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ming_san】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刚刚好》 作者:不作不会死 文案: "爸妈,我爱上了一个哑巴。" “爸妈,我爱上了一个正常人。” 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完美无缺,上天总会给你些你无法弥补的缺憾。李家晟卑于有口难言,但赵晓琪说:“我爱你的时候,你完美的刚刚好。” 爱情大概就是:你在别人眼里哪怕条件多么不好,但在我眼里,你刚刚好。 入坑公告: 1 男主哑巴,有点缺陷,在意者慎入 2 不太虐不太宠,不爱者慎入 3 谢绝扒榜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主角:李家晟、赵晓琪 ┃ 配角:李家佑 ┃ 其它:哑巴、暖爱、不作不会死 =================== 第1章 我喜欢他(一) 赵晓琪喜欢上一个男人,这男人谁都没见过,但据赵晓琪讲:男人喜欢在她楼下咖啡厅的一角看书。 旁人好奇问她喜欢他什么?赵晓琪总会很高兴地说:“他很会读书啊!” 赵晓琪不是爱读书的人,所以从小特别崇拜会读书的男人。她妈从小教育她:“晓琪啊,为了改善咱们老赵家的基因,你以后可得找个书生啊。” 忘了说,在赵晓琪脑袋上边儿的五代祖宗里,没一个会读书的。她的祖宗干过拿刀杀猪的活儿,做过投机倒把的买卖,到了她爸这一代,好不容易体面了些,也只是镇街口租了个店面卖五金电器,勉强算的上正儿八经的生意人。和“有文化”这三个字,那是半点都无关。 再说说赵晓琪,从小成绩凑凑合合,到了高中时期,偏科却特别严重,文科不行理科凑合。整体成绩嘛,发挥的好点能挤进年级倒数一百名之内。 可她爸很高兴:“晓琪啊,你比咱祖宗有出息!年级倒数一百名啊,干得好!当初你爷爷挑灯夜读也混不进去啊!” 老爷子搁旁边一听,一个拐棍招呼上去,骂道:“混小子!你咋不招招你的底?小学没毕业,还不如你老子我!” “爸,你别拆我台,晓琪在这呢!” 老爷子眼睛一瞪,拐棍再次招呼上:“我孙女在这,你拆我台!儿子拆老子的台,反了你还!” 赵晓琪她妈妈懒得理他们,抓过她的手欣慰道:“晓琪,咱们老赵家第一个文化人就是你了,加油,妈妈支持你。” 她妈嘴里的支持就是,家里供三尊菩萨,每天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赵晓琪考上大学,搞的她家里一股子檀香味。 要说效果吧,是有点。比如她高考后,真的勉勉强强考上个专科院校,怎么着和大学沾了边儿。 然而,这年头爱赚钱的人很多,爱读书的人忒少。她赵晓琪专科三年里,没遇见喜欢读书的男人;工作后,遇见的又都是嘴上放炮、比车比房的事业男。 “唉.......”就在赵晓琪叹出第三千三百三十三万个气儿时,那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她犹记得那晚的咖啡馆,灯光柔和、音乐舒缓,秦默和马果佳也罕见的淑女,她们三人我见犹怜地撑腮望着窗外的磅礴大雨,满腹经纶随口而出: “窗外的雨,下的好大,好大,好大;窗内的我,长得好美,好美,好美。” “咖啡的烫,手指的冰,三个女人不能说的哀伤。”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我有雨伞,你有大头。” 三人互相吹捧:“好棒的诗啊!” 坐她们后面的客人听到这里,忍不住摇头唏嘘:这种打油诗都敢自我吹捧,真当人人都能做大文豪!嘁。 自尊心极强的赵晓琪听到后面的唏嘘声,马上转头瞪他。没文化怎么了,没文化就不能吟诗作对、附庸文雅装装样子吗? 她犀利的眼神里插着刀子质问他:“喂,你是不是在说我sha?”可惜这刀子因为她眼神不好,刀尖竟变成箭头,穿着粉红心射向男人。 客人男以为是飞来的桃花,心里一喜。不过他面装得蛮正经,私下却用豆丁大的眼珠子上下打量赵晓琪。 他细细看了她半天,心道:“这小娘们,双眼皮大眼睛、鼻梁高皮肤白、胸口有弧度,算得上‘尤物’二字。既然主动给我抛媚眼,不上手可惜了。”于是嘴一咧歪心思动了,腆着脸上去问: “小姐,留个微信不?” 秦默本来一直维持着悲伤秋月的模样,听到客人男的话,好奇地转头瞄他一眼,然后果断代赵晓琪回复三个字母:“g...u....n。” “什么意思?” 马果佳替他解围:“三个英文字母。” “枪?” “滚。”赵晓琪正确翻译,客人男听闻僵住,她又补刀,“你头顶的三根毛发被风吹偏了。”结果客人男捂着头羞愤而逃。 “不到五十就秃顶,不是纵欲过度就是太笨了。” “就是,最重要的文化程度不高,gun什么意思都不懂,还‘枪’?哈,读书少真可怕。” “没错。” 她们仨满意自己的聪明,得意的碰杯显摆。 ** 窗外的磅礴大雨逐渐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原本进咖啡厅躲雨的客人见状走了大半。 秦默是典型的喝咖啡会犯困的人,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语气倦怠:“我们走吧,回去睡觉。” 马果佳闻言收起装x的忧伤,动静颇大的起身拉开椅子,冲赵晓琪大喊:“晓琪,走!” “注意形象,叫唤什么。” 她被秦默这么一瞪,小媳妇地裹着包小声道:“哦。”然后小小声重问,“晓琪,走不走?” “你们先走吧,我等会走。” 赵晓琪答话的时候,两只眼珠子还黏在杯底,一副抠门不撒眼的小样。 秦默鄙夷道:“赵晓琪,你剩半杯咖啡都得喝到不见底儿?文化人都喜欢留底儿,你学着点。” “谁说文化人就可以浪费了,那一箪食一瓢饮说的是谁?” “人家那是夸赞颜回虽处困境,但仍不改志向,和你能一样吗得,你不走,我们可走了。” “嗯嗯,你们先走吧。” 赵晓琪不耐烦地冲他们摆摆手,像是赶人。然而马果佳鸡贼得很,她弯腰在她周围乱嗅:“我怎么闻到思春的味道?” “滚!要走赶紧走,瞎说什么大话!” “.......” 赵晓琪一瞅到她们离开,也不装抠门了,推开只剩底儿的杯子就冲后头第三个位子,使劲的望。 其实,那位子没什么稀奇,不过坐着位垂头读书的男人? 不过是垂头读书的男人?错!对赵晓琪而言,这简直是上天的垂青!只见她扶着椅背,伸长脖子梗着劲儿去瞧。 但她不先瞧人,而是先瞧书,她深以为什么人读什么书,书好人肯定好! 所以,在她快把眼珠子眯没了的努力下,她真的瞅准了书的名字:《时间简史》。 这绝对高智商才能看得懂! 喜上眉梢的她再眯眯眼瞅男人长相,可垂着头的男人,再用力也只能看到他发旋儿,不过还好,他脑袋顶儿的头发茂密的很。 这样的结果更令赵晓琪眼睛里冒出“希望”的星星。 她扶着僵硬的脖子扭回来,快速从包里掏出粉盒补妆,她寻思着:这老赵家第一个文化人,是有着落了! 待补完妆后,她扭捏起身,学古代大家闺秀双手交叠放置小腹下方的模样,然后小步慢走、眼神低垂,嘴里却不断咕哝: “看我,看我,看我。” 十足一副傻姑样。 男人安静的垂头读书,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倒是两边的顾客瞧见了她的作样,被惊的差点喷出嘴里的咖啡。 请问见过东施效颦没?其可怕程度,无以言表。 赵晓琪却自以为很美的走到男人桌前,红唇轻起:“请问,我.......” “.......” 她走到跟前才知紧张,出口的话像蚊子嗡嗡声,一点儿都听不清。所以,待她说完男人竟无任何反应,依旧专心看书。 赵晓琪为自己的泄气感到失望。回想她往前数的二十五年里,每回遇到这种男人,她不是说不出完整的话,就是犯傻气!一点都没有平时的豪气。她不愿意重蹈覆辙,就给自己打气: 加油,就算男人只露出个脑袋旋对自己,自己也不能气馁!万事开头难! 于是她重新扬着笑脸凑男人边儿上,粗声粗气问:“请问我可以坐这边吗?” 这回声音大了些,而她垂下的身、落下的黑色阴影也挡住了男人的视线,男人终于抬起头来,他微皱眉望着她,那神情仿佛在说: “不好意思,你打扰到我看书了。” 以前,她最怕和资优生讲话,因为他们总会用谴责的眼神盯着你,责怪你打扰到他们读书,如今他的眼神和他们的重叠,让她顿感局促不安。 她尴尬的搓弄双手,“额......那个......”她悄悄咽口吐沫,说,“请问........请问.......” 吞吞吐吐作甚!不就几个字而已,竟然抱团堵在她嘴边上,弄得她整个人慌慌张张、傻傻忽忽,一点都不潇洒。她要正常些! 于是她抬手撸了下刘海,装作嗓子不好咳嗽两声,准备再接再厉。 男人在边上儿静等她片刻,见她还是磕磕巴巴说不成话,反倒觉得有趣,竟双唇轻扬,嘴边划出一抹微笑。 他这一笑,赵晓琪仿若被雷劈到,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正巧,店内音响放着飞儿乐团的《你的微笑》,歌词很应景: 一百种言语知道/爱有一个声道/才明了/是你眼神传来的暗号/太多的幸福报到/拼凑爱的美妙/笑一笑/投入你怀里然后撒娇....... 他的眼神=爱的暗号;他的微笑=扑入他怀里........ 有人的心脏被一把大锤子狠狠敲击,扰乱了正常跳动频率。 男人见她神态不妥,眉峰渐渐蹙起,眼神流露出关心;他蠕动了几下嘴唇,想要张口询问却最终未发声,只无辜的挠挠他的下巴,眨巴着双眼望着她。 他这一瞧,于赵晓琪而言,仿佛时间都静止不前。 怎么会有人不被那张面如冠玉的脸所吸引,又怎么会有人不沉浸在他那瞥清澈无辜的眼神里? 他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盯着她看,她的心脏就开始蜷缩成块,仿佛要集中力量冲破心腔跳到男人的面前。 明明周身气息安静宁和、整个人也宁静如水,却偏有掀起波涛壮阔的魅力。 祸害啊,实属蓝颜祸水啊! 她呼出一声疼,伸手捂住右心房,企图按压住那疯狂的跳动。 “喂喂,抬脚让让啊,看帅哥坐下来看,别老站着,耽误我拖地!” 拿着拖把立在一旁许久的清洁阿姨,终于忍不住出声。她等了好久,这个客人都只是呆呆站在原地,她急着干完好下班呢。 赵晓琪被扫地阿姨的一席话燥的面红耳赤,她捂着发烫的脸,跳到一边等她拖完。 清洁阿姨瞅瞅淡定看书的男人,又瞅瞅红脸的赵晓琪,莫名其妙说:“又一个傻姑娘。” 第2章 我喜欢他(二) “又一个傻姑娘。” 赵晓琪没听见清洁阿姨的这声咕囔,她见动机当众戳穿,所幸收起二两薄面、破罐子破摔地坐到他对面,然后整个人趴在桌子上,赤/裸/裸地盯着他看。 太过炽热的眼光,让男人不自在了些。他慢慢合上手中的书,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回望她。 她机灵地猜出其含义:“嘛事?瞅我干啥?没事别乱瞅!” 她期待他有一口低沉磁性的嗓音,但又幻想他有一口大碴子味的东北话。因为他总不能老端着高冷范儿吓她,得接接地气才能缩小他们之间的距离。 可半晌了,男人只盯着她看,一句话都未说,弄得她尴尬地只好挠头“呵呵”傻笑,借此期待男人有所回应。 正值二十三点的咖啡厅,本就比白日安静,这时的客人又属性“蝙蝠族”,他们的特征是:喜欢各自窝在小角落里,默不作声地喝咖啡上网;即使交流也是轻谈,致使店内气氛非常安宁。 所以赵晓琪这声傻笑,便成为突兀的存在。 男人看她的眼神,开始变幻莫测,他不由地勾起食指,用坚硬的指关节轻敲桌面,“叩——叩——叩——” 有规律、有节奏的三下。 他侧耳倾听木质桌子发出的厚重回音,眼睑张起,视线瞄向对面笑个不停的她。 有什么好笑的?嗯,不对,他是想问:为什么她要坐在他这里,那边有很多的空位。 “呵呵呵.........”然而,她仍旧给予他这种回复,很明显他的暗号失效了。 他遗憾的收起食指改摩挲《时间简史》的书面,四个凸起的花纹字体,快被饱满的指腹摸得凹下去。他轻微锁眉,又重新翻开书,继续与扁平的霍金对话。 赵晓琪继续用余光偷瞄他,发现他根本不为所动,突兀的笑声便戛然而止。 她为难地左顾右盼,撞见周围人投递给她的谴责眼神,她小声向大家道歉,然后转回头一边望着男人发呆,一边抠着手指头调动肚子里的墨水,准备弄出些高大上的话题来增进彼此情感。 毕竟,男人是读书人,她不能露出“粗鲁不识字”的范儿。 可惜搜刮半天,肚子里的墨水就是涌不出来,她憋的差点内急也就想出个“最近股市暴跌了哈?”的名头。 她焦急中准备胡扯些我国经济走向时,男人翻书的动作顿住了。 他侧歪着头注视眼前的赵晓琪,眼中不乏好奇之色,与此同时他食指弯曲准备敲击桌面,然半途中硬生生转为勾住杯柄,手捧马克杯轻啄几口咖啡。 她见状眼睛一亮,脆生生问:“这咖啡好喝吗?” 他轻轻摇摇头,她追问:“不好喝你还喝?原来你喜欢找虐啊。” “........”男人被这话哽住,喝下去的液体堵在喉咙处上下不得。他一阵着急,竟把脸憋得通红,右手捂住胸口做咳嗽状。 赵晓琪看到有机会救场,麻溜地窜到他身前,大力的朝他背后拍,一边拍一边叫嚷:“别憋着,咳出来就好了。” 她死心眼儿的认为他是注重形象,羞于大庭广众之下展现狼狈之态,所以宁愿憋死也不咳出声。 男人这回真的是想哭了,他没被那口咖啡呛死,就先被她拍死!她哪里是拍打,简直是砸啊!他的五脏六腑都快被那力道给震碎。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只能趁乱拽住她的手,使劲把人从背后弄到前面来,然后用眼神示意她:“女人,求别帮忙,我没事。” 赵晓琪琢磨出男人眼里的意味来,悻悻坐回原位。第一招“美女救英雄”的举措,没刷出好感度,就以失败告终。她抓抓头,有些懊恼。 倒是男人险些被咖啡呛死,此刻脸颊晕满红晕,双目散满绵绵的秋波,明明处在不舒适的状态中,偏偏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吭气、不求助,面上装的沉着镇定,可捏紧的手掌青筋暴露。 这副刻意的“装样”,接地气的可爱。赵晓琪忍不住痴痴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 正在拿纸巾擦拭嘴角的男人愣住了,他略微犹豫,漂亮的唇部开始张合,仿佛要发声。她马上屏住呼吸,整颗脑袋迁就的朝前倾,就为等他说话。 “.........” 无声无息。 她听到的就是这个四个字。 “能大声点吗?我听不到。”她大嗓门问道。 “.......” 偏生她这一叫,吓得男人好不容易张开的嘴唇又重新闭上,最后只冲她微微摇头就默然垂首,习惯性摩挲书的外皮。 赵晓琪可惜的叫了声。她认定男人面子薄,就自报家门,“我叫赵晓琪,初晓的晓、王字加其字的琪。” 他闻此颔首示意。 赵晓琪一瞅有戏,眼神都比刚才亮!她指指他面前的书,努着嘴套近乎:“我也喜欢看《时间简史》,别看我是弱女子,但我是理科生,物理超棒的!” 他扬眉表示怀疑,她心虚地打哈哈:“哈哈,真的,我高中物理考过满分的。” 事实上,是考过的卷子再考一遍,蠢货才不知道背答案。 “........” 喜静的男人,被她的聒噪扰乱心波,便把书收到背包里。他沉默地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地方。然而,在他起身的那刻,她悄悄伸手拽住他的衬衣下摆。 他憋眉,冷凝的神态状似在说:“你有事?有事快说。” 赵晓琪读懂了里面的含义,她快速朝他裤兜里塞了张她刚写的纸条,睁大眼睛说瞎话:“没事啊,你要走了?” 男人身体一阵僵硬,他不晓得如何处理,又不想露出猫腻让她察觉,就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吭气儿。 黯淡的灯光打在疏离的两人身上,他们折射到光亮的大理石地板上的身影,却紧紧纠缠成一个圈。店内播放的轻音乐悠扬婉转,坐在他们前面的一位客人,抱着卡其色的抱枕,昏昏欲睡。 时间不早,对于明日有功课的人来说,久呆在咖啡店不是好消遣。 赵晓琪大方起身,明媚地朝他一笑:“嘿,再见。” ** 雨水洗过的月夜,空气里带着散沉的腥味。他猛然一吸,冷气钻进鼻孔充斥鼻腔。这是秋分后,d城的第一场雨,多少带点阴凉。 他低头把挽起来的袖子放下来,而后对着前方,深深吐出一口热气,这是他最喜欢的游戏,他用这种方式证明他的口毫无异样。 只是,这种证明又能怎样呢?自欺欺人,还是......... 他捏紧背包带,路灯的晕光拉长了他的身影,凄冷的月色平添他五分萧索。 他忽然想起刚才的赵晓琪。 她说:“我叫赵晓琪,初晓的晓、王字加其字的琪。” 他应该回:“我叫李家晟,家庭的家,日字加成字的晟。” 有口难言,心神不安。 他突然后悔那时他没把姓名写在本子上告诉她,这样气氛就不会诡异,他也不会让她露出失望的神情。 回忆到这,地上的黑色影子突然踉跄跌倒,凸起的石子划弯一截脊背。还有他的裤兜,那滚成团状的纸条膈的他大腿出奇的疼痛。 他开始在心中默念普希金的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温暖的诗句驱散了深夜的寒冷...... 碧源山庄是高档小区,每栋楼都有安保驻扎在一楼大厅,c栋的保安小张站在门口张望到他的身影,立马转身跑回前台给35楼的业主打电话。 空荡荡的大厅,只一点声响都能颤起回音。 听到李家晟走路的“踢踏踢踏”声由远及近,小张忙挂下电话,一溜小跑抢他前面帮忙按电梯,然后憨憨的笑着:“李先森回来了。” 李家晟微笑的冲他摆摆手,小张常年与他打交道,早知其中涵义,他憨厚一笑说:“李先森,不碍事的。” 他还想摆手示意,结果电梯就停在他面前,他无奈站进去,小张这才安心回到自己岗位上。 “哗——”,电梯门刚一开,他家大门就立刻从里面被人打开。他哥哥李家佑双手抱肩靠在门扉上,懒洋洋地问他:“回来了?” ”........”李家晟点点头,弯腰在玄关口换鞋。 其实他家的玄关口很平常,无非摆放着木质鞋架和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一点都不显山露水。可当你真进门却入眼都是异常之处。 只见光秃秃的四面墙壁,没铺华丽的壁纸,而是铺满白板;扫视四周,凡是能看的见的角落,一定摆放着纸和笔,绝不是奢侈的花瓶、艺术品。就连眼前的鞋架上,都摆放着一只装满黑色水笔的盒子。 李家晟从中拿出一只笔,直接在墙面上提出要求:“你以后不要叫小张等我了。” 他哥哥装作没看见,而是蹲下来替他把鞋子摆正,关心地问:“家晟,今天回来的有点晚,发生了什么?” 李家晟却对他的行为很生气,他故意伸脚踢乱摆正的鞋子,继续写道:“哥,我不是小孩子,我可以自己做这些事。” “好好好,不帮你不帮你。”他虽这么说,可还是帮他收好踢乱的鞋。 李家晟见他说的和做的不一套,气闷地径直回房,不再理他。急的李家佑追在他的屁股后头,不停地问:“家晟,肚子饿不饿?” “........” “家晟,我给你炖的雪梨盅搁厨房了,记得吃。” “.........” “家晟,明天气温骤降,妈说让你多穿点衣服,别冻着了。” “.......” 一句挨着一句的关心照顾,扰的他脑袋发胀!他已经申明他要独立生活,哥哥老是管着他。他闷气关上门,阻隔他的魔音穿脑。 但李家佑直接推开卧室的门,屁股一沾到床边儿就开始唉声叹气:“唉,家晟,你都不理哥,哥哥好寂寞。” 怅然的叹息,使李家晟换睡衣的动作顿住。他不喜欢家人为他烦扰,只得妥协的揉乱衣柜里齐整的衣服,再抱给李家佑。 果然,李家佑开心接过来,“呵呵,家晟,哥哥保证给你叠成小方块。” 他闻言微微一笑,坐到书桌旁把玩一只笔,望着打开的窗户发呆。 李家佑最害怕他露出这种表情,那种“我很孤独、我很寂寞”的伤感,总令他心疼。即便他们亲近如此,却老被无形的障碍隔出一道鸿沟,他努力跨越,却总是慢一步。 他小心的问:“家晟,怎么了?”等了大约两分钟,弟弟才给出回应: “哥哥,我今天遇到一个女孩。” 李家佑松了口起,他一边叠衬衫一边随口问他:“呦!感觉怎么样?” 他皱眉认真思索了番,郑重的写上:“很聒噪。” “哦,长得好看吗?” 他闻言轻轻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在后面加上句:”她声音很好听,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可惜,我们无法正常交流。” 李家佑冲他宠溺一笑,低声嘱咐他:“先去洗澡,哥哥这去把汤给你煨好,洗完你就能喝了。” 他点头同意。李家佑目送他消失在浴室的门后面,这时才暴露本性。 他扔掉手中的衣服,站起身来咬牙切齿、捶胸顿足:“是哪个无知少女勾引我弟弟?我要弄死她!弄死她! 第3章 我喜欢他(三) “我要弄死她!弄死她!” 他不喜欢弟弟身边有其他人的存在,按照他的逻辑,所有围绕弟弟的人都是看笑话的;所有企图与弟弟结交的都是坏人;所有欺负弟弟的人五马分尸不为过。 至于这个敢让弟弟忧伤不能“交流”的无知少女,他真想捏爆她的脑袋瓜儿。 然而,李家佑在这边气急败坏,李家晟却在浴室里端详掏出来的纸团。 被拆开的纸团,皱皱巴巴的,有些墨迹已经被水雾糊掉,他努力辨别上面的字体,然并卵。比狗爬好点的字迹组成的英文字符,叠加起来更让人看不懂。 原文是:. 他读懂了前半部分,大意是:“我的微信号。”推理下后面,写的应该是她的号码,但是明显字母拼错了,使人不得要领。 这时,热水流入浴缸的声音渐渐发闷,他听出浴缸快满,便随手把纸团搁在洗手台上,准备洗完澡再仔细琢磨,他赤身躺进浴缸里,扬手拉上浴帘,闭眼整理这一夜的思绪。 谁想,李家佑趁机扭开门锁进来。他先是偷偷摸摸把篮里的脏衣服运到外面去,又抽空摸开暖风机。 这秋夜凉意重,冻坏了宝贝弟弟,全家人要杀了他的! 本来他还想帮忙整理毛巾、递递洗发水什么的,结果李家晟听到动静,大力的啪打水面提醒他离开,溅起的水花都打湿了白色的浴帘。 吓得李家佑慌乱中忙解释:“家晟,别急,哥哥马上走马上走。”他说完就夺门而出,生怕下一秒李家晟义正言辞发表他的独立宣言。 他自觉很无辜啊!家晟是他弟弟,又是......他不帮忙谁帮忙? 他愁眉苦脸地走去阳台,一把衣服扔进自动洗衣机里,就对着月亮长叹:唉!弟弟啊,你就不能让哥哥好好照顾你吗? 他一片赤诚的爱弟之心,感动天感动地就是感动不了弟弟!弟弟还动不动撵他滚蛋,这是要让他生无可恋吗? ** 秋分刚过第三天是9月26日星期六,赵晓琪奉命加班。然而这天也是赵晓琪与男人分别的第三天。其间,她磨着性子等男人的回音,但是……大写的失败。 赵晓琪心烦意乱的扔开发烫的手机,脸埋进手肘里沉默。上班时间,最忌浑水摸鱼,尤其是你旁边还坐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官儿。 瞧,她左边的组长唐茂同志,已经兴奋的拿笔尖戳她的脑袋找毛病:“赵晓琪,上班偷懒睡觉,我要记你一笔。” 本来心情就不好,他还来找事。赵晓琪懒得抬头,她应付:“随便。” 这样平淡的回应出乎唐茂的意料,他本以为她会回“周六加班,不想干活。”然后他顺便和她一起吐槽下公司的抠门,比如中秋节公司不给补贴什么的。可现在她战斗力为零,他怎么借势骂公司呢? 唐茂索性借故挑刺儿:“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赵晓琪学会不顶嘴了,奇迹啊!” 他夸张的喊着,引的众人都往这边瞧,见她还是没反应,他就伸出手掌罩她脑门上可劲儿的揉搓,报复她的不按常理出牌。 赵晓琪被揉的整颗脑袋左右乱倒,就是拒绝回应。 唐茂见她不反抗,扯着她一缕头发往外拉,手劲故意没控制好,竟连根扯断她几根头发丝,这才疼的赵晓琪低声怒吼: “把你一米五三的爪子给我拿开,再敢挑衅我,我就用身高碾压你的自尊心!” “噗——”一支穿心箭瞬间射进某人的心里,片刻间他的小心脏碎成渣渣。其他人听见,纷纷捂嘴偷笑。 唐茂这人,你说他什么都可以,或者骂他祖宗他都能忍,唯独开涮他的身高就不行。 因为,他真的很矮。堂堂七尺男儿,他可能只有四尺。 他心中憋气,胀着大红脸爬到椅子上,粗短的手指指天指地骂:“来啊,看咱们谁高!谁矮谁孙贼!”他每喊一句,腰间的肥肉就跟着左右颤动,犹如一头粉色小公猪摇耳甩尾。 有人冲他喊:“唐组长,小心站得高摔得惨啊。” 他闻声扭头大骂:“滚你nnd,你这个月迟到五次的记录甭想销毁,你丫赶紧滚蛋吧。” 被骂的人见他真的上火,立马收声装哑巴。赵晓琪不想继续和他扯,方从手肘里抬起脸,因为枕的太久,额面上清晰的印着红印。 她哄他:“我矮,我孙贼,傻茂你下来吧。” 有了台阶下,唐茂骂骂咧咧的爬下来,待他坐回原位仍心气难消,抓起一本子就砸她脑门上:“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赵晓琪,你不要脸。” 理是真理,她被砸一下也不觉亏,于是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 “哼。” 得了声歉,他也不再管她,傲娇的“啪啪”打键盘开始编程序。赵晓琪闷了好一会儿,忽然问唐茂:“傻茂,你说是不是有人不懂得玩微信?” “有啊。”唐茂斜瞥她眼,拿下巴指指自己,“我就不太会玩。”后又加一句,“爱玩的人都玩陌陌。” 这句话有点引申之义,可赵晓琪突然茅塞顿开,因为她终于明白她错在哪里了! 爱读书的男人,怎么可能喜欢社交软件呢?他们应该是徜徉在书的海洋里,或者一边泡茶一边写练习书法;他们以书为友,以茶会师,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怎么可能每天抱着手机给陌生人发二bi微信表情呢? “唉——” “赵晓琪,你要是再偷懒,我真记了!” 她不为所动,趴在桌上哀悼自己的愚蠢,她念叨:“我活该,我活该,我活该.......” 她家老大秦默在隔壁宣传部门工作,这会儿过来给唐茂送文件,赶巧就看到她要死不活的鬼样子。她最烦女人没精神气,拽着她的脖子把人揪起来: “赵晓琪,再趴着胸都趴扁了!本来胸前就没二两肉。” “老大,我想男人想的难受。” 这句话立刻强x了唐茂的耳朵,导致他前列腺达到兴奋值,连带着手脚麻木全身僵硬。 “傻茂,没你的事,别自觉带入哈。”秦默好心提醒,唐茂同志闻言遗憾的摇摇头。 秦默拉来一把椅子坐她旁边问:“又是那个所谓的天下第一巨好看、现代潮流社会绝种的‘儒雅书生’?” “嗯。”赵晓琪黯然神伤。她后悔当初非学文人那套“书信往来”,不当面要他联系方式,结果掉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窘境中。 她的神伤在秦默眼里就是没智商。不是有个成语叫“守株待兔”吗?她们重新去那里等,说不定还能偶遇男人。想来,他星期三能去咖啡馆读书,星期六更可能去了。 两人对着桌子小声商量,结果都觉得靠谱,最后秦默一锤定音:“咱们去等他!” 唐茂见她们拿着馊主意当宝,忍不住吐槽句,“俩傻x。” 中秋临近,人都忙着过节去了,谁还喝咖啡去?就算闲着去喝咖啡,哲学家赫拉克利特不还有句名言吗?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显然无知的她们不知道。 ** 秦默和马果佳为了帮助赵晓琪追人,一起去新华书店买了两本哲理书摆在面前,准备打着“以书会友”的名义和李家晟套近乎,但仓促间连裹封皮儿的塑料薄膜都没撕干净。 “哎呦,为了这出戏,下了血本了。”马果佳心疼的盯着书后的价码,“都可以喝两杯咖啡了。” “瞧你小肚鸡肠的样儿!买本书怎么啦,等你看完这本书,说不定能找到改变命运的钥匙,这不是赚翻了!是不是晓琪?” “你别问晓琪,我就问你你买了这本书,你看不?” “........”秦默被问的噎住。 “不看不就白花钱,还找钥匙!” “找不到钥匙,能帮晓琪找到那个男人,晓琪你说是不是?” 赵晓琪的眼神一直流连在进进出出的客人身上,没空为她们点评。所以,就算故意挑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时间等待,又能怎样呢?人没等着,自己人先内讧了。 这是实例认证赫拉克利特的话,以后应该写进教科书里教育后人:“别这么傻,学守株待兔!注意后面还有一句,叫痴心妄想。” 那惊鸿一瞥的男人,虚影停留在静止的时间里。可脑筋转回来,唯物辩证法也这样讲:偶然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转化为必然。 所以,当初的偶然,只要好好抓住就能成为必然!可她为什么笨的抓瞎了呢? 赵晓琪面前的咖啡逐渐转凉,对面的马果佳也不争论了,靠着秦默的肩膀连连打哈欠。店内的音乐也不知换了多少首,坐她前面的、后面的客人,走一批、来一批,可他终未出现。 无望的等待最是折磨人心。渐渐地,她眼里的亮光消散开。 此时,温纶咖啡馆进入夜场营业时间,为节约成本,四面环开的区域,有两处灭掉了灯,使得她这片光亮区落地的阴影更长。 她望着对面抱在一起睡觉的二人,望着空空如也的后座,终于伸手拍醒她们:“走吧,回家。” “啊,不等了?” “不等了,太晚了,明天中秋呢。” “哦,好。” 她们睡眼惺忪的收拾好包,一左一右挎着赵晓琪,打着哈欠离开温纶咖啡馆。 晕黄的路灯渲染浓重的夜幕,耳边不时有汽车奔驰而过的声音。走过前面的小道,左转就有家露天大排档。 这个时间,正是生意火爆之时,摆在路边的六张桌椅,座无虚席,食客吵吵嚷嚷竟生出白天的热闹。 老板守着摊位卖力的吆喝:“本店招牌菜:青岛啤酒煮龙虾嘞!”隔着老远都能闻见酒肉香气。 秦默肚子里的馋虫战胜睡虫,她振臂一挥,“晓琪,你化悲愤为食欲;佳佳,你吃饱了再减肥,咱们上!” “好,明儿中秋,咱提前庆祝下。晓琪,不要悲伤,说不准你男人回家过节去咯!” “……”所以她好不容易聚起来的悲伤,就因为这句话被打散;男人的影像也因为几碟子小龙虾被她抛之脑后。她怎么觉得自己也挺不靠谱的? 与此同时,李家晟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缓步走到前台点餐。老板温纶见到他,停下擦杯子的动作,上前亲自为他服务:“今天来的很晚,有事?” 李家晟微笑点头,又指指脖颈间的红色厚围巾,无奈摊手。 温纶哈哈大笑道:“哈哈,阿姨还是这么宝贝你,看来你被阿姨缠了很久。” 想到他母亲的缠人功夫,他害怕地摇摇头,紧接着食指弯曲轻叩台面,“叩——叩——叩——”刚刚好三下。 温纶明了,笑问:“老样子吗?我前天学会做布朗尼蛋糕,你尝尝怎么样?” 李家晟偏头想了想,掏出笔在本子上写道:“我要大块的,晚上没吃饱。” 温纶探头瞅明要求,轻声回复:“好,稍等。” 他刷卡离去,坐到固定位置从背包里掏出《白夜行》放置桌面,开始他的阅读之夜。 第4章 我喜欢他(四) 暮色深沉,星光暗点,这个世界最美的时候就是现在了。 室内,灯管散发微弱的光打亮了周围的视线;不远处,有守夜的人撑着脑袋打瞌睡;他的前排不会有莫名的人,对着他指指点点;他的左手边,一杯加奶的温咖啡,他的右手边,一碟糕点一本好书。 而室外,行人凋敝,偶尔车辆疾驰而过。他侧耳倾听,能听见万物沉睡的声音,却不用与他们交流。 他舒服的张口哑声说话,即便只是张张嘴型,他也觉得离普通人的距离更近了些。 温纶悄声走过来坐在他对面,他发觉那碟布朗尼蛋糕,他只食了一点,便笑问:“不是饿了吗?怎么,是不好吃?” 李家晟摇摇头,他沉思片刻方在本子上写道:“不,很好吃,只是我想慢慢品味。” 温纶盯着他的笔尖在纸上走动,看到这种答案并未过多纠缠。然而,过一会儿,他很轻很轻的问他:“家晟,不会说话是什么滋味?” 这问句,绝非冒犯,而是他心里的一个结。温纶原本有个女儿,天生弱视,到她三岁时听力受损,话又说不全,成为半聋半瞎半哑的女孩。有一天,她跟他出去玩,因为没听见汽车鸣笛声就径直朝前跑,最后死于轮胎下。 他愧疚没能照顾好她,更愧疚的是作为父亲,竟从不知她对这世界的看法。 每逢佳节倍思亲,明天中秋,他想她了。 李家晟并未生气,他下意识摩挲厚厚的书柄,指腹描绘上面的印刻花纹,半晌回答:“仿佛世界无声。” 温纶继续问:“你觉得这个世界公平吗?” “我接受所有的不公平。”他一笔一划写道。 温纶沉默了,他别过头看窗外的夜色,借此掩盖内心的脆弱。在面对李家晟时,他总会想起早逝的女儿,即使后来他拥有了个健全的孩子,然,心底里最惦记的依旧是她。 他想念她,念她吃喝念她玩乐念她能否快乐。虽然,他执着于自我麻醉,但终究是假象。人死不能复生,他彻彻底底明白此意。 就算他问千万个与女儿类似的人,又能怎样呢? 温纶双手抹了把脸,平静地说:“你看书吧,我忙去了。” 李家晟没有反应,他翻过一页,眼神凝结在方块字上。他无暇顾及温纶脆弱的心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坚强到抗压别人的好奇。 他给出的答案,是自以为是的狭隘。他暂时无法理直气壮的告诉温纶:“其实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 深夜的天是浓墨渲染,死静的夜是万籁俱寂。盲人看不到色彩,哑巴说不出话语,瘸子走不直路。 他们就是这样正常的活过来。 ** 睡到半夜的赵晓琪因为吃了太多小龙虾,肚子里未消化完的油水全部转化为盐巴,腌的她喉咙干涩。 她迷迷瞪瞪中起床,没摸开灯,就着阳台洒进来的一点光亮,顶着黑幕走去客厅接水。 饮水机“咕噜咕噜”发出声响,震跑了“瞌睡虫”。赵晓琪的脑筋突然间活络起来,她抱着杯子站在机旁,仔细分析: “那天,扫地阿姨说了句‘又一个傻姑娘,’这个又字说明被男人色相吸引的不指她一个,也就是说此现象频繁出现。这证明,男人经常在那里喝咖啡。所以,男人有可能为避开她们,在这个点儿出现。” 女人的第六感一直叫她即刻冲去那儿买杯咖啡。她控制不住地鼓动自己: “人不风流枉少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强扭的瓜不甜,不强扭一口瓜都吃不上!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心里的名言警句,一溜溜的超前排,搞得她奔跑的*逐渐上涨。最后,她“啪”的搁下杯子,冲动得拉开门,就这身装束往外跑。 她想好了,咖啡馆就在她家楼下,她装作大晚上出门赏月,谁也不会注意到她的动机。运气好点,见到男人;运气不好,真当提前赏月。 真到了咖啡馆门口,她又觉得自己傻,就假模假样地瞅瞅夜空,掩饰道:“这月亮真亮!这星星真闪!” “呼——呼——”回应她的是一阵破风。 她囧了,双手不自在地拢拢两鬓头发,硬着头皮地推门进去。 正对着大门的前台,守夜服务员手撑在台面上不断打哈欠,整个服务区内只有一对情侣坐在靠窗位置,她顿感失落。 可来都来了,说什么也得真喝一杯咖啡再走。于是乎,她对守夜服务员说:“热拿铁,谢谢。” 她点完就跑到灯光昏暗的那处坐着。这前面的第二个位置,就是李家晟惯常的座位,可惜现在位置上空空无人,只留有喝剩的咖啡和一本打开的书。 书? 她晦暗的眼睛一亮,死绝的希望又重新燃气。 “小姐,你的咖啡。” “谢谢。”她礼貌得道谢完毕,然后忽然抓住守夜服务员的手,小心打探:“请问,前面是不是有人坐着?” 守夜服务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很老实的回答:“没有人啊。”他以为她鬼故事看多了,喜欢自己吓自己,就好心加一句:“我们这里有观音坐镇,常年没有鬼,别怕。” “.......”她彻底失望。 就在这时李家晟从洗手间方向出来,笔直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有种人,天生走路带风,仿佛风就喜欢绕在他身边转,顺带吹开花姑娘的裙摆。赵晓琪就是花姑娘,她的裙摆不用风吹就自动散在四周,围成一包花骨朵。 她心灵感应般抬头望,朝思暮想之人出现她面前,她毫不迟疑地揪着“花骨朵”的尾巴跳到他身边,扯着脸皮问: “嗨,我是赵晓琪,还记得我吗?” “.......” 李家晟刚坐定,头上就传来一声脆响。他下意识抬头,外面裹着黑色针织衫、内里穿着灰色睡裙、脚踩深蓝色棉质拖鞋,头发左一缕、右一缕的赵晓琪就映入眼帘。 他吃惊地望着她,不晓得她怎么以这种装扮这个时间点出现在他面前。 赵晓琪却忽然转过身,颠着鞋跑到原座位捧着她的咖啡杯,坐到他对面,气都不带喘一下的说:“我今晚作赏月观察记,因为出门急没带钱,你能借我点钱吗?一杯咖啡26块,你借我五十,我还能买点蛋糕吃。” 李家晟被她一连串的词唬的呆愣,鬼使神差的掏出钱包,抽出一张百元大钞给她。 她也不客气,马上接过来:“那我先借你一百块,整借整还刚刚好。”她说完,“突”的站起来疾步走向前台收银处,胡乱点了两份蛋糕付了钱,又疾步走回来。 她再次不喘气说话:“你借给我钱就是一份人情,我先请你吃蛋糕权当还人情,但是你放心一百块我照还。既然要还你钱,我得知道你的联系方式,来来我们互相换下电话号码。” 她没等李家晟同意,张手就拿桌上他的手机,幸好手机没锁屏,她瞄他一眼,快速拨自己的号码,听到“嘟嘟嘟”打通的声音,才把手机还给他。 “现在我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你就不用怕我不还你钱了。”她巧笑焉兮。 她的笑没能减缓李家晟的疏离。 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整个人处于发懵状态,并且,不知何时,他的手紧握成拳头,眉眼里流露出慌乱之态。他没准备好与她交流,尤其是在她一连串言语的“打压”下。 如果赵晓琪能察觉出他的异人之处,她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与他打交道。 然而此时,由于得到他的联系方式,她兴奋的已经不知道东南西北在哪里,只能努力克制狂乱的心跳,竭尽全力地压低嗓音状似不经意问: “那你叫什么?” “.......” 沉默,还是沉默。 李家晟垂下头,手指流连在第243页。他双唇紧抿,连呼吸声都减弱。赵晓琪的兴奋逐渐消失在这片沉默中。 她觉察出男人的排斥,若是她识相点这时应该说声“抱歉”就离开的。可她执拗的不想错过他。 恰好此时,蛋糕被送来,守夜服务员见她坐在这里,才意识到她问的有人是指真人,就莫名其妙说一句:”你看真的没鬼吧。” “......” 二人更加无语。他不知自己捅了篓子,高兴的走到灭灯的区域,三张椅子排排并,人躺上面去要睡一觉。 他琢磨着:老板回家守护妻儿,靠窗情侣离开,全场只剩下他二人。就算他偷偷睡一觉再起来看场子,想必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于是,三个人的咖啡馆,更加寂静,也更加深了他们之间的寂然。赵晓琪被这股子寂然挠的心痒难耐,她不喜欢坐以待毙,必须做些什么达到关系突破点啊。 她盯他的手机开始思量:既然他不愿意跟我讲话,那我就打字给他看。他总不能无视我到这种程度吧? 她果断捞回他的手机,奇怪的是,李家晟看明她的动作也不阻止,任由她折腾。 她挥舞着灵巧的手指“哒哒哒——”的在屏幕上写着什么,随后把手机放回他面前,自己装没事的数桌上的暗点玩。 终于归到他惯常的交流方式,李家晟一直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他拾起手机搁在手掌心中,心里轻念她写的: “你好,我是赵晓琪,我想和你交个朋友。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不会真的不说你叫什么吧?” 他不由得勾起双唇,淡然一笑。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指,同样灵巧的敲打手机键盘界面,打完所有的字后也轻轻把手机正放到她的面前。 她低头去看,只见4.7英寸的屏幕上,黑色方块字整齐排列在一行,他说: “你好,我叫李家晟。” 第5章 我喜欢他(五) “你好,我叫李家晟。” 彼时,守夜服务员已经酣睡,轻微的打鼾声回响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有趣的是,这位男士的鼾声像是伐木工锯木头。 “呵——撕拉——呼——撕拉——拉——” 这种独特的响声,逗的二人轻声笑开。之前弥漫在二人之间的、说不出的怪异气氛也烟消云散。 他的眸光终不再遗留于书本上,而是愿意抬头笑看她。 他看到:那双笑弯的眼睛里有他孤暗的身影,虽然只是小小的那一点,但仿若占满了她深褐色的瞳孔。 而对面的赵晓琪也喜欢他回望的神情,因为这个时候,他就像偷跑出来探索世界的麋鹿,清澈无辜的眼神里带着三分探究三分好奇和四分期待。 中国人相信“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所以从眼神里窥探人的本质已成为国人的习性。因此,他们用长久的相视进行无声的交流,彼此无声却胜有声。 大约一分半钟后,赵晓琪开口说话:“李家晟,你........” “.......” 他却及时把手指竖起,搁在嘴边作出“嘘声”状,又指了指身后打鼾的服务员,然后歪头冲她眨眨眼。 她了然点头。 随后他又伸手从包里取出纸和笔,摆在她面前示意她写。赵晓琪见状咧嘴一笑,回到高中时代的感觉油然而生。 记得那时候,全班都在静默的读书写考卷,她为了能和坐在她后排的后排的资优生套近乎,就写纸条问他如何解题。如今,时代终于变了。资优生主动给差生递纸条了!这是翻盘的节奏! 赵晓琪突生出一种“变成白富美,迎娶高富帅,走向人生巅峰”的美感。 她郑重的拿起笔,皱眉思索第一句。 写什么好呢?写你叫什么?不行,问过了。你家有几口人?更不行,太露骨了。那写你有女朋友吗?咳咳,绝对不行,要低调低调。算了,还是写首诗吧,既能彰显她是读书人,又能来点共同话题。 于是乎,她写下: “这晚,月光正好,风声正盛。你在我对面,我在你对面,既是缘分又是机遇。啊,多好的一晚啊。” 写完后,她略带羞涩的递给他,坐等他指点。结果,李家晟接过来一看,终于明白那日看不懂的纸条是何缘故。 他微微摇摇头,提笔写下批语:“并不押韵。” 赵晓琪:“.......” 她不甘心,又卖弄智商:“二氧化碳和氢氧化钠聚在一起,会生成碳酸钠和水。两个不同的人在一起,也会生成新事物来的。” 他评:“当co2不足时,二者会产生碳酸钠和水,但是当co2过量时,会继续发生反应,生出碳酸氢钠。按照这样,两个不一样的人在一起,互相消亡才能生出新事物。” 赵晓琪:“.......” 连续两次被打击,她老老实实收回花花肠子,认真写字问他:“李家晟,你每天都来这里看书吗?” “嗯,对。” “那你不用工作吗?还是你的工作很有弹性,怎么会这么多的空余时间?” 李家晟看到这个问题,握笔的手不由僵住。工作?不工作不正常吗? “你工作了没?” “当然,我是做编程的。” “哦。那.......”他落笔的速度慢了下来,而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写道,“我在海深集团上班,做文字编辑。” 他写的漫不经心,可赵晓琪留了心眼,暗暗记下名字。 两人一来一往,不一会儿整张纸都是他们的笔迹。 正当他们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紧闭的玻璃门被人推开,一位风尘仆仆的20出头的男人推着箱子走进来,他瞧了瞧只有他们二人的服务区,礼貌的问:“请问你们是店员吗?我想喝杯咖啡。” 李家晟本想摆摆手,却被赵晓琪阻拦住。她大声“嗯”句,拽着他的手拉他起身,借机抬脚附耳轻语: “李家晟,服务员在睡觉,我们帮他呗。” 他不安地抠着手指头,眉眼里闪现纠结。没有家人陪伴去做事,他还是第一次。可看到赵晓琪满脸的期待,和年轻男人疑问的表情,他终是推开挡板进入作业区。 好在常见温纶忙乎,他记得怎么做。 “先生,你需要什么?”赵晓琪正儿八经地问。 “蓝山咖啡,要热的。”年轻男人从皮夹里掏出钱递给她,突然又好奇她混搭的穿着,便问:“你怎么穿睡衣来上班?” “哦,这样穿比较舒服。” 年轻男人便以为她是老板娘,旁边泡咖啡的李家晟是老板,不禁羡慕道:“真好,你们与我相同年纪,就能有家咖啡馆。不用为别人忙碌,只为自己奔波,赚多吃多、赚少吃少,自在逍遥。” 略带感叹的话语,很容易勾起同龄人的共鸣。 赵晓琪老练回复他:“做啥都一样,都很辛苦。做人,哪有不难的!” “也是。”年轻男人接过赵晓琪找的零钱,不好意思笑笑。看来他还是太年轻,容易歆羡别人拥有的、懊恼自己没有的,做人确实都一样。 本只是小插曲,偏偏插根在李家晟心里。 他把泡好的咖啡递给年轻男人,便神色深沉。赵晓琪捅捅他的肚子,笑道:“回去继续传纸条。” 李家晟恍惚回神,点头应应。赵晓琪仰头凝视他,灿然一笑。 ** 中秋这一天的清晨,凉风习习,十二度的阳光洒落进阳台,温暖了清冷一夜的地板。 赵晓琪精神抖擞地站在客厅,手拿山东快板儿开嗓: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那个当里个当。都说三花镇有个姑娘叫赵晓琪,那模样俊俏小嘴甜儿!那腿脚利索人爽朗!那邻里邻居都夸赞!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这姑娘年方二五,没人疼那个没人怜儿。旁人摸门来询问,道是姑娘誓嫁状元郎啊哎!那个誓嫁状元郎啊哎!” 大清早六点多种,这种大嗓门地“说说唱唱”很容易就把睡梦中的二人吵醒。她们摸着睡脸站出来,真想骂人。可赵晓琪不知好歹,竟直接窜到她们身旁,对着她们的耳边重复又循环。 秦默昨晚没睡好,见她这样,脾气暴躁道: “你一大清早,有病啊!放假不睡觉,想干什么!” “就是!你赶紧起开,没看见我肚子疼嘛!”快板的响声,震得马果佳捂住肚皮直叫唤。她怀疑昨天的小龙虾不干净!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赵晓琪被骂还嬉皮笑脸,嘴里的曲儿就是不带停。 “丫有病,老大你快点把她收走,我屎堵菊花口边快拉出来了!” 秦默没办法,只好扯走发神经的赵晓琪,听见她还在哼唱就拿食指戳她的脑门: “我说赵晓琪,三间卧室就你那间有独立卫生间,你这是拉完晨屎就出来祸害别人是不是!你缺不缺德啊你!还有,赶紧停止说唱,难听死了。” 脑门被点的通红赵晓琪忽略那点小痛,扯着她的胳膊大声喊:“他叫李家晟,他叫李家晟!” “谁是李家晟?他打哪出来的!” “就他,我给你们说过的?” “李家晟,我还李嘉诚呢?昨个没等着人,今儿就自己加戏,把人名都取了,你可真痴情。” 秦默甩给她两个大白眼,扭头就要回房。她现在脑袋胀疼,没空和她瞎闹! 赵晓琪见她不信,搁后头张嘴大喊:“他叫李家晟,每晚都会去咖啡馆看书,具体时间不定;他叫李家晟,年纪大我一岁,最喜欢吃咖啡糖;他叫李家晟,住咱们隔壁的碧源山庄35栋1701室,有个哥哥,没有女朋友;他叫.......” 她一条条在后面讲给她们听,声音大的就像嘴边上放着扩音器,吓得正坐马桶的马果佳菊花猛地收紧,堵死了稀稀拉拉的粪条条,那滋味岂是一个“爽”字了得? “妈的!”她恨急骂道。 秦默反而从她的喊话里琢磨出点意味来,她沉着脸问:“你怎么找着他的?” “我夜里两点多又去咖啡馆找他了。嘿嘿嘿嘿。” “嘿嘿你个头!我昨晚起夜发现大门没关紧,还以为家里遭贼了呢!吓得我差点报警。赵晓琪你下次再这样,我就剁了你!” 最后一句,秦默简直是吼出来的。 有谁能体会迷迷糊糊上完厕所后,听到大门那里轻微咣当声的可怕?这要不是半夜三更鬼上门,就是小偷撬起了门!她当时浑身汗毛倒竖,强借那点海胆的劲儿,摸黑从厨房抽出一把刀别在身后,准备好与鬼或者小偷殊死决斗。 幸好查明是门没关紧风吹的缘故,虚惊一场。但罪魁祸首不知反思,大清早还继续祸害人!这是伸着脸等挨揍吗? 另一头,马果佳捏紧手中的手纸,“恩——”的把排泄物拉了出来,她舒口气缓缓后也跟着中气十足吼回去: “赵晓琪,你丧尽天良,这么大声当早读呢你!我差点被你的喊声封死了我的菊花!” 本想和闺蜜分享喜悦,结果两人都这么不给面子。 赵晓琪无辜的吐吐舌头,缩回自己的房间里,继续嘚瑟的唱:“当里个当,那个当里个当,三花镇的姑娘赵晓琪,找了个状元郎当相公,本以为这秦马二家小姐,能道贺,结果是......当里个当,当里个当里个当里个当,结果是,她们气的翻白眼嘞翻白眼!” “赵晓琪,你再敲快板,我们就废了你!” 第6章 他有点奇怪(一) “生活总以人们不如意的方式往前行进。它不会对我们屈服或者投降,它会用恶劣的方式告诉我们它才是主宰,借此指望我们卑躬屈膝。” 颜卿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段话,盯着水色墨迹浸透洁白的纸页,轻叹口气掩上本子。 已是黄昏日落时分,玩了一天的倦鸟叽喳归家,家里养的小狗阿灿开始在楼下叫唤要饭,保姆李妈弯腰在狗盆里放下食粮,笑骂它: “阿灿啊阿灿,你个小吃货!我们还没吃,你就先吃上,也不等等家晟。” 阿灿本就是一只狗,它只管吃喝拉撒,哪里懂得主人家的事情。它“汪”一声冲李妈叫,然后把头埋进盆里吃的欢唱。 “吃还叫唤,真是小没良心。” 李妈念叨完,扯着抹布往厨房去。那里的灶上正炖着豆腐鲫鱼汤,她得过去盯着。 颜卿听见李妈的脚步声渐远,方起身站在窗户旁眺望,静静地等那辆车驶进她的视线。 从今儿算来,他离家独立已有三月又三天,这些天她最常做的事情便“想”。想他是否在外受人白眼,想他是否过不惯常人生活,想他是否会举手投降说回家。 偏他没有半点不适,竟然过的比从前更快乐。 雏儿的翅膀一旦长硬实,便想往外飞,连看家的母亲都忘的一干二净!她忍不住又来一声叹:“家晟啊…….” 其实,她每日烦恼的事情并不多,但只要涉及李家晟的事情,即使微小如尘埃也能在她心头上砸出个大坑来。 呵,能怪谁?子女就是父母上辈子的债!她这做母亲的,能不想方设法还债,叫儿女们过的舒舒服服、一生无忧吗? 可没曾想,她站在窗台处等了老半天,连半个影子都没见着,真让人气馁。 “阿卿,在看什么?”不知何时,李强仁从二楼的书房离开,跑到卧室里来看她。 颜卿并没有回头,她依旧双手抱肩立在窗口,即使风吹起花色窗帘刮疼她的脸颊,她也身形未动。 “在等家晟。”她说。 李强仁闻言回头瞧了瞧刚闪过人影儿的门外,微微一笑:“他们刚刚进门,家晟进卧室玩去了。” 等了半天,人早已到,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给她打招呼,这着实伤了颜卿的心。 她转身跌进李强仁的怀抱,双手揪着他的衣袖,不无感慨道:“儿大不亲娘啊。” 李强仁宠溺地抚摸她的发顶,目视前方说:“他怕你唠叨嘛。” “诶,谁唠叨了?” ** 楼下的阿灿吃完狗食,湿润的鼻子到处乱嗅,它在楼梯口闻到李家晟的气味,便扭着胖嘟嘟的屁股往楼上拱。 它呼哧呼哧爬上二楼,却看到他的房门紧闭着就笨的拿脑袋撞门。见还是没人开门便“汪汪汪”冲着门扉大叫。 门内的李家佑本在和执拗的李家晟僵持着,这会儿听到阿灿的叫声,赶紧跑去开门。平常时候,阿灿是只笨狗,可今日它就是“救星”啊。 当他刚把门开出一条缝,阿灿肥大的脑门就挤进缝儿里。只见它后两只爪子抓地、前两只爪子乱刨,自个儿弄开门,欢天喜地地往里冲。 “阿灿啊阿灿,哥哥好想你!” 阿灿听到他夸张的欢呼声,鼻子喷气,一路绕过他的抓捕,直接窜到坐藤椅里的李家晟脚边,然后抬起两只前爪搁在李家晟的膝头,伸着舌头求爱抚。 李家晟离开家的时候,因为一些考虑并没有带走阿灿。此时见它还是这么憨萌,笑着抚弄它头上的乱毛。阿灿乖乖的任他乱揉,乖巧的像只哈巴狗,实际上它是条威猛的金毛猎犬。 说到威猛,应该是指从前,现在的阿灿早胖成一坨坨。 “阿灿,瞧你胖的!狗苗条点好看,你都快胖成猪了!”李家佑气它不理自己,故意骂它。 “汪!” 阿灿不满李家佑说他胖,回头嗷嗷叫着露出牙齿,威胁他闭嘴。 “叫也没用,你就胖!” 阿灿见威胁不奏效,可怜兮兮地趴回李家晟的膝上,两只大大的狗眼润出了水渍,看起来好不可怜。 李家晟好笑地拍它脑门同意哥哥的话,它委屈的嗷呜一声,退到他脚下缩成一团。 “怂样儿。” 阿灿再也忍不住,跳起身上去咬他。它只认李家晟一个主人,李家的其他人是投食者。这位长期侮辱它狗格的家伙,得给他点教训,让他明白什么是“不跟狗计较胖瘦!” 李家晟怕它真咬李家佑,着急地怕打三下手掌,“啪——啪——啪——”,每下中间间隔三秒。 阿灿得到指令,不爽的退后,但仍然呲牙咧嘴表达狗的不满。可李家佑并不生气,反倒蹲下顺它的毛,还表扬它:“只认家晟,不错啊阿灿。” 当初,家里养阿灿的时候,就是为了保护李家晟。按照母亲的话来说,阿灿只是弟弟一人的狗,替他一人讲话。谁要是惹弟弟不高兴,阿灿就负责咬谁;弟弟要不喜欢谁,它就冲那人乱叫,这样弟弟就不用受委屈。 后来演变成,没有弟弟的管教,阿灿就是只跋扈的狗,哪有刚抱来时的温顺! 就像现在,它正在气头上,一直冲他“汪汪”叫,脑袋一扭躲开他的触碰。 “臭脾气!” “家佑,跟阿灿吵起来了?”颜卿和李强仁一推门进来,就看到大儿子幼稚的德行。 “爸,阿灿太胖了,得减肥了。平时千万别让它吃饱!” 守回李家晟身边的阿灿听到这话,又开始朝他呲牙咧嘴,露出来的尖牙也怪渗人。 李家晟无奈摇摇头,他弯腰摸摸它的脑门安抚它,然后起身上前抱住颜卿。 颜卿疼爱地轻拍他胸口两下,抬手一边替他整理衣领一边笑问他:“家晟,饿了吗?饿,咱就下去吃饭。” 见母亲进门只理会弟弟,李家佑吃味地向父亲告状:“爸,妈真偏心,只问家晟饿不饿,都不问我。” “你妈也没问我。” 颜卿一人给他们一巴掌,拉着李家晟就下楼,阿灿屁颠屁颠的跟在后头。 李家佑却伸手拽住李强落在后头,待拉开一小段距离,小声向父亲报告:“爸,家晟说要去公司上班。” “哦?他想做什么?” “非要当文字编辑,我让他当我助理他不肯!” 李强仁闻言脚步渐重,眉头跟着越蹙越深,后来下楼下到一半就停下。他沉着音问:“他的意思是要独立工作?” “嗯。” 这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他有些措手不及。事实上,他虽不希望李家晟被锁在家里,但他更不希望他孤身一人闯世界。 因为尽管他们不愿承认,李家晟都是有残缺的人。而这么多年,他们对他的教育里,从未教过他如何以“残障人士”的身份生活。 人不怕活的艰难,就怕别人张嘴乱说。他不确定他的儿子有足够强大的内心。 “爸?” 一时间李强仁做不得决定,便只得摆摆手回他:“再议吧,先去吃饭。” 父亲的态度明显犹豫不决,李家佑无奈地揉揉额角。怎么办,连父亲都没主意,他真要乱了。唉,全家人一遇到弟弟的问题,都变的优柔寡断,这要如何是好。 “家佑,跟上。晚了,你妈又念叨。” “哦。” ** 李妈熬的鲫鱼汤,火候到位,汤底白嫩、鱼肉鲜美,入口即化的豆腐又增加了层清爽口感。四个主位上,每人桌前各自有一碗。但因李家晟不爱吃葱,所以他碗中的汤少了一点郁葱。而其他人的碗里,白色雾茫之上点点青色,煞是好看。 颜卿偏心他,不愿等他二人就座就开饭。她让李妈也坐下,二人一左一右夹着他,争着抢着给他夹菜。李家晟想推拒都难,他闷气中喝完碗里的汤,手中的碗还未放下,李妈就叫起来: “家晟,再喝一碗。” 她夺过来他的碗,麻利地给他盛满再塞回他手里。李家晟不愿再喝,摇摇头拒绝。 “好吧,留给家佑喝。”李妈收回碗,很自然的放到李家佑的位置。 “李妈,你们总是这样。家晟不要的都塞给我,我可要生气了啊。”李家佑刚落座,就瞧见李妈顺手的动作,他嘴角一歪调皮地“警告”她。 李妈心虚地嗔他一眼,叨叨地说:“这汤还不是给你们哥俩炖的。李妈啊,谁都疼,手心手背可都是肉哦!” “我知道,五个手指虽有长短,但哪个都重要嘛!”李家佑撇撇嘴,端起那碗汤“咕噜咕噜”喝尽。 他伸筷夹最远的那盘红烧肘子,颜卿见状忙叫李妈端到他这边来。手心手背的论调是李妈这边的,对颜卿而言,他们不分前后。 李妈端过去前夹了最大的一块儿放他碗里,她说:“家晟,你也吃点肘子。” 这种无微不至的关爱,并没有让李家晟开心。只见他一直低头吃饭,她们夹来的菜,他一口未动。因为每逢这个时候,他心底就蕴藏微弱的火。火苗虽小,可火势遇风即大! 他最想大声说:“我双手健全可以自己吃,别把我当成婴儿。” 然“说出口”于他是“别无可能”,他只能心底压抑着。 颜卿看的出他不开心,却故意选择视而不见。她想:今日他都不能适应她和李妈的过度关心,明日他又怎能坦然面对陌生人的好奇? 一个人身体上残疾还可苟活,但心理上也残疾便会生不如死。 “家晟.......”她夹起一筷子肉丝放到他碗里,筷头点点他的碗沿儿示意他吃。 左右夹击的关爱,令李家晟烦不胜扰。他端起自己的碗站起来,绕到李家佑身旁坐下。一坐稳,他就用脚击打地面。 这时搁餐桌底下休息的阿灿立马钻出来,“呼哧呼哧”跑到大厅的一角,叼起篮子回到他身边。 “汪!” 李家晟奖励似的摸摸它的脑袋,他弯腰从篮子里拿出纸和笔,然后非常认真地在上面写字。全家人见状,很有默契地停止进食的动作,安静等待。 但他好像很着急,落笔速度极快,写完后就把纸递给李家佑,然后指关节敲打桌面,示意他读出来给他们听。 李家佑见到纸上的内容,眉峰之间蹙起无数个坑儿。他怀疑地与李家晟对视,却迎来他淡淡的微笑。这笑容虽浅,却在表明他的坚定。 李家佑内心开始抓狂,他很想拒绝,但他做不到这点,于是没出息的顺从了弟弟。 