸上浮现笑容,笑着问:“老周说你的预约时间都排满了。”   “嗯,可能天冷,许多人心也冷,随时随地需要心理咨询师。”她开玩笑。   冬季向来是咨询热季,尤其有的人头疼脑热的不去医院,硬是要来找心理咨询师,说自己抑郁。   宁悦忍不住瞟向对面喝汤的男人,这位衣冠楚楚的楚律师不也仅仅因为失眠就来插队了?   楚誉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笑容依旧,“我觉得我失眠的毛病挺严重的。”   “楚律师。”宁悦沉吟,“您把失眠当毛病,它就如影随形。”   “没办法,就差吃安眠药了。”   “最近睡得好吗?”   楚誉摇头:“睡不好。”他话锋一转,“不过,比起以前,好了不少,都是宁老师的功劳。”   他朝她微微一笑,露出一边的梨涡。   英俊的脸庞配上小梨涡,杀伤力极强,饶是自以为淡定的宁悦都一时间有些手痒,很想去戳一戳他唇边的梨涡。   “宁老师不喜欢吃肉?”楚誉瞧见宁悦一直吃两个素菜,三个荤菜反倒吃得很少。   “嗯,不爱吃肉。”她停顿,“从小的习惯。”   小时候身体不好,医生一直建议她清淡饮食,这个习惯保留到现在,她连炸鸡都很少吃。   楚誉点头:“我知道一家私房菜馆,以素食出名。”   “你也不爱吃肉?”宁悦诧异。   “一般,我妈比较养生,她跟你一样,吃素多。”   “哦。”   宁悦吃得不多,便当盒里还剩下一半的饭,她就放下了筷子,楚誉见状,下意识说教:“再吃点,你吃太少。”   “不少,再多吃胃不舒服。”她不以为然。   楚誉也放下筷子,宁悦抿了抿唇,“不必管我,您可以继续。”   他仍没有动,只是动手去收拾桌上的几个打包盒,“我也好了。”   宁悦帮着收拾,她盖上自己的便当盒,正要放进边上的塑料袋,盒子底部被人轻轻托住。她看过去,对方使了力,她手上的便当盒瞬间被抽走。   楚誉很自然的将她的便当盒放进塑料袋,又埋头收拾其他打包盒。   “谢谢。”   “不客气。”楚誉朝她笑了笑。   宁悦端起他的茶杯去给他添水,她桌上的手机恰好响了,回头看了眼忙前忙后的男人,她拿起手机,竟是姜卓的号码。   “楚先生,抱歉,我接个电话。”她晃了晃自己的手机。   楚誉点头,将垃圾拿到办公室外。   “姜卓,怎么了?”   “你有没有认识的律师?”姜卓劈头就问。   “什么意思?”   姜卓语气有些不耐烦:“我就问你有没有认识的律师?专业素质好一些的。”   宁悦不答:“姜卓,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需要律师?”   楚誉推门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句,他脚步一顿。这回他没有避嫌,凝神听着。   “那位‘姐夫’呢?他不就是律师?”   “跟他无关,他不是你的姐夫。”宁悦再一次纠正。   她又气又急,冷不丁抬头,意外对上一双关切的眼睛。   正是姜卓口中的姐夫。   迎着楚誉的目光,她的脸颊火辣辣的烧疼,最后蔓延至整个耳根。   宁悦侧过身,尽量心平气和的问:“姜卓,你先告诉我,为什么需要律师?你怎么知道他是律师?”   她从没跟姜卓提起过楚誉的私人信息。   电话那头忽然间沉默了。   他不肯说,她也坚持,寸步不肯让。   半晌,没带壳的手机出现在眼前,浅黄色的备忘录页面,打了两行字。   楚誉说:如果他需要律师,把电话给我。   宁悦抬头,男人也定定的望着她,眸底带着温暖的笑意。   但她轻轻摇了摇头:“姜卓,说话。”继续追问不肯吭声的弟弟。   姜卓冷哼一声:“宁悦,假如你希望我留下肇事逃逸的案底,那我现在就挂电话。”   “姜卓!”   楚誉拧起眉,望着脸色骤变的宁悦,又一次打字:我来说,这行我比你熟。   宁悦咬唇,把手机交了出去,然后,她听到男人清冽的嗓音,语气严肃。   “你好,我是楚誉。”楚誉走到窗边,避开手足无措的宁悦。   姜卓显然没料到他就在姐姐身边,有点跟不上节奏,“你跟我姐在一起?”也是冷冷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不满和质问意味。   “是,我跟她在一起,她很着急,你最好把事情从头到尾告诉我。”   他单手插在裤袋,随着对方的诉说,眉头越拧越紧,两条眉毛几乎要粘在一块。   宁悦心头陡然一紧。   她想让楚誉开免提,脚步迈了几次,又收回去。   “好,我知道了。不要紧张,你记住,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代理律师。”他松开眉,声音掷地有声。   许是他做了多年律师,又是行业内的金牌律师,那句话沉稳有力,莫名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宁悦奇迹般的平静下来。   她给自己添满水,喝了小半杯,视线不由自主落在楚誉身上。   比起咨询中略耍无赖的楚誉,此刻的楚律师抿着唇,神色认真,一言一行皆是郑重。   大约这才是传言中的“铁面冰山”。   只是,他是向她求助的咨询对象,如今他却又成了姜卓的代理律师,这关系理不清,也说不清。其实早已违背了心理咨询的咨询关系。   姜卓不知道说了什么,楚誉忽然望过来,就这么看着她。   宁悦莫名,又一次紧张起来。   正纠结着,楚誉挂断电话,走到她跟前,把手机还回来,“放心,没什么大问题。”   宁悦回神,握着自己的手机,许是关系的转变,她有点尴尬,“姜卓他到底为什么需要律师?”他的亲自出马,弄得她更不好意思了。   “我加了他微信,跟他约好明天下午三点来我律所。如果你有时间,可以一起过来,我建议你面对面听他说。”他笑得很浅。   宁悦将耳边的碎发撩上去:“姜卓什么时候从浙江回来?”   楚誉惊讶,犹豫了会儿,“他一直在上海。”   她一愣,苦笑道:“谢谢。”   楚誉手机微震,是姜卓的加好友提示,“不客气,下次再帮我插个队,每次的治疗很有效。”   仿佛一刹那又恢复了那个总是笑容温和且爱耍赖的楚誉。   宁悦露出笑:“好,随时欢迎。”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十二点半,“但这次的咨询……”   “下次补上。”楚誉很爽快,“不打扰你后面的工作安排,我先走了。”   他刻意在“工作安排”上加重了语气,显然是记住了上次宁悦的揶揄。不等她回击,他笑了笑,离开她的办公室。   目送他离开,宁悦竟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她跟姜卓的矛盾接连被他撞上。   真是诡异。   下午,宁悦结束咨询,去茶水间倒水的路上,迎面撞上几个人。由周霁匀亲自陪同,阵势不小,跟在他身边的女人很眼熟,个子高挑,身材姣好。她身上穿着小香的经典大衣,手上的挎包看不清品牌,估计价格不菲。   很有品味。   宁悦侧身避让,点头致意。   “宁老师?”擦身而过的瞬间,突然被叫住。   宁悦停住,回过头。   她想起来,这个眼熟的女人应该就是丁琦微的陆女神。   陆伊莱向前一步,跟宁悦面对着面。她漂亮的脸上扬起好看的弧度,因为那抹笑,越发吸人眼球。   “您是楚誉的心理咨询师?”她刻意压低声音,“您好,我是陆伊莱。”   她伸出手,等宁悦握上去,她又说:“宁老师,楚誉性子冷,麻烦您了。”   宁悦诧异:“应该的。”她迟疑的望向神色有些紧张的周霁匀。   “谢谢您。”陆伊莱松开手,很认真的道谢。   作者有话要说:姜卓:好了,金牌律师出马,我稳赢!【得意脸.jpg】   宁悦:唉,以后再也不能理直气壮说楚誉是关系户了!【愁眉苦脸.jpg】   楚律师: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关系户!【开心脸.jpg】 第十三章   宁悦刚到茶水间,收到周霁匀的微信。   【周:陆伊莱就那性格,平时聪明又干练,一遇到楚誉就脑袋发热。】   她笑了笑,回:嗯,他们挺配。   然后,宁悦想起丁琦微,也给她发了条消息。   【悦:你的陆女神挺有意思的。】   丁琦微秒回:哪儿有意思?说说呗。   宁悦回忆了一下:要是让她开讲座,一定满堂彩。   这姑娘说话挺有艺术的,委婉又很直白,软软的话语间清晰的藏着一层层意思,让对方清楚听明白她真正想表达的东西,又不会觉得刺耳。   真的细究起来,也说不上来她的性格到底算好还是不好。可是,假如真的踩到她的点,她这样温温柔柔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丁琦微:还真是,听说下个月陆学姐会去学校开个讲座。】   【悦:哦,我不陪你去。】   按丁琦微的脾气,一定会去跟未出校园的学生们抢位子占前排,顺带要她作陪。   【丁琦微:没意思。】   宁悦莞尔:友情提醒,在你陆学姐手下别犯你的倔脾气,她比你强势。   丁琦微刷了满屏的表情,后来,直接一条语音过来,“学心理学的就是不一样,这才看一眼就一针见血的抓到重点了?工作原因,我陆女神如果不强势,也不能混成我女神了。你放心,她是我偶像,我对她肯定是收敛脾气,好好学习,争取早日与她比肩。”   宁悦听完语音,忍俊不禁。   【悦:你这样我有点担心我自己,我只喜欢帅哥,不喜欢姑娘。】   【丁琦微:滚你的!】   *   第二天下午,跟楚誉约好的时间,宁悦处理完咨询室的工作,匆匆打车去合聿。姜卓昨晚回了家,却始终不肯说出自己需要律师的原因。即便今天来找楚誉,两人也是分开行动。   宁悦到合聿,前台姑娘带她去找楚誉。姜卓早已来了,等看清敲门进来的窈窕身影,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怎么来了?”他别过头,语气并不好。   楚誉轻咳,姜卓瞅了他一眼,瞬间噤声。   “楚律师,您好。”宁悦打招呼,目光落到弟弟身上。   楚誉示意她落座,谁知,姜卓伸出胳膊横挡在办公桌前,“你出去,不然,我走。”   宁悦迈出的脚步收了回去。   “姜卓。”楚誉叫他的名字,很严厉。   宁悦摇摇头,挤出笑,“不要紧,我去你们接待室。”   姜卓收回胳膊,看了看她,没吭声。   “姜卓就麻烦您了,楚律师。”宁悦又说。   楚誉说“好”,起来给她开门,又喊了公共办公区最近的小何带她去接待室。   “现在可以说了?”他回到座位上,看着别别扭扭的姜卓,目光如炬。   “你怎么把我姐也叫来了?”姜卓讷讷的问。   楚誉笑了一声:“我是因为你姐姐才成为你的代理律师。”十分直白,直白得不留情面。   姜卓冷哼:“所以,你跟我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姐夫。”咬着牙齿叫他。   楚誉却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神色淡淡的,眼里波澜不惊。   姜卓败下阵来:“好好好,我说。”   “真不是我撞的人,以前看微博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有些泄气。   之前他收到宁悦的微信,下意识的排斥和抵触,不愿跟她聊起任何有关那场意外的话题。于是,他骗家里说去浙江做课题,其实一直住在上海同学的家里。   结果,他开了同学的摩托车出去兜风,路上遇到推三轮车的老人摔倒在路边,他好心去扶,反被讹上了。   “摩托车上没有行车记录仪?”楚誉问。   姜卓蹙眉:“没有,新买的摩托车,不到一个月,没来得及去装行车记录仪。”   “什么牌子?”   “BMW,听说17万。”   楚誉挑眉:“你同学玩车?”   姜卓被噎:“瞒着家里,卖了几件羽绒服和限量球鞋买的。”   楚誉“嗤”的笑了:“现在家属怎么说?”   “去扶之前,我远远拍了照片留存,但家长不信,现在他们无理取闹说如果不是我撞的,怎么别人不去扶,偏偏我去了!”姜卓气愤,“难不成我眼睁睁看着老人倒地上不去管?好心当成驴肝肺。”   “监控死角?”楚誉边记录边问。   姜卓点头:“嗯,恰好探头拍不到,也不知道肇事司机。大概家属看到我骑的摩托车价格不低,硬是要赖上我了。”   “连我扶起的老人也改口说是我撞的。”这才是最让他泄气的地方。   明明最开始,老人对他是满怀感激的。   楚誉沉默,望着对面垂头丧气的人,突然间有些看不懂他了。   “早知道扶之前,我该拉个路人给我做个人证。”姜卓叹气。   楚誉笑了笑,神色软下来。   都到这地步了,姜卓后悔的居然是没预先找人证,而不是丢下老人不管。看来,他比自己想象中要善良,可他对宁悦又是近乎无理取闹的蛮横。   “如果真的擦碰到三轮车,摩托车上会有痕迹,没有去做痕迹鉴定?”   “做了,我同学的新车前两天擦在花坛和隔离敦上,车头和侧面两边都有痕迹,家属现在硬说是撞上三轮车摩擦产生的。而我同学并没有实际证据证明几条痕迹是撞在别处。”姜卓很憋屈,“家属闹到了网上,微博传了我的照片,我昨天一天就收到了不知道多少条消息,还有网友扬言要人.肉。”   到底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他捧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既愤怒又委屈,“连交警大队定损都劝我私了,赔点钱了事。”   “楚律师,但我明明没有错,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错误买单?”姜卓并不想妥协,他看向楚誉,语气坚定,“我自己犯的错我不会逃避,不是我的错我也不会去认。哪怕网友真的要人.肉我,我仍然坚持。”   楚誉放下笔:“是,明明没有错,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错误买单?看来这句话你理解得很透彻。”他意有所指。   姜卓愣住。   宁悦被带到接待室,小何自来熟,很热情,“您要喝橙汁还是温水?或者咖啡?楚律师上个月从加拿大带回来的,味道不错。”   “温水,谢谢。”   小何喊前台给她倒水,自己却没有出去,“您是不是楚律师的朋友?”   宁悦惊讶:“不算是吧。”   “不算?我以为您跟楚律师很熟。”小何比她更惊讶。   听说楚律师要做姜卓的代理律师,惊呆了他们律所一票人的眼睛。楚律师主攻刑事案件,这样小意思的案子除非是指点实习生或是助理律师,否则他看都不会看,更别提是亲自搜证面谈。   简直大材小用。   尤其当事人的家属是个小姑娘!高压下的律师们沸腾了,要他来打探消息的。   宁悦但笑不语。   小何见好就收,等前台将水端进来,他亲自递到她跟前,关上门离开。   回到自己的工位,几个女律师围上来问他打听军.情,他也说不清,只觉得楚律师对这位当事人家属确实上心,其他的,再看不出来了。   “楚律师对陆小姐都是不假辞色的,但对这位家属吧,明显春风和面。”小何笑得神神秘秘,“有点不同寻常,自行想象。”   说完,他翻开案子资料,专心致志的阅读。   楚誉办公室,陷入一片沉默。   “我姐的事情你都知道?”姜卓忽然问,神色凝重。   楚誉迟疑,仍是点头。   “所以,回到第一个问题,你跟我姐到底是什么关系?爱慕者?追求者?”姜卓问得很认真,语气比说起自己的案子还认真,“我姐的追求者可多了去了,不是最好的,没那资格当我姐夫。”   楚誉双手交握,合上记录本,右手食指在手背上敲了两下,“我拒绝回答。”   他看到姜卓笑了一下,可很快又硬是收住笑,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楚誉也笑了笑,姜卓实在是个矛盾结合体,一边对着自己的姐姐恶言恶语,横眉冷目,一边却似乎很关心她?   “好了,案子我会跟进,如果想到其他的,随时给我打电话或者发微信,我会约时间跟老人及家属面谈。”   姜卓道谢,也没有继续深究先前的话题。   两个人去接待室找宁悦,她正用手机查看明天的预约咨询资料。听到开门声,她立刻站起来。   “姜卓,好了?”她有些急切,抓住姜卓的胳膊。   却被他一把甩开了:“嗯。”如往常一样爱理不理。   宁悦没在意,转而对楚誉道谢,“楚律师,等会儿一起吃饭?我跟姜卓请您吃饭。”   “你要约人,带上我做什么?”姜卓不满,语调吊儿郎当的。   楚誉拧起眉,眼风冷冷的扫过去,他又一次噤声。   宁悦诧异,姜卓竟然怕楚誉?   “楚律师。”小何敲门进来,“有人找,意外伤害案的家属。”他也觉得自己煞风景,但仍一板一眼的说。   楚誉瞅了眼宁悦,她已经拎上包,“楚律师,您忙,我们先走,改天约您。”   “好,再见。”   坐电梯下楼,一到门口,姜卓加快步子,远远的甩开宁悦,不愿跟她走在一起。眼看弟弟越走越远,她索性等在原地打车,没有再追上去。   *   翌日,宁悦跟同事在楼下新开的餐厅吃完午餐回来,刚出电梯,前台姑娘笑着对她说:“宁老师,楚律师来了。”   同事见状,拍了拍她的肩膀,“活来了,下午茶取消。”   宁悦皱眉:“他在哪儿?”   “上洗手间去了,没说是来找您还是找周总的。”   “好,谢谢。”   宁悦跟同事分道扬镳,转去离洗手间最近的接待室门口。不到一分钟,裹了件羽绒服的男人进入视线,他一手拿着档案袋,一手握着手机,在讲电话。   几个专业名词由远及近,隔着行,她没听懂。   楚誉冷不丁瞧见等在接待室门口的姑娘,他脚步微顿,挂断电话走过去,“宁老师。”   “楚律师,今天我的时间排满了,没法挤出时间,上次欠着的咨询可能要排到下周了。”宁悦以为他又是来插队咨询的。   犹豫了会儿,她仍旧说:“楚律师,我觉得按您的情况,咨询频率不宜过高。”   如今,她跟楚誉案子套着案子,有点算不清了。   楚誉把手机塞口袋里,朝她扬了扬手上的文件袋,“我来找老周。”   宁悦:“……”   陡然有种自作多情的感觉。   “好,那您忙。”她故作淡定的笑了笑,“我先回办公室。”   周霁匀的办公室大门开着,楚誉径直进去,把文件丢在他办公桌上。   “接到对方律师的电话,对方现在希望庭外和解,你考虑一下。”   周霁匀打开文件袋,粗粗看了两眼,“金牌律师果然不是白叫的。”他露出笑。   楚誉没接话:“老周,还是那句话,少踩线,少给我折腾。”   周霁匀摊手:“我尽量。”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送份文件?”周霁匀不动声色的瞅着他,“打个电话就行,很方便。”   他摆出倾听的姿势,声音很温和。   楚誉抬头,四目相对间,周霁匀眼中似乎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   “你失眠的状况还好吗?小悦最近有点忙。”   “哦。”楚誉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   周霁匀笑:“我妈帮小悦安排了一个相亲,对方人不错。”他停顿几秒,移开视线,“我觉得挺好,如果他们聊得来,可以发展发展。”   楚誉垂眸,若有所思。   “你知道的,我妈的眼睛向来很毒,看人比我们学心理学的还要准。她很少夸人,能被她夸上几句的,说明真的好。小悦性子慢,很慢热,那位许先生脾气好,耐心足,我也觉得他很适合小悦。”   楚誉依旧沉默着,周霁匀敲了敲桌面,“哒哒哒”的一声一声,很有规律的在办公室持续响着。   “老周。”楚誉突然出声。   “嗯。”   “你觉得我怎么样?”他微微笑,目光灼灼。   作者有话要说:楚律师:心塞塞,明明我跟周家关系更近,但没人考虑过我!   老周:呵呵,你又没说你喜欢小悦。   宁悦:你跟陆伊莱不是官配吗? 第十四章   “你觉得我怎么样?”   周霁匀愣住,楚誉也是。   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在突如其来安静下来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周霁匀没去理会,他只是踱步到楚誉面前,离着两小步的距离,他跟楚誉面对着面,神色严肃。   他想知道楚誉这话到底是认真的,还是纯粹是玩笑话。   可惜,对方一点情绪不露。   “你俩不合适。”周霁匀退开一步,他转过身,与楚誉并肩站着。   楚誉本就没指望着对方给他答案,连他自己都意外不已。待反应过来,这句突兀的话早已脱口而出,收也来不及。   又困惑又仿佛理所当然。   他笑了笑:“为什么?哪里不合适?”他追根究底。   周霁匀拧起眉:“你不适合小悦。”   桌上的手机又响了,他走过去,一步步走得很慢,脑袋嗡嗡作响,全是宁悦和楚誉。   【悦:友情提醒,周伯伯生日,礼物准备了吗?】   宁悦的消息,周霁匀迟疑,他回头瞅了眼沉默不语,却直勾勾盯着自己,明显在等答案的楚誉。   【周:你才是我爸的亲女儿吧。】   他放下手机:“楚誉,我认识小悦快二十年,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待人看似冷淡,其实最是单纯不过,外冷内热,最最心软。一旦被她放在心上,就是掏心掏肺,一辈子的事情。”   “有些事你不会明白,也许是因为她儿时感受过最温暖的东西,她始终坚持以善待世界。”周霁匀坐在办公桌的桌角,回望着楚誉,“楚誉,不是你不好,只是你的家庭和生活太复杂,而小悦恰恰跟你相反,她的世界太过纯粹,她适合更单纯的人。”   楚誉垂眸,忽然避开了他的目光。   周霁匀也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她敏感又慢热,另一半大概要主动、细致和妥帖?”他笑起来,有心缓解气氛。   但这话却说得很认真。   他见过许淙,这是个温润的男人,许是与从事的职业有关,待人真诚又温暖。可楚誉并不是,很多时候,连他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楚誉脱了外套,随手将羽绒服仍在沙发上,而后,他坐到办公桌的另一个桌角,背对着周霁匀,“那你呢?跟她认识这么多年,没有想过跟她在一起?”   在他眼里,周霁匀一直都是细致妥帖的。   “我?”周霁匀笑道,“小悦的简单和纯粹,你我都做不到。我们这样的家庭,看似光鲜,实际背负的压力太大,并不适合小悦。”   他叹气,双手环胸,“你没谈过恋爱不会懂,感情这东西十分微妙,合适的未必会相爱,相爱的又未必能长久。”   “是嘛?你不觉得这跟你刚才的理论相悖?”楚誉回过头,瞧见的是低头似沉思的发小,光看背影都透着落寞。   周霁匀重新露出笑:“比起不合适后的相爱相杀,还是以合适出发的爱情更保守一些。”   楚誉再次沉默:“老周,当初放弃阮歆,潇洒的让她远走,你后悔过吗?”半晌,他一反常态的追问。   阮歆是周霁匀前女友,也是他们这一圈里一起长大的姑娘。当初两个人恩恩爱爱一起出国留学,闹得算是轰轰烈烈,却是惨淡收场。   “不后悔吧。”短暂的沉默后,周霁匀说,“诺,我们就是典型的相爱,但似乎并不是最合适。脾气性格三观,都不合适。”   说着说着,他笑起来,“你别避重就轻,你跟我们小悦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回,我站在小悦的角度问你一句,楚律师,请你认认真真、老老实实的回答我。”   周霁匀话锋一转,又一次走到楚誉跟前,寸步不让的瞅着他。   “我开玩笑的。”楚誉耸肩,笑意却未及眼底,“我还有事,先走了。”   周霁匀看他重新穿上外套,那张英俊的脸上冷冷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楚誉,我爸这周生日,来我家吃个饭?”   “好。”楚誉在门口停住,回他。   周霁匀想了想,迟疑着问:“你小叔的生日是不是也要到了?我记得跟我爸不同年但同个月份,只晚了三天,是不是?”   楚誉握着门把,冰冰凉凉的触感,方才的一时热血也瞬间冷却下来,“嗯,五十岁的大生日,我爸妈今年应该不会去给周叔叔过生日了,陪我家老爷子。”   他小叔去世多年,每到小叔生日,楚老爷子就一个人坐在房间看小儿子的照片,一坐就是一整天。楚家几个小辈每年都会在这天回去陪老爷子。   尤其今年如果小叔还在,正好是五十岁。   “好。”   说完,楚誉开门,等身后传来大门自动落锁的声音,他脸上仅剩的笑意尽数褪去。   *   肖遥第三次找宁悦做咨询的时候,身边跟着许淙。   “您好,肖小姐。”宁悦抬头,愣了一下,“许先生。”有些意外他也进来了。   肖遥看看身边的弟弟:“这次我希望他能在场。”   宁悦也看过去,许淙笑着点头。   “好,我们开始。”   宁悦按下计时器,肖遥却忽然不肯说话。   许久,宁悦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抱枕,“肖小姐,要换个地方吗?靠个靠枕,舒服一些。”   肖遥道歉,笑容很勉强,“我不习惯跟别人吐露家丑,让许淙过来,至少心理上有安全感。”她换到躺椅上,半靠在软绵绵的抱枕,难得放松下来。   许淙闻言,想安慰姐姐几句,但目光触到神色温和的宁悦,他又咽下所有的安慰,安静坐在一边。   “没关系,您想说什么都不要紧,聊娱乐八卦也行。最近我的实习生助理正在给我科普娱乐圈的监狱风云。”   肖遥不可思议:“你也看八卦?”   宁悦点头:“看,只是看的时候难免职业病带入分析。”   肖遥乐了:“会用心理学分析?”   “是,职业病,看人看八卦,或者看电视剧,总不自觉带上我的专业,然后就会发现,bug挺多。”   宁悦开始说起前段时间很火的电视剧,说她用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一整部剧里几乎每个人物的心理历程都存在bug,还说光看拍出来的主角就知道编剧年纪不大,生活阅历不够。   以另一个角度吐槽电视剧,很专业,又让人莫名觉得真有道理。肖遥听得津津有味,最后,开怀大笑。   “那你说说,我是个什么心理?”肖遥笑完,把抱枕抱在怀里,撩起自己毛衣的袖子,“我戴这个镯子戴了许多年,很多同事说好看,问我哪儿买的?其实我听了挺不是滋味的。”   宁悦的视线落在肖遥手腕上成色不错的玉镯上,第一次见面她就注意到,镯子下边手腕上的疤痕。   可她没说破,故意露出茫然的神情,示意她继续。   肖遥拨开镯子:“不是因为好看,只有这一款能完美遮住我的疤痕。”   “第一条是我用家里的水果刀划的。”她笑着说。   “姐!”许淙惊呼,又怕惊扰姐姐,硬是忍下来。   肖遥安慰他:“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担心。”说完,她看向宁悦,露出自己的第二条疤,“这是我用指甲钳剪的。”   “我跟我老公是大学同学,许多同学毕业就分,班里只有我跟他走到最后。他们都说我运气好,我们门当户对,没有所谓门第之见,找的工作也是旗鼓相当,没什么不顺心的。后来,我考了事业编,他获得上司赏识,业绩越做越好,成了公司里最年轻的市场总监。”   肖遥转了转自己的手镯,指尖不小心触到自己的伤疤,她的声音也停住。宁悦见状,从门口的小矮柜上拿起水壶,给她和许淙添水。   “我的工作很清闲,你知道的,体制内的办公室工作,闲得发慌,一闲下来就容易想多。他因为工作应酬越来越多,每个月能按时在家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朋友们都劝我生个孩子,可是,他不在家,我跟谁生?”她哽咽。   宁悦递了张纸巾过去:“吵架了?”   肖遥避开自己的眼妆,轻轻擦了擦眼角,“吵了,起先只是吵架,吵着吵着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宁医生,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那种感觉,我每次都对自己说,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很爱我,他不会跟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乱玩,但我只要一想到他今天又没有回家,我就控制不住要发脾气。然后,他不回来,我只能伤害自己,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的手。”   宁悦端起茶杯,要她润润嗓子,“别急。”   肖遥握着茶杯,手心一下子被一股热源包围,她深呼吸,“宁医生,很奇怪,当我胡思乱想,想要发脾气,一遍遍给他打电话他却不接的时候,我用刀在自己手腕上划下第一刀,很疼,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可是我竟然有种奇异的快感。血在流,刀子是红的,我不想去擦药,不想止疼,就这么看着血往外涌,我的心竟然慢慢平静下来。”   许淙终于忍不住,抱住颤抖的姐姐。   肖遥顺势靠过去,眼眶泛热,“有了第一刀,就有第二刀,后来,渐渐的,我的刀子忍不住动向他。吵架的时候我喜欢用东西砸到他身上,先是衣架,再是刀。我知道我这样不对,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控制不了……“   宁悦又递了张纸巾,这回肖遥没接,任泪水落下来。   “我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很爱他,但是我忍不住要跟他吵架,你说我怎么办?每次失控之后,我还要粉饰太平,不能让外人看出一丝异样,连我最亲近的家人都不能。”   许淙抱着姐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濒临崩溃的边缘,肖遥忽然直起身,整张脸埋在自己双手间,将脸上的眼泪水擦得干干净净,“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宁悦伸手:“介意我看看你的镯子吗?”   “当然不会。”   “谢谢。”她握住肖遥的手腕,摸上颜色极浅的镯子,很温润的触感,摸上去暖暖的,“很漂亮的镯子。”   肖遥惊讶:“你也喜欢玉镯?”   “喜欢,我以前有块和田玉的挂件,后来不小心丢了,我找了很久。”   “我有个朋友雕玉,可以介绍你认识。”   许淙听着两人的对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宁悦笑着道谢:“其实这么漂亮的手镯应该发挥它的作用才是。肖小姐,我建议您换只手戴镯子。”   肖遥下意识摇头:“不行。”她的疤痕会暴露无遗。   “肖小姐,我觉得换只手戴更漂亮。”   肖遥半信半疑:“我试试?”好似是懂了。   宁悦:“我帮您?”   “谢谢。”   宁悦在抽屉里翻找,找出前段时间丁琦微从泰国给她带的手工皂,她一直搁在办公室没用。她拉着肖遥去洗手间,把手工皂抹在她手腕,转动几下,镯子渐渐脱手而出。   “我自己戴。”肖遥主动说,“你回去吧,我自己留这儿。”   “好。”   宁悦干脆的离开,她回到办公室,许淙一个人坐在沙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先生。”   “宁医生。”许淙从沙发上站起来,眉头罕见的拧得很紧,“我一直不知道我姐姐这样。之前我们都知道她跟姐夫吵架,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自虐。”甚至有暴力倾向。   “放心,既然她愿意摘下自己的镯子,第一步已经算是成功。”她笑着安慰。   许淙:“谢谢,我姐姐要麻烦你了。”   宁悦摇头:“应该的。记住,你们回去之后,以前怎么样现在仍旧怎么样,不必刻意去关心,更不要在她面前流露出心疼。你姐姐脾气很倔,有自己的坚持,慢慢来。”   “宁医生,还有件事。”许淙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挠了挠头,迟疑了一瞬。   宁悦笑容不减:“没关系,有什么我能帮的都可以告诉我。”   许淙更不好意思:“我姐姐似乎知道了我跟你在相亲,我猜她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不再排斥来找你咨询。就像今天她能跟你倾诉这些话,没有我们这层关系,我觉得她未必会说。所以,如果我姐姐在你面前说了任何有关相亲的话,请你理解,并且,也希望你暂时别回绝我们的相亲。我想,这样或许对我姐姐的咨询有帮助。”   她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我……”   宁悦蹙眉,本能的要拒绝,可面前的男人神色认真,几乎是郑重的在请求她。   让她有些心软。   “我知道我这个请求很无理,为了我姐姐,无论如何,请你考虑一下。”他语气很急,眼中掠过一丝懊恼。   宁悦抿唇:“好。”   “谢谢。”许淙如释重负,余光里看到肖遥正往办公室的方向来,他露出笑,朝她使了个眼色,“中午了,我跟姐姐一起吃饭,你要一起来吗?”   宁悦会意,放软语调,“中午我约了我表弟,下次吧。”   许淙看到肖遥走进办公室,忙迎上去,“姐,我们先走?”   肖遥远远就瞧见两个人相谈甚欢,进来前恰好听到了弟弟的邀请,她帮着他再次问:“宁医生,如果你弟弟不介意,我们一起?”   “姐,不要紧,我们约下次。”不等宁悦开口,许淙主动劝说姐姐。   换来肖遥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他笑笑,不说话。   送走许淙姐弟,宁悦拎上包去咨询室附近的商场。姜卓跟借他摩托车的同学约了老人的家属见面,家属不依不饶,频频骚扰姜卓和他同学,他同学提出要见见家属。   她放心不下,也想见见家属。   谁知,等她到的时候,会面早已结束,姜卓在一边打电话。   “姜卓。”宁悦小跑过去,他却背对着她疾步往边上躲。   “楚律师,家属执意要赔偿。我决定了,如果要闹大,那就闹吧,上法庭我也不怕。”姜卓说。   “宁悦跟你在一起?”楚誉问,“她也在?”   姜卓不许宁悦靠近,对着电话夸张的笑了笑,“楚律师,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只听到我姐的声音?”   “是啊,我们在一起,在商场,你来不来?好像这个商场离你的律所不远吧,开车十分钟?”他恶劣的说,“至于商场的几层哪个店,抱歉哦,看缘分。”   说完,他一把挂断电话。   “家属怎么说?”宁悦追问,“你不该私下见面,楚誉是你的律师,你知会过他吗?”   她板着脸,不假辞色。   姜卓突然有些怔愣,许多年都不曾见过这样严厉的宁悦,“哟,你只惦记着楚律师了?”   宁悦无奈,咬牙切齿道:“姜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轻飘飘的敷衍。   两个人僵持着,一如往常。   她恨不得打他一顿,可她不能,“姜卓,你以为舅舅舅妈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会开心吗?你到底能不能成熟一点?”   “我爸妈?”原本吊儿郎当的姜卓瞬间炸了,“我爸我妈早就死了!怎么,亲爱的姐姐,要我提醒你一句吗?他们怎么死的?就是为了你,因为你,他们葬生火海!”   “宁悦,为什么活下来的人是你?”   好似一记巴掌狠狠抽了上来,宁悦的心仿佛被什么攥住,钻心的疼。   一下一下的,越来越疼。   是啊,为什么活下来的是她呢?为什么要把生的希望留给她呢?   她沉默着,指甲掐疼了掌心。   姜卓别过头,眼前有些模糊,他低头眨了眨眼睛,又急急的望向面无表情的姐姐,“宁悦……”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慌乱。   话刚起了个头,视线里,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   他收住话,笑了笑,“宁悦,你最好别再跟着我了。”刻意放大的声音,比以往更加恶劣。   楚誉停好车,即便是工作日,商场依然人头攒动。他坐电梯上一楼,来来往往的人擦肩而过,就是没有那个小姑娘。   他陡然间觉得自己可笑。   转过身,楚誉重新上了电梯,准备下B1,开车回律所。没等按下数字,右手好似没力气一般,怎么都按不下去。他苦笑,只好又踏出电梯,找到商场里的扶手电梯,一层一层漫无目的的兜着。   这事千万不能被几个发小知道,否则,一定笑掉他们大牙。   终于,四楼的港式茶餐厅前,一男一女对峙着。   “宁悦,你最好别再跟着我了。”   姜卓愤怒着转身,然后,她哭了。   楚誉停下脚步,隔得很远,他一直看着她。   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没过心头,直冲脑门。   似懂非懂。   许久,宁悦用软件打了辆车。   她迈开步子,身后的楚誉亦是。她走一步,他也走一步,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同他第一次开车跟在她的出租车后边,直到亲眼见到她回咨询室。   目送宁悦上了出租车,楚誉顺着商场的旋转大门出去。外边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雨丝飘到自己脸上,很冷。   也让他瞬间清醒。   突然间的恍然大悟,又好似依旧陷在迷雾。   楚誉到停车场取车,直接去周霁匀的办公室。   周霁匀在忙,冷不丁瞧见门口发型凌乱,神色异样的楚誉,他吃了一惊,“干嘛?”   楚誉步伐很急,几乎冲到他办公桌前,“老周,你信不信好奇心能害死猫?”   周霁匀没懂,开玩笑:“所以,你是好奇心?还是那只猫?”   作者有话要说:楚律师:我懂了。【又喜又忧脸.jpg】   老周:你懂啥?我不懂。【莫名其妙脸.jpg】   宁悦:偷窥狂。【恼羞成怒脸.jpg】 第十五章   “所以,你是好奇心?还是那只猫?”周霁匀这么问。   楚誉抿了抿唇,不答。   外边下着雨,他的模样有些狼狈。只见他的外套仍吸着雨滴,额头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湿乎乎的。   办公室里被沉默占据着,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周霁匀丢开文件,他从办公椅上站起来,跟表情严肃的楚誉面对着面,“你莫名其妙跑到我办公室来,就是为了发呆?”   这样的楚誉一点都不符合他平日里的形象。   楚誉闻言,掀了掀眼皮,眼前是周霁匀温和浅笑的俊脸,含着十足的耐心。   “还用说?”楚誉笑了一下,“只能是那只猫了。”他感叹一句。   带着一丝不可思议,还有无奈后仿佛是认命的叹息。   周霁匀更加惊讶:“不打算说说?”   楚誉又开始陷入新一轮的沉默。   想说什么?其实说不清道不明。   他有许多话想问问周霁匀,但又问不出口,或者说是不知如何开口,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觉得自己有些失控了,那种不被自己掌控,无法控制的感觉十分恼人,可实际上似乎又是挺不错的?   “算了。”楚誉长叹口气,“等我想清楚再来。”   说着,他转身,竟然是准备走人了。   周霁匀摸不着头脑,赶紧拦人,“楚律师,就这么走了?这会儿我该成那只猫了吧!”好奇心被他吊了起来,偏偏又不给解惑。   楚誉被拉住胳膊,也没恼,只沉吟道:“老周,等我想清楚,我是认真的。”   周霁匀松开他,敛起笑。   “希望那时你能站在我这边。”波澜不惊的语气,楚誉不偏不倚的对上周霁匀的目光,“我不会让你失望。”   越发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说完,这位楚律师潇洒的开门走人,也不管自己这一趟到底是掀起了多少波澜。   办公室的大门被人轻轻阖上,周霁匀呆在原地没动,他突然间有点心神不宁,还有种无措的情绪。   他好像猜到了楚誉的未尽之意。   可是……   他拧起眉,心绪翻涌。   楚誉离开办公室,径直往电梯的方向走去,脚步一刻未停。此刻,他心情激荡,想不通又无法抗拒,如同年少的小伙,不知所措又是愉悦的。   他想,他再也不会吐槽他的合伙人在谈恋爱时宛如智障。   经过前台,被他念念不忘的小姑娘正在那跟同事说话,背对着他的方向,宁悦没有看到他,他也看不清她的神色。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为姜卓难过,不知道她哭过后的眼睛是否红了。   楚誉终于停下脚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过去打招呼。   他往边上走了几步,默默打量着她。   或许是冥冥中的注定,多年后,他竟然又一次遇到了宁悦。当年的小姑娘长大了,学会了坚强,可在他眼里,她依然是那个柔弱的、哭得泣不成声,需要人扶上一把的小女孩。   楚誉想,好奇心也许真的能害死猫,但那猫未必不是心甘情愿。   心头浮现隐隐的喜悦,他笑了笑。   手机恰好响了,他回神,赶忙接通电话。   “楚誉,你小叔的生日记得回爷爷家。”是妈妈的电话。   楚誉笑容微敛:“我知道。”   楚妈妈又叮嘱:“你周叔叔的生日,我跟你爸爸就不去了,你代我们问候一声。这两天我跟你爸先回爷爷那,你小叔……”   妈妈欲言又止,楚誉也没有说话。   自从小叔去世后,他的名字便成了楚家的禁忌。   “楚誉,早点找个女朋友,或许你爷爷的心情会好一些。”楚妈妈停顿几秒,语重心长,“不要太挑,伊莱真的不错,我跟你爸爸都很满意。”   楚誉无奈一笑:“妈,我跟她不合适。”   “爸妈不会害你,楚誉,你别嫌我烦,妈妈只是害怕你跟你小叔似的。”楚妈妈的声音瞬间低落。   楚家三叔出生在平安夜,却偏偏选择了最不平安的职业,最后,因公殉职。   楚妈妈沉默片刻:“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如果你小叔没有奋不顾身的冲进火场救人,可能一切都不一样了,你爷爷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楚誉,别犯倔。”   楚誉的视线再次投向不远处的宁悦:“妈,您别担心,所以,我没有跟小叔一样成为警察,而是做了律师。”   楚妈妈被噎:“行了行了,我不说了,行了吧。”   楚誉一脸平静:“妈,我先挂了。”   他挂断电话,又看了宁悦一眼。小姑娘正准备回办公室,转身的时候,露出好看的侧脸。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疾步走向电梯。   *   周霁匀父亲的生日在周五,宁悦早退了两个小时,拎着自己做的蛋糕去周家。周伯伯什么都不缺,就是爱吃她做的蛋糕。果然,她一到周家,他就两眼放光的盯着她手上的蛋糕。   程阿姨忍不住吐槽:“丢不丢脸?”   周爸爸乐呵呵的:“小悦跟我闺女似的,不丢人。”   宁悦将蛋糕放到茶几上,笑眯眯到他跟前,“周伯伯,生日快乐!”   “快乐快乐,很快乐。”他笑得眼睛都眯在一块,随即,瞥向一边看手机的周霁匀,“瞧瞧,儿子跟女儿果真是天差地别,早知道你出生那天就该把你塞回你妈肚子里,回炉重造。”   宁悦“噗嗤”一声,没忍住,捂嘴偷笑。   程阿姨走过来,抱着她,两个人笑成一团。只有周霁匀看着自己亲爸,十分无奈。   “小悦,来,吃水果,今天你阿姨亲自下厨,做了你最爱吃的酸汤肥牛。”周爸爸话锋一转,对宁悦很温和,“周霁匀没给你假期吧,你都瘦了。”   听着周爸爸的碎碎念,宁悦一点都不嫌烦。   小时候,爸爸为了给她治病,跟朋友结伴去国外打工,因为舍不得来回的机票钱,一年只能回来一次。在爸爸不在的时光里,周伯伯就像是另一个父亲,给予她最温暖的关爱。   对他,她既感激又尊敬。   “没有,我胖了。”宁悦挽着程阿姨的胳膊,声音里带着撒娇的意味,“胖了不好看。”   程阿姨拍拍她:“胖点好,哪儿不好看了?我们小悦最好看。”   周爸爸一直乐呵呵的看她们互动,直到手机微信提示有视频聊天,他才收回视线。   接起来,是陆家的几个老友。   “老周,生日快乐。”   “周叔叔,生日快乐。”   陆伊莱温柔的嗓音突然响起,宁悦看过去,周爸爸已经开始跟陆父陆母寒暄。她冷不丁想起楚誉,她从前没怎么关注过这个圈子,没想到三家关系这么好。   周霁匀正玩手机,刚才在视频里出现的陆伊莱给他发消息。   【陆伊莱:阮歆明天上午的航班落地,晚上我们几个打算聚聚,你来吗?】   他脸色微变:不去了。   【陆伊莱:不止你和阮歆,楚誉他们都会去,唯独缺你没劲。】   许久,周霁匀才回:好,知道了。   陆伊莱没有再发消息过来,他也没了玩手机的兴致。抬头一看,爸爸仍在视频跟老友聊天,宁悦和妈妈在客厅整理餐具。   周霁匀笑了笑,却陡然间,有股伤感蔓延。   “发呆?”身后有声音传来。   他一惊:“你来了?”   楚誉提着礼物进来,先跟周爸爸打招呼,再问周霁匀:“做什么了?魂不守舍的。”   “明晚给阮歆接风,你也去?”   楚誉挑眉:“大家都去,我没拒绝。”其实是他知道周霁匀也会被邀请,他才去的。   周霁匀“哦”了一声,楚誉拍拍他的肩膀,“明晚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我看着你。”   “呵,你倒是难得这么有同情心。”周霁匀锤了他一拳,“没那么夸张,多大点事。”   楚誉但笑不语,目光寻到客厅里忙碌的小姑娘,嘴角微微弯起。   “楚誉。”周爸爸结束视频,叫他的名字。   结果,他毫无回应。   周霁匀见状,胳膊撞了撞他,“我爸叫你。”   楚誉被撞疼了,有点尴尬,回头看向周爸爸时,他歉意一笑,“周叔叔,抱歉,走神了。”   “没事,我就是问问你,最近身体还好吧。”周爸爸不着痕迹的瞅了瞅宁悦,“听周霁匀说你失眠?”   楚誉一愣,其实从孟家遗产案结束开始,他早就不会失眠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情况。   “身体还行,睡眠质量没那么好。”他刻意隐瞒了实情。   周父蹙眉:“身体不能开玩笑,你太忙了,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说着,他又看向宁悦,跟她招手,“小悦。”   宁悦回头,视线在空中与楚誉相撞。对方微笑着朝她颔首致意,她也点点头,走过去。   “小悦是很好的心理咨询师。”周爸爸对她赞不绝口,“多找她聊聊。”   宁悦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楚誉,以前周爸爸生日,一直崇尚二人世界,她向来是提早一天来给他贺生日。只有这次,他一反常态,说要一起过,更热闹些。   楚誉闻言,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喜悦,“是,跟她聊聊后,我好了很多。”   周爸爸看看他,又看看有些傻眼的宁悦,若有所思起来。   晚上的晚餐很简单,吃饭、吹蜡烛,不到九点,周爸爸要上楼休息,交代周霁匀送宁悦回家。   谁知,被楚誉抢了先。   “我送她回去。”他主动说。   周爸爸跟周霁匀面面相觑:“也好,小悦,到家了给霁匀发个消息。”   宁悦应下了,当着长辈的面不好拒绝楚誉送她的提议。   周家的别墅区离她家有点远,她不习惯跟他在咨询关系下的单独相处,担心一路上尴尬,她一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   原本还想跟她聊聊的楚誉只得作罢。   到宁悦家小区,她像是计算好时间似的,“谢谢。”睁开眼,解安全带道谢。   楚誉跟着解开安全带:“我送你进去。”   “不用了,到了。”   “我答应了周叔叔,安全送你到家。”   宁悦拒绝不了,无奈跟在他身后。   她家是老小区,没有多少绿化,一幢幢楼隔得很近,在黑夜的笼罩下有些恐怖。   不到两分钟,两人走到宁悦家的住宅楼附近,因为进博会刚被粉刷一新的大楼,门口的两个路灯也被新换过,十分亮堂。   越走越近,暖融融的灯光下,徘徊的高挑身影映入眼帘。   宁悦和楚誉同时停住,对方转过身,忽然看过来,仿佛松了口气。   “姜卓?”她几乎小跑过去,“怎么不上去?”   姜卓表情僵硬,他没答话,依然没拿正眼瞧宁悦,对她爱理不理。他冲缓步过来的楚誉点点头,三步并两步,跑进大楼。   前几天在商场,他脱口而出的那番话,两个人的关系更僵了。   宁悦抿唇,心中苦涩。   “他倒是一点没变过,跟以前一样。”楚誉语气很淡。   宁悦困惑,不由想起他一直以来对她的态度,犹豫着问:“你是不是认识我?”   楚誉双手背到身后,他略略弯腰,“当然认识。”双眸注视着她,他微微笑。   四目相对间,宁悦从他眼底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身影,而他的目光十分专注,也十分灼人。   “我说的是以前,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我?”   作者有话要说:宁悦: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我?【困惑脸.jpg】   楚誉:你猜?【意味深长脸.jpg】 第十六章   “我说的是以前,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我?”   宁悦表情严肃,在脑中搜索着楚誉这个人、这张脸。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如果她见过,应该不会完全没有印象才是。   可惜,想了半天,依旧无果。   瞧见她懊恼的神色,楚誉眼中盛着隐隐的笑意,“当然认识。”那抹笑越来越深,直至彻底蔓延。   宁悦:“……”   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什么时候?”她又惊又疑的问。   楚誉勾唇,路灯下,他的轮廓很深,特别好看。   但宁悦板起脸:“我不记得了。”   他脸上笑意不减:“嗯。”   “时间不早了。”楚誉边说边看手腕上的手表,他伸手指了指住宅楼,“上去吧。”   宁悦:“……”又一次语塞,甚是无奈。   话说到一半,偏偏半吊着她。   他不该当律师,应该改行去研究心理学。   她清了清嗓音,客气的道别,转身上楼。   小姑娘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楚誉兀自笑了笑,抬头望着眼前这幢只有六层的老式住宅楼。只见六个楼层都亮着灯,房子很老,却看着很暖。   然后,步伐沉稳的小姑娘出现在二楼的楼道,再默数十几下,到了三楼、四楼……   原来,她住五楼。   楚誉仰着脸,眼角眉梢染上淡淡的笑意。   *   阮歆下飞机取完行李,一眼就瞧见候在出口的陆伊莱。   “想死你了!”她高兴的叫闺蜜的名字。   陆伊莱漂亮的脸上笑容明媚:“终于舍得回来了?”   “工作需要。”   “这个借口骗骗别人还行。”   阮歆笑弯了眼:“还是你懂我。”   “走吧,现在去会所?”陆伊莱接过她一个拉杆箱,“飞机延误了这么久,到那儿差不多,老周已经到了。”   阮歆下意识去撩自己的头发,等摸到耳边的碎发,她才想起来,回国前她剪了及腰的长发,换了个干练的新造型,“我以为他不会来。”语气有些弱。   陆伊莱揽住她:“你觉得我会让你失望?”   “还是你好。”阮歆顺势靠过去,“伊莱,我后悔了。”   陆伊莱点头,拍拍她的肩膀安抚,“既然想回头就收收脾气,别再折腾了。”迟疑了一下,又说,“你在米兰换了几个男朋友了,这事老周应该也知道,你自己注意点。”   阮歆噘嘴:“怎么可能?分手之后当我是空气,他会关心我?去关心那个小灯泡还来不及吧!”   陆伊莱拧起眉,却什么都说。   两个人赶到会所,包厢里大部分人都到了,不知道是谁说今天是冬至,竟是要会所的大厨包了五盘饺子,硬是要应应景。   周霁匀跟楚誉坐在一块,他明显不在状态,光喝酒,也不说话。   大门被人推开,穿着旗袍的女服务生率先进来。   楚誉抬眸,胳膊撞了周霁匀一下,“回神了。”   周霁匀没动,依旧自顾自喝酒。   一口气喝了半杯红酒,涩得他直皱眉。   “Hello,亲爱的们。”阮歆戴了副大墨镜,从服务生身后冷不丁跳出来。   几个玩得好的发小起哄:“哟,大白天戴什么墨镜?”   “米兰溜了一圈,不会脸上动刀子了吧?”   “阮阮,不够意思啊,一走这么多年,是不是把我们都给忘了?”   一片起哄声中,阮歆的目光穿过发小们,落在角落里正倒着红酒的周霁匀身上。   唯一落入她眼中的男人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她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更猜不到他此刻是喜悦?还是最后一次见面时,无法言说的厌恶?   阮歆陡然紧张起来,指甲扣得掌心生疼。   “阮阮,来一杯!”   有人给她倒酒,她也没有理会。   忽的,有人握住阮歆的右手,轻轻松开她扣得紧紧的手指。她侧过头,是陆伊莱。   她微微一笑:“我没事。”   然后,阮歆大大方方走过去,穿过起哄的人群,走到周霁匀跟前,“这么久不见了,不会这么小气吧?”   张扬的笑容,一如往常。   周霁匀抿了口红酒,坐着,仰起头望着她,“欢迎回国。”声音平淡。   阮歆笑容一滞:“谢谢。”随即,视线扫向他身侧的楚誉,“楚大律师,还单着呢?”   话音刚落,胳膊被陆伊莱扯了扯,她没在意,继续说:“我去米兰前你单着,现在依然这样,我的红包都送不出去啊。”边说边瞟向身旁的陆伊莱。   楚誉瞅了她一眼:“快了。”举起酒杯,向她示意。   陆伊莱面色骤变,阮歆也是被噎。   “好了,大家难得聚聚,点菜?”陆伊莱挤出笑,打圆场,“今天阮阮请客,你们随意。”   会看眼色的几个人附和:“怎么能让阮阮请客,这里男同志这么多,说出去多丢人。”   “就是!”   气氛一时间又变得异常火热。   阮歆上来就给自己倒了三大杯红酒,一杯杯敬过去,大家直夸她豪气,陆伊莱拉了她许多次,她都只当没看到。反倒是周霁匀,眉毛都快粘到一块了,却碍于现在的立场,终究什么都没说,只闷头看手机。   楚誉见状,想起前两天这哥们对他大谈爱情观,笑起来,“看来,你不过是理论知识丰富?”   周霁匀难得瞪他:“看你有女朋友之后,我会不会嘲笑你。”   “阮歆这是要吃回头草?”楚誉问。   周霁匀又不说话了。   楚誉举着酒杯碰了碰他的,一饮而尽。   周霁匀放下手机:“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没什么好说的。”一本正经的解释。   沙发上的手机响了一下,来电提示“小悦”。   “接个电话。”周霁匀握着手机起身,走到包间最角落的位置。   “那位于先生的咨询有点问题。”宁悦在加班,“有抑郁倾向。”   周霁匀沉吟:“能进行开导吗?”   “很困难。根据我今天跟他的接触情况来看,建议转去医院更专业的心理医生,药物配合,进行系统治疗。”   “好,我联系方医生。”   宁悦:“等会儿我把情况整理出来。”   周霁匀笑:“小悦,结束了早点回家,今天我不在,你自己打车,回家报平安。”又开始碎碎念。   宁悦无奈:“是是是,我知道。您老不用一遍遍强调,别操心,当心长白头发。”   “嘶,你这小姑娘胆子肥了?!”   阮歆不知什么时候拿着酒杯过来,周霁匀敛笑,“我有事,先挂了。”   他把手机塞口袋,对她笑了笑。   “小妹妹的电话?”阮歆揶揄,“这么多年的护花使者还没轮到转正?”   话里带刺,笑里藏刀。   楚誉和陆伊莱看在眼里,如临大敌。   “阮歆!”周霁匀蹙眉,看着她。   “嗯,我在。”阮歆双手环胸,不甘示弱的回看回去。   半晌,周霁匀忽然莞尔,“阮歆,这么多年,你倒是一点没变。”   平平淡淡的语气,波澜不惊的神色。   阮歆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狼狈和恼怒。   “是,我是没变过,看来你也是,依旧对你的小妹妹念念不忘。”她有些咄咄逼人。   陆伊莱扯住她的胳膊,朝她使眼色,却被她甩开了。   “说实话,这么些年,我最佩服的就是你的小妹妹。你看,只要她哭一哭,柔柔弱弱的说一声对不起,你整个魂都跟着丢了。”阮歆炸了,开始口不择言,“呵,小妹妹吗?她该改姓情才是!”   气氛凝重,其他正嗨的几个人频频偷瞄,又都不敢过来。   “比起做白莲花,我甘拜下风。”她这么说。   “阮歆!”   没想到,第一个出声打断的竟是楚誉。   陆伊莱侧目,惊讶的望向目光幽沉的男人。他明显是生气了,一反常态的出来插手。   “阮歆。”楚誉绷着脸,眼中怒气渐渐聚集,“你过了。”   陆伊莱更用力的拉住阮歆,硬是把人拉走。   拖着人拉到离周霁匀最远的角落,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面无表情的闺蜜。指责的话就在嘴边,但瞧着对方的模样,一句都说不出来。   陆伊莱叹气,故作淡定的发小们开始插科打诨的炒气氛,一个个手舞足蹈的,无意间挡住了方才严厉的楚誉。短暂的惊讶过后,她以为他的发作是为周霁匀出头。   “阮阮,你忘了自己的目的了?”她严肃的问。   阮歆埋进沙发,伸手遮住眼睛,“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陆伊莱抱抱她:“好了好了,别管什么小妹妹了,你跟老周才是最重要的。”耐心的哄她。   这么些年,陆伊莱没少听阮歆抱怨过周霁匀的小妹妹,说她是白莲花,说她是电灯泡,说她是他们分手的罪魁祸首。但陆伊莱其实并没有真正见过这么一个阮歆始终用“小妹妹”来作代称的人。   老实说,她从没见到周霁匀真的乱玩过。   “我控制不住,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他依然对她那么好。”阮歆声音软下来,“看他接电话时的神情,我嫉妒,你懂吗?伊莱,你问我换了多少个男朋友,可最近几年,我才渐渐明白,其实最好的我早已拥有过了。所以,我更加恨她。”   她恨宁悦。   陆伊莱更用力的抱住阮歆:“好好好,我知道。”一遍遍的安抚,目光却越过人群找到楚誉。   这个她喜欢了许多年的男人。   他总是冷冷的,对她不冷不热,偏偏她只喜欢他。   阮歆渐渐安静下来,又开始跟其他人狂欢。陆伊莱余光里看到楚誉放下酒杯,不紧不慢的踱步离开。   想了想,她跟出去。   楚誉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她等在包厢门口,组织措辞。   很快,他走近,见到她,似乎有些诧异。   “有事?”楚誉停下脚步。   陆伊莱露出笑:“嗯。”   他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如同面对当事人一般,很平淡。她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酝酿的情绪和语言刹那间散得一干二净。   “阮阮她没坏心,只是有点激动。”她不知所措。   果然,楚誉拧起眉,面色并不好。陆伊莱后悔,第一次希望时光倒流,“不说她了。”   她又问:“你最近很忙?”她几次打电话给他,他都在忙。   楚誉“嗯”了一声,话不多。   气氛尴尬而别扭。   陆伊莱侧过身,包间大门就在跟前,里边有失意的阮歆。   “楚誉。”她对他温柔一笑,“如果你现在仍然没有喜欢的女孩,你觉得我怎么样?”   楚誉低头,四目相接,陆伊莱的神色很紧张,笑容也有些僵硬。   “你没有女朋友,我没有男朋友,不如考虑考虑我?”抱着那么点万分之一的希望,她将憋在心底多年的话宣之于口。   结果,希望的破灭似乎也总是在一瞬之间。   楚誉定定的看着她,眸子里翻涌起复杂的情绪,“对不起,伊莱。”   他这么回她。   陆伊莱迎着他的目光,眼中的光终于一点点消失。   “楚誉,我还是那句话。”她仍然笑着,“除非哪天你真的有女朋友了,我保证退得干干净净。”   她的心头没过一丝苦涩,酸酸涩涩,并不好受,“你现在虽然不喜欢我,但你也没女朋友啊,你又能保证你未来不会喜欢上我?”   她表现得很豁达,楚誉动了动唇,“伊莱,我有……”喜欢的姑娘了。   不等他说完,被陆伊莱打断,“在你有女朋友之前,我不会放弃。我们不是阮歆和周霁匀,我不想后悔。”   “楚誉,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可以不在意,可你阻止不了。”   陆伊莱眸光清亮,仿佛又恢复到平日里那个聪明干练的陆女神。她深深望了他一眼,推开面前的门,留给他一个潇洒又窈窕的背影。   楚誉愣了愣。   比起陆伊莱,他显得有点胆小啊。   *   宁悦发现家门口贴的白纸条时,她刚从超市回来。   深色的大门上,粘了几张大纸,写着姜卓的名字,以及各色“诅咒”。   她心下一沉,匆匆撕下纸条,关上大门。   姜卓并不在家,爸妈也不在。   宁悦来不及放包,径自走进他的房间,意外发现书桌上几张类似的纸条。纸上有他的信息,精确到学校专业和手机号码。   他被人.肉了。   但姜卓一直都没有告诉她。   只犹豫了一下,宁悦找出楚誉的手机号。   “楚律师。”电话很快接通。   传来一声不确定的惊呼:“宁悦?”   周一是楚誉小叔的生日,他把所有的会议和预约全部排开了。这会儿他留在律所加班,正忙得不可开交,没想到会接到小姑娘主动拨过来的电话。   “楚律师。”刚接起来,她的声音很急。   楚誉敛下某些旖旎的心思:“别急,慢慢说。”   宁悦手里仍捏着那堆标满信息的纸条,来回在客厅走动,“楚律师,姜卓被人.肉了,我不知道他还有没有经历更坏的事情。你知道的,他不会告诉我。”她很沮丧。   听出她情绪不对,楚誉翻看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你现在有空吗?我在律所,你可以来找我,最好把东西给我看一看。”   “好,我现在打车过来。”   楚誉挂了电话,用内线叫小何进来,“下午小秦的转正考核你去现场,征得当事人同意后,视频转接给我。”   小何惊讶:“您不去?”   “我有事。有个学心理学的朋友,正好过来一起做评估。”他解释了一句。   小何更加诧异,虽意外楚誉反常的解释,但他仍点了点头,默默退出办公室。   宁悦来得很快,被前台姑娘直接带到楚誉办公室,他忙着看文件。   “楚律师。”她眉心好似打了结。   楚誉抬眸,颔首致意,“等我六七分钟。”说完,他低头继续翻资料。   推不掉的急件,他也不放心交给别人。   火急火燎赶来的宁悦越发焦灼,她张了张口,视线一偏,又被他面前堆满的资料给激得一下子收住话。她瞅了他一眼,自己找位置坐,半抱着她的小包,试图组织语言,以最言简意赅的方式把情况告诉他。   前台敲门进来给她送饮料,她松开自己的小包,转而捧起精致的马克杯。星巴克今年新出的马克杯,挺漂亮的,装的竟是热牛奶。   宁悦有些怔愣,望着奶香味十足的马克杯出神,没回过味来。   不到五分钟,楚誉合上文件,踱步到她跟前,“姜卓怎么了?”   宁悦回神,抿了口牛奶,“奶粉?”   “我合伙人的未婚妻喜欢。”他坐到她对面,笑着说。   她低头,盯着冒着热气的牛奶,掌心因为温热的牛奶越来越暖,“对不起,周末还要找你说工作。”给他打电话是下意识的举动,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说好来找他了。   “没关系,我正好加班。”   “我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让姜卓被人.肉,被威胁。难怪这几天他脾气暴躁。”她喃喃自语,“我想不止是人.肉,楚律师,姜卓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件事?案子现在的进展如何?是不是家属一定要找姜卓索赔?如果不行,我替姜卓赔,只要减少对姜卓的伤害,我替他承担。”   宁悦的逻辑很乱,她失去了冷静,手足无措,一心只想保护自己的弟弟,再想不到其他。这是楚誉第二次清楚认识到,姜卓是她的死穴。   耐心的听她发泄,他并没有贸然打断。越听到后边,竟有种对姜卓的羡慕与嫉妒。   他眼中的宁悦一旦离开咨询室,脱离咨询关系,对人对事便带上几分淡淡的疏离,客气而有礼,虽不至于令人不舒服,可就是有着无法打破的距离感。每每让他因此无力,不敢跨越那道平衡线。   “东西都给我,我是他的代表律师,我来处理。”最后,楚誉只是这么说。   宁悦依旧拧着眉,试图再说些什么,却怕他觉得这是自己对他的不信任。   自我纠结了半天:“好,谢谢您。”她无措的捧着牛奶杯,神色慌乱。   楚誉突然起身:“宁老师,有件事我也想请你帮忙。”   “好。”   “不问问是什么?”   宁悦笑:“总不会为难我吧。”   “不会。”楚誉打开办公室的大显示屏,“等会儿我有个实习生考核评估,不如你帮我看看?”   “以你心理学的角度。”他补充。   大显示屏里,委托人和实习生小秦已经进入接待室。   宁悦走过去,楚誉给她推了把椅子,“小何会跟他一起。”   “好。”她正色道。   一投入到工作,她迅速收拾好自己失控的情绪,仿佛是一秒变脸,十分专业。甚至,她还问他借纸笔,表示要做笔记。   楚誉动作一滞,审视的目光,意外她这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宁悦见状,坦然迎上他的探究,“放心,我不会把个人情绪带进我的专业。”   “你误会了……”他想解释,对上她认真的笑容,索性作罢。   等小何进了接待室,谈话开始。一宗简单的离婚案子,由小何和实习生小秦共同处理。委托人是婚姻关系中的丈夫,面对的是出.轨的妻子,他的诉求很明确,妻子净身出户,并且争取到两个孩子的抚养权。   谈话时间不长,不过二十来分钟,这位委托人的情绪一度失控。楚誉发现,一张A4纸在宁悦手中渐渐填满,娟秀的字迹,赏心悦目。   半个小时后,大屏幕中的小何离开,敲门进来。   他今天要见委托人,特意穿了西装,比起上一次八卦的模样,多了几分正气,少了几分孩子气。   宁悦朝他点头,小何却目瞪口呆。   他迟疑的望向办公桌前无比淡定的楚誉,挤眉弄眼了两下。结果,对方压根无视了他。   他只得硬着头皮上:“楚律师,这位……”他不知道宁悦的名字。   宁悦主动自我介绍:“您好,我叫宁悦。”   小何呵呵笑:“你好你好,别客气,叫我小何。”忍不住悄悄打量起端坐的姑娘。   “说正事。”楚誉轻咳,警告的瞥了他一眼。   小何秒变脸:“专业上还差一些。”视线又一次飘向宁悦,“楚律师,不是请了位朋友吗?宁小姐,不如你说说?”   宁悦回头,看看楚誉,等他示意她说,她才开口,“我不懂你们律师的专业,光从性格来看,这位秦律师很有耐心,并且十分犀利。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你们的委托人尽管一再表明自己在这场婚姻中毫无过错,并且表示自己一直兢兢业业,对家庭负责。可是,据我观察,他顽固,甚至自大、自恋,以自我为中心。”   她停顿,察觉到小何的目光有些怪异,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太过直白。   “继续。”楚誉声音温和,含着温暖的笑意。   宁悦点头:“他要求争取两个孩子的抚养权似乎也并不是单纯的爱孩子这个说法,而你们的实习生律师显然也发现了。切入点很直白,所以,他跳脚了。”   委托人情绪一度激动,很明显,对于他描述的表面情况有所隐瞒。   “我建议,你们可以进行深入调查,这场婚姻里,他妻子未必是完全的过错方。”   说完,她看着楚誉,目光沉静。   小何忽然鼓掌:“牛!一语中的,跟我们楚律师之前对这个委托人的评价一样。”   虽然她评价的都是这位委托人,但是,恰恰体现的是小秦的犀利。   这回,轮到宁悦吃惊,“你早就做过结论?”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她再来看一遍?   楚誉在桌边站定,单手搁在桌上,敲了几下,“尽管心理学和律师专业领域不同,不过在我看来,殊途同归。差别就是你用你的专业,看一眼,聊一会就能发现所有你想知道的东西,而我多看看资料。”他停下,望着她笑,“而我多看看资料,分析蛛丝马迹,同样也能。”   他解释:“他很犀利,也很有耐心,但棱角太尖锐。作为一名律师必须要明白,当事人会下意识隐瞒不利于自己一方的情况,他不该以这样的方式让他的当事人当场情绪失控。”   宁悦耸肩:“其他的你们考量。”   小何瞅瞅她,再看看这会儿竟然无比温和,甚至称得上是温柔的楚律师,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他也许该离开办公室,给他们点辩论,顺便交流感情的空间?   这么想着,他立正举手,“那个,我先出去?”   “去吧,评估表我晚上发给你。”楚誉点头。   等小何离开,他的视线重新锁定在低头沉思的姑娘身上,“谢谢。”他道谢。   宁悦不解:“既然你早就发现了问题,为什么还要我来观察?”   楚誉又敲了下桌面,“咚”的一声,仿佛敲在她的心上,“我想确认确认自己的结论。”   “哦。”一听就不是真正的原因。   她把手里写满字的纸和笔还给他。   楚誉顺手接过,更近距离的看到宁悦做的笔记,他不由叹息。   他倒是宁愿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发脾气就发脾气,宁愿她不专业一点,也无理取闹一些。   然而,她冷静得让人心疼。   “走吧,我请你吃饭。”楚誉将她写过的纸收到办公桌的第一个抽屉里,“感谢你的帮忙。”   宁悦站起来:“不用了,你帮姜卓的更多,上次我说要请吃饭,这会儿正好。”她拒绝道。   “宁老师,你的饭下次,这次我先。接下来,我得继续插队来咨询,也许会占用到你的休息时间,不好好贿赂贿赂你,我心不安。”他刻意捂住心口的位置,拧起眉,“最近睡眠质量太差,我总是头疼。”   宁悦也蹙眉,很纠结。   楚誉看在眼里,心软了,“行,这次你请,下次我来。”立即改了口。   宁悦终于笑了:“想吃什么?”   楚誉笑而不答。   车子在附近的亲子餐厅停稳时,宁悦很无语。   他竟是带她去了亲子餐厅?   “这里的菜很好吃。”他冲她笑了笑,带她进门。   很火的亲子餐厅,一到周末,几乎爆满。楚誉出发前做了预约,服务生直接将他们带到卡座,座位后是个小型游乐场。   果然,等看到滑滑梯上几个步伐蹒跚的小朋友,紧绷了一下午的宁悦露出轻松的笑。   周霁匀说她的世界更纯粹,楚誉默默点头。   “再来份儿童套餐。”楚誉把菜单还给服务生,宁悦侧目,“儿童套餐?”   他点头:“给你的,返璞归真。”理所当然的答。   宁悦“噗嗤”笑了:“大律师,以你的专业来说,应该咬文嚼字的技能一流。返璞归真这词是这么用的?恕我孤陋寡闻。”   “本质相同。”楚誉厚脸皮的说。   她忍俊不禁,不由望向玩乐的小朋友们。   周末的亲子时间,大多数家长带着孩子来亲子餐厅吃饭,不是夫妻,就是闺蜜。如她和楚誉这样未婚又非男女朋友的男女,显然,十分少见。   服务生上菜速度很快,儿童套餐的餐盘全是粉色的Hello Kitty,菜量少做法精致又可爱。   宁悦握着筷子,一时不忍下手。   忽的,袖口被人拉了拉,她低头,只到她小腿的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她。   “找不到妈妈了?”她放下筷子,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声音不自觉软了下来。   “kitty。”小姑娘奶声奶气的伸出手,努力去挪桌面上的Hello Kitty餐盘。   奈何身高不够,怎么都够不到桌面。   宁悦想把小姑娘抱起来,又觉得这样不好,她直接将桌面上的餐盘端下来,凑到小姑娘面前,“这个?”   “嗯。”小姑娘咯咯直笑。   楚誉放下筷子,眼里只有眉开眼笑的宁悦。   此刻的她很温柔,也很孩子气。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时没看住。”年轻的妈妈跑过来,抱起小姑娘,“对不起啊,没打扰你们吧。”她连连道歉,把小姑娘手里的餐盘还回来。   宁悦摇头:“没关系,很可爱。”   小姑娘冲她笑得特别甜。   年轻妈妈注意到楚誉的眼睛不曾离开过宁悦,于是,她笑着调侃:“新婚夫妻吧?老公这么帅,以后孩子肯定好看。”   宁悦笑容凝固,下意识要反驳。   楚誉却看向年轻妈妈,“谢谢。”并没有否认。   等年轻的妈妈离开,宁悦端起略萌的茶杯,借着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   楚誉随她,没有戳穿。   结完账,楚誉说聊聊姜卓的案子,两个人沿着路灯慢悠悠往回走。   “有没有想过对姜卓放手?”他问。   宁悦脚步一顿,很快又恢复,“他是我弟弟。”   楚誉叹气:“你是个好姐姐。”   她没答,忽然闭上眼睛,走上步行道上的盲道。凸起的道路带着久违的熟悉感,在黑暗中指引她前行。   楚誉伸出手要扶她,可伸手触上她的胳膊前,又慢慢收了回去。他放慢步子,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偶尔遇到前方的行人,他就稍稍凑近,轻声提示。   “当心,有阿姨遛狗。”他扶住宁悦的胳膊,低声提醒。   浅浅的呼吸萦绕着,有些缠人。   宁悦睁开眼,突然间不敢看他,“因为人要学会知足。”   楚誉松开她。   “我一出生就没能看见阳光。”宁悦语调平缓,“做了两次角膜移植手术,才能像现在这样真正见到阳光。”   她抬头,今晚的月色真美。   “在角膜移植手术之前,我经历过一场大火。火很热,我舅舅一直抱着我保护我,却找不到出路。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会困死在火场,可是,有个叔叔……嗯,正在休假的警察叔叔从我舅舅手里接过了我,紧紧抱着我,用他的身体为我挡去了大火的灼烧和浓烟。”   楚誉顿住,停在原地,望着笑容恬淡的小姑娘越走越远。   而后,他加快脚步,重新追上她。   宁悦盯着面前的盲道:“大火之后,我接二连三被好运眷顾。先是遇到了程阿姨,再遇到了周叔叔和周霁匀,更等到角膜。”她哽咽,“可能能量守恒定律,我一直觉得我的好运是以失去两个重要的亲人为代价换来的。”   “哦,不对,应该是三个。”她改口。   从那以后,她也失去了那个始终护着她的弟弟。   也许是今晚的月色太美,也许是路灯太过柔和,也许是借着姜卓的案子,借着给楚誉做开导咨询,她竟是第一次对家人以外的人倾诉这么多。   “楚律师,你为什么要做律师?”宁悦问他。   楚誉笑了笑,她觉得他的笑容似乎比月光还要温柔。   “因为我小叔,我们家最‘叛逆’的小叔。”他的眼底藏着一丝怀念,闪烁着细碎的温暖,“他常说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选择什么样的职业,然后,尽力而为。”   很心灵鸡汤的一句话,却是他填报志愿时的初衷。   宁悦心间陡然滑过一丝暖流。   “你呢?为什么做心理咨询师,这行并不轻松。”楚誉反问她。   她也笑了:“因为能量守恒啊!”   如果她多付出一些,如果她多帮助开导一些真正需要她帮助的人,或许能量守恒定律,所有她爱的人都能好好的,她就不会再失去他们任何一个。   楚誉又一次停住脚步,眼前的小姑娘眼睛亮亮的,笑得过分明媚,明媚得让他心疼。   