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我叫盈盈啊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同桌那个坏同学》 作者:福禄丸子 【文案】 作为四中仅有的两名复读生,彭海宁和罗胜都是传奇,而且成了同桌。 听说世上有种牢不可破的关系叫同桌的你? 罗胜:放屁!最牢不可破的关系是爱过却没睡过,给你一巴掌还让你对她念念不忘。 一句话:走过七大洲四大洋,最终的归宿还是十八岁时遇到的那个姑娘。  糙汉保镖在非洲大陆以身还债的故事,校霸VS学霸,由校园到社会(~﹃~)~zZ 丸纸有话说 1.继续保持作者天雷狗血的疯格,不喜勿入; 2.不讨论专业问题,有bug欢迎温柔指出,出口伤人者无视; 3.男女主在其他的文中出现过,没看过并不影响阅读。同时为了情节发展,时间线亦不与其他文完全一致。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主角:罗胜,彭海宁 ┃ 配角: ┃ 其它: =================== 第一章   罗胜听到脚步声,提着自己那把沙鹰躲到了箱子后面。   敌人应该是有三个或者五个,他把枪口对准身后声音传来的方向,干掉跑在最前面的两个,然后伴随闪光弹落地,啪啪一通扫射。   换了敌人留下的AK,他移步而出,在转角处跟发现他的狙击手同时开枪,一枪爆头。   “还是这家的鼠标好用。”他笑道,冲组队的几个人喊,“看着点,发了信号再往下跳,别只顾着往前冲!”   蓝光映在电脑面前年轻的脸上,每人都戴着耳机,却还是吵闹得不得了,加上键盘和鼠标噼里啪啦的声响,网吧似乎永远也不会有一刻安静。   守小道的人投了地雷,哄的一下炸飞三个敌人,四周一片欢呼叫好。   罗胜叼着烟坐在靠窗的位置,这才站起来打算去卫生间放个水,踢开椅子却瞥见身旁一张哭唧唧的脸。   他不由皱起眉头道:“靠,你怎么还在这儿?”   孙心雅抽泣的模样,我见犹怜。   旁边位子上的朱子豪探过身说:“雅雅哭好半天了,你劝劝她吧!”   “怎么劝,该说的我不是都说了?”罗胜烦躁地推开键盘,对孙心雅说,“你知道酒驾吗?在四中作弊就跟开车酒驾被抓现行一样,谁说情都没用,该罚还是得罚。但我姑妈她老人家也说了,校内处分毕业前都会取消的,你别那么大负担行不行?”   孙心雅两个眼睛红得像桃子,哽着声音说:“可是处分要在升旗的时候当着全校公布,多丢人啊……”   “早知道丢人干嘛要作弊?”   “我又不是故意的……”   罗胜冷哼,这种事儿要想“一不小心”还真不可能,更何况是人赃并获抓的现行。   “算了,反正你马上就要去参加艺考培训了,丢不丢人无所谓,别人又见不着你。”   也真是见鬼了,既然打定主意要参加艺考,数学考个三十分还考不了么,犯得着抄人家卷子吗?答题卡上连学号都涂得跟人家一样,是不是脑子里有屎?   孙心雅心里一万个委屈,嘴一扁两行眼泪又下来了:“就是要去参加艺考才特别丢人啊,说的四中谁不认识我似的!将来万一成名了,这就是黑历史,抹都抹不掉的。”   “喂,你会不会想太多了?”是,四中的校花了不起,还没考进电影学院呢已经在想成名后的事儿了,抄人试卷的时候怎么没这远见?   “那你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吧?”   就算他有个在四中做教导处主任的姑妈,也不意味着可以只手遮天。四中是百年名校,校训头一条就是诚实,作弊向来是死刑。幸亏她这回只是个开学摸底考,给个处分就算完,要是会考和期末大考,怕是就直接劝退了。   他一直觉得男人喜欢胸大无脑的美女是天性,省事儿,没想到遇到太没脑子的还是会不堪其扰。   孙心雅嗫嚅着说不出来,还是一旁的朱子豪替她开口:“是不是挺委屈的,想给那个女生点颜色瞧瞧?”   她点点头。   罗胜更烦躁了:“什么这个那个的,哪个女生?”   孙心雅说:“就是跟老师举报我的那个啊,叫什么……彭海宁,还是你们班的!”   听到说是他们班的,罗胜愣了一下,再听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你说她叫什么来着,再说一遍。”   “彭海宁啊,好像原本是上一届的学霸,成绩挺好的,不知道为什么没参加高考,又留下来复读了。”孙心雅忿忿地说,“一个复读生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我说,复读也考不上清华北大,就是糟蹋四中的牌子!”   一口气说出来,她心里舒坦多了,身旁的朱子豪却一个劲儿地拿手肘碰她。   气氛不对……抬头看了看,才发觉罗胜黑着个脸,整个人像冰块似的飕飕冒冷气。   糟了,她怎么忘了他今年也复读?   “胜哥……”   这时候该说点什么来挽救?孙心雅满眼无辜地向朱子豪求助。他手心一把汗,心说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罗胜挥了挥手,示意她免开尊口,然后提了提裤子说:“你说的对,复读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事儿我也帮不了你,你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我去尿个尿,你早点儿回家。”   他尿完回来,可不想再看到她杵在这儿了。   孙心雅崩溃大哭,朱子豪暗恋她好久,见她这样又心疼又心酸,手在她肩上比划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把她往怀里一拢:“别哭了,你不就是想教训那个彭海宁吗?我帮你。”   “真的?”   “当然,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她让你背了处分,丢了面子,我们就让她滚出四中!”   …   四中从什么时候开始严惩作弊的?其实彭海宁也不清楚,反正从她到这儿读高一开始就已经是这样了,尤其对初三高三的毕业班更是杀一儆百。   她的求学生涯里连打小抄的经历都没有,更别提作弊了,那是想都没想过的事情。可她管得了自己,管不了别人,总有人要铤而走险,不是抄书就是在考场上抄旁人的卷子。   她当然也被抄过,但闹成这样还是头一回。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她会不会被劝退啊?”   海宁蹲在地上,对着正埋头吃东西的几只流浪猫说话。   “她是做的不对,但我也没想告发她的。听说她这两天都没来学校了,不知道会怎么处理。”   高三新学年开始的第一次摸底考就已经开始模仿正式高考的氛围,全年级七个班打乱排位,一人一张课桌,身边坐的人可能是隔壁班根本没打过交道的同学,最大限度防止作弊。   海宁很久没上过考场了,掐着时间做题有点紧张,忙着做后面的大题时已经填好大半的答题卡掉在地上,被邻桌三班的孙心雅给捡到了。   也许是本着有便宜不占是傻瓜的准则,孙心雅把她的答案抄了个彻底,连学号都没有放过。   海宁快交卷的时候才发现答题卡跑到邻桌那儿去了,伸手从她桌上拿回来时被监考老师逮个正着。   本来还要审一审谁是谁非,可孙心雅涂的是彭海宁的学号啊,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无罪的当场释放,而孙心雅是哭着离开老师办公室的,第二天就没来上学了。   处分是免不了的,就怕直接劝退就太可惜了。海宁莫名被卷入一场风波当然很生气,但事后又忍不住回想当时有没有太过于义正辞严,导致对方被处罚得更重?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结果,她是留级复读的学生,跟班里的同学都还不熟,也没人可以倾诉,只能对着这些流浪猫自言自语。   “你们说,这件事我要不要去问问于老师,他也带三班的课。”   于胜强以前就是她的班主任,对她这个好学生爱惜有加。送走了上一届,他作为带出重点率80%毕业班的“老司机”临危受命成为这一届一班的班主任,原来的班主任小王老师才安下心来生孩子去了。   海宁能留下来插班复读也是多亏有他的保荐和坚持,要知道四中无论初三还是高三都是向来不接收复读生的。   她是例外,另一个跟她一样的例外,是教导处罗主任的亲侄子。   小猫们不会说话,只有其中一只吃饱了的抬起头朝她舔了舔嘴。   海宁轻轻叹口气,站起来说:“不打扰你们吃东西了,我先走了啊,乖乖的,明天再见。”   她拎起书包走到巷口,被几辆光鲜的山地自行车给挡住了去路。   她抬起头,正对上几双跟她一样年轻的眼睛,有的还披着其他学校的校服,腿上却都穿破洞牛仔裤,头发多少挑染了点颜色,像是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们正值青春叛逆期。   为首的一个朝她吹了声口哨,问:“就是她吗?”   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一个人,竟然是这两天都没来学校的孙心雅:“没错,就是她。”   海宁意识到不妙,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强作镇定:“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干你喽!”朱子豪轻佻地说,“害我们雅雅平白无故背了个处分,你以为就这么算了啊?跪下道歉,我们就考虑放过你。”   “对啊,道歉!”   “不然弄死你啊,还不知道怕。”   海宁又气又好笑,怀疑他们都不知道平白无故这个词的含义,硬起声音说:“我为什么要道歉,我又没做错事。”   “你还说!要不是你在老师面前添油加醋,怎么会要处分这么严重?”孙心雅控诉。   “在办公室对质的时候你也在场,我只是说了当时发生的情况,你也听见了,哪有什么添油加醋的余地?”   亏她刚刚还有丝愧疚和同情,现在面对这种无理取闹才知道有些人真是不值得同情。   这群不良少年剑拔弩张,她也不打算跟他们硬碰,转身想从巷子后面绕出去。刚走了两步,头发就被人从身后拉住,她痛呼出声,天空和屋顶仿佛在眼前掉了个个儿。   巷子里的房子中间都有空隙,形成更细小的里弄。海宁被拖进去,背贴着潮湿爬满细细青苔的砖墙,捂住被大力扯散的头发,下意识地挡住脸保护自己。   朱子豪他们笑起来:“不是自以为很了不起的么,怎么不继续拽了?怕什么啊,来看看,是不是吓哭了?”   他们去掰她肩膀,海宁挣扎,书包被扒拉下来,她连忙伸手想去夺回来。   “哟,这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啊,这么紧张!”   他们打开了书包的拉链,哗啦一下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抖落在地上。那里面有她装订好的试卷和习题集,也有摔得七零八落的文具和钢镚,还有一个碎花小布包,里面装的是应急用的卫生棉。   几个不良少年蹲下来,两个手指夹着那个布包拎起来,看着里面掉出来的东西怪声怪气:“啊,这个怎么用啊?”   又是一阵哄笑。   彭海宁劈手夺过布包,俯身急匆匆地把散落一地的东西往书包里收拾,双手微微发抖。   外面巷口突然传来摩托引擎的轰鸣声,朱子豪他们停在外面的自行车被撞得滑出老远。   阴暗处的几个人全都惊呆了,朱子豪站直身体喊了一句:“靠,他、妈的怎么回事?”   海宁跟着怔了一下,但也只是一刹那的工夫。   她正忙着捡散落一地的钱,这七十多块零钱是昨天交完书本费后的找零,也是她接下来一周的生活费,被他们从书包里抖出来,风一卷,钢镚和毛票到处都是。   不知又有什么人走了进来,很高的个子,遮得巷弄里光线更暗了。   海宁还没来得及抬眼瞧,手就被一只大脚踩住,细细的手指跟那张破旧的十块纸币一起被价格不菲的波鞋给压在下面。 作者有话要说:  浪里个浪~丸子我回来喽! 左时小哥哥的好兄弟罗胜当然也必须是有故事的人,这个故事就是关于他的,校园到婚纱的路也算是这世上至真至纯的套路了。来,体验一把青春不老,我们不散~ 走过路过的亲们求收藏一下哈,这文存稿充足,也不会太虐,吃饱饱了才能解锁同系列闵婕小姐姐的新文呀,么么哒~ ( ̄3 ̄)a 第二章   “你干什么……把脚拿开!”她痛得一个激灵,一边喊一边抬头看。   这人好高,肩宽腿长,像运动员一样的体格,加上五官棱角分明,跟学校里常见的那种斯斯文文的男生不同,带点粗犷,又很有英气。   “噢,我说怎么好像踩到什么了,原来是踩到你手了啊。”话虽如此,这波鞋的主人却好像感觉脚底软硬适中的触感不错,又扭着脚使劲踩了踩。   这下海宁说不出话来了,十指连心,她都怀疑手指骨头是不是要裂开了。   “你是高三一班的彭海宁?”   她点头,嗯了一声。   他的脚终于拿开了,居高临下地说:“走吧。”   海宁都不确定这突如其来的两个字是不是对她说的,愣愣地看着他。   “走啊,叫你走就赶紧走,还等着在这儿挨揍是不是?”他拔高了音调,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声线有种不容置喙的威严感。   海宁捂着手站起来,胡乱把书包挎到肩上,顾不得整理满身狼狈,急匆匆地跑出这阴暗细窄的地方。   巷口停了一辆又大又长的黑色摩托车,车身的流线造型跟一般马路上所见的摩托都不太一样,车头的位置写着DUCATI。   那几辆原本光鲜的山地自行车横七竖八地倒在一边,飞出去的一辆车轮都被撞扭了。   朱子豪他们见海宁走了,急道:“胜哥,我们好不容易才堵到她,你怎么就这么放她走了啊?”   罗胜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不然呢,让你们拳打脚踢一顿,把事情继续闹大,丢掉的面子就能回来了?我不是说了这事儿不要管吗,你们当老子说话放屁是不是?”   “可雅雅她……”   “你就这么喜欢她啊?”   “什么……我不是……”   “你要真这么喜欢她,我把她让给你了。”言不由衷的话就不用说了,是不是真当他是白痴啊?   朱子豪红头胀脸的,还想辩解,一旁的孙心雅先哭了:“罗胜,你别太过分!你要不喜欢我干嘛跟我在一起?”   他瞥她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不是你喜欢我吗?”   想一想,还真是。   孙心雅愣了几秒,又涕泪横流地大哭起来。   罗胜最受不了女生哭,跨上他的杜卡迪就要走。朱子豪叫住他:“罗胜,你今天走了就是不把我们当朋友!雅雅不管怎么说也跟了你这么久,她现在受了委屈,你不帮她说句公道话就算了,连让她出口气都不行吗?”   罗胜没吭声,跨坐在摩托车上,不知在想什么。   气氛凝固,周围其他几个人也都看着他们。   朱子豪本来就是一时冲动,见他不说话就绷不住要先软:“胜哥……”   罗胜回过头来,看着孙心雅道:“现在气消了没?”   后者哼哼唧唧地抹着眼泪,不敢说。   他又看向朱子豪他们几个,问:“你们知不知道我今年为什么能留下来复读?”   几人面面相觑。难道不是因为他那个做教导主任的姑妈么?   “四中不收复读生,就算我姑妈有能耐,也得有带班的老师肯要才行。人家说了,有彭海宁才有罗胜,我只不过是沾了学霸的光。”罗胜看着巷口的方向,“所以我也很讨厌那个彭海宁,巴不得她从四中滚蛋,但不是用你们这么low的方法。”   孙心雅一听不哭了,朱子豪也两眼放光:“你有什么好办法?”   “问这么多干嘛,等着瞧就行了。”   …   海宁到家时已经挺晚了,拿钥匙开门的手还在倏倏发抖。   她整理好书包和衣服,重新梳好了头发,从弄堂里穿过时都没人看出她的异样,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愤怒和恐惧。   她在房间里坐了很久,脑子里一直是今天被欺凌的画面,被踩的手指也隐隐作痛。   直到天完全黑了,她坐在黑暗里又累又饿,才想起晚饭都还没有吃,想要煮碗面条,却发现家里挂面刚好吃完了。   楼下的小卖部平时就做点弄堂街坊的生意,天一黑就关门,这个时点她也实在没力气再走到大超市去。   不得已,她只能到楼上舅舅家去借。   舅舅周富生年轻时是工厂的工人,本来也是大好青年,谁知工作时被机器轧断了两根手指,成了伤残人士,又因为找工厂要工伤的钱把工作也丢了,没人敢嫁,终身大事就这么给耽误了。   那时海宁的爸爸刚去世,妈妈周晓云卖了房子带她回苏城娘家,舅舅把楼下以前外婆住的房子收拾出来给她们母女住。周晓云用卖房子的钱买下弄堂口的两间小商铺,一间自己拿来开早点铺谋生,一间给哥哥收租当个生活来源。那时候房地产还没起飞,没人觉得房子值钱,但好歹有份收入了,加上后来周富生工伤的钱也赔下来了,终于也娶上了媳妇儿,生了个儿子。   两家人就这样楼上楼下相安无事地生活了十几年,直到周晓云去年患癌去世,楼下只剩海宁一个人住。她要念书,早点铺的生意也顾不上了,由舅舅舅妈接手,每个月给她一点生活费。   舅妈崔佳玉来给海宁开的门。她比周富生小十岁,宽额头小眼睛,有点刻薄相,并不是很好看。可海宁小时候常常能看到她顶着满头五颜六色的发卷子坐在弄堂口的理发店烫头发,追着时髦走。   “舅妈。”海宁客气地叫她一声,往屋里看了看,看到周富生也在,又叫了声舅舅,然后才说,“你这儿还有挂面吗?我想借一点儿,今天回来晚了,家里的刚好吃完了。”   “这么晚才回来啊,刚开学学校就抓得这么紧?”   “嗯,高三是这样的。”她敷衍地解释,不敢把今天发生的事说给家里人听。   周富生从报纸里抬起头来:“这么晚还没吃饭?要不就在我们这儿吃吧。”   “是啊,就在这儿吃了再回去呗!”崔佳玉正在壁橱里翻挂面,一边附和地说着,一边转头暗暗瞪了周富生一眼。   他就不吭声了,脑袋又重新埋进报纸里。   海宁笑笑:“不用了,我菜和蛋都准备好了,就等面下锅呢。吃面快,吃完我还要做题。”   她从崔佳玉手里接过面条:“谢谢舅妈,明天我去超市买了再拿来还你。”   “这么点东西,不要紧的。你自己注意营养啊!”   “嗯。”   海宁拿着东西走了,崔佳玉关上门,儿子周昊从房间走出来,质疑道:“妈你怎么不让表姐在咱们家吃饭,饭菜不都还有吗?”   “你懂什么?有一就有二,吃一顿今后就顿顿都在咱们家吃!我养你一个已经够费劲了,再来个吃干饭的这日子还要不要过?”   周昊撇撇嘴。崔佳玉从锅里舀了碗红豆沙给他:“是不是饿了?把这个吃了赶紧去做题。人家高考你中考,人家没爹没妈还能考年级第一,你可千万争口气,别给我丢人。”   周昊今年初三,跟海宁在同一所中学,成绩一直中不溜丢,要考重点高中都难,人比人,就比成了崔佳玉的心病。   可周昊却偏偏跟海宁这个表姐很要好,等她下楼没一会儿就跟着溜下去,像地下工作者似的敲开了门说:“姐,赶紧拿个碗,快点!”   海宁的素面吃到一半,见怪不怪,顺手拿过一个不锈钢碗,看他把整碗红豆沙都倒给她。   “又来?你就不怕哪天被你妈逮住了剐你一层皮?”   “她打牌去了,哪管的了我啊!再说我又不爱吃甜,她还天天给我熬这些,腻都腻死了。姐你多吃点儿,别整天光吃素面,没营养的。”   她扯的谎话可骗不过他,哪有什么鸡蛋青菜,她那碗面条里顶多飘了点油花。   海宁知道他是关心她,笑了笑:“别光说我,你在长身体,多吃点才能长得高,你妈也是为你好。”   “我还是爱吃以前姑妈做的东西,饺子、烧麦、汤圆……哪个都比我妈做的好吃。”   他声音渐渐低下去,大概也是怕海宁想起已过世的妈妈而伤心。   她拍拍他肩膀:“你好好复习,等有空了我做给你吃。”   那些她也能做,跟妈妈的手艺差不多。   “我复不复习都那么回事,不像你。姐,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新同学欺负你了吗?”   少年的直觉有时准得吓人。海宁连忙掩饰道:“没有,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他们还比我小呢,哪会欺负我。”   “要真受了气,我帮你出气!”   少年也爱冲动,可至少他是出自真心关心她的。这份关心让海宁觉得自己不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她仍然还有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熟悉的面孔呀,谢谢亲们支持~特别感谢投地雷和营养液的亲们,鞠躬~ 第三章   周末很快过去,转眼又是周一。   之前的摸底考只考了语数外三门,其他科目的老师其实都在摩拳擦掌,所以周一的第一堂课就搞突击测验。   高三新成员们还没有进入临战状态,叫苦不迭。   彭海宁对这样的突击已经习以为常,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她那开学就缺席一周的同桌居然出现了。   高三一班,不,整个高三年级就只有两个复读生,老师理所当然地把他们安排在一起做同桌。   罗胜原本就跟她同届不同班,但两人没有任何交集,两班教室还远在教学楼的对角线上,几乎完全不认识。这名字海宁还是多少听过一点的,知道他是个让老师头疼的人物。   明明已经迟到了,他也不走后门,在老师发试卷的当口,拎着书包大摇大摆地从前门走进来,一屁股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   这不是那天故意踩她手的那个家伙吗?   他是罗胜……他就是罗胜?   海宁死死地盯着他看,他也转过来看着她。   “怎么了,我很帅?”他问。   他抖了抖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的校服,露出里面一件崭新的T恤衫。   海宁收回目光,心头飘过一句话: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试卷从前往后传,拿到的人提笔开始沙沙作答。   因为考的是物理,前面的题目都只需在草稿纸上演算涂答题卡就行了。海宁用钢笔写了个名字就换成铅笔,她那支钢笔被那群不良少年从包里抖出来时摔坏了,周末她在家修了满手墨也只修到勉强能写。但后面的大题还是必须得用钢笔作答,笔尖出墨断断续续的,一个题没做完就干脆完全写不出来了。   四中要求学生每场考试都按高考标准来,除了作弊绝对禁止,该用钢笔区域也绝对不许用铅笔和圆珠笔,否则算作零分。   她想举手向老师借一支钢笔,可老师在教室的另一头背身看其他人的答题情况。她有点着急,时间紧迫,耽误下去可能就做不完题目了。   这时旁边递过来一支黑色钢笔,罗胜朝她一扬下巴:“笔不是坏了吗?拿去用。”   海宁冷淡地拒绝:“不用了。”   也不看笔摔坏了是拜谁所赐!   “让你用你就用。”他蹙起眉头,又是那种不耐的语气,“还有二十分钟就打铃了。”   老师听到说话的声音看过来:“哎,你们俩干什么呢?”   罗胜还嫌自己不够显眼似的,站起来冲她一指:“她的钢笔坏了,找我借笔。”   年轻的物理老师对女生很宽容,看向海宁求证。她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教室里又恢复了平静。   海宁鼻尖都冒出细细的汗珠,抓起桌上那支黑色钢笔,先做完题再说。   罗胜掩饰住得逞的笑意,也继续埋头做自己的试卷。   交卷的铃声响起,海宁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邻桌,本来以为他会吊儿郎当地睡到交卷,或者大片大片开天窗,没想到他居然还都做完了,力学分析题的图示画的也是正确的。   他们这届遇上高考改革,文理不分,但上一届还是要分文理的,他以前在理科班,看来基础不算太差。   后面是班主任老于的课,他看到罗胜来了,挥手让他站起来介绍一下自己。   他也不扭捏,站起来道:“我叫罗胜,是你们上一届留下来复读的,所以其实比你们都大,你们可以叫我学长。”   周围先是鸦雀无声,然后哄的炸了锅。   海宁都替他脸红:你是不是二次元漫画看多了,对学长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罗胜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坐了回去,他好像从来也不知道什么叫尴尬,甚至提到复读生的身份也非常坦然。   四中向来不接受复读生,他跟她是特例,像大熊猫一样稀罕。海宁巴不得大家忽略他们这一重特殊的身份,他却还故意把大家的注意力往这上面引。   …   午休时间,大多数人都出去吃饭了。罗胜连正式的招呼都没跟她打一个,也跑得不见人影。   海宁坐在教室里,看着自己带来的餐盒出神。   “你没事吧?”前排的椅子上突然多了个人,胳膊撑在桌上看着她。   “你……”   “我看见了,上周五在对面巷子里,你被那些人欺负,罗胜也在。”   海宁惊讶,她没想到那天的事会被人看到,而且还是同班同学。   “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噢,我叫乔叶。乔木的乔,叶子的叶,很好记。”   海宁点头:“嗯,也很好听。我是……”   “彭海宁,是吧?”乔叶的笑意更深了,“我知道你,上一届的年级第一,到我们这里插班复读。”   虽然也做过简单介绍,但海宁很低调,从没提过以前的成绩,乔叶显然是早就知道了。   “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跟踪狂,我也是去喂猫的,刚好就撞见了。”乔叶像是特别能看透别人的心思,可并不叫人讨厌,“看到你被那些人拉进去,我还报了警,但没等到警察来,你就走了。”   嗯,因为罗胜来了,踩了她一脚,然后让她走的。   想到当时的情形,海宁的手仿佛又隐隐作痛。   “谢谢你。”她对乔叶道,“谢谢你报警。”   “这是应该的,希望你别怪我没有及时挺身而出啊。”   海宁摇头,当时那种情况,就算她挺身而出,两个女孩子也奈何不了对方,反而多一个人吃亏。   “那你没受伤吧?”   “没有。”   “那就好,人没事比什么都重要。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吃饭吧!”   乔叶的友善让海宁有点受宠若惊,但她不得不拒绝:“我今天自己带了吃的,就不去了。”   每个女孩儿上学时都有那么一两个亲密无间的手帕交,手挽手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吃饭买零食,一起上厕所。彭海宁以为她的那些朋友们率先到大学报到之后她要孤军奋战了,能交到新朋友她当然想要珍惜,可那天在后巷没能把散落在地的钱全捡回来,她这周的生活费不够用了。   饺子是她自己包的,够对付几天。   乔叶看了看她面前那个单调的餐盒,没说什么,挥手道:“那我先去吃了啊,改天再一起。”   “嗯。”   午休时间快结束的时候,海宁被老师叫去办公室。   班主任老于的办公桌临着窗,窗台角落里养了盆病歪歪却怎么也不死的文竹,用来满足他作为文人“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情怀。其余整个窗台和身后的柜子下面都堆满了书,桌面上是成堆的作业本和试卷,学生个子矮一点的站在旁边都要被纸给淹没了。   不过像罗胜这种大高个儿就不存在这种问题,海宁一走进办公室就看到他也在那里。   难道是因为那天在后巷的事被老师知道了,所以找他们谈话?   海宁心跳快了两拍,她也不懂为什么每次做错事的人不是她却还会紧张。   老于去泡茶了,罗胜显然已经事先跟老师谈过话,看到她来了,大咧咧地朝她笑。   总觉得他的笑容不怀好意……海宁狠狠瞪他一眼。   “噢,海宁来了。正好,我跟罗胜已经聊过了,就长话短说,不影响你们下午上课。”老于端着茶杯回来,往办公椅上一坐,圆胖的身体把椅子都压得往下沉了沉,“摸底考的成绩已经出来了,海宁你三科总分是咱班第一,很不错,继续保持。罗胜因为生病缺考,还缺了一周的课,我把考试的试卷发给他了,海宁你这周找个时间督促他做完,然后对照正确答案把分给他打出来。罗胜刚才也说他以前基础不好,希望你能多帮帮他。其实我也是想让你们互相帮助、共同进步,才安排你们做同桌的。”   什么什么,她没听错吧,让她帮助这头野兽共同进步?要不是听出老师话里话外也有无奈,海宁真恨不得当场拆穿他——缺课就是缺课,还说什么生病,他那天踩她那一脚可疼了,一点也没有生病的样子。   大概是接收到她火花四溅的怨念,罗胜说:“要是海宁同学不愿意也没关系的,我基础差,要补起来可能会耽误她的学习时间。”   “不会!海宁中学做了四年班长,两年学习委员,帮助过的同学不止一个两个了,一直都很热心。最重要的是她的学习态度和方法,你真的要好好学学。”   老于信誓旦旦,又一脸期待地看过来,海宁也只得点头。   “这样啊,那我一定好好向她学。”罗胜说。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们从老师的办公室出来,罗胜腿长步伐大,在前面走得飞快,海宁追上他问:“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跟老师说要我帮助你共同进步?”   “噢,就是看你成绩好,羡慕呗!”   海宁简直一个字也不信:“那你今天晚自习先把摸底考的卷子给做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上晚自习了?”   “……”   本周开始恢复晚自习,高三年级是强制性要参加的。不过到了这个阶段大部分人努力都靠自觉了,老师也不像上课那样查出勤,因此偶尔有人缺席早退。   可他竟然这么干脆地说他不上,海宁都不好意思继续问了。 第四章   他倒是有主意:“要不你帮我做完得了,你手里不是有标准答案吗?”   “别人帮你做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不做。”   “那就别做了。”   “……”   这么快就原形毕露,海宁觉得跟他简直无法沟通。   罗胜说:“要我做也可以,你先帮我写篇英语作文,我拿来应付补习老师。”   她想也不想地说:“不行,我拒绝。”   罗胜表示无所谓,他从来不勉强别人。   他收拾好书包要走。在他从后门消失之前,海宁还是叫他:“等一下。”   晚自习还没开始,教室里只有几个人在,都有点看热闹似的看着他们。   罗胜回头:“干嘛?”   “这个还给你,谢谢。”海宁手里握着今早他借她的那支钢笔。   “噢,笔啊……”罗胜懒洋洋的,“我不要了,你拿着用吧。”   “不用,我自己有笔。”   “不是摔坏了吗?”   “我会再买新的。”   “那反正要买,就先用这个呗!你嫌不好用?”   海宁不吭声。就算她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这笔非常顺滑好写。   “那不就行了,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别人用过的东西我不会再用了,如果你也不想要就扔垃圾桶去。不过……”他微微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说,“这支万宝龙钢笔要卖2800多块,扔了你不觉得可惜?”   海宁惊得差点捏不住那支笔:“2800?!”   罗胜很满意她这个反应,笑道:“对啊,不信你可以自己到商场去看。这笔我有得是,你也不用给我了,就当替孙心雅他们还上你摔坏的那一支,但你要是敢扔了就是欠我2800,明白没?”   “你……你这是耍无赖!”   “谁让你找我借笔呢?”   明明是你自己递过来的好吧!   “不过你还真缺钱啊……”罗胜压低了声音。他算是看出来了,为了十块钱,被他踩手都不肯放,一支笔坏了也舍不得换新的。   海宁并不否认,昂起头说:“穷不是罪过,我也不会穷一辈子。”   夏洛蒂·勃朗特在《简爱》中说:我贫穷,卑微,不美丽,但当我们的灵魂穿过坟墓来到上帝面前时,我们都是平等的。   罗胜没看过《简爱》,只觉得可笑:“你还真有种!但是2800的钢笔可不是随便用的,那篇英语作文就交给你了啊,内容是高三生活,要写成信的形式。”   他说完,书包往肩上一甩就走了。   海宁气得还愣在那儿,有个男生走过来,温和地说:“彭海宁,你不用都照他说的去做,有什么困难你可以跟于老师说。”   旁边一个女生说:“就怕老师也管不了他。刘班,你不知道他的姑妈是教导主任吗?”   男生刘兆希是高三一班的班长,瘦瘦高高的,鼻梁上架一副无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跟他的声音一样无害:“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班上的同学被他欺负。”   “那也不能算是欺负吧,2800的钢笔呢,谁欺负人还送那么贵重的东西呀?说不定人家只是打情骂俏,别多管闲事了。”   围坐在一起的三个女生也目睹了刚才的全过程,说话的徐梦悠坐在最中间,她是班里的文艺积极分子,当年艺术特招进来的,跳舞弹琴是一把好手,平时就算同样穿校服也比其他女生显得妩媚漂亮。   “这笔不是他送给我的。”海宁想要辩解,却发现很难说清楚,也没人听她解释。   另一个女生问:“罗胜家是不是挺有钱的,出手这么大方?”   “穷不是罪过,有钱也不是罪过呀!有钱人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只能说他投胎投得好,老爸的钱他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海宁发觉了,徐梦悠每句话都像是冲着她来的。   托罗胜的“福”,她朋友还没交到几个,莫名其妙先树了一堆敌人。   下了晚自习,在后楼梯口又遇到徐梦悠,她嚼着口香糖,骄傲得像一只孔雀。   “哎,”她叫住海宁,“你跟罗胜到底什么关系啊,为什么你们会一起来插班复读?”   这是什么意思?海宁不解地看着她。   “你别装傻啊!四中一般都不收复读生的,罗胜是因为他姑妈的原因才能留下来,那你呢,你是怎么回事儿?你们座位也安排在一起,他好像跟你也很熟,难道你们不是早就认识了吗?”   她这样一说,仿佛碰到海宁脑海里的某个开关,老于找她谈话时的无奈她好像明白了。   其实这个可能当时她也想过,但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没有深究,今天听其他人说起来,她才想到——是作为交换吧,老于要留她复读,就必须连同罗胜一起接收。   她不是“皇亲国戚”,也跟罗胜不熟,她只是那个让老师为难的人。   …   九点下晚自习,学生哗啦一下涌出校门。四中门口很多小吃店还能再做一波夜宵生意,因此都还没有关门,但也不像中午那样门庭若市。   海宁为了不引人注目,从后厨的门溜进去,放下书包,洗了手,就在厨房里开始包饺子。   店主林铛进来看到她,问道:“这么晚,开始上晚自习了?”   “嗯。”   “那你能包多少算多少,早点回去休息吧。”   “没关系,今天该做的题都做完了。”   林铛倚在门边:“行,那我先忙一会儿,等下再跟你聊。”   这爿小店卖鱼丸粉面,味道很好,以前店主是个老太太,去世之后由孙女接受经营,就是林铛,因为长得漂亮,还被称为鱼丸西施。海宁高一高二的时候常到这店里来吃饭,发现大多数东西都很好吃,除了煎饺。那饺子皮太厚,馅儿太咸,冷了之后还很油腻,咬都咬不动。   林铛跟她这个老顾客熟了,也坦诚自己的确不会做饺子、馄饨、汤团这种包馅的点心,偏偏苏城很多人爱吃,菜单上也不能没有。   后来妈妈去世,海宁就向她毛遂自荐,帮店里包饺子,每个月领一份工钱,林铛也欣然同意。   海宁跟妈妈学了很多手艺,只是家里的早点铺子由舅舅舅妈接手了,没有用武之地。舅妈虽然每月给她发生活费,但将来上大学的学费也是一大笔钱,她得自己攒点钱,为将来考虑。   林铛比她大一点,家里的情况跟她有些类似,很能理解她的处境。而且林铛也是四中毕业,对这里的一切都很了解,包括四中校风严谨,在校生在外打工这种事当然最好是不要让人知道,所以她不用海宁抛头露面,只要在厨房把饺子馄饨包完就行了。   一个小时过去,海宁忙得差不多,店里也终于清静了。林铛把卷帘门拉下一半,问海宁:“饿不饿,给你煮点东西吃?”   她摇头,但一碗粉丝汤还是很快摆到了她面前。   “吃吧,你不是高三吗?我印象中那是这辈子最容易饿的一年了,不吃饱哪有力气学习?”   “谢谢。”海宁接过筷子,粉丝汤里满是鸭血和葱花的香气,她挑起一口喂进嘴里,味道跟最畅销的鱼丸汤和牛肉粉一样好。   这家店不好吃的果然就只有饺子了。   这几天因为丢了生活费,海宁三餐都吃得很潦草,好不容易有顿加餐,三下五除二就吃光了。   她抹抹嘴,跟林铛打商量:“铃铛姐,我以后能不能改成早上到店里来?”   林铛正撑着下巴算账,头也没抬:“可以啊,不过我六点半就开店了,你们七点半上早自习,你得来多早啊?”   “早没关系的,我起得来。”   宁可早也不要晚,那天在后巷被欺负之后她还是有些后怕的,很怕晚上会再遇到那帮人。   林铛看了看她:“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我看你这两天好像心事重重的。”   海宁抿了抿唇,犹豫要不要把那天的事告诉林铛。她们认识有三年了,她没有姐妹,把林铛看作值得信赖的姐姐,遇到不开心的事没有别处可说就会想要告诉她。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外边马路上摩托车的轰鸣声。   她一凛,抬头就看到巨大的黑色摩托车停在路边,五六个少年站在一旁,有的发梢染了金黄色,有的穿着破洞牛仔裤,都看着眼熟。车上的人摘了头盔下车,走在他们中间又高又显眼,不是罗胜又是谁?   他不上晚自习不是应该回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海宁本能地侧过身,连碗筷都来不及收就匆匆躲进了厨房。   林铛有点莫名,看了看厨房的方向,起身把桌上的账本和碗筷都收拾好,招呼罗胜他们道:“随便坐。”   真是的,都快打烊了,还吆五喝六地来这么一大帮子人。 作者有话要说:  38度边码字边带娃一天,两眼冒金星o(TωT)o? 第五章   几个人围着最中间的桌子坐下,因为闹腾,五六个人就像把整个小店都塞满了似的。   罗胜从进门就一直盯着厨房的方向,旁边的小弟以为他在看林铛,嬉笑道:“胜哥是不是觉得老板娘更漂亮了,前突、后翘的,比四中那些发育不良的太平公主好多了?”   罗胜瞥他一眼:“你懂个屁。”   四中女生也有胸大的,比如他的新同桌彭海宁,只不过平时都被那身校服给掩盖了。   刚刚看到他们来就跑进厨房去的那个人看着就很像她。   罗胜抬手看表,这个时间晚自习早就下了,她到这儿来干什么?   几个半大小子借着调侃罗胜,小打小闹地吃林铛豆腐。她白眼都懒得赏他们,把油腻的一页菜单扔到桌上:“吃啥?”   海宁躲在厨房里,小心翼翼地留意着前面的动静。   她现在不能出去,万一让罗胜知道她在这里打工就糟了。她想过从后厨的门悄悄离开,可这个时间林铛已经让店里的工人都下班回去了,只有厨房里还有一个大妈在,那帮人又点了不少吃的,她不帮把手怎么过意得去?   林铛点完单走进厨房来,看海宁这样子,就问:“这几个人你认识的?”   “嗯。”她压低声音指了指,“最高那个,是我同桌。”   “哦,他啊……”林铛笑了笑,带了点同情地说,“你怎么跟他一个班了。”   “你也认识他?”   “这种混世魔王谁不认识,他姑姑不是教导处主任吗?”   他可真是名声在外。   海宁在厨房帮忙把馄饨和面煮好,有点为难地说:“煎饺没了,要另做两份有点少,还要起油锅吗?”   林铛探头看了一眼:“算了,别做了,我去跟他们说,你先回吧,回家还看书呢!”   “嗯,那我先走了啊,林铛姐,明早见。”   如蒙大赦,她赶紧从后门逃了。   可能是心虚吧,她总觉得罗胜已经发现了她似的。   点的食物上桌,林铛解释道:“今天太晚了,煎饺都卖完了,只有水饺。”   “水饺就水饺吧,打点折头呗!”   林铛也不跟他们啰嗦,爽气地把小票上的零头给抹了。   “林珰姐真好。”郭世新是跟着罗胜混的这些人里嘴巴最甜的,年纪也最小,在四中上高二。   他把盘子往罗胜跟前推了推:“老大,你不是饿了吗,先吃点儿垫一垫。”   罗胜刚点了支烟,蹙眉道:“谁他妈又点了这个?难吃死了!”   还两份!这家饺子馄饨最难吃,这都不知道,四中白混了啊?   旁边一个黄毛唯唯诺诺:“是我点的……”   他一脚过去:“上回怎么没把你噎死呢?给我拿远点儿!”   郭世新连忙打圆场:“不是,胜哥,现在味道跟以前不同了,挺好吃的,不信你尝尝。”   罗胜的确不信,不过吃了一口就愣住了。他也就一个暑假没来吧,味道变化这么大?   他把林珰叫来,其他几个看热闹的人窃窃低笑。   “我记得你家饺子以前不是这个味儿。”他指着盘子里剩的几个,“你请了新厨师?”   林珰没答,反问道:“那你觉得是更好吃了更难吃了?”   郭世新插嘴:“当然是更好吃了!”   话音未落,他就被罗胜给瞪得缩了回去。   “好吃就行了,问这么多干嘛?”   林铛转身往厨房走,罗胜掐了烟站起来,也跟在她后头进了厨房。   “哎,你干什么?这儿闲人免进。”   “我看看你这儿是不是请了新帮手,东西的味道都不一样了。”   “关你什么事啊,有得吃就吃呗!”   他冷笑:“我刚才看到个人往你这儿进来了,像是我们班的。你知不知道四中的学生不允许在外面打工,尤其还是个复读的。”   “这是哪条校规啊?四中还不允许学生抽烟喝酒呢,你也是复读的,还不是照抽照喝!”林铛可不怕他,该呛就呛。   厨房里除了一个胖胖的大妈,也的确没别人。   罗胜回到桌边,脸色沉沉。几个没眼色的狐朋狗友不了解情况,还在拿他打趣:“胜哥是不是真打算追老板娘啊,可她比我们大哎!”   “大两三岁怕什么,这样的才有味道。”   “什么味道?鱼腥味还是葱花味啊……哈哈哈!”   郭世新看一眼罗胜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你们也别瞎猜了,胜哥不是有雅雅吗?哪看得上这样的啊!”   “分手了啊,你不知道?”   郭世新还真不知道,开学那几天家里看得严,他都没能溜出来玩儿,只听说罗胜跟朱子豪因为孙心雅的事闹了点不愉快。   “对了,这两天怎么没见朱子豪呢?”   “陪着雅雅吧,今天她就飞北京去参加艺考培训了,他去送机。”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生怕郭世新听不明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说了一遍,连罗胜骑着摩托车冲进巷口把他们的自行车撞得乱七八糟这样的细节也没落下。   到最后又全都好奇地问:“胜哥,你想好怎么让那个女生滚出四中没?”   罗胜正呼噜噜吃面,不耐地说:“你们烦不烦,食不言寝不语知不知道?”   其实这就是个好机会啊,只要确定彭海宁是在这里打工,复读生还不务正业,不是请她走人的好理由么?   吃完东西,他把郭世新拎到一边,交待他说:“交给你个任务。”   郭小弟一脸崇拜和好奇:“什么什么,什么任务?”   “帮我盯个人,高三一叫彭海宁的,看她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来这个小吃店打工。”   …   新一周的班会上,老于简单总结了一下开学第一周的情况,重点当然还是离不开考试成绩。   开学时的摸底考,虽然只有语数外三科,也不是很正式的大考,但成绩还是都汇总到了班主任那里。   老师当然永远是觉得这点成绩不够看的,手里握着卷起来的排名表敲打教桌说:“你看看你们的分数,像什么话!这是高三的学生应该有的成绩吗?你们好意思说自己是四中的学生吗?我带了那么多届毕业班,还没教过你们这么差的学生!”   每个人都屏气凝神坐在位子上听训,只有罗胜趴在桌上打瞌睡。   “这样的考试今后每个月都有,统一的月考,考到真正上战场为止,你们都给我做好准备,拿出点高三的样子来,听到没有?”   “听到了。”   “大声点,别有气无力的。”   “听——到——了!”   “嗯。”鼓舞了士气,老于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又展开排名表看了看说,“高三这个学年就不另选班委了,还是按照之前的来,各司其职,这最后一年时间很煎熬也很珍贵,希望各位班干部能够配合老师,把咱们这个班带好。只有一点……彭海宁同学,请起立。”   突然被点到名,海宁怔了一下,连忙站起来,全班的目光一下子也全都集中到她身上。   “从今天开始,你跟刘兆希一起担任班长的职务,合理分配工作。啊,还有这个体育委员,以前都是徐梦悠同学兼任的,现在交给罗胜吧。罗胜……罗胜,起立!”   全班同学还是看着这个方向,只是目光稍稍偏过去几分。海宁跟他们一起,看向原本趴在桌上睡觉的人。   睡得好好的,冷不丁被人叫起来,罗胜的眉毛拧成川字,睡眼朦胧,胳膊硬撑着桌面才站起来。   老于上下打量他:“很困?昨晚干嘛了,做贼去了?”   他在老师面前并不是那种油嘴滑舌瞎抬杠的人,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就当锯嘴葫芦,倒也挺酷的。   他摸底考缺考,老于给的卷子还拖拖拉拉没做呢,反而被“委以重任”:“体育委员就交给你了,把精力给我用在该用的地方,下个月校运会,好好组织,为班级争光!”   高三年级其他的文体活动都可以能免就免,唯有校运会是必须参加的。高三一当年是当文科实验班来招生的,女生多,又有徐梦悠这样的艺术特长生带头,艺术节、诗文大赛、合唱比赛什么的向来是有声有色成绩斐然,只有运动会上是垫底。   也没办法,其他班最少也有十八个男生,他们班满打满算就八个,现在加罗胜九个,每人报两个单项,男生项目也还是报不满,更别提总分名次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感觉老于是给罗胜出了个大难题。   下了课,老于让海宁把摸底考的班级排名贴到教室后面的公告栏。海宁看着前三名被标红的分数,自己的名字写在第一个。   老于选班长的风格向来简单粗暴,不搞民主,谁成绩好谁上。刘兆希以前成绩在全班排第一第二,这回直接跌出前五,班主任肯定是要给他敲敲警钟的。   看得出他看到成绩也有些消沉,但还是很有风度,主动走过来对海宁说:“有你做搭档太好了,我还要向你多学习。”   海宁摇头:“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跟我说。”   她其实想问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才导致成绩下滑,但想想问了他也不一定肯说,毕竟他们没有熟到那个份儿上。   罗胜跟徐梦悠也在教室门口不知说什么,大概也是职务交接?反正没说几句就折回来,收拾书包准备闪人。   “你又不上晚自习?”海宁问。   “不上。”   他拎起书包,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朝她摊手:“英语作文呢,写了吗?”   他一整天没问,海宁还以为他忘了。   她把写好作文的那张纸递给他,他抓起就走。   “你不用自己抄一遍吗?”她提醒他,“我们笔迹不一样,你的补习老师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吧?”   “操!”他低骂一声,又坐回座位上,拿出纸笔。   看来他这补习老师还挺厉害的,比学校的老师都管用。 作者有话要说:  请Amor 、慧慧慧慧慧、ALi璃 三位同学在新浪微博私信我收件地址,奉上《我喜欢的样子你都有》TO签书一本~其他童鞋也别气馁,微博的活动还在继续,奖品也相当丰富哦~ 第六章   她安安静静等他誊完一遍,本来以为他就这么走了。没想到晚自习开始的时候,他居然还在座位上。   “你不是不上晚自习吗?”   “我改变主意了,不行么?”他拿起压在胳膊下的试卷在她眼前扬了扬,“今天把这张试卷做完,你给我对完答案打了分再走。”   海宁也不含糊:“行,没问题。”   罗胜睨她一眼,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为难和不情愿来,无果,于是埋头继续做题。   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罗胜也差不多做完了一套数学题,好久没这么完整地做一套试卷了,他感觉比通宵打CS还累。   他把试卷扔给海宁:“打分吧。”   她手里有老师给的正确答案,打了分要报到老于那儿去,还得盯着他订正错题。   她把卷子拿过来,对着答案改到一半下课铃声就响了,周围的同学都迫不及待地收拾东西离开教室。   海宁看了看身旁的罗胜,他向后翘着椅子,一双腿伸得老长,闭着眼哼歌,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你不走吗?”   “不着急,你这不是还没改完吗?等你改完了一起走。”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他这么反常,海宁都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罗胜了。   高三一班教室对面的柱子后面,郭世新用手臂圈着周昊的脖子说:“人都快走完了,到底哪个是你表姐?”   “没有……她还没出来。”周昊被勒得快喘不上气,艰难地开口说。   郭世新内心也是日了狗,本着一颗八卦的心喜滋滋接下罗胜交待的任务,结果连彭海宁的脸都不认识。幸好听说有个初三年级的男生吹嘘过自己的表姐是年级第一名要考清华北大的,好像就叫彭海宁,这才把人给抓来认人。   周昊其实也很害怕,忍不住问:“你找我表姐干什么?她一心都在学习上,不会早恋的。”   “切,我对四中本部的太平公主们没兴趣。”   周昊心里吐槽:你懂个屁呀,我表姐是真·波霸,不识货!   等到整个高三年级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彭海宁才关了教室的灯出来,身后跟着罗胜,砰的一声大力关上门。   “那个就是我表姐!”周昊抬手一指。   郭世新看到了,不仅看到彭海宁,还看到了罗胜,简直像发现了新大陆——他还会来上晚自习?!   周昊还要再说什么,已经被他一把捂住嘴,拖着往后面的楼梯离开了。   “你住哪儿啊,我送你回去。”罗胜说。   海宁连忙摆手:“不用了,我坐公交车。”   “不去别的什么地方了吗?”   她莫名:“要去什么地方?”   当然是去你打工的小吃店。罗胜看了看校门外,换个说法:“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单独回家不害怕吗?”   怕也是怕你们那帮人!海宁抿了抿嘴:“现在还不算太晚,公车很安全的。”   罗胜盯着她:“那我送你去车站。”   天哪,这人到底是怎么了,像变了个人似的?   海宁再三拒绝,不要他送,他却还是把她送到车站,而且还陪她一起等公交车来。   她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罗胜皱眉:“什么意思?”   海宁深吸口气:“算了,没什么,车来了,我先走了。”   她飞快地跑上车,生怕他再跟上来。   罗胜觉得奇怪,她竟然真的坐车回去了,没去林铛店里打工。   难道真的是他看错了?   …   海宁改乘早上的首班车去学校,出门的时候楼下的早点铺也刚刚开门。崔佳玉起不了那么早,平时都要7点半才会到店里来,之前就是工人在打理。姓刘的阿姨在店里做了好多年,跟海宁也很熟了,见到她就问怎么这么早出门,她也只说高三功课紧,要提前到学校去晨读。   林铛店里的早餐生意也不错,但海宁不用出去,还是坐在厨房间里包饺子和馄饨。馅儿是头天让店里准备好了,早晨现拌的,她还教会了厨房工发面,自己擀皮。   林铛抽空伸头来看:“冬笋不放,改放榨菜末了啊?”   “嗯,偶尔换换口味,客人才觉得新鲜。”海宁解释道。   “这也是你妈妈教你的?”   “嗯。”   “原来饺子还可以有这么多花样……你家是北方人?”林铛忍不住问。   “我小时候在北方生活过几年,算是半个北方人吧。”   要不是父亲去世早,她跟妈妈大概也不会回苏城。   提起早逝的父母,海宁声音里有丝怅惘,不熟悉的人大概听不出来。   一早上包了几屉饺子,海宁揉揉手腕,拎起书包从后厨的巷子绕到学校门口去上早自习,没想到在教学楼楼下遇到罗胜。   “早。”她按下心虚,跟他打招呼。   他没回应,面色不善地打量她:“一大清早的,你去旁边巷子里干嘛?”   他看到了?海宁的心砰砰乱跳,不得不扯谎道:“我……去喂猫。”   “喂猫?”   “是啊,学校附近有很多流浪猫,我有时会去给它们喂点吃的。”这是事实,她说起来也有了点底气。   罗胜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只是始终一副她欠了他八百万的样子。他五官其实生得大气好看,但不苟言笑的时候看着挺凶的。海宁见他对自己没好脸色,不知道又怎么得罪他了。   英语课上老师讲摸底考的试卷,重点讲最后的改错和作文两个题型,挑了海宁那份试卷的作文做范文,因为她长短句结合,语法难易适中,单词也用得恰当,整篇文几乎没有扣分。   刘兆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的同桌赵之玲是英语课代表,以前常常跟他轮流霸占英语单科的最高分,这回却都被比下去了。   名不虚传,不服不行。   讲起这样范本似的学生作文,老师免不了眉飞色舞,然后点名道:“罗胜,你来逐句翻译一下这个作文。”   跟最好的学生做同桌,你是不是也该努把力啊,嗯?   然而罗胜站起来,直截了当地说:“我不会。”   全班的目光又哗啦一下集中过来,海宁不知怎么的也感觉到一丝窘迫。   英语老师气得一颤:“你说什么?”   他气定神闲:“我说我不会。”   教他们英语的钟老师是年级组长,德高望重,喜欢在上课维持秩序时说“BeQuiet!”,发音又比较夸张,被大家称作夸特先生。他大概很久没有被学生这么直白地呛过了,手里的卷子往教桌上一拍:“不会就到后面站着去,学会了再坐回来!”   他可不管这小子的姑妈是谁,是谁他也不买账!在他班上就是他的学生,仅此而已。   罗胜也就二话不说,到教室后排贴墙站着去了,直到下课铃声响。   接下来两天,他心情都很不好,火药桶似的,逮谁炸谁。   唯独他的同桌彭海宁同学,别说炸了,他理都不理她。   学校运动会的通知发下来了,让各班组织同学们项目报名和课余训练。这本来理所当然是罗胜的事儿,他却把表格往徐梦悠的课桌上一拍:“你看着办!”   也许是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徐梦悠都没敢说什么。   乔叶课间跑来问:“海宁,他们有没有要求你报什么项目啊?”   海宁摇头。   “那要不你跟我一起参加400米呗,每天可以一起练习。”   “我耐力不太好。”   “400米也还是要考验爆发力的,你别说你耐力不行,中考体育测试你是满分吧?长跑也没扣分啊!”   海宁说:“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乔叶,你怎么知道我以前的事?”   连她中考体育成绩都一清二楚?   乔叶笑笑:“因为我跟你同一个初中啊,只不过我比你低一届,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我中考的目标是到四中念高中,所以以你为榜样,没想到还有跟你成为同班同学的一天。”   他们那个小小的初中考取重点高中的人不多,考进像四中这种数一数二的名校就更是凤毛麟角。海宁一直是佼佼者,乔叶是知道的。   海宁也没想到她们的缘分开始得这么早,对她的感觉好像又亲近了几分。   运动会单项不参与没关系,集体项目却是躲不掉的。接力赛全年级迁就他们班的人口比例,十六人参赛,八男八女。徐梦悠学会了老于的简单粗暴,直接按体育成绩往下撸,跑得快的来当选手。   海宁100米成绩在全班女生里排第二,想逃也逃不开。   …   罗胜心情不好,郭世新也犹豫着要不要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他。   罗胜看他畏畏缩缩的就烦:“有话就讲,有屁快放。”   郭世新挠挠头:“那个,彭海宁的确是在林铛的小吃店打工啊,只不过以前是晚上,现在都改成早上去了。”   噢,难怪晚自习一下她就直接回家了。   “她为什么去打工?”罗胜问。现在的高中生大多双手不沾阳春水,就算彭海宁是学霸,学有余力,也不应该这时候去打工,能赚几个钱?   “家里困难呗,好像她是靠舅舅舅妈照顾的,每个月给点生活费。”   罗胜眯了眯眼:“你还挺能耐啊,连人家家里有什么人都摸清楚了。”   他嘿嘿一笑:“也是巧合,她表弟也在我们学校,读初三,跟我们一起到网吧打过游戏。那小子时不时把他姐挂在嘴边,说是年级第一要考清华北大什么的。牛逼吹上天,最后还不是来复读……啊,胜哥我不是说复读不好啊,你、你别误会。”   罗胜皱起眉头:“她是为什么复读来着?”   这个问题,他之前虽然也有好奇,但还从来没仔细想过。   “我也不清楚,要不等我问问?”   罗胜摇头。   “那……胜哥你打算怎么做,告诉罗主任她在校外打工的事,然后把她踢出四中?”   罗胜回过神来瞪他一眼,作势又要踢他:“别问东问西的多管闲事,我心里有数。” 第七章   罗胜突然之间干劲儿十足,先是跑到徐梦悠那儿把运动会的报名表要到手,看到女生单项里没有彭海宁的名字,只有接力赛那一栏有她,就问徐梦悠:“她短跑成绩好,为什么不给她报单项,她有特权?”   “单项报名是自愿的,又不能勉强。”徐梦悠撇了撇嘴,“你要有本事,你去让她报。”   她是不知道海宁有什么特权,要有也是跟他捆绑在一起的吧。   罗胜二话不说,拿起笔刷刷两下就把原本报名的两个名字给划掉,硬是给海宁报了100米、400米和女生4*100米接力。   这下她一个人要参加大大小小四个项目了。   然后他又提出,所有报名了运动会单项和集体项目的同学每天都提前半小时到校,早自习之前到操场做简短的训练。   班主任老于也很支持他的做法,说高三学生不能没有活力,出早操更能磨练他们的意志。   班上其他人顶多是叫苦,每天得提前半小时起床。而对海宁来说,就有些为难了。   她跟罗胜商量:“我能不能换一个时间训练?每天晚自习之前我抽时间练。”   “不行。”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接力赛不仅要练跑,还要练交接棒,大家配合默契才能拿好名次。你一个人能怎么练?”   “可我早上家里有点事,真的赶不上。”   “那你去跟老于说,他要同意,我也没意见。”   海宁抿紧了唇,老于已经是冒天下之不韪为她破过例了,她实在不好意思再因为这种小事去烦他。   她只能在小吃店里动作再快一点,紧赶慢赶,也许能挤出这半小时的时间来。   然而悲剧的是,她第一天就迟到了,赶到操场时罗胜已经带着大部队练折返跑练了有一刻钟。   操场上人很多,大家大概也没留意到少了她一个。乔叶看到她来了,远远朝她招手,示意她把书包放着,赶紧加入他们。   海宁悄悄站到队伍末尾,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罗胜立马就绕到她跟前来。   他穿一件黑色运动背心,胳膊上肌肉微微隆起,身上头上都笼着薄薄一层汗,仗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地说:“你迟到了。”   “对不起,我已经尽量赶了。”   “你没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大家。这儿的每个人都是牺牲早晨睡觉的时间来训练的,就你特殊。你还是班长呢,难道班长就可以搞特殊化了?”   一旁的乔叶听不下去了,站出来道:“喂,罗胜你别太过分了。”   “我过分?那你不如问问她,是班级荣誉重要,还是她在小吃店打工挣钱重要。”   打工?挣钱?这样的字眼对高三狗来说实在陌生得很,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其他同学看海宁的眼神不由复杂起来。   “海宁?”乔叶也有些诧异,她看出海宁家里有困难,但没想到……她真的出去打工?   女孩子脸皮薄,海宁脸上已经烧红一片,却还是强撑着说:“对不起,如果影响了大家,我可以退出。”   “退出?那要每个人都退出说不想跑,我们还要不要参加运动会了?”   他这样咄咄逼人,海宁的眼睛都红了,刘兆希终于也忍不住过来劝道:“算了,彭海宁可能真的有她的困难,我们再换一位同学就行了。”   一班女生资源多,还是有选择余地的。   罗胜冷笑:“今天是你,明天是他,要都可以这么随便换人,那这事儿我也没法管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完拎起扔在一旁的校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   罗胜跑得不见踪影,海宁顶着全班同学异样的目光被老师请去办公室。   老于搓了搓手,轻声叹惋道:“哎呀,海宁啊,是我疏忽了,也没问你家里最近的情况。有困难怎么不跟我们说呢?学校可以帮你的。”   “我能留下来复读,老师您和学校就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家里的事不想再麻烦你们。”   “怎么是麻烦呢,我们做老师的责任就是把你们没有后顾之忧的送上考场啊!”   海宁苦涩地笑笑,过去、当下、将来,其实人生处处都是考场,每个人都背负着不同的压力,哪可能真的没有后顾之忧呢?   “于老师,我在校外打工……会受处分吗?”   “这个啊,校规里倒没有明说。”老于思量着,“再说真要打工的学生应该是有切实困难的,学校不会这么不近人情。”   听他这么说,海宁松了口气。   老于却放心不下,提议说:“不如我去跟学校申请减免你的学杂费?”   “真的不用。”   其实她现在要攒的是以后大学的费用,光节流不开源是不行的。   “那……要不早□□就别参加了,我跟罗胜谈谈,你的项目换其他同学上吧?”   这样的安排本来是求之不得的,可经历早上的事,海宁咬了咬牙:“不,我是一班的一份子,还是让我参加吧。”   “可是你早上来得及吗?别起太早了,影响休息啊!”   “没关系,我会想办法。”   海宁回到教室,同学们的特别关注已经不知何时被压了下去。   乔叶走到她桌旁问:“你没事吧,老于怎么说?”   她摇摇头表示没事,然后想了想,问道:“小乔,你的宿舍是不是还空了张床位?”   “是啊,之前那个舍友交了宿舍费又没来住,好像家里担心她高三住校照顾不好自己,妈妈过来陪读,在学校附近又租了房子。”   嗯,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海宁压下心间涌上来的酸楚,跟她商量道:“那能不能让我住几天?”   “你是想……”   海宁点头。要大清早到操场出操,又要兼顾小吃店打工的机会,她就必须更早一点到店里去,只能把路上的时间给省出来了。   就是舅舅和舅妈那边,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父母不在了,家里其实就她一个人住,但毕竟要有几天不回去,还是应该知会他们一声。   没想到崔佳玉一听就不同意:“七点才出操,你六点半出门也来得及,那时候天也亮了,干嘛非得在外头住?你一个女孩子,夜不归宿的,多不安全,还花冤枉钱。”   海宁不敢告诉她之前还要去小吃店打工,只得说:“同学宿舍多出来的床位,不收钱。我晚上看书睡得晚,早上想多睡一会儿。”   崔佳玉还想再说什么,周昊抢白道:“妈,姐姐他们高三可辛苦了,而且他们班的体育委员超级凶,早操迟到就骂人,姑妈还是我们教导主任,搞不好要影响老师对姐姐的评价的。”   周富生也帮腔:“是啊,就几天时间,就让她住吧。”   这事儿就算定了,只是过后崔佳玉还是气哼哼地说:“十七八岁的姑娘家,心思活络着呢!现在就住在外头不回来,小心被男人弄大了肚子,到时候丢的也是你们老周家的脸!”   周富生道:“不会的,海宁这孩子有分寸。”   “有什么分寸?有分寸去年就该随便考个大学去读,早点工作早点把她妈看病借的外债给还上,我们家她还欠着两万块钱呢!又复读,复读就能考清华北大么?白白浪费钱。”   说到这笔账周富生就不说话了,啧了一声就扭过头去继续看电视。   海宁整理了一下最近要用的书和换洗衣服,准备搬到乔叶的宿舍去住。周昊下楼丢垃圾正好看到她把东西收拾好了,就帮她拎书包,送她去公交车站。   海宁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们班的事儿的,罗胜你也认识?”   他咧嘴一笑:“四中有几个人不认识他啊,姐你别小瞧我。”   “我肯定不会小瞧你,但你千万别学他那样啊!你爸妈还指望你考个好学校呢,上点心,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   “哎,你真是比我妈还唠叨了。车来了车来了,姐,你快上车吧。”   海宁上了车,朝他挥挥手。   …   四中不是寄宿制学校,只有少量的住校生,舍管也不是很严。下了晚自习,海宁就跟乔叶从教室溜回宿舍,先打热水洗了澡,然后并排坐在书桌前继续看书做题。   两个人,两盏灯,有人陪伴的感觉真好,她竟然觉得比她独自一个人在家还要放松自在些。   海宁扭头看乔叶,发现乔叶也正看着她。两人会心一笑,海宁问:“我来是不是打搅你了?”   “怎么会呢,我反而比较习惯这样的场景。我家里也有个妹妹,以前我在家的时候,我们也是这样住一起。”   “那她现在在哪儿?”   “她读昆曲学校的,以后要进剧团,接我妈的班。”   海宁眼前一亮:“哇,好特别。原来你妈妈是昆曲演员,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反正我是没什么艺术细胞,我只想做医生。所以我打算报医学院,你呢?”   “我本来想学语言类的,法语或者中文,还有心理学,但现在看来这些专业以后好像都不太好找工作。”她笑笑,“最后可能会去读金融或者财会吧,实际一点,其他的将来可以当做兴趣。”   他们这一届的高考大综合一卷考六门,再加语数外,一共考九科,前无古人,不知后有没有来者,总之是充满了未知的变数,大家心里都有点惶惶的。   两个女孩聊得兴起,索性丢开笔,盘腿坐在椅子上,权当短暂休息。   乔叶问她:“你这样又要做事又要学习,会不会太辛苦了?那个罗胜到底为什么针对你,就因为那个孙心雅的事?”   “你也知道?”   “谁会不知道啊,你们上一届还没毕业的时候她就缠着罗胜了,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总觉得还有别的原因,前几天你们好像还没这么剑拔弩张啊,最近又发生了什么吗?”   海宁仔细一想,这两天好像就只有帮他写那篇英语作文这一件事比较特别了。   难道是因为这个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亲问罗胜为什么想要赶走海宁,其实这个在刚开篇就讲过的:就是作为仅有的两个复读生,他们俩是互相关联的。班主任想帮帮这个好学生,留她复读,但要留她就必须同时接受罗胜这个混世魔王,罗胜就觉得是沾了这个学霸的光。海宁又何尝不是,所以老师请她帮助罗胜共同进步时她才没有拒绝,生怕老师为难。其中的关联其实挺微妙的,源自这两个少年人强烈而敏感的自尊心~当然罗胜要在兄弟面前维护面子也是一个方面,孙心雅的事算是个引子。 第八章   第二天一大早,海宁最早一个到操场,正做准备活动的时候,罗胜来了。   “早。”她转过身跟他打招呼,穿着一身运动服,像模像样的,旭日的辉光洒落在她身上,有种很健康向上的美,跟平日在教室里那种书呆子的形象相去甚远。   罗胜愣了一下才走过去,把外套脱了往旁边一扔,没好气地说:“你今天来的还真早。”   听说昨天老于找她谈话了,他以为她一定恶人先告状,顺便让老师把她的早操给免了。   没想到居然看到她早早地出现在这里。   海宁诚恳道:“昨天迟到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与其道歉,不如把你那个工辞了,每天都早点来出操。”   “我以后都会尽量早到,既然没有冲突,那就是我自己的私事,你不应该干涉我。”   罗胜吃软不吃硬,她刚刚道歉他还心软来着,没想到一转眼她又强硬起来了。   “我干涉你?你知不知道四中的学生不允许在外面打工,被学校知道要处分的。”   “校规里没有明说。”   他冷笑:“是吗?那咱们走着瞧。”   海宁深深吸了口气,盯着他宽阔的背:“我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这样故意针对我?之前是因为孙心雅的事,现在呢,因为我帮你写的那篇英语作文吗?”   罗胜脚步一顿,转过身道:“谁告诉你的,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还真是这事儿啊?   其实这个作文,海宁的确是有心捉弄他,知道他不会仔细看内容,故意在内容里写高三一开始就被一个恶狠狠的大个子给欺负了。这么显而易见的描述,他的补习老师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作文是有人恶搞他的吧?   于是她试着跟他解释:“我承认我是有心捉弄你,但让别人代写作业这本来就是不对的。如果不能让老师看到你的真实水平和问题所在,补习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罗胜不买账:“你少自以为是!怎么学是我的事,但你拿我妈的事儿来埋汰我就是故意跟我过不去!”   “你妈妈的事儿……什么意思?”   “你还装傻?你写信写给谁不好,偏要写给妈妈,谁他妈不知道我天生天养没有妈啊,我还能给她写信?”   也是怪他太大意,当时抄得急,都没注意信的抬头是DearMom,结果这作业刚交上去就露了馅儿,补习老师笑得一脸耐人寻味,丢脸丢到家了。   海宁一怔:“你妈妈……不在了?”   罗胜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说的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冷笑道:“她活的好着呢,比谁都滋润,怎么可能不在了。”   “那为什么不可以给她写信,难道你们平时都不联系?”   “当然,老子又不是贱骨头。”   海宁觉得匪夷所思:“她是你妈妈,跟她联系怎么能叫……能叫贱骨头?”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   罗胜轻蔑道:“彭海宁,你是不是从来没尝过被人抛弃的滋味儿?被抛弃了还上赶着的那就叫贱,不管对方是谁!”   “我是没尝过。”海宁弯身系好鞋带,仰起头看他,“我只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父母家人能好好活着,还能读到你写给他们的信、接到你给他们的电话就已经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了。”   操场上早锻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已经没有空间给他们再继续说下去。海宁本意是想跟他握手言和的,结果不仅没能实现,反而又一次不欢而散。   …   入夜,罗胜坐在网吧里,戴着耳机噼里啪啦地点着鼠标和键盘,一轮又一轮地厮杀,直到自己被爆头。   “靠!”   他摘了耳机扔到桌上,烦躁地踢了一脚面前的桌子。   “什么事儿啊这么大火?你力气大,别把人家网吧给拆了。”身后有人拍他肩膀,然后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罗胜没回头:“我今天不想去上课,你别来烦我。”   “烦你的人不是我吧?我听说你跟校花分手了,那这又是跟哪个新欢吵架了?”   他只有跟女人吵架才会这么怄,要是跟男人,早就动手了。   罗胜终于狠狠瞪了来人一眼。   陈嘉木不以为意,打开旁边一台机器:“不是要打要杀吗?来吧,老规矩,我陪你打一局,输了就跟我走。”   要在平时,罗胜肯定应战,今天他却把键盘一推:“不想打,都叫你别来烦我了。”   “我也不想烦你,可今天你姑姑到我家来了,还等着你吃饭呢!补习的事儿先不提,咱先把她老人家哄好了行吗?”   “我姑姑来了?”   “是啊,我妈陪她聊天,说到今天正好是你到我家补习的日子,怎么到这个时间还不见人,才叫我来找你。”   要不想接下来两个人都分别被家里的长辈念叨一整个星期,最好现在就跟他回去。   