他先是假模假样的吭吭两声,引得各位的高度警戒之后方开口读:“妈、李妈,我可以自己吃饭,我手脚没有问题。” “.......” 被点名的二位女士,各自摸着手边的碗筷不搭腔。显然这种常见的抗议,她们并未放在心中。倒是李强仁同意的点点头,他很是赞同小儿子的话,但他中立的选择沉默。 “爸、妈,为了更好的进行独立生活,我要进入家里的公司,做文字编辑。” 第7章 他有点奇怪(二)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 李妈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可她做不了主儿,只能把眼光投向颜卿。稍早知道的李强仁呢,一直在犹豫,也说不上话。 李家晟见状,期待地望着李家佑,指望他能当说客。 “我.......”他乞求的眼神令李家佑踌躇片刻,然而他还是说,“哥哥想让你做我助手。” 李家晟倍感失落,他无助的垂头望桌底的阿灿,阿灿回他一声:“汪!”他右手伸出去抚弄它颈项间的毛,一下又一下,来来回回不停抚弄;动作时快时慢,弄得阿灿极不舒服。 “这件事再........” “你去吧。” 就在李强仁打破沉默,提出再议的时刻,颜卿却突然出声。他们惊讶地眼神质问她,她不去理会反倒很轻松的低头喝汤。 “怎么了?家晟去工作有问题吗?” 三人顾忌李家晟的心理,不敢点头。 “那不就是了!他想去就去吧,又不是做不来。” “可是……” “他那么爱读书,肯定能胜任文字编辑的工作。妈说的对不对啊,家晟?” 这席话入耳,李家晟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他不是智障,也不是毫无生存能力,别人能做的他为何做不了? 就像........ 就像与他同年纪的赵晓琪,读书这么差竟然做电脑编程的工作!恐怕她连qbasic语言具体指什么都不懂。 想起来,他就会笑。 “弟弟,这么高兴?” “嗯。”他心里轻声答应,转而飞快在纸上写道,“妈,谢谢你。” 颜卿望着纸上的字,微一愣神,只不过眨眼功夫她笑着回句:“好。”然后垂眼发话,“大家继续吃饭吧。” ** 楼上的书房,光线未开,颜卿眼见天色逐渐暗沉,就随手打开书桌的台灯,让舒缓的光亮照射四周。她一个人站在亮光中,而他们三人隐于昏暗里,像是黑暗里的审判官。 “阿卿,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再决定家晟工作的问题?” “爸,家晟工作没问题,问题是:妈你为什么不同意他做我的助理?我也好看着他点。” “就是啊颜卿,李妈也担心呐。” “.......” 颜卿没有听他们的吵吵嚷嚷,而是望向窗外。外面暮色沉沉,庭院里,李家晟正陪阿灿玩耍。由于视线不明朗,她无法完全瞧清李家晟的一举一动。 这天儿一黑,连他的身影都快看不见了。颜卿,怎么办? 她一边心里问自己,一边口上问他们:“家晟是有语言上的残疾,可他不算身体残疾,对不对?你们说,有何理由不让他做那份工作?” “可是,妈,我们这样看待家晟,别人未必也这样看待他啊!” “是啊,颜卿,你忘了之前……”李妈不想用之前的事儿当劝她的理由,可那才是外人真实的态度!不是他们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颜卿被迫陷入沉默。 二十平米的书房,能装得下满柜的书,却装不下不同人的意见;外面的空地这么多,能容纳亿亿万万的正常人,却容不下零零星星的非正常人吗? 她脑海里飞速闪烁过一些画面,直到画面定格在“步入中年的李家晟,右手牵着一个孩子”上。 这时,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深沉,庭院里的感应灯自动打开,霎那间晕黄的光照亮了前方的路。 她在楼上看着李家晟牵着阿灿从院内走向院外,那一条长长的小路,是他一人孤身走过。 她终于打破静默,说:“但我们不是他的全世界。” 这句话,落地很轻,却砸向他们心窝。 人有寿命限制,谁能保证不走在他的前头?天地广阔,谁能把万物折合在手心里,留给他?都不能,无能为力的不能! 李妈无可奈何地唉叹一声,嘟囔句“我去刷碗”就率先出去;李家佑瞄了瞄窗外的景,扔下句“十一过后,我再安排。”也走了。 留下来的李强仁默不作声地拥她入怀,与她同望外面不见人影的空地儿。 所有人都说母爱是柔软如水的,可母爱坚硬起来比山更硬朗。你看,雏鹰出生后,母鹰千方百计呵护它:为它赶走敌人、给它嘴中喂食、替它理清毛发;当雏鹰长大后,母鹰便扔它入悬崖,残忍的看他在自由落体中学会飞翔,从此送它一片广阔的天空。 颜卿无比清楚她的雏鹰长大了,所以她狠下心放手时比谁都利落。 ** 中秋一过,迎来十一长假。赵晓琪不愿和人堆挤景看,就决定回三花镇看望爷爷、陪陪父母。 她本想在家当肥婴,感受下家的温暖,但三位老人轮番轰炸,只问她男朋友有着落没。 她挺想有着落的,可李家晟不肯跟她熟络,她也不好意思提前替他认丈母娘。然而,她妈捧来一盒子香塞她手里,按着她的脑袋到菩萨面前,踢她的腿叫她跪下磕头上香。 她妈说:“一求菩萨让你再遇见读书人!二求菩萨让读书人和你互生好感!三求你们生个状元子。” “妈,前一个就够了,后两个都超出菩萨职权范围了,它们属于月老的职责。拜错神明,神明会生气的。”赵晓琪膝盖顶着蒲团,就是不肯落下后腿。 她觉得她妈后两个愿望太扯,就算有菩萨帮忙,也就减轻0.1的难度系数。李家晟看起来那么正经儿,指望他爱慕色相,不如指望她扑倒他。 可她也不敢扑倒他啊!人家是读书人,搁古代是儒雅书生,她一个乡野粗使丫头,万万不敢亵渎人冰清玉洁的*。 她爷爷见她死命抗拒,仰头哀叹一声,扔掉手里的拐棍,直接跪在她旁边的蒲团上,然手双手合十念叨着:“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念在我一只脚踏进棺材里,求菩萨保佑我孙女,让读书人娶了她吧。” “........” 赵晓琪来不及劝她爷爷,她爸赵大海跟着扑通跪在地板上,双手合十对着菩萨诉愿。 “菩萨,老赵家没文化人,我也是罪人啊。”她爸爸这样说。 “晓琪,妈也不求你嫁个有钱人,带我们飞黄腾达。妈就是想你找个文化人,好能生出个研究生来。你瞅瞅咱老赵家,几代人了,全都是……唉!”她妈妈这样说。 “.......” 两代人明着暗着夹击她,她只能放下后腿,老老实实给家里的菩萨磕头烧香,但她心里却对慈眉善目的菩萨这般说: “菩萨啊菩萨,我不求别的,就求李家晟能给我说说话,认识好一阵儿他都不怎么搭理我。” 许愿完,她按照流程磕了三个响头,把三炷香插在香炉里,扶着二老起身。赶巧儿,隔壁的邻居闫大爷窜门子进来,他见他们又在客厅摆香弄阵的,就笑嘻嘻拉来一只板凳坐下,道: “哟,二叔、大海,这又拜菩萨啦咋烧了这么多香,不见效果呢!” “滚犊子,要你管!” 闫大爷被骂也不见气,他扭头朝收香的赵晓琪喊:“那个晓琪啊,我小闺女考上研究生了,b城的大学,和你同岁呐。” 她爷爷听了,立马脸拉下来:“女孩子学历要这么高作甚!嫁个好人家才是正道儿。” 闫大爷岂能听不出她爷爷的酸气儿?他得意地从袖口摸出请帖递给她妈,笑说:“趁晓琪在,给你们家张帖。我给小闺女办了酒席,庆她考上研究生,你叫晓琪来吃席昂。” 农村凡遇到点喜事儿,都兴办酒席。像考上大学、考上研究生、考上博士这种,有的还办的比结婚更喜庆。更有甚者,敲锣打鼓、请戏台子搭戏,可不热热闹闹的。 赵大海却怕他作假,赶紧从自个儿媳妇手里抢过请帖,叫道:“我看看。”他有点老花眼,衣兜里掏出老花镜就往鼻梁上戴。 闫大爷乐呵呵地瞅着他戴上眼镜,损道: “大海,戴上你也看不懂。小学没毕业,认识几个字儿不?啊对喽,昨儿平婶儿又说你算错帐了。 她说搁你这买了个二十一块五的钳子,给你五十元,你找她二十一块五,要不是知道你账总算不清,平婶儿还以为你贪钱呐!” 赵大海闻言手一哆嗦,老花镜下的眼珠子,恨不得跳出来瞪死说风凉话的阎大爷。 她妈给赵晓琪使眼色,赵晓琪赶紧出来圆场:“大爷,我准时去。” “成,那你们继续拜吧。”闫大爷落下这句话,嘚瑟的吹着小曲往外走。 待他出门,老爷子气的拿拐棍砸地儿,“耻辱啊耻辱,咱们赵家没个文化人!丢脸喽,丢脸!” 赵大海更是憋个脸青,他就是小学没毕业怎么着?没认识几个大字怎么着?他家晓琪不也考上专科了吗?这不是一代比一代强吗? “晓琪,我孙子以后必须研究生!” 他就不信,祖祖辈辈努力,他赵家没有个文曲星! 旁边的赵晓琪磕巴着脸没敢答应。阎大爷就是坏,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也想遂家父所愿,但奈何李家晟根本不理她。 她给他打手机,他是从来不接,就算他接了那头也没声音儿。给他发短信,他常回三个字: “嗯。” “哦。” “好。” 憋不死人。她尝试输他的手机号搜他的微信,结果请求发送过去了,人没回应。她就琢磨着:“他不喜欢我?” 第8章 他有点奇怪(三) “他不喜欢我?” 这闲下来的时间,赵晓琪没事就思考这个问题。正好她爷爷在院子里种了几盆荷兰菊,这会儿开的正艳,紫色的花瓣层叠交错,煞是好看。 赵晓琪蹲花盆前,揪着一朵又一朵的花瓣算“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没多少功夫,地上就成了一大片。 “赵晓琪,你个不孝孙女!你.......你.......你........”她爷爷本想进庭院侍弄他的花草,这下看见她弄秃了他的荷兰菊,气的手掌直哆嗦。 “作孽哦!” 赵晓琪自知罪孽深重,招呼都不敢给她爷爷打,闷着头往外跑。 “哎呦,我的菊花哦!我的菊花都烂咯!” ** 赵晓琪为了明天回市区时她爷爷能欢颜相送,出门拐了弯儿去镇上的花鸟市场买花,其间要穿过一条深幽的路道儿,这条道儿有三花镇最有名的景——“秋日的梧桐”。 所谓秋日的梧桐,就是指深秋季节里飘落的黄色梧桐叶。因为两边梧桐紧密,所以能让黄灿灿的落叶铺满整条道儿,令人心生美感。 常有临近游客趁假期举着单反来采景。只要有姑娘捻着叶子对人明媚一笑,他们就逮着劲儿拍。 “嘿嘿,小姑娘,笑的再灿烂点!” “这样吗?” “对,对,就这样,美的很!” 他们是乐呵了,苦的是镇上的环卫工人。他们需要踩着脏污的三轮垃圾车寻街,一旦发现落叶遮挡道路通行,就必须停在路边,扛着大扫帚和簸箕进行清扫。 有的游客抱怨:“这么美的景,扫了多可惜。” 他们答:“不扫,车子怎么行?” 蔡师傅就闷头在这条街扫了两个小时,中间,说这种话的游客不下十个,他每次都摆摆手不作答。 “怪人。” 他听了只是把扫帚耍的更有力,也顾不得擦额头沁出的细汗。苦力活,累!他五十有二的年纪,要不想被管事淘汰,只有比别人更勤奋。 他喜欢这份工作,因为他可以从垃圾箱里捡些能卖的废品,赚点外快。 这不,他扫完眼前的地儿坐马路边儿休息时,老远望见前面有个穿红色风衣的女人,正准备朝垃圾桶里扔饮料瓶。 他马上站起来,两臂夹着胳肢窝,一颤一颤地跑过去朝她喊:“唔——唔——” 这两声怪叫吓的赵晓琪条件反射性收回手。她侧头往边儿上看时,发现一身橙色工作服的蔡师傅,正指着她手里的瓶子对她笔画。 她下意识把空塑料瓶递过去,浅浅地问了句:“你要瓶子是吗?” “唔。”蔡师傅依旧发出那种闷声的怪叫,默默地点点头。他斜眼瞟到她手里被捏瘪的半块儿面包,又做了如下一连串的动作: 他先拿左手的食指指向她,再接着侧卧拳手指作出“d”的指示,紧接着作出字母“m”的指式,然后双手的拇指与四指分别成“[”和“]”形,两手指尖相对随意捏动了几下,接下来左手食指伸出,拇指、中指先相捏后张开挥动;同时右手伸食、中指,由外向嘴边拨动,状似表示用筷子吃饭。 不说话,打手势,哑巴无疑。 不懂手语的赵晓琪,只能从蔡师傅询问的眼神里猜:“你是问我面包要扔吗?” “唔唔。”蔡师傅忙不迭的点头。 赵晓琪毫无迟疑地把面包和空塑料瓶递给他,“大爷,给。” 蔡师傅接过来,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也不是问她要食,就是觉得面包不吃完扔进垃圾桶可惜,不如给他当中午饭来的有意义。 为了感谢她,他弯腰在地上捡了一片黄灿灿的落叶送给她。 那片叶子像小扇子,三个尖角分明、叶脉纹理清楚;反过来看背面,叶柄由粗到细垂直向上延伸,最细的叶柄支撑的中间还有点绿色。整体摸上去有点发脆,拿到鼻尖闻一闻,能闻到股淡淡的清香。 这是典型的法国梧桐叶,虽然很常见,可赵晓琪依然捧在手心里。她甜甜地说:“谢谢你,大爷。” 蔡师傅满意地转过身离去,不多会儿,“唰——唰——”,大扫帚摩擦地面的声音重又响起。 赵晓琪望着那个佝偻着背、认真扫地的背影,心底忽然泛起酸涩。 人们喜欢同情弱者,这点大概是人的本能。例数古往今来关于人性的探讨,不管是“人性本恶”还是“人性本善”,都不曾否定强者对弱者的保护欲。 赵晓琪毫无例外。 她掏出手机给掌中的叶子拍照,拍完上传到朋友圈后写道:“在家偶遇一位口不能言的环卫大叔,他送我一片美丽的叶子。看到他辛苦扫地,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乱扔垃圾?” 很快,微信上迎来很多赞。 她笑了笑,转身朝前走。走了没几步路,踹兜里的手机发出“滴滴”的提示音,她拿出来看,发现朋友圈里多了一位新人的评论。 他说:“他们与我们并无不同。” 赵晓琪眯眼瞅着陌生人的评论愣了会儿,连走路都忘记了。率性的秋风嫌她挡住自己地道儿,猛地朝她脸上吹一阵凉气,掀起她轻飘飘地刘海、撩起她脖颈上的鸡皮疙瘩才罢休。 她受冷缩脖,把塌下来的衣领拉高,她低声轻语:“李家晟,你好哦!” 但怎么回他呢?想起赵家祖训:凡事要听文化人的。她就在下边回他:“你说的对,我们都一样。” 为了找事聊天,她给文化人发了个微信红包,红包由头是:“100元,欠你的咖啡钱。” 半靠在床上的李家晟收到信息,轻点屏幕收下给她回了个笑脸。他屈起一只腿,膝盖顶起碰掉了腹部的书,他也不在意地捡起来搁床头柜上。 他说:“赵晓琪……” 因为没有和正常女孩子接触的经验,他打出去她的姓名后,便不知再讲些什么。 赵晓琪却开心的戳屏幕上的笑脸,她脑海里开始想象李家晟眉眼弯曲、嘴唇上扬,黑色瞳仁里散发清澈的光亮的模样。 若是他坐在窗边看书,便会有一束阳光洒在他周围,斑驳的光圈落在他发上,适宜的光度烘暖他的手指,柔和的光线打亮他的书页。然后,他觉察到她的存在,微歪头冲她淡然轻笑,问她: “要不要一起来啊?” 她情不自禁笑弯眼,笑纹层起叠在眼角部位。她一边走路一边和他聊:“李家晟,我猜你肯定在看书,对不对?” 李家晟很实在地这般回她:“没有,在和你聊天。”他见她微信名叫“萌萌哒怪兽先森。”于是便问,“你为什么起这个奇怪的名?” 赵晓琪心眼大的回复:“那你为什叫‘言止’?” 李家晟点击屏幕的指尖一顿,间隔五秒才想起来回她:“你猜。” “……” 读书人的思维就是不一样,她不想像上次那样被打脸,就改而给他发语音。她总不能说话也说不清吧? 手机震动发烫,李家晟打开免提,听筒自动播放她的话,她说:“......”声音有点嘈杂,显然她是在路边儿,联想到她刚发的朋友圈,他微微摇头表示无奈。 但他不想错过信息,就调高音量再听一遍。他听见她说: “李家晟,今天天气非常好,阳光耀眼却不晒。有人在路边拍照,我在去给爷爷买花路上捧着手机和你聊天。”后面还附带一串她独特的哈哈笑。 说起来她的嗓音,其实不似一般女人的尖细,倒有些粗朗,故意装深沉时嗓子会沙哑。笑的时候,声音会变调,还自带节奏,就像这样:“哈哈——哈——哈哈哈。” 想起第一次接触,她就是用这种笑容弄得全场人都盯她瞧,她却无辜的以为是她笑声太大,脸上写满了尴尬。 他憋不住嘴角颤抖,头埋进胳臂肘里闷声发笑。好不容易止住,他敲打屏幕回她:“你还是别笑了。” “为什么?” “因为我会跟着笑。”他照顾女孩子的面子,没好意思指出她的笑声太过奇葩。 赵晓琪以能感染他为荣,她骄傲地挺起胸膛,仿佛干了件不得了的大事。 “你怎么不把车停好啊!” 正当她想录语音回他时,后头传来中气十足的骂声!她好奇的回头望,却瞅到蔡师傅无措地打手语和人解释什么。 之前与蔡师傅接触过,她怕别人误会他,就急急给李家晟说句:“前面发生了点意外,我去看看。” 她跑前面找摆摊做游客生意的小商贩问怎么回事,那人就细细解释给她听。 原本蔡师傅扫完地后,从车把挂着的黄色布包里,掏出半瓶水和一块干馍馍,就着赵晓琪给的半块面包蹲在地上吃,却脑子糊涂忘把三轮垃圾车的手札扣上。 偏巧,有个带鸭舌帽的年轻男人,背对他举着单反拍空气里的落叶。他没回头看路,一不小心腰部撞上后面的垃圾车,车子受力往后退,眼看不受控制的车就要撞上另一位路人,蔡师傅吓得扔掉手里的饭,用劲儿拖着车把冲那人喊: “唔——唔——” 他的叫声听在别人耳里就是阵怪叫,所以路人置之不理。好在他因常年劳作,力气大些,憋着劲儿把车弄停了。可惜他的馍馍和面包都躺在地上沾了尘土。 路人因为并无大碍,就绕过他们继续朝前走。戴鸭舌帽的年轻男人就不依不饶了。 刚那么一撞,他后腰被捅了一大块,估计青紫少不了;更令人气愤的是,撞上的时候,他手里的单反没拿稳,掉在地上。等他拿起来看,发现镜头的边边磕坏了一角。 普通单反至少要几千,好的单反上万不止。年轻男人是在校生,存了好久的私房钱才买到的,这会儿他身上的肉疼和心底的肉疼加在一块儿,让他火冒三丈。 他气不过就骂蔡师傅:“垃圾车能停在路边吗?这不是挡道吗?” 蔡师傅在旁边捂着胸口直喘气,他受着年轻人的骂,不敢反驳。 “我单反都摔坏了,你赔钱!” 提到钱,蔡师傅着急的“唔——唔——”出声,因为紧张手语都错乱掉了。 “唔什么唔,你不会说话啊!赔钱!”年轻人咄咄逼人,他不出心里那口气不自在。 “啊——啊——”蔡师傅慌乱中给他右手敬礼,然后把手放下比划到胸前再握拳,最后伸出小指,就这个手势在胸前点几下。连起来的意思是“对不起。” 年轻人看不懂哑语,还以为他指手画脚地在骂他。 “你指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你这破垃圾车停好了吗你!” 第9章 他有点奇怪(四) “你指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你这破垃圾车停好了吗你!” 年轻男人气的扯下脑门的鸭舌帽,手摸了两把头发,又重新带上帽子。 围观人早就看年轻人不顺眼,这会儿见他不依不饶,就有人替蔡师傅打抱不平: “嘿,我说年轻人,人家扫大街的不把垃圾车停在路边,还能停在哪儿?你家扫地拾掇垃圾的簸箕,不搁眼前处还能搁阳台上晾着啊?” “就是。他这不是清扫大街,等他干完不就拖走了吗?倒是你,我刚看到了,你撞上的原因明明是你不看路。要是所有人,后背当眼睛使,哪个不撞瞎啊。” 年轻人被憋的一句话讲不出。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道德沦丧,连个哑巴都欺负。读书读到肚子里去了?” 年轻人被围堵的烦不胜烦,他把鸭舌帽往下拉,盖住众人的视线。平白无故撞到腰、差点摔坏相机,如今又被众人指责,他恼怒地冲蔡师傅大声嚷嚷: “哑巴就了不起啊!哑巴就可以随便乱停车!哼,怪不得只能扫垃圾!” 他说完,收好单反,垂着头直冲冲离开。众人对着他的背影嚷道:“怎么说话的?现在的年轻人,唉!” 剩余的人见他离去,好心安慰了几句蔡师傅散去了。 赵晓琪眼睁睁看着不能言语的蔡师傅,颤巍巍地把车子拖到拐角处停好,折回身捡起掉地上的馍馍和面包,再坐到车旁的台阶上。 他伸手拍打掉馍馍上的灰尘,不嫌脏的一大口咬进嘴里。已经干硬的馍馍,吃进嘴里能磨烂脆弱的口腔黏膜,他却双眼无神、生生的咀嚼着。 因为吃的太急、馍馍又硬,他被呛到了,就拿出左手用力砸胸口。赵晓琪看着他脸憋的通红,却发不出一点音,忽然忆起当初李家晟被咖啡呛到的时候。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们的反应一模一样。 蔡师傅好不容易令那口馍馍顺下去,污浊的黄褐色眼珠也泛起雾气水花。他不自在地垂头掩盖脆弱,抬起污袖擦那些泪迹。 赵晓琪趁机悄悄上前,把在摊位上买的水和食物放在他身边。等他抹干净脸,视线瞄到东西时,她已默然离去。 不轻言、不多为。 蔡师傅忽然鼻头酸涩,他冲她离去的背影,做了“感谢”的手语,然后仰头向天上闪耀的太阳望去,企图让汹涌的泪水倒灌。 晕光洒在他那张沟壑纵横的土黄色脸庞,照亮了上面叠起的褶皱纹路,那条条点点的纵横像是他人生路上的坑洼。 ** 赵晓琪继续朝花鸟市场方向走。刚刚蔡师傅吃东西呛到的模样,不断和李家晟喝咖啡呛到的模样重合。那天,确实,她没听见他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赵晓琪第一次怀疑李家晟。 她摸出手机,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出:“李家晟,为什么你叫‘言止’。” 他依然回:“你猜。” “呵呵,我猜是‘欲言又止’的意思。” “嗯。”他回。 赵晓便大胆地问:“李家晟我们语音聊天不?” 不行,我们还不熟;你没弄懂黑洞原理,我不想和你聊天;我不喜欢你,我拒绝…… 三四条答案,一条条在他脑海里闪过,哪一条都能很好的回答赵晓琪。可他的手指停留在屏幕多时,却不愿打出一个字儿来。 “咔嚓,”门锁扭转开的声音,他撇下手机回头去望,李家佑站在门口朝他喊:“家晟,过来吃饭吧。吃完饭我带你去买衣服,后天你要正式上班了。” 适时被打断,李家晟有种解脱的感觉。他给她回:“哥哥叫我去吃饭。” “李家晟,等你吃完饭再聊呗!” “吃完饭,哥哥要带我买衣服,后天要上班。” 赵晓琪不想敏感深究,她秒回:“再见,李家晟。” 李家晟听到声筒里传来她委屈的音儿,他的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他不再回复,握着手机越过一脸惊奇的哥哥。 李家佑是很惊奇,他惊奇声筒里传来的女音儿,哪来的陌生女孩子?他从未见过弟弟身边有旁人出现,因为他是没有朋友的。 他试探性问:“家晟,你在听什么?” 李家晟瞟了他哥哥眼,理直气壮摇摇头,李家佑急不可耐的追上去,不停在他后头问:“家晟,有人给你打电话吗?是谁啊?” “……” “家晟,是冼阿姨让舒妤给你打的手机吗?” “.......” “哦,肯定是舒妤。”他故意笃定,就是想来个诈胡。偏偏李家晟不上当,扔给他两只白眼就轻飘飘落座,指甲尖儿叩着碗沿儿唤他上菜。 见状,李家佑脸憋得铁青。他弟弟最近老爱使唤他,也不知是不是报上次没替他说话的仇。 他黑着脸去厨房把菜一一端上桌,逼着李家晟喝一碗他炖的萝卜母鸡汤才给他上饭。秋冬天,他宝贝弟弟的肺部不好、喉咙地方容易积痰,他见不得他难受的憋红脸却咳不出来的痛苦样子,就跟李妈学了这汤。 正好白萝卜养肺、母鸡滋补、生姜去寒,放在一起煮,清肺、防感冒、止咳齐活了。 但他还是念着刚那件事,就趁李家晟低头吃饭,偷拿他的手机翻查通话记录。可翻完所有的记录,上面全都不给面子地显示为0,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叩——叩——叩——”重击餐桌的敲打声传来,李家佑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手机还给他,解释道: “我是帮你安装公司刚开发的软件,想让你试用下再推广。” 李家晟用眼神问他:“什么软件?” “哦,可以帮你们说话的软件。虽然有些功能还在开发中,但目前能支持微信、q/q语音说话。” 李家晟闻言好奇的拿起手机看,成功转移他的注意力,李家佑拉开椅子坐到他身边去,手把手教他怎么用, “这里有个输入框,你在这儿输入你想说的话,然后选择男音、女音、童音等不同音色,再按这儿让它转化成语音, 呶,这个键可控制音速、音高。你可以把你的话分为几小节,像编乐谱似的编写它,这样你的语段就有起伏了。若是你选择微信或者q/q帐号同步,它就能帮你把编写好的语音直接发送到微信、q/q聊天里。” 微信聊天?李家晟眼里亮光闪现。他试着在输入框内打下“赵晓琪”三字,按照步骤选择转换,不一会儿稍显机械的男音发出:“赵—晓—琪”的声音。 顿时,李家佑整张脸黑糊了。他指望他弟弟第一声叫的是他,这可是他盼望多年的啊,所以他费尽心思开发这款软件,但没想到啊没想到。 “他谁啊?男的女的?干什么的?你怎么认识他的?” 李家晟无辜地抬头扫了他两眼,就低下头继续琢磨这软件。就在刚刚,他发现一个新的功能键,叫“模拟人声”。 解释说明讲:他可录入任何一人的语音,并在按钮栏里选择‘生气’、‘开心’、‘烦恼’等语境后,系统便会自动学习各种语境下,声音的变化情况。 这样意味着,他选择开心语境,那么发送出来的语音就是开心的感觉。 李家晟想到以后能跟赵晓琪分享语音,就更认真的抱着手机在那边琢磨,完全无视旁边炸毛的哥哥。 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最亲的人对你漠视。 李家佑“啪”的放下筷子,赌气道:“不给你买衣服了!” 李家晟:“……..” 依然被亲爱的弟弟忽视,李家佑推开眼前的饭碗,伤心的趴在桌子上,喃喃道:“弟弟,我好伤心好寂寞哦。” 李家晟:“……..” 第10章 他有点奇怪(五) 22:00的夜,黑幕笼盖大地,繁星点缀夜空,比起市区,三花镇少了好多疾驰而过的车辆,却多了许多夜半狗叫。 镇上的人喜早睡,这会儿几乎所有人都进入梦乡,就连街口的那家院落也不例外。这家里的老人,由于白日的气没消完,睡梦里都在骂自家孙女。老人隔壁屋子的二位中年夫妻,男的正打着响呼,女的背对男人侧卧一边睡去。 视线走出楼下过道,穿过漆黑的客厅,越上楼梯。上面的三间房,有两间黑灯瞎火。剩余那一间,门扉里透出一小点微弱的亮光。 室内,只床头点了盏台灯,圆形灯泡在枕边区域落下淡紫色的光圈,似梦似实,生生营造出股浪漫气息。 赵晓琪抱着手机仰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她正在等他的微信语音问候,明明两人约好回头再聊的。偏他不当一回事,不理她的招数是越来越高明。 她辗转难眠,转过身子对着衣柜的方向瞎想:难道他已经睡了?还是说又去咖啡馆看书,忙的和别的搭讪女聊天?唉!人太过优秀就是罪过,走哪里都能惹来一身的桃花。 她内心叹口气,伸手把被子拉紧,整个人埋进里面憋气骂自己:想这个干啥!人连声音都吝啬给她,肯定是不愿意和她扯上关系。她干嘛还要自作多情? 她烦躁的从被子里伸手关掉床头灯,闭上眼睛准备睡觉。然而,身处完全黑暗的室内,思绪反而更清明。 她脑海里反复闪现蔡师傅的身影,就他“唔唔”说不清话、着急打手语解释的场景,和李家晟歪着头静静听她讲话、却不发半点哼声的片段,交叉重叠开来。 手语是聋哑人的标志。 但她从未见过李家晟打过手语,也从未听见他发出类似蔡师傅的“唔唔、阿巴阿巴”声。虽然只认识他十五天,甚至只见过他两面,但她很肯定,他——李家晟,无论外表还是行为举止,都与普通人无异。 所以是她想太多?蒙太奇手法不就是不同镜头拼接吗?她把一些小事单独拎出来,再串在一起,一定也会产生其他意思吧。 不想再沉浸于夜里的“思考”,赵晓琪整颗脑袋拱出被窝,右手伸出去重新开灯。温馨的紫色灯光驱赶走了点黑暗,她稍稍松口气。有光的地方,就是黎明在即。 她打开双臂,头侧歪在左手掌上,几缕凌乱的发丝散落在手腕周围。她闭上眼睛,想借光亮入睡。然而,枕头边上的手机发出两声“滴滴”提示音打乱了她的计划。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舒服的入睡姿势,她犹豫片刻才睁眼摸来手机。拇指划开屏幕一看,原来是微信后台运作,她没多想点进去瞧,没想到一下子就看见李家晟发来的语音框。 久等的他的声音?她不知怎的,竟然紧张的直接坐起来,心也跟着砰砰乱跳,最后靠深吐一口气缓解莫名情绪,才点进去对着听筒侧耳倾听。 他说:“赵晓琪,晚安。” 清亮的男低音,没想象中的有磁性,却传统地字正腔圆。她着魔的听了不下十遍,越听越觉得李家晟口齿清晰,普通话好,一点d市口音都没有! 赵晓琪第二次的怀疑被打破。 她开心恨不能蹦起来,也不晓得只不过五个字而已,竟然能引起她这么大的反应。九键盘模式下,她忙打字回复:“还没睡?” “……” 可惜,至此之后,对方再无回复。 赵晓琪毫不在意。她躺回床上,手机搁在胸口的位置,人满意地咧嘴笑了。她对自己说: 呐,没事就别乱想!蒙太奇手法也不是哪里都能照搬的!现实最喜欢“啪啪”打人脸,它就喜欢看人们发囧的丑态。所以赵晓琪啊,你没事多读点书涨点文化,兴许以后还能和人家聊点内涵话题。 ** 然而,事情的发展曲线总是意外的诡异。 就在赵晓琪结束假期回公司上班的第一天,唐茂给他们开了场组内会议。会议主要内容是关于很久以前开发的软件。 唐茂为了震慑组员,站在矮凳上给大家讲话。还别说,他人有七尺了,说话就比平时有底气。那嗓门亮的,室外都能听见。 “各位,我先给大家宣布个好消息,一年前我们为聋哑人士编写的软件,目前已经批准入市。为此,咱们公司特地要求我表彰大家下。” “口头奖不要,来点实际的!现金、现金、现金啊!”有人尖嗓音在喊。 “对对对!奖金奖金。” 大家群起吆喝着,唐茂听罢笑眯眯地,滚圆滚圆的脸蛋露出弥勒佛的表情。他豪气的一挥手,大叫:“好!都给你们。” “耶!” “但是,因为公司卖了开发权,合作公司为表诚意特地转让给公司一些销售权。所以,各位,你们只要能卖出去这软件,就能获得4%的抽成。” “……” 这话明摆着坑人,赵晓琪忍不住出声反对:“公司在侮辱我们技术部!没见过技术宅男、技术宅女做销售的!” “就是就是。” 唐茂瞪她两眼,“你懂什么!这是公司的战略问题,咱们要加速抢占市场,所以全民皆兵。呐,各部门都是有业务指标的!谁开发,谁卖嘛,是不是?” “呸!”后头的大高个偷偷碎一嘴子,“全民皆兵,我看全民抓瞎吧。” “嘿嘿,说什么呢!老总发话,说聋哑人市场没人做,咱们先行反而更好做,光脚的都没鞋穿嘛!公司每人帮忙推就是做善事。” “善事?善事你怎么不免费呢!”有人嘀咕。 唐茂装没听见,最后四句话解散会议:“自己做的软件,自己不卖?王婆都比你们强多了!上头表明,不想干滚蛋!外面多的是人找工作。” 小组会议不欢而散,所有人都在私底下议论纷纷。微信群里,大家怨声载道,他们屏蔽了唐茂死命地骂公司的决策者。 天知道,最苦命的一向是技术部,每天加班加点干活,就只得到那么点的加班费。他们没提辞职就算了,公司倒打一耙,责令不想干滚蛋。真当他们廉价劳动力,不要钱的剥削啊。 有人提议:“干脆我们来个不抵抗政策,到时候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我们都辞退了。” 群里忽然安静了。 这个建议出了嘴边落在群里,响亮彻耳,偏就没人敢说同意。职场里一句死定律:枪打出头鸟。他们真这么做,谁先死?谁顶责? 谁都不愿做挨枪子的鸟儿,就只能学麻雀叽叽喳喳抱怨,抱怨完了,该干嘛干嘛。于是,他们又骂了几句就退出聊天页面工作了。 普通人最大的悲哀,就是不愿意反抗,低眉顺眼地忍受强压。 ** 而这头,赵晓琪拉着唐茂的胳臂套近乎:“傻茂,真要做?我先申明,我干不来销售。” 她理科生啊!理科生向来嘴笨、务实。真要去磨嘴皮子卖产品,别嘴巴起泡都说不清里面的道道儿。 别看唐茂开会的时候那么狠,其实比她还着急,她好歹是女生,有点先天优势。而他武大郎的身材、吃字儿的口才,□□不成、忽悠更不成,咋办?他虎着脸闷声回道: “你干不来我更干不来!上头说了,一单都签不了,卷铺盖走人!” “王八蛋!”赵晓琪嘴边儿忍不住漏出一声骂。“搞什么呢!这是超出本职工作内容,本身就是无赖行径!” 唐茂心里也不痛快,他两腿叉开往前一伸、两胳臂分开往扶手上放,圆润润的脑袋靠在椅背的中央,地主大爷的架势回她:“哪有为什么!员工不都得听雇主的。” “哼哼。” “话说,海深集团还真阴险。买走公司的开发权,又送给公司销售权,明着说共同分享市场成果。里里外外都是好人样!” “海深?” “嗯,这个项目的合作对象。软件就是应他们要求开发的,你不也是参与编程了吗?这都不知道。”唐茂语气里露出对她的嫌弃。 赵晓琪哪里会想到世界这么小!她记得,这款软件是去年六月份开始编写的,整整编写一年、测试了无数次,才于今年九月二十日正式开放。仔细算日期,刚好是遇见李家晟的前两天。 她内心开始忐忑起来,第三次的怀疑在模模糊糊中建立。 然而,她转念一想:也许这是上天给他们划的一个圈,要让他们无论怎么走,两边线条始终相交。犹如“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的故事脉络。 所以,她的爱情,只不过来的刚刚好。她何必庸人自扰? 第11章 他不会说话(一) 打那以后,赵晓琪便陷入了美好生活的幻境里。 她每天都与李家晟聊天,甚至她自行编辑了一套聊天流程。 比如:早上7:00起床,她会对着微信话筒说:“早安,李家晟。”他通常在早上九点回复:“赵晓琪,早。” 中午十二点,她会问:“李家晟,你在吃什么呢?”他淡淡地回:“在吃饭。” 她要是锲而不舍地追问:“我是说你具体吃什么饭?”他就很高冷地说:“中午饭。”最后逼得赵晓琪手打出一长串的段子,他才会用文字的方式与她长篇大论。 久了,赵晓琪便明白他不爱说话。想想也是,读书人最喜欢忌口;老子不是在一篇文言文里这样曰乎的吗?“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所以,晚上空闲时间极多的情况下,她就聪明地与他“文字对文字”,希望借此拉长两人之间的对白。 然而同一屋檐下的马果佳,对于赵晓琪口中的李家晟多有怀疑。她不忍心见她一头扎进去,就去找她聊天。可到了房间,人家理都不理她,自顾抱着手机玩的乐呵。 “小没良心的。”马果佳无奈地坐床边上,对她采取眼神攻略。 背后传来的怪异视线,严重干扰到赵晓琪与李家晟的对诗游戏,她不满道: “佳佳,能不能别这么看我?影响我吟诗作对。” 马果佳趁机问:“那个李家晟又不愿意和你说话了?” “谁说的?我们这不聊着呢!”躺椅上的赵晓琪得意的冲她摇摇手机,见她满眼的质问,不爽地反击,“收起你矫情的敏感。大晚上的,少说话多读书,提高你的修养去!” 马果佳闻言并没有打退堂鼓,事实上她对李家晟的怀疑,就源于“书”、“夜晚”和“沉默”。 喜于夜晚活动的又沉默寡言的人,多半秘密缠身;沉于书本也许就是掩盖某种残缺。犹如她的表哥马寇山。 她抠弄着手指头,憋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你就没怀疑过他是哑巴吗?” “哑巴?”这二字成功令赵晓琪神情慌乱起来,她像是证明什么似的,翻出他们的聊天记录放给她听:“胡说八道,他有说话的。” 她讨厌马果佳深究李家晟的反常,明明是件不礼貌的事情,凭什么她做的理直气壮。 马果佳却认为:爱情里的人都痴儿傻货,她旁观者清。而且李家晟的语音明显像调试过的机器人。 她眼神认真地反驳:“也有说话软件的。” 赵晓琪不自在地握紧手机,她撇开头嘴硬回道:“我编写过那种软件,知道是什么样!你别没事瞎说,他不知多正常。” “我表哥坐下来时没人当他瘸子,他站起来时人们才知道他断了一条腿!” 马果佳的咄咄逼人,让赵晓琪心中燃起一股无名火。她拽起她就往门外推,嚷嚷着:“你赶紧洗洗睡吧!明早儿老大叫你做早饭。” “赵晓琪!你揪着我的肉了,疼!你放手,我不说了还不成吗!” 马果佳委屈的想拉开她的手,但怎么都掰不开。 “你们俩吵架了?”秦默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就撞见两人推推攘攘的景象,她和气劝道,“有事好好说,手撕室友这事儿不好。” 话刚落完,门就“哐当——”声被关上,震的秦默擦头的手一抖,“你们俩怎么了?” “就李家晟那事。”马果佳揉着被拧红的胳臂没好气回她。 “你真把你的想法给她说了?” “嗯!” “胆真大,我憋了好久都不敢说。晓琪也真是神经大条,认识他二十多天里都没听他哼一声,不明摆着事儿很怪吗?佳佳,你说李家晟会不会是潜伏在夜里的变态杀人狂?” “你最近别看推理影片了,省得神经兮兮。”马果佳好笑地白她眼,走回自己的卧室时甩了句,“还有,明早儿我要和表哥上坟,早饭你外面买着吃吧。” 秦默:“........” 门内,一直偷听她们讲话的赵晓琪心情很复杂。她顺着门框慢慢蹲下,双手捧着手机发呆,整个人笼罩在迷茫之下。 原来,不合理的地方经不起推敲。怕是老天借旁人的口来否定她上次的猜想,告诉她: 这个世界,并非所有的安排都完美得刚刚好,你,只不过会错我意。 第四次,朋友和老天都要怀疑他。 她不知为何心口冒出酸涩感,连带着眼睛开始冒汗,独属女孩的脆弱在夜里放大。 她呢喃道:“李家晟,我们见面好吗?”回应她的是一阵死静。黑掉的屏幕犹如漩涡,诱导她陷入彷徨。 爱之深、疼之切啊! ** 天幕浓墨重染,空气稀薄冷冽,月亮隐在乌云背后,星星只几颗亮着。万物在安眠,屋内寂静着。 李家晟坐在书桌前,一本书打开着,他却一边失神地望着眼前冒光的台灯,一边拿食指指尖叩打桌面。 刚刚,赵晓琪微信里问他:“李家晟,我们见面好吗?” 当时,他毫不迟疑要拒绝:“最近工作忙,没时间。”斩钉截铁说“不”的那一刹那,他被自己吓了一跳,随后不安的情绪缠绕心头。 鬼使神差中,他退出微信,随手抽出一本书摆在面前。打开的书页上,一行行、一列列的方块字,规规矩矩地按照整齐的模式排版,它们不着急和他对话,也不试图要求他回复,这稍稍安抚了他害怕的心。 他盯着中间的一行字发呆,后来本应落在书上的视线,竟追逐着台灯的光落到桌面左上角的台历上。那被光照的透亮的日历表,今天的日期特意用红笔圈了出来:10月13日,农历九月初一。 他习惯把农历新月的开头、24节气还有重大节日标注出来。这样能提醒他日子过到了哪一天;哪一天又该做哪些事。 他突然间抬起食指,一格一格数着上面的日期。“二、四、六、八、十........” 原来,过了今晚,认识赵晓琪就23天了!再过七天,认识她即满一个小月。那天,应该是10月21日——重阳节,父亲会带全家去赏菊,家里也会插茱萸;节后第三天也将迎来10月24日——霜降。 霜降,寒霜降落的日子。这个节气意味着秋季的结束,李妈说习俗上是要吃柿子的,不然嘴唇会裂整个冬天。她常看着他念叨:霜降吃丁柿,不会流鼻涕。家晟,记得吃啊! 柿子他不爱吃,果肉黏黏的有些恶心。就怕那天,李妈会命哥哥盯着他吃几颗新鲜的。 李家晟光想都觉得心累,他拉开抽屉从糖果盒里捡出一粒咖啡糖,用牙齿撕开包装把褐色糖块塞进嘴里。霎那间,苦涩加染甘甜的味道席卷味蕾,暂且压下记忆中古怪的味道。 他摸摸边儿上的手机,凝眉疑惑自己对“见面”的胆怯: 为何不敢见赵晓琪,为何只敢与她在深夜交流?是自己不适应白日的喧嚣,还是自己热爱晚上的安宁? 他再闪闪躲躲的,赵晓琪会觉得他是个怪人。 正在他思索间,手机发出“duang-duang-duang”的消息声,他重锁眉头划开手机,发现不过是那款说话软件提示更新,他舒了口气。犹豫两秒后,他选择关机。 纵使说话软件再厉害,都敌不过人声的自然。平日里,他必须很小心绕开长句子,以免引起赵晓琪的怀疑,如今,他有些疲倦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烦躁感加深,他忍不住嚼烂口中的糖,听到耳骨传来的“咔擦、咔擦”牙齿咬碎糖块的声儿,他感觉到了发泄的快感。 “零落成泥碾作尘”,别样的残忍。 他吞咽剩余残渣,舌尖卷起,开始清扫齿壁和齿缝中的细小颗粒。就在舌尖无意中抵住上颚,状似发“啊”音时,他猛然一顿:赵晓琪以为他会说话。 这个认知,吓得他咬到舌头。被撕咬的疼痛立刻冲撞神经系统,大脑下令伸出舌尖,让他像条狗似的,用晒舌头的方式驱散脑中的疼痛感。 痛感唤起他的自卑,他终于知晓他的不安:至始至终,赵晓琪都不清楚他是哑巴。 若是谎言被拆穿,他将面临她的审判。她会愤怒地质问他:“你为什么要当会说话的骗子?”不对,她本性善良,真正的反应该是这样: 先是怜悯地望着他,然后握紧他的手说:“李家晟,你好可怜啊。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为我以前的莽撞道歉!” 比起前者,她的同情和她的疏远更令他难受。 依如往日种种。 他不自觉曲起指关节叩打桌面,一下一下像是敲击心腔。那“咚咚”的响音,在静谧的黑夜里转了个弯,落到耳里竟振聋发聩!空出的左掌也纠结成拳,就差狠狠砸落下去。 他本就是怪人,还在自欺欺人!冼阿姨说的对:像他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正常孩子交朋友。别人不另眼相看就不错了! 所以,赵晓琪,她......... 李家晟痛苦得埋在桌面上,深深的无力感刺进心腔,扭曲了温润如玉的脸庞。他从肘间瞄到旁边黑屏的手机,忽然觉得它张牙舞爪的像只蟑螂。 多么恶心!蟑螂就该被厌恶,就该被踩扁、被碾碎。 他挥手把手机扫落在地,而又开始憎恶亮着的光!光能把这世间所有的瑕疵都照射出来,令万物无法隐藏。他生气得关掉台灯,任由自己被黑暗笼罩。仿佛这样,他就是安全的。 第12章 他不会说话(二) 餐厅里煮好的饭菜被搁置了许久,热气早已消散。李家佑独自收拾好碗筷,把专门留给弟弟的饭放在保温盒里。 他关完灯,踩着拖鞋走到李家晟门口,搓着双手猜疑:“奇怪,弟弟怎么老是躲在房间里不出来?难道有同事欺负他!” 自从李家晟上班后,他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有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欺负他。连提前放开说话软件的入市,也是希望他多一种与常人交流的途径。 “家晟,不去温叔那里看书吗?温叔又学了新的糕点叫你去尝尝。”他轻轻的敲李家晟的房门,利用温纶的名义唤他。 “.......” 黑漆的室内,李家晟已经转坐于地上,他背部倚靠床边、两腿朝前摊开,姿势随意。门外持续不断的敲门声,虽然惹得他眉眼多有不耐烦,但都被他自动忽略。 他觉得一个人呆在房内很舒服。不用躲避其他人的好奇,不用着急回复她的语音,无声无息的和黑暗结交。偶尔会觉寂寞,但没关系,周末他就去把阿灿接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对吧? 弟弟理所当然地掩藏在宁静背后,这种行为深深勾起李家佑的担心。他情不自禁地干着急起来,甚至挫败地想:要是带阿灿来就好了。阿灿在的话,他能通过它的叫声判断弟弟的情绪变化。 可这种念头只两秒就被放弃:弟弟总不能一辈子就和一只狗交朋友吧?!也许弟弟没听见,再试试吧。他决定 “家晟,开门啊,哥有事找你。”他转而大力拍打房门,以期逼他开门。 李家佑明显焦急的喊声混在烦人的噪音中,那阵仗夸张的好像他要死了似的。李家晟烦闷地想大吼回去:“别管我不行吗?我不过是稍稍难过点。” 哈,你喊不出来?那你是写纸条、敲桌子还是砸板凳?他嘲讽地对自己一笑。 凉气从地板沁入心扉,他吃了冷,就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爬上床,弄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黑暗里行动,犹如盲人抓瞎。他忽然想:不知眼盲、耳聋是什么滋味,他们也会像他这样自我厌弃吗?还是只有他,这么计较那点残缺。 他卷起被子蒙住全身,喉头干涩想发出异声:断臂的维纳斯,你有答案吗?世人都说你的残缺恰好是你的美! 门外的李家佑已经着急上火,他差点打电话给颜卿。幸好理智及时回归,他想起颜卿指点过的话: “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弟弟也会有的,你不要事事看太紧。” “妈,我担心。” “你再担心都得等他情绪过去。家佑,人脆弱时不会想让旁人看到,你弟弟更是这样。” 李家佑只得咬咬牙站起来对着门缝说: “家晟,我去书房工作了。你记得吃饭,晚饭我放保温盒里了,要是凉了热热再吃。” “去吧去吧。”李家晟心想,“你忙你的事情,我睡我的觉,不刚刚好?”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妥协的闭上眼睛。 睡吧,李家晟,你还能怎样呢? ** 清晨八点半,正是d城拥挤的时刻,载着李家晟的车滞留在长长的车屁股后,中间的车缝,骑着公共自行车的上班族和过马路的行人见缝插针地穿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偏车子就没往前动几步。不断有人鸣笛泄愤,再加上灰蒙蒙的阴天,更使李家佑火气旺盛。昨晚的事儿还横在他心中呢! 车内,李家晟瞄到他掏烟的动作,急忙闭眼装睡。他不想再听哥哥的唠叨。这一路上,他已经不下问了百遍昨晚的事情。 甚至于今早儿,故意扔给他一本安德鲁所罗门的《走出忧郁》,是怕他患忧郁症吧?! 李家佑望着车外,手里的打火机刚擦出火花,他头一偏,无意中瞅到后视镜里弟弟那张沉沉的睡脸。他轻叹口气,灭了火,撕开卷纸改抽烟丝嚼。好在涩嘴的尼古丁味道消除了些燥火。 可当他又瞥到李家晟黑青青的眼袋时,他火大的要砸窗。“妈的!” 弟弟死憋着劲不回应,给他的书也故意落在餐桌上不拿,一路上连个眼神都不愿意和他交流。 焦灼的情绪让李家佑好想按下车窗,头伸出去冲外面大喊:“xx的!前面怎么开车的,能不能动一动啊!天天都堵,我们交的纳税钱喂饱谁肚子了!” 要是能招来同样憋火的人干上一架,引得他弟弟的注意,他就是被揍得鼻青脸肿也值得啊!但后面传来的平稳呼吸声令他只能憋着火气,安静地送李家晟进公司。 可等他自己回到办公室,就暴躁地扯开领结,“啪”的把公文包摔在桌上,直接唤秘书叫编辑部的总编泰正德上来。 “谁欺负我弟弟,谁就等着受死吧!”他嘴边漏出句恶言。 泰正德接到上头的电话,第一反应是害怕前两天发出的通稿有问题。他二话未说,放下水杯就赶去总经理办公室。 果不其然,进门就见李家佑沉着张脸坐在办公桌后,毫不掩饰兴师问罪的气场。这让他心头一慌。 他着实不想惹年轻气盛的李家佑发火,毕竟自己年纪大他不少,真吃了他的气面子哪能挂的住! 他龌龊的想:干脆出事就往李家晟身上推吧,反正他有口难言,再说他也是李家的儿子。 想好对策他也不急了,两手背到后面装成稳,谁知却听到这话:“李家晟最近工作怎么样?” 呵,还以为什么大事,原来只不过是哥哥关心弟弟。泰正德神情颇有不屑,但还是公事公办地回:“李总,他做事认真负责,文稿处理不错,稿件甚少出现纰漏。” 这确实没有夸大,李家晟处理过的稿件到他手里,几乎不用改可直接发出去。至于其他嘛,一开始就给他安排角落里的位置,一来是防止别人骚扰他,二来呢也是给他留有独立的空间。而且,新人会议上,他故意忽略他,只一笔带过。 以上都是他汇报过的,他不想重复,就斟酌地问:“李总,可是李家晟在我手下过的不开心?” 泰正德的问题令李家佑眉头微皱,他把玩着手中的工作眼镜,状似不经意地反问:“他身边都有哪些人围着?” 直到这时,泰正德估摸出他的意图来:原道是害怕残疾弟弟被欺负!虽公私不分,倒也人之常情。 说实话,老天是公平的。他们再有钱又怎样?小儿子不也是哑巴吗!想到这,已有一儿一女的泰正德,多少感慨些:他啥都不求,就求他的孩子一生健康顺遂。 于是,自以为感同身受得泰正德,细细地向他说明李家晟的状况:“普通同事只认为李家晟本性腼腆,不爱讲话。再加上他本人极其安静,存在感不甚强烈,所以平常并无不妥。 倒是偶尔会有些单身女同事讨论他,但也没有多大动作。李总,你放心,这点问题我会处理好的。” 李家佑点点头,他沉吟片刻,而后很严肃的嘱咐道:“别让乱七八糟的女孩子靠近他。” “是。” “好了,没什么事了,你去工作吧。”此时,外面阴云散去,天上太阳重新出现。 李家佑目送他走出办公室后,整个人仰靠在椅上思考:目前,工作上的事情完全在可控范围之内,那是哪个令弟弟反常呢?女同事,女同事....... 嘴边的三个字越咀嚼越有味道,正巧外面传来女秘书送人的声音:“泰总编,您慢走。” 灵光一闪,他暮然想起:奇怪的陌生女声?联想到弟弟的反常,谜底豁然揭晓:弟弟偷交女朋友?!如是了,恋爱中的纯情男人本就会焦躁不安,弟弟这般更会敏感。 紧接着,车上那一茬又在眼前闪过:青黑的眼袋、满脸的倦容.......原来是这样,弟弟真的是长大了!该怪他不细心,早晨那本书是给错了。 李家佑不由觉得好笑,可是这笑还没持续几秒,眉头就紧皱:xx的,谁在勾引他弟弟?想了半天,一个名字赫然停在脑中:赵晓琪?弟弟曾经用说话软件叫过这个名字! 他双眼微眯捏着拳头心里起誓道:哼,赵晓琪,别让我抓到你! 第13章 他不会说话(三) 泰正德一回到编辑部就特意绕到李家晟的位置,随意瞅了他几眼,见他面色平和地看稿件,满意地点点头。 他转身走到对面女同事那里,叫她进办公室。女同事这才收回偷瞄李家晟的眼神,垂着头跟在他后面。 “小刘啊,我看你最近思想不纯粹啊。”泰正德一坐下,捧着茶杯就开了腔。 女同事闻言,以为自己触了总编的逆鳞,吓得慌里慌张地问:“总编,我怎么了?” 泰正德抬眼瞅瞅她,低头喝了两口茶后,忽然把茶杯往桌上一摔,骂道:“怎么了?上班光看帅哥不干活,思想都快长毛了,还好意思说!” 女同事委屈的揪着衣角,小声反驳:“我没有光看帅哥不干活啊!而且,男未婚女未嫁的,我多看两眼又没碍着谁。” “胡说!耽误工作就不行!你赶紧的,搬到前面第一排的空位上,要是让我再发现你这样,赶紧滚蛋!” 女同事从未见过总编这般严厉,差点哭着跑出来。她吸着鼻子走回原座,在周围人惊讶的表情中,快速收拾好东西去了第一排。 她也很忧伤,李家晟来的这些天里,她还没找着机会和他说话呐,就被总编赶前面去了。什么时候,总编这么古板!真伤心,编辑部唯一的帅哥离她远去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让众人一下子对李家晟关注起来。中午吃饭的时候,有不少人端着饭跑到小刘的位置坐下。大家纷纷围住李家晟,不要脸的起哄道: “欸,李家晟,小刘因为老盯你瞧被总编骂了,你知道不?” 被几个人围在圈里,李家晟装作镇定地摇摇头。 “哈哈,小刘是看你长得帅喜欢你了!李家晟,你没有女朋友就收了小刘呗!她单身好多年,就等你啦!” 前排的小刘听到后头故意的大喊,气的抓起桌上的本子卷成筒,几步跑过去照着他的脑门使劲的敲: “要你管要你管!” 李家晟不自在地抿嘴一笑,垂下头装作整理手边的资料夹。认真的男人最吸引女人,女同胞们偷瞄到他浓密如蒲扇的眼睫毛,纷纷捂嘴赞叹:帅! 有男人扒拉一嘴饭,没等咽完就好奇问:“李家晟,你中午不吃饭?” 李家晟闻言下意识握笔在纸上写:“我出去吃。” 有同事瞅瞅他漂亮的小楷字,不以为意道:“我说李家晟,有事就说话嘛!干嘛写纸条,又不是哑巴。” 李家晟紧张地抠着纸边,他侧头躲闪那人的视线,没过多会儿就背起椅背上的包,闷头就想走。 “嘿,瞧你大姑娘劲腼腆的,没说你什么,怎么就脸红了呢!”那人挡在他面前调笑道,“该不会细皮嫩肉的,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吧。” 明显带有鄙视的语调,令李家晟不知所措。他想推开那人,但又怕他拧住他的手臂逼问他事实,一时间竟踌躇不前。 小刘见状,举起刚刚的本子就朝那人头上抇过去,“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李家晟,你走哇!” 被打的同事抱着脑袋闪躲,嘴巴还是坏:“呦呵,没成人媳妇就护上了,小刘瞧你脸不要的!”众人哄堂大笑。 李家晟不管他们的胡闹,绕开看热闹的同事们,脚步凌乱地离开。 有人望着他背影,喃喃道:“李家晟不太合群呐。” “是不合群还是本身就是哑巴!一个星期了,从未听他哼声过。” 小刘仗义执言:“你也嘴碎子!大男人八卦的跟娘们有的一拼。” “哎呦喂,你们男人的心眼也小的跟针拔子似的,人不就长得比你们帅很多吗!至于一个个嫉妒的在背后诋毁吗?也不嫌丢人现眼!” 几位女同事跟着小刘骂这群大老爷们,她们就看不惯帅哥被diao丝欺负。男人们见状,捧着自己的饭盒跑回原位闭嘴吃饭。只有那个最先说他哑巴的同事,不服气的叫嚷: “我猜他就是哑巴,正常人哪有不说话写字的?” “要你管!”小刘又一巴掌抇上去,直打的他脑袋蒙圈了才罢休。 ** 李家晟背着包一路疾步走出海深大厦。 天上的太阳,往下照射伞状光芒,他被闪的花了眼。人处在大街上,竟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倒退几步,回到大厦的阴影下,双手吃力的抬起捂住耳朵。脑里的回音不断折磨他:“你是哑巴吗?你是哑巴吗?” 大庭广众下被挑刺的询问,他感到股羞耻。旁人的一句不经意的质疑,像是投入心湖的石子,无论大小,都能打出一层又一层的波浪。 这时,背包里的手机传来耳熟的“duang——duang”声,他摇摇头晃掉那些杂音,伸手掏出手机。 来信是赵晓琪的语音,他按开听:“李家晟,中午吃什么啊?”活波无忧的声音驱散了刚刚的不快,他打字回复:“还没吃。” 很快,她回消息:“那一起吃呗!正好你公司附近开了一家新的餐厅,我过去找你吧。我请客!” 原以为她在关心他的吃饭问题,没想到是挖陷阱。李家晟厌恶地关掉手机塞回包里,清澈的眼神浑浊开来,努力压制的愤怒积累到最高点。 她不就想知道他是不是哑巴吗?等见到他就故意问:“欸,你是哑巴吧?瞧你老写字条不说话!”是啊是啊,他是哑巴,要不要他昭告天下啊! 不知不觉中,他把对别人的反感、对自我的厌弃都转移到赵晓琪身上,仿佛只有这样可以掩盖他不敢见面的事实! 他捏紧背包带,急切地想快点回家。然而车钥匙一向不在他手里。哥哥看他很紧,小心的连车都不让他开,他又不是废物! 李家晟跑到街边张手去打的,偏一的士停在他跟前,他才恍然意识到:走的匆忙,没带纸笔出来。他踉跄后退,哑声摇头,差点撞上人行道的台阶。 的士司机见他这般,恼的骂他:“神经病!脑子有问题!” “啪!”这句话直冲进李家晟耳里,八个大字集结成块儿,顺着耳道掉进心窝。没多少功夫,几个深坑横成一条线。血液经过这条线迅速填满深坑,它们继而被怒火烧开,发出“咕噜咕噜”的热响。 浑身燥热的他,扯开双腿朝前奔跑。眼前的事物渐渐迷糊起来,入耳的脚步声与风声混杂,挤掉了车辆的鸣笛声。 他穿越一条条街道,一路跑回碧源山庄,身体浸出的汗水打湿了衣衫,猛得停下来反倒觉得冷。 李家晟甩甩头,快步走入一楼大厅时抬眼就望见两名业主围着保安激烈的说些什么,隐约能听见:“五楼厨房漏水又漏到我家了,你们物业也不管管!” 女人尖细的叫嚷,刺耳的难听。他神情烦乱地按向上的电梯,偏偏小张没眼力价的跑来,粗着嗓子问他:“李先森,回来拉?” 够了!能不能不要差别对待?李家晟“啪”地一掌盖在按钮上,转身朝安全电梯跑去。 “李先森,李先森!”后头小张着急的喊他,但他速度极快地离去,像只爆发的猎豹,浑身散发狠戾,哪里有平时的温和。 “怪人。”小张也不由自主叹道。 火气催生勇猛,李家晟一口气爬到十五楼才停下去坐电梯。狭小的密闭空间里,他捂住胸口,喘地两边鼻翼不断煽动,张开的口憋不住爆发出难听地“额啊”声!那是独属于哑巴声带震颤的结果。 有种音有不如无!他猛地握拳砸电梯壁,电梯“哗”的打开,他冲出去拿钥匙旋开锁孔,一进门就脱下书包扔到角落。 极限运动后的腿部已经僵硬,他颤巍巍地站在房间中央,望着墙壁上装饰的白板、望着四周布满的白纸、望着到处的马克笔,他绝望地任由烈火烧灼人心、溶烂皮肤。 他好想大声问全世界:不能说话就是不正常吗?可是空荡荡的大厅,老天都不愿回应他。 他抓起随处可见的纸就朝墙上扔,瞬间洁白的纸张漫天散落,铺满一地。仿若古时棺材下葬后,朝天撒的最后一道冥纸。 这些死物葬送了名为“李家晟”的骄傲!他需要对谁鞠躬说道歉:非常对不起,他这位“李家晟”,没做到身残志坚,没做到豁达开朗;只会自卑地埋首书本,竟以为这样能伪装成正常人。 可现实,何其残忍! 第14章 他不会说话(四) 残忍的不是现实,而是人心! 当泰正德发现李家晟不在时,已经下午三点。他厉声询问手下员工,竟没人吭一声。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些奚落只是玩笑话,至于李家晟接受不来落跑,是他自己面皮薄,怪谁喽! 小刘想告状,却被同事一把拦住,他说:“别瞎掺和!说不准是李家晟自己不想干了。”小刘踌躇间,泰正德黑着脸进了办公室。 他气的在屋里负手踱步。早上刚给李家佑保证没事,下午就出了事,他怎么交代!想来想去,没办法他只好推卸责任。 “李总,二号内线。” “嗯。”李家佑放下看到一半的文件,拿起电话挂在耳边,那头泰正德一本正经地讲: “李总,令弟莫名其妙地翘班。我这边该怎么处理?” 闻言,李家佑倏得挂上电话,赶紧用定位软件查弟弟的位置,匆匆给助手交代好事宜就火速驱车回去,路上连口水都不敢喝。 火急火燎的进家,就瞧见空荡荡的大厅毫无生息,只有满地的纸张凌乱地散落着,他转而去弟弟房间查看,不出意外,房门紧闭。 李家佑深呼一口气压制住复杂情绪,尽量以平和的心态敲门:“家晟,你在里面吗?” 没得到任何回应,李家佑安慰自己:不要慌,给他时间,再等等。 “家晟?” 等了两分钟,他终于按耐不住地旋转门锁,这回出乎意料地进去了。 