心底仿佛有一根柔软的弦被触动。   他伸手,摸上她的发顶。   宁悦笑容一僵,下意识往后仰。头顶的手掌却很暖,温柔的轻抚着她。   “宁悦,看到现在的你,他们很欣慰。”楚誉边说,又揉了一下。   看到现在的你笑对人生,善待世界,他们很欣慰。   宁悦怔住。   在楚誉温暖的目光里,她眼眶突然涌起一股酸意。   作者有话要说:吃瓜群众:新婚夫妻吧?老公这么帅,以后孩子肯定好看。   楚律师:不是。   宁悦:不是夫妻。   楚律师:我们家孩子不好看,老婆最好看! 第十七章   又是一年平安夜。   楚誉昨晚就回了老宅,生物钟定点醒来,洗漱完下楼,家里的阿姨正在做饭。这个特殊的日子,每个人的动作都放得很轻,连一向跳脱的堂妹都闷在房里没有下楼。   厨房里传来说话声,是小叔的妻子,她跟阿姨在讨论中午的几道菜。小叔去世后,她一直没有改嫁。   听到脚步声,楚家小婶婶回头,“楚誉,起来了?”   “起来了。”楚誉进厨房倒水,“小婶婶,您也这么早?”   “睡不着。”   她温柔的笑了笑,笑里带着感伤。   楚誉一顿,握紧玻璃杯。   “去陪陪你爷爷。”她赶他出厨房,“爷爷今天心情不好,你们兄妹俩多陪陪他。”   “好。”   楚誉又倒了一杯热牛奶,敲开一楼视野最好的房间。   爷爷果然在小叔的书房。   一个人看着小叔的照片出神。   “爷爷。”楚誉关上门,将牛奶放在楚老爷子面前,“喝牛奶。”   楚老爷子见到是他,苍老的脸上挤出些许笑意,“以前,你小叔跟你关系最好。”   他边说边转动轮椅的方向,楚誉上前,推着老爷子的轮椅给他调整位置。   老爷子听说小儿子去世的消息,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再也没有起来过。   半辈子与轮椅为伴。   “楚誉,我总觉得你小叔还在。”楚老爷子抚上手中的照片,照片里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穿着白T恤蓝牛仔裤,笑得十分张扬。   也十分青春。   这是他的小儿子没有和家里闹翻前的照片。   老爷子这几年明显老了,有时候说话会喘不上气,断断续续的说许多次才能完整的表述一句话。   望着他满头的白发,楚誉有些难过,心头浮现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然后,很突然的,他想起了故作坚强的宁悦。   楚誉走到书柜前,打开被藏在柜子角落的相册,“爷爷,小叔一直说他是最像您的一个。他说爸爸最讲究规矩,二叔最听您的话,只有他,跟您一样固执和坚持。”   楚老爷子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最后,又没有说。   翻出那年小叔穿上警服的照片,楚誉回到老爷子跟前,蹲下来,“爷爷,可能小叔从未跟您心平气和的聊过,他为什么放弃您给他安排的康庄大道,执意成为一名警察。”   那年,是小叔跟家里闹得最僵的时候,爷爷拗不过他进公安系统,便想动用关系将他调离基层。结果,他硬是不肯,父子俩开始了长期的对峙,谁都不愿妥协和退让。   他不肯回家,老爷子更拉不下脸,于是就总让楚誉去找小叔,要他回家吃饭。   也是那一年,楚誉第一次见到穿着一身警服的小叔。脱去了那份张扬不羁,看着沉稳又内敛。   那会儿,小叔抱着他的警帽,警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小叔说:因为我热爱脚下的土地。   “所以,小叔才会选择冲进火场,救出那个小女孩。”   楚誉捧着小叔的照片,楚老爷子却别开眼,不愿意看到这身警服,“他想着别人,唯独没有顾念到我这个父亲。”   “爷爷,小叔一直是我的骄傲。”   “楚誉!”老爷子不可思议,有些激动。   楚誉一手捧着小叔的照片,另一只手握住爷爷的手背,“爷爷,五十岁的小叔一定想要告诉您,他很好,他不后悔,他很高兴。”   能如愿穿上警服,他很好。   能成为自己最期许的模样,他不后悔。   能以另一种方式让更多人延续生命,重获光明,他很高兴。   “爷爷,您说您总觉得小叔还在,其实,是小叔从未离开过我们。”   楚誉把小叔穿着警服的照片放到老爷子手上。   这一次,老爷子没有挪开。他颤抖着手握住照片,小儿子鲜活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   他的小儿子像是一团火,热烈的、明媚的,曾一度灼伤他的心,可如今,他不敢承认此后的许多年里,他有多后悔没能当面跟他穿着警服的儿子说一声:你也是爸爸的骄傲。   无需证明、无需言说。   *   圣诞节,商场里到处洋溢着节日的氛围,宁悦这天竟也无比悠闲。许是她的客户们都去过圣诞节了,原本有预约的两位女士纷纷致电取消预约,反倒是楚誉见缝插针的插了进来,约了下午下班前的咨询时间。   平安夜前一晚,她意外跟他说了太多,这会儿,她对他有点无所适从。   隐隐的,她开始紧张起来。   手机响了一下,丁琦微的微信。   【丁琦微:今晚约不约?本来要加班,结果,我陆女神居然大手一挥,说不加了。】   宁悦笑着回:约啊。   【丁琦微:陆女神平安夜还是阴沉沉的,暴风雨欲来,今天突然心情不错。】   【丁琦微:不知道是不是跟她的楚律师晚上有约,一起过圣诞。】   接连两条消息,宁悦看得一愣。   有约了还来咨询?   她瞅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离楚誉的预约时间只剩不到十分钟。   【悦:公私分明,你有点八卦。】   宁悦义正言辞的指责。   丁琦微怒了,直接甩过来一条语音:“这位小姐,公私分明跟我有关吗?我跟楚律师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对我陆女神就更纯粹了,简单的关心而已。请你告诉我,哪里来的公私不分?”   宁悦语塞,说不过她,又无法解释。   无言以对。   【悦:1】   故作在忙的扣了个“1”,丁琦微果真没再追根问底。   这是她俩之间的密码,聊着天突然间要忙,又来不及发完一整句文字的时候,就发个数字“1”。   敲门声恰好响起,楚誉来了。   裹了厚厚的羽绒服,里面却依旧是潇洒要风度的白衬衫。   “下午好。”他主动打招呼,嗓音沙哑。   他脱了外套,单薄的衬衫宁悦瞧着都冷,“楚律师,感冒了?”   “嗯。”鼻音更重了。   她笑:“你们律师都这么要风度不要温度?”   楚誉一愣,耳根竟有些发烫。   宁悦也愣住,她察觉到自己的态度过了,忙翻开记录本,清了清声音,“开始吧。”   “等等。”不等他点头,她又立即改口。   宁悦起身走到门口,将空调的温度往上调了几度。   楚誉笑得眼睛都弯了。   “谢谢。”依旧用沙哑的声音,他道谢。   宁悦笑笑,在记录本上写下日期和时间。   楚誉坐在她对面:“今晚圣诞节怎么过?”状似不经意的问。   她双手交握,轻轻捏了两下,“跟闺蜜有约了。”   那股面对他时不自在的感觉又来了,出现得莫名其妙,并且无解。   他遗憾的“哦”了一声,突然喉咙发痒。他侧过头,捂住嘴咳了咳,“抱歉。”   “要不要去躺椅上休息会儿?”宁悦关切的问,“我觉得你现在更适合喝杯热水,盖上被子睡一觉。”   楚誉拒绝:“不用了。”他朝她笑了笑,结果,喉咙口不适感更浓,又接连咳了几下。   气得他直叹气。   “别逞强。”宁悦干脆合上记录本,绕过办公桌到他边上,直直的盯着他,“请吧,楚律师。这次不算你咨询,下回补上。”她坚持要他去躺椅上休息。   楚誉仍想拒绝,冷不丁被她瞪了一眼,双脚忽然不听使唤了。   见他乖乖的到躺椅上躺平,宁悦从柜子里取出一床羊毛毯,俯身给他盖好。   她的动作十分轻柔,楚誉的视线不由自主跟着她移动。   她今天穿了纯白色的毛衣,看着毛茸茸的。给他掖被角的时候,她绑在脑后的长发发梢一不小心扫过他的鼻子。   痒痒的,有股淡淡的花香。   楚誉闭上眼睛,默默叹了口气。   这个磨人的小姑娘啊。   可他心头又控制不住的浮起一抹难以言说的欢喜。   心神一阵恍惚。   突如其来的嗡嗡震动声,打破了一室的温情。   楚誉拧起眉,宁悦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办公桌,她的手机在他来之前就已经调成静音。   声音来自楚誉的羽绒服口袋。   他作势要起来拿手机,被她阻止了,“我帮你。”   宁悦边说边走过去,从他口袋里取出手机,避嫌的一眼没看,直接递给他。   楚誉接起电话,是他的合伙人兼学弟。   “就这么把你的案子推给我,资料呢?”对方说话不留情面,很不满。   楚誉躺着没动,一只胳膊垫在脑后,“在我柜子的第三个格子间,不是第二本就是第三本。”   “真的要扔给我?”   “你追老婆的时候我替你扛了多少案子?”楚誉冷哼,没想到嗓子不舒服,咳了几下才顺利说完这么一句话,显得没有任何气势,“苍天饶过谁?你得还我。”   宁悦回到办公桌前,本不想听他讲电话,却被他这副明明感冒得眼红鼻子红,偏偏还要斤斤计较的模样给逗笑了。   她不禁放下笔,悄悄打量着他。   今天的楚律师挺调皮的。   “你又不是在追老婆!”对方很不屑。   楚誉“啧”一声:“谁说不是呢!”   手机里忽然沉默下来,对方大概被惊到了。   “你折腾了半天,硬是腾出这两小时是为了追人?谁?我认识吗?”停顿一下,他忽然长叹一声,“楚誉,你会追人吗?你肯定需要后援团,可以找我,我不收费。”   楚誉翻了个白眼:“有这个吐槽和看热闹的时间,你不如赶紧去跟你的当事人聊聊,晚上好准时下班陪你家小云朵。”   说完,他立刻掐断电话。   他稍稍起身,目光不偏不倚撞上宁悦的。   意外的,那双镜片后的眸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笑意,似乎是不认识他似的,光明正大的正瞅着他直瞧。   “我合伙人。”楚誉尴尬的轻咳,这回是假咳,硬是被他做出了咳得惊天动地的错觉。   果然,宁悦赶忙把他的热茶端过来,送到他手边。   “谢谢。”   “不客气。”   刚喝了两口水,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小何。   宁悦笑了笑,接过他的茶杯放到茶几上,自己则又回到办公桌前看资料。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律师是真的忙。   这么忙还能时时见缝插针的插队过来咨询,挺神奇的。   小何的电话楚誉说了很久,最后,他干脆从躺椅上起来,披上自己的羽绒服,又顺便问宁悦借了纸笔。   结束通话,他偷瞄打字的小姑娘,“姜卓的案子有新进展。”   宁悦停住:“可以跟我说说?”   楚誉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来:“根据姜卓提供的人.肉信息,我们主动对老人家属发了律师函。”   “家属怎么说?要求索赔?”提起姜卓,她很严肃。   “起初他们有些慌乱,但大概是觉得我们没有监控没有证据,执意索赔。”楚誉沉吟,“不过,我跟他们说会申请调取前后两个路口的监控,获取经过车辆牌照,一个个联系车主,争取查看车主的行车记录仪。总会有一辆车能拍到老人事故的过程。”   “然后呢?”   楚誉又咳了咳,声音越发沙哑,宁悦见状,捧着茶杯递过去。   他莞尔:“然后,我让姜卓发了一条微博,求助微博网友,以奖金的方式希望联系到前后时间段经过的车辆,调取行车记录仪。”   之前姜卓因为老人碰瓷事件被网友人.肉攻击,微博几乎沦陷,谩骂诅咒铺天盖地砸到他身上。他在最开始跟几个网友辩论后,一度越描越黑,索性没再登录微博。没想到事件竟是愈演愈烈,他被网友和所谓的愤青人.肉上门,连学院的领导和老师都在调查和询问这件事,质疑他的品德问题。   这回他发了这么一条十分硬气的微博,一众吃瓜群众对这次事件开始持存疑的态度,还有不少起先闹得最凶的网友被他似乎要一战到底,力证清白的做法给吓到了,不敢再持续性人.肉加骚扰。   甚至有网友翻出以往那些老人碰瓷的事件截图,一时间,微博对这件事的风向瞬间转变。   “就这么简单?风向就变了?”宁悦不敢置信。   楚誉露出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我们律所几个实习生和律师助理下场用小号给广大网友科普法律,半专业半威胁,你永远都别试图跟律师们打辩论赛。”   他的声音闷闷的,却含着清浅的笑。   宁悦忍俊不禁:“这算是水军?”   楚誉摇头,她追问:“心理战?”   “是最有专业素养的水军。”   宁悦终于松了口气,她望着面前的男人,他的小梨涡若隐若现,眼睛是亮亮的,一点都没有她印象中律师的模样。   “谢谢,楚律师。”她很真诚的道谢。   因为前两天过度袒露心扉的尴尬和无措,不知不觉间消弭于无形。   楚誉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不客气,应该的。小何说家属现在希望私下和解,并向姜卓致歉。”   “所以,你们打算继续追究他们的责任吗?”他明知故问。   宁悦想了想:“一切看姜卓,他才是受害者。但我觉得,家属必须发声明替姜卓澄清并致歉,其他的就不必再苛求了。”   她知道老人及家属家境并不好,这才想着在找不到肇事方的前提下,赖上姜卓这个倒霉鬼。   楚誉点头:“好,我明白了。”   宁悦重新翻开记录本:“楚律师,现在精神还好?”   她笑容微敛,作势又要投入工作,他满脸不赞同,“你每天紧绷着弦,不累吗?”   宁悦迟疑,也看着他,“你不也是。”刚才电话一个接着一个。   “我习惯了。”   “我也习惯了。”她耸肩。   楚誉无奈一笑:“以后结婚怎么办?”   宁悦抿了抿唇,好似真的在思考,“你说怎么办?”   “所以,我一直没有结婚。”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条短信,他没看。   宁悦盯着自己的手指,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陆伊莱那张漂亮的脸蛋。   “你应该快了吧,不是有目标了?”她的笑容很淡。   丁琦微也是这么默认他跟陆伊莱的关系的。   楚誉顿时拧起眉:“谁说的?”   宁悦瞥他一眼:“传说。”   “传说?”好半天,艰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追根究底的认真,“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宁悦:你应该快了吧,不是有目标了?   楚律师:你知道了?【害羞脸.jpg】   宁悦:全世界都知道。   楚律师:那你答应我吗?   宁悦: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是陆伊莱吗?【震惊脸.jpg】   楚律师:…… 第十八章   “传说?”楚誉很认真的望着宁悦,“传是谁?”   语气竟是十分困惑。   避开他太过炙热的目光,宁悦轻轻笑了,“这是你们律师的冷幽默?”   楚誉却没有笑,他只是微微拧着眉,浓郁的挫败感袭上心头。   他想回她:你们学心理的比我们学法律的还不解风情?   但他不敢啊。   “传是谁我不认识。”楚誉唇角重新扬起好看的弧度,眼里也盛着淡淡的笑,“不如听我说说?”   宁悦诧异,抬头,又一次撞进他的眼睛里去。   蓦然震惊。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满是温柔的笑意,从没有实习生们八卦的清冷。   她轻咳,只好再次别开眼,“扯远了,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停顿,余光里是他越来越深的梨涡,“楚律师,你的失眠问题。”   “你不是说你头疼?怎么个疼法?晚上会做噩梦吗?都梦到了些什么?”   硬是被扯回了正题,楚誉收起笑,既遗憾又惆怅。   阮歆和陆伊莱到心理咨询室的时候,许是因为陆伊莱前几次都是由周霁匀亲自作陪的缘故,前台姑娘很热情。   “需要我带您二位去找周总吗?”   阮歆打量了前台姑娘几眼,长得中规中矩,邻家小姑娘的模样,看着倒是挺舒服。审视的目光盯着对方许久,胳膊肘被推了一下。   “不用,我们自己去。”她笑着说。   陆伊莱向前台道谢,等走出几步距离,她戳了戳闺蜜的手,“阮阮,收收你的脾气,别把谁都当成是你的假想敌。”   “哪有?”阮歆撇嘴。   陆伊莱似笑非笑:“刚才盯着小姑娘看的人不是你?”   阮歆:“……”潇洒的撩了撩头发,“我只是感叹,这么多年,周霁匀的品位还是这么差。”   陆伊莱摇头,正欲说教,被她及时止住,“别碎碎念了,我都懂,我这不是乖乖压着脾气来了吗?我知道,等会儿好好说嘛,是不是?好好跟他说咱们四个一起去参加圣诞party!你觉得我这么点小事还能做不好?”   “对你,真不好说。”   陆伊莱之前去合聿找楚誉,结果,扑了个空,她问了小何才知道他在做心理咨询。正好阮歆也有意对周霁匀示弱,两个人就互相陪着来逮人。   周霁匀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阮歆挽住陆伊莱的胳膊,笑着蹭了蹭,“笑一个嘛,别板着脸啦!你跟我不一样,你这么一女神级别的人物这么多年对咱们楚大少始终如一,一心一意都是他,他即便是座真冰山都该化了!”   “别胡说。”陆伊莱瞪她。   “我说真的,又没胡说。”阮歆眨了眨眼睛,“我要做伴娘的。”   陆伊莱终于笑了,却故作无奈的拧她,“正经点,先收拾收拾好你自己吧!”   阮歆哈哈笑:“我?周霁匀这些年都单着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她得意的挑眉,“我原本以为我这一走,腾出他女朋友的位置,他就该去找他的小妹妹了。其实没有啊,除了我,谁还占过他女朋友的位置了?”   “再说了,我……”   深色的大门被拉开,长长的走廊,大理石的地面,朦胧的灯光下,映出两道亲昵的影子。   “宁悦?”阮歆一怔,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连眼底最后一抹笑意也散得一干二净,“哟,小悦妹妹啊。”她勾唇,走过去。   视线却牢牢锁着宁悦身侧的楚誉。   陆伊莱没来得及拉住她:“阮阮。”只能追上她,压低声音叫她的名字。   阮歆没理会,转而问楚誉:“你的心理咨询师是小悦妹妹啊。”   几年不曾见过的人,宁悦有点意外,“好久不见,阮歆姐。”   阮歆不喜欢她,她一直都知道,所以,阮歆跟周霁匀谈恋爱后,她能不出现在他们面前就尽量不去打扰。   果然,阮歆露出笑,明媚又张扬,“混得不错啊。”笑意未及眼底,带起一丝藏不住的讽意。   楚誉见状,摸出手机,给周霁匀发消息。   “阮阮。”陆伊莱看了沉默的楚誉一眼,拉住阮歆,“有什么话私下说。”   她是真的没想到,宁悦就是阮歆过去几年一直挂在嘴边的“小妹妹”。许多年里,这始终是阮歆的心魔。   宁悦勉强挤出笑,对上阮歆轻蔑的目光,“进来坐坐吗?”她指了指身后的办公室。   阮歆“呵”了一声:“你一直在霁匀的心理咨询室?”她也看向大门敞开的办公室。   独立的大办公室,占据着心理咨询室甚好的位置,从这望进去,十分温馨。   “这么多年了,你一直缠着他不放啊。”阮歆冷笑,“是他上辈子欠了你?还是我阮歆欠了你的?”她提高音量,大声质问。   原本楚誉不想出面,怕给宁悦惹麻烦,没想到阮歆的话越说越难听。周围或明或暗几道目光投来,不是故意路过,就是明晃晃打着劝架的名义杵在那。   他扫了一圈,挡在宁悦身前,“阮歆,公共场合,你过了。”   男人的气息一下子充斥在鼻间,宁悦有些晃神。视线里是楚誉深色的羽绒服,离她太近,她都能瞧见衣服上半钻出来的一根纯白色的鹅毛。而阮歆阴阳怪气的问候仿佛依旧环绕在耳畔。   她抬眸,几个实习生远远站着,交头接耳,隔壁办公室的同事也开了门,意味深长的望着这一幕。   宁悦为很多被插足的太太们提供过咨询,甚至亲眼见过几位情绪激动的太太在说起丈夫外边的三时那咬牙切齿的模样。然而,她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面对这样的场面。   她有点难堪,更多的是茫然。   阮歆的意思她懂,也不懂。   “你来找老周?他在办公室。”楚誉绷着脸,眸色清冷,   他的反应出乎陆伊莱的意料,但她仍是温柔的晃了晃阮歆的胳膊,提醒她收敛。   宁悦无奈,从楚誉身后出来,却猝不及防被他拎住胳膊,阻止她前进。   几道冷冰冰的视线陡然射向自己,她笑容坦荡,“楚律师。”她瞅瞅自己胳膊上的手,示意他松开。   楚誉没动,手上微微用力,她拧起眉,“嘶”的叫了一声疼。   于是,他赶紧松开,目露关切。   这一幕,让阮歆原本几欲压抑的脾气彻底爆发,“宁悦!”   宁悦只是微微一笑:“我们聊聊?”   “有什么好聊的?”阮歆声音里添了几分傲慢的笑意,怒极反笑。   她双手无意识握紧,可是,被陆伊莱死死压着,发作不得。   “老周应该在忙。”楚誉再次上前,这回他没有挡她面前,反而跟她肩并着肩站着,他突然温和的笑了,“阮歆,你追求人都追到这儿来了?来之前跟老周说过吗?再不去找他,惊喜可就不是惊喜了。”   开玩笑的语气,模棱两可的话,偏偏他说得无比认真,眼中有隐晦的警告。   他顾忌着宁悦,迂回的把话题引到周霁匀身上,“老周今晚本来跟我有约了。”   阮歆瞪他,又看看身旁的陆伊莱,愈发不忿。   场面一度十分难看。   几个实习生低头打字,在群里实况转播,因着楚誉的话,都在讨论他们周总的正宫是不是来了。还有人问:楚律师的意思是不是这位是周总的追求者?   从前他们就好奇周霁匀和宁悦的关系,这下,全都炸了。   “楚誉,这跟你无关。”阮歆甩了几次才甩开试图做和事佬的陆伊莱。   周霁匀姗姗来迟,挡住了她冲向宁悦的步子。   面对怒气冲冲的阮歆,周霁匀脸色不善,“去我办公室?”边说边看向宁悦。   宁悦几不可见的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松了口气,拉过阮歆。她却不停挣扎着,指着宁悦,“宁悦,楚誉是伊莱的人……”   “阮歆!”陆伊莱握住她指向宁悦的手,喝止她的口不择言。   阮歆看也不看她:“宁悦,当初你抢了我的男人,我没来得及找你算账。现在,你要是敢再动我闺蜜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宁悦又惊又疑,动了动唇。她想开口解释,又被堵了回去。   “宁悦,你记住……”   阮歆几乎失去理智,手腕忽的一疼,周霁匀捏着她的手,一贯温柔不过的人此刻竟是板着脸,眼里酝起怒火,隐约透着一丝厌恶和憎恨。   她呼吸一滞,从未在他眼中看过这样的情绪。   来不及反应,她已经被周霁匀拖着离开,毫不留情的,生疼生疼。   围观的人散去,意犹未尽的拐去了休息室。   陆伊莱眼睁睁看着阮歆被拖走,有些焦灼。她一回头,恰好看清了楚誉凝视着宁悦的目光,里边有让她心惊的关心和些许迟疑。   “宁老师,对不起啊,阮歆她很喜欢老周。”她压下心底的古怪和怀疑,“我代她道歉。”   宁悦摇头:“没关系。”她笑得勉强。   将嘴边的解释咽了回去,她犹豫一瞬,冷不丁对上楚誉好看的眼睛。男人鼻梁挺俊,轮廓深邃,气质清隽,大约是时下小姑娘最喜欢的类型。   而他刚才就这么挡在她身前,那会儿,她心中竟然是升腾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宁悦忽然笑了笑:“楚律师,您看,传来了。”   楚誉怔愣,面前的小姑娘虽是笑着,却仿佛回到了他来咨询的第一天,疏离的、淡漠的,客气而有礼。   他不禁苦笑,没法接话。   “楚律师,陆小姐,我先回办公室,你们自便。”宁悦朝他们颔首致意,转身回办公室。   她利索的关上大门,隔绝了所有的探究与打量。   明天,哦,不,从现在开始,她和阮歆及周霁匀的八卦一定会以光速传遍整个心理咨询室。哪怕周霁匀总说君子坦荡荡,清者自清,但有时候,清者也会淹没在别人的唾沫里爬不起来。   楚誉望着面前紧紧阖上的大门,眉心微蹙。   “楚誉,有件事我想跟你说。”陆伊莱唤回他的注意力,“阮阮虽然任性,可从不会无的放矢。你要不要考虑换一个心理咨询师?”   她语调平缓,仍如往昔一般温柔。   楚誉回头,定定的看着她。   陆伊莱突然间心慌意乱起来,她第一次躲开他的视线,盯着自己的鞋尖,有点喘不上气来。   “阮阮告诉过我,她当初跟老周分手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宁悦,所以,我觉得她的人品有待商榷。”   话音一落,她重新看向他,甚至,努力扯出一个好看的微笑。   她只说了一半,但她觉得他应该能懂。   楚誉嘴角一松,紧绷的脸也随之露出笑,“是嘛,我觉得宁悦很好。”   没有追问宁悦的人品怎么有待商榷,没有追问原因,他这么说。   陆伊莱攥紧自己的手指,脸上神色蓦地十分狼狈,连今晚的圣诞节活动都忘了约他,眼睁睁看他在她面前走远。   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她却不敢,也不想承认。   阮歆被扯到周霁匀办公室,关上门,她狠狠的把自己的包砸过去,“周霁匀!”   “阮歆。”他接住她的包,随手放到办公桌,“你闹够了吗?”   “闹?你觉得我在闹?”   周霁匀靠着办公桌,一脸平静,“阮歆,我们的事情跟小悦无关。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该想通过了,没想到你一点没变。”他兀自笑了笑,已没有之前的愤怒。   他们分手时,他也这样,很平静的,仿佛无波无澜,仿佛她无论做了什么,都引不起他的丝毫注意力。   阮歆陡然间有点无措。   “真的没有关系吗?”她反问。   周霁匀笑了两声:“我们为什么会分手,你应该最清楚才是。”   阮歆沉默下来,他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目光,“阮歆,我只不过是不想撕破脸而已。”   当初他们分手,分手的原因他谁都没说,连楚誉都没有。但他想,大概以楚誉在律师界从业多年的经验,以楚律师抽丝剥茧,捕捉细节的变态职业病,大约是猜到了些许吧。   不然楚誉也不会这么不待见阮歆。   短暂的沉默后,阮歆走到周霁匀跟前,直愣愣的盯着他,“撕破脸?难道宁悦没有横插在我们之间?难道你没有因为她出状况而毫不犹豫的选择甩下我?难道在你心里,宁悦不是比我更重要?”她质问,语气意外的酸涩。   周霁匀没答,回看她,仍是平静的。   他的平静成了阮歆理智全线崩溃的最后一把火:“周霁匀,你是男人,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一句吗?”   “你是不是喜欢宁悦?”   作者有话要说:宁悦:传来了。   楚律师:要改变策略了! 第十九章   “你是不是喜欢宁悦?”阮歆这么问他。   周霁匀笑容微敛,如她所说,跟她眼睛对着眼睛,不躲不避,“没有,从来没有过。”他答得十分坦荡。   阮歆脸色一垮,她别过头,双手环胸走到窗前。前所未有的迷茫袭上心头,让她更犀利的质问竟无法说出口。   她的妈妈曾经差点被不知从哪儿来的女人撬了墙角,妈妈常告诫她,男人不可信。   “是你一直不相信我而已。”周霁匀笑了笑,有些挫败。   他坐到自己办公桌前,靠着椅背,姿势慵懒,神色却是淡淡的。   “阮歆。”他看着自己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你总是一遍遍问同样的问题,我也一遍遍跟你解释。可似乎你永远都不明白,哪怕我对小悦有一丝一毫男女之间的喜欢,你觉得我会多此一举的找个女朋友出来膈应她?”   阮歆愣住。   她回头,周霁匀并没有看她,她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们分手后,她不是没有反思过,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她无法否认周霁匀对待感情有他的执着,也有一份他所认定的坦荡。就好比对宁悦,哪怕外界对他们的猜测再多,他从不会因此疏远。   “以前。”阮歆低头,唇边蔓延起一抹苦涩,“以前,即便我这个正牌女朋友直白的提出要求,要你疏远宁悦,你总无动于衷。你觉得我能忍受吗?”   周霁匀笑,自嘲的语气,“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们的事情始终与第三个人无关。水与火,你觉得能相容吗?”   阮歆是一团烈火,而他则是温水。   从来与其他人无关。   “如果我跟你认错呢?”阮歆声音激动,很急切,“是我错了,这些年,都是我错了,你还能原谅我吗?”她走到他面前,哭得像个小女孩。   一遍遍认错。   周霁匀看向她,拉开第二个抽屉,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她不肯要,他就拉住她的手,把纸巾放她手上,“阮歆,你该长大了。不是所有人都会毫无原则底线的始终站在原地等同一个人。”   残忍而决绝。   但他声音温和,神色也是温柔的。   阮歆呆住,她握紧手上的纸巾,眼泪再也止不住。   *   下班的点,宁悦一直躲在自己办公室。   【悦:阮歆姐走了?】   她给周霁匀发消息。   他没有回,她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先下班。   “滴”的一声,安全门解锁。   宁悦回头,办公室的大门被人推开,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敲门声。   “我以为你又要加班。”男人温和的嗓音传来。   周霁匀晃了晃手里的门禁卡:“还好,没躲着不肯出来。”   没想到他直接进来,宁悦动作一滞,“老板,私闯员工办公室?”   他莞尔:“我敲门了?”说着,他在门边又敲了一下。   宁悦放下包:“阮歆姐走了?”   “走了。”他随手关上门,坐到沙发上,“她就是那个脾气,你别在意。”   她犹豫一瞬,也走到沙发边上,“她……有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在我面前还需要吞吞吐吐?”   “不是。”宁悦笑了一下,“她似乎对我有些误解,你们当初分手真的是因为我?”她问得很认真。   四目相对,周霁匀起身揉了揉她的脑袋,动作很用力,一如小时候,“你觉得我是能轻易被别人影响的人?”   宁悦忍不住挥开他的手,作出防御的姿势,“别再揉了,我都长大了。”   “再长大也是我妹妹啊!”他理所当然的又揉了一下。   两个人相视而笑。   宁悦如释重负,她伸手理了理被他弄乱的头发,“你那位发小。”她想起楚誉一本正经睁眼说瞎话的模样,忍俊不禁,“为了给我解围,他把火直接引你身上了。不过,他大概不知道在那之前,我跟你早就是这里的八卦中心了。”   她本来是不愿意来周霁匀的心理咨询室工作的,为了避嫌,她也不想靠他的关系找实习,但最后,她还是被他说服了。后来,她到这里上班,他执意上下班接送,拗不过他,她提议路口接送。结果,他说他们的关系坦荡荡,没什么可被说的。   果然,咨询室的同事和实习生一直以八卦他们的关系为乐。刚开始她会认真解释,不厌其烦的强调他们不是男女朋友,更没有暧昧关系,可她再怎么说都是越描越黑,她索性作罢。   有些事,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相信和明白的,就像无论她如何解释,许多人都不会明白周霁匀对她的意义,不会明白她跟周家的关系一样。   用别人对你的态度来惩罚自己是最愚蠢的做法。   这是周霁匀给她上的第一堂课,所以,哪怕再多人误解她跟他、跟周家的关系,哪怕闲言碎语再多,他们也从不曾为此刻意疏远。   “很多人就是这样,觉得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感情。”周霁匀怕她难过,安抚道,“亲情也是一种,是不是?”   宁悦笑,重新拎起包,“是啊,回家了!太累了,过段时间记得给我放假。”   他举手投降:“当然,想放多久就多久,这点后门我还是能做主的。”   宁悦开门,他跟在后面,想起楚誉,问她:“楚誉怎么说的?”   她详详细细说了一遍,两个人一路往电梯走,遇上不少下班的同事。或是狐疑,或是惊讶,或是暧昧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两个人一笑置之,都没在意。   “倒是没想到。”周霁匀笑了笑,没想到楚誉会这么说。   难怪他刚才去她办公室找她,几个实习生看他的眼神古古怪怪的。   宁悦耸肩:“他是好意。”哪怕好心干了坏事,她也感激。   周霁匀从电梯镜面里望着她,打量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觉得楚誉怎么样?”   宁悦一愣:“哪方面的?”   “男女朋友方面的。”他很直白。   她不可思议:“玩笑还是认真的?”   “认真的。”怕她不信,他抬手,做了个眼睛对眼睛的手势。   宁悦收住笑,清了清嗓音,“别开玩笑了。”   她跟楚誉?别开玩笑了。   电梯直达B1,宋佳乐匆匆从两人身边跑过,刚跑出两步,她又硬生生停下来,回过身。   “周总,宁老师好。”她扯出笑,挥了挥手。   下午,实习生的八卦群炸了,一直在讨论到底谁才能成为周霁匀的正宫。也有疑似知情人士说本来就是宁悦插足周霁匀的感情,导致他最后分手。   众说纷纭,原本看宁悦不顺眼的人更是往死里踩。   宋佳乐一点都不信,犹豫了好几次想安慰安慰她的老师,但她又觉得宁悦做事向来坦荡,似乎并不需要她多余的安慰。   她一时纠结,眉毛都快粘到一块了,“周总,宁老师,我先走了?”   “去吧,路上小心。”宁悦笑着回她。   宋佳乐忙不迭点头,一溜烟的跑了。   周霁匀看着跑得跟兔子似的背影,眼尾微弯,“挺逗的,想什么都写在脸上,适合你。”难得的是她不八卦。   “噗……”宁悦瞪他,“什么叫适合我?”   “适合做你的助理。”   “所以,周总,打算等实习期完了留下小宋?”   周霁匀挑眉:“看她表现。”   宁悦回到家,姜卓也在,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圣诞节没有出去玩?”她问。   八成以为他不会答话,没想到,他竟是“嗯”了一声。   打字的键盘声很响,宁悦走过去,发现他在看微博。   “今晚想吃什么?”   “随便。”   态度不算很好,好歹是没有视而不见。   宁悦惊讶,瞅了他几眼,他都眼睛不离屏幕。   忍不住凑过去:“你的微博?”姜卓的名字一闪而过,她凑得更近了,“网友还在骚.扰你?”   姜卓终于抬起头,默默让开半个身体,把屏幕让给她看。   示好的举动,十多年都不曾有过。   宁悦又惊又喜。   “打心理战术,这是你给楚律师出的主意吧。”姜卓轻咳,很快又挡住屏幕,宣示主权似的,不肯再给她看,“即便真是你,也别指望我感谢你。”   “不是我。”宁悦反应过来,解释,“你误会了。”   姜卓抱起笔记本电脑:“晚饭姑姑说她会做,我随意。”头也不回的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砰”的一声被阖上。   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她。   宁悦愣在原地,她拨了楚誉的号码。   手机界面显示拨号中,她又赶紧挂断。   今天是圣诞节啊,看陆伊莱下午的架势,两人八成有约了,她不该打扰。   宁悦回到房间,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有些没想明白。姜卓出乎意料的态度实在让人高兴,而这一切也许都是因为楚誉?   她有点头疼。   熬到九点,她给楚誉发了条短信:楚律师,您这边是怎么跟姜卓说的?   她没有加他的微信,互相存的仍是工作号。   不曾想,楚誉直接回了电话过来。   “他跟你道谢了?”他的鼻音似乎更重了。   宁悦听出了言外之意:“楚律师,您把功劳都推给我了?”   楚誉笑了笑:“这不是挺好?”   她哑然,不知道说什么。   “你为他做得足够多了。”   手机里传来一阵歌声,还有欢呼声,宁悦道歉,“对不起,是不是打扰您了?”   “没有。”他回得很快,随后是一声“欢迎光临”的机器人声,然后,突然安静下来。   她猜他是出了门。   “宁悦。”   男人声音沙哑,叫起她的名字却十分好听。   她莫名有些脸红。   “嗯。”   楚誉抱着手臂:“做了什么就要让他知道,姜卓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你不能总默默为他付出。”   宁悦沉默,他又说:“宁悦,有时候,说出口的关心才是关心。有些话如果一直藏着,他就永远不会明白。”   “你总把他当孩子,但他早已不是了。”   两个人的身份陡然间像是颠倒了过来。   “楚律师,现在跟你的对话要收费吗?”她开玩笑。   楚誉一顿,莞尔一笑。   手机里传来他低沉的笑声,温暖的、愉悦的。   宁悦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踱步,试图压住这莫名其妙的情绪。   “放心,我不跟你抢饭碗。”他说。   她也笑了。   “哪个Vip的电话啊,羽绒服不穿就出去接电话,明儿是要发个烧进医院是吧。”   清脆的女声由远及近,话语中浓浓的抱怨,却掩不住亲昵与关切。   宁悦脚步顿住,笑容一滞,“楚律师,抱歉,打扰到您了。”   “没有。”楚誉头疼,回头看向跑出来的堂妹,她手上正拎着他的羽绒服。   “我没事了,您忙吧。再见。”   说完,宁悦直接挂断电话。   有股怅然的情绪渐渐蔓延。   电话里的女声并不是陆伊莱,她还以为……   耳边是一串“嘟嘟嘟”声,楚誉拧起眉,瞪着面前的罪魁祸首,“闯祸精。”   楚谧将手上的羽绒服往他身上一扔:“好心没好报!”   “你闯祸了,麻烦精。”手都快冻僵了,他裹上羽绒服,打了个喷嚏。   “有本事别穿我拿的羽绒服。”楚谧冷笑,翻了个白眼。   楚誉无奈一笑:“出现得真不是时候,我都没来得及跟她解释你是我亲妹妹。”他嘟囔。   她一定是误会了。   楚谧哈哈大笑:“你是我哥吗?第一次瞧见你这样!”   第一次瞧见她哥这副蠢样,明明是懊恼的,眼里却是一丝与平日的淡漠不符的温柔。   “诶,哥,心上人?”楚谧追问,“不是陆姐姐吧?”   楚誉不肯说,她就追着他,从门外追到进门,“我本来还想把我闺蜜介绍给你的,幸好没来得及干这蠢事。”   男人脚步顿住,回头,凉凉的眼风扫过。   楚谧立马双手高举过头:“别瞪我别瞪我,我闺蜜早找到真命天子了!”   “果然,缘分自有天定。”她不由感叹,神情陡然落寞。   楚誉叹气,拉住她的胳膊,可不等他开口安慰,她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哥,看你刚才打电话那样,人家不会还不知道你的心意吧?”   楚誉语塞,松开她的胳膊,继续往前走。   楚谧赶紧追上:“你电话里劝人不是挺好的,什么有些话不能藏在心里,要让他知道什么什么什么的。”   “偷听?”他猛地停住,她直直的撞上他的后背,疼得呲牙咧嘴。   “现在重点是这个吗?”楚谧揉着自己的鼻子,声音瓮声瓮气的。   楚誉若有所思,好像有点道理。   静吧里换了位歌手,是个女歌手,唱的是慢歌,已经有客人上去献花。   楚谧摸着揉红的鼻子:“你什么时候换车?”   话题一下子跳跃了几个度,楚誉没懂,“什么?”   “老周说你的车丑。”她幸灾乐祸。   楚誉也看向沉默喝酒的周霁匀。   今天圣诞节,他俩被楚谧硬拉出来过节。   “老周!”楚谧朝周霁匀挥手,“是不是你说我哥的车丑的?”   周霁匀放下酒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是我。”   楚谧不服,走过去揍他,“胡扯,就是你刚跟我说的。”   楚誉重新落座,倒了小半杯威士忌,暖暖快冻僵的身体。   “真不是我说的。”周霁匀示意楚谧看她哥,“宁悦说的。”   楚誉:“……”一口酒呛着不上不下。   楚谧两眼放光:“宁悦?宁悦是谁?”   楚誉背过身,她冲过去挡他面前,“是不是你刚才打电话的人?你的心上人?”   楚誉沉默的喝完酒:“再来一杯。”   *   翌日,宁悦上班,宋佳乐把预约本送了过来。临近年底,预约越来越紧凑,几个黄金时间段全部被预约完毕。   谁曾想,宁悦刚翻开预约本,频繁得过分的名字映入眼帘。   无端看得她眼皮都跳了几下。   “谁安排的?”宁悦问。   宋佳乐欲言又止:“周总……和楚律师本人。”   只见“楚誉”的两个大字明晃晃的占据了二分之一的预约本,每隔一到两天,不是临近下班的时间段就是上午午饭前后,频率高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而他只是小小的失眠?   “胡闹。”宁悦拿起笔,勾出几个时间段,“全部划掉。”   “周总问起来就说是我说的。”她一本正经的说,“插队也不是这么插的。”   宋佳乐点头应下,她也觉得这满屏的预约太过夸张。   哪有人这样的?   “老师,那我先出去联系?”宋佳乐接过宁悦改过的预约本,打算重新联系楚誉,告知新的预约时间。   宁悦点头,开始忙碌。   新一期的案例整理,接下来还有一个交流会,她只会更忙。   忙得不知时间几何,宁悦被几个专业名词和案例整得脑袋疼,敲门声忽然响起。   “进来。”   宋佳乐仍旧抱着预约本,脸色尴尬,“老师,那个……”支支吾吾起来。   “有事就说。”宁悦头也没抬。   宋佳乐一咬牙:“楚律师来了。”   宁悦笔一顿,单薄的纸张划出一道重重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老周:小悦,你觉得楚誉怎么样?【好奇脸.jpg】   宁悦:别开玩笑了!【不自在脸.jpg】   楚律师:认真的!【心塞脸.jpg】   楚谧:哈喽,助攻蜜上线,请查收!【开心脸.jpg】 第二十章   “楚律师来了。”   宁悦愣了一下:“肖小姐是不是快到了?”   “是,十五分钟后预约咨询。”宋佳乐老老实实的答。   宁悦继续写字:“转告楚律师,我有预约,暂时没法接待他。”她语气平淡,神色也是淡淡的。   宋佳乐小心翼翼瞅了她一眼:“楚律师……”是不是得罪您了?   “什么?”宁悦抬头,望着她,目光沉静。   “我这就去跟楚律师说。”宋佳乐抱起桌上的分类资料,赶紧离开。   大门落锁,宁悦停下笔,她摘掉自己的眼镜,轻轻揉了揉眼睛。视线依旧模糊,一半清晰,一半如同笼罩在烟雾中。   心头莫名浮起一抹烦躁的情绪。   连她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会对楚誉有股控制不住的气恼。   索性避而不见。   许淙陪着肖遥来咨询,两个人脸色都不好。宋佳乐先请肖遥进办公室,前台姑娘直接带着许淙进接待室。   “许先生,您要红茶绿茶还是咖啡?”   “温水,谢谢。”许淙走进接待室,猝不及防撞上一双眼睛。   对方看清进来的是他后,那双眼睛里的光竟是一点点沉了下去。   “楚律师,宁老师现在在忙。”前台笑着说完,出去倒水。   楚誉眯起眼,眉眼锋利,“许先生。”他主动打招呼。   许淙惊讶:“您还记得我?”   上次楚誉和周霁匀、宁悦在餐厅吃饭,遇到过他。   “当然。”楚誉不紧不慢的说,“这么巧?”   周霁匀很看好的许淙,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   许淙走过去,接待室很大,两排单人沙发面对面摆得十分整齐,他坐到楚誉对面,笑得温和,“是很巧。”   “您好,我叫许淙,您是?”他礼貌的问。   楚誉拿出自己的名片与他交换,等看到名片上许淙的职位,他忽然有点明白了。   难怪周霁匀总说这位许先生适合宁悦。   “小朋友的课程研发?”楚誉捏着名片,目光落在那排英文上。   许淙收好名片:“不是,蒙特梭利的教师培训课程研发。”他顿了一下,想到其实很多人不理解蒙特梭利的概念,便十分有耐心的大致解释了一遍。   “听说幼儿园只有两个班。”楚誉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   “是,0-3和3-6,大班和小班的混龄班。”   许淙延伸着解释班里的教育模式,没想到,他对面的楚律师也是耐心十足,听得很认真。   “对不起,我话有点多?”他对楚誉笑了笑,眼里都是温暖的笑意。   楚誉摇头,双手交握,右手手指在左手手背上敲了敲,“没有。”   许淙端起茶杯抿了口茶,他犹豫一瞬,主动换话题。他聊起跟法律相关的教师案子,跟两个人的职业都带着点关系,照顾着彼此的感受。   楚誉看着侃侃而谈的许淙,深深吸了口气。许淙只是坐在沙发上,面容带着几分淡然的笑意,瞧着气质温润如玉。分明是与自己截然相反的性格脾气,却意外的相谈甚欢。   周霁匀的眼光一向毒,这回同样是。   他看了看手表的时间,低头笑了笑。   肖遥一走进宁悦的办公室,整个脸色就垮了。   “心情不好?”宁悦温和的问。   肖遥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换了只手戴的玉镯,“昨晚我跟我老公吵架,我没控制住,弄伤了他的胳膊。”   宁悦笑容微敛,拉过她坐到沙发上,又从柜子里取出一条巧克力,“尝尝吧,我闺蜜这个吃货强烈推荐的味道,不甜也不腻。”   肖遥一下子就急了:“我不要吃巧克力!”   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她低低的道歉。   “没关系,你太紧张了。”宁悦把巧克力纸剥开,递过去,“尝尝吧,是不是今天也没好好吃饭?”   送到跟前的巧克力,肖遥勉强一笑,“谢谢。”接过来,塞到嘴里。   很好吃。   吃着吃着,她忽然心头一阵发酸,眼眶渐渐湿了。   “抱歉,我有点失态。”肖遥随手用手指卡掉眼角的眼泪水。   宁悦自己也尝了一块:“不要紧,这次是因为什么?”   肖遥有些沮丧,不习惯在外人面前示弱,她几次欲言又止,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宁悦见状,又给她一块巧克力,没说话,等着她。   “还是老问题,应酬应酬应酬,永远结束不了的应酬。”肖遥低着头,“我等到半夜,脾气一时没控制住。”   “宁医生,我是不是很可怕?周围的朋友都说我好,说我待人真诚,可她们没发现我另一面,我不停伤害我自己和我老公的另一面。”说完,她笑起来,又哭又笑的,声音艰涩,“我很怕这样的自己,太可怕!我想改,但改不了。”   “宁医生,你能帮帮我吗?”   右手猝不及防被肖遥握住,肖遥的手很冰,宁悦反握住,轻轻拍了拍,“我们这次的咨询能放到晚上吗?”   “嗯?”   “晚上,我想约你看场电影,可以吗?”宁悦不再用“您”尊称,反倒笑意盈盈的问,“听说最近有部电影很火,叫海王,我们一起看看?”   肖遥犹豫,宁悦又说:“如果今晚没有时间,明晚也行?”   “好,今晚吧。”肖遥点头,“现在的咨询结束?”   “放到晚上,你现在可以去餐厅吃个下午茶。”   肖遥笑了一下:“没什么心情。”   宁悦笑意不减:“等会儿我买票,我们晚上见。”   肖遥拎起包,有些心事重重,“那我先走了。”   “我送你。”宁悦起身,先给她开门。   宋佳乐看到咨询结束,已经去接待室找许淙。很快,他来到办公室,后面还跟着楚誉。   两个人皆是长相不俗,气质出众,一齐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引得人频频回首。   宁悦吃了一惊,没想到楚誉仍在。   “宁医生,晚上万达的电影可以带上许淙吗?”肖遥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制造机会,“有人做司机,更安全些。”   宁悦和楚誉都看向许淙。   许淙知道姐姐的小心思,略微歉意的回看宁悦,“姐,今晚跟宁医生约了看电影?”话是对着逍遥说的。   宁悦笑了笑,却猝不及防对上一道炙热的视线。   她敛笑,避开了。楚誉也慢悠悠挪开眼,余光里全是小姑娘要笑不笑的模样。   “对啊,今晚约了宁医生。”肖遥很执着,“宁医生,一起?”   宁悦本想拒绝,想到方才办公室里手足无措的肖遥,点头答应了。   肖遥很高兴:“既然一块看电影,不如晚饭也一起?”   楚誉一顿,又一次直愣愣的看向宁悦。   目光不容忽视。   宁悦轻咳:“不用了,晚饭我有约。”   肖遥失望:“好吧,晚上七点半的海王,晚上见。”   “好。”   肖遥和许淙相携离开,楚誉长腿迈了几步,挡在宁悦跟前,“原来心理咨询还能看电影?”酸溜溜的语气。   宁悦转身回办公室,他赶紧跟上,顺手关上门。   “楚律师,挺自觉的?”她似笑非笑。   楚誉拧着眉,嘟囔:“宁老师,我也是你的病人,我也能约你看电影?”   话里藏着一丝赌气的意味,宁悦不可思议,忍不住盯着他直瞅。   这人竟然挺幼稚的?说好的高大上铁面冰山的律师人设呢?   “楚律师,您还缺约您看电影的人?”她想起昨晚电话里的女生,回了一句。   楚誉下意识想反驳,没来得及出口,又觉得宁悦这话简直犹如天籁。   “缺啊。”他自动理解为这是酸溜溜的吃醋和介意,“缺个你。”一本正经的说。   他眸光清亮,唇边深深的小梨涡格外好看。   宁悦再次清了清嗓音,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板起脸解释:“看电影只是治疗的一种方式。有时候我们会把咨询安排在室外,不会局限在我的办公室或者心理咨询室。”   楚誉含笑望着她:“所以,我能请你吃饭吗?”   “不能。”   她拒绝的太快,他叹气。   宁悦走了几步,高跟鞋的声音“哒哒哒”落在楚誉心上,“楚律师,心理咨询不是玩笑,您的预约太满了。”   “但我彻夜难眠。”他反驳,却用了最蹩脚的借口。   宁悦看着他摇头,不为所动。   楚誉遗憾:“好,我知道了。”   晚上,宁悦提早十五分钟到电影院,没想到许淙和肖遥早就到了。   “这么早?”她从手机里找出取票码,去取票机刷二维码。   许淙去买饮料,肖遥跟着她,“不早,我弟弟的脾气,不喜欢让别人等。”   宁悦没搭话,肖遥见状,也不再说许淙,“今晚我老公又出去应酬了!不过,算了,我们自己玩自己的。”   “要吃栗子吗?”宁悦问。   肖遥纠结:“会胖。”   宁悦笑:“难得吃,不会的……”她取到票,一回头,突然愣住。   不远处,一男一女往电影院走来。   俊男美女的组合,女孩笑容明媚,拎着两杯奶茶,男人手里拿了袋打开的栗子,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宁悦收起笑。   “今天你办公室的那位先生?”肖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认出是楚誉。   来人越走越近,目光恰好对上。   楚誉露出笑,宁悦微蹙眉。   他身边的姑娘并不是陆伊莱。   “真巧。”楚誉加快脚步,朝宁悦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楚律师:真巧~   宁悦:花心大萝卜。   肖遥:呵呵,跟我抢人?   许淙:肯定不巧。 第二十一章   “真巧。”   楚誉跟宁悦打招呼,又对着肖遥颔首。   “嗯,挺巧。”宁悦尴尬,笑得很浅。   “认识啊?”楚誉身边的楚谧观察了半天,笑眯眯看向宁悦。   胳膊肘被人推了推,楚誉拎出楚谧,“这是我妹妹,楚谧。”   宁悦抿唇,掩住自己的惊讶。   “你好,我是宁悦。”她淡定的自我介绍。   楚谧“哦”了一声,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味。宁悦茫然,一旁沉默的肖遥倒是精神一凛,严阵以待起来。   “我哥的亲妹妹。”楚谧补上一句,“不是干的。”   宁悦干笑:“嗯。”没懂对方刻意强调的意思,却想起来,昨晚的电话里似乎就是这个声音。   许淙买完饮料回来,见着楚誉,笑着打招呼,楚谧趁机溜到宁悦边上,余光偷瞄她手上的几张票,“你们也看海王?”指着她手上的票故作惊讶的问。   不等宁悦回答,肖遥护短的拉过宁悦,“我们电影快开始了。”   楚谧这才分了点注意力给她:“我们同一场。”扬起下巴回看过去。   “还没取票吧。”隔着一个宁悦,肖遥问,声音里带着几分傲慢的笑意。   楚谧又偷偷瞅了眼宁悦的电影票,默默记下座位号,“这就去取了呗。”她回头,把奶茶给楚誉,“哥,给我拿拿。”   说完,一溜烟冲到取票机,从手机订单里翻找。   楚誉左手一袋奶茶,右手挂着一大包栗子,模样有些滑稽。宁悦等许淙跟他说话的间隙,打量了会儿,她发现他今天下午还是一身羽绒服,现在却换上了黑色的大衣,里边是衬衫领带,风度翩翩。   要不是知道他带着自己亲妹妹来看电影的,她真以为他其实是来约会的。   许淙拎着饮料走到肖遥边上,楚誉脚步不停的跟过来。   “楚律师。”宁悦盯着他手里开着口的栗子口袋,忍不住提醒,“栗子袋子最好扎扎紧,检票的时候藏一藏,否则不让进。”一看就是没经验。   楚誉闻言,低头看了看栗子,他左手试图扎紧口袋,却被手上的奶茶阻挠。   “帮我拿一拿?”他嘴角噙着笑,眉眼间少了抹冷厉和深沉,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温柔。   宁悦接过他手上的奶茶,许淙笑着看两人互动,谁知,胳膊被狠狠拧了一下。   肖遥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人家。”用口型说。   许淙摊手,将饮料递过去,换来姐姐更无语的瞪视。   楚誉系完栗子口袋,藏进自己的大衣口袋,再接回奶茶,“谢谢。”   “不客气,我们先走了。”宁悦远远看了看仍在取票机前奋斗的楚谧,拉过肖遥检票进场。   放映厅很大,他们选在最后第二排的三人座。临近放映时间,整个放映厅却还是空的,三三两两的人陆续进来,位置很散。   “其实,我倒是不大爱看电影。”肖遥说,“嫌吵。”   宁悦坐在最左边,中间是肖遥,最右边是许淙。   “偶尔看看挺好,比家里电视机上看有氛围。”   肖遥记挂着老公,有些心不在焉,“那是你们小年轻的想法。”   宁悦笑起来:“你也不老。”她直起身,隔着肖遥问许淙,“不信你问你弟弟。”   许淙很会看眼色的接话:“是,一点不老。”   肖遥见状,笑得合不拢嘴。   大屏幕开始播放广告,imax版的电影,屏幕很大。楚誉跟楚谧进来的时候,正在放预告片,声音很响。   “原来你喜欢那样的女孩啊!”楚谧拎着奶茶,偷偷问。   楚誉在大厅里找宁悦,没答话。   楚谧直接拉着他上最后几排:“不信我?我都看好座位了。”   “别毛毛躁躁的。”他拧起眉。   楚谧不服:“这回没我还真不行。”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瞧见倒数第二排的宁悦,她正跟肖遥聊天,大屏幕的灯投过来,照得她眉眼轮廓十分温柔。   “大伯母可中意陆伊莱。”楚谧幸灾乐祸的提醒。   楚誉径直朝宁悦的座位走去:“我妈会更喜欢宁悦。”   楚谧呵呵笑:“过度自信加自恋,人家现在对你还没那意思吧?瞧瞧,那个男生就不错,叫什么来着?许什么?”   越走越近,楚誉示意她闭嘴,直接坐宁悦边上。   “又这么巧?”他露出笑,脸不红气不喘的。   宁悦:“……”   更加狐疑:“你们的座位在这儿?”   楚谧朝她挥了挥手,用力点头,“是啊,没想到吧。”   宁悦无奈:“真巧。”   “缘分嘛!”楚谧笑着,心里头在滴血。   能不巧吗?她蠢哥哥下午夺命连环call,说要买电影票。结果,把疑似三人座隔壁的座位票全买了!一共17张电影票,简直跟疯了似的!来偶遇之前,她蠢哥哥又怕买错了票,都做好了换座位的准备。   这真是她哥吗?   电影开场,宁悦回过头,戴上眼镜,专心看屏幕。   楚谧拉了拉亲哥的袖子,示意他找机会跟人聊天,但她哥却充耳不闻。只见他戴上眼镜,也跟宁悦一样,盯着屏幕不说话。   皇帝不急急死公主。   楚谧服气,戴眼镜第二遍看海王。   剧情不算刺激,意料之中的剧情走向,她本就是二刷,这会儿百无聊赖的剥栗子。她瞅瞅楚誉,再瞧瞧坐姿十分规矩的宁悦,无力吐槽。   楚谧叹气,仔细剥了几颗栗子肉,她挑出两颗最完整最好的递过去,戳戳楚誉,“给你的宁悦去啊。”咬着牙齿小声说。   楚誉低头看了眼,推回去,没要。   “那我自己吃!”她把两颗栗子肉一起塞嘴里,气得不行。   她蠢哥哥不说话,也不找宁悦聊天,只春风满面的笑得无比骚.包,也不知道他这特意的坐她边上是几个意思?   想想不好,楚谧给楚誉发微信。   【楚谧:老哥,你倒是解点风情啊?】   发完,盯着楚誉。   谁知,他只是掏出手机看了看,又很快放下了,继续看电影。   行吧,楚谧郁卒。   电影结束,两个人愣是全程没说一句话。   四个人一块走出电影院,楚誉跟在宁悦边上,“送你回家?”   肖遥拦住了:“不用,我们送宁医生。”眼神不善。   一来一往,宁悦蹙眉,有点头疼。   楚誉朝楚谧使眼色,她慢悠悠过来,看着宁悦,“宁老师,我哥说你是心理咨询师?”十分严肃。   宁悦点头,她又说:“那个……我有点事,能不能找你聊聊?”她表情苦恼,伸出手想拉住宁悦的胳膊,又像是不敢动作。   瞧着很可怜巴巴的。   “拜托你了,宁老师,救急!”楚谧双手合十,皱着眉撅着嘴,大眼睛眨呀眨的。   宁悦心软了:“好。”   楚谧瞬间变脸,挽住她的胳膊似是宣示所有权,“宁老师今晚归我。”对肖遥说。   肖遥气急,却被许淙拉走。   等走远了,她急得直摇头,“你得主动?瞧瞧人家兄妹两!”   许淙微微笑:“姐,你看出来了?”   难怪今天下午,楚誉起初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司马昭之心,你姐又不是傻子。”肖遥无语,“这从侧面说明宁悦抢手,说明宁悦这姑娘好。你对她不也感觉挺好的?喜欢就要抓紧,不主动好姑娘都会被抢走。”她语重心长的教育。   许淙只是看着姐姐笑。   肖遥说了一通,见弟弟油盐不进,气恼的不想理他。   “好了,我送你回家?”许淙哄她。   听到“回家”的字眼,肖遥后知后觉想起在外应酬的老公,愣了愣。   这个晚上又是看电影,又是操心弟弟的事情,倒是忘了他了。   宁悦一路跟着楚谧和楚誉去地下停车场,大晚上的,临近商场休息,人气不多。坐上车,她忍不住问:“现在可以说了?”   楚谧支支吾吾起来:“那个……”临时编的借口,只为了抢人,她哪有什么心理毛病咨询啊。   她跟宁悦坐在后座,故意探身去戳楚誉的背,“你别偷听。”借着座位死角,她猛使眼色。   楚誉没有点火启动,他回过头,“我先送你回家?楚谧大概有秘密,不方便我听。”   宁悦审视的目光,看得两兄妹头皮发麻。   简单的小把戏,她笑了笑,“好。”到底是没戳穿。   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让楚谧眼巴巴抓着自己,她这么安慰自己。   车子朝宁悦家的方向驶去,车内很安静,连楚谧都没有再闹腾。她老老实实缩在一边,楚誉更是,认真开车,一句话都没说。   宁悦望着车窗出神,眉毛越粘越紧。   姜卓的案子让她跟楚誉之间已经超越了咨询关系,现在又来个楚谧,这样可不行啊。   送完人,车上只剩下两兄妹,楚谧忽然一改之前的活跃,“哥,就是她了?不再考虑考虑?”语气十分严肃。   “你有意见?”楚誉反问。   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里一撞上,一个严肃,一个犀利。   楚谧陡然有种她要是敢点头,她蠢哥哥能立马把她扔路边的错觉。   斟酌措辞,她迟疑着,“你不觉得找个学心理的人做伴侣很可怕吗?”   楚誉笑了一下,移开眼,“她很温柔。”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楚谧直接趴到驾驶座椅背,“学心理的都是变态……”   话刚出来,她哥的眼睛又瞪了过来。   楚谧赶紧改口:“这话不是我说的,普通人都这么觉得!”   楚誉凉凉的眼风扫过,楚谧认输,“行吧,我的意思是,学心理的人眼睛多毒啊,你一个小动作她都能研究半天,说出一堆你似懂非懂的高大上理论。尤其是,你如果想撒个小谎,哦no,简直不可能!”   她说完,直愣愣的盯着她哥。   两个都没不说话,沉默渐渐蔓延。   忽然,楚誉点点头,“嗯”了一声。   楚谧如释重负,看来她蠢哥哥还是聪明的,想得开嘛!   谁知……   “我为什么要对宁悦说谎?”楚誉一边打转方向盘,一边问。   作者有话要说:蜜蜜:我就是道具,哪里需要哪里就有我!【得意脸.jpg】   楚律师:但你不支持我跟宁悦?【不满脸.jpg】   宁悦:说得挺有道理。【沉思脸.jpg】   蜜蜜:不不不不不不,嫂子!我支持你!全世界第一个支持你!我还给你剥了两个栗子肉!【信誓旦旦脸.jpg】 第二十二章   “我为什么要对宁悦说谎?”   楚誉打转方向盘,驶入楚谧学校的大道。周围都是学校,夜晚的大路十分安静,连车都特别少。   楚谧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敲了敲驾驶座的椅背,“你说什么?”   楚誉笑了一下:“我为什么要想着对她说谎?”   他语气认真,神色也无比认真。   楚谧回到后座,从后视镜里,她看到她哥的眼睛很亮,脸上带着一股柔意。   没想到光提起“宁悦”这个名字,他就是这么一副温柔的模样。   “为什么要说谎?”楚谧重复了一遍。   突然间觉得她哥的逻辑感人。   “说,你是谁?”她有点不可思议,一把抓住楚誉的胳膊,“说吧,把我哥藏哪儿了?”   楚誉低头瞥了眼胳膊上的爪子,微微用力,甩开了,“开车,别闹。”   楚谧撅着嘴靠到副驾驶的椅背,歪头打量她哥。   又惊又喜,又喜又忧。   看来,她哥这回是认真的啊,可是,前路未必是康庄大道。   车里又一次安静下来,楚誉凝神开车,脑子里不停转悠着今晚的宁悦。他不是个浪漫的人,许是职业有关,为当事人辩护说得太多,私下里,他向来信奉行动,不爱花言巧语。   但似乎……   小姑娘看不懂他的行动?   *   翌日,楚誉出现在宁悦的办公室,不是他的咨询时间,他却恰好卡在她临近午休的点,让她既无奈又头疼。   “楚律师,您的咨询在明年。”再过几天就是2019。   楚誉表情严肃,一改平日里在她办公室的模样,“这回我不是为我自己。”他停顿,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楚谧的事情,希望你帮个忙。”   宁悦沉吟:“不是借口?”   “不是。”他迟疑了一下,“楚谧明年毕业会出国读博,如果没能把她的心结解开,我们都不会放心她一个人出国求学。所以,麻烦你安排预约时间,即便把时间放在晚上,也没问题。”   真是挺不客气的。   宁悦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好,我让我助理安排。”   “谢谢。”   “不客气。”宁悦绷住脸,“我收费的。”说完,递给他一张信息表,要他填资料。   楚誉看了眼,熟门熟路的替楚谧一项项填好,宁悦就趁着这个空隙,看完上午咨询的最后一点资料。   填完,他递回去,“楚谧看似开朗,其实心里未必金刚。”他又觉得这样说不好,斟酌了措辞,“她还是个小女孩。”语气里有无奈,更多的是心疼。   宁悦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资料,视线在备注栏的“感情”两个字上停留了几秒。   “感情问题?”她问。   楚誉没说是,也没否认。   “等安排完,我助理会直接通知楚小姐。哦,楚小姐知道这事吗?”   “暂时不知道,但我会说服她。”   提起妹妹,楚誉眉眼间多了几分纵容,殷殷叮嘱,十分细致。   宁悦诧异,同时,又觉得他其实本来就是这样的。   “时间差不多了?不如我请你吃饭?”话锋一转,楚誉突然说。   宁悦措手不及,险些接不上话。   “不用了。”很直白的拒绝了。   楚誉抬头,定定的望着她,“忘了?上回你来律所,说好了我请你吃饭。”   上回她不肯,执意要她请。   “附近的日料店。”他说了个店名,她却笑了笑,“我不爱吃日料。”   楚誉站起身,穿上外套,“我记得第二次咨询的时候,你好像说过你不爱吃刺生,但最爱鹅肝寿司和烤鳗鱼。”   宁悦一怔,迎上他的视线。他眼眸深邃,看着人的时候十分专注。   心突地一跳,闪过一丝懊恼。   “不愧是做律师的。”宁悦哑然失笑。   奸诈又精明!   不过是几次咨询,他就一步步引她漏了底,无知无觉的不知道交代了自己多少事情。   楚誉耸肩:“职业病,见谅。”   他走到门口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宁悦没动,只是把楚谧的信息收进资料袋。   “抱歉,下午有点忙,我吃外卖。”她依然拒绝。   楚誉没辙了,他握着门把,重新把门阖上,“没关系,我叫那家店的外卖,老周也说要跟我们一起吃饭。”   宁悦惊讶:“他也来?”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是啊。”他坦然的任她打量,“我把外卖叫来这里?”边说边掏出手机,点开特意下载的外卖软件。   宁悦有点傻眼,楚誉又瞅了瞅她,“别愣着,帮我打电话叫老周过来,顺便告诉他不用去取号了,我点外卖。”   他一个眼神过来,她竟也是拎起座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内线已经拨了出去。然后,她听到他接连咳了几声,感冒似乎一直没好过。   “我点了我和老周爱吃的,你看看你还要什么?”楚誉拿着手机过去,直接站在宁悦边上,他微微弯腰,把手机屏幕凑到她跟前。   沙哑的嗓音,温热的气息,在耳边萦绕。   宁悦接过他的手机,转动办公椅到另一边,“我看看。”声音有些不自然,远远避开了方才那股压迫感。   楚誉直起身,回到她对面,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他不说话,只是浅浅的笑,笑容温柔。   周霁匀到办公室时,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个低头看手机点菜,一个则直愣愣的注视着对方,毫不避讳。   他走过去,用力撞了撞楚誉的肩膀,“大忙人!”下一句“回神了”咬在嘴边,无声的做了个口型。   楚誉推开他:“今天不忙。”睁着眼睛说瞎话。   宁悦也抬了抬头,跟周霁匀打招呼,“这些就够了。”她用眼神暗暗示意他,怎么一起跟着楚誉胡闹。   周霁匀风轻云淡的避开她的目光,他走到窗边,窗外下着雨,阴沉沉的。办公室的灯光打在落地玻璃上,映出身后那一男一女的身影。   他笑了笑,想的是圣诞节那晚,他们在静吧,楚誉跟他的谈话。   那会儿,楚誉刚接完电话,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忽然问他:“如果我要追宁悦,你会不会反对?”   意料之中的问题,周霁匀却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   “小悦就像是我妹妹,假如你真的想追求她,请你先解决后方问题,再来问我支不支持或是反不反对。”他这么回他。   静吧里的歌曲换了一首又一首,楚誉始终沉默着,周霁匀知道他一定听懂了。   “老周,你了解我,我喜欢的人当然由我亲自护着。”半晌,楚誉答。   周霁匀看他:“我不是不信你,只不过是我看着宁悦长大,她这一路并不容易,我不想她再难过或是失望而已。”   楚誉回看他,眼睛对着眼睛,一本正经的,“她难过,我比她更难过。”   周霁匀沉默了。   楚誉接连喝了几杯酒,终于放下空置的酒杯,“我是认真的。”   “楚誉,我只能说作为小悦的娘家人,对于你的问题,我不支持也不会反对。”周霁匀神情凝重。   “你不反对,也不阻挠我就好。”   灯光下,楚誉的眼睛熠熠生辉,特别亮。   周霁匀忽然松了口气:“但我会盯着你。”   楚誉笑了:“再多的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可能连我自己也无法保证未来是否完全能按照我设想的走。所以,欢迎监督,站在宁悦的立场。”   宁悦的手机响了,一阵钢琴曲的音乐,是她的工作号。接连的音乐声打散了周霁匀的思绪,他回身,拉着楚誉聊天,给宁悦空间接电话。   电话是肖遥打来的。   “宁医生,今晚我能约你看电影,或是吃饭吗?”她问,语气急切。   宁悦了然:“昨晚还好吗?”她反问。   肖遥刚吃完饭,在休息室午休,“挺好,我没生气,也没有胡思乱想。我回家之后他还没回来,可我好像并没有以前那么焦灼。”   “所以,我们今晚能再一起聊聊天,吃个饭?”她觉得全是因为宁悦的关系。   宁悦笑起来:“今晚我有约了。给你个建议,你可以找找你的闺蜜聊天,也可以约朋友吃饭。外滩的夜景很漂亮,那边有几家餐厅也很好吃,可以一边看景一边吃饭。”   从这里到外滩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或者找朋友报个瑜伽班,去健身房办张卡做运动,晚上睡眠都会好很多。”   电话持续了将近半小时,周霁匀去前台取完外卖回来,她仍在接电话。   “她一直都这样?”楚誉很不赞同的问。   周霁匀打开外卖盒,似笑非笑的看他,“原来你也知道中午饿着肚子工作不好啊?以前也不知道是谁,就差24小时看资料工作了。”   楚誉被噎,蹙眉看向接电话的宁悦。   两个人等宁悦结束电话才动筷子,大部分时候都是周霁匀和楚誉在说话,宁悦闷头吃饭,一顿饭,吃得不算快也不算慢。吃完,周霁匀收拾桌子,轮到楚誉将外卖盒子拿去前台。   “他这么闲?”宁悦忍不住问。   周霁匀动作一滞,“噗嗤”笑了。   笑得宁悦莫名,她看看门口,“有什么问题?”   “没。”他摆手,“你知道冲着他的名号要他接案子的人排队排到哪儿了吗?”   宁悦摇头。   周霁匀朝她微微一笑:“从年头能排到年……”   话未说完,议论的男主角出场,两个人同时看向门口。   楚誉摸鼻子:“怎么?”   “没什么?”周霁匀及时止住之前的话题,“我回办公室,你呢?”   楚誉瞅了眼宁悦:“跟你一起去,下午去你那,有点事。”   宁悦正擦着茶几,余光瞄了两眼,将纸巾丢垃圾桶。   这人真的挺闲的。   楚誉跟周霁匀回办公室,上午他来的时候,把自己的笔记本和资料一股脑全扔这儿了。这会儿开了笔记本,他一秒进入工作状态,一刻不停。   周霁匀眼见着向来最是挑剔的人,就这么窝在他的小沙发,弯着背,手指不停歇的在键盘上打字,真是很不舒服的姿势和工作环境。   他竟然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周霁匀放下手中的资料,好整以暇的盯着人看,许多话在嘴边,他又觉得其实不能这么便宜了楚某人。他犹豫再三,还是作罢。   一下午被人霸占了半个办公室,键盘声,电话声……   周霁匀实在看不过去:“喂,你这是不打算坦白了?”   楚誉头也没抬:“暂时没有。”眼睛没离开过电脑屏幕。   周霁匀走过去,一只手挡在他电脑前,“那你赖我这里是几个意思?”   楚誉“啧”了一声,偏偏带着感冒的鼻音,很没有气势,他推开面前的手,“可能越在意,越忐忑。”   “倒是难得见你这样。”周霁匀讪笑着收回手,“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会喜欢小悦?你们俩个性脾气完全不一样。”   这回,楚誉停下手,笑了一下,“互补,不是挺好。”   他把资料保存完,看看右下角的时间,离宁悦下班只剩不到十分钟,他关机,“被好奇心害到的猫很心甘情愿,乐在其中。”   周霁匀愣了愣,眼睁睁看他关电脑收拾东西,“小悦看着干脆果敢,但她背了个隐形的壳,对于她不想承认的事情,她能有一百个理由说服她自己不要信。”忍不住提点道。   “是,转移话题的功力很深厚。”楚誉笑着说。   两个人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聊起这样的话题,都有点尴尬,又都特别认真。   “谢了。”楚誉道谢。   周霁匀干咳:“你误会了,我没帮你。”嘴硬着。   楚誉把笔记本装包里:“走吧,跟我去接她下班。”   周霁匀:“……”   宁悦看着又在自己办公室门口报道的人很无语,她瞪着周霁匀,对方竟然视若无睹。   “今天我没开车。”楚誉两手一摊,“楚谧来接,正好你们联络联络感情。”   宁悦仍瞪着周霁匀:“你也没开车?”早上她还坐着他车来的。   周霁匀望天:“车坏了。”   宁悦:“……”   楚誉笑容满面:“楚谧该到了,一起送你们。”   伸手不打笑脸人。   宁悦转盯着他,一点都没辙。   压根没想到他一直没走,一下午都在周霁匀那蹲着。   周霁匀见状,主动问:“楚谧什么时候来?半小时前就说到附近了吧?”   楚誉拿出手机,打楚谧的电话。结果,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   他拧起眉,又打了一遍,电话很快通了,“楚谧。”   手机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不等楚谧出声,电话又被挂了。   一阵忙音。   楚誉终于变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宁悦:他怎么这么闲?   老周:是,闲得在我办公室办公!   楚律师:【忙着打字看资料,头也不抬。】 第二十三章   楚谧开的是楚誉的新车,今天早上刚到的。   她哥为了追人要她当司机,她只好堵在下班高峰的路上,一路开开停停,又一次堵在红绿灯的路口。   车上连了手机蓝牙,循环播放最近她最喜欢的歌,闺蜜给她发消息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楚谧有气无力的打字:别提了,帮我哥追人。   【甜甜:哟,你哥铁树开花了?】   【蜜蜜:开得还是一朵天山雪莲。】   闺蜜刷了一连串的表情过来。   红灯跳闪到绿灯,楚谧赶紧放下手机。没想到,任凭她怎么踩油门,车子纹丝不动。   下班的高峰期,身后传来喇叭声,一声高过一声,越来越急促。   【请手动开启启停功能。】   中控屏幕跳出这一行字,急得楚谧直冒冷汗。   她只好打了双跳灯,重新拿起手机找百度。手机屏幕却跳出她哥的名字,是他打来的电话,她滑屏接通,愣是没法接听。电话声断了,又一次响起,这回她解锁,终于接起电话。   “老哥,你那什么破车!”楚谧吼了一声。   电话突然又挂了,显示她主动挂机。   车子仍然无法起步,隔壁车道的车一辆辆从楚谧边上驶过,她盯着中控屏幕,一通乱按。   “咚咚咚”车窗被人敲响,她摇下车窗。   “对不起啊。”她头都没抬。   “楚谧?”对方一声惊呼。   楚谧惊喜:“小林子?你怎么在这?”   一身警察制服的男人站在她车边,宛如救星。   “完了完了,我不会玩我哥的新车。”楚谧作势要下车。   林硕拉开车门:“你下来,我看看。”   楚谧跑下车,把位置让给他。   林硕是她小叔战友的儿子,上了警校,一毕业就考了警察。   “把手机给我。”林硕沉声说。   楚谧指了指副驾驶:“在那。”   “你哥的新车你都敢开?本来就是毛毛躁躁的,不知道晚高峰?”林硕习惯性的碎碎念。   楚谧拧着眉:“还说我!怎么,你这是一出院就上岗了?这么爱岗敬业?”   他前段时间被袭警,还挺严重,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   林硕凝神在她手机上点了几下,关了蓝牙又关了音乐,再熄火,车子重新启动。   “好了,注意安全。”他下车,不厌其烦的叮嘱。   楚谧理亏,上车关门,“谢了。”   这么一折腾,绿灯再次跳到红灯。   “你怎么在路口执勤?你不是警察吗?”隔着一扇门,她看着他。   林硕是基层警察,大部分时候在外边跑,他肤色偏黑,显得五官愈加深邃。他瞅了眼后头排着长队的车,“快元旦了,重点路口盘查。”   “好吧,你忙。”楚谧想起挂断的电话,吐舌,“我忘了我刚不小心挂了我哥的电话。”   果然,林硕一听,立马又拧起眉,“开车不要打电话。”   楚谧不耐烦:“烦死了你,不教育我你浑身不舒服是不是?”   “楚谧。”   “好好好,这不是红灯嘛!车停着不动,两只手都有空打电话!你去忙吧忙吧,别理我了。”她赶人。   林硕叹气,朝她敬了个礼,回到工作岗位。   人行道的绿灯跳闪,楚谧在楚誉的电话号码上犹豫,她打开微信,发语音,“老哥,我马上来。”   绿灯,身后再次传来喇叭声,她踩油门,加速离开。   到咨询室的大楼下,几个人都在楼下等着,楚谧摇下车窗,“堵车堵车,来晚了。”没敢说自己手忙脚乱的让一票人跟着她等了两个红绿灯。   周霁匀扫了眼身边的两个人,率先抢占副驾驶的位置。楚誉打开后座,请宁悦先上车。   “怎么挂了电话?”楚誉很严肃。   楚谧支支吾吾:“怪你新车。”她从后视镜偷瞄她哥,只见他表情凝重,眉毛拧得紧紧的,她立马扯出笑,“宁老师,你看我哥的新车怎么样?好不好看?”   周霁匀一下子笑开了。   没想到楚誉竟然换了跟他一样颜色的车子。   宁悦咯噔一下,没明白。   楚谧却眼巴巴盯着她:“我哥的新车好不好看?”追着人问。   楚誉也看着她,一副等她答案的模样。   “挺好。”宁悦笑了笑。   楚谧心满意足:“我哥刚换的车,今天才到。”   宁悦没懂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只附和了几句。周霁匀在副驾驶憋笑憋得十分难过,实在没忍住,发了条微信过去。   【周:幼不幼稚?换车?】   周霁匀捂嘴偷笑,那会儿他想换车,提了一句,结果,宁悦说楚誉的车丑,他的好看,让他不要换车。   楚誉看到消息,没回,只默默打开车窗,散散新车的味道。   “宁老师,晚上我们一起吃饭,你去吗?”楚谧见楚誉不吭声,跳出来问。   宁悦一本正经:“不了,谢谢,我晚上有事。”   红灯,楚谧挂挡停车,她快速拧了周霁匀一下,暗示他使点力。谁知,对方咬着牙别过头,理都没理。   “好吧,那我先送你回去?”   “谢谢。”   车里没人说话,楚谧从后视镜里去看楚誉。她哥之前还痴汉脸的盯着宁悦看得目不转睛,结果,这会儿又一脸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看不清情绪,一副十分深沉的模样。   让人看不透。   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快元旦了?你们去哪儿玩?”楚谧主动找话题。   周霁匀往后看了看:“别说玩了,八成加班。”话里说的是宁悦。   楚誉回过神看宁悦,她干咳,“30号加班。”   “比我哥还敬业。”楚谧撇嘴,“老哥,你呢?”   楚誉的手机正好响了,是律所的小何。   楚谧闭了嘴,专心开车,车里开始断断续续响起许多法律的专业名词,楚誉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连宁悦都忍不住看过去。   男人抿着唇,周身气势瞬间凌厉起来。   “好,我知道,马上过来。”楚誉压着嗓子回。   等他挂了电话,他对楚谧说:“先去律所。”他侧过头,又朝宁悦笑笑,“对不起,我律所有事,改个道再送你回家。”   “没关系。”宁悦回以微笑。   楚谧改道,很快就到律所,楚誉拎着包下车,又叮嘱楚谧注意开车,他这才转身进大楼。   “最近他老加班。”楚谧抱怨,“从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   宁悦惊讶,加班?明明是天天赖咨询室,不是挺闲的嘛!   楚谧可能真气着了,在车里碎碎念起来,“他这发烧感冒都快半个月了吧,让他休息也不肯。一提到工作就成了变态,每天不是工作就是工作。”   周霁匀轻咳,试图打断她,要她别再继续打她哥的脸。   但楚谧没懂,等红灯的时候,她直接回头,“宁老师,你看我哥!他就该找个人好好管管他。”   话题突然扯到宁悦身上,她一愣,不知道怎么接话。   那股之前就冒过的念头又一次浮上心头,不可思议的、困惑的,然后,如之前一样,被她压了下去。   不会的,她想。   晚上,阮歆和陆伊莱约在会所吃饭。VIP包间,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点了瓶红酒,你一杯我一杯,一下子去了大半瓶。   “你怎么也喝上了?”阮歆晃着酒杯,笑着问。   陆伊莱没答,沉默的喝酒。   阮歆忽然握住她的酒杯,阻止她,“别喝了,我郁闷,你又是为了什么?”   陆伊莱这几天加班,阮歆约了她许多次,她都在公司蹲着,不肯出来。这回,她是被自己硬拖出来的。   陆伊莱眸光一闪,欲言又止。   “跟我还不能说?”阮歆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喝多了喝多了,周霁匀从前就不喜欢我喝酒。”露出苦涩的笑。   陆伊莱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懊恼:“宁悦……她跟老周和楚誉到底怎么回事?”憋了半天,她仍旧问了出来。   没想到,阮歆一听到这个名字,瞬间就炸了。   “又是宁悦?”   陆伊莱迟疑着点头:“你别激动。”温柔的劝她。   阮歆冷笑:“又是她,跟我们有仇是不是?”声音都激动起来。   陆伊莱安抚:“可能是我想多了。”   实际上,这几天她听说楚誉跟宁悦走得很近。   阮歆眸子里迸出冷光:“伊莱,你放心,这次我不会放过宁悦的。”   陆伊莱蹙眉,劝她:“你别胡来。”   “欠了债的人,难道不用还债?”阮歆嘴角微微弯起,语气里都是嘲讽。   陆伊莱沉默,阮歆拎起酒杯,碰了碰她的,“别想那么多,跟你无关,我就是看不惯那个女人到处撬别人的墙角。新仇旧账,我不介意一起算。”   *   元旦放假的第一天,上海迎来了第二场雪,也是2018年的最后一场雪。   宁悦在咨询室加班,刚接待完一个咨询预约,她留在办公室整理资料。   宋佳乐敲门进来:“老师,我先走了?”   今天是12月30日,放假的人都忙着约会。   宁悦笑:“你先走吧,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宋佳乐挥挥手,“老师,您也早点下班吧。”   “路上注意安全。”宁悦温柔的叮嘱。   办公室的大门被关上,她继续整理资料,接下来,她有两天假期。   外面雪越下越大,树枝地面积起了雪,难得一见的场景,宁悦忙完,坐在窗前,静静的看雪花落下的痕迹。   沉淀这些日子以来的情绪。   【丁琦微:今晚我们单位聚餐,你不会还在加班吧?】   宁悦笑了笑,回:刚忙完,准备回去了。   【丁琦微:工作狂啊。】   【悦:你不也是,半斤八两。】   丁琦微回语音:“早点回去吧你,外面冻成狗,不过我在堆雪人,要不要一起……”   语音没听完,手机铃声响了,掩盖了接下去的消息。   另一个工作手机的屏幕上跳着楚誉的名字。   宁悦接起电话:“您好,楚律师。”   比声音先进来的是两声咳嗽声:“在加班?”他声音哑得更厉害了。   宁悦不答反问:“楚律师这几天都在忙?”   这两天他倒是没再来,也没有打电话。   楚谧上次说他工作狂,工作起来不顾身体,她开始信了。   “挺忙的。”   宁悦沉默,不知道说什么,“楚律师,您有事吗?”   楚誉走到停车场,上车点火,“楚谧的咨询安排好了吗?”   “嗯,元旦上来的第一个星期。”宁悦想了想才答,“我的助理应该已经联系过楚小姐了。”   “那我呢?”听出来她仍在加班,他戴上蓝牙耳机,打转方向盘,“我的预约时间被调整成那样,一个星期才一次,能多加点吗?”   他的鼻音很重,在“那样”上加重了语气,显得有些滑稽。   而宁悦真的笑了:“不能,我觉得这是最适合您的安排。”   “一个星期太久了。”他感叹,语调意外的软。   宁悦愣住。   “我们打个商量,我天天接你下班,你给我加两次预约,怎么样?每星期加两次。”   “楚律师,您老这是得寸进尺?”   楚誉车速很慢:“没办法,我离不开你。”十分直白。   宁悦被噎,莫名觉得楚誉不对劲。   不仅仅是得寸进尺,连对她的态度都变了。   她下意识拧起眉,不吭声。   “下班了吗?下雪天不好打车。”他主动换了个话题,“路上危险。”他意有所指。   宁悦瞅了眼外面密密麻麻的雪花:“快了。”   “我跟你说说楚谧的事情?”楚誉怕她真的立马下班,他赶不上,再次换话题。   宁悦说好,他就慢慢说起楚谧,说起楚谧的心结。   等他到了楼下,他撑伞下车,“还不下班?路上很堵。”   宁悦收拾东西:“下了。”她拎起包下楼,知道今天不好打车,她打算走到附近的商场,直接在出租车停车点上车。   “楚律师,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先挂了。”   “好。”   楚誉挂断电话,撑伞等在大楼门口,没告诉她自己来了。   假期的大楼很空,电梯几乎直达下楼,宁悦走出旋转门,脚步陡然顿住。   花坛边,男人撑着伞,单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   白雪飘飘,一身黑衣的楚誉长身玉立,眉目淡然。他明明穿的是羽绒服,偏偏瞧着十分俊逸。   许是瞧见了她,他忽然扬起笑,眼中也是温暖的笑意。   那画面竟是意外的好看。   然后,他撑着伞,朝她缓步走来。   一把伞撑在宁悦头顶,两个人靠得很近,很暖。挡住了刚出大楼时,瞬间扫过来的冰冷。   “你怎么来了?”她有点结巴的问。   楚誉把伞偏过她的头顶,将她牢牢挡在大伞下。几片雪花钻进来,落到他的肩头,黑色的羽绒服上,点点雪花落下,又迅速消失。   宁悦的视线不禁凝在他握着伞的右手,被风被雪冻得通红。   她握住伞柄,将大伞推过去。   他的感冒还没好。   “宁悦,真的不改改我的预约时间吗?”楚誉又把伞偏回去,露出一边的梨涡,“我病得不轻,相思成疾了。”   作者有话要说:沫子:为什么不等在大厅,非要撑伞等在外边?   楚律师:为了装逼!   宁悦:那画面挺好看的。 第二十四章   “我病得不轻,相思成疾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一字一句咬字清晰。那低沉又沙哑的嗓音带着说不出的磁性,在宁悦耳边一遍遍缭绕。   从耳根,再到心,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   挡也挡不住。   宁悦怔愣,傻愣愣呆在原地。有雪花飘到脸颊,迅速在皮肤融化成水,冰冰凉凉的,让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宁悦,我认真的。”楚誉伸手,食指微弯,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湿润。   原本冰冷的地方被一股温暖取代,很快,他收回手,克制的、有礼的。   宁悦下意识后退,他却跟着她向前一步,手上的伞依旧稳稳的罩在她头顶,将她整个人拢入他的世界。   她抬头,又一次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他的眼睛特别亮,含着浅浅的笑意。   “楚律师。”宁悦清了清嗓音,别开眼,“有件事你可能没了解过,或者说你没有仔细看我们的咨询协议。”   楚誉“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目光依然是炙热的。   她看着他的胳膊,他半个胳膊露在伞外,羽绒服上都是雪花。   “不管你是认真的还是玩笑。”   话没说完,被他打断,“我是认真的。”   宁悦被噎,再次轻咳,“好,你是认真的。”说完,差点想咬舌头。   楚誉却笑了,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朵上,火辣辣的烧起来。   她恼了,瞪过去,“在我们的咨询关系存续期间,不允许建立其他超越咨询关系的关系。”有点饶舌,她解释,“连朋友也不行。”   变相的拒绝了他莫名其妙的表白。   楚誉听完,认真点了点头,宁悦以为他听懂了,松了口气,又有些莫名的怅然,“我就当没听到刚才的话。”她努力绷住脸说。   “如果是咨询关系结束后呢?”他忽然问。   宁悦怔住,抿唇不吭声。   楚誉懂了,又笑了笑,“行,麻烦你把我的预约全部取消。比起你做我的心理咨询师,我更愿意做你的男朋友。”   “你!”她拧起眉,视线里是他唇边清浅的笑,好似许多天不曾见过的流淌的月光,一丝丝一缕缕滑进她的心底,扰乱那波澜涟漪。   “走吧,我送你回家?”楚誉侧过身,让她上车。   宁悦没动:“我自己打车。”   她不明白今天的楚誉怎么就能做出这样的举动?从前她不是没有这么猜测过,只不过亲耳听到了,她仍觉得不可思议。   楚誉伸手,要她去看路上缓慢爬行的私家车,“今天恐怕没多少出租车司机会接单。你可以拒绝我,不过,总要给我个机会吧。我不会影响你的生活和工作,但假如你不排斥我,不如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你觉得呢?”末了,他一本正经的问。   宁悦拧起眉:“我说不过你。”她哪儿说得过一个金牌律师啊。   他给她让开路:“不怕,以后我让着你。”   宁悦:“……”   想了想,到底还是上了车。   开车上路,楚誉没有再提及所谓的表白,也似乎是真的十分善解人意的没追着她要答案。她偷偷侧过头,男人握着方向盘,认真开车,车速很慢,却很稳。   宁悦依然没能想通,他竟会喜欢自己。   认识以来,他俩的相处平淡,甚至是枯燥乏味,不是心理咨询就是案子,实在很难牵扯到男女之间的感情上。   出神间,楚誉回头,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他朝她微微一笑。   怕宁悦尴尬,他又很快转回去,凝神看路。   身边的姑娘很安静,注视着窗外许久不动一下,楚誉握紧方向盘,悬着的心落地。有终于说出口的释然,有好歹让她明白了的踏实感,又有另一种忐忑的情绪。   这几天他忙,没法来找她,她也将他当作普通的客户,毫无特殊的感觉和待遇,这让他有点焦灼。而他终是想明白了,她背着壳,他唯有主动打破才有可能。   宁悦回到家,左想右想不对,连资料都没看进去。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没睡着,再翻了个身。楼下有车经过,按了两声喇叭,她愈发烦躁,索性开灯起来。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此刻不到凌晨一点半。   幸好是假期。   她重新倒在床上,把手机拿到被窝,找出周霁匀的微信。   【悦:当初为什么一定要我做楚誉的心理咨询师?】   这是她一直想问的,这次尤为好奇。   宁悦盯着打好的字,却迟迟没有按下发送按钮。   周霁匀和楚誉是发小。   思及此处,她又把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全部删除。   【悦:睡了吗?】   宁悦转而给丁琦微发微信,她30号单位聚餐,也许刚闹完,还没休息。   【丁琦微:今儿什么日子?我们掐点必睡的宁老师竟然没睡?】   丁琦微回得很快。   宁悦拨通电话:“说正事。”   耳边很吵,鬼哭狼嚎声此起彼伏。   “你在外面?”她停顿了下,问。   丁琦微堵住一只耳朵,躲到包房的角落,“唱k,不知道是不是要通宵。正好,我无聊着,要说什么?我陪聊。”   凌晨的时间,她不敢一个人出包厢。   宁悦一点没隐瞒,一五一十全说了个干净。   丁琦微目瞪口呆:“幸好我没戴眼镜。”   宁悦戴上眼镜,笑了一下,“我比你更惊讶,更想不通。”   “他不是跟我陆女神……”丁琦微抬眸,扫了眼坐在最中间的陆伊莱。   单位部门的聚餐活动,听说陆伊莱从不参加,但这回不知道怎么的,竟是全程参与陪同。   包厢里很吵,唱歌的唱歌,玩游戏的玩游戏,一个个精力十足。丁琦微有点纠结,瞅着正跟边上同事聊天的陆女神。   想不明白。   两个男同事要喝交杯酒,同事们开始起哄,忽然,陆伊莱望过来。   隔着许多个同事,两个人的视线相撞。   陆伊莱漂亮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犀利。   丁琦微匆匆避开,心虚的低下脑袋。   “难道楚誉不是跟陆学姐是一对?”她问。   “不是,他说他单身。”宁悦解释。   丁琦微:“你相信?”   宁悦抱着被子:“他没道理撒谎。”   丁琦微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怎么想的?”许久,她又问。   这回,轮到宁悦沉默不语。   “你这么信任楚誉说的话,表明你对他有一定的了解和……”在意。   这个字眼丁琦微说不出口。   宁悦翻了个身,半趴着,“我拒绝了。”   “理由呢?”   “你应该知道。”   丁琦微抿了抿唇,松开堵住耳朵的手,哄闹声一下子涌过来。   “你自己想清楚就好。”她这么说。   宁悦笑了笑:“我知道,你玩吧,我起来看会儿资料。”   丁琦微“嗤”的笑了:“几点了,小姐?”她忍不住揶揄。   宁悦掀开被子套上外套,再取出之前没看完的资料和文件,“睡不着,不看完心不安。”   “随你。”   丁琦微挂断电话,笑容敛住,既高兴又担忧。   “琦微。”陆伊莱拿着酒杯过来。   丁琦微下意识想藏住手机,迎上对方含笑的目光,她又尴尬的把手机放裤袋。   “陆总。”规规矩矩的叫人。   陆伊莱点头:“没去唱歌?”   丁琦微瞅了眼闹腾的同事们:“不会唱,五音不全。”   “宁悦是你的朋友?”陆伊莱很直白,开门见山,“上次看见你们一起吃饭。”   丁琦微却严阵以待:“是的。”她有点紧张。   “关系很好?”   “很好。”   一问一答,丁琦微不懂陆伊莱的用意,可又能从对方一贯雷厉风行的处事作风中窥出她的犀利。   不做无谓的事情,不花无谓的时间。   “她是心理学专业毕业的?”   “嗯。”   “毕业后直接去了老周的咨询室?”陆伊莱坐下来,状似不经意的问。   丁琦微不敢坐:“陆总,您问这些是……”她不肯再多答越来越深入的问题。   陆伊莱眸光一闪:“哦,我有个朋友有抑郁倾向,想做心理咨询。”   “这样啊,可以直接去心理咨询室预约。”丁琦微引开话题。   “你不是跟宁悦关系好吗?能给我她的私人电话吗?我让我朋友直接联系。”   陆伊莱直直的望着丁琦微,目光逼人,不复温和。   丁琦微一愣,坦然的回望过去,“陆总,抱歉,我不懂心理行业的规矩,但听说一般心理咨询师不会告知客户私人电话。如果您的朋友需要心理咨询,我可以告诉您宁悦的工作号,或者直接去她的心理咨询室进行预约排期。”   “不能开个后门?”陆伊莱有些不依不饶。   丁琦微露出笑:“这个我不能帮她做决定。”   她始终守着底线,心头却仿佛被泼了盆冷水。   陆伊莱见状,不再坚持,“好,我知道了,谢谢。”温柔的道谢。   “不客气,那我先过去。”丁琦微指了指她接电话前坐的位置,得到同意后,她转身淡定的走过去,步伐不紧不慢。   陆伊莱看着她走远,脸色倏地下沉。   宁悦依然没能看完资料,一觉睡到中午,破天荒的起晚了。她睁开眼,眼睛酸涩异常,她有些慌乱,赶紧起来洗漱滴眼药水。   这双重见光明的眼睛,她不能辜负。   妈妈敲门进来,要她出来吃饭,她说“好”,习惯性先看手机。工作号里有一个未接来电,显示今早九点,是楚誉打来的。   那会儿她还睡着,没能接到。   但宁悦假装没看到,继续翻短信。   几条短信,不是预约时间,就是祝她“新年快乐”,唯独一条被备注为“楚律师”的短信,尤为显眼的夹在一堆短信中,让她忍不住颤了颤。   他说:姜卓的案子结案了。   果然,当律师的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能精准的抓着人的软肋。   宁悦无奈,找出楚誉的手机号,回拨过去。   结果,“嘟嘟”声响了许久,始终无人接听。   也许在忙。   宁悦心里莫名一松,手指刚要按上“挂断”的按钮,电话忽然通了。   “你好,楚誉生病休息。”   温柔的女声,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如果不是急事,麻烦稍后再拨。”声音听着上了年纪,带着些许关切和不满。   宁悦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宁悦:声音听着不对……   楚律师:嗯,漂亮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第二十五章   “您好。”宁悦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对方的身份。   楚誉的母亲,即便不是,也是长辈。   “我没什么急事,等假期上来,我会再联系楚律师。”她一本正经的说。   楚妈妈看了眼床上安睡的儿子,心下有些奇怪,“好,我会转告楚誉。”   宁悦尴尬,急着挂断电话,“谢谢您。”想想不礼貌,又补上一句,“祝您新年快乐。”   “谢谢。”   等通话结束,宁悦憋着的气松下来。她握着手机,回想起楚妈妈第一句话。   楚誉病了?   不会是昨天来接她,淋了雪吧。   她越发不安了。   楚誉从昨晚开始发烧,被妈妈强制性压着休息,好不容易今早退烧,没想到临近中午,又开始反复。妈妈说他这是平时不生病,一生病起来就压山倒。   “醒了?渴不渴?”楚妈妈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刚倒的热水,“喝点水。”   楚誉从床上坐起来,面色苍白,“我没事了。”   楚妈妈瞪他:“没事了脸色这么差?”边说边把手里的玻璃杯塞到他手里,“你也是,放个假还要去加班,昨天下雪天不知道?非要出门,你休息休息不行吗?”   楚誉不敢反驳,任妈妈碎碎念。他喝完水,想起睡前给宁悦发的消息,又赶紧把玻璃杯放床头柜,去看手机。   下意识的举动,动作匆匆,神色焦灼。   楚妈妈看出端倪:“你睡着的时候,有个小姑娘给你打电话。手机响了挺久,我怕影响你休息,帮你接了。”   果然,通话记录里有宁悦的名字。   楚誉叹气,十分懊恼。   “宁悦是谁?”楚妈妈坐到小沙发,好整以暇的审视着他,“你不打算告诉我她是谁吗?”   “您接电话了?”楚誉又问了一遍。   楚妈妈更确定了:“接了,是个小姑娘。”   楚誉靠在床边,维持着不太舒服的姿势,他却已经顾不上了,“她说什么了?”   “大概猜到我是谁,没多说,就说假期上来会给你打电话。”楚妈妈看不下去,走过去硬是让儿子重新躺下来,“别折腾了,我让阿姨煮了粥,你吃完再吃粒药,下午好好睡觉发汗。”   楚誉拗不过,躺下来,仍握着手机,“妈,有件事我想告诉您。”   “你说。”楚妈妈只担心他的身体,没在意。   他沉默了一瞬,忽然望着自己的妈妈,黑黝黝的眸子里是一抹坦然与坚定,还有一丝楚妈妈从未见过的柔情。   “妈,宁悦是我喜欢的姑娘。”楚誉坦白。   楚妈妈帮他盖被子的手一顿,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你再说一次?”   楚誉笑了笑,重新点开宁悦的号码,指着她的名字说:“这是我喜欢的姑娘,她叫宁悦。所以,妈,以后您能别乱点鸳鸯谱的把我跟陆伊莱扯一起了吗?”   楚妈妈严肃:“你认真的?”   他点头:“再没有更认真了。如果您相信我的眼光,就支持我。小姑娘很好,您再把陆伊莱扯进来,我这辈子都怕是娶不到她了。”   看着儿子半是玩笑半是苦恼的模样,楚妈妈语塞。   又惊又喜。   “你还在追人?你的意思是没追到手?”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楚誉把手机藏被窝:“是,如果您想尽快见到您儿媳妇,请您千万别再拿陆伊莱说事了。”这话说得十分认真。   楚妈妈:“……”   她迟疑的伸手贴在儿子额头,还有点烫,但远没有昨晚那么吓人。   看来神志清醒。   不可思议啊!   楚妈妈欲笑不笑的表情,她一句话没说,拿上空玻璃杯,去催阿姨煮粥。   等房间里只剩楚誉一个人,他坐起来。发烧的后遗症,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仍不断在出虚汗。他找到宁悦的号码,打过去。   电话接的很快,他露出笑,“之前打过电话?”   宁悦在超市陪妈妈采购,晚上要一起跨年,她刻意落后几步,“是,但似乎是你妈妈接的?”   “嗯,我妈妈。”楚誉眼里滑过细碎的光。   宁悦闻言,脚步顿住,想拍自己脑门。   “在逛街?”   她慢悠悠追上妈妈:“跟我妈逛超市。”   2018年的最后一天,超市到处都是打折,人山人海。身后有推着车的阿姨扯着嗓门喊:“让让,小心撞。”   宁悦赶紧避让,半个身体贴到货架上。   “注意安全。”楚誉在电话里听到了,忍不住提醒。   她顺手拿了货架上的两包薯片,都是姜卓喜欢的味道,“楚律师,你当我是在大马路上?”   然后,宁悦听到他的笑声,边咳边笑,十分骇人。   “你生病了?”她问。   两个人都没有提起昨天所谓表白那茬。   楚誉把被子盖到脖子,呼出的气滚烫滚烫,“嗯,发烧了。”   “现在还好吗?”   “不好。”他又咳了咳,“宁悦。”软软的叫她的名字。   沙哑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到耳畔,宁悦莫名耳热。   “嗯。”   楚誉伸手捂住额头,有点烫,“我很不好。”   宁悦急了:“哪儿不好?”   “头疼眼疼鼻子疼,喉咙也疼,脑袋最疼!我现在浑身都疼,四肢无力。”他故作柔弱的说。   她听到前一句还有点紧张,这会儿听完,气得直咬牙,“楚律师,四肢无力?那您现在倒还有力气拿手机给我讲电话?”她气笑了。   楚誉闻言,眼尾微弯,明明身体不舒服,唇边却勾起好看的弧度,眼睛更是亮亮的,“你不一样啊。”他理直气壮的答。   宁悦:“……”   “小悦,这个要不要?”宁妈妈喊她。   宁悦小跑着过去,看了看,“要吧。”   宁妈妈看到女儿拿着工作号手机,不赞同的瞅了两眼,要她别休息时间还忙活。宁悦指了指手机,比了个ok的手势。   “好了?”电话里没有了宁妈妈的声音,楚誉又说,“我妈夸你声音好听。”   神来一句,宁悦炸了。   “楚誉,你是不是乱说话了?”她捂住手机,离妈妈更远了。   “不叫我楚律师或者楚先生了?”   宁悦恨得牙痒痒:“别乱说!”   楚誉笑容满面:“我只是转述我妈的话,没别的意思。”   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似的扫过她的心间。   想辩驳,又说不出口。   宁悦的心一下子乱了。   但她嘴硬:“还有别的事吗?”   “姜卓的案子结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你。”楚誉见好就收,“老人家属公开致歉,姜卓和你想的一样,没有对他们深究也没有索赔。”   他详细把案子的结果说了一遍,宁悦听得认真,最后,如释重负。   “谢谢。”   “应该的。”楚誉手心出汗,汗湿了手机,他换只手接电话,“宁悦,提前祝你2019快乐。”   宁悦一愣:“为什么?”   他觉得房间太暗,又下地把窗帘全部拉开。   2018的最后一天,没有阳光,外面很冷,心却很暖。   “等会儿我要继续吃药,药性打瞌睡,我怕我今天熬不到零点跨年,没法到点跟你说新年快乐。”楚誉重新上.床盖好被子,因为下地走动,他又接连咳了一阵,“新的一年,希望你平安顺遂。”   超市里,不断有人从身边走过,宁悦跟妈妈走到生鲜区,喇叭里循环播放着特价叫卖。她跟妈妈打了个手势,避到一边,默默听电话里男人的声音。   他声音沙哑,因为发烧,咳得更加厉害了,说两句咳一声,却始终不肯停下来。他时不时叮嘱她几句注意安全,又说天气冷了,还说2019希望她快乐。   周围的环境嘈杂,有时她听不清他的话要他重复一遍,他也不厌其烦,一遍遍说。   忽然间,宁悦有种踏实的温暖。   明知道不应该,可怎么也没舍得挂了电话。   大概是楚誉病着,所以,她格外心软,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晚上,2018到2019的跨年夜,姜卓要看东方卫视,一家人聚集在客厅,把电视机调到番茄台,一起看跨年。难得姜卓在元旦前回家,宁妈妈切了许多水果,买了很多他爱吃的零食,堆满了一整个茶几。   宁爸爸和宁妈妈坐在中间,姜卓和宁悦分别坐在两侧的小沙发,两人面对着面,倒也相安无事,没有了以往的剑拔弩张。   有爸妈在,他总会收敛几分,又变成了同学朋友眼中的乖学生好朋友。   “我元旦结束就回北京。”姜卓吃着水果说。   “这么急?”宁爸爸问,“什么时候放寒假?”   姜卓余光瞥了宁悦一眼,见她也看着他,老实答:“一月中旬,考完试就放寒假。”   宁妈妈把果盘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回北京注意身体,北京老冷的,衣服多穿点。”   每次他去北京回学校,她总这么一遍遍叮嘱。   姜卓忙不迭点头,一点没有不耐烦,“我知道,姑姑。”   宁悦拆了块小蛋糕,笑而不语,难得的和谐,这样就挺好。她不由想起楚誉,他说有些关心要说出口。   借着爸妈在,姜卓不敢当面甩她脸色,她回房间,拿出一个盒子递过去,“你不是说想换个耳机?我给你买了一副,我不大懂这个,买的是你提过的beats。”   姜卓愣了一下,没接。   宁悦使眼色:“不看看?”却看着自己爸妈说的。   宁爸爸宁妈妈面面相觑,姜卓更是表情僵硬。   “谢谢。”他咬着牙齿,“姐。”   “不客气。”宁悦又叮嘱,“我听北京的朋友说最近北京空气不好,你自己注意一些,晚上出门戴好口罩。做课题和论文的时候别太拼命,注意休息。”   姜卓握着礼盒,眉毛微拧,她不再勉强。   2018的尾巴,电视机里开始倒计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陆陆续续的响着,都是2019的祝福。   从59分跳到零点,手机叮叮咚咚响得愈发频繁。   宁悦用私人手机给几个朋友发了祝福短信,再拿工作号一一回复收到的各种祝福,等滑到楚誉的名字,她动作一滞。   她没加他的微信,他的名字依然只存在通讯录。   而她跟他的短信对话框,界面停留在上午收到的那条说姜卓结案的消息。   只犹豫了一下,宁悦打字,成功发送。   【宁悦:元旦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楚律师:我四肢无力,需要宁悦亲亲抱抱~   宁悦:要不要举高高?   楚律师:我给你举高高!   宁悦:呵呵。 第二十六章   宁悦起床的时候,宁妈妈已经做好早餐。   “小卓约了朋友,中午和晚上都不回来吃饭。”宁妈妈边说边给女儿盛粥,“你下午是不是约了葶葶和琦微?晚上我跟你爸出去,你要是不在外面吃,自己叫个外卖?”   宁悦喝粥,低头看手机,“好。”   两部手机消息很多,不是微信就是短信。   滑到楚誉的名字,她手一顿。   【楚律师:新年快乐。】   时间显示今早七点半。   果真如他说的,没有零点跨年。   宁悦关掉对话框,没回。   中午她约了丁琦微和章葶,两个人都是她闺蜜,只不过一个是她高中同学,一个是大学室友。原本不相识的两个人,因为她才认识,从此成为挚友。   三个人约在章葶挑选的网红餐厅,赴约的路上,宁悦意外收到肖遥的短信。先是祝她元旦快乐,接下来却是要结束咨询。   【肖遥:宁医生,我可能不再需要咨询了。昨晚我想了很久,不对,也许是这段时间思考得足够多,我决定离婚。谢谢你这段时间来的开导,具体的我过两天来你办公室细说。不管怎么样,真的很感谢你。】   不算好的消息,宁悦陡然间有些怅然。   【宁悦:好。】   最后,她也只回了这一个字。   到目的地,丁琦微和章葶都到了,两个人正聊着天。   “终于齐了,来来来,新年第一拍。”章葶笑着起身,把宁悦拉到自己边上的位置,“就等你了。”   许是因为新年,宁悦发现她剪短了快及腰的长发,染了个巧克力色,发尾稍卷,十分“端庄”。   “做新发型了?”   章葶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卷发:“嗯。新的一年,要有个新的开始。”她摸了一把垂在锁骨的头发,笑容凝滞,“还是喜欢以前读书时的短发。”说得很轻,似是喃喃自语。   宁悦和丁琦微面面相觑。   以前读书的时候,章葶是出了名的脾气火爆,急性子一个,做事风风火火的,最不耐烦做头发化妆。   “来,坐好,faceu还是美颜?”章葶问。   丁琦微放下咖啡杯:“随你,我跟小悦都不爱发朋友圈。”   章葶是朋友圈达人,每天都能刷到她的票圈。   三个人认认真真照了几张照片,章葶低头,开始p图发圈,丁琦微朝宁悦笑笑,眼神示意,“咱俩先聊。”   “没睡好?黑眼圈挺重。”宁悦盯着她的黑眼圈问。   丁琦微“啧”一声:“别提了,前几天一直加班,30号通宵聚会,年纪大了,hold不住了。”   宁悦笑笑,不想吐槽。   “倒是你,那位楚律师是怎么回事?”   宁悦笑容微敛,低头喝茶。   “哪位楚律师?”章葶发完朋友圈,放下手机。   丁琦微瞅她一眼:“发完了?”说着,拿手机刷朋友圈,先点了个赞,再盗图,“挺好,盗了。”   然后,也发到朋友圈。   宁悦见状,同样的动作,发了2019年的第一条朋友圈。   “不是,你俩话说一半?哪位楚律师?”章葶追问。   丁琦微:“说不定你家陶总还认识,楚誉呗。”   章葶狐疑:“楚誉怎么了?”看向淡定喝茶的宁悦。   “小悦的追求者。”丁琦微想起陆伊莱,拧起眉,“棘手的追求者。”   章葶惊呼:“楚誉?!那不是陆家看中的女婿吗?”   “小悦……”她欲言又止,紧张的神色,“你们到哪一步了?”   “真认识?世界挺小。”丁琦微解围。   章葶笑了笑,依旧拧着眉,“知晟的朋友,我婚礼上也来了。”   陶知晟是她的丈夫,她一毕业就做了毕婚族,陶家家里开公司开厂,她这几年一直做着全职太太。   宁悦轻笑:“难怪……总觉得他之前就认识我。”她想到的是那回问楚誉是不是认识她,他也没否认。   只不过他怎么都不肯说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她。   “何止认识,印象深刻吧。”章葶露出笑,眉宇间仍是化不开的惆怅。   她结婚那天,伴娘是她跟宁悦的另一个室友,她原是把捧花直接给了伴娘。结果,伴娘上了台,却说刚才伴郎问自己要了手机号,所以,想把捧花转送给宁悦。   摄影师的镜头扫到宁悦的时候,她一脸茫然,明显没反应过来。她满脸错愕的模样出现在舞台两边的大屏幕,宾客们大多善意的笑了。再然后,她被起哄着上台,全程被推着,又十分懵的下台。   两个接到捧花的姑娘一同登台,实在少见。   后来,有不少陶知晟的朋友问章葶打听过宁悦,都被宁悦拒绝了。理由是自己不适合那个圈子,她更想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丁琦微忍俊不禁:“缘分?难为有人心心念念记到现在。”   她以为楚誉是因为这个才对宁悦印象深刻,宁悦却蹙眉,不置可否。   章葶这回难得没有去管朋友圈的点赞和评论,反倒语重心长的拉着宁悦说话,“小悦,你老实告诉我,跟楚誉进行到哪一步了?楚家背景复杂,对于门当户对的姑娘来说,确实是个好归宿。但是……”   她又一次欲言又止,连神情都有些恍惚起来。   丁琦微看看章葶,再看看宁悦,对方也看着自己,眼里透着同样的担心与惊讶。两个人视线相汇,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想多了,葶葶,我拒绝了。”宁悦坦然的答。   章葶注视着她,等看清她眼里的坦荡,似是如释重负,“那就好,那就好。以前陶知晟的朋友来打听你,问你是不是还单着,想要我们帮着介绍认识认识。那会儿你说你适合平平淡淡的日子,我还恨铁不成钢,说人总要往高处走,如果有合适的就不该错过爱情和未来。”   宁悦沉默,越发担心她。   “其实你是对的,知足者常乐,小悦,你才是真聪明。”章葶感叹,转了转自己面前的咖啡杯,“像我们大学时候说的,毕业了大家都要好好的,小悦,我希望你比我好。”   她说完,很诚恳的望着宁悦。她唇边的弧度很好看,却又隐隐透着些落寞。   宁悦迟疑:“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章葶耸了耸肩,瞬间敛去了眼底的怅然,“我挺好的,就是有感而发而已。”   丁琦微不信:“真没事?陶知晟欺负你了?”   章葶大三实习认识的陶知晟,他是她实习单位的年轻经理,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他是董事长的公子。那时,两个人是寝室里童话故事里的经典男女主。   “怎么可能?他敢吗?”她抬起下巴,倨傲的表情。   最初,是陶知晟先追的她,追得特别紧,寝室夜聊的时候,她们都说陶知晟是富二代里的另类,专情又好脾气。   宁悦在桌子底下拉了拉丁琦微的手,示意她别问了,“那就好。”她淡淡的说。   章葶点头,喝了口咖啡,“点菜?”她问。   丁琦微说“好”,又问:“下午逛不逛街?”   章葶一愣:“不去了,今天元旦,这次我公公婆婆没出国玩。”她解释,“晚上要一起吃饭。”   “结了婚就是这样了!好好享受你们的单身生活吧。”她又补上一句。   丁琦微和宁悦都笑笑,笑意未及眼底,反倒添上几分担忧。   吃完饭,三个人聊到两点多,章葶先走,说赶回家跟陶知晟汇合,丁琦微也说回家补眠,只剩宁悦一个人。   【丁琦微:等我睡足,脑袋清醒点,咱聊聊葶葶的事,她有点不对。】   丁琦微是和章葶一起离开的,很快,宁悦收到这条微信。   宁悦仍在商场,想给姜卓买件衣服,她靠在一边,回消息:嗯,改天我再约葶葶出来。她太要强,有些话未必肯说。   消息发送,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包里的另一个手机却突然响了,吓了她一跳。   黑色的屏幕上跳着楚誉的名字。   “楚律师。”只犹豫一瞬,宁悦接起电话。   “要玩个游戏吗?”   莫名其毛的开场白,她拒绝,“不要。”   楚誉轻轻笑了:“如果我能在十分钟内出现在你面前,能不能赏脸一起吃个晚饭?”他自顾自说。   宁悦一惊,握着手机四处扫了一圈,并没有男人的踪影。   真傻!她暗暗吐槽自己。   “不玩。”   楚誉轻咳:“我还欠了你一顿饭。”   “我记得假期前,你在我办公室叫了外卖。”宁悦没有妥协。   “那不算吧,倒计时了。”   宁悦没辙,转移话题,“楚律师,你身体好了?”   楚誉惊喜:“这是关心?”   “当我没问。”她忍不住又看了一圈,仍旧没有他的身影。   “好了一半。”他很认真的说,“只剩下感冒。”   宁悦“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谁知,对方忽然来了一句,“别走。”   闻言,她脚步顿住,“楚律师,我很忙。”   “我知道呀。”身后传来沙哑的嗓音。   和手机里的一模一样。   宁悦怔住,回过头。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见楚誉拎着两个纸袋子,就这么定定的望着她,笑得很暖。   “说好了,今晚一起吃饭。”他挂了电话,走近。   宁悦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楚誉露出梨涡:“心有灵犀。”   “我认真的。”她瞪他。   他投降:“老周,我中午跟老周在一起。”   中午,他跟周霁匀吃饭,周霁匀刷到了宁悦的朋友圈,标志性的建筑一查,他就急匆匆追了过来。   “我在你餐厅外等了一个半小时。”楚誉十分坦白。   宁悦:“……”   竟然无言以对。   “楚律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鲜少遇到这样的情况,以往她拒绝了,对方也就懂了。   谁知道,这人跟牛皮糖似的。   连章葶都知道他跟陆家的事情。   楚誉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直接打断,依旧是好脾气的说:“不多见见,你怎么彻底了解我?”他说得诚心诚意,边说边晃了晃手边的两个纸袋,“你是要先逛街还是先找吃饭的地方?”   宁悦望着他,不吭声。   他面色不错,脸上有健康的红晕。   “看你吃了一下午,先走走?”楚誉打开其中一个纸袋,“我给你买了草莓蛋糕,逛一小时我们就吃晚饭,不然奶油会化。”   他一本正经的讨论奶油什么时候会化,宁悦简直要被气笑了。   她给面子的瞅了一眼,蛋糕不大,造型却很别致,上边还有个跳舞的小公主。   “另一个是什么?不会也是给我的吧?”宁悦破罐子破摔的问。   楚誉忙打开另一个:“送你的新年礼物。”   纸袋子不大,也不是名牌,宁悦看了看,又一次语塞。   竟是个木质的旋转音乐盒,有城堡,有穿着粉色礼服的公主,还有骑着白马,随着音乐旋转追逐公主的王子。   “新年快乐,宁悦。”楚誉看着她说。   专注的目光让她有些失神。   他的眼里映出她错愕的神情,好似那双眼里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她下意识避开,低头看路,“这都是小女孩会玩会吃的东西,小女孩才喜欢这些。”   楚誉依然看着宁悦:“你不就是小女孩。”   在他心里,她一直都是个小女孩。   心突然跳了一下,宁悦怔住。   一句话落在她心上,轻轻扫过,痒痒的,也暖暖的。而后,仿佛有一股暖流在心间逐渐流淌而过,滚烫滚烫的。   已经有很多年了,连她自己都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女孩。   出神间,楚誉带着她走,路过男装店,问她要不要进去,她点头。她给姜卓挑衣服,楚誉就坐着等他,一尊大佛坐着,不说话不打扰,反倒让她一阵恍惚。   再也逛不下去,宁悦走过去,“去吃饭吧。”   楚誉起身:“不逛了?”   “奶油要化了。”她别扭的说。   他笑了笑,跟着她,“好。”   晚上的餐厅依然在商场,点完菜,楚誉给她倒水,“有什么想了解的?”主动问。   宁悦握着自己的茶杯暖手:“没有。”   他抿了口茶:“我有个朋友,现在结婚了。”停顿几秒,她终于看过来,他继续说,“他追他妻子的时候,把自己的个人信息做成简历直接塞给她。”   “挺有创意的。”她揶揄,“简单明了。”   楚誉沉吟:“我本来也想这么做,可是,你这里有我的全部资料,是不是?”他指的是在咨询室填的资料。   宁悦笑不出来:“那不一样。”   “嗯,比起印在纸张上死板的文字,我觉得面对面的问答更有效率。”他嘴角噙着笑,眼底华光流转,“也不容易出现误解。”   楚誉目光灼灼,灼得她眼睛疼。   宁悦躲开了,她低头,杯子里的茶水冒着热气,袅袅的雾气升腾,弥漫至鼻间,特别香。   “章葶和陶总的婚礼你也参加了?”她跳过话题,“上次问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我,你说是,是因为婚礼?”   楚誉没料到她会提及陶知晟的婚礼,那回,其实是他第二次见到她。   惊讶又好奇。   他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跟她一样,避过了不想回答的问题。   宁悦没有勉强,沉默的喝茶。   “元旦上来,你什么时候有空?”楚誉放下茶杯,问她,“走流程终止咨询。”   宁悦听他这么说,心头倏地升腾起一股怒意。   如他来咨询时一样,说来就来,说结束就一定要结束。   她抬眸,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楚律师,不觉得太草率,太玩笑了吗?”涉及到她的专业,她是真的生气。   “这不是一场玩笑。”她说。   楚誉敛笑,认真的回望着她,“宁悦,只有两件事我不会开玩笑。”   两个人四目相对,视线仿佛无声的交缠着。   “我的家人和我的职业。”   他的嗓音依旧沙哑,却显出了几分浑厚的磁性,越发的好听。   宁悦渐渐平静下来,审视着对面的男人。   楚誉表现得十分坦荡,坦荡得让她有些忐忑与不安。从她的角度看去,他的轮廓很深,眉眼偏硬,但目光又是温柔的,矛盾中极致的好看。   他很有耐心的解释:“宁悦,本来我想说还有你我不会拿来玩笑,可我想了想,以后你也会是我的家人。”   “可能你不信,我是认真的。”   一字一句,语浅情深。 第二十七章   假期上来的第一天,肖遥来做最后一次咨询,也是终结跟宁悦的咨询关系。   这回,许淙没有来。   “最后一次在这里聊一聊?”肖遥笑起来。   宁悦也笑,说:“好”。   她的视线在肖遥脸上一掠而过,最后,落在那双空荡荡的手腕上。   疤痕依旧明显,腕上的玉镯已经不见踪影。   宁悦惊讶,重新看向肖遥。   她的脸色算不上好,黑眼圈很重,还有点憔悴,但笑容却很温婉。   “镯子我摘了,以后都不需要了。”肖遥发现宁悦的注目,大大方方给她看。   “恭喜。”   肖遥眼睛对上去,看清宁悦眼底淡淡的笑意,她放松下来,“谢谢你,起初我真的不信所谓的心理学,都是因为你跟许淙相亲,我才放下戒心。”才因此袒露心扉。   提及这个话题,宁悦低头笑了笑。   并不想深聊。   肖遥看懂了,把话题扯回来,“我跟他互相伤害这么多年了,也该停止了。”   “其实我很惊讶,没想到这么几天你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宁悦对她温柔一笑。   肖遥:“我也很惊讶我最后会走到这一步。可能是我终于懂了一件事:事情都有两面性,人也是。过去我一味指责他应酬不回家,但我始终没有检讨过我自己,不曾反思过为什么这个家让他越来越排斥。这段感情到现在的地步,他固然有原因,可我也脱不了责。”   她很平静,宁悦充当聆听者,没有出声打断。   “可能很多事情都变了吧!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我对他都已经没法做到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也不能像从前一样百分百的体贴。”   肖遥红了眼眶,到底是有些不舍。   宁悦见状,将她的热茶推过去,她道了声谢,将茶杯捧在手心。   “既然我们都没法做到,更无法保证未来,不如好聚好散,放了彼此,不再互相折磨了。”肖遥放弃了端庄又优雅的坐姿,她整个人陷进椅子里,有些懒洋洋的,“离婚,对我们都好。”   肖遥笑了一下:“他起先很惊讶,但其实他没发现,我提出离婚之后,他并没有太多挽留。”   “我相信这个念头他也一定想过很多次。”   宁悦始终沉默着,脱离心理学,实质上,她并不懂感情。她不明白两个人怎么能分分钟要黏在一块,也不懂两个人为什么能电话短信微信不间断的联系。   她最不明白楚誉。   昨晚他认真的神色,他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坚持,她全都不懂。   肖遥说完,放下茶杯,如释重负的表情,“好了,提出离婚,而他没拒绝之后,我反倒松了口气。我暂时没把这事告诉我爸妈,他们固执守旧,一定会反对。可是,我想总有一天,他们能理解。”   宁悦点头:“只要你自己想明白就好。”   “想明白了,完全明白了。”肖遥前倾,看着宁悦笑,“走流程吧,是要我签字确认吗?”   宁悦找出准备好的协议书,递过去,“嗯,差不多。”   肖遥没怎么看:“我相信你。”   “我可记得第一天,你对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宁悦忍不住揶揄。   明显开玩笑的语气,肖遥却一顿,“抱歉,我认错。”很认真的道歉。   宁悦脸上笑意不减:“收到!”   肖遥签完字,起来在办公室走了走,“虽然你没明说,但我知道,你要我晚上看电影,找点娱乐活动,是希望转移我的注意力。”   也是为了让她明白,这个世界很精彩,远远不止自己眼前被局限的风景。她实在不该画地为牢,将自己的精神寄托全部都放在其他人身上。   “自己好才是真的好。”肖遥从头走了一圈,“谢谢。”   “不客气。”宁悦起身,与她握手。   肖遥目不转睛的望着面前比自己弟弟还要小上几岁的小姑娘。几次见她,小姑娘脸上的神色都是淡淡的,仿佛无波无澜,带着与小姑娘年纪不符的沉稳与从容。起初,她以为是学习心理学,自我调节的缘故,后来想开了她才恍然,也许是经历过太过,才会这般从容不迫,处变不惊。   这么一想,对宁悦,她不由又有些心疼。   临走前,肖遥忍了许久,终是没憋住,“我不久前才知道你们的行规,咨询关系期间不允许和客户产生私人感情,包括我的亲属。现在咱们解除关系,你跟许淙的事情你可以安心。”   “肖小姐。”宁悦急着解释。   肖遥摇头打断:“我不是想左右你的想法,只是我的婚姻让我明白一件事情。女人最重要的是找一个能给自己安全感的人,跟所谓的名利金钱无关。”   她笑了笑,神色也是淡淡的,“宁悦,我想交你这个朋友。虽然你学心理,很多事情比我们更通透,但我的人生经验,共勉。”   肖遥很快离开,宁悦靠着桌子出神,想得太多,心烦意乱。   宋佳乐敲门进来送预约本,宁悦看到楚谧的名字出现在下午的时间段,她拿上预约本去找周霁匀。   这一幕,似曾相识。   周霁匀盯着自己面前的预约本:“又是楚誉插队了?”他摘了眼镜,揉了揉眼睛问。   宁悦站着,居高临下打量着他,表情严肃。   “怎么?我没得罪你吧?”周霁匀讪笑。   她敲了敲桌面,很慢很轻,“昨天你给他看了我的朋友圈?”   他叹了口气:“被他不小心看到的。”   宁悦不信:“没有别的事情要告诉我?”   周霁匀挪开面前的预约本:“他昨天真的追来了?“他记得楚誉旁敲侧击的问自己宁悦的喜好,似乎还准备了什么礼物?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楚誉,百年难得一见。   宁悦不自在起来:“我先问的。”   “行吧。”周霁匀从位置上起来,跟她面对面站着,“听说那位肖女士完成咨询了?”   “嗯。”   “这么说,你跟许淙的关系可以继续发展了?”试探的语气。   宁悦回过味来:“这事你都知道?”   周霁匀耸肩:“这是我的心理咨询室。”   “所以……”她故意停顿,“楚誉要终结咨询关系的事情你也知道?”   被戳穿,他尴尬的轻咳。   宁悦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预约本:“你刚才假装的?”   周霁匀拿起预约本:“我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因为我跟楚誉的关系防着我了。”   “不会。”她没笑,很认真,“你是你,他是他。”   想起楚谧,她拧起眉,“你说楚誉是不是忘了,他其实是楚谧的家属?”   作为家属,他即便是结束了自己的咨询,她也不可能在此期间接受他。   “他很关心自己的妹妹。”周霁匀敛神,“也许对他而言你是他信任的人,所以,他把楚谧交给你。”一本正经的替楚誉解释。   宁悦侧目:“所以,你一直知道他的心思?”   他沉默,不知道怎么说。   半晌,周霁匀重新落座,宁悦不再深究,他却主动答:“别人或许会被楚誉的冷脸吓到,看不清他冷面下的隐藏,但我跟楚誉认识多年,几乎算是一起长大,怎么也能观察到他对一个人特别是什么样吧?”   “那你怎么看?”宁悦迟疑了下,问。   周霁匀只是笑:“我怎么看并不重要,我只能帮你把关,最重要的是你怎么想的。”   宁悦若有所思。   他点到为止,望着一脸茫然小姑娘,有句话他一直都没有说。   其实,他仍然觉得或许许淙更适合她。   下午,楚誉带着楚谧来找宁悦,还是那个办公室,气压却有点低。   连没来过的楚谧都察觉到了,不断跟她哥使眼色。   宁悦起身迎接:“坐吧。”她朝楚谧笑,余光里是笑容清浅的楚誉。   他今天脸色偏黄,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发烧反复。   不禁有点紧张。   楚谧今天跟她哥一样,穿着羽绒服,鼻子有些堵,“被我哥传染了,宁老师,你离我们远点。”她把椅子往后挪了挪。   宁悦下意识看向一声不吭的楚誉:“又发烧了?”语气淡淡的,藏住了不易察觉的关心。   楚誉没开口,似乎在酝酿情绪。   她狐疑,看了他好几眼。   “我哥嗓子不舒服。”楚谧解围。   宁悦拧起眉,楚誉无奈一笑,“抱歉,嗓子疼。”   一开口,沙哑的声音几乎听不出他原本那清冽的嗓音。   “让你昨天不好好待家里休息,偏要出来潇洒!”宁悦脱口而出。   楚誉笑,楚谧目瞪口呆。   宁悦见状,心虚的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楚小姐,需要你签字。”   楚谧很爽快:“好,麻烦你了。我觉得我没事,都是我哥!你看他呀,不好好养病,压人犯似的非要亲自看着我过来。虽然我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可他本质还是个好哥哥。”说完,她抬头,直愣愣盯着宁悦。   那双大眼睛眨啊眨的,清晰的映出错愕的宁悦。   宁悦更不自在了:“咨询期间,不说其他。”   “行吧,我上个洗手间,你们聊。”楚谧很认真的点头,溜出办公室。   宁悦哭笑不得,勾了勾唇,又迅速抿成线。   她要笑不笑,拼命板起脸的模样在楚誉看来有点可爱,他微微笑,“楚谧交给你了。”说话十分费劲。   宁悦很平静的目光:“喝杯水,尽量少说话。”   到底是心软,亲自给他倒了杯温水。   楚誉咳了咳,与她保持距离,“我平时太忙,最近打算减少工作量。”   沙哑的、鸭子似的声音,配上那副清冷英俊的模样,反差太大,宁悦有些憋不住想笑。   “挺好,劳逸结合。”她说,“感冒发烧也不至于这么久不好。”   楚誉嗓子发毛,喝了口水压下去,“我以前忙得没时间找女朋友,现在不同了……”   “工作时间。”被宁悦打断。   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宁悦,我说句话不容易。”很委屈的语气。   她绷住脸:“你可以选择不说。”   楚誉愣了一下,真的不再说了,宁悦奇怪的他的听话,望着他。只见他慢悠悠拿出手机,开始打字。   安静的办公室里都是手机键盘清脆的声音。   速度很快,偏偏她看不见他在写什么。   心里发痒。   许久,手机屏幕终于被递到跟前。   【楚誉:跟你坦白一件事,其实我的失眠早就好了。也许是跟案子结束有关,不过我觉得最大的原因是你。】   打在备忘录的两句话,直白的躺在自己眼前。   宁悦没生气,意料之中的事情而已。   “为什么这会儿坦白了?”她问他,不知不觉被他牵着鼻子走。   楚誉又一次低头,打字,依旧是很快的速度,似乎不假思索。   【楚誉:既然想跟你好好在一起,我不想瞒你。】   【楚誉:还有一件事,我之所以选择来做心理咨询,也是因为你。本来我是不打算浪费时间的,在老周那看到你的照片,我就来了。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来。】   两段话,中间空了一行分隔。   这点宁悦始料未及,连周霁匀都没有跟她说过。   楚誉小心打量她的表情,见她没有生气,他步入正题,开口说:“楚谧的签完了,我的呢?”   宁悦手边是一张咨询结束的确认书。   她不动声色推过去,等他签完,她不紧不慢的说:“楚律师,从现在开始,您是楚谧的家属,作为咨询关系中的家属,您有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吗?”   语调很慢,神色认真。   一向精明的楚誉突然傻眼。   嗓子火辣辣的烧疼。   作者有话要说:宁悦:楚律师,作为家属,有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   楚律师:跳出一个坑又入了个大坑?!【傻眼】   老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十八章   楚誉语塞,许多话堵在喉咙口,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然后,他笑了。   “我以前一直说我的合伙人遇到他未婚妻的事情就犯蠢,他每次听我这么说他,还笑得开心。”楚誉抚额,“现在我懂了。”   宁悦收起幸灾乐祸的神色,她挪开眼,试图避开他过分炙热的目光。   其实,刚才见他一时傻眼,懊恼又无措的表情,真的挺爽的。   有股解气的感觉,又有点……   她打开给楚谧的记录本,一本正经道:“楚律师,嗓子哑成这样不如好好休息,少说话。”   她边说边瞄他,不曾想一不留神,两人的视线在空气里相撞,她心虚的挪开。   楚誉点头,特别好脾气,“谢谢关心。”   而后,他又开始打字,屏幕再一次被凑到宁悦跟前。   【楚誉:楚谧希望你费心了,其他事情我知道了。】   她看完,没想到他会乖乖听话,狐疑的望过去,他却只是笑。   楚誉忽然起身,很快删除备忘录的字,重新打上新的:刚才你的意思我都理解了,咨询期间,你可以拒绝我,守住你的底线,但这并不妨碍我追你吧。   宁悦的笑容凝固,正欲发作,他冲她笑了笑,很爽快的转身离开办公室。   等楚誉走出办公室,一眼就瞧见门口探头探脑正跟宋佳乐聊天的楚谧,他走过去,“进去吧,态度好点,别任性。”   楚谧指了指他心口的位置:“摸着你的良心,我容易吗我?”   “多跟她聊聊,对你有好处。”他笑笑,把妹妹往办公室的方向赶。   楚谧被推着走,边走边回头看他,“我这不是要跟宁悦说你的好话嘛!”   楚誉却笑得风轻云淡:“不需要,你顾好你自己。”   说着,他使劲咳了几下,直到嗓子舒服些才又说:“别有心理压力和负担,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替楚谧敲门,亲眼看她进去,办公室的大门在他面前阖上。他转过身,恰好撞上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眼睛里还有那么点好奇。   宋佳乐是宁悦的助理,这事他知道。   于是,楚誉难得没有放出自己的冷脸,主动打招呼。   宋佳乐受宠若惊:“楚律师,我带您去休息室等楚小姐?”   “谢谢。”   楚谧进办公室,先脱了自己的羽绒服,露出里边粉色的毛线衫,很单薄的打底衫,宁悦瞅了眼,很不赞同,“穿太少了,最近上海下雨,很冷。”   “我抗寒。”楚谧笑着坐她对面。   跟楚誉第一次来咨询一样,不肯坐到躺椅上。   “抗寒还能感冒?”   楚谧耸肩:“我哥这回感冒发烧太严重,连我一向身强体壮都被传染。”   “不过,听说我哥冒着病却坚持要出来是因为你?”话锋一转,她问。   宁悦拍了拍手:“好了,我们进入正题。”   楚谧没得到答案,有些遗憾,“行吧。”   “楚小姐。”   “等等,不用叫我楚小姐。”楚谧打断她,“一般来咨询的人叫你什么?”   宁悦完全没有被打断的不高兴:“很多,有叫宁医生,有叫老师,也有直呼其名的,有些比我小的小女生会叫我姐姐。”   楚谧双手合十,撑着下巴,“那你别叫我楚小姐,叫我楚谧就行,我也不客气,叫你宁悦,行不行?”   “可以。”   “这才对,没距离感。”   楚谧很活泼,宁悦从她一进来就开始观察。家世好,学历好,应该算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继续刚才的话题。”宁悦回到正题,“首先,我需要强调一点,如果你是因为你哥哥来找我咨询,完全没必要。”   她一直不觉得楚谧需要做心理疏导,哪怕楚誉一次次谈起妹妹表情严肃,她都不认为楚谧有什么问题。她猜小姑娘是为了哥哥来接近自己,创造机会。   楚谧立马双手举过耳朵:“我要说一句,这还真跟我哥哥无关。”她信誓旦旦的语气,“老周一直说来接受心理辅导在现在而言并不单单指心理抑郁、心理阴影、什么创伤后遗症、暴躁或是情绪失控,更多的是减压作用。不瞒你说,虽然跟你接触不多,我的目的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单纯,但其实,跟你聊天确实很舒服。”   “很荣幸。”宁悦摊手。   楚谧放下胳膊,单手搁在办公桌面,撑着脑袋,“我听说心理咨询师会催眠?”   “会,心理学的一个领域。”宁悦欲解释,想起面前的小姑娘并非专业人士,解释多了又听不懂,她选了最简单的例子解释,末了,又添了一句,“每个心理咨询师都有自己最擅长的模块,对于催眠,我并不擅长,只懂皮毛。”   楚谧却化身好奇宝宝:“那是不是你们真的能催眠一个人?”因为好奇,她两眼放光的盯着宁悦。   “是,可以。这是治疗的一种方式,只不过很多心理咨询师不会轻易尝试。”   “电影里不是经常放,被催眠的人会被.操控,真的还是假的?”   宁悦笑起来:“这是误区,被催眠的人神志清醒,思维等各方面反而比正常人更清晰灵敏。”   楚谧更好奇了,追着问了半天,她都耐心的一一解答。   通常第一次咨询,如果客户不是自愿直奔主题,宁悦一般都采取迂回政策,先让对方放下戒心,不会排斥跟自己聊天。   咨询时间很快结束,楚谧意犹未尽。   “我能加你微信吗?”她已经拿出手机,火急火燎的抢先一步打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宁悦也拿出平时工作的手机:“可以,我的工作号。”   楚谧泄气:“你们分这么开?”   “规矩。”宁悦扫完二维码,点击添加好友,“公私分明。”   她表情认真,楚谧放弃,“也是,我找你聊大概也是因为我的闺蜜朋友们都会感情用事的站在我这边,我没法听到一个客观而公正的答案。”   说起这个,楚谧有些惆怅,宁悦见状,看了眼时间,距离下一个预约还有将近一个小时。   “可以免费赠送你时间。”她玩笑的语气,却真的摆出倾听的姿势。   楚谧笑了,依然是乐天派的模样,“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整天当垃圾桶,休息时间不如好好休息。”十分善解人意。   说着,她起来开始穿外套。   宁悦按铃,楚誉和宋佳乐敲门进来,宋佳乐带楚谧出去,办公室只剩下宁悦和楚誉。   “楚谧的情况怎么样?”楚誉开门见山的问。   宁悦合上记录本,看着他,“这个不能告诉你。”   他思索片刻:“又是行规?”   她点头:“对客户的资料绝对保密,包括我跟对方的对话,每一句都需要保密,连家属也不能说。我们这行的保密性,楚律师,你作为律师应该能懂。”   “我懂了。”楚誉沉吟,“我先送楚谧回去,谢谢你。”   “不客气。”   许是被宁悦提醒了他此刻作为家属的身份,在这个办公室,他是真的重新守规矩起来,一点不逾矩,也没再提一句追求的话。   宁悦脸上笑意愈深:“再见,楚律师。”   “再见。”楚誉颔首,离开。   宋佳乐再次进来,先把整理好的病例递过去,又说:“刚才前台接待了一位荣先生,荣先生希望在确定咨询老师前,见见您。”   “可以。”   “肖小姐和楚律师的咨询手续已经走完。”宋佳乐欲言又止。   宁悦看着她,目光温和,“有话说?”   宋佳乐摇头,又点头。   “说吧,我不介意。”   “那您别生气。”宋佳乐纠结,“肖小姐和楚律师的咨询周期很短,真的算是完成了咨询?”   其实是她们同一批的实习生好奇,接二连三有客户快速结束咨询。尤其是楚律师,原本排了满满的咨询预约,突然之间毫无征兆的全部取消并且结束咨询关系。有的人不免猜测,是不是宁悦的咨询方式有问题,或者是她别有所图。   毕竟,咨询关系期间,不允许再建立其他关系,大多数实习生更倾向于她是因为这个原因。   很多人曾经看到宁悦跟许淙相谈甚欢。   包括楚律师也是,听说楚律师要追她。   宁悦笑得风轻云淡:“开小会了?”   “啊?”宋佳乐没懂,半天反应过来,她的开小会指她们的八卦群。   “您别误会。”宋佳乐忙解释,“以前老师们给我们上课,说心理学的第一步是观察,要我们常到大马路上,或者餐厅去观察路过的行人,就餐的客人,所以……”   “所以,比起路上的行人,餐厅的客人,你们更好奇我?”宁悦并没有生气,她一直都知道这群实习生们是怎么议论她的。刚出校园的小年轻稚气未脱,还未走出象牙塔,又是学心理的,情有可原。哪怕是其他心理咨询师,也都曾好奇八卦过她跟周霁匀的关系。   宋佳乐不好意思的笑。   “小宋,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宁悦声音温和,宋佳乐抿了抿唇,迎上她的目光,“我觉得您不会公私不分。”   说完,直愣愣瞅着宁悦。   “我们这行第一守则是保密,第二守则是公私分明。”宁悦敛起笑,“这是身为心理咨询师最基本的职业操守。不管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小宋,有这个八卦的时间,不如多研究研究案例。”   宋佳乐保证:“我懂了,谢谢老师。”   几分钟后,荣先生来宁悦的办公室。   来人四十上下的年纪,保养得颇好,西装革履,一看就是成功人士。   “您好,荣先生。”宁悦打招呼。   荣先生盯着她,从头看到脚,审视的、挑剔的目光。   宁悦不动声色的任他打量。   “90后?”荣先生移开视线,又在办公室扫了一圈。   眼中藏着不屑和讥讽。   “我想您看过我的资料。”宁悦不卑不亢。   荣先生笑了一下:“心理学出身?”说完,他坐到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重新望向她。   只见他眼睛微微眯起,右手食指敲击着沙发,似乎若有所思。   “是的。”   “听说你们学心理的人自己本身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心理问题。”荣先生笑起来,笑容里是浓浓的恶意。   宁悦面不改色:“我想您可能对心理学有误解。”   荣先生“哼”了一声:“你别给我说大道理,我如果想听,也不会来你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这里。我出社会的时候,小姑娘,你可能刚断奶吧。”语气里掩不住的傲慢。   “您需要什么样的心理咨询?”宁悦耐着性子问。   荣先生别过头,双手交握,“我要是什么都告诉你,要你有什么用?”   恶劣的态度,比肖遥更甚。可至少肖遥是单纯因为排斥心理咨询刻意做出的恶意,而这位先生,恰是真的挑刺。   宁悦犹豫了一下,荣先生起身,“好了,就你了!怎么预约?去前台是吧。”   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打开门就走,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大门砰的一声响,宁悦蹙眉。   荣先生到前台,前台姑娘笑着接待,她找出之前留出的两位心理咨询师。他却挥手,笑了笑,“不用了,我要宁悦。”   宋佳乐跟在他身后,捧着预约本。   “好的,帮您做预约?宁老师在我们这里很出名的。”前台姑娘说宁悦的好话。   被荣先生打断:“是啊,人漂亮,我当然选她!”暧昧不清的语气。   宋佳乐和前台姑娘一愣。   “不选她,我还能选谁。”荣先生露出笑,刻意提高的音量。   前台姑娘反应过来,笑着打圆场。   等确认预约,宋佳乐去宁悦办公室,“老师,那位荣先生有点不对。”   宁悦在休息,眼见宋佳乐眉毛都快粘到一块了,她不禁笑开了,“不如你说说看?”   “真要我说?”宋佳乐迟疑。   宁悦鼓励的目光:“随便说什么,不要紧。”   “这位荣先生自称有抑郁倾向,心理压力大,需要开导,还加急。可是,我怎么看着一点都没有类似症状?”宋佳乐说了几个专业名词,全是理论知识,一条条分析。   宁悦听得认真,她停顿的时候,甚至点头表示赞同,希望她继续。   “不像是诚心来咨询的,更像是来挑刺。”宋佳乐总结,没敢说他在前台是怎样用着不怀好意的声音提起宁悦的名字。   想想不好,她提醒:“老师,您要注意点他,我觉得有问题。”   宁悦笑了笑:“很好。”   宋佳乐等她下文,等了会儿她都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反倒是放下茶杯去翻记录本,“就这样?那您还要收他?”她急了。   宁悦叹气:“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没法选择客户。你要记住,作为心理咨询师,你必须公正客观的帮助任何向你求助的人,哪怕对方是你的仇人。”   宋佳乐郁闷:“那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这不是在课堂上分析案例,全凭个人喜欢,而是你的职业素养和底线。”宁悦不厌其烦的解释。   宋佳乐点头道谢,抱着预约本离开。   宁悦看着新建立的记录本,反复回忆荣先生跟她的对话,莫名觉得诡异。   *   下班,宁悦收拾东西,却收到楚誉的短信,说他在楼下等她,接她下班。   短信末尾还有个笑脸。   她赶紧走到落地窗前,开了最边上的小窗,伸出脑袋往下看去。   十几楼高,理所当然的什么都看不清。   窗外飘着细雨,打在宁悦脸上,冰冰凉,也让她瞬间清醒。   简直是傻!   她懊恼的关上窗,顾不得给周霁匀发微信,她手忙脚乱的把手机扔包里,抄起包就走。   急匆匆进电梯,宁悦果断在“2”的数字上按下按钮,而后,她给楼下相熟的保安发消息,请他帮忙开大楼的侧门。   下班的高峰期,电梯层层停,直到显示超重,一路到达2楼。   宁悦从人群中挤出来,顶着众人不解的视线,走到安全通道,爬楼梯下楼。   楼梯间很安静,鲜少有人会在下班的点爬楼梯,“哒哒哒”只有她下楼的高跟鞋声,在空旷的楼道里一声声响,传来阵阵回音,莫名的恐怖。   推开安全门,保安已经等着了,“宁老师,您今天怎么走楼梯?”   “麻烦您了,我有点事,要走侧门。”宁悦笑着说。   保安很热情,知道她是大楼里的工作人员,相识几年,他也不问原因,拿着钥匙直接给她开门。   雨越下越大,宁悦撑起伞道谢,等保安锁上门,她转身离开。   大厦的侧门对着银行,隔着一条街,恰好红灯。   冷风阵阵,雨特别冷。   宁悦回身望了眼雨幕中的大楼,掏出手机给周霁匀发微信。   【悦:我今天提早下班了两分钟。PS:你哥们在楼下,我先撤了,你解决!!!】   发了三个感叹号,她收回手机。   红灯跳绿灯,她跟着人群,到对面的银行门口打车。   楚誉一直等在楼下大门口,没有收到短信回音,他只好老老实实等着。下班的点一到,陆陆续续有心理咨询室的员工下来,有实习生,也有正式的心理咨询师。他们出来见着他,纷纷打招呼。   “来接小悦?”周霁匀拎着包下来。   楚誉瞧见了,往他身后直瞅。   “别看了,小悦早溜了。”周霁匀边说边拿出跟宁悦的微信聊天记录,在他跟前晃了晃。   楚誉盯着聊天记录,眉头轻拧。很快,他却又勾唇,唇边的弧度泄露了几分笑意。   温暖的、愉悦的。   周霁匀看不懂,捶他一拳,“有什么好笑的?你还笑得出来?小悦以为我是你的帮凶!瞧,都绕过我了。”   楚誉转了转手上的车钥匙:“晚上请你吃饭。”   “就这样?不打算继续联系小悦?”周霁匀不可思议的看着往电梯走,准备去地下停车场的发小。   楚誉脚步未停,脸上依旧是愉悦的笑,“挺好。”   至少不是绷着脸的直接拒绝了。   这样的宁悦还挺可爱的。   作者有话要说:楚律师:她都跟我耍小脾气了!   老周:自恋鬼!   宁悦:咳咳咳…… 第二十九章   晚上吃完饭,楚誉拉着周霁匀陪楚谧逛街。   楚家小婶婶的生日快到了,兄妹俩忙着挑礼物。   “宁悦真的溜了?”楚谧忍俊不禁,看向爆料的周霁匀。   周霁匀觑了眼楚誉,见他没有生气,点点头。   楚谧笑着拍楚誉的肩膀:“看不出来,宁悦竟然会干这事?”   楚誉任两个人嘲笑,眼里滑过一丝笑意,“挺好。”重复了一遍下午对周霁匀说过的话。   楚谧和周霁匀对视一眼,各自笑起来。   楚家小婶婶不爱铺张,尤其是小叔去世后,要不是楚谧一家硬是拉着小婶婶过生日,她连蛋糕都不会吃。今年和往常一样,楚谧的妈妈早早给订了蛋糕,让小婶婶来他们家里过生日。   楚谧要去挑首饰,楚誉和周霁匀跟在后头。一月的商场人很多,楚誉怕她走丢,拎着她的胳膊,“慢点。”   周霁匀走到她左边,两个人一左一右护着她。   “你们说,某些小姑娘们是不是得羡慕死我?”她见状,左右手分别挽住他们的胳膊晃了晃,“左拥右抱。”   楚誉还咳着,戳了她脑门一下,“就你得意。”   楚谧越发得意洋洋了:“那可不!不知道有多少人讨好我,试图来追你啊。”   楚誉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往她边上挤了挤,“老哥,路这么宽,挤我干嘛?”   楚誉眼神示意,周霁匀望过去,也敛起笑。   “我们先往那儿看?”周霁匀拉过她。   楚谧不依:“不要,那边不好看。”她依然要往右边走,却被一左一右两个人钳制住。   福至心灵,她松开楚誉,看过去。   不远处的珠宝柜台,一男一女正在试项链。   楚谧眼里掠过一丝嘲讽:“我都看到了。”波澜不惊的语气。   对方忽然抬眸,视线不偏不倚的撞上。   韩征带着曲约过来打招呼。   俊男美女,楚谧抿唇,袭上心头的刺痛越发清晰。   “这么巧?”韩征颔首,看着周霁匀和楚誉,唯独跳过了楚谧。   楚誉半挡住妹妹:“韩氏的并购案看来很顺利,韩总闲得陪人逛起街了。”意有所指,声音很冷。   胳膊被撞了撞,楚谧又拧了他一下。   韩征笑笑,目光落在楚谧脸上。   “你们也来逛珠宝?”曲约试图缓和气氛,朝楚谧温柔一笑,“最近出了不少新品。”   生硬的调节气氛,楚谧“嗤”的笑了。   韩征是她喜欢多年的男人,从他单身到结婚再到离婚,这回,他又复婚,掉进了同一个坑里。   曲约则是那个温温柔柔,却杀伤力十足的情敌。   楚谧没有理会,笑容里透着一丝讽刺的意味。   曲约变了脸色,十分尴尬,韩征拧起眉,揽住她安抚。   楚誉看不下去,拉过楚谧,“我们先走,你们继续。”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对韩征笑了笑,“哦,忘了说了,再次祝韩总新婚快乐。”   说完,不顾韩征和曲约同时变了的脸色,拉着楚谧就走。   “楚大律师,你对韩征一直这么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好歹一个圈里的。”周霁匀劝他。   