大多数人在青春期就算叛逆也有个怕的人,可罗胜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包括对他姑姑、四中的教导处主任罗月华也是如此,顶多称得上是尊敬,能听进去几句建议以免听更多的唠叨。   让陈嘉木帮他补习英文,也是这种妥协的结果。谁让陈罗两家关系好呢?陈嘉木以前做过他的邻居,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好太瘦弱总被人欺负,罗胜就拎着棍子去跟欺负他的人干架,明明比人家小好几岁,却打得对方没有还手之力。然而长大后,陈嘉木凭着聪明才智先考去港大,然后又去了宾夕法尼亚大学做交流,要接受帮助的人就成了他。   当然罗胜并不觉得丢人,他把陈嘉木当作兄长,也是他钦佩的少数几个人之一。兄弟之间互相帮助,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不过即便是这样,陈嘉木也没预料到这么轻易就能说服他一起回家,尤其是他先前就明确表示过今晚不想上补习课。   罗月华跟陈家夫妇已经在餐桌旁等他们,见罗胜乖乖出现很高兴:“为了让你到这儿来补习才免你一天的晚自习,还以为你不争气,又逃课去网吧了,看来还是嘉木这个榜样的作用大。”   陈嘉木:“……”   罗胜不吭声,从进门叫过人之后就坐下闷头吃饭。罗月华又问:“我去年级上了解情况,听老于说你最近表现不错,还做了班干部,做事也挺积极的,是不是也是同龄人榜样的作用?他让你跟另外那个复读的彭海宁做同桌,我觉得挺好的,那学生能力很强,而且高度自律,你可以向她好好学习学习,共同进步。”   罗胜一听共同进步几个字,饭都吃不下了,停下筷子问:“姑妈,我们四中准不准学生在外面打工?”   他话题转化得太快,罗月华愣了愣:“怎么突然问这个,谁在外面打工了?”   “您先回答我。”   “理论上来说是不可以,虽然校规里没写,但中学生心智还不成熟,打工容易出事,为了安全着想,学校肯定是不鼓励的。不过也要看具体的情况……”她解释了一通,蹙着眉又问一遍,“怎么,你知道学校里谁在外头打工了?”   罗胜轻哼一声:“另外那个复读生呗!”   “你说彭海宁?”罗月华眉头拢得更高了,“她在外面打工?”   陈嘉木也看了他一眼。   “您要不信可以自己去校门口卖鱼丸面的那家小吃店问问,看我有没有冤枉她。榜样的力量啊,要不我也去打份工,或者去当兵得了。”   类似的话他以前也说过——要是高考考不上,他就去当兵。   罗月华斟酌了一番才开口:“罗胜,她跟你情况不一样……”   “我知道,她是好学生嘛,学校还等着她考清华北大为校争光呢,我算什么?”他扒拉完最后一口饭,把碗筷往桌上一放,“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我先上去看书。”   陈家夫妇不清楚状况:“啊……就吃这么点儿?”专门为他买的烧鸭,平时他一个人能吃一整只,今天夹了两筷子就算吃完了?   陈嘉木站起来:“没事,我上去看看。”   罗胜当然不会真的看书,陈嘉木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正站在房间的窗边抽烟。   “怎么我的烟藏在哪儿都能被你找到?”   罗胜道:“也就你爸妈找不到,还以为你烟酒不沾是个好宝宝。”   陈嘉木笑笑,也点了一支:“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嘛,抱歉,上回拿你的英语作文开玩笑。”   罗胜看他一眼:“好好的,怎么说这个?”   “那篇作文,就是你这个新同桌帮你代笔的吧?今天跟你吵架的是不是也是她?”   “你想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就想说你家里的事儿又不是她的错,她应该是无心的,你别一副要把人家挤兑出四中的样子。她英文挺好的,作文词法也漂亮,你可以问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她补习的,你们一块儿来上课。”   他说完转身就走,罗胜反应过来,嘴里低骂了一声,把手边拿来做临时烟灰缸的空啤酒罐扔向他,哐啷砸在房间门上。 作者有话要说:  咳,人不中二枉少年~马上就好了,两只必须互相疼爱~ 第九章   罗胜很快被老于叫去办公室谈话,让他做班级工作除了热心也要注意方法。   本来是预料之中的事,只是他没想到姑妈也来了。   罗月华倒是没表达太多意见,无论老于说什么她都表示赞同,好像根本就不是冲着他的事儿来的。   果然,刚从办公室出来,就看到彭海宁等在外面。她没注意到他,因为她身边还有一个一脸精明刻薄的中年女人,面色不善地嘀咕着什么,她就垂着头听。   这是请了她的家长来?   罗胜虽然能猜到是为了什么事儿,但还是立马回到教室,逮住刘兆希问:“彭海宁被老于叫去干嘛?她身边那个是她妈?”   看着年轻了点儿,不太像啊。   刘兆希扶了扶眼镜:“是她舅妈,听说是教导处的罗主任亲自请她们去的,你不知道?”   罗胜读懂了他眼里的质问和怀疑,松开了手。   没错,是他特意在姑妈面前提了彭海宁的事儿,但没想到学校居然这么快就做出反应了。   孙心雅作弊的处分还没下来,难不成她被赶出四中还要走在前头?   他折回老师办公室,还没进门就听到中年女人拔高的音调:“……太不像话了,有书不好好读,跑到外面打工,你掉钱眼儿里了你!”   不出所料,彭海宁在小吃店打工的事儿曝了光,所以才把她家长请来。   崔佳玉声音尖利,听完事情原委就一叠声地数落个没完,而彭海宁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也不为自己辩解。   老于试图插话:“海宁舅妈,你先别激动,我们今天请你来也不是要追究这个事……”   “于老师你不用帮她说话,我明白的。您当初给她个机会继续留在四中复读,也是希望她好,能考个好大学给学校争光。我们家里虽然不富裕,但为了让两个孩子好好读书也尽了最大的努力,从来没克扣过她。现在她这样……”   她说到喉头哽咽,其实是给气的。   老于赶紧安抚她坐下,跟罗月华一起压低了声音好一通劝解。   他们后来又说了些什么,罗胜没听进去,反正由始至终彭海宁都没怎么说过话。   放学到门口去吃饭,他又碰到彭海宁跟她舅妈,大概是为了“指认现场”,两人就在林铛那个小吃店的后巷口面对面站着。她还是不吭声,崔佳玉却比刚刚在老师办公室的反应激烈多了,不仅嗓门大,说话间手指还时不时就狠狠戳在彭海宁脑袋上。   “我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为这种事儿被叫到学校里来扫脸!我告诉你,不想读就趁早放弃,回家里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家里有铺子你不来帮忙,跑到人家店里去打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刻薄你了呢!你要能把你妈看病欠下的钱还上,她留下的那铺子我也不稀罕!”   “舅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难得她终于想解释了,崔佳玉却不肯听:“我管你是什么意思,反正下回再为这事儿我可不来学校了,让你舅舅自己来,看看他们老周家的好学生、状元女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她声音太大,一旁路过的学生和陌生人都纷纷侧目。   骂完出了口气,她才气哼哼地转身走人,白眼翻上天。   罗胜远远地看着,本以为海宁会大哭一场的,谁知根本没有。她只是情绪有些低落,肩膀一松,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慢慢走进林铛的店里去了。   这就是所谓的寄人篱下吗……她到底是身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环境啊?   …   海宁是去跟林铛道歉的,前后做了不到三个月就不得不撂挑子,她觉得非常抱歉。   可林铛并不在意,这个月还差几天,却还是结了整月的工资给她:“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偷师也偷得七七八八,饺子馄饨怎么也能做得比以前好,你不用担心。”   海宁心里像压着石头,连勉强一下都笑不出来。   “行了,我知道你是为了大学的学费发愁,但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总有办法的。大学生就能名正言顺打工赚钱了,还能申请助学贷款,只要能考上就能读完,你怕什么。”林铛安慰她,“倒是这回学校有没有说要怎么处理啊,会处罚吗?”   海宁摇头:“只是让我别在外面打工了,学校可以提供勤工俭学的机会。”   “真的?那不是挺好嘛,你接受了吗?”   “没有,我舅妈不让。”   其实也是能预见的,学校是一片好意,只不过让舅妈觉得没面子了。   林铛叹口气:“我以前还羡慕你,至少还有家人,现在看来还不如像我这样的孤儿出身呢!”   海宁苦涩地笑了笑。   她缺了一节晚自习,回到教室发现下面一节变成了英语课,夸特看她来了点点头示意她回座位坐好,继续唾沫横飞地在黑板面前讲题。   班里从她进门后气氛就有丝怪异,但哪里怪海宁也说不上来。罗胜难得地没缺晚自习,却一直趴在桌上梦周公,她也不好问。   早上不能去打工,她也没有必要继续住学校宿舍了。晚上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乔叶才告诉她:“海宁,班里为你捐款了。”   什么?!她惊得手里的课本都掉在地上:“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晚自习你不在的时候,刘兆希发起的。我跟他说过暂时不需要,不过他不肯听。”   乔叶能理解她的骄傲和倔强,她要是愿意心甘情愿接受他人的施舍,根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辛苦。   海宁连忙去找刘兆希,可他已经回家了,因为上回摸底考的不好,他手机也被家里没收,根本联系不上。   她只得第二天再去跟他说,没想到捐款他都已经收齐了,郑重其事地递到她手里:“我们之前不知道你家里情况有困难,现在知道了就想尽点力。这是班上同学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她摇头:“不,我不能要,麻烦你把钱退回去。”   “大家都是自愿的,每个人捐的不多,也没有统计名单,不好退了。你就收下吧,今后班上统一买习题和复印材料,你也不用出钱,我们会帮你分摊。”   “真的不用,刘兆希……”   她突然发现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样说不出话来了,而刘兆希也不等她说完,把一沓绑好的钞票硬是塞到她手里,就匆匆转身离开。   …   放学铃响的时候,高三年级的学生为了不耽误晚自习,都忙着赶回家或到外面吃饭,整个楼层很快就走空了。   海宁坐在教学楼的露台上,背靠着装饰用的花坛,以为没人看得见她。   “喂!”   光线突然被人挡住,她扬起脸来,看到罗胜铁塔似的站在跟前,连忙抬手擦眼角,迅速地别过头去。   “原来你躲到这儿偷懒来了,想让我一个人做值日?”他装作没看到她哭红的眼睛和来不及抹掉的眼泪,在她身旁坐下,“我已经打扫完讲台,黑板也擦了,你赶紧回去扫地拖地。”   海宁不理他,当作没听到。   “不想收那些钱,丢还给刘兆希就是了,想那么多干嘛?你就是好欺负,当时不反抗,背地里哭鼻子有什么用?”   被人戳着额头刻薄也不哭的人,拿了笔钱反而哭了。   “你懂什么?”她声音瓮瓮的。   “我是不懂,我要是有个那么刻薄的舅妈,早就离家出走了。”   原来他都看见了。海宁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舅舅他们是我的家人,而且我妈生病的时候,他们帮了我很多。”   不就是钱么?罗胜问:“你妈什么病啊,欠他们多少钱?”   “胃癌,年中的时候刚刚去世。去年住院的时候找舅舅他们借了两万块,一直没能还上。”   难得她这么平静地说完,罗胜却愣了:“那你爸呢?”   “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去世了。”   “……”   他大致想过她家庭条件不好,但没想到是这么个不好法。   难怪那天提起给妈妈写信她会是那样的反应。   “你不用勉强自己同情我,我不觉得自己可怜。”海宁轻轻吸了吸鼻子,“我也不会离开四中的,考上大学之前,我哪里都不去。”   她也猜得到,罗主任知道她在校外打工的事,八成是罗胜说的。   他因为孙心雅的事讨厌她,要报复她,把她赶出四中去,她也知道。   但她不会走的,因为她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罗胜没反应,她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我去拖地。” 作者有话要说:  多多留言啊亲们,好冷清呜呜呜~~ 第十章   一连几天,两人没怎么说过话。海宁除了早操外几乎都在埋首做题,而罗胜难得有“尚方宝剑”在手,可以堂而皇之地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在操场。   训练了大半个月,校运会也终于要来了。   罗胜跑完三圈,到水池边用冷水抹了把脸,闷着头回到教室。路过门边刘兆希的座位时,伸脚踢了踢他的桌子。   “怎么了?”刘兆希抬起头来,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提醒你别动不动就自作主张。”他露出点无赖样,语气却很认真。   刘兆希脸上满是困惑,不明白他指什么。   “捐款。”罗胜提醒他。   他似乎反应过来,脸色微微涨红:“帮助需要帮助的同学有什么不对?”   “你确定人家需要帮助?”   刘兆希被他噎得说不出话。他同桌的英语课代表赵之玲是个眼镜妹,圆脸蛋,有点怯怯地插话说:“罗、罗胜,这是你的卷子,老师说错漏的题目今天要修改好的。”   她桌上厚厚三沓试卷,两张新的,一张老师批改过的,她已经把罗胜的那份分出来,递到他手里。   他又看了刘兆希一眼,才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夸特布置的试卷他从来不好好做,作文部分都是空着的,被老师的红笔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海宁桌上的参考书里有本《高考英语作文范例88讲》,他伸手拿过来,本来想翻开想抄一篇范文上去,想了想,又把书扔回去,拧着眉自己较劲。   海宁给保温杯里灌满热水回来,就看到罗胜伏在桌上写字。她探头看了一眼,竟然是在补英语作文,涂涂改改,还有整句划掉重写的。   她没看错吧,今天的太阳是不是要从东边落山了?   罗胜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呛道:“看什么,没见过人做题?”   还真没怎么见过他好好做题。海宁问他:“又是补习老师要求写的?”   他把试卷拍得啪啪响:“看清楚了,这是夸特的作业。”   海宁莞尔,她知道,所以才觉得特别稀罕啊。   罗胜见她笑了,有种一笑泯恩仇的意思,轻轻咳了一声,刚要开口,徐梦悠就跑过来,带了点期待似的丢问:“体育老师让每个班派代表去抽签,你去不去?”   “抽什么签?”   “拔河啊,你不知道?”   校运会有些集体项目要在开幕式前就提前比完,拔河是其中之一,每个年级的对垒情况靠抽签决定。   “知道了,我等会儿去。”罗胜要说的话突然被打断了也是一脸不爽的表情,看着徐梦悠道,“还有事儿?”   期待落了空,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海宁道:“你是不是应该跟她一块儿去?”毕竟在此之前都是徐梦悠代班级体育委员的职责。   “不用,你跟我一块儿去就行。”   “我?”   “是啊,你不是班长吗?”   海宁摆摆手,“还是算了,我手气很差的,要不你叫刘兆希跟你一起去。”   “不行。”   “为什么?”   “拔河是拼力气的比赛,我不想跟那个弱鸡去抽签,晦气。”   “……”   “没关系,你手气不好,不是还有我吗?赶紧的。”他又露出不耐的表情。   海宁没办法,跟他一起去,结果临到抽签的那一刻被他推到前面,从体育老师那里抽到跟三班对阵。   三班在高一高二都是年级拔河比赛的冠军。   罗胜嫌弃地瞪她一眼:“你手气还真不怎么样啊!”   “……”是啊,她也不想的。   三班的班长也是个大块头,看到结果后乐到不行,还没比就像已经稳操胜券。   罗胜冷笑:“等着瞧,骄兵必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并不觉得赛场上会有什么必胜必输的事儿,努把力还是可以拼一拼的。   到了比赛那天,他们一班下午有节体育课,罗胜已经挑好了比赛的选手,本来想在体育课上做个简单的演练,顺便鼓舞下士气,结果那节课被物理老师毫不留情给占了。快下课的时候教学楼楼下喧闹起来,年轻的物理老师不满地皱眉:“怎么回事,闹腾什么?”   “今天下午我们有拔河比赛。”前排的同学如是说。   一直看着窗外出神的罗胜也不顾这时候老师还没叫下课,大步走上讲台,对着下面坐的45个人说:“等会儿上场脚抵脚站好,女生在前男生压后,握着绳子的时候重心向下,身体靠紧绳子再用力,别往外甩。”   底下一阵沉默,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根本就对这场比赛没抱信心。   “我们有机率赢的,你们别老想着输!”他突然用力一拍桌子,“人心齐泰山移,懂吗?三班觉得自己赢定了,我们就偏要给他们个下马威!你们就这么甘心承认比人家弱?那高考呢,你们也甘愿落在他们后头吗?”   他声音洪亮,一掌下去拍得桌上的粉笔盒都倏倏地抖。女生多的地方感性往往占了上风,而且高三一班阴盛阳衰好几年,猛的有股这样的阳刚之气注入还真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所有人都丢开笔和题集,摩拳擦掌。物理老师大概也同情这一教室的林妹妹,随手在黑板上画一条线,线上若干箭头,然后说:“这位同学刚才说尽可能靠近绳子往后用力是有依据的,你们这么多人,每人都是一个分力,往外力量就分散了,你们要使其变成合力。”   全班:“……”   海宁这时站起来,声线柔和却坚定地说:“大家先下楼做准备吧,不参加比赛的同学跟我和刘兆希一起做啦啦队加油。”   罗胜真是歧视刘兆希没商量,八个上场的男生独独排除了他。还好本人好像也不介意,毕竟他是太瘦了点,要从物理上来分析,质量都不够……   罗胜脱了校服,穿了件黑色T恤站在队伍末尾压轴,一边指挥参赛的同学靠拢站好,一边还不忘让海宁把啦啦队分散到队伍两侧。   “气氛和信心很重要,你们等会儿喊加油卖力点儿,知道吗?”   海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高三一必胜!赢了请你们吃好吃的,想吃什么随便点!”罗胜豪气干云,自己班上的娘子军们笑不出来,对面3班的对手先笑了。   海宁觉得此时此刻那声音不再是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了,就是很man。   大概因为有了决心和目标吧。   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三班可能是刚才一笑泄了真气,一来就被猛拉了一段,慌乱中赶紧稳住阵脚,双方陷入僵持。   “加油,加油!高三一加油!”海宁跟刘兆希一人一边,带着剩下的同学凑到他们跟前喊加油,不遗余力。   不光是他们班的人加油,高二的郭世新和周昊也来了,扯着嗓子在一旁助威。   校运会要是可以请外援,罗胜大概能拉来一个加强排吧?   他这会儿压尾压得很稳,头上渗出汗珠,表情也看似痛苦,绳尾却一点也没有乱摆,正如物理老师所说,所有人的努力都成了一股合力。   挺过了僵持阶段,第一局一班居然赢了,对面三班懵了一脸。   罗胜低头看了看手心被绳索勒出的红印,听到海宁在耳畔说:“很疼吗,要不要淋点水?”   她手里拿了瓶矿泉水,不知刚刚是谁扔给她的。   罗胜摇头:“换边了,拔完这轮再说。”   “你们是好样的,加油!”她也很兴奋,几乎忍不住雀跃。   罗胜多看了她两眼。   她表情生动的模样很好看,一点也不输徐梦悠这种会打扮的女生。   第二局比赛一来就咬得很紧。3班大概回过神来了,想要补救,可惜欲速则不达,没了耐力,硬是被一班一点一点给拽过了线。   “加油,加油……耶,赢了!”海宁跳起来,跟身边最近的同学拥抱,整个一班欢呼沸腾。   罗胜就赢的那一刹那嚎了一嗓子,看着倒像比比赛前还冷静点,但其实笑得最嚣张的就是他。   三班的人仿佛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都还站在绳子旁边,垂头丧气。   骄兵必败,还真让罗胜给说着了。   “男生来两个人,跟我去买饮料!”这会儿他一呼百应,班上男生很快跟他到校外的小超市去抬汽水。   海宁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抢着买单的时候被罗胜拦下来:“你干什么?”   “上回大家捐的钱,我打算留下做班费,正好运动会上给班里买饮料和吃的。”   罗胜蹙眉,按住她的手:“不用了,我来付。”   他根本不给她反抗的机会,甩出两张百元大钞,冲老板喊:“找钱!”   旁边几个男生已经把三箱汽水哼哧哼哧抬进学校里去。   海宁气急:“喂,罗胜……”   他挑眉看她:“怎么样,我就说我们会赢。你手气臭,我们也能赢。”   话题转移真快……他这是还在怨她抽的下下签?   她刚喊加油喊得喉咙都哑了,一开口嗓子就像要冒烟。罗胜随手拿了一瓶冰柜里的盒装马蹄露给她:“喉咙疼就别说话了,喝这个,比汽水好。”   价钱都比汽水贵。   清甜冰凉的液体滑过舌尖,海宁惊异于他粗糙外在之下隐藏的细心。   而且不知道他是怎么跟班里的同学说的,大家也都一致以为汽水是她用捐款的钱留作班费后买的。   刘兆希还找到她,显得有点局促:“彭海宁,对不起,是我考虑得不周到,捐款的事……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至少是伤了她的自尊。   她摇头:“你是一片好心……”   “好心办坏事。”罗胜不屑地嗤道。   她心里怀有小小的感激:“谢谢你罗胜。”   “谢就不必了,运动会上的项目你好好表现,我们就算扯平。”   也不知道扯的是哪一件,是请她代笔闹了误会呢,还是她在校外打工的事被他踢爆。总之这个年纪化解恩怨,都有他们独特的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继续送红包,每天一百个,啵~~ 第十一章   高三一班击败蝉联两年的拔河冠军之后就势如破竹,最后竟然得了拔河比赛的全年级第一,连年级组长夸特都惊动了,连连赞叹他们不容易。   还不止这样。校运会开幕第一天的集体接力赛上,高三一也拿了名次。虽然只是第三,但比以前垫底来说已经好太多了。   老于狠狠表扬了大家一番,顺便通知了一个噩耗——校运会结束后就要迎来第二次月考了。   于是校运会上的高三方阵,一片在阳光下翻书做题的景象。   “三角形ABC的内角A,B,C的对边分别为a,b,c,已知2cos……哎?”   海宁正低着头做数学题,顶在头上遮挡阳光的校服突然被人给掀了,抬头就见罗胜站在跟前,好像还怕她看不清他是谁,俯身把脸凑过来:“这时候还做的进题?”   “为什么不行?时间是靠挤出来的。”她在人来人往的弄堂巷子里都能边看铺子边做题,大人纳凉她就在旁边竹椅上趴着写作业,那时她还很小,长大了自律性应该更强才对啊。   罗胜嗤之以鼻,把她拎起来:“马上就到你比赛了,还不快去签录!”   海宁看了看表:“还有一个小时才轮到我们签录。”   “那就去做准备活动,不然等会儿受伤了可没人管你。”   其实她上午刚拿了女生百米的第二名,也算为班级争光了,不懂罗胜为什么还是有意盯着她。   “我们现在跟三班四班之间的总分还差五分,七班还有一分就要追上来。你要是能在女生四百米上拿到前三的名次,我们跟前面的分差就能缩小,然后拉开跟七班的距离。你是学霸,成绩永远想考第一,校运会大家努力了这么久,就不想得个总分前三?”   海宁愣了一下,原来他是这么想的,而且从开始就一直在计算几个班级之间的总分。   真没想到他会这么上心。   “放心吧,我会尽力的。”   其实四百米的成绩她应该不如乔叶,但两人分别分在预赛的两个小组里,相当于双保险,进决赛拿名次的几率还是挺高的。   班上几个女同学跑来为她加油,徐梦悠作为班级临时的医疗保健代表也来了,尽管还是眼高于顶的样子,只是嚼着口香糖,抱手站在旁边。   但不管怎么样,从拔河比赛之后,海宁明显感觉到她这个插班复读生的身份被淡化了,同班同学接纳她成为了他们的一份子。   她是这样,罗胜就更是这样。   乔叶帮她别好胸前的号码牌,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皮卡丘。”   她笑了笑,深深呼吸,站到起跑线上。   发令枪响,加油助威声不绝于耳。   起跑挺顺利的,海宁冲在第一。没想到在弯道并道时发生了意外,后面冲上来的选手踩到了她的脚,她往前摔倒,身后的两三个人挨得太近也跟她同时扑倒在跑道上。   观众方阵一片惊呼声,各班医疗保健组的同学都赶紧冲上去,把摔倒受伤的同学扶出比赛场地。   然而徐梦悠却没出现,罗胜只得自己冲入场内去扶海宁,可她挣扎着爬起来,却拒绝了他的搀扶,硬是跛着脚跌跌撞撞坚持完了比赛。   “你怎么回事?”罗胜在终点等她,劈头盖脸先一通骂,“摔了还跑,要是骨折你这腿就废了!”   “没骨折……”海宁揉着被摔麻了的半边肩膀,轻声说,“只是摔破皮。”   他低头看她的伤,膝盖处一个血口子,脚踝好像也扭了。   “到底怎么搞的,跑得这么慢也能摔?”在他看来,女生组的速度都像乌龟。   “被人踩了,惯性太大,没控制住。”   希望是无意的吧……三班的女生踩的。   罗胜终于不说话了,她想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他却突然背朝她蹲下来:“上来,我背你去医务室。”她腿上的伤口要赶紧处理一下。   “不用了,我自己……”   她本来还想逞强,手在腿上抹了一把都是血,腿一下就软了。   “你晕血啊?”   她已经说不上话了,旁边几个女生赶紧扶住她,把人托到罗胜背上,然后去报告班主任她受伤的情况。   一路颠颠荡荡到医务室,海宁还没恢复意识,只是隐隐感觉记忆像被拉回到童年被父亲背在背上的时候,记忆中的肩膀也是像他这么宽而有力。   她也清晰地听到略重的呼吸声,还有年轻的体温和味道,都已经不再那么陌生。   医务室的老师在处理另一个中暑的同学,海宁被放到里面铺了白单的床上。   罗胜自己翻了一瓶生理盐水出来,用棉球给她清理了伤口。   海宁是被痛醒的,听到外面广播里通知高三年级男生百米决赛该签录了。   “你去比赛吧……”她记得这是他的项目之一。   他暴躁地看她一眼:“那你呢,就让你在这儿晕着?”   她这不是醒了吗?   海宁没力气跟他吵,只能听着他继续说:“你可真行,居然晕血。你们女生每个月不是都有那么几天会出血么,你晕不晕?”   “那个不晕……”   他真好意思问,而她竟然还回答了。   苍白的脸上终于又有了血色,海宁道:“我真的没事,你快去签录吧,别迟到影响成绩。”   广播里又在重复让选手去签录,医生也处理好了中暑的同学,进来帮她上药。   罗胜清了清嗓子说:“那我先去比赛了,等会儿再叫人来陪你。”   “嗯。”   他把帘子拉上,听到里面传来她因疼痛而发出的抽气声。   原来这家伙还知道疼啊,他还以为她是钢筋铁骨呢!   …   由于晕血,处理好伤口之后,医生让海宁留下休息一会儿再走。   “你们班保健代表呢,让她来接你回班级去吧?”   是啊,徐梦悠从刚刚比赛事故发生时就不见人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海宁说不用,其实她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么虚弱,晕血那一阵过去也就好了。   她在医务室休息了一会儿,乔叶来了,旁边跟着英语课代表赵之玲。   乔叶应该是刚比完赛,脸上还带着健康的红晕,而赵之玲大概在太阳下走得急,圆脸也是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   见海宁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两人显然都松了口气。   乔叶说:“你吓死我了,摔那么重,还是罗胜背你到医务室来的,我还以为你晕倒了。”   海宁笑笑,晕是有点晕的,不过是晕血。   “你没事吧?”赵之玲的声音细细的,透着关切。   “我没事,你怎么也来了呀?”   “我……徐梦悠有点事,保健代表的任务就交给我了。”她解释着,低头看她腿上的纱布,“摔得严重吗?伤口疼不疼?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告诉我的。”   “伤口还好,就是有点不太方便。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倒杯水?”   不远处就有饮水机,水桶上放着一次性纸杯。   赵之玲去帮她倒水了,乔叶抱怨道:“这个徐梦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班上的同学摔倒了都不见她上去扶,事情再小也是责任啊!”   其实海宁并不觉得奇怪,徐梦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不过就算她来扶结果也还是一样,她还是会坚持完比赛。   “成绩出来了吗?”她问乔叶,“你进决赛了吗?”   “进了啊,你也进了。但是我看你伤成这样,决赛怕是跑不了了。”   “我也进了?”海宁有点吃惊。   “是啊,你们组七个人参加比赛,连你在内摔了四个,三个摔伤的都弃权了,你是小组第四,踩你的那个三班女生被判犯规取消资格了,所以晋级的名额就落到你这儿了。”   原来是这样,看来坚持还是有意义的,至少她有成绩,就有了晋级的机会。   赵之玲把水杯递给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轻声说:“其实比赛开始之前我看到徐梦悠了……”   “她不是在篮球场那边吗?”海宁记得做准备活动的时候她也在旁边来着。   “我是在教学楼楼下看到她的。”   “她一个人吗?”   “不是,刘兆希也在,他们好像吵了几句什么,徐梦悠就气呼呼地走了。我手里拿着老师给的卷子,要发给大家的,刘兆希就帮我拿到班级方阵那边去了,然后请我代一下保健代表。”   听她这么说,海宁跟乔叶面面相觑,也猜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医务室的保健老师交代海宁近几天不要再剧烈运动,以免伤口恶化,四百米的决赛她是肯定没法参加了。好在这个项目有乔叶,拿名次应该不成问题,这样正式比赛日还剩最后一天,他们班级的总分就有望锁定前三了。   何况最后一天里还有男子一百米的决赛和三级跳远,都是罗胜的优势项目,据说发挥正常的话,应该都能得第一,因为目前的校记录就是他的。   乔叶对海宁说:“你不知道么?他当初是体育特招进来的,是你们那一届的第一名。”   现在提起他,都只知道是教导主任的侄子,是令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谁能想到他也曾经风光,靠真本事考进四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胜:我是体育生我骄傲! 宁宁:( ̄。。 ̄) 第十二章   从医务处出来,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当天的比赛结束,各班都散了,学生们都陆陆续续往校门外走。   海宁一瘸一拐的,由乔叶搀着下楼,在楼下遇上罗胜。   他低头看了看她的脚:“医生说你可以走了吗?”   “嗯,没什么大事,休息两天就会好的。你预赛比完了?”   “嗯。”   “怎么样啊,进决赛了吗?”   “这还用问吗?”他狂妄又不屑。   海宁后来才知道,他预赛就平了去年的记录。   她终于也松了口气,想起刚刚他背她到医务室来的情形,脸上微微一热:“今天谢谢你啊,还背我过来。”   “行了行了。”罗胜大手一挥,“别谢来谢去的,要谢等会儿我送你回去了再一道谢。”   “送我?”   “不然呢,让你拖着这么两条残腿走回去,还是去挤公交车?”   旁边的乔叶看他一眼,有点不太信得过:“你怎么突然这么热心啊,不会是想中途把她丢在马路上吧?”   “你以为我乐意?老于知道她受伤了,让我把她送回家,要不然你们自己去跟老于说,他大概会亲自来送。”   一听要麻烦老师,海宁说:“算了,我跟你走吧。”   罗胜这才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打发了乔叶,把她拉到学校门口停着的摩托车前。   她差点都忘了,他骑的不是自行车,也不是小电驴,而是这个大家伙。   “你上学干嘛骑这么夸张的车啊?”   “速度快啊!”   “小电驴也很快。”   “小电驴才几个钱,能跟它比吗?而且杜卡迪多帅啊,骑出去一路上没有不看的!”   “你怎么像个暴发户似的,难道买东西都是只看价钱的吗?”   罗胜怔了一下:“你说谁暴发户,你再说一遍?”   本来就是啊,这也不能说?   海宁有点懵,等着他发作呢,他却接着道:“没错,老子就是暴发户,所以别惺惺作态了,给我赶紧上来。”   他把个安全头盔扣在她脑袋上,又把她整个人往上提了提,帮她坐到车子后面。   圈住她的腰时,他闻到她身上雪花膏和爽身粉的气味,虽然一天下来也多少混合了一点汗息,可是香香的,跟他们男生身上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他看了看她,只看到头盔后面那双明亮的眼睛。   也是怪,她成绩这么好,却一点也不近视。   “坐稳了,抱紧我的腰,别摔下去了。”他的声音被头盔罩住,瓮瓮然。   “嗯,你稍微骑慢一点……喂!”   她话还没说完,摩托车已经轰的一下冲了出去,她身体随着惯性往后仰,吓得她赶紧抱住前面的罗胜。   他胸腔微微震动,通过宽厚的背传递给她。   他还笑?   杜卡迪一路风驰电掣,她又急又怕,想抱怨也说不出话来,反正他听不到。   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紧紧抱住他的腰。   这样的亲密接触,一天之内就发生了两次。第一次她还有点晕乎乎的,这一回却完全清醒着,只是街边的树和人都飞快从眼前滑过的速度太快,还是让她有些来不及思考。   她家离学校不算很远,罗胜骑得快,好像转眼之间就到了。   她让他在弄堂对面就停下来,自己走进去。   双脚踩到地面,她一颗悬着的心好像才落回原处,把头盔摘下来还给他:“都说了别太快,这样多危险啊!”   “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他从车上下来,扶了她一把,“怎么样,能走吗?”   “能走。”她飞快地挪开胳膊,不敢跟他做过多接触,怕来来往往的熟人看到。   但摩托车引擎声太大,已经有人从自家窗户里探出头来往下瞧。   她莫名地心虚,推了推他:“今天谢谢你了,快回去吧!”   罗胜却偏不肯走,伸长脖子打量往弄堂里那些破旧斑驳的民宅,问道:“你就住这儿啊?”   “嗯。”   “你那个舅妈也跟你一块儿住?”   “舅舅他们住我楼上。”她回头看了看,确定没人经过看到他们,“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快走吧!”   罗胜看出她的心虚,哈哈笑起来:“你慌什么啊,这么怕早恋被人看见?”   “谁、谁早恋了,你别瞎说!”   罗胜挠了挠下巴:“其实也不早了啊,我跟你都成年了,要不是复读的话,这会儿在大学校园里是可以明目张胆谈朋友了。”   现在是讨论谈不谈朋友的问题吗?真是越扯越远,海宁不跟他说了,回头瘸着腿脚要走。   “哎!”他叫住她,“明早最后一个比赛日了,你去不去啊?要不要来接?”   海宁先是点头,听到最后又赶紧摇头:“我表弟有自行车,他送我去就行了。”   “不好吧,还是我来接你得了。”他故意逗她,“你摔伤本来我也有责任。”   这下海宁认真起来了,狐疑道:“你有什么责任?”   “不是给你报了那么多项目么?400米又不是你的强项,本来你可以不参加的,是我硬给你改的。”   她差不多是班里参与项目最多的女生了。   “噢,这个……”她略一低头,把垂下的发丝别到耳后,“没什么,其实也是意外。就算我不参加,摔跤的也可能是其他人。”   她还真不会怨天尤人啊?罗胜又看她一眼:“做人别这么大度,容易吃亏。”   …   好不容易把大佛送走了,海宁回到家热了两个包子,又烧水煮番茄蛋汤,对付一顿晚饭。   表弟周昊从楼上跑下来,神神秘秘地说:“姐,刚才送你回来的是罗胜?”   “你怎么知道?”   “他骑的那车,谁不知道啊!”周昊一扬脸,露出憧憬的神情,“杜卡迪真帅!”   海宁摇摇头。   “哎?我说姐,你怎么跟罗胜他们这么要好呀?他是不是喜欢你,想追你来着?”   海宁一惊,赶紧把门关上,在嘴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说:“别胡说,你这都哪听来的?”   “我这可不是胡说。你今天比赛的时候摔倒,是他背你去医务室的吧?好多人都看见了。   “那是因为他是班里的体育委员,把这当成是他的责任了。”   “那、那郭世新你认识吧?我们学校高二的,也是罗胜的哥们儿,前段时间还向我打听你是谁来着。”   海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打听我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跟罗胜挺好的,我觉得肯定是因为罗胜才会特别留意你。”   那八成是孙心雅的事儿了,海宁想。虽然学校的处分还没正式下来,但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罗胜周围很多人应该都当她是罪魁祸首吧?   见她不说话了,周昊终于也不再聒噪,关心起她受的伤:“你的伤要不要紧啊,疼吗?”   海宁摇摇头:“明天你能骑车去学校吗?搭上我。”   “要搭我的车啊,你的杜卡迪呢,不来接你?”   见她作势要用汤勺打他,他赶紧抱住头:“哎哎哎,别打别打,我搭你还不行嘛!”   海宁拍拍手:“这还差不多。还有啊,我受伤的事别告诉你爸妈了,免得他们担心。”   “好。”   “你也别只顾着玩儿,尤其交朋友要慎重,跟罗胜好的那些人,你少跟他们来往,知道吗?”   周昊最怕听唠叨,赶紧一边溜一边应:“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现在也变得跟我妈似的。”   海宁又轻轻摇头。   …   校运会的最后一个比赛日下雨,气温骤降。   海宁作为伤病号,浑身上下包的严严实实。罗胜却还是穿不住校服,将宽大的长袖运动衫脱下来扔给海宁,说:“你不能比赛,总可以有点别的贡献吧?”   他身上穿运动背心和短裤,贲张的肌肉汗津津的,麦色的皮肤好像又晒黑了一些。   海宁抱着沾满他气味的衣服,皱了皱眉头:“怎么个贡献法?”   他又丢给她一瓶运动饮料:“帮我拿着这些东西,然后等会儿在班里叫几个人去帮忙加油。”   海宁明白了,他大概是属于那种“人来疯”的类型,比赛的时候越多人看、越多人给他加油,就越是能出成绩。   她本来还发愁,怕叫不到人场面难看,谁知比赛快开始的时候她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不仅高三一的人去了一大片,高三其他班级的、其他年级的也去了不少人,以女生为主,目光大多集中在罗胜身上。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是喜欢运动型的男生,要是再遇上像他这样外型不错又很高大的,那就更是青眼有加。而且罗胜今年扬言要打破校记录,所以高一高二比同样项目的男生也都跑来围观,跑道一时间被围得水泄不通。   海宁抱着他的衣服,反而被挤到圈外去了,只能远远看着。   不得不说,他在起跑线原地轻跳、拉伸手脚做最后热身的样子,还真有几分专业运动员的架势,旁边其他几个班的选手在气势上就被拉开一大截。 第十三章   “说要打破记录的就是穿蓝色衣服那个吗?看着不太像啊,这么高……”   “博尔特也高啊,195呢,不也是世界冠军?关键这个罗胜是复读的哎,还这么高调。”   “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嘛,不然怎么会来复读呢?”   旁边两个女生窃窃私语,恰好落在海宁的耳朵里,她转过头盯着她们看,被盯得发毛的两个人赶紧避开她的视线,噤声换到了其他位置。   原来看热闹的人里面也不全是他的粉丝啊,还有不少是来看笑话的吧?   罗胜,你可得争口气啊……   发令枪一响,场上顿时一片沸腾。海宁也努力想踮起脚看看赛况,可是刚受了伤的脚踝使不上劲儿,只看到他身上那一抹蓝一马当先,然后又是整场的欢呼声。   百米赛时间实在太短了,真正的速度与激情。   罗胜志得意满地从终点小跑着绕回来,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是冠军,而且还破了校记录。   他在人群里找了半天才看到海宁,夺过她手里的饮料猛灌一口:“怎么样,我比得不错吧?打破校记录会有加分,这样咱们班的总分就不会被后面的超过了。”   他运动之后整个人热得像一把火,海宁不知不觉受他感染,都没好意思说她没看清。   “等会儿还有跳远,你也要加油。”   “那还用说?”他还是那个狂妄劲儿,看了一眼她的腿,又说,“你吆喝得差不多就回去方阵去休息吧,反正你在人堆里也什么都看不到。”   她发现他糙归糙,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呢。   “不用,我好歹也是班长,同班同学为集体争光的时候我怎么能空坐着呢?”   “你不用看书做题?”   “时间只要有效利用,不需要时时刻刻都抱着书本的。”   她其实不喜欢被当做书呆子,就像他明明在某些方面很细心,应该也不喜欢被看成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一样。   她要是只顾看书做题,今天都可以借着受伤的名义不到学校来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   跳远的沙坑在学校体育馆后面,跑道下过雨之后有些湿滑,体育组的老师带着几个帮忙的同学扫了又扫,拖了又拖,才敢放选手进场。   然而比赛还没开始,又开始下起毛毛细雨,没办法也只能冒雨进行了。   这个项目刘兆希也报名了,高三一班就是他跟罗胜两个人,其实他们都知道他只是去凑数的,要拿名次还是只能靠罗胜。   他的外套也脱下来请海宁拿着,有点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拿一下,如果拿在手里麻烦,帮我带回方阵去也可以的。”   “没关系,我帮你拿着,等会儿比完了你还要穿。”这么低的气温,运动前后不注意保暖很容易生病,不是每个人都像罗胜那么皮实的。   她手里抱着两个人的外套,怕下雨给淋湿了,就想回教室去拿把伞。罗胜跑完百米后拿走了运动饮料,瓶子就没再给他,应该是喝光了,她想着再去买一点,两位选手一人一瓶,反正他们都是排在中间出场,她去了回来也应该不会错过他们的比赛。   可谁知就在她离开的这么一小段时间里,跳远场地发生了争执,她拿着伞和买好的饮料回来时,场面已经乱作一团。   海宁拼命挤进人群围成的圈里,才发现是罗胜跟三班那个大块头的班长互相推搡几乎打起来了,旁边的人都在忙着拉架。   她连忙加入拉架的队伍:“罗胜!有话好好说,别冲动!”   十七八岁的年纪,冲动几乎是本能,肾上腺素狂飙的时候谁劝都听不进去,最后还是裁判老师用尖利的哨声把两人分开了,并当场宣布取消他们的比赛资格。   现场有片刻的寂静,罗胜胸膛起伏,大口喘着粗气,愤愤甩开身旁拉住他的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海宁腿上有伤追不上他,问还在沙坑旁没走的刘兆希:“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会打起来的?”   刘兆希摘了眼镜,看人都有点模糊,说话也含糊其辞,她只听了个大概:三班的班长杨嘉乐参加跳远比赛,连续两跳都在最后入坑以后往后退了一大步,一气之下就用脚去踢沙子,扬得到处都是。本来每个选手跳完之后都要顺手清理一下沙坑周围,避免下一个选手滑倒,他却就这么大喇喇走开了。罗胜看不过眼才跟他理论,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   照理罗胜并没有做错,问题就在于是谁先动的手。而且事到如今,不管谁对谁错,两人都被取消了资格。刚刚打破百米纪录的罗胜本来对这个项目也是信心满满的,这下一定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样,所以才会发那么大脾气。   校风严谨的四中里发生这样的事,肯定到这儿还不算完。果然,老于和高三三班的班主任很快就叫了当事人到办公室去,年级组长夸特也在,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刘兆希和海宁也被叫去了,因为当时他们俩也都在场。   罗胜跟杨嘉乐大概已经陈述事实陈述半天了,在孰是孰非的问题上仍然谁也不服谁,随时随地可以再打一架的模样。老于是男老师还好,对面三班的女班主任已经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看到刘兆希跟海宁来了,罗胜挥手朝他们一指:“不信问他们,他们都看见了!”   刘兆希已经恢复冷静,不像在沙坑边那样战战兢兢的。他一直是成绩排名靠前的优等生,老师们都很信任他。   老于问:“刘兆希,当时什么情况,你照实说!”   海宁也看向他。   “我……当时在做准备活动,杨嘉乐刚跳完,拿脚在沙坑里踢了两脚,扬起好多沙子,也没拿扫帚扫一下。跟在他后面上场的人是罗胜,就拉住他让他扫干净再走,然后……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那是谁先动的手?”   刘兆希抬头看了看老师,却没看罗胜,低下头道:“是罗胜。”   “喂,你胡说什么你!”罗胜怒了,激动地想冲过来揪住他,“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先动手了?要不是他先推我,我碰都不会碰他。”   事实上当时郭世新他们也在,见两人起了争执都嚷嚷着围上去,是他制止他们动手的。他要真想揍谁直接上去就两拳放倒了,尤其杨嘉乐这种虚有其表的傻大个,还用得着你来我往的推搡吗?   他就是顾忌在学校里公然打架不好,不愿意把郭世新他们牵扯进来,才忍了又忍,没想到被刘兆希摆了一道。   “罗胜,你冷静点儿!”老于喝止他,又看向他旁边的人,“彭海宁,你来说,你看见什么了?”   海宁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正好对上罗胜急切的目光。她蹙了蹙眉,有些犹豫,却又不得不照实说:“我那会儿刚好走开去买饮料了,没有看到。”   罗胜眼睛里的火光像是一下子黯淡下去,却又转瞬重燃起来,烧得更炽,冷笑道:“好好好,你们好学生真是不得了,互相包庇到这个程度。行,就当是我先动的手,这名头不能白担了,我正好好好揍这家伙一顿!”   他说着就转身给了杨嘉乐一拳,正杵在他鼻子上,鼻血一下就下来了。   他这一拳打得大家都措手不及,忙着去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三班的班主任气得发抖,扶着自己的学生,一个劲儿地说:“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在老师办公室里都敢动手的人,四中大概也就罗胜这一个了,就算是平时不轻易发脾气的老于也火了,立马叫他把家长请来,自己回家去反省。   罗胜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我回家可以,不过您也不是不知道,我没爹又没妈,请也是请不来的。”   这下把年级组长夸特也气得够呛,直接就报到教导处去,把他姑姑罗月华给叫来了。   小事没能化了,反而越闹越大了。   海宁想跟罗胜解释,可他已经收拾好东西,把书包往肩上一甩,恶声恶气地说:“让开。”   “罗胜,你听我说,我是真的没看到当时的情形,不是跟谁串通,也不是要包庇谁!”   “我叫你让开。”   “你不信我也不要紧,当时那么多人都在场,我一定可以找到人证明不是你先动的手……”   罗胜不等她把话说完,已经一把拨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三一班三年来头一回在校运会上总分排进年级前三,大家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就是因为最后这场风波。   新一周的升旗仪式上,高三一不仅被教导处通报批评,还被要求向高三三班道歉,要打扫教学楼里本来由三班负责打扫的区域整整一个礼拜,全班都怨声载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下周应该要改个文名,青春点,亲们不要认不出来了哈~( ̄3 ̄)a 明天有红包,啊哈哈~~ 第十四章   “真是太气人了,明明是他们的班长有错在先,凭什么要我们来承担责任?”乔叶忿忿不平地说。   旁边几个人说:“要怪就怪罗胜,谁让他跟人动手的?头脑发热一时爽,最后还要全班同学来分担后果。”   “就是啊,他没来之前我们班哪出过这样的事儿啊?班上的风气都让他给带坏了。”   “在老师办公室还敢打人,也太嚣张了。”   “他怕什么呀,反正背后有教导主任给他撑腰。”   “你们说够了没有?”一直沉默的海宁突然出声打断他们,“拔河比赛得第一名和他打破校记录的时候你们不是这么说的。有福同享,有难不能同当吗?他说不是他先动的手,我们应该相信他,找更多的证人还他清白,而不是在这里怨天尤人啊!”   乔叶道:“海宁说的对,拿奖牌的时候还是自己人,现在怎么就划清界限了?”   “不要浪费精力了。”刘兆希不知什么时候进的教室,插话道,“他在老师办公室打杨嘉乐是事实,之前比赛的时候是谁先动的手已经不重要了。”   大家全都看着他,尤其海宁,探究的目光几乎让他无所遁形。   “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三班的责任区这周我会一个人打扫,不用另外安排值日生。”他照例避开直接的目光接触,拿着扫帚、抹布和水桶往教室外走。   “为什么说谎?”海宁追上他,单刀直入地问,“事情不是那样的吧,为什么不跟老师说清楚?”   “我没说谎。”   “不,你说了。在沙坑边你支支吾吾的,到了老师面前就斩钉截铁地说是罗胜先动的手。为什么这么做啊?他有再多缺点,在校运会的事情上一直是尽心尽力的,你怎么能这样?”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这么卖力维护他,就因为你们是四中唯一的两个复读生,所以就人以群分了?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老师说是杨嘉乐起的头,为什么说你什么都没看见?”   海宁深吸口气,冷静又透着几分失望地说,“刘兆希,你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是哪两件吗?一是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肯说,二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却什么都要说。我不能让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在罗胜身上,所以我什么都不能说,因为我的确没看见事情的经过。我也不想全班同学为了没做过的事向其他班级道歉,你要是觉得在这里打扫能让你良心好过一点,那你就继续。”   她声音一向是清亮温柔的,可这番话却措辞严厉,让人无法忽视。   她有点难过,想起那天比赛时嘲笑罗胜复读生身份的两个女生,刘兆希跟她们比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回教室的路上撞见赵之玲,似乎也是专程跑过来找她的,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跳远的时候我也在场,看得很清楚,罗胜没有动手。刘兆希他……他好像说了谎,我们现在去跟老师说明,还有用吗?”   没错,她是临时保健委员,当时应该在场看到了事情的经过。但海宁这会儿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明白刘兆希说的对,现在再怎么澄清之前比赛时没动手都没用了,因为罗胜在办公室打得杨嘉乐鼻血直流是不争的事实,那么多老师都亲眼看见了。   她垂下手,对赵之玲笑了笑说:“我们想其他的办法帮他吧。”   这件事已经翻过去,没法改写了。   …   紧接而来的第二次月考,罗胜没有出现,大概是按老师的要求在家反省,形式上是请了病假。   三班的杨嘉乐也请假缺考了,据说是在校外被人揍了,这回他却怎么都不肯细说是怎么回事,只说是骑车不小心自己摔伤的。   虽然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样的结果谁都不想要。   考完以后,海宁去帮老师加总卷面分数,统计各科成绩。这种事向来是各班的班长、课代表帮忙完成,所以刘兆希也去了。海宁不愿跟他坐一起,特意抱着卷子挪到赵之玲旁边去。   赵之玲回头看了看,见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窗边的样子有点可怜,于是问海宁道:“你还在生他的气?”   “没有。”其实她生什么气呢,正主都还没吭声。   “噢……”赵之玲又低下头,踟蹰一下才说,“我觉得他应该也是有什么苦衷才会那么说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什么苦衷?”   “不知道,但从这学期开学后都感觉他有点怪怪的,好像有些别的心思……但我也说不上来具体是怎么回事。”   海宁突然想起那天听她说起的在教学楼下看见徐梦悠跟刘兆希在一起的情形,有某种联想仿佛能把这些事串起来,但也只是很快地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看着成绩表上罗胜的名字,第一次考试的成绩已经是用其他颜色的笔后来才添上去的,这回又要开天窗了。   她正打算问问老于该怎么办,他自己先找上她,说:“海宁啊,罗胜这回又缺考,卷子我还是交给你,麻烦你让他找时间做完吧。”   这回她不像上次那样排斥和不知所措了,相反的,她觉得正好趁这个机会跟他谈一谈。   “于老师,他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这我也不知道。”老于叹口气,“他好像闹了点情绪,说是生病,不肯到学校里来,他父母常年不在身边也请不动,罗主任现在也很发愁。”   海宁抿了抿唇:“打架的事……是要处分吗?”   “应该不会,都高三了,哪会动不动就处分学生?上回你和那个孙心雅的事是涉及考试作弊,情况特殊。”老于叹口气,“这回这件事我也知道罗胜可能是真的受了委屈,但他打人就是不对。我让他当体育委员组织校运会,是想调动起他的积极性,把精力用在正道上,谁知道反而像是起了反作用,他干脆连学都不来上了!”   “校运会他组织得挺好的。”海宁说,“他不来,可能只是赌气吧。”   她竟然跟班主任一样了解他。其实他这人的心思,好像一点也不难懂。   …   罗胜当然没病,虽然没到学校来,人却没走远。   “叫服务生,再来一打啤酒!”   四中附近的商业广场楼上有个KTV,他开了个包厢请大家去唱歌。几个人东倒西歪地坐沙发上,有人鬼哭狼嚎地唱,他却只顾着喝酒,也没怎么吃东西。他这几天都是这样,郭世新和黄毛坐他旁边,第三瓶青岛没喝完,头皮已经有点发麻。他们的酒量不行,尤其这样喝闷酒,根本陪不了罗胜。   好在今天朱子豪也来了,KTV其实是为他才请的,算是给他洗尘。   他也挺不容易的,孙心雅去北京参加艺考培训,他十八里相送还没完了,硬是找了个借口也溜到北京去,直到培训结束,又送人回来。   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纠集了几个人,在学校外面堵下杨嘉乐,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大家都夸他仗义,他说:“我特么无所谓,我反正不在四中读,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揍那小子一顿才爽呢。而且搞不好我也要参加艺考去了,这一年随便学学得了。”   罗胜看他一眼,黄毛笑道:“你也参加艺考啊,那不是要当大明星?”   “我不稀罕当明星,当个经纪人就行了,这样就能保护雅雅,不让她被人欺负。”朱子豪一脸得意,不过想起还有秋后算账的事儿,说道,   “对了,那个彭海宁怎么样了?听说这回你被冤枉,她也有份啊?”   “别跟我提她!”罗胜火大,直接冲着酒瓶灌了一大口酒。   “她是怎么回事儿?上次在校外打工……”郭世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就在这儿打工的事儿被学校知道了,好像也没把她开除啊?”   “八成是胜哥觉得她可怜,没有赶尽杀绝吧?我听说她没爸没妈,家里挺困难的。”   “她校运会上摔了一跤,摔挺惨的,还是胜哥背她去的医务室吧?好多人都看见了,我以为有人对她好,她会懂得感激呢!”   罗胜冷笑道:“感激个屁,这就叫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为什么不趁着她在校外打工那个机会把她赶出去?”朱子豪说,“我都听小新他们说了,不是连你姑妈都出动了吗,还不顶用?”   “他们懂什么?”罗胜烦躁地说,“她在校外打工是有原因的,四中怎么可能把家境困难的学生不留情面地赶出去?”   他姑妈是严厉,不是冷血好吗?   “你还真同情她?还是喜欢上她了?”   什么?!“咳咳……”罗胜被啤酒呛得连连咳嗽。   “雅雅的处分下周就要公布了,她觉得丢人都不敢到学校来上课。还有这回你的事儿……是不是揍那姓杨的小子一顿就算完?当然你要真喜欢那个彭海宁,想追她,这事儿就不提了,当我没说。”   同桌的你啊,日久生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朱子豪一心维护孙心雅,提起这茬话里话外就有点挑衅的意思。罗胜呢本来就心情不好,说他喜欢彭海宁就更像是碰到了逆鳞,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了。    第十五章   郭世新连忙打圆场:“我们胜哥哪能看得上她呀,应该就是故意对她好的吧?不是说男女间最狠的报复就是玩弄对方感情么?追她,再甩了她,让她生不如死什么的……胜哥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是吧?”   罗胜眯了眯眼睛,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这话荒谬透顶,直觉就想骂他放屁。   但转念一想,又好像挺有意思。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儿。”   朱子豪还有点将信将疑:“真的?”   “我他妈骗你们干嘛?这一年要不让她对老子死心塌地,就算我输!”   这话说得太满,但此时此刻罗胜真觉得这主意好极了,身体里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动,莫名亢奋。   包厢里的人全都跟着起哄,噢噢的声音被麦克风放大了,鼓噪着像要撑破这个小小的包房似的。   朱子豪也笑了,放松地往沙发上一靠,脸上又露出以往那种钦佩的神情,拿起酒瓶道:“还是胜哥你有本事,来来来,这瓶我干了,你随意!”   几个人都重新兴奋起来,对着酒瓶喝得七荤八素。   …   彭海宁跟赵之玲从公交车上下来,问了两个路人一个协警,才找到罗胜家的大门。   “看来就是这儿了,我们进去吧。”   这地方真不错,闹中取静,别墅群不高,全被大片的绿荫给挡住了,只有屋顶错落有致地露在外面,像隐藏在街心花园里的住宅似的,私密性超好,难怪她们找不到。   赵之玲还有点犹豫,揪着她的袖子,手心里全是汗:“我们……真的要去他家吗?能不能叫他自己出来拿一下卷子啊?”   她胆子小,就是很怕罗胜,私下里能不打交道就尽量不打交道。今天是老师安排她跟彭海宁两个人到他家来给他送月考卷的,因为他英语成绩特别不好,所以特地叫她这个英语课代表跟着来。   “没事的,试卷给他我们就走,他又不会吃了我们。”海宁拉了她一把,“走吧。”   按了门铃,半晌没人来开,赵之玲充满怀疑地说:“会不会没人在家啊?”   可老于明明说事先跟罗胜确认好了他在家,才叫她们来的。   彭海宁耐着性子又按了一次,这回门开了,个子高高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很有礼貌地问:“你们是来找罗胜的?”   “嗯,你好,我叫彭海宁,这位是赵之玲,我们跟罗胜是同班同学,给他送这次的月考卷子来。”   陈嘉木露出了然的表情,让出位置道:“进来吧,他在家。”   海宁跟赵之玲踏进玄关,望着干净得发亮的木质地板,有些窘迫,不知要不要换鞋。   “就这样进来吧,不要紧的。”陈嘉木善解人意地朝两个小姑娘招手,让她们在沙发上落座,又问,“喝点什么,果汁好不好?”   她们一致摇头,他却还是拿了两罐进口的橙汁摆在面前的茶几上。   “不用客气了,我们送完试卷就走的。”海宁挺直了腰板坚持说,暗中跟赵之玲有默契地以眼神作交流。   在陌生的环境里,面对一个陌生的异性,不该疏忽大意地喝任何饮料。   陈嘉木笑了:“那你们的月考卷能不能先给我看一看?”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海宁说:“请问……你是他的哥哥吗?”   不太像啊,一个斯文隽秀,一个粗粝鲁直,这也差太远了。   陈嘉木笑意更深了:“说是哥哥也差不多,我现在抽空给他补习英语,也算是半个老师吧。”   原来就是他啊……那个比学校老师都管用的补习老师,原来就在眼前。   没想到这么年轻。   陈嘉木见她若有所思,问道:“怎么了,卷子不能看吗?”   “啊,不是。卷子在这里,你看吧。”   她从书包里翻出试卷递给陈嘉木。试卷是她整理好的,仍旧用单片文件夹装好,整整齐齐的。   陈嘉木拿在手里翻了翻,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   英语试卷前面都出得难易适中,就是阅读理解还挺刁钻的,以罗胜的水平估计全选C的正确率会比认真答题还来得高一点。   陈嘉木摒住笑,把试卷卷在手里,指了指楼上说:“他的房间在上面,这几天他除了吃饭以外基本都把自己关在里面。今天本来应该到我家去补习的,他不肯动,就只好我过来了。我本来也给他布置了一套题,现在既然有现成的月考卷,就做你们带来的吧,也好让他有个成绩可以跟班上的同学比较比较。你们跟我来。”   海宁点头,赵之玲还是小心翼翼地缩在她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地跟着陈嘉木上楼。   其实这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做家务的胖阿姨从楼上下来,跟他们碰上了,陈嘉木非常温和地介绍说:“这两位是罗胜的同学,来给他送东西。”   胖阿姨很热情:“那留下来吃饭吧,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去。”   海宁她们还来不及拒绝,她已经咚咚下楼直奔厨房去了。   “别介意,这家里难得热闹,所以她看到你们来很开心。”   陈嘉木把她们引到罗胜房间门口,刚抬手要敲门,房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吵死了,就不能安静点儿?”   罗胜套了件深灰色的卫衣在身上,脖子上挂着大号耳机,脚上只穿了双白袜子,鞋都没穿,门神似的守卫着他的领地。   陈嘉木调侃道:“你又不是在学习,要那么安静干什么?你同学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距离太近,两个女生不吃力点扬起头都看不到他的脸。   赵之玲还是躲在海宁身后,苹果脸上红扑扑的,当然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紧张。   “老师让我们来给你送月考的试卷,要尽快做好打出分数。”   海宁来的路上也斟酌了一下见面要怎么跟他打招呼,这会儿全都没用上,还是开门见山。   罗胜没有马上接话,她以为他会发脾气,叫她们拿着卷子马上走,别多管闲事。然而短暂的安静之后,却听到他说:“进来吧。”   这是他的房间,打开门让她们进比在楼下打开大门更让人意外。   海宁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陈嘉木,他轻轻一扬下巴:“进去吧,没关系。”   房间很大,海宁感觉快要赶上她住的整套房子的面积了,而且方方正正,旁边还连了一个小隔间,大概本来是做衣帽间或书房的,被改造成了他的游戏室,堆满碟片和男生看的游戏体育杂志,但色调还是跟这别墅整体的金碧辉煌一样,处处透出财大气粗。   他的床很大,书桌和衣柜挨墙摆放,格局布置得很好,还放得下懒人沙发,也完全不像他们想象中的男生房那么凌乱。   陈嘉木悄声向她爆料:“知道你们要来,他提前收拾过了。”   “喂!”罗胜打断他,把他往外赶,“你今天任务完成了,该上哪儿浪上哪儿浪去,别等会儿家里找不到人又说是在我这儿耽误了。”   “今天情况特殊,我打算督促你把试卷做完了再走。人家两位同学过来一趟也不容易,你得让她们回去好向老师交差啊!”   罗胜瞥了海宁一眼,进门后他一直没招呼她们坐,所以两个女生这会儿还略显局促地站着。   他拿过试卷看了看,问海宁道:“这要什么时候做完?”   “你什么时候回去上课?”   “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于老师说你必须得有月考成绩才能继续回去上课。”   罗胜靠了一声,深吸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拉开窗朝楼下喊了一嗓子:“田阿姨,田阿姨!切盘水果上来。”   海宁还有些莫名,他已经把试卷拍在桌上,翻出支笔,大马金刀地坐在桌边说:“我现在做,看着时间,到点儿了叫我。”   他这么干脆,海宁又是一阵错愕:“不是一定要现在做……”   他停下笔,拧着眉抬眼:“那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陈嘉木在一旁笑,对海宁说:“难得他这么自觉,你们就等他把英语这门试卷做完了再走吧。我这儿有听力资料,你们也可以在旁边复习,互相不影响。”   赵之玲一听要守在这里等他把卷子做完,露出为难的神色,低声跟海宁商量道:“我今天只能出来一个半小时,回去晚了我妈会说我的。”   海宁看了看表,周末休息的半天如此金贵,竟然就快要过去了。   “那要不你先回去吧,我等他做完,对完答案再走。”   赵之玲点头,本来她还有点不放心让海宁跟罗胜独处,不过陈嘉木给她们的印象太好了,怎么看都不是个坏人,而且这屋里也有其他人在,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才对。   胖胖的田阿姨端了像盆那么大的一盘水果上来,问道:“咦,那个戴眼镜的小姑娘怎么就走了啊,也不吃点水果,我切了这么多呢……来来来,马尾辫你吃,千万别客气,不够我再去削。”   海宁被那么多码放整齐又好看的西瓜菠萝橙子苹果给震撼到了,却还是很礼貌地摆手:“真的不用了。”   陈嘉木把果盘接过来,笑道:“吃一点吧,田阿姨辛辛苦苦削的。”   盛情难却,她这才叉了一小块菠萝。   罗胜在旁边冷眼看着俩人,哼了一声:“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做题?”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胜:我说,你这么早进入男配的角色是不是不大好? 陈老师:今后你不大好的日子还多着呢,淡定~~ 第十六章   “现在就开始啊,做完题才能吃晚饭。”   陈嘉木说着,把海宁拉到懒人沙发坐下,又把罗胜刚刚用的耳机拿过来戴在她头上,“我这里的听力资料你可以先听着,要看其他科目的资料他这儿也有,咱们一块儿守着他把题目做完。”   海宁点点头,翻开书本放在膝头。   两个小时时间,在真正的考场上转瞬即逝,往往让人觉得不够用。然而在这种非正式的环境里,做不到心有旁骛,就很难熬了。   罗胜被那26个英文字母的各种排列组合扰得头晕,听到身后细微的动静就忍不住回头看看。海宁认真低头看书时露出饱满的额头,戴着他的耳机也丝毫没有违和感。周末她没穿校服,就一件普通至极的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束成马尾从脑后垂下来落在颈上。   陈嘉木就坐在旁边,大概是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无声地问:怎么?   罗胜不甘地把头转过去,闷声继续做题。   终于做完了……他把笔一扔,回头喊道:“做完了,对答案吧!”   海宁这才惊觉时间过得这么快,窗外天色都暗下来了。她赶紧合上手里的书,翻出月考卷的标准答案,认真地对照起他刚做完的试卷。   罗胜抱起果盘打算风卷残云吃完剩下的水果,才吃了一块苹果就直皱眉。   靠,时间太久,都氧化了。   他摸出一包烟想解解馋,又被陈嘉木拍开。   “好了,我对完了。”海宁把试卷递给他,站起来道,“错的题你先看一下,老师下周会集中讲试卷的。”   那时候他应该回来上课了吧?   罗胜嗯了一声接过来,拧眉看着被她批红的整张试卷。   陈嘉木笑了笑:“放心吧,其他科目的试卷我也会督促他做完的,下周让他回学校上课。他有你这么热心的同学,真是幸运。”   海宁赧然地脸红,其实才不是因为什么热心呢,罗胜是她能继续在四中复读的关键因素,所以她肯帮他,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   田阿姨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吃饭了吃饭了,我今天烧了好多菜,你们快下来吃。”   海宁背起书包:“不了,我先回去了,下次……”   “哪有什么下次,叫你一起吃就一起吃呗!”罗胜打断她。   海宁瞪他。陈嘉木说:“这家里难得有客人,田阿姨也难得有机会烧一桌好吃的,你就别推辞了,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海宁也算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陈嘉木这样的和风细雨很有效地瓦解了她的抗拒和防备。   