他踮着脚尖进门,新铺的毛绒地毯立刻把这点音也收走。室内,落地窗推拉开,冷风直直灌进房内,吹翻一些小饰品。他到处探寻,才在临近阳台的角落找到抱膝屈蹲的李家晟。 只着单衣的他,身形单薄,露出的脖颈被吹的通红。李家佑脚步轻微地朝他靠近。 “家晟,你怎么了?”李家佑蹲到他旁边,好像怕惊扰似的很小声地问。“是不是同事说你什么了?” 李家晟置若罔闻。他把自己锁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全世界闭耳塞听。 “家晟!”李家佑的声音已经急切起来,他不自觉的扩大音量,手扯着他肩膀的衣服,努力逼他给予反应。“是不是那个女孩?” “……..” 李家晟任由他扯拽着,就连听到“女孩”二字都未反应。他冷漠的态度似乎表明,他放弃与世界和平相处。 “家晟,你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啊!你这样,我很担心你!” “………” “你明知道我们…….”后面的话被他生生咽下去。他想说:你明知道我们无法正常沟通!他气的站起来,走到桌前拿来纸和笔,塞到李家晟手里。 “你写啊!你告诉我!有什么事我帮你!你不写,哥哥没办法帮你!” 写写写!帮帮帮! 李家晟因为这两个字,浑身颤栗!他猛地扔掉手里的纸和笔,抬起头冲李家佑发出仇恨的眼光。 这种眼光,是来自深深的嫉妒!一个不能言语的人对一个能言语人的嫉妒! 李家佑第一次获得这种眼光,他竟被吓得倒退一步。可李家晟却站起来,眼神不变地盯着他瞧。有种毛骨悚然袭上李家佑心头。 曾经有人这么说:残缺的人,多半心理有疾病。李家佑忽然意识到,这句话并非开玩笑。他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弟弟轻蔑地扯嘴一笑,然后伸出食指,指指他又指指自己。 “家晟,你说什么哥哥不明白!你写下来好吗?”他哄他! 不懂独属于残疾人的语言吗?那这样呢!李家晟愤怒地双手撑开,举起手掌掐住自己的脖子用力摇,他一边摇一边望着李家佑,他在说: “我说不出口!” 李家佑慌张地使劲掰开他的双手,只见脆弱的脖颈上五指印迹分明,令他胆战心惊。他怒火跟着涌上心头,拖着不情愿的李家晟到书桌旁,把笔重又塞到他手里,两手按住叫他在纸上划,他吼道: “有事你写啊!你要做什么!” 被强逼的痛苦令李家晟疯的似的推开他,再推开眼前的所有东西。他听着“噼里啪啦”东西掉落的声音,扶着桌面大口大口的喘气,眼角竟不知何时布满血丝。 这是二十六年里,李家晟第一次发这么强烈的情绪。李家佑呆住了,他开始怀疑带弟弟出来独立是否正确。 也许李妈说的对,外界人看待残疾人的眼光,并非全部都善良。 这时,一只马克笔滚落到李家晟手边,他挣扎着想拒绝,可控制不住地拔开笔帽。别无他法啊!他拿起笔对着离他最近的墙面开始写: “我不会说话,你要我说什么!” “家晟,你到底怎么了!” “我就是哑巴,我就是无法表达,你为什么逼我开口!我会写字会看书,不成吗?”一串串潦草的字迹在墙面显现,李家佑必须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才能分辨他的字迹。 “我是会说话的骗子!赵晓琪,你是不是也会看不起我?” 那个名字闯入李家佑的视线,他忙问:“赵晓琪?又是赵晓琪!她欺负你了?” 李家晟忽视他,继续在上面写:“赵晓琪,你知道不知道,所有人都当我是残疾人。我去上班,他们把我孤立在一个角落里,谁要多看我两眼,就要被隔离!” “不是的,我是在保护你!” “他们把我当成傻瓜!他们以为我是废物!车不让我开、电梯帮我按、饭帮我做。为什么因为我有那么点缺陷,你们所有人看我的眼神像是看变态!像是看怪物!像是怜悯地对待一只流浪狗!” “…….” 李家佑震撼了,他踉跄后退。恍惚中,年少时颜卿说的话响彻耳边: “你弟弟一生都要背负‘残疾人’的标签,一生都要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活着,一生都逃脱不了对自我的怀疑。家佑,别计较妈妈和爸爸的偏心,因为这种疼爱是用残缺换来的。” 当时,他似懂非懂,甚至颇有意见。如今是大彻大悟。 “弟弟…….”李家佑颤抖着双手想上前抱住他,却被他闪躲开。只见李家晟神经病似的,拿着板擦拼命的擦刚写的文字。 屈辱催促着他快些擦掉,他唯一剩下的自尊,即使破败不堪也想维护。 白板终于恢复无痕,他转过身把李家佑推出门,然后从里面落锁人跟着跌落在在门后。 今日癫狂,要是被被赵晓琪看见,不晓得她会怎样鄙视自己。 四四方方的房间,像是密不通风的盒子,他无助地躲在里面,犹如被遗弃的坏掉的玩具。脆弱的眼泪静悄悄地滑落,光下雨不打雷的场景,闷得人发狂。 每人都能掉眼泪,但抽泣并非所有人的权利。 ** 赵晓琪忽生不安。 这些天她心口总是一抽一抽的,像是有东西扎上面。她大口喘着气,捂住胸口平息律动,唐茂却蹬着椅子过来: ”晓琪,这个bug太大了,你重新编写一个新的代码。” 她轻嗯声:“好。” 唐茂并未觉不妥,继续安排工作:“还有这里、这里。这两处,很容易出现漏洞。你记得完善一下,晚上我就要看到测试,你准备好。” “好。”赵晓琪仔细记录唐茂下发的任务,最近几天他们的工作非常繁忙。公司除了在搞说话软件的销售以及完善任务,也有在开发新的软件。 忙碌的唯一好处是,公司忽视了对技术部下达的销售指标,这稍稍缓了大家的气。只是,繁忙的工作持续多天,她都未曾有机会和李家晟好好聊天。 那晚,未解开的谜题也不曾找到答案。就连共进午餐的邀约,都被他晾在一边,不声不响。 赵晓琪烦躁的抓起桌上的酸枣条,撕开包装袋就一口咬下去。酸掉牙的滋味刺激味蕾,同时唤醒了困顿好几日的大脑。 彼时,大高个同事上完厕所,甩着湿答答的手走过来。他一见赵晓琪咬着酸枣条呲牙咧嘴的样儿,嘲讽道:“吃不了酸,还非吃!自虐狂。” 他说完,倒凑过去卷走剩余的酸枣条,若无其事地回座位上。赵晓琪也不生气,好笑骂他句:“什么东西!” “狗东西。”大高个自己接过来,旁边的同事听罢,纷纷扯嘴笑开。 这一笑,顿时洗脱了编程的烦躁。有人打开小音响,放些欢快的歌曲继续给大家洗洗脑。 “一百种言语知道/爱是一种声调/才明了是你眼神传来的暗号........” 04年飞儿乐队的《你的微笑》,算是经典歌曲。有人装模作样喊:“好老的歌曲!快放我女儿偶像的歌,左手右手慢动作!” “你丫的!”唐茂朝最里头那人碎口,“你跟谁生的女儿?女娲石是吗!王胜石,你家都石头蹦出来的!” 叫王胜石的家伙,一边手指灵活的敲击键盘,一边随口就回,“四尺男儿,何必自取其辱。我家好歹有女娲石,你家就有毛布手套!” 此话很有意味,憋的唐茂脸通红通红,嘴边的话想说又不敢说。 赵晓琪才不理他们幼稚的斗嘴行为,自行陷入美好回忆里。唐茂瞥到她傻呵呵的模样,偷笑声,点开正编辑的软件,放了一段音出来。 “赵晓琪,煞笔;赵晓琪,弱智!赵晓琪,你儿子捡粪拉!”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赵晓琪听到熟悉的声音,条件反射地打开手机,可零消息页面让她疑惑不解:“奇怪!明明听到他说话了啊?” “你说谁啊!”唐茂明知故问。 “我刚刚听到李家晟的声音了。” “幻听了吧你!我放的是说话软件!”唐茂好心告知,戳破某人的美梦。“我正在改良版本,我想把里面的声音弄得不那么机械化。晓琪,你听听,是不是比之前硬邦邦的好多了?” 他说完,又放了段话:“我在吃午饭。” 一模一样的话出来,例证了她们的怀疑。 “嘿,晓琪,你想什么呢!刚问你话呢!”唐茂不满地瞪着发愣的她,后头王胜石把音响抢过来,自己放他女儿偶像的歌曲。 “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 “右手左手慢慢撸........”王胜石自行改词哼唱。 “贱人!瞧把他猥琐的,不进局子,可惜了。” 赵晓琪不管,她抓起包冲唐茂说:“我有事要请假。”没等唐茂点头,就匆匆跑了。 大高个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问大家:“赵晓琪是不是恋爱了?怎么最近老看她魂不守舍的。” “不知道。女孩子的心思你别猜啊你别猜。” 第15章 他不会说话(五) 赵晓琪出了公司,招来一辆出租车嘱咐司机:“xx路温纶咖啡馆。” “好嘞!”男人爽快的答应。 坐进前排副驾驶室内,烟草混合机油的难闻味道熏得赵晓琪脑袋发胀,可埋心底的几处暗线却明朗勾搭起来。 “言止”的微信名对应“不能言”;蔡师傅对应李家晟;微信语音对应说话软件;海深集团对应李家晟........ 平时忽略的线索联系起来就能解释:为何他独爱文字表达? 赵晓琪紧张地咬着唇,她撇开头盯着车窗外飞掠过的风景,慢镜头不断跟随车速转换为快镜头。她搅动着手指头,说不清名的情绪在心中荡漾。 她该作何反应呢? “美女,到了,三十五块钱。” “哦,好。”她递给他五十,迷糊中不等他找钱就下了车。司机见她行色匆匆,也没叫她就当捡了大便宜,吹着口哨驶离这里。 赵晓琪步伐紊乱地走进咖啡馆,午后的店内客人零星,吧台音乐舒缓。发蒙的她走向前台,数着菜单上的咖啡样式,不知点哪样。 “欸,最近那哑巴没来看书,昨天哑巴哥哥来找老板,也不知谈什么。” “别这么叫他,听着怪不舒服的。” 一对中年妇女的对话引起赵晓琪的注意,她抬头望向声源地方,却发现那位说她“傻”的清洁阿姨。 “有什么!他哑巴是事实,还不让人说!”站清洁阿姨旁边的是一位胖乎乎的婆娘,三角眉、大嘴巴、震天嗓,典型的八婆形象。 赵晓琪微蹙眉,那话里的不尊重惹人反感。她扭回头随便点杯咖啡,就停在原地等。偏她们的对话溜进耳里,想不听都难。 “你小点声!话也不能这么说,他一表人才的,不过就那一点残缺而已。” “就一点残缺?”八婆大声叫道。随后意识到嗓门过大,就压低声音附在她耳边说什么。 赵晓琪出于莫名的心理,端起咖啡坐到她们后面。她听到八婆说:“多奇怪的哑巴,不打手语只写字。哼,装深沉地看书勾搭小姑娘,真是不要脸!” 清洁阿姨闻言,眉眼一竖,语气不快道:“你怎么说话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就不怕老天哪天拔了你的舌头!” 八婆“嘁”声,骂了句倒霉。清洁阿姨拎着脏兮兮的拖把转身,没想到撞见脸色难看的赵晓琪。她竟然还记得赵晓琪,冲她讪讪一笑,慌忙走了。 “喂喂,走这么快干啥?等等我。” “闭嘴!” 赵晓琪眼见八婆追在清洁阿姨后头,气的攥紧拳头想砸她!那番话旁人听来都觉得可笑伤人,她亦然。 “你永远不知道别人嘴中的你会有多少版本,也不会知道别人为了维护自己而说过什么去诋毁你。”活在这烦乱的社会,得需要多强大的心脏。 赵晓琪心疼八婆口中的李家晟。现实明明是:李家晟明眸皓齿的长相、淡然宁和的气质,跟正常人毫无区别,甚至更甚正常人一筹!她们又凭何揪着他残缺的那点大放厥词! 如果这是普通人该有的反应,那她甘愿被归为不正常人的行列。 “欸,姑娘?”有人轻拍她的肩膀,赵晓琪克制住情绪,转头却差点撞上八婆贴过来的油光大脸。 她忍不住冷冷哼一声。八婆却弯下腰冲她耳边神秘兮兮地问:“你在等那个读书男?” 特指的问句,双方心知肚明。八婆捏着嗓音难掩兴奋地说:“傻姑娘,别等了,他是哑巴。”她怕赵晓琪听不清,遂拉长音重复后四个字,“他——是——哑——巴。” “所以呢?” “哎呦,傻姑娘还没回神呢!”八婆以为她不信,屁股一撅坐到她对面,最喜说人是非的嘴张张合合,“这哑巴可不老实,天天坐后面勾搭像你这样的姑娘,老多人上钩了!半月前,听人说他夜里领一小姑娘走了,搞不好……” 说到这,八婆故意顿住,她如愿以偿地从赵晓琪眼里看出惊异之色,就撇嘴装出嫌弃的模样叫道:“搞不好带哪里开房去喽!” “哦?”赵晓琪垂下眼脸,右手改捧着咖啡杯,浅浅地问,“大婶,你真的亲眼看见了?” 这问题问的八婆心里发虚,她捂住嘴干笑道:“差离不了的。傻姑娘,你赶紧走吧。” 差离不了?毫无根据的猜测被到处散播,完全不知羞耻地诋毁一个人,就是她嘴里的差离不了? 赵晓琪终于裹着所有的愤怒,挥杯朝她脸泼过去,八婆猝不及防中被泼个正着,随后爆发出“啊”地惊叫。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他们这里。远处的清洁阿姨见状,慌忙扔掉拖把朝她们跑来。 “你有病吧!”八婆一边拿桌上抽纸擦脸,一边大声骂人,“我好心好意告诉你,你竟不识好歹!” 怒后的胸腔还在震颤,赵晓琪双手扣住两边桌角稳住身形,哑嗓回:“你看不出我手残吗?” “放屁,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八婆话刚落下,赶来的清洁阿姨扯她胳膊劝道:“行了,走吧。” “走什么走,她得给我道歉!” 道歉?呵! 赵晓琪瞪着八婆一字一顿说:“我就是被半夜领走的姑娘。” “……”八婆震住。 是非说到当事人脸上,多少都不光彩。哑口无言的八婆,拽着湿嗒嗒的衣服,半推半就中跟清洁阿姨走了。 闻讯赶来的店员见八婆理亏,紧张兮兮问赵晓琪怎么处理。 赵晓琪沉默不语,他提议道:“那我免费给您再来一份咖啡,好吗?” “嗯。”她心情烦乱的同意。 “好,稍等。” 吵闹过后,赵晓琪才感应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探究眼光,她看过去,他们马上垂头装自然。 拙劣的伎俩。 赵晓琪扶额坐下,短短的半天里发生太多事。不同的信息叠层相加,搞得本就容量不大的脑袋,好像要炸开。 她闭眼假寐,偏脑海趁乱插播进儿时的一个小片段。 五岁那年的正月,瑞雪刚下完两场,化雪的天气比平时更冷,但仍有不少孩子跑出家去镇街角放炮玩,偶尔有调皮的不懂事的就去撕别人家刚贴上的福字。 虽惹来臭骂,可他们乐此不疲。 大舅伯呢,就想趁过年给表哥办场热闹的喜宴,她爸赵大海也被叫去帮忙。安排写帖的时候,赵大海迷糊的问旁人:“‘闫’里面是三横还是两横啊?” 他这一问,表哥马上笑着嚷嚷:“谁交代姑丈写帖的?这不坑人么!” 大舅伯闻言拍拍脑袋瓜,说:“我都忘了你小学没毕业!”他撤走赵大海手边的工具,另安排别的活,“大海,出去拾掇椅子吧”。 赵大海低低嗯声,不自在地把手抄进袖口。大舅伯撇头见到搁旁边玩的她,就一把把她抱入怀中,亲昵的拿脸蹭她的鼻头:“晓琪啊,长大后要好好学习,别学你爸。” 懵懵懂懂的赵晓琪点点头,她揪着大舅伯衣领瞅她爸,却望见赵大海整张脸憋得胀红,连带着脖颈都通红通红。 她呢喃喊声:“爸爸。” 赵大海挤出丝笑,伸手替她摆正毛线帽,就闷声不吭的朝院外走。 那一刻,不知为何她铭记至今。 “小姐,你的咖啡。” 店员助她从回忆里抽出,她下意识道声谢。热乎的咖啡捧在手心,温暖了冰凉的身体。 恍恍惚惚间,她长长的吐了口气,送出去的白色薄雾仅一会儿就消散。她神情迷离地轻念了句:“李家晟,我……” 只是这话没念完,就隐于唇后。 ** 下午的那点插曲,并不影响温纶咖啡馆的生意。 彼时,外面华灯初上,近处刚下班的白领携伴过来喝咖啡。原位上的赵晓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倒坐她前面位置的温纶,终于等来面无表情的李家晟。 几天未见,他真如李家佑所说的那样落寞。温纶注意到他脖颈上的指痕,忍不住出声训道:“家晟,心情不好也不能拿自己出气!” 李家晟闻言轻轻抚摸伤痕的死皮,眉心蹙坑、眼睑跟着低垂,硬挺的鼻梁下嘴唇紧抿,浑身散发死气沉沉的味道。 那次发完脾气,惊动了全家人。他们全都跑过来围着他打转,却个个不敢对他表露担心,这让李家晟很难受。他不想连累家人,于是逼自己出门见人。 温纶叹息声,从兜里掏出一只粉色纸鹤递给他:“呶,送你。前几日上坟,他给我女儿折的。我偷偷留下一只想给你。” 李家晟接过纸鹤在手中把玩,过一会儿在纸上写道:“你原谅他了?” 温纶微微摇头,“谈不上原不原谅,过错不在他,我只是迁怒罢了。”他不想多谈此事,便问他,“你哥哥说的那个赵晓琪是谁?” 他眼神更加落寞,握笔的力道多了五分,“一个朋友。” “她不知道你.......” 李家晟点点头。温纶微笑着鼓励他继续写,给他营造舒缓的渠道表达想法。 “我没有朋友。”李家晟受到鼓舞写出心底的念头,“温叔,我想和她交朋友。” 简单的诉求立马激疼了温纶,他凝神望着对面不安抠手指的李家晟,强忍住嘴边的叹气。该怎么帮他?替他约那女孩出来告诉她真相,还是指点他大胆地承认......貌似哪一种都潜藏伤害,女孩的态度才最关键。 李家晟解读出温纶的答案,他黯然地翻出书。法国作家马赛尔普鲁斯特说:“真正的书籍应是黑夜和沉默的产物,而不是白昼和闲聊的果实。” 果真,只有书是他挚友。 温纶见他又逃进书里,转移话题问:“家晟,我给你弄点吃的吧?” 李家晟心不在焉地晗首同意。 无奈的温纶,不放心地盯着他起身离开,不想眼神偏离的那刹,迎面撞上后来的人。 他还未说抱歉,就听见脆生生的女音响起:“同志,抱歉哈。” 老旧的称呼,惹得温纶多看她两眼。她却绕过他径直朝李家晟走去,温纶莫名出口:“赵晓琪?” “嗯?”赵晓琪回头不解的望向他。 这一望,她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映入温纶的眼帘。他瞧她眸光水润闪亮,整体面相,善良带福气。就状似无辜地摆摆手,表示自己认错人。 赵晓琪眨眨眼,收回视线直奔目标。温纶噙着丝神秘的笑,远望那头不停抠书页的李家晟,那个人啊,眼里闪过遇见赵晓琪的惊讶之色。 可有些事,与其遮遮掩掩换来她的猜疑和他的不安,倒不如直接面对。他相信那位小姑娘会给李家晟不一样的答案。 所以,容许他默默的走开,顺便利用主人职权给他们换了首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秋日私语》。也许,浪漫的氛围会带来浪漫的对白。 第16章 他不会说话(六) 走到李家晟那桌,赵晓琪并没有马上落座。她紧张兮兮地站在边儿上,犹如第一次遇见他那样。而李家晟,依然埋头读书。只不过,手指关节僵硬的弯曲,暴露了他的不安。 周围舒缓的音乐包裹着他们,跳跃的音符似有双腿,沿着他们的肩膀滑落到脚边。赵晓琪抖抖肩膀,扶着桌边坐下,她不敢过于追望李家晟,害怕自己会流落出一点点探究的目光。 她发现桌面散乱几张温纶与他交谈的纸,其中一张,她的名字赫然在上。但出于礼貌她收回视线,改抓来空白的纸张开始落笔。 李家晟竭尽全力装作毫不在乎,可是他仍旧控制不住偷瞄她。她今天很漂亮,淡妆的面容精神有气,顺滑的头发随意披散。“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怕就是形容她吧。 他瞄到她抬手勾起滑落的刘海,光洁饱满的额头暴露在眼内,他却怅然地收回视线。 司马光的这首《西江月》还有下半句,“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写的不就是他? 时空仿若静止,耳边音乐声自动被屏蔽,只有笔尖走动的“哒哒”声穿越进洞。他惯常敲击的手指开始抽动,不到片刻,手指竟有记忆的抓高毛衣内的衬衫领。 那边,赵晓琪已经写完。她瞟见他竖衣领的动作,以为他冷,便从包里翻出花色的毛线围巾。围巾的样式有点丑,但厚实保暖。她微起身,自顾自给他套上,末了附送给他一个甜甜的笑容。 可惜,李家晟望都没望,只顾垂首整理缠绕脖颈的糟乱围巾。 赵晓琪毫不介意,她从前总以为眉目清冷的他,是站在云端里的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如今,她终于懂得他的沉默。 她朝他推了推写字的纸,李家晟见躲不过去只好接来看。努力写整齐的字,按规律排列,意为:“李家晟,我猜言止的含义为无声。” “哗”,他脑间一阵空白,不堪于承认的秘密被她揭开,他设想过的反应终于要上演了吗?李家晟有些颤抖,他放下纸张,双手抚上颈肩的围巾。 如果,那一点点温暖是他奢望得来,就........他哀伤的闭上眼,重又睁开的同时抬眼与赵晓琪对视。他用克制出的平静无波的眼神认同了她的猜想。 店内的喧声戛然而止,唯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平行空间里的他,漫步走进玻璃屋,坐上屋内唯一一把椅子。四面的人和景,都被透明玻面拉长拉伸,变得面目全非。 他冷漠的环视一切,垂首等待最后的判决。 然而,赵晓琪出乎意料地伸手帮他整理围巾,花色围巾实在是太花,围在他脖子上,真的是“掉价”! 看到朝思暮想的男人,本身谦谦君子的范儿被自己整成三流的土气,她忍俊不禁地给出评判: “妈呀,实在太丑了。” “.......” “明儿我给你买件新的围巾送你,这围巾你带着不好看。”她看到他身躯一震,慌忙补救。她就事论事,可不是针对人! 李家晟平静无波的眼神有几丝裂口,不知何时垂于桌底的两只手握成拳头,他当她前面的笑容都是铺垫,后面的论断才是重点。 此时,他忽然埋怨赵晓琪磨磨唧唧,与其照顾他的自尊心,倒不如直接给一刀来的痛快。他已做好“失去”的准备。 可赵晓琪貌似和其他正常人不一样。她瞧见他眼里的波澜,竟无辜的挠头,仿若不知他起变化的原因。 实际上,赵晓琪也很纳闷。分明之前,她准备了一肚子的窝心话,就等着说给李家晟听。谁想到这时,嘴笨的只会讲笑话。她也尴尬的撇过头,手指戳着桌面想对策。 三分半的《秋日私语》,已经播放完毕。温纶指挥着店员再放这首曲子,店员很有骨气的拒绝:“老板,我放歌从不单曲循环!” 温纶一边专注的烤着糕点,一边漫不经心道:“我是老板。” 店员委屈地按下重播键,委屈地回去忙乎。 “等会儿。” “老板?” “把你黄毛染回来,别以为戴上帽子我看不见。” 这下,店员更委屈了,揪着帽沿就要撒泼,但碍于温纶的老板身份,他喃喃地反击:“老板,你都中年大叔了,怎知何为时尚?” “嗯,我确实不懂杀马特的忧伤。”他悠悠的扔出这句话,霎那间让店员胸口憋出闷血。 闷火的店员,端着托盘错开老板,准备给客人上咖啡。温纶正忙着雕花,一回头瞅见他愤恨的表情,不由好笑问:“生气了?” 店员不理他,刚要推开挡板出去时,温纶又来声嘱咐:“叫人别去打扰那桌。” “哪桌?”店员明知故问。 温纶斜睨他两眼,店员嘻嘻哈哈地跑回来,窝在他身边给他八卦:“老板,你知道李家晟旁边坐的谁吗?” “谁?”温纶也明知故问。 “她是下午刚和蒋姨吵过架的客人!” “蒋姨?”全店都知道她最八婆。“她说什么了。” “就是........”店员一五一十地给他讲过去发生的故事。 温纶时而听得皱眉,时而听得嘴边露笑,时而担忧得望向他们那桌。然而,他坚定不变地认为,赵晓琪会给李家晟一个不同的答案。 因为他希望李家晟能走出自卑的世界,和他们同样自信的活下去。这也是当初他来不及告诉小女儿的话。 ** 相对无言的场面让两人陷入奇怪的氛围。李家晟死磕自己,赵晓琪思索话题。只不过几尺大的桌面,却隔着天涯。 而全场的光好似唯落在他们周围,其他地方都是茫茫漆黑。此刻,默剧上演,他们就是主角。 但女主角赵晓琪不堪有口不发声,她停止戳桌面的动作,深呼吸稳住错乱的心脏频率,转过头对着李家晟轻起红唇。 她说:“李家晟,我喜欢你。” “.....”什么? 平行空间的李家晟抬首,双眼惊诧的瞪大。他口齿张动,无声问:“你在说什么?” 赵晓琪听到他的内心语,藏于桌底的双手暗地里握住他的,由于胳臂长短限制,她的上半身不得不贴住桌面。 她不减眼神的认真度,字正腔圆地说:“我喜欢你,李家晟。” 从第一次,看见你专心读书时就对你心动;从第一次,你仰头对我微笑就对你一见钟情;从第一次,你垂首写出漂亮的小楷字就对你崇拜有加;从第一次,你微信回我就对你抱有不良企图;从第一次,别人开口污蔑你时就想奋不顾身保护你。 李家晟,如果这都不算喜欢,那怎样才算喜欢?我喜欢你的时候,不知你有口难言;知道你有口难言后,对你的喜欢仍不减。 “李家晟,我喜欢你。”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她把告白说三遍,他就会明白她是认真的。可告白完后,她也忍不住颤抖。因为,她不想看见他摇头。毕竟,身为女孩子,她纵使再大大咧咧,仍是面皮薄。 所以,李家晟,你千万别挥开我握过去的手。 外面的世界,暮色哀沉。夕阳早就消失在天的那一角,席卷而来的是灰暗。悄然打开的路灯驱退暗色,下班高峰期的过去让拥堵的路口迎来傍晚的通畅。轻扬音乐环绕的室内,李家晟强装的镇静崩塌了。 他听到她说喜欢他?赵晓琪说喜欢李家晟? 被握住的手能感受到她掌心的火热,她眸色里的郑重烫的他心尖一收。 “你……”李家晟受到蛊惑张开嘴唇回应,没音儿的声却借助空气传播到赵晓琪发后的耳里。 她凝望着他,第四次坚定不移地说:“我喜欢你。” 喜欢就大胆说,她不觉得丢人。 “咔擦咔擦”平行世界内,玻璃屋的面壁出现碎痕。李家晟眼睁睁地看着四壁脱落,却无能为力。他听见大片玻璃倒地碎裂的声音,“哗啦啦”的扰乱正常听觉。同一时间,黑幕笼罩他的世界。 渴望光的冲动,令李家晟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他踩着满地的碎片在黑幕中蹒跚前行。然而,赤脚踩在尖利的碎片上,刺的脚底板疼痛流血。他犹豫停下,无助地抱着臂膀踌躇不前。 “李家晟…….”有人喊他。 他寻着声音望去,可黑幕遮蔽了视线,他着急地睁大再睁大他的双眼,但于事无补。他垂落双臂,无声叹息。 就在这时,破落世界的大门莫名被人用力推开,有束光笔直地朝他射过来,刺得他眯起眼睛。与光同时出现的,还有赵晓琪的影子。 逆光中,他瞧不清她的面貌,只看见她半个身子探进门口,她在唤他:“李家晟?” 他闻声未动,她却踩着马丁靴踏平满地的碎片朝他走来。那些扎脚玻璃碎片被踩的“嘎吱嘎吱”响,他窘迫的盯着自己流血的脚看。 原来,穿鞋就不会被扎脚,这么浅显的道理他现在才知晓。 李家晟慌乱中低头找鞋,可她扬着明媚的笑容停下脚步,站在他前方。 他没来及直起腰,就在迷糊中听到她委屈的抱怨:“李家晟,我说了四遍‘我喜欢你’,怎么你没反应呢?” “我……” “有口难言?没关系。李家晟,我喜欢你和你能否说话无关。” 她说完强行牵住他的手,迫使双方掌心对掌心,用她的火热温暖他的冰凉,仿佛要把所有的爱传递给他。 于是,光束四射,平等的照耀了残破的世界,那些漆黑一下子被打散,变成粒子碎落在光晕里。他望见围坐在另一个世界的正常人,举杯朝他示意;他听到理查德的曲子悦耳动听;连他流血的脚掌都被套上靴子。 包裹心腔的短刺蓦得柔软下来,融入生肉里。 他的眸光变得耀眼发亮,仿若阳光驻扎在里面。 第17章 我追他默(一) 十月二十一日,星期三,阴历九月九日,重阳节。 这天的早上,与平常并无不同。寒风依旧冷冽,路上依旧繁忙。大概没有“节假日”的刺激,老百姓忘了重阳是传统四大祭祖的节日之一。 广场上,老头老太太们排着整齐的队伍,练剑耍太极;匆匆忙忙的上班族,手拿豆浆包子在等公交;摆摊卖饭的小商贩,搓着冻僵的手指逮着过路人就问: “要不要来份鸡蛋煎饼?” 寒风吹得他们脸颊通红,他们也只是裹紧脖子上的围巾或者拉上口罩。谁都不曾在意这天的习俗——家族倾室而出去踏秋,所有亲人一起登高“避灾”。 温纶摇下车窗,冲先前叫嚷的小商贩要了一份鸡蛋煎饼。他声音清冷地嘱咐:“多加一个蛋,放多点胡椒。” “好嘞!”小商贩爽快的答应了。 他的车停在路边,挤进了不宽敞的人行道。但是没人出言反对,因为快速发展的经济带来的另一个负面影响是,道路不通畅。一到上班拥堵期,就有车辆占道行驶。大家见怪不怪了。 好在小商贩手脚麻利,只不过三分钟就做好一份。他笑眯眯地把鸡蛋煎饼递到窗口,收下应得的钱,就回到原位做生意。 热乎乎的煎饼在手,温纶发了会儿呆。回神之后,把油腻的袋子放到置物盒里,就踩油门离去。 重阳节,一个他并不想过的节日。 时针指向八点半,24小时经营的温纶咖啡馆,守夜服务员给换班的店员叮嘱了两句,就打着哈欠疲惫的去更衣室换衣服。 熬了一整夜,精神实在疲乏,他无精力去服务新来的两位客人,索性推给白班的店员。 “二位,你们点的早餐。” “嗯,谢谢。” 店员瞧着女人很自然的端过来就吃,也不推让给那位男士,就多嘴的问了句:“先生,需要再点一份吗?” 男人听闻,黑亮的眼神对上他的视线,很有涵养的婉拒:“谢谢你,不用。” 他的声线很好听,成熟而磁性。店员觉得不外乎一些女人叫嚷“听了会怀孕,”他听了也想怀孕。可他是男人,就微弯腰表示欢喜。 一等他走,男人朝正吃东西的女人头部拍了下,“佳佳,只顾自己吃,看店员都为我打抱不平。” 马果佳整张脸差点贴到松饼上,她恼的抬腿就踢他的右腿,结果踢到硬质的金属材料,气的她大叫:“表哥,疼死了。” “哈哈。”马寇山爽朗的大笑两声,毫不在乎道,“让你欺负残疾人。” 恰在此时,外穿卡其色的皮衣、脖带黑色针织围巾的温纶推门进店。迎面而上的暖气令他下意识皱了下眉,他扯掉围巾挂在右臂肘上。 店员率先看见他,大喊声:“老板,早上好。” 温纶只是点点头,脚步不顿地朝马果佳和马寇山那桌走去。 “你好。”到他们的桌边,他率先打招呼。 “你好。”马寇山轻笑答复,马果佳则装透明人。 温纶把围巾放在他们对面的座位上,便递给他那份鸡蛋煎饼。他说:“你先吃,我给你去泡一杯咖啡。” “好。” 马果佳偷瞄他走远的背影,这才从另一个空座位上拿起一束白色菊花整理。她揪掉花枝上的蔫叶,不放心地问马寇山:“表哥,他今年会跟你去吗?” “去不去没关系,始终要告诉他声。” “哦。” 作业区内的温纶,蹙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他双目看不出情绪,聚精会神的挑拣手里的咖啡豆。店员很少见他这么慎重的泡咖啡,好奇问: “老板,那人谁啊,值得你这么用心泡咖啡?李家晟来了都没见你这样。” 温纶熟练的把咖啡豆放进咖啡机里研磨,他眼睛不眨地看着豆子慢慢磨成粉状,半分钟后方回:“我怕我下毒。” 出其不意地回答,倒让店员笑起来:“老板,这冷笑话可真逗哈。” 温纶却远远望向马寇山,沉默了。 ** 这杯咖啡,马寇山等了四十分钟。比以往两三个小时相比,这是历来最快的一次。 马寇山吹拂掉杯口的热气,满足地喝了两小口,说:“温叔,还是你泡的咖啡醇香。” 温纶点点头,他故意把目光落到别处,忽略那束显而易见的白菊: “咖啡配鸡蛋煎饼,另类的习惯。” “错,是外来物品本土化的结果。” 温纶:“……” 马果佳见状赶紧“呵呵”笑两声暖场。她怕气氛就此冷冰掉,就插嘴问:“老板,你这可有客人遗留的钥匙?我朋友前天说落在这了。” “朋友?” “我朋友就是赵晓琪。” 听到赵晓琪的名字,温纶的眸光暖了不少。他因为李家晟的缘故,甚为喜欢赵晓琪。于是就唤来店员问,得到肯定答案后他转过头说:“回头我拿给你。” “好。” 这一下子,大家又安静下来。马寇山不再进食,他低垂的眼脸盖住了内心的乞求。无论来多少次,始终说不出口。 倒是温纶忽然冲马果佳问:“你是赵晓琪的朋友?” “对,我叫马果佳,是她舍友。” “哦。”温纶沉吟半分钟,又问,“那你们知道李家晟……” 没等温纶说完,马果佳就抢白道:“知道。前天就……” 这回换温纶抢白,他直视着马果佳的双眼,认真地说:“请你们别阻止他们交朋友。” 马果佳并未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那晚她们的确与赵晓琪探讨过李家晟的问题,但得到的却是赵晓琪信誓旦旦的回答:“我喜欢他。” 她和秦默即便是赵晓琪的挚友,也没有权利评判赵晓琪的爱情。 所以马果佳回道:“晓琪和谁交朋友是她的自由。” 温纶听她如此说,面部放缓。他忽然伸手去抚弄菊花的花瓣,然后迎上马寇山惊诧的眼神: “我想,婉婷会喜欢这束菊花的。” “谢谢。”马寇山喃喃道,捧住咖啡杯的双手不由握紧,右小腿的假肢似乎有血液通畅。 他不知什么改变了温纶,但欣喜的是,过了这些年,他们都有了一点点改变。 ** 另一边,李家晟洗漱完毕后,站在全身镜前,仔细地把灰色围巾打结绕在脖颈上。 “昨天收到的针织围巾,很配这件毛衣。”他满足得心道。 整理好衣衫,他揣着手机走出房门。 一大清早,家里的花瓶就被插满茱萸。见李妈正在餐厅忙乎,他叩起指关节,轻敲桌面三下。 李妈闻声抬头,发现他眉目含笑的举着手中的纸,向她说:“李妈,早上好。” “早早早。”李妈欣喜地连道三声早,雨过天晴的日子可真爽朗。 她强行按李家晟坐下,往他手心儿里塞一片花糕:“家晟,快坐下,吃花糕。” 古人有九月做糕的习惯,他们赶在九月九天明时分,以片糕(也叫花糕)搭儿女额头,口中念念有词,祝愿子女百事俱高。虽流传至今,早已失去本意,但不妨碍节日里应应景。 “家晟,你先吃着,李妈去叫你哥哥起床。” 李家晟懒洋洋的点点头,这时,兜里的手机发出“duang-duang”声,他一口吃完花糕掏出它来看。 不出所料,是赵晓琪的微信语音。 他嘴角扬起漂亮的弧度,大拇指按开免提键,耳朵微俯下倾听:“李家晟,重阳节快乐!” 老旧的祝福语,一点新意没有。 李家晟歪头想了半天,然只回两个字:“同乐。” 赵晓琪愤愤不平地说:“你就不能多打两个字!昨天还买围巾给你,按照一块钱一个字,你得给我写两百三十五个字。” 好吧,李家晟心里应下。于是他回:“节日快乐。” 赵晓琪便不再给他回微信了。但是李家晟一点都不介意,因为他笃定赵晓琪还会找他,这大概是被喜欢之人心存的骄傲。 他仰头环顾四周熟悉的摆设,“白板、马克笔、白纸”老三样入目,他却心态平和地接受他们。 此时,敏锐的听力捕捉到家人走来的脚步声,他好心情的起身去给他们摆碗筷。 其实啊,刚刚他想给赵晓琪讲:今年的重阳节,和往年有那么点不一样。 第18章 我追他默(二) 你呀你,我跟你表白,你就没点反应吗?” 弥漫着浓郁的包子味和拌粉味道的办公室内,赵晓琪正对着黑屏的手机发牢骚。她又告白、又送围巾、又发语音祝福的,要的就是李家晟句“我也喜欢你”啊! 可是,李家晟就两字、四字蹦哒的回她微信。这待遇还没有刚认识那会儿好! 赵晓琪惆怅的撑着脸颊,完全无视面前等她编辑的程序。 明明那时候,他笑了地。他要真不喜欢她,就不会写下“围巾我想要灰色的,灰色好搭衣服”的要求,男人心怎么比女人心还难琢磨? 赵晓琪顿感呕血,她捂住泛疼的心口,颠颠地跑到唐茂那里装柔弱:“傻茂,我加班加多了心脏有点受不了,我要请病假回家修养。” 唐茂不为所动,赵晓琪绕到他面前继续讲:“真的,看我憔悴的脸蛋。” “你好好的能别装吗?”唐茂受不了她那德行,边啃着包子边白她两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谈恋爱了?我告诉你,休想装病请假!” 这下触到赵晓琪的痛点,她“嗖”地抢走唐茂口中的包子捻在手心里,“谁谈恋爱了?胡扯!” “我看见你讲微信的腻歪样了!”密切关注他们动静的王胜石趁机插嘴。他捏着嗓子学赵晓琪讲话,“李家晟,重阳节快乐!”还别说学的有九成像。 “呵呵呵呵.........” “唉,你们这些小情侣啊,小节小日的都拿来庆祝,莫不是人傻钱多?!”王胜石面露嘲讽,没等赵晓琪反击,唐茂又得意地冲她喊: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说完,他掰开她的手掌抢回自己的包子,一口吃掉。末了,还故意朝赵晓琪打了个饱嗝,结果一张嘴就是鸡蛋韭菜味,熏得赵晓琪闪到旁边去。 八卦的同事们可不放过她。 有个同事拿着不知哪摘的小白菊,直接别在她发里:“呶,晓琪,送你朵白菊,拿去给你男朋友。” “呸!”这能吉利吗?赵晓琪扯掉那朵菊花朝他扔过去,同事男被砸中只贱兮兮的笑两声。 赵晓琪神情沮丧地回到座位:“他没答应当我男朋友,是我向他表白。” “你表白?”这三个字瞬间让唐茂等人炸开,他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终千言万语汇成大拇指点的赞,“晓琪,我们祝福你!” 俗语说:女追男,隔层纱!实际上,男人都不太喜欢主动的女生。他们喜欢狩猎,就如同猎人喜欢追逐逃跑的动物一样。那些送上门的,他们稀罕不来! 这话里话外的揶揄味道,赵晓琪自然懂。她瞄瞄这个再瞄瞄那个,梗着脖子装硬气:“谢谢,明年今天我请你们喝喜酒!” “哈哈哈........” 无根无据的狂言惹得众人发笑,唐茂扶着短板腰,指着赵晓琪讲:“那我预祝你和那位李家晟白头偕老哈!” 说完,他捂住嘴偷笑,王八绿豆的小眼睛盯着赵晓琪滴溜溜的瞎转。 赵晓琪噎住,她吃了气,转过头冲唐茂骂句:“四尺男儿!” 当即,唐茂赤果果的嘲笑声戛然而止。“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他不小心踩到赵晓琪的地雷了! “那个,”他整整衣领,端正组长的架势冲大伙挥手:“散了散了,都去工作!” 然后出谋划策,展现同胞爱,消她的火气。 电脑屏幕的□□对话框闪了几下,赵晓琪握住鼠标点开,看到傻茂说:“晓琪,孤男寡女、*,最容易促进情感升温。这周六,约他出去玩呗!到时候别害羞,扑倒他、亲他、吻他,生米煮成熟饭!” “........” 无语凝噎,赵晓琪卒。 ** 但,赵晓琪到底没抵住诱惑。 这天晚上,她细细琢磨半天,愈发觉得唐茂“话糙理不糙”。而且,那种情节既然是广大热剧的最爱,一定有强烈的现实意义。 所以,赵晓琪果断给李家晟发微信,邀请他周六去临城的a市玩。预计两天一夜的行程,不跟团自助游。 她本列出十几条经过缜密逻辑编写出的理由,就等着他说“不”的那刻轰炸他,谁知他轻飘飘地答应了。 “真的?” “真的!”为表陈恳,李家晟特意用说话软件编写这俩个音发给她。 现在,心境不同的他已经不排斥说话软件。兴起的时候,他就编一些简短的话回复赵晓琪,偶尔会故意转换成大叔大妈的或者童男童女的音调,常逗得赵晓琪哈哈傻笑。 他喜欢听别人讲话,也喜欢听自己讲话。 “那周六早上九点,温纶咖啡馆前不见不散。” “好。”他记住时间和地点。“那我要带什么?” “什么都不用带,带上你自己就好。”赵晓琪着急的回他,生怕他下一秒反悔。 “哦。”李家晟没有反驳,给她发了个笑脸收线。然心里却默默加上句,“还得带上钱。” 想到这,他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出自己房门去隔壁书房。 这个时间点哥哥肯定还在忙。 “叩——叩——叩。” 独属李家晟敲门的节奏令室内的李家佑停下工作,他摘掉工作眼镜,疲惫的揉着眼部喊道:“家晟,进来。” 刚一进门,室内的暗淡光线令李家晟心生奇怪。明明不是深夜并且处在工作的状态中,偏哥哥只开了办公桌上的那盏台灯。 “会毁眼睛的。”他想。 于是,他在昏暗里对着哥哥指了指头顶的灯。 李家佑会意,反手往身后的墙壁一摸,打开整间房的灯光。 “家晟,怎么了?”李家佑眯会儿眼,他需要点时间适应强烈的光线。 “叩——叩——叩”又三下敲击,他睁开眼,瞳孔自然聚焦到对面白板上的字,弟弟问:“哥哥,怎么不开灯?” “我想尝尝身处黑暗的味道。”他随口回。 “什么意思?” 李家佑轻笑两声,“没什么。你这尊大佛都是请不动的主儿,怎么想起来找我?” 他这个弟弟,甚少主动找他。有事也不沟通,就像上次.......上次?都说翻篇了,还记那么清干嘛?妈说的对,“我们不是他的全世界”。 “哥哥,给我一点钱。” “哦,这月的零花钱是没给你。”李家佑不禁懊恼自己的疏忽。 但,实在是十月份发生太多事,每件事都像下冰雹似的,砸的人措手不及。 他摇摇头,晃掉被砸出的挫败感,拉开抽屉,从卡包里抽出一张□□推到桌前。 “给。”他不放心的问句,“你钱不够花?” 李家晟停住朝前迈的步伐,转身在白板写字解释:“周六,我要和赵晓琪出去玩。” “玩”这个字刚落笔,李家晟猛然想起:哥哥向来反对他跟家人不熟悉的人出去。尤其是上次的事情还没结算清楚,出言反对是理所当然的。 他紧张地面壁思考说服哥哥的理由。虽然他有权利要求哥哥不许干涉他的私生活,但太过强硬的态度,只会伤害哥哥。 “……” “……” 室内陷入静默。 李家晟摸不准哥哥的想法,便抬笔写第一个理由。就在此时,背后传来哥哥状似大方的话: “那玩的开心,记得报平安。” “咦?”李家晟心里猜疑着转过身。“这个哥哥有点不一样。” 可对面的哥哥已经戴上眼镜开始工作,仿佛并无任何不妥。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家晟?” “........”李家晟闻言肩膀倏得一耸,他警戒地盯着李家佑,但他哥哥只是友情提醒:“卡记得拿。” 李家晟赶紧点点头。 “还有.......” 还有?拿到卡的李家晟耳朵竖起来,犹如受到惊吓的兔子。 “这本书你拿去看看,不懂来问我。”说完,李家佑眼睛不眨地递给他本书,看着他接到手中,才挥手让他离开。 就这么简单?李家晟不可思议的抱着书和卡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世界变化太快了!哥哥竟然转性? 他惊魂未定地抱着书坐到桌前,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然而,比起纠结李家佑的异态,好奇之心终究占据上风。 他哥哥给的书,总是很有意思,说不定答案就在其中。 于是,他仔细端详这本书的封皮。 “《xx教学启示录》。” “怪异的名字。”他点评。 存疑的视线落到作者处,看到“x死著”三个字。 “竟不是大家之作。”有点摸不着头脑的他,索性直接打开书翻到正文第一页。 “.......” “.......” “.......” 三长串省略号足以表达他内心的震惊!他又翻到正文第二页,结果彩色插图直接冲击视觉。 “啪!”他猛地盖上书本,紧跟着脸色潮红起来,犹如女孩子家的胭脂。 怪不得哥哥反常,他简直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李家晟最重的话在心底吐露开。看来,是他多想了,哥哥根本就没变! 李家晟抓起那本书藏在书柜最角落里,眼不见心为净。他躺回床上去,用被子蒙住头,努力用意志力挥散那些乱七八糟的图文。 可惜,那些图文仿佛长了无数的触角,灵活的爪手钻进他大脑的各种空隙里,扰的他脑袋晕晕沉沉,似是喝醉酒似是梦里幻境。 “女孩子与男孩子不同。” “女性以骨骼纤小、音调细润、皮下水分丰富、身体曲线优美和具有yin道、子宫及能产生卵子的卵巢为特征。” “啪啪啪……”耳里传进大脑机械的回忆之声,他羞愤的堵住耳朵阻挠它的穿入。 今晚,他注定要无眠了。 同样注定无眠的,还有书房的那位。 李家佑向来不知自己莫名其妙地“关心”会给李家晟带来多大冲击。此时,他站于落地窗前,手举清酒,对着月亮很轻很轻的念道:“赵晓琪。” 声线太过轻微,要是被旁人听见,还以为他在念“喜欢的人”的名字。 然而,月亮怎懂他们的心? “唉!”李家佑长长叹一口气,他清冷的眸光对着杯中的酒,孤寂地吟诗一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第19章 我追他默(三) 令人遗憾的是,周六如期而至。 它来的静悄悄又来的顺理成章,哪里管他们杂乱的小心思。 这不,刚刚褪去朝霞的清晨,太阳懒洋洋地从天边露出它的大脑门,拿“普照大地”的伎俩叫醒蒙睡的人们。 可惜,赵晓琪早就双目清明地抱着被子坐起来。她愣了一小会儿,等到适应了被外的温度,就趿拉着拖鞋下床,神经质地打开紧闭一夜的窗户。 刹那间,冷冽的秋风直直割到她脸上,她深吸一口冷气,抬手把吹歪的刘海撩正,装模作样地继续“享受”风的气息。 直到身体冻战栗她才关上窗户,缩着脖子跑去卧室自带的卫生间。 但她撇弃热水,扭开冷水龙头,等凉水灌满手掌就扑到脸上。她边扑边在心里教训自己: “赵晓琪,看你还胡思乱想不?” 昨晚她太过兴奋,半夜十二点了还没睡着。无奈的她,只好抓着被角,畅想周末的行程来解闷。 谁知,想着想着,她模拟出的多个场景竟突破正常画风,齐齐附和唐茂那句“孤男寡女、*”,导致一些糟糟乱乱的片段闪过。 “赵晓琪,你还想!” 她突然猛烈的摇头晃脑,试图甩掉臆想,却把脸上的水滴甩得到处都是。 好不容易摇散掉男人的光pi股,她又掬起一捧凉水扑到自个儿脸上,自我命令道:“再想就去撞墙!” 冰凉的水催化了冷静,她从置物架上chou出毛巾擦干脸上的水迹。 费一番功夫收拾妥当,赵晓琪打着喷嚏出了门。没想到,电梯刚停在她面前,马果佳又追出来。 “一大早就一波三折,可不是啥好兆头!”她揉揉泛痒的鼻子。 “晓琪,这个给你。” “?”赵晓琪疑惑地把牛皮纸袋接过来,她好奇的上下颠了颠,耳边传来“噗通噗通”的声音,像是饼干之类的。 “我从表哥店里拿的一点柿饼。老人家说霜降要吃点柿子,你记得给李家晟吃点。” “哦!”赵晓琪听话的把牛皮纸袋塞进背包里。“那我走了。” 她重新按电梯按钮。 “晓琪等等。” 这声焦急的呼唤惊的赵晓琪猛一回头,“怎……怎么了,佳佳!我衣服穿反了吗?” 她以为自己穿着出了错误,除了这个还有哪个能让她声音里夹满急切? “那个……”马果佳搓搓冻得冰凉的手,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替我说声对不起。” 当初她猜疑过李家晟,如今见赵晓琪和他打的火热,善良的她也熬不住内心的愧疚。 原来是这个啊。 赵晓琪不以为然,她大方的做了ok的手势,就头也不回地冲进电梯。 再磨蹭会儿就得迟到!都八点四十了,她可不愿意让李家晟等。 如释重负地马果佳冲快要关闭的电梯门,大声喊道:“玩的开心啊,晓琪!”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赵晓琪揪着背包带奔跑在路上。 穿过楼下这条街,左转直走一百米就到温纶咖啡馆。她清楚记得,碧源山庄在咖啡馆的右边三百米处。换句话说,两人住的极其近。 有个问题闪过脑际:为什么不约他晚上出来散散步? “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是古言真理! 赵晓琪再一次感受到读书的重要性。她气的拿拳头砸自个儿的脑袋:“让你不读书!让你不读书!” 若是她早想到,至于两人认识这么久,才见三次面吗? 如今,她只能化悲愤为助力,撒腿子跑的飞快。就差屁股后面冒出火箭炮,“咻”的一下飞到李家晟面前。 好在路近,五分钟到地方妥妥的。 她特意在路口的时候,放慢脚步。狂奔过后,额头黏着层细汗,就连后背也是滚热的。 赵晓琪忍不住解开大衣扣子,让风灌进衣内吹干汗渍。为了保险起见,她抽空掏出镜子整理了下头发,顺便补了点口红。 她不知道的是,李家晟比约定时间早到半个钟头,现在正坐在靠窗位置等她。 他脖子上还是带着那款灰色围巾,但内里穿着白色圆领套头衫,旁边的椅背上挂着藏青色的大衣。 等她的时候,他依如往常,捧着本书读。这本书,全是生涩的之乎者也,李家晟故意带它出来,因为专心读它有清心寡欲之效。 然而,全场除了他之外就只有店员一人。周六早上,大家忙着睡懒觉,哪会有几个客人。 有时候,店员觉得老板开这家咖啡馆是为了李家晟一人。 反正自打他来这里工作,24小时的营业时间里,只有李家晟会在奇怪的点出现。 哦,对了。斜靠在吧台上的店员,懒洋洋地瞄到推门而入的赵晓琪,内心加上一句:现在多了她! 店员不自觉得多扫了几眼赵晓琪,他敏感的观察到赵晓琪特意打扮过。 瞧她平常简单的垂直发,如今用卷发棒在尾部烫了波浪,衬的她女人味颇足。巧的是,她内里穿的长款打底毛衣也是白色的。莫不是两人说好的? 店员立刻觉得自己闻到了□□的味道。 他继续眯眯眼打量赵晓琪。说实话,从男人视觉里,他还蛮喜欢她那件剪裁得体的红色大衣,不仅修身而且给气色加分不少。 不过,她脚上那双黑色复古及膝靴子,就勉强尚可。原因嘛,六厘米以上的细高跟才叫性感!低于五厘米的粗跟鞋,都是招摇撞骗啊! 赵晓琪好像感觉到他在看她,深褐色的眼眸望过来,店员赶紧垂首躲在作业区后,等她走过去了,才探头八卦的点评: “姑娘长得不错,李家晟,赶紧么么哒吧。” ** 事实上,打赵晓琪一进门,视线全黏在李家晟身上。 她最喜欢他读书的模样,周身散发宁静、祥和的气息,你挨在他旁边坐下,甭管四周多喧哗,都能和他一起落入另一个世界。 但和第一次见面相比,李家晟的头型有些变化。他两鬓的发被推到太阳穴位置,围着脑袋旋儿的茂密被打薄剪短了些,落在额前的刘海细碎整齐。 这种发型干净利落,显得他更加帅气。赵晓琪的心“噗通噗通”加快,张嘴说话都出不了声,她就学他扣起食指关节,朝桌面“叩叩叩”三下。 从前她猜敲击声代表某种暗号,以为不同的响度和不同的频率代表不同意思。但,现实再次打肿了她的脸。 李家晟说,敲三下有点像人们发言前先咳嗽两声,是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他还说,手势越复杂其实对正常人越无效。因为一般人不能快速分解手势信息。 闻到声响,他合上书本抬首,却不期然撞到她明亮的笑容。那秒,他的心漏跳两拍。 “咦,你在看《道德经》?”赵晓琪被他手中的书吸引了,她落座后伸出葱白地食指点点那三个字,问道,“容易懂吗?” 李家晟的视线不自觉地跟着她的手指走,落在他眼里的白嫩手背,三条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蓦地,他脑海里闪现机械音:“女孩子的手,白皙.娇.嫩、触.感柔.软。” 那声音蛊惑他趁机实践,好证明它所言非假。于是,他搁在书旁的右手五指,开始默默地抓挠桌面。 赵晓琪见他不回答,以为是自己问的太白痴,就换了问题关心道:“李家晟,你吃早饭了吗?” 自我斗争中的李家晟听到这句话,视线终于向上。然而,她淡扫蛾眉、自然红唇的妆容,映在橙色阳光里别样好看。 “要是没吃,我这里有柿饼。”没察觉到异象的赵晓琪,一边翻包掏出牛皮纸袋,一边重复马果佳的话,“老人家说霜降要吃柿子。” 李家晟却下意识盯住她起合的红唇,那抹了唇蜜的嘴唇晶亮如果冻。刚刚在脑海里说话的声音又出现了,它很认真的科普: “女孩子的嘴唇,直径偏小,触.感柔软。” “女孩子身体上总共有五处最柔软g部、臀部、x部、唇部、手部。” “女孩子的防线,第一道是手部;第二道是唇部;第三道是xiong部;第四道是臀部;第五道是x部。” “李家晟?” 赵晓琪见他突然呆愣住,就出言唤他。李家晟神色恍惚的点点头。 她以为他回神了,就塞给他柿饼,“呶,给你。” 男女不同的手相触,李家晟脸颊“唰”得红起来,他垂首装作吃柿饼,空出的左手赶紧翻开《道德经》,用念力强力要求飘忽不定的眼神定格在文字上。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他像念咒语似的,拼命在心里默念这段话。直到逼退脑中那个硬邦邦的科普机机械音。 赵晓琪吃完一个柿饼,发现时间过了九点。她订的大巴票是九点四十分,就忙把牛皮纸袋塞回包里,并提醒李家晟: “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李家晟点点头,趁他们起身的时刻又默念两遍上面那段话,才把书放到包里。 第20章 番外一 他的眸光变得耀眼发亮,仿若阳光驻扎在里面。 赵晓琪感觉到他的回握,瞬间心脏频率增快一倍。她期待地盯着李家晟,指望他给出她想要的回复。 可李家晟却慢慢抽出他的双手,然后右手的食指勾起,朝桌面轻敲三下,“叩——叩——叩——”。他敲完,双手交叠放置在书本上,静等她给他反馈。 赵晓琪呆住。她怎么都没想到,她热烈的告白就迎来三下敲击。这什么意思?如果一个叩击代表一个字,那是说“我爱你?” “.......” 呸,想太多。谈“爱”还太早。 赵晓琪憋眉,她换个角度思考:莫不是盲语的一种?但不对啊,盲语是手打语。 一直凝视着她的李家晟,瞟到她眼里的疑惑,他的唇角竟漾出抹好看的弧度,连带着眼角也安静的弯起。 “李家晟,啥意思啊?”赵晓琪察觉到他笑里的揶揄,自暴自弃地询问。说不准他在搞福尔斯密码,要是这种,以她的智商无法解读。 李家晟闻言,好笑的挑挑眉。他拾起笔,在她字迹后写下:“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我知道了。” “.......” 苦等了半天的答案,就是这个?赵晓琪不敢置信地死盯着“我知道了”这四个字,她拿起纸,皱着眉头把这两句话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甚至一字一字的数字数。结果,真的没看出别的意思。 她沮丧的垂下头,内心有点小难受。 然而,李家晟又抓来那张纸,“哒哒哒”在上面写字,他写完又叩敲桌面三下。赵晓琪听到声响,默默地抽过来看。 他说:“你说明天给我买围巾,我想要灰色的,灰色好配衣服。” 赵晓琪本以为他刚才的话含有拒绝意味,没想到这句话里竟透露出点点的暧昧。她的希望又死灰复燃,因为他给了她下一次相见的理由。 她难掩兴奋地抬首冲他大大的点头。李家晟回了她一个浅浅的微笑,若是仔细瞧,她会发现他双颊泛出微微的红。 二人不由地相视一笑,粉红色的泡泡在他们周围飘起。 温纶端着托盘过来的时候,就见到他们彼此对望,各自嘴边的笑怎么都收不回去。他煞风景地挤进他们的世界,冲撞破了那些泡泡。 他弯下腰给他们一人一碟刚烤出的糕点,又细心地帮他们摆正刀叉。而后,用不大不小的嗓音告诉李家晟:“家晟,天色不早,你哥哥叫你回家吃饭。” “.......” 赵晓琪闻言,眸里闪过失望。温纶不经意瞧见,他临走时冲她耳边低语:“姑娘,花围巾有点丑啊。你的审美需要与时俱进。” “.......” 赵晓琪囧的满脸绯红。她低眉垂眼,拿叉子戳软软的糕点。其实,那围巾她自己都嫌丑,装包里只不过为了挡风。 她默语:对不起啊,李家晟,明天一定给你买新的围巾。 第21章 我追他默(四) 外面阳光明媚,风裹着枯叶旋转。赵晓琪伸臂拦下一辆出租车,她示意李家晟坐到后位,自己则是坐进副驾驶室,“师傅,汽车站。” “北站还是南站啊?” “北站。” “都不说清楚。”司机师傅口气很冲的讲了句,他瞟了眼后座位的李家晟,大喊道,“诶,诶,你帮我把车窗按上去!这么冷的天,那人不知道发什么神经,非要敞开窗,有病!” 原来,是上个顾客惹到他。 李家晟好脾气地笑笑,出手应了他的要求。 赵晓琪本想替他念几句师傅,但一瞧师傅满脸戾气,就忍住心中的话。这个时机起口角,不仅破坏出行心情,也会让李家晟为难。 她回过头,冲李家晟吐吐舌头,李家晟则抬起食指做出“嘘”状。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穿的这么少?不冷啊!”司机师傅突然出言,吓得赵晓琪战栗了下。她忙摇摇头,回他:“不冷。” “不冷?不冷你打哆嗦什么!” 还不是被你吓得,赵晓琪内心语。 “真受不了你们,你瞧我上头穿三件,下头毛裤都穿了。今儿霜降一过,明儿棉袄就该穿了。” 司机师傅话里话外带着嫌弃,明显把他们当成出气筒,赵晓琪憋了半天,出口说:“师傅,车内可以开暖气。” “…….” 司机师傅望了望旁边的赵晓琪,没接话。可没等两分钟,他又开始抱怨起来:“费油!” “什么?” “开暖气费油!我天天开出租,能赚多少钱啊!还得受气,你说做我们这行容易吗?” 他说的太激动,吐沫星子到处乱飞。赵晓琪悄悄地拿手捂住脸,这个小动作被李家晟看到了,他撇过头对着窗户,无声地笑开。 就这么的,他们被念到了汽车北站,付钱的时候司机师傅识趣地给抹掉零头,美名其曰“投缘。”他还扔下这句话:“姑娘,小心感冒。” 赵晓琪听了嘴角抽搐了几下。她目送车子远去,长长舒口气。 李家晟看着这样的赵晓琪不禁笑了。跟她在一起,他总能遇到很多有趣的人,平日里的单调全部化为五彩斑斓。 就像现在。 他环顾吵吵嚷嚷的候车厅,发现不同的人可以交融在同一空间里。 瞧瞧穿着光鲜的男女,虽面色冷漠地坐在那里,但他们毫不鄙视旁边背着编织袋的工人;归家的学生,三三两两围聚着讲学校的八卦,浑身洋溢着青春。 角落里婴儿正在啼哭,母亲无奈地背过身解开衣领,动作隐晦地给婴儿喂奶;蹲在地上玩耍的三岁双胞胎看见了,好奇得要跑过去瞅明白,却被父母训斥住。 厅内不断能听到商贩的辩驳声:“比外面就贵两块钱,汽车站租金贵!我们不是坐地起价,您要是不买,别勉强自个儿,也别老骂我,弄得咱们心里谁都不舒服!” “走,检票了。”赵晓琪的出声打断了李家晟的观察,他们尾随排队的人群,穿过拉闸的铁栅栏,走向等候的大巴。 那一刻,细碎的光斑洒落在每人身上,李家晟微抬头望向天边的太阳,觉得自己仿佛过上了另一种人生。 ** 还差十分钟,九点四十。 大巴司机喝口茶润了润嗓子,大声吼:“快开车了,没上厕所的赶紧,时间到就走夯!” “你去不去厕所?”坐过道儿边的赵晓琪问里面的李家晟。 李家晟摇摇头,他拿手指点点赵晓琪,眼神询问她:“你呢?” 赵晓琪想了想,说:“不去。”她其实有点尿意,但是她不想离开李家晟,因为打他们出了咖啡厅那刻,她就揣着小心思地保护他。 “对了。”她似想起什么,“那个佳佳让我捎一句对不起。” “恩?”他满眼的疑惑。 赵晓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舍友。她从前偷偷讲过你坏话。”她怕他为此讨厌马果佳,又加一句,“那个柿饼就是她让我给你的。” 李家晟闻言,掏出手机在她眼前晃晃。赵晓琪了然。 “哦,没事。我们不认识,自然就不了解。”他在微信里回她,“谢谢她的柿饼。” 赵晓琪“嘿嘿”笑的很傻气。就说了嘛,读书人气量大,她的李家晟哪里会小气,佳佳总喜欢多此一举,敏感的女人。 又见她的灿烂笑容,李家晟感觉脸上发烫,好像被车内暖气烘烤过度似得。