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这件小事 作者:白桃汽水   文案   宋淼,一个立志当美貌小厨娘的小学数学老师   段宜年,一个颜正腿长的单身酷帅刑侦警察   缘分的开始,是因为段宜年有一个致力于让他处对象的外甥——黎明   黎明:淼淼老师~   宋淼:?   黎明:我舅舅有巧克力腹肌~   宋淼:哦?那是什么?   黎明:零添加剂,可放心食用的一种巧克力!   划重点——   温柔奶萌小教师x铁汉柔情帅警察   有助攻小团子出没,是男主亲外甥   温馨恋爱小甜饼,同居日常,偏慢热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宋淼,段宜年 ┃ 配角:段黎明 ┃ 其它: ======================   第一章   已经到了十月中旬,整个城市的暑气渐渐消退。   宋淼拎着饭盒,从医院正门到住院部的一路上都闻到桂花香气,清雅怡人。   在这淡淡的香味中,宋淼尤其怀念奶奶酿的桂花蜜,还有软糯的桂花糕点。   想到在病床上卧了好几个月的奶奶,她微不可察地叹口气,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她跑得急,鼻尖泛起一层薄汗,清润白嫩的脸蛋儿上也浮现淡淡的粉晕。   在病房门口停下,宋淼脸上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然后才轻轻推开门进去。   “奶奶,我给你送午饭来啦!”她声音轻快悦耳,给沉寂的病房带来不少活力。   宋老太太正和同病房的另外几个病友看电视连续剧,见她进来,开心得脸上的褶子都显了出来,但嘴上仍是嗔怪她:“叫你不用每天中午都来,偏不听,工作那么累,你自己也要多休息休息。”   宋淼作势捂住耳朵:“哎呀,知道啦知道啦!”   她和病房里另外几位病友及其家属都热情地打了招呼,然后在老太太床边的小凳子上坐下,取出保温桶里分装好的汤和粥,亲手给奶奶喂。   老太太生病了不能食用重盐重油,但是天天喝粥也很乏味。为了兼顾营养和口味,宋淼在如何做粥上也花了不少功夫。   今天她熬的是山药鸡丝粥,山药软糯滋补,鸡丝用姜块腌过,使得原本口味寡淡的白粥融合了肉香,又能驱寒。山药粥鲜香扑鼻,刚一打开盖子就勾得隔壁床的几位大爷大叔们肚子咕咕直叫,纷纷感叹宋淼小小年纪就有一手好厨艺。   老太太最近气色好很多,因为到了她最喜欢的秋天,气候怡人,病房里也时常能闻见淡淡桂花香气。老太太心情好了,病痛倒是没那么明显了。   每日饭后,宋淼都要扶老太太下楼晒晒太阳,遛遛弯,活动一下筋骨。今天,老太太才刚喝完粥,宋淼就接到隔壁班周老师打来的电话,说(1)班两个小屁孩午休时打架了。   “打架还流血了?”宋淼吓了一跳。   “是啊!李嘉豪的脸被段黎明抓破了,正哭得不可开交,你快回学校一趟!”   宋淼挂了电话,宋老太太就赶紧催她先回学校去。于是她也没顾上带老太太下楼晒太阳,火急火燎地就往学校赶。   宋淼今年22岁,从小和奶奶一起生活,大四这年因为奶奶生病缺钱放弃了保研,刚毕业就来了一小当老师。她教数学,和另一个教语文的女教师一起带一年级(1)班,每人一学期轮流当班主任。   语文老师叫谢春芳,工作已经六、七年了,资历比宋淼高,第一学期由就她先带班。刚巧谢老师今天被派去市里参加备课比赛了,就由宋淼暂管着,没成想一来就发生这样的事情。   宋淼下了公交车一路小跑到校门口,她背上挂着双肩包,扎着高马尾,身穿白t牛仔裤,脚上踩着高帮帆布鞋。这一身怎么看都像个学生打扮,果不其然,门口刚换岗的保卫就把她给拦下了。   她打开双肩包找一圈,没看到工牌,解释道:“我是一(1)班的数学老师宋淼,班上出了点急事……您能让我先进去吗?。”   “那不行,我看你不像个老师,倒像是隔壁的大学生。”门卫大叔打量她几眼,下了论断。   宋淼一乐,“您说对了,我今年6月以前就是隔壁大学的,但9月在一小就职了。”宋淼脸上红红的,是跑急了给热的。   小姑娘看着很善良,并不像是个骗子,再加上她客气地打商量:“要不……您看这样行吗?我登个记再进去。”   门卫大叔便同意了。   她一路费了老大劲才进学校,不禁有点气恼自己这个丢三落四的小毛病。   一小的主教学楼是一栋六层回形楼,每个年级占据一层,因此教师办公室也按年级划分,每层各有两间办公室,呈对角线分布。一年级的办公室在一楼,宋淼走到数学办公室门口,看见门边窗边围着一圈看热闹的小朋友,都是低年级的,一个二个叽叽喳喳,讨论得很认真。   她先哄着门口这群凑热闹的孩子去别处玩,然后再回到办公室找那两个打架的孩子。   李嘉豪叽哩哇啦哭得凶,糊了一脸鼻涕眼泪,脑门还有一道干了的血迹,看起来惨不忍睹。   教隔壁(2)班数学的周思思老师,也就是刚刚给宋淼打电话的那位,此刻正蹲在李嘉豪同学身边哄着、劝着。   另一个就是“肇事者”段黎明了,他贴着墙根垂头站着,不吭声,看这模样应该是被罚站了。   宋淼刚进门,李嘉豪就扑过来抱住她,可怜兮兮地嚎:“淼淼老师,段黎明打我!”   段黎明闻声转过来,看了一眼宋淼,又看了一眼扒着宋淼大腿的家伙,脸上流露出不符合儿童纯真的冷漠和孤傲。   宋淼先和周思思道谢,然后领着两个打架的去了自己的座位。   这是她第一次处理学生矛盾,自己也有点紧张。   宋淼扯过三个凳子按等边三角形摆好,都落座后,她先问缘由,结果一个哭哭啼啼说不清楚,一个闭着嘴巴就是不肯开口,过了好一会儿,事情还是一团乱。   临上课前,李嘉豪的家长来了,一个穿金戴银的老太太和一个财大气粗的中年男人,两人往办公室一坐就开始指责段黎明。中年男人是李嘉豪的爸爸,他掏出手机,对着李嘉豪的脑门就是一顿猛拍,说是要保留受伤证据。   特别是老太太,揽着李嘉豪一口一个“乖孙,奶奶给你做主”,一转头就对着段黎明瞪眼,那叫一个护短。   宋淼初来乍到,就碰上这种不好对付的,拦着她硬是不准去上课,要先讨个说法。   结果闹了一个下午,段黎明的家长也不见来。中途,级部主任过来调解,建议李嘉豪家长先带着孩子去医院看看,身体更重要,有矛盾可以日后协商。   等送走李家人,宋淼如释重负。她回到办公室,看见段黎明还是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坐在凳子上垂头看鞋尖。   瘦瘦小小的一个,不哭也不为自己辩解,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   宋淼看着这个倔强的小家伙,就莫名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她是刚出生就被丢弃小河边的弃婴,被独居的宋奶奶发现捡回家。宋老太太一生坎坷,孤苦伶仃,唯一的儿子嗜赌,把家败完了之后也从未花过一分一钱赡养老人。   宋淼因为没有爸妈,从小在同龄孩子的孤立中不得不学会成熟独立,她像黎明这般大时,被欺负了也从来不为自己辩解,因为不管她说什么都没有人为她撑腰。   宋淼蹲在段黎明面前,试图和小孩儿对上视线:“黎明,你的名字很好听,是谁给你取的呀?”这个话头起得很生硬,但宋淼觉得有必要和他聊聊天。   短暂的沉默后,段黎明抬起头,他眼眶红红的,泛着泪光,回答道:“是我舅舅给我取的,我也觉得好听。”   宋淼看他脸上明明委屈得要命却要装作不在意的表情,心疼地摸摸段宜年的脑袋,捉住段黎明握成拳的手放在掌心包住,顺着他的话聊下去:“你舅舅真厉害。”   说到舅舅,小孩终于不再缄默不言,打开了话匣子,连眼神中都闪着光亮:“我舅舅是警察,超帅的!还有八块腹肌呢。”   扑哧一声,宋淼乐出声:“这么厉害啊。”   两个人就着这个不知姓名的神秘舅舅聊上好一会儿,宋淼发现段黎明这孩子只是外冷内热,一旦他认可了一个人就会放开防备,而且还是个很健谈的小家伙。   黎明终于放松下来,一直握紧的小拳头也松开了。宋淼看见他手心有条血痕,血块已经干涸,但看着仍是触目惊心。   宋淼要给他贴创可贴,小孩不肯,倔道:“我舅舅说男子汉大丈夫,流点血不算什么事儿。”   宋淼乐了,心想,这得是多不着调的舅舅啊,好好一小孩儿让他教得像个小大人。   放学前,级部主任通知宋淼今天去段黎明家做家访,了解一下家长没来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事儿本来不该她去,但是班主任谢老师在比赛中晋级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而事情又比较急,所以就由宋淼前去。   宋淼牵着段黎明,小孩带路,两个人走着走着就到了风情古街。   站在街口,看着前面一溜儿的名宿和手工艺品店,宋淼愣道:“我们不是去你家家访吗?怎么来古街了?”   段黎明仰头看她:“我舅舅住这儿啊。”   “你和你舅舅住在一起?”   “对啊,你不想见见我舅舅吗?”小孩特不解。   我为什么想见你舅舅了?宋淼也不解,但是段黎明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拉着她继续往里走,最后在一栋三层小楼前停下。   小楼是建于清末的特色民居,砖木混合结构。经过几代维护翻新后,外墙贴着刷了清漆的木板,整体看着特别漂亮。一楼是陈列着或大或小的木雕手工艺品铺子,二三楼自住。   宋淼跟着段黎明上了楼,小孩一面掏钥匙开门,一面招呼宋淼:“淼淼老师,请进!我舅舅工作忙,不知道这会儿在家没有,你不要客气啊,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宋淼点点头,迈进门后,看着干净的木地板,她停在门边的地毯上没好意思乱踩。   突然——   东北角响起“嘎吱”的开门声,宋淼抬头望过去,吓一大跳——男人赤着上半身,只穿着一条浅灰色的宽松家居长裤,显然是刚从浴室出来,正拿着毛巾擦拭头发。   修长挺拔的身形、整齐又健硕的肌肉、从脖颈往下淌的水珠、周身萦绕的湿润水汽以及有如雕刻般锋利俊朗的五官……宋淼就像煮熟待剥的虾,整个人都红透了,她慌忙转过身,其实晚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到了。   腹肌就像段黎明描述那样,八块整齐的巧克力腹肌。俊朗的脸上微微讶异,很不巧的,宋淼前几天刚刚见过这个男人。   她呆愣、惊讶、羞窘。   偏偏这个时候,黎明问她:“淼淼老师你怎么了?脸好红哇。”   不怪段黎明搞事情,他个儿小,被宋淼挡住啥也看不见,等他关上门绕过宋淼,看见眼前这幅光景,也惊了:   “舅——舅——!大白天的,你耍什么流氓呢!”   段宜年也是一愣。   他在自己家洗完澡出来没穿上衣,怎么就是耍流氓了?   段宜年刚从局里值完夜班回来,准备洗完澡就睡一会儿补觉,怎么会知道段黎明这臭小子领个姑娘回来?   偏偏,这个姑娘还是他认识的……   气氛凝滞,宋淼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她轻咳一声,小声道:“段警官,请你先把衣服穿上……”   第二章   宋淼和段警官认识于上周。   那天是周六,宋淼一早就出门去医院陪护老太太。   宋老太太自三月份不小心摔了一跤,引发了小中风,此后在医院进行了半个月的系统化治疗。谁知中风痊愈后刚要出院,又检查出心脑血管疾病,那之后基本是在医院安了家。   宋淼早上出门时遇见同一栋楼的阿姨们,大家开开心心的和宋淼打招呼,说要去社区诊所献血浆,一次有300块误工补贴,还送一桶食用油。   宋淼大学时在学校的号召下献过很多次血,也献过血浆,二者略有不同,后者可以免费体检而且有误工补贴,但总的来说都是公益性的。   住在老式住宅区的阿姨们都是家里比较拮据的,去献血浆既能体检还能有补贴,这事本身挺好的,但宋淼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奇怪。   在公交站和阿姨们道了别,宋淼坐上去医院的公交车,她越想越不对劲,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阿姨们说去社区诊所献血浆!而不是去国家血站或者血液中心。   这个老式住宅区的社区诊所,宋淼去过一次,又小又旧,药还卖得很贵。这样的环境根本做不到无菌,怎么能采集血浆呢?   想到这里,宋淼赶紧下车坐回程的公交去社区诊所。   一栋二层的旧楼,外墙上的白瓷砖上都布满了青荇。楼下立着牌子,上面写着“一升制药采血站”,院子里很多人排队。   宋淼混在人群中,找不到早上那几位阿姨,她像个无头苍蝇乱撞,担心这个血站正规与否。   宋淼正着急时,一个大叔从采血的房间里出来,没走几步就摇摇晃晃,一头栽在地面,把等待检查和采血的人们吓了一跳。   宋淼和几个人上前把大叔扶到长椅上休息,她坐在一旁等着,见大叔转醒,忙问道:“大叔,你感觉好些了吗?”   大叔笑笑,他的嘴唇干裂发白,脸色如枯黄的落叶。他道过谢就起身去领补贴了,脚步还是踉跄虚浮,结果没走几步又一头栽了下去。   这回,排队的人里有几个开始质疑采血站是否正规,大家纷纷讨论起来。有认识大叔的人说,“他这周都来第二次啦,肯定是营养跟不上。”   一周献两次?这里面的文章就大了去。国家规定,每人每月最多只能献两次。多了就会影响身体,可是这个采血站怎么就敢一周两次呢?这不是违规采集血液吗?   如果这个血站不正规,那么在这里献血浆的志愿者们的安全谁来保障?宋淼当即就打电话报警了。   宋淼在搬到这个小区的第一天,就拍下了小区门口的片区警公告牌,上面有警察的联系方式。   区公安分局将整个辖区分为几个小片区,因为警力资源不够,所以连段宜年这个搞刑侦的也要负责社区具体工作。他工作能力最强,所以这片治安混乱、人员混杂的老居民区就是由他分管。   接到报警电话前,同事逮着两个打架斗殴的未成年做心理健康教育,段宜年端着茶杯在一旁休息。听说社区医院违规采血,他立马就带上人去查。   段宜年从警车上下去时,社区医院挤满了闹哄哄的人,在一众大叔大爷中,他一眼就看见一个年轻女孩站在外围,一脸急色。   宋淼一看见段宜年,忙不迭迎上来说明情况。   当天下午,社区诊所的采血站就被查出管理疏漏,违规采集等多方面问题。比如打着采集血浆的旗帜,其实还违规采了血小板。   当天,宋淼被这位段警官请去警局配合调查。   明明是年轻俊朗的青年人,说话却沉稳冷峻。宋淼想起男人一本正经和自己握手就觉得有趣,他当时说什么了来着?   他说:宋小姐,因为你过人的侦查能力和遇到问题时正确的判断而解决了很多隐患,我代表区公安分局谢谢你。   好吧,我接受你的道谢。宋淼当时脑子一抽,这样回了一句。   宋淼心想,算起来,她手机里还有段警官的电话呢。   但很显然,眼下这个氛围并不适合寒暄,宋淼也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家访的。   她坐在沙发上,有点拘束。段宜年已经套了一件宽松的居家短T,但宋淼还是脸热。   黎明凑过来,悄声问她:“淼淼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我舅舅啊,怎么样?是不是很帅?我没骗你吧,他真的有八块腹肌!”段黎明小朋友跟聊八卦似的。   宋淼做贼心虚,飞快瞄了一眼正在厨房切果盘倒茶水的段警官,确保他听不到,这才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宋淼本就不好意思,偏偏段黎明还火上浇油。她脸皮薄,肤色又白,一害羞就脸红得厉害。   段宜年端着茶杯和果盘回到客厅,递一杯热茶到宋淼面前,然后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落座。   “宋老师见谅,刚刚无意冒犯。”段宜年先开口,语气略微沙哑,是通宵值夜班的原因。   宋淼被他的话搞得很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唐突了。   她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有为人师表的端庄得体:“没事没事。今天突然家访,其实是有点事情的。”她抬手摸摸段宜年头上软软的头发丝,看着小孩的眼睛,说道:“今天黎明在学校和同学发生矛盾了,具体的你自己给舅舅讲讲好不好?”   段黎明真的不喜欢家访,非常不喜欢。因为他读幼儿园的时候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外公是个特别尊师重道的老头儿,每次家访结束,外公都要罚他,有时候是抄写《三字经》,有时候要背诵诗词,还有更惨的,有一次罚他一个学期不准看动画片。   他从幼儿园就饱受家访的折磨,没想到好不容易升小学了,搬来和舅舅一起住还是逃不掉。   要说唯一能给他带来一丝安慰的,就是今天家访的老师和以前的不一样。段黎明喜欢淼淼老师,因为她温柔好看,还很讲道理。   段黎明苦着一张小脸,老老实实把白天的事情都交代了。   段宜年安静听着,脸上看不出表情,吓得小孩儿说一句瞅他一眼,战战兢兢的。   李嘉豪微胖,个子也比同龄小孩高大一些,所以仗着体型上的优越,他经常联合班上的另外几个男生一起欺负同学,是名副其实的班霸。不过,他平时抢的都只是铅笔橡皮头这种小物件,所以一直没闹到老师那里去。   今天中午午睡时,李嘉豪看上了段黎明领口的佩奇防蚊扣,没抢到,恼羞成怒骂了段黎明,然后段黎明就动手了。   还没把小胖子怎么着呢,李嘉豪就扯着破锣嗓子,哭天抢地把老师招来了。   “淼淼老师,李嘉豪脑门根本没破,是我手心出血了,抢防蚊扣的时候不小心划的。”段黎明看着宋淼,表情十足认真,生怕淼淼老师不相信他。   宋淼倒没想到事情反差这么大,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先安慰段黎明。   段宜年这个当舅舅的倒不是很上心,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嗤了小孩一声:“不就是个防蚊扣吗,也值当你打一架?”   “重点不是防蚊扣好吗?是李嘉豪经常抢同学东西,还骂人!”段黎明急了,努力想和他舅舅掰扯明白,他小脸皱着:“而且防蚊扣是外婆买给我的,我一直很喜欢……”   段宜年看着段黎明委屈的样子,正色道:“重点是打架。”他看着小屁孩一脸不服气,解释道:“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解决问题的方法都有很多,而打架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小孩儿这回垮着脸,噤了声,不争辩什么了。   宋淼夹在中间,很为难。她看看气定神闲的段宜年,又看看皱着小脸的段黎明,突然觉得好笑。   这位段警官教育外甥的方式简单粗暴,就是直接甩道理,也不管小孩听不听得懂。她想起在学校和段黎明聊天时,小孩儿也是这样,动不动就说一句惊掉下巴的话,看来,是受他舅舅的荼毒。   段宜年支使小孩儿回房间写作业了,这下客厅就只剩他和宋淼。   “你……”   “你……”   短暂的沉默后,二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在对方开口后及时止住。   宋淼看看姿势懒散、隐含困倦的段宜年,对方脸上带笑,看起来与先前穿一身警服时严肃冷硬的样子大为不同,仿佛捱过料峭春寒后,在暖阳里盛开的花朵,十分柔和。   男人轻笑,开口:“宋小姐竟然是黎明的老师,好巧。”   宋淼被他的笑意感染,先前原本想聊聊段黎明的性格问题,结果这会儿只晓得傻乎乎地点头,应道:“嗯嗯,好巧。今天在学校时,黎明还和我说起他的舅舅,没想到竟然是你。”   “是吗,他说我什么了?”段宜年随口问。   “就说你……额,你教他男子汉大丈夫,流点血不算什么。”宋淼话到嘴边临时打了个转,差一点,她就脱口而出“说你长得帅……”。   说起来这才是两人第二次见面,虽然不算是陌生人了,但也完全称不上熟人,而宋淼又是第一次做学生家访,感到很拘束。   段宜年在警局成日里和一群五大三粗的糙汉一起共事,虽然不是没见过女人,但这种单独接触的次数还是很少。饶是段宜年多年办案,见过大世面,也实在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和宋淼相处。   两人就着段黎明的性格聊了一会儿,宋淼认为段黎明身上有着超乎同龄孩子的心智,这份成熟独立和他的年龄实在不符。   段宜年则告知了小孩儿的基本情况——母亲去世后,父亲重组家庭。段黎明此前一直和外公外婆生活,但是因为外公外婆住在城郊不太方便,所以读一年级后就被段宜年接过来了。   段宜年工作忙,也照顾得不是很细致,所以段黎明生活上、性格上都比同龄的孩子更独立。   等一切谈完已经快天黑,宋淼约了段宜年明天下午去学校一趟,和李嘉豪的家长协商。   宋淼起身道别,段黎明这个小机灵鬼听见响动,飞快地打开门跑出来,拉住宋淼的手,要她留下来吃饭。   段宜年刚刚已经说过要留她吃顿便饭,但宋淼拒绝了,因为她还要去医院照看宋奶奶。   于是段黎明又拉着宋淼说女生不能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委派段宜年开车送一送。   宋淼推辞不开,只好应下。   两人一路很少交流,段宜年开车很专注,宋淼偶尔偷偷打量他一眼,只惊讶于这男人身上凌厉的气场,让人很紧张。   等红灯时,段宜年手搭在方向盘上,左手手指轻轻地敲击,看起来在想事情。宋淼侧目,看着男人包裹在衣物下结实而匀称的肌肉,还有侧脸锐利的轮廓和挺拔的鼻梁,有点呆怔。   突然,宋淼听见对方开口,带着笑的嗓音低哑,像搔人的小钩子:“宋老师,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宋淼猛地转过头,力度没控制好,脑门轻磕在车窗玻璃上,发出“咚”的一声。   气氛陡然间尴尬。   宋淼攥着背包带子不吭声,后半程,她就一直维持着脑门抵着车窗玻璃的姿势,好像外面的车流是多么吸引人的景致似的。   第三章   宋淼很喜欢小朋友,活泼可爱,天真无邪,哭了给颗大白兔就能哄好。   今年9月1号,她初来一小上班的第一天,一年(1)班30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盯着她,带着对未知的好奇和迷茫,一如她刚刚毕业那时候。   她以为自己会和这群可爱的孩子们度过一个美好的六年,并在执教生涯中始终保持最初的热情,然而,这群一年级的小朋友用行动告诉宋淼——我们小学生也很不简单!   不简单的小学生打架事件背后,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良知的泯灭?   宋淼老师在通往一小的公交上一直思考这个问题,事态的发展关乎着她作为人民教师的声誉,所以,她一定要好好解决。   丢三落四的淼淼老师昨晚在奶奶那儿找到了她的工牌,就放在装保温桶的布袋子里。她拿着工牌进校门,刚巧还是昨天中午那位门卫大叔,宋淼笑着和他打招呼。   大叔很不好意思,为了表达对昨天的抱歉,硬是给宋淼手里塞了一个热乎乎的茶叶蛋。   她拎着茶叶蛋先去一(1)班教室,看看同学们的考勤情况。班上稀稀拉拉只坐了几个同学,正嬉笑打闹,猛地见宋淼来了还被吓一跳。   教室前门,一个小家伙拖着把比他人还高的扫把在打扫卫生,一点一点,挪动缓慢且笨拙。宋淼认出是段黎明,小孩儿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黎明,今天你值日啊?”宋淼走上前,替小孩儿理了一下翻折的衣领,问道。   段黎明摇摇头,他只是来得太早又无心学习才找点事情打发时间而已。   今天早上6点,段黎明睡梦中被舅舅叫醒。局里有急事,催段宜年过去,他担心小孩儿一个人睡过头,便给人捞起来知会一声,后来再让段黎明继续睡也睡不着了,索性跟着一起出门了。   宋淼心疼地摸摸小家伙的脑袋。看他来得这样早,宋淼担心他还没有吃过早饭,便问他。   小家伙果然摇摇头,说:“舅舅着急上班,我们都没吃。”他脸上有点伤心的神色,小声补充道:“舅舅给我10块钱叫我自己去吃,可是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   宋淼听着他的话,心里酸酸的,她将茶叶蛋递给段黎明,又从背包里拿出一盒牛奶和饼干,领着小孩儿去教学楼后面的足球场。   早上的球场没什么人经过,一大一小坐在观众席台阶上吃早餐。   宋淼剥了茶叶蛋递给段黎明,小孩儿把入味的蛋白扒掉吃了,不肯吃蛋黄。宋淼告诉他,挑食的小孩儿长不高、长不高就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还找不到女朋友,段黎明这才苦着一张脸吃了下去。   等段黎明带着一嘴巴的鸡蛋味儿回到教室时,早读课已经开始。在一片“ABCD”和“举头望明月”的朗朗书声里,段黎明闭紧了自己的嘴巴,因为他一开口,就是一股令人窒息的鸡蛋味儿……   今天,李嘉豪脑门上缠着一圈绷带来上学,逢人就倒苦水,说段黎明把他头都给打破了。   段黎明都看笑了,他想,能给自个儿好好的脑门裹得跟个木乃伊似的,这得是什么人才啊?要不是担心再给淼淼老师惹来麻烦,他真想把李嘉豪给他编的“英雄事迹”给落实了。   午休时,李嘉豪趁巡逻老师一走就在教室里大声嚷嚷。段黎明本来就因为早上起早了有点困,想午休时多睡会儿补充精神,结果刚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吵醒,起床气蹭地一下冒出来了。   黎明转过身去,只见李嘉豪那胖子指着脑门上的绷带正控诉他的“暴力行为”……   段黎明烦死了,这还有完没完?   “敢情你脑门被捶爆了是件特别自豪的事儿?”段黎明嘲他,班上的同学听了也吭哧吭哧笑了起来。   李嘉豪不服气,梗着脖子回答:“这是我成为英雄的光荣证明!你不懂就别乱说!”   段黎明本来气得脑仁儿都疼,结果听他这么一说,反而笑了:“你见过哪个英雄头上缠绷带了?孙悟空、蜘蛛侠、铁臂阿童木都没缠,就你缠了,我看你不是英雄,是狗熊吧?”   全班同学乐得哈哈大笑,拍得桌子哐哐响,李嘉豪同学在一溜儿的“狗熊”中涨红了他的小圆脸。   只见他小胖手往脑门上的绷带一摸,猛地就扯掉了头上的两圈绷带,他急于证明自己不是狗熊,喊道:“你们看,我脑袋根本没破,我不是狗熊!”   ……   而与一(1)相隔较远的综合楼某间会客室里,宋淼也焦头烂额。   喊着要讨个说法的李嘉豪家长、代表校方夹在中间做说客的级部主任、以及趁中午休息来给外甥收拾烂摊子的段宜年,三方呈鼎力之势,气氛剑拔弩张。   昨天,段黎明没有家长在场,李嘉豪的奶奶和爸爸个顶个的不讲道理。   今天,段宜年穿着便服来的,上身白t搭着黑色夹克、下身一条破洞牛仔裤,脚上是马丁靴,整个人高大挺拔,哪怕被衣物遮得严严实实,宋淼也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蕴藏着强大的气场。   这不像个严肃的人民警察,倒像个从哪个片场穿越过来的帅气男模。   太有型了,宋淼心想。   段宜年礼貌地打完招呼,然后坐在沙发上不再多话。只是,自从他进门后,原本喋喋不休、要讨个说法的李家人气势就弱了很多,话也少了。   李家奶奶惯会看场面,见段宜年块头大,性格冷,不是个好说话的,她连忙换了战略。   只见这位老太太说着说着声音越发动情,突然就掉下几滴眼泪:“我们嘉豪……从小没受过一点委屈,那孩子又听话又懂事,我和他爸妈从来没舍得打他,结果、结果……哪晓得在学校被欺负成那个样子,头都被打破了啊!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心里有多坏,直往人脑袋上下手啊,要是影响了我们嘉豪的学习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李嘉豪的爸爸也趁机帮腔:“现在的孩子就是这么个教育法子动不动就欺负同学那还得了”   李嘉豪的爸爸其实也才30来岁,不过人发福得厉害,看起来像个中年大叔。他看着对面气场凌厉又冷酷的段宜年,心里不禁气闷,怎么都是一年级孩子的家长,人家就那么年轻帅气呢?   李嘉豪的爸爸越是不忿,说话的动作就越大,因为过胖的身形不太喘得上气:“总之……这件事情……我们不会轻易算了的,你得给我家孩子补偿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5000元!”   5000元   宋淼也被李家人的狮子大开口折服了。说实话,她挺恼火。宋淼看一眼段宜年,只见男人还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靠在沙发上,右手食指在大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   段宜年听着李家母子无理取闹,脸上看不出情绪,宋淼也被他这态度搞得有点迷。   宋淼接过李嘉豪父亲的话,说:“李先生,您说得很对,受伤索取赔偿是应该的。”   李嘉豪的家人欣慰地笑了。   宋淼抿了抿唇,接着说:“只要你们把检查和治疗的收据单拿来,我相信段先生这边也不会有意见的。”宋淼看向段宜年:“对吧,段先生?”   段宜年对上宋淼的视线,笑着点了点头。   李家人这边笑不出来了,一听说要拿出收据单才肯赔偿,立刻又变得不讲道理:“这是什么世道?将孩子都打成这样了,连赔个医药费都要推三阻四。要是你们不肯赔钱,我就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来评评理!”   报警   宋淼看向段宜年,只见面上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段警官脸上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   宋淼心想:还费什么劲去打电话?面前坐着的可不就是你要找的警察。   一旁的级部主任见事情吵到了要找警察的地步,连忙劝到:“哎呀,李嘉豪同学的家长,不要冲动,事情我们可以好好商量。”   李嘉豪奶奶蹬鼻子上脸,一口咬定赔5000,不赔就报警。   “5000我可以给,但是……”段宜年顿了顿,看着李嘉豪的家长,笑着道:“究竟是赔偿还是敲诈,你们拿了钱可以去公安局界定。”他说完,从口袋里掏出证件,从茶几这头推到茶几那头。   李嘉豪爸爸的脸飞快就吓白了,他哆哆嗦嗦:“你……你这是威胁群众,我……我要去投诉你……”他说话已经没有底气,显然他心里也明白自己的行为有问题,只是强撑着最后一股劲不肯妥协。   段宜年拿回证件揣回裤兜,脸上的笑还挂着,但是凉凉的,看不出一丝儿高兴的意思。   就是这时候,会客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虎背熊腰的(1)班体育老师刘波出现在门口,只见他左右手分别提溜着一个小屁孩,几步迈进屋里。   宋淼看清了,这可不是今天这场会谈的始作俑者李嘉豪和段黎明么。   “这俩熊孩子可气死我了!大中午不睡觉在教室吵架,搞得整个班都闹哄哄的!”刘波是负责本周午休巡逻的老师,他气哄哄的把俩孩子放回地上说道:“我听周思思老师说,这俩孩子的家长在这边会谈,于是我赶紧把孩子送过来了。你们可得好好管教一下!太皮了这也……”   “能耐了?还学人小姑娘吵架。”段宜年扫一眼黎明,嘲他。   这一眼吓得段黎明站都站不稳了,趔趄一下,辩解道:“我不是吵架,是揭露事情的真相!不信你们看,李嘉豪脑门好好的,根本没破。”   大家这才仔细打量李嘉豪,果不其然,这小胖子的大脑门锃光瓦亮,哪还有早上绑的什么破绷带?   第四章   这事儿从头到尾是李家人自导自演的闹剧,拉着学校和段宜年陪玩。   级部主任都气笑了,颤抖着手,指着李嘉豪的奶奶和爸爸:“你们把学校当成什么地方了?是大型碰瓷现场吗?”   在场几位除了体育老师刘波有点懵逼之外,其他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段宜年没想计较那么多,哪怕这事儿确实有点滑稽过了头。他起身和级部主任、体育老师道别,然后和宋淼一起出去了。   段黎明被他老舅拎着,像抓小鸡崽似的。小家伙也不敢多话,毕竟他最近确实有点飘了。   段黎明回教室上课了,走时一步三回头,眼神盯着站在楼梯口的淼淼老师,以及比淼淼老师高了一大肩的舅舅,总觉得二人是不是在计划合伙削自己一顿。   宋淼个儿也不低,但站在高大结实的人民警察段宜年面前,气势总要弱下去一大截。   她堪堪及男人胸口,眼睛也不敢乱瞟,就低头打量着男人今天的穿着,黑夹克破洞裤和马丁靴,铺天盖地都是张扬的帅气,荷尔蒙跟不要钱似的走哪飘哪。   她想起第一天遇见段宜年时,对方就是在执行公务。一身挺括的藏蓝色制服衬得他气度沉稳,一把低哑醉人的嗓音,说话间不经意的一个勾唇,都足够令人神魂颠倒……   这个男人,每一面都让人心动,宋淼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气,她轻轻地吸吸鼻子,去捕捉这这缥缈的气味。   宋淼觉得脸热。   段宜年目送小孩儿打报告进了教室,这才把视线投到眼前来。   他看着面前身形娇小的宋淼,正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耳朵红红的,黑黑软软的碎发堆在耳后,被清风一吹就拂乱了。   段宜年手搭在身侧的栏杆上,神情认真严肃,说道:“宋老师,这两天辛苦你了。”   宋淼忙摆摆手:“没有没有,段警官你不用客气,我明明什么忙也没帮上。”   宋淼没想到事情这么乌龙,只觉得平白耽误了人家的正事儿,很不好好意思,又补充:“这件事李嘉豪同学的家长做的很不应该,你放心,学校一定会好好解决,不会影响孩子们的学习。”   段宜年被宋淼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冷峻的脸上挂起柔和的笑意:“嗯。那孩子的教育就拜托宋老师了。”他特官方地说。   结束了李嘉豪这茬,宋淼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面前的男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宋淼于是看了一眼腕上的电子表,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你是不是还得去上班?”宋淼问他。   “嗯。这两天有点忙,还是上次那个采血站的事情,东查西查扯了挺多事情出来,背后的制药公司乱象有多。”段宜年点点头。   宋淼听他说忙,就想起早上黎明来得太早,连早饭都没得吃,想来段宜年应该也没有吃,便多话嘱咐了两句吃早饭的重要性。   两人离开楼梯口这个招眼的地方,一个去校门口,一个去办公室,有一小段路是一起的。他们隔着两步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宋淼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临分别前,段宜年嘱咐她:老居民区治安有点乱,晚上不要一个人单独出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可以给他打电话。   宋淼点头,应了。   回到办公室,里面只有零星几个没课的老师在批改作业。宋淼轻手轻脚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她掏出手机翻到一串没标名字的通话记录,想了想,打上备注——“段黎明同学的舅舅”。   掩耳盗铃似的。   当天下午,学校举行周五例会,在会上讨论了李嘉豪的处理办法。很多老师都认为应该直接劝其转学,不然留着这样的学生,家长还不知道能造出多少离谱的事情。   宋淼作为初涉教育领域的菜鸟,没有什么话语权,一般例会上的发言都是被点名才说。这次她作为本次打架事件的负责人,她站起来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李嘉豪是一(1)班的孩子王,虽然调皮过头,也经常欺负同学,但是他也有自己的优势,比较有号召力。只要正确的引导,就能对李嘉豪未来的成长产生益处。他家长在为人处世上做的不好,从而给孩子带来了坏榜样,但是如果连学校都放弃了,那李嘉豪的以后会是如何,大家想象得到。   最后,学校多方参考,决定再给一次机会,留下李嘉豪,但是,如果家长或者他本人再犯错误,学校就不得不劝退他。   终于结束执教生涯中的第一桩学生矛盾,尽管宋淼知道自己处理得不好,也还有许多可以改进的地方,但事情好歹是结束了。   宋淼卸下这个小负担,连做事都更有干劲儿了,她在医院陪老太太聊天煲剧,看着电视里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婆媳斗争都觉得有趣。   宋老太太看她一脸喜不滋儿的小模样,打趣她:“人新婚小媳妇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你怎么还看得这么开心呢?”   宋淼倔道:“你就看到有个恶婆婆,你怎么不看看人男主角对他媳妇多好啊,还给他洗脚呢。”   闻言,老太太和病房里几位病友都哈哈大笑,挤兑她:“就你会苦中作乐。”   宋淼也笑,生活本来就苦,谁不是在夹缝中找糖吃。   有个叫小云的病友也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跟宋淼同龄,比较聊得来,她也打趣道:“淼淼是不是遇到喜欢的人啦?”   大家的视线一溜儿集中到宋淼脸上,一个个毫不掩饰探究的意味。   宋老太太的目光更是热切,她拉着自家乖宝白白软软的小手,殷切叮嘱说:“你也工作了,奶奶支持你,遇到对你好的,就好好处。”   宋淼脸颊飘着两片粉晕,着急忙慌地争辩道:“我还小呢!”说完,大家却笑得更乐呵了。   医院的床位很紧张,宋老太太住的是多人间,也没有陪床的条件,所以宋淼每晚都会回她自己位于老居民的租房里。   老居民区是城中一片久拆不下来的老式楼房,居住条件不算太好,但对于宋淼而言胜在租金便宜。而且周边有好几个菜市场,离一小和医院都有一班直达的公交,晚上还有美食一条街,生活上还是很便利的。   不足的地方是这一片区域鱼龙混杂,开了很多黑网吧、电玩城,所以吸引了很多不良青年徘徊于此。   宋淼在这一片住了两三个月,认识了很多和蔼可亲老头老太太,还有热衷于跳广场舞的阿姨们,她对于这个地方了解得足够熟悉。因为这一片常年发生抢劫盗窃,而她又不得不经常很晚才从医院回去,所以连哪条路安着摄像头她都很清楚,夜晚也尽量走人多的地方。   今天晚上,宋淼如同往常一样坐公交车回家,从公交站到她租的小房子要步行二十来分钟,她走过还算热闹的美食街,拐进一条光线比较暗的小巷。百米长的巷子只有一盏灯,只能勉强照亮前半段,宋淼从兜里取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继续走入剩下那段幽深的巷尾。   宋淼胆小,尽管天天都走这里但每次都绷着神经,耳朵高度敏锐地注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她意识到今天的巷子里过分安静,不闻一丝响动,不像平时,总有几只流浪猫踩着步子走动、有时候还有狗在里面追来窜去。   当下太安静,静得令她感到不安。   黑夜里,她的视野不太清晰,但其它的感官却很灵敏,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危险。宋淼握紧手机,攥紧背包带子,突然转身发力,向着背后明亮的巷口跑去。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向来很准,果不其然,她刚转身,黑暗里就响起两声粗狂的男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步步咬紧的追逐。   好在宋淼身着轻便,四肢纤长,跑起来很快。离得最近的一次,背后的人几乎快要抓住她的书包,吓得宋淼全身冷汗,耳朵里只有咚咚的步调声响。   “你从那边走,包抄她!”宋淼听见追她的人大喊。   宋淼怕极了,白色帆布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脏污的水潭,水花溅起、落下复又溅起……   宋淼知道她必须跑去人多的地方,离老城区夜晚最热闹的美食街只剩一小段距离了,可是她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了。   身后的大汉也没有好太多,喘着粗气,一面跑还有一面放狠话威胁她:“你信不信老子抓到你就弄死你!”   宋淼已经看见美食街街口摆着的大灯牌了,这时,旁边黑暗的巷道里又猛地冲出一个彪形大汉。是去包抄的那个。   宋淼被截停,她快速扫视一圈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称手的东西,但是除了一个清洁人员用的手推垃圾车就没有别的了。   “别看了,没人会来救你的。”背后那个五官猥琐,声音难听的男人扯着嗓子说。   “你们……你们想要钱,我可以给你们。”宋淼颤着声线,浑身都微不可察的发抖,她竭力平静,取下自己的背包,拉开,递给对方。   不料她身前的胖子却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钱?哈哈,笑死我了,你穷得要死,能有几个钱我根本就瞧不上。”他逼近宋淼,夺过她的背包,狠狠往地上一掷,眼神恶狠狠地看向她:“要怪,就怪你自己多事!”   那男人说完就要动手,另一个在后面拿出来一捆麻绳,这阵仗,完全是带着杀意来的。   绝对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宋淼握紧手里的小瓶子,防备着。这是她刚刚假意屈服,打开书包时偷偷拿出来的。在那猥琐男即将伸腿踢向宋淼时,她突然伸出手直接对准那人的眼睛一阵狂喷。   被朝天椒辣椒水袭击的男人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撕心裂肺的喊叫响彻这个角落。   宋淼见状撒腿狂奔,朝着人多的夜市跑去。拿着绳子的男人有一秒的犹豫,随后还是拿着绳子跟上去了,猥琐男也捂着一张涕泗横流的脸跟在后头。   宋淼像是麻木的、安了马达的机器人,只知道拼命跑。前面都是人,还有烟火气、食物香味以及小摊上的划拳声。宋淼终于跑进美食街,她的腿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的慢了下来。她的眼里都是泪,往外冒,快要模糊视线。   隐约的,她看见一个藏蓝色的身影从几步外跑向自己,紧接着,自己就被来人抱了个满怀。   “宋老师?”   熟悉的淡淡烟草气和磁性嗓音,宋淼抬手擦掉眼眶里的泪水,看向他,是她只见过几次,却格外熟悉深刻的——   段宜年。   那瞬间,她一颗心从嗓子眼回落,心中无比宁静安定,整个人就像是找到了依靠一样,慢慢放松下来。   第五章   宋淼平时医院学校家里几头跑,还要抽着闲暇时间兼职赚外快,很累,因此睡觉总是很沉很安稳。   但是今天,她做噩梦了。各种诡异、扭曲的梦境将她牢牢困住,哪怕在梦里都有种难以呼吸的窒闷,像是有人用力攥着她的心脏一样。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但是没有用,冷汗从她额头、脖颈滑落,她一个激灵,终于摆脱梦境的桎梏,睁开眼。   很奇怪的,明明前一秒还被梦里的情境吓得要命,这一秒她却想不起来噩梦的具体内容。   她茫然地睁着眼看着脑袋上空,天花板是一个类似阁楼的原木斜顶,上面还安着一小扇可活动的玻璃窗户。清晨温暖的朝阳透过窗户洒落进来,落在淡蓝色柔软的被单上,映衬着高高天空上的飘逸云朵。   宋淼躺在柔软的的床上,入目的都是原木色、淡蓝和洁白的颜色,她掀开一点被角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穿着宽大的男士家居服,她嗅嗅,有洗衣液的花香。   她昨天自从遇到段宜年没多久就晕阙过去,一直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宋淼透过头顶的窗户往外看湛蓝高远的天空,久了眼睛有点花,脑袋也感到一阵眩晕。她挣扎着酸痛无力的身体,企图靠着床头坐起来。   她一动,床畔就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淼淼老师,你醒啦!”是段黎明惊喜的声音。   宋淼看着小孩儿脸上压出了一道浅浅的褶子,应该趴在床边有一会儿了。宋淼问他:“黎明,这里是你家吗?”她记得昨天晚上,在危急时遇上段宜年。   当时夜市附近出现一起恶性青少年斗殴事件,有人受了伤,段宜年和同事出警去处理,就那么巧的,遇上宋淼被追,然后救了她。   段黎明点点头,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起身往外:“我得赶紧给我舅打个电话,告诉他你醒了。”   小家伙跑到门外墙上挂着的座机前,踩着小板凳站上去给舅舅打电话。   一墙之隔,宋淼不能听见段宜年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只隐隐约约听到段黎明的声音,他说刚刚宋淼睡觉时好像做了噩梦,一直在哭。   宋淼缩进被子里,她有点不好意思,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做噩梦时到底有没有哭。   等段黎明打完电话蹬蹬地跑回来又在床边坐下,他撩开被子一角,找到宋淼的手握住,说:“淼淼老师,你不要害怕了,我舅舅会保护你的。他现在正在警察局审昨天追你的坏人,等等他就回来看你。”   小孩儿眨巴着黑亮亮的大眼睛,特别认真地安慰自己。   宋淼想起段黎明温暖宽阔的怀抱和低沉安稳的嗓音,不由得感到心下平静安宁。   她问小孩儿:“你吃早餐了吗?”   段黎明鼓起白嫩嫩的小脸,愁道:“我和舅舅住一起的时候基本没有早饭吃。而且舅舅昨晚一整夜都是在警察局过的,他把昏过去的你带回家之后就去警察局审坏人了,也没人给我煮早饭。”   宋淼情不自禁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嘴上哄着这个小可怜儿,心里想的却是段宜年为了帮她查昨天那两个追她的人忙了通宵,她很愧疚,心里又不自觉暖洋洋的。   她拖着浑身酸痛乏力的身子爬起床,去给小孩儿煮个早饭。段黎明像个持家的小大人似的,给淼淼老师找了新的洗漱用品和软软的毛拖鞋。   宋淼站在洗漱台前刷完牙洗完脸后,就盯着镜子双眼红红的自己发怔,脑子都是昨天自己泪水糊了一脸的傻样,就有点不好意思,又看见自己身上宽大的男士家居服,一想到是段宜年的,她不由得更加脸热。   “淼淼老师,你怎么老是脸红啊?”蹲在门口等她的段黎明同学适时发问,闹得宋淼怪不好意思的。她拖着因为过长而卷了很多圈的裤脚和袖子出去,问道:“黎明,你知道我自己的衣服在哪儿吗?”   小孩儿跟在她身后,闻言又跑进刚刚的洗浴间,指指角落的洗衣机,说道:“在这里面还没来得及洗呢,你就穿我舅的吧。”   “嗯嗯。”宋淼配合的点点头,片刻后,突然发出土拨鼠的尖叫,吓得段宜年都是一惊。   “是谁给我换的衣服?”淼淼快傻了。   “是我舅舅……”小孩说到一半,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他就见到淼淼老师的脸瞬间变身西红柿,吓得小孩儿也憋红一张脸,着急忙慌地解释:“不不不,不是我舅舅脱的!是我舅舅……额,不对,是我舅舅请邻居王奶奶帮忙的!”   闹了个小乌龙的师生二人各自保持了一小段时间沉默。   宋淼从洗衣机里拎出自己的牛仔裤,看着裤脚上沾染的已经干透的几星泥浆,有点不知所措。她每天早中晚都要去医院给奶奶送饭,但是她今天没有衣服可穿,还待在学生的家里,这实在是一个很窘迫的境况。   在宋淼望着牛仔裤忧愁时,段黎明这孩子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宋淼,生怕她因为刚才的事情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来。虽然他脑补的各种哭天抢地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只是一向活泼爱笑的淼淼老师好像变呆了,这让段黎明更觉得害怕。   他个子不高,想拉淼淼老师高举牛仔裤的手有点困难,只好用手抓着她身上无比大的上衣下摆,晃一晃,摆出一张小可怜的表情:“淼淼老师,我好饿哦,我们去煮早饭吃好不好?”   宋淼闻言,垂下头看一眼段黎明拉住她衣摆的手,软软的小拳头正轻轻地扯着衣角晃,她回过神来,认命似的先将洗衣程序设定了,然后跟小孩儿离开阁楼,去了二楼的厨房。   段宜年不在家,宋淼不好擅自用他的厨房,于是在做早饭之前,她先用自己的手机给段宜年打了个电话。   两声声“嘟嘟”的铃声提醒后,那头很快接起。   “早上好,宋老师。”   男人的声音有点嘶哑,应该是因为熬夜的影响,宋淼想。   “早上好,段警官。”宋淼也先打招呼,然后接着道:“昨天的事谢谢你。如果不是遇到你,我真的……”   她突然说不下去,因为,如果没有遇到段警官,她将面临不敢想象的事情……宋淼一想起完全被恐惧支配的昨夜,就忍不住战栗。   “宋淼。”段宜年喊她。   “没有如果,不要乱想。”   宋淼愣愣的,这是段宜年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是“宋小姐”也不是“宋老师”,而是“宋淼”,用认真温和的语气。   宋淼拿着手机贴在耳朵上,用力点点头,点完头,想起段宜年看不到,于是她又轻轻应了声“嗯”。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的笑,暖暖的,像一片小太阳开在了宋淼的心里,给她带来了光和热。   段宜年两句话,轻轻松松就让宋淼的心情好了很多,电话两头都默契地沉默了几秒钟,宋淼这才突然想起自己打电话的目的:“可以借你的厨房用一用吗”   段宜年马上回答,“随便用,不过冰箱里没什么鲜蔬,只有鸡蛋、土豆、马铃薯这种耐放的。”他停顿一瞬,又补充:“抽烟机旁边,数过去的第二个橱柜里有小米。”   “你昨夜忙了那么久,肯定也没顾得上吃吧?你这会儿回来吗?我连你的一起煮上。”宋淼问他。   “好。我很快就回来了。”   挂了电话,宋淼回想两人刚刚说的话,一个问什么时候回来,一个说很快就回,怎么听都觉得像老夫老妻的对话,怪别扭的。   宋淼打开冰箱看,果然像段宜年说的那样,里面屯的食材基本上都是些可以长时间存放的,就连水果都是苹果青梨这类的。   她按着段宜年的指示找到橱柜里的小米,斟出一量杯淘洗干净了,又削了一个马铃薯,切块洗净和小米一起放进砂锅里,先开中火煲上一段时间。   等粥滚起来的这段时间里,她和段黎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以打发时间。   “你舅舅经常这样通宵加班吗?”   “是啊。当警察的都这样吧,有时候一个电话打过来,不管他在干啥都得马上回去上班。”段黎明坐在他搬来的军绿色小马凳上,说这话时两手抵在膝盖上托着自己的腮帮子,一张小脸蛋上是淡淡的忧愁。   宋淼佩服于人民警察的辛勤,但她有别的事情想知道,她措辞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叫段黎明这个小机灵鬼看出什么,“他工作这么忙,肯定也没什么时间和朋友一起玩吧?”   “其实也还好啦,有时候忙有时候就比较闲,我舅舅休班的时候也经常带我出去玩的,而且,他不管多忙,每周一定会带我回去看外公外婆呢。”   宋淼正要继续发问,一步步往关键的地方引导,就见砂锅的盖子噗嗤噗嗤地被蒸汽顶了起来。   话题只好就此中断,宋淼先起身去把火调小了。她看看时间,5分钟中火烧滚,再小火煲上半个小时就好了。   她又坐回段黎明对面那个小马凳上继续聊天。   “淼淼老师,你长得好看,写字也好看 人又特别温柔,还会煮饭,是不是有很多男孩子喜欢你呀”段黎明问道。   “啊?”宋淼被小孩儿的直球击中,有些好笑,她绕半天弯子都不好意思开口问的事情,倒是小孩子比较单纯,能更加毫无负担地开始这个话题。她不好意思笑了笑,说:“谢谢你把老师说得这么好。”她避重就轻地扯了过去。   小孩儿没听到想听的答案,也不追问,只脸上透出股子机灵劲儿,说道:“唉,我舅舅也真是,他今年都二十八了呢,再不着急谈恋爱就谈不上了。”   宋淼的手按在军绿小马扎的支架上,厚厚的布带子被她扣啊挠啊,像个有多动症的小孩一样。   真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段警官没有女朋友!宋淼开心地想要原地蹦跶两圈,但她克制住了,脸上不显山露水,只耳朵又红又烫。   第六章   段宜年开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阳光盈满整个室内,厨房和客厅相接的门口处,一大一小各自坐在一个马扎上,小的那个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大的那个笑了起来。似乎是介于女孩和女人的年纪,说话做事都还带着孩子般的青涩,脸上的肉也是带着一圈软软的婴儿肥,皮肤白白的,透着一股莹润清透的光滑,笑起来时,颊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眼睛里也像盛满了闪亮的星光。   段宜年被眼前岁月静好的美好吸引,停在原地。   不远处的厨房里,砂锅“咕嘟咕嘟”冒着泡儿,扑出阵阵水汽,马铃薯的清香混着小米清淡的粥香飘出来。   听到门口的响动,一大一小纷纷侧目看过来。   “舅舅!你回来了!”段黎明挥着小短腿吧嗒吧嗒地跑过来迎接他,宋淼跟在后面也走过来。   宋淼穿着人家的衣服,踩着人家的拖鞋还用着人家的厨房,这些难以忽略的存在使她更加窘迫,但她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更加热情活泼,于是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你回来啦!”   段宜年回过神,看着宋淼明丽的笑颜,好像一夜的疲劳都被她驱散,整个人都轻松愉悦起来。他应一声“嗯”,又怕自己的语气显得太冷淡,于是又问她:“黎明没有惹你生气吧?”   段黎明站在一旁,闻言皱起小脸不高兴道:“我很听话的好吧!”   宋淼也赶紧摆手说:“没有没有,黎明很懂事,而且我们处的很开心。”   段黎明觉得自己真是没什么存在感了,开开心心地跑过来迎接舅舅却被忽视了,好不容易想起他的存在了结果是担心他捣蛋没有……还好淼淼老师帮他说话了,事情还不算太糟糕。   段宜年看着小孩儿一脸的不服气,大手压在段黎明的脑袋上一通乱揉,笑道:“你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了?上一边儿玩去。”   等小孩儿焉了吧唧地转身进里边了,段宜年才将手里一直拎着的纸袋递给宋淼,说:“刚刚回来的路上,想起你没有换洗的衣物,就在隔壁阿姨的店里拿了一身,等会儿试试合不合身。”   宋淼正愁等会儿没衣服可换,段宜年就妥帖周到地买了衣服回来,宋淼心里感叹这就是稳重成熟男人的魅力,脸上矜持地接过来道了谢,问多少钱好转给他。   宋淼在这方面不扭捏,段宜年处世周到,她该谢就谢,该转给人家的钱也一分不能少,哪怕她知道以段宜年的性格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但这是宋淼的原则。   于是这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两人加上了微信好友。段宜年站在宋淼面前,通过微信客户端给她发了一个微笑表情。   宋淼看一眼面前不苟言笑的挺拔男人,又低头看一眼手机屏幕上那个内涵无限的假笑表情,扑哧一声,乐了。   “怎么了?”段宜年不解。   宋淼指着屏幕上的微笑表情,给男人解释:“这个表情不是真的微笑啊,它已经被网友玩坏了,可以在很多情况下但就是不适合用来表达开心喜悦的。”   男人皱着眉,脸上还是一副正经严肃的老干部做派,显然不是很能接受宋淼所说的解释。他掏出手机划开和宋淼的聊天界面,盯着那个表情,看着看着,就发觉这个表情确实有点别扭。他长按,就在宋淼以为他会点击撤回时,他手一停,落在删除上。   得,这单单纯还以为删了就看不见了,殊不知这枚内涵表情还安安静静躺在宋淼的聊天记录上。   清香四溢的小米粥熬得正好,切块的地瓜软糯清甜,宋淼用白瓷小碗先给饿得慌的段黎明盛了一份,嘱咐他小心烫,又拿了一个两三倍大的碗准备给段宜年盛。   段宜年从厨房端出一盘刚煎好的荷包蛋,正好看见宋淼端着一个比她巴掌大好远的碗在盛粥,白瓷碗薄不隔热,宋淼手指腹很快被烫红。   段宜年大步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碗。   “我来就好。”   段宜年手大,接碗时擦过宋淼的手背,触感细腻温软,然后他就看见宋淼一脸受惊的模样,飞快将手缩回去,好像段宜年的手比滚粥还烫。   段黎明捏着小勺吹粥,隔着袅娜的白雾悄悄打量两个大人。一个脸皮薄,一个反应迟钝,他觉得自己有操不完的心。   吃完早饭,段宜年收拾碗,宋淼去楼上收拾已经洗净烘干的衣服,她换了段宜年带回来的衣服,准备去医院看望奶奶。   厨房门口,宋淼拎着口袋靠边站着。段宜年高大的身影在其中走动,等一切收拾妥帖,男人取下围裙,一转身看见宋淼站在后面。   “我送你。”他顺手取过流利台上的保温盒,对宋淼说:“小米粥养胃,给奶奶带去吧。”   宋淼点点头,道过谢。段黎明眼巴巴从不远处投来艳羡的眼神,他不死心地问:“我真的不可以一起送淼淼老师吗?”   段宜年瞥他一眼:“我回来抽查乘法口诀表。”   小家伙瞬间焉了,跟淼淼老师道了别就老老实实的回房间背乘法口诀表了。   段宜年住在古街,这一条长街都是由具有年代感的青石板铺就的,偶尔有几阶台阶,除了自行车以外是禁止任何车辆进入的,所以段宜年的车都是停在附近的古街居民专用停车场。   宋淼昨天被追时用腿过度,今天,全身都像被捶打过似的酸痛无力。段宜年考虑到宋淼不太舒服,所以放慢了步调,和宋淼并肩走在一起,颇有几分饭后消食的闲适。   段宜年主动说起昨天晚上那两个被抓的:“昨天那两个问了很久,都一口咬定只是想抢你的钱。但从现场情况来看,你包里的现金他们都没拿,反而随身携带了刀和绳索,目的绝不会简单。”他看向宋淼,问道:“作为当事人,你有没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宋淼昨天高度紧绷、恐慌,她不太记得清昨天的细枝末节,但“要怪就怪你多管闲事”这一句却是印象深刻。   她脑子里思绪翻滚,突然就联想到上周的社区采血站制药公司违规采血,以及段宜年说的,制药公司后来查出许多漏洞……   宋淼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这个事情,但她如实把自己的推测告诉给段宜年了。听了宋淼的推测后,段宜年也没有反驳,而是陷入了思考。   等两人坐上车了,段宜年手搭在方向盘上,斟酌着开口:“宋淼,你有没有考虑换个住处。老居民区那边的治安一直比较乱,环境也不好,你又不得不经常早出晚归,一个女孩子确实很不安全。”段宜年认为,很有可能是因为宋淼打电话举报非法血站才惹上昨晚跟踪的人,出于警察为人民负责的宗旨,他这样提议道。   宋淼点点头,她也确实是因为刚毕业比较拮据所以才临时住在老居民区,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必须把找房子搬家的事情早日提上日程。   她正计划着趁周末去中介看看房子,又听见段宜年叫自己的名字:“宋淼。”低低的嗓音没什么太大的起伏,“我三楼的阁楼一直空着,采光和隔热都做得很好,你……如果不嫌弃,可以先住过来。”   段宜年说完,怕宋淼误会,又连忙补充:“安全问题至少不必担心,你是黎明的老师,我也很尊重你。如果还是不放心,可以暂时在这边落脚,接下来再找别处的房源。”   宋淼本来有点不好意思,但看着段宜年说话时认真过头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怕影响段宜年的私人生活,宋淼有点犹豫,但是答应会好好考虑。   段宜年也不再多说,发动车子往医院去了。周末车流量大,城市主干道上堵一段行一段,进程缓慢。等行至医院时,已经十点左右。   宋淼接过段宜年递过的保温盒,道了谢就下车了。她拎着东西一路小跑去奶奶的病房,怕把老人家给饿着。   段宜年坐在驾驶位,手搭在方向盘上伸出食指轻敲,这是他思考问题时惯有的下意识动作。他看着宋淼跑远、转弯,消失在他视线里。心里在想,刚刚的提议是不是太唐突,吓到了宋淼。   他没有与女人相处的经验,尤其是宋淼这样容易害羞比较内敛的女孩子更是叫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了很久,他将刚刚没有说出口的话用微信发了出去。   【宋淼,希望刚刚的提议没有吓到你】   宋淼看到微信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她上午陪着奶奶在病房看电视解解闷。她没有说自己昨天遇到了什么情况,怕老人家担心。   中午她没有回家自己做,而是去医院附近打包的午饭。现在虽然是白天,但昨天的事给她留下了挺大的阴影,她不太愿意经过那个窄巷。   她用微信扫码付款时,才看见通讯录那里,段宜年名字右上角有个标红的数字1。   点进去,是条语音,宋淼拎着打包盒走出店外,到一个僻静的转角处点开。   男人好听的声音经过电子设备的处理后,带着沙沙的轻微电流声,但一如往常低沉好听。   宋淼不自觉想象男人说这话时的表情,会不会食指敲着手边的东西,眉头轻轻蹙着。她嘴角不自觉扬起弧度,又按一下语音重听一遍。   其实上午她想了很多,段宜年工作很忙,如果她搬去,可以顺便给小孩儿的早餐问题落实了,而且,搬出老式居民区迫在眉睫,她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像合适的房源。   段宜年看着冷漠难相处,其实有着与外表的极不相符的细腻温和。   宋淼又按一遍语音,反反复复听了好几遍,这下打开对话框回复消息。   【谢谢你,段警官。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尽快搬过来。】   第七章   信息刚发出去,宋淼关上手机顺着马路往医院走。   十月,这个城市已经降温,宋淼穿着段宜年早上买回来的衣服,只觉得很暖和。淡粉色的薄绒长袖连帽卫衣和宽松的牛仔裤,衣服的左胸位置还绣了卡通狗头,整体风格是幼齿少女风。   宋淼不禁笑了,她想起早上和段宜年出门时不经意看了一眼隔壁的铺子,整体粉色的装潢,里面挂满了各种可爱款式的衣服,大大的门脸上方悬着块木牌匾,上面几个大字“古街童装”。   宋淼了然一笑,难怪风格这么幼齿,原来她穿的衣服是大码童装。   宋淼抿着唇轻笑,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来。   宋淼掏出手机,看见屏幕上的名字,清清嗓子然后才按下接听。   段宜年刚刚嫌小孩儿太聒噪,哄着他去午睡了,刚关上房间门就看见宋淼的短信,他立即就回了个电话。   “宋淼,吃午饭了吗?”他站在阳台,手扶着木栏杆,脚下是穿行在古街的如织人流,他眼眺远处林立的高楼大厦,入耳是人声喧闹。   “我刚吃了,现在正给奶奶买午饭。”宋淼语气轻快活泼,“你刚刚看到我的消息了吗?”   段宜年说:“看见了。我今天轮休,下午来帮你搬东西?”   宋淼惊讶:“这么急吗?”   “不是你说要尽快吗?”段宜年反问。   一时间宋淼觉得自己傻得冒泡。她应了声好,说自己先回去给房东知会一声,下午就将东西收拾好。她刚来老城区的时候就没打算久住,毕竟那里的治安环境都不是很好,没有太多行李,也没有购置什么大件的家具,就是怕一个人搬家的时候太麻烦。   她中午回去陪宋老太太,等老太太午休睡下了,然后就回租房里收拾东西了。由于不敢一个人走平时的小路,她还特意打了出租从大路绕进居民楼下。   一个行李箱装衣物,一个大纸箱装书籍,一个小纸箱装生活用品,然后就是用真空压缩带装好的被褥床单,剩下一些零碎闲散的物什她能丢的都打包丢下楼了。   等一切收拾妥当,已经是傍晚落日时分,宋淼站在这个朴素整洁的一居室室里,没开灯,只透过窗外落进来的余晖打量自己生活过几个月的空间。   墙角掉落还没来得及扫除的石灰,雨天潮湿的墙壁和生锈的防盗窗,这一切看着陈旧无趣,但在毕业后的这段时间里,宋淼每次因为压力感到颓然时,都是套小小的一居室接纳她包容她,现在的突然要搬走,她心里也难免怅然失落。   宋淼和住得不远的房东商量好退租事宜,交还了房间钥匙。房东是个中年阿姨,为人很客气,不多问,只按合同规定的提前退租扣除了一半押金。   宋淼前脚送走房东,正准备自己分批将行李从楼梯缓步台往楼下搬,又马上接到段宜年的电话。   男人说已经在老居民区附近,问了详细的地址就直接过来了。宋淼才搬完第一箱行李,小胳膊细腿十分费劲,惹得脸上红扑扑,额头还冒了细汗。搬下楼后坐在花坛边缓神,老远的,就看见段宜年的车打着近光灯开过来。   段宜年下车走近,停在宋淼身前,这时路灯一盏盏亮起,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遮住白炽灯晃眼的光,几乎将宋淼整个人都笼罩住。   宋淼仰头看他,逆着光站立看不清他的五官和表情,但能看到硬朗明显的轮廓,这一刻,她心下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   “不是说好了我来帮你搬东西吗?”段宜年视线落在宋淼脚边那个比她人还大的纸箱上,想象这个瘦小的姑娘是怎么一步步将它扛下楼,没由来的,他不太高兴。   宋淼也觉察出了他语气中那点不悦的情绪,心里只道:果然是太麻烦人家了,他都生气了可怎么办啊。   “没事的,东西也不多,我自己也可以,不用麻烦你的。”宋淼连忙站起来,准备继续去搬。   刚刚搬过重物还没缓过神,再加上平时有点低血糖,宋淼猛地一个起身时眼前一黑,动作不太稳当直直撞上段宜年硬邦邦的胸膛。   “呀——”   不过两秒,宋淼连忙站直,跳开两米远的距离与段宜年分开,她脸上一阵火烧,知道自己这脸一定是红得不能看了。   “我……我先上楼拿东西!”