罗胜家的餐桌是红木大圆桌,桌面上还能装上转盘,像饭店里一样。但吃饭的人就只有他们三个,田阿姨把饭菜端上桌就不知道跑哪去了,人影也不见。   板栗烧肉、酱鸭腿、咕咾肉、蒸扇贝、蛤蜊汤加上几个时令小菜摆了满满一桌。罗胜被英语试卷虐了一下午,身体整个儿被掏空,这会儿已经饿得不行了,端起来碗来就一通狼吞虎咽。   海宁看了又看,确定没有其他人了,才疑惑地问:“就我们几个吗?你爸妈……不在家吃饭?”   “不在。”   “所以你知道了吧?其实他也很少能这么热闹地吃一顿饭。”陈嘉木夹了一块鸭腿到海宁碗里,“你是客人,他欢迎还来不及,千万别客气啊!来尝尝这个,酱汁是田阿姨的独家秘方,很好吃的。”   “谢谢。”   青春期长身体的孩子哪有不爱大鱼大肉的,可海宁因为家庭条件所限,很久没吃过这样丰盛的肉菜了,只觉得浓郁的肉香直往鼻子里窜。   她用筷子轻轻拨弄碗里的鸭腿,又看了看罗胜,感觉有点意外。   他家境这么优渥,竟然也跟她一样,总是一个人吃饭。   罗胜终于也停下筷子,问她:“菜不合你胃口?”   不等她回答,他已经把面前一盘咕咾肉里的菠萝拨到勺子里舀给她:“呐,你不是爱吃菠萝吗?这个酸酸甜甜的,下饭。”   海宁get不到他的点,但还是有礼貌地说谢谢,陈嘉木忍笑看着他们。   吃完饭,海宁要走了,罗胜抓起摩托车钥匙说:“我送你。”   “不用了,有公交的。”   他像没听到,昂首阔步往大门外走。   陈嘉木笑笑:“我正好也要走,我开车来的,要不我送你?”   海宁更是摇头。   “那就让他送吧,他也该学着做做绅士。”   陈嘉木送她到门口,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才挥手说再见。   罗胜骑在车上,把头盔扔给她:“你们俩还真有得聊啊,你跟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他的听力资料来源是CNN,我想找他再要一点,他说整理出来就给我。”   他这车真的好大,要坐稳都好吃力,只能尽力倾身抱紧他腰身。   罗胜略略回头:“我劝你啊,别打他的主意,他不适合你。”   “什么?”她大声问,刚刚没听清。   算了,罗胜长吁一口气,车子飞速飚了出去。   虽然不是第一次坐他的车,海宁却还是有点不能适应这个速度,一路上紧紧抱着他的腰,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下回说什么也不要坐了。   罗胜把她送回家,照例是隔着一条马路就放她下来。他低头看她的脚,问道:“你的伤口好了没,还疼不疼?”   他竟然还记得她的伤……海宁摇头,把裤腿拉起来一点给他看:“没事,已经结痂了。”   “嗯,之后新皮长出来可能会有点痒,你别去挠。”   她点头,然后把头盔取下来还给他,想了想,说:“运动会上的事,我是真的没看到事情发生的经过,所以没办法为你作证,但是我相信当时不是你先动的手。你回来上课吧,高三的时间很宝贵,不要因为赌气浪费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是赌气了?”   是没说,但你这前前后后的表现不就是意气用事?   “老于叫你来劝我的?”   “不是。”海宁摇头,“我之前就想跟你解释的,可你听不进去。”   “那你凭什么相信我?”   她顿了一下,反问:“要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本来相信一个人就不需要什么理由,不相信才需要。”   这样的理论罗胜没听过,却没来由的心头微微一颤:“就这样?所以你是凭直觉?”   “也不全是……”她犹豫了一会儿,“我看得出刘兆希在撒谎,这也算个理由吧。”   那家伙……罗胜想起来就满肚子火。他看了看海宁,重新戴好头盔,说:“行了,下周我会去上课的。”   “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他把她拉近,“不过我这可不是因为别人,完全是因为你。”   这是什么意思?海宁愣愣地看着他,他却已经松开手,随着轰鸣声骑远了。   …   新一周的升旗仪式,罗胜果然出现了,默默地站到队列尾巴上,除了班主任,都没人注意到他。   校长在台上讲了一番话,重申校风校训,然后就换了教导处主任上去,宣布了对孙心雅开学考试的作弊处分,对校运会上发生的事倒是没有再提。   高三一跟高三三班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散场的时候,孙心雅哭唧唧的跟三班班主任走在一起,不知是又一次检讨还是纯粹觉得丢脸。罗胜反而没事儿人一样,转眼就往教学楼的楼梯上去了,看都没多看孙心雅一眼。   “前两天的笔记借我抄抄。”他一坐下就朝海宁伸手。   “你月考的卷子呢,做完了吗?”   他从书包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试卷来:“在这儿,数学。”   “语文和综合呢?”   他啧了一声,错了错牙道:“上吊也让人喘口气,我一周末做这么多已经前所未有了。”   说的也是。   “笔记呢,可以给我了吧?”   海宁奉上自己的笔记本,看他埋头奋笔疾书,忍不住问:“孙心雅回来了?她作弊的事……”   “嗯,不是宣布了吗?”他一副敷衍的态度,完全不想谈。   “听说她参加艺考的,处分会不会有影响?”   “毕业前都会撤销的。”他停笔抬起头看她,“怎么了,现在又想通了,想跟人道歉?”   海宁连忙摇头:“我又没做错,道什么歉?”   “那是同情她?”   “……”   其实她就是好奇他的态度,怎么一下子就变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孙心雅以前不是跟他一对吗?   罗胜把抄好的笔记放回她桌上:“你别想太多了,这事儿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上课。”   她拧眉,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在家里真的好好反省了,或者陈嘉木那样优秀的人给他做了好榜样,给了他潜移默化的影响,总觉得他有点一反常态。   历史老师在讲台上讲太平天国的历史功过,课堂沉闷得窗口一只鸽子扑棱棱飞过都像有无限趣味。海宁正在书本的空白处做批注,啪嗒一个纸团就丢在了面前。   她向周围看了看,新的一周座位刚调整过了,徐梦悠坐到了她右前方,正回头朝她使眼色。   她把纸团给了罗胜,看来这是传给他的。   罗胜伏在桌上,睡眼朦胧地看了一眼纸条就揉成一团,也没有回复的意思。   结果徐梦悠接二连三又丢了好几个过来,海宁恼了,胳膊肘碰了碰罗胜,小声道:“你要不想理就写个条让她别传了。”   有什么事儿不能当面说清楚,非得上课的时候这么鸿雁传书的?   “就是不想理所以才一个字也不写,你别理她,也别传给我了,直接扔了就行。”   她只好把刚扔来的一个揉碎了塞进抽屉里,徐梦悠果然不再传了。 第十七章   下了最后一节课,大家三三两两出去吃午饭。   罗胜站起来拉了拉筋骨,然后长臂一挥:“走,去吃饭。”   海宁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她说话,不由跟乔叶面面相觑。   她们俩约好一起去吃食堂的,他这是要干什么?   “你要跟我一起吃饭?”   “是啊,我请客。”   他的手搭在她肩上,很自然地揽住她把她往外推。   海宁肩膀一扭挣开他,不解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就是一起吃饭,还要什么理由?”   “无功不受禄。”   罗胜顿了一下,“周末你不是给我送试卷来了吗?”   就为这个?   “可是你已经请我吃过饭了,那天在你家里……”海宁感觉到乔叶讶异的目光,脸上微微一红,“反正已经请过了,不用再请。”   这时徐梦悠过来了,对罗胜道:“你去不去吃饭?”   海宁被她上课时的几个纸条扰得烦不胜烦,这会儿却感激她突然杀出来解围,赶紧拉着乔叶就要走。   “你没看见我约了人?”罗胜压根懒得理徐梦悠,两步又追上海宁她们,最后他还是跟她们一起去了学校食堂。   乔叶察觉出一点微妙,在打饭的队伍里悄悄问海宁:“喂,你们俩到底怎么了?你还到他家里去了?还在他家吃饭了?”   海宁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罗胜,他自己来还不算,还把跟班郭世新也带过来了。   他还真是爱热闹,身边随时随地都跟着朋友。   那天要不是陈嘉木在他家,她大概也不会留下来吃那顿饭吧?   总之一言难尽,海宁只能简单地说了说情况。   乔叶皱着眉头,也回头看了罗胜一眼,跟郭世新的视线正好对上了,他以为她在看他,还有点小激动地拉住罗胜道:“哎?那妞是不是看上我了?”   “神经病。”乔叶小声嘀咕,转过来对海宁道,“他没把你怎么样吧?我啊,还是那句话,你离他和他那群狐朋狗友远一点。”   总觉得他没安什么好心。   海宁想起陈嘉木说的,他坐在他家那个大圆桌前一个人吃饭的落寞,笑笑说:“他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坏啦。”   打完饭菜,四个人面对面坐下来,罗胜要了小炒,几个盘子往桌上一放,顿时堆得满满的。   海宁握着筷子问:“你点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怎么吃不完,这不是有四个人吗?你们使劲吃,不够我再去加。”   还加……这么多菜,再来四个人也够了。   海宁不理他,低头默默吃自己餐盘里的饭菜。   罗胜吃饭一贯狼吞虎咽,两人倒真实现了食堂中柱上的教诲——“食不言,寝不语”。   桌上话最多的人反而成了郭世新,还自来熟地招呼乔叶:“你怎么不吃菜啊,多吃点。”   乔叶不知给了他多少白眼。   吃到一半,有人把餐盘啪的往桌面上一放:“这儿没人吧?”   海宁抬起头,果然又看到徐梦悠趾高气昂用鼻孔看人的样子。   她暗自叹口气,把餐盘往乔叶这边挪了挪:“没人,你坐吧。”   反正她快吃完了。   罗胜比她吃得更快,吃完了把筷子一摆,问她:“吃好没?吃好了就走。”   也不知这是种什么默契,两人一起端着餐盘起身,刚好乔叶也吃完了,三人都往收餐具的窗口走,一桌瞬间只剩下郭世新跟徐梦悠大眼瞪小眼。   徐大小姐气得恨不得把餐盘摔在地上。   海宁特别莫名,问罗胜:“你跟徐梦悠到底怎么回事啊,有什么话就当面说清楚,别再上课传纸条了啊!”   “怎么了,你吃醋啊?”   他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误解了,海宁竟然感觉已经习惯了他的脑回路,不像最开始那样震惊于他的厚脸皮了。   徐梦悠果然不再传纸条给罗胜,改为传给海宁了。她打开那纸条一看,上面写着:我要跟你公平竞争。   这又是什么意思?徐梦悠的成绩在班里只能勉强算中游,总不会是要在考试成绩上跟她一较高低……   海宁脑海里有小小的火花一闪而过,放学时悄悄走到徐梦悠座位边:“你过来一下。”   徐梦悠有自己的小团体,两三个女孩子总是形影不离。这回她却甩开她们,跟着海宁走到楼梯间转角:“你接受了?”   什么,她那公平竞争的挑战吗?海宁觉得好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喜欢罗胜?”   “对,不行吗?”徐梦悠大方承认,脸上却还是忍不住浮现红晕,“我比孙心雅还早认识他。以前他在校田径队的时候我们礼仪队就跟他们一起去参加比赛,他上台领奖还是我带的,孙心雅无非仗着胆子大,比我先表白!现在他们分开了,我也表白过了,你又横空杀出来算什么意思?”   “你想太多,我跟他只是同桌……”   “才不是呢!现在他周围的人谁不知道他在追你?单是同桌他会每天请你吃饭、送你回家,周末还邀请你到他家里去吗?”   事情怎么会被曲解成这个样子的?海宁都震惊了,她就坐过两回罗胜的摩托车,其中一次还是因为脚伤了,另一次就他们俩和陈嘉木知道,怎么就成了每天送她回家了?   吃饭和周末去他家就更不提了,这得多牵强才会说成是他在追她啊!   徐梦悠看她好像确实不知情的样子,才告诉她:“其实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都传得有模有样了,说他肯回来好好上课都是因为你的缘故,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等等……这么说来,他最近的反常好像就可以解释了。包括那天在他家吃完饭以后他送她回去,最后说的那句:我不是因为别人,完全是因为你。   海宁越想越不对劲,连晚自习上老师讲题都没听进去。看身旁罗胜的眼神更是像打量外星人,还好外星人照旧趴在桌子上睡觉。   …   放了学,海宁跟乔叶一起到林铛的小吃店去吃夜宵。一个点了咸豆花,一个点了鸭血粉丝汤,乔叶吃了两口,见海宁的粉丝汤还动都没动,就问她:“怎么了,发什么呆呀?”   外头下雨,很多学生都被家里人接走了,店里生意不多。林铛也坐过来,对海宁说:“听说你月考又是第一,我叫厨房特地给你加了血和油豆腐,可不许剩啊,统统吃完别浪费。”   海宁心烦意乱,挑起粉丝吃两口就像在嚼干草,一点味道都吃不出来。   乔叶问:“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老于又给你安排什么任务了,还是罗胜那个姑姑又找你麻烦?”   “这事儿还没完?她都不在我这里打工了呀!”林铛说。   “不是……”海宁打断她们的猜测,看了看四周,才压低声音问林铛,“最近罗胜他们有没有到你这儿来?”   “有啊,经常来呢,三五成群的。不过最近中午都来得少,不会是吃食堂了吧?”   海宁跟乔叶脸色变了变,林铛哈了一声:“不会吧,他还真去吃食堂了啊?他以前还说学校食堂做的是猪食呢……”   海宁涨红了脸,在心里画圈诅咒罗胜一百遍——他才是猪呢!   这下乔叶也好奇起来了,追问她到底怎么回事,海宁一着急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们说……他在追我……”   “他?谁啊……罗胜?”   她点点头。   林铛跟乔叶都懵了,异口同声地说:“不会吧,你听谁这么说的啊?”   海宁不好告诉她们是徐梦悠说的,但把最近发生的事都串起来跟她们大致讲了一下。   乔叶义愤填膺:“我就说这家伙没安好心,主意都打到你头上来了!”   林铛却哈哈笑:“哎,我觉得这也挺好的啊,不是冤家不聚头,欢喜冤家才长久呢!你怎么都快要哭了,就这么怕被人误会早恋吗?”   这话罗胜也说过。海宁还真说不上来是不是害怕,反正她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不懂事的时候当然也有过有好感的男孩子,但上了高中之后因为家里的变故,要照顾妈妈,又要兼顾学习,精力已经完全透支了,完全没有力气去喜欢什么人,也不敢奢望有人来喜欢她。四中的老师都学习过青少年心理学,对早恋的问题并不是简单粗暴的一刀切,还是相对有很宽容的引导,甚至只要不影响学习成绩,老师都不会过多干涉。   如果对方不是罗胜,她大概也不会有这么大反应了。   说曹操,曹操到。海宁咬牙咬得腮帮子疼,脸颊眼睛都还红着,罗胜就来了,后面跟着郭世新和黄毛他们几个,朱子豪也在,看到海宁她们,露出几分看好戏的表情来。   罗胜倒是很大方,走过来一手撑在桌上,俯身问海宁:“我说你怎么下了晚自习就不见人呢,原来跑这儿吃独食来了。吃夜宵怎么也不叫我,拼桌还能热闹点。”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会是明天入V,入V当天会有三更,V后会时不时掉落两更,希望亲们继续跟俺一路走下去~ V的当天红包不限量哈,都来都来~ 第十八章   平时他这样,她还能应付, 可现在海宁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像是羞涩, 又像是生气, 想要开口,眼眶又发酸了。   她拎着书包站起来:“我吃完先走了。”   罗胜拉住她:“你这碗里的都还没动……”   海宁不理他, 挣脱了他的手匆匆往对面的公交车站去了。   周围一片安静。黄毛他们本来想起哄的, 被郭世新比了个掐脖子的动作给制止了。罗胜倒像不在意, 伸手过来:“我车钥匙呢?我先出去一会儿,你们吃完帐算我的。”   乔叶上前两步想拦住他问个明白,被林铛拉住:“算了, 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海宁没问题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   罗胜这种人, 碰上海宁, 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   海宁今晚运气好,刚走到站台, 要乘的公交车就来了, 罗胜甚至没时间说服她坐他的摩托, 只好跟她前后脚上了车。   晚间的公交车很空, 海宁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他就在她旁边紧挨着坐。   她气不过,问他:“你跟着上来干什么?”   “送你回去啊,你不是要回家吗?”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好像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约定好的了,也不怪人家把他每天送她回家传得有鼻子有眼。   “我自己知道回家的路。”   “这么晚了不安全。”   “总之不用你送。”   罗胜看着她的侧脸:“你在生什么气?”   她有生气吗?没有吧,她就是觉得有点委屈而已。开学到现在过去两个月,不管愿不愿意,她的名字跟他的一直绑在一起。老师说让他们共同进步,她就帮他改卷子讲题、送试卷上门去;她在校外打工的事暴露了,就算明知道可能是他跟罗主任讲的,她也没跟他计较;到他被人冤枉,她也始终站在他的立场,相信他说的话……可唯有这种方式,是她没预料到的,也一点都不想被这样误解。   “今天徐梦悠找我了。”公车开出去两站,她渐渐冷静下来,看着窗外说,“她说她喜欢你,还要跟我公平竞争,因为大家都在传你、你在追我。”   罗胜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噢,就为这事儿啊?”   海宁气道:“这不是小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言啊?”   “也不算是传言。”罗胜慢悠悠地说,“我想对你好还不好么?”   海宁都吓傻了,他把手交叠在脑后,仰着脸笑说:“你成绩好,体育好,做东西也好吃,长得又不难看,而且……”   波涛胸涌,再长熟一点以后身材一定不错。   算了,他垂眸看了一眼她胸口,轻咳一声继续道:“我就想跟你在一起,这有什么不行的?”   公交突然急刹车,海宁猛的一晃,他的手臂已经挡在她前面:“喂,没事吧?”   她摇头,理智好像重新清明起来了,回头问他:“你是故意耍我的,对不对?”   罗胜心里咯噔一下,却面不改色:“我干嘛耍你?”   “那是为了拿我当挡箭牌,来避开徐梦悠?”   见他不吭声了,她觉得自己猜对了,却意外地感觉松了口气。   罗胜脸色很不好看:“你想什么呢?”他要真想甩开徐梦悠,哪需要什么挡箭牌?   可人从来都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固执地认为那就是真相。海宁宁可相信他是这样的打算,也不愿认为他是真的要追她。   她到了站下车,罗胜没继续追上来,只跟她到公车后门口,说了一句:“我是认真的,你等着瞧。”   …   第二次月考成绩公布之后,大家已经开始准备第三次月考,并逐渐习惯了高三这种三天一大考,每天一小考的节奏。   就连罗胜这样的人物都交齐了之前缺考的试卷,而且不再旷课早退,甚至连晚自习也不逃了,每天都乖乖来上课。   班主任老于都震惊于他这样的变化,以为他终于开窍了,大大表扬了他一番,并在班会上语重心长地让心思还没收回来的同学们向他学习。   其实这话是有针对性的,刘兆希这回月考的成绩仍然不理想,虽然没有再往下跌,但也远远没有回复到应有的水平。   老于请了他的家长来谈话,他跟着进办公室的时候,刚好碰到海宁,有点尴尬地迅速别开了视线。   他大概也知道,海宁已经大致猜出他在运动会的事儿上为什么撒谎了。   有的事,老师和父母苦口婆心说一大堆,都未必说在点子上,知道真相的反而是身边的同龄人。   其实老于也旁敲侧击问过海宁,知不知道刘兆希的事儿,因为他挺内向的,要好的同学不多,海宁跟他同为班长,还算走得比较近。   海宁摇头说不知道,她了解的那一点内情,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并不想说出来,给老师和他本人都增添困扰。   刘兆希挺感激她的,本来想请她吃饭她不肯去,他只好从街对面的奶茶铺买了杯奶茶来给她,晚自习就坐在她旁边,让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推辞。   老于在这次月榜后实施了“新政”——晚自习没有老师上课的时候,同学之间可以自己选择座位,方便互相促进帮助。   罗胜本来完全没把这当回事儿,因为他也没打算挪窝,更没想过海宁会挪窝,可谁知道他才去接了杯水回来,位子就被刘兆希给占了。   他大步走过去,几乎是揪着刘兆希的衣领把他给拎起来:“你往哪坐呢,这是我的座位!”   “不好意思,我跟你换一下行吗?”   罗胜冷笑:“不行。”   刘兆希脸颊发热,推了又推鼻梁上的眼镜,说话也有点结巴:“我有问题想请教彭海宁……”   “我说了不行,这是我的位子!”   自由选择座位,前提当然是大家都自愿,罗胜跟刘兆希之前的帐还没算清呢,现在能同意换位子就奇了怪了。   海宁看他剑拔弩张的,生怕他一言不合又大打出手,刘兆希可不是他的对手。   她连忙隔在两人中间,对刘兆希道:“我们到你座位上去吧。”   赵之灵不在位子上,她可以暂时坐一下。   罗胜却拦住她:“不许走,我也有问题要问你。”   他抽出今天夸特刚布置下来的试卷在她眼前抖了抖。   空白的卷面,题都没做,会有什么问题?海宁格开他:“你先把题做了再问,我很快就回来了。”   很快就回来这句话奇异地抚平了他的焦躁,他竟然就放她到刘兆希的座位上去了。   刘兆希还在频频回头,低声问:“这样不要紧吗?他会不会找你麻烦?”   “他找的麻烦也不在乎多这一点了。”海宁笑笑,一杯奶茶已经喝了三分之一。   “真是对不起,因为我的事,还让你跟老师撒谎。”   “其实也不算撒谎,我只是猜到了,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喜欢一个人也没什么错啊,但是也不要耽误了自己的前途,我觉得老于他们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刘兆希有点窘迫:“其实她没怎么样,是我自己静不下心来,净想着要怎么才能对她好,让她相信我……可她心思其实不在我这里,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喜欢徐梦悠,徐梦悠却喜欢罗胜。这种我爱你,你爱他的戏码也不是成年世界里的专利啊,说不定从幼儿园时代就开始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怎么知道她的心思最后会在哪里呢?只不过有的事晚一点努力也来得及,考大学就只有这一年的时间了。而且你要她信你,你自己也要够坦诚才行啊,男人不是应该光明磊落吗?”   “嗯……校运会上的事我真的也是被嫉妒冲昏了头才会在老师面前那样说,想让他被学校开除。可后来他一星期没来上课,我心里一点也不痛快,徐梦悠也不理我。其实罗胜当时很克制,没有跟三班的杨嘉乐动手。”他顿了顿,“我会跟他道歉。”   虽然罗胜那脾气不一定会接受他的道歉,但他至少知道什么事是对的,是他应该做的。   海宁点头,努力了那么久,终于可以还他个清白了。   她手里的奶茶见了底,她也差不多要回自己位子上去了。刘兆希说:“我看到你月考数学的最后一个大题解题方法跟老师的不一样,以后……你有这种不一样的思路,能不能也教教我?”   他很了解自己,其实他真的算不上非常聪明的学生,完全是靠勤奋刻苦堆砌出来的成绩,所以一旦心有旁骛,名次很快就哗哗往下掉。   “当然可以,没问题的。”海宁还没告诉他,罗胜的最后一个大题跟她用的是同样的方法。   刘兆希看出她的雀跃,问她:“罗胜就那么好吗?我觉得他只有眼光不错,喜欢的人是你。”   海宁差点被最后一口奶茶给呛到:“你、你别乱说啊,我跟他没什么的。”   连刘兆希这种看似八卦绝缘体的人都知道,看来这消息真的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更,今天有红包~~ 第十九章   是罗胜把她推到这种风头浪尖上,本来以为只要避开他就能解决了。可两人毕竟是同桌, 怎么避一天也有十二个小时坐在一起。   她也想过跟老师去提换座位, 可又怕横生枝节反而引起老师关注, 想想还是算了。   课间休息, 罗胜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表情有些微妙, 对海宁道:“你猜刚才刘兆希那家伙跟我说什么了?他居然跟我道歉, 说在跳远场地发生的事情上说谎了, 对不住我。”   “嗯。”海宁看着桌面上画满分子结构式的化学课本,想不出该怎么恰当地回应他。   “都隔了这么长时间了,道歉有个屁用!不会是你逼他来的吧, 你是不是抓住他什么小辫子了?”   “你能不能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海宁发现还是这样吵吵闹闹跟他比较好交流。   “总之是你在当中使了劲吧?”他眉眼间已经有了笑意,挤到她桌面上来,“你为我这么费心, 还敢说不是喜欢我?”   快点对他死心塌地吧, 或者这本身也是死心塌地的一种?他是不是可以拿到朱子豪他们面前去说事儿了,毕竟有几个人会在全世界都当你说谎的时候还固执地相信你、为你力证清白呢?   不过说实话, 他还真有点舍不得用这事儿去嘚瑟, 总觉得这信任来得很珍贵, 而且男女之间这也不算什么实质进展, 那几个小子估计也不会拿这当回事。   海宁只觉得他脸皮简直有两尺厚, 怎么什么都能往男女关系上扯呢?   “你别误会,我只是感激你在运动会的时候背我去医务室才帮你的,没有其他意思。”   “你就是不信我呗。”罗胜说, “你都相信我没对杨嘉乐动手,怎么就不相信我是真心要追你的?”   为什么?其实她也说不好,但这种信和不信显然跟运动会上那事儿是不一样的。   他是什么样的人呐?要真是他做的,一定二话不说就揽上身了,要不是他,那十大酷刑都没法逼他承认。   他我行我素惯了,所以尽管海宁不止一次地跟他说别再说要追她这种话,但风言风语还是越传越厉害,连表弟周昊都悄悄问她:“姐,听说你跟罗胜在一起了?”   “胡说什么呀,都说没这事儿了。”   周昊不信,撇撇嘴道:“你也就瞒着我,这都不是什么秘密了,都说还是他追的你,对你可好了。”   “……”   海宁叹口气,终于知道百口莫辩是个什么感受了。   “我不知道这谣言是怎么来的,不过我跟他真的没什么。你小心别乱说啊,万一让你爸妈知道就麻烦了。”   舅舅舅妈算是比较古板老派的那种人,对青少年心理也没什么客观科学的认知,要真是自家孩子早恋,不管真假,肯定是要坚决打击的。万一闹大了,搞得满城风雨,她这高四就读得更艰辛了。   周昊两指在嘴边一划,示意上了拉链,不会乱说的。他在父母面前嘴倒很严,其实也是因为几乎跟他们没什么交流,他听他妈唠叨就够烦了。   不过海宁很快还是发现了问题。周昊最近回家都很晚,快到十一点才到家,有一天过了零点都没回,他妈急了,从楼上冲下来敲海宁的门,劈头就问:“昊昊呢,不在你这儿做作业吗?”   海宁都睡了,刚躺下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拉起来,还有些莫名:“他不在我这儿啊,还没回来吗?”   等舅妈说起来,她才知道,周昊最近都借口在同学家和她这里补习,很晚才到家。其实他就有一晚拿了本习题来问了几个问题就走了,其他时候根本就没在她这里待过。   后来周昊人倒是回来了,却是走回来的,说自行车被偷走了,前几天那么晚回也是因为自行车被人拔了气门芯甚至被扎破了轮胎。   这听着像是被人欺负了。崔佳玉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说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人也蔫蔫的。宝贝儿子被人欺负,做爸妈的肯定心疼,感情蒙蔽了理智,也就不多追究了。   可海宁觉得他眼神闪烁,有点不对劲,问他他也还是那套说辞,连对她这个老姐也不肯说实话了。   她想了又想,假如扎他轮胎、偷他自行车的人是四中附近的不良少年,那罗胜或许会知道点什么,她可以问问他。   然而还没等她打听,周昊就变本加厉起来,连晚自习也缺席了。   崔佳玉发消息给海宁,说他们初三的班主任反应说周昊晚自习溜号了,也没回家,让她帮着在学校附近找找。   周六晚上的晚自习比平时提早半小时下课,但她其实也没方向该从哪里找起,只好去校门口问林铛。   听了描述,林铛很肯定周昊没来她店里耽误时间,然后指了条明路:“你往这附近的网吧、酒吧和台球馆找找,男孩子逃课一般就去这几个地方。”   这些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海宁几乎都没去过,甚至没怎么留意过哪里有这样的店。   林铛一边告诉她,一边还不忘调侃她:“这种时候就该罗胜出马了呀,他不是在追你么?”   海宁脸上发热,想想之前还真的打算向他打听来着,心跳也咚咚加速起来。   可他今天正好没来,不是缺席,算是正式请假的,因为陈嘉木给他的英语补习课挪到周六晚上了。反正他英文最差,老于觉得重点补上这块短板对他也好,就批准了。   他当然也不会一板一眼地好好上课,听了一堆陈嘉木给的听力练习之后就头昏脑涨,不耐地问:“好了没啊,球还打不打了?”   陈嘉木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帮他改错题,最近他每天到学校点卯当乖宝宝,试卷也被逼着做了不少,正好方便给他查缺补漏。   “还是有点进步啊,语法有几个点都记住了,完形填空还懂得方法了啊,小海宁教你的?”   “别叫的这么亲热,恶不恶心?”他一个靠垫扔过去,站起来很不爽地说,“赶紧的,再不走球馆关门了啊。”   他们约好一起打桌球,罗胜桌球打得好,陈嘉木最初还是跟他学的,只不过后来去了美国,玩儿得更多,水平渐渐赶上来了。   桌球馆离四中不远,要说起来,大概因为四中是在市中心闹中取静的位置,学生又多,周围什么都有,各路三教九流也往这儿聚。这桌球馆新开张的时候本来还挺好的,后来生意好,来的人多了,老板为了多摆几张球台,不得不缩小台子间的距离,弄的很逼仄,打球的时候常常会碰到旁边的人,容易起摩擦。   但四中的人,像罗胜他们,打球还是习惯往这儿来,反正也没人敢找他的茬。   罗胜叫老板开好了台子,正准备大显身手呢,就看到门口有人探头探脑的,仔细一看竟然是彭海宁。   靠,真是见了鬼了!他下意识地抬手看表,还不到下晚自习的时间呢,她怎么跑这儿来了?   陈嘉木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咦,她怎么在这儿?”   罗胜没理他,径直走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彭海宁本来就从没到这种地方来过,球馆连着楼梯的位置光线昏暗,猛然间有人跟她说话,她还吓了一跳,等看清楚是谁之后才松了口气:“我……我来找我弟弟。”   “你弟弟?”   “嗯,我表弟周昊,在四中读初三。他同学说他好像到这儿来了,我过来看看。”   就算林铛跟她说了他可能到这些地方来,她一个人大海捞针也是找不到的。幸好她到周昊的教室门口拦下一个平时跟他一起玩的男生,才问出他可能到球馆来了,而且也根本不是跟什么同学一起。   海宁有点紧张,不仅因为周昊撒谎,而且他去的地方也鱼龙混杂。要不是为了找他,这地方她可能根本都不会进来。   罗胜抬眼望过去,球馆里的台子几乎被占满了,而且每张球台前都有好几个人,年纪也都差不多是上学的年纪,看不太出来谁是她表弟。   倒是一眼就看穿了她浑身的不自在。   “你自己进来找吧。”他故意拉了她一把,把她拉到身边,手往她肩膀上一搭,“跟他们就说是我女朋友,没什么好怕的。”   他气息靠得很近,搭在她肩上的手臂也热得烫人。海宁抿着唇,把他的大手往下拨拉:“别胡说八道,别动手动脚的。”   罗胜的胳膊被她扒下来了,啧一声,又重新搭回去,不由分说揽着她往里走。   陈嘉木在身后好笑的看着两个人。   都是十七八岁,豆蔻年华,别别扭扭斗个嘴也是青春的印记。   周昊在最靠里的一张球台,半个身子伏在台子上正瞄球呢,冷不丁听海宁喊了一句:“周昊。”   球杆一偏,球也离得十万八千里了。   旁边一阵嘘声,都纷纷转过头看彭海宁。   还有她身旁的罗胜。 第二十章   周昊脸一红,把球杆收在身侧, 无意识地摆弄着, 却很快被身旁其他人抽走。   “姐……”他叫了一声, 声音很小, 但海宁还是听见了。   很好,他还知道她是谁, 没到六亲不认的地步。   “你不上晚自习, 跑到这儿干什么来了?”被质问的人是他, 海宁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打颤。   “我……我来放松一下,没别的。你千万别告诉我妈啊。”   “你妈已经知道了,就是她让我来找你的。”   周昊一凛, 低头咕哝了一句什么。   海宁鼓起勇气看了一眼他周遭那帮一起打球的人,五花八门的杀马特发型,皮衣皮裤, 有的男生也戴耳钉, 典型的不良少年。   虽然罗胜这会儿看似站在她这边,但这场景还是让她想起第一回被朱子豪和他在后巷欺负的情形。   她顾不上那些人, 拉起周昊说:“走, 跟我回去, 有什么问题回家跟你爸妈好好说。”   这里不是跟他讲大道理的地方。   周昊被他拖着走了两步, 却挣开她的手:“我不想回去, 你先走吧。”   海宁惊诧地回头看他:“不回去,你打算在这儿过夜吗?你明天还要上课的!”   “我这会儿回去,肯定要被我妈骂死, 也睡不好觉。我等她睡了再回去,我有钥匙。”   他说的那么理所当然,好像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应付家里人。不过仔细想想,他这段时间就是这样,越来越晚地回家,反正他妈打牌也回家晚,只要不出大事儿,没精力骂他,转眼就天亮,一天天就这么混过去了。   海宁都懵了,她从没想过表弟会有逃学不学好的一天,也想不出要怎么劝他,只能说:“你不上学了吗?你还要中考呢……”   “反正也考不上好学校,我又不像你……”周昊自顾自地说着,“考不上我就去当兵,将来自己做事,不要家里操心!”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罗胜听到这儿突然噗嗤笑了,指着他问:“你怎么抢我台词啊,谁教你这么说的?”   陈嘉木补充了一句:“你太小了,还不到18服兵役的年龄,要去哪里当兵?”   周昊被噎得说不出话,但怎么说都不肯跟海宁回去。   球台边有个挂着耀眼金链子的少年走过来,说:“球还打不打了,你钱还没还上呢!”   罗胜敏感地问了一句:“什么钱,他欠你们钱了?”   旁边有其他人显然认识他的,过来在金链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大概是告诉他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罗胜,金链却不买账:“我不管你们是谁?周昊来打球是找我们借的钱,你们要么替他还上,要么就把人留下,不能就这么走了。”   “他借了多少钱?”   “五百块。”   对中学生来说,五百块不算少了。海宁问周昊:“你借钱干什么了?”   他低着头不肯说。   还能干什么,吃喝玩乐呗!罗胜看了看姐弟俩,对金链道:“他欠的钱,我帮他还。”   别说其他不相干的人,他这么大方,最惊讶的是彭海宁,忍不住拽他衣角:“你干什么……”   “这是我女朋友,他们姐弟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强拉过她的手,然后对金链说:“怎么样啊,要还不行,他开的这局我帮他打完,赢了你就放他走。”   大庭广众下,海宁没想到他真会这么说,手还被他死死拽着,半边身体都麻了。   金链大概已经从“军师”那儿听说了罗胜的事迹,不管是打球还是打架都不想跟他硬碰硬,但钱还是要要的,就顺着台阶下:“那就把钱还上,其他算了。”   这还差不多。罗胜放开海宁,把她拨到身后,示意她别管,伸手想从裤兜里摸钱,却只掏出一把零钱。他这才想起来今天去陈嘉木那儿补课,打球也说好是他请的,钱包就放书包里了压根没带出来。   他回头看陈嘉木,低声道:“喂,你带钱了没?”   陈嘉木知道他要干什么,摇头说:“我就带了两百块钱,信用卡倒是有,他们能刷卡吗?”   “你他妈出门就带两百块钱?”   “不然呢?”陈嘉木耸耸肩,“这儿打球又不贵,两百块能让我们打够本,再吃顿烧烤都够了。”   这下囧了,豪言壮语出去了,却拿不出钱来,英雄也要成狗熊了。   海宁看出他的窘迫,她本来就不想让他帮忙还钱,于是对金链说:“钱我们会还给你的,能不能……”   “你闭嘴!”罗胜喝止她,对金链道,“钱我替他还,不过今天时间反正还早,我先跟你们打几局。”   对方讽笑:“是不是没钱还啊?那就别充大头了。”   “那你是不是不敢跟我打球啊,怕输?”   金链果然经不起激,劈手夺过一支球杆:“打就打,输一局加一百块钱利息。”   “行啊,公平点儿,你输一局也扣一百块钱。”信不信今天就让你们这帮孙子扣成负数?   一言为定,两人都争强斗狠似的瞪着对方,周围零零散散打球的人也围拢来看热闹,仿佛观摩世纪之战。   罗胜从兜里掏出手机扔给海宁,把她拉到一边说:“给郭世新打个电话,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带五百块钱过来救急,明天就还给他。”   海宁握着手机只觉得烫手,这让她怎么说呀,她跟郭世新都谈不上认识。   陈嘉木适时地从她手里抽走了手机,说:“我来吧,你先带你弟弟回去,太晚家里人该着急了。”   “不,我还是……”她怕罗胜为他们姐弟的事吃亏,本来想说留下来等他们一起走,但看了看墙壁上挂钟的时间,还是改变了主意,“那我们先走了,今天真的谢谢你们。”   陈嘉木朝她笑笑,又扭头看开球的罗胜。   有点可惜啊,难得他肯这样英雄救美,佳人却看不到他打球的英姿。   …   周昊被海宁硬拉出来,嘴里还在嘟囔着:“我不想回去……”   “不想回也得回!”海宁拔高了音调,她也是有脾气的,“你看你这几天在外面瞎混,才多长时间啊,就欠了这么多钱!你要欠多少才肯告诉家里,一千,五千,一万?”   提到钱,周昊眼里终于露了怯:“姐,你别告诉我妈啊,她不会帮我还钱的。我怕她到学校里来闹,老师知道了就完了。”   原来他还知道怕,海宁心里稍稍安慰了一点:“我可以不跟她说,但你也别再跑出来了。我知道你压力大,但你要明白,努力虽然不一定能考上好学校,但不努力就肯定考不上。再怎么难受也就剩下这几个月时间了,熬一熬就会过去的。”   “那我欠的钱怎么办?罗胜帮我还了,也还得还他啊!”   海宁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拉拉扯扯把他拉上公交车:“总能想到办法的,他至少不会逼你夜不归宿,也不会揍得你鼻青脸肿,只要宽限点时间,钱总能还上的。”   其实海宁说着也来气,周昊是有零花钱的,虽然不多,也不至于太少。他就为了逃避压力,这样大手大脚花钱,真出了问题又不敢告诉家里,她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她的零花钱还不如他的呢!   周昊撇撇嘴:“我看罗胜对你挺好的,到我这儿也算是爱屋及乌了。他是不是真的在追你啊,你答应了吗?”   答应了的话,那钱是不是就不用还了?自己人还这样还来还去的,多没劲啊,再说罗胜家又不缺钱。   海宁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踢他一脚:“你想都别想!”   要是还不上,他就等中考完了去打工去挣钱,自己闯的祸自己兜!   两人到家已经十点半了。周昊往门缝里看了看,然后蹑手蹑脚用钥匙打开了门。   客厅里的灯大亮着,空气里隐隐有烟味儿,这可稀奇了,自从周富生被逼着戒了烟这家里就没人抽烟了,难不成这么晚了家里还有客人?   姐弟俩互相推搡着,谁都不愿做先锋去迎接崔佳玉的怒火,最后还是海宁力气大,硬把周昊给推进了客厅。   “怎么现在才回来?”崔佳玉果然发难,但比他们想象的已经克制多了,仔细听好像还有点伪装出来的慈爱。   她今天麻将散场也很早啊,平时常常十一点才见人呢!   周昊蔫头耷脑的不敢有什么反应,海宁以为这就是他最近应付家里人的策略,后脚跟进来一看,发现沙发上原来还坐了个人。   很面生的中年女人,时髦的棕色短鬈发,正红色口红,脖子和手上都戴着耀眼的金饰,深灰色羊毛呢大衣,脚上穿的长筒皮靴没换成拖鞋就这么进屋了,直接踩在地板上。   她面前的茶几上放了个已经许久不用了的烟灰缸,里面烟头可不少了,少说也有七八个,她手指间还掐了一支没吸完的,见两个孩子回来了才用力在烟灰缸里摁灭。   “快叫人,这是钱阿姨,今天特地过来的,都等你们好半天了。”   海宁跟周昊虽然都不认得来人,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叫:“钱阿姨好。”   “嗯。”钱淑华站起来,走到海宁身边,“你就是周晓云的女儿?都这么大了……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的。”   长辈聊天最常用的梗大概就是这个了,反正小辈也不可能有印象。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完毕!看在少年胜耍帅的份上,求撒花啦啦啦~~ 第二十一章   崔佳玉脸上笑开花,把老周赶一边儿去, 拉过海宁往沙发上坐, “你们坐下聊吧, 海宁你喝不喝牛奶, 我给你热一杯去?昊昊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这没你事儿, 回你房间复习功课去。”   这是不打算追究他今天逃课晚归的事了?   周昊看海宁一眼, 她也跟他一样不解。   舅妈多少年没对她这么关切过……可能就是为了在客人面前树立个好形象吧?   可图什么呢?要是无利可图, 崔佳玉都不耐烦把人往家里带,钱淑华显然不是一来就找上舅舅家的。   “您是我妈妈的同学?”海宁问钱淑华。   “嗯,我们是中学同学, 你妈妈很内向,全班就属跟我要好。后来她结婚去了外地,我们联系就少了, 她过世我都不知道。”钱淑华一把烟嗓, 透着沙哑和直率,“她真不够意思啊, 生病这么大的事也瞒着我, 缺钱也不找我借, 宁可耽误孩子的前途。”   海宁看了沙发另一头的舅舅舅妈一眼,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跟人家说的, 但还是解释道:“钱阿姨你别这么说,是我自己要求休学照顾妈妈的。”   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感慨人人都会说,实际上又有多少人能体察其中真正的无奈?   妈妈在世最后的日子都不能陪伴在左右尽心照顾, 她考上心仪的大学又能怎么样?   “也是怪我这几年太任性了,满世界到处跑,她就算想找也不一定能找到我人。”钱淑华苦笑了一下,“我儿子跟你一样大,可没你这么懂事。”   海宁沉默。什么都好,她宁可拿来换妈妈长寿,多陪伴她几年。   眼看气氛有点凝重,崔佳玉用手肘碰了碰自家老公,示意他开口说点什么。周富生呵呵一笑,伸手拿过热水壶说:“我给你加点水。”   崔佳玉白他一眼,只得自己开口:“海宁啊,你钱阿姨这回来是有事跟你商量的,你听听看,我们也要问你的意见才能做决定。”   “好,是什么事?”   “收养你。”钱淑华道,“不过你已经大了,早就过了被收养的年纪,我就想把你接来跟我住。今后你的吃穿用度,上学的学费,都由我来出,如果你将来想出国深造,我也可以送你去。”   海宁像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猛的一震。   崔佳玉在旁边眉开眼笑:“你钱阿姨是个重情义的人,因为以前跟你妈妈关系好,才想着要来照顾你。我们也说了,你跟我们是一家人,跟昊昊一样是我们的孩子,家里困难点没什么,总能把你们俩都供出来的。可将来深造的机会我们就没法子了,毕竟没有那样的条件。所以这回多难得啊,你好好考虑考虑。”   是要考虑。海宁垂眸,尽量不让在座的人看出她心头的乱。   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可怎么说都是寄人篱下,她此前也完全不认识钱淑华,只从妈妈那里偶然听过只言片语,大致知道她嫁得不错,老公有钱,她自己也很有经商头脑,手头的财富像雪球般越滚越大。   这或许也是后来两人不再往来的原因之一——生活没了交集,渐渐成了两个世界的人,成年之后的她们也习惯了接受有人不断从自己生命中淡出。   何况钱淑华如今也不是一个人,她有自己的家庭,怎么都不是太方便。   钱淑华看出海宁的犹豫,对她说:“不要紧,我不是让你今天就做决定。你想好了给我打电话就行,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她翻名片出来,忍不住又点了支烟:“缺钱花也告诉我,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她留下一个厚厚的信封,不肯放在茶几上,而是直接塞进海宁手里。   “不,钱阿姨这个我不能要!”海宁连忙推辞,妈妈当初那么窘迫都没向朋友伸手,她不能一见面就收人家这么多钱。   “你这孩子……叫你拿着你就拿着吧。”本来已经垮下脸的崔佳玉终于又打起精神来,帮着钱淑华把钱留下,“这是长辈一点心意,要不是你不肯直接答应跟阿姨走,也就不会这么给了。”   就这么希望她从这个家里消失吗?海宁被这话给刺痛了,分神的瞬间,胜负已定,她拗不过两个大人的力气,钱还是留下了。   等钱淑华走了,周昊才悄悄打开房门探出头来:“走啦?”   周富生坐在沙发上也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把玩茶几上那小半包没带走的万宝路香烟,被崔佳玉一把夺过去:“又在想吃香烟啦?我跟你说,想都别想!”   海宁怔愣在那里,手上还捏着那个厚厚的信封。周昊走过去,把信封里的钱抽出来看了看,咋舌道:“哇,这么大方啊,这得有好几千块吧?”   苏城那时候的房价不过千把块一平方,这包钱大概够买一个卫生间了。   崔佳玉把信封也抢过去,板着脸说:“小孩子家家的,管什么钱不钱的,读好书就行了,这些钱都留着你们以后用。”   周昊悄悄瞥了海宁一眼,小声说:“妈,这是人家给表姐的钱……”   “给谁的钱不是钱啊,你姑姑走的时候还欠我们家几万块钱呢!”崔佳玉捏着信封不肯放,“我留着这钱也不是私用,都帮你们存着呢!将来海宁要是去投奔这个钱阿姨,这点钱算什么?就算不去,留着自己用用、交大学学费,也比自己到外面小店去打工强吧?”   果然还记着这一茬……海宁抿紧了唇,低着头不说话。   周富生开口了:“哎,别唠叨了别唠叨了,这么晚了,赶紧让两个孩子去休息吧!”   “功课还没做完呢,睡什么呀!”   “做做做,那就让他们做,你别管了。”他摆了摆手,起身揽着海宁的肩膀往外走,到门口才低声说,“钱淑华的话,你真可以考虑下,这其实是为你好。”   最后的为你好三个字意味深长,海宁看到他似乎还苦笑了一下。   是吗?她离开这个家,对所有人都好吗?   她点点头,却还是折回去,找崔佳玉从那被收走的八千块钱里硬要了五百块。   周昊听到五百这个数字就眼睛发亮,被海宁狠狠瞪了一眼。   …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罗胜一脸不高兴:“昨晚你还真就那么走了啊?”   他就算打球打得花样百出,也没人欣赏啊。   海宁道:“昨天太晚了,怕家里人担心。谢谢你肯帮我,后来郭世新带钱来了吗?”   “他敢不来!”罗胜得意地扬眉,“你又欠我一回啊,想好怎么报答我没?”   海宁从书包里翻出整整齐齐五百块钱递给他:“钱先还给你,五百块不是小数目,不能让你帮我垫。”   罗胜一愣:“你哪来这么多钱?”   她也知道五百块不是小数目啊,尤其对她这样的家庭情况来说,她自己一个月生活费都要不了这么多。   海宁不答,把钱放他桌上用笔记本压住:“我舅妈给的,反正你先拿着。”   罗胜刚有了点笑意的脸又垮了下去,眉头拢成个川字,把钱扔回她那边:“我不要,你给你那倒霉弟弟留着吧,说不定下回又欠人家钱了,还能还得上。”   海宁搞不懂他在生什么气,钱给到他他也不肯要……那要怎么办?   她忽然想到陈嘉木,昨晚他也在台球馆,如果拜托他把钱转交给罗胜应该没问题吧?   他跟罗胜不同,是个温柔又讲道理的人。   上回在罗胜家里她跟陈嘉木为听力资料互换过联系方式,她用短信一联系他,他立马就回复了,答应在他们下午放学后在学校门口见。   海宁早到了几分钟,没看到陈嘉木,却遇上了朱子豪一帮人。   “哎哟,看看这是谁啊,学霸女神彭海宁啊!今天怎么一个人,罗胜呢,你不是他新马子,形影不离的吗?”   哪个圈子都没有秘密,他们已经听说了,罗胜为了帮她,跟人单挑。   海宁扭过头不理他们,朱子豪却变本加厉,手臂绕过她脖子搭在她肩上,手掌往她胸前扣:“你们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了,你跟他睡了?听说你是波霸啊,要不跟我也试试?”   海宁又羞又怒,推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的,你再乱来我喊人了。”   “你喊吧,反正我也不是四中的学生,丢人也不是我丢人。”他的手蹭她脸颊,啧啧道,“皮肤倒挺好的,这么看你也不丑啊,只是比起雅雅来还是差远了。”   海宁被他恶心得不行,正挣扎着,就听到罗胜的声音:“你们干什么呢?”   他单手拎着书包甩在肩上,不远不近地站着,仍然是一脸“你再敢动一下我揍扁你”的不耐神情。   跟他一起出现的还有陈嘉木,就在他旁边,看到海宁,还春风化雨地朝她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红包今天送出哦,晋江太抽了o(TωT)o? 第二十二章   朱子豪挪开手,哂笑道:“开个玩笑嘛, 用不着这么大反应吧?”   罗胜黑着脸走过来, 一把推开他:“这玩笑不好笑。”   他眼睛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说好怎么玩就怎么玩, 别来中途使绊子。   朱子豪看了海宁一眼, 讪讪地撤了。   “你没事吧?”陈嘉木站到海宁身侧,关切地问。   “没事。”   “哎我说, 你怎么抢我台词呢?”罗胜拉过海宁上下打量, “那小子有没有占你便宜?”   她摇头:“你跟陈老师也是约好的?”   他一放学就跑得不见踪影, 她以为他已经回去吃饭了。   罗胜反应了几秒钟才明白她嘴里的陈老师指的是谁,陈嘉木却笑着接话:“是啊,他本来还想约我去打球来着, 我说校门口约了人,他才跟着来。”   这就有点尴尬了。但海宁还是拿出钱来递给他,看了看罗胜道:“这是昨天你们帮我弟弟还上的钱, 罗胜他不肯收, 你、你帮他拿着吧!”   陈嘉木没接,故作惊讶道:“怎么, 他没跟你说?”   “说什么?”   “我们昨晚上没给钱, 罗胜一挑三, 把那几个家伙打服了就跑了。”   海宁一惊:“你们打架了?”   “打什么架啊, 打球!”罗胜忍不住插嘴, 一边埋怨陈嘉木说话不说清楚,一边又气海宁,“你是有多瞧不起人?在你眼里我是不是除了打架别的都不会?”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也没说什么呀, 他怎么又生气了?   陈嘉木好笑,把钱塞回给她:“总之事情圆满解决了,你也不用有什么负担,这钱不是小数,你自己留着花吧。倒是你表弟,要让家里人看牢一点,万一再闯祸,就不一定有这么好运气了。这回是多亏了有罗胜。”   “嗯,我知道,这回真的谢谢你们。”   “这就算谢过了?”罗胜显然不肯罢休,这才是他想要的剧本嘛,本来就没打算要她的钱。   “那你想怎么样?”   其实海宁现在并不怕他,他能提要求,倒比欠他人情强。   “周末来我家帮我补英语。”   什么?海宁愣了:“我吗?你要我帮你补英语?”   他的补习老师不是陈嘉木吗?   “我要去趟美国,短期内没法帮他补习了,今天就是来跟他说这个事儿,顺便能帮他再找个补习老师最好。”陈嘉木解释道,“你也知道的,他英语是短板,高考成不成就看这大半年能不能补起来了。”   他这话真像老师说的了。罗胜瞥他一眼,算是感激。   他跟朱子豪他们打的赌陈嘉木是不知情的,他肯帮忙,就只是因着两人从小玩到大培养起的默契。   凡事都怕认真,他们不是酒肉朋友,有些事反而不敢告诉他。   “你不也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学习吗?我家空间大,你要做题或者听歌都随你,没人打扰,还管饭。不像你在家里,有你那刻薄舅妈这啊那的,动不动还让你去找她儿子,累不累啊?”   这话还真是说到海宁心坎上了,她周末在家看书,舅妈就当她是休息,有时候还要叫她去店里帮忙。   罗胜见她动摇了,趁热打铁:“第三次月考就快来了,大家都玩命复习,你要真怕我居心不良,可以叫个人跟你一起来,共同进步嘛!”   他现在觉得这词儿好用,也不排斥了。   海宁想了想:“好,这次当我还你人情。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下回月考不能再缺考了。”   否则老师又得让她去他家监督他补做卷子,她还得再跑一趟。   罗胜勾了勾嘴角:“就这么说定了啊!”   …   海宁约了乔叶,跟她一起到罗胜家去。   天气越来越冷,学校的宿舍是平房,没有暖空调就冷得像冰窖,完全没法集中精力看书。学校的图书馆又不像大学那样开放有自习座位,像乔叶这样的住校生就只能到肯德基去复习了。   “没想到我们都沦落到来有钱人家里蹭空调了。”乔叶看着罗胜家的豪宅,感慨道,“这是不是就政治书上写的阶级分化啊?真是不公平啊不公平。”   “其实也没有不公平。”   如果她知道从小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罗胜有多孤独,就会明白他父母为追求财富也实在付出了很多,甚至牺牲了他的快乐。   “啧啧,你现在还真是什么都护着他啊。”乔叶打趣她,“我本来觉得这家伙又臭屁又讨厌,不过看他最近好像对你真的挺好的,连你表弟闯的祸都替你摆平,又顺眼了那么一丢丢。”   “别胡说了,我跟他没什么。”   “没什么还特地周末约你来他家补习?我才不信他是自己开窍了,无非是找个借口跟你见面罢了。你们这组合也挺有意思的啊,美女与野兽?”   海宁脸上一红,追着她呵痒,两人笑闹着跑到了罗胜家门口。   楼上有人冲她们吹口哨,原来罗胜也不是一个人在家,把郭世新也叫来了。   “这家伙来干什么?”乔叶没好气地问。   “可能是知道你要来……”   海宁没敢往下说。其实她也看出来了,郭世新看到乔叶就两眼放光,可惜乔叶对这种小屁孩没兴趣。   可能是很怕她转身就走,海宁露出点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来,乔叶挥挥手:“放心吧,有这么舒服的地方可以看书做题,我才不会因为个不相干的人放弃呢。不过你要记得我今天是舍命陪君子啊!”   海宁合起手掌表示感恩。   罗胜等了好久,跟郭世新一起在房间打游戏,都快通关了才看到人,忍不住说:“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海宁说:“不来你就打游戏吗?就不能自己先看会儿书啊?”   “我要自己能看的进书,还叫你来干嘛?”   “我只负责帮你解答不懂的地方,又不能帮你复习,你上了考场还不是得靠自己?”   “你……”   罗胜词穷,气哼哼朝楼下喊:“田阿姨,田阿姨,水果!”   乔叶好笑,郭世新咋舌:哇,敢这么跟罗胜叫板吵架的人,也没几个吧,他今天算是见识了。   田阿姨果然又端了盆一样大的水果盘上来,而且是整整两盆,又热情地问两个女孩:“喝什么,红枣茶好不好?”   “不要那个。”罗胜回头问郭世新,“叫你买的奶茶呢?拿过来啊!”   “在呢在呢,放这么半天都快放凉了,胜哥就着急你们怎么还不来。”   罗胜作势要踢他——能不能管好你这张嘴?   乔叶意味深长地看向海宁,拖着音调噢了一声。   海宁脸红了,罗胜清了清嗓子说:“温书不在这儿,你们跟我来。”   大概他也知道自己房间实在没有什么学习的气氛,把他们直接带到了三楼的书房。   书房里全是厚重的红木家具,被丝绒包裹的贵妃榻靠在窗下,面前的地板上铺了地毯,灯具奢华复古,书架上居然还摆满了书。   只是所有东西都是崭新的,显然平时主人根本就不怎么进这里面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家里的装潢是怎么奢侈怎么来的,实用性什么的就不提了。   “这是你爸妈的书房吧,我们在这儿复习会不会不太好?”   罗胜头也不抬地说:“这房子塌了他们也不会到这个房间来看一眼的,就是个摆设,你以为他们还真用啊?”   海宁抬眼看了看书架上的大部头,果然都完全没有被人翻动的痕迹。   “这桌子大,我们两人坐一边,这样就不会互相干扰了。”他把窗帘拉开,午后充足的阳光照射进来,落在宽大的转角书桌上。   “我随便。”乔叶往桌子面前一坐,反正这里比肯德基的环境好太多了,怎么都行。   不过她看得出来,四个人挤在一起,罗胜其实可不那么乐意。   “我还没高三呢,也没什么要复习的,就不凑热闹了。”郭世新涎着脸往乔叶身边蹭,“我就坐这儿打游戏,不发出声音,你们有什么要吃要喝的就吩咐我,我负责端茶倒水。”   罗胜瞥了海宁一眼:“你怎么说?”   “在这儿做题看书没问题,不过要是你要我集中帮你讲题,还是去外面吧。”   不然说话的声音肯定影响乔叶啊。   “那你先讲,讲完再做其他的。”   要说英文里他不懂的知识点,那可多了去了。   海宁无奈地看了看乔叶,她眨眼示意道:去吧。   两人就下楼去了餐厅,餐厅的圆桌大,就算罗胜挨得近俩人也不嫌挤。海宁把他错过的题都做了总结归纳,知识点一条条整理得妥妥当当,摆到他面前,确定他能对应着看明白才开始讲解。   她声音里有吴侬软语里的那种软糯感,吐字却异常清晰,让他想起以前吃过的龙须糖,好像也是这样条理分明的清甜。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个基友的校园小甜饼文文《你是我的小月亮》作者繁星似火,戳这里直达 晋江这几天真是抽的好厉害,我评论都看不全~ 还有没有入V当天留言却没收到红包的亲?可以说明一下,我补上哈~ 第二十三章   他伏在桌上,看起来像平时一样懒散, 暗中却调动起全身每一个细胞去聆听她说的每一个字, 力求能跟得上她的节拍, 听懂她在讲什么。   她比有高级教职在身的夸特还要讲得好, 以前他听来像天书的虚拟语气居然让她这么一讲就给学明白了,她再找题出来给他做, 竟然都是对的。   两人都笑起来, 可能都是因为成就感, 却又各不相同。   坦白说,这种感觉对罗胜来说尤为陌生,跟他平时干场架、打场球或者通关一个游戏的成就感是不一样的。   “老外说话真他妈费劲, 又是语态又是时态的,哪有我们中国人说话这么直来直去,能听懂不就行了?”通关后忍不住发表一下感想。   “中文还得先学拼音呢, 还有四个声调, 几万个汉字呢,老外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对他们来说也很难。”   “你又知道?”他忍不住呛她, “你又没去过国外, 接触过几个老外啊?”   本来以为会遭到反驳, 没想到她沉默了一会儿, 却只说:“是啊,好多地方都没去过,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机会去。”   “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海边吧, 你别看我名字里有个海字,长这么大都还没见过海。”   “海有什么稀奇,不过海边美女倒挺多的,都穿比基尼……”见海宁瞪过来,他又改口,“主要是游泳爽,冬天又暖和,不像苏城冬天又湿又冷。”   “嗯。”   “高考完了我们去海边吧。”他突发奇想,跟她约定,“普吉岛、巴厘岛、加勒比海……三亚什么的都太近了,没意思,要去就去国外。”   海宁没吭声。   “别把出国想得太难了,除了旅游,你成绩好,将来留学的机会也多的是。可国外有什么好的,我家里人逼我去我都不去。”   “你有家人在国外?”   “多了,我妈也成天往外跑。”提起双亲他脸色就不大好看,“反正我不想去,我说了,这回考不上我就去当兵。”   他去当兵……能服管吗?会不会跟班长排长干架,又成军营里的典型?   罗胜见她抿着嘴偷乐,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们继续吧。”   她笑起来很甜,比平时认真严肃做学霸的脸生动好看很多。   “你应该多笑笑,别整天绷着脸装大人。”罗胜伸长了腿靠在椅背上,掩饰心底像被小动物的爪子来回抓挠的那种痒酥酥的感觉,“你要真想出国,不如考虑下我的话。”   “什么话?”   “跟我啊,做我女朋友,你想去哪里我都能满足你。”   海宁愣了一下,忽然笑了,伏在桌上,乐不可支。   “喂!”罗胜脸色也微微一红,“你别太不给面子啊,老是笑,笑什么啊!”   “笑你啊,还说我装大人……”海宁抹着眼角笑出来的泪,“你是不是漫画看多了,以为自己是男主角啊?”   这问题她很早就想问了。   “这跟漫画有个屁相干!”他不爽,拉开她的的胳膊,“我跟你说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海宁笑够了,耐着性子说,“你说的这些都是因为你家里有钱,所以你觉得自己能办到,可要不是靠自己,就算办到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点了点桌面上的试卷:“就像做题,你抄别人现成的答案,跟你真的懂了考个高分,感觉是不一样的吧?”   嗯,以前他可能不觉得,不过现在他承认她说的确实有道理。   她的手腕还在他手里,他注意到她腕上磨得发白的表带,蹙了蹙眉头道:“你这表用了多少年了,都旧成这样了还不换?”   海宁有点窘迫地收回手:“还没坏,就先用着。”   “我送你一块。”   她抬眼瞪他:“我不是刚说了……”   “不是靠自己得来的,是吧?”罗胜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等我能挣钱了第一件事儿就买个表送给你。”   “还是买个表送你妈吧。”   “哎,你怎么骂人呢?”   “……”她哪儿骂人了?   不过罗胜这回不像以前那样提起父母就弹得老高,脸上都写满叛逆和不服管。他看她,眼神里多了丝复杂:“你爸妈都不在了,不会觉得孤单吗?”   这问题他也早就想问了,可问完了又觉得后悔。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三口之家就剩她一个了,相当于成了孤儿,怎么可能不孤单不难受呢?   海宁说还好:“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这回好好考,他们就能安心了。”   罗胜嗯了一声:“你要是有难处就告诉我,我能帮你。”   她笑笑:“你知道吗?你是最近第二个这么跟我说的人了。”   “还有一个是谁?”他忽然警觉起来,别不是刘兆希吧?   海宁却摇摇头:“还做不做题了?不做我去看我的书了。”   罗胜有点乏了,确实不想再继续做题,抬头看了一眼她手边的杯子:“奶茶还喝吗?我让郭世新再去买。”   海宁说不喝了,又有些奇怪:“你怎么跟奶茶杠上了?”   “我看那天刘兆希买了一杯给你,你不是喝得挺开心的吗?”女生大概都喜欢这种甜腻的饮料吧?   海宁笑了笑,有时他的观察真是细致入微。   不过尽管她说不喝奶茶了,郭世新还是被叫了下来,一脸委屈:“老大……”   “干什么了你,这副表情?”罗胜皱着眉问他。   他不是跟他的女神乔叶一起温习的么,还有什么不满足?   郭世新哀怨地扭头看了一眼楼上,认命地从他手里接过钱说:“我还是去给你们买下午茶吧。”   天可怜见,女神根本都不让他进那间书房,他不得已只好跑到罗胜房间去打游戏打了半天。   还是同班同学好,就算学渣和学霸也能有共同语言,他不知多羡慕罗胜和彭海宁能这样头对头凑一起讲题做功课呢!   海宁抱起书本上楼去找乔叶了,罗胜闲着没事儿,晃进厨房里去,伸长了脖子问田阿姨:“今晚做什么菜啊?今天人多可得多做点。”   田阿姨胖胖的脸上笑开一朵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上次那个女同学喜欢吃的排骨和酱鸭我今天也烧了,你是怕人家吃不好吧?喜欢人家?”   “您说什么呢!”   “啧啧,我说什么,还不承认。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成绩又好,喜欢人家多正常啊!”   她被罗胜称呼为阿姨,其实已经五十出头了,在他们那个年代,农村小地方的男人二十岁已经可以结婚生孩子了,所以罗胜在她看来不算小了,可以有喜欢的女孩了。   罗胜挠挠头,想否认,又觉得好像没必要。   郭世新买了奶茶回来,海宁和乔叶也从楼上下来,准备离开。   “吃完饭再走。”罗胜像是下命令,没有跟她们打商量的意思。   “不了,我回学校吃。”乔叶说。   “嗯,我回家……”   海宁开口就被乔叶堵回去:“哎,别啊,你就在这儿吃吧,不然人家准备一场,多浪费啊!”   说完朝她眨巴眼。   海宁扯她衣角示意她别乱点鸳鸯谱,郭世新却巴不得海宁留下好让乔叶落单,忙不迭地上来献殷勤:“正好,我也往学校方向走,顺路,我送你吧!”   乔叶不想理会他,跟海宁罗胜说了再见就匆匆离开,他赶紧跟了上去。   只剩下海宁跟罗胜,她一时有些尴尬:“今天有点匆忙,你有其他的问题,明天去学校以后我再教你。”   他没接话,只固执地说:“陈嘉木到我这儿来都会吃了饭才走。”   这是提醒她今天她过来是补陈嘉木的空替他补课?可那能一样吗,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哥俩好,她跟他不过是刚认识没多久的普通同学罢了。   田阿姨也来帮忙劝:“就留下来一起吃吧,你看我都准备了这么多菜,罗胜他一个人也吃不了啊。”   海宁耳根子软,经不起劝,正动摇呢,就听到大门被打开,然后砰地一声又关上——似乎有什么人回来了。   田阿姨连忙走过去看,然后喊了一声:“罗胜,你爸爸回来了!”   罗胜的脸上也写满了意外,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小声对海宁说:“没事,我去看看。”   其实她是没觉得会有什么,这本来就是他的家,父母亲会回来,甚至周末不出门就待在家里都是很正常的。倒是他一下子就绷紧的神经和周身那种复杂的情绪处处都透露出他跟自己父亲的关系有多么紧张。   果然没说两句就听到争执声。罗爸爸的嗓门比儿子大,又亮又响,中气十足,像锣鼓似的嚷嚷:“……这是老子的家,老子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罗胜不甘示弱地吼回去:“你要把这儿当成家就不会把女人带回来睡!”   海宁探头望过去,这才发现罗世全身后还跟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也被父子这见面的一架给震得找不着北,缩在门边不敢往前一步。 第二十四章   “你他妈……个混球!”   罗世全被亲儿子气得声音发哽,又碍于面子不好从自己裤腰上解下皮带来抽他, 随手从门边的衣帽架上取了个木质的衣架, 对准他就是一下子。   罗胜没躲, 只曲起双臂挡住头, 衣架敲在他粗壮的手臂上,发出桄榔闷响。   “哎呀, 别打, 别打了, 这样要打坏的!”田阿姨焦急地在旁边又拉又劝,“打坏了还怎么读书啊,别打了……”   罗世全个头快有一米九, 早年做钢铁工人,力气大得发起狠来几个人都拉不住。罗胜不还手,就只能被他提着家伙揍得步步后退。   海宁站在墙边也吓了一跳, 虽然也有说父母子女是前世冤家, 但她从没亲眼见过哪对父子能闹成这样,就连她舅妈训周昊的时候也顶多就是拔高音调多说几句, 实在气不过了拿巴掌往他身上呼几下, 哪有这样像仇人相见般动真格的?   眼见罗胜退到楼梯边, 脚后跟绊倒台阶没站稳, 趔趄了一下, 罗世全手里的衣架就凌空抽下来了。海宁顾不得其他的,冲出去往他身前一拦,伸手去挡罗世全:“有话好好说, 别打了!”   混乱中衣架边上的铁夹勾破了海宁的手,她捂住伤口也往后退,仍不忘挡住身后的人。   罗世全没想到会突然冲出这么个人来,愣了一下,脸上那表情跟罗胜真是有七八分相似。   不愧是亲生父子。   “你让开!”罗胜把她往旁边拨,看到她手上渗出血,又连忙拉过来,再抬头看向老爸的眼神就更有种势不两立的决绝了。   “你是谁,在我家里干什么?”罗世全问。   “我跟罗胜是同桌……”   “你用不着跟他解释!”罗胜粗暴地打断,“他能带女人回来,我就不能带?”   这话激得罗世全又朝他扬起巴掌,他也不躲了,挺胸迎上去,充满挑衅。   “别吵了。”海宁拦他都来不及,挡在两个人中间,又扭头解释,“叔叔,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罗世全此时此刻再生气,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而且一说是同桌他想起来了——妹妹罗月华跟他说过的,四中今年开天辟地的两个复读名额,一个给了罗胜,一个给了上届成绩最突出的女生,还安排他俩做了同桌,就是想让她帮忙带一带自家儿子这个老大难。   看着是个懂事孩子……他强行把火气压下去,然而里子放下了,身为家长的面子放不下,指着罗胜咬牙说:“别以为你在外面瞎胡闹那些事儿我不知道,年纪轻轻不学好,哪天把人肚子搞大了,老子不给你擦屁股!”   “我不学好也是跟你学的,要不是你当年把我妈肚子搞大了,能有今天?”   “个赤佬王八羔子……”   罗世全又要抄衣架打过来,被田阿姨拦住,罗胜趁机站起身来,气咻咻地拉着海宁就出了家门。   深秋天黑得早,外面已经黑蒙蒙一片,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只有在路灯下才显得特别清晰。   罗胜问:“你手怎么样了?我陪你去医院。”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清理一下就行。”   “去医院又费不了多少事儿,你自己弄不好等会儿感染了怎么办?”   “真不用,我自己能处理。而且医院要排队的,多浪费时间啊……你不饿吗?”   她刚看过伤口,划的不深,去一趟医院又要排队又要花钱,实在没有必要。罗胜出来的急,没穿外套也没带钱,幸亏在门口还胡乱蹬了双波鞋不至于光着脚,这会儿又冷又饿,魁梧的身形在寒风中也忍不住瑟瑟发抖。   海宁说:“要不去我家吧,你这样下去该感冒了。”   她本来就是打算走的,书包外套都在身上,还有零钱可以供两个人坐车。   罗胜没拒绝她的提议,反正他现在不想回家,随便哪里都好,能找个地方待着就行。   海宁家他去过,在一片弯弯绕绕的弄堂深巷里,从外面看都是成片斑驳的灰墙和凹凸不平的路面,每家每户都伸出长长的晾衣杆挂上一排排晒洗的衣物,五颜六色的,抬头看也分不清谁是谁家。路边所有做生意的门店都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晦暗中有外人看不透的乾坤。   海宁下了车,先在药店里买了碘伏和宽大的创可贴,一下就出去十块钱,这对她来说是额外的花销,又得从生活费里刮。