他只得把视线转移到她脖子以下部位。 然而,或许她也觉得车内太热,红色大衣早被脱掉叠在腿上,露出白色打底衣,结果修身的效果更加烘托她那两处高song。女性的曲线展现淋漓极致,她自己却不知。 李家晟脑袋“嗡嗡”炸响,他狼狈的扭头躲到一边,无力阻挠机械音的评论:“美丽的*。” “美丽的*。”这五个字循环往复,毫不留情地赶走他所剩无几的理性思维。他想拿出《道德经》翻看,可包放在头顶的行李架上。 “好吧。”他想。“眼不见为净,心不知则宁。”鸵鸟李家晟开始闭眼假寐。 赵晓琪见状,把自己的大衣搭在他肩上。可怕的是,若有似无的女性馨香因此传来,令李家晟更加心猿意马。 他不禁埋怨道:“怎么车还不开啊?” 这时,一位穿着朴素、眉目忧愁的中年妇女抱着一摞本子上了车。她貌似做小广告的,见人就发。有些人警觉的摆手说不要,有几人好奇地接过来。 谁知,她见到别人接过去,就赶紧撑开右手做“五”状。 “要钱的啊?还给你!”乘客深知上了当,慌忙把本子塞给她。 但是中年妇女灵巧的躲过去,左手指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拿出一张牌子递给他看:“支持聋哑人生活。” “草!”乘客爆发出一声国骂,不得已掏出钱给她。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被扎手了,其他人马上装冷漠拒绝她。 赵晓琪瞄到睡觉的李家晟皱了眉,以为他嫌吵,便插上耳机给他塞到耳洞里,选了几首舒缓的音乐放给他听。 “喂喂,行了哈。赶紧下车,我要开车了!”司机师傅突然出言轰人。 说来奇怪,自称聋哑人的中年妇女,闻言立刻遗憾的收走本子,扶着车把离开了。 “真是的!每次都能见到她上车要钱,也不知道真残疾假残疾。”司机把车门关上,再次友情提醒,“碰上骗子大家长点心,别傻了吧唧的上当。” 被骗的那位乘客马上接话茬,“最讨厌现在的骗子装残疾人,利用博取同情的方式赚取不义之财,过分!” “是啊。”有人附和。 赵晓琪低头不语。她庆幸自己动作快,早早给他带上耳机。 外面的世界太过纷杂,他还是沉在梦里好。毕竟,这世上谁是谁非,哪能一句话就讲的完? 可是,当车启动后,她分明在窗外看到那位中年妇女张嘴冲贴在耳边的手机说些什么。眼尖的乘客们也发现这点,个个义愤填膺。 “这种行为难道不算诈骗?中国就是这些骗子坏了整个社会风气,害的我们看到真正的残疾人都不敢帮忙!” “好想报警抓她。” “没用!jinagcha顶多口头教育几句,你能拿她怎么的?她们这后头,都是有团伙的。” “哎呀呀,你说对了!快看,她和几个人聚在一起了。” 赵晓琪凝神望着车外团在一起的几个小点,大家热火朝天的讨论声不绝于耳。突然间,坐她后面的小女生来了句: “真正残疾的人,不会想要拿他们残疾的点来赚取旁人的同情。” 可惜,这句话埋没在更大的声潮里。 赵晓琪没有回头,她只是想起来最近上热搜的话题电影《我是证人》。预告片里,女主睁着无神的大眼睛,缓缓地说:“有的人眼盲心不盲,有的人眼不盲心盲。” 如今,她想把这句话扩展开来:“有的人身体残疾但心不残疾,有的人身体不残疾但心残疾。” 她回神注视着身旁的李家晟,见他睡容安详,忍不住偷偷把左手伸进她的大衣下面,抓到他的右手就紧紧握住。 那只手,五处凸起的掌指关节异常坚硬,实在咯手。她的指腹向上滑去,摸到他常扣击桌面的食指近端关节处,这里积了层微厚的茧。 赵晓琪用指甲尖抠上面的死皮,没想到李家晟的大拇指下意识摩挲了她的手背。她赶紧正襟危坐,装老实。 但,姑娘,好歹放开人家的手哇?你这么捉着,不怕他醒来你们大眼瞪小眼的尴尬啊? 可赵晓琪不管,她仍旧握住他的手不放,她理由很正当:“他手太冰了,我给他暖暖,咋了,这有错吗?” 没有错。因为状似熟睡的李家晟悄然别过头,嘴角不露痕迹的向上弯起。他高兴地冲脑里的机械音回: “她的手真的很软。” 机械音傲娇地选择沉默,它只是书的代言人,负责科普不负责回答他的傻话。 但李家晟不明白,为何从前见赵晓琪没有现在的“砰砰”心跳,难道他是受那本《xx教学启示录》的影响? 他把双眼开出一条缝,从缝口瞄映在玻璃面上的赵晓琪。虽然只能望见模模糊糊的影子,但他能描绘出她的全部。 “我喜欢你,李家晟。”脑中她的告白响亮的盖过耳中的音乐。 李家晟不禁羞红了脸。 “咦,是不是太热了?”赵晓琪关注到他脸部的热chao,好心替他拉下大衣。 衣下,她仍握住他的手,彷佛握得是她的全世界。 第22章 我追他默(五) 这场旅程,预计会拥有愉快的时光。倘若不小心收获到他的“喜欢”,那再好不过。可赵晓琪并没预算到“天公不作美”这一说。 此时此刻,a城下起了雨夹雪。窗外,细细密密的雨滴混杂像盐粒子大小的雪,打在人脸上又湿又疼。而气温跟着骤降,仿佛昭示寒冬来临。 赵晓琪失魂落魄地站在宾馆的房间里哀叹,她明明做足充分准备的,哪知道老天任性起来堪比大姨妈的问候。难不成,接下来他们要买回城的车票? 赵晓琪忧愁的咬着大拇指的指甲盖。 “咚咚咚.........”房间门被人敲击三下。 赵晓琪甩甩脑袋赶走眉目间的担心,脸带微笑地打开门:“李家晟,你好了?” 门外的李家晟笑着点点头。他瞧见赵晓琪只着白色打底衣,不苟同地指指她的衣服再指指自己加厚一层的里衣。 赵晓琪无辜地搔搔头:“我没带厚外套来,就简单带了换洗的衣服。” 闻言,李家晟便要脱自己的外衣。 “别,你要是感冒了,我更麻烦!” “…….”李家晟不安地望着她。 赵晓琪突觉自己说错话,她深怕李家晟敏感,就利落地套上自个儿的大衣:“我的意思说,我体质好,今年都没感冒发烧过。啊,对了,我们去吃什么?” 李家晟恍惚地在手机屏幕打下:“吃你喜欢吃的吧。” “呵呵.........”赵晓琪摸着手机壳,笑的很愉快。 只是没想到,好的不灵坏的灵。 草草吃完午饭后,没有玩头的两人在附近的商场乱逛。 这种时候的商场,客流量稀少,隔着楼层数也就三三两两的人,整体气氛异常冷清。赵晓琪不自觉地打了几个冷战,她老觉得四肢酸软无力。 其实这种症状,坐大巴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苗头。但她心眼大的以为,是自个儿兴奋过度造成的。 她悄悄地拉紧大衣,试图忽略那点寒冷。 “怎么了?”发现异常的李家晟,立即停下来用眼神询问她。 “没事。”她摇摇头。 李家晟不放心。他趁其不备,伸手抬高她的下巴,面色凝重地盯着她观察。猝不及防地动作,惹得赵晓琪害羞地闪躲。 她捂住脸往后退一步,故作娇嗔道:“哎呦,你想干什么?” “……..” 李家晟憋眉,他眼中的赵晓琪脸颊潮红,面色疲态尽显。细思想想:即便商场冷清,但暖气依旧开放,她不可能冷到发颤! 李家晟果断摘下围巾给她戴上后,便大跨步朝前走,不明所以的赵晓琪连忙跟上。却不想,他直奔旁边的女装店。 本来还在打哈欠的导购小姐一见到他,立马像闻到花香的蜜蜂围着他团团转: “先生,请问您要买什么?” “.........” 李家晟不理她,一个人朝那排挂着的衣服看过去。 导购小姐见状忙问:“先生,您是要给女朋友买的吗?这些是我们的新款,您可以拿下来看看。” 李家晟仍然不作声,他目光停留在最厚的那件粉色羽绒服上,没等导购小姐详情介绍,立刻提着它去收银台付款。全程快、狠、准,连赵晓琪都没反应过来。 “先生,您的卡?” 收银员在后头喊他,但他充耳不闻。只顾拎着衣服去赵晓琪那儿给她披上,还细心地帮她揪掉衣牌。 “先生,您的卡!”导购小姐帮他送过来。 李家晟不好意思地冲她抿嘴笑笑,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心态,竟使他忘记所有。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导购小姐不无感慨道:“找男友就得找这样的!多一句话都不给其他女生讲。” “你这是在羡慕还是在吐槽帅哥没理你啊?”收银员懒懒地说,“瞧你发现人家帅,眼睛都要脱窗了,恨不能贴上去。” “无聊看看帅哥也不行。” “行啊,反正帅哥一心爱他的女朋友!” “…….”导购小姐不说话了,在那安静的叠衣服。可没多久,嘴边冒出句感叹,“她可真好运。” 收银员嫌弃地撇嘴:“多大点事儿。” 她知道导购小姐感叹的背后,有段虐人的渣恋。但“喜欢琢磨别人的幸福,却放大自身的不快乐”到底难看。 事实上,所有的爱情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旁人又怎会知道他们眼中的完美不带有残缺呢? 走远的赵晓琪捂住嘴打了声阿嚏,她揉揉泛红的鼻尖,带着鼻音讲:“谁在说我?” 李家晟担忧的摸摸她的额头,然后垂首在手机屏幕上打字。赵晓琪忙扒着他的手看过去,他说:“额头有点烫,要不要回酒店休息,明天再出来逛?” 明天?明天下午就得回去了,没有时间玩了。 赵晓琪拼命地摇头,她拍拍胸脯保证:“放心,铁打的身体哪能感冒!走,咱们去四楼看电影!” 她拉起李家晟就往前跑。已经烂一手的牌,要是不努力打,连六十分都打不到。 她不想管自己的体温有多高,她只希望他们的感情能快点升温。 **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她真的发烧了。 从胳肢窝里拿出来的体温计,水银柱停留在“40摄氏度”上。赵晓琪得到李家晟责怪的眼神,心不甘情不愿地哼唧声。 “上床睡觉!”李家晟举着手里的纸张向她发出命令。 赵晓琪很想装x地再来一句:“铁打的身子,咱不怕!”可惜挨不过李家晟严肃的表情。 她磨磨唧唧地脱掉外套钻进冰凉的被窝里,虽然高烧下的身体抱恙,但是有喜欢的人作陪,也不枉生这场病。 她眼睛滴溜溜一转,擤着鼻子开腔:“李家晟,我想喝水。” 女孩子总是矫情的喜欢看男人为自己忙乎,她也不例外。 李家晟不知她的小心思,急忙给她兑好一杯温开水,小心翼翼地端过去。 “叩——叩——叩”三下敲击,赵晓琪打起精神坐起来,她扶着滚烫的额头接过那杯水,几口灌进肚。 温热的水稍稍减轻了热度,她满足地缩回被窝里,李家晟以为她难受,潦草的在纸上写些什么递给她。 “要不要去看医生?” “……..” 李家晟见她摇摇头,马上落笔写道:“烧到40度,去打一针好吗?” “不要。”赵晓琪心里拒绝。她眯眼打量外面的雨势,隔音不好的房间能听到雨滴打在窗棂上的“哒哒”声。 黏湿的地面意味着出行不安全。赵晓琪怯懦地连一点点危机都要排除。因为喜欢他,所以对于他的事情,无法勇敢。更何况,她最不敢冒险让李家晟和其他人独自交流。 请原谅她的谨慎,她忘不了八婆的那番话、也忘不了大巴上人们的七嘴八舌。 “我吃了退烧药,睡一会就好了。”她闷声说。 李家晟担心地坐到她旁边,拿手盖在她的额头上。比手心炙热的温度,令他焦急起来,他再次询问她: “去打一针好吗?” 赵晓琪顺势拉下他的手,放在自个儿的胸口处,“不用。我答应你,若是睡醒后我烧还没退,我就去打针好吗?” “……”他捏着纸笔,没有动作。 渐入昏暗的时分,没有开灯的房间暗影落在桌边、墙角。他背对着窗外的光线,黑影散落在周围。 赵晓琪借着那点光,瞥见了他神态里的忧虑。 静默的期间,他试图蠕动嘴唇,又试图在纸上写画,但最终他都放弃了。如果可以,他应该会长叹一声表示无可奈何地。 那刻,赵晓琪忽生心疼。 她以为自己生病好过他生病。但不然,其实最难受的莫过于“提心吊胆,”莫过于“我无法好好照顾你。”她忽视了李家晟的心情。 “求求你好吗?” 不想看他担心,赵晓琪刻意用厚重的鼻音撒娇。 “……” 李家晟伸手打开灯,明亮的光线从头顶照射下来。视线里的她脸色潮红稍微褪去,疲惫的双眼半眯半睁着,烫了卷地长发凌乱地散在枕边。 有那么一瞬间,他闪了神。 印象中她总是大大咧咧、活泼坚强的,如今她孱弱的像曾经小小只的阿灿。那双水润汪汪的大眼睛,那软软侬侬的语音,令心中的怜惜排山倒海般袭来,身为男人,他无法拒绝这样的赵晓琪。 “好吧。”他妥协。 可赵晓琪哪肯放过这丝机会,她提出更不合理的要求:“李家晟,抱抱我好吗?” “……..” 大胆的言论惹得他陷入两难境地,脑中两种思维开始打架。 “赶紧的,女孩子都开口了,别装孙子哈!”感性思维讲。 “不可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小心擦枪走火啊!”理性思维客观分析。 他没来及作出最后评判,感性就打败理性指挥他脱掉鞋子上床,隔着被子抱住她。那本特意带来清心寡欲的《道德经》,也早被他抛之脑后。 “有点不舒服,你要不要进被窝。”赵晓琪得寸进尺。 “……” “我开玩笑的。” “……” 李家晟拿脑门贴住她的额头,测验她的温度。短距离的接触,让他的鼻尖扫到她的鼻头,彼此的呼吸都搅合在一起。赵晓琪的脸上的热度更胜。 “退烧了,退烧了。”她别过头辩解道。 “……” 李家晟揉揉她的乱发,不作任何回应。 “咦,你的脸也红了,你不会也发烧了吧?” “……” 李家晟抽出一只手盖住她的双眼,外面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烧,神经末梢处传来股奇怪的兴奋点。 赵晓琪想扒开他的手,他使劲不让。待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时间都过去了五分钟。 经过这么长时间,药效开始发作,赵晓琪已经迷迷瞪瞪。她的眼皮似有千斤重,想睁开却只能翻白眼。 李家晟好笑地点点她的眼窝。 她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他手指,飘在半空中的意识代她问: “李家晟,你喜欢我吗?” “……” 赵晓琪无疑是聪明得。她先表白引起李家晟的注意,然后借由二人单独相处升温感情,再趁机盖着被子纯聊天,简直步步为营,堪称女追男的典范。 如果这时李家晟点头承认,那么她就能她的爱情。 可不知是否是她呢喃的太无力,李家晟好像并未听见。他只是隔着被子拍拍赵晓琪的胸口,耐心的哄她入睡。 烧迷糊的赵晓琪实在敌不过药效的给力,渐渐地昏睡过去。那个答案,她无从得知。 第23章 我们(一) “你喜欢我吗?” “喜欢吧。” 如果喜欢指见到她就开心;如果喜欢指心脏会收缩;如果喜欢指大脑的想入非非;如果喜欢指情不自禁的在意。 那他就是喜欢她。 李家晟凝眉躲在办公室的角落,手中的文稿曲曲扭扭转变为她的笑脸。现在,她总是占据他的全部思维。 所以,他要学她告白吗?看她很轻松的说“喜欢,”这种事情不难吧?可无法诉之的他,仅能靠文字抒发情感。 “唉,又绕到这里。”他心里轻叹。 本以为那种无妄的自卑感会随两人敞开心胸后烟消云散,没想到,深存二十六年的刺,只是暂且融入生肉里,不去刺伤自己也不去刺伤别人。 “赵晓琪,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他犹豫着、胆小着。还差点火候的“喜欢”,真真叫人急切。 或许只缺一个契机叫他明白:感情,没有条条框框;行动也可以表达爱。又或许,他的喜欢没有浓烈到非她不可。 “李家晟,李家晟?”有人唤他,他遂从情绪里抽离。 视线内,小刘抱着手机略带忐忑地问:“中午一起吃饭?”每次见他孤零零地吃饭,她很难过。 “刚十点半,午饭不早着呢?”他疑惑地在纸上写道。 “怕你先叫餐嘛。对面有家新开的韩国料理店,我抢了张双人套餐抵用卷。”小刘竭力邀他,后头的同事偷偷侧耳倾听。 自从知道他是哑巴后,大家越发照顾他。那些曾经开过他玩笑的人,也都找了机会给他道歉。只是,平日里,他们与他相处总保持一定距离。 这不是歧视,而是李家晟性子淡然,办公室里老油条不敢开他玩笑。久而久之,他们习惯隔岸观望。 意料之中见到李家晟摇头拒绝,小刘不死心:“去吧,抵用卷不用浪费了。” “下次吧。”他写,“我中午和别人有约。” “谁啊?”小刘冲口而出,“你哥哥还是别人?” 她的叫声太大,同事们借机起哄,“小刘又开始不要脸了!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人家可是李家小公子!” “别以为人家缺了点啥,就能看上你。” “咳咳。”有人出声提醒。 李家晟微愣神,随后不在意地笑笑。说错话的那人见状,大胆地冲他喊:“嘿,李家晟,约你吃午饭的是女的吧?” “嗯。”他点点头。 “哈哈,人家有女朋友了咯!小刘你失恋啦!”好事的众人调侃着。 李家晟听闻不自在地逃避他们的注目,小刘则失望地返回自己的座位上。她垂头丧气地想:明明他来时单着身,怎么现在就有了女朋友。敢情时间不等人! ** 晌午饭刚吃完,一通电话打到李宅,李妈接后心情陡然变差。 她忽略厨房里堆着的碗碟,抱着又胖一圈的阿灿坐沙发里想事情。阿灿被她一下一下的抚摸着,舒服地打起呼噜。 换好衣服的颜卿从二楼下来时,望见李妈失魂的模样,就接了一杯水坐到她身边。 “李妈,烦什么?” “烦什么?”李妈重复这三字,长叹一声,“烦要来的客人。” 颜卿笑着把水杯递到她手里,“别烦,喝口水。你放心,她说她的、我做我的,咱们还是过咱们的日子。” “就怕你被她说动了。”李妈摇摇头。 颜卿笑而不语。她瞧阿灿睡得挺香,出手拍拍它塌下去的耳朵,又摸摸它新长出来的肥膘。□□扰睡眠的阿灿眯着眼发出低低的吼声。 “长肉也没去掉臭脾气。”她故意转移话题。 李妈知道她不想谈,弯腰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后,拎着阿灿的前肢把它弄到狗垫子里。 “我去给你们准备茶点。” “好的,李妈。”颜卿随口应下。“要红茶哦!”她抬首叮嘱,却不小心瞥见李妈花白的鬓角。 还记得,李妈刚来家里头时,黑亮发光的秀发曾引起她的羡慕。如今,二十五年过去了,她终究把黑丝熬成银丝,也把满腔的心血倾注在李家晟身上。 颜卿蓦地心软,冲她的背影说,“李妈,再请个年轻保姆吧。” 李妈顿住,回她声悠悠的叹息。其实,她不过大颜卿四岁。 时钟指向两点一刻,打扮的颇为花哨的冼立莹就如约而来。她不知自己是李妈不待见的客人,相反,她和颜卿是相互扶持的老友。 只可惜,双方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 冼立莹噙着她招牌式的微笑,坐进李家的客厅,一上来她就问:“欸,家晟呢?” 颜卿一边给她倒红茶,一边轻描淡写地回她:“上班去了。” “上班?”冼立莹惊鄂地睁大双眼,“你同意的?” “嗯。” “疯了你!你就不怕他被欺负、被嘲笑?这些年,你忘了旁人的态度?”冼立莹即刻炸开,“家里不缺吃不缺喝,养着他怎么了?是不是家佑有意见?” 颜卿拿牙签插起一块苹果塞到她口中,制止她的大呼小叫。装作擦花瓶的李妈,瞧她咋咋呼呼地,斜瞥了她两眼。 “都商量过的,你别想太多。话说,舒妤呢,没跟你来?” “舒妤啊。”冼立莹将口中的苹果嚼完咽肚说,“跟他爸去美国看腿疾了,过两天回来。” “有进展吗?你上次不是说有可能恢复些行走能力?” 冼立莹惆怅地摇摇头,“舒妤不配合治疗。更何况,残了这么多年,哪能说好就好。” 颜卿安慰地拍拍她的背。相同的经历很容易令二人产生共鸣。 “不说这个了。”冼立莹抛掉刚才的不快,拉住颜卿的双手推心置腹道,“颜卿,咱们是不是该考虑孩子们的婚事了?” 李妈停下手中的活,忧心忡忡地望着她们。绕不过去的话题终是提上日程。 三个月半后就是农历新年,到时候李家晟和蓝舒妤都各长一岁。27对26,怎么都避不开结婚的事儿。 但由冼立莹开口,她必然打着另一种算盘。 “颜卿…….”果不其然,她开始拐弯抹角,“你心头有没有合适的媳妇人选?” 颜卿垂下眼脸,默不作声。她听李家佑提过“赵晓琪”的名字,说李家晟上次情绪异常都是由于她。本来,李家佑还想找机会会赵晓琪,颜卿及时阻止了。 她从不反对李家晟交朋友,也从不奢望李家晟不遇磨难。她甚至贪心地祈求赵晓琪能够完全接纳李家晟的残缺,成为他驱走自卑的力量。 可颜卿又比谁都害怕接触赵晓琪。她忧愁自己会因为母亲的保护欲,而对赵晓琪过于苛责。 索性,双眼一睁一闭任由他们顺其发展。 假使他们的小树苗成长为大树,必会形成庇荫,她和她也自会相聚其下。到时候,该聊的不该聊的都得聊了。 冼立莹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待她看过来就试探性地问:“你不会真的有人选了?” 颜卿微不可闻地反驳:“哪有。” “呼——”冼立莹悄悄舒口气。她紧张的磨着手心,沉吟片刻方说,“要不要考虑舒妤?” 她顶怕颜卿出口拒绝,刚见她嘴唇蠕动就马上抢话:“我是觉得咱们两家知根知底,他们两个从小就认识,感情多多少少都有点。另外………另外……..” 后面的理由她吞吐了半天,“另外,一个哑一个瘸,谁也不低看谁。” 她觉察到颜卿不赞同的情绪,就继续解释:“虽然咱们家庭还算富裕,可凭钱寻来的媳妇和女婿,能真心待他们一辈子吗?” “颜卿,别怪我这般说。我等了很久,以为他们会找到能接纳他们的正常人,可是他们多大了?” 这番话有点道理,躲到旁边的李妈第一次跟着她思考。 冼立莹抽出张纸巾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哽噎的嗓音有丝沙哑:“我今年49,你今年51。纵使保养再好,咱们都老了。老了,还照顾的了他们?” 沉重的话题、凝重的气氛。 颜卿不禁抚上有些松弛的脸皮。常去美容院,仍阻止不了胶原蛋白的流失。岁月何其不饶人。 “唉——”李妈代她发出哀愁的叹息。 颜卿闻声张望过去,两人四目相对,她方醒悟:是“李妈”的叫法,才让自己心生比她小十几岁的错觉。 其实,她也老了。 只是,时间怎么过的这么快?她们还没反应过来,还没学会更好的照顾他们,就莫名其妙地进入知命的年龄。 “我不求今日你给答复,只想提提这事儿。今晚,你也可以给老李商量商量。” 颜卿低低应一声:“好。” 她们就此又聊了很长时间,日落时分冼立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颜卿站在庭院里,望着那辆远去的小轿车,喃喃问句:“李妈,我们能活多久?” “不知道。但我知道今天的夕阳很美。” 仔细琢磨有点哲理的回答,引来颜卿的莞尔一笑。 她们一齐仰头欣赏灿烂的晚霞。被霞光浸染的天边深红似血,层层叠起的波澜犹如画家挥笔落下。收起金光的太阳慢慢躲进云层后,天色逐渐黯淡,大地随之沉静开来。 夜晚始终会来临,不管它来的快还是慢,只要明日的朝阳还会升起。 所以,家晟,我们希望你寻得好姑娘相伴。这样,就算我们有朝一日老的都走不动,你也能顺遂无忧。 ** 父母的忧思不会让孩子知道。 毫不知情的李家晟于晚饭后和赵晓琪在楼下的街道散步。新奇的是,这里有夜市。来来往往的人群,堪比白日。 但感冒没好几日的她,鼻音还很重。 李家晟手机打字询问:“吃药了没?” “吃了。”赵晓琪乖乖点头,“病毒性感冒,好的慢。” 李家晟摇摇头。 最近,a城降温,尤其夜晚更冷。他看她鼻头冻的通红,整个人缩脖子搓手的,就提议:“去咖啡馆吧,外面风大。” 赵晓琪坚决否定。一进咖啡馆,他铁定抱着书看,哪有闲情理她。宁愿挨冻和他走几步,也不要双方沉默。 好在天上的月亮圆如银盘,她微偏头计上心来。 “李家晟,去那边吃点东西赏月。”说完,她拉着他跑到前面的那家大排档,人声鼎沸的店铺很热闹。 第24章 我们(二) 人声鼎沸的店铺很热闹。 朝大街方向高高搭起的简易红色大棚,里面不断传来推杯换盏的吵闹声。为求方便,挂起来的塑料门帘,传菜服务员匆忙地进进出出,直把石板地踩得“噔噔”响。 最忙碌的当属老板,大厨架势的站在路边儿的大锅灶前翻炒,这锅刚出就得赶着下一道,等油热的功夫才能喝口水。 旁边那条挨着的长桌,各色食物堆叠而上,炒粉、炒面、炒饭、炒菜任你挑选。 赵晓琪让李家晟掩住鼻口,防止其吸入呛喉的辣椒味。她则探头瞅碟子里码出的菜,看见好吃的就扭头询问他。 他要是点头,她就给老板说要这个,来来回回三次,忙的头晕的老板求她:“拜托你们一次性说完,成吗?要不然就点好写在菜单上,我保准记得给你炒。” 写字李家晟在行,他翻开沾油的本子,在新的一页写:“炒…….” 他落笔有犹豫,停顿片刻,笔尖一转指向那盘菜,眼神对着赵晓琪询问: “什么菜?” “炒牛百叶。” “是酸笋炒还是辣椒炒?这可得写清楚哈,省的炒完了你们又说不要。”老板一听,忙插嘴。 赵晓琪就问:“你吃辣吗?” 呛鼻辣味刚已领教过,李家晟微微摇摇头。 “那你写酸笋炒牛百叶,然后再写青岛啤酒煮龙虾,备注不要辣。对了,再写两罐王老吉。” 老板偷空扫了眼他们的菜单,看到前后就两道菜,不乐意了:“就这样?” “就这样,我们有吃晚饭。” “那你刚刚一盘子一盘子点过来啥?” “哈哈哈……..”赵晓琪发出阵傻笑。“写下来的都是经典。” 她扔下这句,拽着李家晟进棚子,捡了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下。 里面的食客们嘈嘈叨叨,没人注意他们。 倒是李家晟在意得往上望。他眯眼盯着严实的棚顶,有点发懵。 赵晓琪停住擦桌子的动作,笑着问:“怎么了?” 李家晟掏出手机打字:“你不是要赏月吗?棚内,赏不成啊。” 赵晓琪愣住,这个茬她怎么没想到?随随便便起的由头,漏洞百出。 她尴尬的挠挠头,拉着塑料椅挨在他身边,傻兮兮承认:“那个,我骗你的。” “……..”李家晟的内心升起疑惑。他不懂赵晓琪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我不是想赏月,我是想找机会和你多处会儿。”赵晓琪扭捏的吐露心声,她本是故意选择热闹的排档摊,以为“人多故事多”,能借由陌生人的醉态聊聊人生,升华升华下彼此的感情。 小磨小难的,感情升温快。这都是上周发烧带来的灵感。 李家晟自然摸不透她的逻辑。他觉得她满意就成,能和多处儿会他也高兴。只是这情绪,他未曾表露。 “你生气了?” 怎么会?!他摇摇头。 棚内连线悬挂的灯管,燃烧出“嘶嘶”的声响,门口的灯管闪了几下灭掉。几乎同一时间,前头传来中气十足的怒骂: “xxx,告诉你们!老子……今天……立誓,明儿,辞呈甩……嗝……甩丫……嗝……抠门货儿的脸上!” 李家晟和赵晓琪下意识望过去,看到一男的挥着啤酒瓶起立骂街,啤酒沫被摇的“哧哧”往外溢。他脚下,瓶瓶罐罐倾倒在地。 那桌,剩余的四人要笑不笑地看着男人发酒疯。 “唷,大海,我可录下来了!” 赵晓琪听到这名字,手臂一抖。李家晟望她,她解释:“我爸叫这个名。” “哦。赵大海。”他心里轻念。 男人举起酒瓶对嘴就喝,几口黄汤下肚,意识懵了圈,扯着大舌头喊话:“你录…….录……谁他……妈的不递辞呈,谁…....孙贼!” “就等你当孙子。” 赵晓琪闻言捂住嘴偷笑,她拿手肘捅捅他的胳臂,说:“好玩吧?可不是人生百态。” 李家晟瞧她满眼的得意,嘴边漏出笑意。他习惯性屈起食指轻刮桌面,没用力,指甲尖就刮出一层厚厚的油脂垢。他抽出餐纸,沿着指甲缝擦干净。 前头,男人的酒疯还在继续,他口齿不清地骂着顶头上司。谁要是劝他,他骂声更大。没多会儿,喝断片的他,又踩在板凳上,抱着空瓶子唱国/歌。 周围的食客见状伸长脖子去看,甚至有人拿出手机对着男人拍摄。 “呵呵!这准能明天的微博热搜。” 热闹的棚子里,寒冬好似很遥远。不知不觉间,李家晟的那抹笑扩大到两边。 绑着丸子头的服务员端着他们的菜进来。 有一个啤酒瓶“咕噜噜”滚到她脚边,差点绊倒她。气的她扭头冲那桌嚷道: “酒瓶子,收一收!绊倒人算谁的?” “好,好,好!” 见他们应下,丸子头服务员消了火才笑脸迎人:“呐,你们的菜上齐了。这是两罐王老吉,你们慢吃哈。” “谢谢。”赵晓琪礼貌地回声。 一大盆的青岛啤酒煮龙虾摆眼前,诱人的卖相、扑鼻的香气,直把肚里的馋虫叫醒。 李家晟拾起一次性手套就要戴上,赵晓琪出言制止:“等等!” “?” “我来剥龙虾,我剥的才好吃。” 她说完,麻利的戴上手套,从盆里捡了只大龙虾开始掐头去尾。 “呐,网上说:谁给你剥虾,你就跟他好。” “……” 李家晟闻言淡淡勾唇,原来“点”在这里。 “吃吧。” 他执筷,夹起那段虾肉放在嘴里。若论口感,虾肉有些柴,但…… “好吃吗?”赵晓琪期待地问。 “嗯,很好吃。”他一边心里回她,一边轻轻点头。 但那口虾,有点甜。 ** 这餐,两人故意悠悠的吃着,奈何点的东西太少,时间拖不长。 赵晓琪不禁恼恨失策:“不该真点餐的时候,顾忌滚圆的胃。”真是蠢到家! 她抽纸擦嘴,掩掉感叹。 出了大棚,寒风一吹,两人方觉阴凉。李家晟念着赵晓琪感冒的事情,脱下外衣搭在她肩上,自己只着内里的薄衣。 赵晓琪犹豫拒绝还是接受。 这番纠结神态,李家晟自然认得,他点点她的额头示意她接受。 刚巧有相拥的情侣经过,赵晓琪瞟见,眉目里生了情。她毅然把外衣还给他,古怪地讲道: “我有两全其美的方法。首先,你得穿上衣服。” “…….”他摇头拒绝。 “穿上,穿上,有后续。” 哄他套上外衣,赵晓琪放出大招:“现在,我抱住你抱住我,合体取暖都不冷了。” “…….”李家晟脸颊漾起浅粉色。 “别害羞,你这是照顾病人。”她胡言乱语安慰他,厚着脸皮扑上去。 一环上他精瘦的腰身,赵晓琪嗡嗡得说:“李家晟,今晚我要是再发烧,就是你害得。” 话已至此,“万般无奈”的李家晟反手扣住她。从背影来看,他们像极了亲密的恋人。 赵晓琪满足了。她悄悄别过红灿灿的脸,滚烫起来的额头证明她所言非假:确实发“sao”了! 几回合下来,她找到和李家晟相处的诀窍。第一,别闷声看他读书;第二,要制造突发事件;第三,逮到机会来点小暧昧。 如此这般那般,他看她的目光才会更柔软。 她要细水流长的感情,要踏踏实实地拿下李家晟,要他成为“老赵家的第一个文化人”! 可她没有算到李家佑。 ** “你怎么看她的提议?” “先搁着吧。” 安静的卧室,响起李家佑清冷的声音。他似是不想再谈,对着话筒道声“回聊”,便率先挂断手机。 那头颜卿听着“嘟嘟嘟”声,无奈冲旁边的李强仁摆摆手。 “他说什么了?” “再议。” “哦。”李强仁搂着她的肩膀将人入怀,沉吟片刻道,“那就再议吧。” 他觉得“再议”就是最好的答案。早在之前,蓝家的长辈就找他提及此意,以联姻为名诱他答应,却都被他婉言谢绝,如今,冼立莹直接登门造访。 “你跟他意见相同?” “嗯。”他点头,随后不经意的问:“赵晓琪呢?他没说她的情况?” 颜卿闻言,一拍脑门:“哎呦,忘问了。”她试探性问,“再打个电话?” 李强仁楞了片刻,默默的摇摇头。 与此同时,李家佑接到大洋彼岸的来电。 许是信号隔得太远,他言语中的不快被稀释,传到那人耳里是带着宠溺的软调:“舒妤,找我什么事?” “不是找你。”蓝舒妤温和的告知,“我找家晟。” “哦,他出门去了。” “那何时回来?妈叫我多和他交流交流。” 这话惹得李家佑眉头皱起,他问:“你用打电话交流?” “对啊。”蓝舒妤愉快地笑笑,“我说他听嘛,不是刚刚好?瘸子配哑巴,谁也不低看谁。” “…….”她话里带着刺头,李家佑懒得回她。 蓝舒妤没得到想要的回复,百无聊赖地说:“既然他不在,那我就挂了。” “好。” “那你回头给我作证,我是想和家晟交流感情的,可惜他不在。” 李家佑低低“嗯”声。 “啊,”她挂断之前还说句,“家志,哦不对,家佑哥,回国见。” 这回是李家佑听着“嘟嘟”声原地烦躁。比他小三岁的蓝舒妤,性格明显遗传了冼阿姨的乖张。 她明知“家志”的名是过去,还偏提。这种全是打刺人的话外音,幼稚可笑。估摸她的美国之行,坎坷多过顺利。 李家佑深吐一口气,转身坐于窗边儿的单人沙发里。 他仰头,透过两扇高长的玻璃门,从内向外看。 染上星光的夜幕,浓墨减淡;月光铺陈在阳台周边,杂揉了晕黄的路灯。歪头一瞧,正对视线的对面楼层,有家阳台挂了两盏大红灯笼。看不出喜庆,倒深感阴森。 于是,恐慌袭来。 这是接完两通电话后,他产生的唯一情绪。 与父母感触不同,他和弟弟相伴成长,相近的年龄不曾让他在意弟弟的婚事,就连赵晓琪忽然闯进他们的世界,他也当那是小打小闹。 他想最多的,是怎样好好照顾他一辈子。 所以,眨眼间,他要转换思维去想“谁能和弟弟白首到老”的命题?恕他无能,他心乱了。 外面的冷风被紧闭的落地窗阻挡在外,他却深感一丝寒冷。 李家佑突然起身,关掉所有的灯光,把自己隐于黑暗里。 这般再望过去,鬼气的红灯笼,犹如地狱的首门,就差张牙舞爪的黑白无常。 “什么审美!” 他双手交叠于大tui根部,故意打散眸中的焦点,将整颗脑袋放空。 身处同样静谧的黑暗,他感觉离弟弟更近了些。那次李家晟的发狂,让他意识到:弟弟没有很坚强。 自我怀疑的丑陋、卑微奢望的不安,弟弟全都埋于心底。 他不禁想起那几段话。 “我就是哑巴,我就是无法表达,你为什么逼我开口!我会写字会看书,不成吗?” “我是会说话的骗子!” “他们把我当成傻瓜!他们以为我是废物!车不让我开、电梯帮我按、饭帮我做。为什么因为我有那么点缺陷,你们所有人看我的眼神像是看变态!像是看怪物!像是怜悯地对待一只流浪狗!” 每每咀嚼其中的词汇,他心生寒意。亲戚们总夸,儒雅俊朗、眉目含笑的弟弟,性格温和,举止有涵养。比一些普通人更加优秀。 时间一久,他们都认定弟弟有颗坚强的心脏,甚至亲戚的孩子都拿弟弟作“身残志坚”的作文典范。 然而,镜花水月的假象,美好的用来欺骗旁人的眼睛。 普通人都可以脆弱,他们为何不能? “赵晓琪。”他忽然打断反思,出声念道。这个女人,恰到好处的出现,未知且充满不确定数。 “蓝舒妤。”他转而又念道。 一起长大的妹妹,知根知底,人长得漂亮,但腿部残疾导致性格有点怪异。 哪个他都不喜欢,但是,哪个是李家晟喜欢的? 他觉得,要见见赵晓琪了。 第25章 我们(三) 李家佑是行动派,他当下起身,手臂搭了件黑色大衣就出了门。 外面风很大,吹得人直发抖。他拉高衣领,双手□□口袋中,目不斜视地直奔目的地。走得太匆忙,有对依偎着的熟悉身影从身旁掠过,他也没留神看。 可到了咖啡馆,他的眼光又到处搜寻。温纶见他神态里带着少有的严肃,好笑地说,“他今晚没来。” 李家佑闻言挑挑眉。他们都心知肚明李家晟没来的原因。现在的李家晟,娱乐活动可不止看书,还有外面广阔的世界。他正跟着赵晓琪,学会放开自己。 于温纶而言,这是好事。 于李家佑而言,这是祸福并存的事。 他另起话头:“温叔,我们聊聊吧。” 温纶多少猜到他要聊什么,指指那头,“家佑,先坐,我给你泡杯咖啡。” 李家佑晗首同意。 刷完杯子的守夜服务员,好奇地探出脑袋张望他的背影,不无感慨道:“哥哥也不容易。” “哦,怎么说?” “唔。”被这么一问,守夜服务员词穷了,他摸着下巴思索会儿,最后凭着感觉讲:“因为弟弟有残缺,家里人更偏疼弟弟,身为哥哥也必须全心照顾弟弟,怎么说都有点不公平。” 温纶但笑不语。 “欸,老板,难道没人觉得哥哥比较辛苦吗?” 温纶没回答他,端着泡好的咖啡走出作业区,守夜服务员见状悄悄嘟囔句:“你也偏疼弟弟。” 旁人的视角总带着自我的评判,殊不知当事人有着不为人知的考量。 李家佑捧着热乎乎的咖啡暖手,那件带来的大衣静静地躺在旁边的座椅上。对面的温纶在等他开口。 “温叔,你见过赵晓琪吧!”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口气。温纶微微扬眉,他扯开嘴角:“挺好的一姑娘,性格善良且勇敢,蛮适合家晟的。” 李家佑听完,右手的大拇指摩挲着马克杯的杯柄,不太苟同道:“言之尚早。” “你呀。”温纶摇摇头,“别总为他想太多。” 李家佑哑然失笑:“温叔,家里开始操心弟弟的婚事了。” “哦?不还小?” “哪有,过完年27了。” 温纶不禁怅然:“都这么大了。”他的印象中,李家晟不过二十出头,翩翩少年郎的模样。“咦,那你岂不是也该结了?你就大家晟两岁。” “我等家晟结完再说,我的婚事不急。”李家佑喝口咖啡,缓缓说道。 “光说弟弟,你倒悠闲。别等家晟,你要是有中意的,就赶紧娶回家。” “呵呵,没有。”他摇头否认。“有的话,也早分了。” “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是对方以“心疼”他为由,叫他别太照顾弟弟;又替他埋怨父母光疼弟弟,平白让弟弟多得了很多财产。 有句话说的很对: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是两家人的事。他不会娶一个只爱自己、不爱弟弟的女人。 望着这样的李家佑,温纶忽然想起守夜服务员刚刚说的话,“会觉得辛苦吗?” “辛苦什么?”李家佑不解反问。 “辛苦照顾家晟啊。” 奇怪的问题。“照顾弟弟”是李家佑刻进骨里、埋进肉里的誓言。他从未觉得辛苦,况且,他的弟弟又不难照顾。顶多…….顶多任任性,不理自己的唠叨和关心罢了。再说……. “最辛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微微笑着,漆黑的眸中有光在闪烁。那光是他更名为“家佑”时产生的,直至今日,光只浓不散。 其实,李家佑并非从小爱护弟弟,相反,他讨厌过恨过李家晟的存在。家里有兄弟姐妹的,定能体会父母偏心的难过。那种全家人只围着一个孩子转,忽视其他孩子的行为,是给弱小的兄弟姐妹埋下亲情淡漠的种子。 常有碎嘴的亲戚,搁他耳旁问:“家志啊,你爸爸妈妈是不是比较疼弟弟?” 他当然承认。 于是,亲戚们就会说:“没办法,弟弟哑巴嘛。你做哥哥的,要学会照顾残疾弟弟哦!” 他自然起逆反心理说不要。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李家晟的关系都是对立的。直到后来,他真的懂得弟弟的苦痛,真的明白父母的忧思,才愿意把名字改为“家佑”。 家佑,意为“庇佑安家”之意。 这都是过往,索性不提。李家佑抬手望了下腕表,说:“温叔,我要再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家晟喜欢那姑娘吗?” “这个……”温纶有些迟疑,明眼儿里,论谁都能看出赵晓琪喜欢李家晟;但是换到李家晟那,有点难说。“应该吧,感情的事谁也说不准。” 得到还算意料中的答案,李家佑拾起大衣给温纶道声再见便转身走。他想赶在睡觉前和李家晟聊两句,顺便套出他的真心话。 “家佑?”温纶唤住他。 “嗯?” “没事,嘱咐你句:外面冷,大衣披上。” “哦,给家晟的。”李家佑笑笑,“温叔,别送了。” “好。” 温纶嘴上答应着,可还是把李家佑送出门。夜色里,李家佑远去的身影有些单薄,但挺拔的背部彰显他的硬朗。 这世界上伟大的爱,何止母爱。 ** 回家的路上,李家佑刚走出拐角就看见摆摊卖烤红薯的大爷。踌躇间,他停在摊位前,轻轻道:“给我一个。” “好嘞!”大爷拉开灰黄色的铁皮罐子,戴着污迹斑斑的手套往下捞。他随手颠了颠有分量的那块,问道:“这个中不?” “甜吗?”他问。 “恁放心!甜地很呐!” 李家佑点点头。他付完钱接过塑料袋儿,转身离开的刹那,却听到后面传来女孩清脆发腻的呼喊:“李家晟!”他身形猛然顿住。 “李家晟,我们去买烤红薯吃好不好?”那女孩继续说。 不用回头,同名同姓外加陌生女孩的标配铁定是弟弟他们。时机掐的刚刚好,李家佑低头瞅瞅手里的烤红薯,默然转身。 清冷的月光下,赵晓琪躲在弟弟的怀里缩着脑袋。虽然视线模糊,但他隐约窥见弟弟脸上的宠溺。 只是不知为何,弟弟指指她的对皮,又指指天上的圆月。 赵晓琪装不明所以:“我嘴馋的晃。” 弟弟好像拿她没辙了,无奈地点点头。此时,李家佑也整理好情绪,与他们迎面而上。 措手不及的相遇,李家晟有些慌乱,他望着自家哥哥双目凌厉地打量赵晓琪,下意识把她掩在身后。 他怕哥哥做出惊人的举动吓着赵晓琪,又害怕心眼儿大的赵晓琪得罪哥哥。 两种矛盾的心理,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正当他忧愁的不知所措时,李家佑却声线柔和的喊:“赵晓琪!” 听着哥哥低沉磁性的嗓音唤她的名字,李家晟心里陡然不舒服。 “你是?”赵晓琪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我是李家晟的哥哥。” 赵晓琪闻言,愣了片刻之后忽然躲回去,等理好头发衣服后,方整个人站出来,只听她细声细气地回:“你好。” 李家晟不舒服的感觉扩大了。他从未听过赵晓琪这般温柔的语调,就连她对他告白时也未曾这样。 “努,给你的烤红薯,还热着。”李家佑把手中的塑料袋递给赵晓琪。原来这烤红薯一开始就是买给她的,这算是善意的打招呼。 “看你穿的这么少。”他又体贴的把那件大衣给她披上。 李家晟瞧着赵晓琪脸上的笑,心口涌出酸涩。他故意拿肩膀撞开围在她身边的李家佑,皱着眉头瞪他。 赵晓琪不知他所想,反倒很开心得道谢:“家晟的哥哥,谢谢你。” 李家佑不在意的摆摆手,常言道:先礼后兵。 “你们长得很像,身材也相近。就是哥哥比你高了一点。”赵晓琪冲李家晟说。 这回,李家晟有点生气了。他别过头,不想再理赵晓琪。 “家晟,要送她回家吗?”李家佑趁机询问他,得到的是李家晟憋气的摇头。“哦,这样啊。”李家佑状似遗憾地摊手,“那你能自己回去吗?好像你家离这不远。” “嗯。”赵晓琪本想冲李家晟再磨几句,偏李家佑挤在中间,她不好当着他的面耍赖皮,只得捏着温热的烤红薯道再见。 “没舒妤好看。”李家佑没等她走远,就开始做比较。“眉眼还算温和,就是智商不太高。”李家晟斜睨了他两眼,垂首往前走。 “家晟,你喜欢赵晓琪吗?” “要你管。”李家晟心里不耐烦道。 第26章 我们(四) 伟大的鲁迅先生说过:“爱情虽说是天赋的东西,但倘没有相当的刺激和运用,就不发达。” 作为主动者的赵晓琪,不需要多加刺激就能满心欢喜。所以,她抱着见家长的忐忑心态面对李家佑。 可事与愿违,这位兄长竟悄然无声的与他们构成“三人行”的模式,等她醒悟过来已为时晚矣。本来,碍于平日工作忙碌,她与李家晟的见面都是抠着午饭和晚饭后的时间;要是赶上她加班加点,一日两次的会面就会变成一日一次。 现在,刚有点小眉目的感情,就被李家佑硬生生得拖慢节奏,导致前面的铺垫全然失效。正因为此,她发觉李家晟对她冷淡不少。 同安路内的五星级酒店,包厢豪华有档次。为彰显华丽,白日里包厢都拉上窗帘,营造出迷朦的暗色。那头顶的吊灯,水晶坠子闪闪发亮,映衬的正下方的大圆桌上五菜一汤更加精美。穿戴整齐的服务员站在他们背后,随时准备着。 这种环境,赵晓琪无福享受。她正忧伤得盯着对面端碗盛老鸭汤的李家佑,心里默默吐槽:“为何你要跟来?你连续跟五天,管吃管喝管玩的,这要是按照其他小说套路,就是你我有jian情!人家会给李家晟画个大绿帽子,懂不懂!” 她的怨念就像电线杆子,看着挺唬人,实际上没通电,就算李家佑湿手“求电击”也没用。 “家晟,先喝汤再吃饭。”李家佑把那碗汤放到李家晟手边,殷切得叮嘱。 赵晓琪不甘心的斜瞟他,后实在憋不住内心的压抑,端起自己的汤碗冲李家佑说:“家晟的哥哥,你给我盛一碗呗!” 其实她这声“家晟的哥哥”深有涵义,那是一种小心的试探。如果李家晟喜欢她或者她哥哥接受她,就会直接让她喊“哥”。但令人失望的是,两人都拒绝表态。 摆弄白色汤匙的李家晟闻言眉峰叠起。他装淡然的舀了口汤送到嘴边,然而正常的味蕾却尝出不正常的味道。 “这汤有点酸咸,赵晓琪你不要喝。”他内心语。 可没人听到。他眼角的余光瞄到哥哥眉开眼笑的模样,他不想瞧见哥哥就转而瞄赵晓琪,却捕捉到她的笑靥如花。 顿时,他的舌头开始发苦,进而每道菜都是同种味道。 赵晓琪头疼的趴在他耳边说:“李家晟,下次我们撇开你哥哥再一起出来吃午饭。” 李家晟避开她的眼神,胡乱的点点头。 “你给家晟说什么?”好事的李家佑一望见他们这般交头接耳,就会出声干扰。赵晓琪终于明白何为“见缝插针”的刷存在感。 她坐直身,眼脸低垂的拿汤匙撞碗壁玩:“就说这汤真难喝。” “哦?”李家佑故意拖长音,结果换来他弟弟偏心的瞪眼。“有了女人忘了哥”,李家佑颇为不爽的唤来身后的女服务员,叫她撤掉这汤。“那你要喝什么汤?” 赵晓琪答:“滚蛋汤。” 女服务员听了噗嗤一笑,李家佑双眼眯起不悦道:“你在骂我?” “她没骂你。”女服务员接嘴,“真有这汤,滚蛋汤就是西红柿蛋汤。”她瞥见李家佑满目的怀疑,就科普道,“我们家乡呢,每逢宴席的最后一道菜就是鸡蛋汤。意为:喝完这碗汤,抹一下嘴,甩甩手就可以走了。” 长段话憋的李家佑从牙缝中挤出一字:“换。” “好的,您稍等。滚蛋汤做的很快。” 李家佑:“…….” 赵晓琪得意的捂嘴偷笑,就两个小时的午餐时间,每回李家佑跟来就专挑他们公司周边的星级酒店,结果两小时全磨在吃饭上了。 几次下来,她逐渐明白李家佑是存心作怪。此前第一次对他的好印象荡然无存! “黏人的哥哥。”她能理解李家佑疼爱李家晟的心情,但她非常不满他走哪跟到哪的行为。赶情不是他谈恋爱?! 自然她不知道李家佑在借机报复她,谁让她曾经惹到他弟弟发狂?没恶整她已属慈悲心肠,如今给她制造点小事故,足算推波助澜。 只是……..他弟弟无半点波动。再过些时日,舒妤就从美国归来,到时前景更叵测。虽说他对赵晓琪多有意见,可“矮子里拔将军,”单从人四肢完整度而言,赵晓琪完胜蓝舒妤。 人都有私心。冼阿姨打的鬼算盘他知晓,但他私心里不愿弟弟将就、不愿弟弟没沾染爱情就撑起婚姻的责任。“一个瘸一个哑,谁也不低看谁!”狗屁理论! “赵晓琪,吃完饭我开车送你。”他憋眉咽下口中的菜,不打商量道。 “我不要。”赵晓琪第一反应拒绝。李家佑每回都有理由让她自己回去,现在突然说送她?有句话是: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 “吃完饭快一点半,你两点上班肯定迟到。” “我打的。” “这边打的很贵,我怕你承担不起。” “小钱而已,你送我谁送李家晟?” 这时,李家佑嫌弃得撇嘴道:“先送家晟,再送你。”脑子绕个弯的事情,她都能问出口,智商堪忧。 “我…….”赵晓琪词穷。她望望身旁的李家晟,指望他给点提示,可他置身事外。整个人寂静地吃饭,连咀嚼声都没有,像无声无息的死物。 赵晓琪有点害怕。她轻轻拿胳臂肘推李家晟的手臂,小声问他:“李家晟,你觉得呢?” 他缩回手臂,摇摇头,眉眼未抬的专心吃饭。 赵晓琪不死心,她悄悄抬高屁股把椅子拉过去一点点,身子挨着他、头偏过去贴在他耳边说:“李家晟,不如我们俩偷偷走。” 他放下碗筷,意识停顿片刻方转头回望她。 “你……..我……”赵晓琪想说的语句葬送在他可怕的眼神里。怎样可怕?那双清澈干净的双眸弥漫层薄雾,雾中仿佛夹层细小的冰晶,彼此对视时间越长,冰晶数量越多,大有凝结成整块的趋势,寒气汩汩的往外冒,冰渣的感觉不言而喻。 赵晓琪渗得脖颈间泛起细细密密的微粒,她张开的口在那种眼神下闭住。而李家晟却在此时收回视线。只见他重新执起碗筷,继续寂静的吃剩余的半碗饭。 恰在此时,女服务员大声高喊,“滚蛋汤来了!”她示意传菜员停在餐桌缺口那处,带上白色手套给他们上汤。 赵晓琪不禁舒一口气。 ** 各自五味杂陈地吃完午餐,他们一同坐电梯出了酒店。李家佑先行去开车,留下他们二人在门口。 d市冬天,午后常见暖阳,这个时间段气温回升到一日内最高点。此刻,再冷的冰也该化了。 赵晓琪鼓足勇气凑到他身边,身高的差异令她拉长脖子与他凝视。她谨慎的措辞:“李家晟,你不开心?” 回归到二人独处,李家晟眸中的冰晶直接升华成气体飘散,随着那层雾气逐渐变薄,他慢慢露出清澈的眼神。 他望见她深褐色的瞳孔里倒映的全部都是他的影子,仿佛刚才她只顾得哥哥的行为都是假象。 李家晟不禁抬手抚上她的眼部,从眼角到眼尾,来回的流连。原来,她叠起的双眼皮有很深的褶皱;而根根分明的长睫毛刺扎指腹;她眼窝下部,许是最近睡眠不好导致眼袋厚重,他竟摸出皮层的凹陷。 就是这对目,让他想要完全占有,这是是何等小心眼的计较? “滴滴——”汽车鸣笛声打断他的动作。 恍惚中,他闻声而望,却看见面前的黑色xx牌轿车,哥哥的头部伸出驾驶窗,张嘴朝他们喊着什么。双耳忽然“嗡嗡”作响,扰乱哥哥的声音,他歪着头不知所措,然无意间瞟见赵晓琪的眼眸中他的身影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哥哥趴在窗口的黑影。 霎那间,零度破表。 “别催!”赵晓琪咕囔句。她握住李家晟垂下的手,心里恨死李家佑。又是这般气人,有点进展他就出现,有意无意搞破坏! “快点,门口不能停车太久。”李家佑见他们不动,扔下车跑过来叫他们。 “知道了。”赵晓琪语气不耐,“上车吧,李家晟。”她转头对他温柔得讲。偏偏,李家晟甩开她的手默然上车。 谁也不知道当时赵晓琪有多难过。 ** 临近两点,马路上畅通无阻。 后车座的李家晟扭头盯着窗外,赵晓琪抱着手机在屏幕上打字。她悄悄的把担心的话用微信发送给他,以为延用两人最开始的交流方式,会让他更放松。 “duang——duang”的手机提示音入耳,李家晟放在双膝上的五指微微点动,他犹豫会儿,右手仍是伸进上衣口袋掏手机。 “赵晓琪!” “啊!” 李家佑突然的出声,吓得赵晓琪猛得一叫。刚刚,她正聚精会神的偷偷观察李家晟。 “怎么一惊一乍的?”李家佑边往左边打了下方向盘,边朝前视镜内的她训句。 “谁让你叫那么大声!” 听出她嘴里的埋怨,李家佑挑一挑眉:“我的错?” “………”赵晓琪懒得答腔。 他们一来一往,一句一言,堪称对答入流。李家晟十指握紧,卡在口袋边缘的手机终是掉回去。 赵晓琪很是失望。她的心情起起伏伏,跌宕无律。自从认识李家晟后,那些焦躁、愤怒、伤心、失落、开心,人一生中需要感知的几种情绪,她都在短暂的时日里尝遍了。 没有不安是假的,可她不在乎啊。 她要的是他的那句“我喜欢你。”明明快要接近他,可为什么现在他越来越变幻莫测?是她自己会错了意,还是李家晟从头到尾只拿她当朋友。 他捉摸不透的情绪,不肯表露的真心,令赵晓琪尝到那首歌的凄凉:“暧昧让人受尽委屈/找不到相爱的证据/何时该前进何时该放弃/连拥抱都没有勇气。” 车内,开始弥漫严寒气息。连李家佑都察觉到,识趣儿的闭嘴准备稍后再提话头儿。 一到达海深集团大厦,没等车停稳,李家晟的手就挂到车门上。后面传来赵晓琪微弱的说话声: “李家晟,微信联系。” 他微不可见的点点头。但是,车门刚打开一条缝儿,他还未下车,李家佑就对赵晓琪讲:“你坐到前面,我有话和你聊。” 李家晟的心脏瑟缩两下,比针扎还要难捱的刺疼感挟持他的感官。他马上踏出车门,径直朝前走,可没走几步,终是熬不住那种嫉妒的丑陋心态,他转过身子,凝望那辆车。 有绿化带遮挡视线。依稀间,他瞧见赵晓琪钻进副驾驶室,一进去哥哥就对她说些什么,赵晓琪好像很不服气的回嘴。随后,她垂首扣安全带。 距离有点远,视线不清楚。 霎那的闪神后,他不得不眯起双眼,调整焦距。结果,目光中显现出哥哥侧首贴在她耳旁说话的动作。 痛。 比刚才针扎感更刺人的痛,痛的心脏快要爆炸,痛的他憎恨自己知晓疼痛。这是比有口难言更难受的痛。 十指全都朝手心扣紧,修剪的整齐的指甲刻进肉里,他第一次愿意承认他丑恶的心思:哥哥,我嫉妒你,嫉妒你们聊的如此愉快。 有种自卑袭来,但这种自卑不是来源于他难言的残缺,而是来自对爱情的恐慌。 他在心里说:赵晓琪,我害怕。我害怕我回应你的喜欢之后,你说我不配拥有你。 原来,我那么懦弱。 第27章 我们(五) 李家晟想要知道的谈话内容,其实枯燥乏味。 首先,赵晓琪坐进副驾驶内,李家佑的第一句话是:“记好安全带。” “我知道。”她语气颇有顶撞意味。 李家佑分神扫她几眼,见她神色里写满复杂的情绪,就用自己二十八年的人生经历解读。最后分析出其中至少包含“伤心、失落、迷茫“三种负面情感。 “家晟不是说你很爱笑吗?”这是李家佑问她的第二句话。 赵晓琪没有理会。她歪头靠在车窗上,准备闭目养神,原谅她无法尊重李家晟的哥哥,实在是她无能为力。 “赵晓琪,介意我抽烟吗?”李家佑的第三句话问出。此时,车还未发动。 “随便。” “你帮我拿一下,在你左手边储物箱的小盒子里。” 赵晓琪强忍住不快,弯腰在旁边摸索。大概是情绪不佳,影响找东西的速度。小小的储物箱,都被她翻乱了,也没找到。 她低低得回:“抱歉,我没找到。” 李家佑“啧”声,放弃启动油门,自己弯腰去找。没曾想,俩人脑袋一起一落,差点撞上。要是有心人从外往内看,会生出他们正在亲吻的错觉。 “你自己找吧。”赵晓琪疲倦的缩回皮椅内,鉴于李家佑几日的搅局,她难免怨他三分。 李家佑找到烟盒,撕掉那条黄色闪光封口线,从中抽出一只点上含在嘴里。好烟区别于孬烟,最典型的一点就是味道。好烟烟丝纯正、焦油含量少,有独属于烟的香气,不臭。孬烟闻着就呛人,更别提臭味。 赵晓琪嗅了嗅车内的空气,感觉自己能承受,就没说话。 “家晟在我都不抽烟,怕呛着他。”李家佑扭开车钥匙,脚踩油门,他后面的句子隐在车胎摩擦地面的声响中。 赵晓琪轻轻应着:“嗯。” “我们家对你很好奇,我们都想知道喜欢李家晟的女孩是什么样。” 他说话节奏掌握很准,标准的普通话,衬得他嗓子更磁性好听。难得的,脱离李家晟后,他露出正经的一面。 可赵晓琪无感,她眼皮垂搭着,仿佛快要睡着。车内的暖气股股的循环往复吹,热的人儿心律不齐。 短暂的沉默中,车子再穿过两个交叉路口和一条街就到她的公司。那里是d市高新产业的集中地,他抬手望腕表,过五分钟就到十四点。 “赵晓琪,你可能会晚点。”他实话实说。 “嗯。” 李家佑迎来她厚重的鼻音,这是要睡不睡的感觉。不能再耽误时间,他猛吸口烟从鼻腔吐出白色烟雾后,两指捏住冒火星的烟头,直接掐灭。烟屁股被他扔到车内小型垃圾箱里。 他正色道:“我们谈谈正事吧。” 什么正事?装睡的赵晓琪无言以对。你要问我喜欢李家晟吗? “你为什么喜欢家晟?” 果然。赵晓琪最讨厌回答这个问题,什么为什么,她喜欢他就是喜欢他。如果非要说出实实在在的理由,就是他爱读书嘛!就是他们老赵家缺个文化人! 如此简简单单,他们必须打破砂锅问到底,然后呢?得到哪种答案算满意? “我就是喜欢他。”赵晓琪听见自己这样答。 李家佑不置可否,车子行驶到第二个交叉路口。向前直行的交通灯,红灯亮起。他踩住刹车的同时,慢悠悠的问: “介意家晟是哑巴吗?” 他没有修饰“哑巴”这个词,相反他坦然念出来。声音没有丝毫颤抖,如此可窥探李家佑强大的内心。 闻言,赵晓琪才肯抬眼正视他。眼中李家晟的兄长,外貌与他有几分相似,有脸盲症的人或许有认错的可能。但区分二人的,是不同的气质。 毫无疑问,李家佑阳刚冷硬,说话嗓音、吸烟动作、办事风格,不折不扣的男人范儿。比起李家晟的儒雅淡然,其强大的气场就盖过了弟弟的风头。太阳照耀月亮、月亮借太阳光辉,莫不是李家的育儿策略?赵晓琪猜测。 “我从未觉得和他有沟通障碍。”除了回应她的表白。她心里加上一句。 “那就好。”李家佑只回她三个字。 三十秒的红灯已过,绿灯亮起,油门被他控制力道的踩住。 “赵晓琪.......”他目不斜视,“你觉得家晟喜欢你吗?” 这个问题很不礼貌。一般而言,关于“喜欢”的问题通常都是问男人。女人天生脸皮薄,主修防御功能,进攻归属于男人本色。 可他们的爱情,是赵晓琪在攻李家晟在守。并且,由于李家晟的缺陷,即便家人也不敢过于苛责。 “所以赵晓琪,你在所难免成为谈论点。”李家佑心说,“基于家人立场,我要保护弟弟;基于旁人立场,我会好奇你的真心;基于理性立场,我想知道你有勇气承担喜欢一个残障人士的后果吗?喜欢一个人很简单,但和一个人长久的生活下去很难。” 赵晓琪未曾想过复杂的问题。对她而言,喜欢李家晟就如同呼吸一样自然。旁人探寻的眼光和将来的坎坷,都在合理范围内。毕竟,何事不曲线发展?她唯一纠结的莫过于李家晟喜不喜欢她。 但曾经一腔情愿的笃定,如今有了坍塌的角落存在。 她用沉默拒绝回答他的问题。李家佑也不逼她,事实上他有了自己的答案。 车子穿过最后一条街道,赵晓琪的公司就在前方。她下车的时候,黄灿的阳光倾泄而下,有大大的光晕打在她的发尾处,好像菩萨头顶的那道圈。李家佑这才注意到她长得不丑。 然而,他离去前仍摆手叫她到驾驶窗前,全敞开的车窗,有风擦过他们靠近的脸颊。 他残忍的说:“赵晓琪,我看家晟不喜欢你。” 于是光芒落败,刹那天昏地暗。赵晓琪踉跄后退两步,肇事者李家佑“畏罪潜逃。” ** 当天晚上,三人行终于变成二人行。拜李家佑所赐,好不容易得来的独处时间,他们都没心情。 一向叽叽喳喳的赵晓琪,满怀心事得忧愁着;一向面含微笑的李家晟,肃目冷脸。就连他们一向齐整的步伐,都节拍错乱。不是赵晓琪落后,就是李家晟超前。 他们沿着上回吃小炒的那条街,来来回回走了三趟。今晚的夜市依如那晚的热闹,可惜短短几日物是人非。 各自纠缠矛盾点的他们,索性都有意识的走进安静的街区。奈何,赵晓琪终究熬不住静寂,她开口:“你…….” 李家晟顿住倾听。 “算了,没事。” 李家晟双手紧握成拳头。他不解为何赵晓琪只和哥哥多呆一下午,就变成寡言的异态。难不成,她…… 猜疑的种子渐渐萌发,殊不知这是“爱情”最常见的现象。 好在上苍派来解除尴尬的路人。背着行李包的金发碧眼的小哥早就候在旁边多时,他初来中guo,d市是他第一站。飞机晚点,他又与出租车司机语言不通,比划半天人家就稀里糊涂把他扔这不管了。 还真别说,外国人胆子就是大,只会四句中文就敢闯荡华夏。 他傻兮兮得站在路灯下,撞运气般等过往懂英文的年轻人。这不,他看赵晓琪和李家晟衣着光鲜,尤其是李家晟气质特殊,忙拽住赵晓琪不撒手了。 “你——好。”不分音调的怪腔。 “你好。”赵晓琪简单回应。 “这里…….”外国小哥憋半天,下面的词不会说了,就只好说回母语。“lb?” “isugggothere.”出乎意料,学渣赵晓琪的英文口语还不错。“yit.”她问他要张写字纸,写了些信息叫他交给出租车司机。 外国小伙开心的用蹩脚的中文夸:“你号飘朗。” 赵晓琪摇摇头,她没注意到在此过程中李家晟的眼神里又起涟漪。等到她扭头找他时,他人已经站在前方约二十米远。 赵晓琪急急追赶上去。李家晟明明听见她的脚步声,偏大步朝前走,一点不顾后头的她。 再往前走,就回到热闹的夜市街区。他人影一闪,穿过几个穿校服的在校生,顺着小巷子走几步消失了。 赵晓琪眼睁睁得看着他凭空不见,心里的焦躁感突突往嗓子眼冒。