宋淼低着头,说话也因为紧张打了个结巴,她说完也顾不得看段宜年是个什么表情,就火烧眉毛似得着急跑远了。   段宜年也有些许怔愣,但更多的是无奈的浅笑。他看着跑远的小小身影,仿佛刚刚少女炙热的面颊还贴在胸口,烫得他全身一个激灵。   宋淼东西不多,而且整理得很好。他跟在宋淼身后上楼,看着几个堆在楼梯间的纸箱和被褥之外别无他物。   “只有这些吗?”他问,倒是很惊讶女孩子的东西会这么少,在他有限的和女人相处的经历中,他的母亲和姐姐,每逢出远门总是这也要带那也要带,恨不得把整个家都搬空,因此,当他看见宋淼统共只有4个箱子就能打包全部家当时还是有些惊奇。   “怕搬家麻烦,所以平时很少购置非必需品以外的东西。”宋淼笑笑,给段宜年解释。   她脸上还是红红的,但楼梯间的声控灯很暗,看不太清所以也就掩饰过去了。   很快,段宜年就搬完东西装好车了。宋淼站在居民楼下,抬头看一眼四楼黑黢黢没亮灯的某间屋子,最后打量一眼这个老式小区。   段宜年就靠着车在一旁安静等她,也不催。   “小宋姐姐,你要搬走了吗?”二楼阳台上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小姑娘趴在那里喊道。   宋淼望过去,和小女孩挥挥手说,说:“是呀,小花再见啦~”   叫小花的小姑娘看起来有点伤心,她说:“我舍不得小宋姐姐,姐姐走了就没人给我讲数学题了……”   宋淼安慰她:“小花自己肯定能做好的。”   小花点点头,和宋淼说再见,忽然,她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靠着车旁观的段宜年问:“那个帅哥哥是姐姐男朋友吗?所以姐姐是为了和男朋友一起住才要搬走的吗?”   宋淼急忙否认:“不是不是……小花你快进屋吧,我走啦。”宋淼一个头两个大,顶着段宜年安静打量的视线上了车。   车开出老旧的小区,驶入宽阔的车道。宋淼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马路边闪烁的霓虹和巨大的LED广告牌,假装看得很认真。   这是宋淼逃避交流时的反应,段宜年载过她很多次,早就摸得很清楚了。   段宜年专心开车也不说话,但随时关注着宋淼的反应,怕她无聊就打开电台听音乐,她偶尔打个喷嚏又马上调高温度。   轻快活泼的节奏在车里响起,宋淼跟随节奏,偶尔点一点头,嘴里轻轻哼着调,不太准但是也没人笑她。   等一切收拾稳妥已经很晚了。段黎明刚跑上跑下为淼淼老师提供服务,虽然忙没帮上什么,但是人却饿得快。   小小一只形象全无的瘫在沙发上,旁边,段宜年这体型巨大的一只也如出一辙,两个人扭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四只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宋淼从厨房往外端煲好的参鸡汤,看见沙发上两个毫无形象瘫着的,脸上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招呼道:“吃饭啦~”   只见大的那个立即起身站好,顺便把小孩儿媷起来去洗手。段宜年几步迈进厨房,站在宋淼身后溜达一圈,自觉将流理台上的两个小炒抬出去了。   餐桌上,段黎明已经从善如流地摆好了碗筷,安安静静地等待开饭。   宋淼拔下电饭煲插头,手里拿着夹子正要取上面蒸着的滑蛋,段宜年走过来,顺其自然地拿过夹子取出滚烫的碗。   “你去坐着吧,做了这么多菜辛苦了。本来这顿该我来煮的……”段宜年推着宋淼坐在餐桌前,先给她添上饭,段黎明就坐在另一侧眼巴巴的等着。   桌上摆着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一个鲜嫩的清蒸滑蛋、一个老火煲的花旗参乌鸡汤,小炒是土豆烧小排和清炒芦笋,都是段宜年去接宋淼之前在超市提前买好的。   “好好ci~”除去早上的小米粥,这是段黎明今天的第二,他饿狠了,嘴里塞着一大口排骨,既要发表对淼淼老师厨艺的许可,又要防止太激动喷饭,连话都说不清。   段宜年坐他对面,闻言瞥过来一眼死亡凝视,吓得小孩儿差点鲠到。   宋淼放下碗筷,忙给他添碗鸡汤,哄道:“好吃就多吃点,别急。”添完小的,她又给段宜年添一碗,笑着放到他面前,“你也尝尝我煲的汤。”   段宜年点点头,舀起一勺吹凉后送入口中,老火慢煲,淡淡的药香和鸡肉的气味中和,口味适宜,鲜香扑鼻……段宜年喝一口,又喝一口,很快就喝完一碗,他不吝赞美,夸道:“煲汤的手艺一绝。”   宋淼还是笑,这一天她笑得嘴角都要酸了。   夜里,皎白的月光洒满阁楼的房间,宋淼躺在昨天刚睡过的床上,心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怎么就突然搬来了段宜年家。   她在柔软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思绪纷纷,脑子里全是傍晚段宜年不准她亲自动手,一个个将她的行李从停车场扛回来的场景,男人在凉爽的十月累得大汗淋漓,白色的短袖都被汗水浸透;一会儿又是昨天晚上接住她的滚烫胸膛和抓住那两个猥琐男时利落飒爽的动作……   宋淼一瞬不眨地透过头顶的天窗看夜空,小小的窗格框不住浩瀚无垠的天际,幽深的天幕上布满了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星星,闪啊闪的,每一下都像闪在了宋淼的心里。   这是一个二十二的少女,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初恋心事……   第八章   宋淼读书时代习惯早起背单词学习,工作后即便很忙也一直保持这个习惯。初到段宜年家的第一晚,她因为内心久久难以平静而失眠了,不管睁眼闭眼脑子里都是段宜年的各种模样,冷峻的、温柔的、穿制服的、以及……赤.裸着上身的。   宋淼也不知道自己是几点才睡着的,但是她第二天还是一如既往地早起了。她洗漱好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然后下楼准备熬粥做早餐。   刚刚6点半,天色蒙蒙亮,宋淼担心吵到那俩还在休息的,因而动作格外小心。二楼没有开灯,宋淼在楼梯口摸索了一阵才触碰到开关,随着开关“啪”的一声响,客厅吊灯亮起,宋淼的视线变得清晰,随之映入眼帘的,是玄关门口正撩起上衣脱到一半的段宜年。   男人耳上还挂着入耳的蓝牙耳机,正在放着韵律明快的音乐,所以没有听见宋淼下楼的声音。段宜年刚刚结束晨跑回来,穿着一身清爽的运动装,头发微微打湿,撩起一半T恤露出的皮肤上还有顺着肌理往下滑的汗珠,被汗水打湿的的皮肤在灯光的照射下泛起湿滑的水光……   段宜年喜欢清晨出去跑步,然后洗个澡,保持一整天充沛的精力。他现在刚结束锻炼回来,浑身燥热,出了很多汗正要进浴室冲凉,但他很显然没有想到宋淼也会起这么早。   两人隔着6、7米,中间视野开阔,没有任何遮挡物,宋淼无处可躲。两人视线猛然对上,俱是一愣,而后又各自飞快别开。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宋淼无措,转过身,小声道:“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你会起这么早。”   段宜年也道歉,赶紧把T恤放下来进了浴室。   随后浴室响起了哗哗的水流声,水珠仿佛就飞溅在宋淼眼前。她人已经到了相隔不远的厨房,耳朵清晰地听见浴室的一声一响,水声像浇在她心上一样,掀起阵阵涟漪,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舀米的手忽地一抖,洒出几粒米落到地板上。宋淼抬手捧住脸,呼出长长一口气,小声嘟哝:“我是不是恋爱了啊?”   浴室里水雾升腾,很快蒙住窗户玻璃和盥洗台上的镜子。   十月已经入秋了,第一波寒流刚走,段宜年却还是用冷水冲澡。他撑在盥洗台上,一手胡乱擦去镜子上的水汽,凝视不规则的可视范围内的自己。   单眼皮、浓眉,冷硬的脸部轮廓,长期锻炼形成的流畅而不过分夸张的肌肉,不笑时整个人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漠。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考虑,要怎么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更温和了。   段宜年脑海里浮现出宋淼刚刚的样子,穿着牛仔裤和卡通印花T恤杵在楼梯口,和自己对视时慌张闪烁的眼睛,以及一害羞就容易红的脸颊和耳朵……   像只可爱的小兔子,白色的、毛茸茸的那种。糙惯了的男人只能联想到这。他心里某个角落被这份清早的可爱击中,只觉得一片暖融。   有了早上那一出,两人之间本来已经许多的关系又一瞬之间加入一些难以名状的奇妙情绪,于是黎明小朋友起床之后,敏锐地感受到这个画风有点奇怪。   三人照常坐在餐桌旁,除了黎明开开心心地发扬话痨传统外,另外两个都同步沉默地吃早餐。   “淼淼老师,你昨天晚上睡得好吗?”黎明挥着肉乎乎的小手对着面前的热粥轻轻扇风,一面侧着脑袋问宋淼。   宋淼闻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颊泛起可疑的红晕,一口烫粥吹都忘记吹就喂进嘴里,烫得她一个激灵,又马上下意识吞进腹中。   好烫。宋淼伸手捂住嘴,气恼自己的傻样。   “老师你慢点吃,锅里还有很多呢。”小孩儿看不懂那么多丰富的细微表情,只以为是吃得太急了。   段宜年眼神从宋淼淡青的黑眼圈上扫过,觉得她可能是刚搬来还有很多不习惯。他将手边的凉白开推到宋淼面前,顶着宋淼疑问的眼神,说:“不是烫到了吗?喝吧,我没喝过的。”   说完,收回手曲起手指在小孩儿发顶弹了个脑瓜崩,成功把小孩唬得乖乖闭了嘴。   等早饭结束,段宜年赶在宋淼起身收拾前将她拦住,自己围上粉红格子围裙进了厨房洗碗。   黎明拉着宋淼去客厅看电视,七套的少儿频道正在放广告,小孩儿噘着嘴,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摸着自己圆圆的小肚子。   “淼淼老师,你做饭好好吃,哪怕是熬个粥都比我舅熬得更软更香。”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黎明躺在宋淼旁边絮絮叨叨地有说不完的话。   宋淼听着耳边聒噪的童声,心不在焉的敷衍着,眼神控制不住地从电视屏幕上上往厨房飘,心里像揣了只小鹿一样跳得震天响。   段宜年早上洗完澡就换了一套比较正式的打扮,白衬衫黑西裤,不同于平时或休闲或制服时的样子,眼下他整个人看起来清冷又禁欲。   衬衫领口没有打领带,松着一颗纽扣,手上也因为洗完而撩至小手臂上面,露出分明的喉结和结实的手臂肌肉。男人身上还挂着条粉紫色格子围裙,却丝毫不显违和,反而觉出几分可爱的兴味。   “淼淼老师”   “淼淼老师!”   宋淼一个晃神,在黎明充满疑问的呼唤中回神。   “怎么啦?”宋淼看着黎明,问道。   “我才知道你怎么了,我舅身上有啥好看的?你都盯着他看好久了,可是我瞧着也没什么好看的啊……”段黎明纳罕。   宋淼被他问得不好意思,下意识又去看段宜年一眼,结果刚巧段宜年听见黎明的声音,正回过头来看她们,于是两人的视线又一次猝不及防地对上。   宋淼悄么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盯着段宜年探究的目光,小声说:“我没有一直看他……”   段宜年回身,将最后一个碗擦干水分放进橱柜里,然后单手摘掉身上的围裙挂回架子上。   粉色围裙是段宜年的母亲买的,她偶尔会过来帮忙打扫下卫生,顺便看看外孙。黎明为了就近读一小才搬来和段宜年同住,两人在家也很少开伙,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外面解决。段宜年平时也很少用过围裙,但是因为今天身上穿得是白衬衫,怕油,这才围了会儿。   他仔细盯着围裙看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一个A爆了的人民警察,刚刚是在小姑娘面前穿粉色围裙了吗?   好羞耻。   难怪宋淼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原来不是因为有多帅,而是因为太一言难尽了……   段宜年摇摇头,哂笑一声。   段宜年今天要回爸妈那儿一趟,顺便把小孩儿带回去让二老看看。   段黎明自从跟着段宜年住以后,每逢周末回外公外婆那儿,总会被当块宝似的捧起来,一会儿念叨孩子瘦了,一会儿又说长高了,总之是很喜爱的。   段宜年心里知道,这也是二老对已故长女的思念。   当年,小孩儿堪堪周岁,段宜岁就在执行任务时牺牲,留下这么个不谙世事的稚子。   段黎明父姓张,是个房地产商,在段宜岁牺牲后很快二婚,取了个家世不错的女人。继母不喜欢段黎明,对孩子也不好,欺负孩子还小不会说话,动不动就往孩子身上衣服遮住的地方掐。   是段母思念孙子心切,大老远找去见上一面,才发现外孙已经瘦得脱形、衣服下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脸上不见一丝活泼稚气,心疼得都要碎了。   段黎明的亲爹张灏,忙于工作应酬,无暇顾及家中大小事,也没有发现儿子过得不好。再后来,黎明的继母怀孕,全家的重心都围着继母打转,更是无人在意黎明的感受。最严重的一次,是黎明快两岁时,他父亲陪着继母外出去医院产检,后来直接在外面过夜,完全忘记只留了孩子一个人在家,等他们第二天回来时,这么个连路都走不稳当的孩子就直接睡在地板上,发了高烧,眼睛肿得像核桃,嗓子因为哭了太久沙哑得连声音都发不出……   段家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了在警局工作的能干长女,却没想到女儿的亲骨肉遭受着如此不堪的待遇。当时,段母心疼得以泪洗面,原本保养得当的脸上飞快冒出褶皱,鬓角的黑发中也长出白发,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变化迅速憔悴苍老。   段宜年彼时年轻气盛,刚刚从警校毕业,听说外甥过的是如此难捱的日子,气得目眦欲裂、一双拳头将红木实心桌都砸出个坑……若不是段父拦着,他恐怕早就做出什么傻事。   后来,段家废了很大的心思和手段,才成功把孩子接回家来自己养。   张灏是重面子的商人,自是不愿意让这事宣扬出去,落下个虐待亲儿子的罪名遭人讨伐,因此始终紧紧咬着黎明的抚养权不放。   段家虽然不是巨富之家,但往上三代是上过战场的忠烈,段父及两个儿女都是人民警察,各个都铁血丹心的狠角色,眼都不眨地请了最好的律师,动用所有能用的人脉,硬是花了很大的心力才将孩子接回段家养着,只是,黎明的户口还是在他生父那里。   黎明从两岁到七岁,张灏除了每月按法院判的金额支付抚养费以外,从来没有参与过孩子的成长,哪怕是一个电话都没有过。   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受过的那些苦,哪怕他后来在外公外婆舅舅的照顾下健康成长了,但仍然比一般孩子的心智更成熟,少了一些天真烂漫,就比如他从来不会问他是从哪里来的,更不会问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而他没有。   第九章   车子驶在宽阔平整的郊外柏油路上,隔着老远,段黎明就看见前面路口在家门口站着的两个身影,他按下窗户,难掩一脸雀跃,大声喊:“外公!外婆!”   很快,那头也传来段母高兴的声音,“我的乖宝回来啦!”   段宜年看着这景儿禁不住好笑,逗他:“这么喜欢外公外婆干脆就留在这儿陪着二老吧,省得我每周还要送你回来,来了吧还只能呆上半天。”   小孩儿半天没应声,段宜年瞟他一眼,小小的脸上写满了纠结。   “怎么样啊,考虑好了吗”他又问。   小孩儿犹豫道:“虽然我很想,可是我还得学习呢。”   段宜年轻嘲他:“没瞧出来,还挺有原则的。”   路口拐了弯,段宜年轻车熟路驶进自家院子,车刚停稳,黎明就打开车门跳下去,开心地喊外婆。   段母赶紧过来将孩子抱起,一张温和的脸上笑出岁月的痕迹,她爱怜地摸着自家乖宝的脑袋,眼神在小孩儿身上梭巡着,手上动作也没停,掂量掂量是重了还是轻了。   “怎么又瘦了!你舅是不是不管饭?”段母前一秒还慈爱地哄着黎明,下一秒马上就往段宜年身上飞眼刀。   段宜年正在拔钥匙的手一顿,不做声,反正这飞来横祸他早就习惯了,每周都会上演一次。   段父站在一旁,他倒是没那火眼金睛,也一贯严肃,看不得这哄小姑娘似的劲头,故意冷着脸道:“都上小学了,还往你外婆怀里钻,一点事都不懂。”   段黎明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瓜,委屈巴巴的盯着外公说:“外公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段父一噎,看着这惹人疼的小家伙就说不出什么管教话了。   段宜年拎着从后备箱取出来的滋补中药站在一旁,啧一声,心里对段黎明的手段也不免叹服,这小的倒是比他这个大的要明白怎么装乖拿捏二老。   一家人边说边进了门,段母进厨房张罗晚饭,篮子里装着洗净了的自种蔬菜,刚从菜园子了现摘的,都是段宜年和黎明爱吃的。   段黎明在沙发上以一种乱七八糟的姿势坐着,他拿出遥控器换台,刚切到喜欢的少儿频道,段父就拿着本《唐诗宋词三百首》过来了。   “好好坐着,你自个儿瞧瞧你这坐没坐相的样子。”段父提溜着小孩儿坐稳了,又把电视关了,拿出古板严师的派头来:“又一周过去了,我得查查上周给你留的诗背得怎样了。”   小孩儿心里叫苦不迭,但丝毫不敢在外公面前懈怠,他正襟危坐接受抽查。从《早发白帝城》到《春夜喜雨》,又轮一遍上周的《题西林壁》和《石灰吟》,他都背得一字不差,临了,又进书房,在外公嘉许的目光中用宣纸毛笔默一遍。   上好的小岭宣纸和狼毫笔,段父浑不在意,由着黎明可劲儿造。松散的字体结构和绵软的笔力透着稚气,虽大小不一,排列不齐,但每一个字单独拎出来看都很整齐,纸上也没洒墨汁……段父点点头,满意道:“不错,比你舅舅小时候写得好。”   段宜年小时候特别虎,爱玩爱闹,最烦就是被关在家里练毛笔字。练字本就是修身养性、平心静气,但段宜年静不下来,不管怎么练都是一手缭乱的狗爬字。后来惹得段父烦了,没人管他了。长大后,那一手糟心的狗爬字倒是慢慢浑厚出形,有了几分怀素的风骨。   小孩儿得了认可,又开开心心去客厅看电视了。   段父站在红木案几前,长满老茧的手拂过已经干透的笔墨,看着桌上放着的一张旧照,不禁鼻酸。   照片中段宜岁的容颜还停留在二十多岁,穿着橄榄绿制服的女人长了一张美颜不可方物的,大大的笑脸上洋溢着喜悦,整个人都散发着年轻的朝气与活力。塑封过的照片有轻微晕染,就像为整个轮廓镀上一圈光晕。   阳光盈满室内,段父坐在椅子里瞧着女儿的照片,门被推开,段宜年走进来。   “爸。”他喊。   “来啦。”段父别过头,抬手快速抹了下眼睛,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回来。   段宜年看到桌上的照片就什么都明白了,他自顾自坐到对面拿起小孩刚才随手涂鸦的作品,不知真假地夸一句:“哟,写得还行。”末了,又自嘲一句,“比我小时候写得好。”   “你心里倒是有数。”段父气笑了。   段宜年松口气。   “之前和你说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相亲吗?”段宜年揶揄道。   “那是你妈爱操心,我可不管。”他伸手敲了段宜年的脑门,见他混不在意的装傻样儿就来气:“调来市局的事情,你想得怎么样了?”   “我暂时不考虑。”段宜年敛了神色。   “你已经在区公安分局待了7年,调令来了那么多次,你从来没听过我一回。”段父瞪着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就是太倔。你哪怕一直在区公安分局待着,也不见得能查清楚你姐的事情。再说,我也快要退休了,以后也懒得管你,但这次你必须听我的。”段父的语气不容拒绝。   段宜年沉默良久,整个人从紧绷到松懈,像是捱过了人生中最难捱的时刻一样,他终于松口:“好。”   他提出条件:“在调任之前,我要先把手里正在查的案子解决了再走。”   段父默许了。   从书房出来,段宜年站在门口,调整脸上的表情,咧出一个笑嘻嘻的痞子笑,转身溜进了厨房。   段母正忙着翻炒,段宜年就凑热闹似的围在旁边打转。   “都是我爱吃的,谢谢妈对我这么好。”   “妈,你今天穿这件呢子真好看,跟仙女下凡似的,比隔壁王阿姨都美。”他一反平日做什么都冷冷淡淡、喜恶不显的样子,油腔滑调围着段母一顿夸,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儿。   “就你会说,你王阿姨才40出头,我50出头,你见过哪个仙女有我这么老的?让你赵阿姨听见可不得了。”段母被哄得满脸喜色,收都收不住,嘴上还要逞两句违心话。   “我说真的!我的眼光你还信不过吗?”段宜年也笑。   他人高,挤得本来挺宽敞的厨房硬生生觉出一股子狭窄的意思。他想帮忙切菜吧,段母又怕他粗手粗脚切到手;想掂两下炒锅吧,段母又说他是耍花架子。   “幼稚!”段母说他。   “啊!???”段宜年委屈,被段母无情地撵出厨房了。   “舅舅,过头了。”段黎明靠在沙发抱枕上,小短腿学大人样翘起二郎腿,手里的遥控器被他拿出了高端商务机的王霸之气。   段宜年烦他,懒得搭理,只随口敷衍道:“什么?”   “戏过头了。”段黎明客观评价。   段宜年:我???   段宜年一脸不敢置信,大长腿两步一迈就移步到段黎明身后,他弯下腰一手将嘚瑟的小鬼胡乱媷起来夹在胳膊下,另一只手放在嘴边哈气,直往段黎明咯吱窝挠。   段黎明痒得吱哇乱叫,小胳膊小短腿在半空中乱挥乱蹬,但就是什么也挨不着。   “叫你瞎嘚瑟,就你会逗人开心是吧?”段宜年又去挠小孩儿的腰,段黎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段父很快抵达战场,成功解救了段黎明并严肃批评了段宜年的幼稚行径。   连续两次被爹妈扣上幼稚的帽子,坐在沙发上挨骂的段宜年很是迷茫。其实他也只是个渴望父爱母爱的孩子啊!为什么段黎明轻轻松松卖个乖就能得到如此多的关爱和赞美,而他秃噜了半天嘴皮子,反而落得如此爹不疼娘不爱的下场?   后半天这一大一小可算是消停了,晚饭做好,段父端着一盘盘香喷喷的小炒往八仙桌上摆。段宜年刚要起身进厨房帮忙端菜,就见段黎明先他一步蹬蹬蹬地跑进厨房了。   “外婆,我来拿筷子!”小孩儿欢快的喊道。   “哎呦,我的乖宝,真懂事。”段母满脸都是欣慰的笑。   这婆孙俩嗓门大得生怕外面有个闲着没事干的听不见,这厢段宜年嘴角一抽,算了顿悟了——装乖不能太刻意,不然就是矫情做作,得像段黎明这样自然流露才显得真诚贴心。   八仙桌上摆满了菜,色泽、香味样样出挑,段宜年忍不住胃口大动。等段母摘了同款粉色格子围裙落座,四人各居一侧,持竹筷、端大碗就是吃农家菜的标配了。   段宜年看着离他最远的一盘香菇柴火鸡,慢慢地伸出了手,不料,他刚要落下筷子,段黎明就横插一筷,径自夹走大鸡腿,然后,在段宜年的注视中放进了段母的碗里,他懂事又贴心:“外婆你做菜辛苦啦,大鸡腿给你吃。”说完还嘿嘿一笑,大大的笑脸中透着惹人疼爱的傻气。   “乖宝,大鸡腿给你吃,外婆看着你吃了就高兴了。”段母怜爱地将鸡腿夹给段黎明。   “外婆,你放心,桌上还有鸡翅呢,鸡腿给你吃,我吃鸡翅就好了。”接着段黎明又给他外公夹了另一个鸡腿。   最后,两个大鸡腿都进了段黎明的碗,小孩啃得满嘴油亮,像极了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果不其然,小孩啃到一半,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段宜年,道:“舅舅,你上班辛苦了,我把另一个鸡腿给你吧。”说着,他就要动手。   段宜年万分嫌弃,还没来得及遮住自己的碗,就接收到来自段父段母的视线,好像在说:都多大了还和外甥抢鸡腿?   段宜年:我好冤。   借着这一波蛇形走位,段黎明的形象在段宜年心中一落千丈,成功地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可怜蛋变成了工于心计的坏小孩儿。   酒足饭饱,一家人坐在庭院的葡萄藤下喝茶消食,段黎明吃到好吃的,整个人美得冒泡儿,段宜年更是优哉游哉,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   “也不知道淼淼老师吃了没……”段黎明摸摸鼓囊囊的小肚子,对远在市区的淼淼老师发出关心。   段母正在给段黎明来时穿来的外套缝补扣子,闻言,先是思索了一阵淼淼老师是谁。好一会儿,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才问道:“谁是淼淼老师?”   “就是教我数学的宋淼老师,长得特别可爱,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很温柔……”段黎明像炫耀宝贝似的,给外婆讲淼淼老师有多好多好。   他眉飞色舞说个不停,吵得段宜年不耐烦地在睡梦翻了个身,嘟哝道:“知了似的,聒噪。”   段母听得更好奇了:“这老师是挺好的,可你为啥惦记人家吃饭了没?”   “因为淼淼老师和我们住在一起啊,这几天都是她给我们煮饭吃的,但是今天我们在这里吃了,所以我担心她自己一个人吃了没。”段黎明丝毫没觉出啥,倒豆子似的就和外婆说了,末了,还补上一句:“对了,淼淼老师做饭也超级好吃!”。   段母拿针的手一抖,就扎上自己的手指了,她也顾不上疼,琢磨了好一会儿这个“住在一起”是不是她以为的“住在一起”   “老头儿,你说这是啥意思?宜年拐了黎明的数学老师同居?”段母急得不行,偏偏段父是个耐得住好奇的性子,此刻还有闲情继续泡茶。   “这你得问他自个儿。”段父从容不迫道。   “段宜年——”   段母一声河东狮吼,段宜年吓得跌下了摇椅。   他犹如垂死病中惊坐起,懵逼道:   “怎么了?”   第十章   天已经完全黑了,从城郊回市区这一段路上车比较少,路况通顺,但也因为人烟稀疏而显得冷清。   段宜年吃饱喝足休息够了,此刻精神头很好,但这不代表他心情就美妙。任谁在美梦中被吼醒应该都算不上是个好的体验。   他脸上不显山露水,淡淡的,让人琢磨不透。段黎明这个小家伙自觉刚刚话太多,归程时就溜到了后排坐着,抱着小抱枕演一只沉默的花瓶。   “你怎么和外婆说的?”段宜年想起刚刚母亲脸上过分惊喜的表情,心里隐隐觉得不妙。   “我说我的数学老师叫宋淼……”段黎明底气不太足,缩在后座偷摸着看了一眼表情不太友好的自家老舅。   段宜年把着方向盘,目不转睛看着前方路况,很不相信地问:“就这样?”   “我还说她长得好看……”小段同学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肉乎乎的小手无意识地抠抱枕上的刺绣小花,发出很小声的沙沙声。尽管段宜年开车十分专注,但这点响动还是逃不过刑侦出身的段警官,尤其是小孩儿每次不老实就爱下意识扣手边东西的小习惯更是出卖了他。   说完这句话,小孩儿偷偷从后视镜打量舅舅。   段宜年没什么表情也没再追问什么,但是那声很克制的呼气声却让人难以忽视。   对段黎明来说,这简直比拿皮带抽他一顿或者不准吃晚饭都更可怕,“我还说……”段黎明边说边观察老舅的一举一动,见他神色如常,继续道:“我还说淼淼老师和我们住在一起,她的厨艺也很好,烧的土豆小排和外婆的一样好吃。”   其实段黎明真不是个话多的小孩,相反,因为家庭原因他比同龄人内敛懂事。段宜年正是很清楚的了解他的性格特征,才没办法因为他的多言而说什么话去责备他。   小孩儿虽然很懂事,但毕竟还小,不懂得单身男女同居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出于高兴和交到朋友的心态向外婆分享了这件事……   “你呀,净给我找事情。”段宜年怒其不争地说,语气像是埋怨,脸上却忍不住笑了。其实他没觉得宋淼搬过来同住是件多难以启齿的事情,也没打算瞒着二老,但他深知自己的母亲总是密切关注自己的情感问题,对这类事情过分上心,容易导致误会产生。   自己是个过得很糙的大老爷们倒没什么,可宋淼不行,她是女孩子,脸皮薄,不能平白损人清誉。   他又想起刚刚,自己从睡梦中被吵醒,一抬眼就对上段母一双热情似火的眼睛,被吓得不轻。   古街到了周末尤其热闹,周边离市中心不远,公交线路也多,因此晚上更是人多。   夜幕落下,许多人喜欢在晚饭后出门走走消食,古街便是一个不错的去处。糖葫芦、麦芽糖、关东煮这类小食不胜枚举,还有编织手链、毛毡玩具、手工零钱包一溜儿摆满了沿街店铺外。段宜年一手拿着车钥匙,手弯处挂着小孩儿的书包带子,另一手拎小鸡崽似的把段黎明夹在咯吱窝里,从街尾的停车场往家走。   沿途遇上三三两两的人,或驻足挑选那些好看的小玩意儿,或端着热气腾腾的吃食。   段宜年生得高大俊朗,哪怕古街人多,依旧打眼得很,尤其吸引女孩子们的注视,偏偏他抱篮球似的抱着个白净可爱的小男孩,画风很是有些违和的可爱,好些经过的小姑娘都捂嘴偷笑。段黎明被老舅这毫无美感可言的动作搞得不好意思,小脸红扑扑的,他发出小小声抗议:“舅舅,我想自己走,成吗?”   “成啊。”段宜年耸耸眉头,不甚在意地回答:“但你这小胳膊短腿,一掉人堆我就看不见你了,所以你还是安生享受着吧。”   段黎明:“……”   他是真的没觉得哪里享受了。   拐过分岔路口,走到中街附近,远远的,段宜年和一个满脸笑容、精神矍铄的老奶奶打招呼:“王姨,在忙啊。”   段黎明在他老舅的咯吱窝里不甘落后,也挣扎着仰起头来,开心地喊:“王奶奶!您吃饭了吗?”   王丽宣的童装店开在老街,做的主要是街坊邻里生意,和人多不多没什么关系,此刻她坐在门口纳凉,摇着小蒲扇一派清闲,看见舅甥俩时脸上乐开花了,应道:“哎,你舅甥俩回来啦!是不是回了趟郊区啊?”   段宜年点点头,笑说:“趁着周末把外孙领回去给老两口看看,不然成天挂念。   王丽宣说:“也不知道你妈一天到晚忙些什么,我也好久没见她过来了。”   王丽宣和段母是好朋友,从小一起长大,各自结婚后也时常来往。段宜年可以说是眼前这位老阿姨看着长大的,因此关系也熟络。   段宜年现在住的这幢小楼就是他母亲当年陪嫁的财产,位于古街,虽然经过几代翻修但算半个物质文化遗产了,很是值钱。因为市政府近几年在古街搞风情文化旅游,吸引了很多游客,段家老两口上年纪了,不习惯这么热闹喧嚣就搬去城郊附近住了,得空还种种菜养养花,日子也过得很滋润。   老街离市公安局近,段宜年上班方便,而且他觉得自己也老大不小了,老挨在爸妈身边寻求庇护说出来也挺丢人,就一个人留在古街了。   段宜年和王丽宣道了别,几步往自家石阶上迈去。石阶上摆了两个扁平的竹编篓子,里面零零散散放着些木雕小猫小狗、菩提手串、钥匙扣等等小物,大都是用一楼木雕店老板平时雕大件儿剩下的碎木做的,模样别致精巧,价格还不贵,吸引了很多学生打扮的小姑娘在挑选。   一楼的铺子大门敞着,老旧的收音机咿咿呀呀的放着小曲儿,老板是个留小胡子的中年大叔,手艺好人也很有趣。   段宜年在旁边的小门站定,还保持着把小孩儿提溜着的姿势,他稍微侧过头去打招呼,让段黎明自个儿从裤兜里掏钥匙。   “木哥,今天生意挺好啊。”段宜年脸上挂着笑。   “哈哈,还行。”木远爽朗地笑了几声,从里面走出,瞧着段宜年抱孩子的姿势好笑,打趣道:“我看小段是你捡的吧,跟抱芭乐乐似的,一点不讲究。”   被点名的芭乐乐现在正热情洋溢的围着段宜年打转,舌头吭哧哧地往外甩,想往段宜年身上扑。这是木远养的哈士奇,特别皮,和段宜年很亲近,每次段宜年上下班经过都要冲出来对着他一通嗅舔,段宜年每回就是像抱小段这样抱狗的。   掏半天都没掏出来钥匙的段黎明小同学气鼓鼓的,挣扎着蹦下地来,为自己挽尊:“叔,我不是捡来的!你家芭乐乐才是捡的呢。”   木远一张络腮胡子脸笑起来格外粗犷,他哈哈大笑:“你说的对,芭乐乐就是从垃圾堆捡的。”   段黎明皱着一张小脸,看着脚边乱窜的大狗,突然有点不忍心了,小孩一把圈住哈士奇的脖子,伸出手摸摸它的脑门,心道:原来你也是个没爹没妈的小狗啊。   俩大人不懂小孩子变脸这么快的原因,也懒得搭理他,照例又寒暄一通,然后段宜年开了门领着小孩回家了。   这幢小楼的格局很简单,一楼两间商铺,以前一直空着,后来古街开发后就租给木远开木雕店。二楼三楼自住,旁边有一个单独的楼梯间通往二楼,供段宜年自用,这样既不耽误木远做生意也方便自己随时上下楼。   二楼门锁有点卡顿,有时候会费点时间,段宜年钥匙插进去拧了一圈,卡住,又□□准备再试一下,结果第二下还没塞进去,就听见“咔嗒”一声,门从里面开了。   一瞬间,混着清淡的党参药香味儿扑进鼻腔。   “好香!”段黎明不吝啬地赞叹。   宋淼腰上系着那个粉紫色的格子围裙,和她今天穿的浅粉色卫衣几乎融为一体,她白净的脸颊上因为厨房的闷热泛起粉晕,手上还待着端烫物用的厚手套,招呼道:“你们回来啦!我怕你们饿所以煲了汤。”她声音温温柔柔地,听着如沐春风。   段黎明小馋猫上身,几下换了鞋就溜进屋了。宋淼稍微侧过身给门外体格比较大的男人让位,她没跟着段黎明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等段宜年进屋。   段宜年对上她那双带笑的眼睛,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得温柔下来,仿佛面前是只易碎的珍宝,怕不小心打碎了,他说:“有心了。你自己吃过晚饭了吗?”   宋淼忙点头,她看着男人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温和亲切的笑容,也觉得内心暖融融的。   段宜年换了鞋进屋,两人一前一后往开放式吧台走,不说话,气氛也十分自然。段黎明早就洗好手爬上高脚椅上坐好了,只等人来齐就可以揭盖喝上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靓汤了。   吧台上早已整齐摆放好三只白瓷汤碗了,里面各自放好勺子,汤盅出气孔里冒着热气和香味,底下铺着木制的隔热垫,防止桌面被烫坏。   段宜年推着宋淼在桌边坐好,然后添了第一份汤,在小孩儿热切的眼神中将碗放在了宋淼面前。   宋淼看着段黎明一脸我很想喝但是我不说的表情乐得不行,打算将第一份汤先递给段黎明,结果刚要抬手就被小孩按住。   段黎明小小一只,稚嫩的脸上有模有样地学着大人,他严肃道:“淼淼老师,你辛苦了,这份是盛给你的。”   宋淼倒是被他逗得开心,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笑意,片刻后,她收敛起笑颜,也学着段黎明的语气,严肃道:“好的,恭敬不如从命。谢谢段黎明同学!”宋淼的声音生来是那种柔软轻快的调子,这样故作严肃反到显得俏皮,惹得段黎明哈哈大笑。   段宜年全程坐在对面,无话可说,他看着对面很有共同话题的大孩子和小孩子,深深的感受到了所谓的代沟……   第十一章   喝完汤时间还早,段黎明拉着宋淼一起在客厅看电视,段宜年自觉收拾碗进厨房清洗去了。   布艺沙发质感舒服而且柔软,小孩儿靠在上面,手里拿着遥控器,在几个少儿频道之间来回换。   “淼淼老师,你想看熊出没还是小猪佩奇?”段黎明颇为自然地发问,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妥,他一张脸上写满了好奇,只等着淼淼老师一声令下他就马上换台。   宋淼哪里会喜欢看少儿动画,不过段黎明想看她就将就着,也懒得拆穿他的纠结,随口报了个小猪佩奇。   “好耶!”段黎明得了令开心地换台了。   段宜年“啪嗒”一声把厨房灯按灭了,手里端着哈密瓜果盘过来,他毫不客气地哂笑:“你淼淼老师可不是真想看小猪佩奇,你给的两个选项都是你自己爱看的。”他顺手把一盘洗净的圣女果放在茶几上,从段黎明手里拿过遥控器,吩咐道:“看完这集你就去睡觉,明天周一,你要是起不来我是不会叫你的。”   段黎明嗷一声,整个人蜷在沙发上,宛如一条被抽走了浑身力气的咸鱼。   小猪佩奇一集巨短,段宜年刚坐下没分钟就结束了,于是小段同学在段宜年沉默的凝视中老老实实滑下沙发,转进卫生间洗漱了。   “其实我看什么都无所谓的,小猪佩奇……额,也不算难看。”宋淼看一眼段黎明焉巴巴的背影,默默地心疼了他两秒。   段宜年修长的手上捏着遥控器正在换台,与段黎明的小胖手拿遥控器时是完全不同的视觉体验,这双手的指节处有长年累月工作和体能训练留下的茧子,却不影响修长手指所带来的美感,尤其是拿遥控器的男人,身上更是难掩气质。段宜年高大的身躯放松地倚在沙发,大长腿挤在茶几和沙发间看着有点憋屈,他浑不在意,两条腿交叠着曲起,一派闲情逸致的模样。   “不用惯他。”男人声音懒洋洋的。   他换了好一会儿,停在一个家庭伦理剧上,液晶屏右边写着剧名,一听就很狗血那种。画面中女主角抱着自己的孩子声嘶力竭地哭,恶婆婆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嗑瓜子,丈夫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你喜欢看这种家庭伦理剧吗?”段宜年望向宋淼,自觉这个应该是广大女性都喜欢看的晚八点档剧情。这部剧是段母在家常看的电视剧类型,段宜年觉得同为女性,她们喜欢的应该都差不多。   “……”宋淼愣了一下,其实,比起晚八点的家庭伦理狗血剧,她更喜欢小猪佩奇,但是看着男人脸上那一丝难以察觉的等待表扬的意味,宋淼改口了:“我觉得还不错。”   为了不让段宜年觉得自己是在敷衍他,所以笑得十分真诚,具体表现在她咧开的嘴角和灯光下一口整齐的白牙。段宜年看着宋淼温软可爱的笑容,一贯冷静自持的他也觉得心下难以平静,像是钢筋铁骨也难抵她的温柔笑容。   “喜欢就好。”段宜年点点头,把遥控器放下了。   宋淼不知道一集剧情持续多久,但是因为她刚刚那句“还不错”,导致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不得不和段宜年坐在这里观看高潮迭起的婆媳斗争。   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打破一下尴尬的局面,宋淼想。她两只手绞在一起,用余光去看段宜年,见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好像已经深陷剧情无法自拔了。   宋淼:“你吃吗?”她起身端过果盘,递到段宜年面前。   沙发大概3米左右,因为之前段黎明占了中间很大一块地方,所以段宜年和宋淼各自盘踞在两端,隔得不算近。宋淼个子小,为了把果盘递到段宜年面前她不得不倾过身,而且向旁边移动了一点。   段宜年闻声,视线从电视上转向身边,不经意扫过宋淼,只短暂一瞬,他立即又看向电视,回答道:“不用,你多吃点吧。”   段宜年一个二十□□的男人了,气血方刚的,虽然他一贯洁身自好,但也不是没从片里看过,可是此刻,他脑仁仿佛被浆糊粘起来了,思绪不受控制的全是宋淼。   他耳根飘红,端端正正坐在自己那侧,连余光都不曾乱飘。   宋淼纳闷儿,看着段宜年瞬间的转变搞不明白,但她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他是沉迷剧情无法自拔了。   “哦……”她应一声,坐了回去。   一集电视剧狂洒狗血,天雷滚滚,偏偏一直不结束。宋淼不知道他们看了多久,只知道她抱着的一盘圣女果都吃完了才切入广告。   她有点困了,但是见段宜年一直挺着背昂着头看得很专注就没有说出来扫兴,现在好不容易播完了,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对段宜年说:“我有点困了,先去休息了,你呢?”   段宜年依旧保持着看电视的动作,他回答:“额……我再等会儿,把预告看了再睡。你早点休息吧。”   宋淼点点头,拿着果盘去厨房清洗,等她放好碟子经过客厅上楼前,又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一眼电视屏幕,她实在想知道,究竟得是多么好看的广告才能对一向冷静自制的段宜年产生如此致命的吸引力啊!   宋淼探过脑袋,一瞅,竟然是生发水广告?!   宋淼:……   “晚安。”她有点窘。   这厢段宜年亲眼看见宋淼上楼休息了,这才放松下来,肩膀一垮,整个人向后仰躺在沙发上。   段宜年抬起右手,指节弯曲搭在眼皮上挡光。眼睛因为一直盯着电视屏幕而感到酸涩,肩膀也因为许久保持不动而微僵。   他有时候也挺惊奇,自己一个糙惯了的男人,竟然也因为不知道怎么照顾小姑娘柔软的内心而为难。   “呼……”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这短短一集电视剧的时间竟然比他熬夜值班还漫长难捱。   宋淼真的好看,不管怎么看、看哪里都一样好看,段宜年想。   直到在卫生间洗漱的时候,她还在想:不至于啊,段宜年那发量挺正常啊……   她手里握着牙刷,龇着一口小白牙上下刷着。洗手间的镜子很大一块,宋淼洗脸的时候一面拧毛巾一面照镜子,她看着镜子里懒洋洋的自己,一时没忍住倦意打了个哈欠。   粉色的洗脸巾摸起来很软,毛绒绒的,贴在脸上很舒服。宋淼满足的喟叹一声,下一秒,眼睛里就被揉进了眼睫毛或是别的什么。   宋淼眨巴着眼睛,一时间疼得她睁眼也不是闭眼也不是。她凑在镜子前,撩水往眼里冲,好半天,才算是把那根作弄她的眼睫毛取出来。   她俯身撑在洗手池上,接着浴室暖灯打量自己。细软的发丝沾湿水捋在耳后,冷白皮在橘黄灯光下显得细腻光滑,大而明亮的杏眼因为刚刚一番折腾变得红红的,眼尾挂着的不知是水珠还是眼泪,看着有点可怜。   睡衣的领口和袖子也被水打湿了,宋淼甩甩袖子,手缩进去一点,然后两只手合力将打湿的袖子拧至不滴水的状态。领口打湿的面积也挺大,她微微弯下腰,揪住上面一截,还没动手拧就突然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宋淼看看镜子,又看看自己白花花的胸口,再看看镜子……她整张脸像被火燎过一样,热烫、灼烧,心里更窘迫、窒息。   今天这套粉色的家居服是长袖长裤,比较保暖,最近天冷,这是她今年第一次穿。宋淼太瘦了,所以穿起来愈发显得宽松,稍一低头,胸前景象就可一览无余。   所以这就是刚才段宜年别别扭扭盯着电视看的原因了,他没说,是怕自己尴尬。宋淼心塞地蹲下,脑袋一下一下地磕在洗手台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发出土拨鼠尖叫,但是又不敢大声,怕吵到楼下已经休息的段黎明,但是心里又实在羞涩,不知道第二天起床该怎么面对段宜年。   临睡前,外面响起夜风吹打树叶的声音,哗哗啦啦一阵响,突地,吹开了阁楼的活动木窗。   “吱呀”一声——   气氛变得有点吓人,宋淼心里那点羞涩旖旎都消散了,她蜷进薄毯里把自己整个盖住,紧张使人心跳变得飞快。   风继续吹,像有股力量拨拉着小木窗,一下发出声音。宋淼脑海里很合时宜地想起以前看过的恐怖电影和鬼故事,又联想到古街都是上百年的历史厚重的老建筑,虽然段宜年这栋小楼外面古朴简洁,内里装潢清新宜家,但宋淼就是莫名其妙被这气氛影响,搞得有些害怕。   风从窗户吹进来,透过薄被,宋淼背后受凉,一阵激灵,连下床关窗户都不太敢。   宋淼倒还算稳妥,毕竟是在老城区被夜袭过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她虽然害怕,但是耐不住心大,而且觉多,很快就蜷成团睡着了。   后半夜打了几声雷,又下过一场秋雨,绵绵中透着秋的萧瑟冷冽。宋淼被冻醒过一次,她想起床去把窗户关上,但是浑身软软的,没有力气。   第十二章   早上7点半,出了点太阳,把路上的水分蒸干了。秋天的太阳不太明朗,但是聊胜于无。   段黎明揉着惺忪的睡眼,及拉着拖鞋从卧室出来。他脸上印着两道红印,嘴角一点梦口水渍,也不去洗漱,迷迷糊糊顺着香味进了厨房。   段宜年手里端着奶锅,正往码放整齐的三个玻璃杯里倒,乳白色的液体淌进杯中,偶尔溅出一星泡沫,被他用抹布擦去。   段黎明挨着舅舅站在流理台前,不过他的视线不在牛奶上,而是眼巴巴的望着平底锅里面煎得喷香焦黄的肉饼。肉馅里加了香葱、胡萝卜,颜色很好看,而且味道很勾人。   段黎明下意识做了个吞咽动作,发问“舅舅,为什么今天早上可以吃肉?”   段宜年倒完牛奶,终于得空,他把火调成最小,揽着小孩儿远离锅,叮嘱:“小心溅油。”   段黎明馋虫挠胃,动作爽利地跑去洗漱干净,换上一小的校服回到餐厅。   桌上已经摆好早餐,肉饼切片,和青瓜、火腿卷在一起,包在又白又透的春卷皮里,看着格外诱人。   段黎明端端正正做好,捧起牛奶喝一口,温度和甜度都正好,他脸上露出满足的笑,伸手去拿春饼,顺口问一句:“淼淼老师呢?”   突然,手背上遭筷子敲了一道,段黎明抬起头看着舅舅,委屈巴巴的。   段宜年看了眼楼梯口,没人,楼上也不见有什么响动,时间已经不早了,吃完早餐就该去上班了,而且宋淼搬过来这段时间每天都是最早起的。   段宜年微微皱眉,心里有点懊恼,怕宋淼是因为反应过来昨晚的事觉得不好意思。他支使小孩儿上楼喊宋淼吃饭,又补充一句:“进门前要先敲门。”   阁楼上安安静静的,不闻一丝响动。段黎明纳闷:难道淼淼老师今天赖床了?   他站在宋淼房间门口,老老实实地敲门,好一会儿过去,里面愣是没发出一星半点的声音。门没反锁,段黎明推门进去,看见宋淼蜷成团缩在床上,他打趣道:“淼淼老师,再不起床上班就迟到啦!”   宋淼没应,段黎明爬上床沿去看,被吓了大跳——只见宋淼一张本就白皙的面颊此刻透着病态的苍白,额头也淌着细汗,粉色的嘴唇褪去血色,裂了一条细细的伤口。   她的眉头紧紧的蹙着,哪怕闭着眼也睡得很不安宁。   段黎明没见过世面,他看得出来宋淼不舒服,但是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他溜下地,蹬蹬蹬往外跑去,趴在二楼和阁楼之间的栏杆上朝下面喊:“舅舅!你快来,淼淼老师不舒服!”   段宜年腿长,几步迈上楼,速度非常之迅速。段黎明于是又哒哒哒地跟在后面进屋。   一室明亮中,宋淼安安静静地蜷着。段宜年站在床边,伸手去探她前额的温度。   热烫得惊人!   应该是受了凉导致发烧,段宜年看一眼大开的窗户,叹口气,心道:这么大个人了,还不如段黎明能照顾自己。   他试着喊了宋淼几声,但是宋淼烧的厉害,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醒过来又昏睡过去。   家里有体温计,也有应急的常用药,但是眼下宋淼整个人都是烫的,应该送去医院输液才行。   段宜年下楼从自己衣架上取了一件保暖的厚呢子大衣,将宋淼整个人裹得密不透风。   段宜年要带宋淼去医院挂急诊,医院和一小不顺路,但小孩儿也很担心生病的淼淼老师,主动说可以自己来回,不用太担心。段黎明一切收拾妥当,手里拎着装着还没来得及吃的春卷,和舅舅一起下楼了。   古街这边都是铺子,营业时间比较晚,所以这个点人不算很多。段宜年双手放在宋淼后肩和膝窝,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宋淼平时看得出来纤瘦,但体态很匀称,并不会让人觉得瘦过头了。刚刚段宜年抱她时,以为会花五六分气力,但起身那瞬间还是因她轻盈的体重吃了一惊。   太轻了,抱在手上的感觉虽不膈手,但总觉得轻飘飘的,让人心疼。   早高峰路上车多,等火急火燎赶到了医院,结果找停车位又花去许多时间。一路折腾,挂上急诊时段宜年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过来给宋淼开输液药剂的医生是个大叔,他笑眯眯地拍拍段宜年的肩膀,宽慰道:“年轻人,不用太担心,你女朋友输完液就能退烧了。”   段宜年客气地说声谢谢,没有反驳解释,他认为没有必要。   宋淼脸色苍白,闭着眼陷在病床,小小一只,就像易碎的花瓶一样,需要呵护。段宜年替她捏好被角,调慢输液管子的速度,然后拿起手机去外面给队长打电话请假。   医院的走廊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不好闻,段宜年不喜欢。因为姐姐当年出事故时频繁来往医院,导致他现在闻到这个气味就有些反胃。   他下楼,找到一块开满桂花的地方,花香遮掩了医院原有的味道。   他给队里打完电话,暂时先请了上午的假。刑侦中队队长的人是段宜年父亲的好友,听闻从来不早退迟到、出现场随时都冲在最前面的人要请假还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挂了局里的电话,他握着手机,略一思忖还是觉得越距给宋淼请个假。一是因为宋淼现在还昏迷着,刚刚出门急,又赶巧忘记给她的手机带出来了。   上次处理段黎明打架的事情,留了级部主任的电话,现在正好用得上。   段宜年翻出号码播过去,电话嘟嘟——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那头有些嘈杂,广播声音很响应该是在做早操。   段宜年很客气:“主任,您好!”   “啊,您好。”那头有点讶异,“你是一班段黎明同学的家长吧,请问是有什么吗?”   “我想给宋淼老师请个假,她今天发烧了,现在在医院。”段宜年说。   “啊,好的,发烧了就先休息一下。”级部主任准完假,突然觉出点不对的意味,慢慢张大了嘴巴,“等一下,您不是给段黎明请假?您刚刚说是给哪位请假来着?”   “我替宋淼老师请假。”段宜年回答,他突然意识到不妥,这是宋淼的同事,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和宋淼住在一起,也不能知道,不然可能会给宋淼招来闲言蜚语,于是他立即编了个理由作为补充:“是这样的,我今天早上送段黎明去学校的时候,在路上碰见宋淼老师,她发烧晕倒了,所以我将她送到了医院。现在她正在输液,还没醒过来,我怕她耽误课程,所以代她给您打了电话请假。麻烦您了。”段宜年一口气说了一大段,生怕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暴露了。   级部主任听完点点头,替宋淼表示感谢,然后在广播体操结束前挂断,赶着招呼学生去了。   打完电话,段宜年看看时间,还算早,他担心宋淼等会儿醒来饿了没东西吃,于是去医院附近的早餐店打包了一些清淡的吃食。   他自己在店里几下解决了一碗牛肉面,然后拎着给宋淼打包的早餐往医院走。他不知道宋淼想吃什么,所以买了很多。   医院附近人多,因为许多人赶早来挂门诊抢专家号,来晚了就排不上。人流拥挤,段宜年住院部走到住院部大楼下面,看见因为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奶奶站在萧瑟的秋风中,她只穿了不够保暖的病号服,眼神焦急地望着医院大门的地方,一位年轻小护士站在一旁劝她进去避风,老奶奶怎么也不肯。   段宜年走过去,问道:“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小护士乍然看见一位身高腿长气质好的硬汉帅哥过来,脸上不好意思的飘红,她求救般的同段宜年说:“宋奶奶非要站在这儿等她孙女,但是老太太身体不好不能受凉,我劝也不听。”   段宜年点点头,表示了解了,他个子太高,而老奶奶只堪堪及他胸前,所以为了方便和老人说话,特地倾身。   “奶奶,你等孙女也得在暖和的地方等啊,不然您孙女来了看见你吹风受寒会很伤心的。”段宜年宽慰他,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浑然天成的正直感,老太太看了段宜年一眼,没有拒绝。   “对呀对呀,宋奶奶我们回病房去等吧!”小护士趁机说道。   宋奶奶没应,摇摇头,她年纪大约在六,七十岁,但因为生病,所以整个人气色并不佳,她喃喃道:“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奶奶您别急,我就是警察,有什么您告诉我,我帮您解决。”段宜年腾出一只手,馋起老人进住院部大楼了。   老太太看着段宜年,激动得眼眶泛红:“我孙女是小学老师,她每天都会按时来医院给我送饭,但是今天早上没来,电话怎么打都不通……她一个人住在老城区,那边乱,我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没人照应。”   姓宋,小学老师,奶奶住院,住老城区。早在宋奶奶开口的时候,段宜年就觉得奶奶的孙女可能是宋淼,于是他问:“您孙女是叫宋淼吗?”   老太太一听,立即点头:“对的,我孙女就是宋淼,小同志你认识?”   竟然有这样巧的事。段宜年不由得想,自己做事还是有些疏漏,竟连如此重要性人都忘记安置了。他向宋奶奶说明情况,搀扶着她去了宋淼病房。   第十三章   推门进去时宋淼还没醒,但从已经恢复嫣红的唇色就能看出状态已经好了很多。老人家在医院住了半年,见惯生死,但是看着自己疼爱的小姑娘躺在病床上还是难受得紧,她坐在床边,苍老的手将宋淼的小手包在掌心,伤心得双眼发红却不肯落下一滴泪。   “乖宝,都叫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啦,不听话,折腾进了医院,要我说你什么好……”老太太念叨着。   段宜年将刚才买的早餐挑出一些清淡好消化的递给宋奶奶。老太太摆摆手,现在没有胃口,要等宋淼醒来一起吃。   段宜年没有勉强,他担心宋奶奶刚刚吹了凉风会感冒,于是拿着被子去热水房接热水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病房内传来两道交谈的声音,宋淼已经醒了。   “你这个臭丫头,生病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要不是今天遇上小段同志,我恐怕要提心吊胆一上午。”宋奶奶在训人。   “对不起嘛奶奶,我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不会生病了,有事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女人柔柔糯糯的声音响起,尾音轻快上扬,带着撒娇的意味,“我昨晚睡觉吹了风,都不知道怎么醒来就躺在医院了。”   段宜年低头抿唇笑了,他从未见过宋淼这样的一面,说话时候像个小孩儿,温温软软的,让人不好说重话批评她。   陆陆续续有交谈声从里面传出来,段宜年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暂时等着,祖孙俩相处时这么温馨,他进去了恐怕有些尴尬。   “那你可得好好谢谢人段警官,班都没上就在医院照顾你。”宋老太太又说。   “好的,我知道啦~我会好好谢谢段警官的,奶奶放100个心!”宋淼做保证。   后来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但隐隐约约还是能听到。   “小段同志长得俊。”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们是不是在搞对象?”   “奶奶!”   “没有的事儿,你别多想。”   “没有搞对象就抓紧啊,像小段同志这么俊,性格又好,又有责任感的男人很难找的,你要好好把握。”   “奶奶!”   “咔嚓”一声,病房门被从外推开,段宜年端着杯热水走进来,“醒了?”他看向靠在病床上,涨红了一张脸的宋淼,问道。   宋淼垂着头不让人看清她面上的窘态,不知道刚才段宜年听到没有,她声如蚊呐,应道:“嗯,今天谢谢你了。”   宋淼脸皮薄,对于耽误了段宜年工作这件事她很不好意思,尽管段宜年反复强调不碍事,但宋淼就是过意不去。   宋淼再三保证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一个人也能顾好自己,对此,段宜年还笑她,如果真会照顾自己就不会下雨天睡觉不关窗户,把自己烧昏迷,宋淼只傻乎乎地笑,也不反驳。   宋奶奶看着两人的互动,心里美滋滋的,她作为吃过的盐比年轻人吃过的饭还多的老年人,对这方面还是很有经验的,在她眼里,段宜年和宋淼,一个警察一个教师,简直不能更般配。   她老了,又生了许久的病,一直觉得自己成了宋淼的负担,一直撑着一口气不是因为舍不得得这材米油盐的琐碎,而是不放心宋淼自己一个人。   段宜年10点钟回了局里,一进刑侦大楼就被人迎面冲过来揽住,来人微胖,身高只到段宜年脖颈的位置,却要倾尽全身挂在段宜年肩膀上。   “副队!早上听王队说你疑似搞对象?真的假的?”赵招嘻嘻哈哈,混不正经地打趣道。   “热。”段宜年斜他一眼,推着赵招拉开距离“离我远点。”   赵招跟在他身旁,语气掩不住激动:“你为什么不否认?是真的!?”   “我什么都没表态,全是王队臆想。”段宜年大步穿过走廊,往办公室走。   赵招撇嘴:“没劲。”   “老城区那个血站的事情有什么新进展没有?”段宜年挂上严肃的神色,坐回办公位上,一面翻阅这周的刑事案件报告。   “血站利用联网漏洞跨区违规抽血浆,另一个站点已经找到,在隔壁省一个同样简陋的社区医院。另外,经过检验,他们所用的抽血器具是新旧混用,并没有严格执行一人一管离心机,目前已经查获二手翻新输血管十箱。”赵招褪去先前玩笑的表情,正色汇报。   “血站的数量可能不止这两个,你去周边城市所以老式居民区的小诊所都查一下。另外,把所有收到的医疗二手用具都送去垃圾处理厂解决了。”   段宜年捏捏眉心,看来这件事很不简单,若是二手利用输血工具,极有可能有人感染,他思考能最快遏制情况的方案:“马上去老居民区的社区诊所门口贴公告,让所有在这里献过血浆的人都去疾控中心做检查。”   赵招短暂的沉默了一瞬,然后小声道:“案子已经被市公安局接管了……”   “什么时候?”段宜年蹙眉,确认道。   “今天一早。”   “为什么没人通知我?”段宜年站起身,语气冷得快要把赵招冻成冰块,“这件案子从立案到现在,一直是我在负责,就算市局要突然接管过去也该通知我一声。”   赵招抿着唇,挪了两步,靠近段宜年,纠结地开口:“副队……”   “有话就说。”段宜年眼神像刀子一样锐利,如果真有攻击力,那赵招此刻已经被刺得千疮百孔了。   “这件事不简单……”赵招小声道:“一升制药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不是我们分局吃得下来的。”   段宜年只觉得自己的火都快控制不住了,手撑着办公桌不发一言,突然,他转身大步往办公室外走。   “你要去干什么?”赵招拦着他,试图舒服“你不要乱来,这件事不简单的。”   “让开。”段宜年半眯起眼,整个人都充满了危险讯息,“我去审讯室。”   赵招:“……”   赵招:“人今天早上刚被放走……”   段宜年停住脚步,站在走廊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招:“保释还是直接放走?”   “放走……”赵招低声道,“这是市局的命令,现在案件相关嫌疑人都归他们管。”   段宜年不再说话。   他现在就是个干燥的炮仗,随便一点火星子都能点燃。   宋淼因为举报血站遭到恶意报复,如果不是那天段宜年刚好在老城区,他简直不敢想后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段宜年倚在洗手间的白瓷砖上,反光的白瓷砖上映出一点橘黄的亮光。香烟的气味弥漫在这狭小的空间内,他指尖夹着烟,抽一口,过两秒才启唇往外呼气。   他眼睛被烟气熏了,有点泛红,眼神看似飘了老远,其实一直盯着墙上那点星火瞧,也不知道能看出什么花来。   烦。男人把这个字都写在脸上了。   抽完一支烟,他把烟头丢进下水管冲掉。拿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播了出去。   那头接得快:“说吧,什么事儿?”   段宜年沉默片刻,好笑:“我就不能是想你了。”   “你上次给我打电话是高三打架请家长,上上次是大学毕业没回家直接骑行去西藏了……”那头回头:“这么仅有的两回主动打电话都给了我惊喜,很难忘。”   “爸,非得给我说成个不孝子吗?”段宜年扶额,“我明明每周都回家的。”   电话里传来段父声如洪钟的笑声,段宜年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拿离耳朵远了些。   “说正经的,到底什么事?”段父认真起来。   段宜年问:“一升制药下面的违规血站,那事儿你知道吧?”   段父沉声:“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为什么?”段宜年追问,那股子毫无畏惧的死磕劲儿又冒出来。   段父是市局一把手,这件事多半是他接管。   “这个案子不是你现在的位置能解决的,总之你不要轻易插手。”段父对段宜年的追问避而不谈,只劝诫道:“你马上就要调任,你姐姐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如果能查出来早就解决了。黎明现在过得开心,我和你妈也都在慢慢放下,你的执念也该放下了。”   段宜年沉默,两边都保持短暂的安静,只有轻轻的呼吸,良久,他说道:“好。但我昨天和你说过,等我把手里这件案子查完就答应调去市局,你还记得吗?我说的就是制药公司这个案子。”   段父叹口气妥协,父子俩一个各退一步:“这件案子是我接手,你要查也可以,不要把动静弄大。”   讲完电话,段宜年洗干净手出了洗手间。他一双大手通红,是刚刚洗手的时候用力搓的。   他进大办公室找负责审问血站违规相关人员的刘明,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烟味儿、泡面和汗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熏得他差点没把早上的粉吐出来。   好不容易找到刘明,看见他屈着身子窝在两个板凳临时搭起来的简易“小床”上睡得呼噜声震天响,那简陋程度,或许连“床”都称不上。   段宜年放轻步子,伸手替刘明扯了一下快掉到地上的藏蓝色冬季制服。他把门顺手带上,转身自己去了档案室,作为副队,他是队里唯二拥有钥匙的人之一。案件相关的大部分文件已经被市局调走,身下几份不太重要的则归置整齐,放在日期最新鲜的位置,他打开粗略一翻,确实没什么重要信息。   他看东西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眼扫过就能看个大概,突然,他视线停在角落一行小字上,瞳孔骤然紧缩——弓长地产。   是段黎明的爸爸张灏所经营的房地产公司,可房地产公司为什么要给制药公司注资?   他发现事情有些复杂。   第十四章   宋淼好不容易才把奶奶哄好了,中午和老太太一起吃了午饭之后她就办理出院了。   早上出门急,宋淼的手机、工牌、钥匙都还落在家里,眼下她要赶回学校上下午的课,所以就没回家。   校门口的值班大爷看见宋淼,乐呵呵地同她打招呼,校园里一片静谧,孩子们都还在午睡。宋淼回办公室,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闹哄哄的,很是热闹。她走进去,一头雾水地看着里面站着的人,数量远超一年级数学办公组的教师人数。   “怎么了这是?这么热闹?”宋淼看着那一堆聚在她座位附近的人们,笑着问道。   “宋淼你来啦!”对桌周思思问她,“你早上怎么突然请假了?不舒服啊?”   “不碍事儿,已经好了。”宋淼抛给她一个“我很强”的小眼神。   那堆聚在她座位附近的人散开一些,露出被围在最中心位置的语文老师,大家伙纷纷关心宋淼的情况,她一一笑着谢了。   谢春芳坐在宋淼的椅子上,见宋淼回来,忙起身道歉:“宋淼,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在你的位置上坐了会儿。”   宋淼随意一瞥就看到桌上被动乱了的教辅资料,她懒得说什么,只回答:“坐一会儿不是什么大事,不用道歉。”   谢春芳笑起来,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一块木制老鼠生肖钥匙扣,对宋淼说:“我是过来给你送纪念品的,没想到数学组的同事这么热情。”   大家闻言哈哈大笑,其中有几个体格比较彪的体育组男老师更是笑得大声:“谢老师,别不好意思!”   “谢谢,”宋淼倒是替她高兴:“比赛成绩不错吧?”   “嗯,二等奖。”她脸上流露出几分自豪的神情,又自然地补充道:“一等奖是位执教三十多年特级教师,特别厉害。”   宋淼点点头,附和大家说了几句表扬话,只有思思面无表情伏在桌上写教案,什么都没说。   等大家热闹劲儿过去了,宋淼回到办公位上开始准备下午的课,其余凑热闹的人也各自回到自己位置上。   她拿起桌上的老鼠钥匙扣放进抽屉,又将明显不在原位的书本码放好,她翻开数学教研本准备写工作日志,才下笔就听见谢春芳喊她出去一下,说想了解之前李嘉豪和段黎明打架的情况。宋淼没多想就搁下笔出去了,毕竟谢春芳这学期才是班主任,想了解一下学生情况无可厚非。   谢春芳二十七八岁,长相是温柔娴静那一类型。教语文的老师说话都比较斯文,但谢春芳不是,她平时说话客气有余,显得有些忸怩。   就比如,她要是想表达自己很厉害,不会直接说自己哪方面有过人优势,而是通过和其他人隐晦的对比来突出自己。   宋淼和谢春芳趴在操场边的栏杆上。宋淼又向她说一遍恭喜,谢春芳抱歉地笑了笑,说:“哪有什么好恭喜的,也不是什么大奖。倒是麻烦你了,我就不该去参加这个比赛的,哪会想到我一走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这话稍微有点微妙,宋淼不知道自己理解错了没,所以没有开口,她只是笑了笑。   “啊,你千万别多想,”谢春芳见宋淼没开口,连忙补充道:“我没有说你的意思。”   “没事儿,我也没想到两个小家伙会突然打起来。”宋淼个子和谢春芳差不多高,但是稍微纤瘦一些,□□场边上的风一吹就显出包在衣服里细瘦的骨架。秋风吹起来挺冷,宋淼昨夜又受了凉,所以这会儿在风口豁豁地吹着挺不舒服的。   谢春芳脸上盈着笑,提起段黎明:“黎明他还好吧?我今天早上去看过他,还是不怎么爱开口说话。”   宋淼听到谢春芳对黎明如此关注,心下还是有点诧异的,她确实没想到,一个给属猪的送老鼠挂件的谢老师其实还挺细心的?   她脸上挂起笑:“黎明性子比较内敛,但没至于被欺负。”   “那就好……”谢春芳说完,又问:“那他家长来过学校吗?”   “黎明和嘉豪的家长都来过学校。”宋淼说。   谢春芳斟酌了几番才开口,她好像有些不好意思:“黎明的家长是年轻男人还是一对中老年夫妻?”   这下宋淼有点懂了,敢情谢老师并不是想问这次的打架事件,而是想问一下打架事件主人公的家长。   “是个年轻男人。”宋淼回答。   “啊,这样。”谢春芳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懊恼,但很快掩饰好了。   宋淼点点头,问:“谢老师你还有什么想知道?我一并告诉你了。”   谢春芳摇了摇头,“其实也没别的事,一年级的小朋友打架嘛,都是闹着玩的,较不得真。”   宋淼笑着应了,两人离开操场回办公室。刚走没几步,在回形楼转角处遇上(1)班体育老师扛着水桶上楼,估计是在帮楼上哪个办公室的女老师们换。   “刘老师,中午好啊。”宋淼打声招呼。   刘波看过来,瞧见这边一前一后站着的宋淼和谢春芳,脸上明显有点尴尬,他愣了愣,回道:“中午好,宋老师。”   他肩上扛着二十公斤重的饮用水,宋淼站到一旁给他让路,谢春芳更是站得老远没靠过来。直到刘波老师人都走得老远了,谢老师才缓缓走过来,脸上有一点点尴尬。   宋淼不傻,敏锐地捕捉到刚刚偶遇时两人各异的神色,以及二人并没有打招呼。她突然想起中午回办公室时,一年级数学组、语文组和体育组的男老师们几乎都在,唯独缺了平时最活跃的刘波老师。   宋淼不爱管闲事,没有凑上去问谢春芳。她在数学办公室门前和谢老师道别,一个进了办公室一个继续顺着走廊往前走。   一进门,温暖舒服的暖气扑面而来,将宋淼冷嗖嗖的身体带来热度。   宋淼皱着红红的鼻尖吸气,靠近空调出风口站着取暖。   “外面这么冷,谢春芳找你去做什么?”周思思趴在办公桌上,看着宋淼冻得跺脚的样子好笑。   “了解一下打架那事儿。”宋淼边往手上吹热气边抽空回答。   “哦。”周思思兴致不太高地应了声,过会儿又拎起桌上那个钥匙扣问宋淼:“你那个是啥?”   “老鼠。”   “我这个也是。”周思思眉头微皱,她似笑非笑地说:“但是我属猴。”   宋淼说:“我属猪。”   两人哈哈笑起来,倒不是笑谢老师送不太走心,周思思说宋淼属猪真可爱,宋淼回呛她属猴是不是爱爬树。   两人闹了会儿,临上课前,宋淼突然想起来因为没带手机,所以出院这事儿忘了告诉段宜年。她找周思思借了手机给段宜年打电话,段宜年那串电话号码她熟记于心,因为这是求生本能。   段宜年应该在忙,电话嘟嘟响了好几声都没被接起。宋淼怕打扰到他工作,所以她只拨了一遍就将手机还给周思思了。   她坐回工位上备教案,过会儿她迷迷糊糊有点困,快睡着前听见周思思接了个电话。   “你好,你找哪位?”   “啊,宋淼吗?她在睡觉……”   宋淼原本真的快睡着,但她听见周思思的话,就像口服了一瓶六神花露水一样神清气爽。   周思思见她醒了,朝她挤眉弄眼的,很快把手机递过来。宋淼轻咳一声清清嗓子,声音温和纯净:“在忙吧,刚刚有没有打扰你?”   男人好听的声音揉着淡淡的笑意,透过听筒传过来,更是带上了电流的沙沙质感,格外好听:“没有打扰我,刚刚和同事一起吃午饭,食堂太嘈杂,没听到铃声。我想起今天忘了给你拿手机,就觉得这个电话可能是你打的。”   宋淼不好意思的笑了,很快反应过来段宜年看不见,于是开口说:“我就是给你说一声,我已经退烧了,所以先回学校上班了。”   “你觉得能受得住就行,要是受不住千万别勉强。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段宜年祝福了两句。   “嗯,知道了。”宋淼老老实实的地应了。临挂断电话前,段宜年又补充两句:“你晚上下班别急着走,我开车来接你。”   “真不用啦,只是发个烧而已,而且早就退了。”宋淼挺不好意思老是麻烦他,赶紧拒绝了。   没想到段宜年又搬出段黎明来:“没事,还有段黎明呢。”   宋淼想了想,也是,她边应下了。挂断电话后她将手机还给对桌八卦兮兮的周思思,也不理对方一脸好奇的探究模样。   “淼淼~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呀?”周思思接过手机,有点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心。其实她真不是一个喜欢挖掘别人隐私的人,只不过,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实在太好听了,是微微低哑中透着磁性的男声。   宋淼被周思思的话说得脸红红的,有点不好意思,但没有含糊过去,她认真解释道:“没有的事儿,你别胡说。这是我的新房东,我昨天晚上发烧了,是他送我去医院的。”   周思思还是不信,但是没有死缠烂打,而是露出一个“很懂”的表情。   宋淼说不过,解释不清,连耳朵尖都是不自然的绯红。   第十五章   宋淼上午没来,是周思思带的课,因此孩子们都知道宋淼生病了。下午上课时孩子们一个个老老实实的,也不皮了。放学的铃声一响,就有个坐在第一排的闹腾崽子扑过来,小小的身子一把抱住宋淼的腿。   淇河是个很凶悍的小姑娘,哪怕她扎着两个漂亮的小辫子,每天都穿粉色的小裙子和皮鞋,脸蛋儿也粉嘟嘟的,都无法掩盖班上小男孩们对他那位敬畏。   就好比现在,淇河一个人抱着宋淼的腿,不远处段黎明和几个小男生蠢蠢欲动,想过来和宋淼说话又迫于淇河的淫威不敢过来。淇河小朋友毫无察觉这是自己所导致的,她咧着一口阳光热情的笑容和他们招手,那个缺了一颗门牙的地方像个会吸走人的黑洞,吓得段黎明后退半步。   宋淼被黎明那谨慎后退的动作逗笑了,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他朝段黎明招手示意他过来。这个笑被黎明捕捉到了,在他看来,这无疑是在抹杀他的尊严。   黎明安慰自己,大胖子李嘉豪在我眼里都不算个事儿,一个女生有什么好怕的?于是他慢慢地往宋淼旁边移动,就在黎明快要捱到宋淼的时候,淇河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转过头,明亮的大眼睛看向他,吓得他条件反射后退一步,差点磕在桌角上,幸好宋淼手快地把他拉住了。   淇河看见段黎明的反应有点失落。宋淼和班上的孩子们道了别,牵着黎明去学校东门的停车场等段宜年。   下午五六点,正是人多的时候。宋淼之前用周思思的手机给段宜年打了电话,天冷,段宜年嘱咐宋淼找个暖和的地方等着,等他到了再出来。段宜年因为去超市买菜耽误了时间,来学校的路上成为堵车大军的一员。   秋风寒凉,宋淼和黎明没站一会儿就冷嗖嗖的。小孩儿说想喝奶茶,宋淼便领着他进了停车场正对面的奶茶店。   店里暖气很足,装潢漂亮简洁,宋淼和黎明一人捧一大杯奶茶坐在橱窗前。芋泥珍珠奶茶甜度正好,喝进肚子里暖融融的,芋泥的软糯和珍珠的Q弹碰撞,口感奇妙。   杯子快比黎明的脑袋还大了,他手环在杯侧,凑过去吸上一大口,幸福地眼睛都要眯起来了。宋淼看着他满足的小模样觉得可爱,又想起刚刚他对着淇河一副小怂包的傻样,不由得笑出声,好奇道:“黎明,你是不是有点怕淇河啊?”   “咳……咳咳……”黎明冷不丁遇到这么个灵魂拷问,咳得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珍珠呛的还是小男孩害羞。   宋淼轻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小孩儿眼睛里泛着泪光,要面子地解释道:“我其实也不是怕她,老实说,淇河是班上长得最可爱的女生……”   黎明审美倒是没问题,淇河有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打扮也很可爱,但不知为何,宋淼从小孩儿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觉得很有趣。   “就是……她真的超凶!”黎明说到这里,还龇着牙向宋淼生动地展示了一番,“我幼儿园就和淇河一班了,那时候有个男生扯了她的小辫儿,结果被她直接揍哭了。”   “这么凶啊?”宋淼有点佩服,要是她小时候也这样就没有人敢欺负了。   黎明说到这个,有点激动,他跳下高脚椅,向宋淼比了一个特别夸张的圆:“那个被打的男生这么胖,比李嘉豪还胖一点。后来他退学了,因为他觉得自己没脸在这里混了……淼淼老师,你说他惨不惨?”   宋淼被他逗得直不起腰,托腮撑在桌上笑。两人闹了一会儿,宋淼觉着段宜年差不多该到了,她往橱窗外看过去,正好看见段宜年的车停在马路对面的临时停车位上。   段宜年拉开驾驶位车门,大长腿先露出来。宋淼脸上挂起一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正要起身出去,就看见谢春芳刚好从校门口出来。   谢春芳显然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就遇上段宜年,她满眼都是欣喜,几步上前和段宜年打招呼。   段宜年顺手关上门落锁,倚在车门上等宋淼。听见有人叫他,转身一看是谢春芳。   他看见老同学,客气地打了声招呼,没成想谢春芳会过来攀谈。   他和谢春芳是高中同学,很多年没见了,因为黎明来一小读书,所以算起来还是一个多月前开学报名时才见过。段宜年隐约知道谢春芳是什么意思,自从报名拿到段宜年电话之后,她就断断续续播过几次电话,打着关心段黎明学习的名义约见面。段宜年以工作忙为理由拒绝了,他不是理想主义者,但是不会和不喜欢的人谈恋爱。   谢春芳没直说,段宜年顾及女方的面子,也就没有直说。可眼下谢春芳说着说着,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递给段宜年,搞得气氛很尴尬。   段宜年没接,他语气很淡漠,说实话挺伤人的:“不用费这个心,给适合的人吧。”   谢春芳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住了,但很快她又明丽地笑起来:“你别想多啦,这是我去市里比赛时买的纪念品,给同事和朋友都带啦!”   她这样讲了,段宜年再不接就有点不识好歹了,于是他接过来开车门顺手放在中控台上了。   谢春芳又说了些其它的,不外乎都是关于前段时间黎明打架的事情。段宜年心里挺急的,宋淼他们不知道在哪儿待着已经等很久了,他隐隐有些不耐烦了,但修养摆在那儿,只要女方还有话说就不会开口催。   谢春芳和他说了好一会儿,见段宜年迟迟没有主动载她一段的想法这才告别。在她眼里,段宜年的冷淡不是抗拒,而是直男的通病。她不打算把目的表现得太明显,反正她漂亮自信,不担心打动不了段宜年这块榆木。   好不容易送走谢春芳,段宜年松口气,他想给宋淼打了个电话问她在哪里,又突然想起她没带手机。外来人员进校要登记,他刚走到保安室外,就看到宋淼就牵着小孩儿从对面的冷饮店点出来了。   宋淼一手抱着两大杯喝了一半的奶茶,肩上还挂着黎明的书包,另一手牵着小孩儿准备过马路。这个点车挺多,东门这边又没设红绿灯,过马路全凭车主减不减速,宋淼牵着个小的,走不快,以至于等了好一会儿还是站在对面。   寻了个车少的空档,段宜年几步跑过去。宋淼和他客气地笑了笑,说了声“不好意思啊。”,黎明则是不咸不淡地喊了声“舅舅”。   段宜年这个糙老爷们没觉得这俩反应有什么不妥,只当是这俩等太久有点无聊了。他多看了两眼宋淼抱着的浅紫色奶茶,平时没接触过这些小姑娘爱喝的玩意儿,觉得挺有趣。   他接过宋淼肩上的书包,说段黎明:“都多大了,书包不能自己背吗?”   一向爱跟他对着呛的小孩儿只是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哦。”   段宜年这才觉着气氛有些别扭,等三人上了车,这种别扭的气氛愈发明显。   具体表现在宋淼和黎明纷纷坐了后排,而且一向喜欢叽叽喳喳的黎明小朋友也不说话了。车里异常沉默。   段宜年打开音乐,这才不至于太安静。岔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透过后视镜打量后排,黎明小小一只,窝在宋淼怀里睡着了。宋淼的视线看着前方,应该是在留意红灯秒数。   “绿灯亮了。”宋淼笑了笑,视线跟后视镜里的段宜年对上,提醒道。   “哦……好。”段宜年看向前方专心开车,嘴角轻轻勾起。   车开进街尾的停车场,黎明才迷迷糊糊醒过来。段宜年下车,绕到后排车门边,体贴地替宋淼拉开车门。   宋淼揉揉黎明满脸困倦的小脸蛋,笑他:“是不是喝了奶茶就想睡觉啊?”   黎明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懒洋洋地爬下车。   宋淼也跟着下车,又说了一次:“谢谢你啊,段警官。”她今天客气得不像话,好像又回到了两人最初认识的那段时间,显得疏远,这让段宜年有点不开心。   黎明挨着宋淼站,看了一眼满手拎着菜的自家舅舅,突然问一句:“礼物不拿吗?”   段宜年哪还记得这么个玩意儿:“什么?”   “中控台上那个?”黎明扬了扬下巴。   段宜年顺着黎明的视线看过去,又转回来,看了宋淼一眼,莫名其妙地就对着她解释:“啊,那个不用管,高中同学给的纪念品。”   “纪念品?”黎明不冷不热地笑一声:“啊,也对,谢老师也给我们带了,人手一个老鼠钥匙扣。”   宋淼一个没忍住,被黎明老成的神态逗笑了。老鼠钥匙扣什么的,和眼前用包装纸裹着、丝带缠着的纪念品完全不是一个level啊。   黎明却没笑,牵着宋淼往家走了,剩下钢铁直男段宜年站在原地,搞不清状况。   宋淼捏捏手里软乎乎的小手,小声和他开玩笑:“没看出来啊黎明同学,你这么强,之前是一直隐藏实力吗?”   黎明仿佛出了一口恶气,美滋滋的:“淼淼老师,我刚刚是不是特别刚?”   刚?   宋淼被他这个说法萌到了,忍不住逗他:“你这么刚,为什么还怕淇河小朋友?”   小孩儿红了脸,挣开宋淼的手跑远了。   第十六章   段宜年在厨房做晚餐,宋淼在书房辅导段宜年学习。隔着书房虚掩的门,食物的香气飘进来,勾着宋淼分神。   宋淼手掌托腮,肘关节支在桌上,已经隐隐泛红。她脑子里总是想起段宜年和谢老师站在校门口相谈甚欢的场景,郎才女貌的,好不般配。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柠檬精附体了,不然为什么心里酸酸的,鼻子酸酸的,连眼眶也是酸酸的。   “淼淼老师,‘希望’这个词要怎么造句啊?”黎明把喜欢的数学作业先写完了,再来应付语文字比较多的语文作业。   他等着宋淼教他造句,等了一会儿见宋淼没有反应,好像是在发呆。他凑过去一看,心道:淼淼老师连托腮的动作都这么可爱,为什么舅舅不和她搞对象?我不希望谢老师成为我的舅妈!   我不希望……他灵光乍现,在作业本上写下这个句子——“我不希望谢老师成为我的舅妈。”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推开,段宜年那张酷酷的帅脸探进来,说着违和的俏皮话招呼他们:“宋太傅吃饭啦~皇太子您的作业做好了吗?”   一点也不好笑。宋淼心想。   “一点也不好笑。”黎明冷着脸直接开怼。   “哎?黎明,我觉着你今天有点狂了啊。”段宜年啧一声,从门外走进来。   宋淼看他一眼,没做声。她柔柔的笑眼弯起来,伸手胡乱揉了一把小孩儿的脑袋,哄道:“别说啦,我们先去吃饭,剩下的作业等会儿再做。”   “好的!淼淼老师你等会儿多吃点~”小孩儿脸上又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也不管身旁站着的老舅,径直拉着宋淼去餐厅了。   宋淼不好意思地对段宜年笑了笑,然后跟着小孩儿往外走了。   段宜年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寻思着宋淼刚刚那个客气疏远的笑容已经是今晚第三次出现了,再迟钝他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段宜年手里无意识地掂了掂小孩儿的语文练习册,“啪嗒”一下,书被他弄掉在地。   练习册刚刚被黎明压在手下,折痕很重,书一掉就从中间摊开来。段宜年附身去捡,眼睛不经意从摊开的页面上扫过,那一句“我不希望谢老师成为我的舅妈。”写得整整齐齐,让人想忽视都难。   段宜年茅塞顿开。想起下午宋淼和黎明出来的奶茶店,那家的橱窗玻璃又大又明亮。再结合后来宋淼和黎明反常的行为和语气,以及练习册上面这件话,段宜年心里突然一片敞亮。   他将作业本阖上,心想,黎明这孩子总算是做对了一件事。他没打算把这句话擦掉,毕竟童言无忌,而且若是能通过这种方式向谢春芳传递他的意思,使对方明白他的态度就更好了,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段宜年带上书房门回到餐厅时,宋淼已经把饭盛好了,正在等他一起动筷。   “怎么这么久啊?黄花菜都凉了……”黎明小声嘟囔了一句。   “给你检查作业。”段宜年看过去,用只有两人才明白的意思对视了两秒,然后各自瞥开眼睛。   一顿饭吃的心思各异,但三个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闷头吃饭。   饭后宋淼要去医院配宋奶奶,她坐在门口鞋柜上换鞋,黎明一脸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同她说:“淼淼老师,我舅舅要是等会儿和你说什么,你要表现得一点都不在乎,知道吗?”   宋淼的关注点很奇特,不是为什么要不在乎,而是:“他要和我说什么啊?”   黎明捂嘴一笑:“等等你就知道了。”   宋淼换完鞋,段宜年拎着保温壶从厨房出来。男人在室内只穿了一件黑色T恤,虽是宽松型的,但是衣服随着他弯腰换鞋的动作而绷紧,勾勒出布料底下结实有力的肌肉线条。这具年轻的身体属于一个成熟而温柔的男人,他外表沉静冷酷,但与人相处总是细致入微,体贴周到。   他帅得简直要命,大概他自己是知道的,只是不那么在意。   宋淼站在门边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有点晃神。直到段宜年走到她面前,用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才猛然反应过来。   两人出发去停车场,黎明留守在家继续写作业。最近天色变冷了,古街的观光客少了很多,现下不过七八点的光景,一派灯火通明的古街显得有些安静了。   两人在这安静中偶尔有一两句交谈,类似于——   “退烧之后你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都挺好的,谢谢段警官。”笑。   “天冷了要记得加衣。”   “好的,谢谢段警官。”笑。   以及——   “段警官,今天耽误你工作了,真的很不好意思啊……”   “……不用和我客气……”   大概两人实在无话可说,不聊天还好,一开口就往很尴尬的方向跑。宋淼客气地和段宜年道歉致谢,是为了保持合适的距离,明眼人一眼就能看明白。段宜年心里憋着一股劲,他其实也挺委屈的,和谢春芳真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街尾的停车场光线明亮但不晃眼,一块平坦的水泥地上停满了车。宋淼闷着脑袋跟在段宜年身后,往停车的位置走去。停车场这个点没有别人,安静地连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宋淼……”   段宜年突然停下,出声叫她。   只顾埋头走路的宋淼一时没注意,撞上段宜年宽阔硬朗的背,疼的她皱着小脸揉鼻子,应道:“啊?”   段宜年转过身,视线垂着,正好对上宋淼的圆圆的眼睛。她因为鼻子被撞疼,眼里泛起泪花,停车场光线从四面八方照过来,映得她眼波似光华流转,一时间迷乱人心。   “我……”段宜年喉结上下一滚,忽地就卡了壳,要说什么全忘了。   因为这短暂的沉默,气氛突然就带了几分旖旎。宋淼低着头,躲开那道炽烈的视线。脸上的温度上升,宋淼知道自己耳朵肯定红了,下一个红的就该是脸颊了。   她想开口说什么打破这点不寻常的气氛,让两人都自然一些,然而没等她启唇,段宜年就先一步开口。   “宋淼,”段宜年低沉而性感的声音响在宋淼耳边,“我和谢春芳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   “滴——滴——”两声长按的喇叭打破旖旎的气氛,也打断了段宜年的话。两道刺眼的强光从停车场入口照过来,司机开了远光灯。   宋淼被晃得眼睛生疼,立即闭上眼睛,两道温热的眼泪瞬间滑落,在白净的脸颊上留下两道湿润的水痕。   段宜年眉头粥得紧紧得,隐有怒色浮现。他挨近宋淼,整个胸膛几乎把她拢住,然而他只是双手绕至宋淼后背,轻轻挨到她肩头后立刻离开,将宋淼卫衣帽子盖到她脑袋上。   强光被帽檐隔离开来,宋淼还陷在男人突然凑近的震惊里,她呆愣地抬起头看着段宜年,眼睛一眨不眨。宋淼傻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任由男人给她整理帽子,最后还伸手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   “走吧,我们先上车。”段宜年手臂搭在宋淼肩头,将她往副驾车门边带,又替她开了门,将人轻轻推进去坐好。   宋淼在段宜年手拉住安全带的时候意识到这是要帮她系安全带,于是她手比脑子更快,一把将安全带从段宜年手里夺了过来……   段宜年看着她:“?”   宋淼:“……”   这下更尴尬了。   驶去医院的一路上两人无话,只有车里的晚间电台在播放音乐,间或发出“沙沙”声。   车子刚驶至医院大门附近,宋淼就立即喊停。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妥,似乎是把段宜年当成随叫随到的私人司机了,于是又乖顺的道谢,嘱咐段宜年先行回家给黎明辅导作业,不必等她。   段宜年本来打算将车停在停车场,然后和宋淼一起去看宋奶奶,但想到宋淼不自在的反应,就没有勉强。   宋奶奶看见孙女一个人来的,往她身后巴望了很久都没看见想看的年轻男人,于是心情有点低落。   宋淼假装没察觉到,将段宜年烧的晚饭摆出来,问宋奶奶:“欸?怎么今天一天都没看见小云姐姐?”小云就是那位和宋淼差不多大,很爱逗她的病友。   听到宋淼的话,宋奶奶脸上露出一丝痛心的神色,连原本在看连续剧的另外两位病友也都突然安静下来。气氛很能说明问题,在医院的病房里,每天都有人痊愈出院,也同样有人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小云那孩子,真是命苦……”宋奶奶叹口气:“昨天夜里突然病发,连夜抢救,在ICU躺了半天,下午还是没熬过去。”   宋淼呼吸不畅,但她觉得心里堵了。她眼眶猛地泛红,拿勺子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   世事难料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第十七章   宋老太太在医院住了挺长一段时间,中间也有状况比较好的时候,但是往往是病发带来的疼痛折磨更多。   听完小云去世的消息,宋淼特别难受。她借口去洗手间一趟,进了住院部值班医生办公室。   医生和宋淼聊了很多,关于宋老太太的身体状况。小中风的后遗症是行动能力减弱,再加上长期卧床,老太太半边身子偶尔出现感觉障碍。还有高血压、高血脂、动脉硬化……哪一种都是折磨。   宋淼已经把除了工作之余的时间都花在老太太身上了,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医院,但尽管这样,还是有许多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宋老太太半夜总是胸闷、腹痛,疼起来要人命,连觉都睡不好。老太太自己不肯说,也不准别人说,主要是怕宋淼心疼她。   宋淼只有这一个亲人,虽说也不是亲生的,但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比亲情血脉更重。   出了值班办公室,宋淼双腿发软,踉跄着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冷冰冰的金属椅子、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晃眼的白炽灯光、来来往往神色各异的人们……这一起都令她心里压抑,快要呼吸不畅。   等宋淼缓过难受劲儿回到病房,奶奶的视线从电视屏幕上移到她脸上,看了半晌,说她:“怎么去了这么久?”   宋淼还未回话,老太太又接一句:“肯定是边上厕所边玩手机了,那么个小玩意儿有什么可玩的?下次上厕所可不准把手机带进去了。”   宋淼弯着眼睛笑,附和道:“好好好,下次我再也不敢啦!”   宋淼挨到病床沿上坐着,将老太太松松地搂在怀里,两人一起看肥皂剧。老太太偶尔要嫌她一句:“干嘛呀?黏黏糊糊的。”   宋淼也不顶,嘿嘿傻笑,老太太也就懒得管她了。电视看到男女主角终于揭开误会,袒露心声,宋老太太凑到宋淼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你真不喜欢段警官?我瞧他是真不错的一小伙子。”   宋淼想起先前在停车场那会儿,脸上泛起绯色,往宋奶奶怀里躲:“奶奶!”   宋老太太这回明白了,宋淼说不喜欢那是假的,主要是不好意思承认。   宋淼今天在医院待的格外久,要不是看时间太晚了,再不走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她还想再待会儿。   老太太假装不耐烦得很,催她赶紧走,有事明天再说。宋淼哭笑不得,然而等她跑到公交站台还是没赶上最后一班车。   没赶上公交车绝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对今晚的宋淼而言就是雪上加霜。她心情很低落,连公交车都要和她作对。   夜晚的城市华灯璀璨,一派繁华。人行道每隔一小段就有一个路灯,把宋淼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出租车很多,但是她没有招手,她就是想趁着这个间隙透透气。   宋淼平时爱笑,什么时候看见她脸上都挂着浅浅的梨涡。但其实她也只是一个初涉人世的小女生,单薄的肩上就扛起了重担。她其实也是个小哭包,遇事会躲起来哭一场,眼泪蒸发掉了才会好受。   宋淼走着走着,眼泪就掉下去,她伸手胡乱一抹,马上又有新的滚下来,就跟断线的珠子一样。   隔着一条绿化带和自行车道,段宜年保持着城市最低车速,开着车行一段停一下,一直跟着宋淼。   他想叫宋淼上车,但看她心情似乎不对,需要一个人缓缓,于是段宜年便安静地跟在旁边。   直到段宜年看见宋淼垂着脑袋,不断抬手擦脸,才发现她哭了。一时间,段宜年心里泛起一阵疼。   段宜年将车开到前面一截停好,他下车,穿过自行车道和绿化带,站在宋淼前方十来米的地方。   “宋淼——”段宜年低沉的声音响起。   宋淼闻声,抬起头往前看去。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看见路灯下长身玉立的段宜年。男人微微笑着看向她,身影被路灯拉得老长老长。   宋淼的眼泪再次决堤,这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是为什么。反正就是想哭。   段宜年也是一愣。在“是不是不该出现”和“给宋淼一个拥抱”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男人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大步又沉稳。他几步走到宋淼面前,低头看了看满脸泪水、脸颊被布料搓红的姑娘,轻轻笑了声:“怎么比黎明哭起来还凶?”   宋淼难受、委屈、还很不好意思,她哽咽着回一句:“我是女生,女生有时候是可以哭的……嗝……”她说到后面突然冒出一声疑似打嗝的声音,不响,但是吓得她赶紧捂嘴嘴巴。   段宜年看她这样很心疼,也不逗她了。哪怕一个拥抱对他们现在的关系来说有点突兀,但是,先把人哄好吧,别的以后再说。   他上前半步,直到和宋淼足尖相抵,然后抬起手拢住宋淼纤瘦的肩,轻轻往自己怀里带。   他什么话也没说,一个宽阔的胸膛足以给宋淼带来安慰。   宋淼也没出声,她惊呆了,于是又打了一个嗝。她满脸爆红,不好意思地挣扎了几下,没挣得开,于是放弃了。男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萦绕鼻尖,是很舒服的味道。   她不知道为什么段宜年要抱她,难道是因为自己哭起来的样子太丑了,他不想看见正脸才抱的?反正不管是为什么,这个温暖的怀抱驱散了她心底的难过。   “谢谢你……嗝……”她脑袋窝在段宜年怀里,说话的声音闷闷的。   段宜年没说话,低声笑了笑,一只手放在她头顶轻轻揉了两下。   好一会儿过去,宋淼觉得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这才把脑袋拱出来。   两人上了车,宋淼老老实实坐在副驾,段宜年拿起一瓶矿泉水,把瓶盖宁开后递给她。宋淼接过,咕嘟咕嘟往嘴里灌,把嗝压下去。   “叮——”段宜年手机屏幕亮起,有信息进来。   段宜年没理,准备开车了。宋淼想了想,说:“你看一下吧,万一是黎明呢?他一个人在家不太放心。”   “黎明没有手机,家里的座机只能打电话。”段宜年解释了一句,但还是拿起手机查看了信息。他看着看着,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宋淼好奇地看过来。段宜年抬头看了看前面不远处的电子监控探测仪,对宋淼说:“违章扣分短信……”   宋淼嘴唇微张:“啊?不好意思啊,段警官……”   段宜年又笑起来,:“逗你的。是10086发的。”   宋淼:“……”   一点也不好笑。   等两人回到家已经很晚了,黎明睡着了,所以两人不说话的动静放得格外低。   “我上楼看一下你房间的窗户,方便吗?”段宜年压着声音问。   段宜年的声音本来就是偏低沉的,这样一来更加低哑。宋淼老子晕乎乎的,没听清:“你说什么?”   段宜年无奈,挨近一些,说:“我上楼去帮你检查一下窗户。”   两人距离很近,温柔的气息扑在宋淼耳廓和脖颈,激得她猛然后退,一个不小心磕在楼梯扶手上。   “嘶……好痛。”宋淼低呼一声。   段宜年伸手去扶她起来,两人手刚挨上,对面的门就拉开了……   段黎明顶着一头咋咋呼呼的乱发,靠在门沿上揉眼睛。他其实一直没睡着,就躺床上等他们回来,一听见响动立刻下床。他睡眼惺忪地望着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挺好的。你们不要太晚哦,明天要上班的。”   宋淼赶紧甩开段宜年的手,自己撑着扶手爬起来,同段黎明道:“你也早点睡。”然后就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她关上房间门,靠在门板上长出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段宜年的手、胸膛、气息……仿佛是一股无形的压迫。   “咚咚——”敲门声响起,轻微的震动从门板传递到宋淼身上,酥麻麻的。   “宋淼,睡了吗?”段宜年问。   “还没呢,怎么了吗?”宋淼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拉开门,笑着问他。   房间灯还没开,唯一照亮对方的是窗外洒进来的月光。   “你昨夜因为受凉发烧了,我来看看是不是窗户坏了。”段宜年前进一步,手撑在墙壁上,宋淼连忙往里退了一段。正当她以为段宜年要做点什么时,男人突然按亮了开关:“怎么不开灯?”   宋淼赶紧撇开脑袋:“还没来得及……”   段宜年没有发现她那点不自然,径自去了窗户边。他将木窗扯过来关上,又轻轻一推,窗户立即又敞开了。   “螺丝有点松了,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个螺丝刀来拧一下就好了。”段宜年同她说。   “好。”宋淼点头。   等拧好螺丝,宋淼及时给他递上一杯温水。段宜年端着水喝了两口,突然皱眉:“你房间里还是有点冷,晚上睡觉记得开空调。”   宋淼点点头,应下。   第十八章   段宜年似乎知道宋淼不会在这种不冷不热的天气开空调,于是他下楼之前拿过遥控器帮她按了。   好一会儿过去,墙檐上那个白色的小盒子除了“滴”了一声之外就没有别的反应了,再过一会儿就更过分了,接入管口那儿竟然往外渗水了。   “应该是太久没用,坏了。”段宜年去察看了一下。   “没关系的,最近的天气还不错,不开空调有可以的。”宋淼笑起来,“我没有那么娇气的。”   “你住的是阁楼,这里的条件本来就差些,要是没有空调怎么能行?”段宜年思考了一下,同宋淼说:“今天有点晚了,这样吧,你明天下班回来收拾一下,搬到二楼的空房间来住。”   “真的不用这么麻烦……”宋淼试不好意思老是麻烦他。   “就这样说好了。”段宜年没给她找借口的机会:“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些事情而生病难受。”   宋淼于是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下班回来,宋淼很快就收拾好她的行李,因为确实不多。打从一开始搬过来,宋淼想的就是不能麻烦段警官太久,所以她好多东西都一直放在箱子里没取出来过,省得哪天要走不方便。   段宜年帮她把东西放进二楼一间宽敞向阳的房间,就挨着黎明的房间,在段宜年对面。两个大人忙着搬东西,黎明也想参与进去,但是被人高腿长的老舅嫌弃了:“你去边上待着吧,别挡我路就成。”   小孩儿满腔热情被浇灭,他焉了吧唧地坐在沙发上。   宋淼看着这俩的相处方式,这么久了,她还是觉得有趣。为了不打击到小孩儿热爱劳动的积极性,她走到沙发边上,揉了揉黎明软软的小脑袋,问他:“老师房有个纸箱子,里面放了很多书。你喜欢看书吗?”   听到宋淼说有书,黎明的眼睛立马放出明亮的光彩,连声音都染上雀跃,他回答道:“我喜欢!”   “那你去帮我把书取出放在桌子上行吗?条件是这些书你可以随时看。”   “谢谢淼淼老师!”黎明滑下沙发,搂住宋淼的脖子,在她脸颊“啵”了一口,然后开心地进了宋淼房间。   段宜年刚把宋淼的书从楼上搬下来,此时,他人站在宋淼房间门口,整个人不可思议的看着段黎明……那个小兔崽子,刚刚是对自己挑眉了吗?!   是了。黎明刚刚就是在挑衅段宜年,这种感觉还挺美滋滋的。他脸上重新换上了活泼的笑容,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今天是周五,是大家最喜欢的一个工作日,宋淼也不例外。她一高兴就爱表现在脸上,而且整个人都是轻松愉悦,连带着搬东西的的样子都带着几分讨人喜欢的明丽。   后来,段宜年勒令她到边上休息会儿,刚巧她也有些累了,便坐了会儿。等段宜年搬完东西,宋淼立即递过干净的毛巾和温度正好的凉白开。   “谢谢。”段宜年接过。   男人为了搬东西方便,因此在室内只穿了轻便的POLO衫和休闲裤。搬东西出了一些汗,把后背的灰色衣料浸成了深灰。   段宜年擦汗的时候,宋淼就盯着他后背那一小块汗湿的地方看,有点失神。   “宋淼?”段宜年不知何时已经转过来了。   “啊,”宋淼晃过神,耳根染上绯色,“怎么了?”   “没事。”段宜年嘴角勾起。他将手伸向宋淼头顶,隔着一层细软的发丝停下。   他又要揉我头发了,就像我刚刚揉黎明头发那样。宋淼想。她心里开始慌慌地跳,从昨晚开始就这样了。   “头发上沾了点东西。”段宜年将那节线头捻走。   “哦……”宋淼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怎么了吗?”段宜年问她。   “没有啊……”宋淼努力微笑。   晚饭是宋淼做的,因为自从搬到段宜年这里来之后,她就很少下厨了,她已经快忘了自己小时候立志成为一个会颠勺的大厨。   黎明喜欢宋淼烧的菜,他认为比他老舅做的要胜很多很多筹。段宜年听了这话,难得没有嘲笑他,反而露出了笑意。   吃饭的时候,黎明提议周六一起出去玩,因为海洋王国那边在搞亲子主题活动,到时候会有很多吃的,还能做游戏。   宋淼没开口,她闷头扒饭,没接话。虽然这亲子活动听起来真的很不错,但是她只是一个寄宿的外人,最多,也只是黎明的数学老师。   黎明看了看自己舅舅,又看了看对面埋头吃饭的淼淼老师,良久,他问:“淼淼老师,你和我们一起去好吗?”   宋淼抬起头,脸上扬起一个笑容,掩饰心里那点低落:“你们的亲子活动我就不去啦,祝你们玩得开心~”   “可是……”黎明咬住下唇,声音变得很低,他像个被主人遗忘在街头的可怜小猫咪,委屈巴巴的,“别人都有爸爸妈妈陪着一起去,就我……我从来没有参加过亲子活动……”他平日里总是蕴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蓄满了泪花,一眨就往下掉,落在原木餐桌上留下一圈泪痕。   宋淼心软得不像话,怪自己心里想太多。黎明不管平日里多么聪慧开朗,不管外公外婆舅舅给了他多少宠爱,但其实心里一直渴望父母的爱。   而自己,连一个孩子想要参加的亲子活动的愿望都要剥夺吗?宋淼赶紧哄着黎明,答应了他。   看着黎明马上转晴,开开心心笑起来的模样,宋淼不禁感叹,还是小孩子的愿望最容易满足。   宋淼感觉对面那道视线时不时会落在她身上,像要把她烫伤一样。宋淼不敢抬头回视,哄完黎明又做回那个缩着脖子的小鹌鹑。   周六一早,宋淼早早起床收拾好东西后,估摸着外婆应该起床了就给老人家去了个电话。   外婆乐呵呵的,叫她好不容易出去玩一次要尽兴了再回。宋淼透过电话也感受到老太太的喜悦,宋淼为了赚钱给老太太治病才放弃读研,这事儿在老太太心里一直是个疙瘩。现在宋淼肯松掉那根弦,不把自己绷太紧,这就是老太太最愿意看到的。   宋淼给老太太请了个临时护工,负责照顾老太太的饮食顺便带她饭后消消食。   周末的街头人头攒动,尤其是海洋王国这边,附近的停车场一位难寻。段宜年载着另外俩个,找了好久才终于在距离稍远的一个住宅区找到空位。   从小区出来,段宜年一查路线,居然还有3公里的距离,于是三人去坐专营巴士。   蓝色大巴车外面贴着大白鲨和鲸鱼的卡通画,黎明哪怕要去挤公交车也一直是笑着的,那份喜悦难以抑制。   他左手牵着舅舅,右手牵着淼淼老师,虽说因为身高问题牵得有点勉强,但他就是止不住的乐呵。   巴士很挤,人实在太多,但他们三人一上车就有一个背着书包的高中生给黎明让座。   黎明被挤在一堆人旁边,还礼貌地给小哥哥鞠了个躬。少年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往门口的方向寄过去了。   “淼淼老师,你坐。”黎明拉着宋淼的手,把位置让给她。   宋淼不肯,叫他自己坐,结果段宜年又叫她坐。   后排一个打扮时髦的阿姨感叹道:“真难得,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们当家长的还这么年轻有活力。”   黎明转过去,一口整齐的小白牙特讨喜,他一个劲儿地点头,说:“阿姨,您真有眼光!”   整个车厢后面一截的乘客们都被他逗笑,气氛欢快得不行。   宋淼有点儿脸红,段宜年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按着她在空位上做好了。   车子到站,大家有序地下车。黎明站在海洋王国门口和那位阿姨招手说再见。他又自然地拉起宋淼和段宜年的手,三人看起来与这里任何一个家庭没有区别,都是家长带着孩子,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宋淼其实也挺喜欢这种氛围,因为她也是从小就缺乏家人的陪伴,但是,当她以家长而不是老师的身份和段宜年站在一起的时候,这气氛就有了不太纯粹的暧昧。   她也不敢多想,除了之前停车场那回和马路上那个拥抱……宋淼隐约觉得他是有什么话要说却没说成。   宋淼没有过感情经历,她也不太确定这样的气氛正不正常。   海洋王国亲子主题活动会场热闹无比,具体划分为美食、游戏互动、娱乐设施体验已经游园观光四个活动。他们都是吃过早饭才来的,所以就直接跳过美食会场,直接去了亲子游戏会场。   亲子游戏也都是两人三足、踩气球、盲人摸象……没什么新奇的,只不过游戏胜利或失败就会获得相应的奖励和惩罚。   他们玩的第一个游戏是改良版的“三人四足”,因为宋淼和段宜年身高差挺大的,怕因为动作太快而伤到黎明所以成了最后一名。   段宜年被主持人叫上去领取写在小纸条上的处罚。段宜年只粗略看了一眼就立即攥紧了,他脸上原本挂着笑,此刻有点笑不出来。   主持人在旁边叫他念出来,黎明也蹦蹦跳跳扒着他的手想看,围观群众很会炒气氛,一见段宜年这反应就知道惩罚不简单。   气氛被炒热,段宜年实在没法了,他略微弯腰,凑到宋淼耳边,声音低低的:“惩罚是抱着你绕场馆跑一圈,或者……我裸奔。”   宋淼脸颊迅速飘红一片。   围观群众见状更是激动起哄。   “我该选哪个?”段宜年又问她,那把低哑的嗓音似有些宠溺的无奈。   第十九章   男人的声音中还带着笑意。   宋淼双手捂住脸转过身去,但背后的围观群众一见她这般就纷纷抬起手机。宋淼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她生气或者别的什么,而纯粹是因为她被作为段宜年的暧昧对象而觉得难为情,换句话说就是,假如今天在这里被起哄的是她和别的男人,那宋淼早就跑了。   最后,在黎明的扯着她袖子摇晃的撒娇攻势下,宋淼对段宜年说:“你抱我吧。”她的声音小小的,温温柔柔的,很害羞。   段宜年的手臂肌肉结实,力量充足,一把将她抱起来。宋淼的手臂绕在他的脖颈,侧腰贴在他的胸膛,彼此都是滚烫炙热的,这温度一直透过宋淼皮肤,传递到她心里,像一块烙铁一样灼人。   她看着男人奔跑时因为咬牙而坚毅的下颌骨,以及滚动的喉结,真的是致命性感。   “我是不是很重?”宋淼低着头,将视线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没有,你很轻。”段宜年笑了一声。   “哦,那就好……”宋淼的声音闷闷的。   等两人跑完,黎明跑过来给他们递上矿泉水。段宜年接过拧开,先递给宋淼。   宋淼看着面前伸过来的手臂,愣了愣,接过后道谢。这男人,什么时候都是妥帖细致的。   主持人手里拿着一张大立牌,上面是一只微笑唇的小海豚。这是游戏失败后完成惩罚的特殊惊喜,即一次海豚馆和小海豚面对面接触的机会。   黎明显然很惊喜,原本以为惩罚就是最终结果的宋淼和段宜年也没料得到。   他们接过这份代表意外之喜的立牌,前往海豚主题馆。那边最是热闹,好多小孩子兴奋地在厚玻璃外蹦蹦跳跳,因为小海豚凑过来就开心地尖叫。而在这些孩子中,因为做游戏而拥有了意外惊喜的黎明就更是令人羡慕了。   黎明被领到玻璃隔断的另一处去,那里有专门训养海豚的人员在等他。他们给黎明穿上防水的衣服,让他坐在池边,然后把小海豚召唤过来。   小海豚用长长的喙触碰黎明的脚丫,然后乖顺地潜在黎明身边。黎明有专人在旁边护着,那位年轻的小帅哥问他敢不敢摸一下小海豚的嘴巴,然后黎明毫不犹豫伸出手摸了摸,滑滑的,他心里超级开心。   后来,他们就在海豚主题酒店吃的午餐。整个餐厅的墙壁和天花板上都是玻璃,里面有好多大鱼小鱼、海藻礁石,还打着五彩迷离的灯光。   一个大份的家庭套餐,三个人一面吃还能一面观赏玻璃里游曳的鱼群。黎明今天一整天都在笑,对他来说这是尤其特别的一个体验。   玩了一天回到家,三个人都腰酸背痛,懒洋洋地盘踞在沙发上。黎明最小,不必讲究太多,他一个人横卧在沙发一端,占据了大半位置。另一半就是段宜年和宋淼肩贴肩挨着坐在一起。   经过今天这么一通闹腾,这会儿谁也不觉得挨个肩是多大事儿了。突破了身体接触这一防线,两人之前若有若无的尴尬和距离感倒是消减了。   黎明毛绒绒的小脑袋枕在宋淼的大腿上,他笑起来眼睛眯在一起,只剩下一条浅浅的缝儿。   宋淼的手偶尔揉他两下,他就开心地喊一声淼淼老师。   “淼淼老师,你真好!我喜欢跟你待在一起。”小孩儿的喜爱都是直白而热烈的。   他把宋淼说得不好意思了。段宜年的手伸过来,在黎明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   “舅舅!”小孩儿跳起来,张牙舞爪地扑倒段宜年身上。   黎明还小就算了,怎么段宜年这个平日里冷淡的酷man也有这么闹腾的时候?他将黎明夹在咯吱窝里挠痒痒,房间里都是嘻嘻哈哈的笑声。   宋淼就在一旁托着下巴,唇边溢着恬淡温柔的笑,看着他们闹腾,也享受这久违的热闹气氛。   突然,门边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段宜年耳边都黎明兴奋地喊叫,完全没注意到。宋淼虽然注意到了,但她还没来得及起身去开门,那道门就从外面打开了。   段母拎着菜,手里捏着串钥匙,拉开门踏进屋。段宜年停下作弄黎明那只手,屋里三人齐齐朝门边看过去。   “嘶……”黎明发出一声倒吸气声。   气氛诡异的沉默,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宋淼看着门口打扮优雅柔和的女人,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立即站起身来,准备走过去帮她接过东西,但是段宜年动作更快。   他长腿越过茶几,几步过去接过东西,说:“妈,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就来了?”   “我来看看我外孙还要给你报备?”女人佯装生气,白他一眼。   “外婆!”黎明这个小家伙也跳下沙发,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段母笑着抱起黎明,越过段宜年看向他身旁站着的宋淼,得体地笑着问:“这位姑娘是?”   宋淼被点到,连忙开口回答:“阿姨您好!我叫宋淼,是黎明的数学老师。”   段母恍然大悟,点点头:“啊,是淼淼老师啊,长得还挺像个大学生的。”   听了这话,宋淼礼貌地笑了一下。她敏锐地注意到段母口中的“淼淼老师”,所以她猜到应该是之前从黎明口中听到过自己。   “晚上留下来吃饭吧。”段母笑着进厨房,开口留宋淼,“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啊?”宋淼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难道她要说一句:阿姨,我住在这里。   这算什么?同居?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时候段宜年开口了:“妈,宋淼住在这里。”   宋淼闻言,更怕段母误会,补上一句:“是的,因为有些事情暂时借住这里,但是不会打扰太久的,等我找到合适的房子就会搬走的。”   宋淼解释完,立即感受到一道从身侧看过来的视线。明晃晃的,像要把她看穿。   “啊……住这里挺好,黎明记得有什么不懂的问题要问淼淼老师啊。”段母从厨房探出头来,脸上稍微露出了几分惊讶,但得体的修养使她立刻又挂上笑容。   段宜年自然地接过话头:“你先好好住着,暂时不要想那么多。”   黎明也凑过来,大眼睛里泛着粼粼波光,小模样特别招人心疼,他拉着宋淼的手拜托她:“我喜欢淼淼老师和我们一起住在这里,不要搬走好吗?”   宋淼看着充满黎明希冀的神情,又感受到来自身旁的炽热视线,犹如接受了严苛的酷刑逼供,软声应道:“好,老师答应你。”   段母烧了鲜美的鲫鱼豆腐汤,平时最爱煲汤、喝汤的宋淼饭前连着喝了两碗,赞不绝口。   段母被哄得开心,脸上洋溢着慈爱温柔的笑模样,给宋淼和黎明布菜,一顿饭吃得十分温馨。   饭后没多久,段母就要赶回城郊去了,毕竟段父还一人空着肚子在家。   段宜年开车送段母回去,母子俩偶尔说上两句。   段母坐在副驾驶,眼神打量着正在开车的段宜年,眼神里蕴着笑意:“什么时候结婚啊?”   段宜年咋然听到这句话,被吓了一跳,无奈道:“妈……八字还没一撇呢。”   “怎么”段母挑起眉头,这动作倒是和亲儿子如出一辙,“我儿子这点魅力都没有?”   段宜年低声笑了笑:“正在追呢。”   他又立马接上一句:“只求您下一次别再搞突袭了,把人吓跑了可怎么办?”   段母哈哈大笑,说他:“我之前还以为你恐怕一辈子都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段宜年也笑。   他把段母送到家,跟着进门。听见开门声响,段父从厨房出来,腰上还系着和段宜年家同款的粉色格子围裙。   段父手里端着一碗快坨了的鸡蛋面,鸡蛋煎散了,面条黏在一起,汤也没剩多少。   段宜年凑过去瞧一眼,乐了:“爸,您这点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啊?”   “怎么说话的呢?这点台阶都不给你爸铺,过分了啊。”段母插进来,看似帮段父说话其实是在挖苦他。   “别说了……”段父也不嫌面条味道如何,挑起一筷子就吃,像是饿久了。   “爸,你今天怎么不和妈一块来啊?”段宜年瞧着段父这饿惨了的样子,还挺心疼的。   段父忙着吃面,没搭理他。段母替他说:“他这几天挺忙的,都是局里的事。”   段宜年叹口气:“都快退下来了,还给自己揽那么多事。”   等段父吃完面条,拿纸巾慢条斯理擦了嘴,这才开口:“今天你妈遇上你王阿姨了。”   啊?隔壁王阿姨?怎么了吗?   段宜年脑子迅速冒出几个问号,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难怪母亲突然到访……两个热衷于催婚的中年老姐妹儿凑到一起,可不就爱交换情报吗?   段母人在里屋织毛线,还不知道丈夫已经把她出卖了   段宜年垂下眼笑了笑,看来,和宋淼表白这事儿该提上日程了。   第二十章   书房的灯开着,暖黄的灯光照得一室恍如旧照片。段家父子分坐一张书桌的两侧,距离不近不远。   段宜年靠在红木椅子里,大长腿交叠着伸到桌下。他伸手拿过桌面上的相框,借着暖黄的灯光打量照片上容颜静止在二十多岁的段宜岁。   女人穿着藏青色制服,的眉眼和他一般无二,透着骄傲和坚韧,只不过要明丽些。   段父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段宜年面前。他手里拿着一沓用回形针和档案夹分类整理好的文件,一同放到段宜年面前。   “你看看。”段父的声音透着威严和凌厉,这是一个常年执行任务的老警察身上沉淀的气场。   段宜年将相框扣在自己怀里,微微起身接过档案。他只粗粗扫了第一页,就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对面带着老花镜办公的段父。   “爸?你怎么查到这么详实的资料的?”段宜年有点讶异。   “哼……”段父冷哼一声,眼神锐利的看过来:“这么些年,我一直在留意张灏。自从前段时间得到你们的调查线索,我立即着手将弓长投资的每一笔去款都调查清楚。”   段父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接着道:“张灏和一升制药的关系不简单,他不仅是投资方,更是新型抗敏药物的发起人。社区采血点的违规行为和他脱不了关系。”   段宜年神情变得冷漠,像冰封的寒霜。他实在不能理解把地产做得风生水起的张灏为什么要涉足一个毫不相干的领域,并且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情。   “他为什么要做这些?”段宜年觉得自己开口说话的声音有点不像自己的,透着决绝而嫌恶,可是他每每想到张灏曾对黎明做过的一切,他就像发狂的野兽一样难以自控。   “他二婚的女人,是制药公司的小女儿。”段父回答。   “那市局那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段宜年问。   段父眉头皱的老高,眼神里也是严肃意味:“这个案子是我全权负责,但是它牵涉众多,很复杂。”   弓长地产虽然有钱,但犯事儿了照样该抓就抓,该罚就罚,该判就判。可是制药公司却不能,设计医疗一直是社会热议话题,要是把控不好,将会导致许多麻烦。而且一升制药旗下确实有几款便宜又有效的药,要是因为这次的采血事件而影响了这批药物的生产,那对普通群众来说很不利。   这事需要周全的考量。   从城郊回去已经很晚了,宋淼和黎明都睡了。   段宜年脑子想着事情,所以进浴室洗澡的时候只拿了一条短裤。   十一月了,这种城市夜间的温度早就低得不行。段宜年为了使脑子保持清醒,能够更清晰地考虑这个案子,所以将水温调到蓝色那一面。   冰凉的冷水浇在男人黑色短发上,又顺着脖颈一路向下,冲过健硕的肌理,滑过肌肉分明的胸膛,一路溅落。   奇怪的是明明水温冰凉,浇在身上却让人更加热烫。段宜年关了浴霸,随意用毛巾擦掉身上的水珠就套上四角短裤。   随着浴室门开的一瞬间,对面宋淼的房间也拉开了门。女孩穿着粉色的真丝长袖睡衣,保守的只露了脚踝、手腕和脖子。她迷迷糊糊的,显然是没料到浴室有人,等她揉了揉眼睛,看清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发出一声惊讶的低呼。   她立马转身、回屋、关门、反锁一气呵成。   听着“咔哒”的反锁声,段宜年才突然想起,宋淼在今天搬到二楼来了……   段宜年还站在门口,浑身只着了一条黑色的四角裤,包裹住私密的部位,露出来的四肢和胸腹都结实有力。   腹部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酥麻感。   “该死……”段宜年低声骂了自己一句,又转身进了浴室。   宋淼靠在门上,一只手抓着睡衣下摆,捏出几道褶皱,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想要把“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胸口按住。   但是无用,那颗激动的小心脏已经成精了。宋淼脑子里都是段宜年,这次是升级版的——男人站在浴室门口,背后是浴室的灯暖打在他身上,使年轻男人的身体镀上一层光晕,美好得不像话。   宋淼的真丝睡衣在皎白月光的照映下发出宛如银河的光华。她掩在睡衣下的身体发烫,像是要自己燃烧自己。白皙柔腻是肌肤受不住这样的热度,如同高温灼热过一样泛红。   宋淼靠在,脑袋轻轻垂下,妄图遮住那一脸羞恼的红。   她一直靠在门板上,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确信段宜年开门又关门回房间了,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去洗手间。   浴室的镜子里还有氤氲的水雾,被上一个人用手胡乱扫过,留下一片凌乱的痕迹。空气中有沐浴香氛的淡淡香气,宋淼抬起手露出一节皓腕,凑到鼻尖轻嗅,是和空气中一模一样的味道。   宋淼抿唇,一贯淡粉色的薄唇变成胭脂红。她对着镜子轻轻微笑,这是女孩情窦初开的隐秘心事。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一大早,宋淼赶早起床去医院,因为她有点不知道和段宜年对上该怎么。   昨夜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虽然心跳慌乱是真的,但很显然抵不过挥之不去的尴尬。   宋淼轻手轻脚收拾好下楼,一转身,撞见段宜年倚在一楼的门帘上抽烟。   夹烟的手指修长,骨节匀称。微微眯起的眸子透着清晨还不够清醒的迷乱。宋淼瞥到他眼下一团淡淡的乌青,想起自己刚刚照镜子时眼窝如出一辙。   段宜年看见宋淼,视线对上长达几秒,然后那双略带迷蒙眼眸染上笑意。他走下台阶,将只来得及抽了两口的烟按灭在垃圾桶上面装烟蒂的地方。   “出门这么早?”段宜年笑着问宋淼,只不过那眼里分明有几分狭促的意味。   “嗯。”宋淼除了老老实实应一声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天知道她这是什么好运气?为了躲人才起这么早的,结果一下楼正巧赶上虎口大张。   “不吃早饭?”段宜年走近,高大的身子和宋淼隔了不过一米的距离。   宋淼没有抬头,一是因为身高差摆在那儿,这么近的距离抬头脖子酸,另一个就是因为她不敢了。至于怎么不敢……她自己清楚。   “准备去前面路口吃。”宋淼回答。   “那……一起。”段宜年转过身朝着路口走了几步,见身后的宋淼还愣在原地,于是挑起眉,问:“怎么了?”   “没怎么……”宋淼突然笑了下,快步跟上段宜年:“走吧。”   宋淼问:“你今天怎么怎么也起得这么早?”   段宜年回答:“出去跑了会儿步。”   古街的清晨静谧无声,富有历史感的老建筑沿街而立,好似带着他们穿过历史而来。脚下的青石板磨得光滑,偶有青苔,凡是走到这样的地方,段宜年就会伸手虚搂着宋淼的肩,以防她一个不小心跌了。   他们偶尔交谈几句,视线不经意对上又带着些别扭错开。两人说一些关于工作、关于同事、关于黎明的话……就是不说他们自己。   早餐店开门得早,里面的人还很少。段宜年挑了个干净的角落,自然而然地给宋淼拉开椅子。   “谢谢。”宋淼对他说。   “你总是对我说谢谢、对不起……”段宜年脸上涌起一丝无奈,接着又笑了起来,他对宋淼说:“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当外人。”   宋淼点点头。两人愉快地吃了一顿早餐。   吃完饭段宜年先一步去结账,宋淼坐在位置上等他。   桌上用餐巾纸垫着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是段宜年的。   宋淼看一眼柜台,段宜年正在往外去皮夹。宋淼喊他一声:“段警官,你手机响了。”   那头还在找零,段宜年一手撑着柜台,一面转过来:“帮我看一下是谁。”   宋淼得令,翻过他的手机,屏幕由黑到亮,上面两个红绿的电话符号,谢春芳的名字在顶端跳个不停。   宋淼张了张口,“谢春芳”这三个字在她嘴边打了个转,最后说出口的却是“黎明的班主任,谢春芳老师”。   段黎明看过来一眼,很快转回去对老板低声说了句不用找了,然后大步迈向桌边的位置拿起电话。   宋淼看着他又急又快的步子,心里不由得想:这么紧张谢老师的电话吗?   那晚停车场段宜年没说完的话仿佛还在耳边,他说,和谢老师不是宋淼想的那样……可此情此景,最能说明问题。   宋淼飞快站起声,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段宜年和谢老师聊些什么,她只想快些逃走:“我去外面等你。”   突然,身侧伸过来一只肌肉结实的手臂握住宋淼的腕子,那双好看的大手发出热烫的温度,紧紧地贴着宋淼。段宜年手心还有粗砺的茧子,磨着宋淼跳动的脉搏。   段宜年看着她,那双眼睛深邃沉寂,不说话就定定地看着人时,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也不开口。   宋淼挣了两下,没挣脱,手腕已经泛红了。她有些恼怒,更多的是觉得自己不争气。   在两人无声的对峙时,震动消停下来,屏幕彻底暗下去。   段宜年用指纹解锁,然后找到通话记录里最上方的号码播出去,顺道按下免提。   那头接得很快,谢春芳应该是一直拿着手机守着,她声音里洋溢着喜悦:“宜年,你刚才怎么没接电话?”谢春芳喊他,这亲密的称呼透过扬声器传到宋淼耳中。   宋淼偏过头,不愿意听,她从来没有喊过段宜年的名字,也没有立场这样喊。   “谢老师,”段宜年开口,语气冰冷,无形之间拒人于千里之外:“您有什么事吗?”   谢春芳被他冷漠的语气一噎,顿了顿,将声音放温柔些,问他:“今天周日,你有空吗?我想约你吃个饭。”   “如果是黎明的事情我们可以在学校谈,如果是其它事情我们就不用多说了,我认为我之前的态度就很明确了。”他声音礼貌平和,拒绝人也尽量不损人面子:“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不希望被误会。”   电话挂断了,宋淼呆呆地看着段宜年把手机揣进兜里。   店主大叔走过来,把一把零钞塞进段宜年手里,拍拍段宜年的肩,打趣道:“谈恋爱还是你们小年轻得劲儿,敢爱敢恨。”   段宜年笑一声,谢过店家,然后牵着宋淼出了门。他的手还放在宋淼手腕上,特意放慢了步子,照顾宋淼的速度。   马路边的大树下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尤其是现在,通勤的上班族不停从旁边经过,偶尔还会像他们投来一眼。   马路上开车一族有被堵的趋势了,“滴滴——”的喇叭声一声接着一声。   段宜年放开宋淼的手腕,转而要去牵她的手,不料宋淼一脱离禁锢就立刻后退半步。段宜年的指尖就那样从她手背划过,留下几道分明的触感。   段宜年手悬在那儿,他视线看着落空的指尖,一时间没有动作。   宋淼也有点慌了,她刚刚不是因为讨厌段宜年,而是……手掌心的温度实在太灼热了,一直烫在宋淼的皮肤上,让她心里也紧张过度。   她担心段宜年是多想了,急忙道:“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那是哪个意思?她自己也有点懵了,总不能再把手递回去吧?   段宜年突然发出低低的笑声,温柔的、招人稀罕,他抬起眼看着宋淼那双小鹿一样慌张的眼睛,专注得想要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倒影:“我知道,你只是紧张了。”   宋淼局促、脸上是异样的红,她躲开段宜年认真专注的凝视。   “我要去医院了。”宋淼说。   “好,我送你。”段宜年笑。   “我自己去也很方便,不用老是麻烦你。”宋淼又说。   “不麻烦,我想去看看奶奶。”段宜年还是笑。   “好吧。”宋淼抿唇,她实在是色令智昏,难以抵抗段宜年温柔的笑。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宋老太太人不在病房,其它几位病友都在睡觉。   “我去洗手间看看。”宋淼对段宜年说。   段宜年也点点头,周全地说:“好,我我也去开水房看看。”   热水房和洗手间在走廊尽头,挨在一起。宋淼进了洗手间,挨个查过,没有人。另一边,段宜年一进门就立刻喊了宋淼一声:“宋淼,奶奶在这里,你快去叫医生!”   宋淼立刻慌了神、软了腿,跌跌撞撞从洗手间跑到隔壁开水房。只见老太太跌倒在地,已经陷入昏迷。老人家摔倒不能乱移,所以段宜年没有立刻冲过去将人扶起来,而是飞快脱下身上的外套给老人盖上取暖。   地上是一片水渍,还有保温瓶内胆碎片,老太太倒在已经凉透了的一滩水中,不省人事。   眼泪滚落脸颊,一串一串不断往下滑。宋淼想出去叫医生,但她双脚迈不动步子,已经颓软无力,一动,就跌在宋老太太身边。冰冷的地砖贴着侧脸,刺骨的寒意渗透四肢。   “宋淼!”段宜年一个箭步将人扶起。   他这才看见墙上有红色的应急报警按钮,立即一阵狂按。   医护人员人员很快过来,将老太太放上担架带走。   手术室亮起红灯,“手术中”三个字红得刺眼。宋淼坐在长椅上,段宜年挨着她,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   宋淼想起半年前,她在学校忙毕业论文和答辩,有一天夜里熬夜查资料,突然接到老太太打来的电话。老太太摔倒了,在一个突然想孙女但是又不敢打扰她的夜里一个人爬起来找照片时摔的……   当时是凌晨1点,学生公寓因为过了宵禁时间而锁门了。管理员阿姨睡着了,宋淼一面哭一面敲门。好不容易出了门,又打不到车。   等她一路疯狂蹬着小青橘回到家,医院的救护车刚好到楼下。那天以后,刺眼的红蓝灯光和鸣笛声几乎成了她的噩梦。   眼泪还是不停地掉,洇湿段宜年胸前的衣襟。他轻轻地拍宋淼的肩,哄着她:“不要怕,奶奶一定没事的。”   对死亡的无力感漫上心头。   第二十二章   手术灯灭,似乎发出了一点声音,又似乎整个走廊都是空落落的寂静着。   宋淼心跳一瞬间过速,被吓醒。   她揉了揉干涩酸痛的眼睛,从段宜年肩上撑起来。但腰拧久了有点酸过头了,宋淼被这丝痛感折磨得难受,闭上又靠回段宜年肩上。   她身上搭着厚厚的外套,是段宜年的,鼻尖弥漫着那股子熟悉好闻的淡淡烟草气。   她偏头瞧了瞧,只见段宜年自己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短T。秋天的寒凉在这座城市尤为明显,尤其是医院这个充斥着消毒水味儿的地方,更让人觉得冰冷沁骨。   意识到这点,宋淼连忙又撑着身子准备起身,结果被段宜年搭在她肩上的手揽住了。   “别乱动……”男人身上的体温隔着衣物传过来,说话的声音带着哄小孩子的意味:“你一动就漏风进来。”   听他这样讲,宋淼只好老老实实地靠着不动了。   “灯灭了……怎么医生们还没出来?”宋淼问他。   “别急,再等等。”段宜年的手有节奏地拍在她肩上,一下一下的,带着让人心情平静的作用。   段宜年的话音刚落,手术室的门就拉开了,负责给家属传达消息的小护士拿着档案夹出来。   段宜年揽着宋淼迎上去,走到护士面前。   护士对他们说:“老人家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这一次不单单是摔倒的问题,是之前心血管旧疾恶化,大脑血栓堵塞,造成脑部淤血压迫神经单元,这才导致昏倒。”   听到老太太脱离安全,宋淼心里的弦并没有松,反而绷得更紧了。老太太的状况很不好,虽然前段时间从医生那里了解了一些,但宋淼一直认为是自己没有照顾好老太太,才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重症监护室在另一栋大楼,那里的医疗设施和环境都好很多,防护也更加严密。宋淼趴在玻璃隔离墙上往里看,段宜年陪在她旁边。   室内敞亮干净,温暖的秋阳升起,从窗户洒进光亮,但老太太的面色枯黄,看起来毫无血色,灰白的发有些凌乱。   宋淼看得很专注,眼睛一眨不眨,如同在看珍贵的宝贝。事实上,在宋淼心里,宋奶奶的重要性是任何珍宝都不可比拟的。   段宜年一直守着宋淼,看着她憔悴且有些迟钝的模样,心里又酸又涩。   “宋淼,我们给奶奶请个护工吧,全天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这样即使你不在,奶奶也不用自己去做那些冗杂的小事。”