罗胜想帮她的,可偏偏身上一毛钱也没有,做不了英雄,只能抿紧了唇跟在她后面,抢着把她装药的小袋子拎在手里。   海宁从来没带男生到家里来过,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何况罗胜那么显眼,目标又大,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被街坊熟人看见了难免要问起。   还好正是晚饭时间,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做饭烧菜,空气里弥漫着不同的香气和油烟味儿,偶尔路过的人也行色匆匆往家赶,没有留意他们。   海宁在楼道里摸着黑上楼,她其实已经习惯了,忍不住提醒身后的罗胜:“楼梯有点陡,小心点。”   “你们这儿没灯吗?”一到晚上黑灯瞎火的,老人小孩要怎么办?   “有的,坏了没有人修而已。”   她苦笑,以前灯坏了舅舅偶尔还换个灯泡,舅妈老让他别多管闲事,念叨得多了,后来他也就不换了。   已经有了锈迹的防盗门后面是一爿安宁温暖的小窝,海宁把家里收拾的很干净,廉价的地砖都是纤尘不染的。   罗胜抬脚脱鞋,她连忙制止,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用了,地上凉,你直接进来吧。”   她没有父亲,家里常年也没有客人,连双男式的拖鞋都没有。   “你就住这里?一个人?”   “嗯。以前我妈妈跟我住,现在就我一个人。”   他进门就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着屋里的一切,海宁已经到厨房里去了,很快端了杯水出来放他面前:“你想吃什么,冰箱里还有菜,我可以简单做一点。”   他皱着眉头盯着她的手:“你伤口还没包呢。”   哦,对,她这才想起来,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拆了新买的碘伏打算处理伤口。   “我来。”罗胜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这回不由分说,替她包扎。   他低头认真做事的样子很少见,海宁弯了弯唇角,这已经是他第二回帮她处理伤口了。   怎么这么巧呢?她很少受伤,最近每回受伤还都让他给撞见了。   “这几天别碰水,也别拎重的东西。”包好了创可贴,他显然觉得丑,不满意地上下看了看,又补问一句:“疼吗?”   “就划破出血的那一瞬间有点疼,现在好了。”   罗胜眉头蹙得更深,看起来有几分老成,大概是又回忆起刚刚在家里的不愉快。   “你饿不饿,我们做点东西吃吧。”海宁有意分散他的注意力,走向那个老式又简单的双门冰箱,“冰箱里还有点饺子,我手不能沾水,只能委屈你随便吃一点了。”   罗胜站起来,高大的身量几乎把客厅里浅暖色的灯光都遮掉一半:“我来吧,你手都这样了还忙活什么呀!”   “那你帮我烧个汤吧,我教你。”   她知道他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能把食物弄熟都不容易了,只能指挥他打打下手。   冰箱里有半块豆腐,拿出来,她拿不了刀,就教他尽量切细,放沸水里焯一下,再下淀粉、佐料,和肉末一起烧一锅胡辣汤。第一次像模像样地切菜就是切豆腐,对他是个不小的挑战。他的刀工跟他本人一样糙,海宁也不敢要求太高,反正是自己吃,卖相不好也不要紧。这头她把饺子蒸好了,端上桌,罗胜已经喝完了一碗胡辣汤,身上终于暖和起来,一抹嘴:“挺好喝的,你也尝尝。”   自己动手烧的当然味道也要好一些,海宁笑笑:“我给你煎几个饺子吧,你不是喜欢吃吗?”   “谁说我喜欢吃了?”他这时拒不承认自己的喜好,两人忙活这么久,随便吃点什么都行啊。   海宁却还是给他做了煎饺,味道比以前在林铛店里吃到的还要好一些,他吃得出是她自己包的。   “你平时就吃这些?”他问。   她摇头:“当然不是,有时候图方便吃一次而已,我会烧菜做饭的。”   罗胜这时倒有些羡慕她了,自己一个人生活,也能这样井井有条,自得其乐。   海宁看出他不同于以往的沉默,小心翼翼地问:“你今晚怎么办?”   他头也没抬:“你这儿借我住一晚。”   “那怎么行?”她本能地拒绝,“你……你晚上不回去,家里人要担心的。”   罗胜冷笑:“刚才什么状况你也看见了,你觉得他们会担心我?”   海宁沉默一阵,说:“你跟你爸……经常这样吵吗?”   “也不是经常,他十天半个月都不回来露个脸,想吵也吵不起来。”   “嗯,大人有大人们的事。”   罗胜看她一眼:“你一个人住应该很孤单吧,是不是经常想你爸妈?我就不想,我巴不得他们永远都别回来。”   那样的话,那个家就是他唯一的城堡,坚不可摧。   海宁笑了笑,他嘴上这样说,内心深处却不是这样想的吧? 第二十五章   “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起先是吵, 后来是打, 从楼上打到楼下。我爸那体型你也看到了, 当然我妈也不是省油的灯, 手指甲长的……一爪子差点把我爸挠瞎了。再后来我妈就开始整晚整晚不回来,我问她去哪儿了, 他们就说她跟野男人跑了。那时我还不懂离婚是怎么回事, 等我懂的时候, 我才知道,是我爸先在外面有了女人,他们以前吵架就为这个, 我妈受不了才走的。”   罗胜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他几乎从来没在外人面前主动说起过自己家里的事,很多人都只是道听途说了解个大概。   谁让他这么混呢?没妈的孩子, 老爸也放养不管, 长着长着就跑偏了,成了人憎鬼厌的问题少年。   海宁安静地听着, 并不发表意见, 也不做无谓的安慰。   失去父母之爱的孩子彼此之间都很清楚, 那样的孤苦无助, 任何言语安慰都无济于事。   “你是不是觉得我活该?”他抬眼看着她, “我以前常常想,我要是没那么淘气,听话一点儿, 再优秀一点儿,或者生来是个女生,我妈说不定就舍不得丢下我走了。”   她摇头:“我跟你刚好相反呢。我妈确诊的时候,医生说患癌可能有很多原因,她太操劳、活得太辛苦也是原因之一。我那时就想,我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爸爸不在了,也能帮她多分担点,她不至于那么累。”   原来他们都一样,有过那么幼稚又那么痛苦的想法。   两人沉默着,一时没有再说什么。海宁眼眶微微发红,妈妈走了以后,在这个屋子里,她再没有跟谁说起过自己当时内心的感受。等真的说出来了,有痛快也有酸楚,才知道那样的经历并没有那么快就轻易地过去。   罗胜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反应过来时两人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静谧地坐着,手就在桌面上这样轻搭在一起,像是交握着,却没有旖旎的成分,更像是互相鼓励和扶持。   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像有轻微的电流从手心穿过,通达身体的每一处,直抵内心深处。   她想把手缩回来,可又奇异地留恋,犹豫间两手像是握得更紧了些,也更自然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她不解地看向罗胜,他没有一贯的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神情,下巴枕在握住她手的那条胳膊上,好像很累了需要小憩,又像是在长辈面前撒娇的小孩子……总之是很放松也很享受这一刻的样子。   她在他看来,大概也差不多吧?本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怎么突然就同病相怜了呢?   晚上罗胜真不打算回去了,海宁给他出主意:“要不你去你姑妈家住?”   “不去,她跟我爸是一伙的,去了屁股都没坐热她就会打电话叫我爸来接我回去。”   其实也是罗月华拿他没辙,否则他家里没人管的时候早该到她家里去过日子了。   “那要不……去于老师家?”   罗胜啧了一声,盯着她说:“你就这么烦我啊,这么晚了非把人往外赶?”   海宁跟他说不清。虽说家里没有家长,可是留宿异性同学这种事怎么看都不太好吧?他们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八岁,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是成年人了,谁还不该避个嫌呢?尤其像他俩这样的,校内校外本来就有些风言风语,他再在她家住一晚,回头还不知被渲染成什么样呢。   “你放心,今晚的事儿你不往外说,我保证也不说出去。”他像是看出她的想法,先断了她的后顾之忧,然后看似很累地往沙发上一躺,“你回你房间睡,把门锁好,我就睡这里,帮你看门。”   这话说的……他又不是狗,他是四中呼风唤雨的“大佬”罗胜哎。   赶不走这尊大佛,只能留他住下。不过这么冷天睡沙发好像不太好,海宁就把妈妈以前住的那间房收拾了一下,把自己的床单被褥抱过去,然后铺上新的床单,让罗胜睡她的床。   “不用这么折腾,我睡外面就行。”罗胜这么说着,忍不住好奇跟着她在屋里转了转,“这是你妈妈以前住的房间?”   “嗯。”   “挺干净的。”空了那么久的房间,都没有堆放太多杂物。   “妈妈走了以后,一直都保持这个样子,我没怎么动过。今晚我睡这里吧,不嫌弃的话,你睡我的床。”   老旧的家具,廉价的床单,她的房间跟他家里的奢豪相比就太寒酸了。   可嫌弃还真没有。他睡在她的床上,尽管床单被褥都是新换过的,却还是能感觉到她的气息,似是而非的香气,说不清是雪花膏还是花露水的味道。   辗转反侧间,他竟然感觉到欲望抬头,有淡淡的羞耻一闪而过。   他竖起耳朵,听到她在隔壁小房间关上门,还有喝水和挪动凳子的声音,挑逗着他此时此刻敏感的神经。   呼吸渐渐粗重,他偏过头就能看到她堆满复习资料的书桌,离床边不过一个成年人转身的距离,想象着她平时坐在那里……春夏秋冬都在那里,留个窈窕纤细的背影,长长的马尾辫……   完了,满脑子都是她,罗胜在身体绷紧的一瞬间真的觉得自己完蛋了。   …   第二天早晨,罗胜起床就听到客厅里播放的英语录音,餐桌上摆了白粥、荷包蛋和两截蒸熟的玉米。   她可真不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连做早餐时都在听英语。   “早,你起来了?”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昨晚那种淡淡的羞耻又浮了上来,看到她忙出忙进的,他竟然有点手足无措。   海宁见他不动,催促道:“快去洗漱来吃早饭吧,天气冷,吃的东西凉的快。”   他刚坐下,见她开门出去,问道:“你要去哪里?”   “找周昊去。”海宁指了指,“你没有外套吧,这样等会儿怎么去学校?”   深秋的早晨北风凛冽,他负气跑出来,身上穿这么单薄,很容易生病的。   周昊虽然没有罗胜高,但崔佳玉总觉得他还要长的,衣服都往大了买,尤其冬天衣服本来就比较臃肿,凑合一下套在身上防防风还是可以的。   舅舅舅妈都还没起,周昊在楼下自家早餐铺子里埋头喝粥啃包子。海宁平时也不怎么到铺子里来吃早饭,大多数时候都是去上学的时候顺路拿一个包子或者烧麦,边走就边草草吃完了。所以他看到海宁来了,还有点诧异:“咦,姐你怎么来了?吃点什么呀,我让刘阿姨给你拿。”   他让出身旁另一半凳子,海宁说不用,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靠过来点听她悄悄话:“你现在能回去拿件大衣出来吗?灰色挺宽大的那件,在么?”   “在啊,你要干嘛?”   海宁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你先别问那么多,反正我有用。你小心一点,千万别让你爸妈发现了。”   周昊虽然满腹狐疑,但还是点了点头:“那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回去衣柜里翻翻。”   “嗯。”   他一抹嘴飞奔上楼去了,没过两分钟又哒哒快步冲下来。海宁想叫他动作轻点儿,别惊动了他爸妈,没想到跑下来的人原来是罗胜。   她连忙把他拉到一边:“不是让你在我家等一会儿吗,怎么下来了?”   “我看你半天没回,以为你撇下我自己到学校去了呢。”罗胜两手揣裤兜里,一脸大无畏的表情,“都跟你说了不用给我找衣服,我跟你们女生不一样,没那么怕冷。”   他逞强倒是把好手,海宁心想。   周昊动作很快,立马就找到衣服下来了,看到罗胜的那一瞬间,下巴都差点掉地上:“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我昨晚还睡这里呢……”   话没说完,海宁就抢过周昊手里拿的衣服捂住了他的嘴。   周昊已经惊呆了,罗胜却在偷乐——她这是害羞?   “赶紧走吧,早自习快迟到了!”海宁一个劲儿把他往外推,也顾不上交代周昊什么了,回身上楼拿了书包,也赶紧奔公交车站。   他们前脚走,崔佳玉后脚就从楼上下来了,蹙着眉头问:“刚才那是谁?昊昊你刚才回来翻什么东西了?”   其实她都看见了,跟海宁一起的是个又高又壮的男生,两人应该差不多年纪,看样子是同班同学。   同班同学亲昵到这个程度也足够引起警觉了。这么大清早的,他们怎么碰上的?他为什么穿了周昊的衣服?难不成他昨晚是睡在海宁那里?   生活就是这样的,怕什么来什么。海宁没爹没妈,又是少女怀/春的年纪,万一跟男人不清不楚的在一起,坏了名声,今后嫁不好都是次要的,丢人还得扯上他们一家子。   崔佳玉越想越惊,身上起了层栗。她忽然意识到上回钱淑华到家里来要带走海宁其实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她怎么就没好好把握住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胜:尼玛我这是撸了一发的节奏吗? 亲妈:哎嘿嘿,男主比惨大会说不定你可以拔得头筹~~ 少年胜:凸(艹皿艹) 第二十六章   虽然已经是一起“睡过”的交情,但在学校里, 海宁跟罗胜的相处还是一切照旧。   其实主要是海宁, 俩人越是亲近, 她越是要避嫌, 两张课桌中间都恨不得拉出一条马里亚纳海沟来。   中午吃饭罗胜要拉上她一起去,她说不用, 然后就跟乔叶去吃食堂了。   乔叶舔着勺说:“我都快成专业挡箭牌了, 你俩到底什么情况?”   “没什么……”头一回, 海宁说这话都有点心虚。   “没什么干嘛躲着他?你到底怎么想的,喜不喜欢他?”   问得这么直接,海宁脸都红了:“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哪有闲情想那些有的没的。”   “话不是这么说呀,我觉得以你的本事来说,就算真喜欢个什么人也不会耽误好成绩的, 隔壁实验班还好几对班对呢, 不照样做学霸?”   海宁抿了抿嘴:“那你呢,你喜欢郭世新吗?我看他对你也殷勤的很。”   “我对姐弟恋没什么兴趣。”乔叶刮着碗底说, “再说那家伙盯上我是因为他以为我对他有意思……哎, 总之是个奇葩。”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不知道啊, 可能沉稳一点那种吧, 太活络猴精似的那种我可驾驭不了。”   “那就是闷骚男了。”   两个女孩悄悄低头笑。   海宁心里也问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毕竟她也十八岁了,像罗胜说的,如果高考顺利的话现在在大学校园里也可以谈朋友了, 而她还没有过理想型。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的。她喜欢个子高的男生,早逝的父亲在她印象中就是很高大的,即使靠照片和回忆也让人很有安全感;还有就是要有运动细胞,可以陪她一起看比赛、跑跑步,将来去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甚至可以陪她一起参加马拉松的;他要有自己的主见,却又尊重她的决定,适当的时候也可以霸道一下,孩子气的闹闹脾气……   完了,怎么越想越觉得这理想中的人像罗胜呢?仿佛他正骑着他的杜卡迪摩托车,猝不及防就冲进她脑海里来。   教室里稀稀拉拉坐着刚吃饭回来的同学们,有的在听歌,有的在打盹。罗胜并不在座位上,有刚买的柠檬茶喝了一半放在桌上,她这边也有杯奶茶,杯身的标签上狂放地写着她的大名——彭海宁。   一看就是他的杰作。   心头竟然有小小的躁动……海宁稳了稳心神,刚坐下摸出错题本来,罗胜就回来了。   “吃完饭了?”他看着她,“奶茶趁热喝,凉了腻味得很。”   “你不用总给我买奶茶。”海宁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让人家看见了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他哼笑一声,拿起自己那杯柠檬茶,唏哩呼噜一下就把剩下的给喝完了。他现在也算找到应付她的法子,就是甭管她说什么,只要他继续我行我素,她就没辙。   奶茶是甜的,但好像并不觉得腻。   …   第三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了,由于题目出的很难,整体成绩普遍都偏低,连海宁也不例外。但她仍旧是第一名,其他人对她坐定高三一头把交椅的位置好像也已经习以为常了,连成绩稳步回升的刘兆希都没一点脾气。   不过有的人就不这么想了。   到了期中,高三年级照例要开一次家长会,正好月考成绩出了,顺便给家长敲敲警钟,算是一次高考总动员。崔佳玉作为家长来给海宁开会,看到总分不升反降就坐不住了,开完大会就去找班主任开小会,忿忿道:“海宁这回怎么才考这么点分?是不是分心影响她发挥了?”   老于愣了一下,连忙解释:“不能怪她,这回的题目比较难……”   “这都不是借口,高考难道会简单吗?她最近心思不在学习上吧,是不是跟另外那个复读生早恋了?”   老于这下更懵了:“你是说罗胜?他们是同桌,可没听说其他的啊。”   崔佳玉冷笑:“是吗?我可看到那个男生大清早从我们家里出去了,两人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学校是不是也该管一管啊?于老师,我知道海宁是您的得意门生,您肯定都是为她着想为她好,但这种事可不能藏着掖着的,万一出点什么岔子,学校和我们家里都承担不起后果的。”   老于也被她说出了一声冷汗:“海宁她舅妈,无凭无据的事我们也不好随便说的。这样吧,我调查一下,跟他们谈一谈,再给你答复。”   “您有您的方法,我们信得过您。可你看海宁这回考试的成绩,实在不像样。要我说啊,不能让他们俩再继续做同桌了,您想办法尽快给他们调开吧。”   这没道理啊!老于还特地翻了翻手中的成绩排名,罗胜虽然还是在中下游徘徊,可是比起之前来说还是有很大进步的,海宁就更不提了,总分低了一截,可还是第一名不是吗?   可有时跟家长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老于只能先应承下来,第二天正好有班会,就把海宁跟罗胜的座位调开了——海宁调去跟刘兆希坐,赵之玲跟罗胜成了同桌。   罗胜第一个不服,冲到办公室去找老于理论:“我不要跟那个眼镜妹坐!”   他最近做错什么了?一没打架闹事,二没缺席缺考,月考成绩还上升了几名,凭什么给他换座位?   老于虎着脸:“嚷嚷什么呢,跟谁说话呢?赵之玲是英语课代表,跟你做同桌也可以辅导你。”   罗胜一个字也不信,冷冷一哂:“她连话都不敢跟我说,怎么辅导?再说她英文有彭海宁好吗,咱班这回谁考第一?”   老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狠狠把手里的课本砸到了桌面上。   罗胜抿紧唇,把头扭向一边。   老于长吁一口气,特意把他带到露台去谈话,这才找机会问:“你最近……跟彭海宁相处的还好吗?”   罗胜一怔,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又有谁去老师跟前嚼舌根了,还是海宁自个儿又去告状了?   不能啊,她最近虽然有意无意地避开跟他接触太多,但两人的相处真是有史以来最融洽的了,他有时甚至有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她应该不至于厌恶到要调开座位吧?   “不是您让我们共同进步的吗?这回我的月考成绩您也看到了,有一大半是她的功劳,我们相处能不好吗?”   “那是不是太亲近了点?”老于清了清喉咙,“我意思是,超过一般同学感情的那种。”   他这么一说,罗胜就懂了:“您是说我们早恋?”   老于不置可否:“有人看到你大清早从她家里出来。罗胜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已经是高三最紧迫的阶段了,你明白吧?”   罗胜想的却不是这回事。有人看见,什么人,不就是周昊或者他爸妈么?所以这回是她家里人提了要求,老师才给他们换座位的?   他心里窝着火,气不打一处来,放学就去初三教室门口把周昊给拎出来了。   周昊本来是不怕他的,因为表姐跟他关系好,更有传言说他们是一对,可今天他表情可怕,门神似的杵在门口,路过的同学都自动绕道走,他心里也开始七上八下了,话都说不利索:“胜……胜哥,有什么事儿吗?”   “是不是你跟你家里人说看到我了?”罗胜懒得跟他绕弯子,“你看到什么了就胡说八道的,知不知道这样有什么后果?”   是,他了解到是海宁家里人跟老师说起这事儿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她的感受。   女生脸皮薄,她又那么信赖这仅有的一点血亲,要是再被她那个刻薄舅妈戳脊梁骨,还不知道多气多伤心!   周昊当然也知道,他心里有愧,耷拉着脑袋:“……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不是故意要说的,是我妈问我把衣服借给谁了,我才说你是我姐的同桌。”   “那你怎么不说上回把你从台球馆给拉回来的人也是我呢,你欠的钱还是我还的呢!”   这当然就更不能让家里知道了……周昊垂着头,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你还跟谁说了?”罗胜有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事儿还没完。   果然,周昊讷讷了一阵:“没……没跟谁说了。”   罗胜一脚过去:“老实点儿!”   “还……还有上回借我钱的那帮人。”   罗胜仰头叹口气,推开他道:“你给我记好了,今后我跟你姐之间的事儿,别人来问你,不管是谁,你都推说不知道。谁要敢为难你,让他们来找我。”   “那……万一是我妈问呢?”   “那我就揍你一顿,揍得你妈都认不出你,怎么样?”   周昊不敢吭声了,拎起书包灰溜溜地逃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胜:你就是我的优乐美( ̄3 ̄)a 宁宁:→。→ 亲们惦念着双更我知道,根据榜单情况一定会有整周双更的,存了那么多稿子就是为了这个,但不能刚V就更那么快,否则榜单还没轮完我就要完结了~ 第二十七章   天气越来越冷了,尤其晚上, 对高三生来说真是又冷又饿。   罗胜又没来上晚自习。海宁中途课间休息时在厕所遇到赵之玲, 被她悄悄拉到角落说:“海宁, 你能不能跟于老师说说, 把罗胜调回去?我不想跟他坐。”   赵之玲的圆脸冬天也是红扑扑的,加上生性腼腆, 看起来总像孩子般怯怯的, 提起罗胜, 更是欲哭无泪的模样。   她一直挺怕他的。   海宁其实也挺无奈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老师这么调整,应该是有他的理由吧。”   “我看你们相处挺好的啊, 这回月考你们成绩排名不是也不错吗?”   别说赵之玲疑惑,海宁也挺疑惑的。这段时间她心里那些微妙的起伏让她面对罗胜时有点不知所措,恰好在这个时候班主任就调整了座位, 她多少有点心虚。可是少女心事, 老师应该不知道吧?到底是什么原因,她也说不清楚, 毕竟在以成绩为大的高三年级, 他们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大起大落啊。   晚自习铃响, 厕所里的人已经很少了, 偏偏这时候遇上许久不见的孙心雅。她趾高气昂地带着隔壁班的另外两个女生, 对海宁哼笑道:“真是冤家路窄啊。”   海宁不想理会她,拉着赵之玲想绕过她走过去。   孙心雅抬手一拦:“别走啊,难得遇上了, 我们的帐也该好好算一算。”   “海宁……”赵之玲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半个身子躲在她身后,紧紧抓住她的袖子。   “我们没什么帐好算的。”海宁也怕,心脏砰砰跳得很快,但还是鼓起勇气逼着自己强硬点。   “你现在涨行市了啊,是不是仗着有罗胜给你撑腰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我没这么想过。”   “你清高个什么劲儿啊,他根本不喜欢你这型的女生。听说你们现在座位都被分开了,他很快就会对你没兴趣的,到时候我看谁来给你撑腰。”   海宁看她一眼,问道:“你不是要参加艺考了吗?”   “那又怎么样?”   “到时候你应该已经不在四中上课了吧,这个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孙心雅气得说不出话来,伸手就是一巴掌,幸好海宁反应快,往后一仰躲开了,却被她尖利的指甲划伤了鼻翼。   她想起罗胜跟她讲过的他爸妈打架时的情形,大概就是这样吧?   “海宁,你流血了!”赵之玲慌张地把她往后拉,那几个女生却不依不饶围上来,连她脸上都挨了一下。   海宁侧身挡在她前面,曲起胳膊护住脑袋,头发却被她们抓住,用力往后一拽,重重磕在了窗台上,顿时眼前一黑,闪出无数金星,耳畔都是嗡嗡的,连响起的第二遍铃声都听不清了。   “今天就给你点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孙心雅再一次抬手,身后忽然有人喊:“罗主任好!”   教导处那个老姑婆?她心头一颤,连忙把高高抬起的手臂放下来,带着那两个女生飞快从另外一边门跑了。   海宁松了口气,问赵之玲道:“你没事吧?”   她摇头,眼里的惊惧还在,摸着鼻翼相同的位置重复道:“海宁,你流血了……”   海宁伸手摸了一下,还好只是渗了很少一点出来,有点火辣辣的疼,应该是被划出了一个口子。   “要不要去医务室?”门口的人凉凉地问了一句。   居然是徐梦悠。   刚刚谎报军情,为她们解围的人也是她。   “先别谢我,把你伤口弄一下吧,丑死了。”   陪海宁清洗完伤口,止了血,三个女孩儿才一起慢慢往教学楼里走。   “为什么帮我?”海宁问。   “你别误会了,我可不是帮你。”徐梦悠一脸不屑,“我就是看不惯孙心雅和三班那帮人。罗胜跟你在一起,总比跟她强。”   海宁脸上发烧,赵之玲咋舌:“你们都喜欢罗胜什么呀?”   在她看来那么凶神恶煞的男生,居然是别人眼里的香饽饽,简直不能理解啊。   徐梦悠说你懂什么,又问海宁:“你是不是又跑到老师那里去说他坏话了?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把你们的座位调开?”   四中仅有的两位复读生做了同桌,互帮互助,在旁人看来已经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了,要是发生了什么变化,肯定就是他们俩当事人自己闹的。   然而赵之玲却说:“是因为海宁的家长去跟老师提意见了吧,说你们早恋影响学习什么的……”她声音越说越低,“那天家长会结束后我去老师办公室偶然听到的。”   海宁舅妈的嗓门可真不小,想听不见也难。   海宁果然变了脸色,脚步像有千斤重,忽然就迈不动了。   其实她跟罗胜真的没什么,即使之前有些风言风语,罗胜也公然说要做男女朋友什么的,但在她看来都是虚张声势逗她玩儿的把戏,根本当不了真。他们相处一直是坦坦荡荡的,也就是最近几天才有了些小儿女般的心思,怎么那么多人就把他们想成这样了?   在他们这个年纪,在男女同学关系这样敏感的话题上,常常是眼里揉不下一颗沙。真有这回事儿就得藏着掖着的小心呵护,要真没有,那就是绝对容不得误解和污蔑的。   人都会有逆反心理,海宁除了一刹那想要冲到老师办公室去大声辩解的冲动之外,就只剩下“既然没做大家也觉得我做了那么假戏真做又有何不可”这样的想法。   徐梦悠见她脸色不佳,把嘴唇也咬得发白,不由问:“你怎么了,生气?”   没错,她真的很生气,自尊心让她觉得这样的误解很不舒服。   她下了晚自习就去了林铛的店里,反正罗胜只要不来上晚自习,这个时间就常常到这儿来吃东西。   进门果然看到他,还是前呼后拥一大堆人挤满一桌,不知在说什么,嘈杂得不得了。   店里人多开制热的空调有点闷,林铛就把店门打开了一扇,她像是刚烫了头发,衬出五官的明媚,穿了一件白色毛衣,外面套的羽绒服不像学生那样单调臃肿,而是有腰身有设计感的短款,很有女人味。   她正在桌旁跟罗胜说话,举止似乎比以往要亲昵一些。周围的人说话太大声,他听不清林铛说的话,回头喊了一嗓子:“……都给我安静点儿!”   就是回头这一瞬间,看到海宁站在门口。他微微蹙眉,冲她招手,让她进去。   林铛也转过来,看到她说:“下课了?要吃点什么吗,我给你拿?”   海宁摇头,心里却像是有什么酸酸的东西在发酵。她站着不动,罗胜就过来了,问她:“发生什么事,你鼻子怎么了?”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躲开他关切的目光。她是有话跟他说,可周围这么多眼睛看着,尤其他那些虾兵蟹将们,继续吵吵嚷嚷的,眼睛却粘在他们身上,一副等着看暧昧然后高声起哄的架势。   “到底怎么了?”他像是看出她的顾虑,把她拉到小店的另一个角落。身后果然传来噢噢的起哄声,他回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海宁觉得口干舌燥,不由舔了舔嘴唇。平时这样她可能就放弃了,可今天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仰起头问他:“你知道老师为什么把我们的座位调开吗?”   罗胜扬起一边的眉毛。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当然知道了,正琢磨着要怎么跟她说好呢,她就主动来问了。   他也顾忌场合不合适,没有细说,嗯了一声当作回答。   海宁先前的那种愤懑在心底扩大,却不是因为他。相反的,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回答,很奇怪地把他们拉到了同一个阵营里。   “你没事儿吧?”其实他还真有点担心她的反应,不过现在看来她倒相当平静啊。   “没事。”她耳边嗡嗡的,头脑也有点发热,豁出去似的又问了一句,“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   “没什么,你不用在意,我先走了。”   她慌慌张张要走,才走到门口就被他一把抓住胳膊,拉进旁边的小巷。   “你干什么,放开……”   “我要说算数,你是不是就不急着走了?”   海宁脸颊浮上红云:“你又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他冷哼了一声,摆酷的姿态不能放低。其实她一问,他立马就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社会我胜哥,人糙话又多不就形容他的么?他说过那么多话,有的没的一大堆,可跟她就是有这样的默契,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反正我说的话一定算数,你想通了,就试试。”   试试做他的女朋友。 第二十八章   海宁的脸色更红了,轻啐他:“谁跟你说这些, 我是问, 你说今后都好好学, 凭自己本事的话是不是算数。”   罗胜两手插裤袋里, 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噢,我也没说是其他的呀。”   她拿他没辙, 正好对面有公交车来了, 她要赶车, 不忘回头对他说:“那你明天记得上晚自习。”   “行啊,这有什么难的。”他跟着她到了马路对面,看着她上了车坐在窗边, 站在车下话里有话地说,“总之我跟你说过的话都算数,不管是考试还是其他什么, 懂没?”   鬼使神差的, 她居然点了点头。   “回去把你脸上的伤处理下,难看死了。”   海宁又想扁他了。   罗胜却笑起来, 大手在公车上拍了拍, 砰砰的, 像拍打在她的心上。   车窗外的霓虹明暗交变, 车里的暖空调吹得热烘烘的, 海宁心里渐渐平静下来,没有那么气了,乍然生出的叛逆也像是平息下去, 却隐隐地扎下了根。   这还是第一次有这样明显的逆反心理,她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难道真是近墨者黑吗?她不知不觉中被罗胜给传染了……   家里还有一场谈判等着她。周昊事先来通风报信:“姐,我妈等会儿要是跟你说了什么有的没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晚了,已经往心里去了。   今天是发生活费的日子,海宁必须得到舅舅家里去。崔佳玉坐在沙发上等她,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晚自习应该早下了啊?”   “同学吃宵夜,我去找他说点事儿。”   “哪个同学啊,男的女的?”   “男生,就是那个罗胜。”   她这么坦荡荡,崔佳玉反倒一下子说不上话来,反应了好一阵子才说:“你怎么还跟他来往啊,我都跟你们老师说不让你们做同桌了。”   果然是这么回事。海宁平静地在她对面坐下:“不是同桌,也还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而且他姑妈是教务处主任。”   什么?还有这层关系?崔佳玉懵了,回过神来狠狠瞪了周昊一眼:“这是真的吗,你怎么没告诉我?”   周昊挺委屈:“你也没问啊……”   海宁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着,崔佳玉道:“你还攀上皇亲国戚了啊?不过我告诉你,这种事不是闹着玩的,你个女孩子,稍不留神最后吃亏的就是你。我跟你们老师说,不让你们来往是为了你好,你可别不知好歹。”   海宁不说话。崔佳玉再气也没辙,他们老周家的人都是这个德行,关键时刻就闷声不响。气归气,生活费还是要给的。她从有点褪色的十字绣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放桌上:“喏,拿着。这是给你吃饭坐车用的,你可别拿去乱花。你妈妈当年跟你爸好的时候,花了不少钱买化妆品、做旗袍,你可别学她那样,现在还远不到你花这些心思的时候呢!”   小姑子的事她没亲见,都是后来零零碎碎听周富生说的。不过在她看来,恋爱就是花钱,不管年纪大小。   可她不该提周晓云。自从海宁发觉自己失去母亲的伤痛并没有那么快痊愈之后,她开始明白罗胜对双亲的态度——自己不想提,也不愿别人来提。   “我妈跟我爸的时候,还没有舅妈你呢。而且她花的是自己的钱,问心无愧。”   “姐……”   这话说出去,场面就很尴尬了。周昊看不下去想打圆场,崔佳玉已经炸了,拍着桌子说:“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没进你们老周家的门就连事儿都不能说了?难道我用的不是自己的钱,那你现在吃穿用度的钱又是哪来的!”   “那您把上回钱阿姨给的见面礼钱给我,剩下几个月的生活费我可以不要。”   “那也不是你的钱!你别忘了你妈看病还找我们借了两万块钱没还上!”   “可您已经把铺子拿走了,不是吗?”海宁终于抬起头来,“那个早餐铺,是我妈的心血,您拿去抵那两万块钱,连本带利的,还不够吗?”   崔佳玉愣了,本来以为就是个孩子,没想到这其中桩桩件件她都算得这么清楚,这时候突然摆到台面上来说。   情和理都不占,只能祭出眼泪了。她红着眼睛,带着哭腔喊:“这是秋后算账来了呀!我这么辛辛苦苦地支撑这个家,从牙缝里抠钱出来照顾外甥女,吃力还不讨好,我图什么呀我!”   周富生听到动静从房间里出来,周昊也轻拍着她的背连声安慰。海宁别开眼睛,把所有委屈咽回去,却依然是这家里的外人。   最后她还是拿着那几百块的生活费从舅舅家里出来了,站在外面走廊上,抬头看头顶这片天,城市里光线太强,一个星子也看不到,夜幕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不由得鼻头发酸。   她回到自己家里才哭出声来,甚至捏着钱淑华给她的那张名片,考虑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干脆就从这个家里一走了之算了。   罗胜打电话来的时候,正是她内心矛盾拉锯最厉害的时候,鼻子眉毛也已经哭得红红的。   他在那头说:“哎,我就打电话看看你把脸上那个难看的伤处理好了没。”   海宁对着镜子看,她还真没来得及处理,镜子里的人也的确难看极了。   她抽抽噎噎的,罗胜听出她声音哽咽,问道:“又被谁欺负了?”   其实他完全能猜到的,她那么倔,没做的事儿硬说她做了,肯定跟家里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吵。不过她那个刻薄舅妈……吵了也就吵了。   “没谁欺负我,就你。”   她说气话,罗胜也不在意,闲闲地说:“那要不要我来陪你?”   “现在?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管它几点,骑车很快就到了。”   要在以前,海宁肯定觉得他脑子有病,现在却羡慕他这样的自由潇洒。   不过她还是摇头,想到隔着电话他看不见,轻声说:“别折腾了,看会儿书,早点睡觉吧。”   “睡不着。”   “看书累了就能睡着了。”   “我每天看书都很累,还是睡不着啊。”   “那你就打会儿游戏。”她想到他那一屋子的游戏机和光盘,该说他死性不改么,还是劳逸结合?   “也不想打游戏。”他似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语气里也满是慵懒。   “那你想干什么?”   “你猜。”   “我猜不着。”   “你这么聪明,肯定猜的着。”   “不想猜。”海宁觉得他们的对话好像已经陷入无脑循环了,可她居然还没挂电话:   罗胜笑了笑,起身走动,脚上趿拉的拖鞋啪啪作响,最后终于坐下来了,才说:“我想你呗!”   “胡说八道。”海宁窝在沙发上,小声咕哝着,唇角却微微上扬。手机在掌心微微发烫,不知是不是沾染了她升高的体温。   “真的,这才几天没做同桌,我就觉得我好像又退回原始状态了,还是有你在比较好。”   “那是你自己的努力,跟我没关系。赵之玲成绩也挺好的,你多向她请教一下,别整天凶神恶煞的吓人。”   他不说话了。海宁有点惴惴,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   面对一个人,患得患失到这个地步正常吗?她心头有点乱:“……还有事儿吗?没事我挂了。”   “彭海宁。”罗胜出声叫她,“其实你性子挺急的吧,一点儿也沉不住气。”   “什么意思?”   “我们这样是暂时的。”他悠悠地说,“我跟老于说了,让你继续跟我做同桌,条件是下回月考我每门课都考及格。”   海宁惊讶道:“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不跟你说了么,我说话一定算数。”   “可是……”这会不会太勉强了?就他的基础来说,要每门都及格并不容易,尤其那个大综合,要真的能及格,总分都能排到班上二十多名了。   “信不过我?”   “不是。”她连忙否认,他有进步的愿望肯定是好的,她不能打击他的积极性。   “那就帮我,我一个人做不到的。”   “你有补习老师啊。”   “你说陈嘉木?他还没回来呢。再说他最多也就补个英语,其他科目的知识高考完就还给老师了。”   海宁笑:“哪有你这么损人的?他好歹是出国做交流的高材生啊。”   “那又怎么样,你喜欢他啊?”罗胜突然正襟危坐起来,“我警告你啊,想都别想,别想给我戴绿帽。”   “胡扯什么呢你!”海宁恨不得用圆规使劲戳他,可惜他不在面前。   “我是说他靠不住,还是得靠你。”   “我可以帮你,但学习还是得靠自己的。”   “嗯,你加上我,天下无敌。周末来跟我一起复习吧,我们去肯德基,我不会吃了你,所以你也别带人来了。”   海宁想了想:“好,那周末再说,我先挂了。”   “等一下。”罗胜又叫住她,“你脸上那伤是孙心雅挠的吧?我跟她真没什么了,你也离她远点儿。她马上要去艺考了,做梦都觉得自己要红,嚣张得没边儿。”   “嗯。”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今后有我罩着你,不用担心,她也不敢再来找你麻烦,知道吗?”   “嗯。”   “周末的约会……不是,复习别忘了啊!”   “知道了。”   一个电话说着要挂说了多少次,好不容易终于挂断了,海宁止住了眼泪,内心的拉锯战也告一段落。她看向桌面上的全家福,父母双亲抱着小小的她,笑得正开怀。她以前遇到感觉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向他们要支取一些勇气,那样仿佛就能走得更远一点。   现在呢,好像有另外一个人,能够给予她更可贵的、现实的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晋江很抽啊,昨天很多app的读者看不到更新章还以为我没更吧?(*T_T*)? 是这样的,如果我没有在文案、评论区或者微博请过假,第二天肯定会按时更新的,如果没有那就是我头天晚上忘了把稿子放存稿箱…要是中午十一点都没看到,那就是晋江抽了,可以换手机版或者网页版查看更新哈~~ 小情侣这么甜,是不是该为他们打call? 第二十九章   虽然想过给钱淑华打电话,但海宁最后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倒是钱淑华主动联系了她, 约她周末见一面。   海宁周末只有半天休息, 又跟罗胜约好了一起复习, 再要安排其他事,时间就很紧张了。   钱淑华说:“不要紧, 就吃个午饭, 下午你该干嘛还是干嘛, 不耽误你的。”   海宁不好意思拒绝,只能跟罗胜说:“我下午有点事,可能要晚点到, 你先做题吧,有什么问题等我来了再跟你讲。”   罗胜觉得她一脸我们有小秘密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只能悄悄说的小模样可爱死了,所以即使不乐意, 也还是大方说:“那你抓紧点儿, 不然拖太晚了我又得送你回去,搞不好又得住你那儿了。”   海宁使劲掐了他一下:“再瞎说我不理你了。”   钱淑华跟她约在市中心最大的商场门口见。入冬后气温骤降, 海宁怕跟她错过了, 不敢先进商场, 就站在门口等。她从学校过来的, 校服外面就套了一件穿了很多年的冬袄, 洗晒次数太多已经不太保暖了,经不起寒风洗礼,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   钱淑华是开车来的, 直接从地下车库出来,照例是高跟鞋、开司米长款大衣和围巾,到门口把海宁拉进来,问她:“怎么不进来等,外面多冷啊!”   “我怕您看不到我……”海宁鼻尖都冻得通红,还有些不能适应市内的暖气。   钱淑华伸手捻了捻她身上的衣服,然后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她一番:“我们先买点东西,再去吃饭。”   这跟说好的计划不太一样啊……海宁有点担心耽误太久会赶不上跟罗胜的约,可钱淑华是妈妈的故人好友,是长辈,要她陪着逛逛街她也不好拒绝。况且钱淑华又是说一不二的个性,拉起她就走,完全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商场很大,她们从底层往上走,看的都是鞋子、衣服和化妆品,而且完全不是钱淑华要用,都是要买给海宁的。   “不,我不用的……阿姨你不用给我买。”   海宁被赶鸭子上架,试了十几二十套衣服和鞋子,怎么抗议都无效。有些牌子贵得令人咋舌,她平时路过看都不敢看的,钱淑华拿过来就往她身上堆。   好看当然是很好看的,那些淑女又可爱的荷叶边,色彩碰撞出的时尚感,哪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会不喜欢呢?   钱淑华说:“给你买点东西怎么了?衣服旧了就要换,尤其冬衣,不合适穿在身上要感冒的。你喜欢什么就自己挑,你不挑我就帮你做主了。”   盛情难却,海宁没办法,只好挑了一套衣裙,一双鞋,一长一短两套羽绒服。钱淑华让她当场就把旧衣服换下来,穿着新买的一套,又另外给她挑一套备用的,这才心满意足领着她去顶楼餐厅吃饭。   进入透着奢华感的自助餐厅吃饭,海宁才觉得换一身衣服是正确的,让她不至于跟这个环境太过格格不入。   钱淑华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让她自己去拿,她很拘谨地每样都只拿一点点,一个盘子都没装满就回到座位。   “你跟你妈妈一样,都是吃猫食啊。”钱淑华笑着揶揄她,“你要准备高考,多吃点才有营养,别学现在一些女孩子减肥,减到月经都不来,有什么好的?女生就是要胸大屁股大,你这样就不错。”   这样直率的人可不多见。海宁脸都红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用叉子小心地戳着盘子里的贝壳意面。   钱淑华食量很大,肉食能吃一整盘,水果再一盘,蔬菜都不碰的。   她保养得并不算很好,脸颊瘦削,藏不住皱纹,但胜在打扮入时,气场也很足,有时能让人忽略她的年纪。   海宁悄悄地想,如果妈妈还在世,大概看起来比她还要年轻一些。   钱淑华把自己拿的海鲜和铁板烧分给她,两人都吃饱后,才啜饮着热咖啡说:“我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海宁的心稍稍往上一提:“我想继续留在四中复读……暂时没有其他想法。”   “不想去国外读大学?”   “想,但我想先参加高考,以后进了大学读本科,再考虑去国外读书的事。”   就像陈嘉木那样,其实是她能想到的最理想的状态。   钱淑华也不勉强:“在哪里读都可以,我听说你成绩很好,考个国内顶尖的大学不成问题。我们这辈人读书还是读的太少,不要以为像我这样有点钱就了不起,都是看运气,到你们这儿可不一样。”   “嗯。”   “学费你不用担心,不管你将来念什么学校,我都供得起。”   海宁深吸口气,郑重地说:“谢谢你,钱阿姨,我今后会还给你。”   “还什么呀,我又不缺钱。”她笑道,“要还不如给我做儿媳妇,那也算是一家人了。哎,我做梦都想有个你这样的女儿,多乖多懂事,不会动不动气得我肝疼。”   说到神憎鬼厌的中二少年,海宁立马想到罗胜,轻轻扬了扬唇。   不过这种事她可没法答应啊。   钱淑华开玩笑似的说:“你不想去别的地方,就想待在四中,是不是有喜欢的男孩子了,不舍得走?”   海宁一怔,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对这里很熟悉了,不想换环境。”   “嗯,也对,这一年挺辛苦的,不要瞎折腾比较好。我就是觉得你过得太辛苦了,给钱也到不了你手里,就想带你出来吃点好的,给你买点东西,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你妈要是还在,这些事都是她会做的,我不过是代劳。”   海宁鼻腔微微发酸:“嗯,谢谢您。”   钱淑华买好单,又带她到楼下的化妆品柜台去,给她买了乳液和手霜,请专柜小姐给她挑色涂唇膏。   “你这年纪不化妆没关系,年轻怎么都好看,但有支唇膏提提气色也挺好的,有什么正儿八百的场合,用用这个也够了。”   海宁那时还不清楚YSL是个怎样奢华的品牌,只是鼻尖嗅到那种若有似无又很温柔的香气,动也不敢动地端坐在那里,已经感觉自己仿佛长大了一点。   钱淑华开车把她送到跟罗胜约见面的地方,抬头看了看街对面KFC门口硕大的老爷爷头像。   “你们就约在这儿?”   “嗯,我就在这儿下车走过去,您不用掉头了,挺麻烦的。”   钱淑华没再说什么,叮嘱她拿好东西,有事给她电话,就开车离开了。   海宁拎着大包小包到KFC门口的时候,时针已经走过三点,比她预计的最晚两点半还要晚了半个钟头。   罗胜大概已经抓狂了吧?   可她的手碰到装在衣服口袋里的唇膏,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旋出那个淡雅俏皮的红色,在唇上又笨拙地描了描,轻轻抿了抿,才鼓起勇气推开门进去。   罗胜坐在二楼最角落的位置,一个人霸占了四人座,试卷、题集和笔记本已经摊满了一桌,自己却窝在沙发打游戏。   海宁拎着东西走过去,碰到旁边的椅子,动静太大,他才抬眼看了看。   这一看就傻眼了,这他妈谁啊!   宝石蓝的短款羽绒服,白色高领羊毛衫,浅灰格子的修身毛呢连衣裙……熟悉的马尾也重新吊高,素颜还是他认识的彭海宁,唇色却滟滟的,像冬日里少见的樱桃。   十八岁的女孩,脸颊鼓鼓的,胸脯也是鼓鼓的,平时看不到的风景这时候突然都放开来让他看到了,怎么能不意外,怎么能不惊喜?   海宁见他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心跳砰砰加速,不知是刚刚走太快了还是单纯因为紧张。   “很难看吗?”她忐忑地问,“我去买了新的衣服,所以来晚了。”   罗胜摇头,她才把东西放下,脱掉外套:“这里面好热……”   是挺热的。罗胜头脸都像要冒汗似的发热,抖了抖自己衣服的襟口,有些烦躁地问:“吃什么,我去点。”   “不用了,我刚吃完没一会儿,点杯果汁就好了。”   他嗯了一声,起身跑下楼去,很快又折回来:“……靠,忘了拿钱包了。”   海宁看着他跑进跑出,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   他没有评价她的变化呢,是觉得不好看吗?她这身打扮像换了个人似的,自己都有些不习惯,他一定也觉得奇怪吧?   莫非他还是生气了?毕竟他们有约在先,她因为别的事情晚到,还晚了不止一点点,他应该等挺久了吧,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她该说点什么呢,他愿意听她解释吗?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罗胜已经端着餐盘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胜:媳妇儿穿什么都好看嘿嘿嘿o(* ̄3 ̄)o 丸纸:难道不是该感谢我换着花样帮你完成了总裁换装梗咩? 少年胜:哼~ 第三十章   海宁看着餐盘里满满当当的东西:“不是说了只要一杯果汁吗,怎么还点这么多?”   “我也不知道, 服务员问我要不要, 我就要了。”   他心不在焉的, 人家问他要不要这个新品、那个套餐, 他想也没想就点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一满盘了。   反正他中午也没吃饱, 这些就当下午茶充饥。   海宁只拿了自己那杯果汁, 刚喝了一口, 就被罗胜抢下来:“这杯才是你的。”   两杯饮料一冰一热,这么冷的天,女生当然喝热的。   她没有异议, 想把已经喝过的吸管拿出来放进另外那一杯里,罗胜却已经拿过去自己喝上了。   那是她喝过的呀!说不定还沾了她的唇膏……   她脸上发起烧来,赶紧低下头去, 掩饰般喝了一大口热的那杯橙汁, 却不小心被烫到了。   “哎,你怎么那么笨!”罗胜放开叼在嘴里的吸管, 把她面前的杯子拿过来, 鼓起腮帮子给她吹凉。   海宁微微震动, 仿佛有轻暖的风吹进她心里来了。   都说他又混又糙, 可她为什么总是看到他细心温暖的一面呢?   “好了, 应该不烫了,你慢点喝。”   海宁接过纸杯,看到他又把她喝过的吸管继续含在嘴里。   这算是间接接吻吗?虽然跟真正的肌肤相亲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可她还是觉得太羞耻了,无法直视。   其实罗胜又怎么会没有察觉?他就是故意的!含着那管子砸吧两下,就像亲到她本人一样,甚至会想她今天抹的唇膏是不是留在上头了,古往今来,能尝到姑娘家的口脂,是多么香艳的事……   “咳……”他清了清嗓子,克制住自己的幻想,把桌上一本题集翻开扔给她,“这一块我不会,你帮我看看。”   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吗?海宁把饮料推到一边,捧起题集认真看了起来。   罗胜趁机坐到了她身边。她回头道:“你过来干什么?”   “你不是要给我讲题吗?我不过来怎么看啊!”   那也不用挨这么近吧?海宁缩着肩膀往旁边让了让,他也跟着挪。   “你不嫌挤啊?”   “不挤啊,你觉得挤?那坐沙发呗!”   他把她拉到沙发座这边来,这样更好,挤在她身边也不会显得不自然了。   海宁沉住气,拿出笔在空白处边写边说:“这个分子式画错了,还有上面这里的公式没有配平……”   她好香……罗胜深深呼吸,不由自主地就朝她更加靠近。至于她讲了些什么,那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奇怪啊,以前跟她坐一起的时候,并没有闻到过这样幽幽的香气,顶多是类似雪花膏和花露水那样的味道,虽然也很好闻,但跟这种充满女人味、轻易就能调动起欲望的花香是不一样的。   海宁偏过头就看到他凑近的脸,微眯着眼,像大狗似的在她颈边嗅来嗅去。   “你干嘛呢?”她想像往常那样狠狠瞪他,可怎么都没有气势,反而软绵绵的,有种要沦陷的预感。   “你擦什么了,这么香?”   香吗?海宁低头闻了闻自己,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不太确定地说:“可能是在化妆品柜台蹭到的。”   专柜小姐给她化妆的时候,她就闻到她们身上都好香,那一片柜台也总是笼着馥郁的香气。   “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衣服和化妆了,就为了今天出来?”   “才不是呢。”海宁一口否决,“是我妈妈的一个朋友,请我吃饭,然后给我买了些东西。”   罗胜警惕起来:“你妈妈的朋友?男的女的?”   父母的朋友,也该有四五十岁了,要是男人,正是对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感兴趣的时候。现在的女生又对大叔没有抵抗力,万一对方又刚好有钱,可以资助她什么的,那就更是不能不防了。   “男的又怎么样,女的又怎么样?”   “男的当然让他滚远点儿,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我给你买。”   “那为什么你能买人家就不能买?”   难道还真是有这么个人啊?她难不成找了个干爹?!   罗胜心里头醋海翻腾,肃着脸说:“彭海宁,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现在的老男人花花肠子多着呢,有几个臭钱就觉得自己是成功人士了,专门坑蒙拐骗你这样的小姑娘。”   “那你呢,你还不是一样?”   “喂,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是那样的人吗?”   “我看像。”   罗胜憋了口气:“彭海宁,你找抽呢吧?我们现在说你呢,怎么又说到我头上来了?”   “说一下都不行啊,小气……”她咕哝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我哪有那么容易受骗啊?”   “坏人脸上又不会写着坏人俩字,刚开始还不都是从买买东西、吃吃饭、给点零花钱开始的吗?等你放下了戒心,就可以提出其他要求了,摸个小手、上个床……”   海宁好笑:“罗胜,你脑子里每天都装的什么东西?”   “我这是关心你!”他理直气壮,动手翻她笔袋,“我送你那支钢笔呢,去哪儿了?”   “哎,你乱翻什么呢,不在这里……”   “你不会真的扔了吧?2800块的钢笔呢,你良心不会痛吗?”   “就是因为贵所以才没带出来啊,在我家里放着呢!”他终于想通要把笔给收回去了吗?海宁求之不得,“你要的话我明天一定拿来给你。”   “我要那笔干嘛,我就是让你带着,该用的时候就用,你存着准备当传家宝呢?”   “是啊,当传家宝!”海宁没好气地说。   他乐了:“那也不错,不过钢笔传世挺奇怪的,还是等我送个更好的东西给你吧!你想要什么,项链,耳环,戒指?”   送戒指是定情结婚用的,他不知道吗?笨蛋。   海宁脸红:“我什么都不要,你先把下回月考考好吧,忘了跟老师承诺什么了?”   “我没忘啊,考试跟花钱又不冲突。”   “现在不冲突,今后就不一定了。不努力哪有钱可以花?”她把题集往后翻,放到他面前,“快做吧,我做数学。”   罗胜拿起笔写了几笔,又抬起头道:“说好了啊,你可千万别理那老男人了。”   海宁揉了团纸巾扔他。   两人就着餐盘里的饮料和食物把复习题做完,本来罗胜还要吃完晚饭才肯放她回去,但海宁中午吃太多,下午嘴也没停过,实在没有胃口了。   从肯德基出来,外面已是华灯初上,气温又低了几度。海宁抬头看了看天空翻滚的黑云:“你说今晚会不会下今年的第一场雪啊?”   “还早呢,苏城的第一场雪一般得到圣诞节前后吧?”罗胜搓着手回头看她,“你冷不冷,下回出来别穿裙子了,不怕冻感冒啊?”   虽然挺好看的,好看死了!   他忽然想到给她买什么了,拉着她快步往前走。   “去哪儿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   前面的小马路有一整排小店,他拉着她闯进一家,指着模特身上的围巾说:“我要这个。”   海宁吓一跳:“这是女士围巾。”   “我知道,我又没瞎,给你买的啊。你手套呢,手套有没有,也来一双。”   看店的小姐姐热情地取来围巾和手套,海宁为难地说:“不用买了,这些我都有啊。”   “你现在没戴啊,不是冷吗?”他二话不说从店员手里把围巾拿过来挂她脖子上,胡乱缠了两圈,“嗯,挺好看的,你觉得怎么样?”   她能怎么说呢,在人家店里总不能说不好看吧。   “你不让我给你买贵的,这个总可以了。”他粗手粗脚地帮她给围巾打结,“零花钱也是我自己的钱,你那天也看见了,要不挨顿打,我爸连这钱也不会给我的。你就当是我的皮肉之苦换来的吧。”   海宁扬起脸,围巾太厚实,把她半张脸都包住了,只露出一双温柔聪慧的眼睛。罗胜比她高很多,她很想抬手摸摸他的脸颊,或者肩膀,或者只是轻轻抱一抱……怎么都行,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心疼的情绪。   “我……也给你送个礼物吧,反正月底就是圣诞了。”   本来她是从来不赶时髦过这种奢侈的节日的,以往同学们在这一天约着去逛街吃饭或者互相送礼物她都有意避开不参与,可这回她破例想准备点东西送给眼前的人。   “行啊,不过圣诞之后就是新年,新年完后还有我的生日,要不干脆合并到一起送份大的得了,要花钱都买不到的那种啊。”   “你这么说我就不知道该送什么好了。”   “什么都行,你送根鹅毛也行。”礼轻情意重嘛。   “嗯,我想想,万一到时候你不喜欢……”   “不会不喜欢的,你随便送。”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胜:媳妇儿好香嘿嘿嘿( ̄3 ̄)a 丸纸:我觉得你没有救了…… 第三十一章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罗胜套着冲锋衣不怕冷, 本来想拿摩托车送她回去的, 但看她今天穿这样在寒风里怕是受不住, 只能作罢, 陪着她一起到车站去坐公交。   “下次再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罗胜有些依依不舍,忍不住嘀咕。   “周末我都可以出来。”海宁接了一句, 又觉得说得有点急了, 挺难为情的, 补充道,“你不是下回月考要出成绩吗?时间不多了,得抓紧。”   “我说的不是这个。”罗胜睨她一眼, “我是说像今天这样,可以逛逛、吃吃、玩玩的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有。”   的确, 这样的时光对他们这样的高四生来说尤其难得。   “不如圣诞节出来吧, 那天中心广场会有灯光秀,我带你去看。”   苏城近几年跨年前后都有挺不错的灯光秀, 海宁却都没有看过, 不是不想去, 只是家里的事和学业负担压在她身上, 她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即使现在面对这样的邀约, 她下意识也还是想要回绝,可是看着罗胜眼里的殷切,她又忍不住点头。   …   圣诞节转眼就到了。由于平安夜市区要进行交通管制, 为了学生安全着想,学校这一天不上晚自习,一放学就敦促学生们回家。   然而这样难得的机会相当于多出一晚的假期,背着书包出了校门,年轻的心就完全放飞自我了。先前约好了去吃饭小聚的、去逛街看热闹的,都三五成群地往市中心涌。   海宁本来跟罗胜约好了在林铛的小吃店里见,但他说临时有人约他,推不开,先去应付一下,晚点再直接到中心广场跟她汇合。   平安夜所有大大小小吃饭的店都是爆满,好在林铛今天早早打烊,天没黑就放下了一半卷帘门谢客,海宁一人坐一张桌子可以慢慢吃。   林铛难得也脱了平时常穿的沾满油腥的那套工作服,头发梳了新的式样,化了简单的妆容,看起来也是要出去玩。   上回看到她跟罗胜举止亲昵海宁心里还莫名有点不舒服,这会儿想想挺不好意思的,其实都是她把负面情绪发泄到不相干的人身上了。所以她今天没少赞美她:“林铛姐,你今天真好看,是要去约会吗?”   “约什么会啊,哪个男生敢追我啊?”她一边说一边笑,“我今天是去当家长的,所以要打扮得成熟一点。”   “当家长?”   “是啊,去给我未来的姐夫把把关。”   她拿出手机来,调出一张照片给海宁看:“看到没,跟我像不像?”   “像啊,好漂亮。”海宁忍不住惊叹,“这是你姐姐?”   “嗯,漂亮吧,学画画的,艺术出身的人气质就不一样。”林铛说起来充满自豪之情,仿佛照片里那个白衣飘飘,仙气十足的女生是她本人一样。   “别这么说啊,我觉得你也挺好看的。”海宁并不是有意恭维她,鱼丸西施的名头不是白来的,她觉得林铛是很接地气的那种漂亮姑娘,跟高高在上的艺术家们不是同一种类型。   “就你这丫头会说话。”林铛心情好,继续道,“她常年在国外,也就圣诞节这段时间回来几天。今年一回来居然说谈了男朋友,那当然怎么都得见一见了。我是她唯一的亲人,不得当家长把把关啊?”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海宁抬头看了看,这爿小店靠她撑着,想必也是她姐姐出国读书的经济支柱吧?   “哎,其实我挺紧张的,听说这男人是个特警,万一我看了说不满意,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他会不会直接把我给突突了?”   海宁差点喷饭:“不会的吧,你又不是罪犯。不过,你为什么会不满意呢?”   “这职业太危险了啊,又辛苦。如果真是奔着结婚去的,这些因素不能不考虑,万一有个好歹,我不想林铃后半辈子也那么孤独。”   原来她姐姐的名字叫林铃,名字跟人一样美。   “你还小,现在还体会不到这些,遇到喜欢的人就上,这才是青春啊!不过……”她话锋一转,“你跟那个罗胜是认真的吗?”   海宁抬眼看她,她抬手道:“你先别忙着否认,我不是说他不好或者你们不该在一起,只是我听到一些谣言——我希望是谣言啊,挺伤人的。要是你们没这回事,我就不说了,可要是你真的跟他走到一起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   海宁忽然没了胃口,放下手里的筷子说:“是什么事啊,你跟我说吧。”   见她这样,林铛心里其实已经有数了:“就是他们经常在一起玩的那群人,你知道吧?”   “嗯,知道。”朱子豪,郭世新和黄毛那一帮子,还有孙心雅。   “他们经常到我这儿来吃东西嘛,有时候口没遮拦的我就听到一些,当然不一定准确,但你小心点总归没错。”   海宁的不安在扩大,但面上还是尽力保持平静,点了点头。   “罗胜好像跟他们打了赌,要把你赶出四中。”   海宁愣了一下:“这是他说的?”   “当然不是了,我不是说了么,就听到的一些片段拼凑出来的意思,他本人倒是没说过。”林铛有些犹豫,“其实接触了几次,我倒觉得他人还不错,表面是个混世魔王,其实是个实心眼。”   她也不希望这是真的,但愿是自己听错了。   海宁心里也像松了口气:“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   “嗯,就刚开始的时候,我不是跟他合不来嘛,互相看不顺眼,他是挺想让我离开四中的,连我在这里打工的事也是因为他才会弄得人尽皆知。不过这事儿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他没有穷追猛打,也没再欺负我了。”   反而还帮过她很多次,也让她看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所以你觉得这种恶作剧也只是他一开始的想法?”   “嗯。”   现在的罗胜,不会对她做这么过分的事。   “那么你是选择相信他了?”林铛想了想,啧了一声,“我也觉得这家伙不是个坏人,那我也跟你一起相信他好了。不过啊,你们还真是,啊?发展这么神速,居然连我都瞒过去了。”   她肩头拱了拱,海宁被她揶揄得脸红也不还嘴,重拾胃口吃完碗里的东西就直奔中心广场去了。   平安夜的人潮比她想象中还要汹涌,虽然四处都是霓虹闪烁,灯光映得夜空都发白,但四周还是黑压压的,全都是人。   这样要怎么才能跟罗胜碰面呢?在人群中她不辨方向,完全是被人潮推挤着往前走,就算路过约定的地点她都未必能及时停下来,这么多人很可能一下就跟他错过了。   来回走了好几遍,她终于在一个喷水池前找到一块可以站立不动的地方,伸长了脖子张望,生怕他从人群里过去看不到她。   平安夜的气氛很好,铃儿响叮当的圣诞歌轻盈地飘散着,到处都点缀着雪花和金光闪耀的可爱小装饰,连帮助分散人流的工作人员都戴着红色的圣诞帽,广场上有不止一个扛着礼物袋的“圣诞老人”。   海宁领到两个小小的棒棒糖,小心地装进口袋里,想等罗胜来了他一个,她一个。无数对牵手的情侣从她面前过去,明明夜晚的风都冷冽几分,多站几分钟就冷得要跺脚,可她还是被这种甜蜜的氛围给熏暖了,心里隐隐也充满了期待。   到底是在期待什么,她也说不清,就眼下来说,或许只是想等到他能赶快来。可是节日里的音符总是像夏日晴空的鸽哨,听着听着,她心头就像有一群鸽子扑啦啦飞过,那欢喜蔓延开来,甚至遮蔽了先前林铛跟她说起的疑虑。   罗胜不知道她有过这样的疑虑。如果知道,他今晚或许就不会答应朱子豪他们去赴约了。   孙心雅新年过后就要前往北京,再参加最后一次突击培训,然后就要参加正式的艺考,圣诞这一聚算是为她践行。   罗胜本来是想去喝杯酒就走,可四中校花面子大,美人帖一发出去,拉拉杂杂来了一大群人,个个都认得罗胜,他一坐下就脱不了身了,主角倒像变成了他似的。   孙心雅喝多了,到最后抱着他不肯撒手,边说边哭:“……我要走了,你就没有一点舍不得吗?我到时候考不上怎么办啊,你也不要我了……”   罗胜眉头皱成川字,把她胳膊往下拉:“有话好好说,你先放手。”   “不放不放,我不放,放了你又要跑了!你是不是真喜欢上那个彭海宁了,她算什么呀?”   罗胜屏住火气不发作,朱子豪在旁边道:“哪能啊,胜哥这就是为了你,耍她玩儿呢!你不会考不上的,我会陪着你。”   “我不要你陪,我要罗胜!”她摇着他的肩膀,“我要你陪我去艺考!我不要别人,我就要你……”   求而不得实在太苦了,说来都是委屈。孙心雅醉酒大哭,最后一张嘴吐了罗胜一身。 第三十二章   真是倒霉透顶,说好的平安夜, 一点也不平安。   罗胜好不容易收拾好自己, 朱子豪家住附近, 去取了干净衣服来给他换, 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身上一股酒臭味儿,怎么都去不掉。   回家洗澡换衣服是来不及了, 好不容易脱身, 再不赶去中心广场, 灯光秀都要结束了。   朱子豪送他出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罗胜道:“别管我了,进去陪着她去。”   “嗯, 我知道。”他弹掉了手里的烟头,“之后我会一直陪着她的,这回她去北京我要跟去, 之后去杭州、上海, 我也跟她一起去。”   罗胜瞥他一眼,他接着道:“胜哥, 我也打算参加艺考了, 最好以后能跟她做同学, 就能一直在她身边了。”   说完像是说了一个挺好笑的事儿, 自己先笑了。   罗胜没笑, 问他:“你想好了?”   “嗯,反正我成绩也挺挫的,读不好书, 总得想个出路。上回她有个培训老师说我还有点天分,去考个表演到时候出来做个谐星也不错,说不定这就是我的出路。”   罗胜没做评价,他连自己的未来出路在哪里也还不清不楚,没有资格评断人家。   他跟朱子豪其实很要好,在他最初开始放浪形骸的时候就彼此认识了,一起打架有他,CS组队杀敌有他,后来身边才慢慢聚拢其他人,朱子豪也一直都很维护他,叫他胜哥或老大。   要不是因为孙心雅的事,他们之间应该是没有任何芥蒂的。   “等你们考完了我请你们吃饭。”罗胜说,“下个月我生日,你们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好。”朱子豪斟酌了一下,开口道,“胜哥,雅雅酒品不好,不过她也是喝醉了才敢说真话。被处分那事儿对她打击挺大的,自信心都不够了,你也知道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也是她咎由自取。罗胜碍于兄弟面子,没这么说,问他:“你想说什么?”   “那个彭海宁,你不是认真的吧?”   罗胜喉咙梗了一下:“你什么意思,不都说了等她对我死心塌地再甩她的么?”   “嗯,我就是问问。只要你不是认真的,就算你不忍心也没关系,我可以想其他的办法。但雅雅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一定要为她出这口气的。”   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还带了一丝阴狠。是啊,连前途命运都可以搭进去,他对孙心雅也算是绝对痴情了,其他的事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罗胜怕他乱来,话说的很绝:“这事儿你别插手,否则朋友没得做。”   …   他离开了饭店,试着打海宁手机,但不知是人太多还是怎样,她没有接听,后来再打就关机了,可能是没电。   他暗骂一声,她那个破手机,等这回新年,不管她说什么,他都要给她换一个。   也别总是那么省,只发消息,都不舍得接电话。   由于交通管制,所有往市中心方向的交通工具都必须绕行。海宁应该已经等了很久,他来不及打车和坐公交了,只能跑步过去。   大冷的天,跑得急,吸入的冷空气呛得胸口疼,额头也渗出汗珠,最后他把外套都脱了,只穿一件单薄的针织线衫,身体还在腾腾冒着热气。   时间不早了,市中心的人潮已经开始慢慢散去。他这会儿其实挺矛盾的,既希望去到约定的地方海宁还在那里,又希望她已经回家去了,没有傻傻地在寒风中白等两个小时。   回家回的太晚,她舅妈又该刁难她了。   