因为楚谧的关系,每次他见着韩征不是一副爱理不理,就是含沙射影嘲讽的模样。   “我跟生意场无关,一个小律师而已,不需要客套。”楚誉依旧是那副冷脸。   周霁匀笑,刻意调动气氛,“小律师?你可真好意思说。”边说边偷瞄沉默的楚谧,结果,她无动于衷。   他终于叹了口气,揉了揉这个小妹妹的发顶,“这世上森林成片的有,何苦吊在一棵树上?就算所有的树都给铲平了,你哥都能给你栽出一棵来,你信不信?”   韩征跟楚谧的爱恨情仇,他们都看在眼里。   韩征这人家世好,长相帅气,气质禁欲,又事业有成,圈里圈外,不少姑娘贴着往上粘。富n代的习性,理所当然的爱玩也会玩,哪怕他外表再冷,工作时再严肃,一脱下西装,他玩起来比谁都疯。   偏偏许多姑娘就爱吃他这样的。   谁都没想到,韩征花丛中左拥右抱的时候,才上高中的楚谧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对他念念不忘。楚誉说是韩征常年花丛中走,讨女孩子欢心的段位太高,楚谧这个单纯的小姑娘抵抗不了,劝了她不知道多少次。后来,楚谧高中毕业,开始天天追着韩征跑,韩征也不拒绝,惹得小姑娘一直以为两家门当户对,她总会有机会成好事。   再后来,韩征遇上了曲约,圈子里的人都说他是遇到了克星,从此改掉所有“恶习”,真是一门心思钻在曲约身上。两个人门不当户不对,韩征不惜跟家里闹翻,非要把她娶回家。那会儿楚谧上大学,信誓旦旦要拆散两个人,但到底是单纯,说说而已,干不出损人姻缘的缺德事。   楚誉以为韩征都结婚了,楚谧的心思该散了。可是,韩征没两年就跟曲约离婚,离婚后,他越发内敛,沉迷工作。楚谧又开始粘着他,他们才知道这么些年,她的心思从来没变过。   “韩征不适合你。”楚誉说。   楚谧沉默,一声不吭。   楚誉和周霁匀面面相觑。   两个人的感情,第三个人没法插手。旁观者来说韩征只不过是不喜欢楚谧而已,其实没什么对错可言。只不过这么多年,楚誉最恨韩征的就是他明知道楚谧喜欢他,他却在最初楚谧动心时不曾拒绝,反倒是给了她希望,让她从此执念愈深。   遇上曲约后,大家都说韩征痴情,分分合合,始终守着这么一个女人。而对楚谧来说,韩征真的算不上多好。   “给你买冰激凌?”周霁匀低声轻哄。   被楚誉瞪了一眼。   谁知,楚谧反倒笑了,“我能给宁悦打电话吗?”   楚誉愣住,周霁匀也是。   “这是要我帮你插队预约咨询?”周霁匀开玩笑。   楚谧摇头,脸上并没有两人预想中的难过,“不用,有我在,还需要你插队?”她看向楚誉,“老哥,你加油呗。”   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话,楚誉蹙眉。   楚谧已经拿出手机,拨下宁悦的电话。   求而不得的感情太苦,过去的许多年里,她一直喜欢韩征。他单身的时候,她走不进去,曲约出现后,她更不能。她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不惜放下骄傲与自尊的争取,依然无果。   她想,她此刻无比希望自己能帮帮楚誉,也许这样她能开心点。   很快,宁悦来了。   她没有拎包,裹了件深蓝色的羽绒服,步履匆匆的出现时,楚誉的心突地一跳。   没想到她真的会来。   他以为宁悦会因为他的关系有所顾忌,以为这是他跟楚谧演的一场戏。   这次,楚誉脸上的表情太好懂,周霁匀淡淡一笑,“小悦其实比谁都要心软。”   楚誉不置可否,颔首打招呼后,他拉上周霁匀,对宁悦和楚谧说:“我跟老周给小婶婶挑礼物。”   楚谧心下一暖:“我跟宁悦去吃蛋糕。”   互相道别,分道扬镳。   商场里就近的甜品店,以卖巧克力蛋糕出名,楚谧一口气点了两个6寸的蛋糕,宁悦没阻止。   “你有没有喜欢过人?”楚谧解决完半个蛋糕问。   宁悦诧异,刚想回答,楚谧放下叉子摆手解释:“不是替我哥问的。”   “你别误会,真不是!”她很紧张。   宁悦笑了笑,眼前忽然闪过一张青春气息很浓,笑得张扬又温暖的俊脸,那个许多年不曾想起的人。   “没有。”她答。   楚谧“哦”了一声,重新拿起叉子,“我有,可惜……对方心里心心念念的都是别人,没有我能占领的一星半点位置。”她吃了两口蛋糕,才继续说,“我很嫉妒,恨不得把那个好运的女人揍一顿。很多时候,我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心理已经扭曲或是变态。他们在一起了,明知道那样不对,我还是天天希望他们分手;他们结婚了,我又希望他们离婚。后来,他们真的离婚了,我一度以为是我的祈祷有效了,又内疚又开心。然后,我又能缠着他了。”   韩征跟曲约结婚后,她逼着自己不再靠近,压抑自己的情感。好不容易他们离婚了,她以为自己又有机会了,他却开始拒绝她,躲着她。   “你说,他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在一开始不拒绝我?就像他离婚后那样,不见我不理我,也许我就不那么犯贱了。”   甜腻腻的蛋糕索然无味,楚谧恨恨的推开,“我研究生毕业会出国读博,我对我闺蜜说是我想明白了,是我终于懂了未来比回忆更长,我还有更好的未来,会遇上更好的人,总有一天我能忘了韩征的。但其实只有我自己清楚,本质上这不过是我自我逃避的一种方式,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宁悦看着被楚谧推在一边的蛋糕,她拿起叉子尝了一口,挺好吃的蛋糕,她接连吃了几口,楚谧见状,问:“好吃吗?”   “挺好,还不错。”宁悦说。   “看你吃这么香,我也再尝尝?不会胖吧?”楚谧犹犹豫豫,“算了,胖了也不要紧,反正韩征复婚了。”   宁悦笑了:“你不胖。”   楚谧绽开笑:“我也觉得,可我哥老说我胖!”提起楚誉,她蹙眉,“等我出国,就没人这么损我了。”   “宁悦,老实说,除了出国玩,我没想过一个人在国外要待上几年。我挺怕的!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家人朋友都在国内,想他们的时候,即便买张飞机票,也要隔上十几二十小时才能见上面。”   她一改嘻嘻哈哈的模样,有点茫然无措,宁悦迟疑了一瞬,“我小时候大多数时候也是只有我一个人。”   “啊?你爸妈呢?”楚谧问。   宁悦片刻的沉默:“跟家人朋友无关。八岁以前,我一直生活在黑暗里,你体会不到那种感觉,什么都瞧不见,很可怕。”   她犹豫了很久,对着面前年轻的小姑娘分享自己的经历。   楚谧听着听着,忽然闭上眼睛。   宁悦不说话,静静的等她。   一闭上眼,楚谧瞬间被黑暗包裹。周围有说话声,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刀叉与盘子相碰的声响,还有小朋友嬉戏奔跑的脚步声。   但她什么都抓不到。   恐惧渐渐蔓延。   她睁开眼,情绪有些复杂。   “你没有如你所说的心理变态或是扭曲。”宁悦给楚谧添茶,楚谧捧着茶杯小口小口的抿,一杯茶很快见了底,“至少你守住了你的道德底线。”   “那是因为我连做韩征三的资格都没有,他看不上我。”楚谧赌气的说。   宛如一个孩子。   宁悦忍俊不禁:“真给你做三的机会你就上了?”   楚谧沉默,继而摇头。   “傻姑娘,你只是希望有个人将你早已明白的道理重新说一遍,一字一句告诉你,提醒你,你没有使手段去插入他们的感情世界,你做得对。”宁悦越过餐桌,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你很好,楚谧。”   发顶很暖,那股劲很温柔。   一时间,楚谧的眼眶渐渐泛起酸意。   她吸了吸鼻子:“好吧,我也跟你坦白一件事,我承认自己找你咨询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哥。我哥告诉我要追你的时候,我很担心。”   宁悦本该避过这个话题,但小姑娘眼眶红红的,让她不忍打断。   “我哥平时不苟言笑,整张脸冷冰冰的,正经得要命。我没见过他对哪个小姑娘上过心,我大伯父和大伯母都拿他没辙。谁想到,他居然告诉我,你是心理咨询师,我只觉得太可怕了。”说到这儿,楚谧小心翼翼觑她一眼,看她笑容未变,楚谧这才放心,“我说的可怕是你的专业太过犀利,什么都瞒不过你,你知道我哥说什么吗?”   宁悦摇头:“说了什么?”   楚谧笑了笑:“我哥一本正经的问我:他为什么要对你撒谎,给你分析和犀利的机会?”   宁悦一怔,意料之外的答案,又仿佛其实意料之中。   她动了动唇,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谧。”半晌,她叫她的名字,却看到小姑娘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嘴角含着浅浅的笑。   顺着她的视线,宁悦看过去。   窗外是甜品店的等位区,这个时间点,等位区里坐着的大多是带着孩子在商场逛累的年轻家长或是长辈。楚誉坐在纯白色的塑料凳子上,手上是一只粉色的独角兽。   许是已经买完了礼物,又不想打扰她们,他就这么一直在店外的等位区候着。   看不清他的动作,宁悦侧了侧身,换了个角度。   商场的灯很亮,照得楚誉侧脸轮廓很深。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能清楚看到他唇边深深的梨涡。而他边上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梳着好看的公主头,穿得一身粉,正对着他笑,两边的酒窝很深,又甜又美。   明显是楚誉在哄小姑娘开心。   一只独角兽玩偶,两个人竟是玩得很高兴。   宁悦一阵恍惚。   那一幕,真暖啊。   作者有话要说:有姑娘问楚律师跟宁悦什么时候在一起?   嗯,快了!   宁悦跟楚律师之间是细水长流中的潜移默化,宁悦其实已经变了很多。 第三十章   周末的中午,宁悦提前十分钟到餐厅,程医生约她吃饭。没想到,等服务生带她到大厅,餐桌前竟然是许淙。   两个人面面相觑,又相视而笑。   八成是程医生和许医生的安排,给他俩制造机会。   “盛情难却,安心吃饭?”许淙把菜单递过去,主动说。   宁悦也不矫情,点头问:“你以前也经常这样?”被设计来相亲和吃饭?   许淙给她倒茶,眼中隐隐的笑意,“这倒没有,只有这次。”   “你姐姐怎么样了?还好吗?”   许淙眉开眼笑:“她的状态好了很多,从前她是面上精神好,现在……”他看着她笑。   宁悦了然:“挺好。”   “不必拘束,也不用当相亲,就当交个朋友。”许淙十分善解人意,“宁悦,你好,我是许淙。”他伸出手,重新自我介绍。   宁悦伸手握上,他的掌心很暖,一触即离。   “你们做教师培训的课程规划,是不是涉及儿童心理学疏导相关的专业?”菜一道道上,她主动找话题。   许淙往她杯中看了眼,看到茶水见了底,他拎起茶壶帮她倒了一杯,“有,教师培训里也会有这一类课程。说起这个,你是行家,有没有什么建议。”   “我?”宁悦笑了笑,很诚恳,“这方面我不擅长。”   “比起我,你还是门内人。”   “你先告诉我你们的教师培训课程里,涉及心理学的具体有哪些。”   许淙侃侃而谈,他时不时的停顿等她回应,遇上蒙特梭利的专业名词,他又会耐心的解释。   两个人算不上熟悉,被硬拉着面对面坐下来吃饭,反倒没有尴尬和沉默。   宁悦的手机响了一下。   【丁琦微:啧,跟谁吃饭呢?】   末尾带了个八卦的表情。   宁悦一愣,下意识在大厅里扫了一圈,没见着人。   “有认识的朋友?”许淙问。   她摇头,觉得自己傻。   一定是被楚誉传染了。   【悦:没跟谁。】   【丁琦微:胡说,是个帅哥!】   丁琦微回得很快,宁悦更加狐疑。   许淙见状,主动招来服务生买单。   “我来吧。”宁悦阻止他。   他已经拿出手机,让服务生扫他的二维码,“没有让女生买单的道理。”   宁悦不好意思,许淙又说:“今天你说的儿童心理疏导下次也许还要麻烦你帮忙。”   她不再坚持。   “需要送你回家吗?”许淙早已看到店门口的姑娘,却仍旧问了一句。   宁悦瞪了眼笑容满面的丁琦微:“不用了,遇到朋友了。”   等人走远,丁琦微跑过来,“这又是谁?”   宁悦拧了拧她的胳膊:“你太八卦!”   “很少看到你跟除了周霁匀以外的男性吃饭,能不八卦一下吗?”丁琦微拉着她进了女装店,两个人手挽着手逛街,“如果是你未来男朋友的人选,面上看,还行。”   “不是,一个客户的家属。”宁悦停顿,“也是程阿姨介绍的相亲对象。”   丁琦微一点没惊讶:“这么坦白?”   “没什么好隐瞒的。”   “嗯,看着挺儒雅,跟你聊天你也挺开心。”刚才她路过餐厅,竟然瞧见闺蜜跟一个她没见过的男人吃饭,她暗暗观察了很久。   宁悦失笑:“那你想不想知道我们聊了什么?”她拿起一件衣服,在丁琦微身上比了比,“去试试?”   丁琦微接过衣服,拿到试衣镜前瞅了眼,“眼光不错。”   “你们聊了什么。”进去试衣服前,她不忘问。   宁悦又取了两件衣服,一股脑全塞给丁琦微,“儿童心理疏导。”   “还有……”她似笑非笑的表情。   丁琦微举起衣服挡在自己脸前:“行行行,别说了,我听着就头疼。”   说完,她进试衣间,试穿完毛衣裙出来,她在宁悦面前转了一圈,“还行吗?”   “不好,换一件。”宁悦直接摇头。   丁琦微却没动:“程医生果然了解你,即便要给你相亲,也找了跟你有共同话题,最适合你的。”   宁悦沉吟:“你也这么觉得?”   “当然!”导购小姐等在边上,丁琦微便把其他几件衣服递过去,“除了我身上这件,其他都要了。”   导购小姐笑着去打单,她转过头,笑容稍减,“至少知道楚誉在追你,我很惊讶,可我看到许淙这个人,偏偏没有。”   宁悦若有所思。   丁琦微反应过来,一改方才的深沉,“等等,你说什么?也?”   宁悦沉默,半晌才说:“以前是考虑过,不过可能因为跟他姐姐的咨询关系,或者是单纯因为感觉,他大概只会是我一个普通朋友。”   她坦荡荡的迎上丁琦微的目光:“认真的。”   丁琦微笑着去戳她的眉心:“跟我保证个什么劲?我是为你好,两个人我都没接触过,面相上看,许淙确实更适合你。楚誉……”   她没说下去,宁悦好奇的瞅着她,偏偏她歪着头不肯说下去。那抹好奇就这么挠在心上,心痒痒。   “总共1983。”导购小姐拿着单子过来。   丁琦微去结账,身上还穿着试穿的衣服,“小悦,我去换衣服。”   “等等。”宁悦到底憋不住,“楚誉怎么了?”故意板着脸问。   丁琦微“啧啧”两声,笑得意味深长,“这么紧张干嘛?不是拒绝他了吗?”   “话说一半,我能不好奇?”宁悦嘴硬。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富n代的习性,有钱人的世界,不好说而已。”丁琦微脸上的笑意散得一干二净,“葶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年底我们都忙,改天约她出来。”   宁悦松开她:“好。”   晚上回到家,宁悦接到程医生的电话,问她跟许淙的进展。   “阿姨,跟他做朋友挺好。”她有点无奈。   程医生还在坐班:“没法再进一步?”   宁悦摇头,想到隔着手机,她看不见,十分直白的拒绝了。   “好吧,以你的感觉为主。”程医生仍觉得遗憾,“许医生一直说许淙不错,我也见过几次,有点可惜。”   “谢谢程阿姨。”   “行了,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下次有合适的,阿姨再帮你介绍。”程医生叮嘱,“你别沉迷工作,遇到有感觉的也别拒绝。”   宁悦耐心听着。   程医生最后叹气:“改天一起吃饭啊。”   “好。”   挂断电话,宁悦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找出接下来几个预约资料,如往常一样做资料准备。没想到,磕磕绊绊,越做越错。   她摘掉眼镜,丁琦微的话莫名在脑中环绕,眼前也仿佛闪过许多年不曾记起的那一幕幕。   打扮得体的女人、金额不菲的支票、高档的咖啡杯、轻蔑的微笑……   宁悦闭上眼睛,深呼吸,索性放弃工作。   *   宁悦在办公室,刚吃完午饭就收到楚誉的短信。   【楚律师:吃饭了吗?】   没有多少实质性内容的问候,她敷衍的回了个“吃了”。   这几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次他来接她,她偷偷从侧门溜走的事情,他没有再来大厦楼下等她,也没做出再多的举动。她本以为他这是放弃了,谁知道,他换了策略短信不断。许是知道电话她会拒绝,他早中晚开始发短信给她,事无巨细,不是叮嘱她按时吃饭,就是要她晚上别工作,注意休息。   也不晓得他是从哪儿知道的她晚上还要带工作回家的习惯。   有一次,不巧被丁琦微看到她竟然在回楚誉的短信,赤果果的吐槽:你俩是高中生?现在大学生都不用短信了。   宁悦没说他们一直没加微信,楚誉也没提过。   【楚律师:下午有个案子,晚上要应酬。顾呈那个人自从有了未婚妻,天天把应酬的事情扔给我。总有一天,我得还回去。】   顾呈是他的合伙人。   委委屈屈的一条短信,这是近来他常干的事。   一点点跟汇报行程似的,完全不管她爱不爱听,回不回。   犹豫了一会儿,宁悦打字:辛苦。   如往常一样,言简意赅。   【楚律师:楚谧有点嫉妒,她想要那只独角兽。】   楚誉的消息又进来,宁悦看完,忍不住看向柜子里跟溜溜球摆在一块的粉色独角兽。萌萌的独角兽靠着柜子,正对着她笑。   那天晚上,楚谧叫她出来,他就等在蛋糕店门口哄小女孩。她以为小女孩是他们家亲戚,没想到他俩压根不认识,只不过是看小女孩不开心,他也闲着,竟是耐着性子哄娃。最后,小女孩舍不得回家,硬是把自己的独角兽娃娃送给他。   然后,他又把独角兽塞给她。   她又不是小姑娘!   宁悦看不顺眼,走到柜子前,她把独角兽转了个身,屁股对着柜门。   【宁悦:下次楚谧来,把那只送给她。】   瞧,每次她不想回了,楚誉这人又能找到话题,引得她回复。   【楚律师:不用,下次我买个别的给她,我觉得佩奇更适合她,你觉得呢?】   宁悦打字:佩奇?楚谧不小了……   还没打完字,电话进来,屏幕上跳出荣先生的名字。   她接起电话:“荣先生,您好。”   最近他做了两次咨询,态度比起第一次来见她好了不少。   “有家会所不错,今晚一起吃饭?”男人声音愉悦。   似乎心情不错。   宁悦眼皮跳了一下:“不用了,荣先生,谢谢您。”   对方忽然沉默,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笑声,边上应该有不少人在。   “宁悦,我花了这么多钱选你。”荣先生笑了,笑里都是讽刺,“现在要你陪我吃顿饭就这么推三阻四?”   宁悦不可思议,仍好声好气,“荣先生,您误会了。”   话没说完,又被打断,“别装清高了,说吧,多少钱?”语气很恶劣。   手机里传来一声冷笑,十分刺耳。   “我早就听说了,你跟许多咨询者和家属暧昧不清。现在对我倒是例外了,不就是我钱没到位?!”   作者有话要说:老周:楚誉重女轻男~   楚律师:喜欢宁悦给我生的小闺女!   宁悦:…… 第三十一章   “不就是我钱没到位?!”   男人的笑声十分刺耳,哪怕隔着电话,宁悦都能听出其中的傲慢与轻蔑。   她笑了笑,换了一边接电话,“荣先生,如果您是抱着这样的念头,那我建议您立刻终止咨询关系。”   手机里一阵沉默,宁悦礼貌的仍听着电话,没有挂断。   谁知,荣先生又笑了,电话里原先的起哄声却没有了,“要多少,你开个价吧。别人都能请得动你,只有我请不动,传出去我还怎么混?还是说,宁小姐……”他刻意在“小姐”两个字上加重了语调,“宁小姐,是你看不起我?”   饶是宁悦耐心再好,也终是变了脸色,“荣先生,自重。”   一阵忙音,显示对方挂了电话。   宁悦一头雾水,给周霁匀发微信:在忙吗?   【周:没有。】   她拿着私人手机,去找他。   大约是猜到她要来,他的办公室门开着,桌上摆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要聊聊?”周霁匀以为宁悦是为了楚誉的事情来长聊的。   宁悦指着桌上的牛奶:“又把我当孩子哄?”   周霁匀把牛奶推过去:“楚誉说哄你跟哄那个小女孩似的。”他笑起来,“独角兽好玩吗?”   浓浓的调侃意味。   宁悦瞅到桌上的一包纸巾,抄手握在掌心,周霁匀下意识挡脸,“不带这样的啊?”   她眼里掠过一抹笑,却是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他久等都没有等到她的动作,不禁张开五指,从指缝里偷瞄她。   瞧见她已经端起牛奶,慢悠悠的喝了一口,他终于放下手,“跟楚誉学坏了?”   “跟他有什么关系?”宁悦反驳。   周霁匀靠着椅背,双手垫在脑后,姿势慵懒,“以前楚誉就是这样,他整人的前奏。”   他状似不经意间的爆料,她轻咳,“我有正事。”   “难道这不是?”周霁匀反问。   宁悦忽然沉下脸,不再玩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最近我一个咨询者的资料。姓荣,我觉得他有问题。”   她有点难以启齿,不知道怎么说。   周霁匀笑容一收,正襟危坐,“具体说说?”   他眸光微冷,最近不光是咨询室,连行业内关于宁悦的风言风语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漫天飞。尤其是心理咨询的本地论坛,有关她的帖子一个接一个,他投诉了几个,删一个,下一个又出来了。不是说她专业素养不够,就是说她跟咨询者本人或是其家属关系不当。   起初,他没在意,以为只是单纯的八卦,就像当初她跟他的关系一样,无伤大雅。后来,对她的中伤愈演愈烈,不像是简单的八卦,倒像是一场有组织有目的的策划。   宁悦一五一十的把荣先生从选择她到刚才的电话过程说了一遍,周霁匀蹙眉,面上多了抹冷厉与深沉。   先前察觉到不对后,他已经在悄悄调查,只不过是始终没有告诉她而已。   于他而言,宁悦其实一直都是那个柔弱的小妹妹。   “如果你要终止咨询关系,我支持。”最后,周霁匀说。   一杯牛奶,宁悦喝了大半,她的心间暖洋洋的,却依然无法抹去心头的不安。   她道歉:“对不起,这次我可能又要给你惹麻烦了。”   从她选择这个专业开始,周霁匀一直在为她遮风挡雨。   他从座位上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放心,清者自清,来咨询的也不乏心理扭曲的人,虽然我们要以最大的善意去帮助和开导,但如果遇到这样别有用心的人,也不需要客气。我周霁匀可能钱没有他多,可真耗起来,我也不是吃素的。”   明明是笑着,却放着狠话。   宁悦终于笑开了:“拼钱?你这话让周伯伯听了,得多糟心。”   周霁匀半坐在桌角:“那都是我爸的钱,我不拼爹。”   她把最后的牛奶喝完:“谢了,我明白了。”朝他晃了晃空了的牛奶杯。   他只是点点头,依然笑得温和。   这大约就是宁悦其实并不怎么喜欢有钱人,却仍亲近周家的原因。   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天生的。   宁悦回办公室,被放在办公桌上的工作手机有一条未接来电的记录。提示名字是“楚誉”,时间在三分钟前。   她拿起手机,准备回过去,屏幕又亮了。   依然是楚誉。   “没事吧,宁悦。”楚誉声音急促而紧张。   宁悦莫名:“没事啊。”   想起那条回了一半没发出去的短信,她懂了,“刚才有点事。”   大概是看她许久没回,电话也不接,又知道她这段时间并没有咨询预约,他以为她出事了。   “没事就好。”   听到他嗓音好了许多,她问:“感冒好了?”   “还没有,差不多了。”   宁悦坐下来,面前是关于荣先生的咨询记录和资料,她觉得糟心,“没事的话,我先挂了。”她情绪不佳。   “等等。”楚誉阻止她,“心情不好?”   宁悦诧异,但没承认。   电话里传来开门声,而后,是吵吵嚷嚷的说话声。   “我在我们律所的公共办公区。小何跟小秦对一个案子有分歧,正在进行辩论赛,其他人等着站位,输的人晚上请宵夜。”楚誉站在最角落,拖了把椅子坐下来。   宁悦也起身走到躺椅边上,脱鞋躺下来,凝神听。   “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故意杀人未遂是故意的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由于行为人的意志以外的原因而未得逞的行为。故意伤害罪,是故意非法损害他人身体的行为。这不是很明显的两条行为?”   似乎是小何的声音,很激动,跟吵架似的。   “哦,小秦是上次你来律所分析过的实习生。”楚誉怕她不记得,提了一句。   宁悦笑:“我记得。”   “多少人支持小何了?”她问。   楚誉数了数:“三分之二。”   宁悦好奇:“票数差距悬殊,难道不是定胜负了?”   “法律跟以多为胜沾不到边,我反倒觉得小秦会赢。”他好整以暇的点评,顺便隐去了案子里不该透露的信息,大致解说了一遍。   “你们律师挺有趣,我以为你们都是穿得西装革履,然后特别高冷的往法庭一站,毒舌又不近人情。”她点评,意识到不对,立马又改口,“大多数人对你们的印象,不是我的。”   楚誉笑起来,低沉的、愉悦的,仿佛缠绕在耳边,惹得她耳朵发痒,跟长了冻疮似的,又热又痒,特别想挠上一挠。   他一本正经:“就像你们做心理咨询师,眼睛毒一样?我们是毒舌,你们毒的是眼睛,半斤八两吧,宁老师。”   办公区从他坐下来开始,已经有不少人朝他频频看来,时不时窃窃私语,这会儿,连小何和小秦也心不在焉的不再专注于案子的辩论。   宁悦不服:“我们不一样,以前许多律所会来寻求我们的帮助,好歹我们的专业穿透人心,打心理战术,你们可比不上。”   “是,那下回宁老师不如也来我们律所帮帮忙?或者,我请你做我们律所的心理顾问?”楚誉像是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主意一般,声音都高了几个度,“我回头跟老周说说。”   “得寸进尺了!”   宁悦吐槽,还想多揶揄两句,却猛然间发现心情不知不觉好了许多,她再一次把嘴边的话改了,“谢谢。”   “不谢。”听出她语气中的愉悦,楚誉松了口气。   “不过,楚律师,你真的不是要跟我抢饭碗?”   开导人,哄人开心的手段一溜一溜的,无知无觉,悄无声息。   楚誉沉默,瞅了眼仍在辩论的几个人,“这样不是挺好。作为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你给别人提供最专业的咨询和疏导。至于我,我这个对心理学一点都不专业的律师,也就只能做你的心理咨询师了。”   变相的表白,他说得一气呵成。   反倒是宁悦,听得红了脸。   她刻意清了清嗓音:“楚律师,你很闲?”   “有点忙。”楚誉顺着她的话说,“所以,晚上不如一起吃饭,安慰安慰我。”   话音刚落,争吵声断了。   宁悦以为是他回了办公室,没想到,猝不及防听到小何的声音,“楚律师,您听了半天了,也在电话里现场转播了半天了吧,给点意见呗!”语调不急不缓,还带着点揶揄。   “我忙着。”楚誉说谎不打草稿,眼睛都不眨一下。   小何不依不饶:“资料看了半天都还翻在那一页,再过五分钟当事人该来了。”毫不留情的拆台。   楚誉没想到他胆子这么肥,瞪过去。   小何却嘻嘻哈哈回了个“我懂”的眼神。   宁悦从躺椅上起来,穿上鞋,笑着说:“你忙吧,楚律师。”   楚誉哀怨,只得作罢。   下午没有咨询预约,宁悦专心写资料,宋佳乐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个手工盒子。   “老师,周总说最近大家忙,请所有人吃点心。”她把属于宁悦的两个雪媚娘和黑森林放到办公桌。   宁悦本想说她不爱吃甜食,偏头一看,手工纸盒上的logo恰好是她唯一爱吃的甜品店。听说是个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的小姑娘毕业后自己创业开的甜品店,不甜不腻,味道特别好。   宋佳乐打开纸盒:“是您喜欢的芒果雪媚娘。”   宁悦道谢,猜到可能是周霁匀在哄她开心。   “对了,刚才前台来了位王先生,他直接选了您做咨询老师。”宋佳乐仿佛与有荣焉,“他看也没看别人,点名就要您,说听说您在行业内很出名。”   宁悦动作一滞,拧起眉。   宋佳乐没发现:“到时候我把王先生的资料整理完就给您,他临走前还说除了您,他谁都不要。”   听到老师被这么夸赞,她似乎比自己的老师还要开心。   宁悦脸上却没有笑意。   宋佳乐一抬头,恰好看到宁悦沉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对不起,老师,是我多话了。”她以为是自己话太多。   宁悦摇头,笑了笑,“不是,跟你没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觉得哪里怪。   宋佳乐吐舌:“那我先出去了,不打扰您工作,宁老师。”   等她出去,宁悦跟周霁匀发微信道谢。   他秒回,似乎专门候着她的消息似的:不是我,谢错人了。   【悦:????】   这回,对话框一直显示对方在输入,却没有消息进来,就像是在刻意吊她的胃口。   【周:某个人做好事不留名,要我生生做了背锅侠。不过呢,虽然我是有点心虚,但是,请所有员工喝下午茶这种事很能促进员工关系,我还挺乐意的。】   宁悦把消息反复读了两遍,模模糊糊的名字,越来越清晰。   【悦:楚誉?】   【周:一猜就中~】   带了个意味深长的波浪号。   宁悦一手握着手机,一手将耳边落下的碎发撩到而后,直到几根碎发全部规规整整的勾在耳朵上,她仍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没有停下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几乎是秒懂楚誉借着周霁匀买下午茶的用意,这是顾忌着她,怕对她影响不好,才会那样做啊。   还买了所有人的份。   宁悦换了工作手机,犹豫许久。   【宁悦:谢谢。】   把原先接到荣先生电话前未发送的,被保存为存稿的短信内容删了,换上感谢。   【楚律师:不客气。】   他回过来,不多说一个字。   宁悦放下手机,视线落在边上的黑森林和两个雪媚娘上。   都是她喜欢的味道。   她合上纸盒,拿到躺椅边上的小茶几,今天第二次躺到躺椅上。这是平日里客户来咨询时,她一直让他们躺的。   平躺着,宁悦侧过头,望着熟悉的蛋糕盒子。   不是不动容,也不是不感动。   她开始认真思考起跟楚誉的关系,然后,很突兀的,她想起楚谧口中的韩征。那个从一开始不曾拒绝楚谧,以致于小姑娘越陷越深,到不可自拔的地步的男人。   望着天花板,她双手扭在一起。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既然不想也不敢发展下去,她也许就该干脆的拒绝到底,不能再被楚誉“牵着鼻子”走了。   反正……楚誉那样的,也不愁找不到对象吧。   现成的就有个陆伊莱不是。   宁悦闭上眼睛,她这么对自己说。   下班前的一小时,宋佳乐进来,说荣先生在前台闹事。   宁悦急匆匆出去,男人背对着她,站在前台,似乎在理论。   “荣先生。”她走过去。   荣先生听到她的声音,转过身,两个人视线相撞,一个惊讶,一个是浓浓的恶意。   “终于出来了?”   宁悦绷着脸:“荣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周霁匀说,已经让前台通知这位荣先生结束咨询关系。   “你问我?”荣先生冷冷的看着她,“宁悦,我可给足你面子了,你真的要我当众说出来?”   前台姑娘出来跟荣先生道歉,试图缓解气氛。   宁悦见不得她这样,拉过她,迎上对方的目光,“我跟您建议过,如果您是抱着那样的念头,建议您终止咨询关系。”   荣先生冷笑:“我不是还给你介绍了老王?他下午来过了吧,他不差钱,可是你们最喜欢的壕。”   意有所指的话,前台愣愣的看向宁悦。   “你以为我为什么选你?”荣先生见宁悦不为所动,高声说,“还不是你能陪吃陪喝陪聊!结果,我现在钱付了,你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是嫌钱少?”   作者有话要说:楚律师:我家姑娘心情不好,要哄!   道具何:加工资不?   道具周:未来的律师费全免了?! 第三十二章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围观,虽然没有明着指指点点,可目光中的那丝探究让宁悦觉得难堪不已。   仿佛是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午后,阳光很暖,心却是冷的。   那时,一张支票冷冷的被扔在自己面前,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好似她不接受就是她的错一样。   但其实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   那会儿,还有一份她家庭资料的报告同时毫不留情的丢在她眼前,冷冰冰的女声说:“你自己选择吧。”   宋佳乐突然从人群里挤过来,挡在她面前,“荣先生,您误会了吧。”   小姑娘不问缘由的挡在自己跟前,宁悦侧过身,终于看清她平日里总笑嘻嘻的脸上闪烁着的那抹愤怒。她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显然,十分气愤。   宁悦原本紧绷的弦突然间松了。   她拉着小姑娘的胳膊,摇了摇头,“荣先生,是谁让您来的。”话是对着那个男人说的。   荣先生一愣。   “明人不说暗话,是个男人就该坦坦荡荡!从一开始来找我咨询,到现在……”宁悦停顿片刻,反倒没有起先的慌乱与不安,“到现在无中生有,包括那位您所谓的王先生,是谁让您过来的?”   前台姑娘和宋佳乐闻言,面面相觑。   荣先生不承认:“果然是学心理的,很会不动声色的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话说一半,不承认也不否认,无端引起猜测和遐想。   宁悦笑了:“我觉得心理战术,您才是运用得炉火纯青。似是而非,比起直白粗鲁的言语更能让人信服,是不是?您瞧,很多人不就被您骗了。”   都是学心理的,有人恍然大悟,也有人觉得这是她的手段。   荣先生没料到她会这样,眼中的轻蔑散去,想起那人说的话,倒觉得这个小姑娘似乎并非她描述的不堪。   “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他依然嘴硬。   宁悦眼里此刻波澜不惊,语气很淡,“荣先生,不管您的目的是什么,请您回去告诉您身后的人,如果是我宁悦哪里得罪了他,请他直白的告诉我,面对面来找我,我绝不会退缩。”   掷地有声,不卑不亢。   面对荣先生的逼迫,她坦然的迎上去,“我这人很固执,不屑解释,但不是我做过的事情,我也不会承认背锅。”   “现在,我们的咨询关系可以解除了吗?”末了,她补上一句。   荣先生沉默,目光深沉。   周霁匀从人群出来:“荣先生,我是这里的老板,有事可以跟我谈。”   他跟荣先生交涉几句,荣先生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周围的人散去,宁悦回到办公室,周霁匀一直跟在她身后。   “抱歉。”他主动道歉。   宁悦跟荣先生理论的时候,他就来了,本想出来帮她,却瞧见荣先生被震慑,他才没有出来。刚才看着小姑娘有理有据的模样,他忽然间觉得,这件事是他做错了。   “果然有事瞒着我。”宁悦笑着说。   周霁匀对上她含着笑意的目光,泄气,“我本来想自己调查清楚这件事,再告诉你。”他一五一十的坦白。   宁悦沉吟:“但你不能帮我一辈子,是不是?”   “这点我倒是比不上楚誉了解你。”他喃喃自语。   楚誉喜欢她,想的却不是亦步亦趋护着。   他说她不需要。   周霁匀想,也许这就是做哥哥和做男朋友的差别,做哥哥的总是希望给妹妹遮风挡雨,恨不得让她一路坦途才好。   宁悦没懂:“什么意思?”   “没什么。”周霁匀不欲多说,“八成是阮歆,虽然我没有证据。”   宁悦沉默,从办公桌上拿起自己的工作手机,递过去,“把她电话给我吧。”   “小悦,她没有理智。”   “有些事我总要自己面对。”   拗不过她,周霁匀找出阮歆的电话,给她输到手机。   然后,宁悦开始赶人,“老板,还没到下班的点,您老还是快去忙吧。”   连听都不让他听,他没辙,只得走人。   大约是荣先生已经通知过阮歆,电话接通得很快。   宁悦一手捧着茶杯,一手握着手机,站在落地窗前。等电话通了,她不紧不慢的喝了口热茶,直到心间暖洋洋的,她才开口,“你好,我是宁悦。”   阮歆笑了一下:“听说你最近事情挺多的。”她明知故问。   “阮小姐,这一季度的设计样板。”有轻柔的女声出现。   宁悦听出来她在忙。   “从现在起,什么事都别找我。”阮歆这么回那位助理小姐。   一贯的嚣张与强势。   宁悦捧着茶杯捂手,等她说完,“你就这么恨我?”   片刻的沉默,阮歆笑,“谈不上恨不恨,只是,我早就提醒过你了,一味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声音冷硬。   “没错,都是我一手策划的!怎么样?这滋味不错吧?”她很爽快的承认了,“可是,宁悦,这些只是前菜而已,如果你还希望在这个行业混下去,就好自为之。”   阮歆骄傲偏执,爱恨分明,又固执得不行,一旦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改口。   这都是周霁匀说的。   宁悦并不生气:“你好像说错了一件事,我能不能在这行混下去,你决定不了。威胁这种东西,对一个心理咨询师的攻击力是零。”   “那就拭目以待呗。”阮歆漫不经心的说,“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她笑了一下,光听着就十分冷傲,“我其实也没说错啊,你难道没有跟咨询人牵扯不清?你难道没有抢别人的男人?”   她话锋一转:“你是有周家护着,但是,宁悦,你口口声声说跟周霁匀没有关系,却理所应当的享受他的关心与爱护?我告诉你,我不信那一套男女之间还有所谓亲情的说辞。别试图用你可怜巴巴的眼泪水去争取别人的同情,周霁匀是,楚誉更是!奉劝你一句,好自为之。”   说完,阮歆挂了电话。   隐隐约约的念头逐渐浮上水面,宁悦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听着从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嘟”声,突然间恍然大悟。   阮歆是因为楚誉。   而不是她最初以为的周霁匀。   或许是替陆伊莱出气,又或者是阮歆曾说的,新账旧账一起清。   她要她离楚誉远远的。   旧事重演,不同的人,却是同样的场景,同样是逼她做出选择,难道是她的错?   有种莫名的情绪逐渐蔓延,令宁悦心中竟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痛楚。   杯中的热水冷却,她终于放下茶杯,坐到办公桌前,从手机里找出楚誉的名字。   【宁悦:楚律师,除非必要,我们不必再联系了。】   如她之前所想的,快刀斩乱麻。   不是屈服于阮歆,只不过是有的事没必要而已。   等了会儿,楚誉没回,短信电话都没有。   有点出乎宁悦的意料之外。   盯着一动不动的手机,她说不上来是如释重负,还是失落。   手机突然亮了,宁悦以为是他,纠结要不要接。她瞅了眼,却是许淙。   又好笑又无奈。   “你好。”宁悦敛去不该有的情绪。   许淙从没给她打过电话,她倒有点惊讶,“有事?”   “有点。”他说,“上次跟你聊过的老师的培训课程设计,我们想加入儿童心理学这一块。”   提到工作,她一本正经,“这一块我不是很熟。”   许淙笑:“只是希望你给点建议,不光是这个,后续我们希望能够请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对我们的老师进行心理辅导。哦,不是说心理问题,只是日常的一些心理分析和疏导。”   “你知道的,家长越来越重视孩子的教育,从早教开始,家长压力大,老师的压力更大,心理疏导十分有必要。”他解释。   宁悦赞同:“如果有需要,我很乐意。”   许淙说自己的看法,她拿笔记录,“但假如是去你们单位做系统性的心理培训或是疏导,这件事需要你们这边派人跟我们周总说。我属于心理咨询室,帮朋友做做疏导谈谈心可以,真正牵涉到这些,还需要正式的合同。”   公事公办的语气,许淙表示了解。   “家里还在催吗?”说完公事,他突然问,“我跟我姑姑说过,跟你纯粹是朋友。”   怕宁悦误会,他赶紧又解释,“如果你这边问起来,可以往我身上推,说是我的问题。”   “程阿姨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那就好。”   助理敲门进来,要许淙签几份文件,他仔细翻阅,助理就在边上站着。   “不过有件事,我想我忘了跟你说了。”他看到文件里的法律条例,猛然间想起来,“楚律师似乎误会我们的关系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你。”   意外的名字,宁悦怔住。   长久的沉默。   许淙动作一顿:“真的误会了?抱歉……”   话没说完,被宁悦急促的打断,“没有,我跟他没什么关系。”   连声音都变了。   许淙拧眉:“对不起,我不是要探究你的私事。”他以为楚誉跟她之间发生了问题。   【许淙:文件我等会儿看。】   他找出便利贴,在上边写了一行字,示意助理先出去。   宁悦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迅速收拾好情绪,“跟你无关,我跟他……”转念一想,她踌躇的问出口,“你看出来楚誉他那个……”   没说出的词,许淙合上文件,“可能旁观者清,那天我姐姐来咨询,我们俩在休息室遇上,起先他对我很防备。宁悦,男人跟男人之间暗中的较劲,只有男人看得懂。”   “是嘛。”宁悦叹息。   许淙隐隐担心:“看来你心情不好。”   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许久没动的茶水凉了,特别凉,冷得牙齿疼,“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敏锐?”   楚誉也是凭着电话里她的声音和语气就知道她心情不好。   “哦,还有谁?”许淙脱口而出,“楚……”后面半个名字被他硬生生收住。   宁悦晃了晃已经凉透的茶杯:“不说了,给老师做心理咨询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聊。”无意于楚誉的话题。   许淙了然,点头说好。   等他看完文件,叫助理进来。   许淙平时脾气好,在单位人缘颇好,大家跟他一向有说有笑。   年轻的女助理忍不住打趣:“如果不是知道你是在跟一位心理咨询师打电话说公事,我还以为你是在哄女朋友呢!”   说者无心,许淙却有些出神。   宁悦下班,周霁匀不放心她,硬要送她回去。   去B1停车场,她照例上后座,刚打开门,瞧见里面端坐的男人,她忍不住后退两步。   直直的撞上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周霁匀。   宁悦回头,眼神不善。   楚誉仍坐在车上没动,只含笑望着她,“不面对面说清楚,容易产生误会。”他边说边朝她晃了晃手机。   她看到,他手机屏幕上是她下午发的短信。   而他始终没有回。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周霁匀凑过去,低声说。   宁悦握紧包的拎带,上车关门,贴着门坐。   车里只有她和楚誉,气氛尴尬而沉默。   “等会儿门一开,你就该掉下去了。”楚誉见状,往他边上的车门坐了些,让出了大片位置,“老周在外边候着,我不敢对你不.轨。”   故作玩笑的话,宁悦没笑。   她把包抱在腿上:“有事吗?”   楚誉瞅了眼她紧张的握着拎带不肯松的手:“我好好思考了你们心理咨询师的行规,楚谧咨询期间,你可以拒绝我,可以不接受我的追求,甚至视若无睹,但是,宁悦,等楚谧结束咨询,你能第一个考虑我吗?”   几乎放下了他所有的骄傲,他这么对她说。   没有因为对她的追求而要求终结对楚谧的咨询,她意外又觉得是意料之中。   这就是楚誉啊。   停车场很暗,车里被他提前开了车灯。不算亮堂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庞有些模糊不清,唯一清晰的似乎就是他唇边那抹好看的弧度。   他打开手机,屏幕的光反射到他的脸上,宁悦终于看清他整张脸,带着淡淡的、温暖的笑,眸光里仿佛映着漫天的温柔。   “我真的仔细读过你的短信了。”没有刻意装委屈,楚誉的声音有些涩,却仍然好听。   只那语气让宁悦心头泛起浓浓的苦涩。   心头仿佛被什么触动了,软软的。   “楚誉。”宁悦的手明显往后缩了缩,整个后背贴着车门,硬邦邦的,“我也很认真,我们的成长背景,家世经历完全不一样。我很自私,所以,我爱自己更多一些。”   她心虚的低下头,避开他炙热的目光。   “你看,我就是个冷冰冰又心狠的人。”她自嘲,“你值得更好的。”   说完,宁悦绕到背后的手碰到车锁,车门被打开一条缝隙。   在她下车前,楚誉推开他这边的车门,“你不用下来,我下去。”   她抬眸,眨了眨眼睛。   看清她眼底的迷茫,楚誉笑了笑,“让老周送你回去。”   对宁悦方才的一番拒绝不置一词,他反而利索的下了车。   回身关门前,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宁悦,你是不是并不信任我?”   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撞上身后的车门。   苦笑。   作者有话要说:沫子:心疼我楚律师。   宁悦:我拒绝的不是他这个人……   楚律师:还有希望! 第三十三章   【Zoe:@宋你们家宁老师到底怎么回事?】   【阿池:最近传得那事到底真的假的?】   【任天:空穴不来风,不然谁吃饱了撑的说宁老师跟客户和家属暧昧不清,那位楚律师不来得挺勤的嘛!】   【阿池:我倒觉得谣言止于智者,风言风语一下子传这么迅速,你们不觉得奇怪?】   【阿池:@宋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行的论坛你们看了没有,关于宁老师的八卦可真不少哟!】   宋佳乐刷完群里的消息,继续屏蔽群,一句都没有回复。   她拿着手机,敲开宁悦的办公室。   宁悦正在收拾办公桌,平日里放置在办公桌右上角的资料被她小心的打包成册,一本本往柜子里搬。   “老师,您又不是要休假,怎么打包资料了?”宋佳乐站在办公桌前,忍不住问。   宁悦抬了下头,抱起最后几份文件,“最近有点事。”   说完,她抱着资料到柜子前,分门别类的摆好。   宋佳乐惊讶:“您请假了?”   宁悦将资料摆完,锁上柜门,“准备跟周总请几天假。”她笑了笑,神色如常,“这几天你可以跟着徐老师,我跟他说好了。”   “不是,宁老师。”宋佳乐有点着急,脸都红了,“老师,您不会是因为咨询室里的谣言吧?”   宁悦脚步一顿:“又传我什么了?”明知故问。   宋佳乐抿唇,低头不吭声。   “不必在意。”宁悦反倒安慰她。   宋佳乐犹豫:“您一点都不在意?您放心,我不信这些。只不过,大家传得比较难听,您没事吧?”   宁悦走到她面前,双手环胸,“不是不在意,否则我也不会休假。”   宋佳乐惊讶:“我知道您不是这样的人。”她急急的安慰。   宁悦笑了,拍拍她的肩膀,“但也没那么在意。”   “喜欢吃冰糖葫芦吗?”宁悦忽然问,“还是驴打滚?或者稻香村的哪些糕点?”她似乎想了一下,“真空的烤鸭还是算了,真的不好吃。”   难得在上班时间不说公事的宁老师,宋佳乐目瞪口呆。   只觉得她有别于看资料和批阅自己“作业”时的一板一眼,倒是挺活泼的。   “您要去北京?可冷了。”   宁悦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有暖气,比上海暖。”   宋佳乐“哦”了一声:“那就稻香村的大礼包,每样都有。”   “行。”宁悦很爽快,“回来给你带。”   宋佳乐道谢,转身离开。   直到出了办公室,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最先她进办公室是担心老师受那件事影响来着,怎么话题到最后会变成了北京特产?   宁悦整理完东西,也跟几个客户重新确认预约时间,她找周霁匀正式申请休假。她已经跟他打过招呼,走之前要知会一声。   周霁匀比宋佳乐更惊讶:“我以为你不会放在心上,真走了?”他指的是近来咨询室的八卦。   刚才,他一直在看心理咨询的本地论坛,有关宁悦的帖子漫天飞。结果,出乎他意料,论坛里一个常驻的小版主似乎比他还积极。这小版主凡是看到有关宁悦的帖子,压根不给发帖的人申诉的机会,直接删帖子,听说还封了好几个蹦跶得最厉害的号。   他觉得有点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楚誉的杰作。   宁悦趴在他的办公桌前,跟个孩子似的拨弄他桌上的摇头娃娃,“你就当我在意吧。”   “真的?”   “你说真就真,你觉得假就假。”   她不肯正面回答,周霁匀沉吟,“楚誉那儿呢?”   宁悦拨娃娃的动作一滞,随即,她状似无动于衷的说:“都说清楚了,就这样了吧。”   那天,楚誉问她是不是不曾信任过他,或者是不敢信他。   她没有回答。   实际上,不是她不信他,而是她不信任自己。   趋利避害,她更爱自己一些。   然后,宁悦再也没有回过楚誉的短信。   “你觉得好就好。”周霁匀无奈,比起楚誉,他更愿意站在宁悦这边,“楚誉果真是个倒霉蛋。”但并不妨碍他为发小委屈。   宁悦看过去,眼神不善,“这是替他叫屈?”   周霁匀举手投降:“不敢。”   她笑了笑,继续拨动娃娃的脑袋,大头娃娃的脑门被她轻轻一弹,瞬间摇晃起来,“随你!你要谴责我也随意,我接受。”   话音刚落,宁悦的手机响了,跳出楚誉的名字。   【楚律师:楚谧的预约被推迟了?】   他的短信,借着楚谧咨询的名义,这回倒是发得光明正大。   她依然没回。   “走了。”她站起来,把手机放衣服口袋。   “等等。”周霁匀叫住她,“几点的高铁?”   宁悦回头:“中午12点。”老实的答。   他点头:“好,注意安全,玩得开心。”   “谢了。”   离开心理咨询室,宁悦拎着行李箱打车去跟丁琦微汇合。丁琦微这个月因为北京一个收购案出差,她跟着去玩玩,顺便看看元旦上来回北京上学的姜卓。   两个人在丁琦微公司门口汇合,再一起打车去虹桥。   “有件事我如果说了你保证不揍我!”出租车刚上高速,丁琦微说。   玩笑的开场白,宁悦侧目,发觉闺蜜的表情竟是十分严肃。   她也开玩笑:“得等你说了才知道我的拳头会不会出去。”边说边晃了晃自己握成拳的右手。   丁琦微清了清嗓音:“你突然要跟我去出差,真的只是玩玩这么简单?”这话她早就想问了,一直憋着没问出口而已。   宁悦闻言,笑容凝固,“嗯。”转过头,看窗外。   “啧,假如是以前的追求者,你不是淡淡的拒绝,就是拿你那套心理学劝人家回头是岸。之后工作生活,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丁琦微硬是把她的头掰过来,跟自己面对着面,“不管对方追多紧,给你献多少次殷勤,你都无动于衷。可这回是怎么回事?怎么轮到楚律师就不对劲了?”   宁悦别过头,躲开了,“哪儿不对了?”   丁琦微“哼”了一声:“哪儿不对?不就是表个白吗?至于躲得远远的了?还躲到北京去?”毫不留情的戳穿了。   宁悦嘴硬:“没有。”   她想反驳,却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即便是大学那谁来着,追你追的紧,你后来不也拒绝得干干脆脆,一点都没拖泥带水?”丁琦微偏要说给她听,“最后,他怎么来着?出国了是吧?”   两个人不在一个大学,有些事也是听章葶断断续续说的。   宁悦一愣,苦笑。   她望着窗外,今天上海阴天,天气并不好,看着阴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雨。   有些被刻意掩藏的记忆,如这天气一般,汹涌而至。   那件事,其实宁悦对谁都没有详细的说过,包括那张支票和留学的机会。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都不会在一起。”最后,她这么答。   撬不出话,丁琦微不再逼问,开始自拍玩手机。   到了虹桥,两个人拖着行李去自助机取票。丁琦微单位出差报销要用车票,宁悦向来不擅长买票这种事,一起把自己的票交给她。   “今儿这票有点奇怪。”丁琦微拿着票,“怎么没检票口?只有个候车号是几个意思?”   宁悦出去一般都坐飞机,这回是配合她的报销额度,才坐的高铁,“先进去安检。”   十一点刚过十分,进去了还能到快餐店随便吃点午餐。   工作日的中午,安检的队伍仍旧很长,都是背着包拖着行李的人,“我从北京回来的时候,怕是要赶上春运,太可怕!”丁琦微吐槽。   宁悦笑:“你提前买机票,报销额度范围外自己贴钱不就好了。”   “麻烦!”丁琦微拎起行李过安检,“我们分批去的北京,回程大约跟我同事们一起回来,光我坐飞机?不合群。”   “随你。”   顺利通过安检,两个人找安检口。   结果,愣是没找着。   丁琦微越发觉得不对,一问服务台,始发站是上海站,压根不是虹桥。   “那怎么办?”她看了看时间,离发车只剩不到四十分钟,这会儿去上海火车站,无论打车或是地铁,完全来不及。   “建议您改签,去改签窗口排队。”服务台的姑娘提醒,“下面几班高铁二等座票紧缺,您要赶紧。”   宁悦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哭笑不得,“你不是说在虹桥站吗?”她拉着暴躁的闺蜜去改签窗口排队。   丁琦微抓头:“我怎么知道去北京的高铁竟然还有上海站出发这一说法。不都是虹桥吗?”她特意选了最短时间的高铁,理所当然的以为在虹桥,来之前也没有看上一眼确认。   改签窗口又是长队,她一屁股坐到行李箱上,“完了完了完了,咱俩今天该不会到不了北京吧?”   宁悦已经在看飞机票,没回她。   “还挺好笑的。”丁琦微忽然笑了,“以前我不信有人真能本事大到买错票坐错车或是错过时间,以后我再也不吐槽了。”她感叹。   “错误的终点未必不是享受。”宁悦很文艺的说。   丁琦微拿出手机:“这话我要发.票圈。”   宁悦不可思议:“心态不错。”   轮到两个人,改签的后面几班车几乎站站停,到北京五六个小时不说,只剩一等座。丁琦微犹豫的间隙,宁悦直接做决定,“下一班,改签一等座。”   拿到票,丁琦微苦着脸,“我会被我们财务骂死。”   “别骂不骂了,五十分钟之后发车,去吃点东西,多大点事。”宁悦把她的票没收,拖着行李找吃的。   票子又被丁琦微抢回来,拍照发朋友圈,“纪念一下。”   吃了最便捷的KFC,宁悦盗图也发了朋友圈,却只发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朋友圈立马有人问怎么回事。一刷新,问得人还挺多。   她统一回复坐错了始发站,得到好几个嘲笑。   进站检票,丁琦微放好行李,瘫在位置上,“安慰自己,幸好是一等座,不然六个半小时屁股疼。”   宁悦白她一眼:“可真好意思说,回来的票看清楚。”   说着,电话响了,工作的手机,被她一起带了出来。   【楚谧:我打电话给老周,他说你在度假?】   是楚谧发来的微信,她们加的是工作号的微信。   宁悦愣了一下,打字回:嗯,给自己放个假。   【楚谧:其实你跟我改预约时间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了,我决定结束咨询。】   楚谧刚出校门,边走路边打字。   【宁悦:为什么?】   楚谧看到这条消息,有些迟疑。   其实她最近听到不少关于宁悦的闲话,听周霁匀说咨询室和行业内不少人对宁悦的人品存疑。她来咨询最重要的就是为了她哥,但她实在不想让自己也成为别人议论宁悦的论据之一。   她并不想影响到宁悦。   可她不能这么说。   【楚谧:开始忙毕业论文了,我早就这么想了,只不过没下决定,刚刚才真正决定下来。】   怕宁悦乱想,楚谧赶紧又补了一条:我没什么毛病,如你之前所说,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完全不站立场、完全以旁观者的角度来告诉我:该放弃韩征了。哪怕这些都是我告诉自己无数遍的东西,其实就是希望别人再告诉我一遍而已。你懂的,我闺蜜心疼我啊,肯定站我这边。而且,我总不能老麻烦你吧,你每天辅导多少人?我这样的小意思何必浪费资源。   很长的一条,占了大半个屏幕。宁悦看完,打了一行字,她读了几遍,又全部删了。   最后,她认命的回过去:你哥找你了?   她不是很信楚谧的理由,这么一大堆的解释过来,分明是心虚啊。   谁知,楚谧秒回:我没来得及把这个决定告诉我哥。他知道了估计得揍我,少了个接近你的机会啊!!!!   【楚谧:怎么了吗?我做错了?】   两条消息间隔时间很短。   【宁悦:没事。】   只是,宁悦不得不承认,她此刻心跳得有点快。   楚谧站在校门口,林硕今天来接她,见她低头一直在打字,他拧起眉,“走路别发消息。”   回完消息,她也皱眉,“你怎么老管我呀!”她下意识怼回去。   她又盯着手机,把跟宁悦的对话看了一遍,“我还是觉得不对,跟我哥到底怎么了?”   林硕伸手挡住楚谧的手机屏幕:“瞎操心,楚誉轮得到你操心?”   楚谧挤了他一下,把他逼得接连退后两步,“我哥在别的事情上确实是一级棒,但在感情那方面啊……简直缺根筋!现在好不容易有人能给他补上,我得多看着点。”   林硕揉着胸口被打疼的位置:“真好意思说别人缺根筋,说得好像你自己不是似的。”很轻的自言自语。   楚谧没听清:“你说什么?碎碎念什么呢?”   “没什么?要不要吃DQ?”他转移话题。   今天他轮休,楚谧说需要有人干点体力活,他就来了。   “当然要。”   “我去买。”   “我要朗姆巴旦木的。”   林硕嘀咕:“要求真多。”   嘴上抱怨着,他还是任劳任怨的穿过街去排队。   楚谧留在原地,想想不好,给她哥通风报信:“老哥,宁悦去度假了,具体你问老周,我猜他肯定知道她去了哪儿!”她直接发语音,“哦,我决定结束咨询,你可别揍我!我这都是为了宁悦好。”   楚誉只回了个“好”,再也没了消息。   六个多小时的高铁,坐得丁琦微腰酸背疼,她瞥了眼一直跟周霁匀聊微信的宁悦,再次长叹,“有那么能说吗?跟他在一起得了。”这是她说了无数次的提议。   宁悦抽空看了看她:“我们说工作的事情。”   “别看了,准备下车,肚子饿扁了!”   “谁吃了泡面又吃薯片的?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宁悦跟周霁匀说要下车,她收了手机,主动去取行李。   丁琦微站着揉腰:“没吃到正餐啊!说好了,今晚全聚德,前门店那家。”   宁悦不想理她,她们住国贸附近,偏偏这姑娘要去前门店吃全聚德,说是起源店,更正宗一些。   有什么区别?瞎折腾。   坐地铁去住的地方,办完入住,再把行李拖进房间,已经是北京时间七点三十二分。   北京没有她们想象中冷,房间里更是暖。   宁悦脱了围巾,只带上手机和门卡,“打车去?”   丁琦微背了个小包:“坐地铁,北京堵。”   “能有上海堵?”   “半斤八两。”   “你还说北京冻成狗,我看挺暖。”   丁琦微心虚:“这不,晚上是挺冷。”她故意缩了缩脖子,顺手戴上羽绒服的帽子。   宁悦不置可否。   地铁几站路,按照地图的出站口,两个人走了半天,没找着全聚德的招牌。   导航报了就在附近,原路返回几次,怎么都找不着。   又累又饿。   “我去问路。”丁琦微远远瞧见路边穿制服的警察,让宁悦站着等她,“你别动,我去。”   宁悦低头发微信,周霁匀问她是不是还在找路。   她方向感不是很好,这事家里人都知道。   【悦:前门店的全聚德,你说我们两个路痴瞎折腾什么?】   她跟闺蜜向来都是互损和互黑。   周霁匀回了个嘲笑的表情,又说:八成是丁琦微想出来的吧?   丁琦微急匆匆跑回来:“警察叔叔说给我们带路。”   宁悦给周霁匀最后回了一条,把手机扔包里。   被丁琦微称为“叔叔”的警察其实看着很年轻,眉清目秀,一点都没有印象中北方汉子的形象。   “两个小姑娘大晚上注意安全!”他卷着舌头说,意外的健谈。   丁琦微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年轻的警察:“没什么,你们拐错路口了,其实很好找。”   “第一次来北京?”他问。   宁悦笑笑:“我不是,她是。”   姜卓在北京读大学,她来北京的次数不少。   “北京故宫可以去一去,博物馆别错过。最近有新年特别展,挺好看的。”这位年轻的警察十分热情的介绍,“长城这个月去太冷了,后海滑冰可以玩一玩。”   一一介绍了个遍,要不是宁悦拦着,丁琦微就要丢人的掏手机在备忘录做记录了。   “你们这个点去全聚德是不是有朋友在那儿等着?”他似乎是刚想起来。   丁琦微摇头:“不是,就我俩。”听北京话多了,她也不自觉卷着舌头说话。   警察顿时停住:“那不成,前门店八点就不点菜了,你们不知道?”   宁悦和丁琦微面面相觑。   “这么早?”   “其他几家分店倒是到九点,你们还是改道吧。”下一个路口就是全聚德,警察指了指挂着灯笼的牌匾说。   丁琦微不死心:“我们去撞撞墙呗,谢谢您。”看到挂着红灯笼的那一片,她道谢。   警察摆手:“没事儿。”   两个人手挽着手去全聚德,宁悦问:“你刚开始跟他说什么了?这么热情?”   “没说什么啊,看脸。”丁琦微开玩笑。   宁悦白了她一眼。   离全聚德越走越近,颇具老北京特色建筑的大门,大门前是一排大红灯笼,在夜色下发着暖暖的光。门前的树上,缠绕着夜灯,闪闪发光。   宁悦走得有些热,她低头拉开羽绒服的拉链,胳膊却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手背狠狠擦过拉链,划出一条红痕。   “干嘛呢?”   “你看啊。”   胳膊彻底被拎住。   宁悦终于抬起头。   一瞬间,心跳好似要跃出来似的。   不远处,流淌的月光,朦胧的灯火,还有……   长身玉立、气质清隽的男人。   宛如画卷。   作者有话要说:宁悦:去北京散散心。   楚律师:嗯,我陪你。 第三十四章   熟悉的身影,依旧是那身黑色的羽绒服。   宁悦迈出的脚收了回来,她怔怔的望过去。   楚誉似有感应,也转过头。   视线相撞。   丁琦微瞅瞅楚誉,再看看宁悦,悄悄戳了她一下。   宁悦回神,慢慢走过去,只见对方快步走来,她才走了几步,男人就在她跟前站定,露出浅浅的梨涡。   “还好没丢。”楚誉对她温柔一笑。   一句话,软软的从她心间扫过,如同一滴春水落入湖中,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她只好沉默着。   丁琦微干笑着指了指全聚德:“楚律师吃饭了吗?”   楚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没有。”话音一转,“不过,全聚德这个点不点菜了。”   “真的假的?才八点出头。”   “不如一起吃饭?”他提议。   宁悦的拒绝就在嘴边,被丁琦微抢了先,“好啊。”   她狠狠瞪了闺蜜一眼,对方却挽起她的胳膊,又对楚誉说:“楚律师,你想吃什么?”   楚誉走在宁悦边上,保持几步的距离,不远不近,步子也是不紧不慢,“姥姥家春饼店,吃不吃?”   “好吃吗?”丁琦微问。   他笑着点头:“我觉得挺好。”   丁琦微晃了晃宁悦的胳膊,跳过她直接答应了。   打车去十里堡附近的春饼店,这个时间点人竟也很多。等了那么十几分钟,才轮到他们上桌。   楚誉问了丁琦微的口味,熟练的点了几个菜,问她们:“还需要别的吗?”   “不用了,够了。”丁琦微朝宁悦挤眉弄眼,奈何对方光顾着喝粥,理都没理她。   服务生送上汽水,楚誉将两瓶汽水分别放在两人面前,宁悦看了他一眼,“谢谢。”对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不客气。”他仿佛一点不介意,依旧笑得温温和和,如春风佛面。   丁琦微观察半天,只觉得他跟传闻中的“冷面冰山”相差甚远。   “楚律师,你怎么也在这?”她忍不住发问。   宁悦把吸管插进汽水瓶,低头生闷气。   这还用问?肯定是周霁匀!   难怪他一路都跟她发微信,说怕她丢,要她随时汇报行踪。最笨的还是她自己,老老实实全交代了。   周霁匀这人,打着关心她的名义居然帮着楚誉!   “老周说的。”楚誉选择坦白。   丁琦微点头,被他的平易近人给“唬”住了,频频发问。   “楚律师来北京出差?”   “不是。”   “旅游?”   “也不是。”   “那是……”   楚誉有问必答,眼睛瞟向宁悦。   明知故问的丁琦微挑眉,伸脚踹了宁悦一下。   宁悦挨了一脚,她不说话,也不看楚誉,面不改色的挑面前那盘肉,包进饼里吃。   楚誉笑了笑,没有勉强。   丁琦微没好气,胳膊撞过去,宁悦却似早就知道似的,掌心的饼包一包,抬手立马塞进嘴里。她撞了个空,差点打翻边上的汽水。   “好好吃饭,别毛手毛脚。”宁悦教育。   丁琦微扶稳汽水瓶,很憋屈。   吃完饭,服务生过来结账,楚誉作势买单,被丁琦微拦住,“别,楚律师,我们单位出差有餐补,不吃也是浪费。”她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何况是因为我才让我们小悦这么晚刚吃上饭。”   楚誉没有坚持,只点了点头,微微笑。   回去酒店,依然是他打车,这回宁悦不肯上车,“楚律师,你跟我们同路?”心底隐约猜到了,却忍不住问他。   楚誉维持着开车门的姿势,让她们先上车,“应该是同一个酒店。”   宁悦早有准备,闻言仍是错愕不已。她抬头,刚刚好撞进他的眼睛里,那双深邃的眸子是隐隐浮现笑意,藏着一丝温柔。   一时间,许多话涌上心头,堵在喉咙口,但她可耻的没勇气问出口。   “上车吧,不早了。”楚誉对丁琦微说。   宁悦看着他,迟疑间,她被身后的丁琦微一把推上车。   翌日,丁琦微早起报道上班,宁悦醒得迟,洗漱完解除手机的飞行模式,已经是接近十点半。   手机上有几条短信,都是楚誉的。其中一条显示一个小时前,他打过她的电话。   【宁悦:有事?】   这么几天来,她第一次回他的消息。   谁知,楚誉的电话直接进来。   手机在掌心震动,酥酥麻麻的。   “楚律师。”   楚誉“嗯”了一声,声音平静,“本来想问你要不要吃早餐,现在,连着午餐一起?”   宁悦拉开窗帘,一瞬间的亮堂,窗外的阳光洋洋洒洒落到地面,暖融融的。她坐到床沿,单手撑在被子上,望着窗外的蓝天。   “楚律师。”片刻的沉默,她问,“你不忙?”   “挺忙。”他说。   宁悦脱了拖鞋,盘腿坐好,“那你忙吧。”这句话准备回过去。   楚誉却抢了先:“光你一个就够我手忙脚乱了。”   宁悦:“……”   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躺倒,望着天花板,不吭声。   “宁悦,别想太多,我只是尽尽地主之谊而已。”   房间里有点热,宁悦单手扇风,“楚律师,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上海人,怎么成北京人了?”   楚誉似乎笑了一下,很轻很短促,“我外婆,不,应该叫姥姥,她是北京人。我在北京上的高中和大学,后来才回上海读研。读研的时候,跟我的合伙人是师兄弟,之后才跟他一块创办了现在的合聿。”   他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末了,又问:“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宁悦又一次无意识被“牵着鼻子走”,她懊恼的拍自己的额头。   他的咨询资料里,倒是没有这些。她这才发现,她对他的了解或许不及冰山一角。   “没有。”   楚誉:“还不饿?开门吧,单纯的吃饭,带你尝尝北京真正的特色。”   宁悦“蹭”得从床上跳起来:“你不会在门外吧?”   “刚到。”他说。   她把手机开免提扔床上,然后,低头穿鞋。   “吃面条,怎么样?”楚誉靠在门边,周围有人路过,以为他是被媳妇赶出房间,对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他没在意,问:“在胡同里的,合聿的律师都爱吃。”   话音刚落,房间门“咔”得被拉开。小姑娘裹着羽绒服,围了条粉色的围巾,她握着门把手,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楚誉挂断电话:“走吧,有下地铁软件吗?”   “下了。”宁悦关上门,跟上他,“坐地铁去?”   “嗯,地铁不堵,快。”   “我以为你这样的出门都是豪车。”她故意这么说。   楚誉脚步一滞,认真的看她,“我这样的是哪样?”   宁悦也停住,被他纵容又包容的目光望着,伤人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面店在小胡同四合院,是个老北京人开的。”他跳过先前的话题,“我读高中的时候,特别爱吃。”   “跟上海的弄堂差不多?”宁悦好奇。   楚誉带她往地铁口走:“是,差不多。后来每次律所的同事来出差,我都带他们来吃。”他语气颇为自豪。   宁悦忍不住笑起来。   “再后来,我的合伙人吃多了,他开始在上海满弄堂的找藏起来的美食。真被他找出不少。”   地铁换乘了两条线,宁悦跟着楚誉左拐八绕,对她这么个方向感不算好的人来说,一个人来肯定得在长得差不多的小胡同里迷路。最后兜兜转转,又走了二十来分钟,才找到地方。   结果,恰好饭点,店门口早早的排起了长队,队伍都拐了两个弯。   楚誉让她先排着,他进去看一眼还需要多久。   男人步履匆匆,小跑着跨进门槛。前面的队伍动了一下,宁悦紧紧跟着挪了几步,等再次停住,她已经在拐过弯的位置,正好能看到进了门的人在低声询问服务生。   楚誉拉开羽绒服的拉链,他微微弯腰,额前的几缕碎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让她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   宁悦有点不可思议,一股不确定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这样的挤在小胡同里排队,就为了一碗面条。   愣神间,楚誉回来了,“最多再要半小时。”他笑着说。   “要等吗?”宁悦问他。   他站到她身边:“错过了可惜,如果你愿意,不如等一等?”   “好。”   楚誉跟她肩并着肩:“宁悦……”   刚叫出她的名字,小姑娘已经低头看手机,只轻轻的“嗯”了一下。   抗拒又排斥。   他笑了笑,只得作罢。   排到两个人的时候,刚过半小时,楚誉给宁悦点了碗素面,是这里的招牌。等面的间隙,她终于放下手机。   “宁悦,刚才我想说,我自我检讨过了。”他双手交握,看着她。   宁悦诧异,回望过去,见她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楚誉敛住笑,“也许我的方法有问题,一开始我就用错了方式,不该借着咨询来接近你。宁悦,我老实告诉过你,我是因为你才来做咨询治疗,无关其他。”   “但是,我也说过了……”她纠结。   他打断她:“所以,我说我用错了方式,让你对我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律师这个身份,而不是楚誉这个人身上。”他一字一句,咬字清晰且认真。   一瞬间,宁悦恍然大悟。   这就是他带她来吃面,跟她坐地铁,给她说他上学时的经历的原因。这个男人带她去走他走过的路,脱下他的西装,只想让她亲眼看一看西装下的他。   或许,也因为她那句“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永远不会走到一起”。   宁悦抿唇,好像有什么溢满了胸腔,呼之欲出。   “面来咯!”   一个大汉左右手各端了一碗面上来,分别放在两个人面前。打断了宁悦那一丝若有似无,抓不住的情绪。   “吃吧。”楚誉给她拿筷子和勺子,“其实我喜欢面里加点醋。”   说着,他取过桌上的醋瓶,往面里倒了许多。浓浓的醋味,看得宁悦牙酸。   “要来点?”见她一直盯着瞧,他问。   宁悦忙摇头拒绝:“不用,我不喜欢。”   楚誉放回醋瓶:“我以前也不爱,后来,我妈妈带着我尝了一尝,真好吃。”   宁悦的视线不由自主瞟向醋瓶,他替她拿过来,“不骗你。”   她没阻止,他手一偏,稍稍倒了一点,“多点还是少点?”   “少一些。”   他就立马收住。   宁悦迟疑着下筷,明明是素面,偏偏吃出了肉味,酸酸的味道,十分开胃。   意外的好吃。   “挺好。”她嘴硬,故意绷着脸,手下的动作却越来越快。   楚誉没拆穿,低头吃面。   吃完,浑身舒畅。   大冬天的一碗热汤面,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   “接下来去哪儿?”宁悦主动问。   楚誉惊讶,嘴角的弧度压也压不住,“带你走走逛逛?”   跨过门槛,有两节台阶,宁悦没注意,被绊了一下。重心不稳,她慌乱中找寻平衡点,一双手却牢牢锁着她的腰,左手一股温热。   掌心贴着掌心,紧紧相握。   楚誉扶住她:“小心台阶。”   宁悦垂眸,视线里是相扣的两只手。   她的左手,他的也是左手。   掌心的温度无端让人眷恋。   宁悦站直,楚誉很快松开,两个人回到最初最礼貌的距离。   “在台阶上磕一跤可是会破相的。”他看着她说。   宁悦却是脚下差点又一空,思绪翻涌。   许多年前,也有这么一个人牢牢的扶过摔倒在地的她,对她说了同样的话。后来,他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将她送回了病房。   而那时,她的目光所及都是黑暗,她看不见他,也从不知晓那个温声安慰她的少年是何模样。   一阵恍惚,耳边又是楚誉低沉的嗓音,“走路不要走神。”含着笑意的声音,很温暖。   带过一抹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宁悦猛地侧过头,盯着他。   “怎么?我脸上开花了?”楚誉摸了摸自己的脸,开玩笑,“还是……突然发现你其实挺喜欢我的?”   一点都不正经的话,宁悦眨了眨眼睛,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天还没黑呢!”   楚誉赶紧跟上:“白日做梦也挺好,好歹有梦。”   