这是段宜年经过深思熟虑考虑之后想出来的解决办法,虽然不是万全之策,但胜在足够周全。   宋淼点点头。   要请最好的。她在心里想。   存款里没有多少钱,但是老太太乡下的房子因为修建火车隧道需要搬迁,应该是最近这段时间就要动工了,赔偿款也差不多时候该下来了。   宋淼心里晓得老人家没多少日子了,所以更不愿委屈了她。   宋老太太病重给宋淼带来的打击不可小觑。但宋淼没有请假,也没有告诉同事,工作时仍尽心尽力。   中午的时候,所有教职工和学生都去食堂用餐了,宋淼一个人端着一盒早上做的便当坐在塑胶球场边上的石梯上。饭菜已经冷了,她没有拿去食堂加热,而是选择将就着吃。   秋风萧瑟,打落几片树叶,正巧落在她身旁,更有一片掉在她头顶。   (1)班的体育老师刘波在带学校足球专项的学生训练,偌大的足球场,除了绿茵草皮上奔跑的孩子们就只剩下边上坐着吃饭的宋淼。   刘波很快就发现了宋淼。   他壮实,跑步也快,几步跑到宋淼面前同她打招呼:“小宋老师!”   宋淼嘴里包着一口饭,慢慢地嚼着,听见有人和她打招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飞快地摆了摆,算作是打招呼。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吃饭?这么冷。”刘波迈上台阶,直接在宋淼身边坐下。   宋淼飞快把饭嚼了咽下肚,对于刘波老师挨她的距离稍微有点近这事,让她很别扭,于是宋淼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一点,回答:“食堂有点挤,就来这边了。”   “就因为挤?你就这样吃冷饭?”刘波离宋淼这么近,完全能看出她饭盒中的饭菜没有一点儿热气。   宋淼连忙开口,想要解释:“啊……这个,这个是因为……”她吞吞吐吐,最后突然作罢。算了,懒得解释。   “既然你不喜欢食堂挤,那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食堂给你打一份来。”   刘波说完就准备站起身,宋淼先他一步站起来,着急忙慌地拒绝:“不用了!谢谢刘……”她话还没说完,眼前一整发黑,整个人重心不稳,一头往下栽倒。   这情况太突然,使坐着的刘波猝不及防。他立刻就伸手要去拉宋淼,但已经晚了,只来得及够到她连衣帽衫上那条绳子……   宋淼就像一只折翼的蝴蝶,失去了平衡能力,完全不能自救,只能一头往下滚。   塑胶球场四周的观礼台共有四格台阶,一阶大概7、80厘米高,四阶……共有三米多高。   宋淼从最上面那阶直直滚落下去,刘波捞她都没捞得及。球场当时有很多小学生在踢球,他们几乎是尖叫着跑过来的,将宋淼围在中间。   宋淼脑袋破了,血流了满头满脸,甚至蔓延到地面,洇进暗红色的塑胶跑道里……   事情惊动了校领导,一众人浩浩荡荡挤在一小门口,围观着宋淼被送上救护车。甚至引得不明真相的群众拍了视频传上网络,上了社会新闻,最后以谣传谣,演变为一小某年轻女老师因不堪重压跳楼自尽……   有视频和多图为证,更有众多相关目击者,一时间谣言以假乱真……   宋淼起初只是因为低血糖而眼前发黑,当她从三米多高的台阶上滚落之后,因为轻微脑震荡和心里刺激彻底昏迷过去。   段宜年那时候正因为制药厂的事情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当赵招拿着手机凑到段宜年身边给他看时,段宜年烦得骂了他一声。   赵招嘟哝一声:“怎么一小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报案啊?”   段宜年耳尖,捕捉到“一小”二字,分出一丝心思问了句怎么了。   赵招说:“朋友圈有人发了一小的视频,说一个姓宋的女老师跳楼了。”   段宜年当时整个人都懵了。   不过一瞬间,他立即夺过赵招的手机,点开那则视频——倒在血泊中的是宋淼无疑,担架上昏迷的也是宋淼无疑。   段宜年目眦欲裂,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他说话的声音哑得不像他自己:“快,给一小打电话问情况。”   他一手拿起桌上的外套,一手去抓车钥匙,手一直抖个不停,连钥匙都拿不紧。   段宜年完全无法镇定,脑海里全是宋淼紧闭的眉眼,苍白的面色和满目刺眼的红……   第二十三章   段宜年是个严谨的人,起码作为一名刑侦警察,他非常不喜欢断章取义,而且不相信片面之词。   外显的紧张是短暂的,片刻失态后他恢复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模样,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局里的事务,然后自己开车去了医院。   不明真相的赵招看他之前流露出来的情绪,感到挺震惊的,因为工作中的段宜年一贯是冷静自持是,这是赵招第一次见到段宜年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   正逢大中午,没有上下班高峰期,也没有什么事故,因而段宜年一路畅通行至医院,甚至连红灯都没遇上。   根据离一小最近的距离来判断,急诊一般是送至附院,也就是宋老太太就诊这家医院。   段宜年停车去了急诊部,说明来意并出示相关证件后,护士告诉他:医院目前并没有因为跳楼而住院的重伤患者。   就在段宜年反复确认时,手机响起来,是赵招打来的。   他们已经调查了清楚事情的经过了,原来事情并非网上传的那样,宋淼没有跳楼自杀,而是不小心从台阶上滚落磕破了头,目前并没有大碍。   段宜年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卸下一股力,靠着墙壁借力站稳。   “在区分局的公众平台上发布辟谣通知,记得强调不要信谣传谣。”段宜年嘱咐完这句就挂了电话。   好不容易,他终于找到了宋淼。蓝白条纹的衣裤和床单,整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打下一点点阴影。宋淼的脑袋上缠满了白色纱布,她因为宋奶奶的事情思虑过多,看起来消瘦了,面颊也没有平时的红润。   段宜年坐在床边的折叠小马扎上,静静看着病床上不知是熟睡还是昏迷的宋淼,心里的感觉很难形容,仿佛面前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有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宋淼是天黑了才醒的,她头痛欲裂,费了很大劲才睁开眼,视线里一片漆黑,黑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睁开眼。   鼻腔还残余着淡淡的血腥味,但更多的是医院的消毒水气味。   她适应了一会儿,双眼才能慢慢看清事物轮廓。她全身酸痛,像除了头以外最难受的地方就是胸口,让她错觉自己是不是经历了一次胸口碎大石。   “嘶——”宋淼没忍住,痛乎出声。她迟钝地感受到手臂上的触觉。   掀开被子,费力按开灯,宋淼这才看清,是段黎明蜷成一小团缩在身边轻轻抱住了她的手臂。小孩儿只占了边缘的一点点位置,几乎是一个翻身就能掉下去那种。   宋淼松开他抓着自己手臂的小爪子,将这小小一团挪进来一点。   小孩儿迷迷瞪瞪的,被宋淼碰醒了,但还是困得不行,翻个身又自觉将宋淼的手臂抱好了。他嘴巴微张,往外呼气,宋淼轻轻将他下颌抬回去,纠正小孩不好的睡眠习惯。   这回段黎明突然反应过来,他张开眼睛,看着眼前嘴唇勾起带着笑模样的宋淼,一时间惊喜地叫了起来。   “淼淼老师!你没事真的太好了!”黎明抱着宋淼的手臂蹭了蹭,声音雀跃:“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你要是痛就告诉我嗷,我去请医生来给你看。”   宋淼被他的反应逗笑,伸手撸了一把他毛绒绒的小脑瓜,安慰他:“老师没事的,只是因为低血糖摔了一跤而已。”   黎明鼓起嘴,不太赞同地说:“才不是,我都听医生说了,你现在是脑震荡了。可能会导致后遗症呢,比如失忆、变傻……”   “啊?”宋淼显然也有点呆住了,这么夸张?难怪她头有点痛,她顺势说道:“你是谁?为什么躺在我旁边?”   黎明一张小脸慢慢僵硬,他惊讶地看着宋淼,没一会儿眼睛就泛红,氤氲出明亮的水雾。他小心避开伤处将宋淼的脸捧起,认真地用带着鼻音的声音问:“淼淼老师,那你还记得我舅舅吗?”   宋淼看着小孩儿这反应,顿时心疼后悔。她抬起双手覆盖住黎明的小手,正要解释,不料小孩突然一脸悲伤,他正色道:“舅妈……你怎么能……你忘了我就算了,但是千万不要忘了我舅舅啊!你们彼此深爱,谈了这么久的恋爱,要是他突然知道这样的结果……他实在是接受不了啊!”   宋淼被他惊为天人的发言吓得咳嗽不止,咳嗽又不小心牵扯到胸腔的伤处,于是整个房间都是宋淼的咳嗽声。   黎明这小孩儿被吓傻了,连忙跳下床要去找医生,结果还没来得及拉开门,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   宋淼眼角含泪,她抬手随便擦去,余光看见段宜年身上还穿着那身藏青色制服,衬得整个人高大挺拔、硬气俊朗,于是……她那张本就因为咳嗽而涨得通红的脸就更加热烫。   段宜年一只手握着病房的门把手,另一只手还拎着打包盒,见状,连忙从门边快步走进来。   他随手放下打包盒,去拍宋淼的背给她顺气。   “怎么了?”段宜年问一旁焦急看着的黎明。   “我……”段黎明正要开口,却见宋淼咳得更加厉害了。宋淼一面咳,一面给段黎明使眼色,但那孩子啥也没看懂,经过刚才胡诌导致出事故之后,他再也不敢胡编乱造了,老老实实回:“淼淼老师失忆了……她不记得我和你了……”   宋淼极力想要解释,但是徒劳无功,她越是想解释就越是咳嗽……   “我……咳咳……”宋淼脸色已经变成了红彤彤的大苹果了。   “淼淼老师!你别说了,我们都明白!”黎明特别温柔地摸摸宋淼包着纱布的脑袋。   “不……我……”宋淼还欲解释,但是段宜年倾身过来,抱住宋淼,温柔地哄:“没关系,失忆也没关系。”   “我不嫌弃你的。”他说。   第二十四章   人的一辈子那么长,但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听到一句“我不嫌弃你”。不管你贫穷富贵、健康与否都不嫌弃你,始终爱你如一。   所幸,我遇到了。宋淼想。   此刻,在黎明的热情围观下,宋淼闷着脑袋靠在段宜年怀里。男人的胸膛硬邦邦的,但是他说的话很柔软,隔着衣物传递过来的温度也很暖人。   这一切都太吸引人了。宋淼闭着眼,任由男人的手放在她包成木乃伊般的脑瓜上,她甚至思考自己要不要伸手环住段宜年的肩。   那肩劲瘦、分布着均匀的肌肉……然而——   病房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抱着病历簿的年轻小护士看见门内的光景也怔愣一瞬,但一个医疗人员的职业素质让她很快反应过来。   “病人刚醒,建议卧床休息。”小护士提醒道:“尤其是注意不要碰到受伤的头部。”   “嗯……”宋淼从段宜年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极力镇定着回答,但她觉得自己的脸很可能已经变成猪肝色了。   宋淼安安静静卧回床上,由着护士给她换药测脉搏。段宜年和黎明这俩就立在病床的另一侧,一高一矮,但他们的视线都牢牢锁在宋淼身上。   段宜年倒是面无异色,没觉得这有什么。他脸上一直挂着点温柔的笑,勾起的嘴角和嘴边一个浅浅的窝,看起来很舒服。   这男人的笑容真的是要人命了。   好不容易捱到护士走了,黎明挤眉弄眼,笑呵呵地说要去洗手间蹲个大的。   宋淼被小孩儿逗笑,眼睛都乐得眯成一条缝了,余光还是瞥到一抹热切的视线,快要把她烫伤那种。宋淼被这眼神看得不好意思,眼睛四处乱瞟,就是不敢和段宜年对视。   段宜年打开小马扎坐在床边,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宋淼不是个擅于逃避的人,但也不敢直接对视回去,于是借着黎明这句话笑过去,假装什么也感受不到。   黎明走到门口了,他正要拉开门出去,病房门“吱呀——”一声又从外面被推开了……   周思思皱着一张苦瓜脸第一个进来,路过黎明旁边的时候顺手揉了一把小孩儿的脑瓜,问道:“黎明?你怎么在这啊?”   周思思怀里抱着一大束花,等她把花移开点,这才看见病房内的另一个——段宜年。   “诶?段警官怎么也在?”周思思脸上难掩讶异。   周思思身后紧接着又进来两个人,分别是刘波和谢春芳。两人看见黎明和段宜年时也是一愣,尤其是谢春芳,整个人脸上都不好了,她先看了黎明一眼,想起今天刚改到的语文作业造句题,不由得有些恼火。   谢春芳没想在段宜年面前跟个孩子置气,尽管心里确实有点火,但是更火的是——段宜年竟然穿着工作时的制服出现在宋淼的病房中,这很奇怪。   “宜年?你怎么也在这里?”谢春芳问出和周思思一样的问题。   “谢老师,你和段警官这么熟的吗?”周思思纳闷道。但是谢春芳紧紧盯着段宜年,没有回答。   宋淼有点紧张,下唇被牙齿咬住,用力碾了几下,充血变得嫣红。她其实不太愿意她和段宜年的关系被谢春芳知道,虽然他们目前还没有建立起什么不可说的关系,但是女人莫名的第六感让她觉得谢春芳是个危机。   宋淼正犹豫该怎么解释段宜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段宜年先开口了:“我和……”   “啊!我知道了,是不是黎明叫你带他来看宋淼的?这孩子和宋淼确实挺亲近的。”段宜年话头刚起,突然被周思思打断。周思思脸上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看样子她真是这样认为的。   段宜年嘴唇微启,正欲再开口,手边突然被宋淼的手捏了一下。段宜年低头瞥了一眼,宋淼小小白白的一只手捏了他一下就立即缩回被子里了。因为被子挡着,所以另外几人看不见他们的小动作,段宜年只顿了一秒,就将手从被子边缘探进去一些,准确又敏锐地捉住了那只作乱的手。   很软,很小,触感细腻温和,段宜年轻易就能将宋淼的手包在手心里。他看着宋淼瞬间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随后很快镇定下来,虽然磕磕巴巴的,但还是极力顺着周思思的话讲:“对……对的……因为黎明想来,所……所以段警官带他来的……”   宋淼好紧张。被子下那只手还挠了她掌心一下,激得她话都不太会说了。   心跳……好快。   “对……对吗?段警官?”宋淼又问一遍段宜年,希望他统一战线,只不过眼神刚一对上段宜年含笑的眼睛又立即躲开。   “对。”段宜年嘴角噙着一抹狭促的笑意,看了缩着脑袋装乌龟的宋淼一眼,然后对病房里的另外几人说:“宋老师说的都对。”   黎明倚在门边,也忙不迭地点头,应和道:“对的对的!我一放学就想来看宋老师了。”   这气氛着实挺不太对,但周思思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好像谢老师今天有点奇怪?宋淼怎么脸这么红,难道是摔破头还导致发烧了?段警官为什么一直在笑,发生了什么?   周思思有点懵,但她没想太多,放下手里抱着的花,挨着宋淼的病床边上坐着。宋淼的脑袋包得又大又丑,看起来就破得挺严重。周思思担忧地看着宋淼,问她:“你感觉好些了吗?”   “嗯嗯!我没事儿,好着呢,再过几天又是一条好汉了。”宋淼一面回答,一面试图挣开段宜年的手,不过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悬殊,尤其是段宜年这种肌肉发达身材顶好的男人和宋淼这种细胳膊细腿的小娇花。   “你没事儿就好。”刘波越过挡在他前面、脸色有点奇怪的谢春芳,对宋淼道歉:“真的是不好意思啊,宋淼,要是我早点反应过来,你就不会摔了梯步了……”   “没事没事,真的不是你的问题!”宋淼急忙说,“当时那情况也挺突然的,我可能是坐久了有点晕。”   “那我也早点拉住你的,明明我就坐你旁边,挨那么近却眼睁睁看着你摔了……”刘波说什么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虽然他也是个肌肉发达的体育老师,但比起段宜年修长的肢体来说,还是缺了点灵活性。   宋淼和刘波一人一句,一个拼命摆手说没关系,另一个铁了心要把问题揽在身上。这场面,咋一看真是感人,都可以去参加感动我国十大人物的评选了。   在这种混乱的情况,所有人都等着这场事故的最新结论,只有段宜年,他眉梢稍微挑起,有点难言的不悦。   他们的话似乎有点密了。段宜年心想,于是他适时地捏了捏宋淼的手,满意地看到宋淼红着脸闭上了嘴巴。   “你怎么了?”周思思问。   “没有啊?我怎么了吗?”宋淼反问。   “你脸一直特别红,不太自然的那种……”周思思回答。   “啊?哦,就是……额……话说多了有点缺氧。”宋淼囫囵地说:“而且……我有点热……”   “都十一月了你还热吗?”周思思有点惊讶,接着又看见那边有点下滑的被角:“哎,被子都掉了。既然你热要不就少盖点?”说着她就起身准备将被子扯上来。   宋淼一惊,猛地挣脱开来,将手握成拳。手上还有被段宜年手上的茧子磨砂过的微微刺痛感,以及灼热的温度……   “不用了……”宋淼说,接着整颗脑袋往被子里缩:“我可能是有点发烧了,要盖厚点发发汗才能好。”   “这样不会出不了气吗?”周思思问题倒是挺多。   “不会的。”宋淼的声音闷闷的。   “那就好……”周思思看着宋淼怪异的行为,有点摸不清。她看宋淼确实病得厉害,需要多休息休息,于是对宋淼说:“淼淼,那我们先回去啦,你好好休息。”   “好的,你们慢走,我今天就不送你们啦,谢谢你们来看我!”宋淼露出一双眼睛,和刘波谢春芳也打了招呼。   段黎明贴心地将门开了,替宋淼送他们出门。   “咦,黎明,段警官,你们不一起走吗?”周思思问。谢春芳也看过来,等着段宜年回答。   段宜年什么也没说,看了段黎明一眼。   小孩儿立即苦着一张可怜巴巴的小脸:“我想多陪陪淼淼老师,你们先回去吧,我和舅舅再待会儿。”   “那好吧。拜拜~”周思思和黎明招完手率先出了门,刘波也紧接着跟出去,只剩谢春芳还未动。   谢从进门起就一直在看段宜年,可是对方从来没有看向她,哪怕一次。段宜年嘴角的笑和那些小动作一个不落地落入她眼里,让她心情复杂,又恨又气。   可即便是病房里除了黎明和宋淼就只剩谢春芳了,段宜年还是没有看她。   谢春芳咬紧牙,临出门前狠狠瞪了一眼缩在被子里的宋淼。   第二十五章   病房内重新恢复安静,黎明站在门口说:“这回我真的走了哦,去卫生间蹲个大的。”   段宜年点点头。   随着小孩儿拉开门的动作,突然响起一声嘹亮的咕噜声……   段宜年和宋淼同时向门口看去,只见小孩儿捂脸站在门边,十分不好意思,这叫声就是从他肚子里传出来的。   宋淼这才想起放在桌上被周思思的鲜花挡住的打包盒。个把小时前,段宜年从外面进来时买的,因为宋淼咳得厉害就随手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了,结果现在才想起。   这天,原本一直说要去洗手间的段黎明小朋友饿得挺狠的,一个人吃掉了一大份的饭。   宋淼胃口小,她吃得不多,偶尔看着段黎明,脸上挺忧心的:“吃这么多能捱得到去洗手间吗?”   “淼淼老师!”段黎明抬头嘟哝一声。   “这是个有味道的问题。”段宜年面无表情地接上这么一句话,把宋淼逗笑了,把小孩儿惹急眼了。   再后来气氛温馨而不旖旎,段宜年也没再说什么别的。   第二天宋淼的状况稳定了,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了可以回家休养。宋淼被段宜年接回去,学校那边也暂时请了几天假。   宋老太太的病情也转好,脱离危险期之后搬回了普通病房。医院正好有空的单间,段宜年就让老太太搬进条件更舒适的单间病房了,还请了护工照料老人家的饮食起居和心情疏导,以免让宋淼担心。   宋淼头破得严重,不敢去看宋老太太,怕平白惹得老人家伤心,于是通过打电话的方式说了个无伤大雅的谎,讲自己去出急差,过段时间回来。   宋老太太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吃过的盐比宋淼吃过的饭都多。自己突然住进条件好的单人病房,还请了事无巨细、妥帖周到的护工,这么大一笔开销,宋淼这个刚工作的小学老师怎么出得起?再说了,宋淼是个极其孝顺的孩子,不管出什么差她都一定会亲自来医院告知的。   段宜年得空就会替宋淼看看宋奶奶,这两人开诚布公,一个说出自己的疑问,一个直言宋淼头上磕破了,怕老人家担心才不敢来。   宋老太太心疼归心疼,和宋淼打电话时还是装作不知道。   请假这几天,宋淼每天在家待着,段宜年饭不准她做,地不准她扫,连洗净的衣服都不准她晒。宋淼无聊,感觉自己身上都快发霉了。   在一个日光微醺的午后,她睡醒之后决定下楼晒晒太阳走动一下,不然就真的发霉长毛了。为了防止段宜年知道后担心,所以宋淼只在古街这个范围内溜达溜达。   刚下楼,宋淼就遇到楼下木雕手工艺品店的老板木远,这位大叔充分发挥了艺术从业者的不羁,一般都是睡到中午、下午才起来开店。   木老板为人健谈,和宋淼聊了一会儿,但话题说来说去都是关于段宜年的,什么段宜年帅啊,有责任心啊,前途一片大好啊,外表冷漠内心温柔啊……说到最后,宋淼都不好意思了。   告别木老板,宋淼刚走两步又被邻居王阿姨截住了。王阿姨热心肠,看见宋淼脑袋包的层层叠叠,关怀了好半天,还拉着宋瑶进她的童装店坐了会儿,磕了好半天的瓜子儿。   宋淼在王奶奶店里消磨了一个下午,等她回家没多久,房门就被敲响。她还以为是段宜年和黎明忘记带钥匙了。   “你们回啦?”宋淼边拉开门边问了一句。   段母拎着一大堆菜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十分关切地看着宋淼的头:“怎么不晓得好好照顾自己?”   “阿姨,您来啦,快进来坐。”宋淼有点不好意思和段宜年的母亲打交道,但她一向是体贴的,连忙去接段母手上的口袋。   段母连连摆手,那袋子里装的是她特意买回的乌鸡和参,是为了给宋淼补充营养的。下午她听王桂宣说段宜年家里住的小姑娘受伤了,忙不迭就去买了这些。   段母不爱凑热闹,也愿意给儿子最大的婚恋自由,她之所以来给宋淼煲汤,主要还是看得出儿子对宋淼那份不寻常。   小木楼的厨房不算宽敞,但收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很温馨舒适。宋淼没有干坐着,跟进厨房帮忙。   段母和段宜年不愧是亲生的,处事很有些相像,她一直撵宋淼去沙发上看电视,生怕她在厨房磕着碰着。   宋淼也是急了,就差没把脑门往墙上撞,以此证明自己不是残废。好在后来段母也懒得管她了,由着她在一旁递个碗啊勺啊之类的。   老火靓汤香味扑鼻,宋淼凑在一边轻轻地嗅,还不忘夸上一句:“阿姨,你煲的汤好香!”   小表情那叫一个生动,夸人的时候不让人觉得是拍马屁,反而很受用。   段母就被她的笑容感染了,打从心里觉得这姑娘心思简单,性子又活泼可爱。她招呼宋淼递一个汤勺过来,撇去油沫,捞出一勺清亮的汤吹凉,喂到宋淼嘴边:“来,尝尝看。”   宋淼受宠若惊,心里美滋滋的,脸上还要假装镇定。   段宜年接了黎明回来,推门进来时就看到这样的场面,老实说他真的挺惊讶的,一是因为老妈又突然到访,二是因为这两人之间如此亲近的举动。   看来,这是母亲对宋淼的认可了。   段宜年换鞋进门,宋淼闻声出来,自然地接过黎明的书包和段宜年的外套挂在门口的置物架上。这一切段母都看在眼里,她眼里染上真切的笑意。   段宜年看着宋淼的动作,想起这几天宋淼什么家务也不能做,便开始热衷于给他和黎明开门关门,现在都养成习惯了。早上他们出门时,宋淼挨个递上外套和包,站在门口目送他们出门,晚上也总能在门一响就过来迎接他们。   这种有人等着回家的感觉……真的很让人依赖。   这次的晚饭比上次要和谐很多,起码没那么尴尬了。宋淼和段黎明一人一句,跟唱双簧似的夸段母厨艺惊为天人,哄得段母喜滋滋的。   隔了四五天,宋淼实在是休息不下去了,想回学校上班,段宜年看她恢复得不错,也觉得可行,于是亲自送他和黎明去的学校。   宋淼因为受了伤,在办公室备受关照。中午,周思思这女人给宋淼点了卤猪头肉,说是补脑。刘波为了给宋淼道歉,特意跑来数学组办公室帮忙换饮用水,周思思都被他这人死轴的脑筋给逗笑了。   宋淼拿他们没辙,还好在教室上课时,孩子们一个个挺省心的,老实听话,据说是受了段黎明的引导。   一天过得挺充实,除了遇见谢春芳那次……   当时已经是课间,下课4分钟了,宋淼提前去了一(1)班教室,好些天没见,她挺想这群孩子们。没成想谢春芳竟然还在布置作业,她拖堂挺大会儿了。宋淼在外面等着,已经能明显听见教室里这群孩子们不耐烦的躁动了。   不管高低年级的孩子们面对拖堂都是特别烦躁的,只不过这群一年级的孩子们不太懂事,比如熊孩子李嘉豪——   “谢老师——”   “淼淼老师都来啦,你怎么还不下课啊?”李嘉豪哀嚎一声。这行为确实不太礼貌,但赢得了孩子们的应和。   谢春芳脸色当时就垮了,她一张脸黑如锅底,在讲台上沉默了两秒。   宋淼原本倚在阳台上看远处球场正在踢球的孩子们,突然被点名还吓了一跳。她觉得这样很不好,虽然谢春芳拖堂了,但李嘉豪这话一说,就间接成了宋淼逼谢春芳下课。   “谢老师,我不急的,你继续……”宋淼回头,笑着说了一句。   “既然宋老师都来了,那我就下课了。”谢春芳也笑,只不过这笑浮在表面,不达眼底,她转而对孩子们说:“你们都要向宋老师学习,人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都坚持来给你们上课,你们可不要在像刚才一样在课堂上大喊大叫啊。”   宋淼站在门口,本来是想等谢春芳说完再进来的,但她没想到谢春芳会说这么几句话。这话在一年级的孩子们听来是没什么,但话里话外的影射和不太舒服的语调只有成年人才听得出来。   宋淼不傻,谁对她是真好,谁是表面功夫都拎得清。现在……谢春芳连表面功夫都不屑了。   “谢老师过奖了。”宋淼于是也不在意了。她大大方方一笑,直接进门将教案放在讲台上,然后将U盘插进去调出数学课要用的PPT。   淇河和黎明领着几个小孩儿扑上来,挨在宋淼身边,问她有没有好些。班长还捧了个折满了星星的玻璃罐子,对宋淼说:“淼淼老师,这是我们全班一起折的,里面写了我们的祝福。”   宋淼立时眼眶微酸,刚才的坏情绪一扫而光,她接过装满了一罐子歪歪斜斜“丑星星”的瓶子,对底下注视着她的孩子们说谢谢。   气氛还挺煽情。如果除去谢春芳的话……她整个人被淇河和一干孩子挤在一旁,收拾教案的手僵了又僵,最后沉着脸出去了。   第二十六章   早上段宜年送黎明和宋淼出门,特意嘱咐他们放学不要乱跑,老老实实在学校等他来接。   直到下午快放学,宋淼这个摔破头的大迷糊才想起来今天是周五,她要在学校多待两个小时,例行开会。   放学时间,段宜年准时到达校门口。宋淼将黎明送上车,趴在驾驶座的车窗上跟段宜年说自己要开会,叫他先回去,等会儿自己可以打的回。   段宜年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只手撑在车门上,动作看着懒散得很,说话的态度却很坚决:“五点开完?我来接你。”   宋淼失笑:“好。”   这男人是真把自己当成个孩子了。   开会的时候,校长和级部主任还提到了宋淼摔倒在塑料球场事情,提议是不是应该给将近一米高的梯步上安装座椅或者扶手。   其实早几年前,塑胶球场的观众席上也有过低年级孩子摔倒的案例,不过因为不太严重所以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宋淼这事,说来还是因为谣言传得太夸张了,惊动了市教委。   安个座椅也不错,既保证学生安全,又方便看球赛了,再说经费也不用自己掏,所以大部分老师都没有意见。   本来校长都决定拍板了,谢老师突然举手了,她好像挺为难,有点不知如何开口的意思:“校长,我觉得这个事情还是需要再好好考虑一下……”   “我这么说没有针对宋老师的意思啊,只不过,孩子们确实不爱爬到观众席上打闹。而且啊,安装座椅之后还要再加装遮雨棚,不然座椅容易磨损,但是塑胶球场视野开阔,安装了遮雨棚反而很多余了,还影响校园风景。”谢老师看了宋淼一眼,很不好意思,但她继续说:“当然,这些只是我个人的看法,要是能给校长提供点有用信息就更好了。最后,希望宋淼老师以后小心仔细点,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孩子一样冒冒失失的。”   这最后一句话,谢春芳是笑着说的,就像是朋友之间互相开玩笑那种打趣的神态。但宋淼是真的被她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了。   这人说话怎么老是夹枪带棒的呢?连周思思这个一向神经大条的女人都觉得听起来很不舒服,偷偷在桌下碰了宋淼一下。   宋淼点点头,笑着应一声:“谢谢您关系了,谢老师。”   谢春芳点点头:“不要客气。”   周思思惊了,看向宋淼,用眼神交流:这女人有毒?   宋淼懒得理她,偷偷摸出手机给段宜年发消息:会议时间延长了,你不要来太早啊~   段宜年回:好。   那我先回局里取个东西。   收起手机,宋淼嘴角情不自禁翘起,压都压不住。   谢春芳坐她正对面,一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见状,眼神不太自然。   宋淼觉察到了,但是没理,由她去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已经快6点了。秋天黑得早,外面已经擦黑。   小学没有晚自习,因此校园里比较空旷安静。周思思怕黑,紧紧挨在宋淼身边,大气也不敢出。   刘波充当护花使者,走在他们身旁,算是给他们壮胆了,但其实学校有灯,根本没必要。   学校外面是宽阔的八车道,因为正逢下班高峰期,一侧完全堵死了,正好是段宜年常开的方向。   宋淼急忙给段宜年发消息,问他是不是被堵住了。段宜年回得快,说还没有,他料到会堵车,正打算绕路来接。   宋淼正要拨个电话过去叫段宜年不要绕路来了,太麻烦,这时候刘波突然开口:“宋老师,这么晚了,你头还破了,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坐我的车吧,我送你。”   宋淼急忙摆手拒绝:“不用不用,谢谢刘老师了。”   “怎么就不用了?我都说了,你摔成这样有我一份责任,我送你回去而已,这有什么。”刘波有点着急了,看向周思思:“对吧?周老师?”   周思思有点看不懂刘波为什么非要送宋淼回家,但她知道,宋淼脑袋受伤了这是真的,不方便去挤地铁或者公交,所以他顺着刘波的话说:“是的,宋淼你就搭他的车一起回吧,这样比较安全。”   宋淼还是不同意:“真的不用……”   “宋老师,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放心。”刘波忙说:“周老师也上车,一起捎回去。”   周思思开开心心上了车,还把宋淼也拖了上去。宋淼不敢挣扎,怕把脑袋磕到,不然段宜年肯定要说她,于是妥协了。   周思思坐在副驾,宋淼一个人坐在后座,她捏着手机给段宜年发消息:段警官,你别绕路来接我了,先回去吧,黎明应该饿啦~我同事捎我回去,很安全的,不用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宋淼总觉得自己是个鸽了段警官的渣女,明明说好等他来接,却上了别人的车。她有点心虚,所以说话假装很轻快的样子。   段宜年应该是在开车,宋淼等了好几分钟都没等到回信儿。她越发后悔,自己刚刚不够坚定,要是等会儿段宜年绕路大老远来了,却发现要接的人已经坐别人的车走了,这该多糟心啊?   宋淼不敢再想,越想越觉得自己坏透了。段宜年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所以宋淼没打电话,怕影响他,便埋头发了一串短信。   段警官T^T我错了……   我不应该坐别人的车QAQ   段警官?   段警官……   ……   段宜年加完油从加油站驶出来,手机一直震动,他急着去学校接宋淼,不敢让她一个人等太久,所以本来没准备看消息的,但又怕是局里的通知,所以点开看了。   这不看不要紧,一点开,全都是宋淼那丫头发过来的。还加了一些字母符号,本来都是段宜年认识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凑到一起后就变得乱七八糟了。   段宜年知道这是网上流行的颜文字,但他实在感受这是什么意思。他挨个复制上网搜索,翻着翻着,突然向座椅上一仰,抬起手握拳掩在唇角。   低低的笑声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响起,段宜年嘴角沾染上明朗温暖的笑意。   宋淼这样,可爱得有点犯规了。段宜年想。   第二十七章   好。   好?宋淼看着对话款里,她一连串的消息下终于姗姗来迟的一个“好”字,于是更加惶恐了。   段警官好像生气了,我该怎么办……宋淼扣着手,有点不知所措。   周思思从前座的空隙看过来,面带关切:“淼淼,你怎么了?是不是头痛?”   刘波闻言当即要靠边停车,宋淼急忙摆手:“没事没事,真的!”   “宋老师,要是不舒服你就说啊,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检查。”刘波说。   宋淼应下。天知道她快窒息了。   解决了车上两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同事,她又埋下头继续给段宜年发消息。   你生气了吗?QVQ   你别生气啊……   我以后再也不随便鸽你了,真的,我保证!   ……   宋淼又发出一串连环消息。段宜年当时已经附近的超市里了,他推着小推车往里面放宋淼和段黎明爱吃的水果零食,看见一样拿一样,这阵势把旁边两个学生打扮的小姑娘刺激到了。   “好羡慕……”一个说。   “为什么羡慕?”同伴问。   “你傻呀!他肯定不是自己要吃草莓味曲奇啊,多半是给女朋友买。我羡慕她女朋友……好帅。”   “哦,这样啊……”   她们这边小声讨论着,又见那位买零食的帅哥拿出了手机,对着屏幕笑。这身材样貌太出挑了,一笑就让人难以把持。   小姑娘对同伴说:“你能不能扶我一下,我腿软……”   这位给准女友买零食的段警官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小女生的梦中情人,他正看着屏幕上宋淼发来的消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那条消息太过于冷淡了。   段宜年就是这样一个人,话少,有什么想法更喜欢用行动力表达出来。尤其在工作上,更是简洁明确。但宋淼不是,她可能会觉得这个字有点冷淡,所以感到紧张。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段宜年重新给宋淼回信息:我没有生气   好像还是有点冷淡,段宜年看着输入框里那几个字,怕宋淼又会错意,于是切换英文输入法,试着加了几个字母,于是对话框变成这样:我没有生气呢TVT   段宜年点点头,满意了,这样宋淼就能懂了吧?他嘴唇勾起,满意地按下发送。   随着“咚”一声闷响,宋淼的手机砸在车内的脚垫上。前桌两个人都从后视镜里看过来:“怎么了?”   “没……没事……”宋淼磕巴了一下。她看着摔在脚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在段宜年的微信聊天界面。   那条“我没有生气呢TVT(苦笑)”一直在宋淼眼前,楷体的端庄中仿佛透出了段宜年本人的严肃,同时又很无奈的苦笑……   宋淼不敢捡,由着屏幕自己暗下去了这才弯下腰捡起来揣进衣兜里,她啥也不敢回。   “真没事?”周思思不放心地问。   “嗯……”宋淼点点头。   没多久周思思家到了,她先下车,临别前再三嘱咐刘波一定要把宋淼安全送到家。   宋淼现在住古街,可她的同事们都不知道,而且古街文化、旅游价值高,价值堪比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宋淼是绝对住不起的。宋淼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住古街,所以让刘波在附近的公交站放她下车。   刘波是真的轴,答应了周思思要送宋淼安全到家就一定要做到,他说什么也不肯在公交站放下宋淼……两人一路僵持,最后宋淼实在没办法,退一步,车停在了古街街尾的停车场。   刘波下车,往后排走两步,宋淼看出他的意图,不想连开门这种事都要别人来,主要还是尴尬,她急忙自己把门打开下了车。   “原来你家住古街啊?”刘波是第一次来风情古街,挺觉得挺新奇,问宋淼:“那你家也是这种富有年代感的古建筑吗?住起来是不是很吓人?这边的基础设施看起来很不错,应该很值钱吧?”   就知道要解释这些……但刘波没有别的意思,是单纯的好奇,于是宋淼耐心给他解释:“这边的建筑看起来很有年代感但是不吓人,值不值钱我不知道,因为我是租住在这边。”   “哦,这样啊……”刘波点头,他还准备问什么,旁边那辆车突然降下车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段宜年侧过头,衬衣领散着两颗扣子,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喉结:“宋淼。”男人清冷低沉的声音传进宋淼耳中。   “诶?段警官……”宋淼站在后方,看不见段宜年的车窗,她是在听见段宜年的声音后才上前几步的,乍一看见看见段宜年还有点不好意思。   “段警官?好巧,你也住这边吗?”刘波看清了人,打了声招呼。   “是啊,好巧。”段宜年笑笑:“宋老师也住这边?”他看向宋淼。   “啊……对的。”宋淼点点头。   “那真是有缘啊,居然住得这么近。”刘波感叹。   段宜年拔了钥匙下车,站在彪悍的刘波对面更显高大俊朗,他闻言,似笑非笑地点头应一句:“是啊,好有缘,宋老师?”语调微微上扬,带了点疑问语气。   宋淼没说话,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低头笑一笑。   “刘老师还不回家吗?”段宜年问。   “等我把宋老师安全送回家再回去。”刘波回答。   “这样啊,同事情谊还挺深厚的。”段宜年应一句。他绕到后备箱,拎出两大包各式水果零食,花花绿绿的,看着格外有童趣,和段宜年这个人帅气冷峻的外形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   刘波没忍住笑一声:“段警官,买了挺多零食啊。”   段宜年单手领着两大袋,看起来十分轻松,他眼神从宋淼身上不经意扫过,像带了电流一样让宋淼一颤。   “家里有两个孩子爱吃。”段宜年说。   “两个?除了黎明还有一个吗?”刘波问。   “还有一个大孩子。”段宜年笑。   宋淼脸热,垂着头看地上的鞋尖。   这男人……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   段宜年经过宋淼身边,同宋淼说:“宋老师,走了啊。”他这话,听起来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和宋淼告别,另一个是邀宋淼同行。   宋淼如蒙大赦,飞快向刘波老师道过谢,然后小跑着跟上了段宜年的脚步。   两人走远,刘波站在停车场,看着不远处并肩而行的一双背影,有点搞不清状况。   宋淼一跑就喘,但是怕段宜年心情不好,跟在旁边细声细气地调整呼吸,努力降低存在感。   段宜年觉察到,脚步慢下来。两人并肩行了一段路,一直没有说话,只不过步调和节奏都是相同的。   走到楼下,段宜年让宋淼走前面。隔着两阶梯步,段宜年差不多和宋淼一样高。   段宜年瞧着前面那颗裹着白色纱布的小脑袋,眼神柔软又温和。   “宋淼。”段宜年声音不大。   “啊?”宋淼已经站在门口,听见段宜年喊她,带着一脸纳闷儿转过去。   段宜年对上那双圆溜溜的小鹿眼,没说话,一步迈上两阶梯步站在宋淼面前,鞋尖挨着鞋尖。   这压迫感太强。宋淼不适应,红着脸后退一步,贴上墙。   “租客?”段宜年紧跟着迈出一步,问道。这声音越发低沉沙哑,混在室内段黎明看动画片的声音中却尤为清晰。   宋淼脸红心跳,眼神闪躲,不敢回答。   “淼淼,”段宜年温热的气息扑在宋淼脸颊,他说的话比气息还烫:“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们只是房东与租客?”   第二十八章   宋淼脸色如蒸熟的大闸蟹,又烫又红,似乎还冒着热气。   “我们不是难道不是房东与租客的关系吗?”宋淼问完就紧紧抿唇,她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段宜年的眼睛。   那双眼眸深邃,好像里面住着一个会吃人的妖怪一样,宋淼在里面看到自己倔着脑袋的傻样,真的……蠢透了。   指甲掐进掌心,细细密密的疼。宋淼用痛感提醒自己不要怯场,不然就太没出息了。   段宜年的气场太强了,尤其是高大的身体将宋淼罩在他的阴影下时,更是有种隐秘的野兽意味,不凶,反而让宋淼神经兴奋。   她在等段宜年一句话。一句上次在停车场就该听到的话 ,一句她想听的话……   宋淼将问题丢回来,但是并没有让回主动权,而是给了段宜年一个开口的机会。不管是房东和租客,还是女主人,主动权都在宋淼手上。这点段宜年很清楚。   段宜年眉目低垂,视线从宋淼咬得绯红的唇上擦过,没敢多看,怕情难自禁,要真想做点什么,也该给人家姑娘一个明确的身份了再说。   “不仅仅是。”段宜年转而对上那双湿漉漉、泛着水波的潋滟春眸,他锁死了视线,嘴唇含笑:“也可以是……”他故意停顿,恶作剧似的低下头,凑到宋淼耳边。   如果说温热呼吸喷在耳畔的时候宋淼就已经尽力在克制了,那么,段宜年黑而短的发茬微微扫过宋淼脸颊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被吓傻了。   太刺激了……宋淼手足无措,先是紧张的偏头躲过去,这一下不轻不重,但受伤的后脑磕在了门板上。   段宜年一颗心提起来。他连忙松了手里的袋子,两手护住宋淼的脑袋。   “有没有磕痛?”段宜年声音温柔,带着紧张的关切,他整个人更近距离地将宋淼拢着,方便察看宋淼的情况,这近乎情人间亲昵拥抱的姿态。   “没有……”宋淼一动不动,她好紧张,呼吸都不顺畅了。   “是我不好。”段宜年松口气,也不逗人了,将老实乖顺的宋淼圈在怀里,胸口贴着胸口,感受彼此的心跳。   段宜年开口,语气珍重,就像怀里抱着的是小心易碎的宝贝:“淼淼,我……”   “你们终于回来啦!”   黎明的人未出现,雀跃的声音倒先从门内传过来了,下一秒,门从里面被拉开,黎明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像录音机卡带了:“是不是忘记带……”   天知道黎明不是故意的,他早就听见门外的响动了,但见他们一直没进来,以为是忘记带钥匙了,这才跑过来帮忙开门。   宋淼脸红心跳、手忙脚乱、急着挣脱段宜年的怀抱。她头受伤了,段宜年没敢抱太紧,因此松开了她,只虚虚揽着宋淼的肩。   宋淼还想再逃远点,脚往旁边一挪。“哗啦——”一声,脚边的口袋被她踢翻,口袋里的苹果落了几个出来,一个顺着平滑的门沿滚到黎明脚边,另外几个顺着楼梯滚下去了……   “我去捡……”宋淼起初想弯腰去捡,被段宜年拦腰抱住,没准。   黎明扫了门外两人,飞快蹲下身捡起脚边的苹果:“我去洗个苹果。”   “砰——”一声,门又从里面被关上了。   气氛彻底凝滞。   “我们先进屋好不好?”宋淼软着声音,像在求饶。   “好。”段宜年揉揉宋淼细软的发,替她开了门。   段宜年没法儿了,这个硬气的男人第一次遇到动心的女人,不是他畏畏缩缩不表明心迹,而是因为太珍视这个人,所以想给她足够的认真。   晚饭是段宜年在做,宋淼还是在书房辅导小孩写作业。   黎明今天像有多动症似的,在座位上扭来扭去,时不时偷瞄宋淼一眼,想开口又不大敢,好半天,才轻轻戳了宋淼一下。   宋淼阖上手里的书,一个小时只翻了两三页,可见很不在状态。她看向黎明:“题不会?”   “淼淼老师,我舅舅说什么了?”黎明龇着牙,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哦,这是要改成陈述句还是扩写句子?”宋淼话不对题。   黎明:“……”   “这是个简答题。”黎明伸手在宋淼眼前一晃:“我舅舅刚刚是不是对你说什么了?”   宋淼回过神,耳根泛红。她看小孩儿满脸好奇,一副对于知识不懈求索的样子,于是回他:“好奇心这么旺盛?”   黎明嘿嘿一笑。   “那你把课后小题都做了吧,睡前检查。”宋淼也笑。   “啊……”小孩儿哀嚎一声。   宋淼又翻开书,这回刚准备认真看,段宜年就喊他们吃晚饭了。   黎明洗干净手 ,进厨房去拿了筷子,分好后在位置上坐下。   宋淼要帮忙端菜,段宜年怕烫到她,不准,按着她在座位上坐好。   段宜年舀了两碗饭,第一碗递给宋淼,第二碗在黎明伸手来接时错开,放在了另一侧。   黎明:?   段宜年看过去,皮笑肉不笑。   “舅舅,我错了……”小孩儿苦哈哈的。   “你还是小学生吗?”宋淼笑了,她瞥了段宜年一眼,将面前的碗递给黎明,然后准备起身再舀一碗。   段宜年眼疾手快,将自己那份又递给宋淼,重新盛了一份,他落座,笑了声:“我是小学生的话,宋老师是我班主任吗?”   宋淼没理他了。   “呵呵。”目睹一切的段黎明在对面发出迷汁笑声,很快得到老舅一道意味不明的眼神,吓得他赶紧埋头扒饭了。   秋日暖阳晒进屋,宋淼全身暖洋洋的。   昨晚想事情没睡好,因为今天周末,宋淼赖了会儿床,起来时已经9点多,她发现房子里空荡荡的,一时还不太习惯。   等她挨个房间敲门发现都没人时,还在想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自己一觉睡醒就好像穿越了?   宋淼穿着睡裙,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脑子里还在想人都去哪里了。没一会儿,她脑袋一歪就枕在沙发上睡着了。   段宜年开门进来,一眼就看见宋淼侧靠在沙发上,因为侧脸受到挤压所以嘴唇微微张着,是傻气又可爱的模样。   粉色的秋冬睡裙,还有卡通印花,更显得宋淼身上有股孩子气的天真。宋淼纤细的脚踝露在外面,段宜年怕她冻着,抖开毯子搭在她身上。   宋淼白天睡得浅,稍有动静就醒过来。她睁开眼时,段宜年正俯身给她盖毯子。   两人脸挨得不近不远,宋淼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大:“我起来的时候你们都不在……”   段宜年看着她迷迷糊糊嘟哝,觉得可爱。   “黎明一大早就说想去外婆家,我给送回去了。”段宜年挨在沙发边缘坐下,扯过一截毯子将宋淼光裸的脚踝裹住。   “哦。”宋淼又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段宜年沉默一瞬,说:“周一。”   “那周末不就只有我们俩在家了?”宋淼有点震惊。   “怎么,你和我做点什么吗?”段宜年挑眉,故意把话题往奇怪的走向带。   “没……没有。”宋淼否认。   段宜年看她局促的小模样,没再逗她。   可怜黎明小朋友,天没亮就被捞起来送走了,一路在车后座打瞌睡,现在到了外婆家还是困得不行。   “你今天怎么这么着急回来?”外婆问他。   “啊?”黎明迷迷糊糊的,回答一句又睡了过去:“舅舅嫌我了……”   第二十九章   宋淼要洗漱收拾自己,刚刚段宜年说带她去医院看奶奶。   洗手间的镜子里漫上水雾,宋淼扯了扯自己头上的绷带,有点不敢继续,她想洗头发,但是头上的创面不能随便碰水,否则会发炎。   受伤之后宋淼洗过两次头发,都是在医院护工的帮助下,现在家里除了段宜年就只剩她自己,如果叫段宜年帮忙……宋淼有点说不出口。   宋淼在洗手间磨磨蹭蹭许久,段宜年担心她,在门外敲敲:“淼淼?”   “在呢!”宋淼忙着往手里挤洗发露,应了一声:“我洗头发。”   “你自己怎么洗?”段宜年皱眉:“我可以进来吗?”   “……”宋淼先是沉默了两秒,然后答应说好。   洗手间干湿分离,段宜年推门进去,看见宋淼在里面的洗浴间。磨砂玻璃上人影晃动,隔着不远的距离,像飘摇在段宜年心里。   宋淼听见脚步声,整个人都僵硬了,不敢乱动。她两手拢在一起搓泡泡,正要往头上抹,手腕突然被有力的大手握住。   段宜年制止她毫无章法往受伤脑袋上抹泡泡的动作,宋淼老老实实地垂着头站着,任由男人捏着她的手刮走泡泡。   洗发露香气恬淡怡人,泡沫细腻柔和,两双手相触时滑腻又湿润,连男人手心的茧子好像也变得软和了。   宋淼看着男人沾满泡沫的大手,心跳不争气地加快了。洗浴隔间本来就不算特别宽敞,现在段宜年高大的身躯挤进来就更显得逼仄,呼吸声稍微大点都能听清楚。   段宜年的满手的泡泡堆在宋淼细软的长发上,他小心地避开伤处,给她按摩。长发和泡泡一混,揉搓出更多细腻的泡泡。段宜年的手贴着宋淼的头皮轻轻按摩,偶尔,指甲刮到宋淼的耳朵,吓得她微微战栗。   这些反应都落入段宜年眼里,两人都没开口,气氛逐渐难以言说。   要不还是自己洗吧,这样太难受了,简直要了命。宋淼犹豫着,想开口但还在斟酌。   段宜年突然俯下身,和宋淼眼神对上。宋淼不自然地想避开,闪躲了两次又看回去:“怎么了?”   段宜年勾唇笑,男人向来清冷的脸庞笑起来是极招人的。宋淼觉得自己的大脑“轰——”一声响,腿都快站不稳了,她伸手虚虚撑在背后的墙上。   “淼淼,”这时候,段宜年说:“你头上这一块的头发被剃光了。”他说着,手指轻轻在宋淼伤处的边缘挨了一下。   “轰——”一声,宋淼这回真如被滚滚天雷劈头砸中。   偏偏段宜年还在笑。宋淼恼羞成怒,顾不得脸红,伸手在段宜年身上用力捶了两拳。虽说宋淼是真的用了力,可这两下挨在段宜年肌肉发达的身上倒像是奶猫挠人一样不痛不痒,真正痛了两下的还是宋淼自己。   “嘶……”宋淼轻呼一声,收回手甩了甩。她眼眶疼得泛起泪花,凶狠地瞪了段宜年一眼。真不是宋淼矫情,而是男人的腹肌太硬。   这哪是什么巧克力腹肌?分明是钢铁腹肌……宋淼诽腹。   宋淼痛,段宜年心疼。他连忙捉起宋淼的手放在嘴边吹了两下,然后又细致地揉了揉指关节,温柔地哄她:“淼淼,呼一下就不痛了……”   什么呼一下就不痛了?把她当成黎明这种小孩儿哄吗?宋淼心里好笑,嘴上到底没有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段宜年的动作。   男人眉眼硬朗,不说话显得冷淡,但对宋淼时总是温柔的。他眼神一抬,对上宋淼专注的眼神,明亮而纯粹,掩都掩不住那点小心思。   都是成年人了,那点暧昧连黎明这个孩子都看得出来,就他们自己还假装什么事都没有,迟迟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淼淼……”段宜年喊她。   “嗯。”宋淼盯着他,一眨不眨。   “我缺一个女主人。”段宜年薄唇微启。   “所以呢?”宋淼明知故问,她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应该是这男人炽热灼人的眼神吧。   “所以我需要一个女主人。”段宜年眼神锁死宋淼。   “哦。”宋淼冷淡地应一声。   “哦?”段宜年眉梢挑起,低下头,脸颊挨近几分。   “哦。”宋淼快憋不住笑了,但故意冷着脸。她对段警官这种糙老爷们真没话说了,告白就告白咯,一句“我缺一个女主人”就完事了?指望我给你来一句“段警官,我觉得我很合适”?   宋淼脸皮薄,说不出口。   段宜年也就是总爱逗她,其实真没这么不懂事儿。他手心里还捉着宋淼的手,放在掌心,磨砂揉捏,像是什么稀罕物什一样。   “淼淼,我缺一个女主人,我希望那个人是你。”他眼里有光,很明亮,声音是好听的低沉沙哑,也笑,颊边一个浅浅的窝。   宋淼也笑,忍着害羞但还要矫柔造作一番:“那我得考虑一下。”   “没得商量。”段宜年说,难得有点强势:“早晚都得答应。”   “那要是我不答应呢?”宋淼看着他,故意问。   “那我得哄着,”段宜年凑近她耳边,小声说:“老婆大人最大。”   宋淼脸红得止都止不住,想推他,但奈何手还被人家握着。   “我不是你老婆!”她眼神乱飘。   “早晚都是。”段宜年正色:“淼淼,我很认真地想和你在一起,奔着结婚去的。”   宋淼安静下来,不瞎闹腾了。她将手从段宜年手里抽回来,上前一步,不管不顾地环住段宜年的腰,一头泡沫的脑袋扎进他怀里。   “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对我这么好。”宋淼的声音小小的,软软的。   “我也谢谢你。”段宜年声音带笑:“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你,谢谢你愿意让我爱你。”   宋淼环得更紧了,脑袋上的泡泡糊在段宜年胸口和下巴上。他轻轻捋了宋淼的头发,不让泡沫浸到伤处,他又起了逗人的坏心眼:“淼淼……”   “嗯?”   “你是不是忘记头发还没洗完?”话音刚落,段宜年就感受到怀里的人明显一僵。   段宜年低沉的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他松开宋淼,打开浴霸调水温,还不忘补上一句:“很想抱的话,洗完头发再抱也行的。”   宋淼气结,想捶他,但又想到痛的还是自己,于是生生忍住了,背过身不再理他。   第三十章   不理他是不可能,段宜年这男人有无数种让宋淼开口的方式。   首当其冲就是温柔攻势。洗完发,段宜年主动请缨拿来吹风机给宋淼吹头发。   洗手台上的镜子很大一面,宋淼对着镜子站着,段宜年就立在她身后,手里举着个吹风机给宋淼吹发。   “嗡嗡”的声响里,掩住宋淼怦怦的心跳声。段宜年微微垂着头,视线放在宋淼潮湿的头发上,他的手穿插其间,偶尔撩一撩,以便于受热均匀。   卫生间忘记换气了,吹风机闷热的二档热风呼呼往外吹,蒸出一层薄汗,好像待在闷热的汗蒸房一样,连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   “有点热。”段宜年说。   “什么?”宋淼看向镜子里的段宜年,问道。刚刚她没听清,吹风机的声音确实有些大,只依稀看见段宜年开口,嘴唇上下碰了碰,应该是在说话。   “热……”段宜年伸出手,擦去镜子里的部分水雾。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凑巧,他擦去的正好是宋淼脸上那部分的水雾。   宋淼继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成想下一秒和段宜年在镜子里对上视线,一个向下斜着看,一个略仰着脑袋。   宋淼一米六五多点,在女生堆里不会一眼寻不到人,但在段宜年面前就算颗矮豆芽了。   段宜年突然关了吹风机放在一旁,他腾出手来揽着宋淼的腰,将人一把提到洗手台上背靠镜子坐着。   两人视线差不多齐平,段宜年直直看着宋淼,带着点笑,但这笑更像是草原上肉食动物捕猎时志在必得的自信与嚣张。   宋淼知道段宜年的气势一贯是这样强大的,既然想和他在一起谈恋爱,就要把自己放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上,不然总是会习惯性逃避这样的相处,那两人的关系就很难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了。想到这里,宋淼放松了许多,她甚至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颜。   “知道我想做什么吗?”段宜年在征求意见,他怕宋淼觉得仓促或为难。   “知道。”宋淼点点头。她垂在洗手台的双腿和段宜年的腿完完全全是抵在一起的,要是这样了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有嫌疑了。   “害怕吗?”段宜年又问。   宋淼已经好紧张了,还有种当了二十多年好孩子突然学坏了的感觉,偏偏段宜年一直勾着她。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宋淼埋怨他,说完了主动挨到段宜年面前,鼻尖碰着鼻尖。   段宜年的手自然而然地放在宋淼的后脑勺,插进她的发间扣紧,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一些。头发很热、也很湿润,还带着潮气。   稍微一偏头,段宜年咬上宋淼的唇。这突如其来的触感吓得宋淼一哆嗦,下意识就是要躲开,但段宜年完全不给她机会,倾身将宋淼抵在镜子上。   段宜年起初是用牙齿叼着宋淼的下唇研磨,带着男性的霸道强势,却舍不得用力。等宋淼紧绷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他就更放肆一些,完全将自己的唇压上去。   宋淼是青涩的初吻,没有过经验,完全是由段宜年引导着。在她看来,段宜年长相冷峻酷帅,又温柔细致,工作也是女人们很向往的,尤其是穿着藏蓝色制服的时候,笔挺潇洒尤其招女人稀罕……特别是现在,他完全娴熟的动作更是让宋淼觉得他久经情场。   两人从来没聊过这个话题,宋淼只知道段宜年在自己之前是单身,那再之前一段时间呢?   心里突然就酸酸的。宋淼知道自己这样想太扫兴了,可就是没由来的嫉妒,像灌了一大缸老陈醋一样。这样想着,宋淼伸手推了段宜年一下。   段宜年起初还以为是女孩子欲拒还迎的羞涩,在他继续深入,准备用舌尖撬开宋淼贝齿的时候才发觉宋淼紧紧用闭着嘴的。   “怎么了?”段宜年退开,在情.欲的熏染下连说话的声音都沙哑得不像话。   “你怎么这么会”宋淼说话也有点微喘,她眼眶里泛着水雾,气鼓鼓地瞪着他。这话太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宋淼问完就满脸通红,闭上嘴巴。   段宜年闻言也是一愣。他很会   这在男人看来却是肯定、赞扬,极大的满足了他们的征服欲和好胜心。   随即,段宜年轻轻笑起来,凑到宋淼耳边,温热的呼吸全数喷上去:“原来我很会谢谢宋老师的肯定。”他故意挨那么近。   宋淼又羞又气,却拿他没有办法。她看着段宜年气定神闲的笑模样,突然扑上去,一口咬住男人线条硬朗的下颌角,还挺用力的。   “嘶……”段宜年倒吸气。其实不疼,尤其对段宜年来说算不上什么,只不过这丝麻麻的刺痛感让他的神经紧绷、头皮发麻,太阳穴甚至一抽一抽地跳。   他由着宋淼咬,小姑娘嘛,对这些事情总是很看重。虽然段宜年没什么前任,也不打算骗宋淼,但看见宋淼这幅吃醋在意的样子就觉得很可爱,忍不住要逗一逗。   宋淼其实也很紧张,尤其听见段宜年疼得倒抽气就舍不得了,牙上松了力道但还是要咬着。   男人刚刮过胡须,但还能感觉到下颌扎人的触感。宋淼嘴角、脸颊被磨得痒痒的。   气氛暧昧、缥缈。   “你属狗的”段宜年闷声笑,说话的时候下颌动了两下。宋淼贴得很紧,侧脸更是挨在他的脖子上,很明显地感受到男人喉结滚动。   “?”宋淼松了口,低下头去看段宜年的喉结,还伸手覆上去,用软软的调子求他:“再动一下,行不?”   段宜年跟看有趣的小玩意儿似的,泛起玩味的笑容,配合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于是喉结也上下滑动了一下。   宋淼挺稀奇摸了摸。她觉得段宜年的喉结很性感,除此之外……还很好玩。   “能再动一下不”她偏头看着段宜年,表情人畜无害,天然的可爱。   段宜年都要气笑了,敢情这是把他当成玩具了?   “可以。”段宜年回答。他一只手捉起宋淼的小手覆在喉结处,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按住宋淼的后脑勺,倾身堵住她粉色的唇瓣,舌尖从齿缝中间挤进去,蛮横地搅弄。   宋淼紧张得忘记呼吸,一口气憋着,眼睛都瞪大了,嘴里发出“呜呜嗯嗯”的声音,浑身绵软无力,根本推不开压制着她的男人。   好半天,段宜年终于放开她。宋淼忙着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这时,段宜年“咕咚”咽下嘴里的唾液……   手掌下的喉结滑动,男人戏谑的声音响起:“动了吗?”   第三十一章   宋淼没回应。   “不是你要我再动一下的 ”段宜年倒是很有耐心,步步紧逼。   宋淼气呼呼地撇过头,其实是不好意思开口。   段宜年叹口气,揽住宋淼的肩往自己怀里压,像是拿她没法儿,语气里全是宠溺:“我也是第一次亲女孩子,可是对方好像不喜欢啊……怎么办,淼淼 ”   “我没有说不喜欢!”宋淼心里美得冒泡儿,却还是红着脸否认。   “可你也没说喜欢。”段宜年堵她。   “那我是女孩子嘛……也不能什么都说吧?”宋淼扣着手指甲,含含糊糊地说。   “对,淼淼教训得是。”段宜年摸了摸她还湿润着的发,不再逗她。   吹风机的“嗡嗡”声又响起,宋淼老实乖顺地垂着头任由段宜年动作。   吹干头发再看时间,居然已经快中午11点了。   宋淼在房间换衣服,想到这一早上的情形,不由得跳上床打了两个滚。床单被她弄得皱巴巴的,枕头被她搂在怀里。   “叩叩——”段宜年很不合时宜的敲门:“淼淼,换好了就赶紧来吃早餐。”   宋淼吓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跳到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怎么了?”段宜年的声音带了点担忧。   “没事没事!我换衣服呢,你别进来。”宋淼着急忙慌地扯匀床单的褶皱,一把将床沿堆着的几身衣服拢进怀里。   “好。”段宜年应她,叮嘱道:“注意不要磕着头了。”   “知道啦!”   其实刚刚宋淼在试衣服来着。陷入恋爱的女生就是讲究,哪怕鞋带都能给你系出朵花来,还希望对象会喜欢。   今天天气还挺暖和的,宋淼就想着要不穿个羊绒长裙黑色柔软的长裙还是她大学主持晚会的时候买的,款式大方经典,什么时候都不显得过时。   宋淼穿上裙子站在穿衣镜前打量自己,好看是好看的,就是这裙子好像是有点小了不然怎么把曲线勾勒得如此饱满呢?   宋淼看着镜子里前凸后翘的自己,一时没敢相认。她对着镜子抛了个如丝媚眼眼,冷不丁的,被自己吓得打了个寒颤。   她赶紧换下这身衣服,老老实实穿件厚实简单的粉色卫衣,套了条加绒牛仔直筒裤。这回,镜子里还是那个活泼的青春少女,宋淼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像个一年级小学生的老师嘛!不年轻可爱一点怎么和孩子们打成一片?   宋淼开门出去,段宜年正在给她盛粥。宋淼挨过去,坐在他对面,甜美一笑:“谢谢段警官!”   段宜年被她的笑容感染,心情大好,也学着宋淼打招呼:“不要客气,宋老师。”   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吃完早餐加午餐,两人就要去医院看宋老太太了。临出门前,宋淼又跑进卫生间照镜子,对着脑袋上段宜年给她新裹上的纱布发愁。要是这样去看望奶奶,她老人家肯定会很担心。   段宜年自然地跟进去,从背后拿出一顶小黄帽,给宋淼带上。   宋淼瞪大眼,看着镜子里戴着黄色宽檐帽的自己,再看看上面绣着的几个汉字“春天幼儿园”,她不敢置信:“这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帽子!”   确实,这是黎明小朋友幼儿园时候的小黄帽,不过他有两个,这个太大了戴不了。段宜年想着宋淼的头型小巧,干脆拿来给她戴试一下。   “是啊,你不是幼儿园的吗?”段宜年笑她,指着宋淼卫衣前襟的卡通刺绣和帽子上系的蝴蝶结带子。   “我哪里像幼儿园的”宋淼仰着头争辩:“而且这个衣服是你买的好吗!”   “对,从隔壁王阿姨家的童装店拿的。”段宜年继续说。   “那也不是我的问题,是王奶奶要卖大码童装。”宋淼给自己辩解,心里想着下次再也不穿这个衣服了,同时,还忍不住想,要是自己穿了刚才那条黑色裙子段宜年就不会觉得她幼稚了。   宋淼把帽子取下来,就是不肯戴。段宜年接过去,将帽子翻过来,然后趁宋淼不注意转了半圈,重新给宋淼戴上,哄道:“这回就看不到‘春天幼儿园’了,就戴这个吧,不然奶奶看见该担心你了。”   宋淼这才不情不愿地戴上了小黄帽。   下楼的时候,正巧遇到木雕店老板开门。木大叔看着宋淼头上的小黄帽以及帽子背后的刺绣小字憋笑:“宋老师挺有趣的嘛……”   宋淼硬着头皮回:“没有没有……”   王阿姨在台阶上算账,看着宋淼和段宜年经过,也笑:“哎呦,这衣服宋老师穿着就是好看,改天我再进几件新款来,宋老师来挑,不收你钱!”   宋淼强颜欢笑:“不用不用!我谢谢您了……”   全程段宜年就跟在后面附和两句,惹得宋淼臊白了脸。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从停车场去住院部还是一路迎接着人们的注目礼。宋淼自个儿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这衣服她穿过几次了,之前也没见人盯着她看呀?难道是因为帽子可是字也被遮住了,现在这帽子也只是一顶普通的姜黄色小帽而已啊……   进了病房,宋老太太气色挺好,正和护工阿姨一起看电视剧。宋淼扑到老太太身边蹭了蹭,一周多没见了,怪想的。   “怎么这么大了还冒冒失失的”宋奶奶笑她。   “好久没见你了嘛,想你~”宋淼撒娇。   护工阿姨忙去给他们倒水,段宜年客气地说不用,让她继续坐着看会儿电视。   他看着宋淼撒娇的样子,觉得格外鲜活有趣,就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没有打扰她们。   还是宋老太太先说话:“小段警官来啦!快请坐。”说着又去拍自己孙女的手,示意宋淼给段警官道谢。   “谢谢你,段警官!”宋淼语气是真的很诚恳,虽然吧……两人是亲都亲过的那种关系,但是该说的、该表达的一点都不能少。   段宜年和宋老太太对上视线,各自都懂,不动声色地移开。段宜年对宋淼说:“和我不用这么客气。”   宋淼还没来得及开口,老太太就替她说:“应该的应该的。”   护工阿姨在一旁也挺乐呵的,尤其是段宜年长得如此帅气,职业又好,她越看越喜欢,忍不住问:“哎呀,段警官一表人才,条件又好,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家啊?”   