他们约好是在广场中间的喷泉附近见面,然而到了罗胜才发现广场大大小小的喷泉池有好几个,每一个周围都围了好多人,热闹毕竟还没有完全褪去,人群都三三两两围着喷泉聊天拍照吃东西,一眼望过去还真看不到她究竟在哪里。   他只好一个喷泉一个喷泉地找过去,终于看到海宁的时候心里翻腾起来,竟然说不上是什么况味。   然而等他跑到跟前,才看清她不是一个人,边上站着的竟然是刘兆希。   真是见鬼了,今天怎么净是不想看到的人跑来横插一杠子?   “你怎么在这里?”他气喘吁吁的,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质问刘兆希。   运动会事件之后,虽然刘兆希跟他道过歉了,但罗胜对他一直就没什么好脸色,尤其现在他又成了海宁的新同桌。   两个人一起转身看过来,连表情都那么一致,让罗胜的不爽又攀升了一个等级。   “我过来看灯光秀,跟人走散了,在这里遇到海宁,就陪她一起等一等。”刘兆希扶着鼻梁上的眼镜说。   等谁啊,当然是等他了。罗胜莫名就觉得这是挑衅,对他道:“那你现在可以走了,她等的人来了。”   这么明目张胆,当事人没怎样,刘兆希的脸先红了。   海宁抬眼瞪罗胜一眼:“你干什么呀,刘兆希是怕我一个人遇到危险才陪我在这儿等的,迟到的人还有理了?”   罗胜吃了憋,忿忿地拉她手腕:“走了,我们往前面去。”   寒风中站得太久,海宁两腿都快没有知觉了,被他拉着僵硬地走了两步就挣脱道:“我们一起走吧,他跟人走散了,也得找到人才行的。”   “跟谁走散了,要找谁啊?”   刘兆希支吾起来,海宁看他一眼,推着罗胜说:“别问这么多了,找到你就知道了。”   “没电话吗?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刘兆希家里管得严,手机最近都不让带出来。”   于是计划的两人看灯变成了三人行,罗胜听出她声音沙哑,蹙着眉问:“你等多久了,怎么不接我电话?”   “这儿信号不好,可能人太多了。然后电话很快就没电了。”   “那怎么不去旁边商场里等,在外面吹风多冷啊,你不怕感冒?”   “我怕你来了找不到我啊。”海宁有点生气了,明明迟到的人是他,却一直咄咄逼人,像是在责备她似的。   罗胜没留意到她的小情绪,四下张望一番,然后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他看到了路边摊,有温在热水里的饮料,想去给她买一瓶。   他从人群中挤过去,很意外地看到徐梦悠捧了个茶叶蛋站在路边摊边吃得正香。   “别跟我说你也是跑这儿来看灯的。”   徐梦悠看到他也愣了一下,差点被蛋黄噎到:“……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你不会是跟四眼弱鸡一起来然后走散了吧?”   他本来也只是灵光一闪随便猜,没想到还真让他给猜中了。   “是又怎么样,他约我,我不能来吗?你不也是跟那个孙心雅亲亲我我的,我都看见了。”   她跟家里人吃完饭才溜出来的,吃饭的那家饭店就是罗胜和孙心雅、朱子豪他们聚会那里,虽然坐在包房里,但他们动静大,她从门口路过的时候看到了。   还以为他是跟彭海宁好了呢,没想到还是跟那个妖艳贱、货纠缠不清。   罗胜咬牙:“少自以为是,你看到什么了你!”   “你们在吵什么呢?”海宁他们也过来了,一眼看到徐梦悠,像松了口气,“这下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徐梦悠看到海宁似乎有点诧异,学霸也会偷空跑出来过圣诞节的吗?然后再一看罗胜就也想明白了,他们是约好的吧?   刘兆希走过去说:“刚刚跟你走散了,正好遇到海宁,我们就在喷泉那边等了一会儿,以为会碰到你的。”   “我肚子饿了,看到这边有卖吃的就过来了,回头你人就不见了。”她说完瞥了罗胜一眼,“我懂了,某些人是赶两场约会,所以让彭海宁等挺久的吧?”   刘兆希听到这话也看向罗胜,他遇到海宁的时候她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天这么冷,她居然也没有一走了之,甚至没有什么抱怨。见到罗胜那么半天,她也没问他之前去哪了、为什么迟到。   要是换了别的女生,早就发脾气了吧?   至少在刘兆希看来,徐梦悠就不会这样等,要是她这个茶叶蛋吃完了还是找不到他,她大概也就一个人往回走了。   “你别听她胡说。”罗胜辩解道,“我就是去跟朱子豪他们吃个饭,有人喝多了,吐在我身上,我换了身衣服,所以才来晚了。”   他很少向人解释什么,不过他不想让海宁误解。   徐梦悠不怕死地接着问:“谁吐你身上了,孙心雅吧?”   猜也猜到了,看她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不吐脏他才怪。   这种伎俩,谁不会呀?徐梦悠翻了个白眼。   刘兆希看罗胜黑下脸来,海宁脸色也变了变,气氛突然间有点尴尬了,连忙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徐梦悠:“我们先往前走吧,别在这儿站着了。”   四个人各怀心事往前走,罗胜有意跟海宁落在后面,憋了很久,想要解释,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心里窝着火呢,又不知是生谁的气。   广场快走到头,海宁才说:“时间太晚了,我先回去了。”   灯光秀基本已经结束了,五光十色的,其实挺好看的,但看了些什么,也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胜:老婆是我不对,求蹭蹭~( ̄3 ̄)a 宁宁:嗯,巴掌先给你留着~ 再发点糖,这周末你们都给我等ze~~ 第三十三章   “我送你回去。”罗胜说。   “不用了,你不是也没骑车来么?”   海宁的冷淡激怒了罗胜, 他一把拉住她:“你在生哪门子气啊?我迟到是我不对, 但我跟孙心雅没什么……”   他话没说完, 看到海宁的眼睛, 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有人是烈火,就有人是冰雪, 纵然你这不受束缚的火能烧出莽莽荒原, 在冰雪覆盖的山下也顶多只是一颗火种吧?   问世间情为何物, 不过是一物降一物。   他的怒火熄灭大半,手却还是紧紧攥着她的胳膊,生怕她跑了。   “罗胜, 你在耍我吗?”   她冷不丁这么问,罗胜愣住了,“什么意思?”   “我是问, 你有没有骗我, 或者瞒着我什么,就想看我出洋相?”   “我只不过迟到, 能骗你什么?”他下意识地否认, 但心里却已经慌了——她是知道了什么吗?有谁跟她说了什么?   “没有就好, 我只是问问。”她微微笑了笑, “我不是生气, 但时间太晚了,也该回家去了,明天还要上课的。”   罗胜放松下来, 攥着她手臂的手也松开了,但还是坚持:“我送你回去,今晚人太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他才不管刘兆希和徐梦悠那俩家伙跑哪儿去了,既然海宁说要走,他就护送她回去。   公交车果然堪比平时下班高峰的拥挤盛况,他们好不容易挤上车,海宁站在门边,罗胜在她身后张开胳膊给她围出一片空间。   “车上这个位置色、狼最多了。”他一边说一边警惕地四下张望。   海宁说:“你怎么知道,你都不怎么坐公交车。”   “不坐也知道,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么?”   他送她回到家,照例是在弄堂口就不再往前走了。   “我的圣诞礼物呢?”他忽然想起来,满心期待差点都让今晚发生的各种突发状况给搅没了。   “我还没准备好……”她有点不好意思,“最近时间不够用,要不等新年过后再给你。”   他大方一挥手:“行啊,下个月我过生日了,当生日礼物给我就行。”又按捺不住好奇,“是什么东西,你亲手做的?”   不是他说要她亲手做的吗?   “现在不能说,不然还有什么意思。”本来就是小东西,说出来都怕他看不上。   罗胜嘴角上扬,心头热烘烘的,先前那些不爽顷刻间烟消云散。   “呐,这个给你。”他递给她一个长方形的东西,包装的很漂亮,金光闪闪的包装纸和蝴蝶结,一看就是他的风格。   “这是什么?”海宁拿在手里翻开,“你上次已经送过我一条围巾了,不用别的礼物了。”   “就一块巧克力,又不值钱。”他不承认是精心挑选过的,扬起下巴,“你晚上温书的时候吃,提神的。”   说起糖果,海宁想起口袋里装的那两个棒棒糖,拿出一个给他:“……这个你吃吗?刚才广场上圣诞老人发的。”   罗胜拆开就塞嘴里了,含混地说着:“你不进去吗,要不要我送你?”   她舅妈和街坊邻居应该都睡了,没人瞧得见他们。   她却还是摇摇头,神情总显得不太开心。他拉住她,想了想说:“我去见孙心雅,是不想闹太僵让她又来烦你。要是你不喜欢,我保证以后都不见她了。”   海宁脸红:“我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反正下回你迟到我再也不等你了。”   “行啊,换我等你呗!”   “我才不要你等呢!”今晚的委屈和火气好像不再冲的她胸口难受了,她娇俏地瞪他一眼,挥了挥手就跑进了弄堂深处。   罗胜叼着那颗棒棒糖,不知是喝的酒上头太慢还是怎样,那带了水果味的甜让他有点晕陶陶的。   …   也许是平安夜吹了冷风着凉,海宁第二天就感冒了,脸色苍白地撑着来上课。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脸色好差。”新同桌刘兆希问她。   “嗯,有点感冒。”她声音瓮瓮的,带着沙哑,看来还挺严重。   “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啊?让保健老师给你吃点药,然后回家休息吧。”   海宁摇头,黑板旁边已经出现了离高考还有几天的倒数计时,看着最重要的日子越来越近,她一天的课都不想落下。   刘兆希课间操的时候还是跑去医务室要了两袋感冒冲剂来,冲了热水给端到她面前:“你可能是昨天着凉了,把这个喝了会舒服一点的。”   “谢谢。”海宁难受得连呼吸都觉得吃力,鼻子堵得厉害闻不到冲剂浓重的药味儿,喝了一口才觉得又苦又涩。   她想起昨天罗胜给的那块巧克力还在书包里,就拿出来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去去苦味。   “喂,这个不是给你这么吃的。”   罗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桌子旁边的,眉头拢得老高:“你不舒服怎么不去看医生,吃这个能好吗?”   他现在跟海宁坐得远,在教室的对角线上,下课时班长喊起立口令他才发觉她声音不对劲。   他又瞪刘兆希一眼,总觉得他该管的事不管,不该管的却多管闲事。   “口令让他喊去。”罗胜拉她起来,“我陪你去医务室。”   周围的同学纷纷看过来,目光里写满八卦。   海宁挣扎了一下:“不用了,我等会儿跟老师请假,下午再回去。”   然而下午她却发起烧来,头疼欲裂,眼皮也像有千斤重似的抬不起来,居然上着课就伏在课桌上睡着了。   正好是老于的课,要平时他也不会管海宁这样的好学生,但今天看情形像是不太对,就走过去看了一下,这才发现她脸都烧红了,焦急道:“罗胜,徐梦悠,你们赶快送她去医务室!”   徐梦悠还在嘀嘀咕咕为什么偏偏点了她的名,罗胜已经背起海宁往医务室跑了。   这是他第二次送她去医务室了吧?看着挺皮实挺坚强的学霸姑娘,原来也是脆弱的玻璃人儿吗?   医务室只接诊普通的感冒,海宁因为已经发起高烧,体温到了39度,保健老师就让她去医院就诊。   “我不想去医院……”她虚弱地说。   “不想去也得去,烧傻了你还怎么参加高考?”   罗胜一急就温柔不起来,但他也大致明白她不想去医院多少也跟她妈妈有关。   触景伤情。   徐梦悠却以为她是害怕排队,爽气地把头发一甩:“去我爸他们医院吧,我让我爸给你看,不用排队。”   话一出口,她好像有点明白老于为什么做这样的安排了。   该说是信得过她,还是老奸巨猾呢?   罗胜打了个车,带着海宁跟徐梦悠一起去了医院。徐爸爸就是内科医生,虽然是专家却和蔼可亲,一点也不像徐梦悠那么趾高气扬,但看得出非常疼爱这个女儿,听说是她的同学,很快就安排了实习医生带他们去做检查和拿药。   “还好,就是病毒性感冒,有点支气管炎,吃药也可以,但挂水可能好得比较快。”   海宁犹豫了一下:“挂水……是不是比较贵?”   罗胜抢话道:“钱的事儿你别操心,能治好就行,你想挂水?”   “嗯。”好得快,就能少耽误点课。   罗胜抢过医生开的处方就去交钱了,徐梦悠忍不住翻白眼:“急什么急啊,生病的又不是他。”   海宁捂着嘴咳嗽,徐梦悠也捂住口鼻跳开:“哎哎,你别传染给我啊,上回感冒折腾死我了,我可不想再来一回。你要在这儿输液我就先回去了,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你家里人让他们来陪着你?”   她慷慨地递上她粉色翻盖的手机,海宁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打完就回去,不用叫他们了。”   让她打给谁呢?舅舅晚上总要喝点小酒,舅妈做完饭还有牌局,周昊也还没放学,叫谁来都不合适。   罗胜交完费回来,抱怨道:“这个点儿了医院还有这么多人,还楼上楼下的,一点也不方便。”   不过到底还是有点少年人的拘束感,把注射单小心翼翼地交给护士,才问海宁:“徐梦悠呢,回去了?”   “嗯。”   ”就知道她的德行。说是说送你来医院,回头还能逃一次晚自习。”   “别胡说了,今天多亏有她。”   “你就是心软,她给你行个方便,之前给你使绊子的事儿就不记得了?”   海宁看着他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   他之前不也没少给她使绊子么?其实她还真是不怎么记得了。脑海里每天那么多公式、成语、英语单词,哪还有空间记住那些小事?徐梦悠之前跟她不对付,还不是因为喜欢他吗?   谁让他那么招人呢?   罗胜知道不会有人陪她打针,于是自告奋勇留下来:“我陪你打完再走。”   “嗯,你是想逃晚自习吧?”   他啧了一声:“你怎么狗咬吕洞宾呢?”   生病很辛苦,海宁没力气跟他斗嘴,看了看他手里的缴费单问:“一共多少钱,今天向你借,回头还给你。”   “钱可多着呢!”他吓唬她,“先欠着吧,也不差这一回。”   “我们不能总是这样。”   “哪样啊?”他装傻,看了看她脸色,“你别乱动啊,我去给你买点水。” 第三十四章   买水回来,他以为她肯定睡着了, 谁知她已经从书包里翻了书本出来捧在手里看。   普通急诊没有病床, 她是坐着输液的, 周围还有其他病人和家属, 高一声低一声地说着话,值班护士也往来其中打针、拔针, 却好像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她坐在那里就跟坐在教室没有两样。   同样的年纪, 惹是生非的十八岁,他也不知她是怎么修炼到这样的境界的。做学霸是怎样的感受?他这辈子大概无缘体会了,人和人毕竟不同, 但看彭海宁这样子,应该是痛并快乐着吧?   他后来走过世界很多地方,经历战乱、生死、人间百态, 才明白其实很多事都是这样。   像豆蔻年华的回忆, 像品咂过却又遗落的爱情。   “你都这样了还看书?”他从她手中抽走书本,把温热的灌装奶茶递给她, “喝点热的, 然后闭上眼好好休息。”   发烧39度, 她其实什么都看不进去, 书本拿在手里不过是种心理安慰。所以罗胜干涉, 她也没有挣扎,只抬眼看着他问:“有没有白水?”   “不想喝奶茶了?”   “太甜有点腻,喝不下。”   他拧开自己那瓶水给她:“喝吧。”   他自己也觉得纳罕, 竟然连她什么时候会有什么样的胃口都掌握到位,早早就做好两手准备。   两个人并排坐着,海宁的目光实在不知该往哪里放,就盯着管子里滴答滴答的点滴,催眠似的,很快就有了睡意。   “你累了就睡一会儿,我在这儿坐着不会走的。”他像是要让她相信,还拿出她的时事政治剪贴本翻看起来。   她笑了笑,有点虚弱,伸手把笔记本翻到某一页:“能把这里念给我听吗?下次月考可能就要考到的。”   他说好,清了清嗓子:“那你转过脸去,别看着我,也不准打断我。”   “嗯。”   罗胜开始念了。他声音压低时带着磁性的共鸣感,尽管不习惯新闻稿里那些枯燥别扭的表述方式,但正儿八经读出来,却是意料之外的令人过耳不忘。   海宁强撑意志听他念了两段,实在撑不住睡着了。他没敢立马就停下,伸手给她拉了拉盖在身上的羽绒服,见她没动,这才不出声了,听着她略沉的呼吸声,轻轻皱了皱眉。   笔记本还在他手里,剪贴整齐的报纸旁边都多少有娟秀字迹做的批注笔记,他没事情做,只好一页一页翻过去,看那些平时看来甚为无聊的报纸和她好看的字。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要敦促他复习?下回月考要考入中游的军令状还在,他和她都没有忘记。   有些事,发现的时候,偏离初衷已经太远了。比如他现在都有点混沌,想不起为什么非要这样难为自己。   就为重新跟她成为同桌?然后呢,他当初靠近她,又为的是什么?   她插了针输液的那只手已经冰冰凉,温度不知去了哪里,或许是到他这里来了,让他也发起烧来,什么都想不明白。   输完两大瓶针水,罗胜叫护士来拔掉针头,叫醒海宁,要送她回家。   “几点了?”她声音还是哑得厉害,眼睛里带着惺忪。   “快十点了。”他看了看墙上的钟,早自习也早结束了,“我送你回去吧,外面很冷,你把衣服穿好。”   又坐他的杜卡迪,这回海宁很温驯,乖乖裹着衣服、戴着头盔坐在后座,动也不动地依偎着他的背。   靠得近,才特别暖。   生病真的会让人变脆弱,不自觉地就要人陪,想要有个人依靠,所以对于他把摩托车停在楼下,海宁也没有说什么。   “明天别来上课了。”他摘了头盔,蹙着眉看她,“看你这病歪歪连上楼都困难的样儿,休息一天再去学校。”   “明天化学要发新的学案资料……”   “那你针不打了,学案重要还是身体重要啊?”   “你别这么大声……”她体温刚退下去点,头还在疼。   他终于重新压低音量:“你去打针,新的学案我给你送过来。”   她为他跑过那么多次,这回轮到他以德报德了。   …   第二天海宁果然没来上课。眼看就要元旦小长假了,各科老师都在赶着发新的复习资料和试卷,课间走开一会儿,回来都能看到桌上白茫茫一片,全是课代表们刚发下来的。   海宁桌上尤其多,刘兆希都帮她收起来,还按照她的习惯拿文件夹装订好。   罗胜走到他的座位旁边,二话不说就全拿走了。   “哎,你干什么?这资料是要给彭海宁的。”   “我知道。”罗胜回身看他,“怎么给,你去送?”   刘兆希点头。他是班长,又是海宁的同桌,这事儿理应就由他来做啊。   他不知道海宁家住在哪里,打算问过老于之后,放了学再送过去的。   “不用你,我会去给她送。”   “你?”   罗胜不理会他的愕然,转身就走。   “等一下。”刘兆希追上他,“要去的话,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不太好。”   罗胜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彭海宁父母都不在了,平时都一个人住的,现在又生病在家,一个男生单独去她家……不太方便。”他脸色有点红,“而且学校里本来就有些关于你们的传闻,这样不太好。”   罗胜有点佩服自己,竟然听他把这番话说完了而没有揍他,看来彭海宁的温柔理性多少还是有影响的,如今他对情绪的控制力越来越好了。   “我倒不知道有什么传闻,不如你说说看呢?”他上前一步,“我倒是看到有些好学生圣诞节约了班上的女生去压马路,偷偷摸摸的,比什么传闻都真。”   刘兆希往后退,慌乱地扶了扶眼镜:“这是两码事……”   “在我看来就是一码事,孤男寡女逛街过平安夜就行,我给同学去送复习资料就不行?”   “总之、总之你不能一个人去。”刘兆希坚持道。说他迂腐也好,多心也好,他这是为海宁的声誉着想。   罗胜觉得可笑:“那你跟着去就万事大吉了,你不是男人?”   “……”   看他吃够了憋,罗胜四下看了一眼,拉了个人过来:“那我跟她一块儿去,总行了吧?”   徐梦悠莫名其妙:“你们说什么呢,要我去哪儿?”   刘兆希又涨红了脸,终于不再有异议。   …   罗胜带着徐梦悠打车到海宁家门前的弄堂口,下了车还得往里走一段。   早上下了一场冻雨,天气冷得不像话。徐梦悠冷得牙关打颤,缩着脖子说:“还要走啊?你怎么不骑车来,就可以直接进去了。”   罗胜瞥她一眼:“人包铁不是更冷?”   何况他的杜卡迪后座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   避开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的积水,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   徐梦悠忍不住抱怨:“她就住这儿啊?这不是贫民窟吗,还不如住在学校宿舍呢!”   罗胜都懒得理她这种“何不食肉糜”的理论了,往前一抬下巴:“到了,二楼那间。她生病估计出不了门,你先去买点吃的东西来。”   “我去?”徐梦悠指着自己,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罗胜,你是不是使唤你家丫头使唤惯了,现在还使唤起我来了?”   “哪儿那么多废话,到底去不去?”   徐梦悠气结,很想说不去,却又没骨气地一跺脚:“钱呢,我没带钱!”   罗胜递给她两百块,嘱咐她找个超市买满再回来,自己先上楼去了。   因为这回是两个人来的,都穿着校服,街坊邻居看到了也只当是海宁的同学来找她,绝不会说什么有的没的,所以罗胜也没什么好顾忌的,简直是大摇大摆地上去敲门。   海宁穿了一身小熊图案的棉睡衣,外面套了一件及膝的军大衣就来开门了。   “你这什么打扮啊?”罗胜惊了一下,“这哪里来的衣服,捡的吗?”   “你才捡的呢!这是我妈以前留下的衣服,很暖和的。”   她声音还有些瓮,但精神已经好多了,欢迎的话没说一句,先跟他斗一通嘴。   “你一个人来的吗?学案呢,还有没有其他新的复习资料?”   学霸就是学霸,除了刷题就没别的追求了,开门见山都不带客套的。   罗胜不答,走进屋子里,说:“你这屋里跟外面一样冷啊,这样怎么养病?”   她这才把空调打开:“我也刚回来没一会儿,一个人在房间里还好,不觉得冷。你先坐会儿,我给你倒杯水。”   其实是为了省电吧?罗胜没戳穿她,坐在沙发上翻看她随手放在茶几上的药,问道:“你吃药了吗?今天的针打过没?”   “就是刚打完针回来,药也吃过了,今天好多了,明天可以去上课了。”   她抢着表明态度,生怕罗胜强硬地让她明天再在家休息一天。   还好他什么也没说,起身进了厨房,绕着她的灶台看了看:“你这能烧饭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昂~ 本周双更到17号,此处应有掌声<( ̄︶ ̄)> 第三十五章   “能啊。”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会儿他突然来了,她就正准备烧饭来着。   “那烧什么菜?”他看了一圈, 除了架子上的两个土豆和米缸, 都没看到什么能做菜的东西。   “冰箱里有鸡蛋, 还有点肉丝……”海宁搞不懂他这么问什么意思, “你还没吃饭吗?”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心里念叨这徐梦悠怎么还不回来。   敲门声又响起的时候, 海宁才知道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徐梦悠两手各拎一个大塑料袋, 全都塞满了东西, 仿佛要被撑破一样,满脸怨怒——   “罗胜,你可真是好样儿的, 让我去买东西!你知道两百块可以买多少东西吗?”拎得她手都快断了!   她在家也是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买东西都没给过钱好吗?   海宁赶快把她拉进来坐, 给她倒水, 还把刚充好的暖手宝也给了她。   徐梦悠不领情,气哼哼地坐在沙发上, 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 不知是北风吹的, 还是因为生气。   罗胜没事人一样, 打开了冰箱门, 把买来的冰鲜和菜都塞了进去。   “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海宁问。   “吃啊,你看你这儿要啥没啥,这么冷天你病着估计也不会出门去买, 多备着点儿呗!”   还有很多零食,也够她吃一阵子。   “今晚就吃这个吧!”他拿了盒鸡翅出来,又拿了罐可乐,“可乐鸡翅。”   “你烧饭?”   “怎么,你不信?”   海宁没吭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我来烧吧,哪有让客人烧饭的道理。”   罗胜知道她还真不信他能做出一顿饭来,牛脾气又上来了,把她往外推:“你出去,今天要是烧了你的厨房我负责。”   海宁没办法,只好到客厅陪徐梦悠。   徐梦悠已经拉开了罗胜的书包,取出复习资料扔给海宁:“喏,这就是今天发的资料,送到你手里了啊!我任务完成了,我走了。”   海宁拉住她:“吃了饭再走吧。”   昨天请她爸爸帮忙才那么快看上病、打了针,海宁也很想请她吃饭感谢一下。   “我才不吃呢!”徐梦悠一口回绝,“他要烧的饭菜都是要给你吃的,你们亲亲我我吃个够吧,我才不做电灯泡呢!”   虽然早已很明确罗胜心里没有她,但这样赤果果的表示还是很伤人。   徐梦悠走了,罗胜才打开厨房门喊道:“你家的醋放哪儿了?还有这罐子里,是糖还是盐啊?”   盐和糖都分不清楚,这做的菜能吃吗?   海宁默默把他要的调料递到他手里,说:“你别对徐梦悠太过分了。”   罗胜头也不抬:“不过分能让她死心吗?我都跟她说过好多次了,再说,她现在不是跟刘兆希好么?”   “那你让人家一个女生这么冷的天去买东西也太不绅士了。”   “我本来就不是绅士,我是暴发户。”   海宁放弃了,跟他说不清。   油锅里噼里啪啦,她又被赶了出来,好在很快听到可乐呲啦倒进去的声响,然后就有了酸甜的香气溢出来,她也稍稍放下心。   可乐鸡翅端上桌,还真的挺像模像样的。罗胜把围裙摘了,切了几个水果和一个番茄,倒进酸奶一拌匀,就是一盆沙拉,饭熟就能开饭了。   “我再烧个汤吧。”海宁接过锅铲,“不耽误什么时间,感冒喝汤也舒服一点。”   罗胜就没再多说什么,由得她去弄,自己先挑了个鸡翅,不顾烫嘴,尝了尝味道。   海宁好笑地看着他一脸满足的样子,还自卖自夸地竖起大拇指,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昨晚在黑暗中感受到的孤寂和病痛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两菜一汤,加上软烂的米饭,两个人坐下开始吃今天的晚饭。   虽然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一起吃饭了,但今天还是有点不一样,毕竟是罗胜亲自下厨。   海宁夹了一个鸡翅,他连忙问:“味道怎么样?”   “你不是已经尝过了?”   “那不一样啊,众口难调你懂不懂?万一你就觉得不好吃呢?”   “这菜是谁教你做的?”   罗胜别扭地别开脸:“那你别管,只管说好吃不好吃就行了。”   “要是你们家的田阿姨教的,肯定不会不好吃啊,她手艺那么好。”海宁咬了一口鸡翅,酸酸甜甜的,外皮也炸酥了,味道确实不错,于是也学他的样子竖起大拇指。   罗胜这才放松下来,扒了两口饭,说:“其实这个菜是我妈教我的。她不太会做菜,每次想给我做点好吃的,就给我炸火腿肠,要不就是这个可乐鸡翅。我怕吃完她就又要走了,每次都站在厨房里看,那样就能跟她多待一会儿。看多了就记在脑子里了,本来也不是很难做的东西。”   他这样说完,见海宁停下筷子盯着他看,敲了敲碗说:“看我干嘛,快点吃,不然汤要凉了。”   他狼吞虎咽,盘子里最后一个鸡翅却细心地留给她,还把碗也给洗了。   “来刷题!”   他斗志昂扬往那儿一站,海宁还没反应过来,他提醒道:“为了下一次月考啊,我最近都疯狂做题呢,你不做?”   “做啊,不过你不用回学校去上晚自习吗?”   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晚自习有什么好上的,夸特的英文语法还没你讲的清楚,我在你这儿自习,一样的。”   果然。海宁叹口气:“好吧,不过不要太晚了,不然……”   “不然怕邻居见了说闲话,还是怕你舅妈看到?”他的脸皮也已经练成了铜墙铁壁,“放心吧,今天我又不是一个人来的,走的时候也不会让他们瞧见。”   他好像也忘了她还是个病人,把自己的试卷和题集拿出来往桌上一放,“我有好多题不会,就等你给我讲了。”   难得他这么积极,海宁的斗志也被他调动起来了:“好,那开始吧。”   帮助他人的过程,也是自己查缺补漏的机会。   为了方便讨论,两人就在擦干净的餐桌上铺开资料做题看书,前所未有的认真投入。海宁从罗胜的错题里看出他还是有进步的,看来最近真的有在努力。   她心里有点小小的感动,以前多少人苦口婆心劝他向学,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都没有效果,现在就为重新跟她做回同桌,愿意付出这样的努力,实在不容易。   她病着,他时不时就提醒她休息,给她倒热水喝,还要看着她把晚上该吃的药吃下去。   有人陪着她,这屋子里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很晚了他才悄悄离开,这一晚上他做的题、背的书,大概比他以前一周做的量还要多,的确比在学校上晚自习有效果。   冬□□服颜色深,他外套带了兜帽,拉起来就把整个人都遮得严严实实,就算走出去也没人看见。   “别送出来了,早点睡觉。”他看海宁一眼,竟然觉得她身上的军大衣莫名也变得顺眼起来。   “嗯,你路上小心,明天见。”看样子她明天肯定能好得七七八八,就能正常上学了。   他点点头,又拉了拉帽子,背着黑色书包走出去,很快就跟夜色融为一体。   …   这样的日子平静中透着疯狂——每个人都在疯狂刷题和备考,包括像罗胜这样的混世魔王,大概是为了考完这学期最后一次月考,好好过个年。   其实连乔叶也看出来了:“哎?我觉得罗胜最近好像挺乖的嘛,都没听老师怎么提起他。”   对有的人来说,no news is good news,老师不提就证明相安无事,该烧高香了。   海宁点头,从她这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罗胜宽阔的肩背,以前趴着睡觉的时间居多,现在大多数时候都在做题。   “不错嘛,□□有方。”乔叶打趣她,“其实你们这样也挺好的,还真是共同进步了。”   海宁脸红:“瞎说什么呀?”   “我瞎说?那你织的那双手套是给谁的?可别蒙我是自己戴啊,女生谁有那么大手。何况你脖子上这条新围巾一看就知道是某人送的,是为了还礼吧?”   不愧是好姬友,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她。   海宁轻声道:“你别说出去啊,我、我们就是礼尚往来,他生日快到了。”   生日、新年,还有之前圣诞节的礼物一起送出,她都记着呢!   乔叶比了个嘘的动作:“不说不说,绝对不说,不过你什么时候给我也织个啥?或者绣个十字绣给我也行啊,你的钱包是自己绣的吧,真好看。”   “没问题,等你生日的时候我一定绣一个送你。”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两个女孩笑笑闹闹地挽着手到教室外去接热水,罗胜似乎听到海宁的声音,抬头朝门边看了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去。   窗外飞起了雪花,今年的第一场雪,果然在圣诞之后才悄然降临。 第三十六章   过完元旦,有两件大事:一是本学期最后一轮月考, 二是陈嘉木从美国回来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罗胜问。   “你这位大少爷不是要过生日么, 我赶回来给你庆生, 顺便把生日礼物给你。”   “你就扯吧你!礼物留下, 你可以走了。”   陈嘉木笑:“这么不给面子?那我只好说是专程回来给你补课的,这回考得怎么样, 离及格线还有多远?”   “少瞧不起人, 我这回的成绩出来要吓你一大跳。”   “我已经吓一大跳了。最近都没补课, 该不会考出历史最低分吧?那我就要下岗了,回头还得被我爸妈和你姑妈她老人家唠叨死。”   罗胜不屑地说:“你是怕以后出去浪没人给你打掩护吧?放心,这回真考的不错, 不会让你那么快下岗的。”   “那就是其他人帮你突击喽?”陈嘉木一副了然的表情,“是小海宁吧,这才多久没见, 你们是不是已经突飞猛进了?”   罗胜一点也不喜欢他小海宁小海宁叫得那么亲热, 敷衍道:“你别管,反正不会让你这个挂名补习老师丢人就行了。”   “嗯, 那我真应该好好感谢一下这位小姑娘, 让顽石点头, 真不容易。”他摸着下巴道, “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我帮你办party啊,你把人家叫来,好好聚一聚。”   总比跟他那些狐朋狗友吃吃喝喝强多了。   “再说吧。”罗胜有些心不在焉, 问道,“对了,你有没有门道能联系到其他好的补习学校?或者美国那么多大学,接不接受中国的高中生直接去读本科?”   “补习学校的学费都很高,何况在苏城还有什么学校能比四中更好?美国的话,本科当然也可以读,但费用也是相当高的,而且有的专业没有本科课程,最理想的情况还是在国内读完本科再出去深造,选择比较多,性价比也高。”   “钱不是问题。”罗胜吐出一口烟,似乎揣着隐隐的烦恼,“换个环境,很多事儿就解决了……”   陈嘉木道:“怎么突然问这个?又不想读了,要走?”   以前他家里人也动过心思想把他送到国外去,但看他这么混,去了国外更是鞭长莫及管不住,万一闯出什么大祸来,就更回不了头了。   他也不想去,别说出国,就连本地其他学校也不乐意去,顶着个皇亲国戚的名头在四中作威作福不好么,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呢?   现在突然想通了,打听其他出路,是什么道理?   “不是我……”他话说一半又不说了,烦躁地踩灭了烟头,“算了,走吧,请你喝酒。”   “我还要倒时差。”   “喝了酒什么时差都没了。别磨磨唧唧的,赶紧。”   …   最后一次月考的成绩姗姗来迟,公布时几乎已经快要放寒假了。   第一名仍然毫无悬念是彭海宁,刘兆希这回稳步回升到了第二的位置,赵之玲紧随其后。   最出乎意料的就是罗胜的成绩,在全班四十六个人里排到第25位,震动了整个高三年级。   名次公布出来之后,学生们议论纷纷倒还好,关键在于老师们,似乎也对这个结果有异议。   最先觉得有问题的是高三三班的班主任郑老师,她同时带三个班的数学,上回运动会,罗胜跟她班上的杨嘉乐冲突过后,她显然就把罗胜划入了不可救药的学生行列。所谓朽木不可雕也,现在是怎样,这朽木难不成还要成器了?   怎么可能!以她近二十年的教书育人经验来说,这种可能性太小了。成绩差的学渣突然间醒悟,一次考试就大踏步迈进,一般就一种情况——作弊。   “这回考试他前后都坐了哪些学生?只要有成绩比他好的学生,他就有条件作弊,应该调查清楚,不能让他蒙混过去。万一他尝到甜头,到时高考也作弊抄袭,会毁了我们四中的名声!”   老于沉默半晌道:“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不能草率地下判断。罗胜之前跟我说过,他这回月考会争取每门都考及格。虽然没能完全实现,但进步已经非常明显了。假如这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我们贸然说他作弊,可能会对他打击非常大,之后再要鼓励他就很困难了。”   “他会努力?”郑老师冷笑,“我听说他跟另外那个复读生彭海宁走得很近,两人有早恋的迹象。要我说,会不会是女孩子跟他串通好了的,想办法帮他把成绩提上去,好继续光明正大的在老师眼皮子底下谈朋友,家里也好瞒天过海?”   老于不吭声了,罗胜立下这军令状的时候,确实是因为跟海宁的座位调开了而意气用事,也提到如果能实现成绩的进步,就要让他们重新做回同桌。   可他翻了翻考试时的座位安排,他们俩虽然在同一个考场,相距却非常遥远,要现场作弊几乎是不可能的。   罗胜周围当然有比他成绩好的同学,可这也不能证明他就抄了人家的卷子啊!   最后年级组长夸特出来主持公道:“大家也别争了,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关键还是在于有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作弊。这样吧,我看就把罗胜的卷子跟考场座位周围的那几位同学做个对比,要是真有雷同的,再做定论。”   这事儿说起来简单,但要对比就得把他前后几个人的卷子全都收上来做比对,很难不引人怀疑。   很快同学当中就有了各式各样的说法,传得最有鼻子有眼的当然就是作弊一说。   罗胜本来还不知道这回事儿,谁有那个胆子当着他本人的面说他作弊呢?还是赵之玲支支吾吾悄声问他的:“罗胜,月考的时候你抄过谁的卷子吗?坐你周围的人试卷都被收上去了,到现在还没发下来。”   他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的?”   赵之玲缩了缩肩膀,不知该怎么说。她考试时就坐他斜前方,接受对比的几位同学里,她自然也没能幸免。   罗胜很快反应过来。他说呢,这么大的进步,老师不仅没有当着全班表扬他,反而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连老于都刻意避开跟他的正面接触,想来也是怀疑他的成绩有假,正在暗中搜集他作弊的证据呢!   天气本来就冷,再兜头一盆冷水,他整个人由内到外都像被冰封住似的,僵冷得无法动弹。   他气炸了,可又无处宣泄,也不知怎么才能证实自己的清白。   不过为什么要他来证明?犯了滔天大罪的人,尚且要遵循无罪推定的原则,到了他这里,凭什么要他来证明他的成绩是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不显荒谬吗?   他冲到老师办公室去,老于看到他来,就放下茶杯,拉开椅子让他坐,摆出要恳谈的架势。然而罗胜只有一句话:“你觉得我考试作弊?”   老于叱咤讲台也几十年的人了,眼下也有丝尴尬:“罗胜啊,这件事……”   不,不用说了,他已经懂了。   彭海宁跟他说过,高三是最值得拼搏的一年,因为将来他们就会发现,高考之后只要肯努力就能改变的事会越来越少。可现在,高考还没过去呢,他的努力却已经宣告是白费力气了。   胸腔里像有一把火在烧,他的理智很快就化为灰烬,一心想的不过是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否则一定会发疯。   他哗啦啦收拾好自己桌面上的一切,全班同学都逐渐安静下来,眼睁睁看着他拎着书包从教室里离开。   在门口,他撞上海宁,她诧异地看他一眼:“你要去哪里?”   他没理她,挣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又是一场作弊风波,但这次跟孙心雅那回是完全不一样的。   海宁找到于老师,极力辩解道:“于老师,罗胜没有作弊。他这一个多月真的很努力在复习,有这样的成绩是理所应当的,我可以为他作证。”   她声音微微发颤,像要哭出来了,实在是给急的,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于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他最近是在努力,但是……你看这数学试卷的选择题,他前面六个全对,后面四个全错,跟坐他后面的七班的同学是一样的。”   “那也不能证明是他作弊啊!这回数学的选择题本来就是前面七个题比较简单,后面三个难,我也做错了一个……而且就算是一样的,又怎么能证明是他抄别人的,而不是后排的人抄他呢?”   罗胜的理科基础并不是特别差,努力了那么久,何必要去抄别人的。   老于为难道:“可郑老师已经打算给他数学算零分……”   海宁心惊,这才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想想这段日子里她跟罗胜一起复习刷题的过程,她忽然理解了罗胜离开教室时的那种愤怒。   如果这时候有人跟他感同身受的话,那就只有她了。 第三十七章   罗胜又连着几天没来上课,好在学校本来就要放寒假了, 大家都忙着做学期总结, 没多少人再关注这件事。   然而海宁看着贴在教室后面的新一轮成绩排名, 罗胜的数学那一栏被红色字迹标注为零分, 怎么看怎么刺眼。   她忘不了那天他离开时的愤怒和委屈,咬了咬唇, 把为他织好的那条围巾带上, 坐车去了罗胜家里。   学校下周一就停课, 他手机也早就关机了,她又不知道他家里的电话好,并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家里。   门铃按了很久都没人来开, 她有些焦躁,抬头看他房间的露台,却只看到窗帘紧闭, 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她的担忧像水草般疯长, 怕他想不开做什么极端的事,或是一个人喝多了闷在屋子里发生意外。他家里应该有人啊, 胖胖的田阿姨不是应该在照顾他吗, 怎么也不来开门呢?   “你来找罗胜?”   清朗好听的男声打断了胡思乱想, 她回头看到陈嘉木, 像抓住救命的浮木:“陈老师, 他家里怎么没人应门呢?”   陈嘉木解释道:“快过年了,田阿姨回老家去了,他应该就一个人在家。正好, 我也是来找他的,一起吧。”   “可是我按了半天门铃了,会不会不在家?”   “不,他肯定在。”陈嘉木也抬头看了看,“这种时候,敲门的正确方式要改一改了。你让开一点,小心伤到你。”   海宁站到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旁边花圃里捡了颗石头,扬手就往二楼扔了出去。   玻璃窗应声而碎,不出三秒,果然听到屋里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罗胜嚯地一下推开露台的门,冲出来对着楼下嚷嚷:“陈嘉木,你是不是欠揍?”   “瞧,出来了不是?”陈嘉木朝海宁笑笑,又仰起头说,“你准备玩自闭玩到什么时候,快点下来开门。”   海宁也扬起脸看他。罗胜一接触到她的视线,满肚子火也发不出来了,低骂了一句,转身下楼来给他们开门。   诺大的客厅冷冷清清的,餐桌上堆着刚吃完还没收拾的外卖饭盒,垃圾桶里方便面盒子成堆,看来他这几天过得相当凑合。   陈嘉木淡淡地说:“还以为你在家修仙已经修成正果了,可以不吃不喝,看来还差的远着呢!”   罗胜不说话,拿了两灌饮料给他们,自己坐在沙发上摸出烟来。   “别抽烟了。”海宁冷不丁抽走了他手里的烟盒,“你有什么不痛快的,跟我们说吧。”   陈嘉木已经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桌上的狼藉,把门窗也打开通风,半开玩笑地说:“他不痛快从来都不说的,要么闷着,要么做点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海宁老实地问。   罗胜瞪了陈嘉木一眼,没看她,说:“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你已经一个人闷在家里好几天了吧,还要多久才能真正冷静下来?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我相信你没有作弊,你的成绩是真实的,你自己也知道,那为什么还要生气?”   “我没生气。”   “那为什么不来学校?”   罗胜冷哼一声:“去学校干什么,不是为了考个好的分数?考不好说我不上进,考好了就说我是作弊,那还不如不要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海宁也知道这件事是真正重挫了他的自尊,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海宁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想着是不是就这样默默地陪他一会儿就回去,心里拿不定主意。   陈嘉木见状说:“别这么消沉,走吧,出去吃顿好的心情就好了,我请客。”   两人都坐着不动,他看了看他们,直接往茶几一坐,对罗胜道:“上回你问的事儿,我打听到一点具体的情况,要不要说给你听?”   罗胜心头猛震,下意识就去看身旁的海宁。   她眸色清澈温柔,低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   他推了陈嘉木一把:“别在这儿说,今天不想听这个。你没事儿就回去吧,我姑妈要是问起,就说我没死,不用惦记。”   “祸害遗千年,不用说她也知道,放心。”陈嘉木笑着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放在桌上,“明天是你生日,礼物给你放这儿了,要是心情好点儿了给我打电话,给你开个party还来得及。”   见他要走,海宁连忙站起来:“陈老师……”   “没关系,你陪陪他,我还有事儿要先走。”陈嘉木对她一向是和风细雨,“你要的听力资料我给你重新准备了一些,今天不知道你会来,所以没带在身上。下回吧,下回也该我正经请你们吃顿好的。”   海宁点点头,送他到门口,上了一辆银色的沃尔沃。   罗胜依然闷闷不乐,想要派遣空虚感就不由自主想要抽烟。   “你不拆礼物吗?”海宁把陈嘉木留下的礼盒递到他手里,“拆开看看吧,说不定你喜欢呢?”   崭新的掌上游戏机,美国都才刚刚发售,国内还没得卖,陈嘉木就给他带回来了,怎么可能不喜欢呢?要在平时他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开机战上几局再说,可现在他竟然一点心情都没有。   海宁看到他手里拿的游戏机,就不好意思把自己书包里那双手套拿出来了。同样是给他的生日礼物,相比之下,她的礼物实在又寒酸,又老套,几乎是因为他先买了条围巾给她,又点明要她亲手做的东西,她才准备了这个,想他骑摩托的时候手会冷可以戴,但其实一点新意都没有。   罗胜不知道她的心思,见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就说:“你回去吧,不用在这儿守着我。”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几次撵她走了?海宁道:“要我回去可以,你先答应我……”   “我什么都答应不了你!”他忽然拔高了声调朝她吼,“我他妈不仅是个学渣,还是个人渣,跟你不一样!你是好学生,是老师眼里的好苗子,要考清华北大为学校争光的,何必跟我这种人搅合在一起?我连留在四中复读都是沾了你的光,考个试都被当做作弊,这种窝囊气我受够了,你少来管我!”   两个人都站着,海宁身后是白底金色暗纹的巨幅窗帘,窗外天色暗的早,屋里没开灯,这别墅里挑高五米的大厅显不出金碧辉煌的颜色来,只剩寡淡的白和黄,孤寒空旷,像个活死人墓。   难怪他一个人待在这里,锦衣玉食,也没有变得开心一点。   同理,他朝她吼完,心里的冤郁还是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你不走我走。”他拿出手机来,“郭世新刚打电话让我出去吃饭,这会儿时间正好。”   又是他那些朋友……海宁拉住他:“你不要去,去了就是喝酒骂人,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她还不知道他们那群人吗?凑在他周围不是争强斗狠,就是溜须拍马,他的委屈被他们顺毛一说,十分得变成十二分,更加不愿意回学校去了。   “放手。”他沉着脸命令她。   “我不放。”她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死死拽着他的衣袖。   他伸手来掰她五指,她的指尖是冰凉的,在这装了地暖的屋子里半天都没暖和起来,透着微红的血色,关节处还是用力得发白。   她力气没有他大,他又下了狠心似的硬来,手指被掰得生疼,让她想起他们初见时他的大脚踩住她的手,也是这样钻心般的疼痛,可就是没办法,她奈何不了他。   “罗胜!”她崩溃地喊了一声,语调带着哽咽,他的动作终于停下来。   她这才发觉自己哭了。   罗胜呼吸咻咻的,手却软下来,换他拉住她往沙发上拽:“有话好好说,你哭什么?”   “你愿意好好说吗?!”她也拔高了声音,带着哭腔说,“你也不想想我都到这里来了多少次,我们一起努力了多久才有这样的成绩!就因为被怀疑就自暴自弃,连辩解都不为自己辩解,充什么英雄好汉?学习是为了别人的看法吗,学习是为了你自己啊!”   她难得这样慷慨陈词,倒把罗胜唬住了。他向来最烦女生哭哭啼啼的,可彭海宁不一样,她轻易不掉眼泪,这回却是为了他的事,有了感同身受的委屈。   “我知道,你别哭了……”他反过来安慰她,“你把眼泪擦擦,你说的我都听着。”   其实要说的她已经说完了,就怕他听不进去,那说多少都是白搭。   又好一阵沉默,等反应过来时才发觉两人窝在沙发里几乎是互相依偎的姿态。海宁脸红得发烫,吸了吸鼻子推开他道:“我要回去了。”   “现在?”   海宁看一眼表,现在都五点钟了啊。   罗胜不高兴:“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刚才不是说留下来吃饭吗?”   她说过吗?仔细回忆了一下,她想起来,好像是说过。   “你不是要出去吗?”她怄气道。   他抓了抓头发:“家里有得吃干嘛跑出去。”   海宁猛地站起来,他连忙跟着站起来,扯着嗓子道:“你非得现在走吗?”   “喊什么,我去看冰箱里有什么菜!”   罗胜笑了,这么多天的阴霾仿佛在这一刻突然散了。   是啊,他绝望个什么劲儿呢,最该相信他的人不就在眼前吗?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防盗还是要做起来,明天开始吧,v章订阅比例不足50%的小伙伴要12小时后才能看到新章内容哈~反抄袭反盗版是原创作者无奈又不得不做的事,望大家谅解~~ 第三十八章   就像上回她生病时他给她家冰箱里塞满食物一样,田阿姨临走之前也给他的冰箱塞满了各种吃的和冰鲜, 大概也是怕他一个人会饿死吧。   这样就不用买菜了, 海宁拿现成的食材做了三菜一汤, 满满一锅米饭。   罗胜倚在门边看她忙碌, 宽大的围裙紧紧圈住她的腰,不盈一握的软和细, 要不是怕吓到她, 他倒是想从她身后抱一抱, 看看是不是跟想象中的感觉一样好。   情难自禁是不是就说的是他现在这傻样?仅有的一点理智,还是从她那里借来的,他自己的, 本来就没多少,早就已经透支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海宁转过来看他:“你饿了?马上就能吃了。”   他其实不饿, 不过正儿八经吃她亲手做的饭菜, 他还是很期待的。   别的男生女生凑在一起可能也会做饭,都像过家家玩儿似的, 可海宁不一样, 她手艺好, 做盘煎饺都能让他馋半年, 更不用说又是虾又是肉做出来的“大餐”了。   饭菜上桌, 圆形的大理石餐桌还是冷冰冰的,但多了个人,就不显得冷清了。   他拿了两罐啤酒出来, 海宁连忙说:“我不能喝酒的。”   “啤酒也能算酒吗?就是喝个气氛,过生日都不喝酒那还过个屁!”   “可你的生日是明天……”   “我乐意提前过,不行啊?我说哪天就哪天。”   海宁还是犹豫,她没喝过酒,不知自己酒量深浅,万一喝多了失控怎么办?   罗胜却已经把酒打开了,给她倒了一杯,边倒边说:“一看你这样就没喝过酒,没喝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能喝。还要我提醒你吗?你跟我一样,已经满十八了,成年人了,还有什么不能尝试的?”   他这话听着总有些怄气的成分。事实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也真的是在怄气,并不是针对彼此,而像是对周遭的一切,对命运,对这无常又无聊的青春。   啤酒很好入口,没有她认知中酒的苦涩和辛辣,绵绵的,带着粮食和啤酒花的香气,很解腻。   “好喝吧?”罗胜拿手里的啤酒罐跟她碰了碰杯,“祝你以后顿顿有酒,餐餐有肉。”   “你这是咒我长胖吧?”海宁好笑地说,“还是祝我们都考个好大学吧,还有,生日快乐。”   “那考完以后呢,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还没想好。”   “不是去看海吗?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   是哦,他们曾经说过的,原来他都还记得。   “没忘。”海宁也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好好考,然后一起去海边玩。”他笑起来,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海宁也学他的样儿,喝完了自己那一杯,酒色渐渐浮上来,脸上像映着晴日里的霞光,眼睛也更生动好看了。   罗胜其实挺久没放开怀抱喝酒了,前一段时间用功的劲儿如今想起来都不像他自己。今天难得,吃着海宁做的菜,跟她斗斗嘴、喝喝酒,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还有吗?可不可以换一种酒啊,这个啤酒喝得好撑……”   号称不会喝酒的人喝到开始自己要酒喝,一般就喝得差不多了。可十七八岁的时候要知道节制,那就不叫年轻过了。所以各自喝完两听啤酒之后,罗胜又开了一瓶白葡萄酒,喝了一大半,海宁就伏在桌上睡着了。   罗胜话说到一半,没人应声,这才发现她已经醉了。他酒量好,没喝醉,却还是忍不住凑过去,偷偷摸摸看她被酒精染红的耳廓和不知呢喃着什么的嘴唇。   他想偷个香,跟喝没喝醉没关系,纯粹是体内荷尔蒙作祟,当然酒精是很好的催化剂,所以等他触碰到她的脸颊时,才反应过来他是真的亲了。   他有点慌乱,幸亏她没醒,只是身体稍微动了动,似乎察觉到了周遭的不安稳因素。   他虚惊一场,胆子又大起来,重新凑近的时候听到她轻喊了一声:“罗胜……”   这回他没能亲下去,骂了声靠,定了定神,起身把她打横抱起来,慢慢走到楼上去。   他把她放到自己床上,她挨到枕头只轻轻哼一声就睡得更沉了。他不敢脱她衣服,胡乱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怕她又着凉。   他坐在床沿想了想,觉得他们俩真不容易,说了那么多话,做了那么多题,也就走到这一步了,手没好好拉过,连亲也不敢去亲。   不过呢,他是挺想让她留下来陪陪自己的,本来还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下她喝多了,自然也就不用回去了吧。   酒果然是个好东西。   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也挺焦躁似的,毕竟这房间里躺了个活色生香的女孩子……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最后他也累了,冲了个凉,换了干净的衣服爬上床来,紧挨着她的后背睡下去,都没来得及挣扎,就睡熟了。   被冤枉作弊到现在,这么多天,就属今天睡得最安稳。   早晨睡到日上三竿,罗胜一睁眼就看到海宁亮汪汪的眼睛在枕边看着他,其实她也才刚刚清醒,反应了一下昨晚是怎么回事之后,他就醒了。   她立刻把被子拉过头顶遮住脸,啊地叫了一声,声音在被窝里,闷闷的。   罗胜尴尬地抓了抓头,撑着床头坐起来:“那个……你、你还难受吗?”   他这话问的……明明问的是她宿醉过后的感觉,听起来却像是别的意思。   海宁没吭声,其实心里是害怕极了。身上衣服裤子虽然都还穿戴得好好的,可她对这个也没什么经验,同床共枕过了……算是发生过什么了吗?   罗胜喉咙发干,听到她也在被子里咳了两声,自告奋勇地说:“你要不要先起床洗把脸,我下去倒点水来给你喝。”   哎,老天爷,他也没经验啊,这时候该说点什么好?   可他什么都没做啊,只是守着她睡了一夜,万一说话没说对,弄巧成拙可怎么办?   他走到房间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海宁也从被子里探头出来看他走了没,这一看像触了电,两人都难为情地赶紧别开眼。   罗胜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楼下走,努力回想昨晚喝酒前后的各种细节,又忍不住去想她刚刚睡醒时又惊又羞的小模样,心里慢慢回过味儿来了,有种甜滋滋的感觉涌上来。   他害羞个什么劲儿呢?他是男人,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他可以对她负责的。   这么一想就身心开阔了,倒杯水上去,跟她好好谈谈,告诉她,他也不打算倔了,回学校好好读完这半年,至少考个离她不要太远的大学,今后的路虽长,不也靠他们自己走吗?   热水壶里的热水没有了,他哼着小曲,拿电水壶接水去烧。水刚接满,海宁就从楼上下来了,头发还有点微乱,衣服也皱巴巴的,但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我……我想先走了,下周就放寒假了,老师布置了很多题……你有什么问题,打电话给我吧。”   她这都说得什么呀,简直语无伦次。   然而罗胜已经想明白了,所以又恢复了常态,痞气地伸手一拦她:“哎,睡过就想走啊,也太不讲情面了吧!”   海宁呼吸一顿,有些急促地问:“我们昨天什么都没发生吧,对不对?”   “唔,也不能这么说啊……你觉得呢?”   海宁被他逗弄得面红耳赤,眼睛都红了。他不想弄哭她,只能适可而止:“你别想多了啊,我说的是生日礼物,我们说好了的,你还没给我呢!今天才是我真正的生日,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吧?”   他知道她带了,就等她亲手拿给他。   海宁有点难为情:“我的礼物不好……”   “千里送鹅毛,还礼轻情意重呢,礼物不就是个心意嘛,有什么好不好的?”他像这样伸手向人要礼物,还真是头一遭。   海宁没办法,从书包里拿出手套给他:“织的不好,你别嫌弃。”   她是照着编织书上的花样来的,跟之前他买给她那条围巾的花色有点像,但颜色不同,如果她也有双手套,那就是情侣款。她很花了些心思,特意把收口那一段加长,可以护住他的手腕,骑车的时候就不会冷。但时间有限,几乎是她从刷题看书的时间里硬挤出来的,那么仓促肯定不够精细别致。   罗胜却很喜欢,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你可真行,这真是你织的啊?”   多么难得,四中第一的学霸肯花时间为他织一双手套,他简直是占用了人家最宝贵的东西。   他把把手套戴上,像螃蟹挥舞钳子那样比划两下,问她:“好看吗?”   她点头,嘴角漾开笑。   送礼物嘛,他喜欢比什么都重要。   电水壶里的水开了,同时门外响起门铃声。海宁心里咯噔一下,罗胜还沉浸在收到礼物的欢喜中,大咧咧道:“别怕,肯定是陈嘉木,叫我去吃饭的。”   墙上的钟已经指向上午十一点,差不多该吃午饭了。自从他上了高中,这一天都是到陈家去吃的,姑妈罗月华也会去,人多热闹一点,好像就可以让他忘记父母压根都不记得他生日这码事儿。   他跑去开门,然而门外站的并不是陈嘉木。   “Happybirthday!”郭世新把手里的蛋糕举高冲他喊,兴高采烈地冲进门,看到他戴着手套,还哈哈笑道,“胜哥你这打扮什么鬼?怎么在家穿睡衣还戴手套,很冷吗?”   不会啊,这屋子里烧了地暖,明明就很暖和。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挤进门,身后还跟着黄毛他们一群人,包括朱子豪。   他参加完艺考回来了?罗胜这样想着,忽然意识到不妥,一回头,发现郭世新已经看到了海宁,惊讶地指着她:“咦,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海宁也愣住了,是啊,真的很难解释呢,她为什么在这里——而且衣冠不整的,罗胜还穿着睡衣,一看就刚刚起床。   “有什么好奇怪的,别在这儿瞎哔哔!”罗胜反应过来,连忙挡住他们,把人往外赶。   他不说话还不要紧,这么急吼吼的倒真让人想歪了。几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从错愕变成了意味深长的笑,起哄道:“噢,胜哥,不错哦,已经睡过了啊?”   “啊,我知道了,是生日礼物吧!”郭世新开始抖机灵,“胜哥你今天生日,她这肯定是送上门给你惊喜来了吧?还是你厉害啊胜哥,睡学霸成就达成,还是你赢。”   “怪不得我说胜哥今天过生日怎么不声不响呢,原来是暗度陈仓啊!”朱子豪笑着捶了他一拳,“我艺考结束就赶回来了,早知道应该等雅雅一起,让她看看你怎么替她出气的。”   “出什么气?”海宁终于开口了,有些惶惶地看向罗胜,“罗胜,他们在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啊?”朱子豪故意抢白道,“胜哥是为了把你赶出四中才故意耍你的,他跟我们打了赌,一定可以追到你、让你对他死心塌地。谁让你害雅雅受处分呢?难不成你还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啊?”   现在他们都发展到了这一步,只要再宣扬一下她被罗胜给甩了,她哪还有脸在四中继续待下去呢?   他语气里的轻蔑并没有立刻打倒她,事实上海宁只听到罗胜是耍她的这一句,耳边就已经是嗡嗡的,他又说了些什么她就已经听不清了。 第三十九章   “是真的吗?”她问罗胜,声音低得她几乎自己都听不见。   看到她煞白的脸色, 罗胜突然慌了:“彭海宁……”   “是真的吗?”她固执地又问一遍。   “嗯, 是真的。”他低头没有看她。   他宁可低头, 也不愿再骗她了。   一个谎言出口, 就要另外九十九个谎言去圆,但往往还是兜不住, 就是这样的道理。   海宁紧绷的肩膀软软地塌了下来, 这样的事实她并不是没有想过, 以前也问过的,他到底是不是耍她,他都说不是, 她也就信了。   他演技太好,而她不仅跟着入戏太深,还过于轻易地相信一个人。   从认识到现在, 她几乎每次都相信他, 都站在他的立场,最后也都证明她是对的, 就这一次……   然而有句谚语是这么说的:一件事中的某一个环节是假的, 就整件事都是假的。   是假的吗?付出的真心, 其实都是假的。   她的表现跟想象中不同, 没那么悲情和歇斯底里, 所以朱子豪他们也都安静下来不说话了,面面相觑的,都等着他们两人接下来的反应。   海宁就在这凝固的空气中拎起书包往门外走去。她步伐很快, 擦肩而过的时候,罗胜甚至感觉她其实是跑出去的。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他们这群人。   “彭海宁!”他追出去,顾不上其他人的目光,在院子里拉住她。   可就算拉住了,也不知该怎么对她解释。他觉得自己其实嘴很笨,尤其在看到她眼睛里蓄满眼泪的时候,简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如果真的再油滑一点该多好,随便捏造一个理由,至少能让她没那么气他吧。   “你放开我!”她挣脱他,“我不想再跟你这种无聊又低级的人来往!”   “我无聊,我低级?”他也气极了,指着自己,“我无聊低级会背你去医务室?会帮你那个弟弟还钱?会圣诞夜陪你去看灯还买东西送给你?”   他满脸怒容,手上还戴着她刚送他的手套,那样子实在有点滑稽。   海宁哭了,把书包里自己的那条围巾翻出来扔还给他:“还给你,我不稀罕!”   “还有笔呢?两千八的钢笔,我不要笔,只要你还现金!还有帮你弟弟还上的那五百……这些钱不还清,你哪儿都别想去!”   人言可畏,她真的会离开四中吗?他不敢想象。   海宁咬着嘴唇拼命忍耐,眼泪却更加汹涌了:“你真是无耻!”   他再拦她,她的挣扎就很激烈了,回身动作大了点,一耳刮子就直接甩在他脸上。   他愣了,长这么大,挨过不少皮带、衣架、鸡毛掸子,还真没人往他脸上甩巴掌的。   趁他愣神的这一会儿工夫,海宁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他杵在那儿,双脚像生了根,没法再追上去了。   郭世新和朱子豪他们等人走了半天才怯怯地围拢来:“胜哥……”   罗胜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怕,眼神刀子一样从每个人脸上刮过去,停在朱子豪身上,咬牙道:“今天的事,谁敢说出去,我就废了他!”   几个人噤若寒蝉,他又是一声暴喝:“听到没有?!”   “听……听到了!”   …   海宁跑回家去,关上门,虚脱般坐在沙发上,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浑身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周昊正好来找她问题目,看见她这模样吓了一跳,连忙问:“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她不肯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一个劲儿摇头:“我没事,没事……”   “还说没事,你看看你的样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去医院?”   她还是摇头,把他往外赶:“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先回去,我晚点再跟你讲题。”   “姐……”周昊感受到她的无力,其实她根本推不动他,“到底发生什么事啊,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昨晚没回来吧,你去哪儿了?”   “你知道我昨晚没回来?”   “嗯,那个钱阿姨又来了,带了各种吃的用的,可能看你不在就送我们家去了,我晚上想给你拿一点来,看你十一点都没回来,以为你跟同学出去玩儿了。不过你别担心,我没告诉我爸妈,他们不知道。”   他读懂了她眼里的惊惧,知道她担心什么。其实家里来了好东西,他妈巴不得海宁不在呢,他也只是揣测,寒假要到了,她只是跟同学出去玩得比较晚,这会儿见她这样子才感觉不对。   “是不是罗胜啊?他是不是欺负你,对你做什么了?”   少年的直觉准确得惊人,海宁却什么都不肯说,只叮嘱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千万不要跟你爸妈说,我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好不容易打发了周昊,她已经是筋疲力竭,一个人在屋子里枯坐着,又冷又饿,却又打不起精神去弄吃的。   她站在镜子面前,看到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也吓了一跳,难怪周昊刚才反应这么大。她昨晚没洗漱,一身酒臭,又一路跌跌撞撞跑回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打算先洗个澡,收拾干净,有精神了再想别的。   狭小的浴室里,热水从花洒里喷出来,空气热乎乎的,她的身体跟着回暖,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想了很多,关于罗胜,关于自己,关于四中,关于高考,明明都很想得很清楚了,可是到后面却又全都记不起来了。   这个澡她洗了很久,可能是太留恋那种热气腾腾的温度,渐渐丧失了意识,晕倒在浴室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一氧化碳中毒,只想到人果然是不能贪恋不属于自己的温暖的。   不过在记忆的尾巴上,她看到了爸爸和妈妈,比任何一次梦里的会面都要清楚……   第一个发现她的人是周昊,他认定姐姐是被人欺负后,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又不敢告诉家里,就打给了钱淑华。他们一起去敲的门,没有人开,却有浴室的水从门缝里流出来,他们才撞开门闯进去。   后来医生说,再晚一点点,人可能就没了,家里那种老式的热水器可不能再用了。   是热水器的问题吗?在周昊看来,这完全是罗胜的问题。少年的冲动无法遏制,他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件事——纠集了借钱给他打台球的那帮人去跟罗胜他们算账,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旧仇新恨一并结算。   反正那帮人上回被罗胜扫了脸面,早就想掰回一局了。   结果是周昊他们完败,大概是罗胜看在海宁的面子上手下留情,没把他揍得太狠,但这件事还是惊动了学校和家长。   很快的,四中高三年级学霸为情自杀的传闻就传得甚嚣尘上,都说她是被教导处主任的侄子霸凌玩弄,失身又失心,才会这么想不开。   周昊才初三,倒是一战成名,被说成有情有义、为了替表姐出头连衙内都敢揍的英雄好汉。只是当崔佳玉听说他可能要得处分,甚至被四中开除时,在校长办公室又哭又闹,差点昏厥。   罗胜没有看到这些,打架加上之前“作弊”的事,他被数罪并罚关在家里,老爸罗世全放狠话说不到开学都不会让他踏出家门一步。   等他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时,已经太迟了。   他赶到海宁家里去,握起拳头使劲地砸那扇门,始终没有人来开。邻居们指指点点的,却还是忍不住探出身来告诉他:小姑娘搬走了,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因为一氧化碳中毒这场意外,她在四中那边也办理了休学。   休学,而不是转学,他根本查不到她去了哪里。   她连志在必得的高考都要放弃了吗?她一个人,又能去哪里?   “彭海宁!”他不甘心,在门口用尽力气喊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无人应答。   住在楼上的周富生被惊动了,拿着扫帚下楼,追着他拼命打:“……你还敢来,还敢来!你害得我们家两个孩子还不够啊,滚!滚的远远的,别再让我看见你!”   “彭海宁……”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又回来,坐在她家门前的楼梯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小声地叫她名字,每一次听到远处的脚步声都以为是她回来了,而每一次都是失望。   没有人会告诉他,她去了哪里,这辈子,他们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烟抽完了,最后一点火光熄灭,夜好像也黑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要说,就此完结好像也不错,啊哈哈哈~~ 明天换地图!长大了! 第四十章   “Nobody move!Money!Give me the money!”   黑暗中,彭海宁伏在冰凉的地面上, 耳边一片兵荒马乱。   抢劫的人在他们没有任何预期的时候冲进来, 她起身时打翻了桌上的咖啡杯, 滚烫的咖啡溅出一些在她身上, 还好没有烫伤,不过这条白色的裤子她挺喜欢的, 怕是要报废了。   