她恨得骂句:“cao!”就动作粗鲁地扒开堵在自己面前的人。 “你撞我还要骂我,你什么素质啊你!”有个中年大叔不依不饶了,逮着她的胳臂强烈要求道歉。 赵晓琪马上双手合十弯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半分钟都不耽误。 “下回别这样了。” “好。我的错,我的错。”她喃喃道。 等到这边处理完,她慌慌张张追到李家晟人影消失的那点,可惜举目望去,除了幽深的巷口就是逛街的行人。 “李家晟…….李家晟……..”她忍不住大声呼喊,其声音里的张皇失措,连远处跳广场舞的大叔大妈都抽空回头望她眼。 但,怎可能有声音回复她? 她不得不钻进幽深的巷口,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四处照。只有硬币大小的光圈,合着天上的月光,照亮的地方极其有限,周围的黑暗不断吞噬着她。偶尔野猫跑过来“喵呜”声,差点跳到她身上挠她的脸,被她跺脚吓跑了。 “李家晟……..你在哪?”她颤着音呼唤他。 这条道,再往前走两步就进入死胡同。狭长的巷子,哪里藏得了大活人?他跑去哪里了?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呢! 赵晓琪狼狈的蹲下身子,捂住脸发出呜咽。 而今,她才发觉李家晟要消失那么简单。无声的他在安静的夜里,存在感如同虚无,仿佛活在真空的世界里!——外界的声音传播不进去,里面的声音出不来。该拿他怎么办? 呜咽声持续两分半,赵晓琪忽然擦掉眼泪起身奔着巷口跑出去。她告诉自己:哭没有用,她要仔仔细细再找一遍! 可是她不知道,若她多走两步,若她手电筒多往前照一下,她就能看见李家晟隐在黑影里的落寞。 喜欢一个人,就想把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贡献到她面前。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连喜欢都胆怯说出口,只会抱着那点残缺无望的等待她的救赎,丑陋不堪的嫉妒她与其他男人的自由畅谈。 这样的自己,喜欢她又能怎样? 第28章 我们(六) “李家晟……李家晟……” 赵晓琪双手罩在嘴边冲能藏人的地方大声呼喊,但回应给她的却是路人张望过来的好奇眼光。 “怎么办?”已经搜寻五遍的街区,连丁点他的影子都找不到。快要绝望的心,被横聚生长的委屈腐蚀,马上就要碎成渣渣。 她捂住胸口,咬着牙跌跌撞撞的朝前跑,绕过那个这个的障碍物,回到最初他消失的点。这里,夜市的热闹丝毫不减,欢乐的陌生人相伴而行,仿佛全世界隔离了他们。 脸上的湿气越来越重,冷风一吹,冰凉冻人。她伸出僵红的手指,轻轻得抹把脸,然后义无反顾钻进那条黑漆如同蛇口的巷子。 “李家晟……”她没有打开手电筒,而是融入黑暗里,用声嘶力竭的呼喊寻他。 嗓音已经沙哑到快无声;喉中的火已经灼坏声带。她焦急的如同失去自我,像傻子一样用干裂的声音划开四周的黑幕,以为这样他就能忽然出现在前方。 他会吗? 隐藏于旮旯角落的李家晟听见了,一声声若泣诉的悲鸣,震颤的是他脆弱的心腔。他扶着墙面站直身体,双脚轻轻踩跺地面,抖落掉僵硬带来的麻痛感。 他犹豫着往前踏出一步,随后耳边传来她的低泣:“李家晟.......我害怕.......” “别害怕,我……” 他心里回复她,但即便对自己,也不敢言明这话的后半句。 “李——家——晟” 她再一次颤抖的喊声,终于令他大步向前走。细细密密的疼痛促使他加快脚步,他从不知她难过他会更悲痛。 偏巧,月亮从云层背后跳出,鼓足全身的劲儿散发光辉,让没有路灯照耀的巷口,被柔和的月光打亮透彻。当下,这条狭长但笔直的路道,前后能分辨出哪里有黑和白。 远远的,有三条黑白灰的人影儿在地面显现,它们错落有致的跟随一个朝前走动的人。无疑的,独属于他的印迹。 赵晓琪累了,她抱住自己蹲在原地,数着耳边渐进的脚步声。“一、二、三………..五十五、五十六……” 等数到七十八步,低垂的视野里,他停在了她的眼前。 赵晓琪弯嘴一笑,她想:原来一百步都不到。 李家佑说:“我看家晟好像不喜欢你。”那时,赵晓琪只是有点恍惚,如今她忽然觉得李家佑说的对。仅七十八步,按照成年人的脚程计量,约等于五十五米的距离。 她想起一句话:“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换种汤来承包,那就是:“你永远无法把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喊出来。” “呵呵……”低低沉沉的闷笑从她喉间溢出。重逢的喜悦本该盖过所有的苦。但是,她未曾觉得有“喜”,反倒“苦”味越加涩嘴。 她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巷口。后面的他,没得到她的任何垂怜。 ** 出了巷口,赵晓琪接到秦默的电话:“晓琪,帮我带三串羊肉串和一串烤面筋,要卷馍啊!” “嗯。” 秦默没听出异样,离开话筒冲洗澡的马果佳喊:“佳佳!” “什么?”她按掉花洒。 “你要带吃的吗?我刚让晓琪帮我带卷膜了!” “我…….”马果佳抬手拂掉眼部的水珠,“和你一样吧。不加辣,最近上火!”她讲完,扭开花洒开始清洗身上的泡沫。 “她和我一样,不加辣。”秦默说,“可我要辣啊。” 赵晓琪闭上眼睛,截断下滑的透明液体。她吞咽口空气,千难万难中道声:“好。” “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赵晓琪没回答就直接挂断手机。她扫视最近的摊位,随便选了一家烤串摊位,面无表情的指指铁架上备烤的羊肉串。 “要烤串?几串。” 赵晓琪对他比划出“三”的手势,接着食指弯曲指指面筋,又做出“一”的数字。摊主看她的眼神不由变了,他试探性的问: “三串羊肉串、一串烤面筋,卷馍吗?” 赵晓琪点点头。 好在不聋,摊主松口气。“可加辣?”他问。 赵晓琪再次点头。 摊主在这块地儿做生意也有些年头,见识过的形形□□之人数不胜数。他抬眼瞥瞥跟她身后而来的李家晟,多嘴问句:“还要再来一份吗?” 赵晓琪点头。 “那就一模一样再来一份,不加辣吧?” 赵晓琪自然再次点头。 摊主得意的弯嘴笑笑,拿起旁边的油瓶就往铁架下挤挤,“呲呲”,黑色碎炭猛然着上火。“看着也不像吃辣的。”他嘀咕句。 赵晓琪明知他说谁,偏不往后瞅。克制住的情感,怕回头望他一眼就会全然爆发。 “总共二十。”摊主冲他们讲明价格后,多拿了两串里脊在火上烤。遇上他们这种人,他都会打折扣。做生意的,总归迷信的多些,所以摊主比平常人更信奉“善有善报”的论调。 闻言,李家晟掏出钱递给摊主,赵晓琪瞄见他的动作,刹那,委屈顶喉而上。 “他什么意思啊?过分!”有颗泪珠实在憋不住,忽的掉落在地。赵晓琪偏过头,倔强的拿指腹擦干痕迹。 老江湖的摊主偷瞄到赵晓琪的泪,沉着嗓子“咳”声,给加辣的那份多卷了层馍。这生气还要多吃辣,明摆着想憋屈到死吗? “好了。” 他把两份卷馍打包好,赵晓琪吸着鼻子接到手中,借气儿撞开李家晟。李家晟捂住肩膀,垂首等她走出三步,才傻傻得跟上去。 摊主待他们走远,两手往满是油渍的围裙上一擦,可惜的摇摇头:“一个俊一个俏,可怜撒!” ** 他们已默然的走到寂静区,再往前走一段路程就到赵晓琪的楼下。 零下气温的冬夜,往外呼出的白雾要半会儿才能消散。这样的天气,让背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冻结成冰块儿砸到耳里。 赵晓琪吃不了刺骨的冷气,她停在近处路灯下,转过身与惶乱的李家晟四目相对。孤勇对上软弱,李家晟低头望脚尖。 明亮的灯光照射出六条相交错开的影子,明知道他哑口无言的艰难,偏偏还是想让他哄哄自己。 是她不懂事吧,她应该再耐心等等,给他勇敢的时间。可是…….他躲闪的眼神令她无比失望,她气急攻心:可是,凭什么他可以随意冷漠、随意逃离? 再也无法憋住,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眼眶中滑落。“被喜欢之人可以随意纠结,先说喜欢的那个人却要长久的等待。”她想要放弃了。 李家晟惊住。赵晓琪掉下的每颗滚圆透明的珠子,似石头捶打在心间。他整颗鲜活的心脏被这些石子捶成肉泥,没有血流出来,因为血管停止流动。 酸楚、疼惜、内疚、难过矫揉在一起,另一种难以名状的痛。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她身边,伸手去擦她眼角的泪,却不小心被她的泪砸弯手指关节。 赵晓琪猛得闪开,在他愣神中,举起手中的塑料袋朝他身上砸去:“李家晟!”她边哭边喊,“我是喜欢你,可我向你表白,用尽了一辈子的勇气!” 也许,她再也不会做这么勇敢的事情了。 她充血的嗓子继续哭诉:“人都会心凉的,我也会慢慢的不想要你。” “别。”李家晟摇摇头,他第一次主动的要伸手抱她,可被她再次闪躲开,她还在低泣:“打败爱情的……从来不是……所谓的‘没有’,而是……不肯坦诚的心。李家晟,你明不明白!” 她哭着说完这些就跑了,留下李家晟一个人。 地上散落着她买的卷馍,所幸摊主包裹的严实,仅塑料袋外沾染了泥土。他傻呆呆的竟先弯腰捡它们,而不是上前追。 看戏的大脑无奈地指点他:“憨货,她说不要喜欢你了,你傻到不知追吗?” 李家晟这才醒悟过来,握着两袋卷馍跟在她后头跑。男人追女人,比女人追男人快多了,他赶在小区门口截住赵晓琪。 “你……”赵晓琪止不住抽咽声,索性就不讲话,只用泪眼蒙蒙的双目瞪他。 然而,李家晟两手往前一伸,把卷馍塞到赵晓琪怀里后,就没动作了。瞬间,赵晓琪的委屈无限扩大,泪水再次倾盆而下。 “混蛋!”她出声骂他,愤恨中推他一把就抱着卷馍跑进小区。 第29章 我们(七) 李家晟乏软的身子被她推的差点跌倒,等他稳住底盘,那边赵晓琪早已跑没了。他皱眉跟进去,可样式修建的一模一样的楼栋,没在墙上写着:“这是赵晓琪家。” 他木讷的睁着双眼,原地旋转了几圈,没辙之下喝了好多冷风。 他攥紧拳头,先前捶成肉泥的心,此时幻化成章鱼的触角,然后缠绕上全部的血管。那些碎碎的心跳,由此点点蹦进细胞中,它们大声问他:“李家晟,失去赵晓琪的滋味恐怖吗?” 恐怖啊!你看他的心都没了。 如此把他逼到绝境,却是让无畏涌出!他开始大胆顶撞自我的狭隘。前面存疑:这样的自己喜欢她,又能怎样?现在他敢作答:能有好多怎样!至少,他可以拥有她。两个人依偎好过一个人自卑!是不是,赵晓琪? 朦胧凄凉的夜里,懦弱不堪的丑态并未消失殆尽,可李家晟明白:比起失去她,告诉她“李家晟喜欢赵晓琪”这句话,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他举目望天,黑幕中有几颗星星冲他眨眼;微偏头,恰见月亮躲进云层之后。片刻失神中,刚刚赵晓琪哭泣的模样砸进眼眶里。 他揪着心口起誓:“李家晟,下次不要惹她哭。” 赵晓琪自不知他脑袋开了窍,她立在门口把所有的眼泪吞进肚子里,才打开家门。客厅内,秦默和马果佳抱在一起看电视剧,闻到动静她们转头叫嚷:“晓琪,我们的卷馍呢!” “给。”她惜字如金。 秦默扒拉出她的那份,对嘴就咬。“啊呸,怎么一嘴土味啊!” 马果佳谨慎的嗅嗅她的那份,没闻出异味后放心的拆开吃:“人品吧。” 秦默白她眼,回头关切的慰问赵晓琪:“你和李家晟最近怎么样?什么时候带我们见他!” 赵晓琪不禁僵硬在卧室门口,她无意识旋转门把,很低很低应句:“再说吧。” 还想问两句的秦默,一回头看见她的男神出现了,拽着马果佳“啊啊”尖叫。这使得赵晓琪脱身进屋,她躺倒在床上扯开被子蒙住自己,没多会儿,有比蚊子嗡嗡声更细密的音传出来。 “呜呜,再也不对他好了!” ** 第二天,繁忙的工作日在朝阳中拉开帷幕。 八点,围堵的嘈杂声不断轰炸人们的双耳;九点,d城几乎所有的公司开始运作;十点,有些办公室开完小组碰头会议;十一点,距离吃饭只差一小时。 编辑部内,李家晟一下一下叩着桌面。他锁眉盯着手机屏幕,疑惑今日的时间怎么过的这般慢。 烦躁中,他抓起钢笔握在右手,胡乱在白纸上写字。可没曾想,几分钟内他都写不全一个字。精神瞬间萎靡,他趴在桌上,食指沿着手机的四角描绘屏幕的轮廓。 “赵晓琪中午还来吗?”他心里问自己。“她还在生气吗?” 这种问题有不言而喻的答案。 家里头,就算是母亲主动跟父亲置气,没个三五天母亲都不会消火。细思回想,哥哥哄生气的女朋友也要费一番功夫。 他告诉自己:“李家晟,这回换你主动。” 昨夜生出的无畏,就算遭受她的冷淡,自己也要锲而不舍。因为,再也没有比失去她更令人心碎。 憋着难捱的劲儿候到十二点,他在众人的惊讶中第一个冲出编辑部。刚拐到这层电梯口,就望见赵晓琪戴着大墨镜、穿着卡其色风衣立在那儿等他。 冬日里头这种打扮,遭人多瞅两眼。相熟的同事从后面出来,有些见她这样唏嘘两声;有些认识赵晓琪的,故意在他耳边低语:“你的妞打扮的俏美,是要勾引你哦!” 他只笑笑。倒是小刘第一次见到赵晓琪,尴尬的捂住脸跑的很远。她害怕那些碎嘴的同事借机起哄,弄得他们三人下不来台。 “喂喂,小刘,快来看李家晟的女朋友!”背后当真传来调笑,她暗暗记住那人的音,想等吃完饭回去再好好收拾他。 赵晓琪任由他们打量,静站在那里等人群散去。 碰巧,总编泰正德端着保温杯出来觅食,他见大家堵在门口,不高兴的大吼:“干什么呢!没事赶紧散开,都不饿是吧?” 遇到“大王”发火,那些人一哄而散。泰正德没多讲事件中心的二位,反倒客气的冲李家晟点头一笑就走进拥挤的电梯。 明眼人瞧出总编的谄媚劲儿,趁往电梯里挪脚时故意挤眉弄眼。泰正德艰难的伸出胳臂挨个在那几人头上打去:“都忘了之前做的混蛋事了?装什么大爷呢都!” 这一说,他们老实了。各自借着电梯关闭的那点时间,友好的给赵晓琪摆手打招呼,就差脸上写着:“我是好人。” 等杂七杂八的人走干净,电梯过道间显得异常安静。李家晟顶着惯常无辜的眼神,小心翼翼的靠近她,直到快贴上她才满足的停下。 临近负距离的状态,彼此的呼吸声都有些不稳。赵晓琪忍不住握拳推他的胸膛,却被他一把扯下墨镜。 于是,近乎核桃状的两只眼,撞入李家晟的眸光中。 “有点丑。”赵晓琪小声抗议,她夺回墨镜重新戴上后,就扭过头,捏着沙哑又刺耳的嗓音说,“幸好明天周六。” 李家晟憋眉,他再次扯下她的墨镜别到自己的衣领中,然后抬起两手的大拇指分别揉搓她眼皮的肿块。 “嘶——疼。”她埋怨,“别揉了,我晚上回家敷两个热鸡蛋就好了。” 李家晟摇摇头。他本想靠手机打字给她说什么,但顾忌她的肿成一条缝的双眼,只得拽着她进编辑部内。 这会儿,全部门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坐在原位睡觉、聊天。赵晓琪不想挣扎惊动他们,就乖乖跟在他后面,脚步轻微的走到他座位上。 却不想,他的座位极其隐蔽,挨着角落、左右空落;前面无人、后面靠墙;而桌上堆叠的书和稿件又很好的遮蔽外界的视野。这种位置,绝对是上班浑水摸鱼的最佳岗位。 赵晓琪恨不得自己天天坐这。可她看李家晟没顾她,刚准备自食其力去扯椅子,就被他扣住双手扯到怀里。没等意识清明,他左手环上她的腰肢,脑袋也搁在她的颈窝处。 有个女人受到十万分的惊吓——蒙圈了。 李家晟微弯腰,沉着的执笔在纸上写完想说的话就抬手拍醒她的脑袋瓜,示意她看。 她迷朦间望见他说:“晚上去我家,我给你敷鸡蛋。” “你…….你……你……”震惊中的赵晓琪指着他的鼻尖颤声道。 李家晟伸掌包住她的指头,拿他的大拇指摩挲她的食指近关节。那轻柔的力道,像是*。 他垂首在纸上写:“我什么?” “你…….”赵晓琪不知怎么表达,她和着昨晚的气,瞪他两眼不发话。也就一夜功夫,木头脑袋开了花,任谁都不相信。 偏李家晟又弯腰开始写,他在道歉:“赵晓琪,对不起。我……..” “我什么?”赵晓琪瞥到内容,刚盼望着下句他就卡壳。道歉就好好道歉,又摸手又搂抱的跟谁学的!她内心装腔作势,实际上有丝红晕泛在脸颊处。 昨晚明明下定决心见面冷落他的,谁知被他这么“无理取闹”,硬实的心软了五分。 瞄到她似嗔似娇的眼神,李家晟深呼一口气,这次他带着她齐弯腰看他写下告白:“赵晓琪,我喜欢你。”这七字落入赵晓琪眼里,当下惹得她眼窝热乎泛光。 似乎等待很久、受尽各种委屈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对不起,赵晓琪,我喜欢你。”他多加三个字。 她眨巴着雾气蒙蒙的双眼,恶声反驳:“喜欢我……对不起什么呀!又不丢人。” 李家晟摇摇头,他像拥抱全世界般搂紧她,右手的笔尖不停歇的列出以下理由:“对不起的是,喜欢上你时我不敢承认;对不起的是,喜欢上你时我懦弱又自卑;对不起的是,喜欢你却让你留眼泪。” 更对不起的事情他没写,那是“赵晓琪,抱歉让你喜欢上残障的男人。” 赵晓琪捧起那张纸,一字一句读着。同等相对的喜欢,谁没有自卑、谁没胆小过?如果这是他纠结的原因,她原谅他。因为她也曾害怕,害怕他会讨厌自己的粗鲁和笨拙。 “呜呜呜……”比昨晚更大的泪珠洒落。 李家晟慌乱中为她擦拭泪痕,他明明发誓不惹她哭,为何又做起坏事?不能说话哄她,万般无奈中,他颤抖着.shun.xi她下滑的泪。 “咸咸的、苦苦的味道。” 他轻柔的抬高她的下巴,以使自己更好的展开“吃泪行动。”只是歪心思渐起,他的双chun不自觉往下(么.嚓)堵住她的呜咽。 (化/hua)如果冻、甜甜如冰糖。 那种触.感、那种滋味再而蛊惑他的感官。李家晟左手收紧她的.yao部,右手扶住她的脑袋,可着劲儿的ken她的两.瓣chun。 催化增生的荷.尔.蒙,鼓.噪着周围的热气挟持他们。若是这里有张(床),恐怕凭着本能,李家晟早就把人压在shen下。 许是两人太投入,便没听到前面传来的细碎脚步声。护弟的李家佑也没预料到一来就见到这种光景。 他皱眉又舒眉、抿嘴又扬唇,不道德.偷.窥两分钟后,撇撇嘴走了。离开的时候,他随手抓来一名剩下的同事,附耳吩咐他几句。 “嘿,醒醒,李总请大伙吃饭。” “为……为什么啊?”被叫醒的同事们迷迷糊糊。 “还能为什么!为照顾好他宝贝弟弟啊!” “哦。” 站编辑部门口等人集聚的时候,李家佑远远遥望那两位如.胶.似.漆的恋/人意味深长的笑了。 能被一句话打败的爱情,撑不过岁月的摧残;只依仗其中一人的爱情,能被旁人轻易的质疑毁灭!只有相互付出、相互坦诚的爱情才能熬过生活的苦难。 所以,家晟,往后开始喜悦吧!将来,你所有的悲或喜会有另一个人和你分担。 第30章 他们(一) 那天中午发生的,大概会让他们永久记住。 十三点的室内,阳光透过玻璃烤在他们身上;中央空调也在释放暖气;如此热气哄哄,直叫人口渴难忍。情不自禁中,彼此吸.啄.对方的气息,仿佛这样就能下降温度。 赵晓琪抓住他的衣领,眼睛微闭着,颤抖的睫毛是害羞的凭证;而李家晟的脸颊色调似火,他喜欢二人chun齿相依、轻啄慢tian的触感。只是周围太过安静,衬得各自呼吸声太过沉重。 “李家晟……”迷乱间,赵晓琪呢喃声他的名。很是甜腻的腔调,几秒钟就勾的他心尖尖往返收缩千百回,疼的他直想笑。 “唉,都是她闹的。”李家晟放开她的chun,拉把椅子坐下来后把赵晓琪横抱在怀里。他拿额头蹭她的脑门,蹭的她刘海毛毛躁躁得飞起来。 赵晓琪反倒不识趣的推开他,脖颈弯曲带动脑袋下垂,借此避开他滚烫的视线。她抬起右手抓抓刘海,有点委屈的埋怨:“眼睛肿了,不好看。” 她平日里说话可没现在嗲气,但如愿得到“我喜欢你”的回应,她觉得自己有了撒娇的权利。那些日子的坚强全都软成烂泥,再也塑不成墙。 “不许你看。” 见她垂着脑袋左右躲避,乱抓的手貌似要戴回墨镜。拿她没辙的李家晟,箍紧她的双臂,然后心里默默叹息:怎么她这般挑剔?明明核桃眼的模样可爱极了,和“丑”字沾不上边。 “你还看?再看就不理你。”赵晓琪撇过头,出声威胁。 于是,李家晟马上妥协:算了,算了,是他的错。谁叫他昨日惹她哭了?他安慰的摸摸她的头,可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抬高她的下巴去啄她的“肿眼泡。” 他的chun滚烫滚烫,烫的赵晓琪耳朵尖都红了。她无语问句:老天儿,这种“热敷”可否消肿? 老天爷:“…….” 好在李家晟不是传说中的色胚,他转手摸来桌上的手机,发现饭点儿过去了,就点点赵晓琪的肚皮,用眼神问她:“你饿吗?” 美色当前,再加上染了他的味。道,赵晓琪自是不饿。她摇摇头,“不饿,你饿吗?” 李家晟向来三餐规律,虽没到“一顿不吃饿得慌”的境地,但这会儿胃部抗议也是有的。可是,他贪恋此刻的时光,就跟着摇头表明立场。 “几点了?”赵晓琪问。 “一点半。”他扬扬手机。 就差半小时到十四点,赵晓琪突然想起什么,她马上脱离他的怀抱,颇为肃穆的坐在他对面。李家晟不解的歪头询问,她却趁机戴上墨镜,紧接着抛出这样的话: “我要确认两件事。第一件事,你喜欢我吗?” 李家晟疑惑的注视着她,搞不懂为何她要再问一遍。但为了表明自己的真心,他还是默默的点点头,同时抓来之前写告白的那张纸对她展开。 赵晓琪宝贝的把那纸折叠成四方块塞进自己口袋里,可嘴头的话是不依不饶:“错了!点错数了。一下表示喜欢;两下表示很喜欢;三下表示非常喜欢。你选择下再回答我。” 李家晟不假思索的点了三下头,他渐渐学会顺着她的意思行事。这可是好兆头,证明他懂了点“情爱”。 赵晓琪状似满意,然而她再抛出一个问题:“我是你女朋友吗?” 她必须从他口中得到确切答案,省的等她一出海深集团大厦,他就陷入纠结中,然后翻脸不认账。要知道,最难过的事情莫过于他反反复复的情绪。 李家晟挠挠头,不甚清楚该点几下。他偷瞄两眼满怀期待的赵晓琪,无奈的皱起眉头思索此严肃不能再严肃的问题。 赵晓琪见他没应,神色一慌,大着舌头质问:“你…….你亲了我…..不得为我负责吗?” 闻言,红晕重新泛在李家晟的脸庞处。他回身握笔在纸上写:“我在等你的选项。你说我该点一下、两下还是三下?” 赵晓琪看完,大手一挥:“点五下。” 李家晟就老实的点五下。 赵晓琪乐了,她恬不知耻的又加上一句要求:“回去你写封情书给我。内容我想好了,就是一百遍的‘李家晟喜欢赵晓琪。’你什么时候交?” 说完这话,她把手伸进口袋,悄悄摸摸里面的纸块儿。她呀,就想多听几遍他的情话,奈何他不能言,索性叫他写好了。总不能白白叫他qin了去,是吧?她得意的想。 可李家晟清澈的眼神露出少许的苦恼,“一百遍呢!”他习惯性用食指指关节叩击桌面,大概思考三秒钟他放弃上诉。 他写道:“周日吧,那你明天来我家敷眼吗?” 他绝非带着其他颜色邀请她,而是真心想帮她消除眼部肿块。可惜赵晓琪摸摸微肿的zuichun,整个人掉入黄色泡沫中拔不出来。 只见她推推鼻梁上的墨镜架,义正言辞的摇头拒绝,美名其曰:“发展太快,不太好。” 李家晟不知听出里面的含义没,反正他抿嘴笑了笑。 等编辑部的同事们陆陆续续回来,他正认真的对着赵晓琪的指示写那句话。有人拎着饭盒走到他桌前,“李家晟,李总叫我给你带的。” 他抬眼望望那包装严实的饭菜,随手在另一张纸写:“谢谢。” “你不用谢我,要不是因为你,李总也不会请我们吃饭。嘿,你知道吗?”那人忽然神秘兮兮的贴在他耳旁说,“李总啊,今天中午特意包了同安路那家五星级酒店,非要叫齐编辑部的人员聚餐。” 怪不得午休时分,办公室都没人。原道是哥哥搞得鬼。 “李家晟,你哥哥真疼你啊!” 他回给那人一个简单的微笑,放下手中的笔,解开包装袋准备拆筷。 “你吃吧,我不打扰你了。”那人说。 李家晟点点头。其实他心里想:哥哥总算有一回没帮倒忙。 ** 赵晓琪下了出租车,走在回公司的小路上时,回味起今日的种种,恍然觉得像是做梦。昨天他们还伤心愁断肠呢,今天就甜甜蜜蜜wen上了,实在是人生如戏、全靠瞎作。 自从认识李家晟,她的生活过的可谓是精彩不断。 她踢开挡道的石子,认真想:“这何尝不好?加了调料的面才好吃嘛。” 不过,成为李家晟女朋友这件事必须通知所有人。这种急切和炫耀的心态,当真只有恋爱过的人懂得。 赵晓琪马上从包里翻出手机,翻出通讯录拨通熟悉的电话,等那边传来一声“喂”,她就喊:“妈。” “欸,女施主,什么事?”她妈刚拜完菩萨,身上的香火气还没散,说话都飘飘忽忽带仙气。 赵晓琪淡淡道:“哦,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声我交男朋友了。” 她妈本在拾掇供菩萨的坛子,当听到她说这话时,激动的差点拂掉那玩意儿:“你交男朋友了?” “嗯。” “可是读书男?” “嗯。” “哎呦!”她妈乐呵的差点跳起来,“大海,大海?” 赵晓琪听见那头的母亲咋咋呼呼,吓得直接挂断手机。谁知,没几秒那边就打来,她嫌弃的挂断,母亲还是不依不饶的挨个打来。 “妈——”她只得停下脚步,接起她的唠叨。 “我是你爸。” “爸——” “爸就问你一句,那读书男是不是满肚子学问?”赵大海开口就是这话,他前天跟隔壁的闫大爷吹牛皮,说他家晓琪未来的男朋友饱读诗书,以后保准和他家晓琪生出个研究生。当时,闫大爷白他两眼,他愤恨的不能发火。如今,非得争回这口气不行! 赵晓琪故意停顿下,直勾的他爸吸气再吸气她才回:“挺爱看书的。” “这就成了!”赵大海觉得前日弯下去的腰板能挺直了,他昂首挺胸的拿着电话冲赵晓琪嘱咐,“哪天带来见见。” “刚谈呢!”赵晓琪咕哝句,她瞧走到自家公司门口,就准备挂手机,“爸,不说了,我得上班。过几天给你们打电话!” 她爷爷这会子刚被叫醒,拄着拐棍忙慌慌的赶来,结果得到赵大海遗憾的小眼神,瞬间气的他一棍子招呼上去:“你得意什么你!反了你还!” 赵大海灵巧的躲避过去,利落的点了三炷香跪到客厅供奉的菩萨面前。他神经兮兮三拜两回头,嘴里喃喃轻语:“谢谢菩萨、谢谢菩萨。” 她爷爷站在边上吹胡子瞪眼,而她母亲已经嘚瑟的跑出去窜门子。 外面北风那个吹呀吹,谁还记得过去的盲瞎岁月?21世纪的今天,当“知识改变命运”这句道理深入人心的时候,人们就忘了他们曾度过多久“全民大lian钢tie”的年代;也忘了他们曾遵守多久“读书论成分”的定义。数不清的人毁在那种年代,庆幸的是数不清的后辈们活在当下。 赵大海偷偷抹掉眼角沁出的泪,他跪在蒲扇上捧着那把香火,回头望望他家的老爷子,两个人默默无声的笑了。 猛烈的寒风中依稀夹杂着老人家轻声的感叹:真好啊,他们老赵家第一个文化人有了着落。 第31章 他们(二) 外面有些起雾,导致阳光阴霾,连带着室内的光线半灰半明。借着这般不透彻的光亮,能看到挨着落地窗的床铺,藏蓝色被褥叠的很整齐,丝毫没有刚起床的凌乱劲儿。然而,环视整间卧室,却没有活人的身影。 时间就此停顿五秒,直到盥洗室那传来打开门的“咔擦”声儿,才打破清早的室内沉寂。接着,有人踩着稳健的步调落座于书桌前的皮椅内,只见他左手把立起的日历表拉到眼前处,右手执起一支红色水笔。 日历表最新的一页显示,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日,农历十月初四,星期天。 他用笔在“15”的数字上划了两三圈,“15”上头的右边,那个数字“13”早在周五晚就被划了好几圈。 “十三号,不是农历新月的开头、不属于二十四节气、也不是重大节日,平平无奇。”他在心底自言自语。“明明我们在一起的那天是个喜庆的日子,论理说该比往日稀奇啊?” 他摸着日历表的边缘,出神的望着“红圈圈”发呆。谁知盯久了,红圈圈俨然变为赵晓琪哭红的肿眼泡,那马上就要掉眼泪的委屈眼神仿佛在责备他: “李家晟,纠结数字干什么,赶快来啊?” “别哭啊。”他扔下笔,食指弯曲伸到“15”处的框框下,朝旁边抹了把,像是做擦眼泪的动作。“我这就走。” 李家晟无奈的嘴角上扬,撇开的笑容里溢满对赵晓琪的妥协。昨晚她在微信里,明确要求他起床后就得去她家报道,闹得他问:“你来接我吗?” 她很有骨气的拒绝:“不,你要自己来。” “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女朋友,所以该换你宠我、听我的,明白吗!” 这句话是她语音发来的,他贴在耳边细细听准、慢慢咂摸出其中深意,方回:“好,都听你的。” 哪敢不听她话?李家晟起身朝衣柜走去:她会不理人、会哭、会念叨,每种都让他心口酸疼、夜不能寐。 想到这,他摇摇头表示心塞。 平行的视线内,敞开的柜子有一排的外套任他选。他忆起赵晓琪夸他穿大衣好看,遂从挂钩上取下一件翻领斜扣样式的深黑长款呢大衣,对着全身镜把它套在身上,然后细细的整理着装。 这时,他看到镜子内折射出自己意气风发的模样,好似曾经缩在角落里哭泣的重影不是他。李家晟笑笑,转身走回书桌,然后从抽屉里翻出她交代写的“情书”。 展开的六张信纸,每页的十八行各写一句“李家晟喜欢赵晓琪”,若是仔细算会知他多写八遍。 他想:“总算超额完成。” 带着这封“情书”,李家晟揣着手机要出门。却不想,他哥哥李家佑杵在大门口,双手抱肩望着他。 他没多理,弯腰在玄关处换鞋。 “家晟……”李家佑唤他。 “干嘛?”李家晟用那只换好鞋的脚跺两下地面,借此回答他。 “你说…….”李家佑故意讲话讲半截,等他如愿瞧见弟弟耳朵尖支起来,就摸着冒出胡渣的下巴道,“妈要是问起你周末不回大宅的原因,我怎么解释呢?“ 明知故问。 李家晟有时挺讨厌哥哥的技俩,他总喜欢抓着某点戏弄自己。不搭理他吧,他就唉声叹气的演出浮夸的戏来。以往他都置之不理,可如今那种想要大声告知的心情溢出心腔。 他在白板写道:“就说我谈女朋友了。” “哦?女朋友!”李家佑做出惊讶状,“谁啊?” “赵晓琪。” 看着弟弟认真写出她的名字,李家佑噗嗤笑出声,“她啊…….咦,你现在去哪里?”他没借机评价赵晓琪,而是换了个问题。 “去她家。” “去家里…….”人精的李家佑猜出赵晓琪的用意,他提醒弟弟:“两手空空见她朋友?家晟,小气了吧。” 李家晟歪头愣住,他无措的敲击鞋架,同时朝李家佑放出求助的眼神。得到弟弟的注目,身为哥哥的保护欲被满足,李家佑好心情支招:“买点吃的、喝的、玩的。记得楼下超市多逛逛。” “吃的、喝的、玩的…….”李家晟谨记。他又在白板写:“哥哥,谢谢你。” “不用谢,记得吃早饭。” 李家晟点点头,随后他捅捅哥哥的肩膀,示意他看过来,“哥哥,告诉他们我的女朋友是赵晓琪,告诉他们赵晓琪人很好。” 借此,家里人会知晓有一位全世界最好的姑娘成为他的女朋友,而他是何其幸运。 “我会的。”李家佑承诺。 ** 特意拐到楼下那家超市,李家晟心头念着“吃的、喝的、玩的”六个字,满满当当买了一推车的东西。 付钱的时候,收银员尽职尽责的问句:“要大袋子吗? 他点头。 收银员利索的扯出两只最大号袋子给他收东西,只是“吃的、喝的”能装一袋子,但是“玩的”就不行了。那三只娃娃,其中最大的一只有八十厘米高,怎么塞也塞不进去。她费力把两小的娃娃掖进袋子里,没辙的对李家晟说: “就这么装吧。回头您左手拎这两袋,右手抱着这大娃娃,好歹也省力点。” 李家晟依言而行,可当全部重量压在左手臂,杠杆原理就失效了。他转换策略,左手拎一袋,右臂胳肢窝横加着最大的娃娃,然后右手再拎那一袋。他试着走几步,发现好受多了,就对收银员送去春风般的微笑。 “您慢走。”他的笑酥了收银员的心,足够她回味一整日。 李家晟浑然不知已搅动了旁人的春心,他大踏步朝外走,脑子里想的全是赵晓琪。 然而,再短的路程,满袋的东西依旧把掌心勒出一条红线,甚至都没法空出手接兜里铃声作响的机子。 他们之前作过约定:她打他手机,他挂掉,然后微信聊。以防他们对接不上。 可是现在停下,两手的东西没地方搁,而且就差半段路到她家小区。“算了,到她楼下再说。”他心想。 “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应答,请稍后再拨。”此时,赵晓琪站在房间内听着冷冰冰的女音有点抓狂,她忍不住对着黑掉的屏幕碎碎念:“李家晟,哼哼,竟然不遵守规定,等你来我就…….” 就…….高兴。她哪里舍得对他咋样。 “晓琪?”正在客厅拖地的秦默大声喊她,“你房间收拾好没啊?” “哦,好…….好啦!”她慌忙中收起手机。 “那你出来瞅瞅客厅、洗手间还干净不?” “来了!” “佳佳?”秦默叫完赵晓琪,又探头冲厨房的马果佳喊,“你摆盘那么久吗?水果随便切切就好了,关键是那菜你得整齐咯!” 马果佳也慌乱间收起手机,她不自在的拢拢两鬓的发丝,在里间回她,“马上好!晓琪,他快来了吧?” “差不多了。” 好不容易拖完整间客厅的地板,秦默扶着腰肢直起身感叹道:“妈呀,累死我了!晓琪你快看看满意否?” 昨天周六,她们就把屋内的卫生打扫了遍,但为了迎接李家晟,作为三人老大的秦默一大早就拽起她们重新再打扫两遍。说实在的,第一次见传说中的李家晟,家里头可不能乱糟糟的不像样。这关系到她家晓琪的幸福,半点马虎不得! 她把拖把冲干净挂在阳台角落里,耷拉着肩膀瘫回沙发里,然后冲检查死角的赵晓琪说:“晓琪,我突然想起一句诗。” “啥诗?”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赵晓琪顺嘴接下句,她拿抹布把电视柜的灰尘擦干净后,甩手坐到她身边,“好诗好诗!” “好诗个头!我是借此感叹知道李家晟这么久,竟然不知他的模样、性格。”她呶嘴示意赵晓琪把抹布洗干净,等她坐回来后继续讲,“我既好奇又紧张。好奇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但又紧张如何与他相处。晓琪,他不会说话,那我们当着他的面叽叽喳喳乱侃,会不会触碰到他的自尊心?” 没等赵晓琪回答,马果佳端着水果盘出来,她跟着说一句:“晓琪,他打哑语我们看不懂怎么办?我们也像你一样,和他实时微信聊天吗?” “还有,他忌讳我们打探的眼神不?我怕自己会流露出同情的目光让他不舒服。”秦默追问。 她们以上种种的问题,都曾是赵晓琪夜深人静之时考虑的。平常人总归对李家晟这种群体充满猜测,有些是善意的有些是恶意的;有些是无知的有些是怜悯的。 然而,这都是常人的正常反应。每个人在接触相反的事物时,都小心翼翼地堪比含羞草。这是动物的本能告诉双方,“危险来临要知保护自己。” 可是,万物存在的根本理由,并非是你我必须相同。而是,你我虽不同,但都是合理存在。有句黑格尔的名言就是这个意思——“存在即合理”。 所以,当我们愿意承认他的全部包括他的残缺是处于合理范围之内的,如何与他相处、好奇他自尊心的高度都不是问题,关键是…….. “接受他就够了。”赵晓琪如是说。 第32章 他们(三) “接受他就够了。”赵晓琪如是说。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秦默被她无比坚定的眼神说服了,她低低“哦”声表示了解;倒是马果佳嘴唇蠕动半天,欲言又止的模样。 “佳佳?”赵晓琪问,“你还想问什么?” “没,”马果佳摇摇头,眼脸低垂着说,“我就好奇李家晟怎么还不来。” “哎呦,忘看手机了。” 经提醒,赵晓琪慌忙起身跑去卧室,秦默见状跟在她后头嚷嚷:“你要去接他吗?带我去!” “好!”掷地有声的答应,砸的客厅颤抖两下。马果佳抬眼望着她们闪进卧室,默默拖着思绪回到厨房。 这间屋,房东没安暖气,临近阳台的门又打开着,导致冷空气灌进室内,吹得温度下降到零下,再加上阴霾的阳光,冻得人不由抽口气。 马果佳缩缩脖子,她站在流理台前,习惯性搓搓手开始择芹菜。可没揪完几根菜叶,她就发起呆。 刚刚赵晓琪说:“接受他就够了。” 毫无黑点的“鸡汤,”理直气壮地可怕。然,她差点出口反驳:“哪会如此简单。” 像她的表哥,残了五年,这五年中,姑妈常说的话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残就残了呢?佳佳,你说医生切掉寇山的腿,是不是跟屠夫切猪腿似的?” 可望着赵晓琪熠熠生辉的眸子,她把颇为尖锐的疑惑吞进肚内。 她问自己:假若晓琪能够一直勇敢,又有什么不好? 忽然间,搁窗棂处的手机响起铃声,一句超大声“letitgo”震的她浑身瑟缩下。她赶紧伸长手臂捞回手机,食指按住光标滑到下面的绿色通话键:“喂,表哥,你到了吗?” “佳佳,李家晟还没到吧?”马寇山答非所问,但听着他低缓的音腔,马果佳杂乱的心绪稍稍稳住,她小声问:“咦,你怎么知道。” “我好像看见他了。” “嗯?” “他也在楼下。”她刚想再问几句,就被马寇山挂上手机。 “呀。”马果佳盯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喃喃道:“老是拿定主意不理人,固执己见。” ** 冬天里,小区内的“绿化带”只是摆设,那些占位置的树木,光秃秃的枝桠犹如错落的勾爪朝天伸展,一副要撕破天空阴沉的“狠”状,但缺少茂密的绿叶,那放氧的光合作用就跟地表枯黄的草坪,让人心生荒凉。 北风也跟着欺负人,它故意吹折掉细小的树枝,卷出脆脆的“咔擦”声,扰的本就不敞亮的太阳躲进厚厚的云层里。 天,似乎更冷了。 李家晟重重的吸口寒气,直击肺部的冰凉缓解了身体的热度。他没想到,一路走来,自己会这般狼狈。 左手的那袋食品重的快要把手腕压断,右手的那袋娃娃轻的压不住场。为保持身体平衡,他的肩膀必须向□□斜,同时还要夹紧老是hua落的娃娃。这架势怪奇特! 赶巧有人见到,便热心肠的上前询问:“你去哪栋楼,需要我帮忙吗?” 李家晟苦笑的摇头拒绝这位住户的好心,自己提着气、咬着牙朝前走。他就差两步路,没必要麻烦陌生人。 “我住前面那栋楼,我瞅咱们顺路,想帮你把!”那人追上去说。 李家晟仍固执的摇头拒绝。 僵持下,背后传来陌生男人的低唤:“李家晟?” 他下意识回头,笔直的视线内撞进一位手提东西、上身穿黑色夹克衫、下身着深灰色运动裤的男人。 这男人迎着他困惑的眼神,步伐稳妥的走到他身边,然后简明扼要的介绍: “我是马寇山。” 李家晟楞住。 温叔口中“杀死婉婷的凶手”以孰知自己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他错鄂间又带着防备! 尤其是看到对方走路不打晃儿的样子,他惊疑温叔说的那句话――“马寇山断了条腿”。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不着痕迹的打量其肥大的裤腿。 这种行为引来马寇山两声低沉的笑。他顺手勾来李家晟左手的袋子,然后冲热心人说:“谢谢,我来帮他,您慢走。” 待那人走远,马寇山毫不掩藏得拉高裤腿,露出一小截假肢给李家晟看。“我习惯了假肢走路,渐渐能做到与常人无异。” 于是,李家晟眼中的疏离转为亲近。他改拿左手抱住腋下的娃娃,无声地跟随马寇山的步调。 他特想问:“我们没见过,你怎么会认出我?” “因为你见到说话的人就闪躲。”马寇山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出口解答。“好像从前的我,到处躲避会走路的人一样。” 那种不由自主露出的胆怯,唯有相同境遇的人能一眼看出。 闻言,李家晟颇为不自在的抖抖肩膀。 “晓琪没来接你?”换马寇山问他。 李家晟点点头,他为了能与对方交流,就把右手的袋子转移到左手掌间,然后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打出:“你是马果佳的表哥?” “晓琪说的?”马寇山放慢脚步,走路太久,假肢顶的膝盖疼。 “温叔提到过。” 温纶?马寇山眼神亮起,他问:“他怎么谈我?” “嗯……”李家晟搂紧娃娃,斟酌片刻在手机上打出,“不幸之人。” 马寇山短暂得失神,他细细咀嚼那四个字,随后微酸的苦楚侵染味蕾。 等进去电梯内,他轻念他的名:“李家晟……” “” “帮我一个忙。” “多带我去温叔那里,有你在,他对我很宽容。” 很简单的诉求却让李家晟按住电梯开合按钮。 敞开的电梯门似乎是他的答案,马寇山苦笑得与他注目而视。 他不再掩藏情绪,让黑亮的眼神夹杂无法诉说的委屈,让刚毅的棱角透出稀释的软弱。 “五年了……” 他发出长长的忧叹。 “我想正常的活下去。” 心蓦得柔软,李家晟松开按钮,电梯门缓缓关上。 ** 干净整洁的客厅,马寇山噙着笑在听秦默讲话;马果佳则在厨房切切洗洗,得空的时候就出来瞄几眼。至于赵晓琪,等他们一进门就扯李家晟去卧室里勾勾缠缠,完全忽视好朋友八卦的心情。 她抱着那只八十厘米高的娃娃,站在书桌前埋怨李家晟:“晌午才来,太没诚意!” 李家晟没提和马寇山在楼下纠缠的事,轻描淡写解释:“买东西耽误的。” “傻瓜。”赵晓琪放开娃娃,趴在桌上盯着他瞧,“不稀罕那些东西,你早些来我就开心。” “哥哥说,第一次见你朋友,两手空空太过小气。” 看到这行话,赵晓琪乐了,她好心情的逗他:“说的也对,第一次见她们,你可得好好表现。要是她们觉得你不好,我也会…….” “也会什么?”李家晟着急的写道。 “也会喜欢你。我意志力哪像你这般脆弱!”她弯腰猫进他怀里,细长的食指轻点他的脑门。“你每回放弃,我都给你记着呢!” 记仇的女人,他拢共一次没理她而已。 李家晟装没听见的别过头,没多会儿又转回来盯着赵晓琪的眼睛端详:“眼睛消肿了。” “嗯,昨天佳佳帮我煮的鸡蛋。佳佳是开门的那个,她曾经让我捎给你柿饼吃!记得吗?” 李家晟点点头。“她和马寇山感情很好?” 赵晓琪瞥了眼内容,不疑有他:“是啊,佳佳常提起他。话说,你之前认识佳佳表哥?我感觉他认识你好久。” 李家晟笑而不答,随后他忽然从大衣内衬袋里掏出折叠成两半的信纸交给赵晓琪,然后拍拍她的头示意她接过去看。 “给你的情书。”他写道。 赵晓琪开心的举着信纸蹦下他的怀抱,得意地说:“我要把证据贴在墙上,以防你今后反悔说‘不喜欢我’。” “我从没说过我不喜欢你。”李家晟字迹工整的反驳。 “哼哼……” “好吧。”他在后面加上去,“我错了。” 赵晓琪这才满足的撕胶带准备粘贴。李家晟起身帮忙,没一会儿他点点她的肩,叫她看桌上的纸。 他说:“下午,我们一起去咖啡馆。” “做什么?” “把你正式介绍给温叔。” 原来是这样。 赵晓琪笑得眼睛都快没掉,为表嘉奖,她踮起脚尖亲上他的chun,细语轻声: “都听你的。” 第33章 他们(四) 同一天,温纶满头大汗的从午休中醒来。他坐起身,颤着手抓紧毛衣领口,想要逃脱窒息的难过。 刚刚又做梦了。梦里,空旷的街区,小小的婉婷穿着新买的大红棉袄、举着一串冰糖葫芦朝这边儿跑来,他正笑着迎接她,可转瞬间她就飞到天上。“砰――”的重响,是车子撞击的声音。 与此同时,大片大片的红色雾花弥漫四周,厚重的阻隔他的视线。他疯狂得朝前跑,可跑的越用力,越看不清婉婷的位置。只有耳边不断传来女人尖利的哭泣:“呜呜呜……他没错,却断了一条腿!你还想怎样?” “呼——”他深吐口气,闭上眼赶跑脑中的景象。 这时他的妻子抱着两岁的小儿子推门而入,她见他这般,担心的问:“阿纶,怎么了?” “没事。”温纶勉强笑笑,伸手把“咿咿呀呀”乱叫的小儿子抱到怀里。“尚煜呢?” “跟同学出去玩了。” “周末也不知在家写作业。皮孩子!” “正是玩的年纪,就让他好好皮吧。” 做母亲的总归宽容些,温纶瞄她眼没出声。他见小儿子吮吸大手指笑的很欢乐,就故意虎着脸骂:“脏鬼,不怕闹肚子。” “粑粑…….坏…….”小儿子被吓得瘪嘴,要哭不哭的模样。温纶笑笑,把他塞到被子里,自己却下了床。 “你去哪里?”他妻子问。 “去店里。” “哦。晚上回来吃饭吗?” “不了。”温纶套上外套,“家晟说他要给我介绍他的女朋友。” 他妻子了然道:“是舒妤吧!?挺好的,知根知底,谁也不嫌弃谁。” 温纶眉峰蹙起,他拾起桌上的钥匙,走出卧室门的那刻脚步顿住:“家晟配得起正常姑娘。若是婉婷长大了,也一样配得起。” 禁忌的名字砸入耳洞,他妻子默然发愣。其实,有了小儿子当替代品,她很久没有想念她。好像婉婷又变回肚子上的那块肥肉,没有生出来过。 “走了。” 妻子没出来送,她摸着小儿子藕节般胖嘟嘟的手臂,无意识说句:“如果再生个女儿就好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 ** 周末,十五点的温纶咖啡馆,客人并不多。这种有风的天气,多数人选择窝在家里。偶尔有出来喝咖啡的,也都是附近的熟客。 温纶毫不在意店内的冷清,他指挥店员播放首舒缓的钢琴曲。店员在音乐库搜素半天,拿不定主意问: “老板,这么多曲子,放哪首啊!” 温纶偏头想想,英伦腔吐出句:“yourhand。” “哈?” “你搜班得瑞的执子之手。” 店员嫌弃得吐槽:“国语挺好懂,非得讲英文。老板,你在显摆你有文化。” 温纶没理他,继续挑拣掌中的咖啡豆,捏到比较饱满的颗粒就捧到鼻尖闻味道。店员瞧他难得慎重,凑到他跟前问: “老板,哪个大人物要来啊?” “家晟和他女朋友。” “女朋友…….”店员毫不犹豫问,“是赵晓琪,对不对?” “你倒什么都知道。”温纶把细致挑选的豆子放进研磨机里,“还不放音乐?马上人来了。” “别急,马上。” 他这声“别急,马上”刚落口,紧闭的玻璃门就被人推开,有阵冷风跟着灌进室内,追逐着暖气绕圈圈。随后,错落有致的脚步声传来。 店员闻声而望,发现赵晓琪挽着李家晟带着三个面生的朋友进来。他再仔细眯眼瞧,又觉得那三人好像都见过。 “老…….” “你来泡咖啡。”温纶截断店员的问话。 打他们一行人进来,他就望见李家晟身后的马寇山。他与他对视那瞬,已然清楚躲不过的人和事,终究要解决。午休期间的噩梦,怕就是种预兆。 只是没想到他找上了李家晟。 ** “温叔。”马寇山依如以往,唤他的声音坚韧有力,仿若从未被他的冷漠吓到。“过去坐会儿?” “好。” 温纶果断答应。边儿上的李家晟向他投去担忧的眼神,他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家晟,我晚点再去你那桌,正式认识赵晓琪。” 李家晟摇摇头,他想表达的是…… “没关系。我不怪你,去吧。”他回身吩咐店员,“记得给他们上咖啡。” “温叔,有我的吗?” “没有,你在意料之外。” 马寇山闻言,轻轻一笑。说来奇怪,明明他是想要赎罪,可真的面对温纶,他又从未低三下气。而温纶,也从未指着他破口大骂,教养好的出人意料。 他们抛开其他人,独立坐在较为隐蔽的位置,隔离那些探询的目光。 许是受噩梦的影响,此刻温纶眼前闪现大片大片的血雾,他为求解脱逼自己盯着马寇山残掉的右腿看,“装假肢,好走路吗?” “得有个适应过程。刚开始的时候,我总感觉两条腿一高一低,身子不由自主往前倾或者后仰。医生说要度过磨合期,必须多练。可多走吧,又磨得真肉与假肢接合处的那段神经疼痛难忍。很多次,我恨不得放弃。” 马寇山第一次向温纶絮絮叨叨他的事情。 “后来呢?” “后来,熬不住异样的眼光,反倒激励我咬牙坚持住。” 温纶听罢,没做评价,只突然问:“你结婚了吗?” “没有。出事没一年,我女朋友跟我提分手,我同意了。总不能耽误人家!” “你今年多大?” “二十九。” “就比家晟大三岁。”温纶摇摇头,他望着马寇山黑亮的眼睛说,“再多讲点。” 马寇山苦笑道:“五年了,温叔。我这五年过的不曾安稳。日日夜夜被愧疚折磨,生生熬着断腿的遗憾苟活。曾经,我万念俱灰,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直到有天,母亲推我上街散心,我偶然在路边上看到双腿高位截肢的乞讨者。他比我可怜,我全身光鲜,而他全身脏兮兮的,像只臭虫似的整个人趴在能滑动的木板上,想要往前走,必须靠双手撑地。 那时,我忽然觉得自己高他一等。失去的自尊心竟然神奇的膨胀回原位。这好像是拿别人的惨痛烘托自己的幸福。然而,它是我奋上的精神y□□。温叔,你看我多么丑陋。 “你这五年过的不好,我很高兴。”温纶毫不客气的泼冷水。 马寇山笑笑,他反问:“那你这五年过的好吗?” “不好。你失去的是条腿,婉婷失去的是整条生命。孰轻孰重?”讲到这,温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我宁愿你们对换!” 马寇山闷不吭声,在死亡面前,他断腿的委屈如此微不足道。 “可是,生活还要继续。三年后,我妻子怀孕了,我本以为会是个女儿,没想到还是男孩。我满腔的补偿心态无处安放!而你,作为侩子手总是出现在我面前。你说,我要怎么办?” 温纶失态的冲口而出,马寇山低垂的头颅不敢高高昂起。“对不起。” 气氛一下子僵硬起来,他们各自陷在复杂的情绪里无法自拔。良久的良久,温纶闭上眼睛咽下痛苦。 他说:“马寇山,明年我们一起去看婉婷。” “好。” 马寇山没有问温纶为什么,他知道五年了,那些扯不清道不明的恩怨应该落下帷幕。 可关于婉婷,他们都有自己的秘密。 比如马寇山就没向任何人说过,那天他老远就看到站在马路中间、举着冰糖葫芦的婉婷,因为是正常速度,他选择按喇叭鸣笛,他以为她能听见的。谁想意外频发,后面那辆黄色别克突然失控撞过来,他在惊慌失措中想调转方向盘,却忘了踩刹车。 所以,判断肇事者的时候,法律站在了他这里。但他清楚明白,在道德上他输的一败涂地。他常问自己:如果当初,他选择把车停在路边,或者选择掉转头,或者怎样怎样,是不是所有的苦难都会一笔勾销? 再说温纶,他也是刽子手之一。因为那天,他带婉婷出去玩途径便利店时,看到里面的小型电视在放球赛,他一时没忍住,匆匆给婉婷买了串冰糖葫芦哄她在旁边玩。他本以为瞄两眼没问题,哪想到就那会儿功夫出了事。 所以,他更恨的是自己。可人都是自私的,他最终把愤怒的情绪转移给马寇山,以为这样自己会好受点。然而,他骗不了自己。 第34章 他们(五) 一念之间,天堂转为地狱。 都说那是意外,叫他们不要自责,可其间掺杂多少*?马寇山断了条腿,温纶迷了心智;他们二人日日夜夜任由悔恨的烈火焚烧自我,还要努力撕掉贴在身上的“残”的标签。 如果,他们就像李家晟那种先天性的残该有多好?这样一来,他们可以咒骂老天、可以理直气壮的自卑、可以…….不念过往,不畏将来。 “唉......”想这么多有何有?唯剩悠悠长叹。 温纶枯坐在那里,双目布满疲惫,埋于桌下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对面的马寇山无意识揉搓右腿的膝盖,他始终低垂的视野里,只有空空无物的暗沉桌面。 气氛沉寂如死水。 这时,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一只握拳倒翻的手伸到马寇山眼皮子底下。 “叩叩叩——” 马寇山舒口气,他仰头望过去,见李家晟偏头对他指赵晓琪那桌的方向,他了然点头。 “温叔,我走了。” “好。”温纶轻声回。 李家晟代替马寇山坐下。他掏出随身带的纸笔,担心的在上面写:“温叔,你还好吗?” 被疼爱的晚辈操心,温纶勉强勾起一抹笑,“家晟,我没事。” “温叔,他说想当正常人,我……”李家晟写到这里,握笔的手不由一紧。“我也是,所以我冒犯了您。” “没关系。” 宽容的答案,更令李家晟自责。他最不愿见亲人因自己的缘由而烦忧,哪怕不是他的错。 因而,他举起五指并拢的左手置于额际,做出“敬礼”手势后下放,改伸小指在胸部点几下。 如此郑重的道歉,倒让温纶哑然失笑:“家晟,我怎会怪你。”怕他钻牛角尖,就加一句,“再道歉,温叔就真生气了。” 李家晟皱起的眉峰舒展开,他轻轻一笑表示不敢了。 然后,犹如墨黑的笔色继续在纯白的纸张书写,他问:“温叔,你原谅他了?” 温纶摇摇头:“他说他今年29,算算明年三十。古人说三十而立,他却连女朋友都没有。还不如你!” 听到这里,李家晟腼腆笑笑,他不自觉回望身后的赵晓琪。本正和马果佳聊天的赵晓琪感受到他的视线,马上回复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举起手中的咖啡杯朝他晃晃,而后指指身边的朋友,秦默见状也朝李家晟摆摆手。随后马寇山和马果佳也加入进来,四人同时摆手示意。 “有女友,有朋友,”李家晟噙着温暖的笑扭回头,他垂首写下:“嗯,我现在很好。” 受他感染,温纶灰暗的心情好一些些。他抽出双手改放到桌面上,轻轻喊:“家晟……” “叩叩。”他在听。 “马寇山说这五年他因为断腿过的很艰辛,温叔啊无法原谅健全的他,但能原谅残障的他。” “为什么?” “家晟,记不记得我问过你一个问题:不会说话是什么滋味?’” 李家晟点点头。 “你说:仿佛世界无声。那时我就在想,半聋半瞎半哑的婉婷,她的世界是不是仿佛无声又无彩?可我看到安假肢走路的马寇山,如常人般走路不打晃。家晟,我又想,其实不管她的世界是什么样,只要还活着。” “好好的活着,像你像他;好好的活着,等她再大点我再老点,我就把她的手交到那个喜欢她的人手里;好好活着,然后生出健全的孩子给我带;好好活着,待我百年之后,为我立碑,送我入葬。” “家晟,明白吗?这是我们――做父母的一生,不管你们残疾还是健全,我们都愿意这么做。” 李家晟静静的听着,即便温纶声音流露哽咽,他也没打断。 将近五点的咖啡馆,依旧弥漫着清香的苦涩味道,那首温纶点名的钢琴曲循环播放,中央空调散发得暖气驱退话题的沉重阴凉。 坐在角落里的他们,听着赵晓琪那桌的欢声笑语,看着店员忙着招待其他来客。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温纶阖眼逼散心底的哀痛,抑制住话里的颤抖,说:“所以家晟,我必须原谅他,因为那样想要好好活着的他,就是现在我对婉婷的希祈!” 可是他确定这个希祈的时候,太晚了,晚到没机会把所有的期待一一告诉婉婷。正如叶萱的那本《愿你被这世界温柔相待》所说: “我陪伴你成长,我带你去远行,我教你说‘谢谢’‘你好’‘我爱你’;我把最美好的世界摊开在你面前;我只愿,你能爱这个世界,并被这世界温柔相待。” “温叔…….”李家晟想写出安慰的话,但落笔下去又不知从何写起。 “家晟,温叔多希望你们能被这世界温柔以待,不卑不亢的活下去。”温纶睁开眼,用一种父亲般慈祥的眼神望着李家晟。偶尔,他会把李家晟代入成婉婷。 “会的。”他写道。 瞧见他乖巧的应着自己,温纶勾起抹笑意,“我没事了,去把晓琪叫过来。” “好。” ** 当他们离开温纶咖啡馆的时候,外面天色渐晚,奔驰而过的车辆有的开启了前照灯,刺得人眼睛眯起来。 李家晟保护性的把赵晓琪往怀里带,然后伸手赶大家往道路里面走。 “别并排走路,危险。”马寇山替他解释。 大家依言而行。 赵晓琪却脱离李家晟的怀抱,转过身冲秦默和马果佳趾高气昂道:“哈哈,以后我来这喝咖啡不要钱啦!你们羡慕吗?” “嘁,稀罕。”秦默白她两眼,“一杯咖啡我们还喝不起吗,是不是佳佳?” “当然。” 本想听她们艳羡的夸赞,结果等来她们的无所谓语态。赵晓琪好想嘚瑟的心情差点被泼了冷水,她躲回李家晟的怀里,揪着他的大衣领嘟囔:“她们不夸我。” 秦默一眼看穿她此行为的背后含义,哼,想实力虐狗,门都没有!她扯开嗓门大喊:“李家晟,我要告状,昨天赵晓琪没洗脚上床。” 当即赵晓琪臊的脸通红通红,脑袋埋进李家晟的胸膛里不敢抬头。 “噗哈哈哈…….” 经秦默的捣乱,马果佳和马寇山纷纷笑场,李家晟也忍不住弹弹她的脑袋瓜以示嫌弃。 赵晓琪闷闷的解释:“和你聊天聊累了嘛!” “借口!”秦默绕到他们身边,故意冲李家晟讲。 “老大……..”赵晓琪急了,“给我点面子。” “我不要!”秦默拒绝,她自己说还不够,非得拉上马果佳,“佳佳,你说赵晓琪还有啥可说的?” 马果佳马上接过话茬,“专二的时候,她上厕所蹲坑忘带纸巾,揣着玩没电的手机傻兮兮得冲外面的人喊:嘿,同学,请你叫xx专业xx班的秦默或者马果佳给我送纸来。” “晓琪,你直接问外面的人要纸不就完了吗?”马寇山说出了李家晟心中的疑问。 “我……我当时…….”赵晓琪支支吾吾,她当时没想很多,就觉得有事找秦默和马果佳。“我那是信任你们,搁现在我才不叫你们,我叫李家晟送。” “哈哈哈,大煞笔。李家晟男的能进女厕所?” 正所谓越描越黑,赵晓琪气的脑袋又闷回李家晟怀里,状似委屈地讲:“想让谁送就让谁送。” 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李家晟敞开大衣把她整个人裹进内里,然后抬起食指放在嘴边冲秦默等人作“嘘”状。 马寇山翻译:“闭嘴,别吵吵,我心疼了。” 这番象形说法,直接让他们几人又笑翻。 华灯初上的夜幕,霓虹灯闪烁的街道,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畅快。欢乐的气氛感染了冷冽的空气,使得风吹到哪里都带着温馨香甜的味道。灰黑的天际,月亮翻到云层之上,携着稀疏的星星散发幽幽的光芒。 温纶说:“希望你们能被这世界温柔以待,不卑不亢的活下去。”大概就是指:哑巴能和常人平等对话,残肢者能和常人共同行走。他们平等的生活在一起,没有歧视、没有怜悯、没有差别对待,却满满的都是爱。 第35章 蓝舒妤(一) 被冼立莹粗暴扔出来的阿灿,生气的用前爪磨门口的地毯,还不断对着门缝狂吠。它要是能说人话,估计内容全是该和谐的字眼。 论道理,也不怪阿灿坏脾气。本来,没等到归家的李家晟,它就情绪低落的窝在沙发里,团着李妈废弃的棉袄睡觉。 谁想冼立莹进门就拿腔:“哎呦,它睡这儿呢!我家闺女顶怕狗!”然后没经主人家同意,拽着阿灿的前肢就把它扔门外头。 可这天儿马上进入小雪节气,正值气温骤降,冬夜冷风一刮,吹得阿灿狗毛飞舞、威风劲全无。它更加暴躁,那加高音量的“汪汪”声,好不凄厉吓人。 李妈念外头凉,拉开门想把它抱回屋里,偏它脾气上来呲牙咧嘴的作势咬人。 “小没良心的,你再这样,冻死你拉倒。” 阿灿脑袋一扭躲开她的触碰,黑色鼻头皱起,牙齿间溢出低鸣声,平常耷拉的尾巴也高高翘起,警告意味十分充足。 “不识好歹。”被它这番闹腾,李妈打冼立莹来时积攒的火气,一下从心口窜到嗓子眼儿。“晚饭没你的。” “唔——汪汪!” “得治你回。” 