中年阿姨都热衷于给适龄男女搭桥牵线,比如隔壁王阿姨,比如段宜年他亲妈……   段宜年对这种事情都疲于应付了,以前确实没有,现在谈了个喜欢的,还刚巧就在身边,段宜年也就没有遮遮掩掩的,笑着回答:“有个喜欢的,正在谈。”   护工阿姨听了,有点惋惜,不过还是打趣道:“谈了也没事儿,可以多了解几个嘛,找个性情最合适的,结婚可不是儿戏!我家姑娘就挺好的,段警官要不要抽个时间了解一下”   段宜年闻言,正要开口,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阿姨,段警官喜欢我,我俩正谈着呢!”   宋老太太和护工阿姨齐齐望过去,段宜年也看过去,只见宋淼一张小脸皱着,委屈巴巴的。   “谢谢您,阿姨。”段宜年笑了,隔着小黄帽顺手揉了揉宋淼的脑袋,先安抚她,然后说:   “我很喜欢我女朋友宋淼,没打算多了解几个。”   第三十二章   宋淼心思太单纯,是真的藏不住事情。虽说两人这事儿段宜年从来没想过要遮着掩着,但他知道宋淼是女孩子,顾虑会多些,所以起初是想等宋淼准备好了再告诉亲朋好友的,没想到现在听了护工阿姨几句话,宋淼就全抖落出来了。   宋淼被段宜年摸头的动作搞得很不好意思,尤其现在还有两个大人在场,自己刚才的行为实在是太傻了。   脸好烫,宋淼忍不住想,自己头顶是不是在往外冒气冒的是热气还是傻气?   中午段宜年主动去附近口味比较好的饭店打包午餐,临时给护工阿姨放了半天假。病房里就只剩下宋淼和老太太两个人了。   宋老太太也不说话,在看电视剧,偶尔不经意地瞥一眼宋淼戴着小黄帽的脑袋,很是关心地问:“屋里有空调,这么热你老戴着个帽子做什么?”   宋淼剥橘子的手一顿,抬起头却是笑呵呵的,她佯装开心地问:“奶奶,这帽子好看,你不觉得吗”   “好看?”宋奶奶心里门儿清,不忍心拆穿这个老是逞强、怕自己担心的小丫头:“这是幼儿园小朋友戴的吧?”   “才不是,”宋淼说:“这是今年很流行的姜黄色帽子。”   宋老太太早瞧见背后那几个刺绣的字了,只不过没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打算和担当了,这是好事。   “你既然跟人家小段警官处对象了,就要好好对待人家。女人家,要温柔、体贴、细致,为人处世也要灵活些。特别是以后到对方家里去了,要听婆婆的话、但也不能委屈了自己,不然到时候我也不见得能……”老太太说到以后,突然顿了顿,无奈地笑了。她言传身教,将自己老一辈的思想传达下来,虽然有些不太适合现在的婚恋关系了。   宋淼没有反驳,乖乖地听着,毕竟对她来说,这样的机会得一次就少一次了。   段宜年贯会做人,给祖孙俩留了足够的时间说说体己话。等他进门时,宋淼正挤在老太太的病床上看电视。段宜年热得额头冒了薄汗,宋淼在老太太的眼神授意下拿了纸巾去擦。   宋淼个儿不太够,手伸得老高。段宜年看着她笨拙的动作笑,任由她擦了会儿,然后自己接过纸巾丢进垃圾桶。   吃完中午饭,两人又陪着老太太看看剧说说话。直到下午护工阿姨来交班了,老太太催着两个处对象的去做点年轻人喜欢的事情,他们这才离开医院。   好不容易把黎明送走了,又是周末,两人都难得有这么多空闲,所以段宜年没有直接开车回家,而是带着宋淼去街上走走逛逛。   这座城市入了秋是很冷的,像今天这样有暖阳的时候不多,又恰逢周末,街上出门游玩的人挺多,商业街那一块更是有点挤。人多,段宜年就护着宋淼,不然她被挤远。   一个下坡路段,上面突然冲下来一个骑着小电瓶送外卖的小哥,下坡路速度不好控制,小哥狂按喇叭。由于二人是背对着的,宋淼一开始并没有看见有摩托,所以后来被这持续的喇叭声吓到,一时不知所措,好在段宜年眼疾手快将人拉到怀里。   小哥下完坡停车,小跑上来给宋淼道歉。宋淼晃了晃神,勉强维持着笑容笑着说没关系。段宜年没说话,神情语气透着股冷意。   等外卖小哥走远了,宋淼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段宜年的袖子,反过来安慰他:“好了好了,小哥已经道过歉了,而且我也没什么事。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说着,宋淼还准备往前面跑几步。   段宜年及时拉住她,脸上的表情和缓了许多,开口说:“我没有生气。”   只是因为宋淼被吓到了,而段宜年认为是自己没保护好她。这情绪其实挺像中二时期的高中生恋情,什么都要往自己身上揽。   后来,不管往哪个方向,段宜年总是让宋淼走里面,而且一直牵着宋淼的手。   掌心贴合在一起,摩擦生热,逐渐变得潮热。宋淼喜欢死这种感觉了,和喜欢的人牵着手走在人潮攒动的街头,享受假期愉快的午后。   两人一路闲闲地逛,遇到发传单的也顺手接过来。路过烤番薯摊,清甜的香味直勾人,宋淼吸吸鼻子,眼睛亮亮的。段宜年就排队给她买,要说这没谈过对象的小年轻也是挺有趣的,一买就买了一大堆,关键宋淼吃了一个也吃不下了,段宜年就说留给黎明吃。   黎明小朋友这会儿在外婆家看小猪佩奇呢,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沦为一个捡剩番薯吃的小可怜。   从医院到商业街不远,两人沿途边走边逛,宋淼还给宋奶奶和黎明都添置了一些秋冬衣物。段警官真的是个非常合格的男朋友了,不止颜正腿长,男友力更是爆炸。一路陪着宋淼,拎包、买水、挑选衣服时也能给上自己的建议,连店里的销售阿姨都夸他。   宋淼不禁想到中午宋奶奶那番话,温柔、体贴、细致什么的,说的就是段宜年本人了。   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晚悄然来临,这是属于一天中最忙碌的通勤时刻 。宋淼有点疲了,走路的速度慢了很多,段宜年很敏锐地注意到了。   路上堵了,现在去开车回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而宋淼刚吃完一个大番薯,还吃不下晚饭,于是段宜年牵着宋淼就近拐进一家装潢很精致的咖啡店。   店内人不多,多是两两结队的情侣。灯光昏黄温暖,音乐声低沉暧昧,靠窗的小圆桌上还摆放着鲜花,两人落座。   宋淼偶尔偏过头看一眼段宜年,但大多数时候是借着看窗外的景象在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段宜年倒是一点儿也不忸怩,自然地瞧着宋淼的一举一动。热饮和爆浆小蛋糕端上桌,段宜年先放到宋淼面前。   眼神屡次对上,再旁若无人的让开。若是有心人观察,一定会发现这是一对刚在一起不久的恋人,还没有摆脱最初的青涩与不熟悉。   宋淼捏着勺子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蛋糕,甜丝丝的乳香萦绕口腔内。她看到段宜年面前只放了一杯黑黑的咖啡,一看就觉得很苦那种。   宋淼余光瞥到隔壁桌的小情侣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一个蛋糕,心里头就觉得奇怪。是不是得像人家这样看起来才像在谈对象段警官和自己这样的看着是不是特别像已经离婚了的……想着想着宋淼突然觉得挺有趣的,没忍住笑出声来。   “发现什么有趣的了?”段宜年看着她,问到。他的手随之越过小圆桌伸过来,挨在宋淼脸颊。   人这么多,段警官难道是要亲我宋淼神经紧绷,超紧张超兴奋!   “你吃东西的时候像只小胖猪……”段宜年眉眼温柔,笑她,而后大拇指擦过宋淼嘴角,替她抹去那点食物残渣。   宋淼眼神乱飘,窘得不行。   猪不能自己一个人当,于是宋淼舀起一勺蛋糕递到段宜年嘴边。   宋淼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做这么亲密的举动,她搭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都紧张得握成拳了。要是段警官说自己不吃甜食怎么办啊?要是段警官嫌弃这是她吃过的又怎么办啊?   ……   短时间内宋淼脑海里闪过好几种猜测,唯一没想到的是——段宜年手机响了。   暧昧的气氛转眼消散。宋淼飞快地收回手,将蛋糕喂进自己口中。她视线不经意扫过手机屏幕,上面“谢春芳”三个字非常显眼,应和着古板的系统来电铃声不停跳动。   宋淼假装没看到,收回视线,自顾自地埋头吃蛋糕,其实她耳朵支棱着呢。   段宜年将手机翻面,扣过去,铃声自动停止。他烦躁地揉揉眉心,对谢春芳这人的耐心已经告罄了,没拉黑主要是因为还有层高中同学的关系,不想闹得太尴尬。   宋淼听见铃声停了,好奇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段宜年。段宜年被这清澈的小眼神盯得心软,想说点什么又不乐意提谢春芳的名字,怕宋淼多想。   两人对视好半响,最后,段宜年只憋出一句:“淼淼,信我。”   “嗯,信你。”宋淼看着段宜年有点委屈的模样,顿时好笑。   段宜年也笑,他看一眼宋淼,然后眼神看向碟中的蛋糕,意有所指。   “”宋淼看着他,面露不解。   段宜年没说话,薄唇微启。   懂了。宋淼突然就很满足,她挖起一大勺蛋糕,塞进段宜年嘴里,还故意沾一些到段宜年嘴角。   “你看你,吃东西的时候真像只小胖猪。”宋淼有模有样地学他说话,然后倾过身用大拇指擦去段宜年嘴角沾上的奶浆。   段宜年微微眯起眼,看着宋淼乐不可支的小表情。突然,他抬起手按住在自己脸上作乱的那只小手。   段宜年脸上带着危险的笑:“你是不是……”   “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打断段宜年的话……   第三十三章   这么几次三番,饶是一贯很有风度的段宜年也受不了了。   他眉心皱着,像是压抑着很强的烦躁情绪,拿过电话看也懒得看就接了放在耳边。   段宜年将宋淼的手从脸上捉下来,放在手里握着。女孩子的手很软,很滑,捏在手里触感很细腻,不像他自己的那么粗糙。   莫名的,段宜年心情好了那么一些,说出的话倒是没有什么烦躁意味了,但仍是冷冷的不带情绪:“谢老师,有什么事吗?”   “我在和我女朋友在约会,还请不要打扰。”   “对了,我女朋友你认识,叫宋淼。”   宋淼看着他一板一眼的严肃样,觉得有趣,心里更是满满涨涨,对象这样毫无保留表达自己的情感时是真的很戳恋人心底。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好几秒,应该是从段宜年抢得主动权开口之后就一直没说话。对方没开口,于是段宜年也安静地等着。   宋淼好奇地看了一眼放在耳朵附近的手机,又看一眼段宜年。段宜年也觉得不大对劲,谢春芳一向强势,恐怕是那种知道自己在约会也会问下次有空是什么时候的人。   段宜年将手机拿到面前,按亮熄灭的屏幕,突然,表情不大自然。   屏幕上“父亲”二字简直无法忽视,下面是逐秒逐秒增加的通话时间,已经两分钟了……   宋淼也捕捉到段宜年的神色,凑过来看了屏幕一眼,瞬间,一张可爱的笑脸凝固在脸上,像被千年寒冰冻住了。   这时,电话里威严低沉的中年男声响起……   “我不认识你女朋友宋淼。”   “但你妈认识。”   “我也不是谢老师,是你爸。”   段宜年和宋淼对视一眼,前者还算淡定,后者已经慌了。段宜年安抚性地又捏了捏她的手,无声地对嘴型说了句“没关系”,这才和段父说话。   “爸。”段宜年喊一声。   “嗯。”段父同样矜贵地应一个单音节。   “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做儿子的到底没有太放肆,不像平日里那样简单直白地来一句“有事?”就算完。   “制药公司的案子有了进展,市局最近大案重案多,人手不够,我准备从下面的区公安分局调配几个有经验的刑侦警察。”段父见儿子的态度不错,于是说话也耐心许多:“你不是一直想参与进来吗?我问一下你。”   听到这个消息,段宜年几乎没有迟疑,立即应道:“我来。”   段父又开口:“那你再找一个能力强的,明天一早就来市局。”   “好。”段宜年回答。   往常电话说到这里就该挂了,段宜年拿着手机等段父挂断,却不料他又开了口。   “宜年。”段父的声音卸下严厉,是难得的柔和。   “嗯。”   “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段父说到这里,突然笑了笑:“你长到这么大,我从来没有操心过你的个人生活,对你也确实很放心。”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煽情了?段宜年看了眼旁边的宋淼,小姑娘眼里都是对父母亲情的艳羡。   他斟酌着,正要开口说点什么,那头段父又开口了。   “但是……”段父又正色道:“对待感情要认真,你刚才说的什么谢老师,我希望不要再出现了。如果你不能一心一意对待宋淼,那就不要平白耽误人家。”   段宜年被亲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逗笑了,老头什么时候也这么可爱了?虽然他显然误解自己和谢春芳有什么不可说的关系了。   段宜年笑了,但心里也确实很认同父亲的话。若不是这样正派的个人作风,段父不一定能从普通小警员做到市局领导,还始终珍爱结发妻子。   段父段母的感情是一辈子细水长流,哪怕经历了这么多,还是坚定地守在一起。段宜年从小受其熏陶,对待感情也是一贯的重视。   段宜年答应下来,问宋淼想不想说点什么。宋淼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接过手机。   “叔叔,我是宋淼。”她乖巧地打招呼,她声音带笑:“谢谢你刚才那番话,但是宜年对我很好的。”   段父显然是没想到这突然的变故:“你好,宋淼。我不知道你也在旁边。”他的语气一点也不像开心的样子,倒是像个教导主任一样刻板。   隐隐约约,电话那头传来了段母絮絮叨叨的声音:“不会说话你就少说点嘛,烦死你了,净给孩子找麻烦。”   段父为自己辩解,俨然一个妻管严:“你别掐我,我又没说什么……”   还有黎明在一旁搅浑水:“外婆,外公他明明说错话了!舅舅根本就不喜欢谢老师。”   这头段宜年和宋淼对视一眼,笑了。段宜年接过手机,说一句:“爸妈,黎明的作业记得督促一下。”   接着,小孩的哀嚎声响起。   电话挂断后,宋淼忍不住从对面挨到段宜年旁边来坐着。她感叹道:“叔叔阿姨感情好好啊!”   段宜年面不改色:“我们以后也会这样。”   宋淼脸红,心里想:我也没说要嫁给你呢。又忍不住想到以后,她和段宜年都老了,坐在摇椅上一人摇着一把蒲扇吵架。那画面还挺有趣。   下班高峰期过了,段宜年开车把宋淼送回家。段宜年明天要去市局,他想带着赵招一起,所以还要去区分局拿些资料。   宋淼逛了一天挺疲的,洗了个热水澡就有点困倦。但她想等段宜年回来了再去睡,结果坐在沙发上没多会儿,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就睡过去了。   段宜年这边刚到局里,刚巧队长也回来取东西,两人迎头撞上,段宜年就将消息告诉他了。   刑侦中队的老队长和段父交情挺深,估计段父已经通知过了,二话没说就准了。   赵招今天轮值,听段宜年说要带他去市局还挺激动,跟在段宜年身后问东问西。   段宜年烦不胜烦,吩咐一句:“你去档案室调一下制药公司案的资料吧,看看还剩下有用的没。”   赵招领了命就热血沸腾地出门拐进档案部了。   段宜年替这个值班溜号的处理了1起邻里纠纷事件,1起高中生泡吧事件,等回家时已经晚上10点过了。   他推门进屋,室内一片昏暗,还以为宋淼已经睡下了,结果灯一开,小姑娘睡眼惺忪揉着眼从沙发上坐起来,往门口这边走。   “你回来啦!”语气听起来还挺高兴,“现在几点?”说着,她扭头去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宋淼问这话其实不是怪他回来太晚,只是单纯地睡懵了忘记时间,但段宜年就觉得很高兴,有人惦记有人管束的感觉真的让人心里特美。   宋淼人没醒透,头一转,脚下就乱了,膝盖直接磕在茶几角,登时就疼得她弯下腰抱住膝盖。   段宜年外套才刚脱了一半,急忙跑过来查看。这一看,发现最要紧的不是宋淼的膝盖,而是她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冰凉得冻人。   段宜年眉目敛起,又心疼又生气:“下次不准在沙发上睡觉了。”   宋淼抬起头,小脸疼得皱成团,泪眼汪汪的:“我想等你一起回来嘛。”   段宜年就再说不出什么重话,脱下外套裹住宋淼,将她抱起放在沙发上,然后撩起她的睡裤下摆,察看磕伤的膝盖情况。   白白净净的纤细小腿,一只手就可盈盈一握。段宜年轻轻捏着宋淼的脚踝,凝神盯着膝盖上那块淤青。段宜年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发愁,小姑娘老是保护不好自己。   “我去拿药,你坐着不要乱动。”段宜年起身,又替宋淼紧一紧身上的外套。   “好。”宋淼点头答应。   搽药的时候,段宜年动作温柔仔细。肌肤相贴,硬生生把疼痛变成暧昧。宋淼垂眸看着段宜年细致入微的给自己揉药,心里甜滋滋的,连疼都忘了。   “下回我回来得晚,你就老实回房间休息,不准再这样了。”段宜年给宋淼揉完膝盖,放裤脚,交代道:“知道了吗?”   “嗯!”宋淼傻兮兮地盯着他。   “知道就好。”段宜年笑她:“一点不省心。”   “我真的知道啦~”宋淼撒娇,身子往前一倾,扑到段宜年怀里。   段宜年猝不及防接她个满怀,淡淡的香气萦绕鼻尖。他埋首在宋淼的发间,嗅一嗅,宠溺又无奈。   “真是,该拿你怎么办……”这么可爱。   第三十四章   这一宿,夜里突然落了一场寒凉的秋雨,淅淅沥沥地和着风吹打在玻璃窗上。   段宜年总担心宋淼踢被子受凉,于是守在床边,想等着她安睡了再回去自己那屋。   段宜年偶尔打量一下宋淼屋子里的陈设,和之前大有不同,一看就是姑娘家住的房间。屋里整洁,床单被套上都是浅粉色的小印花,书橱上除了满满当当的书,还放着一两个卡通摆件。   宋淼先前睡过挺久,这会儿倒是不怎么困,她捂在严实又温暖的被窝里,悄悄露出双眼睛盯着段宜年看。   屋里虽然开了暖气,但还没完全暖和起来。段宜年上身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厚外套刚才留在外面的沙发上了。   宋淼问:“你不冷吗?”   段宜年看向他:“不冷。”   “你把外套穿上吧。”宋淼又说。   “不用。”段宜年笑一笑:“我很抗冻,等你睡着了我就回屋。”   宋淼支支吾吾的:“你在这里看着我,我就睡不着……”   “那我走了?”段宜年作势要起身。   “哎,别……”宋淼想坐起来,结果被段宜年按回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想我怎么做”段宜年挑起眉,带着戏谑。   宋淼被他臊白,没辙,“你躺到我被窝边上来吧,我们说说话。”说完,又觉得这话怪怪的,像在主动邀请,宋淼面皮儿薄,连忙补充一句:“这儿暖和。”   段宜年看她一眼,眼底意味不明,但好在没有再说些让宋淼窘迫的话来。   他没上床,不太像那么回事儿,但人坐在宋淼边上,扯了一小截被子意思意思地盖在腿上。   “行了”段宜年笑:“行了就快睡。”   “我睡不着。”宋淼说。   “想说点什么?。”段宜年伸手替宋淼理了理颈边的碎发。   “市局远吗?”宋淼问。   “不远。”在隔壁区最繁华那一段,开车过去大约一个多小时。   “那你晚上回来吗?”宋淼眼神四处飘,最后落回段宜年身上。   原来心里憋着这事儿呢。段宜年想笑,但忍着了,回她:“具体得看忙不忙,回不回我都告诉你。”   宋淼应了声,两人又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最后宋淼躺着躺着又困了,说话的声音变得含含糊糊,反应也慢,段宜年话音落了半天才回一句“嗯”。   段宜年等她睡下了,冲了个澡才回屋休息。   第二天早上,宋淼7点不到就醒了,想着段宜年肯定出门早,起来给他做顿早餐,结果对面的房间门是虚掩着的,里面没有人。   段宜年确实走得早,6点就出发了。他起来时进宋淼屋里看了眼,小姑娘搂着被子,整个后背都露在被子外,睡衣下摆被压在肋骨下,露出了白皙纤细的后腰,还有浅浅的腰窝。   好在屋内开着暖气的,不至于受冻。段宜年将人重新盖好,然后出门了。   市局都是能干的精英,工作也忙,对下面调上来的段宜年和赵招不太热络。   段宜年没觉得有什么,就是一门心思对市局充满期待的赵招见状有点失落。段宜年笑着拍拍他的肩,说:“这里不见得比派出所和区分局高贵,不管在哪里,大家都是凭本事做事。以后你要是工作出色,也能调上来,不要气馁。”   赵招心里明白段宜年的意思,一身干劲用不完,刚到市局屁股还没坐热,就段宜年跑了一趟临市,去调查被牵涉进来的采血点。   段宜年办事效率高,这一趟很顺利,带回来一部分使用过的离心机和采血管送去检验科调查,还带回来涉事负责人,并掌握了部分利用网络数据延时跨地区违规采血浆的证据。   一个上午,从7点到12点,整整5个多小时,段宜年和赵招忙得脚不沾地,又累又饿。段宜年从段父办公室出来,揽上赵招,两人准备去附近吃饭。   段宜年刚汇报工作,口渴,拧开保温杯一看里面已经半滴水不剩。他拿着杯子去茶水间接水,还没进门,听到里面有人聊天,还是关于他的。   段宜年停下脚步,推门把的手落下,没动。赵招原本在不远处等段宜年,见状纳闷地跑过来,狐疑地看着他,正要问他怎么了,突然听见里面的声音。   “听说今天来协同查案的段宜年马上要调上来了。”   “那挺好啊,看着能力挺出众的,也勤快。”   “他爸是段……”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   “啊?有背景的啊……难怪。”   ……   赵招一听就火大了,想推门进去,被段宜年拦下,拖着出了市局刑侦大楼。   路上赵招还是不高兴,气愤、恼怒,感觉被扣走关系帽子的人是自己一样。   段宜年看着倒是平静,还安慰了句。   其实段宜年就是拎得太清。谁都想有门路有背景,但其实,欲带皇冠必承其重。有背景才活得累,想纯粹都难,哪怕你的成就是自己拼了命拿回来的,也难免有人会戴有色眼镜看。   刚刚茶水间那两位同事,都是自己拼了大半辈子才从底下一步步走上来的,对这种疑似走后门的事情难免敏感了些。段宜年能理解,但理解和心里憋闷又是另一回事。   段宜年从最好的警校毕业,刑侦方面能力出众,当时好几个机关都在抢人,可段宜年为什么去了区公安分局?还是因为姐姐段宜岁是在区分局任职时出任务惨死。   这个结症留在段宜年心里好多年,解不开。他不可避免地钻了牛角尖,辗转六七年过去,眼看事情确实已经尘埃落定,才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分局,没想到……在别人眼里是走后门。   其实真不是,也没这个必要。段宜年不为自己辩解,自己的事情自己有数就行。   累了一个上午,都累了,饭量大,段宜年和赵招没怎么说话,埋头吃饭。赵招吃得尤其多,段宜年都停碗了,他还跑去添一碗白饭。   “饿惨了?”段宜年倚在靠背上,打量着赵招。   “没,就是想多吃点,下午回去继续干。”他扒了一大口饭,就着碗底的剩下的番茄鸡蛋汤咽下去,补一句:“我们得拿出本事来,不能这市局这些老家伙瞧不上我们。”   段宜年都被他逗笑了。年轻人热血沸腾是好事儿,段宜年招手又给赵招要了份回锅肉。   以前吧,觉得段宜年单身光棍还带着个孩子不容易,赵招从来不要段宜年请吃饭。今天得知最好的朋友兼同事居然有背景……赵招没说什么,但多吃他一盘回锅肉不过分吧?   吃饱喝足,回去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两人又马不停蹄领了命,跨省去弓长地产,调查涉事投资方张灏。   段宜年接到段父的命令时,脸上明显有一瞬间的惊愕。   段父看着他,没说别的话,只是眼神严厉,又透着一点难以察觉的伤痛。一瞬间,段宜年懂了父亲的用意。   这是一个考验。如果是脱去这一身制服的段宜年,他自己都不知道见到张灏会对他做些什么。只要一想到黎明小时候那骨瘦如柴唯唯诺诺的样子,整个人就愤怒得如同凶狠的豺狼。   可这是执行任务,身上的藏蓝色提醒着他,要公私分明。   去程赵招开车,段宜年闷在副驾一言不发。   “副队,你还因为中午的事情难受”赵招看一眼身侧的人,关心道。   “没有。就是困,眯一会儿,等会儿你疲了就和我换。”段宜年说完,闭上眼倚在车窗玻璃上,不知是真困还是假困。   到了弓长地产的办公大楼前,赵招停好车,感叹一句:好气派啊。   地产业确实有钱,这一栋办公大楼位于CBD,外观大气,内里豪气。   两人在前台说明情况,上了楼,一出电梯就迎面碰上一男一女一小孩。男的正是张灏,女的段宜年没见过,还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大人含笑,小孩儿天真,这画面一看还挺有种一家三口的温馨。   “没想到张总还是个爱家庭的成功男人啊。”赵招凑到段宜年身边小声感叹。   段宜年没说话。太阳穴突突地暴跳,手攥成拳头。   赵招不知道段宜年又怎么了,没敢多问。   女人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牵着孩子进电梯了,张灏温柔地嘱咐,说不要担心。   等送走了人,张灏这才看向穿着制服的段宜年和赵招,脸上还有一抹惊讶,好像这么大一会儿了才看见来的人是曾经的内弟。   “宜年”张灏脸上挂起成功人士的标准笑容,又亲切地称呼段宜年:“没想到这么巧,是你负责这个事情。”   段宜年怒目,快咬碎了一口牙。他没应声,赵招在背后扯了他一下,还是没反应。   “我们得有十来年没见见了吧?”张灏丝毫没有尴尬,继续道。   “我不是来和你寒暄的。”段宜年声音冷极了,透着一股冰霜的凛冽:“我是来查案,你只是一个嫌疑人,请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第三十五章   气氛是彻底冷下来。连赵招这个乐呵呵的家伙都看出段宜年不对劲,他说话和神态都不同于以往不显山露水的内敛。   赵招始终是和段宜年统一战线的,见状也冷下脸来,对张灏说:“不要乱攀关系,司法公正不懂吗”   张灏于是卸下脸上假装的慈悲熟稔,恢复一个重利商人的态度。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对段宜年和赵招说:“查案可以啊,我配合。”   会议室空旷,秘书进来送完茶就出去了。段宜年打开录音笔,赵招架起摄像机,两人都是一副冷漠公式化的态度。   张灏很富有,不管出去哪里、做什么都有人前仆后继上赶着来逢迎讨好,所以此刻面对着这两个非常官方的人还是觉得不适。摄影机完整地记录下他眼角一闪而过的嫌恶。   为了不影响调查的公正,主要是由赵招负责谈话,而段宜年则一直盯着张灏看,不放过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基本上是赵招提出一个问题,张灏就进行简短的回答,有时候甚至是一个敷衍的“嗯”或“哦”。   在赵招问到他一个地产公司为什么要投资制药行业的时候,他难得解释了一句:“制药公司的老板认识我太太,然后在研发过程中出现资金问题,所以才来向我寻求帮助。”   他顿了顿,又解释了一句:“如果我早知道他们公司干了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一定不会给他投资的……可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嘛。”   赵招点点头,准备问下一个。一直沉默的段宜年突然开口:“制药公司的老板怎么认识……你太太的,什么时候认识的,具体是什么关系,烦请交代一下。”   张灏噎了噎,没想到段宜年会突然发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们是同学。”   “什么时期的同学?”这回赵招不用提点,自己也知道该怎么问了。   “……小学。”张灏说。   赵招第一个想法是:都过去这么久了,关系一定很冷淡了吧。   段宜年第一个想法却是:都这么多年还保持联系,那一定关系匪浅了。   顺着这个问题继续问下去,段宜年果然旁敲侧击得知张灏的现任妻子和一升制药的老总除了是小学同学,二人还是发小。   段宜年觉得这场调查越来越有趣了,张灏却不这样认为。做生意的哪个不是人精张灏左右逢源这么多年,一直很懂得在利弊面前拉拢或摘清自己。所以在刚刚问道利益相关的问题时,张灏习惯性摘清自己,却忘了对面是个搞刑侦出身的警察。   从很基础的心理学角度来看,一个寡言的人突然话多,大多时候都是因为是心虚。尤其张灏当时第一时间搬出挡箭牌为自己开脱,更显这人唯利是图、冷漠无情的本性。   时间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张灏的秘书小姐重新推门进来,告诉段赵二人:张总给警方预留的时间是一个小时,现在已经超时了。而张总很忙,还需要赶赴下一个行程。   赵招气得拿录音笔的手都攥紧了,看着张灏:“给警方的调查限时你们的排面怎么这么大”   秘书小姐比他们还官方:抱歉了,但这是公司的规定。张灏仰靠在椅背上,看笑话似的盯着赵招和段宜年。   赵招还欲再说什么,电影了拉住他,对张灏说:“张总,打扰了。”然后收了相机,检查一遍录的视频有无问题件就直接率先出门了。   赵招跟着他一起去地下停车场,电梯门阖上,里面只剩他们,赵招忍不住问:“眼看就要问出东西了,为什么依他的意思说停就停?”   段宜年抬头,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直直盯着角落里的摄像头,没回答。直到两人进了停车场坐进自己的车里,段宜年才说:“已经露出马尾了,不用心急。”   赵招点点头:“那就好。”   回程之前,段宜年和赵招去了弓长地产所在的辖区派出所,希望双方联动,能提供一些有利的信息,毕竟张灏和他二婚妻子以及一升制药老总的户籍都在此地。   本来是可以通过电话网络联系的,但段宜年和赵招刚好来了临市,就亲自去打了招呼。   回程已经是下午5、6点了,天色快要擦黑。段宜年开车,赵招累了一天已经困得不行,一开始还强撑着眼皮和段宜年说说话,后来就慢慢歪在车窗玻璃上睡了。   段宜年关了音乐,调小冷气,一个人无声地行驶在归程的高速上。他想到有一个人正在家里等着他,心里就柔软得一塌糊涂。   服务区休息的时候,段宜年给宋淼打了电话。   铃声响了好几遍,就在段宜年以为会自动挂断时才终于被接起。   隔着一两小时的车程,两人的距离靠电话拉近。宋淼的声音情况活泼,透着难以抑制的欣喜:“你快回了吗?”   段宜年捏着手机,看着夜色中亮着红灯的服务区名字,温声哄着宋淼:“淼淼,我最快还有两个小时到家,记得吃饭,无聊就下楼和邻居聊聊天,不要枯坐在沙发上等我。”   宋淼那头很安静,不比段宜年这头服务区人声嘈杂。她回答:“知道啦,不用担心我,我也不是小孩子。你回来的时候开车注意安全。”   不知道为什么,段宜年听着宋淼的声音带着点回音,想来是屋里太空旷了。   然后两人就没什么话了,但谁也没说挂断,就各自拿着手机,听着对方浅浅的呼吸声也觉得满足。   “哐当——”段宜年听见宋淼那头传来一声响。   “怎么了?”他怕宋淼不小心摔了磕了,有点焦心。   “我不知道,等我去看一下。”然后就是宋淼的脚步声,她没走几步,进了厨房,看见洗菜的水池里一条扑溅着水花的鱼,是从案板上蹦下去的。   “是鱼……”宋淼说。   “你在煮晚饭”段宜年笑。他想起最开始宋淼刚搬来时,因为自己很忙,所以宋淼下过几次厨,而且口味都很好。后来段宜年稍微缓过那一阵忙碌,就不让宋淼再进厨房了。   “你今天好忙,所以我想给你煮点好吃的。”宋淼说。   “谢谢你,淼淼。”段宜年转而又说:“但是我回来已经很晚了,你不用等我,自己先吃。”   “我中午吃好多,现在还很饱。”宋淼挺倔。   “淼淼,听话。”段宜年舍不得她挨饿。   “我真的没骗你,肚子都撑得圆滚滚的!”宋淼怕他不信,语气还有点着急。   段宜年就没再说什么了,小姑娘乐意那就只能顺着她。   挂完电话,段宜年回到车里。赵招已经上完厕所回来了,手里端着两盒热烫的关东煮,香气扑鼻。   “吃一碗垫垫肚子。”赵招递过来一份。   “不用,你自己吃。”段宜年脸上笑意掩不住。   “怎么了?突然心情好得连肚子都不饿了?”赵招纳罕。   “回家再吃。”段宜年还是笑。   赵招就纳闷了,寻思着这冷锅冷灶的,回家吃什么?啃碗吗?   “你……”赵招试图发问,结果被段宜年直接截下来。   “我回家有热饭吃。”段宜年说:“我女朋友在家等我。”   “啊……”赵招心里挺替段宜年高兴的,但他表达高兴的方式有点奇妙:一个白眼翻得怪吓人的,嘴上还瞎嚷嚷:“你丧心病狂!”   果然,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吗?单身狗赵招不懂。   今天这一天,在段宜年原本的计划里是带宋淼出去约个会,为此他还特地把黎明送走了。没想到因为突然的任务,他不得不留宋淼一个人在家。   昨晚段宜年说过,劳烦段母把孩子送回来,但宋淼说不用。她考虑到段家二老一周才见一次外孙,肯定也是很舍不得的,所以拒绝了。   今天一整天,宋淼都耗在医院病房里陪着宋老太太说说话。老太太最近恢复得还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提供了周到的帮助。   老太太真的很中意段警官,见宋淼是一个人来的还挺失落。   宋淼这一待就是一天,刚谈对象的人做什么都是甜蜜的。老太太看着她这开心的小模样也就满足了。   5点多给老太太喂完晚饭,宋淼就被催着回了。想着段宜年累了一天了,宋淼就去市场买了很多菜,准备给段宜年煮一顿好的犒劳一下。   洗菜的时候,宋淼还在想,自从搬来和段宜年同住之后,烧菜基本上是段宜年在做,而宋淼都快忘记自己以前最喜欢做的就是研究厨艺了。好久没下厨,宋淼还挺担心自己做得不好吃。   段宜年回了趟市局,交代和整理了今天的调查资料。段父看他的眼神还是比较满意的,末了叫他顺路一起回家吃饭,结果段宜年拒绝了,理由还是女朋友已经煮好了。   段父笑骂他:“混不吝的东西,你妈也煮好了,怎么没见你这么殷切”   段宜年没贫,出了办公室的门就给段母打了个电话。   等他到家时正好8点半,和他告诉宋淼的时间差不多。   宋淼的菜也是按着时间下锅的,这会儿浓白的鱼汤“咕嘟嘟”地冒着泡,香气四溢。餐桌上盖着两份小炒,锅里还有一份已经即将出锅的莴笋炒肉。   宋淼将鱼汤的火调小,走出厨房,正巧在门边脱外套的段宜年也看着厨房门口,两人视线一对上,都是笑意融融。   “回得正是时候,洗洗手就能吃饭。”宋淼挨过来,想抱他,又闻到自己身上有股子厨房的油烟味儿,怕熏着段宜年所以没伸手。   段宜年脱去沾染了一声寒凉的外套,揽过身边娇娇小小的姑娘抱好,将下巴轻轻搭在宋淼的发顶蹭蹭。拥抱驱散了一天的疲累,让段宜年贪恋。   “是不是有股油烟味儿?”宋淼窝在他怀里,问。   “我闻闻看。”段宜年低头,在她耳畔、脖颈嗅嗅,挺像只粘人的大狗。   “好像是挺重的……”段宜年声音里带着笑。   宋淼本来就是这么一说,没想到段宜年这个丑臭男人这么不给面子,她作势要去推开段宜年,挣了两下。   段宜年立马反口:“香,我都闻饿了。”   “饿了?那我们去吃饭。”宋淼说。   “真饿了。”段宜年声音低低的,一只手放在宋淼脖颈,大手兜着她的后脑勺,径直低下头吻在宋淼唇上。   “唔……”猝不及防的,宋淼想,这真是个流氓。   男人一只手按着宋淼的腰肢将她轻轻提起,另一只手托着后脑勺,整个人不留缝隙地贴着宋淼。   亲吻对宋淼来说是空气的掠夺,总是让她呼吸不了。段宜年一会儿是温柔的,一会儿是霸道的,他会轻轻地吻宋淼的唇角,也会用牙齿叼着宋淼的下唇研磨。   宋淼环上段宜年的腰,没了力气一样地倚在他身上。眼看着两人就要往沙发上倒了,宋淼突然想起来鱼汤的火没关,汤溅出来了挺麻烦的。   她推开他,在男人探寻的视线中调整呼吸,微喘着说:“火……火没关……”   段宜年的呼吸也很重,整个人不太平静,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淼,然后泄愤似地不轻不重咬了一口宋淼的耳垂,才把人放开,安放在沙发上坐好。   段宜年大步进了厨房关火,又大步出来。宋淼震惊,这男人……不会吧?结果段宜年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经过,去阳台收了衣裤一头钻进卫生间了。   宋淼没忍住,笑了。   段宜年出来的时候还湿着发,宋淼笑吟吟地给他递条毛巾。段宜年看着这不知道在乐啥的小姑娘,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这寒凉秋夜里,她让一个男人冲冷水澡了,自己却无知无觉。   两人面对面坐着吃晚饭,一室温情。段宜年是真饿了,宋淼煮多少他吃多少。宋淼早就停了碗,坐对面给他布菜。   看着段宜年吃得香,她就满足,托着脑袋一个劲儿地瞧,看不够似的。   “看我吃饭就能饱”段宜年从桌下踢踢她鞋尖,调侃。   “就是稀奇。”宋淼说:“像在看猪吃呢。”   段宜年正端着碗喝鱼汤,闻言,一口汤呛在喉咙里。他放下碗,大手越过桌面捉住宋淼的腕子,不可思议地问:“长能耐了?”   宋淼秒怂,“没没没……”   “没什么”段宜年追问。   “没说你是猪……”宋淼干笑。   “晚了。”段宜年说。   “其实当猪也没什么不好吧?我刚刚还亲猪了呢。”宋淼试图解释。   “”段宜年沉默。   第三十六章   怂淼偶尔胆肥一回,后果很严重。   那天晚上,段宜年把她压在沙发上,两人肆意地拥在一起接吻。可也只是接吻,当宋淼觉得自己的身体特别不对劲的时候,段宜年却突然放开她的唇,附在她耳边问:“喜欢吗?”   哪有人这样问人家女孩子的   宋淼不争气地脸热,但还是遵从内心老实回答:“喜欢。”   “喜欢就好。”段宜年从宋淼身上起来,退到沙发边上。   宋淼虽然是情窦初开,但不是对情.事一无所知,毕竟从小也接受过性健康教育的。段宜年调侃她,她忍了,问一句:“不亲了吗?”   段警官看着宋淼,了然地笑:“不亲了,再亲你也变成一只傻猪了。”   宋淼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因为刚才的事情被逗弄了。宋淼冷哼,有些人,明明表面看起来衣冠楚楚、清俊冷酷,其实私底下是个小气鬼。   宋淼气鼓鼓地爬起来,越过段宜年往厨房走:“行吧,我洗猪槽去了。”   段宜年没接她这个话,因为越听越傻,已经不宜再继续扯下去了,不然就极有可能冒出猪圈、猪食、猪粪这种画面感很强的词语。   厨房里倒是整洁,宋淼下厨都习惯提前备好菜,这样炒的时候就不容易手忙脚乱。   段宜年怎么舍得让宋淼去碰厨房的油污呢?所以自然是将宋淼按在沙发上休息,自己进了厨房。   宋淼也坐不住,没多会儿就跟进厨房,亦步亦趋地挨着段宜年。   男人身高腿长,在厨房还是稍显憋屈了,尤其是宋淼也挤进来之后,段宜年更是连动作幅度都放小了,就怕一个不小心磕着她。   宋淼就贴在段宜年背后,双手环着他的腰,头搭在男人宽阔结实的后背上偎着。段宜年走一步,宋淼就跟着挪一步。   女人胸前的绵软就在身后挨着,还有腰上那双手,偶尔作乱地戳一戳男人的腹肌。段宜年满手泡泡,想捏一捏宋淼放在他腰间的手,最后还是控制住了。   碗碟擦拭干净,段宜年冲干净双手,声音沙哑着,喊一声:“淼淼……”   宋淼在背后得意地笑,假装什么也不懂地问:“怎么啦?”   “我……”段宜年刚起了个话头,被宋淼喊停——   “你洗碗洗得开心就好,奖励你一个亲亲。”宋淼松开手攀在段宜年后背,踮起脚尖,在段宜年后脖颈落了个吻,然后就就一溜烟跑了。   段宜年:“……”   他看着自己隐隐有抬头趋势的腹下,心道:得,原来被小姑娘报复了。   宋淼觉得自己脸皮变厚了一些,大概是因为两人有了名正言顺的关系了,所以不管做什么都格外有底气。   那晚她洗完热水澡睡得舒舒服服,殊不知对面房间的男人因为她,一晚上冲了两个冷水澡。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段宜年变得更忙,早上出门极早,晚上归家时宋淼和黎明都熬不住睡着了。   但不管多晚,段宜年回家时,电饭煲里都有温粥,而且每天一个口味,绝不重样,总让人心里也暖热。   不枉段宜年和赵招拼命工作,事情渐渐有了头绪。一升制药的老总李一升是个矛盾的人,他一方面坚持做低价低效国产药,让每个人都买得起,可是另一方面又一直开发价格昂贵的新药,并且投入巨大的财力物力人力,甚至不惜扰乱献血秩序。   一升制药旗下多个采血站违规采血的事情已经确认,除了赔付群众高额的补偿,等待他的就是牢狱之灾。可是问题又来了,一升制药紧急关停,让很多不知真相的群众不满,因为他们需要低价的国产药来救命。   一升制药的去向一时成为段父忧心的大问题。除此之外,段宜年在审讯李一升的过程中发现,这个人非常自负,并且,对警察办案能力不屑一顾。   翻看李一升的档案后,段宜年发现,他在七年前有过一次吸.毒被捕的经历,但是被拘留一天之后就放了。   那家酒吧的名字……段宜年瞳孔骤然紧缩,几乎是不敢相信地再看了一遍。没错,这家酒吧就是段宜年所知道那家。   段宜岁那时还年轻,是区公安分局一名缉毒警察。带她的师傅退休后,她自己独当一面,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酒吧被人检举聚众吸.毒。   接到举报电话后,段宜岁立即带人去查。再后来,通过对吸.毒人员的一对一审讯,段宜岁逐渐发现一个巨大供应链。这个供应链遍布各省,盘根错节,像一张大网一样笼着。   段宜岁立即申请成立专项调查小组,很快取得第一步胜利——在本市抓获三名“上家”。   所谓树大招风,当时段宜岁出门都有人跟踪。在更大的线索浮现之后,段宜岁被绑架,再后来,世界上再没有段宜岁这个人。   当时,这个案子惊动了上面,花费了很多警力和许多时间,终于一举端掉了这个供应链。可是段宜岁的案子却始终没能结案,杀害她的凶手究竟是谁呢?不知道,因为每个嫌疑人都有证据为自己开脱。   挣扎在区公安分局六七年之久的段宜年已经妥协了,可在这时,他突然又燃起一丝希望。   陈一升被捕的时间和地点,都和段宜岁当年重合。就算这不能直接让段宜年找到杀害姐姐的凶手,却能让他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节能灯发出晃眼的白光,审讯室一片寂静。一面巨大的单向可视玻璃外,段宜年全身笔直僵硬地站着,眼神审视着里面说话随意放肆的李一升。   不管赵招问什么,对方都很敷衍:“去和我律师谈吧。”   “无可奉告。”   “你们这是冤枉。”   简直肆无忌惮得令人发指。   赵招气得不行,但碍着录像机还开着,没有说什么。   “七年前,你在酒吧吸.毒被抓,还记得吗 ”赵招问。   “我没吸毒。”这回,李一升敛了神色,眼睛很凶地瞪过来。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太对,于是闭上眼靠在椅子上恢复之前的懒散了。   “你没有……那你现在敢去做尿检吗?”赵招问。   “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李一升暴怒。   很难得,哪怕他坐实了违规采血时都没有这么生气,现在却暴跳如雷。赵招奇怪:“没吸你为什么被抓?”   “只是我刚巧在那里而已。”李一升说。   “你特意跨省来到一家不起眼的小酒吧只是因为刚巧 ”赵招冷笑。   后来李一升意识到言多必失,不肯再开口,连敷衍都懒。   越是这样反差,越奇怪。段宜年沉默地透过单向可视玻璃看着李一升,良久,他大步离开警察局。   李一升现在已经被跨省调过来,暂时拘留在市局。市局离那家酒吧所在的酒吧街很近,段宜年当即驱车前往。   白日的酒吧街是寂静无声的,仿佛还沉睡着。当年的那家酒吧被查封,早就多次易主,现在已经不叫原来的名字了,但段宜年还是很快找到它了。   推门进去,吧台前有个服务生在擦各式玻璃杯。见到警察进来还吓懵了,以为是犯了什么事。   段宜年说明来意,对方一无所知,而老板也不在。几代易主的酒吧,其实段宜年没指望有什么重大发现。但酒吧有很大一面留言墙,哪怕装修风格变了又变,这面承载着记忆的墙始终没有拆过。   段宜年之前因为调查姐姐的案子来过很多次,对这堵墙印象深刻,也曾研究过上面的留言,没什么线索。   现在,掌握的东西稍微多点了,段宜年再来看,或许会有什么发现。   段宜年往墙根下搬了把椅子,跨坐在上面,下巴搁在椅背上挨个打量墙上的文字。   时间久远了,这密密麻麻的一片留言中,有些笔迹已经淡了,或者被别人的字迹覆盖了,变得斑驳不清。   段宜年很认真,眼睛扫视着这面墙。他的视线像鹰隼一样锐利,凶狠中带着凌厉。   不远处的服务员打量着这个怪警察,有点摸不透,但还是帮忙开了天花板上的灯。这样看得更清晰了,但眼睛也更容易疲累。   天色暗下来了,酒吧陆陆续续来了客人,来往的人都有意无意看一眼这位警察,还有些胆子小的进来了又直接出去了。   服务员看着到嘴的鸭子跑了,心里那个痛啊,又不能对段宜年说什么。好在段宜年自己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在这里会影响人家做生意,于是收了椅子。   将椅子推到墙边摆好,临走前再看最后一眼。   眼睛一瞬间擦过几个字眼,无非是情啊爱啊。段宜年都视觉疲劳了,他移开眼,闭上双目缓了缓,再睁开时眼底带着几分清明。   那两个名字和一颗歪歪斜斜的爱心重新映入眼帘——“李一升爱陈茹”。   字小,被几个写得大的字划过几笔,且笔迹褪了色,所以之前段宜年没有看见。   陈茹,张灏的二婚妻子。   这话乍一看信息量很大,甚至很无厘头。   第三十七章   张灏头顶一片青青草原,而且,段宜年直觉张灏本人并不知道。   段宜年取了手机对着这面留言墙拍了照,驱车回了市局。赵招已经吃饭去了,段宜年就没找他,自己去查李一升和陈茹的背景经历。   这一查,果然两人关系匪浅,甚至不太像普通朋友。两人家中是世交,从小一起长大,小学到高中都是一个学校,后来陈茹留美读书,从本科到研究生。李一升则是在国内读的本科,值得一提的是——李一升的研究生是在美国读的,而且与陈茹的学校同在一个州,距离很近。按照这种发展,两人归国后就该是一场门当户对、情投意合的婚姻了。   段宜年推算了一下李一升在酒吧被抓的时间,大致是在他和陈茹美国读研究生归国那年。   如果那时两人是能在墙上写下这种话的关系,那么,陈茹又怎么会在半年后就直接借给张灏呢?更难接受的是为什么嫁作他人妇还能和李一升保持这么好的关系呢?   段宜年心中升起疑惑,但是他没有直接去审问李一升,毕竟不能把他逼得太紧了。查清案子,找出真相,段宜年有足够的耐心,他是一个优秀的狩猎者,不然也不会蛰伏这么多年。   他连夜开车去了临省,独自一个人奔驰在夜间的高速上,但丝毫不觉得疲累,反而热血沸腾。   张灏家在市中心闹中取静的一处豪宅里,安保很好,段宜年进不去,不过他压根儿也没打算进去,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随着宋淼按下遥控器的红色按钮,小楼里动画片的音效瞬间消失,变得寂寂无声。   黎明早就困得熬不住了,但想陪宋淼一起等段宜年,所以两人开着电视靠在沙发上一边吃水果一边看动画片。没过多久,生物钟一向准时的小孩就困了,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后来干脆直接靠在宋淼腿上睡了过去。   宋淼关了电视,调好室内空调温度,给黎明身上搭了毯子。她寻思着,段宜年要还不回来的话,她得把小孩抱进屋里去睡。   打开手机,宋淼倒是看见有两条短信,内容简洁,都是段宜年发的。   “宋淼,我今晚不回,你早点休息。”   隔了八分钟,还有一条,简单的两个字——“想你”   宋淼抱着手机仰面倒在沙发上,乐不可支。   想我也不见你回家。宋淼心说。   “记得吃饭,多喝水,别熬夜太晚。”宋淼觉得自己唠唠叨叨的。末了,也补上一句:“等你回来。”   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宋淼丢了手机,将黎明抱起来送回房间。小孩儿挺瘦,但个儿窜得快,宋淼抱着他还挺费劲的。   夜里睡下,整个小木楼里安安静静的。最近天凉,古街的游客也少了很多,所以整条长街都是寂静的。   段宜年坐在车里,外面已经是10来度的低温了,夜里更是冻人。他关着车窗,开着空调,把座椅调到最低,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这里是与长街截然不同的另一处,繁华热闹,人潮熙攘,但段宜年身处其间却只觉得空旷。   这样的时候,他的心情平静,但总是忍不住想一些让人低落的事情。   那年的毕业季,段宜年即将从警校毕业。二十多岁的小伙儿风华正茂,对什么都是充满期待的,从来没有过无力感。   段父段母和段宜岁商量着来参加段宜年的毕业典礼。电话里,下班后的段宜岁正在哄着哇哇大哭的小孩儿,这个见过风浪的缉毒警察初为人母,雀跃又紧张。   段宜年打趣姐姐,养小孩好累啊,干脆把小家伙丢去托儿所吧。段宜岁就笑骂他“你自己不也是从这时候过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小时候天天被爸爸打……”   这些话仿佛还在耳边,谁又会知道,隔天段宜岁就被歹徒绑架呢?开玩笑说要丢去托儿所的孩子,这下是真的没了妈妈,爹不疼继母不爱,招人心疼。还有那场毕业典礼,段宜年抱着花,一个人在广场和石膏像合影……   这些都是永远抹不掉的记忆。时不时想起,心里就会难受。   就这么在车里凑合一宿,等到第二天将将天明时,段宜年下车吃早饭,顺便绕着公园跑了两圈,活动一下快要生锈的筋骨。   7点,段宜年坐回车里。   8点,张灏乘一辆黑色路虎出门去公司。   段宜年去了保安传达室。   接电话的是陈茹本人,她应该是刚起,还很困倦。接到保卫室打来的电话还挺纳闷,直到对面的人说他叫段宜年,她才稍稍会了点意。   陈茹推门进咖啡馆之前,她都还以为这个人是因为张灏的前妻来找事的,可没料到,坐下后第一句话却并非如此。   面前的青年警官冷漠疏离,神色间带着点看透不说透的意味。等陈茹落座,他直奔主题。   “陈女士,你和李一升是朋友”他问。   陈茹也是一愣,原以为会说段宜岁,或者是张灏,或者黎明,但是都没有,他问得居然是李一升。   “对。”尽管感到惊诧,陈茹还是如实回答了。   “那就奇怪了。”段宜年勾起一边嘴角轻嘲。   “什么奇怪?”陈茹没懂。   “陈一升做的那些事。”段宜年的眼神带着审视的意味,反问:“如果你们只是朋友,那很多事都解释不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茹厉声问。   安静的咖啡馆早上没什么人,但陈茹这声叫喊还是非常不礼貌,吓到了正在吧台煮咖啡的小姑娘。   店里仅有的几人纷纷侧目望向陈茹,她本人很显然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失礼了,连忙闭上了嘴。   大概是段宜年那份游刃有余的轻松刺激了她,陈茹之后就冷下脸来,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段宜年自然不会在意这人好相处与否,一个能把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掐得浑身青紫的女人,你还指望她温和好相处吗?   “你和李一升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他还为你去美国读研,没错吧?”段宜年的语气公事公办,像在查案一样。   “这是我的私事,为什么要告诉你”陈茹嗤笑。   “是你的私事没错,但涉及到违法乱纪的事情,你就需要配合调查。”段宜年回答。   “违法乱纪的也不是我,和我有什么关系?”陈茹不屑一顾。   “你违法乱纪没有,我不知道,你自己清楚。”段宜年似笑非笑:“今天我约在这里和你聊李一升的事情已经很给你面子,如果你不配合,我只能麻烦你去警察局。”   陈茹显然是听了这话有点紧张,终于没再呛声。   后来的谈话要顺利很多。陈茹一开始始终不承认她和李一升之间有超越朋友以上的关系,直到……段宜年将手机里拍的照片递给陈茹看。   她用力看了很久,久到也许她自己都不相信这是她曾经留下的笔迹了,但最后,她眼眶突然就红了。   没什么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谁都是俗人。当初,陈茹和李一升确实是两小无猜,从朋友自然而然到恋人,也有过很多美好的记忆。   两人互相喜欢,不出意外大学毕业就会结婚。高中毕业那年,两家人商量一起把孩子送去美国读书,可就在这时,李一升家中生意出了变故——一夕之间,李家破产,从都市财阀沦落为背负巨债的落魄人。   家道中落对这样的家庭意味着什么这样巨大的落差是很难想象的。陈茹家人想帮,但有心无力,而且这样的家庭是极其重视联姻的,所以李一升与陈茹的感情此时受到了阻碍。   后来,陈茹本科就被送出国。李一升因为家中的债务留在国内,他经商头脑灵活,多方筹措,最终还清债款。因为年少时受过的钱罪,李一升后来成为一个重利的商人,但这样一个利欲熏心的人为什么始终坚持生产低价救命药呢?就是因为李家家道中落后,李一升的父亲被查出患癌,整个家庭支离破碎,连靶向药都吃不起……最终,李一升的父亲因病而死,母亲含泪自杀。   段宜年没想到,李一升竟然也是个苦命的人。陈茹说了很多,关于她所了解的李一升以及他的经历,但就是闭口不提两人之间的关系。   “李一升为什么要去美国?”段宜年挑了陈茹没说的问。   “学习深造。”陈茹端起咖啡抿一口,白色的袅娜雾气升腾。   “据你刚才的描述,他还债都很勉强。”段宜年看着陈茹很明显的逃避意味,强调一遍。   “没有钱就不能追逐梦想”   “谁都能追逐梦想。但是,李一升哪怕活得艰难困苦都要去美国的原因,其实是你,对吧?”段宜年轻轻哂笑,背放松一些,向后靠在柔软的沙发的椅背上。现在,他心里其实已经有数,只是还有一些事情需要确认。   “是又怎么样呢?”陈茹苦笑:“我们这个圈子里阶级固化严重,他再喜欢我有如何?我不会嫁给他。”这话乍一听来薄情又冷心。   阶级固化段宜年笑。   确实很难说——大企业家张灏娶了基层警察,打破了阶级吗?好像是,但他们过得幸福吗?   没有。   第三十八章   段宜年连轴转,忙了一周有余,虽然累,但好在案子每天都有新的进展。   这天下班前,有两个市局资历比较高的同事过来,劝段宜年——查案重要,但身体也重要。   这两位就是之前茶水间感到不忿的那两位,但现在也被段宜年身上那股子韧性和拼劲感动了。年轻人,只要敢做,从来不怕得不到认可,虽然对段宜年这样的性格来说……做任何事都不需要被认可。   段宜年谢过同事,过会儿,赵招凑过来,假模假样地拍拍段宜年的肩,像老领导慰问下属似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段宜年不爱搭理他,继续埋首于工作中。赵招没得到回应,无趣地摸摸鼻子,转头往外自己位置上走,没成想一转身,正巧对上一张严肃的脸……   “段局……”赵招一秒钟变回老实巴交的样子,同这位作风板正的老局长打招呼。   “嗯。下班了,赵警官早点回去休息。”段父对待下属倒是挺温和的,甚至笑了笑。   赵招连忙领命告辞,将空间留给这对父子。   “爸,您有什么事?”段宜年从宗卷里抬起头来。   “今天什么日子?”段父问他。   段宜年显然不知道。但他记得重要日子比较少,父母亲生日,黎明的生日,姐姐的祭日,以及新记的宋淼生日。   他一一排除,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母亲的生日。   这几日真的太忙了,没回家,有时候整夜整夜地熬着,时常黑白颠倒。他是真的忙忘了时间,竟然忘了给母亲去一个电话。   “我……”段宜年正要说点什么,段父截断他的话:“下班回家一趟,你妈也好久没见你了。”段父看他从迷惑到了悟的神情,知道他是想起了。   “好……”段宜年答应。   “把黎明也接回来。”段父沉默两秒,才继续说:“还有宋淼也一起来,既然是认真的,就带来家里见见面。”   段宜年点头应下。于是这么多天以来,段宜年头一回按时下班回家。   一小那一片离市局挺远,段宜年绕路过去时,已经放学好一会儿。   因为段宜年提前说了要了接他们,所以放学后宋淼在数学办公室批改作业,黎明就搬了小凳子坐在旁边学习,两个人各自安静地坐自己的事情,谁也不干扰谁。   段宜年的电话打进来,宋淼接起,随后收拾收拾领着小孩儿一起出了办公室。   隔着一条马路,车来人往的,宋淼和段宜年的视线遥遥对上。   段宜年身子微微靠在车身上,看得出来,他工作的确是很累,人好像消瘦了一些,脸颊和颧骨的轮廓线条也更加锋利。   宋淼心疼他,可碍于黎明在身边也没有什么别的举动。她朝段宜年甜甜一笑,二人对上眼又自然地错开。   “今天得空了?”宋淼牵着小孩走到他面前,问道。   段宜年点点头:“今天去我爸妈家吃饭,你别紧张。”   “什么?”宋淼没反应过来。   “去外公外婆家,哇哇哇,好开心!”黎明在一旁高兴得吱哇乱叫。   段宜年顺手拍拍小孩的脑袋,示意他先进车里等着。黎明乖乖坐进后排,小脑袋却不安分地趴在窗沿上往外看。   “今天是我妈的生日,难得有个机会聚在一起,我爸希望你也一起去,他挺想见见你。”段宜年走近宋淼身边,两人离得很近,只要稍微一伸手就能挨到的距离。   宋淼还是觉得太突然了,尤其是刚刚知道是段宜年的母亲过生日,更是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她先前不知道所以也没准备什么礼物,而且身上穿的衣服也就是很普通的棉服和牛仔裤……宋淼担心这样的会面穿得太随意不太正式。   段宜年听了她的顾虑,笑:“你们女人就是麻烦。”话是这样说,可语气里不见任何嫌弃的意味,反而满满都是温和柔软的情意。   他开车兜去商业广场,宋淼给段母挑了一款黄金项链,细细的链子上挂着小拇指那么大一颗坠子。   段宜年看得直摇头:“为什么是金链子?”   “阿姨这个年纪的都喜欢戴这种。”宋淼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段母的金耳环和金镯子,肯定道。   段宜年没反驳,确实,到了她母亲这个年纪,除了热衷于给适婚青年介绍对象之外,就喜欢穿金戴银。段母如此,隔壁王阿姨也是如此,还有成群结队的广场舞阿姨们……还是如此。   宋淼起初想着是不是要换身衣服比较好,但黎明这孩子人小鬼大,直接来一句:“不用,淼淼老师!我外婆就喜欢你这样青春有活力的打扮。”   宋淼被他逗笑了,于是没再折腾了,毕竟时间不太够了,而且女生选衣服……挺麻烦的。   段宜年开车载着他们到达了位于城郊的段家。段宜年拎着些东西走在前面开门,宋淼牵着黎明走在后头。   “呼……”宋淼悄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段宜年的听觉很惊人,很快转过头来,看着宋淼:“淼淼,不用紧张。我妈你见过很多次了,她很喜欢你。我爸不太爱说话,但他也很好相处的。”   好相处黎明稀罕地瞥过来一样,但小孩儿也认真地用自己的小手握了握宋淼的手,并调皮地眨了眨眼。   段宜年推门进屋,随着“吱呀——”一声响,厚重的红色实木大门打开,一屋子年纪大大小小的人都纷纷望过来……   段宜年没料到会是这局面,黎明也没想到,宋淼更是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好在段宜年的手及时握过来,给了她很大勇气。   段母携着七大姑八大姨开心地过来迎他们,段宜年谢过了,自己领着人进屋和亲戚们打了一圈招呼。   大家热情高涨,对宋淼很感兴趣,但宋淼一贯是和孩子们打交道,猛然面对这么多的大人们,有点应接不暇,尤其是这些大人们问题极多……   段宜年也不喜欢宋淼被七大姑八大姨们围着,挺恼火的,但碍于是难得一见的亲戚们,没好说什么,只是一直护在宋淼身边,将能挡的问题都挡了。   眼见着大家的热情还没有消退,段宜年的耐心却要消耗殆尽了,这时,段父打开书房门,喊段宜年领着宋淼进去,有话要说。   其实哪有什么话要说,不过是看孩子们被问怕了解解围而已。眼下这屋子里三人大眼瞪小眼,也挺尴尬。   “叔叔,你好。”宋淼这个小辈老老实实打招呼,主动争取长辈的好感。   段父笑笑,点头应一声:“小宋,你好!”   段宜年扶额,这对话挺无奈的,聊不下去。他只好换个话题:“爸,你怎么没提前告诉我,今天这么多亲戚要来。”   段父摇了摇头,脸上带着点无奈的笑:“还不是你妈,听说你要带女朋友来,一高兴就去群里说了,然后大家就吵着说要来看看。你妈想着人多热闹,就答应了……”   这下,段宜年也没话好说了。宋淼瞧着要冷场了,接一句:“确实挺热闹的。”   “小宋觉得热闹就好。”段父也回。   “……”段宜年要笑不笑。   第三十九章   除了宋老太太,宋淼没有其他的亲戚,也不曾体会到逢年过节亲朋齐聚一堂的热闹,更没有被七大姑八大姨催过婚。   面对现下这种情景,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讨厌或烦躁,而是一种不知如何应对的呆愣局促,尤其是这些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对象的亲人。段家人丁兴旺,家里人多,因此每回聚在一起总是非常热闹的,这种氛围是宋淼从前一直向往的,但是不太会应付,好在段宜年一直陪着她融入进来。后面宋淼逐渐放松,渐入佳境,应对长辈们落落大方,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很快就到了吃饭的时间,因为人太多,所以在小院里摆了一张大圆桌,点了大灯,照得四处透亮。   深秋寒凉,小孩子们受不了,一个个躲在屋里,另开一张八仙桌。宋淼倒是还好,因为今天穿得是御寒保暖的棉服,所以陪着大人们坐在院子里吃。   席间的气氛也是温馨的,段家人不会热情过度地布菜,时而周到的照顾她一下,也不让宋淼觉得尴尬。   吃完晚饭回了许多亲戚,一下子安静许多。宋淼饭后主动帮忙收拾,但其实几个姑姑阿姨们都没准,拦了下来,反而还夸宋淼懂事贤惠,是做媳妇儿的好人选。宋淼脸皮薄,被大家夸得不好意思。   考虑到小孩儿要学习,大人要上班,所以等一行人离开城郊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了。段宜年没喝酒,方便开车回去,黎明一晚上都很开心,和好久没见的表弟妹们玩疯了,这会儿困得睁不开眼。   后座宽敞,黎明倚在宋淼腿上睡觉。宋淼也有点困了,但是强撑着脑袋和段宜年讲话。   “淼淼,困就睡会儿,还有一会儿才到家。”段宜年透过后视镜看一眼后座的一大一小,小的那个睡得昏天黑地,大的那个上下眼皮打架了,嘴里却很嘟嘟哝哝地说着话。   “没……没关系……”宋淼抬起头回:“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下……”   话音刚落,宋淼的额头直直地砸在前座的椅背,皮质座椅虽然不见得会把人磕痛,但动静闹得挺大。   段宜年闷声笑了笑:“这样了还说没困”   宋淼被那一磕,磕清醒了许多:“唔……刚刚确实有点困,但现在好些了。”   段宜年懒得拆穿她,只是把车速放得慢了些,更加平稳,果然,没过多会儿宋淼又睡着了。   到家时已经挺晚了,段宜年背上挂一个,咯吱窝里夹一个,把人都捞了回去。累得背上和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结果进屋一关门,两个都醒了……   “挺会挑时候醒啊?”段宜年偏头去看那俩。   “在你背上趴会儿累得我腰都酸了……”宋淼小声嘟哝,得到段黎明一个赞同的眼神:“我更惨,脖子也酸,肚皮都被勒瘦了。”小孩抱怨舅舅。   “敢情我不该把你们弄回来该丢在车里”段宜年被这两人的厚颜无耻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逗笑了。   “哎呀,也不是,我可没有这样说。”小孩见好就收,抱着书包回房间了。   客厅又空又大,只剩宋淼和段宜年两人相对而立。段宜年靠近一步,人站在宋淼面前不过两步的距离。他垂头看向宋淼,眼眸狭促地眯起来。   ,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宋淼干巴巴的笑:“我还是不说话比较好。”   段宜年也笑,伸手捏了捏宋淼的脸。   两人好些天没有好好的见过面了,每天不是段宜年回的太晚,就是出门太早,宋淼就算想等他也等不到。如此一来,好多天两人都没有做过什么亲密的举动了。今天下午也是因为黎明在场,所以两人一直很克制收敛,半点别的举动都没有。虽说两个大人认真含蓄地假装无事发生,其实小孩儿心里跟明镜似的。   “淼淼,我这几天太忙,没有照顾到你的地方,请多见谅。”   “你别这样说,我知道你忙,所以,你只要照顾好你自己,把身体保护好就行了,我和黎明不用担心,我会照好好照顾他。”宋淼笑了笑:“我们在家等你。”   “谢谢你,淼淼。”段宜年宽阔的胸膛将宋淼细瘦的肩揽住,然后往怀里带。   “以后不许再和我这么客气。”   “好。”   两人都是从室外回来,身上冒着凉气,但已经脱去厚外套。两人隔着薄薄的毛衣拥抱,源源不断的热量通过衣物传递给彼此,带来热和暖。   气氛温馨而又愉悦,突然,宋淼的鼻尖痒痒的,是被段宜年羊绒毛衣给拂到了。   猝不及防地,宋淼打了一个喷嚏,声音还挺响的。段宜年忍不住闷闷的笑。   宋淼推他,没推动。   你来我往间,人被段宜年搂的更紧了。小孩房间门缝下还透着光,以防他突然开门出来搞事情,段宜年勾着宋淼的腰,半搂半抱地往自己房间待。   门关上,也不开灯。段宜年将宋淼在门板上,鼻尖凑上去,在宋淼的额头轻轻的蹭,是依恋而又喜欢的样子。   “真的好多天了,好想你。”段宜年嘴唇贴上来,轻轻的在送苗耳边呢喃:“你呢”   “我还行,也就那样吧。”宋淼撇撇嘴,不太在意的样子   “是吗?”段宜年低眸,瞅着宋淼那幅明显是嘴硬不肯承认的样子。   宋淼不吭气,只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段宜年看,一眨不眨地,仿佛看不够。其实好些天没见面了,是真的想见,又担心影响他的工作,所以哪怕连电话都很少打过去。   宋淼看了会儿他明显瘦了一点的脸部轮廓,心疼他,又觉得喜欢。手主动环上男人宽阔的肩膀,在他脖颈后相扣,牢牢地将他往下拉。段宜年什么也不说,任由宋淼动作,直到那柔软湿润的唇瓣挨上自己的,他才瞬间反客为主。   