她放下拿在手里的手机, 将身上所有的钞票都拿出来摆在桌上, 然后就地卧倒,听从他们的指令趴伏在地上。   没有了灯光的咖啡馆很暗,但还是可以看到人影崇崇, 劫匪至少有三个人,或许更多,全都高大健壮, 手中握有手/枪和半自动步/枪, 戴着黑漆漆的面罩,只露出眼睛, 显得比一般国内所见的抢劫更可怖。   趴在地上, 不会有任何的眼神接触, 最大限度地降低自身存在感。桌上那半杯打翻了的咖啡从桌面滴落, 一点一点落在地上, 像数秒的声响。   抢完东西,劫匪很快撤离,咖啡馆里的九位客人, 无一受伤。   啪的一声,有人按下灯掣,灯光重新亮起,地上趴着的人们全都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灰,互相调侃祝贺。   “恭喜大家,这轮实操考核通过。等会儿我把表格发下来,请大家在各自那一份上签名,然后交上来。”   海宁领到自己那一份,拿起笔要填写的时候,又看到了桌面的狼藉。   旁边有人扶正歪倒的咖啡杯,用纸巾擦掉咖啡渍,问道:“你没事吧?”   她摇头:“我没事。抱歉,差点就拖后腿了。”   “不,这样反而真实。如果真的遇到抢劫,慌乱中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小状况,应对得当,是保障自身安全的关键,刚才你做的很好。只不过我们刚冲进来就看到你的咖啡倒了,担心你会被烫伤。学员还没外派就在我们的培训基地受了伤,这样可不好交代。”   左时是负责这堂海外安全培训实操课的教官,扮演的是抢匪的角色,在这个被模拟成咖啡馆的空间里,不仅要营造出抢劫事件发生时的紧迫氛围,还要暗中观察各个学员的表现。   他高大魁梧,身高大概超过185公分,帅气却不苟言笑,扮演抢匪时戴的面罩被拉下来堆在脖子上,仿真□□也还握在手里,似乎早已习惯拿枪,枪口始终向下。   恍惚中,海宁想起自己似乎也认识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只是八年时光荏苒,一切都褪了色。   作为中国企业派驻海外的员工,派遣前的安全培训已经成为硬性要求,只有拿到这个培训课程的合格证,才能到企业外事部门办理出国手续。海宁三年前已经参加过类似的培训,这回在国内晋升后又要重新再来一次,因为不同的职位和地区,意味着面对安全问题时的视角也不一样。【注】   这回培训结束,她将被派往非洲南苏丹,这个世界上最年轻的国家。   “明天还有最后一堂实操课,加油。”左时很温和,或许因为她是这回参加培训的九个人中唯一的女性。   “谢谢,明天上课的内容是应急手语?”   “嗯,还有紧急救护,都是复习,结束后就出考核成绩。不会有问题的,放心。”   …   从培训基地出来,旁边就是CBD。海宁先去商场买了套新衣裤换上,然后又随手买了杯咖啡,把刚才翻倒的那杯补上。   她现在像有咖啡依存症,一天照三餐地喝,少一杯都难受。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在苏城生活时几乎没接触过咖啡,顶多也就知道个雀巢。可去美国念书之后,就爱上了,一开始还嫌苦,喝不惯,直到咖啡帮她熬过了无数温书和写论文的漫漫长夜,才变得杯不离手。   她烫了头发,穿了耳环和脐环,用Facebook经营自己的社交圈,英文说得几乎没有口音,essay的文法比有些nativespeaker还要好,活得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美国人。   然而只要回到国内,她还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这些年里,她回过一趟苏城,满街找从小爱吃的哪家汤包馆,早餐只吃豆浆油条,看到面包和三明治就想吐。   汤包馆搬家了,最后还是表弟周昊带她去的,排了半小时队才吃上。   “好满足。”她边吃边笑。周昊只是看着她吃,然后问:“姐,你想不想回四中看看?”   汤包馆搬了,她家的早点铺拆了,住过的弄堂已经被铲平,起了新的高楼。家乡日新月异,她只看到结果,回来倒像是客人,找不到回家的路。   “算了,时间挺紧的,就不去了。”   她用筷子无意识地拨了拨面前那碗清汤里浮着的葱花,却听周昊低声道:“四中的老校区也要拆了,新校区在高新区那边。你不去看,今后都看不到了。”   心头像碗里的热汤那样起了涟漪,她又要了一笼汤包,没吃完,打包带回去做了夜宵。   四中直到最后也没去。   她给舅妈送了名牌香水和护肤品,给舅舅送了皮夹子,又悄悄塞给他几包万宝路香烟。周昊本来说好了让她什么都不用给他带,怕她行李超重,但最后她还是带了最新款的游戏机回来给他。   她还记得当年陈嘉木就是买了美国新上市的游戏机回来给罗胜做生日礼物。   这个地方真的有太多回忆了,不管她愿不愿意,总是不由自主地就想起。   所以她并没有在苏城待太久,也没有跟任何老同学联系,蜻蜓点水似的,来了又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刚毕业进公司,公司就要往非洲派人,她递交了申请。面试的时候领导问她为什么愿意到那么遥远的国度去,她的回答很简单——因为没有牵挂。   这个理由很好,而且她早在美国念大学时就做过NGO的志愿者,参加过非洲的项目,很顺利地就被公司选中,派往坦桑尼亚。   她在那里待了一年,被调回国内总部,工作两年之后升职,再度被派往海外。   钱姨调侃她:“不是挺好的吗?咖啡可以喝个够了,顺便给我也带点回来。”   派驻非洲的事,她只跟两个人说过:一个是表弟周昊,一个就是钱淑华。   这些年,钱淑华亲自开车送她去大学报道,帮她办生日party,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参与了她生活中所有最重要的时刻。她们不是母女,却已经像母女一样亲近,去美国以后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有一个抽烟喝酒都很厉害的大姨。   这回听说她要去南苏丹,钱淑华特意从巴厘岛赶回来,约了她在她公司附近的饭店吃饭。   “这身衣服真好看,新买的?”一见面她就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还是那把沙哑的烟嗓,海宁却倍感亲切。   “您是真的火眼金睛还是派人跟踪我了?”海宁笑着坐下,要了一瓶巴黎水,“我今天参加安全培训把衣服弄脏了,出门现买了一套,总不能穿脏衣服来见您啊!”   钱淑华哼笑:“我们娘俩也过了□□年了,还用得着派人跟踪你么?”   “你也说是娘俩了,不用特意回来送我的,好好的假期都给打断了,金大叔不生气?”   “呿,别给我提他,想起来就生气。”   “他没跟你一起回来?你们又闹别扭了?”   金闵国是钱淑华的男朋友,朝鲜族,会说中韩英法四国语言,早年也是做倒买倒卖起家的,后来事业重心放在韩国。钱淑华嘴上说喜欢小鲜肉,但其实自从离婚之后就只有这一个固定伴侣,俩人没有婚姻登记,关系却比有的夫妻还要长久了。   最初她找到海宁家说要收养她的时候,海宁就考虑到她有自己的家庭,十七八岁的孩子突然插足他们的生活,肯定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恐怕双方都很难适应。然而事实上,钱淑华常年满世界到处跑,金闵国也跟着她跑,海宁跟他们像一家三口般相处的日子一年不过两三个月。   金闵国是看起来充满威严感,实际却很温和细心的人,他自己没有孩子,对钱淑华和海宁这两个身边的女人都像看待孩子一般,非常包容。   海宁甚至从他身上感受到缺失多年的父爱,三人的相处十分融洽。   只不过钱淑华有时候会跟他闹别扭,像这回,肯定也是拌了嘴,她正好想回来见见海宁,就把老金一个人扔在海岛了。   “算了,不提他。你看看想吃什么,你来点。”她把菜单推过来,“多吃点儿,马上就要到一穷二白连肉都吃不上的地方去了。”   海宁笑笑,她在坦桑尼亚那一年,因为非洲常常停电,冰箱都没法用,气温一高肉类就无法保存,能吃肉的机会确实少之又少。回来之后,她又黑又瘦,虽然健康指标都没问题,钱淑华还是挺心疼的,大鱼大肉给她补了几个月,才补回原来的样子。   “你呀,不是我说你,这回可要当心点。”钱淑华摁灭烟头,难得语重心长地说,“上次去坦桑尼亚还年轻,身体素质好,瘦成那样回来居然还没病没灾的。现在又老了几岁,营养不良瘦得太厉害,小心孩子都生不出来了。”   “我还没结婚呢,上哪儿生孩子啊?”   “是啊,我就想问呢,你打算什么时候找个对象结婚?” 作者有话要说:  【注】参考自《财经》杂志封面文章《“海外中国”的隐秘侍卫》——文中关于海外安保行业的现状分析、构成和部分理论均参考该封面文章。 打酱油的左时哥哥是另一个文《婚碎》的男主角哈~~ 第四十一章   毕竟情同母女,到了一定阶段, 钱淑华像普天之下所有父母那样开始关心她的个人问题。   “我啊……我不急的。你和金大叔都还没结婚呢!”   钱淑华啧了一声:“别想岔开话题啊, 我们老皮老脸的, 结不结婚这辈子就这样了, 你才几岁,能一样吗?”   海宁笑笑:“那也得有合适的人啊!”   “没有我给你介绍啊!”钱淑华又拿了一支烟, “老金还认识挺多韩国的青年才俊的, 有些还真像你们年轻人喜欢看的韩剧里那些男主角, 下回我带你去扫货,顺便见几个吧。要不我们今天就去?反正你去非洲的手续还没办完。”   对她说风就是雨的个性,海宁也习惯了:“我明天还有安全培训课呢, 走不了,下回吧,等我从非洲回来你再给我介绍, 正好, 久旱逢甘霖。”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钱淑华生活的日子久了, 她有时说话也很放得开。   “小妮子, 净敷衍我。”钱淑华笑骂, “先不说这个, 点菜吃饭吧, 下午你不还得去公司吗?”   “嗯。”   她的工作电脑还放在公司,有些资料要去下载。公司的同事大多是做技术类的工程师和项目经理,平时都挺安静的, 今天一去却很热闹,原来是有之前派往南苏丹的同事回来了,大家为他们搞了欢迎会。   领导一见海宁就冲她招手:“小彭啊,来来来,你也马上要走了,来见见我们这几位先锋。”   “陆工,赵工,你们好,好久不见了。”   她走过去,恭敬地跟几位前辈握手打招呼。她刚进公司时也跟过项目,后来专注于财务工作,跟公司里很多人打过交道,谁是谁她都认识的。   本来以为前辈们未必记得她,几位工程师却笑道:“小彭就是这回要派往南苏丹的CFO吧?我们还没回国就听说了,巾帼不让须眉啊!”   “以前在坦桑尼亚的时候我就觉得小彭经理很了不起,在那种条件下年轻女孩子能坚持一年,真的很不容易。”   海宁谦逊道:“那是应该的,都是本职工作嘛,我们支持部门还是没有赵工你们在前线的人辛苦。”   赵工摇摇头,叹了口气说:“话不是这样说的。非洲那种大环境你也是知道的,哪里都潜伏着危险,前不久邻近我们的一个工地还有职工被抢劫了。你们跟钱打交道的部门更是要格外小心啊……”   有些话真是一言难尽,没有设身处地经历过是不能体会的,但当着领导的面又不好说得太多太直白,怕把小姑娘给吓到了。   欢迎会准备了不少水果和点心,海宁没吃,只倒了一小杯咖啡。赵工走到她身边,继续刚才的话题:“刚说的那些希望没吓到你,不过要注意安全是真的,尤其是女孩子。好在现在公司都请了专业的安保公司负责保护海外员工的安全,也不用太紧张。”   “嗯,我知道,谢谢。”   “南苏丹的分公司那边都是新鲜血液,总经理也派了新的过去,好像也是海归,我们也不清楚为人怎么样,是什么样的风格,但有什么事应该可以互相照应一下的。”   “是男是女知道吗?”   赵工摇头:“不确定,应该是男的,那边除了当地请的工人之外,只有一位女同胞,比你还年轻,整天战战兢兢的,胆子很小。听说邻近工地有人被抢,都吓得吵着要跟我们一起回来了。”他笑了笑,“你过去,也算跟她有个伴。”   “嗯。”   后来又聊了些当地的现状,南苏丹比坦桑尼亚还要穷,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大概就是赤贫,当地很多人买不起一双鞋。赵工跟她说,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带一些闲置的衣物、文具和生活用品过去,当地人很需要这些,尤其是孩子。   海宁在坦桑尼亚的那一年也做过很多类似的事情,后来也反思过,这样的施舍对当地民众来说是不是就是真正的慈善,会不会让他们认为你来自发达地区做这些就是应该的,从而养成不劳而获、伸手就要的恶习?   答案是很复杂的,她也曾经贫穷,但内心的标尺在那种更为极端的情况下都失效了。她只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因为个人的力量在生命都如草芥的地方实在太渺小,她改变不了更多。   她没有孩子,事先向做了爸妈的同事搜集了一些孩子们不穿了的衣服和鞋子,又买了点绘本书和文具,然后回到家,开始收拾整理自己不会再穿的旧衣物。   这些年,从苏城到美国费城再到北京,她有点四海为家的意思,身边究竟有多少行装竟然都不是很清楚。   钱淑华说,自从在浴室发生了那次意外,昏迷醒来之后她对有些事就变得有点糊涂,还好脑子还是聪明的,才能顺利从常春藤学校毕业。   床下有个边缘都磨得发白的旧箱子,没有多少积灰,大概打扫卫生的阿姨常常都在擦拭清理的,她却到现在才留意到。   她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她启程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去,都是钱淑华帮她整理大件,带不走的就给她寄,都不在乎国际运费的。   这个箱子她有点印象,就是当初她跟着钱淑华离开苏城的时候拖的那一个。这么多年过去,她以为早在洛杉矶就被扔进垃圾车的东西原来还放在她的床下。   密码锁是坏的,她也完全不记得密码是什么,生掰硬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箱子打开。   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主要是习题集和试卷,全都摞在一起,她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写着书名:《高考英语作文范例88讲》。   发黄的书页在手中翻过,空白处稚嫩又熟悉的笔迹仿佛把她带回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年代。   她直到最后也没有参加国内的高考,像她这样复读高三的尖子生,最终还是无缘高考的人大概也是没谁了。   用过的书包被压在箱底,装过零钱的小钱包、放卫生棉的小布包、带饭的便当盒、笔袋……大概当初书包里放着的所有东西都被一股脑收进来了,钱淑华知道她换一个新环境会多没安全感,把对她可能最重要的东西都带上了。   可惜她后来适应得很好,宛如新生,这些东西都没用上。   隔了八年,她打开已经黯淡无光的笔袋,看到那支万宝龙钢笔静静地躺在中间,仿佛又听到有人在耳边说——   这支万宝龙钢笔要卖2800多块,扔了你不觉得可惜?   这笔我有得是,你也不用给我了,但你要是敢扔了就是欠我2800,明白没?   奇怪啊,年少时说过的话,发过的誓,大多都不记得了,怎么这耀武扬威的话还像昨天刚听到过的一样?   她握着笔坐在地上,翻看着箱子里的东西,不知不觉就很晚了。   最后她把那支笔扔进了新买的那堆文具中间,准备带往非洲,分发给需要它们的人。   她躺上床,闭眼后只有一个念头:整理收拾旧东西真是个断舍离的过程……   …   经过漫长的长途飞行和转机,彭海宁和另外两位同事到达南苏丹首都朱巴,但由于分公司并不设在朱巴而是设在附近其他城镇,他们只能先在酒店休整一天再驱车前往。   虽然天气很热,酒店的条件也很简陋,但海宁实在太疲倦,一挨到枕头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她伸手按了两次开关灯都没亮,这才意识到是停电。   在非洲这算是司空见惯的,尤其是南苏丹这样的国家,连国家电网和区域电网都没有,城镇也是局部供电,停电那就是想停就停,停多久也没准儿。   海宁肚子饿了,想弄点东西吃,然而天黑了出去不□□全,她倒是带了点方便面,但没电就没热水,面也泡不开啊。她只好去隔壁找同事,问问他们打算怎么解决晚饭的问题。   跟她一起来的两个同事都是男人,就住一个房间,她敲门进去,才发现多了一男一女,都是华人面孔。   “彭姐你好,我是小宋,这位小景,是分公司过来接你们的人。”年轻的男孩子看到她眼前一亮,热情地说,“刚才敲门你没开,我们估摸着你太累睡着了,就没打扰你。你休息好了吗?我们正打算去吃晚饭呢!”   海宁点点头,看向他身旁有点拘谨却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她看的女孩子——这大概就是赵工提到的胆子很小的那个姑娘了。   她们是南苏丹分公司仅有的两名中国籍女员工。   “那我们就在酒店吃一点吧,吃完了你们可以继续休息,明天还要赶路,路上也挺辛苦的。”小宋边说边往外走,拿出电话道,“我跟陈总他们也说一声,我们到餐厅汇合。”   “还有别人吗?”海宁不解。   “是分公司新到任的总经理。”旁边的男同事解释道,“还有安保公司委派的安全官,他们昨天从内罗毕转机过来的,比我们先到,也住这个酒店。”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要见面了激动不激动? 罗胜:报告!激动得找不着北了! 第四十二章   海宁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跟新上司见面。   她这个职位虽然是向中国总部直接汇报的, 但日常工作还是归分公司总经理领导, 而他们彼此都还没见过面。   这位新贵是空降的, 总部的同事对他的背景也完全不了解, 只知道是海归,年纪应该不大。   她忽然有点莫名的紧张, 大概是怕万一来个不好相处的人物, 在这种艰苦条件下的日子会更加难熬。   “彭姐, 你是不是也还没见过陈总?别担心,他人很好的,应该会是个很好的上司。”叫小景的姑娘走到她身边低声跟她说话, 吐了吐舌头报上迟来的自我介绍,“我叫景舒桐,彭姐你跟他们一样, 叫我小景就好。”   海宁朝她友善地笑了笑, 问:“你怎么知道新来的陈总人很好呢?”   “首先当然是因为帅嘛,我看过照片。”她掩嘴笑, “开个玩笑。其实我们都跟他通过电话, 本来他是下周才到任的, 但这边现在是雨季, 公路又特别烂, 路特别难走,他不想让我们跑两趟,就索性跟你们一起到朱巴, 然后由我们一道接回公司去。”   嗯,这样看来,确实是体恤下属的好上司。   可海宁心里仍然惴惴不安,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酒店设施简陋,由当地随处可见的碧绿草木隔出一块区域,放上餐桌椅子就是餐厅,落地窗外不远就是围墙。   海宁跟在几个男同事身后走进去,靠窗最大的那张餐桌边已经有人在等,见他们来了,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啊,陈总,你好你好,我是分公司跟您联络的宋飞,终于见面了!”   “你好。”清隽秀颀的年轻男人有力地跟他握手,“我是陈嘉木。”   “我没说错吧?”景舒桐一边悄声问海宁,一边努力掩饰脸上花痴的笑意,“很帅对不对?”   海宁没有听进去她说了什么,甚至接下来宋飞一二三四五为他们介绍这位新上司她也没有反应。她的目光定格在陈嘉木身上,心里竟然闪过一句歌词——如果时间能倒回,空间已破碎……   “彭姐……彭姐!”   宋飞叫了她好几声,她终于回过神来,其他人都已经站到一边,陈嘉木就站在眼前,温言道:“彭海宁,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咦,陈总你们以前认识的啊?”   “嗯,读书时候的事了,我们算是校友。”   他曾在宾夕法尼亚大学交流两年,而海宁是正统宾大毕业生。   “噢,那是师兄妹啊,这么巧?”宋飞呵呵笑着打圆场,总觉得海宁的反应有点怪啊,他都快呵呵不下去了。   “是巧。”陈嘉木绅士地为两位女性拉开椅子,“先坐下吃饭吧,大家奔波一天,应该都累了。”   海宁没有坐,反而往后退了一步:“你们先吃,我去一下洗手间。”   此情此境,遇到故人,她需要一点空间冷静一下。   冷水泼到脸上,抬起头看镜子里的自己,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像极了她出事那晚在浴室镜子里看到的自己。   深呼吸,再深呼吸,她用纸巾擦净面上的水珠,然后拿出粉饼补粉,又轻轻点了一点正红色的唇膏在唇上抿匀,让气色看起来没有那么糟。   她匆匆收拾好东西,从洗手间出来往餐厅走的时候,在转角处猝不及防地撞见了另一个她更加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的人——罗胜。   是的,如果她没认错,眼前这个魁梧健硕、肌肉贲张的男人就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罗胜。   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很多东西,让他的五官更深刻,让他的身材更强壮,让他的气质更硬朗,但终究也还是有无能为力的地方。   总之她一眼就能认出他来,不会错的。   他也感到惊讶,但只是小小的、完全在他可预期范围内的惊讶,一闪即逝。   “好久不见。”他声音低沉、粗粝,不再带有男孩的清朗稚气。   他也能认出她来,尽管她的变化比他还要大。   海宁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地怔怔站了一会儿,大概也就三五秒的时间,可感觉上却像是过去了三五年。   她收起颓败苍白的脸色,竟然笑了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可能就是觉得可笑吧。然后她就从他身旁走过去了,仿佛他跟这里随处可见的黑人一样,对她来说只是个面目不清的陌生人。   可他却跟了上来,和她前后脚走进餐厅,走到那个靠窗的大桌旁边。   陈嘉木看到他就站了起来,大家也跟着都站了起来。   “这位是罗胜,是跟我们公司合作的安保公司直接派遣的海外安全官,负责我们分公司的安全风险管理,首要的就是保护大家的人身安全和公司财产安全。”   宋飞连忙上前握手:“原来你就是罗胜,久仰大名,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我们分公司项目基地的安全系统就是他和同事一起建立起来的,那会儿我还没进公司呢!”   “都是应该做的。”   “哪里,真的做得很好,大家到时候看了就知道了。”宋飞难掩兴奋,带得其他人也热络起来。   有个男同事半开玩笑道:“有安全官带枪保护,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出去吃顿好的了?”   罗胜腰间鼓鼓的,男人们都看得出那是带了枪。   “现在太晚了,以后有机会。”他惜字如金,“没事发生,才是最关键的。”   “嗯,安全第一。”陈嘉木看向海宁她们,“尤其两位女士,有罗胜在,你们以后出门要向安全官报备,不过有他保护,你们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小景她是个信奉颜值即正义的颜控,哪里会想到安全官也是个高大威猛的肌肉型男,一颗花痴的少女心已经爆炸了,当然听到什么都是忙不迭地点头。   海宁却始终淡淡的,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连客套的虚招都没有。   她不傻,在遇到罗胜时已经猜到了他的安全官身份,但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希望这只是单纯的偶遇。然而她的侥幸在罗胜面前从来就不管用,所以他们现在已经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了,而且只能紧挨着坐在最靠外的两个位子上。   他们的用餐时间比较晚,其他主食都没有了,只有一种叫英吉拉的东西,是用麦麸碾碎发酵后摊成的煎饼,内层有像米糕一样发泡的孔,两种吃法——卷起来抹辣椒酱和肉末,或者剁碎了加黄油和香料炒。   宋飞征求陈嘉木的意见,两种都点了,又加了烤鱼和炖菜,凑了一桌还算丰盛的晚餐。   卷好的英吉拉上桌很大一筐,另还有一个大盘里摊了一张没卷的,放满各种酱料,都是佐食用的,视觉上十分震撼。但英吉拉吃口很酸,单吃就像在啃一块捂酸了的毛巾,初来乍到的人都吃不惯。   海宁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加上坐在罗胜旁边,就更加吃不下了。   罗胜把一块烤鱼剔掉大刺,连同炒制的英吉拉舀到海宁盘子里:“这个味道没那么重,你试试。”   海宁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忍不住抬眼看其他人。还好,大家都在跟手里的“酸毛巾”较劲,除了陈嘉木之外,没人留意到他们的互动。   陈嘉木也只是朝她微微笑了笑,就继续低头吃自己盘里的东西。   海宁把盘子挪开,冷淡地对罗胜说:“我自己来,谢谢。”   他没有勉强,把剩下的炒英吉拉端到自己跟前,埋头大吃。   他吃得很快,很快就只有一个雪白的盘子放在桌上。他站起来:“你们慢慢吃,我到周围看一看。”   他不在,海宁应该能多吃下点东西。   陈嘉木轻轻挥手示意他去,然后笑着解释道:“这是他的职业习惯,不管到哪里,先了解环境,对周边安全性做评估。就像我们一般人住酒店会先看一眼逃生楼梯在哪里,万一真发生意外,才能第一时间安全撤离。”   大家都点头称是,同时也惊异于他吃东西的速度。小景问:“他是不是当过兵呀,我看他这风卷残云的架势,只有军营里才训练得出来吧?”   “是啊,他高中毕业就去了法国,在外籍兵团里服役了三年,然后一边加入安保公司工作,一边读完了南加州大学反恐和安全管理的学位。”   “哇,没想到他经历这么丰富呀,还是高学历呢!”   “谈不上。”陈嘉木像是想起好笑的事,“他以前是个彻头彻尾的学渣。”   一直默不作声的海宁心口狠狠一震,竟有些头晕目眩。   陈嘉木见她脸色不好,关切道:“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吃点药?”   她摇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对不起,你们大家慢慢吃,我先回去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章节有个错误,就是他们分开是八年,不是十年,后面的章节一直是八年~~所以前面一章修了一下下,嗯~ 第四十三章   心累,怎么休息都是徒劳。   时差没倒过来, 白天又已经睡了一觉, 海宁回到房间就再也睡不着了。   没有电, 其他的消遣也没有。   她百无聊赖地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终于还是拿着方便面盒子往外走,想找酒店想办法弄点热水泡面吃。她刚才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 要是这样空坐一夜, 她大概要饿死了。   门外很安静, 黑暗中只有应急电源,让她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黑非洲真不是盖的,服务员的肤色和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她愣是没看到对面走来个人,砰的一下撞上去,连连说sorry。   心里其实是害怕的, 她只能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走, 想着到了餐厅的位置就好了。   “你去哪儿?”   突然有人说话,说的是中文, 她却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手里的东西也掉在地上。   罗胜把方便面捡起来, 看了看她:“你刚才没吃饱?”   他都尽可能提前离席了, 她还是没有胃口吗?   “我吃没吃饱也要向你报备吗?”   她终于开口跟他说了一句话, 虽然语气不善,却像火种,把罗胜心里死寂的一片荒原给点燃了。   “天黑了不要到处乱跑, 这里的酒店也不是绝对安全,特别是在停电的时候。”   “谢谢忠告,民以食为天,要是出来找个吃的也会死,那就是注定的,反正也不是没死过。”   她说完转身就走,却被罗胜一把给拽了回去。   他比以前更加强壮,手臂的力量不可思议,相较之下她像个纸人一样轻飘飘地被钳制住,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力一下子就近到不能再近,呼吸也拂过她的脸颊:“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会听不懂?”她讽刺地望着他笑,并不怕他,“放开我罗胜,你已经过了耀武扬威的年纪了。”   她跟他都不再是十八岁。   罗胜的呼吸粗重,可离得这么近,她竟然没有嗅到烟草的味道。   照理说,如果像十八岁时那样放纵至今,他应该是个老烟枪了,身上的气味不会太好闻。可他身上除了一点汗水的味道,什么都没有,就像她跟他之间隔着的岁月,彼此熟悉的痕迹都被抹去,只剩空白。   他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可是在黑暗中却像黑曜石,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别开脸,刚要再挣扎,他已经主动放开了她。   “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一大早就要起来赶路,会很辛苦。”他又变回惜字如金的安全官,仿佛刚才带了丝痛楚跟她拉扯的人根本没有存在过。   海宁回到房间,用力关上门,倒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发呆。   假如时光真的能倒回,她回到高三……不,高四那一年,她会为那时的自己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呢?   过了好一会儿,听到有人敲门,她警惕地坐起来,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正要扬声用英语问是谁,就听罗胜在门外说:“是我,东西给你放在门口,记得拿。你早点睡,明早七点出发。”   海宁的手握在门把上,手心渗出汗水,等他的脚步消失了,才轻轻打开门。   她刚刚落在外面的那盒方便面,已经泡好了热水,静静地摆在门边。   …   清晨七点,所有人在酒店大堂集合。酒店的早餐不含在房费里,需要另付,又贵又不合胃口,每人干脆都只啃一个面包,就一瓶矿泉水。   “少吃点也好,路上颠簸,吃太多会不舒服。”陈嘉木温和地把水瓶递给海宁,“昨晚睡得好吗?精神有没有恢复一点?”   “好多了,谢谢。”海宁接受他的善意,对陈嘉木,她努力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巧合,昨晚也想得很清楚,既然他也是极有分寸的人,她就以公事公办的态度面对他就好,反而简单。   宋飞开了一辆七人座的商务车,加上陈嘉木和罗胜他们,正好七个人,再加上行李,塞得没有一点空间。他让陈嘉木坐副驾驶,舒适一点,陈嘉木却笑着说:“我喜欢坐后排,这里还是留给女士坐吧!”   “我没关系的,给客人们坐,我陪陈总坐后面。”小景自告奋勇陪君子,乐颠颠地跟着陈嘉木钻进后排,还拉上海宁,“彭姐,你也一起来。”   这样也好,至少她不用跟罗胜坐一起了。   小景紧挨着陈嘉木坐,她就坐小景的旁边,靠着另一边的窗。   罗胜最后一个上车,看了一眼车厢内人都到齐了,没说什么,坐上了副驾驶的位子。   出发后,太阳越升越高,车外的气温也随之升高,路况着实糟糕,一车人就像在一个烤面包机里跌跌荡荡,要不是车内有空调,他们大概已经熟了。   这样的长途旅程,稍长一点都让人受不了,尤其是坐在车子后排的人。海宁和陈嘉木还好,小景最先歇菜,半路要求停车下去吐,其他人也顺便下车呼吸点新鲜空气。   车门一拉开,迎面而来的就是可以将人掀翻的热浪,脚底的泥土隔着鞋底都烫脚。   海宁想起出发前赵工跟她说的,这里大多数人买不起一双鞋,再看看周围颇有当地特色的茅草民居Tukul,对这个国家的感觉好像就更直观了。   她从包里翻出一盒酸梅给小景:“漱漱口,吃点儿这个会舒服一点。”   “嗯,谢谢彭姐,呕……”   陈嘉木拿了藿香正气水过来,说:“看来我们都做足了功课啊,什么都带着。小景你等会儿还是坐前面副驾驶吧,会舒服一点。”   小姑娘吐得两眼含泪,还要逞强:“我没事的,我想坐后面……”   “那等你舒服一点了再换回来好了。”陈嘉木有十足的温柔耐心。   海宁走到一旁去喝水,看到小宋在看地图,走过去问:“怎么了,是路线有问题吗?”   还是他们迷路了?   “噢,不是。”宋飞挠挠头,“说出来怕吓到你们,这个是地雷布局图,多看看,小心一点总没错的。”   “地雷?”海宁有点惊讶,“现在还有吗?”   南苏丹也是经历了战乱才独立出来的国家,一直听说内战时各个地区都埋过地雷,不知道数量多少,但他们现在还在首都附近,本想着已经排完了,没想到还有。   “哎,有啊。”宋飞叹口气,“朱巴这里还算好,东赤道州那边更糟糕。埋雷的部队很杂,都搞不清是谁埋的,埋了多少,埋在哪里,有些检测不出来的,在地图上也没标,开车走在路上简直要小心翼翼。”   “那当地的老百姓不是惨了?”   “是惨啊,据说那边的医院里最多的就是截肢患者,全是地雷给炸的。”   海宁拧眉,罗胜插话道:“别吓她了,我们走的这条路上没有雷。”   路边的草地荒野里也许有,但公路上是绝对没有的。   他大概刚倒了捧水在手里洗了把脸,额头鼻尖还挂着水珠,T恤衫的胸口有一串湿痕。   海宁想起昨晚两人那么近距离的接触,别开脸没有接话,重新上了车。   小景坐到了副驾驶位上,罗胜就换到后排来了。   海宁措手不及,想跟陈嘉木换个位子,他却只是笑笑:“我也得挨着窗边座,要不你坐我旁边吧。”   矫情也来不及了,罗胜弯身等在旁边,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坐在两个男人中间。   这就很尴尬了,罗胜块头太大,她想挪开一点都没有空间,膝关节几乎跟他抵在一起。   路上遇到大雨留下的大泥坑,车轮一歪,她整个人都倒进罗胜怀里。   “不好意思。”她本能地道歉,掌心底下是他腿部硬邦邦的肌肉,隔着迷彩布料也有灼人的温度。   “没事。”他扶她坐稳,看到她涨红的脸色,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再次下车透气的时候,他请坐在中间排的一个男同事跟海宁换了位置,这样她虽然坐在一堆行李中间,好歹是一人一个座位,也不用浑身紧绷那么累了。   陈嘉木说:“我好不容易才给你制造个机会,就这么泡汤了?”   “来日方长,以后还有机会。她这么累,我不想看她不自在。”   “不见面最自在,可你放得下吗?”陈嘉木笑笑,“你要是不积极争取,那我就自己上了。”   罗胜沉着脸瞪过来,他却渐渐收起了笑意:“我是认真的,毕竟当初闹那一出,我也还没原谅你。而且她现在多出众、多漂亮,你看不到吗?”   就算不是他,也会有其他人倾力追求。   罗胜没吭声,沉默着重新上了车。   海宁很感激提出跟她换位子的同事,并不知道是罗胜的主意。过了晌午人就犯困,她坐在位子上颠着颠着就睡着了,脑袋歪向车窗的方向,磕到玻璃就往回缩一缩。   她几乎忘了罗胜就坐在她后面,看到她碰了两次车窗后,他就伸手在车窗上隔了一下,她再靠过来的时候就没再缩回去,这样枕着他的手,睡了一路。 第四十四章   到底分公司项目基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房子的铁皮屋顶反射着夕阳的光, 亮晃晃的一片。   景舒桐本来应该带海宁到宿舍安顿下来, 再带她熟悉一下环境的, 但她一路晕车难受得很,最后反而要海宁扶她回去休息。   陈嘉木道:“没关系, 你们先去宿舍, 安顿好了我们吃饭的时候再碰头。”   “对, 我去食堂看看,今天要开小灶加菜,为你们接风!”宋飞开了一路车, 居然还生龙活虎的。   大家分开安顿,海宁没意见。罗胜只有很简单的一个旅行袋,丢给陈嘉木后就说:“我去监控室看看, 你们先吃, 不用等我。”   基地的周围起了高墙,拉满铁丝网, 各个角度都架着摄像头, 几乎没有死角。门卫是雇佣的当地人, 身材高大的黑人兄弟, 也是荷枪实弹的装备。   一切看起来都很安全, 至少在他们看来,只要到了基地,就进入安全领域了。然而罗胜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 他当初亲自来建立的安防体系还是否有效,要亲自验过才知道。   大家都啧啧称赞他的工作态度,安慰他辛苦了,只有海宁始终冷漠以对。   分公司的宿舍也很简陋,但据小宋说,比当地一般的民居还是好多了。海宁有驻扎非洲的经验,连蚊帐都自己带了,小景叹为观止,虚弱地说:“彭姐,你真是人才,这边的蚊帐比国内一张床还贵。”   海宁笑笑:“出国前打了好多预防针,很多病都能预防,只有疟疾是个麻烦,只能用物理方法来防蚊虫了。”   “听说你以前在坦桑尼亚待过,那边比这儿好吗?”   “好一点,长期保持稳定的国家还是不一样的。不过风景都很美,就是东西都不太好吃,要习惯一阵子。”   小景表示同意:“东西是不好吃,除了木薯粉就是玉米粉,怎么做都是那个味儿,靠进口的食材都很贵。不过我们这里食堂自己做饭的,还是比外边好吃一点。就是去晚就没了,得自己做,你快去吃吧。”   “你不去吗?”   “我还是不舒服,先睡一觉。你们去吃,不用管我。”   基地的食堂很大,桌子却就那么三五张,大家围坐在一起,宋飞把菜端上来,除了没多少肉,倒还是中国菜的样子。   当宋飞说做菜的是个非洲当地妹子的时候,大家都很震惊。   别说,味道还真不错。   “罗胜呢?”一个男同事问,“他不来吃饭吗?”   “噢,他可能有事儿耽误了,晚点来。”陈嘉木说。   他来了,有人就食不下咽了。   直到所有吃完了回去,罗胜也没来。   天黑以后,小景醒了,很饿,挣扎着起来要去厨房找点吃的,一坐起来还是天旋地转,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   海宁见状,说:“你别动,我去帮你弄吧。”   “这怎么好意思?彭姐你才刚来……”   “就是因为刚来所以要尽快适应里里外外的环境嘛,我去吧,放心,我做吃的还不错的。”   她重新摸进食堂,厨房里亮着灯,她以为是做饭的非洲小妹丽塔,心下还纳罕——非洲当地人是给多少钱都不加班的,难不成这里还会有例外?   进去没有看到人,海宁自己摸索着找食材,发现柜子里有面,就想煮碗面给小景吃,简单又好消化。   她在窗台边找了口铝锅,盖子一揭开,里面爬出个硕大的蜥蜴,吓得她啊地惊叫了一声。   几乎是同时,身后有人将她拉了起来,焦急地问:“怎么回事?”   居然是罗胜。   她连忙挣脱:“没事,你放开我。”   罗胜看到了趴在地上的罪魁祸首,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笑了笑:“你怕蜥蜴?”   “谁怕了?是它突然爬出来……”海宁顺了口气,又觉得没必要跟他解释,拿起锅就走。   “你要洗锅的话,就用门边那两桶水,我刚打回来的。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打水,不方便。”   海宁顿了一下,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有两个大的储水桶,她以为是应急用的,没想到是厨房没有自来水。   “要不你把锅给我,我也要做吃的,顺便给你做一份。”   “不用了。”她果断拒绝,从门边的小桶里舀了水出来,把锅洗干净,又盛了水放到火上烧。   罗胜没说什么,倚在墙边看她忙碌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他倒是很自觉。   海宁煮了两人份的面条,一份给小景,一份给罗胜,不能白用他打的水。   半晌都没见他进来,她只好到厨房外面去看看。   刚出门就被拦腰一抱拖进阴影角落。大概是有了心理准备,这回她没有被吓到,光凭感觉就知道那是谁,沉声道:“罗胜,你放手!”   “除了这一句,你没其他话跟我说吗?”他贴着她的耳朵低语,热腾腾的气息染红了她的耳廓。   可惜她看不见,只有他借着昏暗的一点光亮看得清清楚楚,像剔透的红玉。   “我跟你没话好说,放手!”   她挣扎,越挣他就抱得越紧。   他在她身后,身体都贴在她的背上,心脏跳得快极了,体温也升的很高,像一块燃烧的炭。   “可我有话跟你说。”这回他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跟她说话了,掌心抚过她的腰肢,一遍又一遍的轻轻抚娑,像急于确认什么。   天气本来就热,他摸得她浑身燥热起来,挣又挣不开,恨不能狠狠咬他一口。   他不让她得逞,一手圈住她的肩膀,脸埋在她的颈窝,闷闷地说:“……你为什么不肯听我解释?当初我以为你死了……”   他隐忍着极大的痛苦,为了不让她听出来,才这样窝进她的身体,却还是或多或少地泄露了真心。   海宁全身僵硬,有些回忆明明已经淡了,深埋在时光缝隙里,可他轻轻一扯,就全都又回来了。   两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海宁冷静下来,不带感□□彩地说:“面煮好了,再不吃该坨了,小景还等着我给她端过去。你别误会,你打了水来,我只是顺手帮你煮一碗。”   今后他们两个人,像普通同事那样相处就好。   过去的事,就让它永远过去吧。   罗胜再不乐意也只能放手,他自己也说来日方长,不能太激进把她推得更远了。   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食堂里吃她煮的面,面果然已经坨了,但他还是把汤也喝得干干净净,一点也舍不得浪费。   …   海宁和陈嘉木他们安顿下来之后,只休息了一两天就投入工作,这个分公司的项目基地其实是有任务等着他们的。   宋飞开车带他们去附近的工地,路上给他们讲了一下情况:南苏丹刚建国没有多久,但实际上国内局势仍然不是很稳定,部族之间冲突不断,政界高层也缺乏管理经验,忙于内斗,社会矛盾升级,所以近来各国的投资项目都想尽可能缩短工期,避免真的乱起来造成大规模人员和财产的损失。要加快工期,就需要大量的人力,这些工人都是从当地聘请的,分公司这回一次性聘用了八十个临时工,工时和工钱都是统一商议好的,合同也签了,谁知做了不到一个月,他们就要求加价。   之前负责财务工作的人就是景舒桐,她做不了这个主,只能等总部从国内派来的首席财务官来做核算,也就是彭海宁,然后再由陈嘉木做最后的决策。   海宁听得直皱眉头:“先不说这笔账怎么算,他们这种做法是不符合契约精神的吧?如果每个员工都工作不到一个月就要求加薪,那不乱套了吗?”   “谁说不是呢?”宋飞笑道,“可这边的人就是这样,有句话总结的好——出门裹块布,吃饭就上树,说话不算数。契约精神对他们不起作用,约束不了他们。”   陈嘉木沉吟半晌:“虽然我还没看到的具体的成本核算,但我同意海宁的说法,这样的加薪是不可能的。现在情况怎么样,可以打发他们走人吗?”   “恐怕没那么容易。”罗胜坐在后排,看着窗外工地上已经停机的机械说。   本来今天他没必要跟来的,但他有他的理由,陈嘉木也就随他的意思。   事实证明,幸亏他来了。   海宁他们到了工地才知道,这回绝不是简单的劳资纠纷,八十个临时工不仅自己停工,还把原本就在工地工作的本地员工也给赶走了,不让他们进来,机器无法运行,工程进度就不得不停滞。   他们企图以这种方式相要挟,让公司给他们涨薪,连罢工都算不上,简直是赤果果的抢劫啊! 作者有话要说:  胜哥:抱到了!!老婆还是好香~~( ̄3 ̄)a 第四十五章   海宁他们带上安全帽,由宋飞带着, 在工地上来回走了两遍, 果然只见国内派来的技术工人和工程师, 全是华人, 当地人全都不在工地,而在外面堵着呢!   提起这八十个人, 工程师们都纷纷摇头。   这么下去, 项目的工期不知要被拖到什么时候去。   陈嘉木果断地说:“请他们派代表来跟我谈吧, 要是谈不成,再想其他办法,问题总要解决的, 不能这样拖着。海宁你尽快做个核算的报表给我,谈判也得有理有据才行,我们得明确地让他们知道加价不可能。”   “好, 我今晚就赶出来。”   罗胜始终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没有说话。   当他们一行人走到工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车子被那群人给围住了。   南苏丹全国有70%的人是文盲, 然而在这种时候他们却出人意料地精明。他们知道这价值不菲的陆地巡洋舰一定是公司的头头坐的, 拦下今天这波人, 他们加薪的要求就有指望了。   罗胜两个大步上前, 将海宁和陈嘉木都挡在了身后。他身上就带着枪, 但他并没有拔枪的动作,只是全身绷紧的肌肉显示他已经是临战状态了。   “有话好好说,你们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谈, 但是不要伤人。”他用流利的英文说。   海宁心头微微一跳,没想到当初英文学得那么吃力的人如今已经纯熟到这个地步了。   对方虽然人多,但还算克制,也用英语说:“我们要跟你们的头头谈。”   陈嘉木上前一步道:“我就是。不过我今天不能跟你们谈,因为要等成本算出来,我们才能知道可不可以为你们加薪。”   他没把话说死,对方相信了还有谈判的空间,也就不会继续为难他们了。   不过他们的车就没那么好运了。为首的那个大个子说:“我们要把车开走,等谈好了条件再把车开回来。”   陈嘉木也不含糊:“可以,不过车子如果有一点损坏,谈判就中止。”   一群人兴高采烈地追着车子走远了。   宋飞心疼到不行,捶胸顿足:“我们的车……价值好几十万呢!”   “人身安全比多少万都值钱。”罗胜认同陈嘉木的做法,“我们先回去再说,明天还要应付他们。”   陈嘉木道:“你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   “嗯。”   海宁听不懂他们之间打哑谜,就问:“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解决办法?”   她看出来了,不能跟他们硬碰。罗胜刚才明明带着枪,却没有拔出来,一定有他的顾忌。   “嗯,回去我们召集大家开个紧急会议,现在只能先走回去了。”   顶着赤道地区晌午的强烈阳光,他们不得不靠两条腿走回基地,每个人都汗流浃背。   “你还好吧?”陈嘉木跟海宁并排走在一起,“我看你比以前还瘦了,真怕你会随时倒下去。”   “我身体没事,照样能跑能跳,大概只是抽条了。不会影响工作的,陈总你放心。”   他笑了笑:“听你陈总陈总的叫真是不习惯,我倒宁可听你叫我陈老师。”   海宁也笑笑:“那是以前,怎么能一样呢?”   身份不同了,各人的人生角色也发生了变化。   “其实没有什么不一样。”陈嘉木道,“我还是以前那个我,所以如果你有什么困扰,大可以跟我说,就像当年找我要英语资料一样。”   为了学业一往无前的小姑娘,多么勇敢,让人一见就难以忘记。   海宁看了一眼身后,笑道:“那你能做主换一个安全官吗?”   他似乎料到她会这么问,摇头笑了笑:“相信我,他是最好的。”   她或许很快就能见识到。   …   回到基地,陈嘉木召集大家开会,把所有有职称在身的工程师也都招了回来,强调了一下这回临时工事件的严肃性,要求第二天所有人都待在基地里,不要轻举妄动。   他在上面讲,景舒桐在旁边做会议记录。海宁看了一圈,没看到罗胜,就低声问:“我们的安全官上哪儿去了?”   小景说:“刚才还看到跟门卫说话来着,然后好像开了一辆皮卡就出去了。”   “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这就不知道了,陈总等会儿好像也要出去的。”   海宁也有点紧张起来,会后拦下陈嘉木道:“你现在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   他依然是和风细雨,成竹在胸的模样:“有的事就交给我们男人去做吧,这边可不流行男女平等的理念,你去了说不定还适得其反。”   “多个人多分力量,万一……万一他们问到财务方面的问题呢?”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相信。陈嘉木笑道:“你在担心罗胜?”   她一怔,这哪儿跟哪儿啊?   “刚才开会没看到他,又听小景说他一个人开车出去了,担心他单枪匹马去找那些人拼命是不是?”他笃定地说,“也许你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实你还在关心他的。”   海宁当然不承认他这样的说法:“我作为公司的员工关注事态进展难道不对吗?我只想进一份力,把事情早点解决,你要是认为我有别的心思,那我就不去了。”   “生气了?那我当你是关心我的安危,这样可以吗?”   “……”海宁发现他有无赖和痞气的一面,就像他说的,他可能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只是她从来就没真正全方位地了解过他。   同样的,对于罗胜可能也是这样。   陈嘉木最终也没带海宁一起去,他跟罗胜很晚才回到基地,一边走一边还在讨论着什么。   小景趴在二楼宿舍走廊的栏杆上,也看到他们了,问海宁道:“彭姐,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那些黑人啊。”她垮下嘴角,“我看陈总他们严阵以待,明天还不知道怎么惊天动地呢,我挺害怕的。”   “你觉得他们会冲进来?”   “是啊,他们什么事做不出来。而且他们都有枪的,我们这边就罗胜一个人带了枪,我真怕万一动真格的,他会第一个被打成筛子。”   海宁心脏漏跳了一拍,再看向楼下的人,就觉得他的身影看起来都不真实了,大约这就是随时行走在生死边缘的人给人的感觉吧。   罗胜也正好抬起头来,对上她的视线,然后很快对陈嘉木说了句什么,就朝宿舍楼这边走过来。   海宁一慌,推着小景进屋:“进去吧,外面蚊子多。”   关上门,明知他不可能进来,却还是不能安心。   晚上她十一点才把成本核算的报告做好,出门送去给陈嘉木,回来的时候看到罗胜倚在门边抽烟。   “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什么?”她以为他当兵那几年已经把烟戒了,原来还在抽?   “我说几句话就走。”他见她来了也不灭烟,反而吐出悠长的烟圈,“明天你跟景舒桐就待在房间里,除非有人告诉你们安全了,否则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难道是打算跟那些人硬碰硬吗?”   南苏丹黑/枪泛滥,人人都能搞到枪,一个村子从手/枪到AK到轻型迫击/炮都有,他们硬碰是碰不过的。   “你别管,总之你们别出来,会有人保护你们。”   “谁保护我们?难道保护我们的人不应该是你吗?”   她语气急了点,他瞥了她一眼。   他是觉得她傻吧?隔了那么多年,发生这么多事,却还是愿意相信他……   海宁转身就要进屋,他伸长胳膊在门上拦了一下,没抽完的烟放到唇间,扣住她的肩膀就把她拉到了旁边的转角。   她刚要张嘴说话,他的嘴唇已经覆上来,刚吸进去的一口烟全都喂到了她嘴里。   “你干什……干什么!咳咳……”她被呛得直咳嗽,怕屋里的小景听到,声音只能压得低低的,曲起手臂抵在他胸口。   罗胜看着她咳,却露出心满意足的笑。他紧紧抓着她的手,不知用了什么方式,让她学过的防身术全都使不出来,连膝盖也给她压得得死死的,问道:“你说我要是明天就死了,最遗憾的事会是什么?”   海宁可以预料她不想听到答案,涨红了脸啐他:“我怎么知道,神经病!”   “我最遗憾的事是还没跟你睡,没把我的东西插/进你身体里去,干得你没有还手之力,一边哭一边又舒服得求我。”   “你……你下流!”   “下流我也要做。”他抓着她的手腕折到身后,搭在她的臀上,两臂圈住她的腰,“我他妈找了你八年!彭海宁,这事儿我也想了八年,在做成之前我没那么容易死,你可以放心。”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继十八岁初见之后,他现在又继续祸害她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假少更一章,要坐高铁回上海,一直记的是周六才出发,结果刚发现是周四T^T 第四十六章   第二天,几十个当地临时工果然都聚集在基地门口, 从楼上看下去真是黑压压一片。   陈嘉木说了让他们派代表来跟他谈的, 然而他们好像不太明白“代表”的涵义, 一来就是一群人, 仗着人多势众施压。   一开始还能好好说话,渐渐就开始无理取闹了, 声音喧哗起来, 离得老远都能听见。   小景缩在房间里, 吓得动都不敢动,颤声问:“彭姐,你……你要不要把门关上, 进来等啊?”   罗胜和陈嘉木他们都在楼下,罗胜手里握着半自动步/枪,隔着基地的铁门, 跟外面几十号人几乎已经形成对峙的局面了。   海宁没办法坐视不理, 要是场面真的失控,她们躲在这里又能怎么样?   “你在这里等着, 别出来, 我下去看看。”   她交代两句, 就噔噔往楼下跑。   罗胜看到她来了, 瞪她一眼道:“你来干什么, 不是让你在屋里等吗?”   “我下来看看情况啊,现在怎么样了?”   “谈不下去,我们只是在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   “嗯, 你别问那么多。”他将她揽到身后,“好好待着,我不会让他们伤到你。”   海宁站在他身侧,看到他胳膊上的纹身,一半被短袖遮住,一半袒露在外,是栩栩如生的老虎。   有点像他现在的姿态——充满戒备,却又无畏无惧。   门外为首的人拿起砖头砸门,陈嘉木顶不住了,往后退了一大步。   罗胜刷拉一下就给手里的枪上了膛,局势千钧一发。   这时门外却开来另外几辆车,其中一辆皮卡上下来几个人,穿着军警的制服,另一辆车上下来个带着草帽、留络腮胡茬的中年人,从人群中穿过来,走到陈嘉木面前跟他说话。   “这是镇长,这里的行政长官,最左边穿制服那个是警察局长。”罗胜压低了声音跟海宁解释,“只有他们能搞定这些人。”   海宁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对方的帮手就好。   闹事的人暂时被安抚下来,陈嘉木邀请两位长官到基地里的办公楼里说明情况,海宁跟罗胜也跟了上去。   两个黑人的官架子非常大,进了办公室直接就坐在了陈嘉木平时办公的大班椅上,一点也不客气。   没有其他工作人员在场,海宁很自觉地拿杯子泡了两杯速溶的咖啡过去,戴草帽的镇长大人看她的眼神就像只是看到一只蚂蚁。   这里的女孩子大多不识字,十二三岁就嫁人,然后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今后的使命就是照料丈夫和孩子们,当地人大概都不习惯看到女性出现在职场。   罗胜从防弹背心的里层拿出两个信封,陈嘉木拿过去,塞到那两个黑人手里,用英语说:“我们的要求也无非就是他们不再来闹事,相信贵国政府会支持我们的项目顺利进行的。”   两位长官仍然是毫不客气地收下了钱,拿在手里掂量一下,似乎还算满意,打包票说:“交给我们来办,你们适当配合一下就好,今天那些人就会走的,以后不会再来闹事。”   这就完了?海宁咋舌,这么赤果果收受贿赂办事的风格,也算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陈嘉木送他们出去,路过海宁身边时,络腮胡镇长停下来问她:“你刚才泡的这个咖啡,能不能给我一点?我喜欢里面奶粉的味道。”   “Sure.”海宁忙不迭地把办公室储物柜里的整盒雀巢咖啡都递到他手上。   终于心满意足地走了,门口一帮子人讨价还价半天,按整月结清了当月的工钱,终于也散了。   被他们拖走扣押的那辆车,也完好无损地还了回来。   有惊无险,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   罗胜卸下枪和防弹背心,海宁看到他身后的T恤衫都被汗水浸透了。   “怎么样,没骗你吧?我说了我们能搞定的。”陈嘉木笑着对海宁道,“不过你表现也不错,那个速溶咖啡简直是锦上添花。”   “咖啡在非洲是最不稀罕的东西了,我只是觉得礼多人不怪,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你们昨天就是去拜访这几个大佬?”   “嗯,是罗胜的主意。强龙不压地头蛇,以夷制夷是最稳妥的方法,我们想一块儿去了。”   不是拼刀拼抢,不出事、无损失才是真正的“安全”,这是安全官的责任。   “我说过了,他是最好的。”陈嘉木补充道,“他其实很怕出事,因为你在这里。”   海宁笑了笑:“你不用急着为他打call,不让我参与进来也是他的主意吧?”   “他是不想让你看到我们给人送钱,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但也是不得不为之的妥协。你原则性那么强,他怕你会抵触。”   “入乡随俗,你们知道变通,我就不知道吗?”她没好气地说,“钱要从我这里支出,事情却不让我参与,这说得过去吗?”   陈嘉木举手投降:“小海宁,你比以前厉害多了。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   事情圆满解决,罗胜和陈嘉木成了英雄,晚饭大家凑在一起吃顿好的。然而菜都做好了,罗胜却不肯上桌:“你们先吃,门卫要换岗了,我有事情交代他们。”   大家都习惯了他的工作态度,对他的谨慎认真赞不绝口,只有海宁心里清楚他为什么这样做。   做饭的小黑妹丽塔见状就特意给罗胜另做了份吃的,她似乎很喜欢他,坦言他勇敢又充满男人味,幸亏有他在,不然那些闹事的人要真的冲进基地来,她这份工作可能也保不住了。   海宁在办公楼后面找到正靠坐在墙角抽烟的罗胜,粗犷的侧脸轮廓、剪得极短的发茬、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还跟当年一模一样。   “我以为你把烟戒了,看来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罗胜没看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在法国当兵那几年是戒了,现在偶尔还是会抽。”   海宁不想听他解释,把丽塔做的牛肉杂菜卷饼递给他:“你不用每次跟大家吃饭就跑出来,我前几天胃口不好是因为累和水土不服,不是因为你,你没那么重要。”   这回罗胜没理,也不伸手接东西,仍是一口接一口的抽烟。   这样的僵持没有意义。海宁说完了想说的话,放下东西想走,却被他猛的一扯,脚下不稳整个扑倒在他身上。   “你干什么……疯子!”   海宁半跪半趴地被他搂在怀里,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手胡乱地摸索着想找个着力点。   他闷哼了一声,笑道:“你摸哪儿呢,硬不硬?再往下点儿,我想让你摸……”   他又贴着她的耳朵说话,热气全都喷洒在她的耳廓,激得她红着脸弓起身,像煮熟的小虾。   他把手里的烟蒂弹得老远,一手按在她背上,抱着她转了个方向,将她困在墙角,说:“昨晚跟你讲的话还记得吗?你什么时候让我睡?”   这人……精虫上脑,下流无耻!   海宁在心里骂他千百遍,扬手就想打他,被他一把握住:“高三那一巴掌还不解恨,还要打?”   不提还好,一提海宁的眼眶就红了,眼泪就像从干涸已久的泉眼里突然冒出的新泉,止都止不住。   女人的眼泪果然是最好的武器,罗胜本来铁钳一样制住她的手不自觉地就软和下来,拉过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然后又挪到唇边,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慢慢地亲过去,喃喃道:“看来是还不解恨啊……那你打吧,随便打,我经得住。只不过打完就不准跑了,在我身边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海宁用力抽回手,吸着鼻子说:“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不着!”   “以前是管不着,上了床、结了婚就非管不可了。”   “谁要跟你结婚!”   “那你想跟谁结婚,陈嘉木?”他眯眼,“我很早就告诉过你了,他不适合你。”   “他不适合我你适合我吗?至少他没骗过我,没无聊到拿别人的真心去当赌注!”   终于说出来了。她当年那么失望、那么生气的原因,这么多年来自己心里过不去的坎,终于当着他的面说了出来。   罗胜定定地看着她。到底阅历不同,这些年他已经练就一身无论面对大事小事都波澜不惊的本领,从他脸上的表情根本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海宁以为他会狡辩,为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找一大堆理由,然而他只是俯身过来,离她更近了些,影子从头顶笼住她,问:“你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我?”   他做错的事,他认;他欠她的情,他用后半生所有真心来偿还。   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再让他找不见她,那样的日子太难熬了。 作者有话要说:  罗胜:听说大家喜欢糙糙的我~ 亲妈:然并卵,虐你没商量~ 第四十七章   见海宁不吭声,他说:“你可以慢慢想, 让我做什么都行, 不过我要先抽点甜头, 今后你才不好抵赖。”   说完就把她摁在墙角亲了上去, 这回不像昨晚那样浅尝辄止,唇瓣覆住她的, 粗长的舌头还一直往里挤, 堵得她气都喘不上来了。   她挣扎, 身体窝在角落里怎么都使不上劲,越是挣扎他就抱得越紧。   “这几年……有没有其他人这样亲过你?”他边亲边问,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就算有,我今天也一笔给他抹了,今后你就是我的……彭海宁, 你是我的。”   他重新覆上她的唇, 又咬又吮。她头皮一阵阵发麻,身体像起了一层栗, 只觉得魂都要被他吸走了。   他的手从她衣服下摆伸了进去, 摸到她的腰、她的背, 那种光滑的触感, 加上汗水的黏腻, 又真实又性感,他几乎把持不住,恨不得当场就进到她身体里去, 把她变成自己的。   海宁按住他的手,声音喘得走了样:“罗胜,你再乱来,我明天就搭飞机回国!工作我不要了,我找个地方重新生活,让你这辈子都找不到我!”   她打他又打不到,推又推不开,在这湿热的空气里跟他较劲,也跟自己较劲,被他的强吻弄得几乎虚脱了。   她痛恨这样的无力感,不愿再被他随便按在哪里就为所欲为。   罗胜果然停下来,被她趁机推开溜了。   …   一连几天,海宁都躲着罗胜,他在哪里,她就主动避开。连小景都看出不对劲了,问她道:“你很讨厌罗胜吗?我看你都不理他的。”   “没有。”她否认道,“只是没什么话聊。”   “那就拉他过来一起打球嘛,你看他每天一个人在那边拉引体向上,看着怪可怜的。”   中国人很会安排生活,有人从国内带了羽毛球和球拍过来,每天吃完晚饭,海宁他们就在院子里打打球,当作消遣。   罗胜很少参与,有工程师在空地立起了单双杠,也是消遣用的,他就每天早晚去做引体向上和俯卧撑,都是独自一个人。有其他人去用的时候,他就把器械让出来,有时还指导缺乏锻炼的人,比如宋飞,怎么才能多做几下,又不至于把肌肉拉伤。   他显得不合群,却又跟谁都能称兄道弟。   “找我打球?”陈嘉木来了,穿着轻薄吸汗的运动T恤和短裤,永远是那么干净斯文。不像罗胜,满头大汗就撩起衣服下摆一擦,甚至有时候干脆就光着膀子去锻炼,带得宋飞他们有时也不穿衣服了。   “对对对!”小景连忙拉住他,“我叫彭姐把罗胜也喊过来呢,我们二对二打混双吧!”   “好啊,我没意见。”陈嘉木看了海宁一眼,“不过我肯定叫不动他,得美女出马才行。”   小景两眼放光:“彭姐,去吧去吧!”   “我不去。”海宁低头整理球拍,“我一个人也能单挑你们俩。”   “口气不小啊。”陈嘉木笑笑,“那就试试吧,不行你再搬救兵。”   他知道海宁不止头脑好,运动神经也发达,看她打过几次羽毛球,确实打得不错,不过要一挑二,就有点勉强了。   毕竟他球技也不弱啊,又是个男人。   球一飞起来,海宁果然被调动得满场飞奔,体力再好,也有点支撑不住。   “不要硬撑啊,我们不介意再多个对手。”   小景难得跟陈嘉木这么亲近,连忙附和:“对啊彭姐,快把咱们的安全官叫过来帮你。”   “不用,我们继续吧。”   这场球打得酣畅淋漓,只不过到了后面体力跟不上了,为了捞一个球她用力过猛,右腿一软就摔在了地上。   陈嘉木和小景连忙放下球拍过来看她,罗胜却比他们还快,跑到她身旁蹲下,问:“你怎么样,摔伤了没有?”   “没事,大腿可能有点拉伤了。”   陈嘉木道:“我叫医生过来帮你看一下吧?”   海宁摇头:“真不用了,兴师动众的,休息两天就会好的……哎!”   她话还没说完,罗胜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我送她回去休息,下回再看到你们二打一欺负她一个,我就拆了你们的羽毛球拍。”   陈嘉木没说话,小景却已经惊呆了,看着罗胜抱着海宁走远,讷讷道:“他这样……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啊?”   陈嘉木笑笑,是啊,他们不知道的事,可多了。   …   众目睽睽之下,海宁被罗胜抱在怀里,又羞又气:“我自己摔伤的,你冲人家陈总和小景发什么脾气?”   罗胜像没听到,把她一路抱回宿舍,往床上一扔,然后拧了个冷毛巾给她:“伤哪儿了,自己敷。”   这里没冰块,只能将就一下用冷水。   海宁脸红,她伤在大腿,得把裤子脱了才好处理,他杵在这里,让她怎么弄?   “谢谢你送我上来,剩下的我自己会处理,你先出去。”   他不动,看着她说:“我可以给你帮忙。”   “不用你帮……”   “你最好动作快一点,我没多少耐心跟你待在这种有床的地方闲聊。”他目光赤果果的,像在剥她的衣服。   流氓!三句话不离下半身!   “那我先去洗澡,在浴室里冷敷。”   由于水压不够,基地浴室都在一楼,一共三间,其中一间女用的就只有海宁和小景她们用,门上有女性标识,大家都知道那是女浴室,她就不信罗胜有胆子跟进去。   他没表示反对,大概也是看她一头一脸的汗确实不舒服,等她翻出换洗的衣服就倾身上来又要抱她。   “不、不要这样抱,背就可以了。”   她真不想再被他那样抱在怀里招摇过市了。   罗胜轻轻松松就把她拉到背上,起身后皱了皱眉:“你怎么比以前还轻了?”   他高中时也背过她,那时她还是寄人篱下的小可怜,营养都跟不上长身体的需要,却好像比现在还结实一些。   海宁趴在他背上没说话。其实她明明比高中时还重了几斤,是他壮了,力气更大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她胳膊绕到前面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随着他的步伐轻轻颠荡。这种感觉好熟悉,仿佛这里根本不是遥远非洲国度的宿舍楼,而是苏城四中的医务室。   那时他也这样背着她,急吼吼的往前冲。   她认得他的后背,他肌肉的力度,认得他的气味。   他还是那个罗胜,她却已经不是那个彭海宁了。   小景刚用完浴室出来,看到罗胜背着海宁,意味深长地笑,赶紧把地方让出来:“彭姐你快去洗吧,拉伤严不严重,要不要我帮忙?”   海宁闹了个大红脸,从罗胜背上下来,连声说不用。   “你不准进来。”她对罗胜下了命令,关上浴室的门。   其实拉伤也还好,只是估计这一周都要跛着脚走路了。   她脱了衣服冲凉,衣服被汗水浸透,湿哒哒的,感觉一部分是她自己的,一部分是罗胜的。   洗到一半,顶上昏暗的灯光突然灭了,龙头里的水滴滴答答了几下也不出来了。   不会吧,又停电?没电就没水,这回可尴尬了,她满身肥皂泡,不冲掉怎么出去啊!   她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也许很快电和水就来了,她还可以冲掉身上的泡沫。   罗胜这时却在外面敲门:“彭海宁,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怎么可能听不到?   “你怎么还在啊?”她隔着门跟他说话,“你、你别在这儿杵着了,帮我去叫一下小景。”   “你需要什么跟我说。”   “不用你,你帮我叫她来就行了。”   “是不是没水了?我去帮你打水,你站着别动。”   进退维谷,她除了干站着,也的确什么都做不了。   罗胜很快拎了两桶水来,敲门道:“开门,我把水给你提进来。”   海宁觉得一门之隔就是豺狼虎豹,可是不开门也不行,她需要水冲澡。   她只得把脏衣服拿过来挡在胸前,把门开了一条缝。然而罗胜用力一拉门就敞开来,她一手护着胸口轻呼一声退到了墙边。   “你怎么进来了?水给我,你……你出去!”   “这两桶水挺沉的,你确定你拎得动?”他把门重新扣上,“怕什么,黑灯瞎火的,我什么都看不见。”   刚进入黑暗区域的时候的确什么都看不见,可是一旦眼睛适应了光线,还是能看到点东西的。   比如她现在就能看清他的脸,甚至他额头上的汗。   “要冲哪里,我帮你。”   “不用了,把瓢给我,我自己冲。”   罗胜像没听到一样,从桶里舀了一瓢水,说:“你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稍晚,高铁居然也晚点。。。凌晨一点半才到家,意识模糊。。。还有一更等我睡够了起来发昂~~ 第四十八章   海宁捂着胸口,又拖着一条伤腿, 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 避无可避。   他的眼睛也飞快地适应了这里的黑暗, 准确无误地走到了她跟前, 一瓢温水从她头顶浇了下来。   “啊……”她惊呼,睁不开眼, 下一秒人就到了他怀里, 后背贴着他的胸口, 仿佛撞到一堵肉墙。   “原来你身上全是肥皂泡。”罗胜摸到了她皮肤上的滑腻,笑了笑,“那就别遮着掩着了, 不然冲不干净。”   她手里的衣服被丢到一边,罗胜自己干脆也把衣服给脱了,舀水浇在她身上, 自己也跟着变得湿漉漉的。   海宁感觉到两人肌肤相贴, 忍不住骂他:“罗胜,你个流氓……啊!”   话没说完, 他又是一瓢水, 一边淋还一边说:“头发我也帮你重新冲一冲, 你不要乱动。”   她气极了, 扭动着想要挣脱他。罗胜用力将她扣住:“叫你别乱动了, 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状况!”   两人赤身露体地紧贴在一起,他本来就胀得快爆炸了,她再一扭, 他真怕自己的裤子马上也要穿不住。   海宁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僵硬得不知所措。她深知男人在这种时候是不能刺激的,尤其罗胜这种全身都是反骨的人。   他见她终于乖乖安静下来,往她身上淋水的动作也变得轻缓温柔:“这样多好。你知不知道你洗个澡多让人担心?”   他话里有话,海宁怔了怔。   罗胜扣在她腰上的手缓缓上移,拢住她越发成熟饱满的曲线,重重揉了揉:“当年……为什么做那种傻事?”   咽不下那口气,为什么不来找他大吵大闹,哪怕捅他一刀他也没有二话,为什么要自杀?   “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死了?