一个下午,他带着她走了许多小街,看了许多她从前在北京没有看到过的东西。   傍晚,他们先去局气取号,等丁琦微过来一起吃饭。   在德云社边上的局气,人很多,丁琦微匆匆赶来,两个人刚上桌。楚誉将看了许久的菜单递过去,他排队等位时预先跟服务生订了只鸭,正交代怎么做鸭架。   “小悦儿。”古古怪怪的卷着舌头,丁琦微凑过去跟宁悦咬耳朵,“你呢一直是独立惯了,习惯性靠自己。你之前怎么说来着,不能把自己的情绪和幸福寄托在别人身上,是吧?”   宁悦端起茶杯喝水,在桌下反踹她。   “踹我也没用。”丁琦微咬着牙齿,“我还是要说,偶尔有人依靠,其实感觉不赖!不试试就永远不知道哦。”   脚背被人踩住,她倒吸口凉气。   “怎么?”楚誉回头问,关切的问。   丁琦微强装淡定:“没事,我们在思考人生。”抖了抖自己的腿。   宁悦松开脚,憋不住的笑。   点完菜,丁琦微收到微信,临时开会,必须立即回去。   “靠,替我多吃点。”匆匆拎起包就走。   宁悦都来不及把包里的零食塞给她填肚子:“真忙。”忍不住感叹。   少了个人,楚誉又招来服务生改菜单,确认完菜单,他才说:“很多时候,我比她还忙。”   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宁悦淡淡的“哦”了一声,不肯接话。   楚誉却自顾自说:“所以,无比希望晚上回家的时候,有个人能给我留盏灯。”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   宁悦被水呛了一下,她别扭的移开目光,耳朵火辣辣的发烫。   幸好,今天披着头发,他应该看不见。   “你有妈妈。”她故意说。   楚誉叹气:“妈妈不一样。”   宁悦伸手,挡住自己的额头,掩耳盗铃。   楚誉笑了笑,正欲加把劲,手机响了,说曹操曹操到,屏幕上跳着妈妈的名字。   “我去接个电话。”说完,他起身找了个安静的角落。   宁悦如释重负,口干舌燥的,一下子把一整杯水都灌进肚子。   楚誉接起电话:“妈。”   “楚誉,跟那个叫宁悦的女孩断了吧。”楚妈妈劈头盖脸的说。   作者有话要说:宁悦发了条微博:北京真暖~   楚律师秒评:因为有我!   老周回复@楚律师:脸呢?   楚律师回复@老周:够厚够俊! 第三十五章   “楚誉,跟那个叫宁悦的女孩断了吧。”   楚誉脸上的笑意散去,他转过身,远远望去,小姑娘正捧着手机打字,嘴角有浅浅的笑。   “妈,您都知道了?”   楚妈妈沉默一瞬:“对不起,妈妈要跟你道歉,你告诉我你有喜欢的姑娘,妈妈很高兴,但是……我们这样的家庭,假如不是知根知底的女孩,总要事先查上一查。你别觉得烦,哪怕是楚谧,我们也一样会这么做。”   轮到楚誉沉默。   “楚誉,跟她断了吧。我不信你会不知道她是谁!你有没有想过你爷爷和小婶婶?难道你想让爷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直触景伤情?”   楚誉别开眼,视线里是亮得反光的地板,“假如感情的事情能如您所说的权衡,您大概几年前就可以抱上孙子了。”   状似玩笑的话,他不愿和妈妈因为这件事发生争执,更不愿意妈妈因此对宁悦的印象大打折扣。   楚妈妈叹气:“我宁可你单着,可以不是伊莱,但更不能是宁悦。”   “如果我能说服爷爷呢?”他打断楚妈妈的劝说,“其实我们心知肚明,小叔的事情里宁悦是无辜的。”   电话里长久的沉默,楚妈妈没法睁着眼睛违心的反驳一句不是。   最后,她无奈的笑了笑,“不管你去北京究竟是为了什么,等你回来再说。回来之后,先跟我和你爸谈一谈。”   楚誉松了口气:“好,谢谢妈。”   挂断电话,他回到餐桌前,菜已经上来了,宁悦却没有动筷子,等他回来她才笑着说:“看着不错。”   楚誉心头一暖:“吃吧,味道也不错。”   吃完饭,他带着她去后海,刚到后海,宁悦还觉得不可思议,直到他真的领着她进了一家酒吧。   “居然带我来酒吧?”她忍不住问。   楚誉带路,直接带她找了个角落,却又完全不遮挡视线的位置。舞台上,驻场歌手正在唱歌,快节奏的歌曲,很high。   瞧他熟门熟路的模样,宁悦好整以暇的盯着他,“看来是没少来。”   “大学学法律压力特别大,我和室友同学经常来酒吧。”楚誉十分坦白。   “解压的方式?”   服务生上菜单,楚誉帮她点了汽水,自己则要了啤酒。   “嗯,抽烟喝酒,那会儿样样都会。”酒吧的灯光十分绚丽,他眯起眼,“但我来这儿只喝啤酒。”   宁悦愣住:“为什么?”   楚誉低头卷袖子,一节一节强迫症似的卷得特别整齐,“喝啤酒最安全。”他忽然抬头,“我得为我未来的妻子守身如玉。”   绚烂交织的灯火下,男人的眼睛很亮,眼角眉梢染上点点笑意。   宁悦来不及移开视线,对上他灼热的目光。   舞台上的歌曲陡然换成慢歌,深情的、温柔的。   楚誉端起啤酒喝了一口:“来这里适合喝一杯啤酒,再来根烟。”他默默转移话题。   宁悦笑了笑:“允许你抽一根。”   她想起那次他来她的办公室,提起自己胜诉的案子时,他沮丧的神情,还问她能不能抽根烟。   “不了。”楚誉拒绝,又喝了口啤酒。   宁悦好奇:“为什么?”   他依然看着她:“我在戒烟。”犹豫了一瞬,他答。   “挺好,有益身体健康。”她低头喝汽水。   楚誉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其实他知道宁悦怕火,也知道她闻不得烟味。   所以,只有他戒烟了。   宁悦转了转汽水瓶,余光里都是楚誉的笑容。那样无奈又甜蜜的微笑,她悄悄瞅了一眼,竟觉得不可思议。   她自恋的以为是楚誉知道了些什么,但又仿佛是她自作多情了。   可假如他是真的在为她戒烟……   有股柔意在胸腔流淌而过。   无关合适与否,有个男人愿意为她抛下习惯,放下他的骄傲,只希望她多了解他一些,多给他一次机会,她到底是有些动容。   *   翌日,宁悦醒来,依旧错过了早餐的点。   楚誉如昨天一样等在门口,说是要带她去吃他母校的食堂。   坐地铁到学校,已经临近十点。一路上,宁悦吃了烤冷面和鸡蛋饼,其实肚子并不饿,他就带她参观学校。   从正门进去,因为周六,显得很冷清。   穿过教学楼,楚誉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小凉亭,“我们学校的表白圣地之一。”   “另一个呢?”宁悦问他。   他笑起来,指了个方向,“过了图书馆,体育场的大看台。”   “为什么?”   “大概因为看台位置高?站上面能看到大半个学校,哦,晚上风景不错。”楚誉半开玩笑的说。   宁悦给面子的笑了笑,并没有相信。   他跟在她边上走:“我们班好几个同学都是在这里表白成功的。”   “其中一个追到了校花。”他补充道。   宁悦四处看了看:“我以为校花应该喜欢你这样的。”   楚誉脚步一滞,耸肩,“我性格不讨喜,能受得了我的人不多。”他停住,面对着她,微微弯腰,“你算一个。”   被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宁悦脸颊发热,“谁说我受得了你的?”她也望着他,不甘示弱。   楚誉笑着点头:“我说的。”   宁悦来不及回击,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来就叫“小何”。工作的电话,她避嫌的走远了些,坐到石凳子上看面前的湖面。   湖面上有冰,阳光洒下来,反射出耀眼的光。   这个电话说了很久,她也等了许久。   等楚誉结束通话,话题刚起了个头,他的手机又响了,仍是因为工作。   这回,宁悦撑着下巴,悄悄打量起来回踱步的男人。   他的五官轮廓无疑是好看的,此时他表情略严肃,许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事,眉头拧得紧紧的。然后,说着说着,他忽然笑了,梨涡若隐若现。   她知道楚誉很忙,这两天,他却带着她四处的走。   收回视线,宁悦重新望向漂亮的湖面。   今天的北京天很蓝,阳光很暖,她早就摘了围巾铺在腿上。沐浴在阳光下,她浑身都是暖洋洋的,心间也仿佛流淌着一股暖流,滚烫滚烫的。   她闭上眼睛,耳边是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说的都是她不甚明白的专业名词,一声一声落在她的心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到了久违的校园,一瞬间,她突然少了许多纠结与顾虑,多了那么一分的勇气。   楚誉这个人,其实做得足够多了。   挂了电话,他走过来,“抱歉。”   “没关系。”宁悦站起身,腿上的围巾被她随意的挂在手臂上。   楚誉的视线从她的围巾上一掠而过:“围上吧,忽冷忽热的,当心感冒。”   她却没动。   他不赞同的蹙眉:“别跟楚谧似的,北京的天气不是你以为的暖,很……”   “你对你女朋友也会管这么多,碎碎念?”宁悦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他。   楚誉一愣,不吭声了。   他以为她嫌他啰嗦。   宁悦见状,走到他跟前。她先是踮起脚尖比了比,发现自己竟然比他矮上许多,她顿时有点沮丧。   身高差不是很喜欢啊。   楚誉莫名,又一次迁就的微弯腰,“怎么了?”   宁悦笑了,可他会迁就她啊。   于是,她清了清嗓音,“我读大学的时候,有个学长追我。”她语调很慢,就像是在说故事。   楚誉愈发不解,脑袋里却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我对他谈不上喜欢。”她移开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鞋尖,“我大二,他大三,原本他家里是希望他大四时申请国外的学校,毕业了就出国。可是,我拒绝他的追求,他因为我不肯出国。”   宁悦抱着围巾:“我宿舍的室友都劝我接受他,说他家条件好,他自己也优秀,又一直追我,而我拒绝他那么多次他都锲而不舍的,还因为我不愿意出国。后来,有一天,有个人到学校找我。”   她停顿了几秒,楚誉的心也跟着一紧,“是他妈妈,她给了我一叠资料,资料里全是我的家世背景,具体到姜卓。然后,她告诉我说为了她自己儿子的前途,她可以送我出国。她要我放弃现在就读的大学,跟他儿子一起留学,她会全额承担我的学费和生活费。”   “你拒绝了。”楚誉忍不住插话。   宁悦点头,“嗯”了一声,“她给了我一张支票,冷冰冰的甩在我面前,我当时还看了一眼,支票上有六个零,说这是给我的定金。”她笑了笑,看他,“很好笑,是不是?”   她笑着,楚誉动了动唇,一言不发。   只有心疼。   “那时候我年少气盛,说了不好听的话回击。我不知道回去之后,她是怎么对我那位学长说的,之后他毕业就出国了,跟我再没联系过。”   宁悦定定的望着面前的楚誉:“楚誉,我是个很固执的人,可不代表我会无动于衷。”   楚誉的心跳了一下。   “如果我跟你在一起了,我也会收到支票吗?”她这么问,笑容满面,神色却很认真。   楚誉又惊又喜:“不会。”他斩钉截铁的摇头。   宁悦走近一步,仰起头才能看到他,“我刚才说了,我是个固执的人,一旦认定了就会是一条道走到黑;一旦割舍了,也是一条道走到黑,绝不会回头。”   楚誉配合着她弯腰,跟她眼睛对着眼睛,“真巧,我也是。”   时间仿佛凝固一般。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他的眼眸里清晰的映出完整的她。   两个人忽然同时笑了。   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笑容。   温柔的、愉悦的、甜蜜的。   “果然没骗我啊。”宁悦捧住楚誉的脸,“这里还真是表白圣地!你看,成功率真的挺高的。”   下一秒,她被拢进一个温暖又坚定的怀抱。   她回抱住他,耳朵贴着他心口的位置,一下下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楚誉。”   “嗯。”   “听说上海今天还在下雨,我没想到2019年第一次见到阳光居然是在北京。”   更没想到,身边会有一个你。   然后,阳光很暖,天也很蓝。 第三十六章   周日,宁悦订了票,中午十二点的高铁回上海,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去火车站前,她拉着楚誉去找姜卓。   姜卓周末会在学校图书馆写论文,去之前,她没告诉他,只给他室友发了个微信询问,确认之后,直奔图书馆。   “连室友的微信都加上了?”楚誉看她发完消息,觉得好笑,“你这个姐姐太无微不至。”   宁悦跟他手牵着手:“只要是我做的事情,他都会反感和拒绝,很多时候,只有借助他的室友。”这话说得十分心酸。   楚誉心疼了:“他就是欠揍。”   “这是我欠他的。”宁悦不以为然,“其实,小卓也很关心我,只不过他拉不下脸,解不开心结而已。”   楚誉松开手,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她挣扎了一下,似乎是不习惯两个人这般亲近,有些羞赧,“在学校呢,注意影响!”   他不肯松手,反倒抱得更紧了,“宁悦,你看看,学校里哪对情侣不是手牵着手,互相抱着的?”他眼神示意。   有对小情侣打打闹闹的从他们身边跑过,笑容比阳光还要绚烂。   “你又不是小年轻了。”宁悦下意识反驳。   楚誉拧起眉,很快又松开了,“读书的时候没机会秀恩爱,现在补上,我觉得挺好。”   他离她很近,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脸上,瞬间起了一股热意。   “我热,你走开点。”她不解风情的推开他。   楚誉遗憾:“行,你说得都对。”   周末的图书馆学生依然很多,大多数都是快毕业的毕业生在赶论文找资料,姜卓和他室友在图书馆的二层,靠近走廊的位置,很好找。   姜卓看到宁悦和楚誉手牵着手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蹭”得起身,狠狠瞪着正在收拾桌面的室友。   他夸张的起身动作,欲盖弥彰的举动落在宁悦眼中,职业病的觉得不对劲,她往后瞅了眼他挂在椅背的衣服。结果,他又侧身挡了挡。   “我看到了。”宁悦选择戳穿他,“我很高兴。”   姜卓今天穿了宁悦给他买的衣服,却没想到她竟然说也不说一声就来看他,让他连换件衣服把衣服藏起来的机会都没有。想到这,他不禁再一次瞪向故作无辜的室友。   室友吃里扒外,通风报信这事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但也没有刻意阻拦过。   “哦,外套都送去干洗了,只剩这件。”姜卓坐好,索性光明正大任宁悦看,只不过仍是嘴硬的不肯承认。   他早就看到宁悦的朋友圈,知道她来了北京,可前两天她都没出现,他以为她是来出差的。   室友打了个招呼,匆匆溜走。   然后,姜卓后知后觉发现那两只牵在一起的手。   十指紧扣的。   他一把合上笔记本:“哟,姐夫终于变成姐夫了?”一贯的冷嘲热讽。   宁悦脸红,又一次挣扎,谁知,楚誉这回握得紧紧的不肯松,甚至对着姜卓晃了两下,“是啊,我们这是借你吉言了。”压根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   他也没想到,姜卓竟然还记着他在警察局门口的那声“姐夫”啊。   “下决心抛弃你的周总了?”姜卓盯着面红耳赤,难得变了脸色,显得十分窘迫的宁悦。   楚誉拉着她坐到姜卓对面:“以后再这样跟你姐说话,我真的会好好管教你。”   他意有所指,尽管笑着,眉宇间却透着一抹姜卓熟悉的冷意。   让姜卓一下子就想起自己被碰瓷,楚誉成为他律师时,两个人的对话。   他不禁正襟危坐起来:“烦死了。”   两个人之间微妙的氛围,宁悦看在眼里,“几号回上海?”她没有询问他们之间的小秘密。   姜卓手指抠着桌面,不肯说,可被楚誉一瞪,他只好答:“23号下午的高铁。”   “我等会儿回上海,快中午了,你记得按时吃饭。“宁悦叮嘱。   姜卓一愣,话到嘴边,换了一句,“哦,知道了。”   说完,他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   宁悦见状,拉起楚誉离开。   等走出校门,楚誉感叹:“哪天你也能这么无微不至的对我碎碎念就好了。”   “羡慕了?”她开玩笑的问。   他点头,与她十指紧扣,掌心贴着掌心,“羡慕嫉妒恨。”   这是两个人在一起的第二天,他“步步紧逼”,她开始劝慰自己张开双臂迎接他。   宁悦笑:“姜卓是弟弟,不一样。”   虽说她是心理咨询师,其实私下里,自己并不善言辞,很多时候,她更喜欢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关心。   “好吧,我是你男朋友,我关心你。”他望着她,迅速在她额头亲了一口。   一触即离,没有停留。   宁悦瞬时又闹了个大红脸:“别闹。”   左手捂住脑门,她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住。   “好,不闹。”楚誉笑着转过头。   今天的他似乎变了很多,活泼了,也更爱笑,总爱拿他的小梨涡诱惑她。   回酒店再到火车站,时间卡得刚刚好,宁悦抛弃飞机订了二等座,楚誉一点没意见,帮她提着行李,亦步亦趋跟着她。偶尔拥挤的人群里,他单手拎着她的行李箱,一只手牢牢的揽住她的腰,将她护在怀里。   每每这个时候,宁悦就爱仰着头,盯着他笑,他则是严肃脸,“好好看路,我不走,等会儿上车了让你看个够。”   特别不要脸了。   上车前,宁悦到星巴克买了两杯咖啡,楚誉去排队买卤肉饭,再拖着行李找到车票上的车厢号。   宁悦的座位靠窗,楚誉挤在三个位置的中间,他帮她把饭拌好,放在小桌板上。开车前,靠过道座位的人匆匆上来,是个背着书包,比他们年纪小一些的小伙子,一上车就很潮的挂上耳机玩手机。   中午的高铁,车厢里有泡面味,也有肯德基和麦当劳的炸鸡香,真正的五味杂陈。   “你的大长腿还好吗?”宁悦边吃边偷瞄楚誉。   他似乎很不习惯的模样,挤在中间的位置,狭小的空间,无处安放的外套和大长腿,一点都不符合他的精英气质。   “还行。”楚誉看过去,给她递纸巾,“嘴唇右边一点。”   宁悦打开一整张纸巾,嘴巴全部抹了一遍,十分“豪放”,他忍俊不禁,接过她手上的纸巾,在她嘴角轻轻抹了一下。   “下一回,咱们还是坐飞机吧。”他忍不住补上一句。   宁悦也笑,从他手指间抢过擦过的纸巾,攥在手心,“下次再说。”   嘴角火辣辣的,而他的手指似是不经意间擦过她的唇瓣,温柔的触感至今分明。   旁边的小伙子拉开书包拉链,动作有点大,胳膊肘不小心打到楚誉,他侧了侧身,半个身体靠过来,贴在宁悦胳膊上。她下意识一躲,反应过来,又默默挪了回去,任他靠着。   虽然仍不习惯,但她好像渐渐懂了小情侣间那种黏黏糊糊的感觉。   挺好。   【丁琦微:一路平安。】   高铁驶出了十几分钟,宁悦收到丁琦微的微信。   【丁琦微:昨晚我加班到半夜,没时间跟你夜聊,算是先放你一马!你等着啊,等我回来了,咱得好好聊聊,给我老实交代!这才几天,整个人整颗心都被人拐走了?!!!!!!】   宁悦看着聊天界面笑,楚誉转过头,“怎么了?”他好奇,却并没有凑过去看她的屏幕。   她瞥他一眼,想了想,大方的将手机屏幕转到他面前,“是琦微,她说等她回来了要好好问候问候我。”   楚誉看完消息,点点头,“等她回来,我给他接风洗尘。”   “收买她?”   “好好收买。”   两个人相视而笑,仿佛连空气都是甜的。   路过济南站,一片雾霾。   宁悦扒着窗口看了两眼,暗自庆幸自己去北京那两天至少是蓝天白云,阳光普照。她回过身,刚想说话,却看到楚誉在用手机打字办公。他低着头,神色间有些凝重,许是嫌打字太慢,他索性开始发语音,一条接着一条。   话到嘴边,被她尽数咽了下去。   她的胳膊肘撑在窗口,手掌撑着脑袋,目不转睛的看着忙碌中的男人。   他太忙,忙得都没发现她正一眼不错的望着他。   既心疼又感动。   工作号的手机突然响了,吓了宁悦一跳。   她赶紧找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   “我去接个电话。”她起身,对楚誉说了一声,慢慢挤出去,到接热水的地方接电话。   “看来你没听进去我的话嘛!”冷冷的声音,打散了宁悦从一大早就积攒的好心情。   阮歆在电话里几乎是气急败坏:“是不是屡教不改了?抢别人的男人很光彩吗?”   宁悦打断她:“楚誉一直单身,我不接受你的说法。”   阮歆气得笑了。   她觉得楚誉一定是疯了,从昨天半夜开始,他就在他们的群里炫耀似的发消息,说什么来着?   【楚誉:以后晚上别找我喝酒了,我有人管了。】   就这么一句话,高调得一点都不像他了。   然后,他又发了个红包,明晃晃的备注里写着:各自买酒喝去。   群里几乎都是他们这个圈子里一起长大的发小和世交,三分之一已婚,大部分单身狗。几个人时常在群里撺掇已婚和脱单的哥们姐们发红包,请吃饭请喝酒,时不时要损上那么一两句。   没想到,楚誉竟然这么闹腾到凌晨。   群里的人都在问他女朋友是谁,他护得紧,三句话不离女朋友,一会儿说要听女朋友的话,一会儿说怕女朋友不开心,浓浓的炫耀意味,又透着显而易见的重视。重视得都被几个玩得好的发小吐槽他是窝囊加妻管严。   阮歆昨晚一直在做设计,几乎通宵,今天中午她睡醒了才看到消息,赶紧给陆伊莱打电话。结果,对方是忙音,始终没接。   她又气又担心。   这不,找人出气来了。   “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宁悦。”阮歆恶狠狠说。   车厢在晃动,宁悦抓着扶手,“阮歆,我保证,我会和楚誉好好走下去。”她也寸步不让。   “很多事情无论你怎么闹我都不会在意,但是……”她笑了一下,“楚誉这件事上,我不会退缩,更不会轻易放弃。”   阮歆一愣,没料到一向软和的宁悦会这样,她冷哼一声,“行啊,那我们就走着瞧吧,希望你不要后悔才好。”   电话被挂断,耳边是冷冰冰的“嘟嘟嘟”声,宁悦收好手机,收拾收拾心情,这才回到座位。楚誉依旧在忙,这回换成了视频,偏偏高铁上信号不好,视频卡顿得厉害,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   “算了,等我回上海再说。”楚誉无奈的说。   视频一黑,结束视频通话。   他转过头,对着宁悦,“我的车停在虹桥,到上海之后,如果你不急着回家,我想先带你去一个地方。”他郑重其事的说。   楚誉的表情太过严肃,语气也是一改平日对着她的温和,她不禁紧张了,“不会是见家长吧,你别吓我。”故意开玩笑。   他笑了笑:“算是,是对我很重要的一位长辈。”   宁悦的笑容彻底消失,她忐忑的抓住他的胳膊,“不行!我没准备好。”她边说边低头看自己身上深蓝色的羽绒服,“我都把自己裹得跟狗熊似的,也没化妆。”   “放心,你去了就知道无论你什么模样,他都会喜欢。”他摸了摸她的脸,“不是我爸妈,也不是我爷爷,不用紧张。”   宁悦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她转过头撑着下巴看窗外,越发的忐忑和不安起来。   到了上海,天气阴沉沉的,所幸的是没有下雨。楚誉开车,宁悦一路上沉默不语,等车子渐渐减速,她往窗口瞅了眼,竟是驶进了他们区有名的墓地。   想起他在高铁上严肃又沉痛的神色,她恍然大悟。   走进大门,楚誉也越发的沉默了,他牵着宁悦,她却发觉他的手很凉,怎么都捂不热。他握得她很紧,牢牢的握着她的手,她敏锐的察觉到他在紧张。   然后,她也回握着他,紧紧的。   楚誉脚步一顿,侧过头对她浅浅一笑。   “带你去看看我的小叔。”他说。   墓地很大,十分幽静。   楚誉带宁悦渐渐走近,墓碑上的面容越来越清晰。   宁悦看到照片里穿着警服的年轻男人,深邃的五官,棱角分明,警帽下的笑脸看着无比正气。   他跟楚誉的五官轮廓很像。   她的脑中陡然闪现很久前,楚誉曾说过的话。他说他会成为一名律师的初衷,就是因为他的小叔。   两个人在墓前站定,楚誉松开她,“我的小叔是位警察。”   宁悦看着照片中的小叔,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悲伤。   墓碑的时间静止于2000年,很年轻的年纪。   “十几年前,我小叔曾经从火场里救出一个小女孩。”他的语调很慢,视线落在宁悦脸上。   她明显的呆愣,随即是不可思议。   “那场大火,她是唯一的幸存者。”他说。   宁悦的脑袋刹那间一片空白,有什么断裂了,发出嗡嗡嗡的声响,在脑中不断的盘旋。   她的眼前渐渐模糊成一片,眼眶泛起一股湿热,怎么也控制不住。   “是我?你小叔就是那个警察叔叔?”她眨了眨眼睛,照片上,那温暖的笑容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最悲伤的记忆,纷至沓来。   宁悦永远忘不了那个周六,妈妈加班,把她送到舅舅舅妈家。那天,姜卓去上兴趣班,家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在。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房间里为什么一时间火辣辣的烧疼。   有舅舅匆忙的脚步声,有舅妈绝望的呼叫声,家里的书柜似乎倒在地上,有什么东西“砰砰砰”的作响,还有隐约的爆裂声……   她是活在黑暗里的人,那接二连三的声响,她只能放声大哭。   然后,舅舅把她抱在怀里,一遍遍告诉她别怕,会有人来救他们出去,他也曾一遍遍的找寻出路,可耳边全是舅妈绝望的那一声声“火太大,路都堵了”。   他们住五楼,根本没法往下跳。   再后来,她从舅舅的怀里转到了另一个怀抱,同样温暖的怀抱,她被裹在对方的衣服里。对方抱得她很紧,那双手臂钳制着她,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带着她跑。   “先救她。”她听到舅舅这么说。   那是她这一生,最后一次听到舅舅的声音。   等她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舅舅和舅妈不在了,只剩下她躺在病床上,妈妈的哭声,姜卓的哭声,还有脚背上的灼痛……   以及回忆中那个曾带着她冲出火场,无比温暖的怀抱。   再后来,她听说是舅舅隔壁家的煤气罐爆裂,火势蔓延到了他们家。   久远的记忆,历历在目。   宁悦知道救她的是正在休假的警察叔叔,他明明只是路过,却奋不顾身的冲进火场救了她。凶猛的大火,别人都说她只伤了脚是奇迹,可她明白,先是舅舅,再是那位警察叔叔,是他们用身体挡去了朝她袭来的灾难。   “我记得叔叔一直没有丢下我。”她泪流满面。   哪怕他们再一次被困住,他也始终抱着她。   楚誉伸手,想替她擦去眼泪,还未触到那张脸,他又收回手。   “小叔就是这样。”他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   “医生告诉我,救我的警察叔叔浑身都是伤。我去看过他,结果,他反而安慰我。”宁悦哽咽,“他一直说没关系,一直说警察都有超能力的,不会疼也不会受伤。他还问我疼不疼,要我别哭。”   其实都是哄小孩子的话,她怎么可能相信。   她蹲下来:“2000年是火灾的那一年,你小叔他……”   她没有勇气问是不是因为她,小叔才会去世。   后来她再去病房看叔叔,医生却告诉她,他已经转院了。   “不是。”楚誉跟着蹲在小叔面前,握住宁悦的手,“小叔是外伤,没有什么大碍。”   宁悦松了口气,心头却又涌起一股比方才更加悲伤的情绪。   她从不知道他的名字,这么多年哪怕在心中感谢了他无数次,她也始终找寻不到他。   医院、警局都不肯告诉她当年那位警察叔叔的名字。   “楚誉,还记不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要做心理咨询师?”她擦掉眼泪,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因为您,叔叔。”   因为他让她感受过这世间最大、最无私的善意。   “叔叔是为什么去世的?”   “小叔说一旦穿上警服,就要对得起身上的制服。”   楚誉没有明说,宁悦却懂了。   “小叔生前做过器官捐赠协议。”他又说,“救了很多人。”   宁悦摘掉眼镜,一半模糊的世界里,小叔的笑容也若隐若现。   “火灾后的那段时间,我等到了眼.角.膜,我的左眼第一次接受角膜手术。”她有些迫切的回握住楚誉的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阳光原来长这样。所以,我的角膜是不是叔叔的?”   小姑娘哭得眼睛红红的,眼眶里都是泪,不断的往下掉,连鼻子都是红红的。那模样真的算不上好看,但在楚誉看来,又心疼又欣慰。   在她期待的目光里,他缓缓摇头,“捐赠和接受方都有保密协议,是不是小叔的角膜,我也不知道。程医生只说过,小叔的角膜被分成三份,救了两个孩子和一个成人。”   当初爷爷因为小叔的事情从楼梯滚落,爷爷始终难以接受小叔离开的事情,他们曾想过找出接受小叔器官捐赠的人,给爷爷一些安慰。但最后,他们到底是没有去做。   对爷爷来说,这并不算是最好的选择。   “宁悦,如果真的是小叔的角膜,也很好,是不是?”楚誉笑着对她说。   宁悦动了动唇,许多话涌上心头。   她总共做过两次角膜手术,第一次手术后不久,她的视力急剧下降,只能看到微光。九岁那年,她接受第二次角膜手术,如今的右眼才能重见光明。   他与她十指相扣:“宁悦,我想谢谢小叔,可是,我也想要告诉你,我们的未来也许不会一帆风顺。爷爷老年丧子,迁怒的心理,或许我们眼前的路比我想象中艰难。”   “我把你带来这里,是不想瞒着你这些。这是你最后一次拒绝我、放开我的机会,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楚誉望着宁悦,两个人对视着,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动了动被握住的手,他却握得更紧了。   手心里都是黏黏的汗水。   他说这是她最后能拒绝他,放开他的机会了。   可他的手这么死死的拉着她,她要怎么放?   宁悦板起脸:“如果我拒绝呢?”   作者有话要说:宁悦:如果我拒绝呢?   楚律师:这还用问? 第三十七章   “如果我拒绝呢?”   楚誉怔住,手指扣得更紧了,“拒绝?”他的声音艰涩,却挤出一个笑,“那就再追一次!我第一次能追上,第二次也能,是不是?”他小心翼翼的瞅着宁悦,连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宁悦的眼睛又酸又涩,她重新戴上眼镜,被握住的手一翻,他牵着她的右手朝上。然后,她换了个姿势,手指贴在他的手腕脉搏上。   “哦,跳得挺快啊。”她漫不经心的说。   楚誉的心跳得更快了,眼中一刹那盛着浓浓的欢喜。他不禁搂住她,将她拢在自己的怀里,喜出望外,“说好了!我们是对小叔说的,小叔会祝福我们。”   宁悦回抱住他:“嗯,答应你,也答应叔叔。”   “还有,小时候送我回病房的人是不是也是你?”她靠在他怀里问。   那会儿她住院,姜卓接受不了自己爸妈都离开的事情,把她骗到医院的花园想扔了她。他把她推倒在地上,一遍遍问她:“为什么活下来的只有你?”   孩童稚嫩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哭声,发泄着骤然失去双亲的愤怒与悲伤。   然后,她遇上了一个少年。   楚誉扶起她,如同许多年前在医院的花园,“你哭得这么惨,我想走也走不了啊。”   那时,他去医院看小叔,结果,偏偏看到那样一幕。   厉声戾气的男孩,一言不吭的女孩。   诡异的一幕,让他挪不开脚步。   后来,他才知道女孩就是小叔冒着生命危险救下来的孩子。   “叔叔究竟是怎么去世的?”宁悦想起楚誉刚才说的迁怒,追问。   楚誉犹豫一瞬,坦白道:“爷爷不放心小叔的身体,给小叔办了转院。小叔住院期间,有家属医闹,被小叔看到了。小叔的性格怎么可能坐视不管,他上前制止,却被家属的水果刀捅伤。小叔本就烧伤,加上刀伤伤口过深,伤口感染没有救回来。”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新闻,那次医闹去世的不止我小叔,还有一个外科医生。如果不是小叔制服了这个医闹家属,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个医生或是护士被伤。”   这就是他的小叔,热血又正直。   明知危险,仍会一往无前的挺身而出。   他爱很多人,唯独对自己少了一份爱。   宁悦止住的眼泪水又一下子从眼眶涌了出来,她紧紧握住楚誉的手,弯腰给许多年前的警察叔叔鞠躬致敬。   深深的一鞠躬。   感谢他多年前,不顾生死的相救。   谢谢他,给予她生命中最温暖的片刻。   谢谢他,成为她人生的灯塔。   “叔叔,谢谢您。”   善待世界,是他教会她的人生态度。   跟宁悦一起,楚誉也向小叔致意。   或许他们从不曾想过,多年后,他会跟小叔保护的女孩走在一起;也许他们都没有想到,深受同一个人影响至深的一男一女会手牵着手,向他鞠躬致谢。   另一个延续,也是另一个开始。   回家的路上,宁悦用湿巾敷眼睛,怕家里的爸妈担心。   “宁悦。”楚誉忽然叫她的名字。   她没回头,手上的动作不停,“嗯?”   他笑了笑:“你不怕我是因为小叔,因为小叔的角膜才接近你的?”   “你又不是这样的人!”宁悦答得很快。   “你看,你每次都说我是这样的人,我不是这样的人。在北京的时候你就老这么说。”红灯,楚誉挂挡停车,凑过去看她,“所以,我到底是哪样的人?这样又指哪样?”   宁悦抿了抿唇,手指紧紧捏住湿纸巾,一股湿意顺着她的手腕落下,一路流进里边的毛衣袖子,特别冷。   “你是吗?”是为此特意的接近?   突如其来的心慌意乱,她越发的小心翼翼。   楚誉捧住宁悦的脸,在左边亲了一下,右边也亲了一口。然后,他勾唇,眼中闪过细碎的光,“如果是这样,我不如去追夏悦、顾悦,或者其他什么悦的,总比你好追吧。”   她笑起来,却被他捧着脸,笑得有些扭曲。   “说不定以我的家世背景,都不用我追,她们自己就都黏上来了,是吧?”他笑得很是欠揍。   而宁悦真的揍了他,狠狠的把湿纸巾扔过去,拳头砸在他的胳膊上。   他不躲不避,“嘶嘶”直叫,“疼疼疼,太疼了。”   夸张的动作,宁悦吸了吸鼻子,终于开怀大笑。   心头也如同涂了层蜜似的,特别甜。   回到家,楚誉敲开楚爸爸的书房,许久,他才从里边出来。   *   翌日,宁悦去心理咨询室销假,直奔周霁匀办公室。   换来他格外严肃的注视。   他光看着她,不说话,看得她心里发怵。   “那个……看到我不用这么惊讶吧?”宁悦干笑。   周霁匀看也没看她递过来的销假单:“想清楚了?”   她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跟楚誉在一起了,但似乎一个个的都知道了。   先是阮歆,再是他……   “我错了。”宁悦赶紧认错,“不该不告诉你。”   周霁匀起身,站在她跟前,“我生气的不是这个。”   她笑容凝固:“真生气了?”   “不算生气,我只是担心你。”   周霁匀叹气,好似是真的拿她没有办法,“我是没想到你最后真被楚誉给追上了!”   宁悦重新绽开笑:“我也没想到。”她的表情淡淡的,笑容也很淡,却看着很暖。   他沉默几秒:“比起许淙,这条路要难上许多。”   “我知道,楚誉都告诉我了。”   如果小叔没有因为她住院,就不会遇上医闹,不会挺身而出,更不会不治身亡。   连她都内疚不已。   但宁悦更清楚,小叔救她出来,不是希望得到她的内疚。就如她的舅舅和舅妈,把生的机会给她,不是要她沉湎悲伤。   延续,是她更深刻明白的道理。   多年的心结,仿佛在见到小叔的那一刻悄无声息的解开了,对姜卓,对舅舅舅妈,很久前,她做错了很多。   “我不怕啊,楚誉总归是跟我站在一起的。”光想起他,宁悦心头就浮起难以言喻的欢喜。   周霁匀定定的望着她,似乎是在观察她神色中是否有那么一丝的勉强。   她坦然的迎上他的注视。   许久,两个人都笑了。   周霁匀一拍手:“好吧,如果你真的决定了,并且坚持不放弃,那我支持你。”   一如过去的每一次,只要是她的选择,他全都支持。   “谢谢。”宁悦上前抱了抱他,“我是不是挺幸运的?不能说半辈子,但这二十几年,真的遇上许多最温暖的人。”   有舅舅舅妈,有小叔,有周家的人。   周霁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以后你再多笑一点,最好笑口常开,好运就一辈子跟着你。”   “这样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她仰起头看他。   他思索片刻:“不如你多帮一些求助者,正负相抵,很公平。”   宁悦笑开了,离开周霁匀的怀抱,“你是怎么知道我跟楚誉的事情的?”   他一听到这个就拧起眉,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找聊天记录,“你看看这个人,嘚瑟不嘚瑟?不就是脱单了,弄得跟要结婚似的,群里撒钱不说,天天炫耀自己有人管了。”   他把群里楚誉出现的聊天记录都找出来,全部摊在宁悦面前。   她握住手机,才刷了两下,忍俊不禁,她看不下去了。   “你得理解,他单身三十几年,好不容易有人要他了,他能不疯几天?”宁悦将手机还回去,笑容压也压不住。   周霁匀见状,突然安了心,“今天先回去吧,休息休息,明天正式回来上班。”   她开玩笑:“这是给我开后门?”   “谁让你单身二十几年,这冷不丁脱单了,我总要给点奖励。”他也开玩笑。   又一次相视而笑。   宁悦没有回办公室,直接去商场的餐厅等楚誉。   他今天上班,忙得很,到现在都没有顾得上回消息。早上他匆匆说了句他忙,就再也没了下文,只中午跟她约好了一起吃饭。   【楚谧:明儿有空不?我来走流程。】   楚谧的微信,宁悦打字回:好啊。   【楚谧:我哥的春天来了!感谢你,让我哥春风拂面般温暖,简直阳光普照。】   宁悦笑了,回了一个表情。   “笑什么?”楚誉姗姗来迟,“这么开心?”   “你妹妹发的消息。”她边回边答。   他脱了外套:“挺好,以后不用担心姑嫂关系。”   宁悦打字的手一顿:“听说你最近很嘚瑟?”   “老周说的?”   “说你犯了众怒。”   楚誉摊手:“说明他们对我羡慕嫉妒恨。”   宁悦哭笑不得:“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闷骚呢!”   “现在知道也不迟。”他理所当然的说,“未来很长,足够你慢慢发掘。”   她脸红,别开眼,继续回消息。   在他来之前,她已经点好菜,上菜很快,一半是楚誉的口味,一半是她的。   吃完饭,两个人手牵着手逛商场。   临近春节,商场里放着喜气洋洋的歌曲,到处挂起了小灯笼和红色的摆饰。   “再过二十分钟我回去,就不送你了。下午我要一直待在律所,晚上约了一个客户吃饭。”楚誉交代行踪,“晚上还有我合伙人和小何。”   变相的表忠心。   宁悦笑:“我又没有管着你。”   楚誉揽住她:“可我也要自觉,毕竟现在有家室了。”他眼尾微弯,露出小小的梨涡。   看得她心里甜甜的。   “我等会儿自己回家。”她也主动交代,“明天才开始上班。”   楚誉脚步停住,看着她,“老周做得不错。”   宁悦推开他:“好好说话。”   “我说得很好啊!等以后老周追女朋友,我保证两肋插刀。”   “说起这个,你没少拉他下水吧?他老说什么一直站我这边,悄悄的帮了你多少回了?”   “说明我这个妹夫能够打心眼里得到他的认可。把你交给我,他很放心。”他自吹自擂,“一般人他不会帮。”   宁悦似笑非笑:“是吗?”   楚誉冷不丁想起那个温润如玉,气质如画的男人。   讪讪的笑:“是。”   宁悦不说话了,心里偷着乐。   楚誉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袋子,递过去,“送你的,礼物。”   伸到跟前的手,白皙的手掌上躺着一枚粉色的溜溜球。   宁悦停住,不敢去摸,“怎么送我这个?”   溜溜球看着并不新,但比起她办公室柜子里早已被磨损的那个,新得不能再新,“叔叔问过我喜欢什么颜色的溜溜球。”   柜子里的溜溜球是当年的警察叔叔送给她的,那会儿她被弟弟指责的话语打击得不知所措,叔叔知道后教她玩溜溜球,告诉她溜溜球丢到的是烦恼,回到手里的是快乐。他也告诉她,付出才会有收获,放手才是幸福。   后来,叔叔把他的溜溜球借她玩,说即便她眼睛看不见,也能玩。   他还问她喜欢什么颜色。   那时,宁悦沉默了很久,她看不到色彩,从不知道颜色是什么样的。   “我也不知道。”她这么回答。   “小叔住院,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要我帮他买一个粉色的溜溜球。”楚誉握住宁悦的手,将小巧的溜溜球放到她的掌心,“只不过没来得及送给你。”   “现在,宁悦,物归原主了。”他包住她的手,和她一起握住那个粉色的,其实早已经不会发光的溜溜球。   好似有一道光,照亮了宁悦的心。   她的眼中染上笑意:“你一直收藏着?”   楚誉低头,撞上她的眼睛,“嗯,这是小叔交代的事情,也是他的遗物之一。起初是觉得这是个念想,现在,我无比庆幸。”   虽然没能送出去,但渐渐的就成了他的某种执念和支撑。读法律很苦,做律师其实也很苦,他迷茫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仿佛小叔还在。   小时候,他陪妈妈看言情剧,只觉得所谓信物,所谓念想不过是太过理想化、太过无稽,后来真正经历了,后来,小叔真的走了,他才体会到这种绝望又思念的心情。   宁悦握紧溜溜球:“之前你在我办公室,那一副沮丧的样子,我是犹豫了很久才舍得把叔叔的溜溜球拿出来给你看,没想到你居然假装不认识?”   楚誉但笑不语。   他不过是想简简单单的追求她而已,不牵扯前尘往事,不说起前事旧人。   宁悦忽然闭上眼睛,楚誉仍握着她的手,面前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前路,看不到光。   而身边的人一刹那间,与十几年前记忆中的人重合在一起。   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他小心翼翼扶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把她送回了病房。   “你看,我不信命运论,可不得不承认,冥冥中自有天意。宁悦,我不会放开你的手,不论前路多难。”楚誉在她耳边说。   那撩人的声音落入耳中,十分缠人。   宁悦睁开眼睛,一手握着溜溜球,一手握着他的手,“反正你不放手,我也不会放手。”   哪怕需要爬过最陡峭的山峰,跨过最汹涌的大海才能跟楚誉走在一起,她也绝不退缩。   作者有话要说:楚律师:抱得美人归,可以撒糖了!【开心脸.jpg】   宁悦:【害羞脸.jpg】   沫子:嗯,加油!【鄙视脸.jpg】 第三十八章   销假后的第一天上班,宁悦将老北京的特产分了一分,在办公室等楚谧。   楚谧今天穿了件双排扣的风衣,高筒靴显得整个人特别高挑,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了。   “很漂亮。”宁悦毫不吝啬的夸奖。   楚谧撩了撩特意放下来,没有扎起的长发,“谢谢。来完成我的人生第一次心理咨询,需要点仪式感。”   宁悦忍俊不禁:“你本身就没问题。”   “怎么也算是帮了我哥一个大忙,是吧。”楚谧挑眉,“是不是要改口叫嫂子?有没有改口费和红包?”说着,朝她伸出手,一副要红包的模样。   宁悦停笔,重重的拍了拍小姑娘朝她伸来的手掌。   小姑娘“嘶”的一声叫,揉着自己的掌心,“我哥怕是打不过你吧!”开始挤眉弄眼。   “签个字吧,我们的咨询关系到此结束。”宁悦把确认书递过去。   楚谧看也没看,签上大名,一如初次来咨询。   “如果以后想找人聊聊,我随时奉陪。”一式两份的确认书,宁悦将其中一份给她,叮嘱她收好,“我把我的私人号给你。”   她边说边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这是我微信。”   楚谧扫完,把她手机号存好,忍不住打趣:“我哥这是献身造福了我嘛!”   宁悦瞟她一眼,没反驳。   “我哥这次追人够呛,是不是追上来才加到你的私人微信?”楚谧追问。   宁悦握着手机,不偏不倚的对上她好奇的目光,莞尔一笑。   楚谧撑着下巴,笑容怎么也藏不住。她望着对面的人,只见初次见时还看着冷冰冰的人此刻虽然神色依旧是淡淡,却透着一抹说不清的柔和。   她忽然想起今早楚誉送她来时,两个人的闲聊。   她问他:“谈恋爱什么感觉?”   她哥似乎是认真的思索了一下,许久才答:“平淡、漫长。”很认真的语气。   楚谧一惊:“漫长?你这可不对啊,你的意思是跟宁悦在一起难熬?这我可得说你,别追到手就不珍惜,我们老楚家不出渣男!”   她恶狠狠的指责,楚誉但笑不语。   “你别笑,不然我得后悔帮你。”   他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等你遇上互相喜欢的人就该懂了。不是单恋里自以为是的轰轰烈烈,也不是年少气盛里惊喜与争吵交杂的起起伏伏。”他一本正经的解释。   但在楚谧看来,这样一段矫情的话听完,也只会获得她一声“矫情”的点评。   “我脸上长花了?”宁悦莫名,伸手在出神的小姑娘面前晃了晃。   楚谧吓了一跳,讪笑,“没有,想到点事。”   她想,她是体会不了哥哥这种感觉了。   “中午一起吃饭吗?”一结束咨询关系,楚谧光明正大的约饭。   宁悦拒绝:“跟我一个朋友约了。”   楚谧嘟嘴:“也不怕得罪我啊。”她开玩笑的说。   宁悦把楚谧的档案资料收好:“不怕,你挺好哄的。”   楚谧跳起来:“我哥说我什么坏话了?”   “没有,他说你乖巧又懂事。”   “才不会,我哥可不会夸我。”   快午休,宁悦用调休早走了一小时,匆匆到医院见章葶。   章葶昨晚给她打电话,要她陪着去做检查,听着情绪不是太好。   “走吧,我挂好号了。”章葶等在休息区,脸上戴了副大墨镜,遮挡了半张脸。   宁悦一眼就瞧出不对劲:“怎么回事?”   章葶支支吾吾:“等会儿说。”她推了推鼻梁上的大墨镜,表情有点不自然。   宁悦挽住她的胳膊:“难得除了下午茶约我。”视线不动声色在挂号纸上的“妇科”转了一圈。   “小悦,我还没说你!你跟楚誉那么大事都不告诉我一声,是不是姐们了?”章葶义正言辞。   “我不说你们不也知道了?”   “也是,恐怕是没多少人不知道了吧。”章葶笑了一下,“我们家老陶说,楚律师这是低调了三十多年,就高调了那么一回。等他再高调一回的时候,怕是要等到你们结婚了吧?”试探的语气,她说得有些迟疑。   宁悦笑容一敛:“葶葶,你一直都是爽快人。”   章葶摘了墨镜:“陆伊莱是老陶的表妹,这事你知道吗?”   墨镜下,是一张格外憔悴的脸。   比起上一次下午茶时见过的模样,颓废了很多。   “你们陶总找你麻烦了?”宁悦拧起眉,“你怎么回事?几天没睡了?”她拉住闺蜜,不让她动。   章葶苦笑:“没有,老陶不会说我。就是我家婆婆,你知道吧,她那个脾气……偏心加护短。陆伊莱那么个可人疼的姑娘,她疼陆伊莱比疼她亲女儿都多。”   “小悦,你别怪我多嘴。”隐忍了多年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章葶眼眶泛红,她很快又重新戴上那副武装自己的墨镜,“我以前一直不肯告诉你们……即便是说了你们也体会不了我的心情,徒增烦恼。如今,你倒是跟楚誉在一起了,说不定我们两姐们最后还要同病相怜。”   这话听着很刺耳,宁悦的眉毛拧得更紧了,她下意识要反驳,却被章葶落寞的神情弄得不忍多说。   章葶拉着她上电梯,等到了楼层,周围人少了,她才继续说:“其实我婆婆一直看不起我家,觉得我嫁给老陶是我高攀。她认为如果没有我,老陶能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陶家能更上一层楼。”   “你不是跟琦微老问我为什么不要孩子嘛!不是我不想要啊,起初是我婆婆说我们还年轻,要晚点生。最近倒是催了,可我……”她有点难以启齿。   “我这一两年姨妈不准,内分泌失调,我怕是我自己的问题。”   所以,她拉着宁悦陪自己来做检查。   “你不知道……”   声音戛然而止。   宁悦疑惑,章葶却迅速背过身去。   “帮我挡一挡。”她小声说,握着宁悦的手在发抖。   宁悦狐疑,依言侧身挡了挡,然后,她抬眸望去。   对方恰好看过来,四目相对,竟是许淙。   两男一女,脚步一转,往她的方向走来。   “这么巧。”许淙主动打招呼。   章葶面如死灰,握紧宁悦的手不肯转过身。   宁悦露出笑:“是挺巧。”   她的视线从另一对男女脸上掠过。   男人穿着白大褂,长相斯文,女人一身Burberry的经典大衣,手腕上挎着小香的包,包上挂了Dior的墨镜,浑身上下皆是名牌,就跟棵圣诞树似的。   互相的打量,陶知雯将宁悦上下扫了个遍。在她看来,普普通通的女人,没什么特别的。   目光一转,她突然怔住。   “嫂子?”她不可思议的惊呼。   宁悦一愣,明显感觉到被握着的手一紧。   下一秒,章葶转回身,勉强挤出笑,“知雯,你也在啊。”她客客气气的打招呼。   陶知雯看看她,再看看宁悦,“你在这干嘛?”很不客气的问,“刚才不会是躲我吧?”   话音刚落,她的胳膊被撞了一下。   陶知雯捂住胳膊:“你干嘛呀!”冲白大褂嚷嚷,“我又没说错。”   语气里含着撒娇的意味。   气氛陡然间尴尬起来。   章葶见状,安抚道:“没有躲你。”   宁悦却看向许淙:“上次你说的给你们老师做心理测试和心理培训课程,我们周总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她转移话题,悄悄给他使眼色。   他点头:“那就好,宁悦,到时候要麻烦你了。”   陶知雯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差点又炸了,可她被许润死死拉住,不许她说话。   “我有点事,跟我朋友先走了。”宁悦对许润颔首致意,又朝陶知雯笑了笑,拉过章葶就走。   章葶故作淡定的走出几个人的视线范围,她双手依然冰冷,微微颤抖着。宁悦一把包住她的手,问她:“你们陶总的妹妹?”   章葶点头,不吭声。   “没事的。”宁悦安慰她,“问起来你都推我身上,就当是陪我来的医院。”   许久,章葶紧握成拳的手渐渐松开,“小悦,跟楚律师在一起前,你想清楚了吗?”   两个人坐在走廊,她不打算去看医生了,今天遇上陶知雯,凭陶家的能耐,肯定能查个底朝天。   “该想的都想了。”宁悦很平静。   章葶再次摘掉墨镜,她看着身边的人,眼里掠过一丝狼狈,“我是前车之鉴……”   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宁悦担心她:“不光是你婆婆?你跟陶总怎么了?”   章葶别开眼,心虚的垂下头。她两手交叉,不安的越握越紧。   “结婚四年多了,宁悦。”她的声音很轻,“我不敢跟人说我过得并不好,不敢说我为了遵守他们家所谓的规矩,做了多少的改变。你看,连脾气性格都要假装,全都要改变。”   章葶靠在宁悦的肩膀上,闭上眼睛,“我最后悔的就是做了全职太太,放弃自己的事业。”   当初,她一直是她们寝室最用功的一个,年年都拿奖学金,毕业的时候,她还是他们这一届的优秀毕业生。可谁都没想到她会选择毕业结婚,更放弃了自己的心理学专业。即使是现在,她们的专业课老师说起“章葶”这个名字,仍旧是惋惜不已。   “你不能跟我一样,知道吗?”她把脸埋进宁悦的肩膀,“不能跟我一样……”   宁悦往后靠,换了个姿势让章葶更舒服些,“葶葶,我给你做个咨询治疗吧。”   肩膀忽然一轻。   陶知雯跟许润拐进病房,一路说个不停。   许润是许淙的堂哥,陶知雯刚从巴厘岛度假回来,说是帮许润的姑姑许医生和许淙都带了点吃的,许淙就特意趁着午休来医院拿。   这会儿,她要去病房看表姐陆伊莱。   陆伊莱最近一直加班,昨晚阑尾住院,今天出院。   “表姐,我来了我来了!”陶知雯开门,探出半个脑袋。   陆伊莱正跟出差北京的几个下属视频,她头也没抬,只做了手势让他们随便坐。   VIP单人病房,房间很大,许润抓着陶知雯让她别乱动,“你老管我!”她挣扎了几次都挣脱不了。   “没看你姐姐正忙,别影响人家。”许润很无奈,压低声音说。   陶知雯瞅瞅手指都能在键盘上跳舞的陆伊莱,轻轻“哦”了一声。   等陆伊莱结束视频,转而准备看资料,陶知雯蹭过去,试图捣乱,“姐,都阑尾了还这么拼命?你学学我,跟我一样不好吗?”她挡住对方的屏幕,露出新做的法式美甲。   陆伊莱把笔记本转了个方向:“别闹。”随即,她自嘲道:“我没有享福的命啊!”   她对陶知雯温柔一笑,抓起她的手看了看,“很漂亮。”很认真的点评。   陶知雯顿时美滋滋的:“飞机延误,在机场里遇上一个做美甲的姑娘,她帮我做的。”   她喜欢玩,常年空中飞人的出国玩。   陆伊莱眼角眉梢染上笑意:“很适合你,这回玩得开心吗?”   陶知雯忙拉开自己的包:“开心啊!姐,我给你买了点东西,都是你喜欢的。”   她一样样拿出来,看得许润忍俊不禁。   陆伊莱也是眉开眼笑,比起平时职业式的微笑,这个笑容真心不少,“开心就好。”   “就是……姐,楚誉真有女朋友了?”陶知雯刚起了个话头,许润轻咳,打断她。   陆伊莱打字的动作一滞,但很快又恢复,仿佛没受任何影响,“许医生,我妹妹就是这样,单纯。”她想了想,才想出一个词来描述。   许润笑:“是单纯得傻了。”语气宠溺。   陶知雯秒变炮仗:“谁准你说我傻的?”   许润跟陆伊莱相视一笑。   “傻人有傻福。”许润解释。   陶知雯满意:“这还差不多。”   “姐,楚誉真那么眼瞎?放着你不要,找了个什么什么心理咨询师?肯定是外面的女人使了手段吧!”她反应过来,“刚我都碰到了,是不是叫什么宁悦的?嫂子跟她走在一起。”   陆伊莱变了脸,低头掩饰过去。   陶知雯思维跳得快,一眨眼又想到了章葶,“她怎么也来医院了?不行,我得告诉我哥。”   许润看着不省心的女朋友,又一次用力的咳嗽几声。   陶知雯挥开他:“别碍眼,我要给我哥打电话。”   陆伊莱盯着笔记本屏幕,却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连她都没能想明白,怎么会是宁悦呢?   离开病房,去吃饭的路上,许润拎着陶知雯教育,她不服,“你堂弟是不是认识宁悦?什么关系?”反倒追问起来。   许润难得板起脸:“别胡来。”   “我哪儿胡来了?你不是知道我嘛!”陶知雯把包挂他手上,“我帮亲不帮理啊!”   理直气壮的语气,竟把许润说懵了。   陶知雯沉思几秒:“真的,你帮我问问许淙,他跟宁悦什么关系?越详细越好。”   许润:“……”   作者有话要说:楚律师:为什么不让我出场?   楚谧:我给你说好话了!   章葶:我也提到你了!   陆伊莱:还有我。   陶知雯:我难得来串个场都是因为你!   楚誉:……【生无可恋脸.jpg】   PS:不会虐,甜文~ 第三十九章   宁悦送章葶离开医院后,给楚誉打电话。   “回去了?”楚誉问她。   她“嗯”了一声,情绪不佳。   “楚誉。”思索再三,她很直白的问出口,“你们这样的家庭是不是都注重门当户对?”   楚誉不赞同:“看,又开始用‘这样’、‘那样’来指代了?我们这样的是哪样?我跟你一样。”   宁悦笑笑:“好好好,我不说了。”   “跟章葶凑一起胡思乱想了?”   “没有。”答得很快。   被楚誉看穿了:“不勉强你说。”   宁悦泄气:“你比我更像从事心理行业的。”   “只做你一个人的心理咨询师。”   “别开玩笑,我认真的。”   楚誉沉吟:“我不需要门当户对,撇开我的家庭背景不说,你信不信,我完全能做个富一代,让咱们的孩子做个妥妥的富二代。”   自信到自恋的话,偏偏听在宁悦耳朵里,浑身舒畅。   她笑了:“这才几天就孩子孩子的,你生?”   “没你可不行。”他的笑声穿过手机,让她的耳朵一阵阵酥麻。   “好了,牺牲了一块吃饭的时间让你去陪章葶,可不是要给我换来一个林妹妹的女朋友。”助理提醒当事人来了,楚誉点头,让助理先出去,他跟宁悦交代行程,“我去忙,回去注意安全。”   “好。”   陶知雯陪许润在医院食堂吃完饭,她去病房接陆伊莱出院。   陆伊莱电话一个个进来,一路没停过,陶知雯中途多次试图打断,结果,压根没效果。   “姐,你要不在家休息几天?”等她挂断电话的间隙,陶知雯逮着机会插嘴说。   陆伊莱低头看微信,把车钥匙递过去,“等会儿你开车,我回条消息。”   陶知雯接过车钥匙,转了两圈,“你都没听我说话!”   “我忙。”陆伊莱抽出手拍了拍她,安抚,“别担心,阑尾微创小手术,其实做完就可以回家。”   “一个两个的都有理!只有我,当我瞎胡闹是吧。”   “谁敢这么说我们知雯?”   陶知雯不高兴的盯着她:“还能有谁?先是你、再是我哥,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天天要人操心的人反过来说别人不省心,陆伊莱眸底的笑意挥之不去,“我没问题,至于你哥……也不会。”   “怎么不会?!我刚刚才想起来,宁悦是不是就是在我哥婚礼上二次接到捧花的那个人?”陶知雯忍不住吐槽,“难不成我哥还是她跟楚誉的媒人?”   太不可思议,她有点想不通。   陆伊莱脸上的笑意散得一干二净:“这件事你别管,一点都不许。”严肃的叮嘱她。   陶知雯“哦”了一声,面上答应了,心底却暗暗想着,总归要去找找茬啊。   楚誉下班回家,爸妈都在家等他吃饭,顺便说一说他最近一反常态的高调。   不等他们开口,他开门见山,“爸,妈,过两天我想带宁悦回来给你们看看。”   楚誉好好想过宁悦中午的电话,并不是心血来潮。   “不行。”楚妈妈直接拒绝。   楚誉一愣,想解释,被楚爸爸挥手打断,“我倒觉得可以。”   楚妈妈瞪过去:“什么可以?”   楚誉笑,投去感激的一瞥。   楚爸爸安抚激动的妻子:“小姑娘没什么错,难道换一个人,小弟就会视而不见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觉得迁怒小姑娘和那个医闹的家属,不过是老爷子和小弟妹一种病态的寄托和安慰。他们都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好受些,但实际上并没有。   “可事实就是这样。”楚妈妈反驳,“爸爸他一直认为是小姑娘害了小弟,如果不是因为救她受伤,第二天小弟是要去浙江公差培训半个月。但凡小弟顺利去了浙江培训,就一定不会碰上后边医闹的事情。”   楚爸爸看看楚誉,难得瞧见儿子焦灼的模样,他叹气,“挺戏剧的,小弟拼了命、不顾一切都要去救的姑娘长大了。”   “妈,您总该给宁悦一个机会。”楚誉坐过去,挺直腰板,“您儿子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女孩,假如真的错过了,说不定我这辈子都得打光棍了。”   “楚誉!”楚妈妈气呼呼的瞪他。   楚誉举手,笑眯眯,“为了您儿子下半辈子的幸福,您先见见,见了再给意见不迟?”他晃了晃妈妈的手臂,许多年不曾撒过娇,他仍有点不习惯,表情略尴尬。   楚妈妈别过头,生闷气,但到底是没再坚持。   接到陆伊莱电话的时候,楚誉正在跟宁悦发微信,“伊莱。”   “嗯。”陆伊莱的视线仍旧黏在满屏幕的股价和数据上,“我听说你的事情了。”   楚誉没答话,也没有挂电话。   陆伊莱见他不接话,心里忐忑,“我从前说过只要你有了女朋友,我保证会收起对你的心思,退得干干净净。”   “谢谢。”   听到一声道谢,她有瞬间的恍惚。   陆伊莱沉默,将电脑屏幕上的窗口数据一个个全部最小化,再一个个点开来。红色的、绿色的数据不断交叉着跳动,她抿了抿唇,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   直到眼睛又干又涩,陆伊莱轻笑,“以后还是朋友吧?”   她有点说不下去:“总归在同一个圈子里。”   “伊莱。”楚誉从沙发上站起来,关上房门,“以前怎么样,现在仍然怎么样。我依旧是那句老话,你有你的幸福,祝你幸福。”   陆伊莱如释重负:“好。”   没想到,楚誉下一句却是:“改天聚会的时候,我把我女朋友带过来给大家认识认识。”   她的笑容僵住。   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挂断了电话,陆伊莱只觉得脑袋越发的疼了。她重新打开文件,核对屏幕上数据,继续加班。   *   宁悦的预约咨询骤减,原本每天排得满满的,现在倒是大把时间做资料。   宋佳乐写完病例,照例送来,“老师,您的批注我都看完了。”   新一批病例,宁悦翻开,粗粗看了第一页,“有进步。”表扬道。   宋佳乐眉开眼笑:“谢谢老师。”   “方不方便问个私人问题?”她话锋一转,“如果不方便,我就不问了。”   宁悦笑盈盈看着她:“楚誉的事情?”   宋佳乐怔住,只觉得自从北京回来后,宁悦似乎变得更加平易近人,也爱笑了许多。   “嗯。”她点头,又摆手,“我不是八卦。”   “我知道,男女朋友,就这样。”宁悦很爽快的承认。   宋佳乐惊喜:“真的?”   宁悦笑而不语。   宋佳乐不好意思:“真好,跟小说似的。”   小姑娘满脸羡慕,宁悦忍不住要打击她,“现实里哪有小说。”   “但您跟楚律师就是跟小说情节差不多,或者偶像剧的情节。”   “想法单纯,憧憬美好,挺好。”话到嘴边,宁悦改了一句,不忍再打击。   还没能出校园的小姑娘,依然要保留对爱情和生活的憧憬。   “好了,说正事!你的病例资料写得有进步,可是,你自己过来看……”她顿时又化身最严厉的老师。   宋佳乐哀嚎:“啊!这么快,一秒变身!”虽然这么说,她仍是认认真真的做笔记。   咨询室下班,楚誉加班,宁悦去律所附近的星巴克等他。今晚他们去隔壁区,吃一家新开的日料店。一小时的车程,有点远,不过,他说材料新鲜。   等了近半小时,他才过来,手上捧了束花。   “跟我赔罪用的?”宁悦拎起包,朝他走过去。   两个人在星巴克门口就碰上了,楚誉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不是赔罪,上缴你的小情敌送的礼物。”   她惊讶:“什么?”   她忙接过来低头看,没想到是棒棒糖扎成的花束。   “接到一个案子,今天结束庭审,当事人有个女儿,用棒棒糖做了花给我。”楚誉揽住她,把她往对面律所的地下车库带,“女孩说长大了要嫁给我。”   “多大的女孩?”   楚誉想了想:“七八岁。”   宁悦忍俊不禁:“啧,果然啊!上有陆伊莱,下有小女孩,楚律师魅力无穷。”   她摘了一颗草莓味的棒棒棒,拆了直接塞他嘴里,“甜不甜?”   楚誉尝了尝:“挺甜。”   他突然凑过去,跟她靠得极近,他微微低头,深深的吻了下去。   舌尖若有似无的轻轻扫过,特别痒,特别麻,宁悦刚反应过来,他已经及时撤离,定定的望着她。   “没你甜。”楚誉将棒棒糖重新塞嘴里。   宁悦怔怔的模样,刚才,他似乎还咬了她一口?   “你这人怎么这样?”她故作生气,“以前倒是还觉得你衣冠楚楚。”   楚誉微笑着看她:“要不要看看衣冠下的斯文败类?”含着棒棒糖,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却是十足的性感。   宁悦窘迫,到底是没他的厚脸皮。   开门上车,楚誉挂挡,将棒棒糖递过去,“帮我拿一下。”   宁悦老老实实接过来,小心举着,“你就不能自己含着?”   车子驶离停车场,他把脑袋凑过去,“给我吃一口。”嘴巴微张。   她顿时头皮发麻,用力的将棒棒糖塞到他嘴巴里。等他尝够了,那颗脑袋自动摆正。   “我要专心开车。”楚誉幽幽答。   宁悦:“……”这样就是好好开车了?   她盯着手里的棒棒糖,慢慢笑开了。   “楚誉,你会不会厌倦我?”她突然问。   楚誉差点手抖:“又是谁给你洗脑了?”   宁悦想起肖遥,也想起章葶,控制不住的想起了她们。   “没谁,我就是想起来,以前都是你主动,我被动。所以,现在我一边跟你谈恋爱一边了解你,每发现你的一个点,对我来说都是新奇和惊喜。可你不一样,你事先就把我了解了个透彻,连小时候的事情你都知道。”她本来是不想坦白的,但她憋不住,“你现在天天对着我,真不会烦?”   楚誉打转方向盘,上高速。   他薄唇紧抿,却没有答。   宁悦盯着他看了会儿,心跳骤然加速,坐立不安起来。   顺利上高速,楚誉笑着,“你都说了我追你花费了够多的时间精力,我要是厌倦和烦躁了,多亏啊。”很不正经的回答。   宁悦把棒棒糖递过去,他又舔了舔。   “你看我手机。”楚誉说,“在我外套的口袋。”   她不解:“不看。”   他笑:“主动给你查勤也不看?”   “不需要。”   “那我求你看呗。”   宁悦语塞,掏出他的手机。   没想到,无意照着自己的脸,面容解锁竟然成功了,“你什么时候录了我的脸?”   楚誉侧过头,露出小梨涡,“你没心没肺,看见也忘了吧。”   “去微信,我新收了一个表情。”在她恼羞成怒前,他说,“最新的一个,楚谧发的,我觉得适合你。”   宁悦依言点进去,愣住。   收藏夹里的新表情,一双手捧着一只粉色的猪,上头写着“你是我的掌上明猪”。   “掌上明猪,你就是我的这个。”旁边有车变道超车,楚誉踩刹车,减速。   “我是猪?”   “挺好,一辈子都在我掌心里,我的掌中宝。”   宁悦把手机塞回他口袋:“你才是猪!”她怼他,唇边的弧度却怎么都收不住。   楚誉歪着头:“也好,我也在你掌心里。”   天色渐暗,窗外夕阳微醉,霞光满天。   宁悦将手中的棒棒糖塞进自己嘴巴,楚誉见状,唇角越发上扬。   “我拿着手酸。”她看着窗外,贴了车膜的车窗上映出男人好看的侧脸。   然后,棒棒糖酸酸甜甜的味道逐渐蔓延,嘴里全是草莓的香甜味。   越来越甜。   作者有话要说:宁悦:我是猪?   楚律师:嗯。   宁悦:再说一次!   楚律师:猪崽比珠子有福气~   沫子:好好好,你赢了…… 第四十章   陆伊莱最近天天待单位,忙华安的收购案,做风险评估和后续的测评,还要持续跟进北京那边的案子。连割了个阑尾刚出院,她都直奔办公室。   助理劝了她许多次,被她拒绝了。   “陆总,您要不回去休息休息?”比她年长一些的女助理又一次不厌其烦的劝说。   陆伊莱没抬头,盯着数据,“非常时期,我不放心。”   女助理没辙,正想多说几句,陆伊莱拿起空了的咖啡杯,“去帮我倒杯温水,顺便给大家点些外卖。”   女助理拧着眉出去,没想到恰好遇上拎着打包盒的阮歆。   顿时,她像是见着了救星,“阮小姐,您劝劝陆总吧。”   女助理原本是陆伊莱爸爸的助手,后来直接来帮她的。   阮歆沉下脸:“还不肯休息?”   女助理摇头,阮歆瞅了眼空了的咖啡杯,杯沿是咖啡渍的痕迹,“真是不要命了!”   她径自推开陆伊莱办公室的门,一把将手里的打包盒扔在办公桌,“陆小姐,要成仙了?”话里带着讽刺意味的笑,但掩不去阮氏的关心。   陆伊莱打字的手一顿:“你来了?”说完,她继续打字。   声音无波无澜。   阮歆“啧”一声,不管不顾合上她的笔记本,“能吃个饭,喝口水,然后,回家睡一觉吗?”   “我的数据!”陆伊莱手忙脚乱。   对待工作,她一直是严厉加严格,语气都是严肃的。   阮歆索性将笔记本的充电线拔了,她弯下腰,直接把电脑抱在自己怀里,“我不关心数据,我只关心你。”   陆伊莱叹气:“别闹。”   “陆伊莱,你把工作当命了是吧,楚誉呢?”   陆伊莱没吭声,她扯出笑,耸了耸肩。   阮歆把怀里的笔记本电脑扔沙发上:“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陆伊莱又笑了一下:“不笑还能怎么样?”   让自己忙起来,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就这么简单。   看陆伊莱的模样,依然是精致的妆容,精致的发型,精致的穿着,只有脸上是粉都压不住的苍白与憔悴。阮歆心头陡然升腾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意,对楚誉,更对宁悦。   她眼中的陆伊莱应该是那个温温柔柔,笑得从容的姑娘才是。   “你说,真是邪了门了,宁悦是不是就是咱们俩的克星?”半晌,阮歆坐倒在沙发上。   陆伊莱眼看电脑被抢,她想了想,肚子是真饿了,中午开始她就没吃一点东西,桌上的打包盒散发着香气,直往她鼻子里钻。   “老东家的菜?”她报了个私房菜馆的名字,打开打包盒,都是她爱吃的菜。   阮歆很轻的“嗯”了一声,仿佛是从鼻子里出来的声音。   陆伊莱好笑的瞅她一眼:“别气了!怪不了宁悦,是自己没本事,跟旁人无关。”   阮歆一点都没被闺蜜安慰到,反而更气了,“我偏偏就不信了,这辈子还能栽她手里第二次!”   女助理敲门进来送水,陆伊莱道谢,低头吃饭。   心理咨询室正常下班的点很早,宋佳乐做完手里边的工作,离下班不到一小时,她拿着自己的论文题目和论文大纲文献进来,希望宁悦帮着指点。   干她们这一行的,跟文字打交道的时候更多一些,宁悦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她偏题了,“你真打算这么写?”   宋佳乐搬了椅子坐她边上:“我也觉得不对,所以,希望您帮我看一看。”   “寒假要写开题报告,找晚了我怕来不及。”她又补上一句。   宁悦很严厉,甚至是不留情面,一篇论文大纲,包括论点论据,几乎被她批得一文不值。   宋佳乐面红耳赤,心虚的不说话。   “抱歉,我说话比较直。”宁悦看她一眼,又抽出一张纸,写字画圈记重点,“我建议你可以从这几个方面写。”   话音刚落,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抬起手机,解锁成功。   跳出楚誉的微信。   【楚誉:我在老周办公室等你下班。】   宋佳乐在,她不好回,放着没理会。   宋佳乐见状,很会看眼色的抱起资料,“谢谢老师,我再重新整理。”   走得急,边走几张没整齐收好的纸边往下掉,她越发的窘迫。   宁悦笑了笑,起身帮她收拾,“我这么可怕?”调侃的语气。   宋佳乐脸红:“不打扰您……”谈恋爱。   她没说下去。   宁悦把资料全部给她,顺手给她开门。   然后,她回到办公桌前,回楚誉:好啊。   卡在快下班的点,楚誉来咨询室,直奔周霁匀的办公室。   周霁匀闲着,等宁悦下班,“来我这干嘛?”   楚誉脱掉外套,朝他笑了笑,“接女朋友。”   周霁匀被噎,给他倒水,“不去她办公室?”   楚誉正看手机,律所的几个律师轮流在跟他汇报手里案子的进程。听到周霁匀的问话,他皱了眉,“对她影响不好。”   言简意赅,他继续打字,不愿多说。   周霁匀秒懂,前段时间,关于楚誉和宁悦的风言风语很多,他大概是怕自己去等她,虽然是光明正大,反倒对宁悦不好。   楚誉这人真要细致起来,没人能比得上。   “没想到你就这么把我妹妹给骗走了啊。”周霁匀握着茶杯,感叹,“我就知道你当初非要选小悦是别有用心。”   楚誉专心回消息,没有作声。   他抿着唇,下颚紧绷。   周霁匀看过去:“你要是敢对小悦不好,我也不是吃素的。”说完,盯着对方。   奈何对方就是看着手机不肯挪眼睛,也不知道把话听进去没有。   “你没这机会。”许久,楚誉说。   他的视线依旧凝在手机屏幕,微信界面,阮歆的头像,从几分钟前开始,给他接连发了几条消息。大多是在说她和宁悦、周霁匀的牵扯,还有一些在他看来似是而非的挑拨。   第一条,阮歆说:不管你信不信,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跟周霁匀总因为宁悦闹个不停?哪怕他一遍遍跟我解释了我也不肯罢休,这都是为了什么?   【阮歆:实话告诉你,我一开始对宁悦没什么意见,周霁匀说是妹妹,那就妹妹呗!行,我做嫂子的照顾着总行了吧,这没什么。有一次老周生日,宁悦也来庆生,大家都喝多了,你知道宁悦告诉我什么吗?】   【阮歆: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时候,她说她喜欢周霁匀,问我能不能把他让给她?世纪玩笑!隔不膈应?】   第三条,阮歆问他:如果换成是你,你能坦然跟一个喜欢宁悦的假哥哥或是假弟弟一块好好玩?   【阮歆:但我最佩服宁悦的绝技就是睁眼说瞎话,酒醒了就能立马改口死不承认!是,我是不聪明,可是有句话我还是信的,叫做酒后吐真言。楚誉,仍然是那句话,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真相。你可以去找宁悦对质,不过我猜,她这人绝对死不承认。】   楚誉冷笑。   要不是他足够了解宁悦和周霁匀,这似是而非的话真的能让人脑子转上三圈。   尤其阮歆说的是“只有她和宁悦两个人知道的事情”,他压根无从对质,哪怕他存了一丝丝的怀疑去问宁悦,都能在他们之间留下一道划痕。   他并不想理会,又一条消息进来。   【阮歆:言尽于此。】   楚誉“嗤”的笑了,眼里掠过一丝嘲讽。   周霁匀好奇,走过去,“怎么?”   楚誉打字:没办法,我愿意。   他这么回她,然后,删除好友。   手机彻底安静了。   “没什么。”楚誉喝了口水,打量着一脸好奇的周霁匀,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前就觉得你眼光差,现在看来,何止差!是差到没有词语可以形容。”   周霁匀:“……”他招谁惹谁了?   楚誉一顿,忽然改口:“不是,对宁悦,你眼光不错。”   周霁匀:“……”   下一秒,手机又响了。   楚誉拿起来看,这回是宁悦。   周霁匀眼睁睁看着楚誉露出唇边的梨涡,眼睛里都是光。   【悦:我朋友说我们俩都是感情里的冰块,问我咱俩谁融化的谁?】   下面附了一张截图,是宁悦跟朋友的聊天记录。   他下意识去看截图的上方备注,备注是“章葶”。   【楚誉:冰块?谁说的?】   【悦:大家说的。】   楚誉笑:在你面前,我怕不是火吧。   【楚誉:热情如火。】   宁悦脸一红,心砰砰乱跳,她把跟楚誉的对话同样截图,发给章葶。   【章葶:秀恩爱。】   【章葶:刚开始都这样。】   颇有泼冷水的意味。   宁悦放下手机,不知道怎么回。   章葶最近情绪不对,越来越明显。   【悦:今晚吃什么?】   她转而给楚誉发消息。   楚誉低头回:晚高峰堵车,车停你们单位,我们坐地铁去吃火锅。   周霁匀忍无可忍,轻咳:“能不看手机了吗?”   “好了。”楚誉最后回了一条,忽然敛了笑,“宁悦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周霁匀坐他对面,两个人面对着面,气氛陡然间严肃起来。   “阮歆作妖,你知道的,干我们这行口碑最重要。现在行里行外都在传小悦在咨询期间跟人牵扯不清,犯了行业大忌。尤其是几个来捣乱的客户选她再投诉,让她近来名声不大好听。”   周霁匀叹气:“三人成虎,这跟之前咨询室传我跟她的事情性质不一样。”   