牙齿厮磨,舌尖勾弄。一点一滴都是爱意绵软。   宋淼很快软了身子,蜷在段宜年怀里,全亏了段宜年伸手托着她的腰,将人安在门板上这才不至于滑落。   “明明嘴唇那么软,为什么说话那么硬?”段宜年食指按在宋淼唇边,轻抚、摩擦。   男人腹下灼热坚硬的器官贴着宋淼,她头晕目眩,早被吻得七荤八素。段宜年这人,无时不刻都在散发自己的魅力。   “愿意吗”段宜年声音沙哑,低得不能再低,十分隐秘。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宋淼就是懂了。她埋进段宜年颈窝,用无声的拥抱默许了。   “淼淼”段宜年又叫她一遍,应该是一定要他亲口说出“愿意”才肯罢休。   宋淼薄唇微张,舌尖抵在上颚,正要开口,背后的门板突然被敲响,发出轻微震动。   “舅舅睡了吗?”黎明一边敲门一遍喊:“卫生间花洒坏了,不出热水!你快来修一下。”   宋淼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旖旎的气氛霎时间荡然无存,她身体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推开严严实实压在身上的段宜年。段宜年无力地闭上眼,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在小孩断断续续地催促声中回了一句:“花洒坏了都修不了,你还是不是男人?”   莫名的,这股子怨气还挺可爱的。宋淼禁不住勾唇无声笑了。   屋外,原本闹腾的小家伙不知道是被这话堵住了还是突然意识到了别的什么,反正没再催了,安静得像是走远了一样。   宋淼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实是没听到动静了,这才轻手轻脚地去开门。手刚挨上门把手,就被段宜年大手握住。宋淼回过头,纳闷地看一眼段宜年,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段宜年没说话,只是看着她,一直看着。这眼神明明炽热,又与情.欲无关。   等我。   段宜年薄唇微启,无声地说。   宋淼真的服了这人,要不怎么说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呢?   可宋淼明明什么都明白,最后却不知道为什么躺在了段宜年被窝里……   外面依稀传来两道声音,一道稚嫩一道低沉。   “你为什么瞪我?”   “你心里没有数吗?”   “可我还只是个孩子啊!”   ……   花洒不出热水,因为热水器出了问题,于是他又跑去楼顶折腾了好一会儿,等他修好热水器,内里的贴身衣物都已经被汗湿了,他顺便洗了个澡。屋里暖气开得足,他就只穿了条灰色的休闲长裤,刚巧是宋淼第一次来家访那天,段宜年身上穿的。   开门之前,段宜年还笑了笑,等他推门进去,却笑不出来了——宋淼整个人陷在松软的被子,睡得很熟。   段宜年摇了摇头,挤上床挨在宋淼躺下了。这是他的房间,他的床,第一次进来一个除了母亲姐姐以外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哪怕酣睡的模样都令他心动。   他是真的很喜欢宋淼,想和她有肌肤之亲,但同时,尊重和呵护也是他一直在做的。他不是毛头小子了,喜欢一个女人也有能力给她好的生活。   和宋淼结婚。这是在决定和宋淼在一起时就有的想法。   第四十章   半夜宋淼醒过一次,被捂得太暖太热。身旁的段宜年把人揽在怀里,身上还盖着暖和的绒被。   宋淼动了几下,准备从段宜年怀里挣脱出来。   “醒了?”段宜年松开一点,看样子是宋淼刚一动他就感觉到了。   带着困倦的嗓音压得很低,懒懒的,就……很勾人。宋淼想不出别的句子来形容这声线,只觉得自己心里痒痒的,于是毛绒绒的脑袋凑上去,在段宜年脸颊边蹭蹭,蹭完就准备退出对方温暖的怀抱里:“唔,有点热……”   段宜年仿佛提前知道她要干什么似的,将人带回自己怀里继续搂着,然后反手从床头柜上摸过遥控器,将空调温度调低了两度。   行吧……宋淼也拿他没辙,窝回段宜年怀抱里继续睡。   两人都是突然醒,说话和动作其实都挺迷糊的,短短一两句话的交流之后就又依偎着睡过去。后半夜都睡得沉,尤其是宋淼,睡得□□稳还打了一会儿的呼,说是打呼其实也不对,但是呼吸的动静确实比平时要大。   天蒙蒙亮时段宜年醒来,准备早起去工作,意识尚未清明,带着一些混沌,就听见身旁宋淼在小小声地打呼……段宜年起先是怔愣,疑心自己听错了,等他意识彻底清醒过来,看向宋淼陷在蓬松的枕上,粉色的薄唇微启,下巴和腮帮子都随着一呼一吸的频率而轻微起伏。   这个新发现让段宜年一早上的心情都挺不错,连带着还去帮昨夜搅局的小段同学盖了盖被子。   段宜年洗漱好收拾利落,临出门前又拐进屋看看宋淼,屋里光影迷糊,晨光透过床帘照进屋,是迷迷蒙蒙的美。   宋淼还在小小声地打呼,脸颊一边压在枕头上,被挤得变了形。那双平日里明亮的大眼睛闭着,浓密卷翘的长睫投下淡淡阴影,整个人乖巧而又带着点傻乎乎的可爱。   段宜年俯身在她额前落下一个轻轻的吻,然后直起身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相机跳出摄像模式,将宋淼这一刻的睡颜记录下来。   又回归忙碌的工作了,被赵招从背后跑过来压住肩膀的时候,段宜年正在计划等忙完这段时间一定要带宋淼和黎明出去走走,或者自驾,或者露营。   经过几周的调查审核,李一升血站违规的案子结了,等待他的是巨额罚款和牢狱。张灏作为投资人,并没有实际参与制药公司的运营,再加上他花费巨资请了最权威的律师来开脱,所以只需以投资方的名义负担部分罚款。   这件案子所涉及到的所有献血人都获得了有一升制药提供的免费体检资格,因此并没有引起很大的社会舆情。   调查小组开完报告会这事就算结束了,会上段宜年不负责汇报工作,但会上所提出的数据和具体调查方案基本上都是他熬了几个通宵整理出来的。   散会后,段父叫住段宜年,有话要说,于是赵招识相地去办公室外等。   “案子已经结了,你有什么打算”段父手里拿着这次案件的各项资料和报告,从他的微表情看得出来,他还是挺满意的。   “案子还没结。”段宜年站在办公桌前,一只手撑在桌面,另一只手攥着一只钢笔,表情看似随性洒脱的样子,其实拿笔的那只手……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冒起。   段父显然不知他为什么是这幅反应,毕竟让他忙碌许久的案子已经结了,血站关停,相关涉事人员都已经受到处罚了。段父瞧不出端倪,问他:“怎么回事?说清楚。”   “李一升,7年前曾出现在姐姐出任务的酒吧里。”段宜年顿了顿,松开手将钢笔放回桌上,继续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能不能查清真相就看这次。”   诚如段宜年所言,李一升是最后一个线索,如果能找到正确的切入口,那么就能调查清楚迫害段宜岁的凶手。   一个初为人母的女人,一个壮志未酬要为缉毒事业奋斗一生的女人怎么能死得不明不白,而真凶却一直逍遥法外呢?   段父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平静温和的,一瞬间褪去他作为领导的威严,换上作为父亲的慈爱。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不久,调查这件案子时查出来的。”   “为什么现在才说?”   “想把思路理清了再说。”   ……   一阵短暂的无言。段父陷入了沉思,段宜年转身出去了,轻轻将门带上。   赵招脚踩在门口的台阶上,嘴里叼一根狗尾巴草,等久了有点无聊,见段宜年出来,突地一下站起身,正要勾肩搭背时发现对方表情不太对。   “怎么了?案子结了也要被骂”赵招震惊,他确实没想到段局对自己的亲儿子已然严格到了这种地步,一时间很是同情段宜年。   段宜年眼风扫过来,带着点不想说话的懒和倦。   赵招识相地闭嘴,拍拍他的肩:“走吧,去把东西收拾一下,在外面吃个午饭就回分局。”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市局办公,扯了两张临时办公桌,上面堆了老多的东西,杂乱无章地放着,因为忙也一直没空收拾。   赵招不知从哪里搞来两只带耳朵的大纸箱子,准备把东西一骨碌扫进去,结果被段宜年制止了。   “先别搬。”   “为什么啊?难不成你是坐久了有感情舍不得还是打算先拍张照片发个朋友圈再收”赵招纳闷儿。   段宜年懒得和他贫,一巴掌招呼到他后脑勺去:“这事儿还没完,再等等吧。”   “啊?”赵招看了段宜年不欲多说的神情:“那行,我们先去吃饭吧。”   两人一同出了刑侦大楼,正巧遇上市局的同事也去吃饭,人多热闹嘛,于是几人就搭伙一起去了附近的小饭店。   小饭店确实小,但胜在卫生而且口味好价格实惠,所以市局这一班人都爱来这里吃。   临街的一个独门脸儿,挤在一堆装潢时尚的咖啡馆和餐厅中,多年屹立不倒,可见其确实有过人之处。   里面有点闷,段宜年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明亮的光线使人心情明朗一些。等餐的间隙里同事们你一句我一句地瞎聊,段宜年不想说话,就一个人盯着窗外人头攒动、车流不绝的景儿看。   今天周末,他挺想宋淼的,于是抽空拿出手机给宋淼去了条短信:中午记得吃饭   紧接着又补一条:今天是不是要去医院看奶奶   宋淼估计有事儿,没有及时回复。正巧儿菜上来了,段宜年就吃饭了。   段宜年本来很饿,但太累了,菜上来倒是没多大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碗筷。他靠坐在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手机,在等宋淼回复。   想直接播电话过去,又担心宋淼在午睡会吵到她,而且身旁还有几个闹腾的同事在,于是作罢。   视线又飘向窗外的马路上,本来是随便扫几眼,没成想会看见那道娇俏的身影。   是宋淼,她穿着冬衣,身旁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两人有说有笑,一路从停车场走进对面装潢精致的小资餐厅。   这男人段宜年也见过好几次了,是那个总喜欢揽责任的体育老师刘波。   段宜年眉目紧锁,不觉自己已经散发着危险的怒气了。   女朋友和殷勤的男人一起吃饭,段宜年高兴不起来,尤其是女朋友竟然没有回自己的消息。   对面二人也选在靠窗的位置,一举一动都离不开段宜年的眼睛。只见宋淼坐下后,从包里取出手机,然后低头打字。   “叮咚——”手机提示音适时响起来。   段宜年看向自己的屏幕:过会儿我就去医院看奶奶,你也记得吃饭啊!   段宜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回复:你现在在哪呢?   宋淼回:吃饭!   段宜年:一个人   宋淼:和同事一起呢,你放心   放心我倒是想放心。   段宜年收起手机,手抓起外套拉开椅子往外走,身后赵招和另外两个同事不明所以。   第四十一章   段宜年大步迈开步子,几步出了小饭店的门,走到玻璃橱窗外停住脚步。   隔得近了,会发现玻璃窗户有点反光,从外面看里面有点晃眼,但宋淼低头摆弄手机的模样还是看得清。   两人落座后服务员先上了两杯白开水,刘波推过其中一杯到宋淼面前。   宋淼见状,抬头笑一笑,从口型来看应该是道了一声谢。   服务员把菜单拿上来,刘波很有男人的谦让风度,先递给宋淼。宋淼不知道说了什么,又低头去敲手机,界面是白绿的微信聊天框,但这过程中段宜年手机再没有响起。   还是刘波先看见段宜年站在玻璃窗外的,他起先也是一愣,而后笑了,敲敲宋淼面前的桌子示意她看窗外。   宋淼抬起头望过来,一双眼睛顿时睁得大大的,她立马起身走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宋淼站定,问道,其实她语气还挺惊喜的,但落在段宜年耳里就只剩惊讶了。   “我不能在这儿”段宜年问:“影响你和男同事单独吃饭了?”他反问,语调波澜不惊,但其实在极力地克制自己。   宋淼大脑当机,嘴唇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吃醋了?   宋淼纳闷儿:“我告诉你了呀,我和同事一起吃饭。”   你没说是和男同事单独吃,而且你还和男同事笑得那么开心。不过这话段宜年可没说,不太对味儿。他一言不发,扫了眼玻璃窗里张望的刘波,以及马路对面看热闹的市局同事。   这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于是他拉起宋淼的手往前走,拐进了一条栽满三角梅的小巷。   段宜年哪怕是心里憋着一股劲儿,都时刻注意着宋淼的感受,牵她的手没有用太大力气,怕一不小心攥疼她了,走路的步子也刻意放慢,照顾着宋淼的速度。   除却他脸上不太明朗的表情,宋淼还挺喜欢段宜年在大街上牵她的。   “你是不是不高兴?”宋淼问。   没得到回应,宋淼不死心地继续问:“你不喜欢我和别的男人独处”   段宜年气闷,这问得是什么废话?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   “好酸……”宋淼深吸一口气,在惹怒某人的边缘疯狂试探。   果然,这话成功惹恼了段宜年,他转过身一把将宋淼按在巷子深处的红砖围墙上。男人的眼神凶凶的,像要吃人。   “你……你干什么呢,等会儿有人经过的……”宋淼秒怂。   段宜年低头看着她:“你刚刚不是挺厉害的”   “我没有!”宋淼狡辩。   他将脸凑到宋淼面前,说:“酸吗?你好好闻闻。”   宋淼也就埋到段宜年脖间,配合地吸吸鼻子:“不酸。”她环住他的腰轻轻拍,和黎明给楼下芭乐乐顺毛的动作如出一辙:“特好闻。”   段宜年是真没脾气了,两句话就让宋淼给治好了。他安静地抱着宋淼,没做别的,这附近偶尔会有人经过,让人瞧见了观感不好。   气顺了,段警官带着宋淼找了附近一家私房菜馆吃饭。两人落了座,宋淼手机铃声响起,她接起电话说了两句。   听着应该是那边问她还回不回,宋淼道了歉,然后简单说了两句就挂了。   “就这样把人家鸽了”段宜年觑过来一眼,问。   “啊,好像不太好啊,那我还是回去吧。”宋淼故意道。   “你试试。”段宜年冷笑。   宋淼也笑:“算了吧,还是陪男朋友要紧。”   这还差不多,段宜年嘴角挂着笑,递过去菜单。   “反正以后还可以再约。”宋淼接过菜单,打开来遮住脸,小声嘟哝。   “再约”   段宜年眼神犀利,眼风像西伯利亚寒流一样刮过来,冻得宋淼一个激灵。   “我是说和周思思……”宋淼从菜单里探出小脑袋,眼神里藏不住的狡黠:“你看吧。”她主动打开手机调到通话记录递到段宜年面前,最新一条赫然是周思思。   接着,宋淼又缩回手,调到微信界面递到段宜年看。   段宜年低头一扫,得,被作弄了。   周思思:淼淼,我出发啦   宋淼:我也出发了   过了半小时——   周思思:呜呜……我被堵在路上了,淼淼,你和刘老师先点单,别等我了   宋淼:别急,你慢慢来   周思思:堵成红色了都,窒息……   ……   敢情不是和男同事单独约饭,难怪说话格外有底气。段宜年似笑非笑,宋淼知道自己吃醋了还故意顺着说,这就有点过分了啊。   他握住宋淼的腕子,盯着她水汪汪扮无辜的大眼睛:“最近有点狂?”   “不敢不敢……”小女子也能屈能伸,宋淼充分实践了这句话的精髓。   饭后段宜年送宋淼去医院看宋奶奶,因为快到他的上班时间了,所以就没有一起进去。   宋淼这回也不顾医院门诊楼前来来往往的人了,一把抱住段宜年劲瘦的腰,依赖又不舍:“你什么时候才忙完呀”   段宜年完全没有抵抗力,他摸摸宋淼的小脑瓜,哄道:“快了,等忙完这一阵就带你出去玩。”   “好!”小姑娘是很好哄的,尤其是宋淼,心里很拎得清。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因为段宜年太忙而表露情绪,之前她不管多想段宜年都是克制着的,因为她知道,段宜年是警察,忙的事情都很重要,所以一直告诉自己要理解体贴。   告别宋淼,段宜年还是回到市局,埋头扎进李一升的案子里。   李一升的制药公司案已经告一段落了,一审的判决结果也已经下来了。不过李一升没死心,他不想坐牢,所以在筹备上诉。   二审那天段宜年也去旁听了,还在观众席看见陈茹和张灏了。   可以看出李一升还是费了很多心力的,陈茹应该也在帮忙,律师用李一升多年坚持生产低价救命药的事情来为他减轻罪责,但最终的效果并没有多大。   二审胖判决结果减轻了一部分罚款,但这甚至抵不上李一升请律师的花费。   李一升几乎是奔溃着大吼着被押走的,他看向段宜年,大喊:“你们姓段的都活该!都活该!”   段宜年心跳剧烈,心脏想要蹦出胸腔一样。这句话……太奇怪了,李一升没理由这样恨段宜年,虽然他确实参与调查了这次制药公司的案件,但李一升的反应确实夸张了。   为什么是“你们姓段的”还有别的姓段的是谁?   段宜岁   “怦——怦——”心跳每一下都很用力。段宜年站起来,抑制不住地手抖,他坐在中间的位置,两侧坐的人还没有散开,但他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外走,想去追李一升。   赵招坐在段宜年旁边,刚才的情况他也目睹了,还有段宜年失心疯的反应。这太不寻常了,可是他能做的只有一把拉住段宜年,不让他做出什么失智的行为来。   第四十二章   李一升被押送时留下那句话,乍一听非常无厘头,但段宜年能懂。   这算是段宜岁的案子在一直遭遇停滞不前后的一次新进展了,也许是李一升当时确实奔溃到口不择言以至于泄露了什么信息,也或许是他破罐子破摔想搞事情了,总之,无论是哪一种,段宜年都不会放任不管。   段宜年多方打听,终于找到当年带段宜岁的那位老警察。对方住在环境清幽的乡下,过着不问世事的隐居生活。   段宜年驱车前往,正逢老人家在小院里挖番薯。已经是六七十的年纪了,精神头不错,还能扛着锄头挥汗如雨。   段宜年站在篱笆外打招呼的时候,对方还很是纳闷,直到段宜年自报家门,原本一脸纳闷的老人突然就丢了锄头、热泪盈眶。   “太像了……太像了……”直到把段宜年引进家门,老人家还是喃喃自语,重复着这句话。   段宜年忍着心里头那股子翻腾的酸劲,反过去拍着老人的肩安慰他。   过了会,等老人家缓过劲来,冲段宜年摆摆手:“老了,脾气稀奇古怪,让你们年轻人见笑了。”   段宜年笑一笑:“再年轻都有老的时候。”   这话本意是给老人的一句安慰,说出口却让气氛又凝了一凝。是啊,再年轻都会有老去的时候,可是段宜岁就没有老,始终以最年轻最鲜活的面孔活在人们心里。   该为她高兴吗?想老去都没有机会,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老警察姓杨,也是一辈子从事缉毒的公安,从段宜年这样大的年纪开始认真做事,到青春不再容颜老去……破过许多大案重案、深入毒窝当过卧底、也和毒贩子刚过木仓,不是没拼过命,原以为这一生就这么过完了,再难掀起什么波澜,却不曾想到退休前的最后一任得意弟子会在自己离任后死得不明不白。   当时那起案子轰动全国,在那之前,老杨就曾嗅到过一点苗头,也花了大力气去搜寻,但无奈毫无头绪。临退休了,队里领导下命令让他回家颐养天年。确实,老杨这辈子为了缉毒做了太多,满身伤病和无数的载誉可以佐证,他无奈退居二线,看着这群顶上来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孩子们,他放心了,可,没想到,就是最让他放心的得意弟子段宜岁最先出事……   当年,段宜岁出事后,除了段家陷入难以磨灭的伤痛,这位刚刚退休准备过养老生活的老警察也陷入了深深的悲痛和自责。老杨认为是自己没有解决好这一切才导致这样的案子遗留下来,同时,作为将段宜岁从一个大学刚毕业的派出所值班民警带入缉毒这行的“罪魁祸首”,他始终不能原谅自己。   老杨也反复收集证据、核实每一个疑似凶手的犯罪嫌疑人,寄希望于为段宜岁找回公道。毕竟是这样一条年轻有活力的生命突然陨落,谁能接受得了?   时间久得令老杨自己都记不清了,那段时间他疯了一样地熬夜、四处奔波、求人,心里难受得恨不得死去的是自己这个老家伙……可是没用,这案子还是成了一宗悬而未决的死案。   这么多年了,老杨隐居在这偏远的村落里,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不敢见段宜岁的家人,一面也不敢,陷入极度自责,直到……今天段宜年找上门来。   农家自采自烘的老茶梗,泡出来的茶水颜色都是深褐色的,唯独这茶香袭人,混着袅娜的水雾蒸腾在空中,仿佛一切又变得祥和而宁静。   在这满室幽香的茶味中,段宜年率先开了口:“杨警官,我今天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些关于我姐姐段宜岁的事情。”   老杨端着青花纹的浅口大碗喝茶,一口又一口,完全感觉不到热茶烫口,直到一碗茶水见了底,他才开口:“想知道什么?”   从段宜岁入行初期跟在老杨身后跑,是被骂得怀疑人生,再到后来独当一面成为优秀的缉毒警察,老杨毫无保留,只要段宜年稍微表露出一点好奇就通通告诉他。   天擦黑的时候,老杨留段宜年留下来吃饭。现捉现宰的柴火鸡,加了玉米面的金黄米饭,油淋菜心……就着大钵装着的农家菜,酒香浓郁的老白干,老杨和段宜年坐在清寒的小院里吃晚饭。   段宜年要开车,没喝,以茶代酒。一顿饭结束,老杨强撑着熏然醉意送段宜年出门。   幽怨静辟的小村落,没有照明用的路灯,也没有城市里璀璨明亮的万家灯火。这里只有了了几星昏黄的灯光,彼此间的距离不近不远,在夜色里发出温暖的橘色光线。乡下的夜晚,星星很多、很亮,月光皎白,一切都是宁静而美好。   远光灯开着照明,车行驶在不算平坦而且稍显狭窄的乡村小径上,不用会车,但开得仍是十分艰难。   深秋没有蝉鸣蛙叫,没有城市里喧嚣嘈杂的喇叭声,这里只有人户里传出来的一家人开心嬉闹的声音,或伴着犬吠声,或伴着电视音。   在一静一闹的映衬下,段宜年这份难得的安静闲适变了味。   他明明没有喝酒,可是胸口很闷,喘不过气,眼眶也很热,整个人比宿醉好不到哪里去。   四下无车无人,段宜年索性停了车。驾驶座边上是路边的野草堆,周围是荒地,干枯的草摞在一起,带着深秋的寂。   段宜年的手离开方向盘握成拳,指甲盖因为用力而泛白、再泛紫,深深陷进肉里。   他手臂上青筋暴起,远看的话整个人却像是定住了一样,沉默不语,也没有大动作。   老杨告诉他,段宜岁是个负责的缉毒警察,如果不出意外,现在一定是个优秀的公安干警。老杨又说,其实当年的事情太奇怪了,那家酒吧以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清吧,从来没有涉猎过违法乱纪的事情,怎么会突然成为毒.贩联络上下级的场所   这一天段宜年得到的消息并不算突破性进展,不过,他从另一个角度了解了投入工作时的姐姐是如何认真负责的。这为段宜岁几乎褪色的形象又增添了几分活泛灵动,使得段宜年记忆中的姐姐变得更加鲜活。   越是鲜活,又越是难过。   “咚——”一声闷响,段宜年侧靠,脑袋抵在车窗玻璃上。   这姿势看起来是无力交杂着脆弱的,就像段宜年现在的心境一样。凭着这股执念,他苦了自己好多年,一度要放弃时却又重拾希望。   第四十三章   宋淼从医院门口往住院大楼走,她耳朵里挂着耳机在放歌。手机响起连续不断的消息提示音,是周思思那家伙发来的,一连7、8条消息刷了屏。   周思思:淼淼淼淼   周思思:是不是很惊奇?   周思思:你觉得刘老师对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周思思:我还是觉得段警官这样优秀的男人更适合你   周思思:不知道谢春芳之后还会不会再搞事情,搓搓手期待   ……   乱七八糟、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屏幕消息,都是周思思这家伙清奇脑回路的体现。宋淼扶额,看完消息后无奈地将手机盖回去,没想跟周思思聊这个话题。   关于谢老师,宋淼其实不太能接受她的行事作风,但不想讨论也不想干涉。   周思思为什么大晚上找宋淼吐槽呢?主要还是今天下午发生了一些事,极大地刺激了周思思。   自从宋淼脑袋受伤之后,刘波老师一直很自责,也因为这个原因一直对宋淼很关照。前段时间宋淼去医院拆了纱布,刘波就约上周思思一起,给宋淼庆祝,结果那天偶遇段宜年,没能好好吃一顿。今天,刘波又来约饭,宋淼一再说不用了,但没倔得过。   好在叫了周思思一起,宋淼想着也不至于太尴尬,就答应了。下午下班之后,刘波因为有点事情,叫宋淼和周思思等他一会儿,于是闲来无事的宋淼就去语文办公室递表。   一小的语文办公室和数学办公室呈对角分布,一个在回形楼的这一角,一个在对面那一角,隔得不算近。要说平时,宋淼是基本上不会过去语文办公室的,没成想今天头一回往这边跑就撞见谢老师……和刘波拉拉扯扯的画面。   语文办公室里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百叶窗都拉了上了。宋淼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两道说话声,女声是谢春芳的,男声是可以压低的,宋淼起初没听出来是谁。   这气氛有够奇怪的了,尤其是拉紧的百叶窗和一男一女的单独交谈声……   宋淼摸摸鼻子,有点尴尬,她拿着教研评估表转身准备走,这时候,里面的两道说话声稍微大了些,应该是交流不成功,开始吵架了。   现在已经下课挺大一会儿了,校园里没多少人了,还挺安静的,因此也显得办公室里吵架那两人的声音比较特别。   宋淼这回听出来了,那道男声就是体育老师刘波。   此刻他不耐烦地对谢春芳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有关于工作上的话你就说,没有我就先走了。”   “走你去哪儿?”谢春芳声音尖锐:“去见宋淼”   “见谁和你有什么关系?”刘波反问。   “不行,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是宋淼!”谢春芳颐气指使。从这语气来推测,她这会儿应该气得跳脚了。   “不管是谁都和你没关系。”刘波说:“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宋淼好无语,莫名其妙地,这两人凑在一起吵架,画面也太滑稽了。宋淼加快脚下的步子,准备先回数学办公室等刘波。   她脚下刚迈出一步,又听见里面传来谢春芳气急败坏的声音:“就是和我有关系,你是我前男友,我还不能关心你一下吗?”   宋淼大写地震惊。   “你疯了吗?这是在学校,不要扯这些私事。”刘波的语气已经十分不高兴了,顿了顿,他又说:“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和你恋爱,当年是我识人不清,现在看清了,只觉得你可怕。”   宋淼无意间听了这么大的瓜,除了心里那点不可思议,剩下的就是一个合理的解释了——这就是为什么之前刘波帮数学办公室换水时遇见谢春芳,她脸色非常不好看的原因吧?原来有这么个不为人知的前尘往事在里面。   宋淼当时都已经走到隔壁教室后门边了,奈何办公室两人吵起来的声音不算小,而且校园里也太安静,所以显得比较清晰。   她拿出手机给周思思播了个电话,对方还在数学办公室里等着。   随着“嘟……嘟……”的电话铃声响起,那头的人接起。   “淼淼啊,怎么了?”周思思的声音透着百无聊赖的颓,想来应该是等得太无聊了。   “没事,我们先回去吧。”宋淼将声音压低一些:“你把我包拿上,我们在校门口碰头。”   “……好。”周思思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但她知道宋淼做事都很仔细,不会平白无故做出这样的决定,所以她没有追问理由就直接答应了。   宋淼挂断电话,将手里的表格对折拿好,然后拐下两阶梯步,走到大路上。就是这时,语文办公室的门被拉开,刘波大步走出来。   宋淼闻声回头看一眼,正巧和刘波撞了个正着。   真的好尴尬……宋淼心想。   “好巧啊,刘老师。”宋淼面不改色打声招呼。   刘波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起来非常别扭。宋淼看起来是刚刚下的梯步,距离语文办公室的距离还挺近的,刘波不知道她刚才到底听到了多少。他内心是非常不希望宋淼知道他和谢春芳有一段过去的,毫无理由,这会阻止他靠近宋淼。   “巧。”他干巴巴地回应:“既然在这里碰上了我们就一起去餐厅吧,位置提前订好了。”   宋淼正要说今天就先算了吧,还没等她开口,谢春芳就从办公室里出来,站在刘波旁边,咄咄逼人地问:“你们要一起去吃饭”   宋淼保持沉默,这时候开口就是主动往枪口上撞,她向来不喜欢给自己找事。   殊不知宋淼的沉默落在谢春芳眼里就是默认了,她更加气氛,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说啊,到底是不是”   刘波不耐烦:“是又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就和我没有关系了”谢春芳眼眶都红了:“我们在一起5年,你从来没有带我去过高级餐厅……凭什么她可以!”   刘波眼睛闭上又睁开,情绪克制了又克制才忍住没在宋淼面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听到谢春芳这样说,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看宋淼的神情。   宋淼没什么别的表情,不吃惊、不好奇,刘波和谢春芳交往五年这件事在她听来和今晚吃什么一样,很平常。   “宋老师,等一下我再给你解释,你先去校门口等我行吗?”虽然宋淼的漠不关心的表情刺痛了刘波,但他还是很镇定地安排宋淼。当然,谁也不想自己上一段感情产生的遗留问题被现在喜欢的人围观。   宋淼笑笑:“刘老师的私事不用给任何人解释,今天应该是不太方便了,要聚的话可以下次。我和周老师就先回了。”   刘波似乎还准备再说点什么,但是谢春芳一把揽住了刘波的胳膊,然后挑衅的看向台阶下的宋淼。   宋淼:……我做错什么了?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同事啊。   宋淼转身往校门口走,没几步,就看见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的周思思。   “淼淼~”周思思左手手挎两个包,特意腾出右手来和宋淼打招呼。这造型傻不拉几的,宋淼没忍住笑出声,加快脚步走过去,拉上周思思一起走了。   “什么情况啊”周思思凑过来小声问。   “就是你看到那样。”宋淼接过自己的包,将调研报表整齐放好。   “啊他们复合啦?”周思思很是惊讶。   “你知道啊?”宋淼随口一问。   “以前的老师都知道啊。”周思思说。   接着,在等公交车这个间隙,宋淼就被迫听了这件事的完整经过。她是真的一点也不好奇,但耐不住周思思非要分享。   原来,谢春芳和刘波是大学同学,两人大二的时候在跨专业联谊上认识。一个是汉语言文学专业,一个是体育健康,两人很快摩擦出爱的火花,之后陷入热恋。   毕业后,刘波放弃了市青少年排球队队医的工作,选择和谢春芳一起签了一小。起初,两人还是和大学时一样开开心心的,但没过多久,问题就逐渐爆发。   脱离大学这个象牙塔走入社会,两人要考虑的东西变得多了。租房的各项开销也大,买房又买不起,而刘波又是外地的农村户口,家里从毕业后一直催婚。刘波对谢春芳付出了一片真心,想和她结婚,提过好多次,但都被谢春芳以还没稳定下来为由拒绝了。   谢春芳是本地人,但家里是镇上的,条件并没有比刘波家里好太多。听说女儿的对象家里一般,谢父谢母不干了,毕竟他们还指望女儿嫁个本地有钱人,然后拉一把谢家的两个儿子。   眼看毕业都两年了,工作也日趋稳定,但谢春芳就是不肯结婚。刘波也很累,两人开始吵架,说话都是不留情面。   刘波说谢春芳是扶弟魔,谢春芳说刘波没本事。这话都没错,但说出来意思就不同了,局面一发不可收拾。谢春芳每月的工资都寄回家作为弟弟们读书的学费生活费,自己的吃穿用度都是依靠刘波的工资,房租水电更是没有出一分钱,偶尔还要买个几百上千的包……还嫌便宜了。   如此境况下,日子自然不好过,偏偏谢春芳还逼着刘波买房。刘波周末甚至去工地搬过砖,哪怕是长着一身发达的肌肉,每每也累得半死,晚上回到家,还要被嫌弃一身灰,脏。   哪怕是这样,刘波也还是尽力在挽回感情。他和家里商量之后,卖掉了家里几头用来农耕的牛,还有无数的猪、羊,甚至连一只鸡鸭都不剩,还外借了很多账,终于凑够30万。刘波瞒着谢春芳去看房,想用这笔钱付个一室一厅的首付,给谢春芳一个稳定的居所。   天意弄人,那天在房屋中介,刘波手拿合同面带微笑,正正撞上谢春芳的手挽着一个满脑肥肠的中年男人。   后来一切都崩乱了。在那个小出租屋里,两人撕扯、咒骂,彼此不留情面。五年感情,最终惨淡分手。   哪怕到现在为止,谢春芳一直觉得是刘波亏欠她。   第四十四章   宋淼听得直咋舌,觉得自己的三观都崩坏了。   她捂着耳朵对周思思求饶:“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再听了。”   “还没完呢!”周思思说。   “真不想再听了,我怕我听多了以后没法面对谢春芳。”宋淼直摇脑袋。   “行叭,还是不荼毒你了。”周思思弹了宋淼额头一下,小声说:“这就是我一直不喜欢谢春芳的原因。”   宋淼点点头,她想起之前,周思思每次看见谢春芳都是爱理不理的,原来如此。   告别周思思,宋淼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医院。突然就很想奶奶,是被今天这个故事激发出来的。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宋淼就一直在琢磨“贫穷”这个事情。   严格来说,她比谢春芳和刘波都穷。她是弃婴,被宋奶奶捡回家养大,那个围着竹篱笆的农村小木屋,里面简陋得只有竹床和土灶,连学习用的桌椅都没有。偶尔,她们祖孙俩还要面对回来找事情的赌鬼,是宋奶奶不着四六的亲儿子。   在这样贫穷艰难的环境里平安长大了,而且心智健康,多么难得。宋淼感激这一切,不管是捡她回家的宋奶奶,还是给她童年稳定居所的小木屋。虽然贫穷使宋淼不得不放弃读研投入工作,但如果不是这份贫穷,世界上早就没有她这个人了。   宋老太太最近精神头还不错,护工照顾得很周到。单人病房虽然条件更好,但是没有可以一起煲剧的病友,等护工一回家就显得冷清,所以宋老太太又折腾去了一个双人间。   千算万算,宋老太太没算到渴望已久双人间的病友是下身瘫痪、整个脑袋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车祸伤员,刚从ICU转出来,目前还不能说话、不能进食,每日依靠输营养液保命。   这位病友更惨的是他连个探病的家属都没有,每天只有肇事司机请的护工来给他擦擦手翻翻身。   还记得搬来第一天,宋老太太从兴致勃勃到看见病友那双露出的、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时,整个人都变得低落了。   宋淼推门进去时,老太太正在看电视剧,两位护工阿姨都不在,病房里只有宋奶奶和那个车祸伤员。   老太太一面看剧,一面描述给隔壁病床上的病友。   “现在是女主角出场,她推门进屋看见小三穿着她的衣服和她的老公抱在床上。”老太太平静诉说。   “哎呦呦,不得了,她们打起来了。”老太太突然声情并茂:“女主角落了下风,她被推倒了。加油嘛,没吃饭还是怎么着,气死个人……”   宋淼在门外就已经听到了,这会儿进门恰好听到那就“气死个人”,她假装生气地皱眉:“这么气人的电视剧我们就别看了,换个动画片吧。”她作势要去拿遥控器。   “哎,别别别……”老太太赶紧改口:“我不气,一点都不气,真的。”   宋淼放下遥控器,走到床头柜那里,将手里的打包盒放着。她看一眼隔壁的病友,想知道对方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那双肿胀青紫的眼皮缝隙中正缓缓地往外流泪……   “奶奶,这位病友哭了?!”宋淼说。   “哦,没事没事。”宋老太□□慰宋淼:“电视剧演得太气人了,他应该是气哭了。”   “真的?”宋淼总觉得老人家在开玩笑。   “假的。”宋老太太正色道:“他每天都得哭一回,出了这么大的车祸嘛,可以理解,毕竟死生不由人。”   “哦……”宋淼点点头。她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需要再给老太太换回单人病房,隔壁这位病友真的太消极了。   “小段警官最近还在忙”宋老太太拿着勺子喝粥,想起段宜年就问了一句。   “嗯。”人都瘦了好多。宋淼心疼。   “当警察确实辛苦,你要多体谅体谅人家,不要无理取闹。”宋老太太教育她。   虽然无理取闹这样的事宋淼是决计不会做的,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知道啦!”   吃晚饭的过程中手机响了几声,宋淼满心欢喜以为是段宜年的电话,结果取出手机一看,是刘波。   一张生动明丽的小脸瞬间垮下去,她站起身打开病房门往走廊走去。   身后宋老太太瞅她两眼,懒得问,小年轻的事情她也不懂,能说一二但不适合说太多。   天黑之后,住院部的走廊里空落落的,惨白的灯光照着,更显得冷冷清清。   宋淼踩着快挂断的铃声按下绿色通话键:“你好,刘老师,有什么事吗?”她先发制人,语气公事公办,客气又疏远。   那天短暂沉默,刘波静了几秒,开口:“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抱歉今天放你鸽子了,特地打过来道个歉。”   “啊,没事,周老师和我都可以谅解你。”宋淼把周思思搬出来。这本来就是三个同事一起约饭,被刘波这么一道歉,有那么一点和刘波单独约会的意思,让宋淼觉得不太舒服。   “……这样就好。”刘波回答。   “如果刘老师没有其它事了,我这边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就先挂了。”宋淼客客气气的,挑不出毛病。   “我……我现在在古街停车场,你方不方便出来见一面,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刘波声音中透着呼呼的风声,听起来确实是停车场那边空旷的情形。   宋淼觉得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想。刘波老师为人爽朗,对同年级的男女老师都有诸多帮助,这使得宋淼挺愿意和这么个人来往,但前提条件是作为普通的同事……   之前宋淼滚下台阶摔伤脑袋时,刘波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各种嘘寒问暖,虽然有献殷勤的嫌疑,但宋淼一直以为他只是感到抱歉而已,现在……宋淼觉得有点麻烦了。   “啊,工作上的事情我们去学校再说吧。麻烦你了,刘老师。”宋淼说完,没等那头的刘波回复什么就立即挂断了。   宋淼没说她现在在外面,也没说别的借口推卸,虽然她的感情经验不足,但一直是个果决的人。喜欢一个人时会不自觉变成个腼腆害羞的小姑娘,要是不喜欢,那必然是冷静又理性的。   有些话直说很伤人,所以宋淼选择了一个既温和又能明确表达自己拒绝意思的说法——强调两人仅有的同事关系。   刘波也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宋淼的抗拒,但是他不想放弃。和谢春芳那段感情伤害了他,也花去他人生中最青春年少的几年,但同时,他也通过谢春芳得到一些成长。   现在,刘波虽然条件还是比不上那些有钱人,但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和节俭,拥有了一套单身公寓和一辆代步车,虽然身上还背着车贷房贷,但好歹,说话都有底气了一些。   宋淼挂断电话后,刘波看着熄灭的手机屏幕怔了怔,半响,长出一口气又播了出去,但这回一直无人接听。   宋淼并没有把刘波加入黑名单,没这个必要,她只是不想被宋老太太看出来什么,所以特意将来电铃声调成了静音。   回到病房的时候,老太太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满目白蓝两色,简洁的同时又带着医院里机械的冷硬质感。   宋家老太太最近精神头还不错,但老人家上了年纪,又一直卧病在床,看着总还是透着些病态的。   宋淼心疼她,脸上的表情挤了又挤,露出一个活泼极了的笑容:“奶奶,吃个苹果”她坐在床头柜边,一手打开水果刀擦拭干净,一手捡了个漂亮的红苹果。   宋老太太睁开眼,带着审视意味地觑了她两眼:“业务繁忙”   “说什么呢……”宋淼埋头专注地削苹果。陪着老太太说说话,看看剧,宋淼有时候也想,要是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就好了,这样老太太就可以多享享福了。   8点多的时候,护工阿姨回到病房,宋淼就像个轮值的护工一样被撵回家了。宋淼心里知道,是老太太希望她多过点自己的生活,所以没说什么就回家去了。   夜里的城市灯火通明,带着城市的热闹。宋淼坐的这条线人很少,除了公交车司机就只剩零星几个人,坐得都很分散。   宋淼坐在最后排的靠窗位置,脑袋倚在车窗玻璃上,热气扑在车窗玻璃立即蒙了一层浅浅的水雾,宋淼就透着水汽打量这座城市的夜景。偶尔看见依偎在一起的年轻小情侣,或者上了年纪的大妈大爷,她就会不可抑制地想段宜年。   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从初秋到凛冬,也恰好是段宜年最忙的一段时间。每日,都不敢想着和他有什么亲密的举动,能见着面都算不错,毕竟他最近越来越多时间宿在市局。   案子快结了,段宜年很累,宋淼知道,所以很体贴地没有给他发消息。微信聊天一般都是段宜年先发,然后宋淼知道他得空,就回消息,有时候也会视频通话。   想段宜年了,想听他的声音,想看看他的样子……这么想着,宋淼就掏出手机了。   打开屏幕,宋淼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提示一愣——11个未接来电   其中5个来自刘波,6个来自段宜年。   宋淼刚刚调了静音,这会儿后知后觉地发现坏事了,她急忙先给段宜年回拨过去。   公交车上太安静,电话接通后宋淼说话也没敢太大声。   “对不起哦……我现在才看到你给我打了这么多电话。”宋淼压低声音,小脑袋埋在前座的椅背上,小声地给段宜年道歉。   段宜年刚从老杨那里出来,心情很低落,给宋淼连打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心里又很担心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开车往家里赶。每到这种时候,段宜年都在想,自己是不是不适合谈对象,别人可以给喜欢的人时不时的小惊喜和细水长流的陪伴,而他却因为工作太忙,连女朋友的面都很少见到。   “淼淼,你不要道歉,该是我道歉。”听着听筒对面温温软软的声音,段宜年放下心里那块大石头。   “你也不准道歉……”宋淼回答。   “我今晚回家,快到了。”段宜年说。   “真的”宋淼声音稍微提高一点,洋溢着满满的喜悦。很快,宋淼察觉到车上另外几名乘客向她投来视线,急忙很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我等你。”宋淼说这话时嘴角压都压不住地往上翘。   “好。”段宜年也笑:“你还在外面吗?”   “嗯,在公交车上,马上就到站了。”   “我也快到了。”   “那我去停车场等你一起回家好不好?”宋淼打商量。   “好。”段宜年语气含笑,嘱咐她:“记得站在大灯下面等,不要去黑漆漆的地方。”   “嗯!”宋淼应。   几乎是电话一挂宋淼就到站了,她拿起包和手机下了公交车,往古街的停车场走去,连脚步都是欢快的,嘴里还哼着听不出来的小调。   隔着挺远,对面突然从黑暗里走出一个人,给宋淼吓得不轻。   “宋淼。”那人喊她。   是刘波。还挺执着的,一直在这守着了。   “刘老师不是说有事明天去学校再说吗?”尽管被吓到了,但宋淼还是尽力维持面上的镇定。   “宋淼,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为什么不回我?”刘波答非所问。   “我之前有事,调了静音,刚刚才看见,还没来得及回你。”宋淼确实句句属实。   刘波好像不信:“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所以不想接”   “没有这回事。”宋淼闭了闭眼,冷静一下,仔细地措辞:“不过你这个行为确实对我造成了困扰。”   “我……”刘波准备说点什么,停车场那头照进来两道晃眼的车前大灯,他卡了壳。   宋淼费劲地眯眼去辨认了一下,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她莫名觉得是段宜年。   为了尽快结束和刘波的话题,减少不必要的误会,宋淼开口:“刘老师,今天看到你和谢老师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请你放心,我不是会乱说话的人,我会替你保密的。”   刘波听宋淼这样讲,还挺着急的:“……不是的,宋淼,我是想说,我对你……”   “滴——滴——”那头适时地响起脸上喇叭声,截掉了刘波的话。   “谢谢你刘老师,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但是我们确实不可能,我已经有对象了,而且我很爱他。”宋淼原本是想在不把事情挑明的情况下明确表达自己的态度,但她显然没料到刘波是个如此执着的人。为了不让段宜年误会,她不得不在段宜年下车前速战速决。   “他是谁?”刘波将执着的精神发扬到底。   宋淼沉默,她确实已经无力应付他了,好疲惫,感觉说不清道理。开进来的车确实是段宜年的,宋淼侧过身让位,等车停下,她偏头看过去。   段宜年下车,关上门滴锁,走到宋淼身旁并肩站着。他先是看了一眼宋淼对面站着的刘波,又看一眼面如菜色的宋淼。   “好巧啊,刘老师,又见面了。”段宜年先打招呼。   “确实,好巧。”刘波看着面前并肩站着的两人,心里闪过一丝奇怪的想法,但是,他竭力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   这时,宋淼脸上扬起清清浅浅的微笑,看向段宜年,带着那么点儿撒娇的意味:“我也是刚到……”   “在前面生鲜超市买了点你爱吃的水果。”段宜年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另一只手揉了揉宋淼的脑袋。   “嗯……”宋淼小声应。   “走吧,回家。”段宜年牵起宋淼的手,同刘波道别:“回见,刘老师。”   刘波怔怔的:“回见……”   段宜年牵着宋淼小小的手,眉目蹙着:“手怎么这么冷是不是衣服没穿够?”   “穿够啦,再穿就变成熊了……”宋淼挤过去,挨在男人身边。   “变成猪我也不嫌弃你。”段宜年握着宋淼的手揣进自己的藏蓝色厚大衣口袋里,用大拇指磨砂着给宋淼取暖。   “我才不会变成猪。”宋淼皱着脸反驳。   “那你会变成什么?”段宜年问。   “小兔子”宋淼偏头问。   “有100斤的小兔子”段宜年揶揄她。   “我没有100斤!”宋淼莫名感受到了威胁:“我才98……”   “好好好,98。”段宜年笑得更深。   刘波站在那里,看着有说有笑相携离去的两人,好不容易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他颓然地垮下肩头,想起上回,也是在这个停车场看见宋淼和段宜年,当时,段宜年还说什么家里有两个孩子,原来……   第四十五章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黎明已经睡觉了,宋淼轻手轻脚进屋去给他掩好被角,调好空调温度。等宋淼准备要出去了,段宜年又进来,揽着她的肩立在床头,打量着黎明憨憨的睡颜。   “他睡着的时候看起来笨笨的,一点也不像平时古灵精怪的样子。”段宜年中肯地点评。   “睡觉的时候就没什么防备,容易露出最纯真无害的样子。”宋淼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   “纯真无害……”段宜年低声重复,品着这几个字的意思。   宋淼偏头望过去,好奇地问:“难道不是纯真无害吗?”   “是……”段宜年含笑。他之所以重复念了这几个字,只是因为想起了之前,早起时看见宋淼轻轻打呼的样子,一时觉得她傻气又可爱,自带一种天然呆的气场,不正是纯真无害吗?   他笑着,颊边的弧度温柔又帅气,只是轻轻伸手揉了揉宋淼软软的脸,然后推着她出去了。   冬天了,屋里供着地暖,宋淼脱去一身臃肿的保暖大棉袄,只着了内里一件修身的黑色针织衫,把女人的曼妙曲线毕露无疑。   宋淼起初还是不好意思的,有点害羞,但转念想,身边的人是自己的正经男朋友,偶尔露一点女人味才好,免得段宜年老觉得自己是个孩子。   沙发下铺着厚实蓬软的羊毛垫子,空间也够大,宋淼就窝在垫子上面看电视。段宜年今天去了乡下老杨那儿,一身风尘仆仆的,所以趁这会儿洗澡去了。   宋淼捏着遥控器调来调去,都没什么好看的剧。她其实也不是真的想看电视剧,而是用来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主要是想等段宜年洗完澡出来两人一起说说话,毕竟单独待会儿的机会挺难得。   好不容易调到一个还不错的益智类综艺节目上,结果调过来没多会儿就进入广告时间了。宋淼闲得无聊,脑袋磕在沙发上数秒。   “淼淼——”段宜年在卫生间叫她。   “怎么啦?”宋淼站起身,问。   “家里的沐浴露没了吗?”段宜年洗到一半,身上都沾湿水了才发现沐浴露瓶子里空了,挤不出东西。   “啊,对,前天没的,我昨天下班买了瓶回来,忘记放回去了。”宋淼回。   北方的天入了冬寒凉无比,宋淼隔日洗一次澡,所以没有及时放进卫生间。她赤着脚小跑进屋,从购物袋里拎出来一瓶巨大的家庭装沐浴露,然后抱在怀里去敲卫生间的门。   “你来门口接一下。”宋淼站在门外拧开一条缝隙,手上拎着一大瓶沐浴露往里面递。   段宜年抽一条干净的浴巾裹住下半身,在等他走到门口的这会儿时间里,宋淼的手已经有点酸了。   “我快拿不动了……”隔着一扇磨砂玻璃门,宋淼的声音清晰可闻地传进来。   段宜年伸手去接,手将将挨到沐浴露瓶子,就从宋淼手里掉出去,“嘭——”一声,砸在卫生间的地砖上。   “哎呦——”宋淼立即转回头去捞,纤瘦的身子从门缝挤进去,小手握在沐浴露的把上,还未等她捡起来,段宜年沾湿了水还未干的大手就紧接着覆了上来。   不知道是男人自身的体温就比较高还是因为卫生间水汽闷热,宋淼只觉得肌肤相贴的地方灼热得要命。   要换做以前,宋淼已经心慌慌地缩回手了,可眼下,她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眼一抬,就直直撞进段宜年幽深的眼眸中。   本来提溜着沐浴露瓶子的手撤了出来,搭上男人湿滑的手臂,毫无阻隔的,两个人的肌肤再次贴在一起。   这回是宋淼在搞事情。段宜年旁的动作没有,眼神一凛,就伸手掐着宋淼的腰肢将人捞了起来。   还是洗手台最顺手,上回也是,这回也是。宋淼靠在镜子上,腰背挺得笔直,曲线也无处遮挡。段宜年紧紧地贴着她,两人身上的距离只剩宋淼身上这件修身的黑色针织衫,虽然还一丝不苟地穿着,但是布料包裹下浑圆的曲线足够性感。   “故意的”段宜年低下头额头抵着宋淼,鼻尖也贴着鼻尖,两人呼吸相拂,彼此身上的味道充盈鼻腔。   “真的是手酸了……”宋淼欲哭无泪,虽然搭上手腕那下确实是她主动的,虽然穿着黑色针织衫的也是自己,但是,给她扣上一个故意勾引男朋友的帽子……她还是很不好意思的。   “是吗,手酸”段宜年捉起她的手,在掌心揉.捏、按压。   那只白净细软的小手很快就被他揉红,宋淼心跳飞快:“别……”   “别碰你手还是……”段宜年故意问。   宋淼只觉大脑“轰”的一声,像是爆炸了。卫生间里也仿佛爆发了火山,空气又变得灼热滚烫。   段宜年也是好笑,这小姑娘的接受能力还挺弱的。   女孩子的身体是软软的,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段宜年一点办法没有,寻着嘴唇覆上去。   宋淼青涩地回应着,虽然两人交往有一段时间了,但其实最近一次亲密接触已经是两周前了。   卫生间里灯光昏黄,气氛温馨又暧昧,是情人间的美好。宋淼嘴唇被咬得发红,隐隐有肿起来的趋势了。   明天还要上课,宋淼的理智回笼,急急地推了段宜年一下:“我明天有课……”   段宜年眼睛像裹挟着锋利的刀剑,直刺得宋淼战栗不止,不敢多言。   段宜年也只是盯着她看了会儿而已,完全没有要收手的意思。紧接着,他又低下头,埋在宋淼颈间,一口啄住宋淼的耳垂。   后来的情形就愈发往成年男女的方向发展,可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狭小的扇形淋浴间,拉上玻璃门后空间愈发被挤压得所剩无几。   段宜年的手从宋淼衣摆下伸进去,很快,又绕至背后解了半响。连双人沙发都能单手扛上肩的男人,却拿一个小小的文胸扣没有办法。   段宜年少见地露出好奇的表情,逗笑了宋淼。她带着段宜年的手放到扣子上,摸着上面的扣教他。段宜年的学习能力也很强,很快就解开了。   再后来,衣服被踩在了脚下,人被捞起来抱着,抵在弧形的玻璃门上,留下一圈不规则的水渍。   又在浴缸泡了好一会儿,但最终还是没有越过最后一步。一是因为家里确实没有套,二则是,段宜年最近太忙,若是真不管不顾折腾一晚,第二天宋淼还得自己一个人辛苦挤公交去上班,又要站一天……   段宜年心疼宋淼,不愿意让她难受,更不愿意自己开心了却委屈宋淼,连最基本的事后照顾都做不到,尽管……宋淼是愿意的。   从浴室出来,段宜年怕自己又擦枪走火,于是从宋淼衣柜里找了一套最朴实最保守的东北大红花睡衣给宋淼穿上。   天知道宋淼看见段宜年拎着这套睡衣从门边走进来时,脸比在浴室还红,又窘又气恼。   “你就是故意的!”宋淼指控他。   “对……”段宜年点头应了:“这件的扣子最紧,我试过了,解不开。”   “噗嗤——”宋淼又被逗笑了。于是换上了大红大绿的花睡衣,窝进段宜年怀里,临睡前还在试图解释:“这个睡衣其实不是我自己买的,是奶奶买给我的。”   老人家的审美虽然和年轻人的对不上,但那份爱是沉甸甸的。宋淼穿的次数少,但心里是很珍惜的,所以不管搬去哪里都会带着。   “嗯,奶奶眼光好。”段宜年在宋淼额头亲一口:“我媳妇儿穿什么都好看。”   “那你也买一套。”宋淼挤兑他。   “好。”段宜年为了哄媳妇简直没有底线了。   第四十六章   宋淼早上醒来的时候还很早,天还没亮透,透明的白色纱帘遮光效果不好,室外的光线盈满一室。   是亮眼的白。不寻常的白光看起来和往常雾蒙蒙的冬日相差很远,宋淼睁开眼的一瞬间就被晃得立即闭上了。   初雪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在她正要跃跃欲试地扑向身侧,告诉段宜年这个令她雀跃的小惊喜时,突然发现身侧已经空了……   这是她第二次和段宜年睡在同一张床上,但是没有不习惯,因为每次醒来时段宜年都已经走了……   上次段宜年在床头给她留了小纸条,所以宋淼这会儿裹着大棉被爬到床沿搜寻小纸条。   咦?竟然没有?   宋淼不死心地再挪过去一截,在确定真的没有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呼……   她失落地裹着被角跌回大床中间,仰面朝天,看着天花板正中间的灯饰。   整个房间简约平常,却又干净整洁。这是段宜年的房间、段宜年的大床,甚至吸吸鼻子还能闻到段宜年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味道……一切都和段宜年相关,除了他自己不在。   “咔哒——”一声,是门把被拉响的声音。   宋淼闻声望过去,圆圆的大眼睛一下子充满神采。   “醒了?”段宜年一身灰色运动装,身上还冒着雾气,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   “嗯!”宋淼开心地从被子里爬出来,站在床上对段宜年张开了手臂。   段宜年走过来,没有伸手回应宋淼的大鹏展翅式拥抱,而是一把将宋淼拦腰抱起,在女孩子小声的惊呼中将她抱到窗边。   白色纱帘被一把拉开,窗户玻璃嵌在木质窗框中,上面结满了雾霭和冰霜。透过后期自动变身“磨砂”效果的窗户玻璃,宋淼看见整个古街被洁白的大雪覆盖。   整个世界但是亮眼的白,在一片银装素裹中,宋淼忽然被楼下草地上的一个红鼻子雪人吸引了视线。   不大的雪人,甚至,如果它没有插上红色的辣椒作为鼻子,宋淼不一定能发现它。   但此刻,清晨起床遇见凛冬第一场初雪的喜悦、以及雪人带给她的惊喜不可复制。   “红鼻子雪人。”宋淼偏头看着一言不发的段宜年。   “喜欢吗”段宜年迎上她的视线。   “喜欢。”宋淼伸手揽住他的脖颈,整个人用力往上贴,然后在段宜年下巴印下一个吻。   起床时不见段宜年人,宋淼以为他上班去了,却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在隆冬的初雪跑下楼给自己堆上一个红鼻子的小雪人。怎么会不喜欢呢?哪怕没有雪人,只要段宜年留下一张便条,宋淼也是能对着上面狂放隽逸的字体展露笑颜的。   “你今天不用去市局吗?”宋淼还是好奇。   “本来要去,但是今早下雪了,不放心你和黎明,所以请了假等会儿送你们去学校了再去上班。”段宜年耐心地解释。   宋淼点点头,赖在段宜年怀里不肯动。段宜年也乐意宠着她,先抱回她房间套了双珊瑚绒长袜,然后又抱去卫生间洗漱。   洗手台快成了宋淼的第二个常用座,她坐上去之前,段宜年格外细心地取了大浴巾垫在洗手台和镜子上。   牙刷上挤好豌豆大小薄荷味牙膏,递到宋淼手里,两人面对刷牙,宋淼眼睛都笑得只剩一条缝。   开心,除了开心还是开心,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   刷完牙两人就着这个姿势亲吻,薄荷味的,冰冰凉凉的,带着清晨美好悸动的吻。   段宜年又要往宋淼耳垂靠过去,被宋淼眼疾手快拦住。   在段宜年纳闷的视线中,她拧巴着腰侧过一大半身子去看背后的镜子。镜子里的她穿着大红大绿的东北夹袄,不过这也不算什么了,她要看的是自己已经红肿的耳垂,是昨天被某人咬的。   细软的黑色发丝掩着发红的耳垂,看起来让人心疼,以及内心躁动。   好在段宜年还是个人,心疼大过了身上那股子无名火。他取了消炎的药膏来,用手指指腹轻轻地将药膏抹上去。   “怎么办啊?今天不能扎马尾了……”宋淼小脸带着点肉肉的婴儿肥,看起来白白软软的。   段宜年忍住没去□□,别过头,说话的声音哑哑的:“散下来吧,再围个围巾保暖。”   “风一吹就炸了。”宋淼担心,因为冬天的风确实大,而且狠,宋淼头发丝儿细软,风一吹就拂满脸。   “那……就说被蚊子咬了”段宜年逗她。   “你……”宋淼不知道怎么说,卡了一会儿,闷闷地说:“谁家蚊子这么帅啊?”   段宜年笑起来,嘴角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整个人一扫最近的疲累和阴霾,仿佛工作上糟心的疑症都不必担心了。   段宜年从洗手台斜上方的架子上拿出剃须刀,还没等他说什么,宋淼马上从旁边拿起剃须膏挤出一大坨,揉在段宜年下巴颏的位置,两人又是一阵无声地笑。   洗手间玻璃门响起两声敲门声,段黎明捂着小鸟,一脸要命的窒息:“我等好久了……”   宋淼怪不好意思的,正要开口,段宜年先出声:“去楼上。”   “可是我真的很急!”段黎明真的是被憋傻了。   段宜年刮胡子的手一顿,眼睛不带情绪地扫过来:“”   “好嘛好嘛,我上楼……”黎明先败下阵来。   “我不是亲侄儿吧?”上楼的时候,段黎明忍不住发出疑问。   吃完早餐之后,三人下楼去停车场,段宜年开车送他们去学校。   雪厚,凌晨已经撒过盐扫过雪,再加上段宜年的车轮是防滑的,所以开车的时候与平时没多大区别。   马路上车少了很多,开起来也很顺畅,从古街到学校很快,唯一的小意外是——宋淼在校门口下车时,正巧撞上谢春芳从一辆土豪大奔上下来,开车的男人是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秃头大叔。   两车狭路相逢,开大奔的司机很不耐烦地滴了好几声喇叭,段宜年未置一词地给他让了位。   谢春芳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比昨天下午被宋淼撞见时还尴尬。大奔开走以后,她试图过来和段宜年说话,但段宜年一直在交代段黎明和宋淼,甚至没时间看她一眼。   走到教学楼一楼的时候,宋淼先送黎明去教室,顺便看看班里有哪些孩子来了。谢春芳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也不说话。   从教室出来,谢春芳还跟在宋淼背后。   “有事吗?谢老师。”宋淼问。   “刚才……那是我亲戚。”谢春芳说:“雪天不安全,他送我一下……”   “谢老师的私事不用和我说的。”   “我怕你误会。”谢春芳勉强地笑一笑:“昨天的事情……”   “昨天什么事?”宋淼给她面子。   “没什么。”谢春芳哑住,她眼睛死死地盯着宋淼掩在黑发之下红红的耳垂。   “那你忙,我也要去办公室了。”宋淼不着痕迹地侧过头,她点点头,回说:“再见,谢老师。”   第四十七章   去找过老杨之后的几天,段宜岁的案子好像陷入了一个僵局,没有任何线索。   对待这个案子,段宜年不再像一头莽撞、暴躁的困兽,反而比任何时候都平静。在小酒吧聚众犯事被抓的李一升,极可能是揭破谜团的一张纸,捅开就能窥见真相,所以段宜年抛开之前得到的一切信息,重新寻找源头。   当年,李一升被拘留的时间太巧合了,对比他的笔录时间和段宜岁的出警时间,完全可以断定——李一升就是当时在酒吧被段宜岁亲自抓的。   会不会是因为被抓而心怀愤懑,所以在被放出拘留所之后去报复段宜岁呢?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段宜年拿着档案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他整个人像是被卸去力气,颓然地靠在铁质的金属置物架上。   这太有可能了,同时,也是一个新的调查点。以前,段宜岁的案子在调查时总被误导为—— 一定是毒链中的贩毒人员伺机报复,杀害了段宜岁。   现在看来,这些被段宜岁亲自抓进警察局的吸毒人员也是嫌疑人之一。   想到这一点之后,段宜年立即开车去区公安分局找之前的笔录和档案。这部分资料因为被认为和段宜岁的案子相关性比较小,所以并没有放在一起,而是放在普通的档案区。   段宜年手里拿着一条沾湿水的毛巾,站在铁架子前,挨个在档案的书脊处擦过,灰尘拂开,露出原本的档案分类。等到他手里那条毛巾由白色变成了黑色,段宜年终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当时共有十多人尿检呈阳性,再根据这部分人的资料来看,大多数都是临省人。为什么这群人要大老远跨省跑来一个小酒吧聚众犯事这事说来不算合理。   段宜年根据这些人所提供的信息进行一一核查,发现这些人都是一升制药和弓长地产的合作伙伴,或多或少都有着生意上的往来。   获得这一信息之后,段宜年更加确定这件事和李一升有着密切的关系,而且……指不定张灏和这件事也也一点关系。   段宜年这一天简直忙得连休息都顾不上。从区公安分局一出来又马不停蹄地去申请探视李一升。   隔着会话系统,两人只能用电话听筒交流。李一升坐在里面,整个人靠在椅背里,随意地叠着二郎腿。听筒被他随意地放在桌子上,稀稀拉拉又零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段警官找我有什么事?”   段宜年笑笑:“总觉得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李一升嗤笑几声:“和你有什么可说的。”   “说说你前几年吸毒的事?或者是你和陈蓉的绝美爱情故事”段宜年握着听筒的手若有似无地敲着听筒上面的白色塑料壳。   李一升一开始是冷静又自制的,但是随后,他就被段宜年这句话堵得面色一凝。   布满白色小圆孔的玻璃窗有效地隔绝着两边的声音,但是视野却是没有限制的,比如段宜年可以清晰地看见李一升握紧的双手他脸上闪过的细微表情。   对于搞刑侦的段宜年警官来说,这很显然是一个绝佳的信息捕捉点。他最擅长这些细微信息的捕捉。   “怎么?没有好奇?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见李一升没有反应,段宜年趁热打铁追问。他不能给李一升太多时间,不然等对方反应过来了就没这么好上钩了。   “我和陈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就是这样而已,至于你想听到的,我这里没有。”李一升冷笑。   段宜年毫不气馁,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看着李一升执着的为爱守护过往的时候,他恍惚以为自己手里拿的不是杀人的案子,而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凄美爱情故事。   这实在是太滑稽了。   段宜年被气得想笑,幸而他忍住了,因为这会对李一升已经疯狂猜测的内心施加压力。虽然没笑出声,段宜年嘴角还是挂上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   李一升真的气疯了,凭什么自己要坐在里面被审问?这极其不对等的关系让他无从接受。很显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一个阶下囚,而对方则是一个随时可以调查他的公职人员。另外,探监这事已经比较体面了,最起码,此时,两人还能还能面对面坐着好好说话。   “说真的,你和陈蓉的事,我一点都不好奇,但是……”段宜年顿一顿,看向他:“如果你们的关系涉及段宜岁的案子,那我就很好奇了。”   说完,他也不再关心李一升脸上细微的表情和细节,直接推开身下的椅子站起来,双手撑在大理石台面上,微微俯下身,用那双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凝视着李一升:“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好好适应一下,谁知道你的下半辈子是不是都耗在这里了?”   段宜年转身的动作利落又干脆,带着不可一世的嚣张和孤勇。他不会让自己输了气势,不仅如此,他还要做到全方位碾压对方。   李一升很慌,前所未有的慌让他手足无措,中午放饭的时候,他因为失魂落魄导致一勺白菜汤洒了大半,被骂。   下午固定放风时,因为走路没看前面所以踩了别人一脚。那个光头的大高个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撩了一下眼皮看他一眼,李一升没当回事,也就没有道歉,结果晚饭后被一群人堵住,狠狠一顿揍,整个人尤其狼狈。   心灰意冷的李一升找了自己的律师,不过不是为了打架这事,而是为了间接造成这件事的段宜年。   那天段宜年探完监就回去匆匆收拾了一部分衣物。当时宋淼和黎明正坐在餐桌上吃中午饭,小孩挑食,宋淼就用平时那套挑食就长不高、长不高就没有女朋友的说辞哄小孩。   钥匙插进锁孔里的时候,门边传来一点点稀疏的声响,宋淼和黎明齐齐看去。   段宜年朝他们笑一笑,笑容里透着疲惫。   他和宋淼说要去邻省一段时间,宋淼便饭也不吃,跟在他身后帮忙收拾东西。这男人糙惯了,出门也不必像女孩子一样要准备很多东西,于是只简单拿了两身换洗的运动装,再装上几条内裤和剃须刀就算完事了。   宋淼问:“暖宝宝贴要带几个吗?外面冷。”要去的邻省确实在更靠北的地方,温度也更低。   “不用这么麻烦,你和黎明留着用。”段宜年正在拉拉链,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宋淼企图塞几片暖宝宝贴的小手。   “你一个人在外面待好久,我担心你……”宋淼心里很难受。她怕自己显得太矫情了,愣是控制住自己,不让眼眶发红。   “淼淼……”段宜年心疼,握着宋淼的手放在胸口:“想我就给我打电话。”除了这样一句苍白而又无力的话,段宜年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宋淼。毕竟,这种情形下,没办法给予陪伴,而再多的口头承诺都显得疲乏。   “好。”宋淼乖乖地应下,然后放下手里的一叠暖宝宝,从里面抽出一张撕开包装袋,对段宜年说:“你把外套脱了。”   段宜年年轻力壮,哪会怕外面那点冷空气但此刻,在宋淼面前,看着对方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心与爱意,他实在没办法拒绝。   外套脱下挽在段宜年手臂,宋淼就站在段宜年身后,将暖宝宝贴在男人的腰窝处,用指尖轻轻按压,贴牢。   隔着薄薄的针织衫,段宜年能感觉到宋淼的体温传递过来,还有那双纤细的手,施着柔和的力道,隔着衣物按在他的后腰。   贴好暖宝宝贴,宋淼伸手环着段宜年的腰身,脑袋倚在他宽阔的背脊上,带着小女人的依赖姿态。段宜年也握住宋淼交握在他胸前的手,良久,两人俱是沉默。   直到宋淼主动放开他,两人这才拉开一些距离。   “我会好好督促黎明做作业的,你放心。”宋淼看着他。   “好。”段宜年俯身在宋淼额头印下一个吻,大手兜着她的小细脖儿捏了捏:“辛苦你了,他要是不听话就告诉我,我回来收拾他。”   “嗯!”宋淼点头。   眼巴巴守在门口的小孩儿扣着指甲,大眼睛眨巴着,有点状况外的蒙圈:我还不够听话吗?为什么老是想着收拾我   第四十八章   段宜年这一去好久,工作忙加上路程远,难得有一次抽空回来看看,正好遇到宋淼在学校做期末考试监考。   段宜年在一小教学楼楼下等了1个多小时,其间给宋淼发过消息,但没得到回应,因为期末监考是不允许监考老师使用手机的。   外面隆冬大雪,室内暖意如春。宋淼单手撑在讲台上,透过窗户看着满世界飘飞的雪,思绪也飘远。   不知道段警官在忙些什么?加衣服了吗?有没有多喝热水有没有……偶尔也想一下自己   底下坐着的是五年级的孩子们,这次期末考试的数学题难度对他们来说有点吃不消,一个个抓耳挠腮地在试卷写写擦擦。   宋淼无聊,回过神来之后,又看了会儿孩子们因为期末考试而苦大仇深的小表情。坐久了她腰有点酸,胳膊腿也麻麻的,人也懒洋洋地犯困,于是宋淼站起来缓了缓,拉开门去阳台吹吹风。   雪已经停了,整个城市都被大雪覆盖,街道上的车辆很少,有好多负责撒盐和铲雪的工人、志愿者们出来了。   冷风呼呼扑在宋淼脸上,困倦被吹散,整个人清醒了好多。偶尔有一丝风从围巾缝隙灌进脖颈,冻得宋淼轻微激灵。   一个老师监考一个考室,宋淼出走廊吹风这会儿里面并没有别的老师轮换,所以宋淼只能待一会儿就回到教室。她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正要转身回教室,眼睛却不经意瞥到教学楼长身而立的那抹黑色的高大身影。   黑色的短发、黑色的羽绒服和黑色的鞋……这一身在整片银白中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太显眼了。   宋淼当下的喜悦是真真切切的,她在6楼,距离段宜年有一定的距离,可这男人身上时刻带着的硬朗气质她绝对不会认错。   克制住想冲下楼扑进段宜年怀里的危险想法,宋淼飞快地拿出手机,给段宜年发消息:“抬头抬头~”   宋淼这才看见上面好几条消息,都是段宜年发来的,第一条——“我中午回来看看你”   第一条已经是三个小时前就发的,宋淼那会儿在考务办公室帮忙封试卷,所以没得空看时间。   最后一条是——“淼淼,我在教学楼下等你”   距离现在也已经1个多小时了。   这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在楼下等着,不用想都知道,段宜年不去办公室等着是为了宋淼的工作,避嫌。不去外面找个地方等着也是希望宋淼出来第一时间就能看见自己。   又不肯贴暖宝宝,又在下面站了这么久。一时间,宋淼心里又气又酸又胀,鼻子痒痒的,眼眶也不争气地红了。   很快,段宜年在下面拿起手机看了眼,立刻抬起头来往上看。   两个人的视线遥遥对上,明明看不分明,又觉得彼此一定明白。宋淼冲他招手,脸上挂着明丽的笑颜。   段宜年也招手,这男人,仰面的样子也帅气极了。   宋淼:我在监考,对不起TAT,我现在才看见你的消息……   段宜年:没关系,淼淼   “距离本次考试结束还剩10分钟,请各位……”   随着广播适时的响起来,教室里的孩子们也隐隐躁动起来。   宋淼这会儿不得不进教室去了,他又和底下站着的段宜年挥了挥手,然后飞快地打字:我马上就结束了,这里冷,你去车里等我   这才没多会儿,她的手指就已经冻得有点僵了,等打完这句话她把手机息屏揣回荷包里放着,然后不舍地看了眼段宜年就转身回教室里了。   对宋淼而言,这最后十五分钟比之前还漫长,她的手放在荷包里捏着手机,几乎是读秒一般。   教室里太暖和了,她一进来就回暖,但越是暖和,她就越想到有个男人在楼下等了她一个多小时……心里一扯一扯地疼。   孩子们跃跃欲试,偶尔视线乱飘,见讲台上的监考老师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就越发膨胀。   宋淼虽然想着早点结束,但她还是半点儿不敢水的,于是走下讲台开始走动。   有的人,外表看起来严格冷静,其实心里早就要急疯了。   好不容易等结束铃响,她以最快的速度收卷、分卷,一路小跑拿去考务办公室。等宋淼做完这一切跑下楼的时候,没在底下看见段宜年,她还在想——这男人还挺听话的。   等她一路踩着雪跑去停车场,找了好几圈都没找见段宜年的车时,终于有点懵了:人呢?   她拿出手机准备给段宜年发消息,看见几条来自段宜年的未读消息,以及对话框里打了还没发出去的一行字……   算算时间,应该就是宋淼刚进教室时,段宜年的消息就发过来了,大意是案子出了点问题,他需要马上去临省。   而宋淼的消息……大概是当时手有点僵了,没按到“发送”键就着急忙慌地关手机进教室了。   宋淼删掉原本的一行字,从新敲上一个“好”,然后发送。   眼泪猝不及防就砸在屏幕上,宋淼气自己让段宜年白等上那么久,也气段宜年,连十五分钟都没再等她。   宋淼心里都明白段宜年的工作很重要,但是,做惯了心思细腻又明事理的人民教师,偶尔也想耍个赖不讲道理一回……宋淼就是如此,但最终,她还是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返回教室接上黎明一起回家。   宋淼皮肤白,眼尾一红就很明显了。黎明牵着宋淼的手,安安静静地站在公交站一起等车。那双眼睛看了又看,开口确认道:“淼淼老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宋淼偏过头,假装在看公交车进站没有,她说:“没有啊?就是风大。”   可是以前风大淼淼老师也不会红眼睛啊?这话黎明没有说,他虽然还小,但大人的事情也能体会一些,不是谁都想被别人发现自己软弱的一面。   小孩儿的手暖暖的,又往宋淼手里挤了挤,然后用力握了握。   这是无声地安慰,宋淼懂了。   回到家,宋淼做了香喷喷的可乐鸡翅和青椒牛柳,还做了扇贝汤。吃饱喝足后,她拉着小孩在书房做寒假的学习计划。   时间到了6点,宋淼拎上饭盒去医院看望宋老太太,把小孩儿寄放在楼下木远的店里。   黎明亲眼看着宋淼在雪地里走远了,然后抬手悄悄抹了抹眼眶,芭乐乐这只大狗凑在他旁边嗅个不停,还伸出舌头舔黎明的手。   木远瞧见,放下手里的刻刀和木头,搬了个小马扎坐到黎明旁边去,摸摸小孩儿的脑袋问:“怎么了这是你四岁的时候被芭乐乐咬一口都没见哭过,今天怎么还哭上了?”   黎明小嘴巴动了动,犹豫了几次,最终还是开了口:“淼淼老师今天哭了,肯定是有人欺负她了,可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要是舅舅在家就好了……”   木远闻言,先是一笑,心里觉得小瞧了这姑娘,这么招这一家老小的喜欢。笑了会儿,又觉得莫名其妙:“你舅舅今天中午不是回来了吗?”   黎明泪花朦胧的看过来:“哪个舅舅”   木远又笑:“你有几个舅舅”   “就那一个啊。”黎明傻乎乎的,有点搞不明白——难道什么多了个舅舅   “对啊,就是你亲老舅啊,段宜年,他中午回来了,怎么?你们中午没见着?”木远说。   老舅回来过……那……   黎明突然从小板凳上跳下来,一溜烟儿就往自家楼上跑回去了。   开了锁连鞋都没换,他跑到座机前拨通舅舅的电话。   “舅舅。”黎明喊一声。   “怎么了?”段宜年后半天没怎么开过口,这会儿一说话,声音异于平常,嘶哑得很。他今天四五个小时的时间都是消耗在高速上了,又在冰天雪地里站了个把小时。晚上一到临省立刻就去医院忙事情了,这会儿才回到合作办公的公安局里。   黎明本来有点生气,但这会儿听到舅舅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于是收了收心里那点气,说话还算平静:“淼淼老师今天哭了。”   段宜年本来靠在椅背上,用手按着太阳穴解乏,听见黎明这么一句突然的话,当下僵住了动作:“什么时候”   他心里隐隐有点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走得时候也想过再等等,毕竟这一趟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让小姑娘见见,开心一下也好。但他最终还是挂完领导的电话就开车走了,不是他不想宋淼,一来是这边催得急,二来是怕匆匆见一面说不到两句话就走了会让宋淼更难过,最后才很狠狠心走了。   没想到,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心爱的女人因为自己哭,这对现在的段宜年来说……无力感油然而生。   黎明如实报告了一切,包括宋淼什么时候哭的,哭的时候说了什么,以及,哭的样子多么让人心疼。   段宜年那头良久的沉默,他没开口,嗓子也疼得要命,大拇指按着太阳穴,一下比一下用力。   直到邻桌的同事发现他有些不对劲,喊了他好几声才将他从失神的状态拉出来。   “舅舅”黎明何其敏感,察觉到了,担心地询问。   “我没事。”段宜年撑着发软的腿站起来,交代黎明:“替我……好好陪着淼淼老师,不要烦她、不准惹她生气,知道了吗?”   “好。”黎明挺直脊背应到,仿如一个有担当的大男生。   第四十九章   为了今天能够抽空回去看看,段宜年是4点起床的,做了案件陈述、又去“骚扰”了陈茹一次,还去找了两个当年和李一升一同在酒吧被抓的。   这一个早上忙得他脚不沾地。   陈茹这个女人,比起前几次和段宜年见面时长了好多心眼,说话也谨慎了许多。段宜年察觉到,她应该是知道什么了,或者是有人在帮她。   段宜岁的案子进展很快,当初在酒吧被抓去拘留的人已经大部分排除嫌疑了。   据这些人所说,他们当时之所以要大老远跑去临省的不知名小酒吧,是因为这家店是陈茹投资开的,叫他们去的人就是李一升。   这样就说得妥了,比如墙上出现的那张陈茹和李一升的爱心便利贴。但是为什么陈茹要大老远跨省开一家小酒吧呢?这件事段宜年还是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这两人最终又会分手,而陈茹选择嫁给一个二婚的男人?这一切给段宜年感觉就是混乱,完全理不清的乱。   回去看看宋淼这事儿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还要看他的时间安排,所以哪怕这样一件谈恋爱中最正常不过的小事,对段宜年来说都需要斟酌再斟酌。   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回了一趟,没想到人只来得及远远看一眼。其实在宋淼出来阳台透气之前,段宜年就接到了临省公安局领导的电话,告诉他张灏出了重大车祸。   段宜年驱车去临省的高速路上也发生了好几起连环交通追尾事故,起因是路面结冰,造成了大规模的拥堵。等他马不停蹄赶到临省,张灏已经从手术室出来了,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是伤,而陈茹则是哭成了一个泪人。   肇事的大货车司机在事故发生后第一时间打了急救和报警电话,事后经过当地警方调查,事故的过程是在一个十字路口,张灏要变道右转,结果在变道后被后方的大货车加速追尾。   大货车司机盲区确实大,但不至于看不见前面有小车,所以陈茹的意思就是这是大货车全责。   事实到底怎么样呢?这次事故双方都有责任。从行车记录仪和路段监控来看,张灏在变道前一瞬间才打转向灯。此时,前方路口绿灯跳跃,所以大货车司机准备加速踩着时间点过红绿灯路口,等他看见张灏的转向灯亮起时,一起都晚了……   乍一看张灏的车祸和段宜岁的案子进展关系不大,为什么会把段宜年叫回来呢?主要还是因为段宜年查到了一些东西。   张灏和李一升,除了陈茹作为二者共同认识的人之外,最大的联系就是资本。在陈茹的牵引之下,张灏的弓长地产一直给李一升的制药公司投资生产。   段宜年一直很关注他们之间的利益联系,前段时间,他查到了几笔陈茹和李一升之间的私人账户往来,而且数额都很大。   如果说之前的账户往来是因为生意上的需要,那么李一升入狱之后,陈茹还在不断地、单方面往他的账户上转钱,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这稍微有点转移财产的嫌疑了,尤其是现在张灏突然出了这么严重的车祸,两相关联,不太寻常。   段宜年了解完相关事故经过后,暂且没发现什么异常。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让他脑袋发昏,加上陈茹哭天抢地的哭声,更是吵得段宜年耳朵疼,整个人浑身上下没一处舒服的。   他这一天确实累,没什么精神,晚饭也没顾得上吃就回了局里。刚挨上椅子没多久,就接到黎明打过来的电话。   宋淼哭了。   哪怕没有亲眼见到这个画面,可黎明只言片语几句话就让他心疼得不行。   案子难结,线索很乱,喜欢的人不在身边。活到二十七八,段宜年最怕的就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这一夜果然没好过,后半夜段宜年烧起来了,浑身像过了热水一样热烫。喉咙沙哑灼热,想喝水,但全身又像被打散了一样酸涩,沉得连床都下不了。   段宜年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局里提供的宿舍里,不大的空间、铁质的上下床,里面只住了他一个人。被褥是现买的,厚实但不贴身,总爱漏风。空调也没装、供暖也没有,总之冷清。   发烧难受、困倦、疲累,想睡又睡不着,脑子里过电影似的,要把段宜年这二十多年最无力的事情都重现一遍。   就这样昏昏沉沉熬过去一夜,天将将要亮时,段宜年终于睡着了。新买的鸭绒枕柔软蓬松,但有一股淡淡的味道,睡着没有家里的舒服安稳。   “叮铃铃——叮铃铃——”   手机一响,段宜年就立刻睁开眼。今天出了太阳,照在白色的积雪上反射出亮眼的光,从窗户看出去,外面是一片刺眼的白光。大脑是混沌的,手也无力去够手机,段宜年睁着眼,缓了缓神。   直到手机再次响起来,段宜年发力,倾身拿起手机。是宋淼打来的,按说平时她不会在段宜年的工作时间打电话,这会儿连续打过来,估计是听到黎明说什么了。   眼下段宜年的喉咙又痒又痛,根本开不了口,可要是不接……只怕宋淼会更担心。段宜年想了想,干脆直接按了挂断,然后打开微信发消息过去——淼淼,我这边抽不开时间,晚上给你回电话   宋淼马上回过来一个“好”,紧跟又是一段叮嘱他要注意休息的话,每一个字都透着温情。   段宜年眼眶发热,鼻头也酸。他想想也挺好笑的,在警校训练时,更难的日子多了去,哪一次不是咬着牙关自己捱过来的。唯独遇到宋淼以后,感情上有了依赖,不管做什么,想着家里有个女人在等着自己,就觉得一切问题都不算什么了。   乱七八糟想了一些事情,又陷在被子里理了一下案子,但碍于思路实在混乱,他也没什么新发现。过了会儿,他给局里的领导发了短信请假,然后从床上爬起来洗漱收拾干净,叫滴滴去医院挂号滴水。   天色暗下来了,段宜年在医院醒过来,吃过消炎药后喉咙已经没那么强烈的不适感了,他清清嗓子,对着空气开口喊了声“淼淼”。   虽然还是沙哑,倒听不出什么别的感觉,于是放心地给宋淼播了电话过去。   宋淼很快接起,那头还有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想来应该是在厨房:“宜年。”她很少叫他名字,这回倒是带着那么点拘谨的:“忙完了?吃晚饭了吗?”   “忙完了,也吃晚饭了。”段宜年半点没有不自在,娴熟地说着骗人的话。   “那……你忙了一天,应该很累吧,是不是得多休息一会儿?”随着“咔嗒——”一声,宋淼应该是关了火专心讲电话。   “对啊,累,那我这就睡觉去了?”段宜年含着笑,问她。   “嗯……是得多睡会儿,那你……”宋淼说到一半,停住,语气满满都是心疼,同时又很舍不得挂断:“那你能不能开着语音电话睡觉我就想听听你的动静,打呼也行,可以吗?”她终于想到对策。   段宜年在这头低低笑出声:“可以,但是睡觉哪有女朋友重要呢?”   第五十章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段宜年带着蓝牙耳机,一路无话地去缴费办出院。宋淼开着扬声器把手机放在橱柜上,做菜煲汤。   中途黎明到厨房来看饭好没有,看见宋淼开心得一脸喜不滋儿冒泡的时候,不禁感叹女人也太好哄了吧?   他都不敢多待,趴在厨房门边,小脑瓜探进来瞅两眼就跑了,生怕打扰了这二位。   段宜年这边也挺顺利的,天黑了,缴费窗口很安静,值班的护士看他在打电话便也没有说话,直接递了收费单过来。这一路段宜年都没让宋淼觉察到他人在医院,直到他下楼往医院大门走的时候,旁边突然开过一辆救护车,蓝色的警灯闪烁着,伴随着刺耳的警笛声。   宋淼敏锐地捕捉到这几声打破安静的鸣笛声,长期出入医院的她听惯了这个旋律,所以第一反应是:“你在医院”   段宜年一愣,当即语塞。要换作是平常,他无需费神,随便就能说个什么搪塞过去,可对面是宋淼,他不想骗她。尤其是,他现在确实在医院,有点心虚。   “嗯……”稍作犹豫,段宜年承认了。   对面,宋淼手里的锅铲重重磕在锅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你怎么了?生病了?严不严重?”   段宜年失笑,从宋淼这几个连续的问题以及焦急的语气里看出担忧:“你别急,淼淼,就是一个小感冒而已,现在已经好了。”他沉着声音安慰宋淼。   “都说了叫你好好照顾自己,”宋淼忍不住埋怨他:“而且,你生病了宁愿自己扛着也不告诉我……”   眼看着小姑娘的语气有点不太对了,鼻音越来越重,段宜年急忙哄着:“淼淼,你别生我的气,是我错了,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会第一个告诉你的,你千万别哭。”   可怜段宜年这个糙惯了的大男人,每逢遇上需要小心翼翼哄对象这种事,他就笨拙得像个大傻子。   宋淼其实没哭,就是刚刚一急忘记翻菜,结果锅里的土豆焦糊发出了呛人的气味。宋淼不喜欢闻这股味道所以捏着鼻子,就导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刚哭过一样。   “我……”宋淼想说自己没哭,一开口就意识到段宜年好像很怕自己哭,于是话头一转就变成了:“你下次再这样我真的会哭!”   女孩子声音软软的,这会儿又有点气鼓鼓的,听起来格外招人。段宜年被她短短一句话就治得服服帖帖:“好好好,我下回一定告诉你。”   本来账算到这里就算翻篇了,段宜年暗自松口气,没成想这口气还没松完,宋淼又开口了:“所以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医院上午说忙也是在医院”   段宜年胸口一堵,上下唇像被胶水黏住了一般,开不了口:“……”   “你怎么不说话?”宋淼温温柔柔地追问,绵里藏刀。   “话都让你说完了,我无话可说了。”段宜年一副好男人做派,认真地赔着笑:“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淼淼。”   宋淼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怕自己担心,但段宜年只报喜不报忧的做法宋淼不认同。喜欢本来就不单单是肌肤之亲,更是一种责任。   挂完电话,段宜年打的回宿舍,宋淼洗锅继续烧菜。   晚饭上桌,黎明捧着小碗一脸激动,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激动。   宋淼夹了一只鸡腿放到他碗里,笑到:“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刚刚我外婆打电话来了,”黎明眨巴着狡黠的大眼睛,说道:“她说后天是我老舅的生日,嘻嘻。”   “后天”宋淼挺惊讶。   “对啊,我一听就想,我舅那么忙肯定没时间回来了,但是淼淼老师,你可以去看他啊。”出主意这事儿,黎明是认真的。   “这……不会打扰他吧?”宋淼虽然想去给他过生日,但总觉得这样过去不太好。   “我舅肯定特别想你,你去看看他,怎么能说是打扰呢?”黎明说着说着就苦了一张小脸蛋儿:“再说了,我舅舅多可怜啊,过生日的时候一个人在外地,孤苦伶仃的,连顿家常菜都吃不上……”   宋淼想象着这个画面就觉得心疼。   这边段宜年先回局里拿上档案和资料,准备回宿舍了再花时间看会儿。路上他打包了一份饭,回锅肉又厚又肥,盐油都重,他这个刚退烧的人喉咙还有点痒,胃口也不太好,刚吃了两口就腻得发慌。   他看着面前打包盒的菜和饭,想起刚刚和宋淼打电话时,她刚好就在做晚饭。正想着呢,电话就想起来,还是宋淼。   “淼淼。”段宜年喊她,声音虽然低沉,但其中那份温柔轻缓的宠爱难以掩饰。   “嘿,舅舅,吃了吗?”一阵静默之后,黎明尴尬地笑笑。   “吃了。”段宜年一瞬间恢复平时冷清的语气。   “吃了就好。”黎明松口气。刚才那声淼淼,真是温柔得不行,酸得他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宋淼在一旁也也听见了,还挺不好意思的。   “什么事儿?你淼淼老师呢?”段宜年问。   黎明从善如流地对宋淼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对电话里说:“淼淼老师洗碗去啦,我给你打电话就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你怎么不去洗碗?”段宜年问。   黎明一噎,这人也太不会抓重点了吧?“下回我一定去洗,行吧?”   “嗯。”段宜年语气平静无波。   宋淼都被他这区别对待逗笑了。   “舅,后天是你生日,你是不是给忙忘了?”黎明小声问:“你想不想见淼淼老师”   “确实给忘了,”段宜年想了想这几天的安排,又说:“我后天抽时间回来看看吧。”   “可算了吧您,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结果都花在路上了,就像昨天是吧,还……”黎明没说完,但段宜年知道他是再说宋淼哭了那事儿。   确实,把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时间都花在路上确实挺不划算的,于是段宜年问:“你有什么高见?”   “你看,我们放寒假了不是淼淼老师也挺无聊的,我就想着,她可以来临省玩一玩啊,当然,也顺便看看你。”   宋淼看着小孩古灵精怪的样子,觉得挺有趣。   段宜年这边松口了,但是他一贯很尊重宋淼的意愿,想亲自问问宋淼。   黎明很上道,对着手机喊一声:“淼淼老师,快来,我舅要和你通话。”   宋淼配合地轻手轻脚走远,然后再踢踢踏踏地走近,接过电话做作地应一声:“什么事呀?”   等段宜年问她要不要去临省玩一玩,她又假装在认真考虑:“啊,等我好好想想。”   黎明在一旁无声憋笑,都快窒息了。好在宋淼很快就答应了,于是明天去临省的事情就这样敲定下来。   第五十一章   宋淼坐在城际大巴上的时候脑袋还有点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傻乎乎地把自己卖了,还是自己数的钱。   她今天出门前先去医院看了看宋老太太,老太太别的也不说,就一个劲盯着宋淼的打扮看。   也不怪老太太稀奇,早上宋淼出门时,黎明都倒吸一口气。压箱底的黑色羊绒长裙,驼色大衣和短靴,整个人一改之前的学生模样打扮,有了许多成熟女人的小性感。   宋淼其实真没想太多,她就是觉着大老远去见心上人,应该穿得漂亮点。再加上这几天雪后回暖,冬日暖阳晒得人暖融融的,宋淼就丢了身上臃肿的羽绒服,挑了这件一直想穿但没机会穿的羊绒长裙。   宋淼已经坐上车了,这会儿倒有点不好意思了。3个多小时的大巴车程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醒来已经快到了。   小姑娘心思多,在最后一个服务区休息的时候下车涂了个唇釉,一层薄薄的唇釉覆盖了原本的唇色,还带着点亮晶晶的光泽。   今天这一身打扮与往常太不同了,以至于宋淼走下大巴车,段宜年成功接到她之后,两人的视线都带着轻微的诧异。   段宜年视线锁着宋淼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偏过头,嘴角泛起笑意。太漂亮了,褪去小姑娘的青涩稚气,带着成熟女人的气质,倒是让他不敢相认了。   宋淼也惊讶,段宜年这场小感冒绝不会只像他在电话里轻描淡写那样轻松。虽然胡须剃得干净清爽,整个人也拾掇得亮堂,但眼眶里还有红色血丝,眼下也有淡淡乌青,明显是尽力在掩饰这段时间的疲累。   宋淼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心里有点堵,有点难过他为了案子这样苛责自己,但长途跋涉来看他,好不容易看见了心心念念的人,气怎么也生不起来。   段宜年把车停在客运站附近的小区停车场,他带着宋淼往那边走。两人手臂挨着手臂,步调一致,偶尔肩膀撞在一起,偶尔隔开一截。   段宜年让宋淼走里面,自己走靠车道那面。两人偶尔冒出一句话,冷不丁的,干巴巴接一句之后话头又会中断。   过马路的时候,绿灯时间有点短,段宜年怕宋淼跟不上他的脚步,于是拉过她的手牵着过马路。   宋淼安安静静的,任由他像牵个小孩子一样牵着自己。   肩膀还是宽厚的,背脊也挺得笔直,眉眼也一贯犀利……宋淼偷偷打量他。   “好好走路,看我做什么。”段宜年视线看着前方,不动声色地提醒。   “哦。”宋淼转回头,回答道,同时,她用被牵住的手用力捏了捏段宜年的手,泄愤似的。   这力道对段宜年来说就像小猫挠痒一般无二,挠在他的手上,痒在心里。   左右拐了一段路,终于到了停车场。段宜年滴了锁,走到副驾边上拉开门,拢着宋淼上去坐好。   “安全带系好。”段宜年嘱咐她。   等宋淼坐好了,他自己倒是在车后踱了两圈步子,也不知道在晃悠什么。   车门拉开,段宜年坐进驾驶位,然后拉上车门,启动开暖气一气呵成。   宋淼适时提醒:“别忘记系安全带。”   段宜年望过来,视线定在宋淼胸前:“解了。”   宋淼一惊,脸红红的:“解……解什……什么?”   “安……安全带解了。”段宜年学她刚才那幅说话都结巴的傻样儿,笑话道。   “哦……”宋淼低下头解安全带,为自己刚才会错了意而感到窘迫。   安全带缩回去,宋淼坐得直直的,她隐隐猜到段宜年想做什么了,但还是好紧张。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先挨过来的不是段宜年的唇,而是他落在宋淼大腿上的手。   隔着一层薄薄的丝袜,段宜年的指尖挨着宋淼的大腿。宋淼满眼的不可思议,虽说两个人亲密的举动已经不少了,可车……车上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难道段宜年太久不见,难以抑制自己的行为了?   宋淼脑海里想过好多思绪,该不该拒绝段宜年的举动怎么拒绝才不容易伤他的心   “不冷”段宜年用指尖捻起丝袜,皱着眉头问,语气还带了那么点嫌弃。   “啊?”宋淼千算万算,没算到段宜年是这么个意思。   “我问你,大冬天的穿这么点不冷”段宜年再一次重复。   “不冷。”烦死了,宋淼深呼吸一口气,压制住自己体内的躁动。   真的,真的,好想反手给段宜年一脚回旋踢哦。宋淼脸上扯出一个笑:“保温效果挺好的。”   “那就好。”段宜年点点头。   “那我们走吧?”宋淼问。空气里那点暧昧旖旎都没有了,她倾过身拉起安全带准备再一次系上。   段宜年沉默了会儿,再开口就没刚才那么钢铁直了:“淼淼,你今天穿这身挺好看,我很高兴你为了见我特意用心打扮。”   安全带拉到一半,宋淼停住,侧过脑袋看着段宜年:“好看就好。”   她说完了,段宜年也不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两人视线交汇、错开再交汇,直到宋淼眨眨眼睛松开了捏着安全带的手。   段宜年就笑,脸颊露出一个笑窝。他靠过来,直到鼻尖挨上鼻尖,两人的视线里只容得下彼此了才停下。   “淼淼。”低哑的呢喃响起。   “嗯”   “我好想你。”段宜年说。   宋淼嘴角就控制不住地疯狂上扬,她主动环住段宜年的脖颈,嘴唇印在他的下巴、脸颊和鼻尖。   段宜年一声低笑,捏着她的后脖儿找回主动权,直到唇齿相依,旖旎更甚。   段宜年松开她时,宋淼脸色已经憋得通红,整个人倚在椅背上大口喘气。   段宜年故意问她:“这么久了还是不会换气?”   “是车里太闷了。”宋淼说。   “那把车窗放下来再亲一次”段宜年挑眉。   “流氓。”宋淼扑过去,用手捂他那张爱逗人的嘴。   段宜年也不挣动,靠在椅背上由着宋淼弄他。等宋淼闹够了想坐回去自己的位置上,被段宜年按住腰一把揽住。   没多久,段宜年就开车回宿舍了。车子行驶进带着铁门的宿舍楼,宋淼才后知后觉这不是去吃饭的地方。   “你不是说带我去吃饭?”宋淼看着段宜年按下窗户给门卫室递证件,好奇发问。   “先把东西放着。”段宜年沉稳道。   “哦,好。”宋淼点点头,立刻又想起自己只带了一个背包而已,里面零星几件换洗的内衣裤和洗护用品,应该不值当特意跑回宿舍吧?   宋淼于是说:“可是我东西很少啊?”而且可以放车里。   段宜年淡淡瞥过来一眼,没开口,眼里带着点笑。   宋淼握紧身侧的手,突然就会了点意。   第五十二章   宿舍楼的公共走廊很干净,从上楼到进宿舍这段路一个人也没瞧见,因为其它人都上班去了。   段宜年是请了假的,为了陪媳妇,他把手头的事情挤了挤,昨晚做了许多。   防盗门打开,屋里空落落的一览无余。一张床铁质上下床,下铺堆着厚实的被褥,上铺放着零星的生活用品,除此之外就是两张木桌,上面整齐码放着几摞文件档案,桌子中间还有打开的笔电和本子。   很简陋,甚至没有暖气,屋里冷清又透着股子寒凉。段宜年这么久的时间里就是住在这样的房间,光是想想,宋淼心里就难受。再好的身体也受不了这样的天气摧残。   段宜年站在门内,他蹲下身将自己的拖鞋取出来,然后给宋淼脱鞋换上。他自己则是换上那双洗澡用的凉拖鞋,在屋里走动。   宋淼踮起脚准备将手里拎的包放去上铺,段宜年看见,取下墙上挂着的羽绒服随手丢去上铺,然后将宋淼的包挂上去。   都是些小细节,偏偏段宜年顾及得到,在他看来,女孩子就是比较精致的,什么东西都不该沾上灰。   “要洗个澡吗?”段宜年想着宋淼坐了几个小时的大巴,估计也累了,需要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下,但这话问出来就不太对味儿。   “我今天早上出门前洗的。”宋淼想要香香地去见段宜年,一大早就起床拾掇自己。她也细致,没忘记给黎明做早饭,然后一直等到段父段母来接走孩子之后才出门。   冬天天寒,不必洗得过分勤快。屋里还是挺冷的,宋淼哪怕没脱外套待久了都觉得沁着一股寒气。她趿拉着段宜年像帆船一样的毛拖鞋,里面暖绒绒的,每走一步都是开心的。   “去床上捂会儿吧。”宋淼坐在床沿,看着段宜年站在桌子前收拾文件。   “等会儿。”段宜年挪出一张空桌子,然后搬到床边放着,又从上铺取下一大包白色塑料袋装着的零食。   宋淼凑过去看:“什么时候买的啊?”   “昨晚就提前备好了。”段宜年取出一包旺仔小馒头撕开,然后递到宋淼面前。   宋淼就笑,晃了晃脚下的大拖鞋:“去了超市还忘记买拖鞋,你真行。”   段宜年也是失笑,他光想着宋淼要来,开车去超市买了一大堆小姑娘爱吃的水果零食,偏偏拖鞋毛巾这类日用品忘了买。   宋淼脱了大衣,露出里面的修身羊绒裙,腿上的丝袜一大截露在段宜年眼前,她掀开被褥,爬上仅有一米宽的小床挨墙靠着。   “快点儿,上来暖暖。”宋淼又催他。   段宜年自然而然地拿过宋淼的大衣挂好,然后也回了床上。他怕宋淼贴着墙太冷,于是将里面都捏好被子,又在宋淼背后垫好枕头,这才自己钻进被窝。   “你怎么离我那么远?”宋淼看着段宜年悬在床沿的半截身子担心:“进来点,都快掉下去了。”   “好。”段宜年又进去一点,但还是距离宋淼有一定的距离。   宋淼挺恼火的,好像刚刚硬要回宿舍的人不是段宜年一样。   她主动贴上去,手环在段宜年腰腹,脑袋倚在他胸膛上:“我又不吃人。”   “那吃旺仔小馒头吗?”段宜年又将那包开封了的小馒头递过来。   “吃。再放个电影?”宋淼恨铁不成钢。   谁料段宜年竟然二话不说,打开手机就要调电影。   宋淼都乐了。于是两人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一边吃小馒头一边看电影。别说,还挺纯情。   看着看着,宋淼就被跌宕起伏的剧情吸引了,她一面咔嚓咔嚓小老鼠一样吃着小馒头,一面给段宜年投喂。   “啊——”宋淼眼睛盯着屏幕上,指尖捏着最后一颗小馒头,戳到段宜年下巴上。   段宜年张嘴,低下头自己去吃。   “嗖——”的一下,宋淼飞快地缩回手,眼神扫一眼段宜年。这家伙伸舌头出来舔小馒头,太绝了……   段宜年正经得不行,眼睛只看着屏幕。   宋淼揣测,这男人到底什么意思呢?   她从被窝里爬出来一截,压着段宜年的胸膛去塑料袋里翻自己要吃的零食。   绿豆糕不要,太干了。   薯条算了,上火。   泡脚凤爪也不行,辣,而且啃起来毫无形象可言。   ……   宋淼翻了个底朝天。一个疑似盒装口香糖的东西被她拿起:“杜蕾斯”有点耳熟,可能是没吃过的牌子?   “等等——”段宜年出声,他企图伸手过来拿走宋淼手中的东西,但无奈被宋淼整个儿横着压着,一动不能动。   “草莓装。”宋淼嘀咕着:“天然胶乳橡胶避……避.孕套.”   她看向段宜年,眼里带着点惊奇和不可思议:“为什么是草莓味的”   “我觉得……你应该喜欢草莓味的。”段宜年极力正色道。头一回,“草莓味”让这么个大男人也有点尴尬。   宋淼乐不可支。她是完完全全胸口贴着胸口压在段宜年身上的,所以她这么一笑,两人的胸腔一齐震颤起来。尤其是宋淼柔软的胸脯,贴着他……   宋淼浑然不觉段宜年看她的眼神又一次变得深沉。直到她笑完了,直起身离开段宜年的胸膛。   “……”宋淼对上段宜年的眼神,一秒钟闭上嘴并比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段宜年伸手搂着宋淼纤细的腰身,往自己身前带。宋淼顺着他的动作倒下去,却忘了这张小铁床实在太窄,一不小心后脑勺就磕在了墙上:“嘶——”   段宜年停下手上动作,去察看宋淼后脑勺。头发撩开,看见之前受伤的地方已经好了,伤疤是粉色的,那一小片位置没长头发了。所幸伤处较小,轻轻松松就能被其它头发遮住。   段宜年给宋淼揉一揉后脑勺,揉着揉着,突然低下头在粉色的小疤上吻了一下。   这一下温柔又认真,宋淼感觉到一阵温热的触感,轻轻触碰后又很快离开了。   “刚刚不痛,就是下意识叫了一声。”宋淼自己扭着腰翻过身,仰躺在段宜年大腿上。怕段宜年担心,于是解释了一句。   那双眼睛湿漉漉,亮晶晶,脸上也是粉扑扑的颜色。段宜年爱极了她这个样子,喉结轻轻一滚,嘴唇再次贴上去。   他粗糙而又带茧子的手滑过宋淼的丝袜,并不顺畅,勾起一条条细丝。   “还能再穿吗?”   “应该不能了吧?”   “可以扯吗”   “……”   这是草莓味的、吱呀合鸣的爱。   第五十三章   好痛。   四肢百骸犹如经受了千锤百炼,动不了,除此之外之外有着源源不断的酸与麻从骨头缝里透出来。   窄小的宿舍床没有足够的空间,因而两人是紧紧贴在一起的。宋淼醒了有一会儿了,此刻以一种蜷缩的姿态偎在段宜年怀里。两人是赤诚相对的,肌肤熨帖着肌肤,被绒被掩着,只露出段宜年线条凌厉修长的脖颈和下颌,宋淼更是只露出眼睛和往上的部分。   被子底下的腿,以一种交叠姿势挨在一起。段宜年将宋淼的腿夹着,保证她不会因为室内没有暖气而受寒。被窝里是暖融的,身体是温热的,心里更是如春般明媚。   宋淼醒了却仍是维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倒不是怕吵醒段宜年,而是每当她企图动一动酸麻的身子,全身每一个部位就叫嚣着让她知道——她刚刚经历多么激烈的一场情.事。   脸热,哪怕现在自己完完全全属于眼前这个男人了。身体也难受,第一次对女性而言往往更多是痛。段宜年已经非常照顾宋淼的感受了,但男人和女人体力上的差距确实太过悬殊。   空气里弥漫着一点点淡淡的味道,宋淼敏锐地注意到了,因为这与刚进屋时那股子清冷的气味相差甚远,虽然奇怪但是不难闻。   天色还是将黑未黑的时候,难得从窗透进来傍晚昏黄的光影。宋淼就一动不动窝在段宜年怀里,眨巴全身上下唯一不费劲的眼睛去看窗外的傍晚余晖。   段宜年睡外面,挡住了太多视线,宋淼看了会儿,视野有限,于是她的眼神就移到段宜年脸上了。   英俊的脸上赫然有两道红色的抓痕,从眼下一直延伸到颊边,是宋淼不小心留下的。不算深,但是挺明显的。那时候她因为痛一直哼哼着哭,段宜年突然的动作让她整个人犹如受惊的猫,一不小心……指甲就抓破了他。   不要留疤才好。宋淼盯着那两道印子看,又是自责又是心疼。   看着看着,她就轻轻往伤痕上呼气,就像是小孩儿受伤时大人吹气安慰的动作。段宜年何其敏感,这点小动作让他立刻睁开眼睛。   在昏黄的落日余晖里,两人视线对上,谁也不肯移开。段宜年凑上去给宋淼额头印下一个吻,刚醒的时候声音哑着:“饿了吗?”   “唔……饿了。”宋淼的声音也哑了。   段宜年故意笑:“怎么你也有变声期”   宋淼就很气,用眼神无声谴责他:不知道是谁纵.欲.过度。   “想吃点什么?”段宜年一边问一边坐起身,将宋淼用盖好,自己赤着身子下床拿衣服。   他什么也没穿,就直接站在床前翻上铺行李箱里的内裤,然后取下来穿上。虽说宋淼也不是第一次看了,但这样直接放大呈现在她眼前……还是太那啥了,让她不敢直视,像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一样,整个人缩进被窝里。   “吃什么都可以。”宋淼的声音被被子捂住,再加上她嗓子也有点哑了,听不太清晰。   段宜年倒是听懂了,他想带宋淼去吃点好的,大老远来不该这么委屈她。等他自己换好衣服了,准备给宋淼换衣服时才发现犯了难——宋淼估计是怕耽误段宜年的工作,没准备多待,所以包里除了一套内衣裤和睡衣,根本没带多余的换洗衣物。   地上还扔着被他扯烂的丝袜,揉得不成样子的裙子……现在,简直没眼看。   “淼淼。”段宜年俯身去揭开宋淼的被子。   被子下露出一颗毛绒绒的小脑瓜,宋淼应道:“怎么了?”   “你穿什么出门睡衣吗?”段宜年手里拿着宋淼的粉色珊瑚绒秋冬睡衣,问道。   宋淼这会儿才想起她没带备用的丝袜!早知道不该由着段宜年瞎弄的,这会儿她可怎么出门?   她懊悔得不行,想从床上坐起来,结果发现自己完全不能有太大幅度的动作。   “我应该不能出门了……”宋淼皱着眉头,身上快散架一般。   段宜年看她的脸色,就懂了。他拿上桶去卫生间放了热水,然后用毛巾沾水拧干了给宋淼擦净身体,替她换上睡衣再盖好被子。   做完这些,段宜年还特意给宋淼调了个电视剧才出的门。他打包了清淡的粥点和热饮,又去店里给宋淼买了丝袜。   他什么也不懂,进店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该买哪一种。店员听说他买给女朋友的,径直给他推荐了好多款式和花色。段宜年外表冷静,内心已经快崩了,申明自己要买的是——日常款的!   从店里出门的时候,他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下去。回宿舍的时候正好赶上下班时间,和几个临省局里的同事在楼道上遇见,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几个同事都已经走远了,有一个又倒回来,看看段宜年手里拎的内衣店口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段宜年:“……”   门打开时,宋淼正靠在打电话,语气温柔。见段宜年进屋,只分了他一个眼神。   “对,早就到的。”   “晚饭吗?正要吃呢。”   “放心,没欺负我,真的。”   电话挂了,宋淼放下手机,看一眼段宜年:“是黎明。”   “嗯。”段宜年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虽然不知道黎明到底问了什么,但“欺负”这个词还是让段警官这个一向正派的人有点心虚了。然后取出粥点,打开摆在宋淼面前,加上各种小菜也零零散散摆了一桌子。   宋淼还真挺饿的,吃得饱饱的。饭后段宜年收拾东西,她还是赖在被子当一只懒猪。   段宜年真的是一个外表冷淡但内心细致的人,对宋淼用的心思也体现了他的温柔。收拾完,段宜年自然也是挤回被窝里,两人许久不见,难得见面都是腻歪在一起。   哪怕是各自靠着玩会儿手机,被窝里的腿和脚也都是缠在一起的,看着正经得很,其实谁也不正经。   第五十四章   挨着挨着,段宜年就开始搞小动作,先是在被窝里用脚趾轻轻夹了一下宋淼的小腿。宋淼看电影看得正入神,没得空搭理他,没什么反应。段宜年就更上头了,一手玩手机,一手就挽着宋淼的发尾往指尖缠。   “嘶——”宋淼轻呼出声。她原本是打算翻个身换个姿势,没注意头发被段宜年缠在指尖把玩。   段宜年自觉搞了坏事,立刻搂着宋淼道歉:“我错了。”   宋淼推他:“痛死了……”   “我下回不扯你了。”段宜年揉揉宋淼用手捂住的地方,然后凑过去轻轻呼气,呼了两下又亲了两下。   老是这样,宋淼不管哪里痛了段宜年都给她呼两下,跟哄幼稚园小学鸡似的。不过宋淼本来也没生气,见段宜年这样子反而觉得有趣。   宋淼倚在段宜年硬邦邦的腹肌上,两人就着这样的姿势接吻。正是黏黏糊糊腻歪的时候,段宜年的手机忽然又响起来。   手机的铃声大声且难以忽视,宋淼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大跳。段宜年拿起手机,屏幕上是来自段母的视频通话请求。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清清嗓子。宋淼离开段宜年的怀抱,将头发拢起束好。段宜年赶紧拉过身下被压出褶皱的T恤胡乱套上。   视频电话接通时,这俩已经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子前了。凳子码好排排坐,小小的摄像头里紧挨着这两颗脑袋。   “妈。”段宜年似笑非笑。   “阿姨好。”宋淼笑得温婉恭良。   段母直接忽视了亲儿子:“哎,淼淼,吃饭了吗?”段母笑得开心极了,声音里透着爽朗:“段宜年有没有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吃的段宜年自己都有点心虚了,他伸手在桌肚里捏了捏宋淼手背上的软肉,暗示道。   宋淼立刻回答:“吃了吃了,阿姨放心。”   “吃了什么呀?”黎明从旁边挤进来一颗小脑瓜,好奇发问。   这……   宋淼看了段宜年一眼,回答道:“吃的是泰国香米和农夫山泉熬出来的香浓白米粥,已经经过长时间精心腌制的各类咸菜……可以说是精品中的精品了。”   “赫赫……”段宜年勉力维持住脸上那点难以察觉的笑意。   “呵呵。”黎明也笑:“淼淼老师,明天我接你回来吧,家里的粥比大老远跑过去喝的粥更好。”   “你别在这瞎搅和,”段母揉揉黎明头顶的几搓呆毛:“去你外公那里待会儿。”   黎明小朋友噘着嘴吧嗒吧嗒地跑远了,只剩段母的脸以一种俯视的角度威严地出现在手机屏幕里:“你让淼淼大老远地过来就陪你喝粥”   段宜年想解释,但嘴唇张张合合却无从开口。宋淼想替他开脱,但总不能说因为某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所以自己必须吃点清淡的吧?   “妈,你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段宜年转移话题。   这招果然很好用,段母一听这话,顿时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我要是不给你打电话,你怕是不会想起我这个亲妈来。”   段宜年又笑。宋淼很上道,接过这话头:“阿姨,宜年想给你们打电话来着,但怕这会儿你们已经休息了才没有打扰你们。”   段母心里门儿清,段宜年哪会不知道他们的休息时间只不过最近确实忙昏了头,电话打得比较少。她这个当妈的心疼儿子,又怕频繁地联系耽误他的工作,这才克制着。   宋淼能这样周到地安慰自己,倒是能看出来性子里体贴温柔。段母很是满意,被宋淼这几句话哄得开心,她又和宋淼聊了好一会儿。   临挂断前,段母好一番嘱咐,要段宜年明天一定带宋淼出去好好转转,难得抽出空来,不要白让小姑娘过来走一趟。   段宜年认真地应下了。他没想过要委屈宋淼,在任何事上都是如此。   手机屏幕暗下去,宋淼不动声色地松口气。段宜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手肘撑在桌子上看向宋淼:“紧张了?”   宋淼看他这样就恼火,忍不住伸手戳他的腹肌泄愤:“也没说不能紧张啊。”   段宜年任由她戳啊,捏啊,也不阻止。他自己撑着手在那儿闲闲地盯着宋淼看,好像看不够似的从眼睛到嘴巴,怎么看都觉得喜欢。   宋淼脸皮薄,这么炽热的视线锁在自己身上还是有点难捱的。宋淼被他盯得不好意思,收了作乱的起身往床边走。段宜年仗着人高,手长腿长,一把将宋淼抱进怀里。   宋淼浑身犹如被鞭挞过,刚刚又强撑着镇定在凳子上坐了会儿这会儿腰酸得厉害。段宜年一手放在宋淼腿弯,一手从她的后背穿过,走到床边时想弯腰亲一亲宋淼,没料想他刚一动作,宋淼就吱哇乱叫。   “痛!痛痛痛……”宋淼脸都皱成团了。   “哪里痛”段宜年问。   宋淼白他一眼:“哪里都痛。”   “那我给你都揉一揉”段宜年又问。   宋淼又好气又好笑:“没用,只要你不碰我就万事大吉了。”   “你不喜欢我碰你”段宜年受伤极了。   宋淼:“……”   宋淼:这要女孩子怎么说   段宜年一贯爱逗她,特别在男女之事上。尽管宋淼从最初的内敛害羞,到现在已经能偶尔主动撩一下段宜年了,她还是没能逃脱段宜年的恶爪。   好在段宜年很是顾及宋淼的身体,虽然男人这方面一经开发就喜欢很难克制,但他每进一步的举动都是在得到宋淼同意的前提下才实践的。   这晚两人挤在一米宽的小床上,依偎着彼此,互相给予温暖和热度。   宋淼始终记着是为段宜年的生日来的,虽然幼稚,但她还是在和段宜年说完晚安后还一直捱着,想等到12点一到,就在段宜年耳边说一句祝福。   冬夜少有月光,但窗户没有窗帘遮掩,依稀还是能透进些许光亮。宋淼守着守着,忍不住闭眼又睁眼,直到手环闹钟轻轻一震,她立即醒过神来。   12点整。   她环着段宜年的腰,亲一口段宜年的下巴,又亲一口段宜年脸颊,最后是嘴唇。   “生日快乐。”宋淼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听着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说:“我爱你。”   过了两秒,好像不够似的,宋淼又说了一次:“我爱你,宜年,我特别爱你。”   第五十五章   鼻酸,眼眶发热。胸腔里一颗火热的心,在这寒冬腊月里暖着。   早在手环震动之前,他就一直是清醒着的,只不过保持着睡眠的姿势没有动而已。他敏锐地感觉到宋淼同睡眠作斗争的小动作,知道她或许想做点什么,便没有打扰。   后来宋淼亲他的时候,作为一个健康且具有力量的年轻男性,段宜年自然极力压制着自己想要将宋淼扑在床上的冲动,想要看看她到底能做些什么。   他等到了这句告白,这些宣之于口的爱意让感觉到自己是切切实实拥有眼前这个女人的,比任何的生日礼物都更得他心意。   床板“吱呀——”一声响,段宜年稍微翻了个身,手臂将宋淼搂得更紧了些。他还是没有出声,所以宋淼在绷紧神经僵了一会儿之后以为他只是睡梦中无意识的动作。   “呼……”宋淼小声出了一口气,她拍拍胸口,想着要是自己这种杀马特的行为要是被段宜年知道了得多窘啊……   “怎么了?”段宜年突然出声。   宋淼被他这一声儿问得懵住:“你醒着啊?”   “嗯。”段宜年将下巴搁上宋淼的发顶轻轻蹭了蹭,呼出的温柔气息拂在她的额头与耳畔。   “什么时候醒的啊?”宋淼又问。   “刚醒。”段宜年失笑:“怎么了?还要继续吗?”   “继续什么?”宋淼假装无知少女。   “继续真情告白,或者偷亲我下巴,都可以。”段宜年的手搭在宋淼的腰侧,顺手捏了捏。   “别别别……好痒。”宋淼被他捏得受不了,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的躲。   段宜年主动松开她,退了一截:“别乱动。”他警告宋淼,声音又低又哑。   宋淼的笑穴被点,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此刻还是浑然未觉。直到段宜年一把捞起宋淼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坐着,她才后知后觉刚才段宜年为什么不让她乱动。   顶着她臀部的硬物和灼热的温度令她无所适从。幸亏没开灯,这朦胧夜色也算是为她蒙上了一层遮羞布。   后来的事情又是水到渠成,一盒计生用品空了,宋淼的腰也酸了,只由着段宜年这个精力旺盛的男人折腾个没完。   夜暗着,又亮了。   宋淼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她身上倒还好好的穿着睡衣,是段宜年怕她冷硬是套上的。   年轻人腻歪起来真的是可怕,宋淼觉得谈恋爱估计可以不用吃饭了,就这样和段宜年躺在床上耗一天也行。不过她倒是没有耗,直接给睡了大半天,中午才醒。   她全身上下每一处给劲,都难受,刚醒时就看着段宜年坐在桌前办公。男人的肩背挺得笔直,透着一股干练的劲头。宋淼哪怕是支着脑袋看他办公的背影都觉得潇洒极了。   这大概就是爱情的神秘力量。   直到段宜年的后背都快要被这道视线给盯穿了,他才转回头发现宋淼早就醒了。   “饿了没”段宜年揭开保温桶,里面是他中午去外面买回来热汤,虽然不及宋淼自己煲的好喝,但胜在料足,能在寒冬腊月里暖胃。   宋淼接过保温桶,深深地吸一口气。想喝,但无奈还没有洗漱。段宜年扶着她去卫生间收拾整理,等妥帖了才抱着汤桶喝汤。   宋淼的脑袋甚至没有汤桶大,但无奈这里并没有其它可以盛汤的容器了,唯一一个自带的小碟子里面也装了白米饭。   吃完汤饭,宋淼心满意足地揉着肚子,她还想着缓一缓再收拾呢,段宜年就将保温桶拿去清洗了。   “你怎么这么好啊!”宋淼开启灵魂式夸奖。   “又帅,个儿又高,能力也强,关键是还对我这么好……”宋淼吃饱了就往外冒傻气,坐在椅子上盯着忙活的段宜年背影一顿猛夸。   “还有呢”段宜年问。   宋淼又继续吹:“腿长,温柔,笑起来好看……”   “没了?”段宜年笑。   宋淼便搜肠刮肚,最后连什么头发黑亮有光泽、走路帅气又潇洒、洗碗洗得超干净……这些都没能逃过一劫。天知道段宜年这男人在宋淼眼中为何如此优秀,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出来的话就是夸他的,还没有下限。   “原来我这么好吗?”被女朋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段宜年同志真的非常非常膨胀了。   “嗯嗯!”宋淼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肯定,仿佛专业的段宜年尬粉一样:“你在我眼里心里都是最好的。”   段宜年就笑起来,眉眼柔和,褪去平日里的冷硬,对宋淼展露出最温润的一面。   他想:世界之大,他何其有幸,能得到宋淼如此纯粹又直白的爱意。   第五十六章   段宜年在餐厅订了位,带宋淼去吃点好吃的。下午四点多,两人收拾妥帖出了门。   从宿舍门口走到楼梯口这一段路,宋淼还算顺畅,身体也扛得住,不过,谁知刚迈出第一步楼梯,她的脸色就不太好了,每走一步都需要扶着楼梯扶手。   段宜年腿长,一步迈下四级阶梯,他站在下方回头来看,才发现宋淼苦着脸,才走了几步。   宋淼真的好气,气这男人折腾了她却还能保持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   “你等等我。”宋淼又搀着扶手艰难地挪了一步。   段宜年在缓步台那里仰视着宋淼,看着她别扭的姿势,心里只觉得宋淼这模样可爱。他大步迈上台阶,走到宋淼身前,然后背过身子蹲下去:“上来趴好,我背你。”   因为还没到下班时间,所以宿舍楼并没有其余人,也不存在被围观的风险,宋淼就放心地伏在段宜年的背上了。   段宜年将手放在宋淼的大腿上起固定作用,下楼梯的速度也慢了下去,一切照顾着宋淼的感受。   原以为这一路应该不会见到人的,宋淼乐呵呵地趴在段宜年背上,两手搭在他肩上,手掌从两侧捧起段宜年的脸颊大肆揉搓。   段宜年脸上的肉并不像女孩子脸上一样又软又多,反而还有扎手的胡须,不过宋淼还是玩得起劲。两人刚进停车场,迎面就跑来一个风风火火的年轻小伙儿。   小伙儿经过段宜年面前停下,同段宜年热情地打招呼:“小段哥,下午好!”   段宜年也笑着回应他。   “你这是吃饭去”小伙儿又问,眼神还好奇地往段宜年背后瞄:“这是嫂子来看你呢?”   “对。”段宜年点点头。   宋淼这会儿已经放下了在段宜年脸上作乱的手,闻言,探出头去和人家打招呼:“你好你好!”   “嫂子好嫂子好!”小伙儿打个招呼就要走:“那你们好好玩,我回宿舍拿点东西,先走了啊。”   年轻小伙儿一溜烟又跑远了,宋淼的手又揉到了段宜年脸上:“怪不好意思的……”   段宜年腾出一只手,握住宋淼在他脸上瞎捏的完整,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昨天我给你买袜子他们也看见了。”   宋淼低头瞅一眼腿上,觉得更不好意思了:“那你昨天去买的时候,没人问你什么吧?”   “咳……”段宜年轻轻嗓子,不大自在的样子。他想起昨天店员推荐的那些奇形怪状的袜子,不由得好笑:“有什么可问的。”   “也是……”宋淼点点头。   上了车,段宜年开了二十来分钟车就到了目的地。是家靠海的特色菜餐厅,段宜年订的位置是靠窗的,可以一览整个城市的繁华夜景。   远处有一座连接岛屿的跨海大桥,桥上全是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倒映在浩瀚无波的海面上,像是一条通往幽境的路。   “这里真的好漂亮!”宋淼满目都是惊喜。   “喜欢就好。”段宜年打开手机,给宋淼拍照。   宋淼伸出食指,像对接信号一样连着那座跨海大桥。落地玻璃窗在夜晚有点反光,尤其是在段宜年的镜头里,宋淼更像是和玻璃窗户里的自己对手指头,而远处斑斓的夜景沦为彻底的布景板,如同调低了透明度一般朦胧美丽。   就像所有情侣间一样,女人负责爱美,男人则带着一脸无奈的笑容,在女友的指挥下调整角度,务必把拗出来的造型展现得淋漓尽致。   拍好了,段宜年将手机递给宋淼过目。不管是构图、光影还是虚化程度都很好,宋淼太满意了,她觉得段宜年真的是她遇到的大宝藏,不管做什么都很出色。   要不是碍于餐厅里人多,她真的想跑去对面亲一下段宜年。   上完菜,服务员还额外给过生日的顾客端来一份小小的爆浆蛋糕。宋淼在确认爆浆蛋糕无法插生日蜡烛之后有点失落,不过她很快就灵机一动,有了新的想法。   没多会儿,服务员拿着一个白色的,几乎和爆浆蛋糕一个直径的香薰蜡烛上来。宋淼将蜡烛推到段宜年面前,要他对着香薰蜡烛许生日愿望。   段宜年活到这么大,只有一个人会在他生日的时候催着他许生日愿望,那个人就是已逝的段宜岁。自从段宜岁离开之后,段宜年就没有在家里过生日了,因为怕这样的时候会让家里二老伤心。   现在,另一个催着段宜年许生日愿望的女人来到了他的生命中。哪怕是对着香薰蜡烛,宋淼也一定要让他的生日充满仪式感。   一星跳跃的小火焰,一双明亮如黑曜石的眼瞳,玻璃窗外连成线的暖橘色灯光……段宜年确信自己不会忘记这一秒。   吃完饭,段宜年和宋淼离开餐厅二楼,段宜年去前台结账,宋淼去洗手间。   在签单的时候,段宜年身侧过来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段宜年没多看,付完钱就准备走,还是身侧那男人先喊了他一声。   “段警官”   段宜年应声转过去,见面前的男人面孔似乎见过,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   “你好。”段宜年礼貌地打招呼。   “你好,段警官。”男人带着斯文的金边细框眼睛,向段宜年微微颔首:“我们见过的,我是李一升的律师。”   段宜年想起来这么个人,之前在被告席上为李一升辩护的就是他。因为之前段宜年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李一升的反应上,对其他人注意得比较少,所以才没能第一时间想起这位方律师。   方律师,王牌律所业务能力超强的金牌律师。他虽然没能替李一升成功脱罪,但仍帮他减少了许多罪责,并减轻了坐牢年限。   段宜年直觉这人以后还会有再接触的时候,于是他主动递了名片。对方很客气,也回递,还说以后有需要可以联系他。   段宜年觉得自己没有这个需要,不过因为李一升的案子倒是很有可能需要再联系。道过别,段宜年去停车场等宋淼,过了好一会儿,宋淼才姗姗来迟。   “怎么了?”段宜年问她。   “没事儿,刚刚不小心在卫生间门口和一位女士撞上了,稍微摔了那么一丢丢。”宋淼用手指捏出一小条缝,形象生动地解释花了这么久的原因。   “有没有摔到哪儿?”段宜年拎着宋淼的胳膊转了一圈,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没事儿没事儿,对方给了我联系方式,说要是摔着了她会酌情补偿。”宋淼说着,为了使段宜年放心,还特意将包里的名片翻出来递给段宜年看。   陈茹   弓长地产首席财务总监   上面赫然着端正的楷体。熟悉的名字让段宜年接过去,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   巧了,还真是她。   方律师陈茹直觉让段宜年将二人联系在一起。   段宜年带着宋淼坐上车,却没有及时发动车。段宜年的视线集中在停车场的电梯口,果然没过多久,那二位就一起从电梯里出来了。   “诶就是那个女人和我在卫生间门口撞上了。”宋淼看着刚刚打开的电梯门,指着从里面往外走的陈茹,说道。   段宜年也一直看着那里,如果段宜年没看错,电梯门刚开的瞬间,这两人的距离是极近的。如果只是普通朋友的话,那这两人刚才的行为已经越矩了。   更何况,李一升和陈茹关系复杂,而方律师则是李一升的代理律师。现在李一升还在里面蹲着,和他关系复杂的前任竟然和他的律师一起在餐厅吃晚饭,而且举动亲密。   这里的环境绝不适用于普通朋友或者谈公事,可见两人的关系很奇妙。   方律师和陈茹从电梯里出来之后倒是没什么亲密举动了,但还是有说有笑地上了同一辆车。   段宜年的视野很好,包括车牌号他都记下了。等方律师他们开车驶出车库后,宋淼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段宜年收回视线,看向宋淼时眼神没有刚才陷入工作时的理智与冷漠,而是温和的。   “要不,我们出去外面走走吧?”宋淼提议。   段宜年附议,于是两人手挽手沿着海岸溜达去了。宋淼说想去桥上走走,段宜年就牵着她去。海风冰冷,吹久了有点冷,段宜年怕宋淼受不了,想带着她回车里暖暖,结果宋淼非要走到桥中段去。   到了桥中央,段宜年立刻拿出手机,准备好给宋淼拍照。   宋淼鼻尖都被海风吹红了,头发也乱得不成样子,这是要拍照的样子吗?她忍不住用小腿踢了段宜年一下:“我又不是为了拍照才受着大风跑到桥上来的!”   段宜年委屈啊,他是真以为宋淼想来桥上留影一张。“那我们上桥来”   宋淼抿了抿嘴唇,凑到段宜年耳边,小声说:“来接吻……”   “来做什么?”段宜年没听清。   “你是不是故意的”宋淼假笑。   其实段宜年还真不是故意的,海风冷厉,哗哗地吹打在两人的外套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宋淼的声音本来就小,尾音更是直接被吹散在风里,所以段宜年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段宜年将羽绒服的帽子摘下来,扣在宋淼头上,用弹性绳扣系好。然后凑过去:“风太大了,我们回吧?”   “不行!”宋淼急了,她拉着段宜年的羽绒服领子,将人拽到自己面前,眼睛直直盯着对方眼里,也不说想干嘛。   段宜年看了看宋淼盛满细碎灯光的眼睛,片刻,终于有点明白了。   敢情小姑娘拉着他受了一路的海风,就为了跑到桥中间来接个吻算了,女人心海底针,段宜年是真的摸不懂。   他主动道:“你看,我们都到桥中央了,要不亲一下再回”   果不其然,宋淼眼睛亮晶晶的,连着点了几下脑袋:“嗯嗯!”   段宜年就搂着她亲了亲脸颊,又在宋淼的唇上浅浅印了一个吻。两人分开,段宜年站直,抻了抻被宋淼扯乱的衣领。   “淼淼,现在回……”话音突然截断。   宋淼踮起脚,双手环在段宜年脖子上,凑上去蛮横又用力地堵住了段宜年的唇。   得,白做了个克制的绅士,宋淼根本不领情。   直到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了才终于分开,段宜年手撑着桥上的栏杆,宋淼挨在他身侧,还在平静自己的呼吸。   “段宜年。”宋淼第一次这样认真而郑重地叫他的全名。   “嗯,”这称呼进了段宜年耳朵里也觉得挺奇妙,他微微侧过头去,应到:“怎么了?”   “我特别认真,也特别幸运,第一次谈感情就遇到你。”宋淼手伸进段宜年的羽绒服兜里,隔着里子戳了戳他的腰:“你哪里都好,尤其是对我用的心思,让我觉得自己被宠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   宋淼难以抑制地眼眶发热,她想起小时候的生活,说真的,那么难她都捱过来了,就是因为一直想着不能妥协,一定会过上更好的生活。现在,被段宜年爱护着,这种感觉真的太幸福了。幸福会让人上瘾,宋淼突然很怕有一天,段宜年会离开自己的生活,就像段宜岁一样。   年轻的生命充满了活力,却有许许多多难以预测的意外,尤其是段宜年的职业,更让宋淼担心。她从来没想过要干涉段宜年的工作生活,只是想段宜年能在以后的生活里,能够照顾好他。   “你工作那么累,我却还来占着你的时间,事事都要你照顾我,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好没用。”宋淼想证明自己是个成熟的女人了,她对段宜年说:“以后,你就好好工作,不要分心,我会替你照顾好黎明。”   风怪大的,吹得宋淼话都快说不利索了。她吸吸鼻子,然后紧了紧被风吹歪的帽子。   段宜年注视着宋淼说完这些心里话之后的小动作,知道她是有点不好意思。   心里像是被熨斗熨帖过一样,平静又舒适。   段宜年拉过宋淼,扯入怀里抱着,厚实的羽绒服包住他们两人。宋淼就偎在段宜年胸前,感受着男人身上的气息。   “淼淼,谢谢你。你就是我二十九岁最好的生日礼物。”段宜年低头亲亲她的额头。   那些话宋淼都硬着头皮说了,这会儿听段宜年这样还挺不好意思的,不过没等她做点什么反应,段宜年就说出让她更加惊讶的话。   “淼淼,等我忙过这阵,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犹如“轰——”地一声,宋淼的脑海炸出一声巨响。这一刻她像是思绪万千,又像是大脑当机一片空白。   眼前这个男人说要和我结婚。   和我结婚   和我结婚……   宋淼想哭,嘴唇却不由控制地上翘。她从前想过会不会有一个男人爱她,想和她结婚,共同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现在,她等到了。   宋淼觉得呼吸滞闷,她用力地将脑袋磕在段宜年胸前,想用这力度去传递她的情绪。   “好。”宋淼说完,在段宜年的毛衣上蹭了蹭鼻尖的不明液体。   段宜年也克制不住想笑的冲动,说实话,他甚至想对着海面大声喊呼喊。这瞬间,因为宋淼的爱意,他觉得自己从一个从容淡定的成熟男人,变成了一个热血沸腾的毛头小子。好像什么都没有也无所谓,反正有爱情。   回去的路上宋淼坐在副驾驶,脑袋却一直盯着窗户外。不是不好意思,而是想笑。做什么都想笑,玩手机也是,扣指甲也是,偶尔看一眼段宜年,更是。   这就是成年人的情难自禁。这一晚他们比前一晚的初次更热烈。   草莓味的计生用品没有了,段宜年便抱宋淼去卫生间洗澡。他极力地克制自己,被宋淼看在眼里。   除了那个证明关系的红本子,段宜年给了宋淼一切她需要的安全感。他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承诺,一个家……   如果很快就结婚的话,那么,不带也是可以的吧?于是宋淼不管不顾地主动诱惑段宜年。   掩住声音的水流声,宋淼眼角的泪痕,浴室里仿佛弥漫又蒸腾的水雾……于是段宜年一向引以为傲地自制力土崩瓦解。   宋淼原计划给段宜年过完生日就回去,结果这么一闹,硬是又多待了好几天。这几天里,段宜年会趁宋淼睡着的时间里局里办公,但大多数时间里是带着资料回宿舍。他会打很多电话,将收集到的信息整理在活页本里。   宋淼从来不在他工作时打扰他,每逢段宜年有什么事情,她就自己在一旁玩玩手机。有两天,她甚至叫段宜年买了个电饭煲回来,每日变着花样给段宜年熬滋补的汤。   香味飘得整个走廊都是,段宜年也老被同事打趣。宋淼后来便会多熬一些,分给段宜年的同事喝。   虽不是长期的同事关系,但宋淼总是为着段宜年的同事情意考虑,这些送出去的汤也算是为他打点关系了。   蜜里调油地过了一周,宋淼觉着再不回就真有些不妥了。于是收拾好行李准备坐城际大巴回去,段宜年不许,非要自己开车送。   这一来一回的要花上许多时间,宋淼也不许。两人就僵持着,最后还是宋淼说想让段宜年早点查完案子早点回去,这才让男人松了口。   回去那天,段宜年去车站送人。站在站台下,段宜年说起上回看见宋淼从大巴车下来时的心情。   真的,毫不夸张地说——心跳快得要命,一心觉得,这辈子就是她了。   第五十七章   宋淼回去了。   黎明在城郊陪外公外婆,为了让老人家多享受一下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宋淼没去接黎明回来。   她最近都是待在医院,给护工阿姨提前放了年假,自己亲力亲为地照顾宋老太太。   隔壁床的大叔病情好了很多,他已经拆去包在头上的纱布,但满脸都是狰狞的粉紫色创痕。大叔能说话了,但是他不怎么开口,宋淼猜测或许是受了车祸的影响,心理上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这位大叔的护工阿姨是外地的,想早点请假赶春运回家,大叔本人没说什么,然而肇事司机坚决不同意。这场车祸耗光了肇事司机的财产,目前已经没有余力再额外请一个护工了。   不管是护工阿姨还是肇事司机都有自己的难处,宋淼这人就是心软,想着照顾一个也是照顾,正好自己得空,顺带捎上这位大叔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于是在大雪隆冬的日子里,宋淼每日拎着保温桶,坐着公交车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她又开始研究各种口味和疗效的滋补汤药,给两位病人补身体。   宋老太太卧床近一年,病情反反复复,中途又经历一次病情复发和意外摔倒,所幸现如今还能时常和宋淼开个玩笑打趣。目前唯一的困境是因为天冷了,宋老太太下床活动的时间更少了,肌肉有轻微的萎缩和失力,也时常得个感冒气喘的小毛病。   因着宋淼亲力亲为地悉心照料,宋老太太日子过得还算滋润。隔壁床的大叔也从一开始不愿意和宋淼交流,到现在偶尔和她聊几句、嘱咐宋淼路上注意安全。   那天是腊月二十八,已经临近年关。宋淼拎着在家里煲好的鸡汤进病房时,着实被里面的一片狼藉吓到了。   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人,有西装革履拿着文件和本子记录的,也有拎着些年货水果的,还有医护人员,不过这些都还不是问题所在,真正让宋淼觉得奇怪的是隔壁床的大叔——他双眼赤红,一脸愤怒地嘶吼,发出沙哑的嚎叫声,看着尤其可怖。床头柜上的玻璃杯被他挥在地上,玻璃渣子混着水溅得到处都是。还有滚落四处的梨和橘子,部分已经砸烂,而他本人,被六七个人医生护士齐齐按在床上。   当大叔被完全制住的时候,宋淼看见他哭了,布满坑坑洼洼伤痕的脸庞上滑过一大滴眼泪。   宋老太太震惊地看着这一切,说不出话,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了。   宋淼急忙跑进屋,她跪在床沿上给老太太顺气,嘴里不停地念着:“别怕……别怕……”   过了会儿,那位大叔被打了一剂镇定安神的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病房里留了一个护士值守,其它医生护士以及穿着正装的人都先行离开。   宋淼哄睡了老太太,然后从护士口中得知了今晨的事情经过。   新春群众关怀活动年年都有,今年,妇联和政府的工作人员下来给高龄老人送祝福,特意拎了年货和水果来医院看望宋老太太。宋老太太万分感谢,热情地和他们握手、聊天。   一开始,一切都没什么不妥,直到一位男士说宋老太太这个情况属于“独居的高龄孤寡老人”时,隔壁床一直默不作声的大叔突然发了神经一样,一把将手边的玻璃杯挥落在地。   这场面太突然了,剧情走向完全超出大家的预料,把这几位走基层的干部们也吓得一跳。   说完了事情经过,护士就因为医院里面事务繁忙被撬走了。临出门前她对宋淼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按求救铃。宋淼点点头应下。   病房里再次回归安静,宋淼坐在两张病床中间的塑料凳子上面。她将宋老太太的手放在被子里捂着,转而去打量隔壁床昏睡的大叔。   大叔面部的创伤虽然可怕,但他这段日子,和宋淼讲话时,语气还是温和客气的,以至于宋苗想起刚刚进入病房时看到的那一幕,还觉得难以置信。   大叔发起疯来难以抑制的场景真的太像宋老太太的亲儿子了。那人爱赌.博、爱酗.酒、很少着家,但每次回来都会把家里弄得鸡飞蛋打,乱七八糟。他会冲着宋老太太和宋淼吼,像发了疯一样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只为得到老人辛苦攒下的钱去赌。如果得到了他就开心地走了,如果没有他就会动手打人。   这就是为什么宋老太太看见隔壁大叔刚刚发疯的样子被吓得一动不动,这就是她多少年来的噩梦啊。   宋淼还是想不通大叔当时激烈的反应,就因为一句“孤寡老人”   这太夸张、也太离谱了。   中午时分,宋老太太先醒过来。她眼皮浮肿双目无神,显然还因为上午的事情而感到憔悴和疲惫。宋淼安慰着她,又拿出了早上还没有喝的热汤。   老太太滴水未进,只是怔怔地说起她那个败家的儿子。   宋淼没有打断她,现在已经春节,正是一家团圆的时候,老太太会想起他再正常不过。   以老太太如今的身体状况,哪怕是在医院里天天养着,又还有多少快乐的日子可以过呢?   下午2点多,宋淼午睡途中迷迷糊糊接到段宜年的电话。   段宜年应该是刚忙完,正在去吃午饭的途中,宋淼可以从电话听筒中听到段宜年那头传来的马路牙子上的车喇叭声。   “在睡觉吗”宋淼接起电话时声音明显带着困倦的懒调,没逃得过段宜年的耳朵。   “被你吵醒了。我刚刚睡梦中都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啊,结果这会儿你就打电话来了。”宋淼甩甩脑袋,清醒了许多,还说了几句俏皮话。   段宜年低低地笑:“打电话来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事儿,我明天就回来了。”   “那我来接你?”宋淼挺开心的。   “你怎么来挤春运吗?”段宜年乐了。   “哦……也是。”宋淼苦闷地扣扣手,又说:“那我明天在家等你回来。”   段宜年点点头,片刻,又意识到宋淼看不到他的动作,开口道:“好,在家等我。”   平时,两人都是抓紧一切时机聊聊天,这会儿也是,宋淼捏着手机不愿意放手,想找点话和段宜年说。她正要开口,余光看见隔壁床的大叔动了动,可能是药效过了快醒了。   宋淼怕等会儿一个人把控不住场面,于是有点依依不舍地对段宜年说:“那……还有什么事儿没要是没有的话我就先挂了?”   段宜年笑她:“忙着呢”   宋淼也顺着说:“忙着呢。”   “那……明天见。”   “明天见,爱你。”宋淼挂了电话,去按大叔床头的紧急呼叫铃。   片刻,就来了个男护士察看情况,也正如宋淼预料的,大叔没多会儿就醒了过来。不过这回,大叔没有像刚才一样做出失智的举动,而是整个人仰面看着天花板的灯管发呆。   那双眼睛是浑浊而又无神的,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压抑的情绪,比之前眼眶发红、歇斯底里时更可怕。   这一天,宋淼就守在医院里了。她怕大叔会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来,于是寸步不离地待在病房,连晚饭都是叫的外卖。   大叔的情绪起起落落,不过宋淼并没有因此就不管他,晚饭的时候还调了他和宋老太太都喜欢看的电视连续剧,虽然大家都没什么兴致。   晚上八点半的时候,宋淼出病房打热水。等她拎着暖水壶回来时,正看见大叔侧躺在床上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那视线就落在宋老太太身上,该怎么形容那道眼神呢?宋淼脑子里想到了许许多多——婴孩般的单纯少年人的迷惘叛逆或者是中年时的迷途知返   好奇怪。   宋淼进门,大叔就立刻收回视线,又麻木地看向天花板,这一举一动搞得宋淼心里毛毛的。   晚上,医生拿来白天给大叔做的检查报告,确认他并没有精神障碍,只得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说是车祸后迟到的情绪发泄,暂时不必转去特殊病房。   宋淼还是有点不放心,所以一直在医院陪护着。   段宜年这边,自宋淼回去之后,他又连轴转地忙了两周多。这两周对案子的进展可谓是飞跃性的。   说起来他真觉得宋淼就是他的福星。   若不是宋淼来给他过生日,他每日三餐都是在附近馆子里解决了,绝对没有时间去环境优雅的餐厅。而正是那晚遇上陈茹和方律师,使得他一筹莫展、卡了许久的案子有了新的线索。   段宜年以前虽然好奇李一升、张灏以及陈茹这三人之间的关系,但一直没有真的调查过陈茹这个人。   张灏因为重大车祸卧病在床,而他的妻子却在和别人约会,更巧合的是——李一升如今在大牢里,陈茹却一直源源不断往他的账户里打入款项。   陈茹——弓长地产的首席财务官。由此,段宜年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些款项的来源正是弓长地产。   更深入地查了陈茹的过往经历之后,段宜年查到了一个惊掉所有人下巴的事情——陈茹,八年前竟然就是那家酒吧的背后投资者,而事发之后露面的所谓“老板”,不过是个代理老板。这是根据陈茹的银行贷款查出来的,当时她为了盘下这家酒吧费了很大的气力。   段宜年很想不通,以陈茹的家世想盘下一家酒吧应该是易如反掌啊?又怎么会需要贷款呢?段宜年左思右想,结合当时李一升家里破产的情况来看,他合理猜测这家酒吧是陈茹盘给李一升的。   当时李陈二人几乎快走进婚姻殿堂,恰逢李家没落,陈茹的父母并不同意二人的婚姻,于是将她们分开。得不到父母支持的陈茹也无能为力,所以她只能铤而走险,自己贷款给李一升盘下这家从事危险交易的酒吧来谋取暴利,帮助李一升偿还债务。   以上猜测虽然有其合理性,但始终只是段宜年的个人推测,还没能触及到这个案子的核心,即,杀害段宜岁的凶手究竟是谁?   段宜年带着这些新的讯息再次约见陈茹,对方一改上次含含糊糊的态度,一口咬定自己和这家酒吧毫无关系。段宜年冷静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他冷眼旁观着陈茹的伪装,一个个□□一般具有杀伤力的话往外丢:“张灏为什么会出车祸?”   “这我怎么知道!”陈茹的第一反应是加大音量否定,急于撇清自己的关系。   “如果没错的话,那天你们一家三口一起去你父母吃晚饭,结果回程时却只有张灏一个人,更巧的是他偏偏这次出了重大车祸。”段宜年手指搭在玻璃桌上,若有似无地敲着,似在催促陈茹快点回答:“当时,你和你的孩子在哪里?”   陈茹笑着:“那晚孩子哭着要在外公外婆家玩,不肯回去,于是我就留下来陪孩子了。”她的眉头耸着,似乎在说:怎么,这很稀奇   段宜年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又问下一个问题:“为什么张灏重伤住院前后你一直在转移弓长地产的财产据我所知,弓长地产现在已经出现了巨大的财政亏空,你作为CFO,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你凭什么调查我的隐私!”陈茹犹如一头暴躁地老虎,愤怒地看着段宜年。   “这是商业犯罪,不是个人隐私。”段宜年不慌不忙,他甚至还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黑咖啡入口,无疑让他思路更清晰:“一个正直守法的公民,从来不畏惧任何刑事调查,只有你这样的犯罪嫌疑人,才会对此胆战心惊。”   陈茹咬着牙关,瞪着段宜年:“你有什么证据?如果你平白无据污蔑我,我可以告你诽谤!”   “对,差点忘了,你还可以聘请知名律所的方律师为你辩护,听起来还有一点胜算。”段宜年看着陈茹,似笑非笑。   陈茹好崩溃,她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用力扯了好几下。周围已经有人在看他们了。   “你还知道什么?”陈茹问。   “我什么都知道。”说这话时,段宜年是孤注一掷地堵一把,他想看看以陈茹的抗压能力,能撑得住多少。   “什么都知道比如”陈茹眼里带着点嘲讽。   她还是没有傻到被套话。想来也是,能算计这么多事情的女人心思绝对不会如此简单。为了让她更信服,段宜年就继续说:“比如你和李一升相爱却被迫分开;比如你开过酒吧,而且开酒吧是为了李……”   “够了!”陈茹突然捂住耳朵大吼一声,成功阻止了段宜年要说的话。她情绪已经很不稳定,抓狂的样子在不明真相的旁观者眼里就像是收到了伤害一样。   事实呢?她不一定是受害者,却可能是施暴者。   段宜年为什么每次都选择在外面约陈茹?在他看来,陈茹是个骄傲的人,如果双方置于一个互相平等的地位上才有可能交流得下去,反之,直接传去公安局则会引来她的逆反心理。   段宜年想知道的已经够了,虽然目前还没有理清并找出杀害姐姐的凶手,但起码段宜年手里所掌握的资料都已经落实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些证据提交给段父,翻案的程序需要一个能力更大的人来进行,而段宜年的工作就是搜寻证据、侦破案情。   该放下这些囿于心中的结了,现在已经进入春节,所到之处都洋溢着热闹欢快的气氛。   段宜年答应宋淼,会在腊月二十九回家,但是春运时期高速大堵车,如果真到了二十九才出发,到家时说不定已经是除夕了。   段宜年为什么一定要赶在二十九回家呢?还是因为这个不懂浪漫的男人给予了承诺。生日那天,灯光昏黄的大桥上,他对宋淼说:等他回去就结婚。   这不是戏言,而是他能做到的最实在的保证——和宋淼结婚,给她一个家。   他翻过日历,腊月二十九是民政局一年中最后一天上班,所以他选在这天,务必要赶上趟儿。   8点离开咖啡馆,先给临省关照他多时的领导打了报告,然后回住了一段时间的宿舍。里面还是一贯的简陋冷清,不过段宜年应该是不必再来了。他收拾好资料和行李,几个相熟的同事来搬忙搬东西,其中就有那天在停车场遇见的小伙儿。   小伙儿热情又活泼,笑着打趣段宜年:“是不是着急回去陪嫂子?”   段宜年也不避讳,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点点头,应了。他这主人公不害臊,这几位同事便也大大咧咧起来,纷纷说起来。   有一个同事嘴角一斜,痞痞道:“有天,我瞧见他拎着个印了‘女士内衣’的口袋还觉得纳闷儿,后来才知道是嫂子来了。”   大家伙儿就哈哈的乐起来,纷纷请他发言:“大老爷们逛内衣店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段宜年笑着和他们插科打诨,想着以后估计和这群短暂相处了几个月的同事们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就挨个贴肩抱了一下。   这么一闹腾,等他开车出发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1点了,城区倒还好,车流不算拥堵,谁知一上了高速就堵得寸步难行。   屏幕上规划出来的几条路线都堵成红色了,段宜年坐久了有点闷,也怕自己开车会犯困,于是开了交通电台。   一首音乐过后,插播几条拥堵路况的资讯,而后画风就成了午夜情感电台……   周围偶尔会有着急归家的旅人不安焦躁地按喇叭,但车流始终是缓慢地移动着。段宜年听着广播里别人的爱情故事,心里惦记着自己的姑娘。   这样的夜里,思念被无限放大,尤其是这种归家心切偏又无能为力的时候,段宜年好想听听宋淼的声音。   不过她该睡了,平时除了工作上的急事或者等段宜年下班,一般情况下宋淼都习惯于早睡。   理智告诉自己不去吵宋淼,可是手却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机,在掌中把玩再三,段宜年发了一条微信消息过去。   段宜年:想你   简单的两个字眼,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没有,却饱含了段宜年的情绪。   没选择电话就是因为不想打扰宋淼休息,所以发完消息后段宜年就将手机熄屏放在中控台上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下一秒手机铃声就响起来。   屏幕上跳跃的名字熟悉无比,使得古板而无趣地系统铃声“叮铃铃——叮铃铃——”听起来比午夜电台温柔醉人的主播声音更得段宜年的心。   段宜年按下绿色接听键,难掩语气中的愉悦:“淼淼,怎么还没睡?”他连疑问的语气都是带着温情的。   “正准备回家。”宋淼顺势打了个哈欠,她正在医院等电梯。现在快到12点了,她刚从宋老太太的病房出来。   之所以今天待到这么晚,倒不是因为老太太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因为隔壁床大叔今日奇怪的反应,让宋淼不太放心两人独处。   起初她想着干脆留宿在医院,好照看着他们,但是这间双人病房里没有陪床,没地方休息。另外的原因则是答应段宜年二十九要回家等他,所以宋淼没有留宿在医院,而是多陪了会儿,直到确认大叔和奶奶都已经熟睡了,才悄声离开。   这一守就守到了快12点,虽然疲累,却在收到段宜年的消息时开心得一扫倦意。   为了不影响给段宜年打电话,所以在电梯来了之后,宋淼并没有进去,而是转身迈进了身后的楼梯间。   楼梯间的照明系统不太亮,每一层都有一个绿色的指示灯,在昏暗的楼梯间散发着幽幽绿光。宋淼挺怂的,有点怕,却又舍不得挂断电话。   她一面踩着楼梯下楼,一面和段宜年讲今天发生的事情。宋老太太的病房在16层,宋淼噔噔噔地走了好久,才将将到了10楼。   医院寂静的氛围有点吓人,宋淼挺怕的,但她硬是扛着,哪怕头皮发麻也继续往下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最后还是段宜年发现了问题:“淼淼,你是不是一直在下楼梯?”   “诶?你别吓我,你怎么知道的”宋淼飞快地看了一眼周围。   “你说话的声音和下楼梯的声音都带着回响。”段宜年说。   这不说还好,一说宋淼就更怂。于是她交代了自己为保持通话信号在午夜12点从医院16楼走到一楼的行为。   段宜年瞥了眼时间,正好夜里12点,他又心疼又好笑。这么个娇娇小小的女孩子,为了和自己打电话,冒着被吓哭的风险走楼梯……   好在最后还是从9楼坐电梯下楼了,宋淼站在马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都还是心有余悸。   担心她一个人打的不安全,段宜年要求宋淼上车前报备车牌号,坐车时也一路陪聊。   在持续快一个小时的堵车之后,段宜年这边的路况好了许多,车子能够畅通无阻地行驶了。   怕段宜年疲劳驾驶,也怕宋淼觉得无聊,所以这两人一路搜肠刮肚地给对方讲冷笑话。   段宜年说:“有一位病人来找精神科医师。病人说:‘我一直觉得我是一只鸟。’”   “医生问:‘喔?那很严重喔。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段宜年顿了顿,问宋淼:“淼淼,你猜病人怎么回答的”   “怎么回答的”宋淼好奇。   “病人说: ‘从我还是一只小鸟的时候。’”段宜年笑。   宋淼也被逗笑,笑得靠在座椅上。出租车司机大叔频频从后视镜看过来,好奇地看宋淼在笑些什么。   宋淼有点儿不好意思,止了笑,没多会儿又被段宜年哄得乐开花了。后来司机大叔也习惯了,懒得管她,宋淼也没了包袱,一心和段宜年互贫。   出租车在古街街尾停下,宋淼下车往家走。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亮堂堂的路灯熄一水儿地熄着,一路过去都是黑漆漆的。   这个点的古街已经过了热闹的时候,偶尔有一家客栈的门帘还掀着,亮着灯牌,柜台上却没人值班   宋淼有点怕,先前在医院楼梯间的那种感觉又出来了,令她快速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快到家了吗?”段宜年问她。   “快了,”宋淼被周围安静的氛围影响,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低了几度:“今天怎么回事?路灯坏了一大片。”   “别怕,我陪着你。”段宜年哄着。   “没事儿,也就一点点怕。”宋淼给自己留了点面子。   “等你安全到家我再挂电话,到时候早点休息。”段宜年叮嘱。   “好,我等你回来。”宋淼拐了个弯,她已经能看见隔壁王奶奶家的童装店招牌了。   不远处响起一声狗叫,应该是楼下木远养的芭乐乐在叫。   宋淼绷直了脚快走,只留给段宜年一阵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段宜年知道宋淼有点紧张,所以特意打开电台换了一首舒缓的音乐。   “啊——”   变故来得那样突然。宋淼的呼喊声通过沙沙的电流传达过来,带着一点惊惧。段宜年心都提起来了,那一瞬间,距离把他的无能为力放大,无所遁形。   “段……”   这句没喊完的名字成为宋淼发出的最后一个音调,破碎又令他心惊。   最后是手机砸落在地发出的碰撞声,以及窸窸窣窣的动静,通过扬声器传遍段宜年车内的每一个角落。   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而后是无穷无尽的心惊肉跳,像洪水一样袭来,将段宜年一颗炽热的心卷起又重重摔下。   通话挂断了,再播过去时已经关机。   宋淼出事了……   这个念头在段宜年脑海浮现,他来不及慌乱,立即拨通赵招的电话。   当警察的不存在来电静音,为了应对工作中的一切突发事故,他们必须全天候待命。赵招这会儿睡得正香,猛地听见电话铃响,第一反应就是有任务,即便眼睛还闭着也立刻翻身下床穿外套。   听见段宜年的声音时,他还有点怔愣。直到发现段宜年的声音严肃又凌厉,赵招才完全清醒过来。   嫂子出事了   赵招领了命,立即联系区分局的网警,追踪宋淼的手机定位。段宜年这边还要继续给段父打电话寻求帮助,以求第一时间获得更多信息。   这是他最无能为力的时刻,自己的女人出了事,任何人都能比他做得更多。   段父被他吵醒,得知宋淼出了事,虽然也惊愕,但丰富的经验让他镇定地安排计划。   老街的房子都安装有监控,受困于深夜的时间限制,效率并不高,所以目前无法去查看居民家中的监控。   段宜年的小楼也在一楼的走廊下安装了监控器,是木远为了店铺安全而装,只有木远才有察看权限。木远没接电话,应该是调了免打扰在睡觉。好在木远冬天懒得跑,经常睡在店里,所以段宜年辗转找到王奶奶去敲开了木远的门。   监控调出来,视野里一片漆黑,整条古街的路灯都坏了。经过反复确认,最终在角落发现了疑似手机电筒一阵乱晃的光,以及两三个虚晃而过的人影。   不多时,网警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手机定位在短暂移动后一直停留在城市中心的一条主干道上,再也没有移动了。   事情查到这一步,段宜年要是再猜不到这是一起蓄意而为的犯罪事件,那他这么多年的刑侦生涯就白活了。   这太像之前在老城区那次了,那时宋淼也是被有目的性地尾随。不同的是,上次段宜年救下宋淼了,而这一次,他在遥远的300公里外……   现下,唯一能抓住的线索就是位于马路边上的手机。段宜年根据定位,筛选该路段所开设的商铺,所幸此处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应该是有监控的。   赵招驱车赶去24小时便利店调取监控,但线索再一次中断。因为监控死角,他们拍不到对向的车道,更无从知道带走宋淼的车是什么型号与牌照。   段宜年一面迫切地想开车赶回去,一面又不得不因为反反复复的交通拥堵而滞留在服务区。   这一切令段宜年头痛欲裂,如同快要溺亡。他压抑、喘不上气,而手边唯一一块浮木越漂越远……   第五十八章   那道人影晃过宋淼眼前,几乎是立刻,她的心就悬在了半空。   紧张、令人毛骨悚然……   身后传来脚步声,宋淼被人反剪着手拉到角落里。手机掉在地上,耳机被大力扯开,只有一只耳塞还挂在耳朵里。   那一瞬间,宋淼完全丧失思考能力,只凭本能去叫段宜年的名字。“段宜年”三个字还没来得及喊完,嘴上就被胶带封住了……   这太突然了,不管是段宜年还是宋淼,都没能预料到这变故。   宋淼被两三个壮汉蒙了眼、封了口,甚至,用粗糙硌人的尼龙绳捆住手脚。她被拖到面包车的后备箱里拉走了,绑匪开车带着她四处绕路,躲避监控器,最后经过一段颠簸崎岖的折腾后,宋淼被带到了一个疑似废旧厂房地方。这里灰大、而且消毒水味儿和化学药剂的味儿很浓。   宋淼完全没想过,从小在刑侦剧里看过的绑架名场面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绑匪没有取掉蒙眼的布,但宋淼能听见他们低声交谈的声音。   “现在怎么办”   “等等再看。”   视觉的黑暗起初让宋淼害怕、恐慌,但适应之后,这反倒让她冷静下来,能够思考。   宋淼从他们的只言片语判断,这应该是一起事发突然、临时起意的的绑架,不然怎么会连下一步怎么办都没有计划呢?   而且……这两人的声音,听起来稍微有点耳熟。尤其是那道粗哑的声音,仿佛声带被撕裂过一般,听起来很难受。   上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对了,就是老居民区那次!   一模一样的黑暗环境让宋淼感到似曾相识,只不过不同的是上次她遇上了段宜年,那这次呢?宋淼已经是羊入虎口了,她不敢想太多。   段宜年这边已经出了服务区,深夜三四点的高速路上,他以走走停停的频率前进,耐心不断消磨着。   每每想到一点办法,都会在实施后立刻被驳回。事况越是紧急,段宜年越不能焦躁,因为他需要平心静气地开车,现在是挤在春运路上,如果他开车出了事故,影响的不止他自己,还有其它家庭。更何况,他还要想办法找到宋淼。   如果是深夜尾随……段宜年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就是之前在老居民区时,宋淼也曾被人尾随。这会不会是相同的人做的?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段宜年能想到无数种可能性去反对,比如宋淼并没有什么仇家,也已经搬离老居民区许久……但偏偏,手里掌握的线索太少了,段宜年愿意抓紧每一个机会。   他立即给赵招打电话,请他帮忙调出之前在老居民区尾随宋淼那两人的记录和资料。   电话里,段宜年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倦和憔悴,近乎沙哑。   赵招担心他,也知道段宜年对宋淼是动了真感情的。赵招这个人很耿直厚道,朋友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临挂断电话之前,他交代段宜年:“开车好好的,我会帮着你。”   段宜年眼神直视前方路况,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青筋毕露,只不过他说话还是极为镇定:“好。”   “谢谢你,赵招。”   挂断电话之后,赵招按照段宜年给出来的线索,第一时间回到区分局调取笔录档案。   那晚赵招没在,据说老城区那次是个小案子,但是令赵招印象深刻的是——段宜年平时不管遇到什么大案小案都是极为冷静的,唯独那晚有些动怒,甚至破格在局里熬夜审人。   原来竟是因为宋淼。   翻到档案里工作和联系方式那栏一看,先前尾随宋淼的那两人是无业游民,电话也打不通,空号。虽然留有身份证信息,但显示嫌疑人是外省人。   线索再次断了。   赵招拿着留档的身份证号去资料库里一查,果然有大问题。这个刀疤男光是今年就因为大大小小的斗殴、抢劫事件被拘留过5次……   根据他每次犯事被抓的位置来看,基本都是在老居民区附近。   赵招拨通段宜年的电话,准备将这一发现告知他,不料对方电话一直占线。赵招打两次,都显示正在通话中。   段宜年接到绑匪电话的时候,差点失控导致车辆撞上防护栏,好在当下右侧车辆较少,他及时控制住车子了,并未发生什么事故。   对方是来讲价的,但是开口并不吓人。   “50万,少一分都不行。”那人的声音恶狠狠的,听起来应该是很年轻。   段宜年努力稳住自己:“50万我可以给你,但我现在必须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样子,确定她没有出任何事。”   “少TM废话,你见过哪个绑匪和你讲条件的”那人又气又急。   “那总得让我确认她还活着。”段宜年说。   “好,你给我等着。”对方挂了电话,不是在放狠话,应该是录音或者拍视频去了。   绑匪不肯告知具体位置,只要求段宜年将钱款带到城中指定地点,等钱到手并确认安全之后,他们就会放了宋淼,让她自己回去。   电话一断,段宜年马上给赵招回电:“你去查一下这个号码,我马上发给你。”   赵招那边什么也查不到,这个号码是加密之后的乱序号码。   没过多久,段宜年手里进来一条带链接的短信,他点进去,视频里是宋淼,她被绑着,不能发声也不能视物,甚至连挣扎都没有,死气沉沉地靠在墙上。   冬天寒气冻人,宋淼就这样紧挨着墙,以她完全不抗冻的体质怎么耐得住段宜年心疼得,连呼吸都窒闷。   视频里面拍得无比杂乱,段宜年大致扫一遍,没法儿看得太细致。前方2千米有一个服务区,段宜年开车进去,将车停好。   他将视频再一次打开,仔仔细细地盯着里面每一个角落看。画面闪过,视频里出现了一些大型的机器,类似于切割、液压这一类,大多数都已经锈迹斑斑。离宋淼不近不远的地方堆放着一些废弃的烧杯、镊子、试剂,以及其它实验工具。   这些东西咋一看让人心惊。   段宜年悬着一颗心,仔细思考这些东西可能出现的地方。   实验室工厂或者……制药厂   对,就是制药厂!   这是最有可能的地方。段宜年将这一发现与赵招的信息相结合,决定找找看老式居民区附近有没有废弃的制药厂。   很快,段父就在老城区附近查到一所符合条件的制药厂。那里虽然已经不再生产制药了,但仍有制药厂以前的员工住在那里。   赵招单枪匹马去探探情况,段宜年则再次上路,天微微亮时,段宜年下了高速。   他试图联系夜里给他打电话的绑匪,却发现电话已经打不通了。段宜年冷着脸,开车奔着老城区去了。   赵招已在附近找到制药厂的具体位置了,但是那附近情况不太对,据赵招观察,安了许多监控器不说,周围还装有电网。   这一夜太费心了,段宜年双眼布满红血丝,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   这件事对他而言,伤害远不像他表现出来那样轻。因为姐姐段宜岁也曾是因绑架而被杀害的缘故,他对这种事有着天热的畏惧和无力。   要不是凭着坚决不让这种遗憾和事故再次发生的决心,也许段宜年已经崩溃了。   到老城区附近时,赵招出来接应他,并且拿出手机里刚拍的制药厂商讨对策。   为了不被发现,赵招爬到制药厂斜对面一栋8层高的废弃居民楼上观察了整整一个小时。   段父带着市局的警力已经出发了,段宜年这边也在近距离监视着情况。   虽然目前并没有确定宋淼一定在这里面,但他们并没有其它信息和办法了,而且根据废弃制药厂的严密防守来看,此地确实可疑。毕竟,一个已经停止使用、没有生产力的废厂子,何必搞得这么谨慎呢?   段宜年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恨不得以一己之力将这个诡异的厂房掀翻。幸而赵招将他按住了,现在,理智大过个人情感。   段宜年在等,既是等段父来增援,又是等绑匪的消息。   时间走得太慢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段宜年觉得难捱。偏偏他不得不捱着,在破楼的最佳视角,吹着最冷的风盯着对面的厂房。   不多时,段父到了附近。按照段宜年的交代,段父将车停得很远,赵招去接应他。   他们商量对策。在厂房一侧,是一片茂密杂乱的芭蕉林,经过讨论,大家一致同意将此处作为突破口,从这里进到厂房里面。   段宜年领头,去探情况。他下楼,绕过篱笆墙,正欲去到芭蕉林附近时,手机震动了。   依旧是经过手段加工之后的未知乱序号码。段宜年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粗哑难听的嗓音,发声时有如喉咙被堵住一般:“你的女人在我手里。”   这不是夜里打来电话要钱的年轻男人,声音听起来苍老许多。   “你是谁?”段宜年声音透着股冷厉。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做的事情错了。”那人说话时不自觉地压着喉咙,听起来很凶。   “我从来不做错事,不做才是错事。”段宜年在这个时候,终于知道这次宋淼被绑架是因为什么。   他正在调查段宜岁的案子,并且越来越接近真相,所以有人安耐不住了,想要做点什么来阻止尘封的真相被揭开,但她没有想到,这一着急,就不小心露出了狐狸尾巴。   段宜年没想到他们的手脚这么快,不过是前一晚试探了一番,就立刻做出行动了。   ——是陈茹,那个外表纯良无害,内心却像淤泥一样恶臭腐烂的女人。   第五十九章   这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让段宜年松了一口气,但是心里紧绷的那根弦还在,稍微不注意,就会因为用力过猛而崩断。   段宜年向身后的同事打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给临省公安打了个电话,先把陈茹控制起来。   等嘱咐完这边,他和市局的同事一起往隐蔽在芭蕉林里的缺口去。那一处野草杂乱,腐烂的芭蕉根和芭蕉叶堆得到处都是,男人庞大和健壮的身躯往里一扎,就裹了满头满身的脏泥。   段宜年的脚上立刻沾满了腐烂的草木汁液,但是他无暇顾及这些身外之物,满脑子都是一定要把宋淼完好无损地带出来。   现在,段宜年几乎已经确定宋淼被关在这里了,靠的是他多年来的刑侦经验,而非是做赌注。   这一次的绑架,幕后主使人是陈茹,而陈茹的共犯就是李一升。联合之前在老居民区所发生的尾随事件,其中被拘留的两位嫌疑人就是李一升手底下的小喽啰。因为之前,是宋淼第一个发现不对,报警举报了违规的社区诊所和李一升的采血点,从而被其盯上,进行打击报复。   这些都是段宜年当时没搞明白的事情,到了今天,才迎刃而解。   段宜年带着5个市局的精英踩过恶臭的芭蕉林,从芭蕉树的缝隙中穿过,再终于快进入制药厂厂房后面的荒地时,他们猝不及防地看见了两只没有拴绳子的藏獒。   硕大的躯体、油光发亮的毛发,已经四处梭寻的目光。那目光凶恶,堪比发怒的丛林猛虎,每每扫过的地方,都能引起一阵恶寒。饶是这群经历过生死险阻的精英们都感叹于两匹藏獒的高度警觉性,仅仅是因为芭蕉林方向出现了陌生人的气味,他们就寻味而来,并且保持警觉地蹲守在不远处,视线一直观望着芭蕉林这边。   段宜年示意身后的人屏住呼吸,不要发出声响。段宜年接过身后市局同事递来的麻醉木仓快速组装,然后寻找最佳视野射击。   “嗖——”力量带动周围的风从芭蕉叶上刮过,发出不大明显的声音。   一只藏獒抽搐着倒地,另一只猛的跳出去好远,然后正欲狂吠时,段宜年立刻补上另一木仓。   顷刻之间,两只巨型犬轰然倒地,解决了这两个大麻烦 段宜年他们一行才继续行动。   荒地后面没有监控想来是因为这群绑匪过度相信这两只藏獒的防守能力了。他们一路安全地走过荒地,绕过制药厂的一栋废弃仓房之一。一排铁皮顶的厂房紧紧挨着,每一栋的屋檐下都安装了两三个监控器。他们寸步难行,既不能后退,又便于前进,没一步都可能落入敌人的眼中。   要想不被监控器发现,首要就是把电闸拉了。据赵招之前观察,变压器主要在制药厂的正面,那个位置附近全是监控器,去拉闸的可操作性很低,所以没办法从这里入手。   这个时候还是段父的作用比较大,他向上面打报告,出于公务需求,暂时停了老居民区的供电。   不远处的居民楼里还亮着灯,可见电还未断,现在不能随意移动,还需要等待。   没多会儿,附近所以居民用电一致停了。段宜年一行这才继续往安装了监控器的厂房走。因为不确定制药厂是否有发电装置,所以这会儿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在他们还没解决供电问题之前找到宋淼。   一间间厂房搜寻过去,有些已经彻底荒废了,有些还有人迹活动。在最后一间厂房附近,修建有矮小的砖瓦平房,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几道争吵和摔打的声音。   大家凝神去听,并没有发现女人的声音,反而是几道各异的男声在争执,大意是在说“钱”和“命”。   段宜年透过砖缝看进去,里面有三个体型巨大粗犷的男人在骂骂咧咧,偶尔伴着摔东西的动作。因为视野有限,他并不能看到宋淼是否在里面。   现在不能贸然闯进去,因为不确定他们身上有没有攻击性比较强的东西。保险起见,段宜年留了三个人守在这里,这样的话,就算等会儿起了冲突 三比三的胜算也还比较大。   段宜年和另外两名警察进了最后一栋厂房,果不其然,里面有两个比较清瘦的小伙儿在捣置发电机。大概是许久没用,发条儿那里生锈严重,他们在往里面倒油。   段宜年轻手轻脚往里走,准备先前解决这两个修理发电机的。距离还剩两三步,就在段宜年的手刚要搭上其中一人的脖子时,厂房里简易的集装箱上,一名男子大声喊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遭了……   也就这一秒钟的事儿,集装箱大概4、5个年轻人里鱼贯而出,手里拎着木棒和电棍往底下跑。   段宜年面前修发电机的男人反应过来抡起手里的帮手和钳子就朝段宜年砸过来,手下毫不犹豫,用了狠劲。   段宜年往后闪,眼看着后面也被刚刚冲下来的几人围堵住了。以另外两个同事之力,恐怕难以应对。前面又是迎面砸来的钝器,段宜年眼见着无处闪避,一个扫踢到面前的男人。随着那男人咚地一声倒地,手里的钳子也顺着地面滑倒了段宜年脚边。   段宜年手里没有称手的家伙,光靠拳脚是远远行不通的,在面前那人扶同伴的空当,他躬身去捡脚边的钳子。不料,手刚触到金属硬物的那瞬间,后脑勺就被木棒狠狠地砸了一下。   “咔嚓——”是木头断裂的声音,紧接着,段宜年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头皮流到了脖颈,又顺着后背、外套继续往下……   段宜年踉跄一下,身子差点栽倒。一只膝盖跪在灰扑扑的地面,握着钳子的手顽强地撑在地上。痛感太强烈了,段宜年大脑昏沉沉的,连带着鼻腔里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眼看着前面那两人又要举着钝器冲过来了,段宜年顾不得太多,强撑着身子站起来。   腹背受敌,另外两名同事也受了大大小小的伤。   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随意使用qiang支的,配qiang的那位同事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手就被狠狠地碾在地上。   段宜年听着他们痛苦的□□声,掏出配枪,对准面前匪徒的小腹。   “砰——砰——砰砰砰——”连续5qiang,打在匪徒身上,没人均不是致命位置。   不多时,外面也响起来断断续续的qiang声,搏斗愈发激烈。   段父和赵招一定会来支援的,这是之前就计划好的。现在,厂房里面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好在,还不算太糟。   关键是找到宋淼。   段宜年恼海里只有这个念头。他顺着简易的钢制楼梯往上爬,不顾淌得四处都是的血……   外面已经传来了响亮又悠远的警笛声,救护车和警车齐齐上阵。   段宜年不管不顾,一间间地排查。在找到宋淼的那一刻,他说不清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心跳似乎停了,又被撕心裂肺的绞痛感唤醒。集装箱码起来的小屋子里,宋淼全身上下被绑起来。   门起初被推来的时候 宋淼以为是匪徒,她恐慌、畏惧、害怕,想起今早那些匪徒对她说的话,想要挣扎着逃离……   下一秒,熟悉的烟草混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包围了她。   段宜年找到她了。   鼻酸、眼热,胸口发堵,比任何时候都让她更想哭。   而段宜年呢?他双眼赤红,愤怒到了极致同时,又被失而复得、执念解开的情绪烦扰着。这些人用粘性极强的黑色胶带封着宋淼的嘴,让她既不能说话也不敢说话,因为稍微有所动作,唇边的肌肤都会撕裂。   宋淼的手腕 ,已经被粗糙的尼龙绳磨出伤痕。最严重的还不是这一处,而是她的掌心,捏着不知如何到手的烧杯碎片,不断地使力磨着绳子,却不料,绳子还没磨断,手却伤得面目全非。   眼罩撕开的时候,四目相对,皆是热泪。彼此都很狼狈,不管是宋淼脸上的伤,还是段宜年满头满脸的血……   “淼淼,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段宜年一遍遍地说,一遍遍地重复。宋淼唇上发强力胶带没法儿撕开,她不能说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呜咽声,不停地摇头。   救护车进来了,伤员全部被送进医院,不管是伤人的匪徒还是救人的警察。   这个世道怎么会这样诉求众生平等的同时,却有人枉顾人伦,伤天害理。   段宜年强撑着,一直守着宋淼。   好在,这一切还不算太糟。   附院接受了大批伤员,急诊的医护人员忙得团团转。连续不断的鸣笛声从医院大门都传到了住院大楼。   十六层的双人病房里,宋老太太听着此起彼伏的警笛声忧心。   “哎呦,不知道又是哪里发生了事故,真叫人发愁……”说起来,这一晚她都没休息好,不知道为什么,宋淼回家之后她心里始终慌牢牢的。   大概是隔壁床那位病友昨天发了个“癫”,不小心吓到了。宋老太太这样安慰自己。   “要不要开个电视剧看看?”宋老太太问隔壁床病友。说真的,一直听着救护车的警笛声让她精神紧绷,有点不舒服。   得到同意之后,她就开了电视。早上的剧比较少,翻来覆去都是各种广告和早间新闻。宋老太太无法,只得调了地方台看早间新闻。   “……早间速递,今晨6点,本市老旧居民区发生一起绑架案,市局联动区公安分局,成功将人质救出。据官方统计,本次事件并无人员伤亡,共计13人受伤,其中7名犯罪分子,5名公安……伤员已送完附院治疗……”   “唉,难怪,原来是出了这样的事……”宋老太太觉得忧心。法制社会,怎么总有违法乱纪的事情发生。   主持人播报完新闻之后,电视屏幕上就放了一小段视频画面,是伤员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   画面中正好切过一个特写,是一位穿着羽绒棉服的女性躺在担架上,旁边是一位穿着便服的男人。   “这衣服……我们淼淼也有一件……”   画面大部分都是打了马赛克的,但宋老太太还是一眼就看出这是和宋淼昨晚一模一样的羽绒外套。   越想,宋老太太越发觉得不对劲。她连忙拿过床头柜上的老人机给宋淼打电话。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宋老太太一遍遍播,得到的回应都是如此。   “怎么了?”隔壁床的病友问道。   宋老太太正要开口,突然胸口一滞,脑袋一懵,身上各处袭来阵阵剧痛,她捏着老人机的手就登时松开了。   满世界的黑。   宋老太太一头栽倒在地。   “妈——”   第六十章   病来如山倒,一倒就倒了一片。   除夕前夜,段母愁得头发丝儿都白了几根。   因为这场意外,段宜年头部受了重创,一直坚持到把宋淼送进了医院,他才去急诊处理伤口。最后的结果是,因为一夜情绪紧绷,再加上体力不支和头部的剧痛,段宜年晕了过去。   宋淼除了手腕和手心被玻璃渣子割伤的口子倒是没有别的伤了,但她最严重的也并非是这些皮外伤,而是心理创伤。   宋老太太因为情绪起伏太大,导致血压飙升,心血管旧疾复发。碰巧,在床上摔那下又砸到了腿,导致脚踝粉碎性骨折。入冬以来,老太太本来就憔悴得不成样子,这下更是被病魔摧垮了。   再说到宋老太太那不争气的儿子,本来就因为早先那场车祸变成了半个废人,现在更是个拖油瓶。他最初是因为不能说话才没有和宋老太太相认,最后能说话了,却在宋淼对老太太无微不至地照顾中感到愧怍,没有脸坦白身份。他原本想着,病好了就离开她们的生活,虽然无用但是也不来打扰,不曾想,现在的局势如此严峻。   段母这一天在医院忙上忙下,除了照顾段宜年宋淼,还要时时着照顾着宋老太太这头。之前,段母一直想着找找机会来见见老人家,顺便商量孩子们的事情,但是一直被琐事拖着,没想到如今见上面了,竟是在如此兵荒马乱的情形之下,甚至,宋老太太人还未清醒……   宋老太太在急诊,必须有家属签字。宋淼刚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所以是宋老太太的亲儿子签的字。   出于对宋淼心理压力的考虑,老太太这事儿本来是不想让她知道的,但这怎么能瞒得住呢?且不说老太太年纪多大了,单说这次严峻的情况,都还不知道她老人家能不能捱过这个冬天。   宋淼听说这个消息时,整个人儿都傻掉了,手脚僵住,一动也不能动。她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躺在病床上,旁边支着吊瓶支架,手背上扎着输液针管,眼神望着头顶白色的天花板。   那双平日里灵动活泛的小鹿眼里,此刻波澜不惊,一片沉沉死气。   护士来过两次,看她状态不对,建议家属过来陪床。   来的是段黎明,全家也只剩他得空了。小孩儿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只,穿着鹅黄色的羽绒服,像一只圆滚滚的小胖鸭,为古板的病房里带来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淼淼老师……”小孩儿站在床沿边,期期艾艾地叫一声,想牵宋淼的手又被手腕上的纱布和裸露出来的伤口止住了。黎明眼里蓄着晶亮的泪花,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宋淼。   宋淼反应迟钝,好一会儿才偏头看过去。见小孩儿都快急哭了,她才惊觉自己刚才的状态有点吓人。   “你舅舅呢?他去哪里了?”心里想问的不自觉冒出来。今天,所有人都在不停地忙碌,没有人能够告诉段宜年的状况。   小孩儿见宋淼还算清醒,情绪也比较稳定,这才稍稍放心,他微微倾下身,靠近宋淼手上的伤口轻轻吹气,好像这样就能为宋淼减轻疼痛一般。   “舅舅太困了,还在睡觉。”小小的年纪,黎明就知道什么是善意的谎言。   听到段宜年还在睡觉,宋淼又沉默了一会儿,她顺着黎明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安慰道:“黎明放心,我不疼的。”   宋淼故意咧着牙笑起来,为了哄小孩儿放心,没想到发白且干燥的嘴唇因为缺水而开裂,渗出细细的小血珠。   黎明连忙扯过床头柜上的纸巾,想给宋淼擦,但因为个子太小,够不着。宋淼自己接过来,对折整齐,然后给黎明擦眼角的泪花。   黎明就笑,宋淼看他笑也跟着笑。   今天没什么太阳,天色一直很暗沉。直到时间过去好久了,宋淼觉得应该快天黑了,一看时间,发现才下午5点。   黎明一直陪着宋淼,陪她输液,给她放舒缓心情的轻音乐、讲笑话。一切有用的方法他都试过了,晚上,宋淼已经彻底平静下来,虽然心里很想见段宜年和宋奶奶,但是她克制着自己。   段母送来晚饭,陪着宋淼和黎明吃完。透过窗户看出去,远处的居民楼里,家家户户亮起暖黄色的灯光,到处洋溢着热闹的气氛。   过完今晚就是除夕了,明明说好宋淼在家等段宜年回来,结果一夕之间全部打乱。这是宋淼过得最难捱的一天,经历了从来没想过的危险之后,她才发现平淡的生活原来是不属于有些职业的,比如警察。   段母提出可以去看看段宜年,虽然不知道他醒过来没有。   宋淼已经拔了针,但是被纱布绕成一大团的两只手实在难以穿下羽绒外套,于是就松松地披在肩上。   段母扶着她,黎明跟在一旁,三人乘电梯下楼,去了另一层。   随着病房门打开的瞬间,段宜年睁开眼。入眼是满目刺眼的白色灯光,然后,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   母亲、宋淼、黎明……他们围在床边,紧张地盯着段宜年看,像在围观一个初生的婴儿。   “我还帅吗?”段宜年的头部受了伤,被固定住不能随意乱动。看见段母眼眶发红,宋淼和黎明也明显都是哭过的样子,所以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说真的,一点也不好笑,但是帅还是真的帅。虽然眼球布满红血丝、眼底也一片乌青、胡渣冒出来几许,但段宜年始终是帅气的,他救出宋淼时也是帅气的。   “你的头比我之前还包的丑,”宋淼笑,在段宜年眯着眼睛看过来时,立刻又改口道:“但是你长得帅,什么造型都好看。”   黎明不能更同意了,他找段母要了手机,对着段宜年的脸就是一顿猛拍。明明心里盘算着存留丑照,嘴上却在说:“来来来,让我们记录下这个帅气无比的时刻……”   段宜年不方便动,被动且平和地接受了这一切。   第六十一章   临省分局那边动作也很快,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赶往陈茹家中。彼时,她正在家中打包行李,定了去马尔代夫的机票,准备将女儿丢在张灏父母家,自己和方律去度假。   说是度假,其实是避风头。   绑架这种事儿她是第二次干了,一回生两回熟,所以她有恃无恐。但陈茹没有想到,缺少了李一升这个“得力帮手”之后,她的警惕性和反侦查意识完全不足以让她再复制一次完美的绑架案。   在警方试图和陈茹交流的时候,她全程歇斯底里地叫骂、哭喊,诉说自己的无助。殊不知,她手底下的喽啰们已经全招了。   段父人到中年,有点轻微的啤酒肚,说话做事的风格比起段宜年更为严厉。几句话一探,就有一个兜不住的先秃噜了嘴。   一个瘦猴似的青年,起初还倔着脑袋装哑巴,结果,在段父告诉他“绑架勒索达50万金额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之后就傻了眼,连忙解释自己只是个打杂的。   瘦猴的确不是主犯,他只是个后厨打扫做饭的。腊月二十九那天凌晨,给段宜年打电话索要钱款的就是他。当时,刀疤得到陈茹的指示,将宋淼绑至老居民区的废弃制药厂。但陈茹优柔寡断,想先给段宜年一点警示,没打算真的伤害宋淼。   瘦猴心思多,觉得有钱不赚是傻子,所以才背着其它同伙私下联系了段宜年。说来,正是因为瘦猴发来的视频中不小心露出了废弃的制药器材,才让段宜年初步判断了宋淼所在的位置。   这个制药厂是他们的老巢,他们在这里干过许多违法乱纪的事情,而陈茹之所以一直养着这帮游手好闲的犯罪份子,是因为这其中还有一段复杂的过往。   段宜岁的案子重新提交法院审理,程序虽多,但胜在段父和段宜年从来没想过放弃。重重证据提交,使得原本一团乱的案情犹如抽死剥茧,迅速解开。说起来,还是因为李一升被判刑之后,陈茹失去了得力助手,慌了神,才露出马脚。   当年,李一升和陈茹因为李家破产而被破分手,但奈何两人感情至深,一直藕断丝连。为了帮李一升还债,陈茹以身犯险,贷款盘下了一家彷徨于危险地带但是利润颇高的酒吧。   刀尖舔血真的有这么容易吗?   酒吧利润高昂,但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举报。段宜岁带着一帮缉毒警察将其一锅端了,当时,李一升也在现场被当做客户抓了起来。因为李一升这个人非常谨慎,所以一直雇人代管酒吧,他和陈茹都只是幕后老板,没有被牵扯出来。   原本以为事件风波很快就会过去,却没想到,负责调查此事的段宜岁警察是第一次独当一面,所以十分严格,铁了心要揪出du链的上位圈大佬。   碰巧的是,陈茹家中和张灏的弓长地产一直有业务往来,两家人彼此认识。急于摆脱困境的李一升和陈茹二人,就将主意打到了张灏头上。   解决掉段宜岁,再让陈茹入主张家,一手扶起李一升。他们打了一手好算盘。   李一升家里已经破产了,现在全靠陈茹的帮助,所以为了保住陈茹,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他都无所畏惧。当时李一升伙同一些社会上的地痞流氓,将段宜岁绑到了他的第一家制药厂里残忍迫害。从那之后,那家制药厂就被废弃了,而这群捏着他把柄的地痞们就被李一升和陈茹一直养着。   七八年过去了,张灏满心以为自己家庭美满和睦,其实一切都是表象。陈茹撮合张灏和李一升进行合作,源源不断地给一升制药注资,让李一升成功东山再起。   今年,一升制药的采血点出了问题,被举报调查。李一升查出来是宋淼举报,之后又准备故技重施绑架宋淼,没想到被段宜年救下。   陈李二人,自以为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了,却没想到李一升在这个时候锒铛入狱。陈茹自觉已经捞不出李一升了,便放弃了他。她不惜和方律苟且,设计车祸,合理地转移了张灏的全部财产。   如今,张灏出了车祸成了废人,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他的妻子却花着他的钱和别人苟且……   这一切,在段家人多年的坚持下得以水落石出。   法庭上,陈茹故技重施,歇斯底里搅乱法庭秩序。没有人会心疼她,在所有人眼里,她只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犯人。   李一升也没被轻易放过,该判的刑一样不落地受着。   还有方律,这个一直在法庭上为人辩护的金牌律师,如今站在被告席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还有瘦猴、刀疤……每一个做错事情的人都受到了应有的处罚。   当张灏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得知这一消息时,痛苦又愤恨,他还能做点什么呢?只能无力地敲打自己被车祸毁了的肢体,像是敲打他混沌的前半生和黑暗的后半生一样,无论多么发狠都显得无力。   这么多年,躺在他身边的续弦竟然是杀害结发妻子的真凶。还有他和段宜岁的儿子——黎明,当初,他还那么小小的一个,刚刚失去了母亲,话都还不会说却遭遇着非人的待遇。那时候,张灏在做些什么呢?对了,他忙着陪陈茹去医院做产检……   产检……对了,产检。这么多年,陈茹背着张灏,私底下和李一升苟且,谁能保证,被张灏宠到骨子里的女儿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可是他不敢去验证,不敢去找真相。他现在,只有这个孩子了,所以,那单薄的一张检测报告,极有可能是摧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这样吧,张灏望着自己残破的肢体妥协了。   这么多年,段宜年一直想要放下,周围的人也一直劝他放下,可是等到这一天,终于将心中悬而未决的遗憾解决了,段宜年反倒觉得更难过。   谜团背后,往往是很多令人难以接受的残忍真相。揭开谜团的过程令人振奋,但其中每一步进展,都踩着受害者家属的心。   好在,历时半年,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案子结了,段宜年即将从区公安分局调去市局,在这个过渡期间,段父给他批了几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腊月二十九那天,段宜年原本是想给宋淼一个惊喜带她去领证,没成想惊喜没有,所有人都得了一个大大的惊吓。于是这次假期,段宜年带着段父段母去看望宋奶奶,正式提亲。   宋老太太自从过年期间病倒,到今天全凭一口气吊着,据她自己讲,就是为了撑到孙女结婚那天。   病房里空间不大,老太太的亲儿子瘸着个腿端茶倒水。他也算是幡然醒悟了,在老太太最后的生命里尽了孝。   段父段母说得少,但是充分表达了自家的诚意。基本上都是段宜年在说,从自己对宋淼的情感,到希望和她结婚、保护她、共同组建家庭的心情,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发自心底的肺腑之言。   宋淼站在他旁边,还没结婚,倒是已经有点护短的劲儿了。虽然知道老太太对段宜年一直都是满意的,但宋淼也很了解老太太的性格,嘴硬心软,怕她说些苛刻的条件来刁难段宜年。   “丢不丢人啊,还没嫁过去就这么护着了,嫁过去了还得了”老太太这话里话外都是打趣,等于是同意了这么婚事。   说起来,真没人会对段宜年这样优秀又诚挚的男人有意见,宋老太太也是。   老人家最近虚弱,春夏交接的气候最容易受寒,之前几番折腾,现在已经大不如前了。宋老太太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乖孙嫁个对她体贴入微的好男人,现在看来,也快了。   领证和婚期都是段母请了风水大师择的期,合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是个好日子。宋淼和段宜年都是受自然科学教育的无神论者,对这些不在意,但老一辈爱折腾也就由着去了。   领了证,宋淼和段宜年就是真真正正的小两口了,大红色结婚证戳了章,国家认证的。宋淼那天笑得脸都腮帮子都酸了,做什么都忍不住勾起嘴角。心情一好,人就有点飘,一不小心烧了一大桌菜。   黎明坐在桌前,看着宋淼还在往外端菜,有点傻眼了:“舅妈,你喂猪呢?”小孩儿倒是改口快,一点别扭都没有。   反而是宋淼,一声舅妈喊得她怪难为情的:“嗯……就是心情有点好,什么都想做给你们吃。”   段宜年正抱着宋淼的衣服进自己房间,听见他们说的话,除了笑也还是笑。衣柜里提前腾出了一大半空间,用来放宋淼的衣物,段宜年用衣架抻开衣物挂好。床品也换了新的,一大早,段母特意过来换了一套绣着鸳鸯的大红色四件套,小两口无话可说,只能受着。   婚礼定在暑假,来的都是自家亲戚和朋友。婚礼上没有各种闹腾,大家言笑晏晏。宋淼娘家单薄,一个生病羸弱的老太太,一个瘸着腿的叔叔,却没任何人低看宋淼,都是发自内心地给予尊重。   周思思当伴娘,赵招当伴郎,虽然没像别家一样有三五成群的伴郎伴娘,但胜在这二位颜值抗打。   周思思一贯地闹腾,偏又遇上赵招这种闲不住的,两人联手,将端庄大气的中式婚礼气氛带偏了,全程都是欢脱逗比的。   婚前,宋淼和黎明说好让他当小花童,问他想不想请亲近的小伙伴来一起玩。小孩儿在试礼服,对着镜子,难得有些忸怩地扯了扯衣服下摆:“我可以请淇河来吗?和我一起当小花童……”   宋淼脑子一转,没忍住笑:“黎明喜欢的都可以。”   淇河小朋友见惯了大场面,婚礼那天,全程牵着黎明的小手,挽着小花篮,明明小模样可爱得不行,偏偏谁也不准揉。   这气场,连周思思这个人精都服气了。   第六十二章   8月初最普通的一个周末,黎明放了暑假被送回外公外婆家,古街的小楼里只剩段宜年和宋淼。   宋淼放假了,每天都往医院里跑,段宜年还在工作。虽然两人都不忙,但是见面的时间也不多,都花在了路上。好不容易到了周末,两人自然是腻歪的。   宋淼赖了会儿床,勾醒她的是从厨房飘来的香味。淡淡的海鲜粥香味直往宋淼鼻腔里钻,她用力吸了吸,然后从床上爬起来。   厚重的遮光窗帘拉开,只余一层薄薄的白色透光窗帘,明媚的阳光盈满一室,将宋淼包围起来。   推开卧室门,宋淼正欲和厨房里忙碌的段宜年道声早安,却猝不及防被扑面而来的香葱味包围,一瞬间,胃里翻天覆地。   宋淼两步跑进卫生间,恶心头晕,最后什么也没吐出来。洗手台镜子里,宋淼穿着睡裙,细软的发丝抚在耳后,她眼角微红,像被人欺负了一样。   段宜年闻声赶来,站在宋淼背后轻轻拍背,帮她顺气。   “怎么了?”段宜年倾着身,同宋淼的视线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与镜子里的眼睛对视。   “不知道,就是闻见油烟味就犯恶心。”宋淼也从镜子里看着段宜年的眼睛。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宋淼突然转身抱住段宜年的腰,带着点犹疑和不确定开口问道:“不会是……有了?”   段宜年顺势揽着她,回忆着:“婚礼那晚没戴,算算时间,也有四周多了。”   四周,这么早就能有反应了?宋淼还是不太相信。但是一想,一向在月初准时报道的例假竟然还没来,而且昨晚……段宜年碰着她胸部的时候,特别痛,倒是挺像孕初会有的反应。   为了保险起见,段宜年决定等会儿去医院看望宋老太太的时候做个检查。   早餐宋淼没吃,因为闻不了香葱味,导致连海鲜粥也不想喝了。想着等会儿检查可能要空腹,段宜年就没有勉强她,只是用保温盒装着等她饿了再吃。   周末的医院门诊只上半天班,但是好在人不是特别多,没等多会儿宋淼就约到了检查。   11点40分左右出结果,医生快下班了,段宜年不想宋淼太着急,劝说明天再来看结果。宋淼倔得很,不同意,她总觉得自己一定是要当妈妈了,所以开心得连心跳都变快了。   B超单还看不出什么,但化验单显示:孕酮89.7nmol/L   确认怀孕,而且是正常妊娠。   宋淼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想笑,但是又怕笑得太傻了。她坐在凳子上,微微侧过身,去看站在身后的段宜年。   段宜年也在看宋淼,两人视线汇在一起,都是开心喜悦的。   医生是中年阿姨,也为一个小生命的孕育而开心,她事无巨细地嘱咐着没有经验的年轻小夫妻。   段宜年记着,看完结果同医生道谢。从门诊部去住院部的路上,宋淼突然像个小孩子似的,非要紧紧挽着段宜年,两人并肩走着,步调一致。   明明肚子还是平坦的,宋淼却按耐不住自己想往肚皮上伸的手。   “摸出什么了?”段宜年笑她。   “还没呢。”宋淼偏头看他,怪不好意思的:“我就是想到这里面有我们的孩子,觉得好奇妙。”   段宜年闻言,抬手揉了揉宋淼的脑袋。   宋淼怀孕,一家人兴师动众,纷纷祭出自己的养胎技能。其中,有宋老太太和段母这样的保守派,勒令段宜年不准和宋淼同房,除此之外,饮食忌口一大堆,连凉水也不让碰……   黎明也是满心欢喜,等着小妹妹或小弟弟的诞生。他肩负着全家人的使命,每天跟在宋淼身后当个小尾巴,乐呵呵的。   宋淼怀孕期间受了不少苦,妊娠反应比大多数孕妇都反应强烈。因为身材比较纤细的原因,孕肚也十分明显。   一(1)班的熊孩子们都开学了升二年级了,宋淼的早孕反应还很严重,甚至没办法给孩子们上课。最后,和校方协商之后,宋淼辞职了。   辞职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她和段宜年考虑之后得到的结果。当初放弃保研来到一小教书是生活所迫,如今,工资存余已经足够养护老太太,而且孕期反应太大没办法给孩子们上课,宋淼决定辞职在家备考。   备考是一个枯燥的事情,好在宋淼的基础牢固,上手很快。家里的家务,段宜年体贴地包揽了,不让宋淼分神。   来年初夏,宋淼成功卸货并收到目标院校的录取通知书,成为真正的人生赢家。   从相遇到相爱,时间不是全部证明,但时间能证明一切。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谢谢你们的陪伴。   我发现,我真的......不会写结局。   这篇文有许多缺点,比如错别字啊、人设剧情各种崩啊,说真的,谢谢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