他们都不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找了很久……你都不知道。”   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肩窝,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能感觉到一点他的脆弱。   就像十八岁时他牵过她的手,情绪轻易就由手心传递到她心里。   她任由他这样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内疚,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不是自杀,连想都没这么想过。那时纯粹是意外,家里的热水器老化了,浴室又不通风,我才会一氧化碳中毒。别自作多情了罗胜,你没那么重要,重要到我可以为你去死。”   “我知道。”他掰过她的下巴,“我愿意为你死就行了,你好好活着。”   他从来不说甜言蜜语,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令人震惊了。   海宁告诫自己不要再信他,可即使不信,他的吻也已经铺天盖地而来。两人的姿势很别扭,可他吻得火热,在她唇上碾磨着,勾着她的舌头拼命地想让她回应他,好确定她也有感觉。可海宁只是一味躲避,他最后不得不扣住她的后脑勺,吻得更深。   肌肤相亲,呼吸相闻,周遭湿热的空气变得热辣起来,血液在身体里沸腾,很热,哪怕只是生理性的,也让海宁有种混乱失控的感觉。   这样的情热纠缠,在她看来肯定是不应该的,可就像十八岁面对这男人时一样,明知不应该,却还是沦陷下去。   绝对滑向失控边缘的情形,好在这时候电突然来了,灯光晃得两人一时都睁不开眼,海宁趁机挣脱了他。   她缩在墙角,捂住胸口,对他说:“出去。”   罗胜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深深吸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拉开门就走了。   小景是个机灵鬼,看出海宁和罗胜之间的不寻常,却什么都没说,径自找了个房间收拾干净了搬过去,嘻嘻笑道:“其实彭姐你级别高,本来就该一人住一间的。宿舍有空余的房间,我就收拾出来了,你留在这儿不用动,我搬过去就行,这样也方便点。”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谁还没个情难自禁的时候呢?尤其是他们的安全官,看起来血气方刚的,荷尔蒙总要有地儿去啊,她还是自觉点不要影响人家的“性福”比较好。   …   周边治安状况不好,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大家都不会随便出去。在这样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海宁和新来的同事跟大家都很快熟络起来。她想起之前带来的一些日用品和文具还没有机会送出去,就问小黑妹丽塔身边有没有人需要这些东西。   丽塔一听很高兴,南苏丹是一夫多妻制,家里孩子多,光她家就有16个,两个弟弟在上学,还有村子里的其他人,文具和衣物自然是用的上的。她不敢带族人到基地来,怕引起上回那样的混乱,于是邀请海宁他们到她的村子里去。   海宁当然没问题,问题是罗胜也要一块儿去。   “你去干什么?”她问。他来时就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旅行袋,自己的东西都带得不多,哪有分给别人的。   “保护你们。”他言简意赅,“我说过,你们不能单独出门。”   你们指的当然是两位女同胞,这回她跟景舒桐两人都要去。   “让他去吧,多个人多份力。”陈嘉木始终帮着罗胜说话,云淡风轻的,“我还没见过这边原生态的村落,也去凑个热闹。”   于是又变成浩浩荡荡一群人驱车过去,路越走越泥泞,当地的孩子看到陌生人来也不怕生,都跑跑跳跳地跟在后面,一笑就露出满口大白牙。   这些笑脸越是天真烂漫,海宁越觉得不该用不劳而获得来的物质去污染他们。陈嘉木显然也有同感,坐在车上对她道:“我记得你说过,贫穷不是罪过,可现在我怎么好像不太确定了。”   “那不是我说的,是夏洛蒂·勃朗特。”   “嗯,我贫穷,卑微,不美丽,但当我们的灵魂穿过坟墓来到上帝面前时,我们都是平等的。”陈嘉木笑笑,“你知道当初罗胜问我这话的出处时,我有多惊讶吗?还以为他转性了。”   原来他只是遇到他的简爱。   海宁看向率先下车已经被孩子们包围住的罗胜,轻轻叹了口气:“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直接把东西发给他们吗?”   好像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然而他们的东西还没拿下车,罗胜已经先一步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力。大概就是从他们围着他叫China、China开始的,他发现这些孩子都知道中国功夫,甚至还知道李小龙和成龙,而罗胜的黄种人面孔和孔武有力的身形让他们觉得他也一定会功夫。   感谢当地贫乏的电视娱乐节目,有电视机的地方就有功夫电影,遥远国度的东方人竟然成了孩子们的偶像。   罗胜不能说不会功夫,他学过截拳道、散打和自由搏击,都以实战为主,制服对手为主要目的,当年在外籍军团里都没有敌手,只是跟电影里的肯定有所不同。   他摆了个架势,孩子们就跃跃欲试要跟他学。于是他让他们一个一个站好,事先说明:“我教的动作,学会了,就可以领到奖品。”   他指了指车子那边,又引来一阵欢呼声。   通过自身努力得到的奖品,跟不劳而获绝对不是一回事。   陈嘉木笑道:“这么多年了,还是喜欢当孩子王。这下好了,终于派上用场了。”   可不是,大小孩子都喜欢他,连丽塔都一脸崇拜地在旁边观摩,如痴如醉。   他要是愿意留下,一夫多妻的制度下,应该可以娶到很多老婆吧。   海宁闷头整理箱子里的东西,等过足了功夫瘾的孩子们过来领奖品。   罗胜送她的那支钢笔也混迹其中,孩子们好像不太懂得珍惜,她犹豫一下,把它给了这里小学执教的老师——他也刚兴致盎然地跟着罗胜学了一段功夫。   等罗胜从孩子群中突围出来,海宁他们东西也发得差不多了。依依不舍的孩子们指着海宁他们比划,认为他们也是中国人,一定也会功夫,要他们跟罗胜对打。   他笑了:“那是我老婆,老婆不能打的,知道吗?”   海宁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看到孩子们都朝着她笑。   任务圆满完成,回去的车上,小景叽叽喳喳的缠着海宁和陈嘉木说个没完,只有罗胜默不作声,像是累了,两手抱在胸前,闭着眼睛假寐。   海宁想起那支被送出去的钢笔,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夜里她刚睡着,迷迷糊糊中感觉胸口好像被压住了,又热又沉,还有什么东西在舔她的嘴,伸手一摸是颗毛茸茸的脑袋,她猛地惊醒,果然看到罗胜正啃她啃得起劲。   基地的高墙和铁丝网守卫森严,这个时间外人进不来,能骚扰她的除了罗胜简直不作他想。   “干什么……你起来!”海宁被他压得喘不上气,“你从哪儿进来的,出去!”   一个人住就是这样不好,给了他公然爬墙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是双更哈~ 第四十九章   罗胜没有出去,也没再继续吻她, 侧身在她身旁躺下, 把她的脑袋往胸口按:“陪我待一会儿。”   熟悉的男人味从鼻端直冲进她脑海里, 海宁的第一反应是出了什么事。然而下一秒却又听到他的声音充满欲望地说:“我想跟你睡。”   她抬脚踹过去:“你是不是喝酒了你?”   他制住她:“我清醒得很, 没有喝酒。”   这状态可不像清醒的。海宁挣扎着坐起来,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这个样子万一被其他人看到了, 全身长嘴也说不清。”   “我们男未婚女未嫁, 连对象都没有, 被看到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   “人言可畏,你是没关系,我以后还要嫁人呢!”   他目光深邃, 在黑暗中也像大猫一样亮亮的:“我说了,我娶你。”   谁稀罕呢!海宁瞪他一眼,总觉得他今晚有些不寻常。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罗胜沉默半晌, 说:“朱巴昨天发生了武装冲突, 交火很激烈。”   海宁愣了一下:“这里一直都不太平啊。”   本来就是战火的废墟上建立起的国家,即使建国后也各种大小武装争斗不断, 生活在这里的人好像都已经习惯了。   “这次不一样。冲突规模很大, 涉及种族争斗, 可能还有平民伤亡, 这国家大概又要乱了。”   “你是说像内战那样吗?”   “嗯。”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 人生经历再多挫折,也难以跟炮火的洗礼相提并论。   海宁觉得不真实,但战争的确来得猝不及防, 就让他们给遇上了。   “那怎么办,我们现在撤离还来得及吗?”   她有预感,罗胜还没有把所有坏消息一口气讲出来。但她自己也知道,这里的所有基础设施,包括交通运输都非常脆弱,一旦真的爆发战争,人员和财产要完好无损地撤离是非常困难的。   “现在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明天我会跟内罗毕的其他安全官联系,看还有没有直通的航班。”   “如果没有呢?”   他看着她:“总有其他的办法。”   “陈嘉木呢,他知道了吗?”   “嗯,他应该也刚刚知道。”   海宁披上衣服,边穿边走:“我去找他。”   罗胜拦住她:“现在太晚了,有什么明天再说,不急在这一时。”   “怎么可能不急?我们这么大的工程项目,有多少设备和资金投入,公司派我们来不是让我们眼睁睁看着这些都化为乌有的!”   “我知道!”他拔高了音调,“就是因为你的肩上也担负着责任,你更要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保护你们和项目资产都是我的职责,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海宁的肩膀都被他扣得生疼,他松手将她抱紧:“我说到做到,一定不会让你有事,你相信我。”   她的手在他身侧抬了抬,最后还是垂了下去。   …   局势比想象中还要严峻,朱巴的机场在武装冲突后关闭,持护照的外籍人员在城中本来就是被严厉防备的对象,这下更加走不了了。   陈嘉木联系了大使馆,得到的答复是如果申请撤离,只能等国内包机来接应,或者走陆路先到乌干达等邻国,再乘机返回国内。   基地没有那么多车辆可以运送全部人员到乌干达,何况尼罗河畔的工地还有公司的工人被困,他们不可能一走了之。   安保公司从肯尼亚首都内罗毕增派了两位安全官来支援罗胜,帮助撤离人员,并将能转移走的工程设备转移回国,避免遭受洗劫。但他们的武装跟当地人手一条枪的状况相比,仍然是杯水车薪。   冲突爆发了两天,平时生活的地方已俨然是座孤岛。陈嘉木说:“等到包机来了,你们两个女孩子就跟工程师们先走。”   “那你们呢?”海宁问。   “这里的设备还要有人处理,情况好的话还能装箱带回去。我们也只能尽力做我们能做的事情。”   “那我留下来跟你们一起。”   “不行!”陈嘉木跟罗胜异口同声地否决。   小景哭了:“陈总不走我也不走,我不要丢下你们走……”   海宁眼眶也红了,这一刻是真正的焦虑和恐惧。   陈嘉木私下找海宁谈:“你劝劝小景,你们一起走,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这种时候的选择才是真正的选择啊。小景胆子那么小,都豁出去要留下来,看来她真的很喜欢陈老师你。”   陈嘉木笑了:“终于又听到你叫我陈老师,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没办法,事实上他们的确是都有了新的角色。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小海宁,我从第一次看到你帮罗胜写的作文就知道你很勇敢,比一般的女孩子更坚强。我一直都想帮你,但又找不到合适的方法,怕你的自尊心不肯接受。也就蹉跎了那么一点点时间吧,回来就发现你人不见了,知道是罗胜犯浑惹的事,我这辈子头一回跟他打了一架。这么多年,我也在找你,要不是宾大的校友网络够广,人海茫茫的,我可能也没机会再见到你。”   “陈老师……”   “没错,我是为了重新接近你才到你工作的公司任职。可能你会以为我是为了罗胜,其实错了,我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心。八年前你还小,有很多事我也还做不到,但现在可以了,我想保护你,让你过得更好,所以这回你要听我的,不要再让我有遗憾了。”   海宁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会听他亲口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的心意她不是不懂,只是从来没想过,还有这样一层。   “你不要有负担。”他个子高高的,像个大哥哥那样低下头看她,“你就当是患难见真情吧,我想把心里的话告诉你,你怎么选择都没关系。你要是不选罗胜,可不可以考虑下我?”   虽然是半开玩笑的性质,但这么优秀的天之骄子甘愿做备胎就真的已经低到尘埃里了。   …   海宁郁郁的,打开门走出去,罗胜背靠着墙等在门口,看了她一眼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说什么也不会告诉你。海宁真想不明白,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个人,怎么会成为好朋友的呢?   他追着她,无非也是让她跟大部队先走。他最近在基地里也整天都穿着防弹衣,她知道危险离他们有多近。然而就算她答应,也并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包机还没有来,虽然当地冲突不会针对中国人,但他们基地有生活资源和财物,上回跟当地临时工的冲突就能看出他们觊觎这些财产,难保不被反政府军给盯上。   屋漏偏遇连阴雨,小景在这个时候发起了低烧,开始以为是感冒,结果感冒药吃下去完全没用,再结合其他症状,推测是感染了疟疾。   本来在非洲这也是非常常见的疾病了,很多中国人都有被感染的觉悟,随身带着青蒿素,确诊后只要按时吃药,都能挺过去。但现在情况特殊,有人生病就让大家心里更加不安,而且也没法去医院就诊。   陈嘉木当机立断:“不要等了,海宁你陪着小景,由罗胜护送你们,往乌干达方向走吧。到了那边,可以到正规医院就诊,不要延误病情。”   小景迷迷糊糊的,听说陈嘉木让她走就忍不住哭:“陈总,你怎么办?”   “傻瓜,你们先走,我们后面会跟上来的,说不定包机先到了,我们还比你们快。”   “我害怕……”   “别怕,你都叫‘书童’了,肯定得给我们继续当秘书啊,不会有事的。”   他跟罗胜互看了一眼,点点头。   宋飞开车,罗胜护送海宁、小景和另外两位工程师前往邻国乌干达。丽塔的哥哥布达曾参加过反政府军,熟悉当地的情况,必要时可以充当向导和翻译,于是把他也给带上,等把人送到之后,再开车返回。   海宁看到罗胜准备枪械,问他:“你到了乌干达之后,也还要回来吗?”   “嗯,陈嘉木还在这里,我得回来帮他。加上来支援的安全官人手也不够,多个人多分力。”他看她一眼,“怎么,舍不得我啊?”   “我是怕路况不好,路上又到处是散兵游勇,你这样来回折腾有危险。”   “那就是舍不得我呗!”他突然凑过去亲她,“那你什么时候跟我睡?有了女人,就有了念想,我就更不容易死了。”   海宁推开他:“这种谬论是谁告诉你的?”   “以前在法国当兵的时候,大家都这么说。”他笑了笑,“很多人都有女朋友,或者在军团附近的小镇上找了相好的。只有我……他们就说我什么指标都拿高分是因为没牵挂,敢拼命。其实我怎么会没有喜欢的人?他们就是不承认中国人比他们强呗!我去法国就是为了吃苦,那样可以麻痹自己不去想你的事儿。但我心里清楚的很,再怎么拼也不能把命弄丢了,因为我还没找到你。” 第五十一章   得知车上有伤病号,维和部队果然派出一辆车跟在后面护送罗胜海宁他们直到乌干达边境。   大大的UN字样果真是看着就安心。   最后他们想下车向人家表示感谢, 后面车上的蓝贝雷先走过来了, 从车窗看进来, 问道:“听说有人受了枪伤, 还好吗?”   海宁回答:“还好,幸亏穿了防弹背心。真的谢谢你们, 护送我们过来。”   “不用客气, 听说是有同胞受伤, 我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谢谢。”想到刚才的惊险遭遇,海宁眼眶又酸又胀,第一次深切感受到有强大国家做后盾是多么幸运的事。   罗胜这时忍着剧痛非要爬起来, 被海宁按住,叱道:“躺好,你体内还不知道哪个位置在出血呢, 嫌自己伤得不够重是不是?”   车外的人笑了笑:“那我们就先撤了, 前面过去就是乌干达境内,尽快找正规医院就医吧, 注意安全。”   “等一下。”海宁叫住他, “还没问, 您贵姓?”   “免贵姓姜, 姜子牙的姜, 中国维和部队。”   “他们……好帅啊!”小景在病中仍不改花痴本性,“不过没有陈总帅,陈总最帅。”   罗胜喉咙里哼了一声, 眼睛就直勾勾地望着海宁。   她知道他是个超级醋缸,就等着他拈酸吃醋好跟他再拌嘴吵一架泻泻火,谁知他只顾拉着她的手问:“你没事了吧?”   哎,她真的又想哭了。   …   罗胜和小景一到乌干达就被送入当地医院。虽然也是正规医院,名称里写着国际字样,但实际上仍然设备简陋、缺医少药。小景的病确诊很容易,疟疾无疑,当地青蒿素昂贵且不易得,幸亏他们自己随身带着,按时督促她服药休养,很快就能缓解病痛。   罗胜的问题就没那么简单了。虽然子弹没有打入体内已经是万幸,但断掉的肋骨擦伤了他的内脏,医院连像样的X光机都没有,无法确认出血点是在哪里,而他的身体指标显示他不仅有骨折,肯定是还有内出血的。   他也从一开始还龙精虎猛地逞强,到后来渐渐显出困顿疲倦,海宁心里难受,问医生有什么救急的办法。医生的意见是先输血,找到出血点后做手术止血,但他们是否具备这种手术的能力都还不那么确定。   乌干达是艾滋病流行重灾区,输血感染的风险非常之大。罗胜果断拒绝:“我不输血,我还没跟你睡呢,先得个世纪绝症,多他妈不划算啊!”   海宁难得不计较他嘴上揩油吃豆腐,她也知道不能在当地进行输血治疗,这样的风险他们谁都承担不起。   医院的护士告诉他们,这里有MSF派遣来的无国界医生,甚至还有来自中国内地的医生,可以去问问他们的意见。   然后海宁就遇见了一个怎么也想象不到会在这里碰面的人。   “乔叶?”   “海宁?”乔叶刚做完一台剖腹产手术,刚摘了口罩走出来,就看到门边的人,惊讶,又不敢确定似的问,“……是你吗彭海宁?”   海宁点头,她立刻就跑过来,两个女孩抱在一起,百感交集。   “这么多年你都去哪儿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担心你啊?”   海宁拍拍她的肩:“这不就见面了吗?你看你都当医生了,说话最算话的人就是你。”   两人盘腿坐在宿舍椅子上聊未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乔叶已经实现了她的理想。   “那你呢,你这几年都忙啥了?”乔叶吸了吸鼻子仔细打量她,“为什么会到这儿来?”   海宁苦笑:“说来话长,以后慢慢再跟你聊。我们有个伤病号,能不能请你先看一看?”   当然没问题,救死扶伤本来就是医者的天职。然而当乔叶看到罗胜的时候还是大大惊讶了一下:“你、你是罗胜吧?”   虽然也有很多年没见,大家变化都挺大的,但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这位曾经的四中扛把子。   冤家路窄啊。罗胜也笑了笑:“今天是怎么了,高中同学会啊?”   乔叶扭头看着海宁,她还是那句话:“以后找机会再慢慢跟你说。”   还是先看看他有没有救吧。   乔叶给他做完检查,眉头紧蹙,也不避讳他本人了,对海宁道:“他伤得不轻,血色素还在下降,这里不具备手术条件,输血也不安全。我建议你们转到南非去治疗,那边毕竟曾经是发达国家,医疗条件好很多。我可以帮你们联系专门的医疗飞机,过去做完手术,休养一阵再回国。”   这样一趟来回费用很高,但罗大少本来也从不缺钱嘛,救命要紧。   海宁觉得这个建议不错,征求他自己的意见:“你觉得呢?”   “我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们都没有至亲的人在身边,彼此就是唯一。他早认定她是生命中另一半,到了生死关头,做决策的可不就是她么?   前往南非的行程很快就敲定了,乔叶亲自送他们上飞机。   “我的派遣任务马上也要结束了,到时候回国见吧,可不许再人间蒸发了。”   “嗯,你也保重。”   “罗胜要再敢欺负你,我帮你把他给阉了。”上机前她跟海宁咬耳朵,“我们全班都是站在你那边的,别怕。”   海宁眼睛又红了,猎猎的风从耳边吹过,吹乱了她们的头发,竟然没有吹散这时光掩埋下的情谊。   乔叶在底下朝飞机挥手,罗胜低声问:“她又跟你说什么悄悄话了?”   “既然知道是悄悄话了,我凭什么还告诉你?”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控制欲这么强,谁跟她说了点儿什么都非要问!   “哼,我怕她趁机说我坏话!”   “你猜对了,她说要阉了你。”反正从学生时代开始,她也没说过罗胜什么好话。   罗胜迷迷糊糊的,仿佛又看到当年几个人在食堂里吃小炒,明明是他请客,她和乔叶都还一脸勉强的模样。   曾经最不对盘的几个人,居然在万里之外的非洲遇见了,世界真小。   飞机飞往约翰内斯堡,海宁一直陪在他身边。他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对她说:“给我讲讲你这几年的事儿吧,我错过了……什么都不知道。”   “有什么好讲的,我不想讲。”   “那中学时候的事儿……什么都行,我不想睡。”他挣扎着,“我怕睡了,就醒不来了。”   海宁眼里有一闪即逝的恐惧:“你不要胡说八道,好人才不长命呢,你这样的……你这样的……”   她说不下去了,深深吸口气道:“你想听什么,我讲给你听就是了。就算你睡着了,我也会一直在这里。”   “算了,你听我讲吧。”他觉得很累,可能快撑不住了,拉着她的手说,“本来觉得没睡到你挺遗憾的,现在看来……也好。要是我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找个合心意的人好好过吧。陈嘉木不错,虽然家里门楣太高了点,但他爸妈其实都是好人,他要是坚持,他们也不会反对的。”   “罗胜,你这自以为是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不知道啊,可能改不了了。我在国外飘来飘去这么久,经历那么多事,都还是这样……”   最后他又说了些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就是觉得不甘心啊,还有好多承诺都没有兑现,跟海宁约好去看海的,到现在都没去成。   他到医院时死死攥着腰间那个小包,黑人护士做手术前要给他拿掉,他怎么都不肯松手,人家只好叫了海宁来,他才给她了。   海宁好奇他里面放了什么宝贝,打开来,不过一本护照,两千美金,还有一支钢笔。   这钢笔她眼熟,是他当年硬塞给她的那支万宝龙,在朱巴时她送给当地小学的老师了,不知怎么的又回到他这里。   她握着那支笔,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忽然就哭得不能自已。   …   手术很成功,但身体的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   海宁从没见过罗胜那么安静地睡着,简直像另外一个人。   她跟陈嘉木那边取得联系,告知他们罗胜平安无事,但按照现在的伤情状况,肯定无法再返回南苏丹协助他们。   陈嘉木说:“你让他安心休养,安保公司这边会安排其他的安全官过来接替他,不用担心。”   “嗯。”海宁握着电话听筒,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还有一件事,我想我有必要跟陈总你先交代一下。”   尽管陈嘉木已经有了预感,却还是平静道:“你说。”   “我打算辞职,辞职信会尽快发给你们,回国之后就办手续。”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她看了一眼病房里熟睡的罗胜,说:“今晚,从约翰内斯堡飞。”   她已经拜托领事馆的安排好了罗胜回国的事宜,他会先飞香港,再转道国内,不必跟她同路。   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   一个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那么到底能不能两次爱上同一个人?   她害怕知道真正的答案,唯有一走了之,大概这就是她真正软弱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闺女儿子们可以在非洲开party了:乔叶、苏苡、姜队长、程医生,再加现在的海宁罗胜陈老师……噢耶~ 第五十二章   重回苏城,像隔着一个遥远的前世。   尽管她去南苏丹之前才刚刚回来过一次, 但过客般经过, 跟重新回来定居, 肯定是不一样的。   她没告诉任何人她回来了, 先找中介找好了公寓,才打电话给周昊。   他火急火燎地开车赶过来, 一见面就问:“姐, 你怎么就回来了?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不欢迎啊?”   “我说不欢迎你就不回来了么?这是你家呀!我天天盼着你回来, 之前盼不到还难过呢!”   海宁啧啧两声:“你嘴这么甜,怎么还交不到女朋友呢?”   “谁说我交不到了,那是我不愿意交。男人三十岁以前以事业为重, 女朋友什么的就先放一放吧。姐,你这次回来什么打算啊,是打算长住吗?”   他打量她租下的公寓, 采光好、装修清爽, 周边环境也不错,挺宜居的。要只是随便来住两天, 应该用不着找这么好的地儿吧?   海宁道:“嗯, 是打算回来过一段日子。”   “那工作呢?”   “辞了, 在这边重新找。”   周浩竖起大拇指赞道:“有学历和经验的人就是不一样, 工作说换就换, 不像我们,没点技术含量,只能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了。”   “别扯了, 现在工作都不好找,我还想着,要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就给你打工去呢!”   周昊当年跟罗胜打那一架,虽然是名动四中,校方震怒,但并没有真的拿他怎么样,警告了事。他成绩本来就不怎么样,中考也没有出现奇迹,上了个很普通的高中,最后上了个三流大学,要不是最后一年拼命把英语四级给考过了,差点连学位证都拿不到。毕业后工作不好找,他就贷款买了个车跑运输。开始是什么都拉的,后来就专拉人,也就是做黑车生意。再后来有了互联网打车软件,他就拉了几个朋友组了个小公司专门接这种打车单子,一个月生意好的话能捞一两万,也算生活不愁了。   “姐,你这才叫扯,我们那生意那用得着你这样的高材生,太大材小用了,回头让我妈知道了她又得说我。”   舅妈崔佳玉还是守着那间早点铺过生活,不过对海宁的态度和期待都不一样了,逢人就说她是他们弄堂里飞出去的凤凰。   人的忘性是很大的。海宁是不知道那些街坊邻居怎么想,不过她回来探亲时光鲜靓丽,镶着美国常春藤的金边,他们大概也就真的不记得多年前那不堪的传闻了。   她叹口气,照着手机邮箱里那些面试邀请一家家去参加面试。要找份新工作对她来说并不是太难,她有过硬的专业背景和大企业工作经验,也并不一味追求高薪和职位,很快就有两家规模相当的公司给了她offer,但她最后选择了一家NGO,做项目经理。   她在非洲见过许多NGO为改变一个地区现状所做的努力,包括乔叶他们那样的无国界医生付出的辛劳,虽说每个人都曾梦想改变世界,当意识到自己其实对这世界无能为力的时候也就是长大之时,但她仍希望自己多少能做点有意义的事。   这个工作需要经常出差,全国各个地方跑,对机构已经开展或即将要开展的项目做记录和分析,写成报告之后提交总部。海宁喜欢这工作,这几年本来就四海为家跑惯了,再加上总出差,就算谁要找也不容易找到她。   罗胜……伤势好全了吗?接下来是回国还是继续前往海外执行任务呢?   醒来发现她不在,他一定发了很大脾气吧?   她端详着手里那支钢笔,是罗胜命悬一线时也要紧紧攥在手里的东西,搞不懂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又把它给带回来了。   大约是习惯吧,快十年了,好几次以为它不见了,其实它还一直在她身边。   她买了万宝龙的墨水来配它,头一回把它当作真正的书写工具放进随身的包里。   钱淑华也知道她辞掉工作从非洲回到了苏城,没说什么,反正这些年不管海宁做什么选择她都是表示支持的。   只有一条,说要海宁抽空去相亲。   还记着这事儿呢?海宁也是无奈,赶紧收拾东西就跑苏城附近一个县去出差了。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三个月,海宁手头拿到一个关于海洋环境污染的治理项目,要到濒临南海的一个小城做调研。   合作方的总裁与她约在当地博物馆附近的一个小咖啡馆见面,她从酒店赶过去,还提前了五分钟,对方就已经到了。   浅蓝色高支衬衫配半温莎结,温雅谦和,见她来了就从沙发上起身与她握手:“彭小姐,幸会。”   那样明亮的蓝色笼在朦胧光线里,像没有云朵的天空。丁慕云的名头在行业里很响,没想到是这样气质清贵的年轻绅士。   有点像陈嘉木,又不太一样。   海宁与他握手时感觉他的手很凉,而且作为男人来说他有点太瘦了。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丁总,还特意抽时间出来面谈。”   “应该的,一件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好,跟NGO的合作我也不是做做样子的。”他掩嘴轻轻咳嗽,说了声抱歉,问,“我们从哪里开始?”   海宁准备得很充分,思路也非常清晰有条理,所以原本预计一小时的面谈只半小时就结束了。中途丁慕云偶尔咳嗽,停下来喝水,但并不影响谈话内容的质量。   他一点也不像他的外表看起来那样苍白羸弱,相反,他隐藏着巨大的能量,对谈时只露一点点,就能让人感觉到锐利锋芒。   这就是他跟陈嘉木不同的地方,因为藏了些东西,他不像陈嘉木那样是直白的温柔。   海宁收起纸笔,他出于礼貌地问:“彭小姐,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没有的话,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海宁想了想:“其实我想知道,您是怎么会关注到海洋环境问题的呢?”   珠宝行业,跟海洋环境怎么看都不止隔座山啊!虽然资料和面谈中也提到,珠宝除了红蓝宝石、祖母绿这样的矿石之外,还有一种来自大自然的馈赠——珍珠。   丁慕云笑了笑:“冠顶三层,东珠八颗,这是记录清朝贵族服饰的考据。但‘东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珠’,刚才我们也说到过,最好的珍珠来自海洋。”   嗯,饱满圆润的天然珠固然价值连城,但毕竟只占珠宝生意中的很小一部分,硬要把这个跟海洋问题联系起来,好像还是有点牵强。   丁慕云知道她在想什么,问道:“彭小姐今天赶时间吗?”   “不,我下午都有空。”   “那我请你看一场展览,一场秀,就在旁边这个博物馆。”   海宁觉得新奇,欣然应邀。   丁慕云跟他一同走出去,不知是不是在幽暗的光线下坐得太久,而外面南方的阳光又太耀眼,他脚下不稳晃荡了一下,海宁刚要上前扶,旁边已经有人快她一步了。   “没事吧?”是个带墨镜、扎马尾的女孩子,嚼着口香糖像是漫不经心地出手,其实力道很大,稳稳地扶住了丁慕云。   “没事。”他抱歉地朝海宁笑笑,“本来没几步路,想走过去就好,现在看来还是坐车稳妥一点。”   黑色的劳斯莱斯就停在旁边待命,他请海宁先上车,自己也坐进了后排。   墨镜姑娘多看了她两眼,跟着坐进副驾驶座。   “她叫闵婕,现在是我的近身安全官。”丁慕云难得这样和风细雨,不露一点锋芒地做介绍。   海宁听到安全官的字眼,心头一震。   闵婕在前排,抬手用左手食指和拇指朝海宁比了个心形,算是正式打过招呼。   车子转个弯就到了博物馆门口,从大门入口开始就热闹非凡,一点也不像一般博物馆那样冷冷清清。   “今天是有什么活动吗?”海宁问。   “嗯,有两个非常精彩的展出。”丁慕云说,“顶楼那一个,请了明星来做宣传。”   噢,难怪了,看这阵仗,明星效应还挺大的。   车从后门绕进去,丁慕云下车时闵婕走过来说:“丁先生,你就在车上休息吧,上面人多可能会很闷,你病还没好,会不舒服的。”   “没关系,我带彭小姐上去看一看,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闵婕就没再坚持,也跟在他身后一起上楼。   博物馆有三层半,第二层展出的是文物,但非常特别,因为所有文物都来自一艘古代沉船。   三层展出的是珠宝,而顶层展出的珠宝更特意邀请了超模和明星佩戴出镜,也就是丁慕云所说的秀,展品不再放在冷冰冰的展柜里的,而是戴在美人身上、头上,活色生香。   “现代人看到的珠宝,也有部分是来自于古代沉船,是不是很奇妙?”他在一间小展厅改成的休息室里坐下,接过助手递给他的水,说,“彭小姐你现在明白了吗?我其实不止是卖珠宝,我也寻宝,打捞沉船。这些沉船绝大多数都来自海洋,虽然它们本来并不属于那里。我信奉的就是这样,汲取就要回馈,我从那里拿走一些东西,当它遇到问题,我愿意帮助改善。” 作者有话要说:  闵婕小姐姐和她的病娇大BOSS,指路《明天记得爱上我》,从我的专栏可以进去先收藏一下哈~ 接下来三个文的构思都是禁欲系男主,艾玛,都怪胜胜把我掏空了(╯▽╰) 罗胜:妈,我明天能不能出场? 放心吧,还指望你耍帅呢~ 第五十三章   别人说这种话会显得矫情又冠冕堂皇,但从丁慕云口中说出来, 掷地有声。   海宁看他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了, 揉着胸口, 额上沁出虚汗, 刚坐下就有助手拿药过来给他吃下去,忍不住道:“丁总, 您不舒服的话还是去趟医院吧, 这里我自己参观就好。”   他笑笑:“这次感冒, 拖的时间有点长了。用不着去医院,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   “那您好好休息,我自己逛逛。放心, 女性哪有不爱珠宝的,我一定用心看。”   她从小展厅出来,先到二楼参观那些沉睡几百年却奇迹般保存完好的瓷器, 然后又回到三楼看那些光亮炫目的珠宝展品。   丁慕云的公司不愧是行业翘楚, 展出的珠宝都像艺术品一样美。   这还只是放在展柜里的,那些真正的美人们披戴在身上的, 又是怎样的珠光宝气?   顶层的展出不是什么人都能参与的, 楼梯被拿着签名本和手机的粉丝们围得水泄不通, 她压根挤不进去。身后忽然有人拉了她一把, 回头发现是闵婕。   “跟我来, 这边。”   摘了墨镜的小姐姐眉眼英气又漂亮,手上带着皮质护掌,个头没她高, 步伐却很大,马尾走起来一荡一荡的。   她带海宁走的逃生楼梯,却还是在最后一个台阶被拦下来,要求她们出示邀请函。   她拿出一张白色卡片在门禁上晃了晃,对方就拉开门让她们进去了。   里面就是数以千万计的钻石珠宝,这样的安保措施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我刚拿的那张是丁先生的卡,他知道你没有邀请函进不去,特地让我来过来的。”闵婕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解释道,“负责这次巡展安保的其实都是我同事,任务不同罢了,都是熟人。”   噢,难怪。   走到转角处,还没进入秀场,就看到一位被前呼后拥的女人一边仰着脸让化妆师补妆,一边跟身旁的人说:“……那怎么办?你让他们等着,我这儿还没结束呢,上千万的行头又不能让我戴着走!”说完又抱怨:“凭什么让吉吉先上啊,超模了不起?我等会儿出去,还有粉丝在外面等着呢!”   声音有点耳熟。海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对方穿浅色露肩乔其纱长裙,爱丽丝风格的泡泡袖点缀着花枝蔓草,头发顶端也是缠枝鸟巢的模样,配上颜色斑斓的妆容,十足的女神范儿。   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还没有上身,不然肯定艳光四射。   “行了行了,就这样吧。”她挥开化妆师,拎起裙子往里走,身旁的人连忙跟上。   海宁只觉得一阵香风擦肩而过,身旁的闵婕步伐大,不小心一脚就踩上了她长裙的拖尾。   “哎哟!”前面的人扭了一下,停下脚步瞪过来,“干什么啊,怎么回事?”   女神生气了。她身旁穿黄色休闲西服的男人连忙安抚她息怒,然后走近几步问海宁她们说:“请问你们……”   话没说话,自己先愣了。   海宁也认出他来了,笑了笑:“你是朱子豪吧?”   当年跟罗胜要好,一心为孙心雅鸣不平要报复她的那个朱子豪。虽然胖了些许,模样却没有大变。   “你是彭……彭海宁?”   “嗯。”   她看了看他身后,先前因为化了妆没看出来的人这会儿能看出个大概了——这位明星范儿十足的一定是孙心雅了。   “没想到这么巧,你们是今天来走秀的明星?”   朱子豪有点尴尬,嗯了一声道:“我是雅雅的经纪人,她今天是应这个品牌的邀请来参加活动的。”   原来如此。海宁点点头,表示明白,都是工作嘛。   孙心雅却转身回来了,挡在她们跟前道:“你是彭海宁?”   她对这个名字太敏感了,一听说就立马过来确认。   海宁没有回答。该怎么说呢?又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同学。她跟乔叶一样实现了人生理想,应该恭喜她吗?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你怎么进来的?”孙心雅四下张望,“进来就踩我裙子,你是故意的吗?”   “踩你的人是我,跟她没关系。”闵婕看着她,“她是丁先生的客人,孙小姐你不要太敏感。”   “你又是谁啊?”孙心雅好笑地哼了一声,“今天怎么谁都能对我指手画脚了?”   朱子豪说:“雅雅你冷静点,马上要轮到你上场了,那边剧组还等着,不要耽搁了时间。”   “上场也要上得了呀,你看我的裙子,被踩了这么大个脚印,难看死了啊!”   朱子豪弯腰去拉她裙摆:“我帮你擦干净就好……”   “不行,凭什么你擦啊,谁踩的谁擦!”   闵婕口香糖也不嚼了,抿紧了唇看着她好一会儿,刚准备弯下腰,她又一指:“我明明看到是她踩的,让她来。”   海宁被她指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来,倒是让她回忆起当初流言最可怕的时候,大家的目光似乎也是这样看着她。   委曲求全的日子早就过去了,她当然不可能向她低头。她手边架子上有一杯不知谁喝剩了放在那儿的咖啡,她打算顺手拿过来直接泼她身上,身后忽然有人说:“我帮你擦。”   所有人的目光都扭转了方向看过去,身后四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最中间拎箱子的那一个,竟然是罗胜。   海宁愣了,孙心雅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   他把手里的箱子递给旁边的同伴,走过来蹲下身,指着她裙摆弄脏的位置,沉声问:“就这一块吗?”   孙心雅还没反应过来,闵婕给他递上手帕说:“用这个擦吧,多拍几下就干净了。”   罗胜接过手帕没说话,捧着层层叠叠的裙袂擦得那叫一个认真。   孙心雅大概怕走光,两手往后压住裙摆:“差不多就行了,有你动作这么粗鲁的吗?衣服撕坏了就更麻烦了。”   “有麻烦也是你自找的。这么盛气凌人,在贵圈恐怕走不远,尤其丁慕云看人眼光很挑剔,小心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把这么大的代言也给弄没了。”   “你!”   朱子豪更尴尬了:“胜哥……那个,可以了,剩下的交给我们吧。”   罗胜这才放开她的裙子,像不认识周围其他人,重新把箱子拿过来,说:“不是要上台吗?走吧。”   他手里拎的东西,大概可以买下一个岛、半座城。按主办方的要求,这些美丽的珠宝,都要在秀台上一件件戴到模特身上,然后在镁光灯下全方位地做一番展示。   他是护送这些珠宝过来,恰好碰见这个小插曲。大家这么熟,不呲哒两句都对不起当年的交情。   只不过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多看海宁一眼,很快就拎着箱子消失在门后。   闵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啊。”   她指的是罗胜。   海宁站在台下,看罗胜他们将箱子打开,珠宝一件一件被捧到台前,然后戴到孙心雅的头上、脖子上、手腕上。   她略僵硬地端坐着,眼睛不知看哪里,完全没有镜头感了,摄影师叫她动一动她才动一动,超模吉吉在一旁像看笑话似的看着她。   海宁觉得还是自己太孤陋寡闻了,回国这么久,竟然都没听说有孙心雅这么一位明星。   再看罗胜,他又是什么时候回国的?身上的伤都养好了吗?照闵婕所说,这趟巡展的安保工作也属于他们公司的业务,这才几个月时间,他就开始接新任务了?   她脑海里想的事情太多,珠光宝气就全都看不入眼了。看来刚刚才说的话就要食言,她对丁慕云说会好好看其中门道的,现在却注定只能走马观花。   展览结束后,贵重的珠宝被重新封箱运走,还是罗胜他们四个人,尽可能低调地护送箱子离开。   他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孙心雅终于也像松了口气,垮下肩膀,怨声载道地走下台,周围的工作人员又哗啦一下把她给围住,她也顾不上其他了。   “一个二线明星,端着天后的架子,我看她这路确实也走不远了。”闵婕往嘴里扔了一颗薄荷糖,把糖盒递给海宁,“吃一颗吧,咀嚼按摩大脑,吃甜的人也开心点,不要为这种人影响了心情。”   “谢谢。”   海宁嚼着糖果,问她:“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她在咖啡馆前看她那一眼,不太像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闵婕笑笑:“我认识的这些哥们儿吧……你都不知道他们爱一个人要搞出多大阵仗。”   海宁不解地望着她。   “总之我们都知道你是罗胜的女人啦,他为你可吃了不少苦头呢,结果还是没睡到你吧?我看他最近阴阳失调挺严重的。”   她跟罗胜说话的风格还真是相像呢……   “他的伤怎么样了?”不该问的,可还是问了。   “肯定是没全养好,不过既然已经干活了,就证明不耽误事儿。你要真关心他,就别跑了嘛,省得他恨不得满世界发通缉令到处找你。” 第五十四章   听说他伤没养好,海宁心里就有些郁郁的难受,   共富贵如过眼云烟很快就忘了, 但共过患难一辈子都能记在心里面。   她常常会想起在南苏丹的那些日子, 甚至有时还会梦见高三复读那一年互相信任、手拉手互相扶持的情形。   真心还是假意, 时间过去太久,连她自己也不是那么肯定了。   闵婕还要回丁慕云身边, 两人告别后, 海宁从顶楼展厅出来, 没想到朱子豪站在门外。   “有什么事吗?”不能说耿耿于怀,但她对罗胜当年这帮狐朋狗友的确热络不起来。   “我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他上前一步。“今天的事,还有高三那年的事……那时候太不懂事了, 我这几年一直觉得很对不起胜哥。”   “那你应该跟他说对不起。”   “不不,对你也很抱歉,我真没想到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摸爬滚打这些年他也练就了铜墙铁壁般的脸皮, 可说起当年的事还是不由得脸红, “你出事后胜哥去你家门口守了两个星期都没碰见人,我们谁劝都没有用。后来他就出国了, 我们连跟他道歉的机会都没有。听说他在国外吃了很多苦, 你肯定也一样, 今天难得在这里遇见, 无论如何这句对不起也是要说的, 你接不接受都不要紧。”   然而跟罗胜还是没有机会说上话。当初海宁出事后他们就有自知之明,这朋友怕是再也没得做了。   海宁脸上表情淡淡的,没什么表示。朱子豪还赶着去追孙心雅, 搓了搓手说:“雅雅这些年也不容易,很难得才有现在的成就。我保证她不会再插手你跟罗胜之间的事,也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万一……我是说万一有其他人在任何场合问起你关于她当年的事,你就说句不清楚,或者让对方来找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我能帮得上忙的,也可以联系。”   他双手递上一张名片,经纪公司和经纪人的名头响当当的。   原来还是为了孙心雅。   “如果你见到胜哥,也麻烦告诉他我真觉得很对不起他,今后有机会一起喝酒,我请。”   他转身离开,海宁也把手里的名片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本来以为今天不会太累,没想到回到酒店还是觉得疲惫不堪。   她没胃口吃饭,从酒店附近的快餐店买了点东西拎回去打算随便打发一顿。她肩上背着包,一手还拎着吃的,掏门卡开门的动作就不那么灵便了,勉强推开了门,还没来得及踏进去,就被身后的力量一推,整个人天旋地转贴在玄关的衣柜门上,房间门在身后被关上并落了锁。   她想叫,嘴却被男人强而有力的手给捂住,等她看清面前的人是谁,那手才松开。   身体仍然动不了,她一身冷汗,怒道:“罗胜,你疯了?”   他不说话,制住她的双腿后又制住了她的双手,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   “你不是还有工作么,到这儿来干什么?放开我。”   “我这十年,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找你。还有什么工作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他说,“彭海宁,别说我对你虚情假意,你自己说过的话又还记得多少?你说我受伤也会一直守着我的,结果呢?我他妈只是打了麻药睡了一觉,醒来你就又不见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使劲摇晃了她几下,她缩了缩肩膀,却还是硬声说:“没人让你这么做。罗胜,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是吗?所以支撑他走过这么些年的那些青涩回忆其实都是他的幻觉吗?   他才是那个自作多情的人吧?   他脸上表情有些扭曲,居然笑了笑:“好好好,是我犯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今天不妨就把这事儿坐实了,我这几年也不算白费了。”   他把她拉进房间里,直接扔到床上,覆身上去疯了一样地吻她,一边吻一边解自己的皮带。   他的力气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大,海宁挣扎扭动得再厉害也无法将他从身上踢开,唇舌更是被他抵压得喘不上气。她用力咬了一口,嘴里明明已经尝到血腥味他都仍不肯放手,最后是膝盖顶到了他的肋骨的伤才疼得他暂时松开,然而她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他用皮带绑住了。   “罗胜……你想干什么,你放开我!”   他重重喘着气,把胸口那钻心的疼给压下去,不说话,俯身重新封住她的嘴,扯开她衬衫的衣襟,手掌顺着她内衣的边缘探了进去,立刻抓了满手的软腻。   他肢体动作虽然粗鲁,却又透着小心,生怕弄伤她。   男女间这样的角力,女人绝对占不到上风,越挣扎越是痛得厉害——是全身骨头被人折断的那种痛。海宁受不了,哭出声来,压制住她的那股蛮力渐渐就减弱然后消失了。   罗胜停下来,看着她的嘴唇,被他咬得发红微肿,手臂拉过头顶,整个身体都被迫打开,头发也乱了,发丝遮住脸,连她痛苦的表情也看不太清。   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她的模样——不是那个漂亮、理性,又乖巧可爱的彭海宁。   他在做什么呢?这样强迫她,她真的就会乖乖留在他身边了吗?   不是这样。找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他要的绝不是这样。   他直起身来,掩好她胸前被他扯开的衣襟,拨开她脸上被他吻乱的发,最后解开她手腕上的皮带,说:“你一定恨透我了是吗?”   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了吧?   她没做声,他好像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点点头站起来:“今天我不该来的。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说:“以后,我也不会再来烦你了。”   门咔嗒一声关上,海宁仿佛听到心里也有某个开关同时关上了。   …   结束了项目调研,海宁重新回到了苏城。   周昊来叫她回家去吃饭,说是舅妈崔佳玉特地做了一桌子菜想好好慰劳一下从非洲回来的人,怕她一个人住吃的不好。   她从非洲回来也有三个多月了,这时候才想起来慰劳她是不是晚了点?不过既然长辈开了口,她也不好不去,舅舅家也的确很久没回去过了。   他们以前住的老弄堂拆掉了,补了两套房子,一个小商铺,舅舅他们自己住一套,出租一套,小商铺还是开早点铺子,照样做点街坊生意。   拆迁房附近的环境也不是那么好,海宁从小区走过来依然能看到头顶那一片片晾晒的衣服,顶着各家厨房里传出的油烟味、饭菜香,拎着水果敲响舅舅家的门。   周富生这几年老了很多,白头发尤其明显,见了海宁乐呵呵地把她带进家门,冲崔佳玉喊:“昊昊他妈,海宁来了。”   崔佳玉正在灶台前忙着炸藕夹,这菜海宁以前爱吃,她嫌麻烦很少做,今天特意炸了一大盘,朝海宁招手:“来的正好,来帮我尝尝菜的味道淡不淡。”   海宁放下手里的东西,笑了笑:“这味道闻着就香,不用尝也知道好吃。”   “你这孩子嘴真甜!去屋里坐着吧,很快就能开饭了。”   人长大了,反而不用帮忙做任何家务事了。   六菜一汤上桌,加上自家早点铺里的生煎馒头,光他们四个人吃好像太多了。   海宁问:“还有什么人吗?”   周富生道:“还有个朋友,应该快到了,我们等一等他吧。”   他不说是什么人,崔佳玉摘了围裙过来,把酒水摆上桌:“应该就快到了,跟海宁你们年纪差不多的年轻小伙子,这会儿开车过来大概是遇上堵车了,咱们耐心等一等,啊?你饿了就先吃点生煎,我给你舀碗汤。”   “不用忙了,舅妈,我不饿。”她算是明白过来了,这其实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相亲宴。难怪舅妈会突然盛情邀请她到家里来吃饭,原来是这么回事。   本来想走的,看到周昊一脸不好意思又把你拖坑里的抱歉样儿,她忍了又忍,还是在客厅坐了下来。幸亏她带了电脑,拿出来往桌上一放,还可以趁着空档写一点项目报告。   海洋环境保护的项目总让她想起在南部小城经历的事,罗胜的影子总在眼前晃来晃去,让她无法全力集中精神,几度敲着敲着键盘又停下来。   不知不觉外面天色已经黑了,桌上的菜都放凉了,那位年轻小伙子还没到。   舅妈殷殷期盼下也有点尴尬,催促舅舅到弄堂口去接一接,谨防人家找不到家门。   比约好的时间整整晚了四十分钟还没出现,这个亲不相也罢了。   海宁正打算收东西离开,门铃响了,崔佳玉兴奋地跑去开门:“来了来了,哎呀,可算是来了。”   海宁不得已,只得又放下提包,把这顿饭吃了再走。 作者有话要说:  社会胜:老婆……o(TωT)o? 第五十五章   崔佳玉把客人迎进门,她个头高, 把人挡住了, 海宁险些没看到那人的脸。   “这是赵钱, 他爸以前是你舅舅他们工厂的厂长, 说不定你们小时候也见过面的,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也互相认识认识, 交流下感情。”崔佳玉无比热情地做介绍, 把人拉到桌边跟海宁坐一起,“这就是我外甥女海宁,当年也是四中一枝花, 宾西……宾西什么大学毕业的来着,哎呀,反正世界一流的大学, 现在工作也好, 人可机灵了。”   赵钱个头实在不高,大概只有165, 还有点微胖, 年纪不大发际线已经后移得蛮厉害了, 看到海宁满眼惊艳:“你好你好, 我叫赵钱, 你可以跟他们一样叫我钱多多。”   说完有点不好意思,还红着脸笑了笑。   海宁也只好礼貌地说了声你好,坐在他身旁吃饭。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比约定的时间迟了四十分钟才到, 实际上他看起来是个木讷老实的人设,除了拼命吃菜然后夸饭菜好吃就没讲过几句话。一顿饭下来说话最多的是舅妈崔佳玉,不停地夸耀海宁有多么优秀,赵钱的爸爸当年做厂长时有多威风,后来家里拆迁又赔了多少套房子,家庭条件多么多么好。   海宁笑笑,只在心里想,难怪他外号叫钱多多。   吃完饭海宁帮着把碗筷收进厨房,被崔佳玉推出来:“哎呀,这里不用你帮忙,去跟小赵看场电影吧!年轻人多处处,别总憋在家里。”   正好她想脱身,就趁机告辞也不错。   赵钱连忙追出来,果然邀请她去看电影:“听说最近上了一部好莱坞大片,讲太平洋战争的,我们去看吧!”   “你说《环太平洋》?”   “对对对。”   海宁有点无奈:“《Pacific Rim》是机甲科幻类的故事,不是讲太平洋战争的。”   “那也有战争嘛。”他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她,“宁宁你英文说的真好听,能不能再说两句?”   “……”   这称谓就变成宁宁了?海宁感觉实在无法跟他继续聊下去:“那片子我看过了,今天就不去了,我还有工作没做完,要回家要赶进度,所以……”   “你工作很忙吗?”他崇拜的目光加深,“刚才进门的时候就看你面前摆着电脑。我觉得女人还是应该以家庭为重,别太拼命了。不过听说以后孩子的智商由妈妈决定,你这么聪明,我们将来要是有孩子一定也很聪明的。”   海宁被噎得简直不知该如何反驳,搞不懂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跟他有了将来,还要有“孩子”。她突然有种消化不良的感觉,怕要再不走,刚刚吃的晚饭就要吐在路边了,赶紧抬手招了辆车走。   赵钱毫无被嫌弃的自觉,据说对她非常满意,简直到了一见钟情的地步,向崔佳玉表达了希望跟海宁确立恋爱关系的愿望。   海宁当然不会答应,理由也很简单:“我刚回国工作没多久,还不想考虑恋爱结婚的事,也别耽误人家了。”   崔佳玉好话说了一箩筐,她却很坚定,就是不肯松口。   崔佳玉恼了,背地里狠狠地向周富生抱怨道:“你这外甥女还真当自己出国几年镶了金边了,都不把一般人放眼里!二十好几奔三的人了,还指望嫁个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啊!眼界再高,学历再好不也被男人玩过了?当年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有人肯娶她都不错啦!”   周富生皱了皱眉头:“你别瞎嚷嚷了,这也不是你能做的了主的事儿!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还生怕人家想不起来是怎么的,非要喊得街坊邻居都知道?”   周昊也是听不下去:“妈,姐姐有她自己的打算,你就别多管闲事了。你要再这么拿我当枪使,下回你要跟姐姐说什么就自己找她去,我不帮你传话了!”   “你们老周家的人都一个德行,没点见识!好,养个赔钱货就捂烂在自己窝里吧,我不管了!”   话是这样说,却还是把海宁现在住的公寓和单位地址都给了赵钱。海宁连续好几天一下班就看到他在单位楼下等,或者早上出门时看到他在公寓外的马路沿子上坐着,还带了早餐来:“尝尝看,这是我自己做的爱心早餐,早上不吃东西可不行,对胃不好的。”   海宁哪里吃得下,躲还来不及。周昊得知她被骚扰了,每天就开车来接送她上下班,万分抱歉地说:“都怪我妈,介绍这么个奇葩给你认识。他家里就算有一座宫殿我也不乐意让他做我姐夫。”   这时候他忽然回想起罗胜的好来,虽然当初他伤透了姐姐的心,但好歹还算有男人味,能给人安全感,俩人站一起也很登对。   眼前这个是什么鬼,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还当起跟踪狂来了?!   他连续接送了海宁一周,因为接了个熟客去附近卫星城打高尔夫的单子,有两天不能过来,就请了车队里一个认识的哥们儿代他来接送。   “我叫孙里,以前也是四中的,比你们低一届。”   他是按照海宁复读那一年来算的,那么他应该跟郭世新他们是同窗。   孙里开辆奥迪,自称不差钱,出来跑车只是为了体验生活,还真有几分公子哥潇洒不羁的架势。   海宁倒不讨厌他,所以当他买了花送她,明确表示要追求她的时候,她也没有觉得太过排斥。   在国外生活和读大学时也遇到过不少类似的情形,她并不是没有人追求,只是总也没有过动心的感觉,除了尊重别人的感情婉拒之外,都没有进一步的发展。   周昊听说后鼓励道:“孙哥人还不错啊,你要不跟他试试吧?过了这么多年,你心里要还有忘不掉的人,那就不是时间可以解决的问题了,你得找个新欢。新欢够好,自然就能忘掉旧爱了呗!”   不得不说,他说得有道理。海宁虽然没想回到过去,但也没有单身一辈子的打算。那样决绝地一次又一次离开,罗胜也说了不会再来打扰她的生活,那么她又还在期待什么呢,找一个相处舒服的人好好爱一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这样想着,她没再拒绝孙里的鲜花攻势,周昊也顺理成章地把接送她上下班的任务移交给了他。   没过多久,乔叶打电话来给她,召集她参加高中同学聚会。   “马上就要百年校庆了呀,四中老校区也要拆了。难得我们大家最近都在苏城,见面小聚一下留个纪念,也顺带商量一下校庆的活动怎么搞。”   她也从非洲回来了,平平安安的,还算万幸。   在乌干达分别时说好会再聚的,海宁想了想,答应下来:“好,那我们到时候见。”   罗胜说她许下的承诺总不能兑现,对他也就算了,对其他人,她实在不想言而无信。   孙里听说她要参加同学聚会,也挺支持的,“我们班就没你们这凝聚力,到时我跟你一起去,借机也参考一下经验,组织我们班的人聚一回。”   海宁本来还有些犹豫,那么多年后头一次见面就带男朋友去是不是太高调了?但听乔叶说罗胜可能也会去,又觉得带个人去也好。   多年不见的同学再聚,不仅是情怀,更是明里暗里的比较。女同学就比谁保养得宜、生活无忧,男同学自然要比谁事业更盛、钱赚得最多,所以应约前往聚会的人大多都好好捯饬了一番,至少表面的风光是要的。   海宁也化了比平时稍稍浓艳一点的妆容,放下长发,用卷发棒烫了更深的卷度,换下工作时的套装,改穿长裙、高跟鞋和露出一点点腰线的短款上衣,显得优雅又妩媚。   孙里开车来接她时眼睛一瞬不瞬,吹了声口哨才赞叹道:“你今天打扮得也太好看了吧!”   女生们再怎么争奇斗艳,还是要看底子和气韵的,海宁就算不精心打扮,也是其中佼佼者。不出所料,大家看到她时都有片刻的静默,然后是惊叹:“这是彭海宁吗?那么多年不见,好漂亮啊!”   几位先到的同学拉住她寒暄,从头发赞到鞋子,问她现在的工作职位,再小心地回溯,问起在哪读的大学,听说是美国的宾大时,又露出羡慕的表情,由衷赞叹:“果然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呀!”   大家都没忘记当年,只是都绝口不提那起意外和传闻,还有她的“死而复生”。   毕竟人家今天身边还跟着男朋友,而且据说也是四中校友,过去了的事就当不知道还比较好。   只不过,要是今天罗胜也来,会不会变传说中的修罗场? 作者有话要说:  社会胜:听说我的女人带了个“蓝盆友”参加同学会,喝喝,你们说我来不来? 第五十六章   “你们都围在这儿干什么?”徐梦悠来了,她是这回同学聚会的召集人之一, 还找学校借了当年他们上课的教室, 反正周末没人, 拿来怀旧开个茶话会正好。   她没怎么变, 却挺了个硕大的肚子,海宁差点没敢认。   “噢, 彭海宁啊, 你来了。”她跟乔叶事先通过电话, 知道海宁会来,所以没其他人那么惊讶。她把肚子往前拱了拱,人就到跟前了, 还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也不主动联系联系我们。还有你身边这位,不打算介绍一下吗?”   海宁站起来把位子让给她坐, 笑说:“准妈妈辛苦了, 坐下聊吧!我回苏城没多久,现在的工作也还是到处跑, 所以没来得及联系大家。这位孙里, 是我的朋友, 也是四中的学弟。”   徐梦悠看人眼高于顶, 一点也看不上孙里这样的货色, 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罗胜呢?跟你联系过吗,有没有说他今天到底来不来?”   海宁摇头:“没有,我也不知道他在不在苏城。”   她回答得很坦然, 仿佛就是在说一个交情再普通不过的同学。大家见她这样,八卦的火焰也要被浇灭了。   徐梦悠探头往门外看了看:“啧,订好的蛋糕和饮料怎么还不来啊,人到齐就差不多该开班会了吧!”   “来了来了,门卫不肯放送外卖的人进来,我领他们过来了。”   海宁看着气喘吁吁跑进来的人,竟然是刘兆希。   他也还是老样子,比读书时稍稍壮实了一点,有点成熟男人的气魄了,依然戴副眼镜,斯斯文文的。   他看到海宁也有点惊讶,连忙上前握手:“彭海宁,真的是你啊,我听梦悠说你会来的时候,还以为她是开玩笑的。”   “谁跟你开玩笑了,会不会聊天啊?”徐梦悠挤进两人中间,拽住他的胳膊说,“你俩不是班长么?别耽误时间,快把蛋糕饮料放好,班会还得你们俩主持呢!”   “噢,你们……”   刘兆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笑得有丝赧然:“嗯,我跟梦悠去年结婚了,还有两个多月宝宝就要出世。抱歉啊,没能请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没关系的,吃满月酒也是一样,恭喜恭喜。”   “这可是你说的啊,那红包得送双份,不,三份,我肚子里这个是双胞胎咧!”   “梦悠……”   “哎呀,我开玩笑的嘛,那么认真干嘛啦!”   海宁看徐梦悠握起拳头嗔怪地捶打刘兆希,又转过来朝她笑,也由衷地弯起唇角。   有多少年少时声势浩大的喜欢最后只剩一场胡闹,又有多少隐秘的思量和恋慕如花盛开,最终修成了正果?   看看他们,再看看“我们”,海宁好像开始有点相信命运一说了,毕竟坎坷和顺遂的人生像是注定好的,果真半点都不由人。   茶点摆在最前排,刘兆希提议大家按照以前的座位跟同桌坐在一起,又邀请海宁跟他一起来主持这个阔别已久的聚会。   海宁婉拒说:“我失联太久了,还是多听大家说说比较好,就不上台了,请梦悠跟你一起吧!”   “我才不上去呢,挺着肚子难看死了。”徐梦悠推得一干二净,“乔叶呢,乔叶怎么没来,让她主持!”   的确,乔叶也是主要召集人,这时候却迟到,实在不应该啊。   刘兆希说没关系,那就大家先聊聊自己的近况吧,从他开始,一个一个来,谁都不许落下。   海宁这才知道他在政府部门做公务员,徐梦悠师范大学毕业后做了小学音乐老师,闲暇时间在外兼职教钢琴,小两口有车有房,婚后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有好事者问:“我们早就想问啦,你们这招暗度陈仓挺厉害的,到底谁追的谁啊?”   徐梦悠说:“当然他追的我了,这还用问吗?”   刘兆希不否认:“老婆大人说的对,毕业后上了大学我也追了她好几年,差点放弃了。工作以后我领导的小孩是她的学生,很巧又遇见了,又追了一遍……才追到的。”   大家发出噢噢的起哄声,有人带头鼓掌,把这对夫妇的耳根都给闹红了。   “咦,你以前的同桌是谁啊?我记得是英语课代表啊,是赵之玲吧,今天怎么也没来呢!”   “她在外语出版社做编辑,好像挺忙的。”刘兆希说,“我后来同桌是彭海宁啊,多亏她带动,我才又有动力拼命学了。”   大家的注意力又集中到海宁身上,她笑笑说:“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大家互相促进嘛!”   “说说你吧海宁,听乔叶说你这几年经历很丰富的,跟我们大家讲讲吧。”   “谈不上丰富,其实也是因缘际会吧。我从四中休学后就去了美国,考进宾夕法尼亚大学学商科,毕业后本来想留校继续深造的,可我叛逆期来得太晚,突然觉得读书读累了,就由我们一个做非洲研究课题的教授引荐,参加了NGO在非洲的项目。然后我发现我们国家在非洲有很多投资,前景广阔,也给当地创造了很多就业机会,就决定回国应聘,然后再外派非洲。我先后待过坦桑尼亚和南苏丹,时间都不算很长。”   提到南苏丹,她心头还是会微微一悸。偏偏这时教室的后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人高大健硕,外套搭在肩膀上,不是罗胜又是谁?   海宁的喉咙哽了一下,刘兆希也发现了刚进门的罗胜,示意他坐到前排的位置来。   罗胜没动,双手抱在胸前,背靠墙站在最后排。时隔多年,他依旧我行我素,尤其不听刘兆希的指挥。   海宁别开目光,不跟他对视,接着说下去:“……我最近刚换了工作,为NGO在国内的项目做分析和调研报告,常常到处出差。不过如果大家有聚会,我在苏城的话一定尽量赶过来。”   说完她回到自己的座位,罗胜这时也走过来,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   他现在观察力惊人,一下就看出来,在座的人都跟当年的同桌一块儿坐。   她当年的同桌不就是他么?刘兆希不算,今天跟在她身边的男人更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   海宁为了不再引起大家注意才一直隐忍着,直到所有人都讲完了自己的近况,也多少发现多了罗胜这么个人物,她才站起来,换到了去完洗手间回来的孙里旁边。   罗胜没说什么,也没有穷追猛打,仿佛没事发生一样,依旧抱着手坐在那里。   刘兆希最后也没请他走上讲台,见大家吃吃聊聊也差不多了,就提议去吃晚饭。   海宁说:“我还有点事,晚饭就不参加了。”   “那怎么行!”徐梦悠不答应,“晚饭才是重头戏,酒桌上才能见真章呢!乔叶今天没来,你要再跑了,多没劲呐!”   她也发现罗胜来了,不过只当没看见。   “不,我还是……”   “你们要告诉她去哪里吃,她就不会走了。”罗胜走到她身后说,“还记得林铛吗?她现在不做四中生意了,在别处开了个新店,他们今晚在那儿订了位子。”   刘兆希虽然搞不懂他是怎么知道的,但还是连忙附和:“对,就是以前门口那个鱼丸西施,我们去她那儿吃。”   听到是林铛的店,海宁果然下不了决心中途离开。她离开苏城之后就没再见过林铛,但是当年人家在她困苦时施以援手她一直记在心里。只是回国后发现小吃店已经因为周边计划拆迁的原因关门了,搬去了哪里,连周昊也不清楚。   这回不知道刘兆希他们怎么找到的新址,她想去看一看。   孙里接了预约的订单,晚上要跑车,不能陪她一起去吃饭,于是说好了晚点吃完再来接她。   海宁一落单,就感觉身边的所有空间都被罗胜给挤满。   他这回并没有强迫她什么,甚至刻意跟她保持了一定距离。然而他的气息就是无处不在,压迫感强得让她感觉呼吸都有些不畅快。   林铛的新店在高新区,离四中旧址有点距离,倒是离新校址不远,海宁几乎没有到这边来过。   说是新店,门脸却小小的,一楼仍然是三四张桌子、几条板凳,卖鱼丸粉和各种小吃,跟以前比,就多出了楼上一层,可以点菜吃正餐,连接上下的楼梯窄得只能走一个人。   “林铛姐!”   林铛在厨房忙碌,听到徐梦悠在门口喊这一嗓子,立马绕出来,热情地招呼他们上楼坐。   海宁上前两步问:“林铛姐,还记得我吗?”   “海宁?”她也愣了一下,“我当然记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个月以前。”   林铛笑了:“还会包饺子吗?我这儿可正需要人手呢,什么时候有空来帮我。”   海宁明知她是开玩笑的,还是半认真地说:“我一定常来。”   林铛越过她肩头看到了她身后的罗胜,讽笑道:“哟,这位大少爷怎么也来了?真有脸啊!”   罗胜脸上没什么表情,瞥了她一眼,就拉海宁道:“上去吧,小心楼梯滑。”   路过最靠楼梯边的一张桌时,他朝独自静静坐在桌边的男人道:“兄弟,借个火。” 作者有话要说:  小姐姐们都聚齐了,要搞事情~~ 推个文,我的真爱CP乌云冉冉新书上市,在晋江也同时开启连载,这个书的封面真是好看死了~不信戳链接 ,或者直接搜索《被遗忘的秘密》哈~ 不知道胜哥和海宁的实体书封面是不是也这么好看(咦好像透露了什么消息( ̄▽ ̄)~*) 第五十七章   晚饭时间还没到,楼下大堂只三三两两坐了几位客人, 要不是罗胜借火, 海宁都没留意到这个人。   “不好意思, 我不抽烟。”他抬头看了罗胜一眼, 陌生又英秀的男人面孔,透着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沉稳。   “你天天都坐在这儿, 还是准备个打火机比较好, 万一有客人像我这样要借个火的, 也方便。”   他怎么连人家店里每天有什么人都一清二楚?   不过,说真的,这个男人面前没有放碗和盘, 不像来用餐的客人,还真的就只是单纯地坐在这店里。   林铛狠狠瞪了罗胜一眼:“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把你赶出去?”   罗胜笑笑,对海宁道:“走吧, 徐梦悠他们已经上去了。”   海宁跟着他往楼上走, 只听林铛又朝桌边那个男人说:“都叫你不要来了,影响我做生意……你快回去吧!”   可他非但没有回去, 刘兆希他们点完菜叫服务员加点茶水的时候, 居然是他提着茶壶上来的。   海宁猜不透他跟林铛是怎样的关系, 徐梦悠等他默默加完茶水下楼去了, 才低声告诉她:“听说林铛本来都要结婚了, 结果又吹了,八成就是跟他。”   “结婚?什么时候的事啊?”   “好像是去年,我也记不太清了。我有个小姐妹开婚纱店的, 我去找她玩的时候刚好碰见林铛来试婚纱,虽然男人没跟在身边,但她也是一脸幸福甜蜜的样子,哪想到后来会吹了。我那小姐妹店里的东西可不便宜,凭她卖点鱼丸粉面肯定是不够的,应该嫁的男人非富即贵。你看刚才那一个,一看就是高干家庭的贵公子,平时都是人家端茶倒水伺候他吧。”   “那为什么又不结婚了?”贵公子愿意陪她守在这爿小店里,受人奚落,做服务员的活儿,也算是低到了尘埃里,有什么理由临阵悔婚?   “谁知道呢?”徐梦悠耸了耸肩膀,“男人嘛,有时候就是贱骨头,捏在手里的东西不好好珍惜,就喜欢追求自己没有的。”   她若有所指,坐在身边的老公和罗胜都被她骂进去了。罗胜也不生气,悠悠地说:“你们说的男人姓沈,苏城一半的地产项目都跟他家有关系,包括我们这会儿脚底下踩的这一片地。