楚誉若有所思,连周霁匀都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长久的沉默,周霁匀又问:“你是怎么打算的?要出手吗?”他试探的语气。   只是转念一想,他忽然反应过来,“不对,楚誉,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他又问,“我们这行有个本地论坛,所有心理咨询行业排得上号的心理医生和心理咨询师的名字都在里面。之前论坛几乎被屠版,结果,跳出来个小版主,挨个帮宁悦删帖封号,我一直以为是你找的小版主。”   “现在听你的意思,不是你?”周霁匀更诧异。   楚誉似乎是笑了一下,看了眼时间,他穿外套,“看宁悦的意思再决定我怎么做。目前她应该不希望我插手她的事情?”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一长串的问题。   笑容里竟透着点怅然。   周霁匀起身,双手插在裤袋,“是吧。”既欣慰又同情。   楚誉低头扣扣子,扣完再把手机放兜里,“至少她没跟我抱怨。”话锋一转,“也许我做得还不够好。”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周霁匀有些发怔的看着他。   “小悦就是这样,对他人抱着最大的善意,对自己却很苛刻。”   可周霁匀更加不解,如果不是楚誉,又会是谁?论坛里的小版主为什么这样不遗余力的帮宁悦?   楚誉离开办公室前,给宁悦发消息:我去车库等你。   她秒回:不用,前台见。   他脚步一顿,满脸不可思议,回过身,他问周霁匀:“你觉得我现在怎么样?”   莫名其妙的问题,周霁匀没懂。   但他视线里的人左手握着手机,右手却开始整理身上的衣服,连头发都没放过。   “能见人吗?不丢人吧?”楚誉不确定的问。   周霁匀忍俊不禁:“您还带不出,谁能带出去?”他摇头笑,“你跟个傻子差不多。”   楚誉握上门把手,开门前,侧过头看他一眼,唇角微扬,“你不懂。”眼睛里都写着嘚瑟。   周霁匀气得咬牙切齿。   楚誉依言等在前台,下班的点,咨询室的老师和实习生们经过前台,或是刻意放慢的脚步,或是明目张胆的打量,弄得他这个在法庭上被围观惯了的大律师竟生出了些许不自在。   心间更是忽然浮起一股说不出焦灼,他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宁悦。   宁悦是跟宋佳乐一起出来的,老远就瞧见了等在一边的楚誉。   男人长身玉立,穿了件黑色的呢大衣,被几个人明里暗里的围观着。只见他绷着脸,一贯的冰山脸,看着疏离又冷淡。   “楚誉。”宁悦小跑过去。   楚誉听到她的声音,主动迎上去,他刚伸出手去,又默默收了回来,望着周围的咨询师干咳。   不曾想,他半伸的手还没收到口袋就被小姑娘一把握住,反手十指相扣。   宁悦坦然的牵住他的手,对宋佳乐说:“我先走了,再见。”   “明天见。”宋佳乐挥手,目光落在两个人牵在一块的手上。   手牵手挤进电梯,楚誉转而揽住她,将她护在怀里。   宁悦靠着电梯角落,悄悄戳他的腰,“刚才犹犹豫豫的,不像你啊。”   楚誉咳了咳:“我以为你会把我冷藏。”   “冷藏是这么用的?”又戳了一下。   很痒,他绷不住,“亲爱的,我错了。”老实认错。   宁悦惊讶,手伸出去,电梯停了,进来一批人,后边更挤了。她收了手,止住话题。   其实人言可畏,她一直都知道,但是,嘴巴永远长在别人身上,无论她用什么法子都堵不住。她做事向来坦坦荡荡,何况,她不能让楚誉因为跟她在一起了,反而憋屈到受委屈啊。   等到了大厅,宁悦把手塞他口袋取暖,“说,你是谁?不是楚誉吧。到底是谁?这么会甜言蜜语?”   楚誉停下来,从另一边的口袋拿出钱包。她不解,盯着他的动作,视线在他黑色的皮夹子里扫了一圈。   有现金、也有卡。   “现在带现金的人少。”她说。   楚誉直接取出自己的身份.证:“我不大喜欢依赖手机支付。”淡淡的解释了一句,他把身份.证递过去,“我是楚誉。”   照片面朝上,映入宁悦的眼帘。   身份证上的男人穿了西装衬衫,发型很有型,就是……   “这是你?”宁悦又惊又疑,拿着身份证捧住他的脸,“不像你啊。”   脸圆又扁,丑出天际。   楚誉任她打量:“是我。”   “想笑就笑吧。”他又说。   宁悦果真笑了,瞅着手上的证件照,露出明朗的笑。   难得瞧见她笑成这样,楚誉眉眼间不禁带上温柔。   宁悦将他的身份证举到自己眼前:“都说帅哥最经得起证件照的考验,为什么你这样?”   “说明我接地气。”   把身份证还回去,两个人手牵手去最近的地铁口。十分钟不到的路程,他给她暖手,先是右手,再是左手,直到两只手都是暖呼呼的。   “姑娘,看看手相?”   地铁口,有人挂着牌子看手相。   楚誉没理会,拉着宁悦走,却被她拉回来。   “看得准吗?”   中年妇女忙点头:“准,可准了!不准不要钱!”   楚誉看她一眼,凑到宁悦耳边,“假的。”   宁悦也凑过去:“我也不信。”   她边说边伸出手,大约是怕她反悔,中年妇女赶紧捧住她的手,摸了上去。   “你不是要做我的掌上明猪吗?”宁悦对楚誉说,“我得看看我的掌心够不够厚。”   于是,他笑了。   中年妇女看了半晌,胸有成竹,“姑娘,你前半生多波折。”   楚誉拧起眉,不想让她说下去了。   “但后半生幸福顺遂。”   说了等于没说。   宁悦欢欢喜喜的付钱,被楚誉抢了先,“谢谢。”他竟主动道谢。   中年妇女笑得合不拢嘴。   等走远了,宁悦好整以暇的问:“不是说假的吗?”   “说得挺对。”他改口。   “哪儿好?”她追问。   楚誉捧住宁悦的右手,手指抚过她掌心的纹路。   酥酥麻麻的,如同是轻柔的羽毛拂过,带起一股说不清的感觉。   明明被握住的是她的手,却让她的心跳好似要跃出来似的。   楚誉笑着看她,眼里都是细碎的光,“说得很对,因为你后半生有我了。”   能不幸福和顺遂?   宁悦的心一下子软了:“八岁那年,我不也遇上你了?”她故意找茬。   楚誉重新与她十指相扣,掌心贴着掌心,“那会儿是我傻,不知道要粘着你。”   如果早知道二十年后会如此迫切的想要把你娶回家,那时就不止送你回病房这么简单了。   作者有话要说:楚律师:想回到二十年前。   沫子:去粘着宁悦?   楚律师:救小叔,照顾宁悦,揍姜卓。 第四十一章   宁悦去许淙单位给正在培训的老师们做心理课程。   位于市中心的大楼,从培训大楼远眺,外滩的风景一览无余。   “环境真好。”宁悦在培训室走了一圈,前后两面落地窗,望出去皆是美景。   于是,她歇了做PPT演示的心思,不想浪费这里的好视野。   许淙一直跟着她:“这样不会犯困。”半开玩笑的说。   宁悦唇角微弯:“半小时后开始?”   “嗯,我的助理已经发过通知。”他神色温和,招来助理,介绍,“这是我的助理,有任何问题可以直接找她。”   两个人互相握手寒暄。   宁悦留在培训室准备资料,临时更改的课程模式,她需要做准备。许淙的助理一直陪着她,许淙则是回到办公室,处理没有做完的文件。   【周:中午结束,下午可以不用回来。】   周霁匀发来微信。   宁悦看了一眼,放下资料,回:这么好?   【周:来回不方便,下午没事不如逛逛。】   她说好,不再看手机。   这次的外出培训上课,许淙的单位指定由她担任老师,周霁匀一口答应了。最近她在行业内风评不算太好,她都知道,其实她很感激许淙。   培训开始,老师们提前就位,助理给宁悦换茶水,“如果您有需要,中途随时叫我。”   宁悦道谢。   助理倒完水回来,没想到半路遇上匆匆赶来的许淙。   “许老师?”助理捧着宁悦的保温杯,惊讶的问,“你也来听这次上课?”   许淙的视线不动声色在她手上的保温杯上转了一圈:“嗯,多学习学习。”他边说边晃了晃手上的笔记本和钢笔。   助理更加惊讶,目光望向早已就坐的宁悦。   许淙鲜少会跟老师们一起培训,除非是他亲自上课。   没想到这回,明明他今天很忙,倒还准时来了。   助理将保温杯还给宁悦,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余光里,俊朗儒雅的男人坐在培训室的最后一排,她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坐到他旁边。   许淙已经开始做笔记,助理笑了笑,“真认真。”   “宁悦是专业的。”他落笔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机会难得。”   助理“哦”了一声,专心听课。   PPT式的课程改成了实操和现场演练,首先上来的互动环节引得几个原本做好睡觉准备的老师捧腹大笑,跃跃欲试。   宁悦又请了五六位老师上来,许淙合上笔记本,双手交握,视线锁定了台上的姑娘。   她今天穿了件浅色毛衣,下面是黑色牛仔裤,蹬了双高跟鞋,十分干练的模样。她的长发不像在心理咨询室时总习惯性的扎成马尾或是盘起来,反而散了下来,一边撩在耳后,一边的刘海落下,她似乎觉得碍眼,从口袋里随手摸出一个发夹,十分随意的一夹。   然后,她一拍手,几个老师在台上小跑起来。   “对,我们转成圈。”宁悦笑着说,“后边的老师跟上。”   她的眼里盛着温暖的笑意,声音里也含着笑。   今天,上海难得放晴,阳光普照。温暖的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洋洋洒洒的落在培训室的木地板上。宁悦走到窗边,一半的光落在她身上,只见她整张脸沐浴着阳光。   笑容仿佛比窗外的阳光更加绚烂。   这是许淙第一次见到笑得如此开怀的宁悦。   不是咨询时温柔的笑,也不是咨询后好似是被训练过似的,弧度刚刚好的职业微笑。   真正温暖的、愉悦的。   听说,她跟楚誉在一起了。   许淙不无黯然。   “许老师,你跟宁老师是朋友?”助理不经意的一瞥,却不小心察觉到许淙无意间流露的柔情,她开玩笑问,“宁老师还单身吗?”   许淙笑容微敛:“她有男朋友了。”一本正经的答。   助理眼皮狠狠一跳:“哦,这样啊。”   她有点尴尬,回过头,目光越过参加培训的老师们,落在又一次发出指令的宁悦身上。   乍一看,宁悦算不得漂亮,许是学心理的缘故,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看久了,竟是格外的耐看。   在她看来,跟向来温文尔雅的许淙很配。   “怎么了?”许淙问。   他看着助理,漆黑的眸子里透着抹认真。   让女助理避无可避:“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对着宁老师似乎特别温柔有耐心。”她停顿了一下,“不是,我不是说你平时没有耐心,是更温柔、更有耐心。”   他平日里没有一点架子,大家跟他开惯了玩笑,她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许淙仍旧笑着,眼神却是晦涩不明。   “是吗?”   助理暗暗松了口气。   宁悦说起理论知识,助理开始做笔记,谁知,耳边突然传来一句:“只是跟她在一起很放松而已。”说得很轻。   她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助理惊讶的回头,只看到许淙低头正做着记录,真的像是自己听错了一般。   宁悦上完课,许淙迎上去,“请你吃饭,谢谢你。”   “不客气。”她一边收拾资料,一边说。   “附近有家港式茶餐厅不错。”他提议。   宁悦抬头,很是诧异,没想到他竟然会了解她的口味。   “好,我挺喜欢茶餐厅。”   “看来瞎猫撞上死耗子了。”许淙表情略不自然,解释道,“我来订位。”   宁悦说好,收拾完资料等他。   然后,给楚誉发消息。   【悦:结束了,中午跟许淙吃个便饭。】   楚誉其实是个醋坛子,这是宁悦早就发现的事情。   果然,他回得很快:以前你俩还相亲吧。   宁悦笑,望了望打电话的许淙,打字说:真酸,亚洲醋王非你莫属!   【楚誉:我还没说完。】   【悦:那你说。】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宁悦盯着手机屏幕,消息却半天没进来。   也不知道他是在写什么长篇大论。   【楚誉:结果,最后是我追到了你,我总比他强吧?】   许淙打完电话,过来说:“约好了,我带你去休息室休息?”   他站在宁悦面前,在手机屏幕落下一道影子,她下意识锁屏,“好,你忙吧,我自己去。原路返回,我认识。”她拿起自己的包。   许淙不肯,坚持带她去。   到休息室,楚誉的消息又回过来。   【楚誉:难道不是?】   大约是见她许久没回,他才又发了一条。   甚是自恋。   宁悦笑了,嘴角的弧度泄露了几分愉悦。   【悦:这种时候你怎么光记着争强好胜了?】   【楚誉:哦,不记得争强好胜……那我应该改天去周家拜访拜访周叔叔程阿姨,怎么着也得让程阿姨认下我,以后再不能给你安排相亲才行,对吧?】   他一本正经的在句末加了个问号脸的表情。   宁悦差点笑出声,许淙刚准备回办公室,瞧见她明朗的微笑,他跟着笑了笑。   中午的港式茶餐厅很火爆,如果没有提前预约,取号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店门口。   “你们常来?”被许淙带着熟门熟路的坐到里边,宁悦问。   许淙用手机扫桌号,等跳出菜单,他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跟同事经常来,味道不错。”   宁悦接过手机,按照星级标记点了三道菜,再把手机还回去,“你来吧。”   许淙挑眉:“你点的全是最经典的几道菜。”   “我不会点菜,出去朋友都不让我点。实在没办法就按着招牌来。”   “我也是,不过,我是因为对吃的不挑。”   服务生上茶,认出许淙,“许老师,女朋友?”   宁悦瞅了眼许淙,没有说话。   她急着跳出来反驳并不礼貌。   许淙摇头,很坦荡,“不是,朋友。”   “哦,对不起。”服务生笑吟吟的道歉。   宁悦喝茶,看着他,“看来,催婚的不止家里?”眼里都隐隐带着笑。   许淙也喝了口茶:“来得多了,大家都认识。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同事,熟面孔,看我带个你,大约是好奇。”他解释。   “最近还相亲吗?”宁悦问。   她随意起的话题,意识到不好,她又说:“我多嘴了。”   许淙摆手:“没事,同事安排了一场。”   上第一个菜,他让她先吃,“相亲随缘。”   “忘记谁说过,相亲到最后往往容易变成朋友。”他沉默一瞬,说,“果然成朋友了。”他告诉她结局。   宁悦笑了笑:“不瞒你说,我不是很喜欢相亲。”   “为什么?”   “可能觉得太现实,从最初开始就是带着利益性的衡量。”   许淙点头,附和,“是。”   话题从相亲跳到两个人熟悉的教育和心理学。   许淙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姐?”   “在吃饭?”肖遥问。   “嗯,在吃饭。”   “今晚去大姨家,许润说你今天没有开车,下班他来接你。”   许淙靠着椅背:“好,我知道。”   肖遥又叮嘱几句,听到服务生传菜的声音,“今天又没有在食堂吃饭?”   许淙犹豫,看了对面的姑娘一眼。她埋头吃菜,正往碗里舀炒饭。   “跟宁悦吃饭。”   肖遥惊喜:“开窍了?”   许淙否认,实话实说,“她有男朋友了。”   “你看,我就说你不抓紧,好姑娘最后都被抢走了。”肖遥很遗憾,越想越后悔,“早知道我就该盯着你。”   许淙面对姐姐的碎碎念,笑出声,“姐,你就别操心了。”   “行行行,我不说了,随你随你。”   挂了电话,许淙对宁悦说:“我姐姐说向你问好。”   “她还好吗?”她放下筷子。   她本就吃饱了,不过是因为他在打电话,她就避嫌的继续吃菜。   “挺好,春节前会正式去办离婚手续。”   “心情还好?”   “比以前好。”   “那就好。”   许淙见宁悦不再动筷,招来服务生,去收银台买单。   宁悦穿好外套,跟在他后面。   收银台排起了队,都是吃完了第一轮来买单和开发.票的。   “等会儿怎么回去?”许淙问。   宁悦拿出手机,定位看位置,“打车回去。”   许淙沉吟:“注意安全。”   她搜索定位,随时准备出门了用软件打车,“好。”   定位显示的并不是这家店名,宁悦抬头看了眼收银台后边的招牌,“这里门牌是几号?”她问许淙。   他“咯噔”一下,没说出来,“问问服务生。”   “算了,我出去看一眼。”说着,宁悦转身开店门。   才走出两步,脚步却突然顿住。   熟悉的Burberry风衣从眼前一闪而过。   匆匆忙忙的身影,好似躲着她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宁悦:亚洲醋王!   楚律师:嗯,谁让我心眼小~ 第四十二章 (一更)   陶知雯犹豫再三,还是去了心理咨询室。没有提前知会周霁匀,更没有告诉陆伊莱和许润。   跟她一起从电梯里出来的是一对夫妻,两个人直奔前台,而她没想好怎么说,就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后头排队。   “先生,您希望哪一位老师为您咨询?”前台姑娘礼貌的问。   另一位前台接待陶知雯,把ipad递过去,让她看老师的介绍。   同行的年轻太太滑过屏幕,指着老公手上停留的名字,“不行不行的,这个人不灵。”她用上海话说。   陶知雯瞥了一眼,愣住。   页面停留在宁悦的介绍,照片上是小姑娘标准的笑容,微笑的弧度她看着多一分则过于明媚,少一分又显得冷漠,竟是刚刚好。   她不禁竖起耳朵,留神听。   前台尴尬:“这是我们宁老师,很专业。”   被年轻太太打断:“你们自己人肯定这么说!我可听说了,这个小姑娘跟人勾三搭四的,几个客户和家属跟她都不清不楚的。万一把我老公勾走怎么办?”   男人朝前台不好意思的笑笑。   “诶,我说,你不许选她!要是被我发现,你知道的哦!”年轻太太转而去叮嘱自己的老公。   这位先生连连称是,神色尴尬而无奈。   陶知雯听了半天,只觉得不可思议。   楚誉的眼光差到什么地步了?放着她表姐这么好的姑娘不要,居然选了个这样的货色!   想见见宁悦的心思也淡了。   就这么想着,陶知雯手下滑动屏幕的动作快了一些,不一会儿,屏幕同样停留在宁悦的界面。文字介绍里说宁悦是心理学专业的高材生,得过奖,经验丰富。   “我想先见见宁老师。”她对前台说。   旁边的年轻太太听到了,上下打量两眼,拉过她,“你怎么会选她啊?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这小姑娘作风不行。借着工作钓钻石王老五,心大着呢!”   “什么专业素养,八成是假的。心思都放在男人身上,能有什么能耐?”这话说得很是刻薄和不屑。   陶知雯听了,只是笑笑,没说话。   被宋佳乐带到宁悦办公室,她不客气的直接落座。   宁悦倒是吃了一惊:“陶小姐?”但她很快恢复。   “嗯。”陶知雯把包放在她办公桌,暗中观察。   本人比照片好看,眼睛……   左眼看着没右眼水灵,整体瞅着挺亮的。   眼睛最能真实的体现某些东西,从小到大,陶知雯看人就先看眼。   至于其他的……她没看出来。   “陶小姐,是帮自己还是帮家人朋友预约?”来者不善,宁悦仍笑着问。   陶知雯挑眉,双手交叉搁在桌面,凑得更近了,“你觉得我怎么样?”   突然跳跃的话题。   宁悦沉下心:“实话?”   “这不废话,我要听瞎话还找你?”陶知雯冷哼。   “不太讲究、单纯、爱恨分明。”宁悦沉吟,继而说,“家里人很疼您吧?”   陶知雯坐不住了,她有点惊讶,却不肯表现出来。   她转了转自己脖子上的宝格丽项链:“虚伪。”   宁悦伸手:“愿闻其详。”依然是好脾气的,甚至很耐心。   陶知雯盯着她:“别装了!一般人背地里不是说我脾气差就是臭脾气,目中无人,傲慢无礼。”   宁悦笑了,这回是真放松,“是嘛?您会动不动打骂?”   “当然不会,我有病啊打人?”   “那就不算脾气差。”   陶知雯一噎。   宁悦十指交握,大拇指互相敲了敲,“陶小姐,您今天是来找茬的?”   陶知雯不吭声。   “我遇到过找茬的客户那是指着我鼻子骂,您是吗?”宁悦看着她。   被她温柔的、含着包容的目光注视着,陶知雯猛地别过头,避开了。   “如果不是,您现在可以说一说是想做咨询预约,还是单纯想来看看我长什么样,是什么脾气性格,会不是使手段勾着楚誉?”宁悦选择直白的说。   陶知雯哑然,张了张口,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事了,我走了。不需要预约,也不是来看你的,就当我吃饱了撑的。”说完,她拎起包就走。   风风火火的来,风风火火的走。   看似毫无目的,宁悦却摇头笑了笑。   这人总比某些人可爱多了。   陶知雯离开心理咨询室,她仰头望着巍峨的大厦,至今没回过味来。   她给许润发消息:你说,宁悦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   宁悦昨天跟许淙在一起吃午饭,有说有笑的,被她全看到了。她本就看那人不顺眼,气不顺,今天心血来潮的想来看看。   但现在……   对方谈吐有礼,不是会演戏就是真性情。   连装都不装一下。   许润回得很快,直接问她:去找茬了?   陶炮仗炸了:谁找茬了?我参观参观不行?   【许润:我不认识宁悦,不了解。我姑姑给她和许淙安排过相亲,姑姑的眼光不会差,再加上许淙也说她好。虽然我没接触过她,但这姑娘肯定要比你听到的和以为的要好。】   陶知雯看完,又回头望了眼。   沐浴在阳光里的大厦看着十分气派,她也看不清心理咨询室的楼层。   【陶知雯:她的风言风语可多了,没几个人说她好。】   【许润:你没有用心看,心比眼睛和耳朵更清明。】   陶知雯若有所思,没再回消息。   *   丁琦微从北京回来那天,宁悦在加班,加完才匆匆赶去约好的餐厅。   “还说要给我接风洗尘哟!”她脚边拖着个行李箱,到了上海直接打车过来的。   宁悦双手合十:“下次下次。”   丁琦微切了一声:“最近忙不忙?”   “还好,除了帮许淙的单位做心理培训上上课,平时基本没什么事。”   之前的荣先生到底是影响到了她,还有跟楚誉和许淙的事情。   百口莫辩。   丁琦微关心:“跟许淙有联系?”   “嗯。”宁悦饿坏了,埋头吃菜。   “真可惜。”丁琦微感叹,“你看,你跟许淙一个育人,一个救人,又有共同话题,天造地设。”   宁悦护短的要开口反驳,被她打断:“知道知道,但你偏偏就看上楚誉了!我还是没看出来他有什么好的,你俩又没共同话题,相处起来不枯燥吗?”在北京,她打趣和吐槽是一回事,冷静下来,楚誉真不适合宁悦。   宁悦放下筷子,探过身去在丁琦微脑门弹了一记,“哪儿那么多问题?”   “我这叫关心你。”她捂住额头哀嚎。   宁悦敛眉:“以前微博看过一段话:一个人的时候,安静而丰实,两个人的时候,温暖而踏实。”   她不记得是在哪个博主那里看过这段话,从前她其实并不懂。   蓦然回首,楚誉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   “所以,大概就是他了。”宁悦说。   丁琦微眸光一闪:“肉麻死了!”抱臂故意颤抖了一下。   “你那些闲话怎么办?”她又问,“你们这行口碑有多重要,你比我更清楚。”   宁悦不偏不倚的对上闺蜜的目光,一脸平静,“再说吧,我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但我又不能因为这些冷落楚誉吧,或者故作清高的就跟他分手?我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再过段时间,也许大家就都忘了。”她轻描淡写的说。   日久总能见人心。   她不在乎这一年半载的低谷。   “以前你不是总说我把时间都放工作上?”宁悦凑过去,“现在这样不好吗?趁这个机会多休息休息。”充实自己。   丁琦微说不过她:“随你,你自己不钻牛角尖才好。”   她在北京都担心着宁悦,宁悦这人看着风轻云淡,其实心思重,也许是小时候的经历,看着豁达,但实际根本就没那么豁达。没想到,这次倒是出乎意料的想得开。   吃完,楚誉在地下车库等她们。   远远看到丁琦微和宁悦走来,他赶紧下车,开了后备箱迎上去。   “给我吧。”他主动接过丁琦微手里的行李箱。   丁琦微有些迁怒的情绪在,没理他,被宁悦撞了下手臂。   “谢谢啊。”她不甘不愿的道谢。   楚誉没在意:“不客气。”边说边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   等他上车的时候,两个小姐妹已经在后座坐好,他也没发表意见,直接开车出地下车库。   “楚律师,挺忙?”丁琦微主动问。   楚誉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看清对方眼中的不满,他愣了一下,“嗯,快春节了,年底有点忙。”   丁琦微“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楚誉莫名其妙,在后视镜里朝宁悦使眼色。   宁悦接到眼神示意,戳了戳丁琦微,“对他好点。”   “我憋着气呢!没甩脸色不错了。”丁琦微咬着牙齿说。   如果不是他,能让宁悦遭受指指点点?尤其是口碑暴跌那事,不也跟他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要是敢对我翻脸,说明这个男人气量小,不够大气,你也趁早看清楚。”她理所当然的说。   宁悦忍俊不禁:“他对你还不够爱屋及乌?”   “你是没见着他对别人的冷脸。”她很护短。   丁琦微语塞,一想,倒也是。早听说楚誉对陆伊莱都是不假辞色的,她曾因为这事跟着同事暗地里骂过他。   这复杂的关系。   她彻底闭上嘴。   丁琦微的家很近,楚誉下车搬行李,许是因为宁悦的护短,丁琦微收敛不少。   “改天我跟宁悦请你吃饭。”他揽着宁悦。   丁琦微的视线在宁悦肩膀上转了两圈,某只猪蹄子正惬意的搁在那儿。   她抱臂好整以暇的说:“好啊,起码金茂88层。”   “可以。”楚誉爽快的答应了。   宁悦却不肯:“什么金茂88层?等你有男朋友,是不是得让他包下整个东方明珠旋转餐厅请我吃饭?”   丁琦微无语,气得不想说话。   楚誉好脾气的笑着,眼中滑过笑。要不是有丁琦微在,他早就该对着宁悦的脸颊狠狠亲上一口。   三个人面对着面,丁琦微瞪了宁悦一眼。   “走了走了。”她拖着行李箱,转身就走,“女生外向,女生外向!”   下一秒,宁悦被拢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漫开。   “这么会持家,财政大权归你管。”   带笑的声音越发低沉悦耳。   作者有话要说:陶知雯:爱穿Burberry的是我!   楚律师:虽然我是亚洲醋王,但我绝不会干涉宁悦的工作和交际圈~ 第四十三章 (二更)   下班,宁悦去了楚誉自己买的房子。   划到了区里最好的一个公立小学和公立初中的学区房,地理位置很好,是个顶楼的二层小复式。听说是他成为律师第一年自己付的首付,之后就一直贷款慢慢还着。   宁悦最初听到很惊讶,没想到他这样的家庭还会贷款。   楚誉却说他们圈子里不少人用银行的利息做投资,这叫合理利用资源,互利互惠。   刷卡进门,楚誉侧过身,让她先进。   鞋柜上摆着一双粉色的兔子娃娃头拖鞋,很萌。   宁悦以为是楚谧的:“还有别的拖鞋吗?”   楚誉关门,弯腰把拖鞋放在她脚边,“给你准备的,昨晚我来收拾的时候刚拆封。”   “我以为是楚谧的。”她实话实说。   他不急着自己换鞋,反而扶着宁悦。她把包挎在手腕,抬起脚,弯腰去拉靴子上的拉链,结果,半天没拉开。   楚誉接过她的包:“我来。”说完,他在她脚边蹲下来。   被宁悦阻止:“别,就是卡住了。”   他没在意,一手拎着她靴子的帮,一手捏着拉链。   卡住的拉链瞬间拉了下去,楚誉很顺手的帮她把鞋脱了。   宁悦羞赧,下意识缩了两下,没缩回去。   他见好就收,换鞋进去给她倒水。   “家里只有水,没有其他饮料。”他解释。   宁悦捧住玻璃杯,温水暖暖的,心里也是滚烫滚烫的。   面积不小的房子,收拾得很干净,却看着十分冷清。虽不是冷硬黑白色调,但因着家具少,没有人气味。   她上下打量着,楚誉抱着个大箱子出来,直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最普通的纸箱子,占据了半个茶几的大小,包得严严实实的。宁悦凑过去看,不知道是谁在箱子最上边画了个红色的蝴蝶结。   “楚谧画的。”楚誉清了清嗓音,说。   宁悦问他:“是什么?”   他把剪刀递过去:“送你的。”   她握着剪刀没动:“一大箱?”她在心里默默算了算,今天似乎不是纪念日。   两个人在一起都没到一个月的时间。   “要我帮你?”见她迟迟不动,楚誉握住她的手。   她握着剪刀,他握着她的手。   两个人靠得很近,宁悦几乎是整个人贴在楚誉的怀里,耳朵脖颈全是他温热的气息。   又酥又麻。   “不……不用。”她都结巴了。   然后,楚誉笑了。   他侧身往边上挪了一步,很快的松开她的手。   宁悦脑袋都快埋进箱子里了,借着拆箱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不肯让他看自己通红的脸。   连耳朵根肯定都红了。   客厅里又一次传来低沉的笑声。   愉悦的,也十分悦耳。   宁悦恼羞成怒,越发用力的剪了下去。   目瞪口呆。   楚誉走过去,帮她打开纸箱。   只见大箱子套着十几个小纸箱,包装得严严实实。   宁悦笑出声:“不会拆到最后,这些小盒子里还有盒子吧。”   看着大,东西小?   楚誉帮她一个个把小纸箱搬出来,再把大纸箱放到地上,摆满了整个茶几。   “你们女孩子不就爱拆快递盒?”他从大到小按顺序排列好,“楚谧就是,每天买买买。”   宁悦先拆第一个,被他挡住了。   楚誉:“不猜猜里面是什么?”   她不解风情:“猜不着。”   十几个纸盒,哪猜得过来?   “好吧。”他挪开手,“你拆吧。”眼睛却盯着她。   宁悦拆开第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纸盒。   竟然是两件睡衣,粉色和蓝色纯色系的,没有花纹,一看就是情侣装。   脸蓦地又红了。   楚誉接过蓝色那件:“你一件,我一件。”   “第二个盒子。”他让她再拆第二个。   宁悦突然有点不敢下手,他催促:“拆吧,没有.炸弹。”   她剪了包装盒,一件珊瑚绒的家居外套映入眼帘。   依然是粉色的,胸口还有一只圆滚滚的金猪,捧着一堆金币。   “你选的?”宁悦问。   楚誉眼睛里闪过一丝狼狈:“楚谧选的。”   她一直在笑,他捉摸不透,“你要是不喜欢,我替你揍她。”赶紧补上一句。   宁悦把衣服给他,让他收拾好,心里笑得不行。   第三个礼盒,仍旧是珊瑚绒的家居服,深蓝色的,跟刚才那件同个系列的情侣装。   和楚誉一贯的品位很不符。   但她没说,只唇角上扬的弧度压也压不住。   “第四个不会是茶杯沐浴乳吧?”宁悦瞎猜,手上动作没停。   楚誉抱着自己那件家居服,看着她,不说话。   第四个盒子,拆出来一个保温瓶,樱花粉的颜色,膳魔师牌子。   第五个是一套茶具。   拆到第六个,宁悦兴致勃勃,“这回是沐浴乳了?”   她的眼睛亮亮的,很高兴。   楚誉干咳,只让她下手。   拆开盒子,是一瓶洗发乳。   宁悦渐渐看出些名堂来,心头浮现隐隐的喜悦。   接下来是沐浴乳、她常用的化妆水洗面奶、再是眼霜脸霜精华和面膜……   最后,摆在她跟前的是最小的纸盒。   宁悦下不了手,一股脑塞给楚誉,“你拆吧,我眼睛疼。”   眼睛里酸酸涩涩的,弥漫起一股热气。   楚誉说好,给她拆开来,再递到她手里。   是个黑色的眼镜盒,打开是一副眼镜,跟她现在戴着的那副一模一样。   宁悦顿时说不出话来。   难怪前两天他问她的度数。   “都是你的。”楚誉手上腿上摆了许多东西,全是她塞过来的,“不过这些东西你可能都带不走。”   日用品加护肤品,细致到了一模一样的眼镜。   她的心一下子软了。   “我又用不着。”宁悦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又感动又好笑。   楚誉一件件把身上的东西放一边:“有备无患。”   “你喜欢吗?”他又问。   宁悦没答,光看着他不动。   他也没动,回看着她。   两个人傻子似的互相干瞪着眼,却又都在下一瞬忍不住大笑起来。   “喜欢啊。”她答。   楚誉心弦一松:“连我一起?”   “连你一起。”宁悦不假思索。   心头像涂了层蜜一般,甜滋滋的。   “宁悦。”楚誉忽然叫她。   她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那件家居服上。   “选个时间,我想带你回家看看我爷爷,还有我爸妈。”   依然是好听的声音,宁悦怔住。   “爸妈没有反对。”他继续说,“但我想带你回家。”   对爷爷,楚誉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他并不想一个人跟爷爷争执或是独自把事情处理好,再让她从他身后出来。   “宁悦。”楚誉抱住她,怀里的人有些僵硬,一动不动,“你的肩膀能让我靠靠吗?”   他低头亲亲宁悦的脸颊:“我偶尔也想依靠依靠你。”怀里的身体似乎一下子松软下来。   她仰起头,很快的在他唇上轻啄一口,“我以为以你的性子,会最后才让我出场。”   她脸上带着笑,没有一丝勉强。   楚誉跟她额头贴着额头,两个人的呼吸瞬间缠绕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想借你的肩膀靠靠,宁悦,你敢不敢跟我回去?”   他又问了一次。   宁悦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与他靠得更近了,“为什么不敢?”   楚誉喜上眉梢,想再亲亲她,被她眼疾手快的捂住嘴。   “楚誉。”四目相对,她说,“你忘了我在北京说过的话了?我是个固执的人,认定的人和事情就会一条道走到底。”   宁悦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仿佛听到自己脑中的那根弦断了。   *   周霁匀听说宁悦要见家长,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   他的声音很严肃,透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小悦,楚爷爷和楚家小婶婶一遇到小叔的事情就炸。”   “楚誉告诉我了。”宁悦在家,刚从楚誉自己的家回来不久,“你消息真灵通。”   周霁匀解释:“刚才正好跟楚誉说事情,他说的。”   “楚爷爷和小婶婶心结难解,比你想象中难。”他让她做好思想准备。   “我不怕啊。”   周霁匀一时语塞,半晌才道:“考虑清楚了?”   “清楚了。”   周霁匀笑起来:“我以前跟楚誉说过,要他先解决完后方危机才考虑你的事情。没想到……他直接拖你下水。”   宁悦打断他:“挺好啊,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会躲在别人羽翼下当个傻白甜,什么都等着别人送上来的小姑娘。”   其实楚誉这样直白的说要借她的肩膀靠靠,她还挺高兴的。   “再难总要自己面对。”她说。   周霁匀作罢:“好,等你好消息。”   挂断电话,宁悦在房间里坐了许久,她敲开爸妈的卧房,想跟爸妈说一说。   *   去楚家那天,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雨。   雨不大,淅淅沥沥的停不下来,全部落在车子的挡风玻璃,雨刮器刚刮完,又洒满了雨珠。   雨刮器一下一下,发出声响。   宁悦原本的士气陡然间被浇了一半,开始紧张起来。   “别紧张。”   她绞在一起的双手一暖,楚誉覆手过来。   掌心包着她的手,一股暖意源源不断的传来。   “我不紧张。”宁悦大声说。   楚誉笑了笑:“对,你不紧张。”   车子拐进别墅大门,宁悦坐正,特意清了清嗓音。   楚誉又笑了,他停好车,从后备箱里取出宁爸爸和宁妈妈准备的礼盒。   楚家的司机和住家阿姨撑着伞出来,先把手上的伞给楚誉,再去接两个人拎着的礼盒。   “今天都回来了。”阿姨悄悄说。   楚誉笑:“楚谧也回来了?”   “都回来了都回来了。”阿姨瞅瞅拘谨的宁悦,“很漂亮。”更小声的说。   结果,还是被宁悦听到了。   “你看,阿姨都说你好看。”楚誉再凑过去,声音不大不小。   被宁悦推了一把。   然后,她也笑了。   熟悉了才知道,楚誉在家人朋友面前,实在算得上温和和温柔。   楚誉撑伞,揽着宁悦进门。   家里果然来得很齐,楚爸爸楚妈妈,还有楚谧一家都来了。   唯独缺了楚老爷子和楚家的小婶婶。   楚誉挨个介绍,宁悦一个个跟着叫人,刚说到楚谧的爸爸,楚家的小婶婶姗姗来迟。   “来晚了。”小婶婶把手里的伞给阿姨。   楚誉和宁悦转过身,步履匆匆的中年女人进入视线。   她看起来要比同龄人显老一些。   宁悦垂在一侧的手不自觉握成拳,看着有点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   小婶婶抬起头,视线跟宁悦的在空中撞上了。   两个人俱是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老周:差评!居然不把爷爷和小婶婶解决了再带小悦回家!【愤怒脸.jpg】   宁悦:我不喜欢躲在别人后边!【骄傲脸.jpg】   楚律师:【温柔脸.jpg】 第四十四章   四目相对,静默无言。   宁悦努力压下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唇角牵起一个勉强的弧度。   思绪翻涌,许多年前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幕飞速在眼前闪过。   渐渐的,记忆中女人憔悴的面孔与眼前这个面色不善的女人重合在一起。   原来竟是她。   宁悦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楚家的小婶婶,对方也是,同她对视着,眸中翻涌起浓重的色彩。   宁悦做完第一次手术,重见光明的第一天,病房里曾有个不速之客。那人穿着得体,眼下黑眼圈很重,明显没有睡好的模样,却直愣愣的盯着她瞧。   明明长得温和又慈眉善目,偏偏望着她的目光里含着太多说不清的悲伤与隐隐的恨意。   那样子……是她说不出的感觉,也因此让她记忆深刻。   那时,宁悦对这个世界很新奇,好奇的打量了一会儿,问她:“您好,请问您找谁。”   她一动不动,半晌才移开目光,似乎是还叹了口气,笑容苦涩又莫名。   然后,她转身走了。   宁悦后来回忆,猜测过对方也许是走错了病房,也许……   也许是什么?   那双含着情绪的眸子从此时不时出现在午夜梦回之际,让她莫名的跟着起了一丝丝的悲伤。   可她从未想过,这个阿姨会是带她冲出火海的警察叔叔的妻子。   “这是小婶婶。”楚誉握紧宁悦的手,悄悄捏了捏。   宁悦回过神,冲他微微一笑,主动走过去,对小婶婶说:“您好,阿姨。”   称呼在嘴边转了许多圈,她想,也许对方不会愿意自己叫她一声小婶婶。   不然许多年前,她便不会用那样带着恨意的目光看着自己。   大约至今也是,恨意泠然,意难平。   楚家的小婶婶仍旧看着宁悦,不说话,定定的看着。   气氛尴尬而沉默。   楚谧见状,拎着自己的包小跑过来,挽住小婶婶的手,“小婶婶,我新买的包,好看吗?”   目光偏移,小婶婶终于露出笑,“好看。”   于是,楚谧再拉过宁悦,“宁悦给我选的。”她睁着眼睛说瞎话。   小婶婶笑容微敛,她点了点头,却是拂开楚谧的手,往客厅走去。   与宁悦擦肩而过。   态度淡漠而疏离。   楚谧安慰的晃了晃宁悦的手臂,宁悦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她其实早有准备,并没有什么。   楚家老爷子在房间没有出来,楚妈妈已经招呼阿姨去做下午茶点,经过宁悦身边,楚妈妈停住脚步,“你不要怪她。”轻声说了一句。   宁悦呼吸一滞,有些意外,“不会的。”   楚妈妈满意,她走了几步又回头,欲言又止。   最后,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宁悦被楚谧带着去楚家的花园,冬日里,小花园显得很萧条,倒是几棵香樟树高高的矗立着,枝繁叶茂。   “听说是小叔十岁生日的时候,爷爷亲手给他栽的。”楚谧见她看着香樟树,解释道。   说完,她又觉得是自己多嘴了,猛地捂住嘴。   宁悦目光一颤:“楚誉说他最喜欢他小叔。”   “可不是,全家就他们俩最亲!我大伯还吃过醋,觉得他比不过自己的亲弟弟。”楚谧理所当然的说,“小叔也对我哥最好,小叔违背家里的意愿要上警校,只有我哥支持他。”   宁悦听得认真,楚谧突然停顿了一下,“小叔走的时候,我以为我哥会是那个哭得最惨的人,结果,他反而一点没哭。”   “小婶婶跟小叔其实并不是自由恋爱,我们那样的家庭,从来讲究门当户对,有感情的联姻那是最好,没有感情的婚姻也只能认栽。小叔起先不答应,小婶婶却很喜欢他,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两个人就结婚了……”   楚谧回头,楚妈妈跟小婶婶在客厅聊天,两个人的脸色都算不上好,“小婶婶一直没有改嫁,我妈说是因为小婶婶舍不得小叔。”   宁悦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你小婶婶很好。”   看上去十分温柔的一个人,若不是突遭变故,眼里便不会染上悲伤与仇恨。   “啊?没想到你会这么说。”楚谧惊讶,不好意思的笑,“所以,你别介意我小婶婶,她对我们都很好,对别人也好,唯独过不去那个坎。”   楚谧挤眉弄眼的凑过去:“我不知道我哥告诉你没有,他一个个说服家里人,先是我大伯父和大伯母,再是我爸妈,现在只剩下我爷爷和小婶婶,可能有那么……那么一点点难以接受。”她边说边用自己的小拇指比了比,“我哥说是解铃之人只能是你。”   宁悦沉默,楚谧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我也帮你骂过我哥了,怎么把你推出来……”   话没说完,被宁悦打断了,“我本来也有这个意思。”   楚谧目瞪口呆。   “放心吧,我们做好准备了。”宁悦反过来安抚。   做好了冷脸相待,做好了持久战斗的准备。   楚誉心疼她,她也心疼他。   楚妈妈招手叫楚谧回来,却没有叫宁悦。   楚谧不肯走,被自己妈妈毫不留情的拎走了。   花园里只剩下宁悦和楚家的小婶婶。   相对无言。   宁悦思索着起个话题,手腕忽然被握住,握得很紧,竟然怎么都挣脱不了。   “阿姨?”她又使力动了动,对方抓得更紧了。   小婶婶逼近她,两个人凑得很近,远远看着,就像是在亲昵的聊天。   “祸害了一个不够,现在还要来祸害楚誉?”声音很轻,却很冷漠。   宁悦怔住。   小婶婶冷笑,不复温和,“我不会同意,楚誉的爷爷也是。”   如果没有那场大火,她的丈夫会在第二天一早去浙江培训,他就不会住院碰上那场医闹,以致于最后殉职。   而那天他明明是轮休,也不过是去探望老友,怎么就偏偏是那栋楼起火了?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一身热血,知道他绝不会视而不见,可她就是无法说服自己后续的一切其实都是意外,怨不得那个小女孩,怨不得那个持刀伤人的家属。   “对不起。”宁悦手腕传来阵阵刺痛,她最终只能挤出这样一句话。   小婶婶笑了:“道歉有用吗?你能把他还给我吗?”   两个人又一次四目相对。   眼睛对着眼睛,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或是狰狞的,或是温和平静的。   “小婶婶,妈妈烤的蛋糕好了。”   沉默间,男人清冽的声音突然而至。   “小婶婶,去吃蛋糕?”楚誉走近,伸出手,牵住宁悦空着的手。   小婶婶很冷漠,连带着对他的迁怒,她终于松开手。   她抬眸,目光与楚誉的撞在一起。   看似无波无澜。   而后,她转身就走。   等人走远了,楚誉拧起眉,牵起宁悦被钳制的手,“疼吗?”   左手红了一圈,冰冰凉。   宁悦摇头,刚想说不疼,话到嘴边,换了一句,“真疼。”   楚誉沉下脸,她却把手腕凑到他嘴边,“你吹吹就不疼了。”   声音软软的,含着笑。   他怔愣。   “真的,你吹一吹就不疼了。”宁悦边说边晃了下手腕,几乎贴上他柔软的唇瓣。   许久,楚誉低头,“好,我吹吹。”竟是真的小心翼翼,轻轻的吹着。   从左边到右边,再转一圈……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手腕,暖融融的,也特别痒。   宁悦忍不住笑出声:“我笑了,我没事。”   楚誉动作停住,垂眸掩去了眼睛里几乎要溢出来的心酸与喜悦。   “我也笑了,我也没事。”他对她露出笑。   “进去吧,我妈做了两个蛋糕。”楚誉与她十指紧扣,“阿姨说我妈从早上就开始在准备,不甜,我尝过了,很好吃。”   “你告诉伯母的?”   “我妈问我的。她说漂亮媳妇要见婆婆,气质婆婆也想疼疼媳妇。”   两个人手牵手回去,楚妈妈已经切好蛋糕。   “来,去给爷爷送进去。”楚妈妈把装好的一块递到宁悦手上,“爷爷在小弟的书房。”鼓励的目光,话没多说。   宁悦接到手里,她看看楚誉,楚妈妈又说:“楚誉就别去了。”   正说着,书房的房门被推开,好似是算好了时间似的。   客厅里的众人纷纷起身,连带着宁悦都紧张起来。   肩膀忽的一暖,楚誉悄然站到她身旁,不声不响揽住她。   楚老爷子开门,往客厅扫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宁悦的肩膀上,楚誉的手正紧紧搂在上边。   嘴唇动了动,老爷子没有说话。   宁悦走过去:“楚爷爷,您好,我叫宁悦。”   她没有躲在楚誉怀里,半蹲在楚老爷子跟前,捧着那只装了蛋糕的碟子,“爷爷,吃蛋糕?”   半举着的蛋糕,迟迟没有被接手。   楚家人脸上浮上担忧,唯有楚家小婶婶,眼中滑过一抹快意。   楚誉犹豫一瞬,也走过去,“爷爷,妈妈做的蛋糕。”   楚老爷子低头,视线锁在宁悦脸上,深沉的目光,看不清情绪。   半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意料中的愤怒,也没有每每提及小儿子时的失态。   “你就是他从火海里救出来的孩子?”   不恼不怒,声音平静。   他老了,声音都有些沙哑,语调很慢。   一瞬间,宁悦鼻子发酸。   她仍举着蛋糕,点点头。   楚老爷子笑了一下:“你长大了啊。”   小婶婶不可思议的望向本该最激动的老爷子,宁悦却陡然间眼眶湿润,几乎哽咽。   “是,我长大了。”她平复情绪,笑着说。   宁悦停顿一下:“我现在是心理咨询师。”   连楚誉都不敢置信会是这样的一幕。   他只是接过宁悦手里的蛋糕,送到爷爷面前,“不甜。”   老爷子又笑了笑,余光里是小儿媳苍白的脸。   “不吃了,爷爷最近牙疼。”委婉的拒绝。   楚誉和宁悦面面相觑。   楚谧跑过来:“爷爷,大伯母的蛋糕我最爱吃了,您不能吃,那我能吃两份了!”   她笑眯眯的几乎是将蛋糕抢了过来。   楚誉投过去赞赏的眼神。   她挑了挑眉,表示接收到了。   “对不起,我先走了。”小婶婶忽然说,“爸,我先回去了。”   “庆文。”楚妈妈拉住她。   小婶婶挣脱开,只看着宁悦,“我没法心平气和的吃下这顿所谓大和解的晚饭,我今天就是来看看宁悦而已。我就是想看看这个让我丈夫付出生命代价的人到底活成了什么样。”   客厅里无比安静。   “宁悦,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有意思吗?”   “小婶婶。”楚誉打断。   “楚誉,你别说话。”小婶婶目光平静,“宁悦,你良心过得去吗?有个人因为你去世,有个家庭因为你支离破碎,有个老爷子因为你从楼梯滚下来,从此再也没有站起来过。你现在是怎么好意思站在这里?来挑战我们的极限?还是要运用你的心理学知识来显摆?”她声音不高,周身气势凌厉。   如果目光能杀死人,她早已飞过去千刀万刀。   宁悦呼吸一滞,脑子里一团乱麻。   一字一句,刺在她的心上。   “我知道你们都有自己的家庭。”楚家的小婶婶顿了顿,看向其他人,“有我一个人念着他就够了。”   说完,她兀自笑了笑,直接离开。   意料之中的不欢而散,却没料到是这样的结尾。   宁悦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一阵恍惚。   那些话不停在耳边回响。   是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小婶婶对她的恨意,病态的、强烈的恨意。   一顿饭没能开始,便提早结束。   离开楚家,宁悦一上楚誉的车就哭了。   这是时隔近二十年来,他再次看到她哭成这样。她咬着唇,不肯发出声响,却让人看出了那份撕心裂肺的情绪。   接近崩溃的哭。   楚誉差点踩不住油门和刹车,在别墅区的小路上突然停住。   耳边是她的哽咽声,压抑着的抽泣。   他想给她递张纸巾,最后,他并没有这么做。   然后,楚誉重新发动车子,拐了个弯,驶向自己的房子。   车子停在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要不要给叔叔阿姨打个电话?”楚誉抽了张纸巾给她擦眼泪水,“今晚我让个房间给你?”   宁悦看了眼,不是她家的小区。   “我还有的选吗?”话没说完,打了个嗝。   楚誉熄火,率先下车。靠着车门,他耐心等着。   宁悦打完电话,推开车门,眼睛很红,她觉得丑,低头推他。   被她推了一下,他听话的走在前头,一直没有回头。   “上次的礼物竟然用上了。”到家,宁悦开玩笑。   实际上局促不安起来。   楚誉打开卧室的门:“今天你睡这儿。”   “你呢?”   “客房。”   宁悦靠着门没进去:“楚誉,我现在不想说话。”   “我知道。”楚誉举起双手,“对不起,我没想到小婶婶……”   “你知道我刚才想什么吗?”她笑了一下,“想给小婶婶做个心理疏导。”   楚誉笑不出来:“宁悦……”   她情绪不好:“对不起,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好休息。”   “好。”   洗漱完,宁悦在床上侧躺着,眼前滑过小婶婶带着恨意的目光。   还有那些刺痛人心的话。   她攥紧被子,整张脸埋进去。   直到呼吸困难,几乎喘不上气。   敲门声响起,宁悦没有听到。   楚誉直接推门进来,本想看看她的状态,没想到只看到挤成团的被子。   “宁悦。”他放轻脚步。   她依然没回。   楚誉走近,犹豫了会儿,掀开被子。   被窝里很冷,她连空调都没开。   楚誉侧躺着,从她背后抱住她。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他收紧手臂,在她脖子落下一吻。   唇是软的,吻是热的。   宁悦握住楚誉的手,终于嚎啕大哭。 第四十五章   翌日一早,宁悦醒过来,翻了个身,身边并没有人。   眼睛有点疼,大概是肿了。   房里拉着窗帘,不透一丝光,里边空调的温度刚刚好,很暖。   她戴上眼镜,半模糊的世界一片清明。   刻意回避的记忆纷至沓来。   宁悦拥着被子坐起来,后背仿佛还有些许灼热的温度。   他抱着她一夜,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背后抱着她,无声的陪着。   宁悦拿起手机,微信的图标上一片红色。   都是问她见家长怎么样的。   她没看完,放到一边,洗漱穿衣。   开房门,香气弥漫。   是豆腐花的味道。   “起来了?”围着围裙的男人回头,朝她微微一笑。   宁悦驻足:“你做的?”   餐桌上有粥、一盘生煎、一碗豆腐花,还有两个煎蛋。   楚誉解了围裙,走过来,“除了蛋是我煎的,其他都是买的。”语气中竟然有点不好意思,“我其实不大会做饭。”   “厨艺不好,只会下面煎蛋。”他说。   宁悦笑了笑,被他拉着坐到餐桌前,“买这么多?”   楚誉给她盛粥,只盛了三分之一碗,“每个尝两口。”   他神色很淡,目光里却含着暖意。   还有点小心翼翼。   宁悦先夹蛋,尝了尝,“有点咸。”   “我以为你会安慰性的给个满分。”楚誉失笑。   “我实话实说。”   “下次改进。”   “等会儿去逛逛吗?”宁悦问,“我想去买点东西。”   楚誉看着她吃:“好。”   她很快喝完粥,转而夹起生煎包,“楚誉,昨晚我是认真的。”   “什么?”楚誉没反应过来,对上她投来的目光,“给小婶婶做心理咨询?”   宁悦沉默一瞬:“跟原不原谅我,进不进楚家没有关系。楚誉,她活得太累,我不知道我能回报小叔些什么,我现在做什么都弥补不了……”   话没说完,手被握住。   楚誉的掌心很暖,紧紧包着自己的手。   “小叔的事不是你的错,即便是换了另一个人,小叔也会那样做。”他说。   她反手回握住:“让她过得更好一些,可能是我唯一报答的方式。楚誉,我不知道我的眼睛是不是你小叔的,可因为他,我得到的是最无私的善意。如果她不愿意接受我提供的心理咨询,我可以给她介绍另外的老师。”   “楚誉,我不希望她活在病态的世界里。”   楚谧说小婶婶不肯改嫁是舍不得小叔,宁悦却觉得大概是一份不甘和恨意,让她画地为牢。   “好,让我妈和二婶劝劝她。”楚誉蹲在她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   红了,也肿了。   他有点心疼,也明白了她突然提出来要逛一天街的用意。   顶着红肿的眼睛回家,她怕家里人担心。   吃完饭,再敷了敷眼睛,楚誉带着宁悦出门。   没有开车,两个人步行去了小区前边的商场。   周末的商场很热闹,到处都是带娃的家长和爷爷奶奶,中庭的旋转木马前,有人搭起了舞台,大约是要搞活动。   “章葶的电话。”商场里的音乐声很响,宁悦差点没听见。   楚誉点点头。   她在接电话,他带着她走,从服饰店逛到首饰店,电话都没能挂断。   “好,我在满记等你。”   宁悦最后说了一句,把手机放包里,然后,她抱住楚誉的胳膊。   “又要抛弃我了?”他早有所觉。   她笑吟吟的晃了两下:“葶葶说要来找我。”   说着,她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   “啾”一下,一触即离。   楚誉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就这样?”   于是,宁悦又亲了一下。   这回,唇贴着唇,吸了一口,她才松开。   “等会儿给你买好吃的。”宁悦说。   楚誉没辙:“走,先去满记。”   等了十来分钟,章葶来了,他自动撤离,说自己去逛逛,结束了叫他。   章葶一坐下来就发现宁悦红肿的眼睛,有眼镜挡着,她看得不太清楚,但仔细一瞅,是真的又红又肿。   “怎么回事?楚誉欺负你了?”章葶很激动。   宁悦惊讶,推了推眼镜,“没有。”   章葶不信:“你这没哭一晚上也不会这样吧!跟我还用避讳?”   宁悦见状,要她先点单,等她点完,解释道:“昨天见家长了。”   章葶一愣,睫毛颤了一下。   “原来这样啊。”她双手交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见陶知晟家长的时候,也这样。”神色一瞬间十分沮丧。   看起来比宁悦这个当事人还要紧张。   “那会儿我婆婆对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就差没摊到台面上说我配不上他们陶家。”她笑了一下,“要不是老陶一直追着我,我还真不会进他们家的门。”   宁悦知道章葶今天是来诉苦的,她也不插嘴,   “原本吧我很庆幸,好歹老陶站我这边,结果,小悦,你不知道,我最近越来越发现我跟老陶的共同话题少了。我们俩聊天都聊不上五分钟,不是他沉默,就是我听不懂。”   她有点激动,声音都拔了个高度。   宁悦忙拍了拍她的手。   章葶深呼吸,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不知道问题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小悦,我不瞒你,昨天晚上我在想一个很可怕的问题,是不是我的精神出了问题?我总疑神疑鬼的怀疑老陶在外面有女人。每天他上班,从他出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担心是不是有女人在外面等他,是不是他公司里又进了年轻的小姑娘,会不会有一天他下班回来,会扔给我一份离婚协议书。”   她语速越来越快,大概连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宁悦坐到她身边:“别急,这么多年了,你这是把我们的专业丢了?来,吸气,再吐口气。”   章葶依言做了,神色间却是愈发的沮丧,“我婆婆很严苛,明里暗里开始嫌我为什么不要孩子。难道我不想要吗?但我就是怀不上啊!小悦,每天对我来说都是水生火热的煎熬,可我还得维持表面的体面。太难了,小悦……”   服务生将甜品端上来,宁悦道谢。   “吃点甜的?”她把杨枝甘露推到章葶面前。   章葶摇头:“吃不下。”她双手撑在桌面,手掌插在头发里,“小悦,以前我不相信门当户对,凭着一腔孤勇进来了,但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一件事。原来现实要比我想象中的残酷,门当户对这个百年的话题不无道理,也原来所谓嫁入豪门并非童话故事里的happy ending。”   “做了这么多年全职太太,我连朋友都没了,跟社会完全脱节,你说我到底是得到了什么?到底是图什么?”   她转过头看着宁悦,眼中含着泪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上次我说希望你做个心理咨询,考虑好了吗?”宁悦沉默良久,同她对视。   章葶目光躲闪,“我”了半天,没给出个答案。   宁悦语重心长:“你是心理学专业出来的,你该知道,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精神类问题患者才需要心理咨询。做疏导并不丢人,何况是我帮你。”   温声细语的话落在章葶耳朵里,仍然如同是煎熬。   “没有别的办法?”她问。   宁悦笑:“逃避不是办法。”她一脸平静,“我跟楚家也有问题,昨晚我哭了一晚上,可我现在想通了一些事。我喜欢楚誉,所以,他的家人我不会惧怕,但我更不想永远躲在他身后。他的家人,最后还是得我自己面对。”   章葶陷入了挣扎。   “宁悦,你比我勇敢。”   “不是勇敢,因为是楚誉,我愿意选择面对。”   “我很怕我当年的一腔孤勇成为笑话。”章葶感叹。   宁悦摇头:“不会。”   最终,章葶点头了。   宁悦跟章葶聊天的时候,楚誉接到陆伊莱的电话。   对方的声音急切:“楚誉,小婶婶给我打电话,宁悦来你们家了?”   楚誉一愣:“是。”   “小婶婶电话里一直哭,跟我说了很多。”   他沉默。   陆伊莱犹豫:“她情绪不是很好。”   楚誉走到满记附近,看到靠窗坐的两个人仍在说话,他就自己找了位置坐下来,“麻烦你了。”   语气冷淡,不欲多说。   陆伊莱一腔热血被迅速浇灭:“宁悦……在你边上?”试探着问。   她以为是女朋友在,他才这么冷漠。   楚誉皱了眉,本能的排斥她的探究。   他并不想回答,但转念一想,他扬起笑,“不是,她闺蜜来找她,两个人在聊天不让我听,我只好走远些。不然,她会生气,要发脾气的。”他理所当然的答。   陆伊莱:“……”   “还有事吗?宁悦随时会找我。”楚誉脸色淡下来,神情淡漠。   陆伊莱抿了抿唇:“没有,再见。”   意外他多嘴的解释,她握着手机出神,满心苦涩。   *   中午,楚誉找了楚谧过来,说是人多吃饭热闹。林硕今天休息,也跟了过来。   吃饭的地方是楚谧挑的,在商场顶楼的自助餐厅。   宁悦这才知道林硕是小叔以前战友的儿子,上了公安大学,如今也成了一名警察。   基层的一线警察。   “小林子,给我拿两盆肉去,要嫩的!再去要块牛排,不能见血丝。”楚谧指挥林硕。   他收到指令立马起身,走了两步,回头问宁悦需要什么。   被楚谧直接截住:“要你说?我嫂子有我哥呢!要你瞎操心!”   林硕笑笑,去自助区拿菜。   宁悦好整以暇看着,觉得好笑,她跟楚誉对视一眼。   林硕长相硬朗,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帅哥,但其实十分耐看。他一个大男人被指挥得团团转,却不见半点不满,望着楚谧的目光反而藏着纵容。   他拿完菜,楚谧又说:“冰激凌,冰激凌你忘了。”   很好说话的林硕这回不依了:“不行,吃完了再吃冰激凌。”   “你怎么管那么多呢!”   “又想拉肚子?我可不陪你打点滴了。”   楚谧叉腰:“你怎么这样啊!”   林硕不为所动:“先吃菜。”   两个人打打闹闹,活像对冤家。   可林硕看向楚谧时,眼里都是光。   “楚誉。”宁悦观察了半天,看明白了,她悄悄问楚誉,“林硕是不是喜欢你妹妹?”   林硕那态度,分明就是微笑着纵容小姑娘的任性和胡闹啊。   楚誉也很小声的回:“你看出来了?”   宁悦点头,冷不丁的,脸被人捏住,她瞪过去,“干嘛?”   楚誉捧住她的脸,跟她靠得很近,状似打量,“怎么对别人的感情就不缺根筋了?我当初表现那么明显,你怎么就一点都看不出来呢?”他嘀嘀咕咕的说。   宁悦被捏着脸,说话含糊不清:“旁观者清。”   两个人你捏捏我的脸,我碰碰你的嘴巴,楚谧直接抗议,“你俩能别秀恩爱吗?好好的饭不吃,撒什么狗粮啊?这里没人朝你们汪汪叫。”   楚誉松手:“你也可以秀一个,我不介意。”轻描淡写的扫了林硕一眼。   意有所指,带着点了然的意味。   林硕的脸突然红了。   “你脸红什么?”真正缺根筋的楚谧指着他笑,“又没说你!”   宁悦和楚誉相视而笑。   吃完饭,林硕送楚谧回去,不让她当她哥的电灯泡。   一路上,楚谧碎碎念个不停,说到后来,话题扯到他身上,她有点好奇,“小林子,你怎么也不找女朋友?”   林硕笑而不语。   弄得楚谧越发好奇,追问:“说吧,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留意留意。”   他还是不答。   “不对,小时候你总欺负我,不会是你对其他女孩也这样吧?小林子,我告诉你,对女孩不能这样。女孩子是要放在手心里疼的,就跟我哥对宁悦那样。”她说得停不下来,“不然,没女孩愿意跟你在一起!”   林硕被念叨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他一时气急,“我只欺负过你。”耳根都红了。   偏偏楚谧没听清:“你说什么?”   林硕无奈一笑:“没什么。”   楚家到了,楚谧下车,回过头撑着车门,“小林子,以后我们要是都找不着对象,咱俩就凑合凑合着过吧!”开玩笑的语气。   林硕眼睛一亮:“好。”   作者有话要说:楚谧:哪里需要哪里就有我~   小林子:不管你需不需要,都有我。 第四十六章   宁悦听宋佳乐说陶知雯又来了的时候,着实是惊讶了一下。   不明白这位大小姐怎么接二连三来找她。   宁悦好声好气把人迎进来,结果,陶知雯今天出奇的沉默。直愣愣的坐她对面,不说话,也没有初次见面时的傲慢。   倒像是在等宁悦先开口似的。   偏偏她也不说话。   半晌,陶知雯等得尴尬,她把自己十根手指头玩了个遍,这才别别扭扭的开口,“你跟章……跟我嫂子关系很好?”   她下巴微扬,藏不住的倨傲。   宁悦微微点头:“很好。”   “多好?”   “陶小姐,这是我的私事。”   陶知雯拍桌子:“她是我嫂子?我算是她妹妹,怎么算你的私事了?”   一点就炸!   宁悦问过楚誉,楚誉说这位陶小姐心肠不坏,被家里人宠坏了,关心人的方式也比较……比较奇葩。   奇葩这两个字眼竟是从楚誉那么一个一身正气的律师口中说出来,几乎是咬着牙齿,也不知道他们两之间是有过什么官司。   “陶小姐,您来找我是因为葶葶?”宁悦不再拐弯抹角。   陶知雯一愣,干咳了几声,“对,就是因为她。”她也选择实话实话。   宁悦别有深意的瞅了她一眼:“关心她?”确定的语气。   “谁说的?”陶知雯不自在的别过头。   有点生硬的动作,宁悦笑开了。   这姑娘跟姜卓挺像。   别别扭扭的,话藏一半不肯说。   “行吧,我嫂子是不是私下找你做心理咨询了?”陶知雯双手抱臂,理直气壮的看着她。   宁悦拧起眉:“你怎么知道?”   “没否认,就是真的了?”陶知雯激动的站起身。   宁悦没答。   “我昨天下楼听到她在打电话。”陶知雯自知没趣,撑着办公桌桌面,盯着宁悦。   “不算心理咨询,只是跟我简单的聊聊。”   陶知雯面色一沉,刚想说话,宁悦抬手打断她,“我什么都不会说,不必问我,也不用套话。即便葶葶跟我素不相识,按照行规,家属也无权知道我们之间的谈话内容和咨询过程。”   “我又没问你!”她气呼呼的坐下来。   沉默在办公室蔓延,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许久,陶知雯看过去,下巴抬了抬,“喂,她没事吧?”   宁悦本已经低头在看资料,闻言看向她,“您的没事指哪方面?”   小姑娘又一副别别扭扭的模样,似乎难以启齿。   “我是心理咨询师,但不会读心术。”宁悦揶揄。   陶知雯“啧”一声,右手将将抬起,又快速落下收了起来,大约是很少有人这么跟她说话,她下意识想拍桌子。   “从去年开始我就觉得她不对劲。”她不肯看宁悦,侧过头,声音冷硬,“做事恍恍惚惚,炒个菜还能忘关火。哦,她跟我哥也不对劲,不像是夫妻,倒像是半熟的陌生人。”   陶知雯觉得自己说不清:“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懂我的意思吧?”她烦躁的皱起眉。   宁悦却惊讶的望过去。   只瞧见小姑娘神色懊恼,右手食指正戳自己的手背,白皙的手背一下子便红了。   “你跟你嫂子聊过吗?”宁悦动容,更好声好气的问。   陶知雯冷哼:“聊?得了吧,防贼似的防着我!我有这么可怕,这么讨人厌吗?”   说话真不好听。   但宁悦笑了:“你不说,她怎么知道你其实很关心她?”   陶知雯炸了:“谁说我关心她了?你哪只眼睛瞧见了?”她跳脚。   而宁悦的神色淡淡的,笑容也是淡淡,让人瞧着莫名就觉着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她想坐下来,又觉得这样没气势,“我只是不想家宅不宁而已。”   “噗嗤……”这回,宁悦真没忍住。   陶知雯瞪着她:“你什么意思?当我小丑啊?”   宁悦赶忙道歉:“对不起,一时没忍住。”   迎着她含笑的目光,陶知雯陡然间有点心虚,还有些脸红。   “你自己也说了,她对你的态度跟防贼差不多,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宁悦敛笑,“人之常情四个字说起来容易,互相理解起来却很难,我也自认做不到。”   陶知雯诧异的看去:“行,当我是关心她吧!你就告诉我一句,她严不严重?需不需要我们做什么?”   宁悦思忖了会儿:“不算严重。”   还不等陶知雯喘口气,她又说:“但也不轻。”   “你就不能一句话说完整?”   “我想看看你有多关心你嫂子啊。”   陶知雯:“……”干瞪着她。   宁悦坦然的耸了耸肩:“不需要刻意做什么,适当的管管你的嘴巴,释放释放你挤压在心里的善意,效果应该只比坐直升飞机慢那么一点点。”   陶知雯忽然笑了,托腮打量她,“你跟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是嘛。”她淡淡的回应。   陶知雯等了几分钟,都没等到她追问一句“哪里不一样”。   “你不问问哪里不一样?”自己忍不住问。   宁悦眉梢一挑:“有必要吗?听了我堵心,我选择不听。”   陶知雯语塞,对方似乎仍觉得不够,补刀,“何况,陶小姐,我跟您非亲非故,您对我的印象如何跟我有关系吗?对我有影响吗?”   陶知雯:“……”简直想骂人。   怎么办?真的好想骂她。   深呼吸,陶知雯克制自己的情绪,“楚誉这人出了名的不解风情,现在我瞧着你也半斤八两,两个不浪漫的人是怎么在一块的?诶,你俩谁更不解风情一点?”   宁悦没想到话题会扯到自己身上,对上对方戏虐的目光,她笑了笑,“他不解风情?哦,我第一次听说。”   陶知雯:“……”好气人啊!   她觉得自己今天来咨询室这一趟颠覆了某些她的认知,可她又不想承认其实是自己一直想错了。   支支吾吾半天,陶知雯突然正色道:“宁悦,你们业界的谣言你打算怎么办?”   宁悦不意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你都说了是谣言,我能怎么做?”她并不想对一个不怎么熟的人谈及自己的私事。   “什么都不做?”陶知雯惊讶。   宁悦点头,不欲多说。   陶知雯咬唇:“那个……其实她人不坏,很重义气,跟我脾气很像。”   突然出现的“她”,倒叫宁悦真的是意外中的意外。   陶知雯也不知道宁悦听懂没听懂,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谁传出来的谣言,谁在暗中使劲,又是谁找了那么几个托去捣乱,后来陶知雯全都查得一清二楚。或许是阮歆原本也不想遮掩,做了就是做了,她从始至终就是那一句“宁悦不就是那样的人吗?”。   让人又好笑又气。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抖出来插刀又是一回事,陶知雯干不出出卖阮歆的事,她不能不讲义气。   可是……   宁悦又似乎不像阮歆形容的那样。   陶知雯纠结了。   “谢谢你,我没事。”宁悦了然,却依旧不肯多说。   陶知雯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狼狈:“我……”   “算了,随你们吧,我管不着!”她拎起包。   等人走了,宁悦忍不住给楚誉发消息。   【悦:陶家的小姑娘来找我。】   【楚誉:陶炮仗来了?】   楚誉秒回。   宁悦盯着那个称呼,莞尔。   【悦:别这么说人家小姑娘。】   楚誉许久没回,宁悦把手机搁一边,写资料。   【楚誉:看来没找你茬?聊得很开心?】   她就等着他这一句。   于是,娓娓道来。   从陶知雯说到阮歆,再说到她去北京除了躲他,还为了避风头。   楚誉看完一长段一长段的文字,回了个电话。   “终于舍得告诉我了?”他问。   并没有遮掩其实他早就知道她目前在行业内口碑暴跌这事。   宁悦听懂了,陷在椅子里,“以前有人帮我做决定或者插手我的事情,我会觉得不开心,很反感。可真的跟你在一起了吧,我觉得我太坚强了是不是不惹人疼啊!”   楚誉赶忙说:“不管你什么样都惹我疼。”   宁悦笑了,想起陶知雯说他不解风情。   挺解风情啊!   “有个人能跟我一块扛着同一件事,是种幸运和幸福,我竟然挺高兴的。”宁悦也不遗余力的表白。   就如同楚誉要借她的肩膀给他靠一靠,想带她回家见见爷爷和小婶婶一样。   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可两个人共同面对,比一个人在黑暗里摸索要幸福得多。   “从前我觉得依靠别人是示弱的方式,现在后知后觉发现不是。”   楚誉有片刻的沉默:“我的肩膀要不要借你靠靠?”   宁悦的目光看向柜子里的溜溜球:“好啊,给我靠靠呗,我有点累了。”   “给你靠一辈子也没问题。”   “好。”   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下来,谁都没有说话,手机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一下一下,或轻或重。   宁悦闭上眼睛:“楚誉,阮歆这事我能解决,你别插手。”   楚誉仿佛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好,只要阮歆不触及到我的底线,我就只借肩膀给你靠,绝不插手。”   默契的做了决定。   挂了电话,依旧是闲置的下午。   宁悦又一次想起陶知雯的“浪漫论”,怼她是一瞬间的事情,可那话说得倒也实在。   自己确实不是个浪漫人。   也难为楚誉这样粘着她。   【悦:你的晋江账号发我一下。】   丁琦微爱看小说,据说以前一年往小说里砸的钱就够买个ipad,研究生毕业后,她开始工作了才消停些。   拿到账号密码,宁悦下载app找小说,恶补所谓的浪漫情怀。   按照推荐找了本都市小甜文,她本是随意看看,看着看着,竟给看哭了。   情绪一发不可收。   简直一朝回到大学,那会儿,她也会买书看,看到感人之处就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再后来,她就再也没看过了,觉得幼稚和虚无。   擦干眼泪,宁悦去茶水间煮牛奶,换个心情。   猝不及防遇上宋佳乐,被她看出来了。   “老师,您没事吧?”她是在群里看到大家说宁悦哭红了眼睛。   宁悦眨眨眼睛:“没事,眼睛有点干。”没脸说是看小说看的。   欲盖弥彰,宋佳乐学心理学秒懂,“老师,您想吃什么吗?”   “嗯?”   “要不要来点下午茶?”她小心翼翼的问。   宁悦知道她想歪了,又不知道怎么解释,“不用了,我不爱吃甜食。”   “哦。”   目送宁悦回办公室,宋佳乐更担心了,她翻开屏蔽的八卦群,一条条去看同学们的分析。   没想到,有同学跟她想的一样,说是宁老师失恋了。   还有人冷嘲热讽说豪门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她看得气急,回了一句:你也进不了啊。   瞬间被围攻。   周霁匀从洗手间这个八卦圣地回来,彻底没了办公的心思。   他来回在办公室踱步,越想越不安。   听说宁悦哭得凄惨。   听说眼睛都肿了。   听说声音都哑得说不出话来。   疑似情变。   周霁匀想想不好,尤其宁悦上周末才见的家长,不会真出了问题吧?   面色沉了下来,他拨通楚誉的手机,“楚誉,你怎么欺负我们小悦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周:我要撩袖子找楚誉干一架!【怒气冲冲脸.jpg】   楚誉:宁悦,大舅子欺负我!【委屈巴巴脸.jpg】   宁悦:那你躲我后边。【莫名其妙脸.jpg】 第四十七章   “宁悦,我有点冤。”   宁悦两个小时前才刚跟楚誉打过电话,没想到他又打来了,一上来就是委委屈屈,很无奈的一句话。   “谁敢冤枉你啊,大律师。”她没懂。   楚誉说了一遍,她哑然。   “我就是看小说。”她支支吾吾。   他笑:“我能不知道吗?情没情变我能不清楚?”   宁悦羞赧,叹气,“我们单位比较八卦。”   “我以为律所的几个小姑娘小伙子够八卦了,没想到……”   话未尽,意思都懂。   宁悦清了清嗓音:“我们学心理学的,联想力比较丰富。”   楚誉又笑了:“谢天谢地,我媳妇是正常人。”   猝不及防被那两个字眼戳到,她顿了一下,“不说了,我忙。”   忙着看小说。   还挺好看的。   下班,宁悦刚出办公室,宋佳乐迎上来,挤眉弄眼,“楚律师来了,在前台乖乖等着呢!”   知道她也误会了,宁悦停住脚步,“你能给我看看你们八卦群的聊天吗?”   宋佳乐傻眼:“啊?那个……”她拎着包的手下意识往后藏。   目光十分慌乱无措。   宁悦不动声色瞥了一眼,直到对方的脸蛋越来越红,这才作罢,“骗你的!”   “那那那……楚律师?”   宁悦但笑不语。   她走到前台,楚誉果然在。   前台侧边有一组沙发和小茶几,他坐在小沙发,正打着电话,也不管几个下班的心理老师和实习生频频投来的打量。   宁悦没想到他会来,他最近是真忙,一个礼拜能跟他见上那么三四次已经算是多的了。   愣神间,楚誉已经挂了电话,迎上来,“下班了?”边说边接过她手上的包。   她没反应过来,死死捏着,没有松手。   他笑着牵住她的手,捏了两下,拎包的拎带顺利落到他的掌心。   “你怎么来了?”宁悦悄声问。   楚誉揽着人往电梯带:“自证清白!整个心理咨询室都在传我们情变,我再忙也不能被分手。”   周围说宁悦虚荣,说她借着咨询攀附豪门,说她违背行规的闲话不绝于耳。这世上最难堵的就是别人的嘴巴,最难控制的就是他人的说辞。他们没法解释,那便只能更加相亲相爱,长长久久来证明他们很好,证明这闲话错得多离谱。   “只不过送你回家后,我还得去律所加班。”两个人进电梯,楚誉说。   宁悦看他一眼:“这么忙?”   他点点头,神色间显露出几分疲惫。   “我陪你去加班,别来回折腾了。”她心疼了。   楚誉迟疑,没答应。   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他的车停在安全门附近。   一上车,宁悦毫无顾忌的捏住他的脸,左右晃了晃,“还是你骗我?压根不是去加班?”她故意这么说。   楚誉毫无还击之力,妻管严的投降,“我怕你在我边上,我半夜都回不了家。”   有她在,他怎么集中精神?   “那我自己打车走了?”她松开他,作势推门。   副驾驶的车门还未被推开,她的胳膊就被拉住,“我宁愿加班久一些。”楚誉改口。   宁悦系上安全带,凑过去亲亲他的脸颊,“开车。”诱哄的语气。   楚誉无奈,说了声“遵命,夫人”,发动开车。   宁悦一直在看手机,他看了几次都没停,“车上不要看手机。”他忍不住提醒。   她没理他,继续翻,“你们今天几个人加班?”   “二十来个人。”楚誉老实答。   “哦。”   “我要转弯了,注意安全。”   “你转你的,我有安全带。”   楚誉更无奈了:“手机比我好看?”   宁悦反应过来:“没你好看。”她凑过去,捏了捏他的脸,顺手又摸了把他的下巴。   他却被她吓到了:“哪儿学来的?”   她尴尬:“我帮你们定外卖。”转移话题。   楚誉顺着她的话题,开玩笑道:“你这个家属挺自觉的,便宜他们了。”   宁悦自然的接话:“那不得让你倍儿有面子嘛!”   不伦不类的卷着舌头说话,要不是在开车,楚誉真想停下来狠狠亲一口。   一路上都没看出来要点什么,两个人到律所楼层,前台见到一向独来独往的楚律师又带了上回的姑娘过来,惊得眼镜都要掉了。   律所的公共办公区,只空了几个位置,其他人不是在看资料就是在打电话,连休息室的灯都亮着。   楚誉揽着宁悦,停住脚步,“我女朋友。”他言简意赅的介绍,不多废话一个字。   话音刚落,寂静无声。   无数的目光“嗖嗖嗖”全扫向宁悦。   “我请吃饭。”楚誉抱得她更紧了,又说道。   依然鸦雀无声。   宁悦端出心理咨询时专业又得体的微笑:“我是宁悦。”   “嫂子好!”   “嫂子好!”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几个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聚过来打招呼,一溜烟的全叫嫂子。   弄得宁悦脸红不已。   楚誉满意,抱住她,摸了摸她的头。   神色温柔,又带着点炫耀的意味。   “楚誉请客,你们想吃什么?”宁悦想起正事,问他们。   小何挤出来,到她跟前,“麻辣烫啊!这个时候就该来碗麻辣烫。”   大家附和,对楚誉说:“楚律师,这只能算宵夜。”   “是啊,楚师兄,有了嫂子得请我们吃大餐!忙完了我们等着吃海鲜!”   众人纷纷起哄。   宁悦笑着去戳楚誉的腰,被他一把握住手,十指紧扣。   “好,等忙完,过年前吃海鲜,地点随你们挑。”一锤定音。   霎时,传来欢呼声。   宁悦点开app,一个个传过去让大家点,小何直接说:“不用了,你给我们点呗,点什么我们吃什么。”   “真不用看?”   “你点。”楚誉拦着她,“他们忙,你点了他们敢不吃?”   小何赶紧接话:“哪儿敢啊!”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他笑起来,“以前顾师兄追小姑娘的时候,我们几个又是陪着吃烧烤,又是做人肉挡风玻璃。没想到楚师兄追姑娘,不仅省心,还有麻辣烫吃。”   他口中的顾师兄是楚誉的合伙人顾呈,他今天出庭,不在律所。   宁悦正给他们点豪华版麻辣烫,楚誉一听,“可一点不省心。”他忍不住感叹。   “什么?”她听得不大清楚。   被她盯着,他立马立正,“什么都没有。”顺便赶人工作。   麻辣烫一来,整个律所都是麻辣烫特有的味道,特别香。   楚誉跟宁悦吃完,把垃圾放到前台,关上办公室大门,依旧散不尽那股味道。   “你坐沙发?还是坐我对面?”他找了台笔记本电脑给她。   宁悦直接坐在他办公桌对面:“跟你面对面。”想想不好,“不会影响你吧?”   楚誉勾唇:“求之不得。”   她插上U盘,准备下一次给许淙单位的培训课程。   前几次是大规模的集体培训,接下来是根据老师各自学习的0-3及3-6不同课程的分类开课,侧重点不同,做的资料也更加繁琐。对于许淙涉及的蒙特梭利,宁悦其实并不大了解,看完他给的资料,依旧是一知半解。   “我打个电话,我去休息室?”她起身,准备出去。   楚誉叫住她:“会议室和休息室都有小会,你就在这打吧,没关系。”   宁悦说好,拨通许淙的电话。   手机里有歌声,走调的歌声。   她愣了一下:“你在忙?”   许淙瞅了眼在ktv包厢里唱歌的姐姐:“没有,陪我姐姐唱歌。”   宁悦去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还不到六点。   “方便跟你说话吗?有关下次的培训方向。”   许淙起身,推门出去,“可以,说吧。”   宁悦拿起方才记录下的不甚明白的地方,挨个问他,他也十分耐心,一个个给她解答。怕她听不明白,他举了几个例子,足够生动和简单,比起笼统的资料文字,浅显易懂的多。   肖遥许久等不到弟弟,找了出去。   只看到门口的走廊上,许淙倚着窗台,一手握着手机,神色温柔。   她不禁驻足,观察了良久。   许淙一直在笑,唇边弯起的弧度,分明泄露了几分欢喜。   肖遥含笑看着,没有出声。   等他结束电话,她清了清嗓音。   “谁的电话?”肖遥似笑非笑的问。   许淙拉开门,先让姐姐进去,“宁悦的。”   包厢里还有其他几个朋友,正嘶吼着飙高音。   肖遥闻言,忽然蹙眉。   “你……”是不是喜欢她?   陡然间不敢问出口。   许淙看懂了,笑笑不说话。   “多久的事情?”肖遥也看懂了弟弟的神色,不禁有些遗憾和心疼,“早知道我就早点结束咨询了。”   许淙摇头:“是我晚了一步。”   起初,宁悦于他而言不过是个谈得来的姑娘,两个人脾气相投,气质相似,也有共同话题,还有一个找她咨询的姐姐。他以为他们的关系仅止于此,也就止于此。   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猛然间才发现,原来这样一种舒服的感觉不曾在其他姑娘有过。   淡淡的、后知后觉的喜欢。   “你怎么就不争取一下?”肖遥说完,自己都愣住,“我不是让你插.足别人的感情……也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许淙,她没有结婚,你还有机会,为什么不告诉她?”   包厢里歌声很响,许淙动了动唇,她没听见,凑过去。   凑得近了,她终于听清,“明知道争不过,为什么还要去?”他这么说。   楚誉喜欢宁悦,宁悦也喜欢楚誉。   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   “做朋友也挺好。”   肖遥目光一颤。   她的弟弟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温吞,遇事往往不懂争取,跟她似乎恰恰相反。她是太过强势,遇强则强,从不愿吃亏。   “你们现在还有工作上的接触?”肖遥不知道说什么,“既然这样,换个人跟她对接工作。”   放手得彻底,多好。   许淙摇头:“我们坦坦荡荡,没必要刻意的回避,也不用刻意疏远。”   她过得好,他的这份喜欢自然而然就会散去。   躲着,远远看着,才会念念不忘。   而他并不想去追求一份得不到的感情,画地为牢。   半晌,许淙笑了笑,“姐,我这是自私。”   肖遥也笑了,拍了拍他,“你这是傻。”   他又不说话了。   KTV的光束拂过许淙的俊脸,照亮了他脸上依旧带着暖意的笑。 第四十八章   趁着过年前的最后几天,周霁匀给心理咨询室办了次团建活动。他包了郊区的小别墅,组织烧烤活动,尤其允许带上家属,乐坏了心理咨询室或是正经、或是本就爱玩的老师和实习生们。   宁悦大大方方带了楚誉去,却没明白周霁匀怎么会折腾烧烤的活动。   她怕火,这事他比谁都清楚,这次他非要她参加。   他们三个人一部车,周霁匀开车,楚誉和宁悦坐在后座,后备箱里都是烧烤的食材。   位于郊区的小别墅,周围全是农家乐,风景很好,人也很淳朴。他们到的时候,心理咨询室的其他人早就到了,连烤架都搭好了。   由于带了家属,不到二十个人的聚餐翻了个倍,行政提前租了四个烤架,整齐的摆了两排,中间拼了四个长条桌,所有人分两排面对面坐着,十分热闹。   等周霁匀和楚誉大包小包跟着宁悦进来,一片起哄声。   “哟!周总,迟到了!”   “我就说吧,楚律师也会来。”   脱去了职业套装,学心理的人显露出了本就八卦的属性。   周霁匀晃了晃手里的环保袋:“给你们加餐啊!”他瞅了一圈,“不要?不要这可都归我们三个了啊。”   几个在咨询室工作了多年的老师围过去,一抢而空。   却没人敢去折腾楚誉。   哪怕他此刻满面笑容的站在宁悦身旁,如同春风拂面一般的温柔。楚律师的名号如雷贯耳,他们不敢。   不像周霁匀,温和、平易近人。   烧烤架下加了足够多的碳,此刻炭火热了,熏人的烟味直往外冒。   “自觉点,爷们去烤,姑娘串肉。”资历颇深的陈老师说。   几个大老爷们闻言,果真十分自觉,拿上腌制好的鸡翅和肉串忙起来。女生们围坐在一起,边聊天边把剩下的蔬菜和肉片串到一块。   “去吧。”楚誉犹豫一会儿,让宁悦去边上坐着。   “你也要烤?”她诧异的望着正在脱外套的男人,“你会吗?”   楚誉手上的动作一滞:“我带着老周挖红薯的时候,你可能还在学拼音。”   宁悦听了,揍他一拳。   “去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催促。   宁悦脚步一转,坐到宋佳乐边上。   说话声突然轻了。   一尊大佛坐着,几个实习生面面相觑。   宁悦笑了笑,打算去找楚誉。   瞧,她就知道,她一来,大家都不自在。   她其实并不习惯扎在人堆里,从小到大都这样。工作后这么些年,她参与集体活动少,起先是因为跟周霁匀的关系,大家下意识都避着她。老板跟员工的微妙心理,想讨好老板,又忍不住私下吐槽,偏偏她跟周霁匀关系亲近,其他作为周霁匀员工的人怎么肯亲近她?   生怕一回头,她直接打小报告。   宁悦从座位起来,宋佳乐赶紧拉住她,“老师,您去哪儿?”   坐在宋佳乐旁边的实习生使劲戳她,只觉得这傻妞真笨,好不容易人家要走,挽留什么呀!   “我去帮帮他们。”   “您不是怕火嘛!”宋佳乐脱口而出。   其他人齐齐看过来。   宁悦愣住,看向一副说错话,懊恼又无措的宋佳乐。   她怎么知道自己怕火?   “小宁,你怕火?”冯老师也是第一次知道。   宁悦重新坐下来:“嗯,老毛病了。”   “这可不行,自己就是心理咨询师,怎么自己不疏导疏导?”冯老师好心问。   “小毛病,没什么,不影响我生活。”   “宁老师,我问个问题。”比宁悦晚进来一年的一个老师举手,“你跟楚律师谁做饭?怕火可连菜都煮不了吧?”   这话一出,八卦之火如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因为周霁匀的关系,从没有人这么当面问过宁悦。   连宁悦自己都怔怔的出神。   谁做饭?她没想过。   “除了我还能有谁?”   好听的声音由远及近。   带着笑意的嗓音,越发的低沉好听。   楚誉走近,手上拿了个玻璃杯,“你没怎么吃早饭,先喝杯热牛奶。”他把玻璃杯递过去。   宁悦脸红:“哪儿找来的?”   “问隔壁借的。”   她接过来,触手温温热热。   “不是说要去烤肉?”   “等你喝完再去。”   旁若无人的对话,其他人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无声的围观着。   “那你先去吧。”宁悦喝了一小口,察觉到众人的目光。   比起从前赤果果八卦的眼神,此刻,要来得善意得多。   楚誉抬起头,眉眼间少了几分冷厉和深沉。   “我家宁悦麻烦大家多多照顾。”他笑着说。   宋佳乐最先回过神来:“不麻烦,不麻烦。”   起先问话的老师意味深长的看看楚誉,又瞧瞧宁悦,“楚律师,原来你们俩是你下厨啊?”   “是,肯定得我来。”楚誉倒是好脾气,有问必答。   宁悦瞪他一眼,是谁说厨艺不好,只会下面煎蛋的?   “楚律师,你们当初是谁先表白的?”   楚誉见宁悦放下了玻璃杯,他握住她的手,托起玻璃杯送到她嘴边,“喝完,不喝就凉了。”   耐心的叮嘱完,他才看过去,笑吟吟的说:“是我,从上海追到北京,又从北京追回上海,宁悦可一点不好追。”   意外的多话,意外的好说话。   连宁悦都惊讶不已,仰起脑袋看他。   抬头的瞬间,撞上楚誉的眼睛。   他也看着她,那双眼睛比璀璨的星空还要耀眼。   心头一瞬间滚烫滚烫的,比手中热热的牛奶还要烫。   宁悦低头,小口小口,将整杯牛奶喝了个精光。   楚誉满意的离开。   毕竟跟宁悦同事多年,几个同事纷纷朝她道喜。   话匣子一下就开了。   说起楚誉,说起周霁匀,说起最近娱乐圈的八卦……   宁悦跟楚誉一样有问必答,笑容比往常真挚几分,不再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礼貌与淡漠。   不一会儿,楚誉又来了,手里端了两大盘烤翅,说是跟其他人一起烤的,他先拿过来给大家尝尝。   有人打趣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主动跑腿就是为了多瞧瞧宁悦。   楚誉笑笑,没有否认。   这样反反复复几次,冯老师憋不住,说:“小宁,没想到你跟楚律师反倒是楚律师更粘你。”   宁悦回头看去,楚誉这会儿正在烤鱿鱼,他低着头,只露出半张脸,神色却是无比认真。   “我去看看。”她拿起自己面前的保温杯,在大家似笑非笑的目光里朝他走去。   炭火很热,隐约有火光冲出烤架。   还没来得及靠近,宁悦便止住脚步。   她右手微微颤抖起来,额头也渐渐冒出虚汗。   这一步,她仍然跨越不了。   一起来的男家属看到她,喊楚誉的名字,眼神示意他。   小姑娘脸色苍白,握住保温杯的手青筋可见。   楚誉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大步跨过来,“怎么了?”一把包住她的手。   冰冰凉,明显在发抖。   “没,没事。”宁悦状似不经意的抹去额头的虚汗,“喝点水?”把保温杯递出去。   楚誉将保温杯随手放到边上,随即两只手同时握住她的右手,包汉堡似的,将她的手夹在双手间,轻轻搓着给她取暖,“暖了吗?”他低头呵了口气。   冰冷的手渐渐回暖,宁悦笑了笑,“没事。”   “要不要跟我烤肉?”他知道她怕火,故意这么问。   她果断摇头。   楚誉转而去暖她的另一只手:“其实挺好玩的,火这个东西大部分时候,利多于弊。”   宁悦迟疑,摇头,又点头。   他拉着她,将她带到自己怀里,“我在后边扶着你。”   离烤架越来越近,跳跃的火苗点亮了宁悦的眼睛,让她又一次停住脚步。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怕火?”她问。   楚誉有意分散她的注意力:“参加章葶和陶知晟婚礼那天。”   那天,酒席上有道菜,两层的盆子里隔层点了火,他远远看到她打翻了酒杯。   “这么早啊。”宁悦被他带着靠近,倏地闭上眼。   楚誉顺势亲亲她的脸颊:“可不,你一直在我眼里。”   闭上眼,感官变得尤为明显。   他亲过的地方特别烫,仿佛要烧起来似的。   “我们睁开眼看看。”楚誉低声轻哄,“我握着你的手,我们把鱿鱼放上去。”   宁悦睁开眼睛,恰好火苗上蹿,她心中一凛。   倏地扔了手里的竹签,她转身躲进他的怀里。   脸紧紧贴着楚誉的心口,他的心跳一下下落在她的脸上,似乎比她的心跳还要快。   “很好。”他搂紧她,“好了好了,不怕。”温声哄着,“你看,你都敢看了,我们休息会儿,等会儿再来。”   两个人黏黏糊糊的抱在一块,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全都无声的笑了笑。   周霁匀看了半天,心里实在高兴。许多年了,他一直想让宁悦克服心理恐惧,却始终做不到。这次他借着烧烤,除了调动气氛一起聚个餐,更主要的也不过是想趁着楚誉在,让宁悦克服惧火的心理阴影。   “周总,没点别的想法?”   第一批跟着周霁匀的心理咨询师老乔不解的问他:“你怎么还这么高兴?”   从一开始,宁悦空降心理咨询室,他们的周总天天早晚接送,咨询室里众说纷纭。虽然两个人始终不曾承认,但大家都以为宁悦背靠大树,跟周总是一对。   老乔见周霁匀不回答,以为他是生气了,“周总,前段时间大家看论坛,论坛里删帖封号的版主是你安排的?”很多人都猜是周霁匀。   “为什么不高兴?”周霁匀回头继续烤肉,跳回了之前的问题,“宁悦是我妹妹。”   老乔目瞪口呆:“真妹妹?”   这话周霁匀也说过许多次,只不过大家都不相信而已。   豪门圈里,所谓的干爹和干哥哥代表的隐晦意思,旁人心知肚明。   没想到……   周霁匀“嗤”的笑了,把烤完的肥牛放到老乔手上的盘子里,“她是我妹妹。”一如过往,他一本正经的强调。   老乔更加错愕。   哦,原来妹妹真是妹妹的意思啊。   *   一月的最后一天,宁悦下班,边走边跟妈妈发微信。姜卓今天在家,妈妈问她今晚吃什么。   一路上,有同事跟她打招呼。   欲言又止。   起先宁悦没注意到,等上了电梯,她发现几个同事有意无意都在看她。与从前单纯的八卦不同,似乎隐含担忧,还有那么些许的同情。   她心头“咯噔”一下。   不禁有些不安。   打车回家,姜卓在客厅玩电脑,妈妈在厨房做饭。   “回来了?”姜卓一反常态,从电脑里抬起头,望着她,“这么早?”   古古怪怪的问话,宁悦愣了一下,“下班了。”   下班了,所以,回家。   哪有什么早晚。   她走过去,提醒自己楚誉说过的,对待姜卓,关心就要说出口。谁知,不等她靠近,姜卓忽然“砰”得合上电脑,双手压到了已经合上的笔记本电脑上。   太过明显的欲盖弥彰。   要是他跟自己发脾气,宁悦反倒不会觉得奇怪。   “有事找我?”她问。   她选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表示自己不会干涉他的隐私,更不会看他的电脑屏幕。   姜卓看着她,动了动唇,没说话。   这是不想说的意思。   宁悦不勉强:“我去帮妈。”   家里有电磁炉,以防家里人不在,她没法做饭填饱肚子。   “等等。”她刚迈出一步,就被叫住。   宁悦回头,不偏不倚的对上姜卓略显纠结的目光。   她唇边的笑意不禁染上几分严肃:“惹祸了?”   她以为是他闯祸了不敢说。   姜卓冷哼:“别老把我当孩子!”语气很冲。   宁悦见状,反而松了口气。   手机突然响了,接连的消息提示音,她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周霁匀。   他发来的是一个链接,心理咨询的论坛里,从上个礼拜开始不声不响筑起的高热贴。标题是“论心理医生和心理病态的家属”,很寻常的一个标题,颇具学术性,不怎么吸引人。   偏偏反响热烈。   无数人跟帖。   发帖人显然很懂得把控人心,抛砖引玉的由单纯的学术开放性探讨引出大家对于“心理医生应如何对待自己出现心理问题的亲属”的看法和做法。一开始楼里都是寻常的心理学案例和分析探讨,不乏有人亲身举例来辩述,偶有争锋,却算得上和谐。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突然提到了“某心理医生”。   楼里说,“某心理医生”有个高学历弟弟,叛逆又无法无天。因其父母的关系,心理似有不可说的疾病,不仅啃老跟姐姐不对付,还撞了老人,被老人家属索赔。虽然事件最后以老人家属致歉结束,但不少“内幕报料人”称这位弟弟就是借助有“裙带”关系的姐姐,拉了本市著名的律师担任辩护律师,威胁恐吓无所不用其极,迫使家属违心道歉。   这位“内幕报料人”着重强调,该心理医生有专业的心理知识,是否在对待老人家属上使用了不正当的心理手段,拿救人的专业去迫害旁人,只为了给弟弟脱罪。   这一问题瞬间引发了无数人跟帖,其中有专业的心理医生和心理咨询师,更多的是非专业的路人和纯粹看八卦的看客。   最后,“内幕报料人”似是而非的又爆出一点,说“某心理医生”自身也有心理创伤后遗症—惧火,并质疑一个连自己亲弟弟的心理问题都无法开导治愈的人是如何来救助其他人的?   然后,“内幕报料人”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只留下不停跟帖的路人和专业人士,几乎引发骂战。   这会儿,已经有人根据“内幕报料人”隐晦的几条信息扒皮出,“某心理医生”其实就是心理咨询师宁悦,而她的弟弟则是曾经在微博闹得纷纷扬扬的“碰瓷老人”、“人.肉”事件男主。   宁悦直接将帖子拉到最后,“叛逆弟弟”姜卓的名字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作者有话要说:碍眼的人很快就都会消失不见…… 第四十九章   宁悦家附近的小花园,她约了阮歆见面,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她们之间的恩怨。   这里离阮歆的工作室不远,但她却姗姗来迟。   “这事跟姜卓没关系。”宁悦开门见山,“为什么要牵扯到他身上?”   她出来的急,连家里钥匙都没有拿,只带着手机。   她打开帖子:“我知道是你,一直以来都是你。牵扯我不够吗?为什么要牵扯到我弟弟?”   宁悦眼中怒气聚集,袭上心头的刺痛,让她的眉眼在此刻染上冷厉,又多了抹压不住怒气。   几乎失控。   “哟,生气了?”阮歆迟疑,其实是吃了一惊。   宁悦在她眼中似乎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哪怕是她让宁悦口碑暴跌,这姑娘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没想到,这才刚扯到了姜卓,宁悦竟会这样愤怒。   姜卓果真是她的软肋。   只见她面色冰冷,周身气势凌厉。   不会是跟楚誉那个冰块学的吧。   阮歆想到这里,笑了笑。   那抹笑更加刺痛了宁悦:“阮歆,你我之间的是是非非,有本事你就冲着我来。牵扯到我弟弟,我不会罢休的。”   “不会罢休?”阮歆漫不经心的看自己的指甲,“你打算怎么办?”   她一点都不信宁悦能干出什么来。   “嘿,之前不是挺淡定的吗?我早就提醒过你了呀,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会遭报应的!”她指了指天,笑得天真无邪。   宁悦蹙眉,脸上罕见的浮起淡淡的讥讽,“难怪你们会分手。”   “宁悦!”阮歆眯眼,眼尾下压。   “以前我一直劝他跟你好好的,果然,还是他的眼光更准一些。”宁悦笑了一下。   戳人心的话谁不会说呢!   阮歆咬牙切齿,因为周霁匀失了分寸。   宁悦却已经平静下来:“是,我是没你们阮家有权有势,但听说你们阮家最近在着手一个六星级度假村的案子?”   “抱歉,恰好我认识童家人。”她笑着说。   阮家一心想跟童家合作开发顶级的度假村,童家的市场更偏向美国和欧洲,这回寻求的亚洲市场旨在寻找合作伙伴,将亚洲,尤其是中国市场全部放给对方。近年来,阮家的管理故步自封,在度假村及酒店方面的管理和营销策略上问题频发,光在上海就已经关了两家四星级和五星级酒店,股价跌得不止一点点。听说阮歆的父亲为此向银行大量贷款,致力于更高端度假村的开发。   目前阮家亏损严重,急需成为童家的合作伙伴力求稳定股价。具体的宁悦其实并不懂,只是,阮歆越来越过分,她到底也是要多留一手。而她恰好给童老爷子做过心理咨询,跟童家这一代掌门人和他妹妹关系算是亲近,大不了就是她厚着点脸皮,上门欠下人情。   她想,她总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偿还这份人情。   “也许损失童家的这次合作对阮大小姐来说无所谓,也动摇不了你引以为傲的阮家。可是,阮歆,没有人会永远纵容你的任性,更不会有人永远原地踏步的任人欺辱。”宁悦冷声说。   “宁悦!”阮歆竟然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宁悦会把她的爸爸牵扯进去,会把公司牵扯进来。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阮歆靠近,恨恨的说。   宁悦不甘示弱:“是啊,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所以,跟姜卓有什么关系?”   她从不在意自己的未来,可她不能不顾及姜卓。一想到姜卓又要面对接下来网友的品评和谩骂,这口气她实在没法忍。   “不管你信不信,几年前,你找过我的事情我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宁悦看着阮歆,“连我最好的闺蜜都没有。”   几年前,阮歆跟周霁匀闹分手。那时,宁悦自知阮歆不喜欢她,已经鲜少会同时出现在阮歆和周霁匀面前。谁曾想,阮歆竟是来找她,指责她不该破坏他们的感情,极近难听的字眼,又哭又笑的说了许久。   她气过,委屈过,终究还是劝自己不要放在心上。   阮歆似乎也想起了往事,她推了面前的宁悦一把,“你还有脸说吗?如果不是因为你,周霁匀如今对我会是这个态度吗?”   宁悦猝不及防被一推,踉跄了两下,却意外跌进一个怀抱。   她回头,姜卓那张冷冰冰的脸映入眼帘。   他扶住了她,笑容冷而讥诮。   “阮歆,你自己守不住男人倒是来找别人出气?承认吧,你跟周霁匀早就不可能了!你以为你做这些就能挽回他的心?他怕是厌恶都来不及!”姜卓挡在宁悦身前,“听说你在美国男人挺多啊!有没有什么艳.照门啊?”   “要不我去查查?”   阮歆睫毛颤了颤:“你胡说什么?”   “就当我胡说好啦!不过,现在科技这么发达,翻墙去ins或是fb上看看,还是挺方便的。或者所谓删除照片或是朋友圈的戏码,其实我也能恢复。”姜卓忽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你既然把我调查的一清二楚,知道我叛逆,知道我对我爸妈的意外去世耿耿于怀,甚至因此心理有问题?哦,对,你还知道我撞了老人不管,是吧?那你应该最知道我脾气不大好吧!”   阮歆:“……”   宁悦:“……”不可思议的望着挡在她跟前的身影。   原来,姜卓竟已比她高了这么多。   他挡在她面前,她能看到的只有他的后背。   姜卓贱贱的语气:“哦,那你知不知道我是学计算机出身的?无论是编程还是数据分析和复原,我其实挺厉害的。”   “随便,走着瞧!”阮歆握拳,指甲磕疼了掌心,但她勉励维持住笑,转身就走。   一场闹剧,以最无稽的方式,看似落了幕。   等瞧不见阮歆了,姜卓转过身,却对上宁悦泛红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的?”宁悦问他。   姜卓不肯说。   “谁让你插手的?”她恨恨的说,“我有让你管这件事吗?”   她说着说着,眼泪滑过下睫毛,似乎是停留了一会儿,才快速的滑落。   姜卓抿唇,别过头。   宁悦去阳台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听到了,一路尾随过来,他躲在一边,怕她被欺负。   是啊,他怕她被欺负。   他这个姐姐,从来就只知道操心别人。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计算机专业的。”半晌,姜卓开口说,“我是你们那个论坛的版主。”别扭的语气,仍没有回头。   一句话,就这么猝不及防砸在宁悦的心上。   又喜又悲。   “多久了?”宁悦讷讷的问。   许多话涌上心头,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说什么。   姜卓眼前有些模糊,渐渐看不清了,“不记得了。”   宁悦退后两步,认认真真的打量着这个从不肯让她仔细瞧瞧,总留给她背影的弟弟。   “为什么不说?”   “呵,怎么说?”   姜卓转过身:“要说那个口不择言说出‘为什么死去的不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把我爸妈还给我’的人不是我?要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想把你丢掉?要说这二十年来对你冷漠的弟弟不是我?”   他蹲下来,脑袋埋在手臂里。   宁悦站着,没动。   眼睛贴着手臂,姜卓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这是宁悦还未重见光明,爸妈还没有葬身火场时他常常做的一件事。他的姐姐总是生活在黑暗里,每每他担心的问她,她却总说“没事没事,很好很好”,于是,他也总蒙着自己的眼睛,在黑暗里走着,走着。   可是,哪里好了?走不了几步,他就会摔跤,就会磕到碰到。   然后,他会去找宁悦,一遍遍告诉她:“我的眼.角.膜能不能给你?我只要一只眼睛就够了。”   那时,他们多好啊。   他愿意分出一半的光明给她,只希望姐姐能看到明媚的朝阳。   “小卓。”   压抑的抽泣声,宁悦终于在姜卓身边蹲下来,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   一下一下,越来越温柔。   “我没事,我很好。”她笑着说。   却让姜卓的眼眶愈发湿润起来。   他知道宁悦无辜,知道爸妈的生死无关于她,知道假若不是她足够幸运,那场灾难里,他不仅仅会失去爸妈,还有她。但他只能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姐姐,用这种方式来抚慰自己的不幸,来想念自己的爸妈。   “你说……爸妈如果知道了,会不会打断我的腿?”闷闷的声音传来。   宁悦笑了一下:“不会。”   姜卓不肯抬头:“会,他们会。”执拗的语气。   如果他们仍在,一定不会希望见到他这么对待姐姐。   那是他们用生命保护下来的人啊。   “不会。”宁悦又强调一遍,“我没有怪过你,从来没有过。”   他仍不肯起来,她索性随着他席地而坐,也不管这一幕到底是有多滑稽。   “他们知道你还是那个小卓,会关心我疼不疼,会问我寂不寂寞,会保护我,想要把一只眼睛分给我的小卓。”   许多零零碎碎的碎片逐渐拼凑在一起,宁悦回忆起许多片段,都是姜卓对她发脾气,对周霁匀发脾气,对楚誉发脾气的画面。   她指责姜卓跟踪楚誉,指责他捣蛋,他却一直关心着她。   压抑的哭声越来越清晰,仿佛是要哭尽积年累月的悲伤委屈和自责,姜卓突然嚎啕大哭。   去而复返的阮歆远远看着这一幕,满身的戾气尽褪,竟是挪不动脚步。她眼中映出那对依偎在一起的姐弟,神色间溢出了几分悲伤。   驻足良久,她转身离开。   “我已经找好工作了。”不知道多久,两个人坐到公园的长椅上。   宁悦看他:“什么工作?”   姜卓双手交叉,有点紧张,“软件公司的编程工作。”   “在上海,不在北京。”他眼中渐渐涌起光亮,“我说以后留在北京,再也不回上海是骗你的。”   “我那时不知道。”宁悦声音很轻。   姜卓笑了:“你们都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在。”   “还有呢?”   “帖子说得不对。”   “我知道。”   “你不知道。”姜卓这话带着赌气的意味。   宁悦耐着性子:“那你告诉我。”   他愣了愣,迟疑,“我没有啃老。”   她眼尾微弯,露出笑。   “读书这么些年,我陆陆续续给软件公司设计过小程序,编过程,早就不用依靠家里。”   宁悦是真的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她眼眶泛热,又酸又涩。   她转过头,认认真真的看着姜卓的眉眼。   她一直将他当作那个仍需要被保护的弟弟,一直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但其实并不是。   “明天我们去看舅舅和舅妈。”宁悦主动抱住姜卓。   这回,他没有躲开,“好。”   回家,宁悦迫不及待跟楚誉打电话,说她跟姜卓和好了。   楚誉听了半天都没出声。   “还在忙?”她说完,忍不住问。   楚誉摇头,又知道她看不见,“没有,听你说。”他脸色并不好,眼中冰冰冷。   “本来我想去找童家帮忙。”宁悦叹气,随即又扬起笑,“现在,算了。”   “不打算找阮歆麻烦了?”   “不找了。”宁悦眉开眼笑,“我算是因祸得福啊!”   楚誉笑了一下,笑意却未及眼底,“决定了?”   她很高兴:“利多于弊,老实说,现在真的冷静下来一想,阮歆也没有做绝。”   “好,都随你。”   他盯着电脑屏幕,心底冷笑。   怎么能算了?宁悦不计较,可不代表他不计较。   “明晚别忘了跟琦微吃饭。”宁悦提醒他。   楚誉说:“不会,餐厅订好了,求手下留情。”   *   翌日,楚誉请丁琦微吃饭,在她们常去的港式茶餐厅,不是之前他们开玩笑说的金茂88层。   大约是知道自己不受待见,楚誉忙前忙后,细致又妥帖。   把两个姑娘伺候得妥妥的。   “楚律师,我还想吃菜前的小菜,那个酸辣白菜就不错,你去前台再给我拿一碗?”丁琦微刻意刁难,被宁悦推了一下。   楚誉自然不会拒绝,起身就走。   “不错。”勉勉强强的一句点评,丁琦微其实很高兴。   宁悦护短:“见好就收,否则等轮到你,我这个学心理学的可不是好惹的。”   “我又不怕你!”   两个人说说笑笑,丁琦微想起阮歆,板起脸,“真不打算追究了?”   宁悦摇头:“本来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牵扯小卓,我就找她爸爸找她家公司,但其实挺没意思的。小卓说比起网上针对他的言论,他更在意我,而我最在意的是他。既然这样,无所谓了。”   她这才明白那个在论坛里从许多年前起就一直维护她,为她删帖封号的版主竟然是姜卓。   比起阮歆那么点无痛无痒的手段,她更珍惜的是这么多年里姜卓对她的关心和维护。   “你太心软。”丁琦微恨铁不成钢,“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这话是这么用的?”   “意思差不多。”   宁悦沉默片刻:“可能职业病,看到她这样,我总想给她做个心理疏导。”   丁琦微差点喷水:“拜托吧,小姐。”   “琦微,起先我以为陆伊莱足够直白和爽快,昨晚我渐渐想通了一些事,我反而觉得并不是。”提起闺蜜的女神,宁悦顿了顿。   “你说。”丁琦微放下茶杯,正襟危坐。   宁悦瞅了她一眼:“大约阮歆那样的才称得上是坦荡。”   丁琦微皱了眉:“坦荡?她?”   宁悦笑:“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厌恶就是厌恶,对待讨厌的人绝不会给好脸色,这是阮歆。可是比起她,陆伊莱这样的或许更可怕。”边说边悄悄去打量丁琦微。   丁琦微已经敛了笑。   宁悦思忖片刻:“工作上我不清楚,不予置评,但其他方面我要提醒你一句,陆伊莱这样的,不动声色间自然能让别人替她出头。”她的脸色有些严肃。   后来,阮歆对她的针对早已转移到楚誉身上,都是因为她跟楚誉在一起了,阮歆才会变本加厉。   丁琦微闻言,眼皮跳了跳。   “她……”要辩驳,却不知道说什么。   宁悦指了指自己的脸:“陆伊莱可能只会把她真正的温柔给那些她打心底里在意的人,对其他人……”她又戳了下脸,“看脸?”   作者有话要说:宁悦:大家都觉得我心软,其实我并不是。   阮歆:可不是,捏住我软肋了!   PS: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有,陆伊莱对亲近的人也有不同的态度,比如对陶知雯和对阮歆就是截然不同的…… 第五十章   宁悦被楚誉带着见到陶知晟的时候,她是真的吃了一惊。   这个在她们寝室里被称为现实版灰姑娘故事的男主角早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与玉树临风。此刻,他穿着考究的深色大衣,却压不住微突的肚子。   前阵子,章葶说他这是婚后的幸福肥。   但这会儿看着,陶知晟显得有些无措。   “是我跟着楚誉来的。”他见到宁悦,主动解释。   宁悦的手被楚誉牵着,听到这个解释,她也没看他,只是悄悄挠了挠他的掌心。然后,下一秒,她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得更紧了。   “陶总,有事?”她问。   大学的时候,陶知晟总来找章葶,连带着他也老请她们喝奶茶和吃饭。毕业后,他跟章葶结婚,他倒反而出现得少了,尤其是这一年,宁悦其实几乎没怎么见过他。   陶知晟笑了一下:“宁悦,你怎么总叫我陶总?有那么难改口吗?”   以前他说了很多次,可她仍是客气的这么称呼他。   宁悦也笑了笑:“宁氏定律:闺蜜的老公保持距离。”   她没说她对所谓的有钱人并没有太多好感,保持距离,不过是她下意识的举动。   三个人在咖啡馆,宁悦跟楚誉坐在一起,陶知晟一个人坐。他低头,也不知是想起什么,他抿了抿唇,神色是罕见的严肃。   还有些许凝重。   气氛越来越尴尬。   “你们心理咨询的行规有没有说非家属可以旁听?”楚誉主动打破沉默。   他给了宁悦一个眼神示意。   她恍然大悟:“陶总,葶葶跟你聊过了?”   “没有。”陶知晟不再拐弯抹角,“她什么都不肯说,我才头疼。”   宁悦狐疑的目光,他见状,赶紧解释:“我不知道葶葶对你说了什么,我保证,完全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点都没有。”   商场里向来游刃有余的陶知晟难得结巴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联想到这一块的,不过,宁悦,你可以问问楚誉,应酬肯定是有,很多东西其实都是酒局和牌局上的成品,我没法天天按时回家。除此之外,我所有的时间都尽量给了葶葶。”   说到这里,他长长叹了口气,“我自认对她足够好了,可她为什么呢?妈妈对她的刁难我也主动挡了许多,家里的难事我一直告诉葶葶,如果不能解决就推到我身上,或者找知雯。”他困惑不已,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激动。   “葶葶没有安全感。”宁悦总结。   陶知晟晃了晃咖啡杯,喝了一口,太苦,他忘记加糖了,“以前她不是这样的。”他招来服务生送糖。   整整加了两包糖,他还嫌不够。   被楚誉制止了:“够甜了。”   “我觉得太苦。”陶知晟笑着说,笑容里三分苦涩,七分惆怅。   他沉默片刻:“宁悦,你还记得你们读大学时候的葶葶吗?张扬又骄傲,我几乎都忘了她的模样了啊。”说的时候,他一脸茫然。   “不知道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她了。”   宁悦手心忽然一疼,她别过头,撞进楚誉深邃的眸子里。   他的眼里倒映出自己错愕的模样。   手上的力道又轻了,掌心被他捏疼的地方正被他轻轻揉着,小心翼翼的抚着。   “所以,你今天找我来是要我劝劝葶葶?”宁悦问。   陶知晟对上她的目光,躲闪了一下,“葶葶说想跟我离婚。”   如同平地惊雷。   宁悦愣住。   “她没告诉你?”陶知晟的语气里有几分伤感。   宁悦摇头。   章葶从没说过,哪怕是上次出来聊天,她也仅仅是哭诉。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而她并没有告诉自己。   陶知晟的心渐渐下沉:“原来连你都没说。”   “葶葶的话毕竟有片面性,纯粹站在她的角度在解读,你能跟我聊聊你们最近的生活吗?”宁悦皱了眉,思忖了会儿才问。   陶知晟眼里的光重新亮了起来:“宁悦,我现在只能找你帮忙了。”   他望着宁悦的目光灼灼。   她点了点头。   陶知晟不再迟疑,娓娓道来。   楚誉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离开座位接电话,视线仍凝在宁悦身上。   小何的电话,声音意外的严肃,“楚师兄,最近多注意些。”   私底下,小何一直称他师兄。   楚誉皱了眉:“吴先生出什么事了?”   吴先生是他的当事人,在公司自卫伤人,重伤的对方仍在ICU,也许撑不过过年。   “吴先生的妻子刚才发现自己的车子被泼了墨。”   “好,我知道。”楚誉了然,对方家属的报复,听说躺在ICU那位有黑道社会关系,吴先生的家属已经被找了多次茬,对方扬言要将吴先生弄死。   “都说我们做律师的光鲜高大上,实质真的算得上高危行业。”小何忽然感叹,终于带上了点笑意。   楚誉闻言,唇角微微上扬,他望向仍在和陶知晟说话的宁悦,没有答。   可不是,尤其是他们这类的刑事律师,有时候护送当事人的路上都能被打击报复得遇上车祸。最严重一次,他跟当事人被围殴,要不是助理机灵,那回真的险了。   跟陶知晟聊完,宁悦和楚誉走出咖啡馆,走得远了些,她回过头,陶知晟仍然独坐着,他无意识的搅着咖啡,瞧着落寞又可怜。   两个人唏嘘不已。   “你之前捏疼我了,想到什么了?”宁悦把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举到楚誉跟前,问他,“都捏红了。”   楚誉瞅了眼,别开眼,轻咳。   “心虚了?”她凑过去看他,他的呼吸清晰可闻,“有事瞒着我?”   “没有。”这话说得有点严重,楚誉表忠心,“真没有!”   “我只是有点感慨。”他补上一句。   “感慨什么?”   “老陶和章葶。”   宁悦别有深意的看楚誉一眼:“你是不是陶知晟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会是葶葶。”   “我不会是老陶。”他嘀咕。   宁悦轻笑:“我这人比较固执,不会像葶葶一样为了婚姻牺牲某些东西。我的妥协不包括让自己过成小可怜。”她说得很认真。   楚誉伸手戳她的脸:“别带入故事,我们都不是他们。”   宁悦挥开他的手:“很现实的问题,不是吗?”   “但我不会。”楚誉再次握住她的手,这回两只手一齐握住,“你信不信?”   他双眸锁着面前的小姑娘,眼睛都不眨一下。   宁悦含笑同他对视,没躲没避。   然后,她突然反手贴上他手腕的脉搏。   “跳得挺快。”揶揄的语气。   楚誉把她的手拉到自己心口的位置:“不如听这里更直接。”   “它在说,它只为你跳动。”   掌心的位置“噗通噗通”的,一下下越来越快,宁悦整个人贴过去,他顺势搂住她的腰,两个人紧紧抱在一块。   “我信啊。”   半晌,她说。   楚誉心中欢喜,面上却不显,“逛个街?”   “嗯。”   “你嫌家里太冷清,今天随你买。”他揽着她的肩,将她往商场里带。   宁悦仰起头:“都随我?”   “都随你。”   不过几分钟,宁悦挑了个香薰,造型别致的小香薰点上蜡烛,一圈天使如同旋转木马一般转圈。她又买了一个小米的音响,逛到香水区,她指着门面的大LOGO,“你妈妈是不是喜欢这个牌子?”   楚誉看了看:“嗯,一直用这个牌子的香水。”   宁悦拉着他进去:“我给伯母买一瓶。”   那天见家长,楚妈妈看着很和善,对她的态度说不上亲热,不冷不热又不至于让她不舒服。听章葶说,许多大家族教养下的大家闺秀都是这般不动声色,不露喜好。   刷卡的时候,楚誉掏出钱包递过去,宁悦没接,“说了我买。”   导购姑娘给她包装完,她把包装袋递给他:“你回去给伯母?”   “不自己给?”楚誉接过来。   “明知故问。”她低头看路。   想起什么,宁悦又停下脚步,踮脚捧住楚誉的脸。   两个人眼睛对着眼睛,她直愣愣的瞅着他。   看得他莫名。   “怎么?”   “不夸夸我?”   楚誉失笑,伸手摸摸宁悦的脑袋,“越活越回去了?”   “这是我替你孝敬妈妈的,真的不夸我?”她追着他问,执拗的要他夸自己一句。   他笑起来,带笑的声音越发低沉,“夸你,真棒!”低头,他快速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宁悦仿佛真的心满意足。   楚誉见状,愣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思起来。   “你不是章葶。”他说。   宁悦挽着他:“我当然不是。”   “我不会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也不会维持所谓的面子工程。我做了什么都会让你知道,并且一定要你夸我!”她意外的霸道。   他有些出乎意料。   “楚誉,我就是这样的性格。”   楚誉呼吸一滞,很快,他眼里弥漫起笑意,“真巧,我也是。”   幸好不是那句千篇一律的“不管你是什么性格,我都喜欢。”,宁悦悄悄松了口气。   “走吧,看电影?”楚誉提议。   宁悦侧目:“不买东西了?”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宁悦,你是不是忘记了?你都陪许淙看过电影,就是没陪我看过。”语气有点委屈。   宁悦惊讶:“我跟许淙?那是跟肖遥,难道不是为了咨询?难道那天你没出现?”   楚誉讪笑:“那不一样。”   “你那天为什么这么巧的来了?”她一直没有想起这茬。   他忽然沉默,宁悦不依不饶,“故意的?”   楚誉不肯说,拉着她去买票,任凭她怎么追问都是冰山脸。   *   年前上班的最后两天,宁悦发觉自己走到哪儿都能遇上心理咨询室的实习生。   走到茶水间,就有人问:“宁老师,要不要帮您倒水?”   一吃完饭,又有人问:“宁老师,要不要喝下午茶。”   一连几天,这批实习生忽然对她殷勤起来。   “你跟其他几个老师要一起给她们写实习点评,她们能不讨好你吗?”周霁匀敲开她办公室的门,笑着给她解惑。   宋佳乐这批实习生即将回学校,下学期上来,假如没有被留下来,就意味着不必再来了。   宁悦停笔,认真的看着周霁匀,“能不能提前知道你会留几个?”   他到她边上,翻看她早已写完的评价,“除了宋佳乐,大概一个不留。”   “这么绝对?”宁悦主动把剩下的评语和意见全部给他。   周霁匀边看边摇头:“现在的心理学在某个意义上来说已经变质。就像是那些老艺术家、老警察、老医生们,老一辈的职业精神才值得敬佩。”   “太浮躁。”他顿了顿,说不下去。   看到一半,他意外宁悦对这批实习生竟然评价颇高,“真被收买了?”   “我不大同意你刚才的观点。”她真的一本正经跟他辩论,“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一面,八卦也未必全是弊端。我还记得我一个大学老师上课说过,心理学的起源是人类对未知事物的好奇,有了好奇心才会自然而然去探索和观察。”   周霁匀目瞪口呆:“我以为他们当初这么编排你,最不喜欢他们的应该是你。”   宁悦只是笑:“一半一半,我是不喜欢他们八卦到我身上来,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们专业素养的点评。”   “我三哥打算更新我们的网上平台。”周霁匀突然说。   秒转的话题,打得人措手不及。   她惊诧:“三哥?你如果不求着他,他可不会管你。三哥他主动提的?”   宁悦跟周家关系亲密,一直跟着周霁匀的辈分叫人,周霁尧是他三堂哥,周家最另类的一个。   周霁匀看着她,竟然有点吃醋,“他可不是为了我。”   “三哥建议我们的网页定期做心理咨询师的专访,第一期的明星老师是你。”他解释,“这回他公司帮我重新设计改版平台,义务劳动。”声音都泛着酸。   宁悦哑然,心头却涌起一股暖流。   周霁尧看似不着调,实则最护短。   周霁匀怕她拒绝,劝她:“心理论坛的帖子虽然删了,造成的影响大家心知肚明。知道你为人的人自然不会相信,但人言可畏,小悦,这是为你好。”   “好。“这回他猜错了,宁悦从不会辜负家人的好意,“三哥是不是还有别的计划?”   周霁匀笑起来:“他不肯说,他这个人真阴起人来,别人望尘莫及!你等着吧,三哥出手,保证其他人再不敢打你的主意。”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   “你别这么说三哥,当心我告状!”   周霁匀被噎,他也只敢在背后这么说说,周家他谁都不怕,就怕他三哥。   宁悦清咳:“关于实习生,我还想说一句,你别因为她们八卦到我身上,就护短的对他们带有偏见。”   周霁匀却没答话。   她抬头看过去,他一手握着她对每个实习生的个人点评表,一手无意识敲着纸张,愣愣的出神。   “有问题?”她问。   周霁匀摇头,笑得意味深长,“我只是想起来,有一天,楚誉来找我,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他看着宁悦,“他说,好奇心真的能害死猫。”   宁悦:“……”   他不愿多说,她却直觉跟她有关。   于是,她给楚誉发微信。   【悦:一直没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秒回。   【楚誉:论一只心甘情愿的猫是如何被好奇给套住了心。】 第五十一章   中午,宁悦下楼,等在大厦门口。   楚谧说有东西要给她,这会儿让林硕过来。   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宁悦忍俊不禁。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也不知道楚谧到底是有多迟钝。   很快,林硕来了,他直接打车过来,让出租车司机停在大厦门口等他,他则拎着一个大盒子,匆匆跑过来。   “宁小姐,楚谧的东西。”他是警察,体能素质过人,跑这么急都脸不红气不喘的。   宁悦接过,道谢:“不用叫我宁小姐,说不定以后你得换个称呼。”她意有所指的说。   林硕怔住。   一直关注他的宁悦发现这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男人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红,并且逐渐蔓延着,最后,连脖子都似乎染上了不正常的颜色。   她勉强克制住嘴角的笑,故意当着林硕的面,“楚谧在忙?不是放假了吗?”   “她在写论文。”林硕答得很快。   “哦,改天找她,楚誉说要给她介绍对象,我这边正好认识一个。”宁悦状似不经意间露了底。   果然,林硕脸色大变。   他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宁悦见状,也不戳破,只临走前又提了一句:“假如什么话都不说,憋在心里,别人可永远不会知道。”   似乎尤觉得不够,她停下脚步,回头,笑着说:“这是楚某人告诉我的。”   林硕又一次愣住,轮廓硬朗的脸上难得浮现一抹不知所措。   下午,章葶打电话找宁悦,没有经过心理咨询室的咨询流程,如同往常一般,闺蜜间的互诉心事。   “我过完年想搬回家住。”章葶开头就扔下重磅炸.弹。   宁悦被陶知晟叮嘱过,故作惊讶:“你家不就是陶家?”   章葶笑:“我妈妈家。”语气倒是比前几次轻松。   宁悦没吭声。   章葶正在房间收拾行李,她把行李箱藏在柜子里,没有让陶知晟发现,“你有没有跟我们专业相关的工作可以介绍给我?或者文员也行,我知道我一毕业就没工作,当了四年的全职太太,没多少公司会要我。”   “你决定了?这就是你这几天考虑的结果?”宁悦表情有些凝重。   章葶将贴身的衣服装进行李箱,耳朵上挂着耳机接电话,“太累了,四年了,足够了。小悦,我兢兢战战,小心翼翼在陶家过了四年,现在我回忆回忆,我到底得到了什么?所谓富足的生活?还是一个童话故事?活得没有自我,没有脾气,太苦了。”   “天知道,我一点都不喜欢长头发,不喜欢端庄的长卷发,更不喜欢套装跟高跟鞋。”   这脾气仿佛是回到大学的时候。   宁悦笑了笑。   章葶继续吐槽:“我对老陶提了离婚,他不答应,不过我也不在乎了。他这几天对我小心翼翼的,一点都不敢惹我生气。他给我送花买礼物,可是,他早就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这样的状态其实我看着都累,不如彼此放过对方,好聚好散。”   宁悦陡然间想起了肖遥,最后,她也是想通了,所谓的好聚好散。   但她们两个人又不同,至少,陶知晟是真的焦灼。   宁悦叹气,她足够了解章葶,深知她此刻定然听不进任何话。   这姑娘吃软不吃硬,却又比谁都硬气。   “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过的,我们这行有个专业的论坛,我老说里边一个女版主肯定是我粉丝吧,在论坛里处处维护我。”宁悦换了种方式,语气十分轻快。   章葶停顿了一下,似乎也想起来了,“是琦微说的吧,说她肯定是你粉丝,要不是性别是女,就该暗恋你了。”   话题迅速被转移,气氛也更加轻松。   宁悦笑出声:“还真是男的。”   “谁?真是暗恋你?”章葶停下手里的动作,坐到床上去,连脚上的拖鞋都被她踢得远远的,“有没有楚誉好看?”   “你真八卦。”   “啧,我都不用端着做陶太太了,干嘛还要故作矜持?”   宁悦失笑:“我最近才发现,他是姜卓。”   章葶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谁?”   “姜卓。”   “别逗了,你那个魔头弟弟?他不给你惹祸找麻烦就不错了。”   宁悦敛起笑:“事实是的确就是姜卓。我知道之后把他所有回过的帖子都找出来看了一遍,然后,我发现我并不够了解他。”   她沉默下来,视线投向远处。   柜子里,一蓝一粉两个溜溜球摆在一块,十分和谐。   “葶葶,以前每次姜卓给我打电话,我总下意识以为是他又故意闯祸了,或者是故意找我麻烦惹我生气,可其实他一直没有变过,他仍旧是小时候最护着我的弟弟。”   宁悦唇边重新绽开笑容:“那次我跟琦微吃饭遇到楚誉和陆伊莱,姜卓打碎了我的玻璃杯,我以为他这又是气我的小动作。现在想想,他大概是替我出气,他故意打碎玻璃杯引起楚誉的注意,让楚誉知道,我看到他跟其他女人一起吃饭了。”   那时,他以为楚誉真的是“姐夫”。   章葶闻言,也笑了笑,“这臭小子。”   “我用心理学分析过姜卓,知道真相后,我才第一次这么强烈的体会到为什么我们这行的行规禁止心理咨询师跟客户或是家属建立其他关系。一旦涉及到个人感情,再专业的知识都能发生偏颇。”   “我把心理学用在姜卓身上,关心则乱,其实,我什么都没分析到,反而一步错步步错。”宁悦不动声色劝她,“许多外在的东西遮住我的双眼,我时常想,还不如回到那时候活在黑暗里,能最真实的感受到他对我的关心和爱护。哪怕我什么都看不见,心总能看到。”   章葶一点就通,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僵硬。   宁悦知道她听懂了,再接再厉,“你总说陶知雯高傲,说你婆婆刁难你。葶葶,你婆婆我不予置评,但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陶知雯要远比你想象中的关心和在乎你。无论她关心的出发点是为了她自己的亲哥哥,还是单纯因为你。”话题被她硬是扯了回来。   章葶动了动唇:“我……”竟是无言以对。   她本能的把陶知雯划到了婆婆的阵营,划到了她的对立面,无论对方做出怎样的举动,她都下意识分析,那是别有目的,那是看不起她。   然后,她每每小心翼翼,甚至放低姿态讨好,换来对方的冷脸后,她便“无地自容”,觉得丢脸。从那以后,见到陶知雯,她能避开就避开,不主动接触,更谈不上关心。   “葶葶,你应该明白我说的。”宁悦没再下猛药,有些事其实她说没用,还要靠陶知晟,只不过她也不知道陶知晟的决心到底有多深,对章葶的那份爱有多深。   章葶沉默着挂了电话,宁悦给楚誉发消息,结果,他没有回。   他真的很忙,这几天都是她先下了班去律所等他,大部分时候他在忙,她也不忍心打断他工作,只好坐在他的办公室等他结束工作。   等了半晌,楚誉依然没回,她也作罢。   这会儿,楚誉正在顾呈的办公室,顾呈是他的合伙人兼学弟,两个人针对律所从昨天开始收到的恐吓信件和快递开了个小会。   “案子既然接了,没道理退缩。”顾呈唇边弧度上扬,笑意未及眼底。那张英俊的脸上,浮现难以言喻的冷漠,“我倒是不怕。”   他一贯的毒舌,唯独在楚誉面前要收敛上几分,一板一眼的。   楚誉一只手搁在桌子上,轻轻敲了几下,微笑里有淡淡的讥讽,“我要是真输了,可对不起他们送过来的大礼。”   “你打算怎么打?”   “正当防卫的误伤,还能怎么打?”   顾呈看手表:“就这样?意见一致,那我下班。”竟是急匆匆要收拾东西。   楚誉拦住他:“最近这么忙,你好意思迟到早退?”   顾呈不正经起来:“有你在啊。”理所当然的语气。   楚誉气笑了:“你以为就你有女朋友?”   “错。”顾呈纠正,“是未婚妻。”   楚誉眉梢一挑,瞪着他,“年后该轮到我了。”   顾呈不理他,假装没听懂。   楚誉更用力的敲桌子:“把你之前欠的班给我补回来。”   顾呈还是当没听到,他收拾好东西,走之前拍拍楚誉的肩膀,“能者多劳,别让外面那些小律师看到你现在‘争风吃醋’的模样,丢了你在律师界的一世英名。”   “顾呈!”   顾呈说完,一溜烟的溜了。   办公室的大门“砰”的一声合上,楚誉刚抬起的手指不甘愿的放下来。   嘚瑟什么?他也能有未婚妻。   忽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大门又一次被推开。   顾呈去而复返:“你自己注意些,我觉得你这个辩护律师,某些人不会放过。”   算他还有点良心。   楚誉冷哼:“我有人管了,更会保护自己。”   顾呈比了个“ok”的动作,“蹭”得关上门,脚步一步没停。   *   章葶收拾完所有的行李,总共两个行李箱。她的衣服首饰都是陶知晟给她买的,或是她用他的卡刷的,她不打算带走,就这么轻装简便的回家,挺好。   两个行李箱被她藏在衣帽间,锁在柜子里,走之前她并不想让陶家人发现。   回到卧室,陶知雯等在门口。   “我妈和我哥今晚不回来,阿姨也有事,今晚你吃什么?”陶知雯问。   章葶一惊:“阿姨没跟我说。”   陶知雯漫不经心的语气:“阿姨刚走。”   “哦。”   两个人算算也是认识五六年了,依旧相对无言。   “你哥也没给我打电话。”章葶干巴巴的说。   陶知雯掀了掀眼皮:“他打的家里座机。”   章葶看陶知雯杵在面前,眼睛有点疼,无端的烦躁,“今晚你出去吗?”   “不出去,家里蹲?”   “外卖?”   “不想吃。”   大小姐一句话,理所当然的回绝了。   章葶恨得牙痒痒:“算了,我做。”   “你?”陶知雯不可思议,“你的手艺也就我哥说好!”   章葶不欲争辩:“不会让你拉肚子。”   陶知雯还想怼过去,想起近来嫂子脾气和心情都不好,她硬是憋下了。   章葶下楼,围上围裙,在冰箱里找食材。   仔细一想,其实她也不知道陶知雯爱吃什么。   【章葶:今儿真惨,跟陶大小姐单独相处一室。】   章葶给宁悦发微信抱怨。   宁悦刚下班,看到她的消息笑了笑。   【悦:同志,加油。】   然后,她又给陶知晟发了条消息:行动力不错,既然做了,多给她点时间和空间。   陶知晟是故意支开自己妈妈和家里的住家阿姨们,给章葶和陶知雯单独相处的时间。不算聪明的做法,但也不是很笨,知道要从最容易心软的陶知雯下手。   章葶快半年不下厨,手早就生了。   她炒了一盘青菜,一盘番茄炒蛋,又费心思做了一盘酱汁牛肉。   三道很简单的菜,果然,陶知雯嫌弃的皱眉头。   “不喜欢我也没法子了。”章葶先发制人。   许是早已决定了要离婚,她对上陶知雯不再是从前小心翼翼的讨好。   陶知雯被她略嚣张的态度弄得懵了一下,却还是拿起筷子,“我又没说不吃!”   两个人沉默的吃饭,连咀嚼的声音都几乎没有。   陶知雯憋得难受:“最近没出去逛街?”她主动寻了话题。   章葶诧异:“没意思。”她咽下嘴里的番茄炒蛋说。   “哦。”   “嗯。”   尴尬得像是陌生人。   章葶夹菜,两双筷子同时夹住一片牛肉,又同时松开。   “你吃吧。”章葶退让。   陶知雯转而去夹番茄炒蛋:“我吃蛋。”   “随你。”   又一次沉默下来。   章葶夹起先前的牛肉,味道真的算不上好,对面的陶知雯似乎吃得津津有味。   她是知道这位大小姐有多么挑剔的。   想起今天宁悦的一番话,她放下筷子,“前段时间出国玩得还开心吗?”主动关心。   陶知雯见了鬼的模样:“我都回国多少天了?”   章葶低头:“就当我没问。”   果然,大小姐还是大小姐。   陶知雯看她,一眼不错的盯着,“挺好,挺开心。”   “都玩了什么?”短暂的惊讶过后,章葶又问。   陶知雯一一答了,态度出奇的好。   “你应该也跟我哥多出去走走,就算我哥忙,你可以一个人去啊?”陶知雯想了想,劝她,“北海道不错,最近正适合去,还有温泉。”   章葶意外她的关心,算是关心吧?   “别老是蹲在家里,外面的世界还是很精彩的。”   章葶笑了笑,耐心的听陶知雯说。   许久,陶知雯突然顿住,奇怪的问:“嫂子,你今天倒是有点不一样。”竟然听自己说了这么久。   章葶尴尬,借口想了半天,她选择实话实说:“宁悦说我戴了有色眼镜,我想摘下来试试。”   陶知雯不意听到这个名字:“命运论真的不得不相信,在一起的人怎样都会在一起,无关时间的久远。”   这是在感叹楚誉和宁悦,两个人在陶家婚礼上见了,中间好几年没有交集,结果,最近又在一起了。   她此刻还不知道楚誉跟宁悦其实小时候就认识。   章葶羡慕:“是,楚誉很好,宁悦比我聪明,也会比我幸福。”   陶知雯见状,拧起眉,“我哥对你也很好,我们对你不好吗?”   章葶抬眸,撞上对方的眼睛,眼里有认真,也有一抹明显的困惑。   她忽然怔住。   作者有话要说:宁悦:我似乎走哪儿都是知心姐姐……   楚律师:得意脸。   沫子:你得意个什么劲?   楚律师:说明我优秀,让我家姑娘幸福,才有闲心来操心别人的感情问题!   沫子:想揍他。@宁悦   宁悦:上吧~ 第五十二章   年前的最后两天上班,心理咨询室里家在外省市的老师早已回家,只留下几个本地的心理咨询师,周霁匀跟往年一样,让他们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下午可以提早下班。   正中楚誉的下怀。   他是真的忙坏了,只好厚脸皮要宁悦来陪他。   这会儿,恰好排到三月开庭的当事人来了,他情绪激动,一定要见楚誉。前台姑娘知道宁悦在,直接把人带到接待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宁悦一个人。   她用笔记本电脑玩游戏,是姜卓做的小程序,让她帮着测试玩玩。姜卓对他找的工作并没有多做解释,许是怕隔行说太深她也听不懂,他仅仅是大致说了说要做的工作,顺便把她拉过来做内测。   游戏正进行到最后一关,响起敲门声。   楚誉进自己办公室不会敲门,那就是其他律师。   宁悦做贼心虚,猛地退出软件。   她之前玩得入神,仍旧坐在楚誉办公桌对面,笔记本的屏幕正对着办公室大门,一有人推门进来就能看到。   “怎么跟学生被抽查似的?”进来的是顾呈。   见到宁悦欲盖弥彰的动作,什么都看在眼里。   她回头:“处理文件,跟你们这行一样,保密性。”睁着眼睛说瞎话。   顾呈没戳穿,他走过去,将手中的文件放在楚誉的办公桌上,“等他回来告诉他一声,谢谢。”   放下文件,他干脆利落的转身。   宁悦也没去看:“好,不客气。”   顾呈走到门口,刚握上冰冰冷的门把手,他停住脚步,“楚誉他……”犹豫再三,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说。   宁悦等他下文,看着他。   “楚誉他最近忙,年后就好了。”到嘴的话换了一句,顾呈这么说。   他原本想说楚誉最近因为一个案子有点危险,可仔细一想,易地而处,他也必然不愿让自己的未婚妻担心。   不如不说。   “我知道。”宁悦松了口气,还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顾呈拧开门,离开。   宁悦重新点开姜卓的小程序,之前的记录因为强制退出没有保存,只好从头再来。   总共十个关卡的游戏,这一回,她卡在第六关过不去。   她给姜卓打电话:“第六关的攻略呢?”   “自己玩,有攻略有什么意思?”姜卓一点不肯放水。   看着屏幕中的小鸡又一次被饿死,宁悦使劲戳了几下键盘,那声音都被电话那头的姜卓听到了。   “自己再琢磨琢磨呗!”说完,他挂断电话。   很不客气。   宁悦气得肝疼。   这人……还不如不和好呢!   宁悦盯着电脑屏幕,重新出发。   第六关,依然没有闯过。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突兀。   宁悦瞅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上海的座机号码。   楚誉的座机有内线和外线,熟悉的人如果联系不到他的手机,就会直接拨打他的座机。   电话铃声锲而不舍的响着,始终不曾挂断。   宁悦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他这会儿在忙,大概没时间看手机。   于是,她站起来,找出便利贴接电话。   “您好。”她拿着笔,随时准备记录。   “宁悦?”那头突然问。   宁悦愣住:“伯母,您好,我是宁悦。”她听出对方的声音,不自觉站直。   陡然紧张起来。   “楚誉在接待室见当事人,正在忙。”她挤出笑,解释道。   楚妈妈似乎是笑了一下:“难怪没有接我的电话。”   宁悦不知道该说什么,捏着电话的手都有些抽筋了。   “楚誉前两天给了我一瓶香水,是你买的吧。”楚妈妈主动打破沉默。   宁悦点点头,想起来对方看不见,她轻轻“嗯”了一声,“楚誉说这是您常用的牌子。”不动声色也替楚誉说了好话。   楚妈妈一听就懂了:“谢谢你,我很喜欢。”   态度依然是不冷不热,不远不近。   “您喜欢就好。”   “楚誉一直在忙?”   宁悦老实答:“最近挺忙的。”   “你一直等着他?”楚妈妈拧起眉。   宁悦摸不准她的意思:“我闲着,反正没什么事,来看看他。”   楚妈妈半晌没说话,宁悦也跟着忐忑了。   “楚誉真是的!”电话里传来楚妈妈不甚温柔的声音,“这么不懂体贴,都有女朋友了还整天工作个不停?以前我跟他爸爸就对他说过,不能这么拼了命的工作,没想到有了女朋友一点没变!”   宁悦反倒怔愣,楚妈妈竟是数落起楚誉来了。   但她知道,这不是真的数落,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学心理学的职业病,宁悦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分析,她笑了笑,“伯母,没有,楚誉很好。我没有等他很久,他很照顾我。”   哪有妈妈真的会数落自己的儿子?只不过是让人更心疼他而已。   “这段时间我正好闲着,没有太多工作,就来陪陪他。我忙的时候他也总陪我,总迁就我。”宁悦不紧不慢的说,“互相体谅。”   楚妈妈没有说话。   宁悦一本正经:“伯母,您不用担心,我会叮嘱楚誉按时吃饭休息,我们互相照顾。”   楚妈妈这才满意的挂了电话。   眼里掠过一丝笑。   楚爸爸戴着眼镜看新闻,看她打完电话,他把电视声音调高,“之前斩钉截铁说了不支持他们在一起,倒是会帮儿子铺路。”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楚妈妈睇了一眼:“有吗?”   “你这么点明贬暗褒真不够看的。”楚爸爸惯来严肃,尤其在楚誉面前从来都是一板一眼,唯独面对自己的妻子,他才偶尔开开玩笑。   这回也是,他一点没有遮掩,“你真以为小姑娘不懂?”   他更想说,跟学心理专业的专业人士打心理战术,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楚妈妈目光含笑:“我还怕她听不懂呢!”她就是故意要宁悦听懂才行。   楚爸爸:“你就消停些吧。”   “你倒是好,当初儿子选法律,你是第一个跳出来的,这会儿交女朋友你就不急了?”   楚爸爸被噎:“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他感叹一句。   所以,对于择偶,他不愿再多加干涉了。   楚妈妈拿了遥控器,换频道,“儿子是我的,我不心疼谁心疼?我又不是傻。”   “儿女都是前世欠的债。”她摇头笑,“我上辈子肯定欠了你们老楚家不少。”   “诶,正看着新闻呢!”楚爸爸要去夺遥控器。   被楚妈妈躲开了:“你到楼上去看,我要追剧。”   楚爸爸没辙,只“啧”一声,他也没挪位置,老老实实看电视屏幕里完全看不懂的古装剧。   宁悦挂了电话,不淡定了。她越想越不安,急得开始在办公室来回踱步的走。   刚才,她应该没说错什么吧?   她反反复复的回忆与楚妈妈的对话。   楚誉回来的时候,一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的姑娘双手交握,低着头,从办公桌前走到沙发,再从沙发的位置走回办公桌,嘴里似乎还碎碎念着,连他开门都没发现。   “怎么了?”楚誉反手扣上门。   宁悦仍旧没停。   他走过去,挡在她面前,果然,小姑娘看也没看,一头扎进他怀里。   “诶?”宁悦猛地回神,想抬起头看他,却被他一把抱住,摁在怀中,“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会儿了。”他搂住她。   宁悦伸手推他,退后几步,“刚才你妈妈打电话了。”   “打你的电话?”她说得急,楚誉没听清。   宁悦摇头:“不是,打你的座机,我以为是别人有事,想给你记下来,没想到是你妈妈。”她说完,有些沮丧,“也不知道我有没有理解错她的意思,不晓得我说错话没有。”   楚誉见状,好像有什东西溢满胸腔,呼之欲出。   他再次上前,抱住她,“也就这个时候,你才像个小姑娘。”他心头柔软得不可思议。   如果是往常,宁悦最不喜欢他说她像孩子。   可这回,她仰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是,我就是个小姑娘,比你小好几岁。”   楚誉却是炸了:“我老?”   “比我老。”话题被岔开,她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好,我知道了。”他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许久才说。   宁悦莫名:“你知道什么了?”   楚誉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我知道了我该知道的。”他的笑容很淡,但很暖。   “不懂。”   “我懂就可以。”   他说得轻描淡写,宁悦直觉不好,手都往后缩了一下。   结果,又被他抓回来,握在掌心。   然后,楚誉亲了亲她的手背,凑过去,在她耳边很轻的说了一句。   温热的气息如羽毛似的拂过,又痒又热。   宁悦整张脸忽然爆红。   “你学坏了,楚誉!”她指着他,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是笑:“嗯,坏得很。”   一双眸子却熠熠生辉。   笑闹过,楚誉继续工作,只有宁悦一颗心不上不下,只觉得人不可貌相,她当初一定是被这副臭皮囊给骗住了!   下班,他带着她去地下停车场,两个人打算去吃饭。   楚誉的车位正对着电梯出口,他牵着宁悦拿出车钥匙解锁。车子“bibi”两声解锁,车头红灯闪烁,驾驶座的玻璃窗倒映出两个人影。   他一把将她护在怀中,加快脚步,“快走。”他在她耳边叮嘱。   “怎么了?”宁悦不解,跟着加快步伐,往副驾驶的位置走去,“到底……”   话没问完,她被楚誉搂得更紧了,整个人贴在他的怀里,差点看不清路。   然后,下一秒,身边的人踉跄了一下,她也跟着倒过去。   耳边一道闷哼声。 第五十三章   耳边是一阵阵心跳声,还有隐忍的抽气声。   宁悦稳住身形,她抬起头,入目所及只有楚誉无力下垂的左手。   但他仍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   “楚誉!”她忍不住尖叫。   停车场有人开始按喇叭,很快响起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两个出手的男人转身就跑,只留下两道看不清的背影。   “楚誉。”宁悦扶住他。   只见楚誉额头不知何时冒起了虚汗,他牙关咬得紧紧的,不肯松下来。   显然,是疼极了。   “你怎么了?打哪儿了?”宁悦脑子里一团乱麻,“是不是左手?还是肩膀?”   她抬起手想去触碰,又急急的收了回来,她不知伤情,不敢随意动他。   “我没事。”半晌,楚誉嘴角牵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我没事。”   他嗓音沙哑,右手不由扶住左肩。   “楚先生,您没事吧?”   “楚律师。”   律所的律师和停车场的保安闻声赶过来,围住他。   宁悦冷静下来:“报警,我送楚誉去医院。”她绷住脸,话是对着人群中唯二熟悉的小何和顾呈说的。   楚誉没有受伤的手牵住她,她的手微微颤抖,冰冰凉。   他苦笑,把她揽在怀里。   