李妈扔下这句话,转身回屋,并且把门关的紧紧的,连缝儿口都不留。阿灿这下慌了,委屈的挠门低声叫唤。李家养它这么多年,从不舍得撵它在院子里过夜。更何况,李家晟也不许。 “呜呜……” 可李家晟好久都没来看它,它落寞的挨着门卷成团。 灯火通明的屋内,下楼迎客的李家佑在拐角处撞见满脸郁色的李妈。他以为是冼立莹那出么娥子惹她生厌,就悄声问她发生何事。 李妈撇头横眼客厅的几个人,无奈道:“舒妤怕狗,你冼阿姨就把阿灿弄出去了。” 原来是这事。 李家佑轻拍李妈的肩膀表示安抚,随后大踏步走向门口,途中有温婉的女声唤他:“家佑哥!” 他只礼貌性的点头应着,然后拉开大门唤阿灿进来。 “汪汪.....” 阿灿闻到动静,扭着屁股溜进去。没等它窜出几步路,就被李家佑抄起来抱到怀中。 “阿灿,你今晚乖点,明日我接你去见家晟。” 虽然这话有哄骗嫌疑,但阿灿老实的缩脑缩爪不动弹。倒是冼立莹瞧见了,隔着老远咋呼开:“家佑,它会吓着舒妤的。” “妈……没事,阿灿很乖。”那个温婉的女声如是说。 “可它咬过你!”冼立莹画的弯弯的两道眉往中间一皱,偏头求主人帮忙,“颜卿,你说呢?” 颜卿没落话,反倒李强仁摸着沙发布的花纹开口:“立莹,放心,家佑会看着它。再说,家晟知道我们虐待阿灿,会跟我们闹气的。” “只是关外面,哪谈的上虐待。” “妈!凡是家晟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随它去!” 李家佑不禁皱眉。落他眼里的蓝舒妤,依如以前坐于轮椅内,只是从不爱粉色的她,今晚竟一身粉,就连盖腿的毛毯也是粉色的。 最难得的是化了淡妆,那白瓷般无暇的肌肤上,两只黑曜石般的眸子闪闪发光。然而,挺翘的鼻梁下染成粉色的唇,弯弯扬出古怪的笑。 她颀长的脖颈扭出弧度,冲他问:“家志哥,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可惜,性子还是乖张,说话的腔调夹杂讨人嫌的刺根,大有你不痛快我就痛快的意思。 李家佑懒得跟她辨白,抱着阿灿坐到空着的单人沙发里,准备听他们谈事。然而,屁股没坐热,就被冼立莹赶: “家佑,你带舒妤上楼聊会儿,我跟你爸妈说点别的。” 什么“别的”他不能听?欺负弟弟没发言权,想私底下把事情拍板了? 李家佑神情紧绷:“冼阿姨,家晟没在家,我替......” “行了,知道。我就想跟你妈讲些私房话,你在这不方便。” 明明是冼立莹抢白他的话,偏她弄出副嫌弃的模样,下垂的嘴角就快弯成倒勾状,差点撕破慈爱的脸皮。莫名其妙,她从小讨厌他,好像他整天欺负蓝舒妤似的。 结果,怀里的阿灿察觉到他的闷火,肥大的狗脑拱出他的桎梏,冲着冼立莹狂叫几声。 “家佑!”冼立莹以为他指使的阿灿,眉毛气的倒竖起来。 颜卿和李强仁因此看过来。 得,惹不起躲的起,反正家晟和赵晓琪谈恋爱这事儿,全家也都知道。 他把阿灿塞给颜卿,起身走到蓝舒妤那儿,老老实实推着轮椅带她离开客厅。 长长的过道,成人走没几步路,但推着她,李家佑难免小心翼翼。可蓝舒妤一等逃离长辈的视线,就懒洋洋的开腔: “家佑哥,阿灿都肥成老狗了,怎么还没死?” 李家佑闻言脑仁泛疼,他警告似唤她名:“舒妤!” “呵,好奇而已。”她垂头玩手指头,关切的又问,“家晟怎么没回家?去哪里了?也不见颜阿姨着急。” “……” “我背你上去,还是就这么上去。” 李家佑站在楼梯口前面,指着节节高升的台阶,答非所问。 听到故意岔开话题的答案,蓝舒妤嗤之以鼻。她就爱折磨人,轮椅能爬楼,还非弃掉。 “你背。” “好,你等我会儿,我叫李妈过来帮忙。” “嗯。” ** 蓝舒妤趴在李家佑背上,两只细细的胳膊没使力,就那么虚虚绕着他的脖子。 她瞅着眼前层层叠起的阶梯,不由轻声问:“家佑哥,累吗?” “不累,你很轻。” 一米六五的身高,体重只有九十二斤,算偏瘦了。 “可是妈说爸爸背不动我了。” “......” 李家佑没出声,他往上搂紧蓝舒妤,数着剩余的阶梯闷头踏步。 先行上去的李妈,已经在最佳位置放好轮椅,正站在风口等着帮忙弄她下来。 因为背着活人,他抬起的脚落到大理石阶梯上,响声更大。这种沉重的“踏——踏”声窜入蓝舒妤耳里,惹她厌恶:“所以,妈说找个健全能走路的哑巴背我!” 李家佑无语。蓝舒妤就是蓝舒妤,丹唇皓齿吐露出的话刺耳难听的紧。 “嘶,家佑哥别抓我右腿的肉,疼!” “有知觉了?” “嗯,医生说右腿能站了。” “没白去美国。”李家佑拍拍她松散的大腿肉,笑着回她。 “哼,还不一样残废!” 李家佑摇摇头,还剩最后三个阶梯,李妈下来帮忙扶着蓝舒妤,他们二人齐心协力把她安安稳稳的放到轮椅内。 “李妈,谢谢你!” “这孩子,道什么谢!应该做的!”李妈虽然讨厌冼立莹,但对蓝舒妤一向疼爱。“可饿?李妈给你做点吃的!” “不饿。” 旁边的李家佑,双手报肩倚在墙面上望着她和李妈的和平互动。这蓝舒妤和冼立莹相似,对待他跟对待仇人般不讲情面。 “家佑、舒妤,那我下去了,有事叫我。” “好。” 等李妈下楼,蓝舒妤转头冷冰冰来声吩咐:“家佑哥,推我去家晟房间。” “啧。”李家佑撇嘴,“麻烦说‘请’字。” “好,等我们都忘记你欺负家晟的往事,我就说请!” “妈的!”李家佑爆声粗口,年幼做过的坏事,目击者比弟弟还记较。奈何他确实心存内疚,只能依言推她入室。 没开灯的卧房,月亮和院子里的路灯透过敞开的窗帘向内she入暗淡的光线,依稀间,能看明桌椅床柜的线条。 蓝舒妤深吸一口气,房间冷清的味道扑鼻而来,她知那是孤暗的寂寞味。 李家佑离开她去开灯,“啪”的声,明亮的白光打亮四周,朦胧的线条立马形成具体的形状。 沙发是沙发、桌椅是桌椅、床是床…… 蓝舒妤自己滑动轮椅到李家晟的书柜前,抬手抽出一本书籍,她翻过来查看,只见红色书皮的封面,印刷着四个白色字――《悲惨世界》。 “青少年读物,幼稚。”她点评。 “你别乱翻,家晟会生气。” “他不会生我气,我们都快结婚了!”蓝舒妤状似挑衅般扭头冲李家佑扬眉,“妈说的。她说你们家没拒绝就是在考虑同意。” “我没同意。” “无视。” “家晟女朋友也不同意!” 这话让蓝舒妤乱翻书的动作一顿,她随便把膝头的书塞回书柜里,转而滑动轮椅正对着李家佑:“你骗我?” “并没有。”李家佑坐到书桌前,弯腰和她平视,“家晟真有女朋友。” “瘸的、哑的、聋的、还是盲的?少了个,难不成是智障的?” 蓝舒妤勾起抹了然的笑意,什么锅配什么盖,旁人都这般说。不然,为何母亲不提议让她嫁给李家佑?他可比李家晟能照顾人! “都不是。”李家佑平静的望着她,“是正常人,和我一样的正常人。长得没你好看,书没家晟读的多,但能说能跑能编程序,简简单单的姑娘。” 残忍的告知。 第36章 蓝舒妤(二) 残忍的告知。 蓝舒妤被他毫无修饰的话刺穿了硬实的铠甲,她孤傲的仰起脖颈,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脊背绷直力图高姿态: “哦,是吗?” “是。” “那又怎样?我们的婚姻依然由不得我们!” 听罢,李家佑的喉间差点溢出嗤笑。明知她故作的倔强是用来反抗,却偏不愿怜惜。因为,人都是有私心的,他首先选择护卫李家晟。 “舒妤,每个人都有决定权!家晟有,你也有。” “放屁!”蓝舒妤咬咬牙,同时左手呈钩状抓住左腿的生肉狠命揪。然而,失灵的神经系统从未给予她惊喜。她愤恨的滑动轮椅背对李家佑,随即暗影飘落于地面。“我没有!一直都没有。” 她激烈的反驳声四处扩散,颤动的回音全被静悄的家具吸收掉。即便这样,响度依然高昂。 李家佑沉沉的呼口气、又深深的吐出来。他站起来脚步轻微的走到她身后,弯腰握住轮椅的两只把手,迁就的跟她打商量:“舒妤,去书房我们慢慢谈好吗?” 蓝舒妤沉默的继续揪大腿的肉,企图抠烂原本结疤的地方。被李家佑无端引出的愤怒正撕裂她所剩无几的自尊。是的,她就像落败的斗鸡,骄傲又敏感、坚强又脆弱。 也许真的无法感同身受,李家佑不能明白蓝舒妤气愤的点。他以为她是怪李家晟以甩掉她为目的偷偷谈恋爱,就解释道: “舒妤,家晟并不知道冼阿姨的打算,我们都瞒着他。” “哈?”蓝舒妤停止揪肉的动作,转头凝视他的过程中,带动几缕散发垂在脸颊处,这般形象配上那股幽怨的眼神,很是渗人。“你可笑吗?” “恩?” “你们都瞒着他,却私下里跟我妈商量我们的婚事!别告诉我,他恋爱的苗子这几天才发芽!” “我……” “更何况,既然你们认同家晟的自由恋爱,那干脆直接拒绝我妈的打算好了!为何一拖再拖!” 犀利的质问,每个字都是打在李家佑心坎处。他禁不住辩解:“那是因为……” 可没等他说完,蓝舒妤抢过话语权:“那是因为你们害怕家晟的女朋友接受不了他,你们想考察她之后再做决定!万一,他们谈不成,你们就认真考虑我妈的建议,对不对?” 李家佑想说“不对。”但他说不出口。没有人比蓝舒妤更会挑刺。 “把我当备胎,还要求我有决定权!我怎能有?他们成了,你们让我主动退出;他们散了,你们就附和我妈让我考虑!” 最难听的莫过于拆穿真相。 即便李家佑心理素质足够强硬,仍倒退两步:“舒妤!” “我说错了吗?家志哥!” 蓝舒妤推着轮子转动过来,正面对着李家佑。只见她轻蔑的勾起右嘴角,黑曜石的眸子往外散发奚落的目光。咄咄逼人的架势,差点让人忽略轮椅的存在,而上去抽她巴掌。 “你真……” “不讨人喜欢。”她又抢白。“我就是这样。” “呼……”李家佑深吐气息,压制住杂乱的情绪。“我会让妈……” “舒妤?” “……踏踏踏……” 赶巧此时冼立莹唤人的叫嚷声跟随上楼的脚步声传入房内。这让二人之间冷凝的状态出现裂缝。 李家佑似解脱般逃离现场,“在这呢!” “呦,正好我问你,家晟干什么没回家?你妈说她也不清楚。” “他……” “妈,我们回家吧,我累了。” 蓝舒妤突然滑出房门,帮他挡住这个问题。 过道里灯光暗淡,但仍能看清贴住墙的李家佑表情僵硬;至于蓝舒妤则满脸漠然。 哪有相谈甚欢的模样! 冼立莹闻出猫腻味,纠着眉头冲两人说:“怎么回事?家晟在躲我们家舒妤?” 没等李家佑作出反应,蓝舒妤又截胡:“妈――我真的累了,右腿疼的难受。” “那,那,那我们赶紧走吧。”瞬间冼立莹着急了,“家佑,帮阿姨把她背下去。” 李家佑送给蓝舒妤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走出墙根,右膝盖着地蹲在她面前,微不可闻的问:“为什么?” “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 命运如此多舛,再也容不下其他人指手画脚。 ** 正准备睡觉的李家晟,伸长手臂关掉床头灯,漆黑的色调刚染满房间,搁在枕边的手机屏幕发出蓝色的幽光。 他当下一喜,以为赵晓琪又发微信找他聊天。但划开屏幕,却发现是蓝舒妤的短信,她问:“你交女朋友了?” “嗯。”他未感不妥,直接爽快承认。事实上,他本打算过几天就告诉蓝舒妤的,因为赵晓琪周边的人都知道他了,他也得做到这点。这是他新晋朋友之一的马寇山提点他的。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家晟看到这行话,把身子埋入厚厚的羽绒被里,脑袋和双臂留在外面。关掉暖气的房间有些冷,不一会儿功夫,手指冻的僵硬。一片黑暗中,他盯着亮着的屏幕、搓了搓手打出三个字:“她很好。” 其实,华丽的语言有时更显苍白,唯有“很好”二字能概括所有。每当想起赵晓琪,他内心就像炸开花似的,“噗噗”往外冒喜悦的种子。 因此,他加上一句话:“我喜欢她。” 这则消息发过去的时间是凌晨零八分,直到凌晨一十一分,那边都没消息传来。李家晟不由忐忑,他接着发出句道歉:“对不起,我没有很早告诉你。” 短暂的一分钟,蓝舒妤回复:“没关系。刚刚妈进来帮我捻被角,所以我装睡。” 似曾相识的答案,惹得李家晟微微一笑。在李家大宅时,每晚进他房间给他捻被子的,可不止颜卿一人。幸好搬出来住时,他跟李家佑约法三章,严肃拒绝此等行为。 “阿姨啊!”他把左手缩进被子里,改用右手单独打字,“总是这般操心。好久没见她,她还好吗?” 私下里,他们很少聊彼此家长的事情。倒不是礼貌疏离,而是太过熟捻,早就知根知底。 不知为何,蓝舒妤回复的有些迟钝,她说:“她活得很精神,为了我,丁点打算就忙前忙后,也不想想那点打算是否成熟。” “阿姨又弄出什么打算?”他好奇问。 这回,蓝舒妤几乎秒回:“暂时不想提。” 小雪节气快要来临,夜里降温严重。再加上他习惯性开一小撮窗户通风,所以这时冷气呼呼袭来。他抽出刚暖和的左手,趁黑摸开床头灯,等晕黄的光散落周边,他就倾身拿来遥控器打开暖气。 耽误了会儿功夫,他赶紧回她:“那就不提。”想了想,他又写道,“自从我搬出来住,除了哥哥看我很紧,妈反倒宽松不少。” 言下之意是问:你要不要学我出来独立? “你知道,我离不开旁人生活。” 加上标点符号的十二个黑色标准机打字,展现于白色屏幕之上,若是仔细咀嚼能尝出百般无法的落寞。 何止感同身受。 李家晟懊恼自己的鲁莽,另起话头:“最近要变天,多穿点。” “嗯。”过一会儿蓝舒妤发来短信,“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赵晓琪。初晓的晓、王字加其字的琪。” “呵呵。”如此二字,隔着屏幕李家晟都能感受到蓝舒妤的嘲笑。她说:“短信内容,我能看清她的名字是哪个晓、哪个琪。多此一举。” 刺头的蓝舒妤对他,依然不减犀利本色。但李家晟毫不在乎,几个黄色光圈飘到他眼前,帮他照亮虚拟键盘,“这是她的自我介绍,我一直记得。” “第一次见面吗?” “嗯。秋分那时候相遇的。” 原来过了这么久! 蓝舒妤再次陷入很久的沉寂。李家晟微微琢磨出她的反常,只是蓝舒妤的性子是:她不愿意讲的话,怎么逼她说都没用。印象中,就连母亲都拿她无可奈何。 他试图找出新话题:“我认识一位朋友,叫马寇山,和温叔有瓜葛的那位。虽然他装假肢走路,但平日里瞅着和旁人无异。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好在她有回:“行。” 仅一个字也表明她的状态没很糟糕,李家晟放下心来。 “我们约个时间,我把赵晓琪介绍给你认识,好吗?” 没曾想,蓝舒妤第三次陷入悄然无声状态。细细思量,三次都跟赵晓琪有关。李家晟难免怀疑蓝舒妤,他甚至重回头翻记录查看。但可谓滴水不漏的对话,并未有显著疑点。 就在这时,蓝舒妤发来一则奇怪的短信:“家晟,你现在有比以前勇敢吗?” “为何问这种问题?”他刚打完就皱眉盯着屏幕发呆,片刻后又删掉重打,“有吧。因为有了想守护的人。” “赵晓琪?” “嗯。” “那好,且记住若有天我们遭受旁人ya迫,要团结起来一同奋起。”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李家晟抿紧双唇犹豫中想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情,需要用得上“ya迫”和“奋起”两个词。 但蓝舒妤没给他机会,而是直接收尾:“睡了,晚安,家晟。” 迷茫中,李家晟把手机搁在枕边,他关掉暖气后全身包括脑袋都缩进被里。闷黑的空间,多少压抑。 他闭上双眼,小时候蓝舒妤对她说的话在耳际闪过:“家晟,记住,我们不是朋友是meng友!所谓meng友,永远要站在同一立场。” 第37章 蓝舒妤(三) 夜中无梦,一觉睡醒,赵晓琪突感口渴。她睁开双眼,刚想掀被下床,却发现自己视线模糊的奇怪。 她下意识转动脑袋去瞅外面的天色,然厚实的窗帘掩盖阳光,导致屋内光线黯淡,只有左眼能瞅到些轮廓,右眼则是雾蒙蒙一片,像是有东西遮蔽视线。 心尖陡然颤抖,慌忙间,她反手去摸枕头下的手机,等滑开屏幕看到大大的数字“五,”遂松口气暗叹:冬天,天亮的晚。 可半晌后又觉好笑:呵,傻x!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晚不该再翻那本书。 这番折腾,意识醒来那刻的口渴感依然没减,但身体还倦着。她裹紧被子,一边侧歪头继续假寐,一边吧唧吧唧嘴准备生津止渴。 谁知,惊了神后的舌头倒跟着了火似的,半点唾沫星子都能蒸发掉,灼的胃部都起抗议。 无奈中,她腰部使力撸直了自个儿的身体,然后重新睁开双眼。 “……” “咣当——” “咣当——” “咣当——” 三声“咣当”全是她沉重的心脏受到惊吓坠地发出的响音。 原来不是错觉,是真的右眼模糊。 她忙闭眼再睁开、睁开又闭上,紧张的揪着被单来回重复,可惜老天真的跟她作对,每次重新张开的瞬间,右边的视野都像被铺了层花玻璃。 同样黑暗的场景,左眼看的是清晰的墨色,右眼看到的是沾了水稀释的墨色。 哪能不恐慌? 静谧的房间内,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开始急促,一长一短仿佛快要死去。 她害怕的阖紧右眼,借着左眼的视力摸开手机给李家晟打微信。 这种时刻,第一反应是找男朋友倾诉。 只见她张皇得打出:“李家晟,我看不见了,怎么办?” 四周黑暗笼罩,唯有方块状的屏幕散发光亮,仿佛它成为救赎的光源。可二十秒后,屏幕自动关灯,刹那间赵晓琪点开。 等了一分钟,李家晟没回,应该还在睡,她伸出颤抖的食指长按那则消息,点击了“撤回”键。 “呼,别扰他。”她告诉自己,随后把手机搁在胸口处,整个人平躺于床上,开始向家里供奉的菩萨祷告: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虽然我平日唾弃妈缠着我上香,但我真的尊敬你啊。求你让我右眼重新开亮啊。” 还算虔诚的祷告,竟使心里踏实起来。她勇敢睁开右眼,没想到这会儿,稍早的迷糊被清明替代,喜得她马上开灯验证。 于是,白色亮光闪现的那刻,头顶的天花板第一个映入眼帘。她还能瞧得见最边边那处掉了层白皮。 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感。 赵晓琪立马掀开被子,趿拉着拖鞋去客厅接了满满一杯水咕噜噜喝完后,又跑回来躲被窝里。 其实当惊吓和口渴感都过去了,不难琢磨出自己右眼暂时性模糊的真实原因。 怕是她右侧身子睡觉,重力挤压下眼球受到压迫,导致眼球前后方向上出现微小的形变,视网膜不能准确成像。 虚惊一场。赵晓琪庆幸自己撤回那条微信。 可是那种害怕和惊慌的心情,虽短暂足以记忆深刻。她抱着被子坐起身,翻开床头柜的那本《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什么时候买的这本书?具体日期记不清了。只记得买它回来时,自己的心情似做贼——偷偷摸摸的。 不敢声张,怕知道内情的舍友长篇大论;不敢明目张胆看,怕李家晟知道后会伤心落寞;不敢细细琢磨,怕以后代入复杂情感。 好好多多的怕,直到今日,那种怕才尘埃落定。 原来,即便是短暂的失去健康的器官,都忍不住大声嘶喊、盼人救赎、期待神明显灵。无外乎书中写道: “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只有聋人才珍惜失而复得的听觉?只有盲人才珍惜重见天日的幸福?” 这段话赵晓琪用红笔划出来,每当无法理解李家晟的世界时,她总要翻出来看一看。 毕竟,海伦.凯乐的发言更具有现实意义。 已经打开书,睡意全无的她又往后翻出着重标注的那段话: “身体上的不自由终究是一种缺憾。我不敢说从没有怨天尤人或沮丧的时候,但我更明白这样根本于事无补,因此我总是极力控制自己,使自己的脑子不要去钻这种牛角尖。” 你看,伟人都这般纠结这般痛苦,何况普通人呢? 所以,在李家晟与赵晓琪关系最崩溃的那次,即使赵晓琪哭的乱七八糟,仍愿意第二天找他吃午饭。 她当时想:除非他讲明“李家晟不喜欢赵晓琪,”否则她不愿意放弃。好在他脑袋开了窍,懂得……嗯,吻她。 好羞耻。忍不住笑眯眯的抬眼去瞅白色墙壁上,那些牢牢贴着的“李家晟喜欢赵晓琪”的信纸。 看一眼甜蜜一下,也借此提醒自己:千万不要放弃。尽管还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但她绝不会同情他、怜悯他,而是把他当成正常男人一样爱慕。 终有天…….. “嗡嗡嗡…….”手机震动床面发出声响,她捞回手机滑开屏幕,李家晟关心的微信内容马上展现于视内。 他问:“怎么撤回消息了?做噩梦了吗?” “没。”赵晓琪放下书,抱着手机缩回被窝里,“口渴想喝水来着。” “那现在喝了吗?” “嗯,喝了好大杯。你睡醒了?” “…….” 李家晟回复她一长串省略号。他这夜并没怎么睡好,蓝舒妤重新提起“盟友”概念,该是话中有话。只是思前想后,并未想出多少端倪,倒是半夜里就做起了噩梦。梦里,赵晓琪被旁人言语奚落着: “哈哈哈,赵晓琪,你喜欢上一个哑巴,小心‘哑巴’这种病传染给你!” “赵晓琪,李家晟天生哑是遗传远亲祖辈的症状,你跟他在一起以后会生个小哑巴,哈哈哈哈。” “以后大家叫赵晓琪哑巴的媳妇,好不好?” “………” 越来越多的嘲笑声使得赵晓琪神色难看,她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哭泣,他则拼命的挥退咧嘴大笑的旁人。由于着急,他干着嗓子爆发出阵阵难听的怪叫,更惹得旁人骂他,“傻子,瞧他傻不傻!” “呜呜呜…….”赵晓琪哭声渐大,身影都快缩成小团子,恨不能藏于地表之下。 正绝望的他看到远处的哥哥,马上跑过去唤他,甚至乱七八糟的对他打手势叫他帮忙。但是,哥哥端着冷漠的神情盯着他,说:“妈、爸、李妈都最疼你,找他们去。” 他摇摇头,拼命的扯着哥哥的胳臂往赵晓琪那边拽,心里一直呐喊:“哥哥,帮赵晓琪骂他们。” “哼。”哥哥甩开他,“我小孩子,哪能管的了他们的嘴啊。”这时,李家晟才发现伟岸的哥哥变回矮小的幼年身高,他扯住的胳臂都变成了空气。 李家晟很想哭,湿答答的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转,他见求救无望就跑回赵晓琪那,伤心的蹲在她旁边。 “王八蛋,是人不讲人话啊!一群嘴臭的,欺负人脸上长面子是吧?” “哇,瘫痪的蓝舒妤来喽!瘫痪的蓝舒妤帮她的哑巴情人喽!” “滚!”不知打哪出现的蓝舒妤,抓着轮椅就朝那些人撞去,“想死的就来啊,撞死你们我蓝家赔钱;要是撞倒我,哼,你们就等我妈告你们告到倾家荡产吧!” “还不滚,好。等着!”蓝舒妤翻出随身携带的小包,包里藏着冼立莹给她准备的鹅卵石。“我砸死你们!砸破了你们的脑袋,找我妈赔钱!” 提到冼立莹的名号,那些人面面惧色。因为冼立莹为了维护蓝舒妤,简直是难缠的紧!她仗着蓝家有钱有势,能打的官司绝不含糊、能使得绊绝不少使,甚至严明拒绝私下和解,找谁都没用。 “哑巴李家晟,啦啦啦啦……..哑巴媳妇赵晓琪………啦啦啦……..”嘴贱的他们唱着怪调跑了。 没了吵闹声,李家晟抬起头,他保护性的搂着赵晓琪感激的望着蓝舒妤。 “看我干什么!他们骂你你不懂反抗啊,你哑巴又不是智障!” “还有啊,都有了媳妇还这么胆小,谁欺负你媳妇揍他呀,指望旁人不如指望自己懂不懂?”蓝舒妤愤恨的捶打着自己的腿跟他怒吼,“我瘫了腿、你哑了声,可这些不是旁人看不起我们的理由,是我们楚楚可怜的卑微让他们怜悯!李家晟,你给我勇敢起来!” ** “李家晟,你给我勇敢起来?” “duang――duang” 微信消息声打断了耳边的回声。他低头一看,赵晓琪探寻的内容发过来,“你睡着了?” 重温噩梦太过糟心,昏暗里李家晟侧过身子,缓慢的回复她,“没有,在想事情。” “什么事啊?” “想你。”李家晟手指顿住,只打出这两个字。 情话绵绵,赵晓琪乐得都快要爆炸。她傲娇的说,“我不想你。” “呵。” “我喜欢你。” “哈。” 李家晟真心实意的笑了,他调出虚拟九格键盘,一字一字的打出来,“赵晓琪,我会保护你。” “啊?”此言出处在哪? “嗯,我会保护你。” “?”换赵晓琪迷糊了,她没被人欺负,保护她什么啊? “过几天,介绍我的盟友给你认识。” 赵晓琪更加疑惑,又不打zhang,还盟友。“谁啊?” “蓝舒妤。” “女的?” “嗯。” 第38章 蓝舒妤(四) “女的?” “嗯。” 赵晓琪死盯着那个字,刚恢复视线的右眼马上就冒霜花:卧槽!女的,卧槽!他认识其他女的!等等,那女的叫啥来着?她手指头快速往上滑去翻记录,“蓝舒妤……..”卧槽!看名字是个美人啊!不行得问清楚。 “她长得可漂亮?” 李家晟歪头回忆了番蓝舒妤的长相,然而大概是很久没见面,她的音容相貌在脑中发糊,具体的神态有些失真。可再糊美的印象还是有的,遂他回: “漂亮。” “有多漂亮?” 这个问题不好答啊。万千少女各有风情,浓眉大眼的漂亮;那小眼睛大嘴巴的未必丑啊。真要下定论必须作对比,而李家晟理所当然拿赵晓琪当参照物。 他翻身抱着手机正面朝上,实事求是答:“她皮肤比你白、身材比你瘦,但我喜欢你。” “…….” 赵晓琪沉默。 人们常说女人是感性思维的动物,男人是理性思维的动物。二者区别在于,女人不讲理、男人只讲理。所以,女人会莫名其妙的大吼:“你夸她就是对我不满意”、“你救你妈就是抛弃我”、“你向天发誓你只爱我一个人”…….而男人就委屈的安慰自个儿:“你丑我瞎”、“你好我坏”、“你瞎bibi我听”……. 唉,各种心酸!可惜李家晟没学会“男人的心酸”技俩,见她默声五分钟,以为她又闷头睡去,便贴心的回:“睡了?记得别睡过头,明早要上班。” 气的赵晓琪锁屏当作没看见。 她躲在被子下翻来覆去,整张床都被弄得“窸窸窣窣”作响。外面暗沉的天色开始翻白,刺破黑幕的太阳将要越过高山,可赵晓琪心情谈不上光明。 “盟友、蓝舒妤、漂亮、保护你……..” 四个关键词联系起来念叨,一股子道不明的意味喷薄而出。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蓝舒妤是个祸害。理由?她是女人。 赵晓琪如临大敌。 ** 十一月份最后的周五,故事发生点依然是温纶咖啡馆。 先行来的人早就坐在最好的位置捧着咖啡暖手。 老板温纶殷切的与她聊天:“最近还好吗?” “温叔,我很好。”女人柔细的嗓音不见戾气,“家晟接赵晓琪去了?” “呵呵。”温纶点点头。 “迟到的人应该惩罚。” 女人说这话的时候盈盈上扬的嘴角抹出温婉的笑容,那自然垂搭肩膀两侧的头发如上好丝绸般黑亮光滑,映衬出皮肤愈加苍白。脱掉大衣的内衫,更能看见鼓鼓的xiong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是两个并其走动的山峦。 真真落实那句话:瘦归瘦,该有肉的地方绝没缩水。 她是真漂亮,如果只看身体上半部分。 “惩罚什么?” “温叔,我的秘密。” 瞧出她眼神里的恶趣味,温纶慈爱的摸摸她的头,“别玩火了,小心没法收场。” “嗯。”她低头应承。 温纶见状起身,同时冲她身后坐着的小保姆打眼神,示意看着她点。 “你们小辈的聊,温叔先忙去。” “好!”她仰头答应。 小保姆等他一走,马上凑到她耳边轻声问:“舒妤,要上厕所吗?” 蓝舒妤当即面色变冷,嘴角的笑凝固成冰渣子。 小保姆知道她自尊心强,也习惯她偶尔的坏脾气,就蹲下身子帮她整理腰部的衣角,“我趁你们聊天去厕所看了,这里有马桶,方便些。马上你朋友来,中途去厕所就不方便了。” 蓝舒妤没回话,垂着脑袋瞅她的动作。 理好衣服,小保姆边给她揉腿边打商量:“等上完厕所,我再坐后面点,不偷听你们讲话,冼姐问我我也不说,成吗?” “我没喝咖啡。” “恩?” “一口没喝,回来也不喝。”蓝舒妤别过头,用黑发遮挡现在的表情。 小保姆憋住差点溢出口的叹气,她回到自己座位从包里掏出医用棉签,用矿泉水打湿几支,然后蹲到蓝舒妤面前帮她润嘴唇。 “起皮了。喝几口水吧,不碍事的。” “……” 有种沉默叫拒绝。 这种情况下,小保姆不敢再多说,做完护理工作就回到原座位。 漂亮的女人总是比旁人惹眼些,经过的客人老是偷瞅她。只是当他们注意到轮椅时,欣赏幻化成同情。 有人窃窃私语:“可惜是个瘫子。” 声音不大,但该听到的还是能听到。蓝舒妤抬头冷冷的望着他们,直到对方惊觉不礼貌收回视线,她才重新握住马克杯。 所以,当李家晟抱着阿灿进来时,自然赶上心情不好的蓝舒妤。 只见她懒洋洋靠在轮椅背上,晶亮的眼珠子转到左边斜视边儿上的一人一狗,开口就喷:“呦,和老肥狗成男女朋友了?人、畜、恋和男,男恋都搞上了,不愧是变态!” 李家晟当下噎住,抱着阿灿的双手都僵掉。 阿灿怪有眼力价儿,马上拱出脑袋冲她汪汪叫唤。 “狗仗人势!” “汪――汪。” 阿灿急了,作势跳下来咬她,被李家晟一巴掌呼趴下了,顿时委屈呜咽两声埋头不理人了。 倒是刚刚狗的叫声太大,惹得周围客人又多瞅几眼,蓝舒妤更加生气,说话越发没谱: “你把赵晓琪扔半道儿了,故意的吗?” 李家晟无辜的摇头,提笔想在纸上写字。 “别写了,写我也不看。烦!” 不让写字,打手语? “打了我也看不懂。更烦。” 李家晟拿她没办法,撸着阿灿的毛发当消遣。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时,赵晓琪带着马寇山姗姗来迟。他们进店故意放慢脚步,先去前台给温纶打声招呼然后趁点咖啡的时候,隔着过道远望那桌的人。 温纶瞄眼伸长脖子打探的赵晓琪,好笑道:“晓琪,你看什么呢?” “没,瞎看。”赵晓琪抬手抓抓刘海,过会儿她似感叹说句,“她长得挺好看的。” “是挺好看的。”温纶、马寇山加上打下手的店员异口同声回。 赵晓琪听闻,不自在抠抠毛衣的蕾丝领,“她挺白的。” 马寇山对比下,良心的肯定:“还真比你白。” “…….” 赵晓琪忍不住斜视眼马寇山,转回眼珠子的刹那挺直脊背,高跟鞋踩地发出“噔噔”声响。马寇山急忙跟在她后头,不敢多说话了。 “没看出来,家晟的女朋友还是醋坛子。” “就你知道多。赶紧干活!” ** 赵晓琪是端着十二分的气度走路的,奈何没穿惯尖细的高跟鞋,差三步路到的时候脚崴的了下,幸好被马寇山扶住,保住了脸面。 她脸颊如火烧,搭着他的臂膀站好,小声道:“谢谢。” 一男一女靠的紧密,有点暧昧。 李家晟眸色变得深沉,他忽然站起来,扔下阿灿就大踏步走上前,不着痕迹推开马寇山后自己搂过赵晓琪,也没顾忌他的腿脚。 “得,一对儿醋坛子。”马寇山心道。 被忽略的蓝舒妤,揪着阿灿的脖子把它抱到自己怀里,然后两手抄在它肚下的厚毛里取暖。阿灿哼唧声也没反抗,乖乖趴在她腿上。这尊大佛,只要不惹李家晟,阿灿还是愿意收起臭脾气。 身后那桌的小保姆见阿灿很乖,直前的腰又落回去。她自觉往里坐坐,与蓝舒妤保持一定距离。 真正的情侣在那腻歪,旁人干站着不是事儿。 马寇山先行落座,同时垂眼看了看蓝舒妤的轮椅,本以为毫无痕迹,却被蓝舒妤记在心头。 “你好,我是马寇山。” “断腿的那位,我知道。” 马寇山笑笑:“嗯,对。” 蓝舒妤没刺伤人,加强火力:“温叔说,你常去婉婷的坟头扫墓,哼,刽子手也有良心。” “嗯,对。” 一拳打在棉花上,空气都没起泡泡。蓝舒妤怒,杏仁状的眼眸登时朝他射出利光,可马寇山不仅照单全收,还低低的闷笑。 那边,李家晟扶着赵晓琪坐到他们身边,执起笔就在纸上写:“下次别穿这么细的高跟鞋,又不矮。” 赵晓琪弯腰摸摸腿,没理他。只是当视线垂落,凑巧望见蓝舒妤身体下半部分的秘密。 虽然隔着厚实毛毯,无法看清蓝舒妤的腿部状况,但能看清搁在黑色踏板上的两只穿着棉鞋的脚。 那双棉鞋,纵使花式再时尚,配给美女总显得不搭。 赵晓琪脑中闪现李家晟上周末发的微信内容:“我介绍我的盟友给你认识。” 盟友?相同境况下,为了共同利益或目标形成的朋友叫盟友。 赵晓琪感到羞愧。 她坐直身体,脑袋偏过去凑李家晟耳边说:“我以后会少穿。” 温热的气息吐纳在耳洞边,把周边细小的绒毛都吹拂起来,弄得他心里痒痒的。 李家晟情不自禁中悄悄拉来她的手放手心里揉捏。 他们各自展颜欢笑,笑得那般美好也刺得蓝舒妤眼睛疼。 如果论对错,赵晓琪千不该万不该做的事,是一开始把蓝舒妤当假想敌,又在发现对方是坐轮椅的残疾人时,明面上放弃敌意。 她虽没流露同情怜悯的姿态,但行动上表达了她的看不起。 “哼。” 蓝舒妤冷冷的盯住赵晓琪,嘴角斜挂出讽刺的笑意。 第39章 蓝舒妤(五) 第三十八章 蓝舒妤冷冷的盯住赵晓琪,嘴角斜挂出讽刺的笑意。 “你就是赵晓琪?” 柔弱细腻的声音传入他们耳里,引来不同反应。 马寇山还像之前那样答:“嗯,对。”惹来蓝舒妤的眼刀,他笑笑表示…… “神经。” 李家晟听到蓝舒妤小声的骂语,眉眼一抬便垂搭下来继续揉捏女友的五根手指。 倒是赵晓琪心虚的抽回自己的手,正襟危坐:“舒妤,你好。” 只见她眉眼弯弯、嘴角上扬,脊背也放松的微驼着,桌下着高跟鞋的双脚并排靠一块儿,整个人收起走过来的傲气。 可惜她再不能入蓝舒妤的眼。 一开始印象不好,就不用问以后。 “你……” 幸好店员及时出现,阻碍了蓝舒妤即将出口的恶言。 他挨着马寇山,一一上完咖啡后,多眼瞧了瞧神态各异的四人,打着看戏的心理,悠悠来句:“你们慢用。” 要是温纶在这儿,估计得训:“就你话多,赶紧干活。” 他还想找机会赖赖,就伸长手臂把那杯凉掉的咖啡收走,准备再给她端来新的。 “我不喝咖啡,谢谢。” 店员一愣,回神后讪讪的走了。 被他打岔,蓝舒妤想吐槽的话憋回心底,没等再掏出来,她腿上的阿灿又叫唤起来。 “汪汪汪!” 数着节拍的三声喊,翻译过来是:“家晟,抱。” 李家晟这才想起来阿灿,他把它抱回来,给它抓了几下毛就塞到赵晓琪怀里。 狗认气味,赵晓琪身上有李家晟的味道,所以阿灿很乖。 李家晟满意的微微一笑,随后低头在纸上写:“它叫阿灿,我的朋友。” “好肥啊。”赵晓琪触手就摸到阿灿肚皮上的肥膘,但见它三角状的脸皮松松驰驰便问,“活了很多年吧?” “十六年,老肥狗一只。” 答话的自然不是李家晟,是蓝舒妤。由于她声线偏温和,导致赵晓琪没听出话外音。 “活了这么长?” “当人养的,能活不长吗?” 李家晟皱眉,望向蓝舒妤的眼神饱含警告。他害怕她多说后面的话,比如阿灿存在的意义。 每人都是有自尊的,尤其在喜欢的人面前。他不愿让赵晓琪知道曾经的自己多么自卑懦弱。 赵晓琪说:“我喜欢你。” 事实上,她喜欢的是现在的自己。他比任何人都懂。 “有意思。”蓝舒妤琢磨了他的神情,玩味的瞥眼正玩狗的赵晓琪,她本准备开口,无聊的第四人马寇山见缝插针。 他竟然把自己的咖啡推到她的面前,扬眉朝她示意,然后双手做了“捧”状。 莫名其妙。 蓝舒妤瞪他,他笑。 没脸没皮。 虽然烦他打扰自己,但蓝舒妤还是捧住热乎的马克杯。 冬天里,她穿再多,手脚都冰凉。慢慢习惯了,就学会忍耐。 一直偷偷观察他们的小保姆见状,收回刚充好电的暖手袋,自己用起来。 外面天色转黑,时针指向六点半。咖啡馆的灯全部被打开,晕晕的暗淡光色转为明亮。 于是,每个人的相貌被照的更加清晰。 冷光衬出蓝舒妤的神情淡漠,但白瓷般无暇的肌肤配上黑曜石的剔透眸子,流露出华丽的孤傲。 马寇山的心跳没来由的忽上忽下,有时还漏几拍。 “……” 蓝舒妤蹙眉,马寇山奇怪的打量惹她不快。更讨厌的是,三番五次被打断,想说的话到嘴边又给忘了。 “你……”蓝舒妤闷下头,细细思量话题的最开始。 “你们迟到了。” 对,她是想借机责怪他们不守时,干晾着她的行为视为不礼貌。 就算骂人也要师出有名。 ** 赵晓琪停住挠狗下巴的动作,她呵呵笑两声打开嗓子,轻轻解释:“我五点半下班,到这估计更晚,就请了半小时假来的。” 其实,半小时也不好请。本来唐茂让她加班写代码,她好说歹说磨了唐茂好久,才请下假。临走的时候,同事们发出唏嘘声吐槽她的“见色忘工”。 李家晟比她好点,搁自家公司上班,饶是如此也是把手头工作做完才提前走的。至于马寇山,虽然自己的店面自己顾,但说走就走撂摊子,影响生意。 他们三人各有各的理由,言语间的说辞尽显忙碌,倒衬托出蓝舒妤的清闲。 并非炫耀,只是正常人的生活无非是工作、赚钱,唯有好命的家境优沃者可天天睡大觉也能有钱花。 蓝舒妤又不舒服了,她扣紧杯子,嫌弃的问:“既然都忙,何不明天再约?” 明天是周六,休息日,大家都清闲。 只是李家晟和赵晓琪凝目对视,没敢解释。连阿灿都机灵的吞掉嘴边的呼噜声。 讲实在话,他们周六的行程更满。首先,忙了一周,早上得正大光明的赖床睡懒觉。那下午呢?下午更不行,刚谈恋爱的人正腻腻乎乎着呢,必须约会。行,理由充分,改周日吧。可李家晟连续几周没回家,颜卿念叨了,他怎么都要回去露面。 蓝舒妤从他们交换的眼神中琢磨出意思来,她当下怒气向上翻涌。 因为她不重要,所以就随便糊弄?她拒绝。 气氛陷入尴尬,四人全都沉默。 赵晓琪悄悄用手肘捅李家晟的肚子,她看出来蓝舒妤脾气不好,这种情况说什么都得罪她,不如交给李家晟。 熟人好沟通。 李家晟无奈的揉平被捅乱的衣服,他拾起笔在纸上写:“舒妤,我们明天有事。” 搭眼看到的文字,毫无诚意。就算找借口,也要找个好点的。 蓝舒妤忽然觉得自己很悲凉。李家为了保护李家晟,隐瞒了母亲的提议,却保留模棱两可的态度。 她一边拼命的与母亲对抗,一边做好与世界为敌的退路,但换来旁人的轻视。 可笑至极,这样的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明明可以什么都不管的。 “忙啊,忙!”蓝舒妤推开握住的马克杯,背部向后仰靠在轮椅上,故作漫不经心状道,“家晟,再忙也要参加我的婚礼。” “婚礼?”赵晓琪下意识重复这个词。 蓝舒妤冲她点点头。 李家晟疑惑的望着她,同时右手指关节扣起重重敲击桌面三下,意思是:“别骗我。” “呵,我可曾骗过人?” 马寇山揪着拳头望过去,等她说下句。 只有赵晓琪真心祝福:“恭喜啊。” “嗯,你别哭就好。” “???” “呵呵呵……”蓝舒妤开心的笑了,“家晟,元旦后咱们就去拍婚纱照。” 晴天霹雳。 “咦,晓琪你不知道?”蓝舒妤白皙的右手捂住赤红的唇,她杏眼瞪大,表情惊骇,似嗔似娇唤人:“家晟!” 这下,呆愣的李家晟马上回神。他着急的别头瞅赵晓琪,她却一副比雷击中还糟糕的表情。 “颜阿姨说,你和她谈着玩的。” “……” 李家晟连连摇头,抓住笔龙飞凤舞在纸上写:“我什么都不知道,她骗你的。” 这纸刚递到赵晓琪眼下,蓝舒妤闲闲的开腔:“我没骗你,不信你问家佑哥去。” ** “活该。” 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蓝舒妤心情极其舒畅。 祸水东引,她一个人累不如大家都累。 小保姆不赞同的摇摇头,本想起身推她离开,结果看到好端端坐那儿的马寇山,又坐回去。 蓝舒妤也瞧见了,玩着冰凉的手指头,语气不善:“断腿的,不走吗?” 马寇山小声嘟囔句:“臭脾气。” “恩?” 他笑笑,坐到她身边的位置,然后帮她理腿上的毛毯。 “我是马寇山。” “哦,撞死婉婷的刽子手!” “嗯,我是马寇山。” 他还是笑笑,右手隔着毛毯抓她腿部的肉。 “嘶,放手,疼!” “右腿在康复期?” 蓝舒妤彻底怒了。这个男人简直有病,从一开始就老笑,笑什么笑,都残废了,还好意思笑!再说,他们熟吗? “你滚蛋。” 马寇山真的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然后折回来坐下。他笑得如沐春风:“你看,我走路好好的。” 这句话简直在宣战!刚刚他捏腿就是刺探她能否走路,这会儿知道真相了,马上拿话伤她。李家晟,你真的交了位好朋友! 蓝舒妤被他气的整张脸通红通,特像告别白昼的晚霞。 马寇山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感受到那滚烫的温度,又来句:“呀,挺暖和的。” 气人不成反被气,蓝舒妤觉得自己就是周瑜,一口闷血憋在喉咙处,吐出来就要归西。 她打掉那只手,恶狠狠的骂:“滚!” “好。” 马寇山站起身往外走三步,原地转个圈又坐回来:“蓝舒妤,我滚回来了。”未了,他低头瞅瞅她的腿,加上句,“我走路挺稳当的。” “……” 刺头的蓝舒妤第一次遇到对手。她杏眼微眯,捏紧双手冷冷喝道:“滚。” “不滚,累了。” “滚。” “我是马寇山,明年二月份满三十。家晟说你比他小一岁,那你过完年就26了。嗯,比我小四岁!” “滚!” “唉。”马寇山摇摇头,“渴不渴?” 看到这里的小保姆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头回见到能把蓝舒妤弄得哑口无言的人,原来制住蓝舒妤秘诀就只是好脾气。 “你……” “你很漂亮。”马寇山诚意诚意夸赞,“改改脾气更漂亮了。” “滚!” “我以后叫你舒妤。” 蓝舒妤学乖了,懒得骂,转头冲小保姆示意,让她推自己走。马寇山忽然起身走到她身后,弯腰在她耳边轻声说:“不改脾气也漂亮。” “滚!” 第40章 蓝舒妤(六) 赵晓琪推开玻璃门往外走的时候,猛然灌进来的冷风吹凉了眼角的泪滴。她沉下头颅,用手背抹掉了那点湿意。后头,李家晟抱着阿灿紧追不舍。 他们二人的脚步同样凌乱,只是心隔了千万丈深渊。 蓝舒妤太懂人心,即便大家都能看出来她没讲真话,但依旧刺伤了赵晓琪。她轻描淡写道:“颜阿姨说,你和她是谈着玩的。”那时,她漂亮的眼眸带着若有似无的奚落,仿佛在看跳梁小丑蹦哒。 赵晓琪备感侮辱。 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李家晟,所有人都爱拿她的“喜欢”当作刺探世间真情的利剑,包括李家晟的的哥哥。可是感情经不起波折,更经不起旁人的嘲笑。 相互尊重才能互相理解,他们凭何仗着点残缺大放厥词? 她特想问李家晟:“蓝舒妤的玩笑算什么,盟友的下马威吗?你们好到要结婚吗?” “结婚!”赵晓琪忽然转过身,指着他的鼻子问,“听说你要结婚了?” 李家晟慌忙摇头,怕她不相信,弯腰把阿灿放地上,准备用手语加强可信性。 十九点多的夜色还未变墨黑,道路两边并排开起的路灯打破暗色封锁。他们一前一后站在铺着整齐盲道砖的人行道上,耳边不仅有北风呼啸还有疾驰而过的车辆。 本来这种景色,是情侣们感情升温的助推,偏赵晓琪左等右等,就等来他乱七八糟的手势。 她恼怒的提腿往自己家的方向跑,就算尖细的高跟鞋卡在砖缝里,她也是随便一拔,管它崴脚不崴脚。 围着李家晟脚边乱转的阿灿见赵晓琪歪歪扭扭的跑了,“汪汪”叫着追上去。那撒丫子奔跑的速度,一点没有老狗的倦态。 只是随风晃荡的肥膘有点破坏它美丽的英姿。 “李家晟,你竟然放狗咬我!”赵晓琪攥紧拳头大声吼他,老远的行人都能听见她的声音,有几个结伴跳广场舞的老太太们借等绿灯的空当朝这儿望。 她一点都不嫌丢人,火到一定程度要脸干什么!能吃能喝还是能换钱? “你听我解释。”李家晟着急。他明白赵晓琪不懂手语,便掏出手机打字,没打全一句话,赵晓琪直接发话。 “再见!” 讲完,给他两瞥眼刀,抽腿就要走。 “唔――汪――汪。” 谁想,阿灿再次帮李家晟拖住赵晓琪。它紧紧咬住赵晓琪的裤腿,后怕嘴累,干脆整只狗身压在她脚板上,并用前两只爪子扒住她的脚踝不放。 它的行为赤luoluo表示:行,你走也成,把我踹了呗。 “李家晟,你……你……”赵晓琪想骂他又想骂狗,奈何词汇量太少,憋了半天嚷出,“无耻!” 无耻什么?他没耍流氓、阿灿没乱撒尿,这词太不对味。 借着晕黄的路灯,他瞧见赵晓琪脸色涨的如红富士苹果般通红,大而明亮的眼睛瞪的快要凸出来;那精心梳理的头发也早在跑路中散乱,右肩挎着的皮包掉落到手肘间。 模样看起来好不可怜。 李家晟挠挠头,愣不乎乎笑了。 她气急败坏:“李家晟,你有病!” 女人要哄,顺着她的意思点头总没错。 结果,赵晓琪还不满意:“你什么意思?” 他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哄她,这有错?李家晟毫无章法,只能掏出手机打字:“我有口难言,你跟我吵架我吵不过你,赵晓琪,我们回家好不好?” 害怕她使性子不看,他绕到她身后把她圈在怀里,脑袋搁她肩窝处,才把手机抬到她眼前。 赵晓琪看明那行字,也不知委屈还是怎么的,眼角渐渐湿润,止都止不住。 她不是爱哭的脆弱女孩,可挨着李家晟的事儿,再小都能震颤她的心灵。 有时候觉得这样的自己很矫情,有时候又感叹女人谈恋爱无非都这样。 “汪汪汪——”仍旧是阿灿提醒李家晟赵晓琪哭了。他松开她,绕到前面弯腰去瞅她垂落的脸。可她任性的别过头,拒绝他的审视。 李家晟干着急,抓耳挠腮的原地打转。她小小的泪滴只要落下,都跟巨大的石子儿似的锤打他的心脏。 疼如碎心。 实在没辙,他敞开大衣把她搂进衣内,外面的风大,要是喝了风感冒了他会很难过。 人们都说女人用耳朵谈恋爱,但其实不然。女人最受不了男人关心的行为,哪怕再生气,只要男人抱一抱或者亲一亲,通天的火气马上消除。 赵晓琪也一样。 气炸的脑袋抵在温暖的胸膛,灵敏的嗅觉闻到他毛衣沾染的薄荷清香,他还一下下抚摸自己的头发。没多会儿,她忘了自己气什么,好像没多大的事儿。 ** 八点半,繁星满天,月光如银。 李家佑一进门就瞧见鞋架上摆着双细高跟鞋。 他轻轻皱眉,随口唉叹声,便脱掉大衣挂在手肘间。刚入大厅,裹着毛毯窝在沙发睡觉的阿灿闻到动静,警惕的抬头张望,瞧清是李家大哥就闷头再睡。 “连狗都赶出来了。”他笑得暧昧。 小心翼翼垫着脚走到弟弟关上的房门听壁角,刚把耳朵贴上去卧室门从里面打开。 “家佑哥?” “吭吭。”李家佑装作没事,直起腰顺手把大衣递给她,“去,帮我挂在衣帽间里。” “我?”赵晓琪惊诧的接过来,她第一次来他们家还没摸清室内构造,而且…… “叩――叩――叩――,”李家晟敲击墙壁白板的声音传来,李家佑忙望过去,上面写: “哥哥,你自己放,回来有事问你。” 李家佑憋眉,敢情弟弟女朋友使唤不了啊。他撇嘴,拿回自己的衣服回房,心道:“傻弟弟,你失去一次我们单独交流的机会懂不懂?” 他没意识到有审讯,等他磨磨蹭蹭出来,正好迎上李家晟严肃的眼神! “家晟,怎么这么认真?” “唰唰唰,”几笔落下,李家晟写在白板的第一个问题是,“我和舒妤的婚姻谁定的?” 李家佑心里打突,他看看站在弟弟旁边的赵晓琪,双手背身后,昂着下巴回:“没定,冼阿姨的玩笑话而已。” 赵晓琪闻言笑开。 李家晟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写道:“赵晓琪,我女朋友。” “知道。” “嗯,进屋玩了。” 李家晟摞下这句,抓起赵晓琪的右手把人拽进卧室内,连余光都没扫向自家哥哥。 “这么猴急。”李家佑微微探头朝里望,差一点看到床,“非礼勿视。”他念叨着转向厨房做饭。只是抬脚的那刻,白板的字迹惹他皱眉凝视。 ** 还是担心,李家佑放下菜刀,开水龙头洗干净手后,走到李家晟房间,敲了敲虚掩的门,喊:“家晟……” “哥哥?”李家晟很快出来,纯净的眼神没有加染半点混浊。 “你跟我过来下。” “嗯!”他点头。 李家佑带他去的是自己卧房,进门后他没跟弟弟说话,直奔床头柜翻东西。几秒钟,他携着东西走到弟弟身边,“家晟啊……” “?” “这个给你。” 李家晟乖乖接过来,还没仔细瞧,哥哥就问,“会用吗?” “……” 李家晟反应过来。静静躺在手心里的那几只蓝色包装袋灼伤皮肤。 该死,就知道哥哥会想些乱七八糟的! 他红着脸转身就跑,竟忘了把东西还给李家佑。 “害羞了。多大了,真是丢人!”李家佑嘀咕两句。 他自觉好笑,去客厅抱起阿灿:“阿灿,咱们走吧,回大宅给他们腾地方。” 被吵醒的阿灿甩甩头,张大嘴巴打完哈欠又躺下不搭理他。 “阿灿,你该回去了,留这里没人照顾你。” “汪!” “没关系,他有晓琪呢!妈想你了。” “汪!” “阿灿啊……”李家佑挠挠它的垂下的耳朵,慢慢劝道:“回去吧,回去李妈能好好照顾你,你都十六岁了,还有多长活头?” “汪。”阿灿不服气。 “哈,你威猛。”李家晟拍拍它的爪子,“但请你多活两年,活到弟弟结婚的时候。” “呜……”阿灿跳下沙发,乖乖跟他走。谁也没瞧见它泛黄的眼珠闪现雾花。 它从出生起就陪在李家晟身边,整整十六年,堪比兄弟。 然而生老病死乃世间定律,谁都逃脱不了,只是如有可能,就再晚点。 因为,家晟没有权利哭泣。 “你哥哥叫你干嘛?”房间内,赵晓琪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压惊。 “恩恩。”李家晟摇摇头,随后偷偷把东西藏到抽屉里。 赵晓琪眼尖,瞄到了蓝色的包装问,“好吃的吗?” “……” 李家晟不知做何反应,原先只烧灼在脸上的火莫名烧到其他部位。赵晓琪没眼色的撩火,“我从你书柜最角落地方翻出本好玩的书。叫……嘿嘿……” “《xx教学启示录》。” 清脆悦耳的嗓音吐露黄色的名称,犹如赤shen的美女在溪间洗澡。 它们合并在一起构成的景色,勾人yu火。 李家晟情不自禁捏捏嗓子,暗道今天日子过的太有起伏。 “你怎么看这本书?闷骚啊,早知你闷骚我至于这么晚拿下你嘛!” 赵晓琪还火上浇油。李家晟忍无可忍,他拉起她把人扣在腿上,捧着手机打出:“我哥哥给我的,我没看。” 没出息!鄙视之! “哦。” 李家晟摸摸她的脑袋表示赞许,可女人香窜进鼻内,火气顺着血管往下流淌。 “不对,回家目的是解释蓝舒妤的事情,李家晟别跑题。” 他希望回归正常,但放下心中大石头的赵晓琪别头咬住他的唇,只着打底衣的身体轻蹭他的胸膛。 她没故意,而是动作捎带的。 “你说过,你喜欢我,不许反悔。” “从未悔,也不悔。”他笑,拿鼻头蹭她的唇。 “嗯,现在加上句。” “什么?” “待我们将浅薄的喜欢转化为深沉的爱,我们就结婚吧。” 赵晓琪双手绕紧他的脖颈,深褐色的瞳仁闪烁认真的光芒。 她害怕了旁人三番五次的试探,无论是蓝舒妤还是李家佑,或许将来还有他的父母,可她认定了一个人就想勇往直前不回头。 所以,李家晟,给我一个承诺,同时我也给你许下承诺。 摒气凝神良久,李家晟终于有所动作。他反手抱住她的腰,轻轻的把吻从她额间印到鼻梁,再从鼻梁印上她的红唇。 然后悄悄把she头伸进她的口中,搅乱里面的气息。 他无法言语,便行动表达。只是赵晓琪,你知道吗? 最美的情话总是出自你口,而我心依旧。 因此我同意:待我将浅薄的喜欢转化为深沉的爱,我娶你为妻。 第41章 就当我们傻(一) 抱着阿灿下车,李妈早早迎上来。她接过阿灿,头朝后座的车窗望,嘟囔问:“家晟又不回家?” 李家佑收好车钥匙,扯嘴轻笑:“正是恋爱腻歪期,哪走的动路。” “有了媳妇忘了娘。” “这话别让妈听到。” “哼,白疼他那么多年,也不想李妈。平常连短信都不发,气死人喽。” “呵呵。”李家晟光笑不回答。 门口的花坛,颜卿刚叫花匠修剪过,其实没啥好修的,光秃秃的一片也没几朵花。只有翻新的土壤,显露湿润的色调。 不由失神却听到李妈问话:“家佑,吃饭没?” “还没吃。” “那李妈再给你做点。” “好。” 懒洋洋坐在客厅沙发内,随手扯来抱枕放在怀中开始闭目养神。 最近很累。父亲把公司放手交给他管,平常又要照顾弟弟。双重扁担压在肩上,哪头不顾全都得翻。现在加上蓝舒妤的事情,双重扁担变三座大山,差点扛不起来。 偶尔他会羡慕弟弟的单纯生活,只是偶尔。 “妈、爸,我回来了。” 他朝楼上的方向扯嗓大喊,喊完揉揉用眼过度导致酸涩的眼睛。 屋内暖气烘烤神经,疲乏的四肢无力散落,他慢慢的抽离意识,掉入沉沉的睡梦里。 颜卿坐到他身边,皮质沙发往下陷了块儿坑。他没醒,睡的很实,鼻腔鸣着微微的鼾声。 她心疼的扯来旁边的毛毯给他盖上,然后静静的望着他。 这是他未满三十的大儿子,没成家却养家,辛苦工作赚的钱无怨无悔的分给闲散的弟弟。无论弟弟要做何事,都坚定不移支持他。 “累吗?”她摸摸他阖紧的眼皮,喃喃自语。“累就歇歇。” 稍凉的触感惊动了李家佑的意识,他皱眉睁眼,却见到颜卿含愁思的神情。 他翻身起来哑嗓问:“妈,怎么了?” “没。” 他以为母亲担心弟弟,遂回:“家晟周日回来。” 颜卿微笑着摇头,伸手帮他理凌乱的衣裳。 每次回家,大儿子问的话全是关于他们的,很少顾忌自己。旁人都说她偏疼小儿子,可不全是。她爱大儿子,很爱。 “饿了吧,走,妈陪你吃饭。” “爸呢?高血压好点了吗?” “你来之前吃过药睡了,过会儿就醒。” “好。”李家佑抖抖肩膀,甩掉全身的懒劲儿,揽着颜卿往餐厅去。“妈,我想吃你炖的栗子鸡,明天给我做呗。” “好。” “啊,家晟不在,你们有时间多宠我了。”他懒笑着冲颜卿讲。 颜卿拍拍他宽厚的肩膀,微微道声:“好。” ** 十六岁狗龄的阿灿,蜷缩在沙发角落睡觉。老了之后的它,最常见的状态就是如此。有时候,李妈帮它撸金色的毛发,稀落的狗毛就会黏在五指中,她边叹气边把毛扔到垃圾桶里。 李妈会来句:“阿灿,看你快成秃子狗了。” 阿灿气哼哼的嗤鼻,依旧把狗脑袋搁在两只前爪上睡觉。不管狗还是人,老了精力就减弱,生命散发出枯朽的腐气。 李强仁摸着脑门醒来时,他忽然深切感觉到自己老了,于是莫名其妙的坐起来算阿灿的年龄。一月狗龄相当于一年人龄,所以十六岁的阿灿是人的八十岁。(关于狗龄,参照网络。) “竟然比我大了二十二岁,看来我们要第一个送走阿灿。”李强仁弯腰穿鞋时,心里想。 外面很安静,没听见李妈忙前忙后的嚷嚷声,也没听见颜卿的笑声,他知道李家晟又没回家。 “唉,养儿养给了外家的媳妇。”嘴边挂着抹理解的笑,他打开门顺着楼梯下去客厅。 “爸,身体好点了吗?”一边叼着苹果啃一边给阿灿顺毛的李家佑回头望见自家爹扶着楼梯缓缓走下来的姿态,眉头马上蹙出几小块儿的坑儿。 他爸貌似身体不适啊。 李强仁低头瞅准最后一道阶梯,稳稳落下脚步后方平淡的回:“好多了。” “那…….” “诶,老了走路都慢。哪像你们年轻人走路甩着风,生怕别人赶上你们!” “我……” “别急着否定。家佑,年轻也得沉住气,明白吗?” 不明白。李家佑无辜的收回看着自家爹的视线,他刚是想问他饿不饿,饿的话厨房有李妈煮的养生粥。 哪想话只出一个字,就被李强仁抢白,他还稀里糊涂的得到声告诫。唉,是不是人老了都心理敏感啊? “你妈呢?” “在健身室和李妈锻炼呢。” “嗯。”李强仁慢悠悠坐到他的右边,拿起遥控器打开数字电视。“新闻联播过去了?” “爸,都晚上九点四十五了。” “哦,我睡了挺久。” 听出李强仁语气中的惆怅,李家佑放下啃一半的苹果,担忧心情化成轻盈的雾弥漫于双眸间。 “怎么了,爸?” “没,想事情。” 李强仁摆摆手,他盯着发光的电视屏幕,也不知是不是在看里面放的谍战连续剧。 闻到吵闹的声响,阿灿翻了个身。它抬眼望望手撕鬼子的影像,懒洋洋拿鼻子拱开李家佑梳毛的手,又耷拉着眼皮假寐。 一父一子一狗相对沉默十分钟,李强仁忽然开口:“家佑,见过赵晓琪了?” “今天还见着呢!家晟把人带回家了。”想到弟弟握着bi,yun套的尴尬模样,他就想笑,“呵呵,到底长大了!” 李强仁歪歪嘴角,似笑非笑。他沉吟片刻,又问:“赵晓琪人好吗?” “简简单单的姑娘。” 李家佑知道他父亲的话外音,无非想探清楚赵晓琪所谓的“喜欢”是否真实。也许,下面的答案能让父亲彻底放心。 “她接纳了家晟的所有。” 这答案没能让李强仁喜笑颜开,相反,他面容更显疲态。 此时谍战剧暂且停止,广告插播进来。屏幕里来来去去都是那些品牌,看的人发腻。 李强仁终于将眼神投放到左边玩手机的李家佑身上,“你什么时候结婚?” “等家晟结完我在结。” “哦,那快了。” “什么?” “过完年家晟就差不多了。” “爸,心急抱孙子了?哪有这么快,家晟才和赵晓琪谈多久!” 是没谈多久,但他和颜卿等不及了。 “家佑,冼家的提议我和你妈真的在考虑了。这回,我们认真的。” “……” 李家佑震惊。明明之前父亲和他一样持反对态度,怎么现在就同意了?简直奇奇怪怪。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李强仁说的是假话,事实上很有为什么。 前几天,他和颜卿去特殊福利院捐款,见到了很多和李家晟同样的孩子。那些孩子多半是弃婴,个个瘦瘦巴巴的,明显营养不良。 许感同深受,李强仁禁不住眼眶湿润。对比他们的成长环境,李家晟简直像住在天堂。 然而最动容的是当颜卿和李妈把东西分给到他们手里,他们没流露感激之情,而是神色麻木。 院长说:“他们习惯了你们善意的来来去去,也学会了不抱希望。像他们这样的,很少有家庭愿意收养。” 原来如此。因为明白希望意味着失落,干脆从开始就放弃。 院长指着挨墙根坐的女孩说:“她叫笑笑,有父母有兄弟姐妹。但从小就在我们这里生活。” “咦?” 院长无奈一笑,“她二岁多被车撞了,腿部截肢。她父母没钱救,扔医院里不管了,医院没办法送这来了。后来,她长到五岁,有天跑来跟我们说老有一位妇女偷看她,我们害怕是人体。器。官的贩卖者盯上她,赶紧找人查。结果……” “那人是她母亲?” “对。像不像剧本的故事?” 李强仁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院长摇摇头,“还有后续。后续我们把她告了,法律上是有弃养罪的。他们被判了三年,当时笑笑的母亲哭着解释说家里没钱才这么做的,她很后悔。” “后悔也没用。你看笑笑还在这,她今年十九岁,她最大的姐姐二十二岁,有个一岁的孩子。她弟弟,十八岁,刚考上大学。” “所以我们叫她笑笑,希望她笑能面对生活。” 李强仁百感交集。 院长领着他去别的房间,他见颜卿和李妈正和孩子们做游戏,就没打招呼去了。 “这是厨房,孩子们大了会帮忙做饭,我们教给他们的生存技能第一条是:饿不死。尝尝吗,糖醋肉?” 院长给他一副筷子,李强仁犹豫的吃下,然后竖起大拇指夸赞:“好吃。” 旁边做饭的男孩腼腆的笑笑,手脚麻利的刷锅、倒油,炒下盘菜。 “他十七岁,聋哑人。” “比家晟小九岁。但家晟连电饭锅都不会用。” “呵呵。”院长笑道,“他不会也没关系,你们养的起。福利院的孩子必须会一门手艺,不然出了这里的大门,就要饿死了。” 李强仁默然无语。 厨房不大,油烟味随着男孩下葱爆香,染到他的身上。院长知他们这种人,最讨厌难闻气味,欲带他走。 李强仁没答应,站在男孩后面观看他炒菜。男孩身边还有位坐轮椅的女孩,年纪琢磨着和男孩差不多,她帮忙切菜。 院长见他盯着他们若有所思状,说:“她叫楠楠,十六岁。会缝衣服,手也巧,以后能靠缝缝补补赚钱。” “他们挺能干的。” “不能干怎么办,谁能养他们一辈子?