宁悦又一次被拢进了那个温暖又坚定的怀抱,眼眶却泛起了湿热。   “我送你去医院。”她说。   楚誉点点头,看了小何和顾呈一眼。   顾呈面色冰冷,朝他颔首,小何赶紧捡起地上掉落的车钥匙,最快的速度打开后座的车门。   车子启动,驶向医院。   一路上,楚誉的手机消息不断,顾呈留在律所调取监控处理善后,随时汇报情况。   宁悦却在车上一声不吭。   她拧着眉,目不转睛的瞪着他不能动弹的左手。   “我没事,一点点疼。”楚誉出言安慰。   其实很疼,有种骨头碎裂的感觉,而他的后背早已湿透。   刚才他在车窗上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直觉不对,将宁悦护在怀里时,对方已经一棍子打来,避无可避,他只能抬手迎上去。   钻心的疼,他此刻嘴唇有些发白。   宁悦视线上移,望着楚誉。   他的目光平静而冷淡,眼底有一丝淡笑。   “明明疼得厉害,我又不会笑话你。”她胸口堵着一口气,语气里有了那么几分恼怒。   之前两个人没在一起,他发个烧都能装柔弱装那么久,这会儿倒是好了,偏偏开始装坚强。   “肩膀借你。”宁悦坐直,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饶是神情凝重的小何听了这话也忍不住要笑,他从后视镜里偷瞄十分爷们的宁悦,再瞅瞅一脸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楚律师。   挺好。   然后,楚誉真的动了动身体,却不小心牵扯到手上的左手,他又是倒吸口气。   “没事。”他小心翼翼挪动,如她所说,他整个人靠过去,脑袋搁在她的肩膀。   肩膀一沉,他是真的依靠了过来。宁悦怕他不舒服,左手搂住他的脖颈,调整自己的位置。   “下次别这样了。”她的鼻子突然发酸,脑子里仍不断重演着方才惊险的那一幕。   如果是打在脑袋上,该怎么办?   如果是见了血,又该怎么办?   如果没有她,他也许能躲开。   楚誉闭上眼睛,真的太疼了。   他不再故意扯出笑,十分听话,“好。”   到医院,急诊挂号。   拍片显示骨裂,医生说还是要打石膏。   眼看小姑娘盯着自己正在固定的左手开始眼泪汪汪,楚誉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我以前跟同事在护送当事人回上海的路上被围堵过。”   小何等在外边,只有宁悦陪着他。   她闻言,一愣,“然后呢?”   “幸好同事机灵,摸到手机报了警。”他语气不紧不慢的,好似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还有一次,我车子的车窗玻璃都被敲碎了。”他又说。   宁悦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倒是把眼泪水给憋回去了。   楚誉忽然叹气:“所以,我们这行的律师很危险,算是高危职业。跟着我,你可能也要受苦。”   动手固定的老医生笑了一下,手下一个用力。   楚誉“嘶”的叫了一声。   “您轻点。”宁悦赶紧说。   老医生觑了楚誉一眼:“疼不疼?”   宁悦又看向楚誉,这回,他老老实实的答:“疼。”   老医生笑了笑,继续固定。   话题悄然被岔开,楚誉不甘心,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宁悦,“你看,你如果不要我,真的没别人要了。”   他知道她在生气,肯定是怪他没有事先告诉她吴先生的案子有危险。   宁悦凉凉的眼风扫过,仍然不肯说话。   “真的挺疼的。”楚誉皱了眉,叫疼。   老医生的动作更重了。   宁悦见状,心软得一塌糊涂,“那你下次注意些,真被打残了,我可不要你。”板着脸说。   楚誉眼睛都亮了,他凑过去想抱抱她,结果,被她一把推开。   一不小心碰到了肩膀,刺骨的疼。   “消停些吧。”老医生看了看两个人,心下暗道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啊,只知道作,总有一天要作死!   固定好伤口,宁悦扶着楚誉坐在大厅,等警察从律所过来做笔录,小何因为当事人临时要去律所提供新证据,先回去了。   没想到,过来的警察恰好是林硕。   “大致顾律师都说了。”林硕穿着制服,面对工作,他十分严肃,也特别干脆利落。   楚誉点头,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一遍。   结束,林硕将笔录交给一起来的警察,要他先去外面等他。   而他一副促膝长谈的模样。   宁悦想了想,主动起身,“我去拿药。”   林硕拦住她:“不用了,我说完就走。”还有点不好意思。   宁悦跟楚誉面面相觑。   “那个……”刚才干脆利落的林警官支支吾吾起来,“我觉得我还是不跑两趟了。”   宁悦和楚誉都没听懂。   林硕似是在酝酿情绪:“楚誉,我想追求楚谧,希望获得你的支持。”   好不容易,一句话成句的脱口而出。   宁悦愣住,笑了笑。   楚誉忍着痛,打量着在自己面前站得笔直的男人,“楚谧的感情看她自己的意思,我支持与否没有太大作用。”他神色很淡,目光里却含着暖意。   林硕哑然,急了,“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了半天,越急越说不出口。   “还没表白?”宁悦笑着问。   对上她鼓励的目光,林硕镇定下来,“楚大哥,成为警察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要脱下这身制服。可楚谧毕业要出国读博,我没法跟她去。外面的世界远比这里精彩得多,你能不能帮帮我。”   他想让他们帮忙当间.谍?   宁悦和楚誉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离楚谧出国还有好几个月吧。”她挽住楚誉的胳膊,十足亲密的姿势,“外面的世界足够精彩,为什么不想着在她出国前把她拿下?”   林硕怔怔的出神。   送走林硕,宁悦打的要送楚誉回家,他却执意不肯。   “先送你,我再自己回家。”他寸步不让。   宁悦幽幽看着他挂在脖子上的胳膊:“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楚誉亲了她一口:“你看,除了手,我什么都能动。”   被宁悦狠狠瞪了一眼。   “放心。”他保证。   医院门口停了一排出租车,他拉着宁悦上车,报的是她家的地址。   车子驶入熟悉的大道,她的心头忽然弥漫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沮丧。   “第一次觉得我不能开车这么没用。”宁悦叹气。   她一只眼睛几乎看不见,无法考驾照开车,也就没法送他。   楚誉抱住她,把她往自己怀里带,“挺好,这是给我做你司机的机会,一辈子的司机,要不要?”   宁悦顺势依偎过去:“能不要吗?”   “不能。”他理所当然的说,“你不能送我回家,倒是可以给我送饭,我现在手不方便,缺个喂饭的。”   “是不是再缺个端茶递水的?”她“噗嗤”笑了,紧绷了许久的心弦终于松了。   楚誉亲了一记她的额头,对她温柔一笑,“那我可不敢。”   宁悦躲在他怀里,无声的笑了。   *   翌日,临近中午,小何敲开楚誉的办公室。   “楚律师。”一到律所,他又一本正经的这么叫他,“吃饭了。”   楚誉头也没抬,右手翻资料,“你们先去。”   他虽然伤了手,但还是来上班了,早上出门前,楚妈妈千叮咛万嘱咐,就差没有跟着他来上班。   小何堵着门:“真不去?”   意外他这会儿的语气,楚誉抬头看过去,只见他其实仍站在门外,右手握着门把手,只探进来一个脑袋。   “等我忙完再去。”三番两次被打断,楚誉已经有点不耐。   小何干脆整个人进来,却依然挡着门,“有惊喜也不要?”   楚誉蹙眉,眉宇间多了几分冷厉,“这个月绩效没有了。”   小何“咯噔”一下,随即莞尔,“楚律师,给你送惊喜,年后多准我几天假,怎么样?”他脑子转得很快,开始讨价还价。   楚誉重重的放下资料:“小何……”   视线突然凝滞。   “准了。”   清丽的女声在办公室响起,落在楚誉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做律师真的挺危险的…… 第五十四章   拎着饭盒的宁悦闪身进来,小何赶忙退开一大步,朝傻愣愣坐在办公桌后的楚誉眨了眨眼睛。   “楚律师,您夫人都准我假了,我可去人事部拿假条了啊。”他偷偷笑,转身就走,顺便把门关得死死的。   楚誉是真没想到宁悦会来。   他昨天要她喂饭,其实是开玩笑的。   愣神间,宁悦已经把手中的保温盒打开,一层层铺在茶几上。   楚誉走过去:“你怎么来了?”他明知故问,嘴唇翘得高高的。   宁悦瞅他一眼,他今天气色不错,不像昨天那么苍白又满头虚汗,她放下心来,“我妈妈做的,拿来给你尝尝。”   她端起一碗骨头汤:“喂饭就别得寸进尺了。”把汤送到他面前。   楚誉心头滚烫滚烫的。   “你告诉妈妈了?”他接过汤,问她。   宁悦没有注意到他的称呼,点了点头,“早就告诉爸妈了,何况有姜卓在,距离满世界知道也差不了多少了。”   楚誉只觉得窝心,骨头汤的香味在鼻间弥漫,“帮我谢谢阿姨。”   宁悦打开饭盒,用筷子给他夹菜,先是排骨,再是肉,接着是蔬菜。   “我妈对你这么好,记得以后好好孝敬她,对我也要好一些。”她故作玩笑的说。   楚誉喝完汤,右手拿着筷子,坐在沙发上吃饭,“好。”很郑重的答。   宁妈妈的厨艺其实不是很好,远远比不上楚家的住家阿姨,但他却觉得这饭菜是真的香。   他不说话,专注的吃菜。   宁悦眼见他饭盒里菜越来越少,用筷子再从菜盒子里给他夹菜。她夹什么,他就吃什么。   蒜香排骨是宁妈妈的拿手菜,她特意给楚誉做了。宁悦蹲在茶几前,用筷子细心的给他把葱蒜拣干净。   她耳边的碎发落下,楚誉放下筷子,帮她撩到耳后。   温热的触感,他的手很暖,摸在她的耳朵上,又软又痒。   宁悦避了避,没抬头,“你吃你自己的饭。”   “哦。”楚誉重新拿起筷子。   她仍旧在给他挑菜,那一幕,温暖极了。   楚誉再一次将筷子搁到饭盒上,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镜头里只有宁悦的侧脸,她今天扎了马尾,因着低头的姿势,扎起的长发一半落在肩头,遮住了下巴的轮廓,让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她夹起已经挑去葱蒜的排骨,正欲放进他的饭盒。   画面就此定格。   “咔擦”一声,她回头。   “好好吃饭!”宁悦绷住脸,发现他不仅放下了筷子,还朝她举着手机镜头。   “好。”楚誉依旧捧着手机,把照片发到群里。   【楚誉:我媳妇。】   【楚誉:/图片】   给他挑菜夹菜的媳妇,炫耀的意味很浓。   宁悦把排骨放他饭盒,顺手拿起他的筷子,“楚誉,吃饭别玩手机。”作势要没收他的手机。   楚誉头顶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侧身一躲,躲开了。   “我马上。”他保证。   却捧着手机不肯放。   【周霁匀:呵呵,信不信我现在直接冲到你办公室?】   群里都是他的一群发小,以及圈子里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   【陶知晟:老楚,你过分了啊!】   【顾呈:你以为我没有?】   群起而攻之,全都开始在群里讨伐楚誉。   他却乐呵呵的笑,看得宁悦几欲发飙。   【周霁尧:你倒是上个正面照。】   周霁尧明明认识宁悦,偏偏故意这么说,底下一票人跟风。   楚誉盯着不断刷屏的表情和群嘲,这才想起来他跟宁悦认识以来,他们似乎没有拍过合照。   顿时,他满脸不开心。   十分神奇的秒变脸,宁悦好整以暇看着,伸手去戳楚誉梨涡的位置,这会儿这里平平的,“楚律师,能吃饭了吗?真要我一口一口喂?”她咬着牙齿说。   楚誉忽然转过头,两个人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里好似有光,灼得她脸颊泛红。   “宁悦,我们是不是没有拍过照?”楚誉靠过去,再次打开摄像头,“来一张?”   宁悦手上还拿着筷子:“不拍。”躲开了。   楚誉锲而不舍的粘过来:“拍一张。”   她没辙,主动拿起手机,跟他脸贴着脸,拍了一张。   “可以吃饭了?”她催他。   谁曾想,楚誉依然捧着手机,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宁悦气急,索性拿起他的饭盒,用自己的筷子夹了块肉送到他嘴边。他听话的张口,朝她微微一笑,筷子上的肉一口被咬住。   右脸颊鼓起一块,他继续盯着手机屏幕,双手不停在键盘打字。   真是……谁惯的?!   宁悦暗骂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一口菜,一口饭,他来者不拒。   手机忽然响了,宁悦停下喂饭的动作。   【周:原来去喂饭了?下午不用来了。】   周霁匀的微信,宁悦莫名。   这会儿是她的午休时间,她没告诉他自己来找楚誉了。   心念一动,她翻开朋友圈。   彻底怔住。   几分钟前,楚誉发了条朋友圈,放上了他们刚刚拍的合照。   他说:世界再大,余生再长,偏偏喜欢你。   大白话,毫无诗情画意,有违他一贯的淡漠与内敛。   可是,实在太动人。   宁悦勾唇,笑意全隐在眸底。   “楚誉。”   “嗯。”   “你为什么没有用美颜相机?”她许久都没有放下手机。   楚誉仍在朋友圈回复,逐条逐条的回复,“你最美。”他眉眼带着笑。   宁悦凑过去,跟他一块看手机屏幕。   只见数不清的赞和评论。   最显眼的是陆伊莱,几乎是第一时间给他点赞。   宁悦眸光一黯,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   陆伊莱刚开完会,助理帮她叫了外卖,她忙里偷闲刷微信,没有来得及看完群里对楚誉的群嘲和围攻,她就发现了他的朋友圈。   手指僵硬了半天,默默点了个赞。   她放下手机,兀自笑了笑。   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她知道群里一定又炸了,近乎自虐的重新拿起手机,她一条条翻下来。   然后,陆伊莱收到阮歆的微信。   【阮歆:伊莱,你很好,咱们换一个吧。】   陆伊莱,你很好,只是楚誉不适合你,还有更适合的在远方。   视线定格在对话框,陆伊莱眨了下眼睛,屏幕模糊一片。   看,连阮歆都这么劝她了。   *   除夕的前一天,楚誉带着礼盒去宁家拜访。   宁爸爸知道楚家的背景,特意托人去买了两瓶好的红酒,又把珍藏的茅台拿了出来。   瞧着爸爸忙前忙后,那紧张的模样,宁悦忍不住了,“爸,您不用忙,楚誉手臂都不能动,也不能喝酒。”   宁爸爸搓手,固执的在柜子里翻找,看看还有什么能拿出来的,“你不懂,即便楚誉受伤了不能喝酒,咱们桌子上也得摆起来,不能失礼。”   更不能丢面子。   这话宁爸爸憋在心里没有说。   他总觉得两家背景悬殊,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到位,让楚家看不起女儿。   “我再去买两个菜?”宁爸爸忙得停不下来,“小悦,楚誉喜欢吃什么?”   宁悦刚想说不用,被宁妈妈拦住。   她对女儿摇摇头,又看向宁爸爸,“你就让你爸忙吧。”   宁爸爸在宁悦没满周岁便出国打工,直到她大学毕业前夕才回来。这么多年他不在家,不曾陪着女儿长大,他其实一直内疚着,始终想弥补,却又找不到地方。   “我爱吃什么,楚誉就吃什么。”宁悦悄悄吸了吸鼻子,对宁爸爸说。   宁爸爸皱了眉:“他这么迁就你?”   宁悦笑了:“这不是迁就,是他自己说的,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到了我,一定要对我更百依百顺才行。”   她故意这么说去安爸爸的心。   宁爸爸一听,果然露出了笑,“好,我这就去买。”   等宁爸爸带着几个熟菜回到家,还没坐下喝口茶,楚誉来了。   他右手拎着礼盒,左手仍挂在脖子上,很滑稽。   但除了姜卓,一个人都没笑。   宁妈妈看了心疼:“人来就好了,不用带礼。”她爱屋及乌的心疼受着伤仍拿了满手东西的未来女婿,“先吃点水果。”   宁爸爸乍一见到楚誉,有些坐立难安,“小楚,是吧。”   楚誉外边套了件羽绒服,宁悦帮他脱外套,顺手在他腰间戳了戳,“我爸有点紧张,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吧?”   他回了她一个乖巧的表情。   楚誉主动跟宁爸爸聊天,姜卓也关了自己的电脑,时不时插上两句,大多数都是在跟他抬杠。   比如,宁爸爸问楚誉的工作。   他一板一眼的答:“律师,专攻刑事类案件。”   姜卓立即补一刀:“高危行业啊,胳膊就这么断了!”   又比如,宁爸爸问楚誉工作忙不忙。   姜卓不等他开口,直接抢答:“忙得连接送我姐的时间都没有,不过,找苗头的时间更没有,是不是因祸得福?”   “小卓,没大没小。”宁爸爸很紧张,提醒姜卓注意措辞。   姜卓朝楚誉得意的挑了挑眉:“姑父,当初他追我姐的时候,没少给我好处。”   楚誉并没有戳穿他的小把戏,各自心里清楚,两个人当初面对面的谈话到底是谁被压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看在姜卓明显是缓解宁爸爸紧张,调节气氛的份上,他忍了。   “是。”楚誉在宁爸爸面前笑得很腼腆,“姜卓帮了我很多。”   宁爸爸松了口气:“上桌吃饭,吃饭。”他余光瞥到宁妈妈和宁悦端着菜出来,赶紧招呼楚誉和姜卓上桌。   长方形的餐桌,宁爸爸坐在主位,宁悦跟宁妈妈坐一排,楚誉和姜卓坐在一起。   “小楚,喝酒吗?”宁爸爸问。   楚誉摇头:“对不起,叔叔,我今天不能陪您喝,改天一定陪您。”   过年前来见家长是他一早就打算好的,谁想到手臂竟会受伤。   宁爸爸给自己倒酒,他喝不惯红酒,直接上白的,楚誉陪着他喝橙汁。大多数时候都是宁爸爸在说,楚誉听着,十分耐心。   一顿饭快结束,两个人仍在聊天。   姜卓捧着电脑在沙发上写程序,宁妈妈带着宁悦去厨房削水果。   宁爸爸望着厨房里走动的身影,他忽然沉默下来。   今晚他喝得有点多了,脑子里一下子闪过许多东西。   “小楚,不瞒你说,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小悦。”他刻意放轻了声音。   杯中的酒被他一饮而尽,楚誉犹豫了一下,给他倒酒。   只倒了酒杯的三分之一。   宁爸爸看着楚誉:“小悦跟她舅舅舅妈被困在火场里的时候,我在国外一无所知。我后来总是问自己,如果我那天在,如果我没有出国,可能一切又都不一样了。如果我在,家里总该留一个人,也不用她舅舅和舅妈帮着看孩子……”   宁悦早已告诉他们,楚家的小叔就是当年救她的警察叔叔。   说到这里,宁爸爸红了眼眶,“小悦从小我就没有陪在她身边,让她明明有爸爸却跟没爸爸没两样。你不知道,我有一次三年没有回家,见到小悦,她一刹那的陌生眼神,我都觉得心疼。”   “她太独立,从来不肯让我操心。我有时候宁愿她任性一些,不懂事一点。”   许是这些话藏在心里太久,他竟几度哽咽。   宁悦端着果盘,她站在厨房的拉门前,脚步没能迈出去。   这些话,爸爸从不曾跟她说过。   小时候,她总是坐在门边等爸爸,可爸爸很久很久才会回来一次。妈妈说爸爸出国打工能赚到更多钱,这样有一天,或许可以让她重见光明。   那时,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不要,只要爸爸。”   那时的宁悦只想着,哪怕一辈子都活在黑暗里也没关系,她只要爸爸回来,跟其他小朋友的爸爸一样,陪她玩,带她去游乐场,会接她上下学。   后来,她终于看到阳光,见到了色彩,爸爸依旧没有回来。妈妈又说,爸爸是为了赚钱攒钱,因为她要持续治疗,因为他们想给她做第二次手术,因为爸爸希望她能永远活在色彩里,不再重新跌入黑暗。   她不懂事,闹过脾气,扔过爸爸从国外寄回来的巧克力。   她想,她不要巧克力,也不要钱,只要她的爸爸。她只要那个会把她抱在怀里,温柔的说:“不管黑夜还是光明,小悦永远是爸爸的小月亮。”的爸爸。   再后来,宁悦渐渐懂得在她成长的道路上,爸爸究竟为她付出了什么,又为她放弃了多少东西。   见过了光明,黑暗里的日子太过难熬,一个父亲的心,只希望她永远沐浴着阳光,笑口常开。   宁悦捏紧水果盘,没有出去。   爸爸总说对她亏欠了许多,弥补不完,补偿不了。但其实,这辈子能做爸爸的女儿,才是她的幸运和幸福。   楚誉心底仿佛有一根柔软的弦被触动,他注视着宁爸爸,“叔叔,以后,宁悦有我。”   “叔叔,如果可以,我希望明年能跟宁悦结婚。”他停顿了一下,发现不远处那道倚靠着门的身影,“您一定会是最好的外公。”   宁悦望过去,灯火映在楚誉的眉眼,格外温柔。 第五十五章   除夕,楚誉回老宅陪爷爷守岁跨年。   和往常一样,每年的这一天全家人都会回去,围在客厅看春晚。   今年的春晚大家都不感兴趣,长辈们聚在一起聊天,楚誉跟楚谧凑在一块说八卦。   看着其乐融融。   “楚誉。”楚老爷子忽然叫他。   楚誉正在发微信,闻言,抬头看过去。   对上爷爷含笑的目光。   “爷爷。”他握住手机,锁屏。   “跟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楚老爷子状似不经意的问。   正聊着天的长辈们忽然默契的集体沉默了。   尤其是楚家小婶婶,她的笑容僵住,面色有些复杂。   楚老爷子似乎并没有发现,仍隔着儿子们望着自己唯一的孙子,“最近没跟她出去?”   楚誉意外爷爷的关心,刚想回答,谁知道被一旁的楚谧抢了先。   她指着他固定住的胳膊:“这几天我哥装可怜,哪儿是他去找嫂子啊,都是嫂子被骗着来照顾他!喂饭送汤,神操作一溜一溜的。”   楚谧的声音十分清脆,带着浓浓的打趣意味,投向楚誉的目光却万分不屑,仿佛是他的举动多么可耻一样。   “是嘛!”楚老爷子笑了笑。   楚爸爸和楚妈妈面面相觑。   只有楚誉脸不红气不喘的迎着众人或是不可思议,或是意味深长的打量。   他轻咳:“爷爷,我们很好。”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掷地有声。   落在几个人耳朵里,心绪难平。   楚老爷子“嗯”了一声,不再接话。   而后,他看向跳脱又嘚瑟的楚谧,“楚谧,你呢?过年就是本命年了。”   话题扯到全家最小的小姑娘身上,她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   她要说什么?   她求助的戳了戳楚誉,结果,他轻飘飘的瞅了她一眼,挪了几下,离她更远了。   “我就这样啊!”楚谧破罐子破摔。   她也不知道最近到底怎么了,尤其是林硕,简直是疯了吧!   居然说要追她,让她能不能考虑考虑他?!   楚谧苦恼:“我还小,单着挺好。”   长辈们都笑了。   她觉得不好意思,又去戳楚誉,“他现在是重点关注对象,你们满满的爱都给我哥吧,不用分给我,我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   “可真好意思。”楚誉笑着瞪她。   她扮了个鬼脸:“也不知道当初要我帮忙,我废了多少力!”不敢跟她哥玩辩论赛,她小声嘀咕。   楚誉不说话,继续给宁悦发微信。   周围都是笑闹声,电视机里是红红火火的春晚,楚家小婶婶梁庆文却觉得心是冷的。   她想挤出笑,想跟大家一起笑,但她怎么都做不到。她安慰自己,今天是农历2018年的最后一天,是除夕,她不能扫兴,可是,心底那个恶劣的念头怎么都止不住。   从前,家里有老爷子跟她一块怀念着丈夫,如今因为宁悦,她成了家里最碍眼的存在。   只有她沉湎于过去。   【悦:春晚看了吗?】   楚誉抬头看了眼,央视的春晚正演着小品,他其实不感兴趣。   【楚誉:听了。】   没看画面,光听了。   宁悦回了个笑脸的表情。   她又说:【武术表演不错,强迫症看着舒服。】   楚誉并没有看到武术表演的节目,他拉过楚谧问:“有武术的节目吗?”   “早过了。”她倒是看春晚看得津津有味。   “好看吗?”   “挺好,目前排第一,没有节目能超越。”   于是,楚誉打开新注册的微博,去搜春晚的武术节目。   竟然上了热搜。   四四方方的队列,整齐划一的动作,确实很震撼。尤其是国旗出现的那一刹那,连他都有种热泪盈眶的情绪。   他重新点开跟宁悦的对话框,打字:很好看。   【楚誉:强迫症看着舒服,你又不是强迫症。】   【悦:我妈是,她说看着很顺眼。】   宁悦似乎看春晚看得很认真,楚誉扫了一圈家里人,除了楚谧,没有一个人的注意力是在电视机的大屏幕上。他挪回楚谧身旁,一起看春晚。   “哟,你不是不爱看吗?”楚谧打趣。   楚誉看也没看她:“宁悦喜欢看。”   楚谧“啧”一声:“看不出来,你真是……”   真是什么?   她冷不丁想起她哥那天赤果果的朋友圈,炸得朋友圈“咻咻咻”的满屏烟花。连家里的长辈和亲戚们都来找她打听消息,问照片里的姑娘是谁。   大跌了众人的眼镜,也出乎她的意料。   然而,惊讶过后,楚谧想了想,好像她哥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不藏着掖着,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一条线清清楚楚的划在中间。   很多人都说,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最善于喜怒不形于色,哪怕再讨厌,面上都要笑眯眯的客客气气。   只有她哥,从来不这样。   对工作是,对朋友也是,对感情更是。   楚谧忽然间有点羡慕宁悦。   “真是什么?”楚誉眼睛黏在电视机屏幕,问她。   楚谧思忖了会儿,一时间竟想不到一个词来形容。   她故作深沉:“不可说,不可说。”   转过头,她的视线落在楚誉脸上,他此刻又低着头,正回着微信。   那会儿他要带宁悦回家,他找了她帮忙,一个个的说服家里的长辈。到爷爷的时候,她陪着他回家,她只看到她哥和爷爷在小叔的书房里待了一下午,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做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只是两个人出来的时候,眼眶都泛了红。   之后,等宁悦真的来了,爷爷意料之外的平和。   宁悦说韩征不适合她,可见,宁悦看人的眼光确实准。   不然,也不会选到她哥。   “楚誉,上楼休息会儿。”楚妈妈递过来两个小果盘,一个给楚谧,一个要给楚誉。   楚誉回完消息,接过果盘,“没关系。”   楚妈妈拧起眉:“你的胳膊都这样了,去休息,不用陪我们。”神色关切。   楚谧叉了块苹果送进嘴里:“大伯母,别说我哥了,他这压根就不是要陪我们跨年,是要跟我嫂子一起过年。”她毫不留情的戳穿他。   楚妈妈顺势坐到楚誉边上:“我还没问你,你去宁悦家怎么样?”   楚爸爸一直跟她说要给孩子空间,她就憋着不问,这会儿是实在屏不住了。   “宁悦的爸爸妈妈没有反对吧?你跟小姑娘最近挺好吧?”她听说两个人里心心念念的反倒是她儿子,起初他追人的时候,小姑娘还不答应,是她儿子一直不放弃的追着,这才把人给追到了手。   她不免有点担心,毕竟她印象中的儿子太过一本正经,一点甜言蜜语都不会说。   看着楚妈妈担忧的模样,楚誉安抚,“挺好,别担心。”   “真的?”楚妈妈将信将疑。   楚谧偷笑,大伯母这是完全没见过楚誉妻管严的模样吧。   就那群里,他炫耀嘚瑟的样子,连她都想揍他了。   楚誉的手机响了,他赶紧把果盘放茶几上,“妈,我跟宁悦是奔着结婚的目的谈恋爱的。”   楚妈妈莞尔:“你确定她也是这么想的?”别是一头热吧。   妈妈的神色他看懂了,他露出小梨涡,“宁悦是好姑娘,不会耍流氓。”   楚妈妈目瞪口呆。   等她再看过去,楚誉已经在打字发微信,唇边的梨涡又深又甜。   她笑了笑,跟楚谧对视一眼。   她的儿子似乎从来都不要她操心,有点失落呢。   目光一偏,越过楚谧落到梁庆文脸上。   只见她端坐着,不曾参与话题,只是望着电视屏幕,既没有高兴,也没有悲伤,无悲无喜,看得人心酸。   楚妈妈心头涌起一股又酸又涩的情绪,让她方才的喜悦散得一干二净。   她起身,坐到梁庆文身旁。   “又是一年。”   梁庆文回过神,对她微微一笑,“大嫂,不用安慰我。”   楚妈妈笑容凝固:“庆文,新年了。”   又是新的一年,她该放下了。   梁庆文摇摇头:“你不是我,有的事你没法体会。”她别过头,固执的笑着。   楚妈妈欲安慰的话尽数咽了回去,无声的叹了口气。   宁悦今年跟家里人围着看春晚,姜卓昏昏欲睡,觉得这样看春晚数倒计时太过形式感。   宁悦瞪他:“那你回去睡觉吧。”   姜卓懒洋洋的赖在沙发:“不去,去了明天还不挨你揍?”吊儿郎当的语气,眼神都是漫不经心的。   宁悦立马摔了个抱枕过去。   他不躲也不避,圆不隆冬的抱枕直接砸到脸上。   维持着被砸的姿势,姜卓瓮声瓮气的说:“你只会欺负我。”   宁爸爸和宁妈妈忍俊不禁。   宁悦又扔了抱枕过去,砸到他肚子上,弹了一下,掉到地上。   “明天不走亲戚,你自己安排。”宁妈妈凑过去,小声说。   言下之意要她该谈恋爱就谈恋爱,该约会就约会。   宁悦点头,又突然摇头,“明天陪楚誉看胳膊。”她一本正经的说。   姜卓闷笑,笑声不响,但也不轻,足够让宁悦听得清清楚楚。   “想见他就见呗,不用找借口,我们不介意的。”死贱死贱的声音。   宁悦不肯理他了,她低头打字: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做检查。   她一直没有去问楚誉是怎么处理打伤他的那些人的,涉及到他的工作,她从来不会过问,就像他也鲜少过问自己的工作一样。两个人各自保持的距离,各自足够的空间。   【楚誉:求之不得。】   【悦:明天医院见,别来接我。】   她担心楚誉先打车过来接她。   楚誉犹豫一瞬,说好。   【楚誉:明天结束了要不要来我家吃晚饭?我爸妈的家。】   宁悦呼吸一滞。   【悦:这样不好。】   大过年的临时上门,不礼貌。   【楚誉:好吧。】   主持人已经开始倒计时,宁悦先在对话框打上“新年快乐”,手指在发送键做好准备。   最后的三秒,她点击发送。   零点,猪年的钟声敲响。   窗外是无数鞭炮声和烟火声。   【楚誉:猪年大吉。】   【悦:新年快乐。】   几乎是同时送达的消息,心头如同涂了层蜜,特别甜,特别甜。   【楚誉:19年开始,以后我再也不会缺席。】   他又发了一条。   元旦那会儿他因为感冒,吃药睡了过去,没能陪她倒计时跨年。   但以后,他想年年都陪着她。   宁悦捧着手机,听着热烈的鞭炮声,眼里盛着欢喜。   这一年,真好。 第五十六章   大年初一的医院并不冷清,宁悦跟楚誉在医院大门口碰面,一起进去。   预约好的门诊,人头攒动。   从八点半等到十点,依然没能轮到楚誉。   “我去个洗手间。”宁悦看到他前面还有十几个号,把自己的包给他,自己去找洗手间。   楚誉将她的包放到腿上:“去吧。”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同样排起了长队,出乎宁悦的意料。   不过,今天最让她意外的是楚誉居然也规规矩矩的取号,然后,排队看病。她不是没有听过他们这样的家庭别说是插队就医,大部分其实都有自己的家庭医生。   等宁悦从洗手间出来,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   “那儿有个艾滋病人,真是作孽。”   身边有人匆匆走过,说话声不小。   “别看热闹了,万一被扎到谁倒霉。”   “听说都报警了。”   宁悦脚步一顿,跟上前边的几个姑娘。   走廊的另一头,大厅等候区,尖叫声、脚步声,越来越近。   “别过来!别过来!”男人撕心裂肺的嘶吼着。   还有女人的哭泣声:“你别冲动。”   “快放下针筒。”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宁悦加快脚步,入目的一眼让她心头一凛。   疯狂的男人,被挟持住的年轻护士,尖锐泛着光的针筒。   似乎沾着淡淡的血色。   几乎是电视剧和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画面,在这个喜庆的节日里,在这个救死扶伤的地方一一上演着。   “我放下了,谁来救我!”握着针筒的男人瞪着眼,那双眼睛里弥漫着浓浓的绝望。   他看着还年轻,长相端正,却只穿了件长袖的薄T恤衫。   大堂的灯光落在他的眉眼,狰狞中夹杂着一丝悲伤。   而那根细长的针正对着年轻护士裸露在外的脖子。   雪白的皮肤、带着血色的针筒,形成了最刺目的一幕。   许多人的心都悬着,生怕那个针筒一下扎进护士的脖子里。   年轻的护士强忍住泪水,不敢挣扎,亦不敢动作,她双手举起,肉眼可见的颤抖。   从围观的人群中,宁悦了解了个大概。   男人被一个蓄意报社的女人通过性.传播感染了艾滋,得知自己感染的那一刻,他绝望了、崩溃了。   家里的妻子经由他同样被传染,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她选择了自杀。   此刻,妻子的尸体就在这个医院。   家人的责备,儿子懵懂的目光,外人异样的神色……   他选择了疯狂。   为什么他不能报复回去?为什么只有他要经受这样的灭顶之灾?   于是,他抽了自己的血,拿着沾染了自己鲜血的针筒开始了第一场报复,没想到却被聪慧的护士察觉。   那么,就拿她第一个开刀吧。   “孙护士,你结婚了吗?”宁悦站了出来,温柔的问。   周围有人试图来拉她,被她拒绝了。   男人看过来,年轻的护士也看着她。   许多人都安静下来。   宁悦听医生说这位年轻的护士姓孙,去年七月刚来医院。   孙护士深呼吸,余光里,针筒离她更近了。   “没……没有。”她结巴着答。   恐惧早已蔓延至全身,她害怕,但她不敢说,怕身后的男人不顾一切朝她下手。   “没有啊!我以为你这么漂亮,应该结婚了。”宁悦看也不看疯狂的男人,一心只跟孙护士聊天。   男人被忽视得彻底,他握紧手里的针筒,指向宁悦,“走!”   宁悦依旧没理他,她看到四五个保安在人群里,蓄势待发。   “我连男朋友都没有。”孙护士眼眶湿润,可她努力憋了回去。   “你几岁了?”   “21周岁,虚岁22。”   “这么年轻,比我小了好几岁。”宁悦笑。   男人神色微变,低头打量着被自己挟持的女人。   她才21岁,最美丽的年华。   她是急诊室的护士,在一线救死扶伤。   “我以前也想过做医生。”宁悦走近一步,“不过,我爸妈不答应,他们觉得做医生太苦了。我妈说医生和护士其实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在换取他人的生机。”   救死扶伤,日夜颠倒,饮食不规律,熬坏了自己的身体,却给其他人带来了健康的希望。   孙护士终于哭了:“我妈也不答应,劝了我很久。”   男人的手颤抖了一下,渐渐平静下来。   “后悔吗?”宁悦轻声问,不动声色又靠近一步。   孙护士摇摇头,这回,男人没有用针筒逼近,“不后悔,我第一次轮岗是在晚上的急诊输液室,第一次给病人扎针,她是位阿姨。我没扎准血管,阿姨流血了,很疼,可阿姨没怪我,还问我是不是刚实习,要我别怕,她不疼。”   “药水里有阿奇霉素,中途阿姨吐得一塌糊涂,我给她换垃圾袋,她一个劲跟我道歉,然后感谢我,说麻烦到我了。你不懂我的心情,那时我就知道,这可能是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的岗位了。”   有人哭了,压抑的抽泣声传到宁悦耳中,同样清晰的被男人捕捉到。   他沉默了许久,却猝不及防对上宁悦的眼睛。   很亮的眼睛,含着淡淡的笑意。   很暖。   男人动了动唇,许多话涌上心头,怎么都说不出口。   走廊的另一头,穿着制服的警察来了,正在脱去身上的制服,试图混进人群里。   宁悦如释重负。   “我有次半夜挂急诊,上吐下泻,肠胃炎,后来引起了发烧。到医院的时候,导向台的护士问我体温多高,我爸说出门前量过,38度5,护士就没有给我再量体温。”她再次靠近,离男人只有两步远了,“医生要我打点滴,开了药,叮嘱我要我打点滴前先吃一颗。”   她停顿,男人目不转睛看着她听她说,“在输液室,护士问我发烧几度,要不要吃药?我爸看我难受,很着急,他冲护士吼了一句,说她问东问西,却半天不说重点。护士大概被我爸爸吼闷了,小心解释说这药如果体温超过38度才需要配合点滴盐水吃。我爸更不高兴了,说没有一个人给我量体温,怎么知道我要不要吃。”   “护士一直道歉,拿体温计给我量体温,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排队就诊的时候捂出了太多汗,我居然退烧了,没到38度。你知道吧,我看到被我爸爸吼过的护士来给我扎针打点滴,我吓都要吓死了。”宁悦俏皮的语气,还朝孙护士眨了眨眼睛,“我怕她蓄意报复,我可怕疼了!”   孙护士笑了,眼泪鼻涕粘在一块,笑得并不好看,“不会,我们才不会这样!”她斩钉截铁的说。   男人渐渐放下了针筒,宁悦见状,几步跨过去,拉过孙护士的胳膊。   混在人群里的警察同时冲过来,男人看到面色严肃的警察,似乎反应过来,针筒直直的朝着宁悦扎了过去。   他以为宁悦也是来抓他的警察。   很重的一针,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宁悦左手手背钻心的一疼。   “你的手。”孙护士握住她的手腕,眼泪流得更凶了。   真的很疼,比打点滴还疼。   宁悦愣愣的看着手背冒出的血珠,心突然跳得厉害。   这个针筒扎过男人的手臂,沾着男人的血,而他是艾滋病人。   那她……   直到这一刻,宁悦才感觉到了漫天的恐惧。   “你别怕,我带你去做检查。”有医生冲上来,作势要带她去验血。   许多人都围上来,关切的目光,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宁悦渐渐听不清了。   “宁悦。”   清冽的声音,直直的戳进了她的心。   楚誉一手拎着宁悦的包,顾不得胳膊的酸疼,他挤进来,“宁悦。”他站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叫她的名字。   宁悦抬起头,眼睛里是淡淡的雾气。   她眨眨眼,雾气凝聚成泪珠。   却没有落下来。   “楚誉。”   她想抱抱他,脚刚迈出去一步,急急的收了回来。   楚誉搂住宁悦:“走,我陪你去。”   微博和朋友圈全是她的视频,他的心都仿佛在嗓子眼,又气又急。   他急急的冲了过来,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宁悦吸了吸鼻子:“我自己去。”声音哽咽。   她在推开他。   反被楚誉牵住手:“我陪你。”   验完血,医生说:“针筒扎针传染的可能性很低,艾滋病毒一旦离开病体存活率极低,可是……”   可是,无法百分之百保证完全不会。   “四到六周后来验血复查。”   孙护士一直陪着宁悦,她知道,如果没有宁悦,也许被扎的就是她。   她既内疚又感激。   宁悦勉强挤出笑:“没关系,职业病。”   她是心理咨询师,她没法眼睁睁的围观着离开。   “你的胳膊看过了吗?”宁悦出乎意料的平静。   楚誉看着她,却看不清她的神色,“还没有。”   宁悦笑了笑:“那我陪你回去。”   楚誉拉住她,她抬头看他,“怎么了?胳膊不用看了?”   楚誉这会儿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粘着她,让她陪着来复查。   “好,不过,估计过号了。”   “过去看看。”   不等他们走回科室,宁悦的手机响了,有微信,也有电话。   她没去接,也没有去看。   然后,楚誉的手机震动,他接起来,对方劈头就问:“小悦怎么回事?”   周霁匀很紧张:“检查了吗?你们现在人在哪儿?医生怎么说?我妈现在赶去医院。”   宁悦和艾滋病人的视频被传到了微博,被几个大V转载,推上了热搜的尾巴。   好人好事的代表,画风却渐渐歪到了宁悦的个人信息上。不少人挖出了她的背景,挖出了她是楚誉的女朋友,也开始猜测,一个患有艾滋病的女人能否嫁入豪门。   仿佛是在瞬间已经给宁悦也盖上了“艾滋病人”的印记,气得合聿律所的几个律师再次披上小号手撕毫无道德底线的网友。   “我们在医院,程阿姨不用来。”楚誉看了看面色如常的宁悦,“等会儿我带宁悦回家。”   她选择了逃避。   关了手机,屏蔽了亲人和朋友的关心,也屏蔽了路过的人投来的关切目光。   楚誉很担心。   看完胳膊,他握住宁悦的手,被她用力躲开了。   “我带你回家?”他问。   宁悦摇头:“我想走走。”   楚誉不敢刺激她:“好,我们走走。”如她所愿的保持距离。   宁悦“嗯”了一声,从医院出去到隔壁的步行街,擦肩而过的人诧异的看着她,随即,他们的目光落在始终跟在她身侧的楚誉身上。   她猛地停住:“我自己走走。”   她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都在看楚誉。   楚誉跟着停下来:“今天我爸妈走亲戚了,我回自己家。我一个人有点寂寞,你陪陪我,行不行?”他笑着问她。   她沉默。   “大过年的被抛弃,我挺可怜的。”他弯腰,跟她眼睛对着眼睛。   他目光深邃,含着说不清的温柔,宁悦直直的撞进去,让人险些溺毙在里边。   “好。”   楚誉惊喜,招手拦车。   一路回他的家。   周霁匀中午参加聚会遇上了阮歆,两个人遥遥相望,他颔首致意,转过身。   阮歆追上来:“我看到宁悦的事情了。”她心平气和的对他说,“她现在还好吗?”   周霁匀眸色偏冷,看不清她的目的,“还好。”他没有多说。   阮歆笑了一下:“不必防我防成这样,这回我是真心的。”   周霁匀一愣,她见状,苦笑,“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那个无理取闹的小女孩?”   “阮歆,我现在……”他现在没有心思说这些。   阮歆抬起手,手指抵着自己的唇,“嘘,听我说。”   “我只想好好问你一句话,我们还有机会吗?”她跟他站得不远不近,互相对视着。   周霁匀拧起眉:“抱歉。”也做好了她爆发的准备。   阮歆神色却是出奇的一松:“我懂了。”   “这句话是我们分手后的第一天,我特别特别想问你的,但我总以为你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来哄我。然后,我等啊等啊等,等了第一天,第二天,第一个月,第一年……最后,这句话一直没能问出口。”   说着,她又笑了,“我就不去找宁悦了,如果可以,你替我跟她道个歉。她很好,是我对不起她。”   周霁匀诧异,认真审视着面前的姑娘,他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阮歆坦然迎着他的目光:“楚誉前段时间找过我,他告诉我一些事情。”看懂了他的怀疑,她解释,“他说分手后的第一年,你来意大利看过我,是不是?”   周霁匀眸光一闪。   那一年,他确实去看过她。   不过,那时……   “我猜你看到了,对不对?”阮歆睫毛轻颤,“看到我跟我男朋友了吧。”   分手的第一年,她交了两个男朋友。   之后的每一年,她交了一个又一个的男朋友,别人说她私生活混乱,她一点不在意。   因为她早已失去了最好的那一个。   阮歆轻笑:“真的足够打击人的!原来,你真的来找过我,原来许多年前,我们其实是有机会重新在一起的,是不是?楚誉够狠啊,不愧是干律师的,最懂人心。”她话锋一转,“我问楚誉干嘛多管闲事,明明这就是我跟宁悦的事情啊。你猜楚誉说什么?他这个人啊,真是看不出来啊。”   她自问自答:“他竟然说,他是宁悦的男朋友,如果他都不替她出面,宁悦要他做什么?”   “这不是炫耀嘛!炫耀我单身狗是不是?”   阮歆笑着笑着,慢慢哭了。   周霁匀抿唇:“阮歆,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嘿,别跟我说大道理。”阮歆避开自己的眼妆,抹了把眼泪,“我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跟从前一样!”   周霁匀笑了,笑容苦涩。   阮歆伸出手:“最后抱抱,行吗?”   周霁匀一动不动,她主动走过去,抱住他,抱得很紧。   耳朵贴着他心口的位置,但早已听不到曾经炙热的心跳声。   “是我一直忘了啊,很久以前,我虽然总觉得你不求上进,总把家人放在第一位,我老说你关心家人要远远比关心我更多,可是,每次我遇到事情,你永远都是第一个挡在我面前的那一个。”阮歆闭上眼睛。   就像是楚誉对宁悦,永远毫不犹豫的为她出头。   她不安于平静,当年他们分手的原因固然有她对宁悦的乱吃醋,但更多的大约是她希望周霁匀留在国外发展,与他的规划发生了激烈的碰撞。对他所学的专业来说,国外有更好的发展前景,更快捷获得名利的机会,然而,他不愿意,他执意要回国。   他说,他的家人都在国内,他不愿意离开。   他总是这样温温和和,对谁都很好,尤其是对家人实在是百分百的温柔和付出,在她眼里,这就成了他的不求上进。   阮歆环住周霁匀的腰:“后来的后来,我才渐渐明白,最好的东西我曾经都拥有了,只是我没有好好珍惜而已。”   所谓的野心和名利都抵不过一个知冷知热的怀抱。   是她错过了。   而他一直都懂知足常乐的道理。   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他何其珍贵。   阮歆睁眼离开他的怀抱,退得一干二净,“周霁匀,再见。”   “还有,最矫情的一句话。”她深吸口气,“祝你幸福,这次是真心的。”   如同对宁悦的那句话,这次,她真的是真心的。   她想重新开始,想重新寻找到生命中最该珍惜的东西。   往事如尘,且行且忘。   周霁匀看着阮歆:“祝你幸福。”   终究是错过了,再没有回头路。   各自珍惜,各自幸福。   宁悦到楚誉的家,穿的依然是那双粉色的拖鞋,她却乖巧得像是没有生气的娃娃。   “去床上休息会儿?昨晚凌晨才睡,今天又一早醒来。”楚誉把她拉起来,带着她去卧室。   她乖乖巧巧的照着他的动作做,而后,她脱了鞋,侧躺在床上。   她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自我保护的动作。   和上一次一样。   楚誉心疼,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床头柜。   到家之后,他给宁爸爸发了消息,也给自己家里回了信息。   他犹豫一瞬,掀开被子侧躺着,他的左胳膊搁在胸口,右手穿过宁悦的脖子,松松的环住。   宁悦身体僵住,往前挪了几下,无声的躲闪着。   楚誉又贴上去,跟她牢牢贴在一起。   “我给你讲故事?”他亲了亲她的耳朵。   “从前,有个小男孩,他在医院里遇上一个比他小上几岁的小女孩。”楚誉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女孩哭得真可怜。”   他在说他们的故事,宁悦睁着眼,眼神空洞。   “因为孟叔叔的案子我失眠,哦,你不知道吧,老周的三哥为情所困,被孟家那个最骄傲的孔雀给吃得死死的。我接下遗产案子的时候,老周就说我肯定是跟他三哥一样脑子瓦特了,一个非要掺合孟氏内部几家的夺权大战,一个硬是违背良心的给破坏人家庭的私生子当代理律师。”楚誉笑了笑,“老周要我做心理疏导,我怎么可能愿意?结果,在他的ipad里看到了你的照片,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你知道那会儿我想到的是什么吗?”   他等了会儿,她依然没搭话,“我想的是老陶的婚礼上,你懵懵懂懂的上台接捧花,明明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偏偏要一本正经,故作老成,连对新人说祝福词都说得一板一眼。”   “我忘了说了,婚礼上我就知道了你的名字,也发现你就是小叔牵肠挂肚的小女孩。”楚誉又笑,“如果你是我的心理咨询师,其实不难接受。”   宁悦眨了下眼睛,没想到眨出了眼泪水。   她闭上眼睛,全都蹭在被子上。   “我想看看小时候的小女孩变成了什么模样,是不是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啊?是不是还那么容易被欺负?”   宁悦埋进被子里,埋得更深了。   楚誉跟着她蹭过去,依旧贴着她。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柔:“可是,看着看着,我忍不住想帮帮你,想抱抱你,我想告诉你,你很好,也想告诉你,我想这么看着你一辈子。”   “宁悦,你看,你多厉害啊,一下子就套住了我的心,套得死死的。”   楚誉蹭了蹭她的头发:“你说,故事的结局会是什么?”   宁悦没答。   他反手摸了摸她的脸,触手一片湿润。   然后,他的手被握住,她的脸埋进他的掌心。   眼泪水从楚誉指缝漏出,滚烫滚烫的。 第五十七章   大年初二,楚誉回到爸妈家。   昨天他抱着宁悦,后来,她大概哭累了,睡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他才送她回家。   然后,她再没有联系他。   “楚誉,宁悦……”楚妈妈迎上来。   连楚爸爸都坐在沙发,难得没有应酬,也没有约上三五好友去钓鱼。   楚誉的脸色并不好看,眼下是一片青色。   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   楚妈妈欲言又止:“宁悦还好吗?”   有些事在这个圈子里的流传速度比光速更厉害,并且持续性的一发不可收拾。   楚誉看了妈妈一会儿,忽然抱住她,“妈妈。”   “没事没事。”这是自从楚誉上了初中后,第一次这么抱着她撒娇,很无措又很让人心疼。   楚爸爸站起来,他的神情偏严肃,此刻,更是多了几分凝重。   “你打算怎么做?楚誉。”他问。   声音也显得特别冷硬。   楚誉站直,他站在爸妈跟前迎着他们的目光,握住妈妈的手,他弯下了腰,“妈,我想问您要一样东西。”   来不及阻止他的动作,楚妈妈的心慢慢下沉。   *   宁悦捧着花,来到楚家小叔的墓地。   今早睁开眼,她脑海里第一个闪现的地方竟是这里。   于是,她来了。   但宁悦没想到,有人比她来得更早。   她穿着长长的大衣,戴了副墨镜,久久的凝望着墓碑上的照片。   大年初二,难得的好天气,阳光很暖。   宁悦走过去,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墓碑前的女人转过头。   视线凝在宁悦脸上。   有些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上。   梁庆文又转回头:“你来了?”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宁悦上前将手里的花束放到墓碑前,朝照片上的小叔鞠了个躬。   “嗯,我来了。”   梁庆文似乎是笑了一下,唇角微扬,但很快,又落了下来。   “我很爱他,可是,他最爱的并不是我。”她突然开口说道。   宁悦侧过头,入目所及是小婶婶温婉的侧脸。   侧脸线条柔和,一点都没有她第一次上楚家时的刻薄。   梁庆文浅笑:“哪怕他从未见过你,当他看到你们陷入火海,他也能毫不犹豫的冲进来,护着你出来。你信不信,如果在你和他之间只能活下一个人,他一定会选你。”   宁悦重新望向穿着制服的小叔,照片里的小叔笑得很暖,配着制服警帽,一身正气。   “我信。”她点点头。   手机响了一下,她从口袋里拿出来看。   【楚誉:到小叔的墓地了吗?】   楚誉给她发了很多消息,早上来看小叔前,她告诉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告诉了小婶婶,两个人才会这里这么巧的遇上了。   梁庆文蹲下来,伸手抚上墓碑上刻着的2000年,这个悲伤又曾让她几乎崩溃的数字,“救你的时候,他一定不曾想过我和我们的家。”   “宁悦,你跟他一样,为了别人却牺牲了自己,值得吗?”   梁庆文摘了眼镜,随手放到口袋里,然后,她回头,定定的望着无悲无喜的宁悦。   目光里多了那么几分期待。   宁悦却没有答。   “他走后,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们能有个孩子该多好。”梁庆文的手指停留在照片上,“可很多时候,我又很庆幸我们并没有。我知道他的孩子一定会像他爸爸一样,正直又热血。哦,跟你差不多,冲昏了头脑,不顾一切。”   “假如真的是这样,我宁可没有。”   宁悦动了动唇,垂下眼睑。   遮住了眼底浮现的那抹情绪。   “宁悦。”梁庆文叫她,“你跟楚誉在一起我阻止不了,也没有这个立场去阻止。但我希望你记住,无论最后你们走到哪一步,我做不到高高兴兴的祝福你们,我没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更无法以婶婶的态度来对待你。”   “所以,就这样吧。”   梁庆文戴上眼镜,宁悦看过去,只瞧见她唇边极浅的弧度。   似笑非笑。   不等宁悦有所表示,梁庆文转身,不紧不慢的离去。   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没有了在楚家时的冷漠,也没有了那股浓烈的恨意。   不远不近,就这样。   宁悦等小婶婶走远了,她蹲在墓碑前,与照片里的小叔对视着。   仿佛是跨越了时空的距离。   “叔叔,您后悔过吗?”宁悦轻轻的问。   如果那天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选择直接离去,也许他此刻还在。   如果那天他选择视而不见,第二天他会去浙江培训,然后,回来后,他也许会升职。   如果那天他不是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也许他不会伤重,那便不会在医院遇上医闹的家属。   可惜,没有如果。   宁悦笑了笑,是她矫情了。   离开小叔的墓地,她刚出大门,久候的男人迎上来。   “好了?”楚誉笑着问。   宁悦诧异,没有吭声。   他主动牵住她的手,牵得紧紧的,“带你去个地方。”他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态度自若。   宁悦不肯去。   楚誉跟她面对着面,他弯下腰,哄孩子的语气,“去吧,就当陪陪我。”   他总是这样,在她面前露出小小的梨涡,温声软语,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她轻轻点了点头。   笑意在楚誉唇角蔓延。   他重新握住她的手,带她上出租车。   一路驶向楚家的老宅。   宁悦方向感不好,却认出了这一片别墅区。   “楚誉!”她挣扎起来。   楚誉单手抱住她:“相信我一次。”   宁悦别过头,望着窗外,拒绝跟他说话。   出租车停在楚家老宅,依然是上回的住家阿姨出来迎接。   楚誉带着宁悦进去,她的脸色看着要比之前更加苍白。   无声的抗拒着。   结果,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楚誉直接搂着她进了底楼的房间。   打开门,小叔的照片映入眼帘。   宁悦脚步顿住,眸底多了些异样的色彩。   “这原本并不是小叔的书房,后来,爷爷腿脚不方便,我爸妈就把小叔的书房从二楼挪了下来。照着原本书房的布置,一个位置都没挪动。”楚誉解释。   宁悦站在书房,泪水忽然沾湿了眼眶。   书房里都是小叔的照片,从孩童时代,到张扬的少年时代,最后,照片越来越少,仅有的几张都是他穿着制服,戴着警帽的集体照。   最显眼的一张小叔穿着制服的独照,是他迎着阳光,面容严肃,高高的敬礼致敬。   车轮磨着地板的声音由远及近,楚誉回头,赶忙迎上去,推爷爷进来。   宁悦擦去眼泪,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爷爷”。   楚老爷子指挥楚誉推他到办公桌前,他拿起小叔穿着制服的独照。   微微颤抖的手摩挲着照片上儿子年轻的脸庞。他的制服看着很神气,而他眼底有着哪怕今日看来,都抹不灭的光。   小儿子公安大学毕业的时候,老爷子其实偷偷去看过他。那会儿,他跟同学们正对着国旗宣誓,庄严而郑重。   那是于老爷子而言,无比陌生的儿子。似乎,他真的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儿子一样。   老爷子望向低垂着头的小姑娘,她咬着唇,嘴唇都泛着白。   太过戏剧性的,他的儿子在医院为了救人,结果,把自己给搭了进去。而这个被儿子亲手救起的小女孩,在多年后,当她成了大姑娘,同样步上了他的后尘。   一样的正直善良,一样的不顾一切。   “你后悔吗?”半晌,老爷子开口问。   同样的问题小婶婶问过,这回,老爷子也这么问她。   宁悦沉默,她也想问自己后悔吗?   她走到爷爷轮椅前,半蹲着,她仰起头望着脸上布着皱纹的老人。   她没有看过老爷子笑,但她想,小叔的父亲笑起来的时候,一定是跟他一样的暖。   “午夜梦回,很想后悔,如果我没有上去,假如我转身就走了,多好啊。”宁悦朝老爷子笑,她笑起来时,其实很甜。   老爷子翘了翘嘴角,眼角的纹路聚在一起。   真的很暖。   “可是彻底醒来之后,并不会。”宁悦一直仰着头。   一双眸子烨烨生辉。   在她眼睛里,老爷子仿佛看到了当年在小儿子眼中看到的东西。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宁悦。”老爷子很轻的叫她的名字,“我为你骄傲。”   “孩子,我为你骄傲。”   他终于说出了那句一直想说,却未曾来得及告诉小儿子的话。   楚誉又惊又喜,不可思议的望向老爷子。   只见老爷子目中含泪,唇边却是一抹极为明显的笑。   他走过去,蹲在宁悦旁边,“爷爷,我想请您做个见证。”   说完,楚誉转向宁悦,“宁悦,我叫楚誉,你愿意让我的名字跟你出现在同一个户口本吗?”   她的心一下子乱了,脑袋一片空白。   拒绝,是她此刻唯一想到的。   于是,宁悦摇了摇头。   楚誉仍旧笑着:“爷爷都在呢,你就这么干脆的拒绝了?”   她看了看含笑的老爷子,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目光。   比起之前的淡漠,这回明显有了温度。   “万一呢?”宁悦没有说完。   万一她也染上艾滋,该怎么办?   楚誉脸上笑意不减:“万一不是呢?即便是,现在不是从前,艾滋病人也能生出健康的孩子,也可以跟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绒盒,“宁悦,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追你的时候我都追到北京去了,好不容易你才点头答应了我。我都能想到,以后我要是求婚,路有多漫漫。”   他目光灼灼,带着灼热的温度,眼里倒映出她的身影。   十分专注。   “不如就让我趁人之危一回。”楚誉笑着,开玩笑的语气,眸光里却映着漫天的温柔。   很是郑重。   他打开小绒盒:“这是妈妈的婚戒,她送给我请我帮她套牢一个儿媳妇。”   低沉的声音带着笑。   “尺寸可能不大合适,等你答应了,我们一起去选挑戒指,好不好?”   宁悦的视线渐渐模糊,只有戒指上的钻石闪着璀璨的光,也照亮了她的心。   心头像被什么轻轻扫过,又痒又酸。   作者有话要说:沫子:水土不服只服你!@楚誉   楚律师:不用你服,我家姑娘答应我就成。   宁悦:暴风雨抽泣中…… 第五十八章   大年初三,天气阴沉沉的,就如同乌云笼罩的宁家。这个春节宁爸爸和宁妈妈都没有出门,却又要在女儿面前强颜欢笑。   章葶和陶知晟来找宁悦的时候,宁爸爸跟女儿在客厅看电视。最近很火的水果台综艺,笑料多多。   “爸,我下楼找我朋友。”宁悦穿外套,倒是挺意外章葶会在今天来找她。   宁爸爸笑:“去吧去吧。”   他巴不得女儿多出去散散心,别闷在家里憋坏了。   章葶和陶知晟等在小区对面的星巴克,宁悦匆匆进门,跟两个人打招呼,视线却凝在章葶左手的无名指。   花型的钻戒闪着璀璨的光,这是她跟陶知晟的婚戒。   宁悦笑了笑:“没走亲戚?”   章葶也低头看这两天才重新戴上的婚戒:“没有。”   她一笑,眉目间多了几分开朗,比起年前那个沉郁的,钻了牛角尖的豪门太太不知好了多少。   陶知晟忽然起身:“你们聊,我去外边抽根烟。”他朝宁悦感激一笑。   “少抽点。”章葶明知他这是给她们留空间,仍叮嘱一句。   陶知晟笑容满面的,他好脾气的听她碎碎念完,这才对着宁悦点点头,离开了。   “和好了?”等他走远,宁悦打趣,“也不知是谁说要搬去娘家了。”   章葶提前给她用星巴克的杯子倒了杯温水,闻言面不改色,“和好了呗。”   最近难得的喜事,宁悦很高兴,“挺好,想通了?”   章葶看着她:“你之前推荐给我的工作我去面试了,过年前给我通知,要我年后去上班。”   一家私立幼儿园的行政工作,跟她们的专业算是沾点边。   “我又报了个班,元宵节之后开始上课,每周六上一天。”章葶娓娓道来,“总要与时俱进,充实自己。”   宁悦转了转面前的茶杯,替闺蜜高兴。   章葶握住她的手:“小悦,谢谢你。”她笑容诚恳,认真的道谢,“你说的没错,其实错的是我,我没有将我婆婆和陶知雯真正当作家人,自然感受到的只有压力,而非关心。”   “以前,我总自以为聪明,现在我才明白,真正聪明的一直都是你。”章葶握着宁悦的手紧了紧。   宁悦回握住,她的手很暖,掌心温热又软,冰凉的手背很快就被捂热了。   章葶搓了搓宁悦已经暖起来的手:“听说楚誉跟你求婚了?”   宁悦抬眸,不偏不倚对上她含笑的目光。   “嗯,求了。”她收回手,双手交握。   唇边是一抹极浅的笑,却很温柔。   章葶静静看着宁悦,瞅了一会儿,莞尔一笑,“老陶说楚誉这回闹得挺大,他们那个微信群里他牟足了劲的秀恩爱,老陶和周家那几位恨不得把他T出群了!”   她一句没提艾滋病人的事情,只是笑着揶揄楚誉求婚的事情。   四目相对间,两人相视而笑。   “你答应得太轻易了,要我说就该好好磨磨楚誉。”章葶歪头,托腮说,“让他多求几次!”   “不答应,他会哭的。”宁悦半开玩笑的答。   楚誉的求婚来得措手不及,她本不想答应,何苦去祸害人呢!可是,当她一撞上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眸,在里边瞧见纠结却又欣喜的自己,忽然间,她拒绝不了了。   也不想拒绝。   于是,就这么接受了。   宁悦不知道六周后的检查结果会是什么,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那倒霉的万分之一,不论是与不是,她总想努力一回。   “你看,你老说我理智,其实我并不是。”她捧住热茶,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星巴克的灯光打在整面落地窗上,夺目绚烂。   章葶抿了抿唇,心底仿佛有一根柔软的弦被触动,“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也许比过去四年的婚姻时光都多。宁悦,我唯一想明白的就是你总告诉我的那句话:脚下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诚然有运气的成分在,最关键的却是自己的选择和态度。”   “换一个角度,好像连眼前的风景都不一样了。”章葶似乎意有所指。   而宁悦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选在今天来找自己。   她这是在变相的安慰和开导自己。   宁悦很坦然:“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从第一天的绝望到第二天的崩溃,今天是第三天,奇迹般的,她竟然已经平静下来。   章葶扬起笑,笑里是大学时才有的张扬与倨傲,“哟,谁担心你了?”   “谁知道呢!”宁悦喝了口茶,视线在手边亮起的手机上一掠而过。   呼吸一滞。   *   楚誉从房间出来,楚妈妈仍旧在厨房忙着。   他正要出门,被妈妈叫住,“去找宁悦?”   楚誉脚步顿住:“嗯。”脸上略不自在。   楚妈妈在心里叹气:“我给宁悦煲了汤,你给她带过去。”   “谢谢妈。”   “别谢我,我并没有那么开心。”楚妈妈回到厨房,她掀起锅盖,骨头汤的香味四溢,“你在家先喝一碗再走。”   楚誉跟着进厨房,老老实实站在妈妈边上,“谢谢您。”   楚妈妈手一顿,回过头,恰好对上儿子的目光。   只见她向来沉稳又内敛的儿子唇角微弯,眉目间萦绕着化不开的温柔。   自从谈了恋爱,他其实改变了很多。   从前的楚誉淡漠,仿佛无欲无求,让她总是担心他这辈子就这么“无悲无喜”的过下去,如今的他才算是多了那么几分人气,会跟她撒娇,也会委屈得向她寻求安慰。   让她既欣慰又心疼。   楚妈妈望着楚誉,有些欲言又止。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而宁悦又遇上那样的事情。   楚妈妈纠结又不忍的神色全被楚誉看在眼里,他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小碗,先给妈妈盛了一小碗骨头汤,再给自己也盛了小半碗。   “真香。”楚誉毫不吝啬的夸赞。   楚妈妈没好气:“越活越回去了。”唇边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住。   她转过身,端起儿子递过来的骨头汤,想到的是他那天弯腰问自己要戒指的那一幕。她知道他的意思,他想让她和他父亲支持他的决定。   也想让小姑娘安心。   那会儿,楚誉说:“如果不是陪我换药检查,宁悦不会遇上这事,更不会遭遇这一切。”   旧事重演,好似他的小叔。   这个理由,楚妈妈竟无言以对。   其实,得知儿子跟宁悦谈恋爱,她从没想过他们能走到最后。   家世阅历,他们并不是最合适的。   “考虑好了?”   楚誉只是点头,那珍而重之的神情,至今都在楚妈妈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想,可能是他们老了,而他长大了。   楚誉喝完汤,不等他放下手里的汤碗,电话响了,屏幕跳出宁悦的名字。   他赶紧接通:“宁悦,怎么了?”语气都紧张起来。   楚妈妈瞅了他一眼,走开了。   “我在医院,你能过来吗?”宁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楚誉心头一凛:“我马上过来。”   “别挂电话,我马上过来,一定等我。”他又急急的补充一句,   楚誉急匆匆出门,楚妈妈追出来,“忘了带汤了。”   他看了看挂着的左手臂,肩膀夹住手机,右手接过保温桶挂在手腕上,再次转身。   家里的司机送他去医院的路上,宁悦在电话里始终没有出声,只有一阵阵呼吸声传来,清晰得仿佛她就在身边一样。   特殊的地点,异常的沉默。   楚誉薄唇紧抿,额头竟冒出了汗珠。   “我到了,你在哪儿?”他耳朵上还带着蓝牙耳机,手上拎着的是楚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要带过来的骨头汤。   宁悦半晌才答:“在小时候我们第一次遇到的地方。”   说完,她挂了电话。   楚誉收住脚步,调转方向,往住院部的小花园跑。   小时候,他在小花园里见到了哭得无比凄惨的宁悦。   穿过急诊楼,再走过长廊,楚誉跑到小花园。远远的,他就瞧见小姑娘坐在台阶上,她双手搁在膝上,下巴垫着手背,正魂游天外。   如释重负。   他长长的舒了口气。   三步并两步冲过去,楚誉站在她面前。   他气息凌乱,连额头的发丝都乱了。   很是狼狈。   “宁悦。”楚誉喘着气,叫她的名字。   宁悦仰起头,双手托着下巴,“你来啦!”   声音甜甜的,隐隐夹杂着笑意。   楚誉愣住。   手腕上挎着的保温桶晃悠了两下,最后,终于静止不动。   宁悦朝他伸出手:“我起不来了。”嗓音很软。   伸出的右手被楚誉一把握住,牢牢的握在掌心,“我拉你。”   他微微用力,却反被她拉着坐到台阶。   然后,她看着他笑,眼睛里亮晶晶的。   楚誉抱着保温桶:“重温旧梦?”   眼前倒是真的闪现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幕。   互相牵着的手,依偎在一起的少年和女孩。   宁悦捶了下他的胳膊:“旧梦?你还想要新人?”   “旧梦新人都是你。”楚誉保证。   她侧过头,靠上他的肩膀,“刚才程阿姨给我打电话。”   她故意说到一半,眼巴巴的盯着他瞧。   他心中一紧,无奈道:“说什么了?”   今天的宁悦很精神,特别粘人。   “如果我感染了艾滋,你打算怎么办?”她问他。   楚誉还以为宁悦要说什么大事,没想到是这个,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手腕上的保温桶碰到她的脸颊。她没躲,反倒蹭了蹭他的手。   他笑着:“婚都求了,还能怎样?”忽然挑起眉,“你要反悔?”他兀自笑了笑,“哦,没机会了。”   宁悦猛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喉结重重的亲了一口。   楚誉颤了颤,睫毛都抖了两下。   福至心灵,他眼睛里一瞬间涌起光亮,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突然想要抱抱她,却不小心碰到骨裂的胳膊,他疼得龇牙咧嘴。   宁悦不厚道的笑了。   “程阿姨说,我感染艾滋的几率是零。”她眉开眼笑的说。   那位报复社会的艾滋病人开口.交代了,在事情发生的第三天,得知她不是蓄意来抓他的女警察,他告诉警察,他手上的针筒没有触碰到他的血液。他很崩溃,他想让所有人跟他一样,那么,他便不是最绝望的一个了。可是,当冰冷的细针滑过自己的手臂,当他盯着干干净净的针筒,他却犹豫了。   最后的良知让他没有下手做出最疯狂的一幕,他说,当他拿着针筒抵住年轻的护士时,他其实已经后悔了。   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楚誉摸了摸刚才被她亲过的地方,很烫,留着余温。   原来是给他的惊喜。   “我一路担惊受怕的过来。”楚誉委屈了,“心脏差点跳停。”   紧绷的心弦彻底放松,他其实一点没恼她的恶作剧,却故意这么说。   宁悦重新捧住他的脸,用力亲他的脸颊,先是左边,再是右边,反反复复亲了几次,直把他亲得完全没了脾气。   “宁悦,我妈妈……”楚誉翻转手腕,将保温桶放到膝上。   话没说完,宁悦起身,站到最底下的台阶。   她身上穿着粉色的羽绒服,脖子里是一根浅灰色的围巾,她弯起唇,缓缓朝面前的男人伸出手。   也阻止了他拧盖子的动作。   “八岁,就是在这里,你牵了我的手。”宁悦目不转睛的望着楚誉,直到他抿住唇,眼里罕见的迸出一抹不可思议的情绪。   她眨了眨眼睛:“所以,楚先生,你是不是要对我负责?”   不等楚誉说话,宁悦又从口袋里取出他给她的戒指。他求婚的时候,她虽然点了头,却没有让他给她戴上戒指。   宁悦把戒指递过去:“我很固执,但我很玻璃心;我看着很理智,但是实际上最爱哭;我能开解很多人,但我其实可爱钻牛角尖了;我长得还算可以,但我眼神不大好……”   听到这里,楚誉笑了。   他仍旧抱着那只保温桶,定定的看着她。   光这么看着,心中就好似涌起了无数的暖流,滚烫滚烫的。   心软得一塌糊涂。   “楚誉,你愿意娶我吗?”宁悦握着楚妈妈的婚戒,眼里盛着浓浓的欢喜,“你老说要把我宠成小女孩,那你呢?愿意被我宠回那个小少年吗?”   为了重新牵住她的手,楚誉走过了无数个第99步。   为了重新握上他的手,宁悦想走完他的无数个第100步。   精致的戒指,在这个阴沉沉的天气里显得有些暗淡。   楚誉的心却仿佛沐浴着阳光。   周围有人走过,步履匆匆,可因为这奇怪但温暖的一幕,纷纷回过头停下脚步,好奇的打量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一坐一立,视线绞在一块,难舍难分。   楚誉没有去接戒指:“青春永驻的意思?”他仰着头问宁悦。   她盯着他唇边的梨涡:“可不!”   相视而笑。   楚誉将保温桶放到一边,没有去管边上越围越多的人,他微微起身,半跪在台阶上。膝盖磕着台阶口,并不舒服的姿势,甚至有些滑稽。   一阵起哄声,还有手机快门的“咔嚓”声。   他单膝跪得笔直,挺拔的身影,含笑的目光,尽数落在宁悦眼中。   饶是她做足了心理准备,面对这样的一幕,眼眶都泛起了热意。   手上的戒指被接过去,在寒风中冰凉的手被紧紧握住,温热的触感,让她僵硬的手指发痒。   楚誉捂暖宁悦的手,右手托着戒指,“宁悦,我愿意。”他郑重的回答。   指环从无名指滑过,尺寸偏大,松松垮垮的套在指间。   宁悦蜷起手,抓着他的手指,“好。”   她点点头,有许多话想说,最后,也只剩这样的一个字眼。   楚誉反手回握住:“宁悦。”   “嗯。”   “我有点起不来了。”   “噗嗤。”路过的护士最先笑出声。   于是,其他人全都憋不住了,笑闹着再次起哄。   宁悦闹了个大红脸,她扶住楚誉的胳膊,“回家?”顺手再拎起地上的保温桶。   他腿麻,膝盖也疼,这会儿走得特别慢。   “好,回家。”   “去你家还是我家?”宁悦此刻很坦然的问。   楚誉心安理得的被搀扶着:“回我们家?”他说的是他自己买的房子。   宁悦沉吟:“但晚上我要回自己家。”   “晚上我送你回家。”   上了台阶,再穿过小花园就是住院部,与住院部后门相连的是医院的停车场。   十多年前,这里也是个小花园。   “楚誉,那会儿我其实住806病房。”   “可你对我说你在804。”   “我看不见啊,怕遇到坏人。万一你是坏人,图谋不轨,怎么办?”   “所以,我把你送到804之后,等我走了你才自己摸回了病房?”   “不是,我找了病房里的护士姐姐送我过去的。”   楚誉:“小骗子。”   宁悦紧紧抱住他的右胳膊:“但你还是知道我的名字了,怎么知道的?”   楚誉不肯答,热度从耳根蔓延。   “可惜,第一次跟你走这段路时,我看不见你。”   “不可惜。”   “为什么?”   楚誉又不肯说了,眼里却滑过细碎的、温暖的光。   时光恰好,与你正好。   真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