都是被父母抛弃的人,能靠的只有自己。”院长声线平和。 这里所有的小孩一出生就是悲剧,再加上被父母弃养,能开心阳光的活着就是赚到。与其给他们希望,倒不如给他们自保能力。 管他们是否自卑或者敏感,靠自己活着就是伟大。 “走吧,带你去其他地方转转。” “好。” 院长带他去的第三间房是教室,有时福利院自己给他们教课。老师很多是志愿者,也有出福利院又回来的孩子。 快至午饭时间,教室上课的孩子很少。零星几个都是半大的孩子,三位老师手把手教他们写字。 李强仁看到这景象想起李家晟小时候。那时,颜卿和他也是把李家晟圈在怀里,一遍又一遍耐心教他写自己的名字。 很久的记忆碎片,如今连起来恍然做梦。养育之苦,岂能三言两语道尽? 院长还在讲故事。他抬起食指,在空中虚虚点点第二排的女老师。 “她算出口转内销的失败案例。” 这比喻有点奇特,惹得李强仁定睛瞧她长相。 女老师外表端正,长发飘飘。要不是打手势的举动,还真和正常人一样。 “女版李家晟。”他心想。 “你也瞧见了她模样好看。大了在外面上学,跟正常人谈起恋爱。我们没反对,嫁的好我们很开心。” “没想到,那男的家里欺负她哑,竟然把她当保姆使唤。她讲不出话,只能忍着,我们也没办法。” “没多久,生了女儿。她婆婆不待见她,她丈夫在外面包了小三,她无力抵抗,半生半死的活着。前年,受不了婆婆和丈夫的虐待,离婚了。可因为她哑,法院判孩子归男家抚养。” 第42章 就当我们傻(二) 就当我们傻(二) “可因为她哑,法院判孩子归男家抚养。有天,她哭着打哑语问我们:何为公平?你猜我怎么答的?” 李强仁摇摇头,他和颜卿也从不去讨论这种问题,因为他的孩子即便哑也是正常的,既是正常何来不公平? 院长负手而立,远望那位女老师,淡然一笑:“我说:选择对的人就是公平;选择错的人就是不公平。如果嫁给他之前,你看清他的品性,选择分手,就没有今天的不公平;如果你失去了所有,依然坚强,选择努力生活,就没有未来的不公平。” “道理很浅显,做起来很难。” “是啊。所以我让她去考教师资格证和手语翻译证,推荐她当特殊学校的老师。慢慢的,她的生活过的好起来,就没再追问‘何为公平’。” 李强仁拧眉无语。院长收回淡然微笑,引着他离开教室,去外面空地。 门稍窄,无法同时容纳两人的穿越。院长欠身虚让他先过。李强仁迟钝下,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那位似李家晟的女孩儿。 她注意到他的视线,仰首回他一个温暖的笑容。那弯弯的双眼,看不见岁月的苦痛。 最大的不公平是活的不幸福。 所以,他坦然迎上李家佑气愤的面目,说:“我赌赵晓琪能给家晟爱情,但我赌不了赵晓琪能给家晟婚姻。家佑,他什么都不会,脱离了我们,生活无法自给自足。” “我只要公司,其他都给弟弟。”李家佑攥紧拳头。 李强仁默然摇头。 电视剧还在播,女明星娇滴滴的嗓音混合其他男人的调笑声变成嗡嗡的吵闹声。 阿灿受凝重的气氛感染,睁开双眼,挪动肉嘟嘟的屁股偎着李家佑的大腿。它支持他。 李强仁瞥见阿灿的动作,笑了笑,转回头若无其事地看电视。 剧情已经演到女明星脱离男人堆儿,小心走到空着的房间,换上特,务装扮。她手执一把抢,准备开始刺杀行动。 就在女明星扣动扳机的瞬间,李家佑沉重的语调传来,“爸,就算我只要公司,你们都不愿再赌一把吗?” 电视看不下去了。 李强仁眯眼想起上周末。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冼立莹也这么问他: “就算家佑只要公司,但你们敢赌往后吗?” “往后,家佑会有妻子、孩子,他的妻子孩子甘愿自己的丈夫和父亲为弟弟做牛做马吗?” 当时颜卿回她:“我相信家佑。” “哼,人心不古。”冼立莹显然对李家佑忌讳,她嘴一撇,刻薄的话马上出口。 “小时候,家佑欺负家晟,你们当没看见;长大了,家佑女朋友欺负家晟,你们无可奈何。现在,我们都快一脚伸进棺材里,你们拿飘渺的未来当赌注。心够大的哈!” 旧梗被翻出,颜卿憋住。 冼立莹得意道:“我们舒妤就不同了,从小护着家晟。蓝家就舒妤一个孩子,我们的家产都是留给她的。要是咱们结亲家,就算你们把肥肉留给家佑,让家晟啃骨头,他也饿不死!再说……” “再说什么?”李妈插嘴。 “再说我们舒妤性子刚,谁的妻子将来不服气,保管让舒妤治的服服帖帖。” 闻言,大家心思不由一动。 “爸!” 耳边如狮吼的叫声震得李强仁回神。他忙转头作慈爱状,“怎么了?” 父亲明显装聋作哑,气的李家佑攥紧的拳头抠进肉里。 上周蓝舒妤指责他们把她当备胎,骂他假惺惺给她选择权。如今,连弟弟都没有选择权。这脸,打的“啪啪”响。 他替弟弟不懂,为何只因哑,就把所有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李强仁无可奈何,他拿遥控器关小电视音量,悠悠叹句:“你是要结婚的。我们再疼家晟都很爱你,岂能什么都不留给你?” “我可以不要。” “你妻子会要的。” “我妻子不……”剩下的话,李家佑吞咽回去。 李强仁抬手摸摸他的脑袋,把声音调大继续看电视。 有些话真的对薄公堂,就会发现自己作不了保证。 可李家佑感到悲哀,悲哀的是他有先例。 ** 每个人都有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也许是初恋,也许是背叛过,也许是负过她。 直到今日,李家佑并不清楚自己算不算负过她。 只是记得,说分手的那刻,她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李家佑,没有哪个女人应该无怨无悔照顾你弟弟。” 她说的对,他不该祈求自己的女人无条件护着弟弟,包括不分家产。 可她讨厌弟弟,而弟弟害怕她。 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弟弟已经慢慢疏远他,常躲在房间里不出来,看书看得很凶。 那天晚上,依若今夜繁星璀璨。室内欢声笑语,室外北风呼呼。 颜卿捧着她的手,唠唠叨叨的话着家常;李妈搁厨房里,忙着做饭:父亲与他在书房讨论公司事务,一家人其乐融融,唯独少了李家晟。 似乎女友的到来,让他们无意的忽视弟弟的存在。 钟表敲到二十点,晚饭开始。餐厅里的长桌摆满了丰富的菜肴。 他和父亲一前一后下楼,女友蹦跳着跑来挽住他的手臂撒娇:“啊,饿死了。” “确实比平时晚了,我们谈公事忘了时间。不好意思啊,瑶瑶。” 得到父亲温和的歉意,瑶瑶体贴的回:“伯父、家佑辛苦了。” 李家佑宠溺的拍拍她折进臂弯的手,领着她落座。 李妈做的饭菜很香,花样也很多,堪比饭店的大厨。 瑶瑶尝了口,赞叹:“真好吃。” 他吃了十几年,习惯了那味道,倒不觉惊艳。 颜卿却怕怠慢她,总是给她夹菜,弄得她怪不好意思。 吃到一半,李家佑忽然抬头问:“弟弟呢?他怎么不下来吃。” 他说完,没注意到父母的神色,李妈放下筷子嚅嚅的说:“感冒了,难受。” “哦。”他笑着给瑶瑶解释,“我弟弟一到冬天,就爱生点小病。” 瑶瑶也不介意,埋头“嗯”声。随后,为活跃气氛,特地讲了几个笑话,逗的颜卿笑得眼泪都出来。 “太好笑了。”颜卿抽张纸,擦完眼角,让李妈给瑶瑶盛碗汤,“这汤美容养颜,我特意为你熬的。” “谢谢伯母。” 晚饭吃的很愉快也很温馨。结束时,瑶瑶还帮忙收拾碗筷,但被李妈赶到客厅陪他父母吃水果。 怕大家干坐着无聊,父亲打开影碟机,播放部时下流行的电影,很合瑶瑶口味。家庭影院模式下,灯光暗淡,唯有电视屏幕光亮充足。 李家佑搂过瑶瑶,在她额头印上一吻。他家兄友弟恭,父慈母祥,女朋友温柔体贴,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如果,他没撞见那一幕,大概早就结了婚。 二十二点,夜色浓稠。他记不清自己是什么原因下楼,反正他晕晕乎乎绕了客厅一圈,莫名其妙拐进厨房。 哪想,这个点还有人在厨房弄吃的。但那人只开了盏小灯,淡淡的光圈唯照亮摆在正中央的小圆桌。 他以为是李妈,暗笑李妈活了大半辈子,竟舍不得一点电费。于是,强行摸开灯。 刹那间,强烈的光线打亮四周,把闷头吃饭的李家晟照的清晰透亮。 只见他左手一个冷馒头,右手执起的筷子正夹着青菜。圆桌上,三盘他们吃剩的菜,冰冰凉凉躺在那里。一碗颜卿特地为瑶瑶熬的美容养颜汤,搁在他面前。 他的脚边,形影不离的阿灿气势汹汹瞪着他。 “家晟……” 刺眼的光和响亮的声,顿时让李家晟毫无安全感。他无措的放下手中的一切,垂首如同做错事的孩子。阿灿安慰的舔舔他的裤脚。 李家佑猛然明白他的弟弟在装病。 “你……” 这声“你”带着探究的疑惑,吓得李家晟慌忙起身打出“对不起”的手语,然后握着那半块儿馒头,急匆匆绕开他跑回自己房间。阿灿紧跟其后。 心彻底透凉。 李家佑鬼使神差坐到弟弟的位置,拾起筷子夹起一块肉。肉本是肥而不腻的爽口,偏入嘴是冰渣子的味道。 弟弟就这样吃的? 他仔细回忆起家人谈到弟弟感冒了的神情,恍恍惚惚中竟然想起瑶瑶诚心诚意的笑话。 这时,有人停在他面前,灰暗的阴影落在饭菜上,他抬头叫了声:“爸。” “李妈陪你妈聊天,忘了热菜。家晟五谷不分的,热菜都不懂。你上楼吧,我来就好。” 李家佑充耳不闻。没多会儿,厨房响起灶火焚烧的“咝咝”声。 “爸,我是不是瞎?” 李强仁等锅烧热,倒入一碟菜,翻炒几下答:“是我们错了。这些年因为太疼他,就教会他读书。总念着他哑,不舍得他吃苦。” 没留神,锅烧糊了。他往里面加点水,菜锅“呲”的一声叫。李强仁盛出那碟菜,摆在灶旁。 他没回头,继续说:“家佑,别怕。你爱的人大胆娶,家晟我们来照顾。” 怕?他不怕,他只是内疚。内疚过了这么多年,他既赎不清欺负弟弟的罪恶,又照顾不好弟弟。 “我们从来不希望你因为家晟过的不幸福。”李强仁讲完,把热好的菜放在长案板里,带给李家晟。 ** 回忆到这戛然而止。 李家佑一直攥紧的拳头松开。他没有看李强仁,而是抱起旁边的阿灿,似哀求似妥协:“爸,再赌一次。” “拿我的幸福赌。” 李强仁闻言,沉默的摇摇头。无论是李家佑还是李家晟,都是他的儿子。他绝不会因为其中一个人的幸福舍弃另一个人的。 “家晟说他喜欢赵晓琪;舒妤说她想自己做回主。爸,他们比我们活的不容易。” “……” 李强仁依然聚精会神的看着电视,仿若未被打动。 “拿我的幸福赌,赌赢了我们翻倍获得筹码;赌输了,我养家晟一辈子,我会确保自己死在家晟后头。” “就当我们傻,好不好爸?” 话以至此,李强仁叹息声关掉电视。他闭眼整理过去的思绪。 有孤儿院的所见所闻,有冼立莹的诱人提议,有颜卿的泪水和期盼,有家佑的完美无缺,有自己的担忧,有家晟的快乐笑容…… “爸,就当我们傻。” 就当我们从来不清楚这世间险恶,就当我们相信有永恒不灭的爱情! 第43章 番外二瘸子和瘸子 日子一久,空气发酵成醉人的香,染得鼻腔躁动鸣声,似是d城空袭声。 而前两天下的雪积在路边,有脏污的水迹流到路中央,如同…… “感冒了?擤鼻涕就擤鼻涕,装什么文艺。” “你滚开!” 蓝舒妤气愤的推开冲她弯腰的男人。这变态明明和她不对盘,偏总是找理由约她出来。约出来,也不好好说话,老喜欢拿话刺激她,美名其曰:“王的问候。” 男人没注意,竟被她推的趔趄倒地。他马上双手撑地防止狼狈囧态,却听见小保姆的闷笑。 他扫视而去,小保姆立马装眼残,垂首坐在车站的公椅边儿整理膝间的背包。 “呦!”男人有条不紊地爬起来。等站稳后,边拍打沾了泥水的屁股,边吐槽道,“看起来四肢瘦弱,手臂怪有劲。没少吃饭呐!” 蓝舒妤漂亮的黑眸微眯,冷冷回:“没吃你家饭。” “是吗?”男人扶住轮椅的两边,重新弯腰与她对视,“怕以后要吃了。” 他说完,故意把头偏到她耳边,悄悄伸出舌尖轻舔了女人饱满的耳垂。 湿湿|滑|滑的触感袭来,蓝舒妤恼羞成怒:“马寇山,你混蛋!” 马寇山见她又要推自己,忙灵巧的闪开。好在装假肢的右腿够贴切,使得他能全身而退。 “看,我腿灵活吧。” 仿佛是嫌蓝舒妤的火气不大,他撩开右边裤腿给对面的蓝舒妤看。那神情满是得意。 果不其然,蓝舒妤的肺都快气炸。她第一次后悔当初的复健,自己耍性子不努力。如若受的了那苦,这会儿扶着小保姆也能把腿踢在他身上。 但事已至此,全当她遇到神经病。 “阿梅,推我回家。” 坐她身后的小保姆听见她的呼唤,马上背包就要走过来。 “诶!等等。”马寇山抬手止住小保姆前行的欲|望,他收起脸上的皮笑,正儿八经的蹲在蓝舒妤面前,说,“带你去坐公交车。” “……” 蓝舒妤的大脑有三秒的停顿,三秒一过,她突然沉沉地埋头,于是…… “咣当”。 马寇山揉着泛红的脑门,要笑不笑的盯着她瞧。平行的视线,蓝舒妤能察觉出他眼神中乱七八糟的欲。 他要打她? “哼,敢!”蓝舒妤气不过,瞠目瞪他。 彼时,正值普通上班日,街边人员稀少,就连车辆都三三两两。所以,气氛有些安静。 马寇山有些迷失在这半刻中,他眼中的蓝舒妤,脸颊潮红,胸脯一鼓一收;最要人命的是,她骄傲的神态,仿若被囚禁的雅典娜。即使没了护命的黄金圣斗士,依然散发圣洁光辉。 她怎么这般耀眼? 马寇山为醒神,晃晃脑袋。这种行为落在蓝舒妤眼里,又是另一番解读。 “该!被撞晕了吧?”她嘴角默然向上勾起,浅浅弯弯得笑。 马寇山眸色暗沉。他慢慢起身,绕到她身后,扶着轮椅把,推她去公交站牌那儿。 小保姆见状,跟在他们身后准备一同上车。 马寇山瞄她两眼,然后弯腰附在蓝舒妤耳边说:“别带她去,我们自己玩。” 蓝舒妤没答应,专心摆弄手指头。 “坐完公交车,送你去家晟那气赵晓琪。” “唔,有点意思。” 蓝舒妤想起赵晓琪穿着高跟鞋的脚和望着自己腿部释然的表情,她点点头。 “阿梅,找地方自己逛街,花销找我报。” “不行,冼姐知道会骂我的。” “骂你受着。工资我翻倍给你结!要是妈把你骂哭了,我帮你骂她怎样?” 小保姆不敢反驳。她清楚蓝舒妤的性子,许诺过的绝对会兑现,包括骂人。 “那我怎么说?” “什么都不说。” “哦。” 小保姆同意了,可她没走。站在原地没挪步子。 蓝舒妤蹙眉,“还不去?” “现在?”小保姆不放心的望着马寇山,“他能行吗?” 她本意是想帮助马寇山弄蓝舒妤上公交车。毕竟他俩搭伙,总叫人放心不下。 受到轻视的马寇山平静得微笑,蓝舒妤却张嘴利言,“连女人都背不动,算什么男人!阿梅,滚!” 她生气了。她最难过的事情便是旁人低看他们这种群体。 也许上天残忍,夺走他们健全的体格。但不代表他们就该与人相异,就该自我垂怜。 最后一声吼,吓得阿梅慌忙摆手,表示无辜。 “28路,阿梅,这趟车能到市区。” 阿梅闻言,惊骇中瞧眼微笑的马寇山。即便觉得他中用程度太小,但面对生气的蓝舒妤,她选择麻利的跳上车。 蓝舒妤打量着趴窗户边儿貌若可怜巴巴的小保姆,神态倨傲得冷哼声,任由28路喷着恶臭的尾气,驶离她的视野。 “去哪?” “咱们做135。它是d城线路最长的公交。” 马寇山仍是贴着她耳边讲话,潮湿的呼气渗得她颈边暗生细小的颗粒。 她罕见的没骂他,低低“嗯”声就完事。 ** 135停在他们面前,后车门和前车门同时打开,有几个乘客先行下车。 马寇山并没着急踏进前车门,而是站在门口冲司机指指蓝舒妤。 司机点点头,悠悠举起保温杯喝口茶。 马寇山转回身蹲在她身前,待她两只细弱的手臂扣在他的颈间,就用力抓住她的腰肢往背上贴。 随后,他身体前倾,等觉得稳了两手立马分开她的双腿,使其分侧在他的腰围上。 “嘿,别动,摔了我不负责。”察觉她上肢难受的乱蹭,他笑着警告。 蓝舒妤红着颊面小声骂句:“人渣!” 这男人当真不要脸,竟然揉她屁股。该死,真想勒死他! 马寇山装无事,扣紧她的身子,缓缓起身上了车前门。没手投币,他便说:“我裤兜里有两块钱的硬币,掏出来投进去。” 蓝舒妤听话的去摸,只是手从兜里出来时,悄悄掐他大腿肉作报复。奈何冬日里穿的厚,就揪了层软!毛裤。 他闷闷笑,嗓音带着愉悦的调调。 司机目送他们坐到靠窗户的红色座位,好心下车帮忙收了轮椅给他们送去。 蓝舒妤接过来:“谢谢。” 因为他们耽误发车时间,其他乘客理解的没嗞声。会有好奇的探望目光,但都很快收回去。 车子发动了,蓝舒妤抓住车窗上的那条黄色把手,目不转睛的望着远去的街景。 她身旁,马寇左手握住前座椅的把儿,右手环上她的肩,以守护姿态保她周全。 “前面那个小学,看见没?” “嗯。” “我的母校。” 话刚落,公交车停在站台处。“xx小学到了,下一站,南山路口。” 蓝舒妤翻眼望他,他和煦的笑,末了,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头。 “给我说这个干什么?” “就想说。” “哼。” 快到南山路的路面正在修,继续朝前行驶的公交车难免颠簸。 马寇山极力用双肢稳定身行,待车子驶进稳妥地面,他摸了摸假肢与真肉的连接处。 “腿疼?坐。” “护不了女人的男人,不算男人。”他答非所问。 蓝舒妤懒得理他:“随你。” 至此,他们便不再讲话。 135公交车依着原定路线往前行驶,随着一个又一个站点的到达,蓝舒妤着迷的望着旧城新街,安静的听着车厢内乘客的交谈。 她细细描绘了很久的画面,终于在今日下午摊在自己眼前。 母亲说:“想出门就喊方师傅载你,妈放心。” 父亲说:“舒妤,过完年爸再带你去美国治疗腿疾。” 李家佑说:“小刺头,我得照顾弟弟。” 李家晟写:“赵晓琪会陪我出去走走,她是我的口。舒妤,你会找到那个人的。” 对啊,只有相同境遇的人才知道她想要什么。 无论我们健全或是残疾,若是有一人不计较得失,带他们前行伴他们左右,多好也多么奢侈。 “马寇山?” “嗯?” “你家是不是在下站路?” “嗯。”马寇山点点头,“你知道?” “不知道。只是你已经蹲在我面前准备背我下车。” “呵呵。聪明的女孩,走吧。” “我……” “拒绝无效,我是你的双腿啊。”马寇山喉间又溢出那种愉悦的调调。 第44章 番外二瘸子和瘸子(二) 蓝舒妤愣住。 那句“我是你的双腿啊”,毫无意外的炸爆她的冷硬外壳,使她全身麻痹。 紧跟着,车内暖气温度提高,热的她脸颊滚烫,像抹了几层腮红。 有乘客见他们行动不便,好心搭把手帮忙,她便偷偷埋下头颅藏住莫名的表情。 马寇山感觉到她的荡.漾,老油条的空出右手,逮着她虚圈自己脖颈的白嫩小手往嘴边送。 “吧唧。” “混蛋!” “呵呵。” 公交车靠站停下,由于惯性原因,整间车厢超前晃荡晃荡。背着她的马寇山及时抽回右手扶住座椅背,有眼尖的乘客也忙护住他们。 “谢谢。” 蓝舒妤脑袋偏在马寇山脖颈处,甜甜冲那人笑着道谢。 那人为她的笑靥如花闪了神,毫不犹豫夸赞:“你很漂亮。” “谢谢。” 马寇山代为感谢,蓝舒妤听见了没作声,仿佛默许他逾越的行为。 ** 下车后的风景…… “这条街真热闹。” “呵呵。”马寇山贱贱笑两声,翻出毛毯盖在她腿上。“故意在这里下的车,走,带你逛菜市场去。” 蓝舒妤皱眉抿嘴。然,还是默许他的建议。 其实他们下车的站点,并非挨着菜市场。只是临近十六点,很多讨生活的小摊主为抢占市场,便提前占道卖东西。 虽然城!管以影响市容赶了几次,但都不奏效。后来d城政府只能化出营业区,让摊主统一使用红色大棚,还规定几点到几点必须收摊的死命令。 没得办法哦!庞大的外来人口支撑着这座城市的建设,反过来,这座城市却没有更庞大的就业岗位供养他们。 索性各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皆大欢喜。 蓝舒妤很少出门,她近乎贪婪的望着身旁的人们。 即便有人投递来窥视的眼神,她也能坦然接受。 “那人讲的什么话?我听不懂。” 马寇山顺着她指尖望去,看到年方四十岁左右的大妈,边絮絮叨叨跟隔壁摊主聊天,边熟练的扎葱。 他歪头细细听,还是摇摇头。“大概四川人,我也听不懂。” 蓝舒妤开心的骂:“真笨。” 马寇山推着她往前,缓缓答:“比你聪明就好。” “……” 途经一家修鞋店,老板坐在脏兮兮的小矮凳上,正低头给鞋底穿线。 他嘴歪发乱、头大身子小,样貌独特。最令人注目的当属他卷起的左裤腿。没错,里面空空荡荡。 蓝舒妤说:“去那家店。” “嗯。”马寇山毫无犹豫,带着轮椅一转,在那家鞋店门口停下。“上去吗?” 店面小,老板又挨着门边坐着,她要进去老板肯定要让道的。 蓝舒妤瞧眼搁老板背后的黄色拐杖,微微摇头。 光亮被两人遮住,阴影打在手边盖住了黑色线头。老板抬头,笑问:“修鞋的?” 马寇山低头看蓝舒妤,她却这般答:“我买鞋。” 她没开玩笑,只是瞥见了店内的橱窗柜摆满了手工鞋。 “我腿动不了,双脚常发肿。但我想穿漂亮的高跟鞋,你这有吗?” 老板正大光明地打量她的轮椅,随后放开手里的鞋,“有双白色凉鞋,3厘米的厚跟,圆头的,样式老了些可穿的舒服。” “拿给我试试。” “37码的。” “嗯。刚好。” 老板摸来拐杖夹在腋下起身,他没让任何人帮,他们也没出声说要帮。 店外的菜市场吵吵嚷嚷,黑不乎乎的脏水顺着地面流淌。阳光带着冬日的阴冷照在二人身上,他们却站在风口,只为等一双高跟鞋。 “噔噔噔。” 老板从昏暗的店内出来,污迹斑斑的手掌捧着白色凉鞋。黑与白的对比,很刺眼。 蓝舒妤点点头,转头吩咐马寇山:“帮我试鞋。” “呵。”他鼻腔鸣出淡淡的笑,听话的接过鞋子,蹲在地上给她换鞋。 她的脚真的肿,宽宽的脚背面能排放一行硬币。脱掉袜子,能看清每只脚趾头胖乎乎堵在一起,似五个连体胖娃娃。伸手捏捏,肉质硬实。 “肌体坏死。”马寇山的第一反应。但他仍旧轻轻为她穿上白色凉鞋。 蓝舒妤默默盯着自己的脚,忽然想起赵晓琪穿高跟鞋走路的歪扭模样。 于是,她轻声问:“行。多少钱?” “150元,真皮的。” “好。马寇山,付钱。” 马寇山还是蹲在原地,快速帮她穿回先前的棉鞋。他妥帖的给她盖好毛毯,起身掏出钱包付款。 趁老板进店装鞋,他说:“什么样的男人会给女人买鞋?” “……” “女人的男朋友!” 他自问自答,蓝舒妤懒得理会。 老板简陋的用旧鞋盒给她装凉鞋,鞋盒外面罩了层红色塑料袋。大概自知这样够寒酸,他羞怯的弯弯唇角。 “最好的纸盒了。” “没关系,谢谢你。”蓝舒妤接过来放在膝上,出其不意的自己滑动轮椅离开。 马寇山没拦她,也偏头说:“老板,谢谢。” 两声浅浅的“谢谢”有三层含义,若你愿意听,请听我慢慢讲。 一谢你为她做了双合脚的凉鞋,二谢你在陋室中依然自食其力,三谢你的微笑。 我们都一样,也都很好。 ** “你家还没到?” “快了,穿过菜市场,过一条马路,走进斜对过的大道就到了。” “还挺远。” “凑合。”马寇山挠挠她的手,笑笑。 蓝舒妤没躲开,说:“正好我们谈谈吧。” 马寇山听出她语气里的坚定,轻声回:“那你问我答。” “你喜欢我?” 直截了当的询问,很像蓝舒妤的作风。她不喜欢拖泥带水,哪怕后面的男人喜欢暧昧。 马寇山承认:“喜欢。” “喜欢我什么?” “长得漂亮。” “是吗?不介意我这样生不了孩子?” “……” 马寇山fu下一紧。他幽暗的眼珠扫视周围嘈杂的商贩,忽然带着轮椅疾步前行。 他决定过了这个菜市场,到马路边就打车。因为有些答案必须热乎乎的出炉,容不得半点冷。 好在老天瞧他讨媳妇艰难,刚出来就迎上停路边等客人下车的出租车。 他没给任何人一声招呼,弯腰横抱起蓝舒妤就往敞开的后车厢塞。快速收完轮椅放在后背箱里,自己猫腰钻进去,冲前头收钱的司机说:“xx小区。” 司机被他突然发声吓了一跳,疑惑地问:“诶,你们什么时候上来的?” 二人都笑笑,没人应腔。 蓝舒妤伸出食指在雾蒙蒙的车窗化圈圈,她的右手被马寇山紧紧握住。后来,他竟悄悄抠弄打磨她温热的掌心。 那刻,蓝舒妤忽然扯嘴嗤笑。 她想起李家晟。同样都是半残的男人,一个追人时纯情的要死,一个臭流氓般简单粗暴。 幸亏赵晓琪爱李家晟那口,要不然李家晟得打光棍了。 “你笑什么?”马寇山听闻她的笑声,心里死命的痒。他滚烫的chun凑到她耳边,咬着丝滑的头发问她。 蓝舒妤微偏头躲开,“笑你不敢回答我的问题。” 重新温故那问题,“不介意我这样的生不了孩子?” 这问题并非指蓝舒妤无生育能力,而是指:“嘿,男人。你对着瘫痪的我能bo起吗?” 当然能。如若不能,他见她第一面就不会被惊艳到。 车程很短,司机按下喇叭打断他们黄色夹杂粉色泡沫的温情,粗声粗气说:“到了!” 马寇山推开车门,绕到后头拿出轮椅铺开,然后把她抱出来放在轮椅里。 司机这才知道漂亮的女人是瘫痪,他挠挠头,等马寇山过来付钱时,冒昧问句:“你女朋友?” “嗯。”马寇山不要脸的承认。 司机收了钱,探头望望蓝舒妤,憋住嘴边的话,把车子掉头开走了。 出租车是停在小区门口的,到了自家地盘,马寇山不改急切本质,推着她从地下车库坐电梯。 电梯没人,他直接按“3。” “三楼哇?断腿的,我以为你住一楼!” “四年前买的婚房,当初我未婚妻照顾我选了三楼。本来想买十五楼的。” 蓝舒妤抓紧鞋盒凉凉问:“那怎么没结成啊?” “她家嫌我瘸,装假肢走路都晃荡。渐渐的,她就入了心,然后我们分了。” 一段感情,三言两语讲完了。蓝舒妤难得露出酸溜的表情:“我也嫌弃你断腿。我妈说要帮我找个能背我的身体健全的男人。瞧,李家晟就符合。” 马寇山瞥她几眼,没说话。等电梯停在三楼,直接推她出去。 他以前买的婚房是一梯两户,对面的房子还没卖出去,空在那里,偶尔有物业带看房的人过来。 又是寥寥几笔的解释,蓝舒妤火气逐渐增大。 她本来脾气就怪,他还偏找对地方戳她火点子。 “混蛋。” “对啊,我混蛋。”他关上门,把钥匙放在玄关口的鞋架上。紧接着弯腰与她直视,“还有更混蛋的。” 他说完,右手捏住她的下巴颚,直冲冲wen上去。牙齿yao她的唇,弄得她呼疼,他便趁机把自己的舌头抵进去。 而后,混蛋等级加强。左手忙里偷闲,解她的上衣扣,五指出其不意地揉她娇软的xiong脯。 蓝舒妤拿手费劲地推他,好不容易让他的舌退出她的口,可他揉胸的动作不停。 “滚!” 她打他巴掌,他受着。 做了五年的和尚,吃到肉末就兴奋不已。他喘着粗气趴在她肩头,问她:“你想知道我答案吗?” 无语。 他抓起她的手站直,然后…… “ying吗?” 蓝舒妤呆呆的捏下,恍惚中点头。 “这是答案。”马寇山哑着嗓音说,“我去浴室洗洗,你在这等我。” 他弯腰把不知何时弄掉的鞋盒放在鞋柜上,吻吻她的发心走了。留下蓝舒妤感受掌心褪去的触感。 ** “舒妤,我过年三十。高中谈过一场恋爱,大学谈过两场,曾经差点结婚。当然不是chu男。” “后来单身四年,未有女人,直到遇见你。我家境一般,现在开果蔬店,店就在小区内。但养你尚可。” “对了,房贷今年还清。除了看见你就想逗你的毛病外,我无不良嗜好。” “人生最大的黑点是撞死过婷婷,我因此内疚,或许此生都会内疚,但我不会再颓废。前些日子,温叔也原谅了我。” “舒妤,所以你愿意和我试试吗?” 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把她抱在腿上,揉着她的手心,拉拉杂杂说了那些话。 “妈说:一个哑一个瘸,我当真了。” “可我安上假肢,与正常人无异。况且……”马寇山说到这停顿两秒,“况且我能说话。你无聊时,给你讲笑话听;你难过时,给你讲情话听;你愤怒时,帮你骂人。” 闻言,蓝舒妤动动有知觉的右腿,笑了。 第45章 就当我们傻(三) 人到底多久明白自己喜欢上了他(她)?一瞬、一天、一年还是一辈子。 或许因人而异,答案无从得知。然而,这天马果佳给赵晓琪发微信: “我表哥貌似和你家那位脾气不好的盟友谈恋爱了!” 这则消息直接把赵晓琪的脑子炸懵掉:“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们认识多久啊。” “应该一星期吧。” “额……”赵晓琪发过去一张极其震惊的表情包。 她犹记得当日蓝舒妤趾高气昂的申明:“年后我就和家晟结婚。”谁料到,才七天光景,潜在“情敌”变成……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马果佳追问。 “怪不得李家晟非要介绍你表哥给蓝舒妤认识,原来他想撮合他们啊。” 马果佳退出微信。明摆着往自家男朋友脸上贴金子的行为着实可耻! 赵晓琪不以为意,她抱着手机搁办公桌前傻呵呵笑。 那句“待我将浅薄的喜欢转化为深沉的爱,我们就结婚吧”,果然他记在心底。 要不然,怎么会直接把蓝舒妤塞给马寇山呢? 腹黑,太腹黑。霸道,太霸道! “赵晓琪,你能不能好好上班?” 去茶水间接完热水的唐茂,刚把瓷杯放下,扭头就窥见她明晃晃的笑脸。他气她谈恋爱后,容光焕发,虐死整组的汪汪喵们,就大声挑刺: “整天呲着大白牙,你拍健齿广告呢!” 闻言,他们隔壁的同事张嘴笑开。许久未出场的大高个,因前天编错程序挨了唐茂的骂,这会儿倒不甘凑热闹,而是借机讽刺。 “管儿还真宽。” 唐茂噎住。他明知大高个“一语双关,”却选择隐忍。 因为…… “这男人的管儿啊,都和身高成正比。”王胜石抓了把瓜子洒在唐茂桌上,若无其事道,“温组长,多吃点,长个儿!” 不能生气,生气着了他们的道儿。唐茂憋住团在心腔里的火,从牙缝中挤出句:“去工作。” 王胜石不听,屁股抵在他办公桌前,捏着瓜子磕,“晓琪,什么时候叫你男朋友请大伙儿吃饭啊?” 赵晓琪摸着手机壳笑而不语。 “诶诶别笑了,渗人。” “那还不滚去工作!” 唐茂伸腿朝他膝盖踹,踹的王胜石嗷嗷喊疼,瓜子都散了一地。 “嘁,稀罕。” ** 赵晓琪从没带李家晟出现在同事面前。她曾经有想过,却被唐茂制止。 有次工作时间,唐茂打开q.q问她:“你接受的了旁人无休止的开玩笑吗?” “我应该可以。” “我不可以。”唐茂直白剖析自我,“他们每次拿我身高开玩笑,我都很生气。” 赵晓琪回:“啊?” “真的。但我若回嘴,他们便说我小气;我若憋住,他们以为我无所谓。” 当时,赵晓琪敲击键盘的速度趋于“零”,她不擅长深思熟虑。直到唐茂打出这句话: “等有天请帖发到我们手里,只有祝福。” 赵晓琪懂了。 尤其是在蓝舒妤瞎掰李家晟说他们谈着玩时,她简直大彻大悟。 这时唐茂偷偷在线问她:“下班去哪嗨?” “没确定,看李家晟的意思。” “带我去否?” “等我请帖。” “……” ** 十七点半,赵晓琪怕唐茂拦住她加班,窜得飞快。 后头唐茂着急的喊:“赵晓琪,回来!” 回去?她又不傻。 打完卡,出了电梯,才刚走进羊肠小道,迎面撞上来接她的李家晟。 他噙着温柔的笑意,满眼星光溢彩的站在那里,朝她敞开怀抱。 赵晓琪欢喜的三步并作两步,故意沉下脑袋狠狠撞进他的怀中。结果力道没收好,李家晟竟往后踉跄步。 “呀!”她假模假样的惊呼。 李家晟宠溺的揉揉她的脑袋瓜,随后牢牢抱住她。 其实,扑鼻而来的幽香已经惹得他心猿意马。可他性格没马寇山霸道,温文尔雅的时候多过强|取|豪|夺。 他稳住心神,拍三下她的背部示意该走了。 “李家晟,我冷怎么办? 明知她是撒娇,他仍拧眉把她扣进宽敞的大衣内,只让她的头颅露出来。 其实这样搂着不好走路,可两人甘之如饴。 赵晓琪甚至使坏的撩开他的毛衣,把冰凉的手贴到他的腹部取暖。 “嘿嘿。” 她奸诈的傻笑勾得李家晟喉结上下滚动。腹部的那点冰凉早被熨烫成火热。 他一点都不想陪她压马路,只想与她窝在家里耳鬓厮磨。 两个人这般甜蜜,引得过路人眼馋。那些人堪堪下班,喝着冷风还要被虐待眼睛,早就不爽。 “世风日下。” “伤风败俗。” “秀恩爱分得快。” 莫名其妙听到风里夹杂的“闲言碎语,”李家晟弯弯嘴角,搂着她快步拐进暗处,然后把人压到壁角,缓缓叼住她的chun解火。 “手……机……” 正当吻的难舍难分之际,赵晓琪包里的手机嗡嗡作响。她红着脸推开李家晟,忙接起。 “喂?” 被突然打断,李家晟泄气的拿脑袋拱她的肩窝。 即便读了百遍老子的《道德经》,他也没学会清心寡欲。反倒一挨着赵晓琪,浑身上下都痒。 那天她去他家,他就差点做了坏事儿。幸好,只是差点。 “舒妤?家佑哥,我不知道啊。” “你让家晟给她说,冼阿姨急她没回家。” “哦,好。” 李家晟听见哥哥唤他的名,赶紧抬头很无辜的望着赵晓琪。那表情似乎说:“我和舒妤没有jian情!” 赵晓琪严肃的点点头,随后问李家佑:“怎么给我打手机?” “你好沟通。”他说完便挂断,也没道声再见。 赵晓琪默。 李家晟不在意的吻吻她湿润的眼角,于他而言,哥哥说的是事实,他确实无法言语沟通。 再者,他喜欢赵晓琪,喜欢她的全部。 “你要给蓝舒妤发短信吗?” 李家晟摇摇头,顺手在她手机上打出:“你给马寇山打电话,他手机号是13xxxxx00x。” “咦,你跟他这么熟络了?我都没有佳佳表哥的号。” 李家晟笑笑,继续打字。 “我们是朋友。 男人的友情用成语总结:狐朋狗友、狼狈为奸。 李家晟没少从马寇山那里学会乱七八糟的“哄女人”招数,马寇山也没少从李家晟那里知道蓝舒妤的事情。 他们二人还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赵晓琪琢磨不透李家晟此时眼神的含义,她打通马寇山的手机后,就把李家佑的话原封不动的告知。 马寇山声音清亮的回:“好,我们现在去你家。” “我们?”赵晓琪八卦了,“你和蓝舒妤在一块儿呢?” “嗯。你不也和家晟在一起?” 赵晓琪噎住。她把手机收回包里,握住李家晟的手问,“你是为了我才把蓝舒妤介绍给佳佳表哥的吗?” 李家晟明白女人要哄,遂点头。赵晓琪大喜,右手勾住他的脖颈送上香吻。 乘出租车回家时,二人坐在后排。赵晓琪心情好,一路枕着李家晟的肩膀哼哼唱唱。李家晟则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她捋头发,内心叹: “马兄诚不欺我。” ** 马果佳从瑜伽室出来,换好衣服就急匆匆往家赶。 她表哥说来就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真是的。最过分的是让她顺道买王记的香酥鸡,那家店平常都得排队别说下班高峰期了。 算她运气好,去的时候没怎么等。买完后,又去隔壁的超市选了些菜。 当她到家门口,看见腻腻腻乎乎的二人时,立马暗叹表哥速度快。 “咳咳,佳佳,你来了。” 马寇山直起腰,装出正人君子表情。蓝舒妤一样,脸颊的潮红说退就退,转眼间扬起清高的微笑。 “你好,我是蓝舒妤。” “你好,我马果佳,你叫我佳佳就行。” “你也买菜了?我从店里拿了些你爱吃的水果蔬菜。另外,舒妤也买了你爱吃的肉食。” 马果佳睨了自家表哥眼,把香酥鸡递给他转身掏钥匙开门。 果然。 “舒妤,王记的香酥鸡可好吃了,回头两只鸡腿你一个家晟一个。” “……” 马果佳偷偷撇嘴。 “家晟喜欢啃鸡脖子。” “啊,那就把鸡腿留一只给晓琪。”马寇山推她入屋,“咱们献献殷勤。” 念她喜欢作弄赵晓琪,他低声耳语:“为了以后。” “好吧。” 听得清清楚楚的马果佳,心头憋血。到头来,她这个表妹连赵晓琪都不如。 这叫啥子事儿啊? 第46章 就当我们傻(四) 马果佳在那义愤填膺,赵晓琪和李家晟刚从出租车下来。 他们旁若无人的腻腻歪歪,跟连体婴儿般进出了电梯。 当赵晓琪掏出钥匙时,里面的人听到动静先一步打开门咋呼道:“怎么比我还晚!” 说话人是秦默,她比赵晓琪晚几分钟出公司,可比她早回家半小时。 “你们偷偷约会去了?” 李家晟讪讪一笑,赵晓琪挺起胸膛大声吼回去:“胡扯!我们坐出租车来的!” “嘁!”秦默当她放屁,懒懒得闪身给他们让道。 哪想,等赵晓琪跟李家晟走进客厅的时候,平时显得很空旷的客厅被挤的满满当当。 总共两男四女――六人的数量,再加上满地的瓜果蔬菜,视觉上能不膨胀吗? 本乖乖剥蒜头的蓝舒妤,搭眼看见赵晓琪明媚的笑容,立刻使坏:“家晟,帮我把这些弄了。” 惯性听话的李家晟伸手接过来,老老实实学他们坐在小矮凳上干活。 “啧!”赵晓琪郁闷了,她的男人凭什么任别人使唤。因此,她报复性冲马寇山嚷嚷:“佳佳表哥,今晚你做菜!” 马寇山应声:“好。”随后他弯腰把地上择好的菜塞到塑料筐里,起身去厨房。 走的时候,只有蓝舒妤注意到他的右腿微微打晃儿。但她毫不在意地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继续逗赵晓琪。 “快七点了,欣赏下新闻联播里的世界。” 这似自言自语的呢喃,生生把赵晓琪噎住。最气人的不是无理由吊打,而是当我“以牙还牙”时你跑了。 “你……” “我……我饿了。” 望出她眉眼里的嘲弄,赵晓琪泄气。她不能真和蓝舒妤生气,于情于理都不行。 好在秦默和马果佳都是护短的,她们故意说话打岔。没一会儿,三人嘻嘻哈哈笑开。 时间长了,有种拉帮结派之感。反倒像她们在孤立蓝舒妤。 李家晟忽然扔下手中的蒜头,把小矮凳拉到她身边她陪她一起看新闻。 “离我远些,蒜味太臭。” 他听话的往旁边挪了几步。 蓝舒妤笑了:“我一直好奇你是看手语听新闻,还是听新闻看画面。” 他摸出手机打:“都有。” “哦。”蓝舒妤拉高膝间的毯子,“等吃完饭,你送我回家。我跟妈说刚和你在一起。” 他点头。“你和马寇山?” “嗯。和你跟赵晓琪一样。” “哦。” 至此,奇怪的画面上演。 少了马寇山的客厅依旧拥挤,但空间被无形的割成两半。 一半充满欢声笑语、玩你打我闹的情景剧;一半寂静无声中混杂女人的低声浅语。但大背景都有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新闻诵读声。 赵晓琪感到不自在,她偷偷瞅坐在斜前方的二人,敛声屏气。 “晓琪,别在意,她性格本就乖张。” “让着她些。以前表哥刚截肢那会儿,比她更甚,简直人不人贵不鬼。” “我知道。”赵晓琪压住心头窜起的挠人劲儿,“他们是盟友,不是耍暧昧。” “就是,他都和佳佳表哥谈恋爱了。” 这话惹得马果佳愣神,秦默甚至模模糊糊听见她说:“真要成了,谁照顾谁?” 不知为何,蓝舒妤就此回望,正好对上她们三人探视的目光。她疏离的微笑晗首,然后扭头朝李家晟轻语。 于是,赵晓琪眼睁睁的看着李家晟推蓝舒妤去厨房。她不傻,她明白蓝舒妤的意思。 她在说: “如果你们有相同的立场――理解,那我们也有相同的话题――残疾。所以你们聊你们的,我们聊我们的。” 呵呵!偏见如透明薄雾,轻轻散散竖起壁垒分明的高墙,阻断两方交融。 前面赵晓琪曾说:“接受他就够了。” 然而,现实不是“接受不接受”的问题,而是不经意的冷落都能把你我共同的世界划分为二。 即便知道彼此无意,却仍然凭生沟壑。倘若久了形成深渊,他们就只能听到山谷的回音。 赵晓琪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一直都是发现问题就马上解决,解决不了也要大声嘶吼出来。 她索性胡乱捣鼓几下马果佳整理好的菜,拎着筐子说: “我去厨房看看!” 秦默挑挑眉不置可否,马果佳瞅着一地的脏乱撇撇嘴。 到最后,世界仍是以“单身”的尺度划分。nnd,其实她们有点不爽。 *\\\* 厨房的门是敞开的,里面随时欢迎觅食者叨扰。 马寇山把王记的香酥鸡搁到铁架上塞进微波炉,选择旺火温了两分钟。 “叮”声铃响,他放下锅铲,转身那刻笑道:“饿了吗?先吃□□。” 迎面的二人不答话,他就擅自撕下鸡腿和鸡脖子放到碗里分别递给他们。 “唔,快点吃,别被佳佳她们看见,不然你们就只能啃骨头了。” “谁说的?我才不舍得家晟啃骨头,要啃我自己啃!” 赵晓琪忽然出声,顺便借机站在李家晟身旁。她讨好的冲他欢笑,差点摇着屁股作“阿灿求抱”样。 刹那花开、阳光普照。 李家晟的两边嘴角高高扬起,如水洗过的眸折射出清澈的光辉。 “赵晓琪。”他在心里喊她,“你来了。” “嗯啊。” 蓝舒妤自己滑动轮椅远离他们,然后寻个挨着马寇山的角落,专心吃鸡腿。 “晓琪,我还给你留了一只鸡腿。” 马寇山利落的连皮带肉撕下那只肥腿,赵晓琪并没谦让,大大方方接来就咬。 “这是舒妤让我给你留的。” “……” 闻言,蓝舒妤皱眉、李家晟怀疑、赵晓琪当真。 “谢谢你,舒妤。” 灿然似朝阳的笑容,褪去了冷月的阴凉。仿佛所谓的“偏见”都是彼此的错觉。 饶是刺头的蓝舒妤,也情不自禁颊面羞红。第一次,她对赵晓琪产生喜欢的情绪。 “哼!” “哈!” “你!” “我!” 马寇山不理他们,打开油烟机继续炒下道菜。唯李家晟以为她们在做游戏,兴冲冲的用啃半边的鸡脖子指马寇山的背,意为: “他!” “哈哈哈。”就那一瞬间,三人同时爆发阵阵大笑。 那笑声似东北的腌萝卜――“嘎嘣脆!” 人的关系就那么奇妙,有时好几年的贴身相处都不及一秒钟的眼神交流。 赵晓琪意识到蓝舒妤只是擅长用讽刺的语调与人交流。虽然这方式不讨喜,但习惯了就好。 厨房油烟味很重,两位女士自然想逃离。李家晟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蓝舒妤兴致勃勃想去参观赵晓琪的房间,她实在想了解普通女孩子的世界。 可当她拉开实木衣柜,又忍不住鄙夷:“你衣服这么少?” “平日忙着上班,哪里有时间打扮。” “家晟没给你买?” 李家晟自责的摸摸赵晓琪的头发,表示愧疚。 “不用他买,我有钱啊。” “切!”没赚过钱的蓝舒妤通体不舒服,她转啊转,转到门边儿的简易鞋柜前,伸手拉开牛津布拉链…… 失望。 “怎么就三双高跟鞋?你不应该很多双吗?” 赵晓琪靠在李家晟怀里,打着哈欠回:“哪有!不喜欢穿高跟鞋挤公交。好累啊!平底鞋舒服。” “身在福中不知福。”蓝舒妤低头瞧瞧自己的棉鞋。 “那是你不清楚挤公交的累!告诉你,上班、下班高峰期,上车靠抢!” “我知道。” “嗯?” “我知道。”蓝舒妤抬头甜甜的笑。她的心中,135公交车顺着血管不停的往前开动。 见她笑,赵晓琪也笑,李家晟更是笑。他们三人再一次莫名其妙的共同笑开。 ** 欢声笑语等于温馨气氛。 然而,总会会有光亮照不到的地方。比如:冷锅凉灶的孤单北半球的一小角落。 那里,李家佑正举着手机同女人讲话:“舒妤在我这,对,家晟推她出去玩了。” “嗯,放心,吃完饭我开车送她回家。” “可以,让小梅先回去吧。他是该学习怎么照顾舒妤。好好好。” “冼阿姨,放心。” 好不容易打发完冼立莹,李家佑疲惫的揉揉眉心。 年关将至,这个谎究竟需要扯多久?家晟和赵晓琪,舒妤和……那个谁,能有好结果吗? 他烦乱的坐于书桌后,仰望窗外的星空。明知感情忌急躁,偏恨不能给他们添柴加火。 可时间不多了。 但等,终究是某些人的奢侈品。 因为父亲回答他的那句“就当我们傻”是: “我并不害怕将来你的妻子待他刻薄,我只害怕有天我们都走了,他以为自己失去了全世界。” “家佑,我们老了,他却活的像个傻孩子。” 第47章 就当我们傻(五) 伟大的鲁迅先生说过:“爱情虽说是天赋的东西,但倘没有相当的刺激和运用,就不发达。” 作为主动者的赵晓琪,不需要多加刺激就能满心欢喜。所以,她抱着见家长的忐忑心态面对李家佑。 可事与愿违,这位兄长竟悄然无声的与他们构成“三人行”的模式,等她醒悟过来已为时晚矣。本来,碍于平日工作忙碌,她与李家晟的见面都是抠着午饭和晚饭后的时间;要是赶上她加班加点,一日两次的会面就会变成一日一次。 现在,刚有点小眉目的感情,就被李家佑硬生生得拖慢节奏,导致前面的铺垫全然失效。正因为此,她发觉李家晟对她冷淡不少。 同安路内的五星级酒店,包厢豪华有档次。为彰显华丽,白日里包厢都拉上窗帘,营造出迷朦的暗色。那头顶的吊灯,水晶坠子闪闪发亮,映衬的正下方的大圆桌上五菜一汤更加精美。穿戴整齐的服务员站在他们背后,随时准备着。 这种环境,赵晓琪无福享受。她正忧伤得盯着对面端碗盛老鸭汤的李家佑,心里默默吐槽:“为何你要跟来?你连续跟五天,管吃管喝管玩的,这要是按照其他小说套路,就是你我有jian情!人家会给李家晟画个大绿帽子,懂不懂!” 她的怨念就像电线杆子,看着挺唬人,实际上没通电,就算李家佑湿手“求电击”也没用。 “家晟,先喝汤再吃饭。”李家佑把那碗汤放到李家晟手边,殷切得叮嘱。 赵晓琪不甘心的斜瞟他,后实在憋不住内心的压抑,端起自己的汤碗冲李家佑说:“家晟的哥哥,你给我盛一碗呗!” 其实她这声“家晟的哥哥”深有涵义,那是一种小心的试探。如果李家晟喜欢她或者她哥哥接受她,就会直接让她喊“哥”。但令人失望的是,两人都拒绝表态。 摆弄白色汤匙的李家晟闻言眉峰叠起。他装淡然的舀了口汤送到嘴边,然而正常的味蕾却尝出不正常的味道。 “这汤有点酸咸,赵晓琪你不要喝。”他内心语。 可没人听到。他眼角的余光瞄到哥哥眉开眼笑的模样,他不想瞧见哥哥就转而瞄赵晓琪,却捕捉到她的笑靥如花。 顿时,他的舌头开始发苦,进而每道菜都是同种味道。 赵晓琪头疼的趴在他耳边说:“李家晟,下次我们撇开你哥哥再一起出来吃午饭。” 李家晟避开她的眼神,胡乱的点点头。 “你给家晟说什么?”好事的李家佑一望见他们这般交头接耳,就会出声干扰。赵晓琪终于明白何为“见缝插针”的刷存在感。 她坐直身,眼脸低垂的拿汤匙撞碗壁玩:“就说这汤真难喝。” “哦?”李家佑故意拖长音,结果换来他弟弟偏心的瞪眼。“有了女人忘了哥”,李家佑颇为不爽的唤来身后的女服务员,叫她撤掉这汤。“那你要喝什么汤?” 赵晓琪答:“滚蛋汤。” 女服务员听了噗嗤一笑,李家佑双眼眯起不悦道:“你在骂我?” “她没骂你。”女服务员接嘴,“真有这汤,滚蛋汤就是西红柿蛋汤。”她瞥见李家佑满目的怀疑,就科普道,“我们家乡呢,每逢宴席的最后一道菜就是鸡蛋汤。意为:喝完这碗汤,抹一下嘴,甩甩手就可以走了。” 长段话憋的李家佑从牙缝中挤出一字:“换。” “好的,您稍等。滚蛋汤做的很快。” 李家佑:“…….” 赵晓琪得意的捂嘴偷笑,就两个小时的午餐时间,每回李家佑跟来就专挑他们公司周边的星级酒店,结果两小时全磨在吃饭上了。 几次下来,她逐渐明白李家佑是存心作怪。此前第一次对他的好印象荡然无存! “黏人的哥哥。”她能理解李家佑疼爱李家晟的心情,但她非常不满他走哪跟到哪的行为。赶情不是他谈恋爱?! 自然她不知道李家佑在借机报复她,谁让她曾经惹到他弟弟发狂?没恶整她已属慈悲心肠,如今给她制造点小事故,足算推波助澜。 只是……..他弟弟无半点波动。再过些时日,舒妤就从美国归来,到时前景更叵测。虽说他对赵晓琪多有意见,可“矮子里拔将军,”单从人四肢完整度而言,赵晓琪完胜蓝舒妤。 人都有私心。冼阿姨打的鬼算盘他知晓,但他私心里不愿弟弟将就、不愿弟弟没沾染爱情就撑起婚姻的责任。“一个瘸一个哑,谁也不低看谁!”狗屁理论! “赵晓琪,吃完饭我开车送你。”他憋眉咽下口中的菜,不打商量道。 “我不要。”赵晓琪第一反应拒绝。李家佑每回都有理由让她自己回去,现在突然说送她?有句话是: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 “吃完饭快一点半,你两点上班肯定迟到。” “我打的。” “这边打的很贵,我怕你承担不起。” “小钱而已,你送我谁送李家晟?” 这时,李家佑嫌弃得撇嘴道:“先送家晟,再送你。”脑子绕个弯的事情,她都能问出口,智商堪忧。 “我…….”赵晓琪词穷。她望望身旁的李家晟,指望他给点提示,可他置身事外。整个人寂静地吃饭,连咀嚼声都没有,像无声无息的死物。 赵晓琪有点害怕。她轻轻拿胳臂肘推李家晟的手臂,小声问他:“李家晟,你觉得呢?” 他缩回手臂,摇摇头,眉眼未抬的专心吃饭。 赵晓琪不死心,她悄悄抬高屁股把椅子拉过去一点点,身子挨着他、头偏过去贴在他耳边说:“李家晟,不如我们俩偷偷走。” 他放下碗筷,意识停顿片刻方转头回望她。 “你……..我……”赵晓琪想说的语句葬送在他可怕的眼神里。怎样可怕?那双清澈干净的双眸弥漫层薄雾,雾中仿佛夹层细小的冰晶,彼此对视时间越长,冰晶数量越多,大有凝结成整块的趋势,寒气汩汩的往外冒,冰渣的感觉不言而喻。 赵晓琪渗得脖颈间泛起细细密密的微粒,她张开的口在那种眼神下闭住。而李家晟却在此时收回视线。只见他重新执起碗筷,继续寂静的吃剩余的半碗饭。 恰在此时,女服务员大声高喊,“滚蛋汤来了!”她示意传菜员停在餐桌缺口那处,带上白色手套给他们上汤。 赵晓琪不禁舒一口气。 ** 各自五味杂陈地吃完午餐,他们一同坐电梯出了酒店。李家佑先行去开车,留下他们二人在门口。 d市冬天,午后常见暖阳,这个时间段气温回升到一日内最高点。此刻,再冷的冰也该化了。 赵晓琪鼓足勇气凑到他身边,身高的差异令她拉长脖子与他凝视。她谨慎的措辞:“李家晟,你不开心?” 回归到二人独处,李家晟眸中的冰晶直接升华成气体飘散,随着那层雾气逐渐变薄,他慢慢露出清澈的眼神。 他望见她深褐色的瞳孔里倒映的全部都是他的影子,仿佛刚才她只顾得哥哥的行为都是假象。 李家晟不禁抬手抚上她的眼部,从眼角到眼尾,来回的流连。原来,她叠起的双眼皮有很深的褶皱;而根根分明的长睫毛刺扎指腹;她眼窝下部,许是最近睡眠不好导致眼袋厚重,他竟摸出皮层的凹陷。 就是这对目,让他想要完全占有,这是是何等小心眼的计较? “滴滴——”汽车鸣笛声打断他的动作。 恍惚中,他闻声而望,却看见面前的黑色xx牌轿车,哥哥的头部伸出驾驶窗,张嘴朝他们喊着什么。双耳忽然“嗡嗡”作响,扰乱哥哥的声音,他歪着头不知所措,然无意间瞟见赵晓琪的眼眸中他的身影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哥哥趴在窗口的黑影。 霎那间,零度破表。 “别催!”赵晓琪咕囔句。她握住李家晟垂下的手,心里恨死李家佑。又是这般气人,有点进展他就出现,有意无意搞破坏! “快点,门口不能停车太久。”李家佑见他们不动,扔下车跑过来叫他们。 “知道了。”赵晓琪语气不耐,“上车吧,李家晟。”她转头对他温柔得讲。偏偏,李家晟甩开她的手默然上车。 谁也不知道当时赵晓琪有多难过。 ** 临近两点,马路上畅通无阻。 后车座的李家晟扭头盯着窗外,赵晓琪抱着手机在屏幕上打字。她悄悄的把担心的话用微信发送给他,以为延用两人最开始的交流方式,会让他更放松。 “duang——duang”的手机提示音入耳,李家晟放在双膝上的五指微微点动,他犹豫会儿,右手仍是伸进上衣口袋掏手机。 “赵晓琪!” “啊!” 李家佑突然的出声,吓得赵晓琪猛得一叫。刚刚,她正聚精会神的偷偷观察李家晟。 “怎么一惊一乍的?”李家佑边往左边打了下方向盘,边朝前视镜内的她训句。 “谁让你叫那么大声!” 听出她嘴里的埋怨,李家佑挑一挑眉:“我的错?” “………”赵晓琪懒得答腔。 他们一来一往,一句一言,堪称对答入流。李家晟十指握紧,卡在口袋边缘的手机终是掉回去。 赵晓琪很是失望。她的心情起起伏伏,跌宕无律。自从认识李家晟后,那些焦躁、愤怒、伤心、失落、开心,人一生中需要感知的几种情绪,她都在短暂的时日里尝遍了。 没有不安是假的,可她不在乎啊。 她要的是他的那句“我喜欢你。”明明快要接近他,可为什么现在他越来越变幻莫测?是她自己会错了意,还是李家晟从头到尾只拿她当朋友。 他捉摸不透的情绪,不肯表露的真心,令赵晓琪尝到那首歌的凄凉:“暧昧让人受尽委屈/找不到相爱的证据/何时该前进何时该放弃/连拥抱都没有勇气。” 车内,开始弥漫严寒气息。连李家佑都察觉到,识趣儿的闭嘴准备稍后再提话头儿。 一到达海深集团大厦,没等车停稳,李家晟的手就挂到车门上。后面传来赵晓琪微弱的说话声: “李家晟,微信联系。” 他微不可见的点点头。但是,车门刚打开一条缝儿,他还未下车,李家佑就对赵晓琪讲:“你坐到前面,我有话和你聊。” 李家晟的心脏瑟缩两下,比针扎还要难捱的刺疼感挟持他的感官。他马上踏出车门,径直朝前走,可没走几步,终是熬不住那种嫉妒的丑陋心态,他转过身子,凝望那辆车。 有绿化带遮挡视线。依稀间,他瞧见赵晓琪钻进副驾驶室,一进去哥哥就对她说些什么,赵晓琪好像很不服气的回嘴。随后,她垂首扣安全带。 距离有点远,视线不清楚。 霎那的闪神后,他不得不眯起双眼,调整焦距。结果,目光中显现出哥哥侧首贴在她耳旁说话的动作。 痛。 比刚才针扎感更刺人的痛,痛的心脏快要爆炸,痛的他憎恨自己知晓疼痛。这是比有口难言更难受的痛。 十指全都朝手心扣紧,修剪的整齐的指甲刻进肉里,他第一次愿意承认他丑恶的心思:哥哥,我嫉妒你,嫉妒你们聊的如此愉快。 有种自卑袭来,但这种自卑不是来源于他难言的残缺,而是来自对爱情的恐慌。 他在心里说:赵晓琪,我害怕。我害怕我回应你的喜欢之后,你说我不配拥有你。 原来,我那么懦弱。 第48章 心若向阳(一) 心若向阳(一) 很早之前,李家晟以为他会孤单一辈子。因为,人们喜欢站在一种凌驾他的高度问:“李家晟,你为什么不打哑语啊?为什么不去上聋哑学校?” 他背着书包躲在阴影里,低着头不回答。 那时太阳无比耀眼,可大大小小的光圈散射到身上,炙热得失去温度。他忍不住仰首朝他们解释: “…….” “你说什么?我看不懂,要不你写下来吧?!”那些提问的人反而这般回答。 “…….” 显而易见的答案已经出口,那他们就该明白了吧? “呀,我忘问你会写字吗?” 瘦小的李家晟捏紧书包带,摇摇头默然走开。 “李家晟,你怎么走了?你还没回答我们呢!” “……” “嘁,看他多怪啊。我觉得是他家教育有问题。” 听着那些人窃窃的讨论声,李家晟眼中的光一点点消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究竟对还是错? 他是否不该向颜卿提出回到正常学校读书;是否不该任性的拒绝手语的学习?如果继续跟着同类人生活,质疑声会减弱吧。就像:哑巴打手语、瘸子拄拐、聋子戴助听器、盲人学按摩……是正常现象吧? 疑惑增生,答案无解,索性回家。 通向校门口的路很长很长,走的他脚掌生疼。敞开的大门,多辆私家车拥挤在一排,从这边望过去像是码齐的砖头。 在吵嚷的人群中,那身着显眼的红色衣裙便是母亲——颜卿。逆着光的方向,叫人看不清母亲的相貌,但她的哀愁却一览无遗。 李家晟顿住脚步,他深吐口气释放心情的压抑。然而,脑袋却不自觉扭过去张望车旁的哥哥。一向讨人喜欢的哥哥,身边仍旧围着群叽叽喳喳的学生们,就连女孩子都靠着他的肩膀,巧笑言兮。 “哥哥……” 心中涌起的崇拜感令他嘴唇无意识蠕动,没有空气传播的音落到遥远的人群中,震动不出涟漪。 李家佑率先瞧见他,却重重哼一声。明明阳光很晒眼,母亲偏让他站在车外等弟弟。热死他了,豆大的汗水沿着额头流入脖颈,搞得那块儿皮肤痒痒的!他真想钻进车里去喝冰箱里的可乐。 “妈,我进车里了!” “家佑,好孩子,再等等。弟弟要是看到你在等他,一定很开心的。” 开心个屁! 李家佑躲过颜卿抚摸他发顶的手,弟弟整天阴阴郁郁的,好难令人喜欢。哼,仗着那点残缺就获得家人长辈们所有的爱,可真不公平! “李家佑,你弟弟!” 他顺着同学的指头方向看,果然瞄见阴影里的弟弟。 “真聪明啊,还知道寻着阴凉地躲太阳。” “哈哈,你弟弟是哑又不是傻。” “切!” 颜卿似乎听到他们的议论,投过来的眼神饱含忧郁。尽管嫉恨母亲偏心的厉害,但李家佑害怕母亲不开心。他收声,安静地站在旁边等那位墨迹弟弟走过来。 ** “李家晟,你该阳光点,别老是一个人呆着。” “李家晟,你家人为什么不为你学手语?我表亲家的弟弟跟你情况一样,可他家说话都打手语。” “李家晟,你不觉得你妈妈太溺爱你了吗?这样不好。” “李家晟…….” 问的次数多了,李家晟学会高冷的默然,也学会置之不理。他渐渐明白,好多人的问话都出于自以为是的好奇;总打着“善良”的旗号叫嚣,无非是害怕惹出麻烦;口口声声说把你当正常人看,却无意识流露出小心翼翼。 够了也算了,习惯就好。 于是,他沉浸在书中世界。可惜,书读的越多人越寂寞。 法国作家马赛尔普鲁斯特说:“真正的书籍应是黑夜和沉默的产物,而不是白昼和闲聊的果实。” 所以,读书人都寂寞吗? 他轻轻笑声,暗叹自我的狭隘。蓝舒妤见状骂他懦弱,她说想要的东西就直接去争取!干什么学古人掉书袋,更让人看不起! “我有自己的活法。” 蓝舒妤三两下撕碎纸张,撒到他怀里:“傻。”之后,却不再多说。 时光啊,不以人的意识转移。春天过去了,夏天就会来临;绿叶枯黄了,白雪就会飘落。万物行进的规律不改,改变的是人心。 哥哥变了,母亲变了,父亲变了;号称永不变的蓝舒妤也变了。仿佛摩擦的时间轴让他们明白,他李家晟企图活着像正常人的奢望是真的诉求。 直到有天,他踏进温叔的咖啡馆,遇到各式的搭讪者。其实内心是忐忑的,害怕她们知道真相;但又渴望她们拆穿真相。 “你竟然是哑巴?” “唔,对啊,我是啊。看不出来吧?” 期望这样的套路,以此证明——完美的伪装。 谁知,遇上了赵晓琪。 她莫名其妙的出现,莫名其妙的借钱搭讪,莫名其妙的愚笨。 都过了多少天,还拎不清现实。扰得他都忘了自己是哑巴。 但她是第一个让他想走出自己的世界、想抛弃书里的无忹,想努力去和外面的人与物和解。 也是因为她,第一次敢勇于面对所有质疑。 “李家晟,我喜欢你。” 就在她表白那瞬,儿时灭掉的光亮了,一息间,万花从开、阳光不灭。 ** 12月24日,平安夜,温纶咖啡馆。 店内,节日气氛厚重。他们头顶的吊灯全部缠绕彩带,四面的玻璃门喷上:“a!” 服务员和工读生带着红色尖顶帽,穿梭于桌间。 老板温纶心情好,每桌都赠送一颗又大又红的苹果,苹果正面用刀雕刻出“心”状。 “圣诞快乐。” “快乐。” 马寇山状态不佳,勉强回抹笑容。温纶挑挑眉,转头冲赵晓琪讲:“圣诞快乐!” 赵晓琪把玩着手中的苹果,回他:“温叔a!” 大大的笑脸、暖洋洋的眼神,以及旁边的柔情似水的李家晟。 感情甜蜜腻人,甚好! 温纶更加高兴,右手变出两顶小红帽盖在两人头上。“我去给你们弄特别的平安套餐。” 他说完,转到隔着过道的另一边边,对马果佳、秦默和李家佑差别对待:“等会儿给你们上杯咖啡。” “啊呀呀,不公平。温老板,我们点特别套餐!” 面对秦默的大声疾呼,温纶重重地拍李家佑的肩膀,笑道:“单身人种不享受任何优惠待遇。” “……” “……” “……” 哪壶不提提哪壶。三人同时卒。 马寇山看温纶走远,罕见的眉目含愁。他双手交叉,语气沉闷:“舒妤妈妈还关着她?” “嗯。她很生气。” 纸条上的字一点不潦草,说明写字人并不担心或者急切。 马寇山瞪眼望着黑色方块字,额头的青筋忽隐忽现。 该死的!自家女朋友被“囚禁”起来,着急上火的也就他了! “怎么办?” “凉拌。” 赵晓琪得到他的“嗖嗖”的眼刀,偷偷躲到李家晟肩膀后面。 “别吓她。” “……” 好脾气的马寇山当即抓住纸条不撒手,敢情他们真不着急!也对,人家天天见面勾勾缠缠,还有位忠心不二的护卫――李家佑,他们急毛急? “妈的!” 暴躁而出的脏话,令赵晓琪藏着的脑袋探出来。她悄悄扯李家晟的衣袖,学他平常那样轻叩桌面三下。 意思为:别逗他了。 李家晟这才正襟危坐,他瞄眼马寇山,认真写道:“你别着急,我不跟她结婚。” “……” 问题重点,李家晟搞错了吧?蓝舒妤已经被关了两个星期,冼立莹差点和颜卿绝交,他们感情路线不明朗…… “她也不跟我结婚。” “……” 马寇山选择沉默。 平安夜里,咖啡馆的生意很好。许多附近的情侣都来这边喝咖啡谈心,还有些专门挑角落位置告白。 别人的成双成对,愈加映衬出他的行影单只。疼痛缠绕于心,甚至扩散到假肢上头的残腿肉里面。 隔壁桌表妹担心的偷瞅他,他故意忽略。昨天,佳佳问他怎么就突然喜欢上蓝舒妤?他笑而不答。 其实,所有情感的最开始无非是被她吸引。 分明一样残疾还比他更废人,偏眸中的光骄傲自满。似乎众人好奇怜悯的视线,只不过是芝麻大小的痒痒。 对任何人都喜欢言语恶毒,却有颗善良柔软的心。 洁白无瑕的肌肤、黑亮发光的长发、樱唇皓齿。…… 正如《诗经卫风》中《硕人》篇:“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蓝舒妤,美好的女子,他心相许。 “叩――叩――叩”熟悉的敲打声入耳,他低头看纸条。 “你在想她?” “嗯。” “为什么?” 马寇山奇怪的回望李家晟,他今晚问的问题没有一个在点子上,逻辑也混乱。 但马寇山仍实诚地拉过白纸在李家晟字迹下写: “我爱她。” 第49章 心若向阳(二) “我爱她。” 这世间,能言善道者如地表细沙,擢发难数;能笔底生花者如过江鲫鱼,成百上千。可再多的描绘都不如一句真心的表达。 “我爱她。” 谁不是呢? 李家晟斜眼打量狼狈的马寇山。这个男人,残疾或者残废没能打败他,活得像个正常人。不,不不,这句话有待衡量。他天生就正常,“断腿”是后来发生的。所以,他不自卑也不犀利,更不憎恨自己。因为,他决定穿上假肢回归生活的那刻,已然被夸赞“励志。” “身残志坚…….” 好遥远又好冷漠的成语! 赵晓琪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悄悄的把凉丝丝的右手心盖在他温热的左手背上,然后装作无聊地玩红色圣诞帽。 “家晟,带我去找她。” 李家晟一边摇头一边反手扣住她的冰凉,直到热度传递过去,才眼含荡漾之色写下: “吃完套餐,我们再去。” “现在去吧?” 急急切切的语调令晃神的赵晓琪嘟囔句:“在约会呢!” 马寇山微讪。他深深地往外吐口气,慢动作起身坐去过道那桌。秦默当即没同情心的大喊:“哈哈哈,被赶过来了吧?活该,人卿卿我我呢!” “欸欸,他是我表哥,让着点儿!” “让什么让,他又没缺点啥!” 撇开话里的内容,那理所当然的语气忽然让马寇山苦涩的表情转暖。 本斜靠着椅背的李家佑,低头从兜里掏出盒烟,倒抠两根后扔给马寇山一根道:“吸点解闷。” “表哥,臭死了,别在女士面前吸烟。”马果佳自然不敢说李家佑,只能将矛头调转给自家人。 “佳佳,哥哥任性回。” 他答非所问,倒是执着地把黄色过滤嘴塞进唇间。 “火?” “嗯。” 雾气缭绕间,二位女士的容颜模糊开来。 李家佑若有似无的哼声,眼光瞥向那头的弟弟和未来……的弟媳。欢乐、温馨的氛围中,两个人傻乎乎的顶着红色尖头帽,在那写写画画。帽沿垂下的白色小圆球,随着他们转动的脑袋在半空中晃啊晃、摇啊摇。 赵晓琪捅捅李家晟,小声在他耳边低语:“你哥哥老看我们。他跟来?” “跟来看戏。” “那……”赵晓琪拿指尖戳戳他的手背,“为什么要去这么多人?” 李家晟轻轻一笑,在纸上写:“因为,寡不敌众。” “哦。”她乖乖得应声,随后带着帽子的脑袋倾斜五十度,滚圆的眼珠上下滑动打量他。他不解的回望,她马上垂下眼眸、抬起指尖在空中转圈。 “我真正想问的……的……是……” 指尖停止转圈,饱满的指腹按到马寇山力透纸背的字迹上。“这句话你什么时候写给我呢?” “……” 李家晟脊背一松,整个人垮到桌面上,看起来疲疲惫惫的,但水润的眼眸熏染暖色,右部嘴角扬起小圈的弧度。 “呵呵。” 赵晓琪学他趴着,二人面对面相对,彼此的鼻尖窜入裹着苦涩咖啡味道的木质清香。她想:写吧写吧,写完我们就结…… 但他没有。 他长臂伸过去揽住她的脑袋往自己这边扣,只听“啾”的声,两张柔软的唇部贴合在一起。周围欢笑声、音乐声、惊呼声都钻进她口中化成糖水。 别样的小心思顿时没了问头。 ** 东风席卷着雪花,把大地抹上厚厚得白,粉;给没了嫩芽的枯枝,戴上菱形耳坠。夜色终于失去浓稠,泛着白色反光。 二楼的蓝舒妤早就隔着落地窗望见停在院落里的车,她问坐旁边的蓝姜堰:“爸,没让那车驶进车库?” 蓝姜堰摸摸她的脑袋说:“它还不配。” “不配?” “嗯。” “可我也不配。” 敏感的李家晟抬头望,只瞥到一抹光亮。他拉紧赵晓琪的左手,克制住“ge,ming”的激动。 赵晓琪笑笑,她哈出白色雾气,企图让唇边的苹果暖和些。 他们身后边,那辆黑色轿车静静停在院落中央,坐在车内的其他人紧张地等待。 “叮咚叮咚”声刚过,蓝家的大门从里打开,阿梅战战兢兢地站在玄关口,摇头说: “冼姐生气呢!” 李家晟拽拽赵晓琪的袖子,示意她说话。 “外面雪下的好大!”她似感叹,“唉,李家晟昨儿感冒了,今儿可别冻得发烧。” 她故意说的很大声,阿梅进门的时候坐在大厅内的冼立莹早就听见这边的动静。 “冼姐……” 冼立莹蹙眉,她虽愤恨李家不守承诺,但她“疼”李家晟。 她放下手中的杂志,沉吟半晌方点头。 只是没想到,随后家里会涌进这么多人。三男三女冷面肃颜排排站,倒像是来打群架。 瞧见为首的李家佑眸中含光,冼立莹气的恨不能拿把扫帚赶他们出去吃雪。 “滚出去!” 没人回腔,女孩子害怕得缩到男孩子后头。 屋内的热气烘化了各自肩头、发梢的雪花,水滴浸润衣衫内,凉气袭骨。 不知谁打了冷颤,激得李家佑出声:“冼阿姨,舒妤的朋友来找她过平安夜。” 这话儿非常讨巧,巧的冼立莹皱眉憋唇,赶人的话再也出不来。 “朋友”――陌生、心动的词语。 冼立莹僵掉的神情,令马寇山心里发急。然而,李家晟满脸的老神自在,仿佛胜券在握。 他着急得握拳朝他肩膀重重锤了把。 李家晟一个不防,竟倒退半步。冼立莹眼神犀利开。 “你是谁?”尖锐的质问在半空中响起,马寇山立正站好: “马寇山。”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三个字”的自我介绍,少了谄媚少了骄傲,多了云淡风轻。 她会不会觉得他没诚意? “艹!”马寇山禁不住在心底骂脏话。 赵晓琪偷偷瞄他两眼,想笑又不敢笑,只好紧握手中的苹果。 “……” 气氛突然尴尬。 冼立莹简直要吃人了,李家佑还嫌火把不够旺,加句:“舒妤的男朋友。”而后,拽出赵晓琪,“家晟的女朋友。” “……” 李家晟微笑着点头。 突如其来的摊牌,让冼立莹的脸都快绿成紫色。马果佳和秦默觉得自己有理由出来缓和气氛,就马上跳出来: “我秦默。” “我马果佳。” “我们都是舒妤的朋友,找她一起过平安夜!” 花样作死。 冼立莹背过身,深吐两口气又转回来,然后一步跨过去,对着李家佑就是一巴掌。 “啪――” 这声脆响吓得三位姑娘捂住嘴巴,惊呼差点出口扰了客厅的清净。 李家佑没生气,他仍是笑着拽紧马寇山和赵晓琪,“赵晓琪,我弟弟女朋友;马寇山,舒妤男朋友。一个哑一个瘸,其实一点不相配。” “啪!” 又是重重的一巴掌,马果佳和秦默真的叫出来。 大概所有人都不解,冼立莹为何要打李家佑。明明做错事的是他们。 李家佑依旧没生气,嘴角反倒挂着浓厚的笑意,他说:“阿姨,真的不配。” 就在冼立莹准备打出第三个巴掌,楼梯口传来一声叫唤:“妈――” 她喊的很大声,整间房都快颤出抖音。冼立莹闻声不动,她回句:“你回房睡觉去。” “妈,一个哑一个瘸确实不配。” “……” 众人抬头,他们脸色各样,唯有李家晟真心欢笑。 他说:“……” 她说:“但是,相爱才叫配的起。” 赵晓琪笑了,她举起手中的苹果,“舒妤,温叔给的平安果,给你。” “好,我下去拿。” “阿梅,不许帮她下楼!老蓝,你也不许!” 霸道的命令,止住了角落里的阿梅伸脚。她无奈得回到角落站好,深知这关口,得蓝舒妤自己过。 蓝姜堰呢,本就不打算放女儿下去,他朝她笑笑,快速下楼把妻子搂到怀里。 他们根本没有关蓝舒妤,只是让她住进二楼房间里,所以什么叫残疾呢? 呵呵。 赵晓琪把苹果塞到大衣口袋里,想朝前走,却被李家晟一把拉住。她不解的望他,他轻轻得摇头。 “赵晓琪?” “嗯?” “你把我当朋友吗?” “当然。” “好,你别上来帮我。” 李家晟偷偷抠她的手掌心,于是她回:“好。” ** 蓝舒妤费力的从轮椅上跌落下来,她将手臂伸到台阶上,双掌按住梯面,尚有些知觉的右腿用力朝后噔,就那么一下,把碍事的轮椅踢到后面。 她笑着呢喃:“还真不容易。” 知道什么叫匍匐前进吗?就是身子贴在地上,双手扒地行进。 她就是这么做的。 两条细长的腿是累赘,胳膊必须用力才能撑住全身。她嘿咻嘿咻喘着粗气,从下往上看,就像真人版本的贞子在行动。 “可笑吗?妈妈。”她边下楼边问冼立莹。 冼立莹已经双眼迷蒙,她想去帮她可又觉得要狠心。 蓝姜堰叹口气,他想起刚刚女儿在房间里给他说的话:“爸,若是马寇山瞧不起我,他也就不配了。” 一步一步,一起一伏,多少人说自己过的艰难,可有些人生下来注定要艰难过活。 湿润的泪珠,从眼眶中滑落,没人敢哭出声,怕惊扰了她的前行。 赵晓琪接近哽咽,她多少次说自己理解李家晟这种群体,可今日真正见识到“匍匐,”她才深刻明白“自卑”、“脆弱”为什么会根植于他心。 “李家晟……”她扯扯他的衣袖,“我……” 他抠抠她的掌心安抚她。 赵晓琪摇摇头,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泣语:“我爱你。” 再也不要求他先说“爱,”因为既然上天赐予她说话的能力,那么自始至终的表白都由她来吧! 第50章 心若向阳(三) 心若向阳(三) 于是,他的耳朵尖上下抖动了番,昂的笔直的脖颈悄悄弯曲出弧度,那双深褐色眼睛开始俯视她。 被水洗涮过的眼白,包围着小小的、闪亮的瞳仁,他大大的身影充盈其中,丝毫没有余光留给他人。谁的心腔鼓噪起锣鼓,震得空气发出鸣响。 他错开身,让背后遮挡的光线直射而来,照亮她扬起的容颜。 “......” “......” 长久的相望开始。即便那边传来马寇山的颤声:“舒妤.......”他们也毫不理会。仿佛周围的环境已被划分成两块区域,唯独他的世界有声有色。 他/她是何意思? 然而,不待赵晓琪从他平波无水的眼神中捕捉出什么情绪,她自己的双眼就酸涩出泪液,她低头拿手背抚掉痕迹。 李家晟轻摇头,长臂伸出去勾她的脖颈把人往怀里带。轻微的“壁咚”声后,二人贴合于无缝。彼此的心脏马上加快运动,“扑通扑通”跳得欢快。 女人脸色羞红成苹果色;男人的身体温度飙升到一百二十摄氏度。 “欸欸!”她扯扯他的衣袖,嗡嗡问,“你要是和我一样,就点头三下哈。” “……” 此处无声。但他鼻翼通出热气,像是喉头难发出的笑声至此穿过。她不留痕迹地向上瞄眼,见他只顾淡然的笑,就好不生气的捶打他胸口。 “喂,回话!”她笃定他跟她一样的。 “嘘......”他抬起食指附在她的嘟嘟嘴之上,绷直的脸皮写着文字:别闹,这里不是他们的主场。 赵晓琪虚虚的挠挠头,右手□□大衣兜里,拿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刮苹果皮。 李家晟扯她的手臂,示意她往那边看。她马上撇脑袋将视线转移。 “啊!”一声惊呼。 现在,“肉虫”蓝舒妤已经蠕动到最后一节台阶,耗尽心力的她,细弱的胳臂肘顶着梯面,嘴里往外呼呼喘气。 狼狈如斯,直让马寇山握拳透掌。他不由自主往前走半步,却马上收回退到原位。 冼立莹临近崩溃,她大声冲蓝舒妤嚷嚷:“你到底要做什么?” “妈,别吵,让我歇会儿。”蓝舒妤虚弱的吐出这句话,她歪靠在扶手边,右手费劲地把两只软如棉云的腿往前掰,想调整出“坐姿。” 冼立莹急火攻心,偏舍不得骂她半句,只能转身冲他们骂:“你们给我滚!” 她抬起的食指点点这个、戳戳那个,切齿的模样像要吃人。 多可恨的孩子们,瞧他们把舒妤逼到何……后面的话在心底消了音。 她厉眼瞄到李家晟怀里的赵晓琪,瞧见这女孩儿正肆意享有她既定女婿的怀抱,正双腿健全的站在客厅中央,正满怀爱意的回拥李家晟…… “冼阿姨……”李家晟迎上她的目光,抬起双手打出手语,“我们值得更好的,给我们一个机会证明老天对我们同样公平。” “……” 冼立莹升起的第二波恨意慢慢消失,她眯眯眼,把眼眶里堆积的泪珠挤回去。 所有的回答都略显苍白,面对李家晟,她讲不出拒绝的残忍话。 这时,蓝舒妤说:“你过来背我吧,我累了。” 她在喊谁? 蓝姜堰微用力扣紧冼立莹,他目光如炬地盯着马寇山。 马果佳担心得叫他声“表哥,”他点点头大步向前。只不过越接近蓝舒妤,他安假肢的右腿越疼痛。 旁人呐,总是问他们没了腿会不会难过。怎么不难过呢?难过的都想结束生命,怕活的苟且。 他们呐,又总会“语重心长”地叫他们勇敢,可实际上勇敢是漫长的过程。 不论是他自己还是李家晟,或是蓝舒妤,他们多担忧今日的爱会变成明日的负担,导致生活像加了几斤黄连的汤水,又苦又涩。 马寇山用手背抹眼部两圈,然后背对她蹲下:“来,我背你。” “嗯。” 她爬上他宽厚的背,绕在他脖颈的双臂轻轻颤抖着。 “诶,我刚还怕你扭头走掉呢!” 他的嗓音难掩沙哑得回:“傻瓜。”等清了嗓,继续说,“以后,我背你去看海、推你去远方。” “真的?” “真的。” “多久?” “我死亡的那刻。” 蓝舒妤听后,意气风发地仰首冲蓝姜堰喊:“爸爸!” “嗯?” “我们很般配。” 爸爸,你看,我喜欢的男人多么的、多么的棒! 蓝姜堰沉默地点头,他将怀里的冼立莹的脑袋调转进胸膛,不让她看女儿的神色。 因为她的女儿明明笑着,却哭了。 ** 离开家的时候,外面的雪花已经停止飘落。银装素裹的世界,迎着黑幕反衬出白色。赵晓琪深深舒口气:“真好!” 李家晟搂住她的腰肢往怀里带,垂首与她相视而笑。 “让让,去车里。” 趴在马寇山背上的蓝舒妤拿右脚踢他俩,她最烦他们无时无刻的腻歪。说好是为她“qiyi”的,结果倒成为赵晓琪的表白时刻! “赶紧走,趁我妈没反应过来!” 马寇山一听,撒开腿跑起来,直把蓝舒妤颠得一颤一颤。其余几人见状,纷纷哈哈大笑。李家佑记恨冼立莹打他的两巴掌,弯腰从地上挖出一把雪,在手心里团成圆,“咻”得下砸到蓝舒妤背上。 “哎呦!” “怎么了?”马寇山赶紧停下。 “别停,快点,我妈要出来了!” 李家佑见他们继续跑,得意得继续挖雪揉团砸她,“舒妤,你妈欠我的两巴掌,我还了哈!” “家佑哥,你混蛋!”蓝舒妤反手把后背的雪扫落,她眼睛微眯冲旁边大叫,“家晟,帮我!赵晓琪,帮我!” 声嘶力竭的喊声,惹得赵晓琪捧腹大笑。她没同情心得指着他们逃跑的方向喊,“快点快点,家佑哥要砸你们第三下啦!” “哎呦,哎呦!”蓝舒妤被砸的生疼,她终于让马寇山停下,指挥他团一大坨雪搁她怀里,然后坐他背上回击李家佑。 冰天雪地里,马寇山心甘情愿地双掌撑地、弯腰趴在地表,拱出宽厚的背给蓝舒妤当板凳,他那只安着假肢的右腿由于受重力过多,在风中微微摇晃。马果佳蹙眉抿嘴,却二话未说拉来秦默,两人组队帮蓝舒妤回打李家佑。 “啊!痛啊!我的耳朵!”李家佑揉揉通红得耳际。“等会儿!” “就不!” “啪叽——啪叽——” 又是三团雪砸在身上,李家佑气急败地拽过赵晓琪往她手里放雪,颇有威逼利诱道:“我认定你做弟妹,快,帮我打他们!” 赵晓琪不为所动,只“咯咯”的笑。 “一家人不做两家事!赵晓琪,我是你哥,你未来孩子的大伯啊!” 赵晓琪这才呼啦下往外扔散雪。 “不是,你团成球扔他们!哎呦,蓝舒妤,我跟你拼了!”李家佑像个孩子似的不服输。不一会儿,半空中“闪过”无数的“雪花。” 就在他们玩的不亦乐乎之际,蓝家的门从里面打开。一位身穿红色羽绒服的女人,怀里抱着同样鲜红的大衣朝他们玩耍的地方奔去。 “舒妤——舒妤——” 呼喊如泣如诉。 众人面色一凛,头也不回得朝车那边飞奔。马果佳扶着蓝舒妤的背,帮马寇山稳住她的身体;跑在最前面的秦默接过李家佑扔来的车钥匙,就近跳进车内启动车子;李家晟拉着赵晓琪快速跑进后车厢。 李家佑跑向第二辆轿车,他打开车门冲他们大喊:“家晟,你们先走!马寇山,这边!” “快快!” 马果佳迅速的帮助马寇山把蓝舒妤安置在后车厢,然后绕到副驾驶坐好。 “家佑哥,走!” “舒妤——舒妤——”冼立莹不停地叫唤,她瞧两辆车已经快要驶离视线,就用力挥舞手中的红色大衣。“妈——妈——是——怕——你——冷!” 她一字一字的大声吐字,害怕女儿就此一别,断了相见的念头。 “舒妤,妈忘了跟你说——”冼立莹岔了气,捂住腹部哈哈往外喘粗气,“忘了——忘了跟你说——” 她实在跑不动了,难过得蹲下小声说完后半句:“孩子,平安夜平安。” 无人听见。 白色的雪地里,四道车轱辘印迹是那么明显,即便月色苍茫都刺的人眼睛发酸。冼立莹擦擦湿润的眼角,用手指轻抚凸起的道道。 其实,她在马寇山背起蓝舒妤那刻,她狠硬的心就柔软成棉花糖。看到女儿贴在他背上骄傲的说“我们很般配,”她就偷偷笑了。 不过……女儿误会了她。 她似呢喃的说:“孩子,别以为妈妈会阻碍你追求幸福就离开的那么快。妈妈不老古板,妈妈也不歧视马寇山断了条腿,妈妈只是害怕…….不对,说错了。舒妤啊,妈妈出来追你,是想问你:今晚你们愿意留下来吗?留下来,爸爸就陪他们作客,妈妈就在卧室告诉你,曾经,妈妈和爸爸恋爱中的小细节,然后听你讲你的故事。” “可是…….” “可是…….你害怕妈妈了!” 冼立莹终于熬不住,崩溃的大哭。她养了那么多年的女儿,为了别的男人视她为敌;明明什么都为了她好,却终究只得到女儿离去的背影。 怎么办?一个哑一个瘸,谁也不嫌弃谁,这句话,错了! “妈!”泪眼迷蒙中,耳边响起蓝舒妤的声音。抬首相望,五十米开外,耀眼的车前灯打亮她周边的阴影。 “平安夜,你和爸爸都平平安安呐!” 有个女孩笑着打开车窗,柔软无骨的手腕伸出去扔下一只红苹果。红苹果滚啊滚,滚到哭泣的妇人脚边。 “妈,我走咯。” “舒妤,舒妤,别冻着!” “知道啦!” 女孩坐在车内,远远的冲母亲挥手,像是告别。母亲,捂住嘴呜咽着,她抠弄手中冰凉的苹果,藏住心底深处的话。 第51章 心若向阳(四) 心若向阳(四)\' 李家晟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还蒙蒙灰。他抬手帮旁边的赵晓琪拉紧被子后,睁眼打量室内的昏暗。 屋内全是灰色调,桌椅、书衣柜、写字板等半隐半现,三百六十度转动眼珠,也不过是多瞧了几眼阴影。 他嘴角轻轻扬起,尚有困倦之意的眸子闪过七分的满足。 这时,旁边的她咛咛两声,似被梦魇缠生,他忙侧过身子搂她入怀,心里数着拍子,右手轻打她背部。一下两下,直到她的咛咛声消失于寂静中,他眸里的满足才加深三分。 “嘀嗒嘀嗒……”床头柜摆放的闹钟,时针和指针机械地与空气摩擦,敲打出四点一刻。 许是满足感刺激了中枢神经,把最后一点困倦碾碎成沙,李家晟轻轻放开怀中的赵晓琪,起身下床。 绵质拖鞋走路无声,他路过客房,偷偷侧眼往紧闭的房门瞧,暗中思考昨夜蓝舒妤和马寇山都干了什么? 微弱的灯光散在四周,没能穿越厚重的门刺透里面的黑暗。他撇撇嘴,心想: “呜,估计和我们一样吧。” 一样?他哪里知道,盖着被子纯聊天的行径只有他和她做的出来。 李家晟笑笑,继续往前走。他哥哥的房间挨着书房,书房的门没关,漆黑的雾往外弥漫,他伸手抓住门把黑雾锁在里面。 这样,所有的光亮都围绕在他身边,没有浓稠暗色。 只是走了没几步,前面的房门闪出李家佑疲惫的身影。 他挠挠头,咧开嘴冲李家佑打了一个手势。 “咦,起这么早?” 李家晟点点头。 “昨晚没累着?”李家佑上下打量李家晟的气色,“哦,没做啊。” “?” “没,没事。”李家佑慌忙一笑,把胳臂搭在李家晟颈上,“睡饱了?饿吗?” 李家晟点点头又摇摇头。 李家佑当没看见他否认的答案,胳臂使力把他带进厨房里。 “家晟,开灯。” “……” “哒!” 比走廊更亮淌的光把室内的一切照出原形,李家晟将目光从墙面开关转移到李家佑脸上。 视线胶着几秒,紧接着,“叩――叩――叩”比往常急切的敲击桌面声响起。李家佑忙从旁边抽出纸笔递给他。 他皱眉快速在纸上划拉出一行字:“哥哥,你脸肿了。” “哦哦。”李家佑看清楚字,随意应两声。那颗刚提上去的心,缓缓落回原位。 弟弟真是……他还以为又出幺蛾子呢! 李家晟见他神情满是不在乎,又重重叩击桌面,举起手中的纸:“拿冰敷敷脸!” “没事,冼阿姨的手劲能有多大?家晟,哥哥先给你煎鸡蛋吃。” 李家晟脸色变深沉,他躲开李家佑伸过来的手,闷闷的拧开煤气灶。只听“滋滋”两声,幽蓝的火焰缠绕于锅底。 他用碗往里面添了半锅水,去冰箱拿了四颗鸡蛋放在里面。 “家晟,你要吃煮鸡蛋?放着,我来吧!” 李家晟蹬他眼,李家佑无辜的反望他。二人四目相对,谁都没猜明白对方的意思。 “唉!”李家晟垂着脑袋,作出无声的叹息口型。他执笔在纸上写:“哥哥,我煮鸡蛋给你消肿。” 李家佑瞄见那句话,心里的高兴劲刚窜上嘴角,就被他接下来的话打下去。 “我怕你肿着脸皮,吓着赵晓琪。” “……” 李家佑喜色僵住。 “养弟不如养条狗,阿灿,我想你了!” 瞧见哥哥垮着的脸,像极了阿灿求抚摸不成的狗样,他大大的笑开,眼睛都快弯成一条缝。 他弯腰在纸上写:“骗你的。哥哥,我是担心你。” 写完后,他“叩――叩――叩”三下敲击,示意李家佑看。 李家佑愣住了。 他呆呆地盯着纸上的那句话,企图用眼睛看穿纸面。 “骗你的。哥哥,我是担心你。” “骗我?担心我?” “呵……” “呵呵……” “呵呵呵……” 纸张的边缘被李家佑捏的褶皱突起,他嘴边漏出傻傻的笑。 惊讶啊! 第一次,人生里第一次收获来自弟弟的玩笑。也是第一次,弟弟毫无保留表达对他的关心。 欢喜啊! 这代表横隔在他与弟弟之间的鸿沟缩小了? 李家佑小心的用指腹摩挲字体的凹凸,仿佛要把这行字塞进心里。 水呼噜噜的冒开,李家晟没理傻不呵呵的哥哥,自己把煮熟的鸡蛋从锅里捞出,然后用自来水冲凉。 他站在流理台前,认认真真的剥鸡蛋。碎掉的鸡蛋壳被他扫到垃圾桶内,包裹鸡蛋的那层白膜也被他细心的撕下。 “叩――叩――叩――” “嗯?” “……” 李家晟举起刚剥好的鸡蛋往脸庞边滚动,示意李家佑敷脸。 “谢谢。” 不知怎的,李家佑干巴巴道谢完,却不敢直视弟弟清澈的眼光。他双拳贴在身体两侧,像是在与什么较劲。 他的内心在短暂的惊喜后,涌起一股酸涩的麻痛感。有些令人难过和后悔的事情在脑海翻腾。 “嘀嗒――嘀嗒,”水滴落下,沉寂被划开一道缺口。 李家晟见他垂首无言,摇摇头,举着鸡蛋帮傲娇的哥哥敷。 滚热的蛋白触上红肿的肌肤,炙热的心腔倒灌入无穷的勇气。 李家佑喃喃说:“对不起。” 李家晟手一顿,脑门上写满问号。 “对不起,家晟,对不起。” 对不起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仗着年少无知推你、打你、看你憋屈却讲不出话的蠢样;比如嫌弃你抢走父母的爱,任由同学欺辱你;比如当学会保护你时你早已变得自卑而敏感…… 列举不完的比如,好比他知道弟弟从未全心全意信任过自己。 愧疚啊,愧疚。真真愧疚,愧疚到非要拼尽全力保护弟弟,才能消解…… “嘀嗒――嘀嗒。”水滴继续滑落,打碎闷人的沉寂。 李家晟顿住的手恢复动作,他轻轻揉揉拿蛋白滚红肿,搭垂的眼皮让人望不清他的神色。 “……” 说不出话,有口难言。所以,他理所当然地静默。 “……” 他把滚过的鸡蛋放到水龙头下冲洗,然后掰开水润的蛋白挑出里面的蛋黄,塞进李家佑的嘴里。 他说:“……” 无言。 他笑:“……” 表示释怀。 轻微的脚步声循着刚才的路径飘过,厨房的门敞开着,透亮的光中,李家佑抱着纸张闷声大笑,笑到眼角出泪。 上面写着:“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你曾经欺我侮我,我虽没忘,可记得今时今日你对我的爱护。赵晓琪说:我们都一样。我想是的。我们都一样,所以都会嫉妒、幼稚和坏人过。 哥哥,心若向阳,遍地花开。 他笑意盈盈地爬上床,掀开被子抱住沉睡的赵晓琪。当冰凉的身体遇到暖和的被窝,先前消失的睡意突然席卷而来。无声的哈欠打起来,他拿脑门蹭蹭旁边的赵晓琪。 谢谢你。 ** 马寇山推着蓝舒妤进入厨房,他们不经意瞥见李家佑的狼狈模样,二人诧异相视。 蓝舒妤偏头想想,冷声冷调冲李家佑喊:“喂,给我做点吃的。” “呼。” 李家佑快速背对他们,问:“吃什么?” “随便。” “等着。” 蓝舒妤挑挑眉,自己推着轮椅到处转。她这翻翻那捡捡,终于翻到那张写着“没关系”的纸。 原来,是这样。 蓝舒妤放回那张纸,红唇轻启:“家佑哥…..” “嗯?” “我妈打你那两巴掌,你可别恨她哈。” 李家佑倒饬早餐的动作并未停,他毫不在意的摇摇头,说:“没关系。” 闻言,蓝舒妤哼哼两声。她抬手招来马寇山,对着他附过来的耳朵说了一句话,马寇山点点头出了厨房门。 蓝舒妤自己转着轮椅滑到冰箱旁,从里面拿出一瓶牛奶:“家佑哥,帮我热牛奶,煎俩鸡蛋。” “好。” “家佑哥…….”蓝舒妤看他端出牛奶锅,利落的往锅里倒纯白纯白的液体,她笑说,“我妈妈不是讨厌你。” “嗯?” “我妈只是不喜欢你欺负家晟。” “……” “我妈说,她曾经给颜阿姨告你欺负家晟的状,但颜阿姨从没骂过你。她很生气,她常在家里埋怨颜阿姨偏心。她以为,家晟没有人爱,所以她要多爱家晟点。” “……” “家佑哥,我妈说在颜阿姨心里,你是她最优秀的儿子,家晟是她最忧心的儿子。” “……” “最疼的那个儿子未必是她最爱的。” “……” 许久的沉默,只有油炸鸡蛋的“呲呲”声和牛奶冒泡的“咕噜”声。 蓝舒妤说:“我常羡慕家晟有你这样的哥哥。” “……” 蓝舒妤推着车轮出了厨房,李家佑自始至终没有讲话。 外面天色逐渐变白,室内静默安好。 好像放下了很多事,又好像没有。李家佑晃晃脑袋,然后莫名其妙说句:“哦,赵晓琪,他爱你。” 纳尼? 第52章 想大声说爱你(一) “赵晓琪,他爱你!” “……” “你知道吗?”李家佑一边咬着面包片一边语气笃定的说,说完还挑挑眉。 早晨的阳光很是灿烂,直射进屋内照的人精神气十足,屋内暖气烘得人心尖烦躁。赵晓琪无名火窜入眼眶内,她气势汹汹地瞪着李家佑,嘴唇跟着上下翻动。不断有叽里咕噜的响声从口里往外冒,可偏偏半个字儿都没蹦出来。 这幅要气不气的德行当真让李家佑欢乐。他抬手摸摸赵晓琪不整齐的刘海,继续用“我知道你不知道”的语气讲: “他爱你。”李家佑一口吞噬掉剩余的面包片,毫不掩饰眼神里的八卦劲儿。 “……” 呼,吸气、吐气,吐气、吸气…… “啪!”重重的一巴掌打在李家佑头上,他皱眉吼声,“谁啊!” 马寇山噙着抱歉的微笑闪现在他旁边:“舒妤叫我打你的。” “她叫你打,你就打?” “听媳妇的话。”马寇山挠挠头,满脸幸福的坐在赵晓琪对面。他无视李家佑呲牙咧嘴地模样,拧开果酱盖,帮蓝舒妤抹面包片。 “嘁!” “家佑哥,赶紧滚去上班!” “不要!” 听到哥哥中气十足的反驳,李家晟点点蓝舒妤的背,示意她自己滑到餐桌旁。他则拿出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叩――叩――叩”硬实木桌被敲击的声响,厚重却带着股清爽,仿佛传达了李家晟轻松的心情。 李家佑弯弯嘴角。他把纸张拉到眼前看,只看到一个大大的正体小楷字:“嘘!” “哈?”他不解的抬首望向弟弟。 “嘘!” 李家晟食指竖起放在唇边,冲他眨眨眼。 赵晓琪语气不爽得冲李家晟的背影喊:“李家晟,坐下吃饭,不许打哑迷!” 这响亮的叫嚷吓得他们打了个激灵。蓝舒妤与马寇山对视一眼,各自捂嘴闷笑。 李家佑恍然大悟。他冲弟弟打了一个简单的手语,便起身告别:“我上班去了。” “赶紧走。”闷里闷气的嘟囔。 “咳咳,舒妤、马寇山,我送你们走吧。” “好啊,家佑哥。” “噼哩嗙啷……”一阵兵荒马乱。 不到五分钟,刚刚热闹的餐桌变得安静起来。 李家晟浅浅得笑开,轻轻落坐于她旁边。他向来不懂哄女生,可是这回他温柔的把她搂进怀里,用湿润的吻安抚她毛燥的情绪。 赵晓琪的火气全部消失。当看见李家晟自觉端过她吃剩的粥喝起来时,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罢了罢了。 可是安分的心还没消停一分钟,又开始躁动起来。她晶亮的眼珠四处滴溜,紧闭的唇开启:“家晟啊?” “?” “那个……” “?” “你爱我吗?” “……” 李家晟自然讲不出话的。他的无言是与生俱来的安宁。他能做的就是回复她一张暖暖的笑容和一个深情的眼神。 赵晓琪失望得低下头,她的左手边平躺着一张崭新的白纸。 她以为,会有黑字显现于此,可惜白纸无痕。 明明让自己不要焦急,明明告诉自己要等,可那颗急切想得到同等份量爱的心,老是催促她问他。 赵晓琪啊赵晓琪,是你自己要当那个先说爱的人,怎么忘了呢?既然选择先付出,就别提前预支回报。 李家晟微微摇头,好似没看出赵晓琪的期盼。 他抽出她左手边的纸,写道:“吃完饭我送你去上班。今天,哥哥给了我车钥匙。” “好!”赵晓琪仰起明媚的笑容,仿佛一开始的矫情都是别人的误解。“对了。” “?” “圣诞快乐。” 李家晟笑着点点头,接着在纸上写:“赵晓琪,圣诞快乐。” ** 12月25日一过,迎来小周末。掰着手指头算,还差4天就过元旦。日子过的真快,从秋分到年尾,恍惚眨眼的事情。 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却觉得与他相识相知好多年。 窝在自家床上的赵晓琪,偷偷冲清冷的空气弯弯嘴角。不与他约会自我独处的时间里,他总会占满她的思绪。 “有点想他。” 她撇撇嘴,无聊的瞪眼对面墙壁上贴满的“情书。”五百遍的“李家晟喜欢赵晓琪,”现在怎么看怎么多点啥。 “啊啊啊!” 1米5宽的床,被她裹着被子翻来覆去的滚,都滚出来数道纵横交错的褶皱。 她着急,元旦过去就是中国农历春节。她想领李家晟回家见父母。 昨晚她妈妈打电话来向她诉苦,说前两日,她爸赵大海又跟隔壁的闫大爷吵架,原因无非是闫大爷拿他爸识字不多开玩笑。 她爸火气一上头,牛皮吹上天:“我告诉你,等过年,我们家晓琪就往家里领读书人!他家书香门第,会写毛笔字!” 闫大爷毫不客气地回嘴:“人书香世家能看上你这老农民家?哈哈,牛皮吹再大也上不了天!” 结果,她爷爷也炸毛了,举着拐杖追着闫大爷打。她妈说大家气的这两天饭都吃不香。 赵晓琪听完直傻乐。她咀嚼字句,立下保证:“明年咱家入住一名读书人。” 她妈满意地挂断电话。 呵呵,明年十二月份也叫明年。 “咚咚咚。”房门被人大力敲击。赵晓琪懒得起床,把脑袋埋进绵软的枕头里装没听见。 门口的秦默等了半分钟没听见里面的动静,大嗓门的喊,“赵晓琪,起来有人找。” “……” 没听见。 李家晟微信里说这周回家,不会找她的。 “咚咚咚。” “……” 依然是沉静的回复。 秦默摇摇头,她觉得赵晓琪跟李家晟谈恋爱以来,变化最大的是爱用沉默表达情感。 她垂首,无奈得对那人摊手。那人微微一笑:“赵晓琪,是我,舒妤。” 轻轻柔柔的嗓音带着微微的甜味,没了之前惯有的狠戾。 秦默忍不住偷瞄蓝舒妤。 少了五分戾气,多了五分柔软的她,眉眼绣进了光辉,以至于让旁人生生忘记她的残疾。 “怎么了?” “唔,没没。我有事出门,你们自己聊。” “好。” 蓝舒妤话音刚落,赵晓琪开门出来。“你自己来的?” “马寇山送我来的,他带佳佳去店里了。” “噢。”赵晓琪揉揉凌乱的头发,推她进自己房间。 秦默站在她们后面说:“晚上我不回来吃晚饭,你们自己叫外卖吧。” “行。” ** 屋内暖气半开未开,温度停在十度左右。 轮椅内的蓝舒妤搓搓大腿,叫了声冷。赵晓琪二话没说,屈身把她费力抱进床上,给她盖被子时解释: “家里暖气道出了问题,我们找房东,房东不肯出修理费。你先在我被窝里暖暖。” “那你呢?” 赵晓琪没回答,直接爬上床窝在她旁边。 “喂,你忘记给我脱鞋了。” “……” 赵晓琪重新起身,“怎么来找我了?” “帮家晟看着你。” “啊?我有什么好看的。”赵晓琪摆好鞋爬进被窝,拽着她的手臂问。 蓝舒妤嘴角抹开笑意,黑曜石般的眼珠散发古怪的光芒。她架起胳臂手掌撑着床面把上半身立起,“看着你别去找他。” “啊?”赵晓琪咕噜爬起来,整张脸布满疑惑,“为什么?” “嘘。” 又是同样的哑迷。赵晓琪心中闪现不快,他们总是在她面前,明目张胆地说着她不懂的语言,真过分。 “……” 沉默的背对蓝舒妤躺下去,她抿紧唇用僵硬的身体线条表达她的失落。 她莫名得有点害怕,害怕那个看不透的哑迷。 那天平安夜,她亲眼见识到蓝舒妤艰难爬楼梯的模样,她就深刻理解什么叫无法“感同身受。” 她泪眼婆娑向李家晟讲爱,没得到他的回应她可以等。可是,她无法接受从旁人嘴里知道他的心意。因为这意味着,自始至终她赵晓琪从未走入李家晟的世界。 他或许爱她,但他害怕她。正如现在她害怕他打哑语。 “你……”蓝舒妤有点迟疑,“你哭了?” 静悄悄的几秒钟后,闷里闷气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没。” “你……”蓝舒妤吞掉后面的话,慢慢把手拍在赵晓琪的身上。想了一分钟,组织好语言后,她说:“是他家里有点事,叫我来陪你的。” “嗯。” 语气还是闷闷的。 蓝舒妤皱眉。她不擅长撒善意的谎言,只擅长冷言刺语,“别瞎矫情,他真的有事。” “嗯,我知道。” 赵晓琪拽紧被子闭上双眼,她告诉自己:先说爱的那个人要长久的等待。李家晟,我愿意等你。 第53章 想大声说爱你(二) “先说爱的那个人要长久的等待,李家晟,我愿意等你。” 他杳无音信,她便坚信蓝舒妤说的话:“他有事,你等等他。” 等呗?委屈也好、焦躁也罢,总归是她先爱上他的嘛。 可是…… 赵晓琪第n次低头望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那个绿色图标,总学不会突然冒出红色数字。还智能手机呢?骗子!无耻商家! 她气哄哄地把手机砸进沙发里,刚巧砸到马果佳的膝盖上。 “哎呦!”马果佳爆出一声惨叫,“磕死我了!” “闭嘴!不许唉声叹气。” 听闻赵晓琪反常的霸道,斜坐在沙发里的秦默登时直起身板,“李家晟还没联系你?” “……”赵晓琪不声不响,唯一的动作是扭头望向对面的墙壁。 秦默摇摇头,拿着遥控器换台。马果佳不忍见到她那副死样子,张开嘴巴想往外露出点风声,可又想起蓝舒妤的话,遂作罢。 这注定是一个人的孤寂,旁人的干涉只会闹出笑话。 赵晓琪微不可闻地吸吸鼻子,她转过头来轻轻问:“蓝舒妤今晚还来吗?” 马果佳迫不及待地回复:“来,肯定来。”生怕晚一秒就断了某人相思的念头。“今天不29号吗?差两天过元旦,她肯定来。” 秦默不着痕迹瞪眼马果佳,特嫌弃她的“迫不及待”。 马果佳憋嘴表示无辜。 “哼哼。”赵晓琪从鼻腔里吐出两口气,她憋住内心的郁闷,转而咧出大笑脸装明媚,“啊啊,肚子饿死了,我们去吃火锅吧!” 秦默典型的出门犯懒,窝在沙发角落里哼哼唧唧埋怨外头冷。赵晓琪略期待地看着马果佳,两只眼珠子不断往外冒亮晶晶的星星。 “哈哈。”马果佳尴尬的吐出两声笑,她避开赵晓琪那双明目,揪着沙发垫子说,“我也不去了,天太黑有鬼怪。” “……” ** 一个人踩着清冷的月光、顶着寒风出门,是很久未有的事情。 她深深吸口冷气,有点想念扑进他怀里的温暖。可惜兜里的手机没有传来震动,她无奈轻笑。 沿着这条街道慢悠悠走,发现无他的时候,摆地摊的摊主与买东西的顾客还是相爱相杀,都生怕吃亏上当! 真好,外面的世界不曾改变。 赵晓琪裹紧身上的大衣,笑得有些勉强。对过卖吃食的摊主,瞧她行影单只,马上扯嗓子唤她过来吃面。 “正宗安徽板面,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错过了也没后悔药吃,后悔药吃了也还得来碗面nei!” 怎么就这么会扯?赵晓琪终于噗嗤笑出声。许是因为心情转好,她改变吃麻辣烫的初衷,转头走向对面。 “嘿嘿,美女,小碗,粗面?” “嗯。对的。” “可加辣?” “一勺辣加个鸡蛋。” “好嘞!”师傅麻利的开锅,就着滚烫冒泡的水下面。 赵晓琪老老实实坐在矮小的板凳上,环顾稀稀拉拉的吃客。 “老板,面这么好吃怎么人这么少?” “哦呦!”师傅精怪的大叫声,捞出粗面放进瓷碗里,“现在都流行外卖软件啦!我媳妇刚送走一篮子,瞧着这劲儿也该回来了!” 师傅想着她要一勺辣椒,以为她噬辣。往碗里倒卤水的时候,给她盛了好多尖红椒。 “哦!”赵晓琪点点头,她掏出手机划开屏幕,轻轻点开绿色的微信图标,在通讯录那里翻出李家晟的号。 然而,指腹滑过消息记录,又停在虚拟键盘上。 “美女,你的面。” 赵晓琪慌乱的收回手机,“谢谢。”她没注意红彤彤的面汤,直接拿一次性筷子叨了口面,咀嚼没几下就吞咽入肚,恒陈在嗓子眼的委屈倏得灌进心底。 只是师傅家的辣椒太冲,冲的她嗓子痒痒的眼眶沁出泪,“嘶,好辣好辣!” 赵晓琪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抽出餐巾纸按在眼眶周围。 辣椒顶喉,把刚才沉入心底的委屈重新顶上心头。赵晓琪害怕有些东西出了心就会打破所有的坚持,她咬牙咽下火辣的滋味。然后往桌上扔下面钱,急匆匆走掉。 李家晟曾经说过,“我有口难言,你跟我吵架我吵不过你,赵晓琪,我们回家好不好?” 赵晓琪谨记于心。 但李家晟不知道的是,她有多怕他的沉默。就像之前,他无故消失于人群中钻入巷子内,就算她怎么呐喊,他都没有出来。 残忍的好似不喜欢她。如今呢?让蓝舒妤给她捎带一句话,自己就消失两三天。任凭她怎么打探,周围的人都不松口! 李家晟啊李家晟,你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这时,大衣兜里的手机疯狂的震动,震的赵晓琪心头慌乱似有人揪着她的心脏。 她掏出手机,划开屏幕。亮的刺眼的屏幕显示:蓝舒妤来电。 “喂?”略沙哑的嗓音向对方问候。 “赵晓琪,你在哪里?” “我?”赵晓琪停下脚步,坐在枯树枝下的长凉椅上。这里是一个站点,二十二点之后公交车基本停止载客,唯有305坚持到二十三点半。“等车。” 蓝舒妤也不戳破她,自顾自说话,“家晟有话叫我给你说。” “啧……” “确切说是有封信叫我读给你听。” “……” 赵晓琪没回复,只心不在焉地望前方远去的305。刚刚司机朝她鸣笛,她摇摇头,公交车就留给她一个大大的车屁股。 “在听吗?” 赵晓琪直接略过这个问题,给出答案:“等我回家吧。” 蓝舒妤静默。 赵晓琪听着话筒那边传来的呼吸声,数着节拍等待。 二十二点的夜,冷气嗖嗖入骨。天空中的弯月,释放的寒光如同剑气。她想起第一次在咖啡馆见完蓝舒妤后,就与李家晟在这里发生争执。那时胖嘟嘟的阿灿还帮助李家晟咬她的裤腿。 哼,蓝舒妤,也是大坏蛋! “赵晓琪?” “干嘛?”她回复的声音带着气味。 “我不想看见你哭。” “……” 蓝舒妤话音落地的那刻,赵晓琪感觉到狂风吹到心里,把那点温暖都吹没了。 试图询问,可突如其来的不安控制着她的大脑神经,她张嘴:“好。” 音量低如无声。 蓝舒妤就此沉默五秒。双方听筒里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一急一促,带着少有的紧张。 蓝舒妤郑重地问:“赵晓琪?” “嗯?” “我读了?” “嗯。” 那边传来一次深呼,赵晓琪冷得抬腿缩在凉椅上。又一辆305出现,有两三个人从车里下来,但无人认识她。 赵晓琪缩得更小,眼眶里充盈着红色湿意。她听到蓝舒妤说: “赵晓琪,展信愉快。几天未见,你是否想我?” “想。”赵晓琪内心语。 “我也很想你。” “那你来啊?” “但我不能,我在跟母亲学习。” “……” 鬼话连篇。 “赵晓琪,母亲问我你为什么喜欢我?我答皆是我长得帅。” “不对。是因为见到你那刻,我的心就炸了!” “我必须抛弃自卑的情绪,承认我是哑巴。所以,我不能讲情话给你听;不能帮你骂你讨厌的人。当你生病时,只能听你难受的哼哼,却手足无措。” “……我喜欢你抱我入怀……” “冼阿姨曾说:一个哑一个瘸谁也不嫌弃谁。” “放屁!” “我嗤之以鼻。赵晓琪,一个你加一个我才叫谁也不嫌弃谁!” 赵晓琪微微一笑。 蓝舒妤继续用平稳的口气读:“赵晓琪,其实你买的《假如有三天光明》这本书,我读过无数遍。有时,看到你小心翼翼向我靠拢,努力学感同身受,我总是很难过。” “赵晓琪,我喜欢你。所以你可以无限任性!生气了就骂我,难过了就打我,高兴了就吻我。我全盘接受。” “别因为爱我就忍着委屈。” “……” 这句话砸烂了就赵晓琪的耳朵,让她短暂性失聪。她眼眶积聚水窝,喉咙口疼痒难受。 “别因为爱我就忍着委屈。赵晓琪,我要大声告诉你,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分每秒,我都觉得世界美好。” “我要大声告诉你,你说喜欢我的那刻,我孤独的自我就崩塌碎裂;我要大声告诉你,你说爱我的那刻,我快乐得想发疯!” 她终于落泪,眼里的酸涩敌不过内心的快乐。 她抱着手机继续听,越听滑下去的泪越多。蓝舒妤忽略她的呜咽,继续往下读。 “如果上苍给我一天开口讲话的机会,我要对你讲无数的情话,讲到你嫌弃我话唠祈求上苍让我做回哑巴。” 赵晓琪哭着笑了,“噗嗤……傻瓜。” 信很长,蓝舒妤读的口干舌燥,旁边的人递给她一杯水,她摇摇头拒绝。 身为盟友,能为他做的也就这些了。 “以我之名,借他人之口,诉我衷肠:赵晓琪,我爱你。” “李家晟爱赵晓琪。” “哇……哇……” 再强的忍耐也承受不住这般的语言,赵晓琪举着手机疯狂的流泪。 蓝舒妤不开口安慰,只说:“信念完了,你需要等明天。” 手机被她挂断,赵晓琪马上起身,迎着冷风奔跑。 她要快点回家去向蓝舒妤确认,先说爱的那个人根本不需要长久的等待,对不对? 第54章 我想大声说我爱你(三) 赵晓琪奔跑在风中,想象着回到家中,“以我知名,借他人之口,诉我衷肠”的那位李先生,噙着温暖的笑容等着她。 她会笑容满面的扑倒他,像只得到糖果的猫咪窝在他怀里求抚摸;她会一遍一遍地对他说“我爱你”,以便让那位李先生知道,有个女孩如他爱她般爱他;她会忍不住哭泣,眼泪流进彼此轻咬的嘴唇里,咸得发烫甜得腻人........ 然而,蓝舒妤说:“信念完了,你需要等明天。” 明天呐,明天?呼!真是够了! 此时此刻,那扇紧闭的大门被人用力地推开,她深喘粗气、静默两秒适应眼前的黑雾,再颤抖着手打开灯光。可是,展现在她眼前的是——空荡荡,晕光笔直照射于地板上,冷气缠绕着心绪流转于立体空间中。 “李家晟,你混蛋!”赵晓琪头朝下闷在凌乱的床上,两只脚不断乱蹬着。她那么想那么想的流眼泪,那么想那么想的吻着他的唇,那么想那么想的昭告全世界。“啊——啊——啊!混蛋!混蛋!混蛋!” 她气不过地大吼,欢跳的心腔被他的深情挑动地犯痒。真希望老天可以听到世人的祈祷,那么明日的朝阳便是眨眼之间。 ** 一月一日,元旦,西元纪年的岁首第一天。 九点十三分的早晨,阳光出奇的灿烂,橙黄色的光圈一层一层叠落在屋檐上、马路边、玻璃窗内。喜欢染黄毛的店员终于在今天顶着黑亮的发色站在柜台后面。他的身旁,老板温纶正忙忙碌碌,半点都不闲着。 店员撑着腮问:“老板,真的不要我帮忙吗?” 温纶听闻头也不抬:“不用。” “可是我想帮忙。” “我怕你帮倒忙。” “......”店员嫌弃地撇撇嘴,他抬眼瞧瞧满店的人群,不无感叹,“老板,群众演员可真不贵啊?” “呵呵呵......”温纶的喉间溢出暖洋洋得音腔。“哪有群众演员。” “那这些人是” 温纶没有答话,他专注的做着布朗尼蛋糕,不再理会店员的各种问题。 “嘁——”店员小小声的发出短音,低头滑开手机界面。“差五分钟九点半,他们要来了吧?” 李家晟盯着腕表,看着分针一点点接近“6”这个数字,终于抬起腿离开街角走向咖啡馆。他的哥哥李家佑紧跟其后,只是相对李家晟的信步,李家佑明显脚步沉重。 “?” 听出哥哥脚步声的异样,李家晟眸光闪亮地歪头,眼神里写满不解。 “咳咳……”李家佑收到讯息,尴尬地垂首干咳。 李家晟以为自家哥哥得了感冒,好心的抬手拍向李家佑的后背:“啪――啪――啪――”然后继续用眼神表达他的关心。 “家晟,我没事,就是......”李家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有点紧张。” 天可怜见的,明明应该弟弟紧张不安,谁知反倒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寝食难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 闻言,李家晟浅浅得笑开,弯弯的眼角藏着安宁的平淡。就在那么一刻,李家佑忽然恍惚。他瞳仁里的弟弟身着深蓝色大衣,脖颈间缠绕着灰色围巾,饱满的额头散落着些许碎发;挺直的鼻梁两旁,那双眸眼散发着温柔与良善;而一直微扬的嘴角,透露着无法言明的自信。 “呵呵.....”恍惚回神,李家佑忍不住笑出声来。橙黄色的阳光往下散落,暖洋洋的粒子砸进骨髓里。 “赵晓琪?” “干嘛?” “你喝什么。” “不喝。”赵晓琪望着对面的秦默,直挺挺地摇头表示没心情。事实上,她现在心情不太好,昨晚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夜,将近凌晨三点才睡着;而今早,被秦默和马果佳压着起床,赶在九点半进入温纶咖啡馆。说来奇怪,今早的咖啡馆人特别多,元旦大家不应该出去玩或者睡懒觉吗? 秦默:“......” 马果佳:“......” 于是,咖啡馆内里靠窗的圆桌,她们三人围坐一团不言不语,仿佛在玩猜心游戏。时间滴答滴答往前行进,久到赵晓琪想打破沉默发言问话,秦默才来了动静。 “哦,你喝美式咖啡。”秦默慢了无数节拍起的反应,就是唤店员帮她点咖啡。 赵晓琪眉头一皱,嘴里哼哼唧唧表达不满。蓝舒妤昨儿让她等今天,今天到了,结果全部的人都怪的出奇。李家晟人呢?不见踪影;温纶瞧见她进门,不理不睬;店员也装作不认识她。还有就是,坐在她前面位置的秃头,总是偷偷拿眼瞅她。 这人莫名地熟悉。 “佳佳,做咱们前面的客人男,你有印象吗?” 马果佳懒洋洋地瞥过去,回了声:“谁知道。” “不到五十就秃顶,不是纵欲过度就是太笨了。瞅什么瞅!”赵晓琪一边喃喃道,一边搅拌着手边的咖啡。 “就是,最重要的是文化程度不高。gun什么意思都不懂,还'枪'?哈,读书少真可怕。” “没错。” “啊?”赵晓琪抓抓脖颈,又是莫名其妙地很的回嘴。她们在搞什么名堂? 这时,秦默又说:“晓琪,我们走吧,回去睡觉。” “啊?” “走了!” 秦默扔下这话,慢动作地跟马果佳起身离开。全程机械化码戏,根本不给赵晓琪反应时间。 “你们.....”赵晓琪试图喊他们回来,结果她们头也不回。“神经病啊!” 赵晓琪推开喝了几口的咖啡,晕晕乎乎地窝在沙发里想事情。她摸开手机,微凉的指腹划上微信通讯录,点开名为“言止”的头像。 可惜,静悄悄。 烦躁。 蓝舒妤说:“信念完了,你需要等明天。” 明天到了啊,现在都十点五十八分了。怎么什么都没发生? 她心荒凉得趴在桌上,毫无心情理会周边的一切。 “又一个傻姑娘。”女低音的嘟囔绕在赵晓琪耳旁。她顿感熟悉,便坐直身体打量过来拖地的清洁阿姨。 “你?” “又一个傻姑娘。”清洁阿姨拎着拖把朝她念叨,然后朝她背后望两眼,便无言退场。 “......” “嘀嗒嘀嗒,”时针和分针都指向数字“11。” 犹如做梦般,男人捧着一本书坐在她对面,仔细瞧,黑色书皮上印着四个凸起的花纹字体——《时间简史》。霎那,她的脑海记忆翻涌。 她想笑,想发出突兀的傻笑,然而嘴角忽然僵硬,翘不起来。 他却坐在那里,望着她的眼神变幻莫测。无需片刻,他勾起食指,用坚硬的指关节轻敲桌面:“叩——叩——叩——”三下,有规律、有节奏的三下。 木质桌子发出的厚重回音,透露着她知道的含义。 如果没错,她是该笑的吧? 可他并不在意她脱离记忆的沉默,而是从书中翻出一张白纸,又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黑色签字笔。他垂下脑袋,认真地在纸上一笔一画。 明亮的光线穿透窗户洒在二人身上,犹如暖炉的烘烤。咖啡馆缓缓放着轻扬的音乐,前面那位秃头男静静地坐在原位。似乎有哪些地方不一样,又似乎跟从前一样。 “叩——叩——叩——”三下,他噙着微笑把那张纸推到她眼前。 赵晓琪瞄过去,看到端正的小楷字排列成这句话:“我叫李家晟,家庭的家,日字加成字的晟。我喜欢你。” 大概一见钟情就是所谓的看对眼。 见到她的第一面,就被她阳光的笑容吸引;虽然她笨拙的向他套近乎,忐忑地不知如何表现,可是明媚的笑脸刻进心里。但愿时光回到过去,在她说“嘿,再见”时,他有勇气抓住她的手,告诉她: “我喜欢你。” 他会放下所有的自卑,早点牵住她的手。这样,他便要刨去腔骨中的黯淡与蜂刺,拥抱阳光,然后与世界和解,给予她..... “赵晓琪,我喜欢你,虽然我是哑巴,但我喜欢你与我会不会说话无关。”他认认真真写这段话,写完便强行牵住她的手,迫使双方的掌心相对,用他现在火热温暖她的冰凉。是的,他要把所有的爱通过动作告诉她。 正如以前,正如她曾做过的那样。 爱使人勇敢、令人坚强。 于是,赵晓琪眼前的世界亮眼如九颗太阳照耀大地。她的心脏在胡乱跳动,好像要跳出来砸进他的唇里。 沉默、无言、却有声发出。 他的左手继续紧握她的左手,他的右手继续在纸上写:“赵晓琪,时间不过过了几分钟,我却爱上了你。” “你爱我吗?” “a—i。”她下意识张开嘴,作出回应的口型。 他微微一笑,还在写:“待我将浅薄的喜欢转化为深沉的爱,我要娶你为妻。现在,我无比确定,我爱你。” “......” “用我之手,写我衷肠,李家晟爱赵晓琪。” ** “李家晟爱赵晓琪。” 倘若你要问她什么叫生如夏花,她会告诉你,是爱有回音。 1月1日,西元纪年的岁首第一天,十二点,笑容满面的温纶端着两碟布朗尼蛋糕走到他们身边。 他说:“赵晓琪,李家晟告诉我不会说话的滋味是:写字等于有言,有言便能谈爱。” “嗯。” 温纶放下布朗尼蛋糕,慢慢走回柜台。也不过十分钟,另一位男人走到赵晓琪身旁,他拍拍赵晓琪的肩膀,告诉她说:“就当我们傻,傻的相信爱可以永恒不变。赵晓琪,我看家晟爱你。” 他说完,轻飘飘地走开。徒留他跟她坐在那里。 咖啡馆内,音乐转换为班得瑞的yourhand。这首歌的中文译名:执子之手。赵晓琪了然,她张开口想对李家晟说些话,耳后传来轮椅摩擦地面的“哗哗”声。 她知是谁。 “赵晓琪?” “嗯?” 距她两步的蓝舒妤抠弄着手指头,未曾抬首,“我发觉一个哑一个瘸,容易互相嫌弃。不如,两个瘸子过日子来的舒坦。” 她说完轻咳了两下,这时她身后的男人接过话茬,“喔,我爱她。” 蓝舒妤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高傲地仰着头颅滑走。 赵晓琪闻言,嘴角向两边无限扩大。然后,水光印满她发亮的双眸,就在朦胧的视线中,坐在她对面的那位李先生,张开口无言诉说他的告白。 翻出哲人的名言警句,梵高说:爱之花开放的地方,生命便能欣欣向荣。 她想说:情满,岁月无伤。 【正文完】 第55章 番外三 又是冬日暖阳的午后,院子内李妈抱着阿灿晒太阳。难得的清闲日,都得亏那位回家的小祖宗呐。 李妈半眯着双眼,懒洋洋的挠阿灿的狗身,阿灿舒服的“咕咛”声。 她身后的那栋楼,若有若无传来锅碗瓢盆掉地的响声。 “啊呀!”颜卿试图用手掌掩住嘴巴,想把冲口而出的声音咽进肚内,但还是引来了对方无奈的眼神。 他抬起右手在半空中冲着门的方向扇动两下,无数的空气粒子被扇的发出微不可闻的“呼呼”声。 颜卿的脚步下意识往后挪动,可是凌乱的灶台和他那被热油蹦到的脸颊,又让她往前踏步。“我就看看。” 他歪头凝视颜卿五秒钟,想把坚定的信念传达出去。 “妈绝对不打扰你!” 这话儿貌似可信度很低。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理颜卿,垂首盯着“嗞嗞”响的锅。 咦,鸡腿怎么老炸不熟?火小了? 他往右拧煤气开关。 “诶,别……” “嘣——嘣——”油花受不了翻腾的热浪灼烧,自己跳出来与他的手腕来个亲密接触。 “哗啦啦。”锅铲滑落在地的声音。 他疼得眉头皱出小山沟,不断地拿舌头□□手腕鼓起的油包。火热的辣痛刺激着泪腺沁出湿润,他左手伸出去把水龙头扭开,右手腕伸到冰水下冲洗。 凉凉的感觉减缓了灼热。 “呼——”他张开口向外散发无音的舒气声。 颜卿忘记了最初的许诺,从门口跑到他身边,担心地揉弄他湿漉漉的手腕:“家晟,疼不疼?” 他缓缓抽出自己的手,微笑着冲母亲摇摇头。 “算了,别做了,以后家里给你请做饭阿姨。” “......” 像李妈那样吗?他又开始皱眉,双目发愣盯着厨房的瓷砖想象那个画面。 一位头发半黑半灰的五十多岁阿姨,腰间系着蓝色围裙,低着头在厨房切菜,左边的灶台炖着排骨汤、右边的灶台炒着时蔬,她边做饭边念念叨叨地说这话。 “家晟啊,今天你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晓琪啊,吃饭时帮家晟多盛点汤,他要补身子。” “还有,家晟这两天感冒,晓琪你别老缠着他让他多休息。” “欸,我说晓琪,你听见没?别把阿姨的话当耳边风.......” 脑中画面演播到此,他忽然肩膀一怂,浑身打起冷颤。于是,他眼中的光坚定而强烈。 “叩——叩——叩——”指关节敲击硬质物品的声音。 颜卿闻声抬头便瞧清他举至胸前的纸,上面写着:“不,我要自己学做饭。” “家晟,没必要的。请来的阿姨会做的比你好吃。” “唰唰唰。”笔尖疾速地书写。 “我会努力学,因为我想努力。” “可是......”颜卿还想多说什么,然而接触到他明亮如水的眼眸,那点小担心瞬间沉落于心口之下。 罢了罢了,她执着什么劲儿头呢?儿子只不过要为赵晓琪多学一些东西。也许,这是莫大的好事。 “那妈在旁边看着,教教你。”她说,“哎呦,家晟,锅糊了!” “......” 颜卿最后一句的大喊,吓得李家晟倒退一步,勾起的手腕差点碰翻已经冒黑烟的锅。 “.......” 到最后,还是由母亲收拾残局。李家晟站在旁边,无辜的望着忙碌的母亲。他试图帮忙,但无从下手,这种感觉糟透了。好比他之前的努力滑稽可笑如小丑作玩。 “家晟,家晟?” “嗯?”他闻声侧头,嘴角噙着莫名地笑容。 “饭没学会,为什么笑呢?”颜卿好奇的问。 李家晟抬起右手食指挠挠鼻尖,不好意思地扭头傻笑。他就觉得很好玩,原来有手有脚也未必能做好饭呢!果然什么都要学习。 “还在笑!” 他闻声赶紧把裂开的嘴唇抿回一条线,故作出深沉地模样点点头。那副严肃的表情像极了故弄玄虚地老学究! 颜卿无奈地摇头叹息,如今她家的小儿子越发令人不懂。“家晟,赵晓琪什么时候带给妈看看呢?” “什么时候带给母亲看?”这是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他好想快点介绍赵晓琪,可是契机很重要。要等,等到他足够的…… 后面的话音不太好意思流露出来。 他挠挠头,表情甚为尴尬。颜卿瞧清了,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 这时,楼梯道儿传来倦怠的脚步声。混合其音的还有小小的哈欠声。 “家晟……”脚步声停止在厨房门口,有人在唤他,“爸爸在家。” 李家晟闻言,步履轻微地走到父亲身前,张开双臂抱了两下父亲。然后冲他微微一笑。 仔细咀嚼其意,应是:爸爸,午安。我很好。 李强仁屈指敲敲他的额头:“你很好,那你还不带赵晓琪回家?” “唔……爸爸啊,契机很重要!”李家晟在心里回他。 同是男人,李强仁可比颜卿懂得儿子的心理。他试探性的问:“惹赵晓琪生气了?” 迟疑了半刻,李家晟轻轻点头。 “你要学做饭哄她开心?” 李家晟点头又摇头。 “不是?” 李家晟腼腆的笑笑,他轻轻把李强仁往外推,也不管身后好奇的颜卿。 “咚咚咚!”梯子被踩的直作响,书房的大门被他推开,他拉着父亲坐在书柜前的沙发里,然后从书柜后头抽出纸和笔。 午后的阳光落地生芽,光圈层叠贴着,李家晟的身影铺进橙光里,眉眼如画,温和浅笑。 只是这样的他,落笔而下的内容倒显犀利:“爸爸,你们不同意我跟赵晓琪对不对?” 李强仁挑挑眉,垂首琢磨了几下方回:“你喜欢赵晓琪。” “是的,我喜欢她。” “……” 李强仁没回话。李家晟继续写:“爸爸,没有人能永久陪伴一个人,对不对?” 时常会思索的问题,李强仁沉吟点头。 李家晟笑笑,“所以,无论是谁,都要面临被另一半抛弃的风险,对不对?” “……” “虽然如此,我们却希望你的一生春暖花开。”李强仁不敢说出心里的话,怕打灭了小儿子明亮的眸光。 “爸爸,别害怕,我能承担未来。” 白纸黑字是凭证。 李强仁望着他,他回望着李强仁。那些他们想要的答案都藏匿在彼此的眼睛里。 沉默就此蔓延。 时针并不为他们放慢转圈频率,就就如同命运从不为任何人回头。 李强仁闪神。 “家晟?” 好吧,孩子,如果你的人生可以让父母一眼望到底,那就请更清楚点吧。 “嗯?”他的耳朵悄悄竖起。 “爸爸觉得你说得都对。” 他笑。 “你喜你所喜,我爱你所爱,好吗?” 他扬起暖暖的笑,重重的点头。 “我会用尽全力过好我这一生。” 李强仁忽然扭头望后,悄悄勾起食指揉弄眼眶,重音回复声:“好。” 既为你父,怎舍得你遂不如愿? ** 古人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今,你我婚嫁,各凭自愿。 赵晓琪,给你的告白,我准备好了。 书香门第【ming_san】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