彭海宁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别听人道听途说。”   徐梦悠大概觉得自己以前肯定是眼瞎才喜欢这么讨人厌的男人,啧了一声扭头不理他了。   海宁再好奇也不可能真跟罗胜去讨论这种问题,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点的菜开始上桌时,乔叶来了,连连说抱歉,自己罚酒一杯才在海宁和徐梦悠中间坐下。海宁看她脸色苍白,一杯酒喝太急脸上又很快泛起酡红,关切道:“小乔,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啊?”   “没事儿,就是最近上班有点累了,碰到不听话的病人。”她笑笑,“都是没办法的事,捱一下就过去了。”   徐梦悠道:“我都让我爸给你联系好他们医院的职位了,好歹是三甲医院,你倒是去考哇!偏要去现在这个私立的,我还以为钱多又轻松呢,结果还不是累成狗,你图什么呀!”   “那边不是有我师兄在么?两边都是人情债,我还是选择欠你的吧,欠男人的我可还不起!”   “去你的!”   她们嬉笑着打闹起来,乔叶又伸手摸她肚子,问几周了,让海宁帮着猜男女。   “我猜是男孩。”   “我也希望是。”徐梦悠摸着肚子感慨,“可他们都说我肚子尖是闺女,连乔叶也这么说。”   “我是凭医生的直觉判断的好不好?闺女怎么了,刘兆希重男轻女?”   刘兆希闻言连忙转过头来澄清:“哪有!是梦悠说怕闺女将来长大受人欺负。”   “难道不是?现在渣男这么多,我怕女儿将来受委屈。”   “那就一样一个。”海宁说,“儿女双全,多好。”   她挺喜欢小孩子的,因为没有父母在身边,又没有兄弟姐妹,舅舅一家总归跟她隔了一层,所以以前总想着如果自己生个孩子,就有真正的家人了。然而这个愿望直到现在也没能实现,没人知道她看着即将做孩子妈的同班同学有多羡慕。   “吃菜。”罗胜把一个鸡翅夹到她碗里,“别总盯着孕妇看,她都快把这桌上的菜吃光了。”   “不用你,我自己来。”   他今天一直很克制自己跟她保持距离,直到这一刻才表现出一点亲昵。   酒桌上其他人开始推杯问盏,想的都是怎么让对方干脆利落地把杯子里的酒喝下去,谁都没留意他们的互动是否有暧昧。   林铛店里的酒据说是她自己拿水果酿的,饮料般的口感很好入口,海宁也经不住劝,多喝了两杯。只是没想到这酒的后劲儿这么大,到后来她都不敢起身下楼,那个又窄又陡的楼梯像个无底洞似的一眼看不到底,她实在没勇气迈出一步,只好在位子上多坐一会儿,等孙里过来接她。   罗胜也就不声不响地陪她坐着,四中扛把子就是不一样,摆出生人勿近的模样,都没人敢劝他喝酒,到最后还清醒的很。   林铛早早收了铺子,也换了身衣服上楼来陪他们聊天喝酒。   “今天我们面子大啊,包了整整一层楼聚会,还要老板娘亲自来陪我们喝酒,简直是VIP的待遇!我申请,办张金卡,今后大小聚会,都要往这儿带,给林铛姐捧场!”   徐梦悠怀着孩子,滴酒未沾,却也像喝醉了似的豪迈。其他同学陆续都散了,连刘兆希也中途接了个电话说有急事儿要先走,就剩她和海宁、乔叶,以及罗胜。   “还办什么卡呀,你这张漂亮脸蛋儿就是卡,欢迎随时来,我给你打折。”   “那就这么说好了啊,我先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徐梦悠端起杯子,林铛也不含糊,一口就喝完一小杯果酒。   海宁怕她喝醉,拉住她说:“林铛姐,你这儿的酒后劲大,慢点喝,很容易醉的。”   “不要紧,难得高兴嘛!海宁你也喝一杯,这几年没跟我们聚的份,都要补上。”   她给海宁又斟满一杯酒,却被罗胜接过去了:“她不能喝了,我替她喝。”   “你替?你凭什么替?”林铛讽笑道,“当初你把人家害得多惨,现在又来装什么体贴?也不看看你罗胜是当情圣的料吗?”   罗胜不吭声,桌上其他人也陷入了沉默。   其实过去的事儿,谁都没忘,没人提及,只是怕不小心碰到已经结痂的疮疤。   “也是时候清算一下旧账了。你们不敢说,我来说!”林铛又喝了一杯,指着海宁对罗胜道,“她当初要是肯听我的话离你远一点,根本不至于弄得离乡背井那么可怜。你跟你那群狐朋狗友的计划我早就听到风声猜了个七七八八,是她选择相信你,才弄得自己命都差点没了!成绩那么好的学生,准备了两回都跟高考无缘,还搭上自己的名声和半条命……你对得起她吗?现在又来缠着她算怎么回事儿?要只是想赎罪,趁早你走你的阳关道,她走她的独木桥,别祸害人家姑娘了!”   “我是对不起她,但我现在不止想要赎罪。”   “哼,说的比唱的好听。那也不值得再信你一次。”林铛看向海宁,“别信他,男人就是这样的,随时以为吃定我们了,其实谁离了谁活不成呢?来,我们自己喝,不管他们。”   海宁被她刚才一番话激出了眼泪,抹了抹眼睛,哽咽道:“是啊,我们自己喝。林铛姐,我敬你。”   她和她,还有小乔和徐梦悠,她们这一群女孩子,都要好好的。   喝完一杯,林铛又拿过酒瓶倒满,手腕却被人按住了。   “我替你喝。”沈恕站在她身旁,居高临下地说。   大概是这样的姿态激怒了她,她用另一只手拿过酒杯说:“你又凭什么,凭我们差点结婚的交情吗?”说完像是听了个很好笑的笑话,咯咯笑起来,又是一口就把整杯酒喝完,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咂吧了下嘴,看着旁边的酒瓶道:“我自己喝自己的酒,用不着谁来替,有种你替我喝完这一瓶,我今天就不喝了。”   她也就这么一说,谁料到沈恕真的拿起桌上装酒的玻璃瓶,对着瓶口就喝起来。   果酒虽然颜色好看又好入口,但说到底还是白酒,度数不低,一轮喝下来还剩大半瓶,他这样直接对瓶喝,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尤其是林铛。   他中间几乎没有停顿,只是喝到最后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了淡淡的阴影,再睁眼时酒瓶也空了。   他把空瓶砰的一声撂在桌上,红着眼睛问:“这样可以了吗?”   林铛已经傻眼了,徐梦悠清了清嗓子,适时站起来:“都喝得差不多了吧,差不多就走了走了。”   她拉着海宁和乔叶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前面,罗胜走到沈恕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酒量不错啊,不过还是要悠着点,小心以后都拿不了枪了。” 作者有话要说:  罗胜:难兄难弟,泥壕~~妈,我的肉呢? 丸子:在锅里了,我比你急,十八万字还没吃上肉的亲儿子除了你也没sei了~ 第五十八章   几个女孩子互相搀扶着走到楼下,海宁没看到孙里的车, 徐梦悠自告奋勇说:“你住哪儿啊, 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还等什么呀?”   “没关系, 我等一会儿吧。”海宁又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肚子都这么大了, 还自己开车?”   不会觉得不灵便吗?   “不然怎么办, 还真等老公来接?”她嘲弄地笑了笑,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男人要是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还真没说错。”   “可我看刘兆希对你挺上心的。”跟读书的时候一样。   “也就表面上看着行, 大多数婚姻不都这样么?关起门来什么样,外人又怎么会知道?”   “徐梦悠……”   “行了,不跟你说了, 你喝了这么多跟你说了你也记不住, 倒像醉的人是我似的。你的护花使者来了,快过去吧。不过啊……”她看到孙里的车, 犹豫一下又说, “罗胜要是认真的, 我倒觉得你可以再考虑下, 比这个男人强。”   毕竟这世上不是谁都可以隔着八年时光还对你念念不忘, 而且相较之下,孙里这样的人根本就配不上海宁。   徐梦悠说完朝她们摇了摇手里的车钥匙算是告别,然后慢慢地朝自己的车子踱步过去。   “就剩下我们了。”海宁自嘲地笑笑, “小乔你怎么办,我们顺便送你回去吧。”   乔叶喝了酒一吹风,脸色又有些煞白,手脚却很快,已经招手拦到一辆出租车:“我住的地方离这儿近,转个弯就到,就不麻烦你了。你快去吧,别让人等急了,我们改天再联系。”   海宁只好跟她也说了再见。   孙里的车子停在对面,一只手搭在车窗边,指缝间夹了半支烟,边抽边等。   海宁走过马路,看到罗胜站在林铛的店门口,定定地看着她。   她脚下顿了顿,敛眸低头,拉开孙里的车门坐了上去。   “你们玩得还挺晚的啊,我还担心你等不及先回去了呢!”孙里说,“喝酒了?”   “嗯,喝了点,有点上头。”   “没事儿,那你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嗯,谢谢。”   孙里打了两把方向盘将车倒出来,朝窗外看了看,没再看见罗胜,心想什么四中扛把子,也不过如此。   他又看一眼身旁醉态撩人的海宁,吹着口哨踩下油门。   海宁觉得热,车子里闷闷的,孙里不知是擦了男士香水还是什么,那气味让她本能地有些抗拒。她只好把头扭朝车窗的方向,看着窗外的景色飞速向后拉过,眼皮很快就开始打架,几乎还来不及挣扎就睡着了。   她做了梦,梦见又回到四中,还是他们这一帮人,坐在高三一班的教室里,上课铃响了还吵吵闹闹的,惹得老师发脾气,把他们一个个点名叫上讲台,做黑板上的题。   那些题明明都见过,肯定都会做的,可是上去之后捏着粉笔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乔叶、徐梦悠、刘兆希和罗胜都在,老师还在继续点名,讲台上的人越来越多,全都抬着拿粉笔的右手“挂”在黑板上,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大家还指望她呢,一直叫她的名字“彭海宁、彭海宁”,可她也不会啊,这一着急,就醒了。   还好只是一个梦。他们数着日子过的高中生涯已经过去八年多了。   车子停在路边,叫她名字的人原来是身旁的孙里。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她用力睁眼看了看窗外,没看到公寓的大门,就问,“这是哪里?”   “睡懵了?到哪里了都不知道。”孙里凑得很近,暧昧地笑着,“我今天要是把你带我家去了,你是不是也跟我走?”   “别开玩笑了。”海宁不喜欢两人这样的距离,往后缩了缩:“我是真的有点喝多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孙里见她打算下车,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胸口,用了点力道把她摁在座椅上,探头过来亲她。   海宁被他的举动吓坏了,连忙曲起手臂推他:“你干什么……你别这样!”   “哪样啊?我们现在的关系,迟早要做到这一步的,来……”   “不,我不想……”如果是跟自己喜欢的人,这样发展下去当然没有问题,然而她现在根本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或者说她好像从来没想过会跟身边这个人发展到这一步。   “我知道你害羞,所以之前不是一直都挺配合你的?今儿难得你喝了酒,也别放不开了。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吧,高中那会儿就把该做的都做完了,去美国那边也挺开放的吧?”   孙里把她的抗拒当做是欲拒还迎,拼命地要凑过来亲她。   海宁被他这番论调给恶心坏了,扭着头挣扎:“我以前怎样跟你没关系,但现在我不想这样!”   然而她越是不肯,他就越是硬来。海宁的身体还被安全带绑着,被他一压就更是使不上劲儿,只得手忙脚乱地去摸椅子旁边的安全带按钮。   大概是她反应太大,孙里停下了动作,她正好也解开了安全带,趁机掰下车门把手就从车里逃了出来。   她站在路边大口喘气,周围偶尔还有路人经过,都纷纷侧目,但至少她暂时是安全了。   孙里不满地从车上下来,隔着车顶朝她骂:“他吗的,装什么烈女呢!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啊,谁不知道你是被罗胜玩剩的小破鞋!要不是看你表弟周昊的面子,搭你我还嫌脏了我的车呢!”   海宁揪着衣领气得发抖,正打算脱下一只高跟鞋朝他扔过去,就听身旁有粗放的声音吼道:“你他妈再说一遍试试看?”   罗胜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仗着身高的优势,隔着辆车也压对方半头。   孙里当然听过他是个什么人物,不敢硬来,只能扯着嗓子说:“我说错了吗?现在我是她男朋友,亲都不让亲,不就是因为你?”   “现在不是了。”海宁冷声说。   罗胜搂住她肩膀:“听见没,这叫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还不快滚?难不成还非得等我揍你一顿才知道好歹?”   “奸夫□□!”孙里骂了一句才钻进车子里,海宁这回果断地脱下一只鞋朝他扔过去,正好打到他头顶,等他飞快开车离开时又脱下另一只哐当砸在车后的挡风玻璃上。   罗胜简直对她刮目相看。   她挣开他,光着脚就往公寓楼里走,他快走几步跟上去,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却又咽了下去,拽住她胳膊一扯,趁她回身时拦腰一扛就把人扛到了肩上。   海宁惊呼一声,腿脚和双手又踢又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别喊,你想叫大家都出来围观吗?”这里看起来怎么也是个高端住宅区,她一定也不想被人看笑话吧?   “你鞋没了,我送你上去。”   “不用你滥好心!”   海宁像袋大米似的挂在他身上,本来就喝了酒头晕,被他这么晃几下简直就要吐了。   到了门口,他居然还调转个方向,让她刷指纹锁开门。她一挣扎,他的手掌就拍着她的臀说:“不开我们就在这儿耗着吧,我不嫌累。”   其实他受伤的地方没好利索,搬重物很吃力,这会儿已经出了一身汗,她完全能感觉到。   门开了,她被他直接扛进卧室扔到床上,两眼直冒金星。   “喝水吗?我给你倒。”   这明明是在她家里,他却完全表现得像个主人。她只能看着他进进出出忙碌着,见热水瓶是空的,还用电水壶给她现烧了一壶。   他端着盛满温开水的玻璃杯走进来,递给她说:“你先喝一口。”   海宁把头扭向一边,没有接他递来的杯子。   他也不含糊,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掐着她的下巴亲上去,口对口地把水一点一点喂给她,喂完了又趁机拿舌头在她嘴里扫了一遍,然后盯着她的眼睛说:“就为这么个烂人,还闹上脾气了,值得吗?”   是啊,就是为他这个烂人,真不值得。   她不说话,他蹲跪下来,平视着她说:“受伤没,他动你哪儿了?”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其实她没有受伤,就是有点头晕,加上被他扛在肩上乱晃,酒精化成了邪祟之气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   “是不是想问我怎么会刚好在这里?”罗胜见她直勾勾地瞪着自己,说,“没错,我就是跟在你们车屁股后头来的。我不放心你,不是说话不算数。”   他说过不会再干预她的生活,但不干预不是为了把她让给那样的人渣来欺负。   海宁仍旧看着他不作声,罗胜道:“还有什么要问要说的,都冲我来,没关系。”   他知道,就因为当年跟他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一桩,这么多年她当面成了大家的禁忌,背地里又还是人家的谈资,已经尽力活得低调,连母校都不敢回,却还是被小人拿住话柄捅刀子,她一定恨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早早来昂,懂的哈~~ 第五十九章   “我只想问……”海宁笑了笑:“你不是说不会再来找我了吗?”   “是啊,我试过了, 可我做不到。”   他们都试过了, 不是吗?把对方从心底剔除出去, 根本做不到。   “食言而肥, 罗胜,你不怕肥死吗?”   “我一个男人怕什么?怕也是怕你保护不好自己, 什么阿猫阿狗都当作是男朋友。”   海宁抬脚就踹, 被他制住。   他的手顺着她大腿内侧探进去, 勾住她丝袜的边缘往下褪,边褪边说:“我还以为你不选我,至少也会选陈嘉木那样的, 谁知道你眼光这么差。今天要不是看在那姓孙的家伙也是四中毕业的,我早就连他的车都一块儿拆了。”   海宁怔了一下:“陈老师……他还好吗?”   辞职后她也有持续关注原来的公司在南苏丹的动向,听说陈嘉木他们已经乘国内派遣的包机安全撤离, 小景的病也养好了, 只是更具体的情况就没再去打听。   “他好得很。看来你还挺关心他的。”他把她的丝袜褪下来扔到一边,垂着眼睑, “要不要洗澡?我在这儿守着你。等你洗完了, 我再走。”   他这话没有任何旖旎的成分, 纯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要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怕她重蹈当年覆辙再发生意外, 已经到了神经质的程度。   海宁双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心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落了地。她问他:“当年的事,真闹的那么大吗?”   她出事之后几乎没到学校去过, 有那么一段时间,短期记忆都有点模糊,出事那段时间的事情都是后来才想起来的。念叨这事儿最多的人是她舅妈,因为周昊为了她跟罗胜打了一架,差点要被劝退,全家人那时都感到挺无望的。   后来事情不知怎么的就平息了,她猜是钱淑华从中做了斡旋,表弟得以继续留在四中读书,而她就被带到了美国费城。流言蜚语她感受最多是来自街坊四邻,那种被人背后戳脊梁骨的感觉,她这一辈子也忘不了。   她只是没想到这么个插曲会有这样轰动的效应,不止他们这个班、这个年级的人记得,连其他年级的人时隔多年都还记忆犹新。   这回轮到罗胜不吭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次我回苏城来,一方面是因为我自己的伤,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爸生病,等他好一点,我就会走的。”   “我没问你这个。”   “你不想跟我永远捆绑在一起,不是吗?”他自嘲一笑,“我在你跟前,你就没办法朝前走。”   “人就一定要朝前走吗?要是走不了呢?”还不允许原地踏步了?   他愣了一下,没搞懂她是什么意思,她已经站起来走到他跟前道:“你不是号称说过的话永远算数吗?那我想试试,你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   他说想跟她睡,其他人也觉得他们早把该做不该做的都做过了——他们白背了这样的名声,什么烂人都可以来踩他们一脚,那又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从少年时代开始,她承受过他的亲吻、抚摸和各式各样的撩拨,却接受不了跟其他人的亲热行为,简直就像被他标记过一样。   她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非他不可。   她的叛逆期一向来得又晚又突然,所以当她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嘴角时,他浑身都僵硬紧绷,石化了似的。   她却告诉自己请继续,因为她今晚喝了酒,酒精燃烧的邪祟之气在体内横行,就算有什么不妥,明天也可以借口醉酒,当作酒后失德,说服他,也说服自己。   她吻了一下,离开一点,又吻一下,舌尖尝试着刷过他唇角的胡茬时,他终于惊醒般动了一下,然后反客为主,大力地一口吮住她菲薄的唇,将她死死扣进怀里。   她的味道……带着酒气,却还是香香的,跟记忆中一模一样。为了确认这不是梦,他使劲在她唇上捻磨、吸吮,又用仿佛要将她揉碎在怀中的力度抱紧她,搓得她和自己的身体都热得像要烧起来了,才把她推开些,贴着她耳朵说:“彭海宁,你他妈不要耍我,现在我是停不了手了。”   作为回应,她攀住他的肩膀,气息裹住他的耳垂,喘息道:“我就怕你停……”   罗胜喉咙里咕哝了一句脏话,就疯狂地去吻她脖子和耳朵,舔得她仿佛全身都湿哒哒了,才剥了两人的衣服,将她按倒在床。   “你也不用想着耍我了,等会儿有你哭的。”   他豪言壮语地说着,动作却极其温柔,生怕弄伤她,甚至怕自己太重压得她难受,曲起胳膊和腿承受自身的重量,把她笼在身下亲了一遍又一遍,却好像还是不够。   海宁由着他胡来,也想弄明白自己的极限在哪里。然而她发现自己跟他其实是没有极限的,可以亲吻、拥抱,可以舔舐、吮咬,不像对其他人那样排斥,甚至还可以把身体打开更多让他进入。   罗胜摸着亲着,眼底都一片血红,尤其看到她那个娇俏可爱的脐环,情难自已地按着她的腰窝把她捧高,说:“彭海宁……我发现你真的学坏了。”   她才是那个“坏同学”,勾得他“放学后”也对她念念不忘。   海宁现在没法踹他了,腿脚才动了动就被他折起来,身体互相推挤,让她无处可逃。   苏城寒冷的冬天里,两人却都一身热汗。   合二为一的时候,海宁仿佛又听到鸽子拍打着翅膀,扑棱棱从窗边飞过的声响。   “疼吗?”他满头大汗地问。   疼啊,像身体被剖开的疼,开山凿石也不过如此吧?可是分明有甘泉汩汩而出,滋润了她心底干涸多年的那一块地方。   她闭眼,抱紧他,身体随之跌宕起伏,像年少时伏在他背上时的感觉——被人呵护,被人需要,被人妥帖安放。   这种感觉太好了,对罗胜来说也是一样,被她握紧的快慰超越他对人生的认知,冲得他头皮都一阵阵发紧,光是叫她的名字、听她嘤咛般的回应,他就受不了了。   “彭海宁……噢,彭海宁。”他扣紧她的手,把全部的自己都给她,一点保留都没有。   他确定了,他是真的为她死也甘愿。   …   汗津津的两具身体搂抱在一起,一夜之后,就是烫人的暖。   雄心壮志的男人,第一次往往挥洒太快,急于为自己正名,火速调整状态想要再战,又怕她受不了,只能抱着她亲了又亲,折腾到半夜也不肯放手,梦里都还不老实。   海宁先醒,感觉到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后劲,是很陌生又很熟悉的感觉。   她动了动,这家伙大手还扣在她胸前,手心的茧子磨得她胸口那点娇软的红整晚挺立着,隐隐作痛。腿也被他粗壮的大腿夹住,她像床软被一样被他紧紧抱着,整晚都这么过来的,竟然也没觉得难受。   果然每个人都得找到契合的人吗?身体也是,总有最贴合的弧度,才能凑成一个完整的圆。   她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脱身,屋子里没开空调,清晨冷得很,她就随手从衣柜里取了件大衣往身上裹。   罗胜起床后,就看到她穿个军装大衣,从头裹到脚,站在厨房里做早餐。   他从身后抱住她:“你妈留的大衣,你一直穿到现在?”   “你懂什么,这是新买的,刘天王同款,暖和着呢。”   “所以里面就可以什么都不穿?”他的手已经解开一粒衣扣探了进去,咬着她的耳朵恨恨地说,“一大早的就勾、引人,你是故意的。”   “我才没勾你,让开……别这样,好冷。”   他已经顺势剥下她的大衣,吻她的脖子和肩膀,拦腰把人一抱:“冷什么,我帮你取暖。”   她又被他抱上床去,揉搓得全身发热,最后不得不推开他:“别闹,我还要上班呢!”   “少蒙我,你这工作不需要天天坐班,我又不是不知道。”   “我今天要开会,必须得去。”   他停下来,脑袋埋在她胸口却还不肯离开,闷闷地说:“你这里怎么越来越大了?好软……”   讨人厌,一天不耍流氓会死?   她坐起来,他怕她着凉,帮她拉好衣服然后紧紧抱住,下巴搁在她肩上:“你非得去的话,那我送你。”   她以前从没想过这家伙居然这么黏人,想说不用了,可看他这样子,不让他去好像还挺委屈的。   她收拾好东西出门,罗胜跟在她后面,手里拎着要丢掉的垃圾,两人就像早晨一起出门上班的小夫妻。   他们刚到楼下,赵钱突然窜出来,把手里的东西往海宁怀里塞:“你今天下楼比平时晚啊,是不是起晚了?还没吃早饭吧,这个饭团是我自己做的,你快趁热吃。”   他旁若无人地大献殷勤,海宁本来想跟平时一样拒绝,但想起罗胜在身边,就扭头看向他。   他果然脸色黑沉沉的,铁塔神一样看着眼前这个头顶刚及他肩膀的家伙,也不问他什么来路了,直截了当地说:“你知不知道她今天为什么起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罗胜:老婆太美了……(~﹃~) 宁宁:疼死老娘了,呜呜~~ 七夕快乐!庆祝过节+我今天恢复网络,今天冒泡的都有红包哈~~ 第六十章   赵钱惊讶道:“你、你是谁啊?”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她昨晚跟我做得很激烈, 累着了, 所以今天才会起晚。”   “做……做什么?”   罗胜睨他一眼:“做、爱。”   赵钱的眼里流露出惊恐, 看着海宁道:“真的吗, 他肯定是胡说的吧?你是不是……是不是不想吃我送来的早点?那你可以跟我直说,不用专门找个人来气我啊。”   直说也要你肯听才行啊, 海宁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不等她表态, 罗胜已经揪着赵钱的衣领把他拎到一边儿去:“她早点也跟我一块儿吃的, 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要不信,明早再来一趟,看看她是不是还跟我在一起。”   赵钱终于垂头丧气地走了。罗胜对海宁道:“这样的烂桃花你到底还有多少, 我一道给你全清了。”   “要你管!”她心里松了口气,却故意不肯同他道谢。   瞧他刚才说的那些话,脸不红心不跳的, 也不顾及下女人的颜面。不过或许是他们结合之后产生了男女间的化学反应, 以前听他说这种话她只觉得他糙,替他脸红, 现在居然还会有点甜滋滋的。   他送她到上班的大楼楼下, 她进了大堂, 透过玻璃墙还看到他在外头站着不肯走。下午下班的时候又看他在原地等, 简直就像没离开过。   “你一直在这儿等啊?”她问。   “没, 我刚来一会儿。”   “可你身上衣服都没换过。”   “换了。”罗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黑,“这衣服我有好几件,懒得换花样, 就这么换着穿。”   所以他就是回去随便换了身衣服就又来等她下班了?海宁说:“你没事儿不用盯我盯的这么紧吧,我现在又不是你要保护的对象。”   “我乐意。”他接过她手里的电脑包,“去哪儿吃饭?下馆子还是回去我给你做?”   他还能做饭?海宁想起他曾经在她家做过的可乐鸡翅,如今在外游历那么些年厨艺也不知到了个什么水准。   “我自己一个人吃的很随便……”   “那我给你做,两个人吃就不随便了。”   他不知道哪里搞了辆丰田普拉多,肌肉感十足,果然什么人开什么车。   他的杜卡迪呢,不骑了吗?   等她上了车,开了一段,他才说:“这车是我爸的。”   嗯。海宁记得听他提过,他父亲最近好像生病了。   “他身体好些了吗?”   “控制住了,不过又是中风又是肾功衰,估计没那么快能好起来。”   他说的轻松,海宁却最能理解其中的煎熬。   “那你……是不是得留下来照顾他?”他们父子关系不和,但到了这种时候,又另当别论。   “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海宁抿紧唇,没有说话。   到了她公寓楼下,罗胜从车上搬下一个大行李箱。海宁问:“这是什么,谁的箱子?”   “我的。从今天开始,我就搬来跟你住了。”   什么?海宁完全没预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出,惊道:“谁说你可以搬来的?”   “就我自己决定的呗,反正我没地儿去,我要跟你住。”   “不行,这不由你说了算,你都没经过我同意!而且我根本没打算……没打算跟你一块儿住。”   罗胜脸色变了变:“那你打算怎么样?我们昨晚都睡了,该做的全做齐了,你还想躲着我?”   海宁也生气了:“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这他妈就是一回事!”罗胜额际的青筋直跳,“彭海宁,你自己说你跑了多少回了?知不知道我今天一早睁开眼看不到你心里有多慌?我以为你又一个人走了!每次都是这样,刚觉得摸到你心意你就不见了,只有我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等在那里。为了找你,我把全世界都走遍了,什么不是人受的罪都受了,现在我们都那样了,你肚子里说不定都装了我的孩子了,还想着要走,你让我怎么办,啊?”   “你喊什么,谁、谁有你的孩子了?简直不可理喻!”   海宁又气又委屈,禁止他继续跟上来,转身就上了楼。   他今天从早到晚恨不得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原来是怕她又突然消失。   他早上抱着她时那种惴惴不安,是后怕么?怕她清醒了就说不要,怕她直截了当地说后悔,怕把昨晚的情不自禁划归为一页情?   她靠在公寓的墙上,看到昨晚扯下的衣物被揉成一团堆在阳台的洗衣机上还没来得及洗,那些旖旎火热的记忆就又回来了。   他抱紧她时那种渴求、那份小心翼翼,也好像隔空又传递给她。   外面下雨了,苏城冬天的雨阴冷绵长,夜晚都像被雨给拉长。   不知道罗胜走了没有,不会像白天那样一直在楼下等吧?   他自己真没说错,他就是个傻子。   她昨天换下的衣服仿佛也沾染了他的气味,她把它们丢进洗衣机,烦闷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冷,院子里不知哪辆车的防盗警报被触动了,滴滴响个不停,听得人更烦躁了。   她终于按捺不住,拉开门乘电梯下楼,刚冲出去就看到罗胜靠着他的大行李箱坐在单元屋檐下,手里的烟正抽了一半,烟圈吐出去很快就被雨水给冲散了。   还好,还没傻到直接坐在雨幕下淋雨。   感觉到海宁走近,他抬眼看她,她也看着他。又是十秒仿佛过了十年,她放弃了,丢下一句“我屋子里不准抽烟”就又跑了回去。   罗胜笑了,二话不说踩灭了烟头,掸掸落在身上的烟灰,提起箱子颠颠地跟上她。   他伸手挡住即将闭合的电梯门,见海宁站在另一边的角落里,一把就扯过来,摁在电梯墙上亲上去,先过把瘾再说。   海宁怕被其他人看到,窘迫地推打他,却如蚍蜉撼树,根本奈何不了。   这要真住一起了,以后该怎么办?   罗胜像看透她的心思,把她亲软了,才舔着她的唇,哑声说:“放心,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别跑。”   在他身边待着,哪儿都不许去了。   …   酒池肉林的日子很过了几天,罗胜一等海宁把最初的不适给休养好,就迫不及待地解锁其他各种姿势,发誓要把这些年隐忍不发蓄积起来的精力全都用到她身上。还好海宁身体素质好,经得起他这样折腾,也渐渐体会到其中的乐趣和妙处,只偶尔抱怨:“你就不会累吗?”   “男人只要想,怎么会累?”他拍拍她的臀,“趴好,我要用力了。”   有些事,搭档合拍,简直就是无师自通。   说起来,年少时直接或间接的伤害也许像一条卡在喉咙的刺,海宁未见得完全咽下去了,也就未必全盘接受他。至少他的感觉是,两人最毫无保留靠近彼此的时机就是在床上,有什么想说的,就趁现在。   可大多数时候,他都只想多抱她一会儿,倒是她大汗淋漓爽过之后一点也不像传说中那么困顿,反而精神百倍,话也多一些,会问他:“你的伤痊愈了吗,还会不会疼?”   “早就不疼了,我又不是豆腐做的。”   “那你最近没有任务?难道你们都只为国外企业提供服务?”   “也不一定,上回你不是在丁氏集团的珠宝展上也见过我了吗?丁慕云本人虽然常在国外,但国内的安保业务有时也交给我们公司。”   “噢,就是遇到孙心雅他们那一次。”   罗胜看她一眼,说:“是我多心吗?你这话里好像很大的醋味儿。”   “我才不吃醋呢,人家现在是大明星,明星不都有保镖吗?我看你干脆向她自荐,她应该还挺乐意聘用你的。”   他侧过身:“你说真的?”   “真的。”   他掰过她的下巴,错了错牙,说:“还说不吃醋?我要像刚刚对你那样对她,你还能让我上你的床?”   “那你就别想了。再说你都有大明星了,还要我干什么?”   他啧了一声:“彭海宁,你是故意挑事儿呢吧?上回我要是知道孙心雅在那儿,压根儿就不会接那任务!老子攒了快三十年的精血都给了你,你还怀疑我偷人?”   海宁往下看看他的家伙,撇嘴道:“你那儿镶钻的吗,这怎么鉴定真伪?”   他腾地就挺身而起:“看来今天不把你干得服服帖帖是不行了啊!”   海宁作势要逃走,被他拖回来,他胳膊从她腋下过,挠得她痒到不行,不得不边笑边躲:“罗胜,你混蛋……欺负人!”   他就着刚才蓄的洪,如游鱼入海般顺溜,咬着她的耳朵说:“就欺负你!这辈子就欺负你一个,换了别人老子还看不上眼呢!”   “整天就想着这个,流氓!”   “谁说的,我想的事儿多了。我还想跟你结婚,让你给我生个孩子。不,一个肯定不够,两个吧,一个哥哥带个妹妹。”他自说自话地憧憬起来,动作也越发狂野,可到最后还是尽全力克制住自己,挥洒在外面。   “放心……”他喘着粗气抱紧她说,“老子等了九年了,也不急在这一刻。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告诉我。”   他不介意继续等她,等她把心门完全敞开,等她全心全意再信他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甜不甜? 最近忙小小丸开学的事,又折腾搬家,双更实在应付不来哈,亲们见谅~这文不会太长,正文大概也就十天以内结束吧,然后我想想番外写谁,嗯。 第六十一章   两人这种同居的状态可不能让家里人知道,尤其是海宁家里。   周昊听说了她跟孙里的事儿, 跑到她公寓楼下按可视门铃, 急吼吼地说:“姐, 是我, 开门!”   海宁刚交了一份报告,难得罗胜出去了没人闹她, 正抱着超大包薯片看韩剧呢, 一见是他来了, 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把玄关的男士拖鞋、床上的枕头、两人并排放的牙刷什么的收起来,不能让他看出端倪。   “怎么这么久啊?”周昊一进门就抱怨, “姐你动作能不能麻利点儿,知不知道你开门晚了我就有心理阴影?”   “哪有很久,我这儿不是乱得很嘛, 随手收拾了一下。”   “跟我就别这么见外了。我只要确定你没事就好, 虽然孙哥人挺好的,你也用不着因为跟他分手就想不开。天涯何处无芳草嘛, 失恋真的只是小事。”   “他到底怎么跟你说的?”海宁无奈, “我跟你解释过好多次了, 我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而想不开, 之前那次也只是……”   “是意外!对对对, 我知道,所以这回你更要坚强啊。”这件事情上,周昊显然有他自己的见解, 拍着胸脯安抚海宁道,“孙哥有点小钱,人也不错,但还不是我认识的人里条件最好的,改天我重新给你介绍介绍,有了新欢你就不会念念不忘旧爱了。”   海宁叹了口气:“你还是别忙活了,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果然还是被失恋打击到了吗?周昊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问:“姐,你真的性冷淡了吗?这个属不属于心理疾病啊,可以医得好吗?”   海宁一愣:“谁跟你说的?”   “孙哥啊,他说你被高三那年的事儿给伤了,变得性冷淡,连亲一下都不行,更别提其他的了。这样可不行,男人喜欢你就自然而然会有欲望的嘛,连碰都不让碰,那结婚以后咋办,不是成鳏夫了吗?”   噢,原来孙里是这么描述她的,避重就轻把强迫她又羞辱她的细节都略过,连罗胜的出现也全然不提。反正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谁让她这个“破鞋”不识好歹呢?   海宁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不生气不生气,却还是忍不住对周昊说:“那种小人,你以后不要跟他来往了。也别给他介绍女朋友,免得耽误人家姑娘。”   “为什么啊?”   “因为他短平快。”   周昊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短平快是什么意思,咋舌:“不会吧,真的吗?”   “你信他还是信我?他说我性冷淡你就相信,我告诉你真相你就表示怀疑?”   “我当然信你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周昊回过味儿来了,“怪不得我问他的时候他还不愿意说呢,原来是怕自己丢脸。哇,姐你可厉害了,老实说,你现在是不是老司机了?我总觉得你这屋子里都有男人的味道,是不是悄悄藏了新欢?”   要不怎么说他属狗属对了呢,鼻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好使。   海宁懒得跟他说,把人往外赶:“别胡说八道了,走吧,我请你到外面吃饭。”   “好啊,不过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你要不要先把衣服收一收?”   海宁一看,她早晨起来洗的衣服还晾在外面,罗胜的衣物也赫然在其中。   怎么就忘了还有这一出?她想亡羊补牢,但已经来不及了,周昊鼻子灵眼也快,一下就看到了男人穿的大裤衩,立马大呼小叫起来:“噢噢……姐你不乖了,真的有了新欢!你们是同居了还是他偶尔来过夜?他是什么人物啊,你们怎么认识的?”   海宁头疼:“别问了,该知道的时候总归会知道的。”   “那也得你肯把人带回来给我们瞧瞧啊,你藏得这么严我们怎么能知道?放心,只要不是上回那个赵钱那样的货色,我绝不嫌弃姐夫。”   看这内裤的尺寸,肯定不是赵钱那个三寸丁。嗯……未来姐夫应该块头不小,而且龙精虎猛,毕竟自家表姐是看不上“短平快”的嘛!   他琢磨得正高兴,门外有人拿钥匙把门打开了,他一回头正好对上罗胜同样有点愕然的目光。   海宁抚额。   “你、你是罗胜?”周昊怪叫,指着他回头求证,“姐,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还有你家的钥匙?”   事情到了这一步,谁还猜不到呢?只不过他实在没敢把内心那些猜测给串起来。   罗胜比他淡定,收起钥匙走进来,伸手把海宁肩膀一揽说:“还没吃饭吧?你想吃什么,海鲜,西餐?”   “你不是有事儿吗,怎么回来了?”   “就中午有点时间,你不是一个人在家休息吗?就想回来陪你吃饭。”   周昊看到两人的互动,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上前一大步推开罗胜:“你离我姐远点儿!当初你还害得她不够惨,现在还有脸来找她?”   “周昊,你冷静点儿!”海宁拉住他,“我们之间的事情太复杂了,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你先回去,改天我再跟你好好说。”   “我不回去!姐,你到底在想什么呀!这人害得你被千夫所指,高考都没能参加,这么多年了有家也不能回,你还跟他纠缠不清,这简直是、简直是……”   “是贱?”海宁冷笑道。   周昊抿紧了嘴不说话,罗胜已经反过来一把拧住他的胳膊把他摁趴在门上:“我警告你,你要敢在这儿说一个不尊重她的字儿,我就把你丢出去。”   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以为自己真能奈何得了他?海宁出事那一回不过是他没还手罢了。   海宁把他也拨开,对周昊说:“你先回家去,我的事儿你别管了。要是舅舅舅妈问起来,你就照实说吧。”   “姐……”   “回去吧。”   她把他硬塞到门外,临走时他还恨恨地瞪了罗胜一眼。   关上门,海宁又是身心俱疲。   罗胜拉她到楼下粥馆吃粥和汤包,她没胃口,随便舀了两勺就放下碗不吃了。   “再吃点儿,不然下午会饿,光吃零食没营养的。”   “我饱了,吃不下。”   于是罗胜也把碗筷放下,看着她说:“是我让你为难了?”   他是太心急,为了守住她,等不到她完全卸下心防就硬要搬进来住,给她家里人也没个交代。可他一向看不上她舅舅那一家子,又凭什么要向他们交代呢?两个人好好的,彼此爱着,扶持着,能继续走下去不就行了吗?   海宁又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她搅了搅面前没吃完的那碗粥,说:“也没什么为难的,我就是怕他们又翻天覆地的闹。”   说什么有家不能回呢,这么多年了,哪里又是她的家?   原来还是对过去的事心有余悸。罗胜坐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拢在手心,说:“这回不管是谁闹,我都不会让当初那种事儿再发生了。大不了我八抬大轿到门口,从你舅舅家里把你背出来娶回家。咱们男未婚女未嫁的,我他妈一辈子对你好,看谁还敢说什么!”   “谁说要结婚了?”   “我这不刚说完嘛!”   “罗胜,我说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他郑重起来,“八年前我就是认真的,你不信。现在我们是真正的成年人了,可以做自己的主了,你试着再信我一回。”   第一次,这样屈尊降贵向人提要求,但对方是她,他心甘情愿。   …   崔佳玉果然很快就得知了两人同居的事儿,叫海宁回家叫不动,亲自杀上门来,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地质问:“那混蛋人呢,蹬鼻子上脸跑人家里来了?躲在女人闺房里算什么英雄!”转过身手指又往海宁脑门上点,“你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没下聘没结婚就把男人带进门了,像什么样子?”   其实罗胜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到她的大嗓门就站了起来。当然这只是出于最基本的礼貌,他本身还是一脸油盐不进的样子。   时隔八年多再见,纨绔少年长成了又高又壮的纹身大汉,崔佳玉一时都没敢认,加上他不说话时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她还真有点发怵。   海宁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才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说:“听宁宁说你找我?”   他的态度和对海宁的亲昵称呼把崔佳玉的怒火又给点燃了:“你还好意思说?当年你做的好事,把我们家两个孩子都害惨了,现在还有脸回来?”   “这话我们得分开讲。当年我是害了海宁,可没害你儿子周昊。他不跟我打那一架也成不了大器,何况在那之前他就认识了校外的一帮狐朋狗友,找人借钱打台球欠了好多债,要不是我帮他,要不是有个好姐姐,他早就被人废了。”   “你……你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回去跟你儿子求证一下就知道了。我只想借这个机会告诉你,我不欠你们家的,宁宁也不欠,我跟她之间的账纯粹是我们俩之间的事儿,跟其他任何人都没关系。我乐意用我下半生来偿还,谁都管不着。” 作者有话要说:  罗胜:我要同居!我要结婚!!我要生娃!!! 第六十二章   类似的话他不是第一次说,海宁也不是第一次听, 但好像没哪一回有今天这样的感觉。   她本来是想抛个眼神过去让他别太过分的, 结果听完这番话再看向他时整个眼神的含义都变了。他伸手把她拉到身边来, 也不顾崔佳玉正气得七窍生烟呢, 补充道:“我尊重你是宁宁的长辈,所以要是你找我谈结婚的事儿, 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但要是你找我只是为了逼我跟她分开, 趁早免开尊口,不然我这样的人,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你……你敢威胁我?”   “这不叫威胁, 这叫丑话说在前头。”   “呸,有爹养没娘教的流氓还教训起我来了。”崔佳玉豁出去了,指着罗胜说, “我告诉你, 你想跟海宁结婚门都没有,除非我跟她舅舅都死绝了!你要谈条件是吧?行, 我们家嫁闺女就一条, 男方的父母必须都到场, 你做得到咱们就坐下来谈!”   罗胜听到前面有爹养没娘教的时候情绪还只是有些轻微波动, 等听到后面脸色才彻底变了。   海宁默默握紧他的手, 然后上前对崔佳玉道:“舅妈,现在还不到说这些的时候。我已经长大了,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跟罗胜的事, 我会处理好的。”   “哼,还处理什么,人都住进来了,也不想想人家会怎么说你!”   “我不在乎,反正到最后也是我自己承担后果,跟八年前一样。”   崔佳玉知道她这是生气了,因为平时她从不主动提八年前的事儿。海宁的个性随妈妈,没事儿的时候很温柔,很忍让,真发起脾气来那就是鱼死网破的勇气,而崔佳玉其实是有点怕小姑子的,所以剩下不好听的话就没敢继续说。   海宁当年出事,去美国避过了风头,她曾以为万事大吉了,没想到海宁前脚刚走,她立马就大病了一场,做了好多检查都查不出问题所在,她觉得肯定是海宁的爸妈怨气太重来找她麻烦,把她给吓坏了。   她现在其实已经比以前收敛很多,只不过想着,就算是从小养大的猪仔出栏也应该卖个好价钱,外甥女不嫁个好人家怎么行。   她忽略了海宁已经是有独立人格的人,在终身大事上尤其不会妥协。   好说歹说才把舅妈请走,海宁问罗胜道:“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海宁说:“我当然不痛快,但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   “你真是不容易。”他冷哼一声,“我看不惯她都好久了,你居然到现在还没跟她撕破脸。”   她好笑:“她是我舅妈,怎么你会看不惯她?”   “因为她欺负你呗!”他从身后抱过来,“越想越觉得你可怜,受那么多委屈。今后我得对你好点儿,把过去你缺的,都给你补上。”   说不窝心是假的,海宁脚底像是踩在软软的沼泽里,一步一步往下陷落,无力挣脱。   她的手搭在他胳膊上说:“你不用听她说的,什么男方父母到场,我不需要那些,我也不想办婚礼。”   她父母都不在了,婚礼办给谁看,又是安谁的心呢?那些曾经对她指指点点,在背后中伤她的人,凭什么来见证她的终身幸福呢?   “我也不喜欢婚礼。”罗胜说,“但我不能让你被人看轻,我们走着瞧。”   海宁觉得舅妈杀上门这一趟,莫名其妙就给她把节奏带偏了,她真没说要结婚啊……   …   海宁趁休息时挑了套化妆品,想到林铛店里去送给她。上回聚会时虽然喝醉了,但情形还记得一些,一直挺挂心林铛的,想单独找个机会跟她聊聊。   罗胜非要跟着一起去,被她白了一眼:“鱼丸西施现在有主了,你不要以为还能像上学那会儿一样吃人家豆腐。”   “啧啧,我最喜欢看你吃醋的小模样了,真好看。不过我什么时候吃她豆腐了,还被你看见?”   “怎么,敢做不敢当啊?”   “不知道,我只跟你做过。”   海宁捶他,又被他捉住搂在怀里好一通亲。   耽误了出门的时间,到林铛店里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小吃店在饭点的生意还不错,看得出应该慢慢走上了正轨。   林铛在厨房和大堂间穿梭忙碌,见海宁他们来了连忙过来招呼说:“你们没吃饭吧?随便找个地方坐,就在我这儿吃。”   罗胜大大方方找了个位子坐下了,海宁钻进厨房道:“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哎呀,我上次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林铛把她往外推,“我这儿现在人手足够,不用你帮忙了,快出去镇住罗胜那魔王,我怕他又在我店里出什么幺蛾子。”   出幺蛾子?海宁环顾一周,发现那位沈公子今天并不在店里,应该还好吧。   她在桌边坐下,罗胜给她倒了杯茶水,说:“沈恕今天居然不在啊,真没劲。”   “你是来找他的?你们以前就认识吗?”   “朋友的朋友,认识是认识,谈不上熟。不过他是狙击手,枪法奇准,我喜欢跟有天赋的人打交道。”   海宁灵光一闪:“他是特警?”   “嗯,你怎么知道?”   她摇摇头,相隔太过久远的事她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只记得那年圣诞节在林铛店里吃饭时听她提过,她姐姐林铃从国外回来,要带男友给她看,对方就是特警,林铛还说要是奔结婚去的话并不赞成姐姐找个从事这样高危工作的男人。   难道那个人就是沈恕吗?那要结婚的对象又怎么成了林铛呢?   百思不得其解。罗胜也对他们感情的事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两人的婚事确实是吹了,而且两个人都不见得好过。   海宁就没敢细问。小吃店开到夜里十点,他们吃完东西稍坐了一会儿,见林铛还忙着,就打算先离开了。林铛有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太忙了,都没时间好好招待你们。哪天到家里来坐坐吧,我给你地址。”   她动作麻利地记下海宁的手机号,把住址用短信发给了她。   “好像徐梦悠最近就要生了,到时我们约起来,一起去看她吧!这缘分也挺奇妙的,想当初徐大小姐还看不上到我店里来吃东西呢,现在反而是她跟我联络最频繁。”   “嗯,我们一起去看她。”   “还有你呀,肚子里要是有了宝宝记得早早告诉我,我申请当孩子的干妈。”   海宁脸红道:“还没结婚呢,哪里有什么宝宝?”   林铛瞥了罗胜一眼:“有些人不就喜欢先上车后买票?”   “嗯,你猜对了,我上车上了百十来回了。”罗胜一点也不害臊,“我要不积极,你这干妈还能当得了么?”   海宁使劲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疼得他龇了龇牙。林铛将两人互动看在眼里:“我就知道,也就海宁你心软好说话,又被这种恶霸得逞。”   “女人啊,心别太硬了,毕竟男人也不容易。”   罗胜话里有话,林铛说:“姓沈的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卖力地帮他说话?”   “别把人想得这么庸俗,男人之间的情分是无价的。”   海宁和林铛同时做了个受不了你的表情。   回去的路上,海宁给徐梦悠打了个电话,想问她情况怎样、什么时候是预产期。徐梦悠接了,电话那头有种令人尴尬的安静。   “喂,彭海宁?”她的声音瓮瓮的,像是刚哭过。   “梦悠,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说不是,海宁就问:“你预产期什么时候,会提前住进医院吗?我们来看你啊。”   “过了下周才到预产期。”她吸了吸鼻子,“不过下周我也打算去趟医院,老于住院了你知道吗?”   海宁一怔:“不知道啊,他病了吗?什么病?”   “见面再跟你说吧,免得有些好学生听到了,又要去老师面前出风头。”   她身后传来刘兆希的声音:“说什么呢,简直不可理喻!”   “我说错了吗?”   夫妻大战,电话被挂断了。   海宁的错愕还摆在脸上,罗胜说:“她跟你说老于生病的事儿了?”   “你也知道?”   “嗯。”   “什么病?”   “癌症。”罗胜顿了一下,补充道,“幸好发现得早,手术可以控制,现在住院应该是在做化疗。我也是刚知道,本来想找机会先跟你说,让你有点心理准备,然后一起去医院看看他的,既然徐梦悠跟你说了,那就大家一起去。”   他现在对人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对信息的搜集能力确实让人叹为观止,当然海宁觉得就算于老师本人也想不到,隔了那么多年,教过的这个混世魔王还把他的健康状况放在心上。 第六十三章   海宁买了花,跟罗胜一起到医院门口跟徐梦悠和乔叶她们汇合。   当年班上九个男同学, 大多忙于工作, 不能参与他们探病, 只有罗胜一个人做代表。   乔叶问:“你家刘兆希呢, 怎么也没来?”   “谁知道呢?人家要忙的正事儿多了,不来正好, 省得添堵。”   徐梦悠鼻腔里哼了一声, 提起身边硕大的水果篮, 被罗胜顺手给接了过去。   乔叶不解地看向海宁,她比划道:夫妻俩好像吵架了。   明白了。   老于住在肿瘤科病房,公立医院病人多, 四人一间的病房挤得满满当当的,条件也不太好,到了探病时间嘈杂得很。   老于刚经历了化疗的洗礼, 难受得几乎下不了床, 但看到学生们来探病还是很高兴,强打起精神, 靠着床头坐直。   海宁上前扶他, 罗胜放下手里的东西, 帮着她把枕头立起来, 让老师可以躺得更舒服。   老于笑了:“真好啊, 当年我鼓励共同进步的学生,终于又一起出现在我眼前了。彭海宁,你这几年在国外还好吗?”   老师就是老师, 单这一句话就把海宁的眼泪给问出来了:“于老师,我挺好的。”   “外面再好也没有家里好,现在回来了,人也长大了,什么都可以自主做选择了,就安安心心地照自己的想法过吧。”   “嗯,老师你身体怎么样了?”   老于哈哈一笑:“就是刚知道病情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后来不痛不痒的好像也没觉得有多可怕。刚上化疗我还调侃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化疗啊?也不怎么样嘛!结果做了几回之后,你们看就这样了。”   乔叶是学医的,知道其中厉害,安慰他说:“化疗是痛苦一些,但你的主管医生说效果不错,等熬过去了就会好的。”   “这话听起来很熟啊,当年我在高考前给你们开班会是不是也常常这么说?”   大家会心,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老于拍了拍罗胜的肩膀,说:“罗胜,你小子啊……很久都不见人了,听你姑姑说你现在满世界到处跑啊?”   “嗯。”   “做什么工作?”   “海外安全官,给在国外投资的中国企业保驾护航。”   “啊,这个我知道,国家的‘一带一路’政策里有提过你们这行。不错不错,你胆大心细,体格也好,这工作很适合你。就是各个国家地区到处跑,也很辛苦啊!”   大概很久没被人这样夸奖,罗胜脸上竟微微发红:“不辛苦,我喜欢到处跑。”   不跑遍全世界,怎么能找到十八岁时错过的那个人呢?   “噢,所以海宁也是你到处跑的时候给找回来的吧?”老于果然懂他,“将功补过,这一笔我给你记上。”   罗胜嗯了一声,默默垂眼。   徐梦悠一直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旁边椅子上,老于说:“徐梦悠,这么安静可不像你啊。刘兆希呢,最近工作是不是仍旧很忙。”   “连于老师你都知道他忙了,可见他真的挺忙的。”   老于笑道:“你们的个性跟读书的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啊!当初听说你跟刘兆希结婚我还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这样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居然会走到一起。时间真快,转眼你们孩子都要出生了。挺着个大肚子就不要来探病了嘛,等过一阵我出院了,再趁着校庆召集你们好好聚一次。”   躺在病床上的人满头华发,已经不再是当年三尺讲台上对他们严格要求的老师,而更像是父亲,把自己亲手带大的几个孩子们叫到病榻前,谆谆善诱。   病房里不宜逗留太长时间,几个人跟老于聊了一会儿就起身道别。   老于把海宁叫住,单独对她说:“当年的事,我也有很大的责任。事后我们都想过要补救,却发现其实什么都做不了。我一直反复告诉自己,你不是那种会被一点事情就打倒、想不开做傻事的孩子。看到你现在好好的,我很高兴。”   海宁点头,宽慰他好好休息,他又把罗胜叫过去说了两句,才让他们走。   “老于跟你说什么了?”他问。   “没什么,就说当初的事,他有遗憾。你呢,你们说了什么?”   罗胜笑笑:“一样,迟到的愧疚和抱歉。其实我没怪过老于,就算作弊那事儿,也怪不到他身上去。可能人年纪大了,又经历生老病死,他感触比较多。”   海宁沉默,两人安静地并肩走进电梯,他又说:“其实我还挺感激老于的,要不是他,我到现在可能还是光棍一条。”   “难道你不是?”   “我这不是有你了吗?”他无赖地笑道,“或者这话应该这么说,要不是老于,我也不会遇见这么好的你啊!”   海宁说:“嘴这么甜……你今天出门之前是不是偷吃冰箱里的蜂蜜了?”   “是啊,现在嘴里还甜着呢,你要不要尝尝?”   医院里人来人往,让他得逞才怪!海宁推开他往外走,看到乔叶他们已经等在楼下了。   “都不当学生了,你们俩还被老师留堂,真够可以的。”徐梦悠忍不住酸他们两句,挥挥手道,“一起去哪儿吃个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这附近有个泰国菜不错,要不要去试试?”乔叶不愧是医生,对医院周围还真熟。   “好啊,我正觉得嘴里没味儿呢,吃点重口味的。”   徐梦悠摇着手里的车钥匙准备去取车,结果走了没两步就突然停住了。罗胜在她身后差点撞上去,啧了一声道:“怎么回事儿啊你,要生了?”   “你个乌鸦嘴……”徐梦悠捧着肚子说,“我、我怕是吃不了重口味了,羊水好像破了……”   大伙一听全都紧张起来,海宁和乔叶一边一个搀扶住她,问:“怎么样,还能走吗?”   徐梦悠打算硬着头皮撑到产科门口,罗胜却已经找到一个轮椅推过来,命令她道:“快坐下!你现在不能乱动了,我们推你上去。”   怀胎十月,在医院里作动,其实也算是很幸运的事,何况徐梦悠自己就出生在医生世家,这会儿身边还跟着乔叶这个医生。可能为母则刚,她一反常态,没有平时大小姐的架子和金贵,反倒是身旁其他人个个如临大敌。   因为怀的是双胞胎,羊水又先破了,医生建议她直接上手术台剖腹产。海宁拿出手机,在门口拨了好几次,刘兆希都没接电话。   徐梦悠很淡定,似乎早就料到了,问她:“他不接是吗?”   “嗯,可能在忙。”   “这时候还忙个屁!有什么比老婆生孩子更重要的?”罗胜发话道,“他电话和工作单位地址给我,我去把人揪过来。”   “不用了。”徐梦悠说,“我打了电话给我爸妈,等他们来帮我签字就好。”   她手心是冷的,海宁握了握她的手,说:“我们也在这里,陪着小宝宝出生,你勇敢点,别怕。”   “嗯。”   徐妈妈和徐爸爸很快赶到,有条不紊地给她办手续、签手术同意书,很紧张,甚至有兵荒马乱的感觉,可没人提起刘兆希,仿佛这家里也习惯了他常常不在的事实。   海宁说:“这种时候就能体会到,世上无条件对你最好的人始终是父母。”   而她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将来她如果也有这样一天,会不会比徐梦悠更孤独无助?   罗胜看着她说:“别人怎么样我不管,反正我不会在老婆给我生孩子的时候缺席。”   什么好学生?在人生这场考试中,刘兆希已经败下阵来了。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徐梦悠剖腹生下了两个双胞胎儿子,由于一胎双生又比预产期早了两周,两个小家伙显得比其他小朋友瘦弱一点,小脸也是皱巴巴、红通通的。   护士把孩子送过来的时候,徐梦悠麻药的效力还没完全过去,显得疲惫,昏昏欲睡。护士把罗胜当成了孩子父亲,问他要不要抱抱看。   罗胜本能地想拒绝,可其中一个娃娃睁开一只眼瞄了他一眼,太可爱了,他有点受宠若惊,于是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像捧着易碎的琉璃。   海宁他们也都凑过来看,不敢碰他的小手小脸,却又忍不住想逗弄他,讨论到底像爸爸多还是妈妈多。   “还有哥哥……”徐梦悠有点虚弱地说,“彭海宁,你可以抱抱哥哥。”   “可以吗?”见她点头,海宁珍重万分地抱过另一个小家伙,跟罗胜怀里的那个对比,“基因的力量真是强大,哥俩好像啊!”   他们抱着孩子,反倒更像是刚刚喜为人父人母的小夫妻。海宁把宝宝抱到徐梦悠床前给她看,孩子可能感觉到妈妈的气息了,咿呀了一声,咧嘴就要哭。反而是枕着罗胜手臂纹身的弟弟,不哭不闹,睡得正酣。   “男人身上阳气盛,孩子喜欢。”乔叶说,“他们爸爸要是在这里,应该也能镇得住。”   徐梦悠苦笑,扭头对海宁道:“看见了吗?男人在你生娃的时候恨不得分担你一半的痛苦,你才是公主;什么都要去讨要才能得到的,那是乞丐。我眼光其实挺好的,罗胜就是能让你当公主的人,刘兆希……他自己还想过把当帝王的瘾,我不能满足他,外头自然有人能满足他。” 作者有话要说:  老于就是我的高中班主任,我们毕业后他得过两次大病,其中一次就是三年前的膀胱癌,预后不错,上个月还跟同学们一起去看他,他还在带班,还经常自己开车出去钓鱼(*^__^*)高中的情谊都是这辈子最深最好的,但同学聚会的话题也渐渐从最开始谁上了什么大学、找了什么工作,过渡到谁又生娃了,谁又出轨了、离婚了,甚至谁去世了……哎~ 昨晚晋江抽了,这会儿才发现稿子没存上,更晚了,抱歉 第六十四章   “梦悠,你不要乱想。”   “我没有乱想。”徐梦悠拉着她的手说, “你还记得咱们班以前的英语课代表赵之灵吗?他们俩这会儿应该腻在一块儿呢。想不到是吧, 其实我也想不到, 可这就是事实。人是会变的, 彭海宁,从读书那会儿到现在……没变的人, 太少了。”   不忘初衷的人, 内心该有多么强大?   刘兆希直到徐梦悠疲累得睡着了才姗姗来迟, 海宁他们没看到夫妻俩的互动,但面对两个孩子时,他还是表现出了新爸爸的喜悦和紧张。   空间最后始终还是要留给他们一家人。   海宁从医院出来, 显得异常沉默。罗胜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感慨世事无常。”   “你是说老于的病,还是徐梦悠生孩子的事儿?如果是后者, 用不着羡慕嫉妒恨, 我们现在就回去来一炮,下个月我就能陪你来做产检了。”   海宁狠狠剜他一眼, 乔叶在一旁说:“我听不下去了, 先走一步啊。海宁你要是怀孕了, 记得来找我, 我给你介绍最好的医生。”   “……”   罗胜等乔叶走了, 才一把揽过海宁道:“走了,回家生孩子去。”   海宁把他爪子推开:“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就为了这一件事啊?”   “不行么?男人想跟一个女人做, 不一定是爱她,但爱一个女人,一定会想跟她做。难道不是这么个道理?”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夜里,两人耳鬓厮磨的过程中海宁有难得一见的主动和热情。罗胜躺在她身后,狂野地摆动了一阵之后放缓节奏,吻着她汗湿的后颈说:“看来生老病死对你触动很大啊……你知道你这会儿有多湿吗?”   海宁咬着唇说:“你要再胡说八道,小心我绞断你。”   “我不怕,你再用点儿力……”   酣战角力,两人从床头战到地板,又回到床上,陷在乱糟糟的被褥里,罗胜仍在意犹未尽地舔舐她身上所有他认为甜得出汁儿的地方。   海宁的手背搭在额头,看着头顶的吊灯微微出神。   罗胜停下来,问她:“徐梦悠两口子的事儿,对你触动这么大?”   “你知道?”   “谁不知道啊,圈子就这么大。”罗胜不以为意,“当初上学的时候我就看出来那个眼镜妹赵之灵对刘兆希有那么点意思,但那时候好学生胆子小,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豁得出去——主动跑来问我说的话还算不算数,要不要处朋友试试看……哎哟!”   海宁作势踢他,被他按住。他翻个身,抱住她继续说:“进入社会就不一样了,这种事除了自个儿谁也约束不了谁。刘兆希花了那么大工夫,追了几年才追到徐梦悠,心里肯定不平衡。正好这时候又遇上老同学,赵之灵圆个少女时代的梦,他呢就继续享受优等生那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各取所需,搞在一起不是必然的吗?”   他跟徐梦悠说的差不多,可见其实都是明白人。   “所以人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不过是一点不甘心罢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刘兆希又不代表所有的男人。”罗胜带了丝鄙夷,“我花心思追回来的女人一定是我心心念念最想要的,宠着护着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让她独守空房?”   “真的?就算现在孙心雅回头找你,想跟你重温旧梦,你也不会动心?”   “啧,又是她,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那你哪壶开了?”   罗胜错了错牙:“我跟她真没什么。就算当年读书的时候,也是她追的我,我不就图她顶了个校花的名头,面子上好看吗?”   “那她现在是明星啊,做明星的男朋友也挺有面子的。”   “免了,我消受不起,这面子还是让给朱子豪吧!各人有各人的执念,彭海宁,我他妈就认准你了,别想把我往外推。”   海宁枕在他胸口:“真的不会后悔吗?”   “不会。”他捏住她的下巴,“怕只怕你后悔。你自己说,你都甩了我多少回了?”   她笑笑,抱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向自己:“今后不会了。”   人生无常,珍惜眼下的一切和身边人吧,谁知道明天等在半路的是意外之喜还是飞来横祸,又何必跟自己和相爱的人过不去?   …   渐渐放开了怀抱,两人的相处也越来越自然和融洽。虽然他们都来自不完满的家庭,但日常中的一个吻,一顿饭,一个小礼物,甚至偶尔的拌嘴都让他们相信,长相厮守是存在的。   大概因为有爱情滋润,罗胜的身体也康复得很快,在南苏丹受过的伤已经不再影响他的工作,于是他开始接受公司调派,要前往海外执行任务。   “这么快就要走吗?”海宁问。   “不快了,我已经休息得太久了,公司现在人手紧缺,我必须得回去。”   他说这话时眉头紧蹙,海宁知道此前他们有一位最得力的资深安全官在非洲执行任务时发生直升机坠机,那个任务本来应该是罗胜的,正因为他受伤不得不回国休养,对方才二话不说代替他去,却发生那样的意外。   海宁也有些郁郁的,可他一转头又坏笑着看她说:“怎么,舍不得我走?是不是最近把你养刁了,每天晚上都馋的很,怕我走了没人能够满足你?”   “你想太多了。”   “说句实话又不会死。”   这回轮到海宁皱眉:“又不是童言无忌的小孩子了,别整天死啊死的挂在嘴边上。”   “那给我给护身符呗!”   “什么护身符?”   罗胜的眼睛往她胸前扫:“原味内衣来一件?”   海宁使劲掐他一把,他才把脸转过去,用手指了指:“听说你涂的这口红叫什么斩男色,来,给我这儿印一个,辟邪。”   海宁好笑,刚要亲,他就换成嘴凑上来,啵的一下把她预备好的吻给抢走。   “我走之前,咱们跟陈嘉木一起吃个饭吧。”   “他回苏城了?”海宁惊异地问。   “是啊,他爸妈还在这里。虽然他是个名副其实的浪子,也扛不住他们一天十二道金牌地催。”   “催他干什么?”海宁想到此前自己的遭遇,“不会是催他回来相亲吧?”   罗胜笑了:“谁知道呢!不过就算是,他也有办法化解,这方面他经验丰富,用不着为他担心。”   见海宁不吭声,他神色又渐渐严肃起来,拉住她的手问:“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俩真要结婚,没有婚礼,什么都没有,就一两个最重要的人做见证,你愿意吗?”   他怕是要食言了,曾经信誓旦旦要给她盛大婚礼的,现在却只想简简单单的,让她真正属于他就好。   这话问得他自己都觉得忐忑,怕她说愿意,他会心酸,她说不愿意……那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你说的重要的人是陈老师吗?”聪明如她,怎么会猜不到他的意图,慢慢悠悠又说了一句,“罗胜,你求婚可真够草率的。”   …   被嫌弃的罗胜,决定还是先带准媳妇儿去见家长。   他家还是住在那个大别墅里,来开门的却是个略显憔悴的中年女人,而不是当初胖胖的田阿姨了。   海宁依稀记起,这人她是见过的。当初她来帮罗胜补习,他爸爸带了个年轻女人回来,父子俩还为此起了冲突,那个女人应该就是眼前这一个。   罗胜对她依旧冷淡,没有好脸色,但表面要维系的和平还是有的。   他问:“我爸呢?”   “在楼上。”   “吃过药了吗?”   “刚吃过。”   他嗯了一声,也没有介绍身边人的打算,拉着海宁就往楼上走。   “等……”   女人出声想叫住他们,海宁手上用了点力拽了罗胜一下,两人停下来,回过头看着她。   “有客人来了。”她抿了抿唇,“他们估计正在说话,要不要……”   “没事,我懂得敲门。”   那女人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海宁不由多看她两眼,莫名觉得她也有点可怜。   罗世全躺在三楼最大那间卧室休息,罗胜敲了敲门就直接走进去,床上养病的人和床边探病的人都一起抬眼看向他们。   来访的客人有两位,一位是陈嘉木,一位竟然是钱淑华。   而在场的除了罗胜之外,其他人竟然都显得非常淡定。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罗胜的目光掠过陈嘉木,落在他旁边的人身上。   “这以前也是我的家,你爸爸生病了,我回来看他一眼,还要经过你同意?”钱淑华答道。   罗胜冷笑:“你也会说是以前,现在早他妈不是了。”   他对亲生母亲的态度倒比对楼下那个小后娘更加恶劣。   钱淑华看了卧病在床的罗世全一眼:“子不教,父之过。你看看,儿子丢给你几年,就养成这个德行。” 第六十五章   “有种自己养!当初一走了之,现在倒有脸教训我?”   罗世全重病缠身, 发脾气也有点有气无力, 完全不像海宁印象中那样彪悍。   罗胜对自己父母这种见面就无休止争吵的状态烦不胜烦:“我什么样不用你管, 你今天干什么来了?”   “我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救命。”钱淑华道,“你爸不是要换肾吗?我这边给他联系的□□有了, 来看看他想不想活命。”   罗世全说:“这还用说吗?老子才五十出头, 难道还嫌命长啊?”   “那也不一定, 活得长还是短确实要看命格。”钱淑华看向罗胜和他身后的海宁,问道,“那你今天回来是干什么, 还带了人回来?”   罗胜拉住海宁的手往前几步,说:“我要结婚,把人带回来给你们看看。”   好好的就变成要结婚了……海宁想挣脱他自己解释, 手却被他握得死死的。   陈嘉木微笑说:“才多久没见, 你都这么超前了。幸亏我爸妈不在这儿,不然又要念我了。”   “你又怎么跑这儿来了?”   “伯母让我陪她跑一趟, 我就来了, 没想到这么巧。”他目沉如水, 看向海宁说, “小海宁, 好久不见了。”   海宁向他点头致意。   “怎么,你们都认识的?”罗世全问。   “她是我高中同学,你难道不认识?”罗胜不耐地说。   “其实我们见过面的, 叔叔您可能不记得了。我跟罗胜是同桌,当年到家里来帮他补习过。”   还卷入了父子间的激烈争执,被他拿衣架划破了手呢!   罗世全硬撑起身仔细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认出来了,脸上有一丝尴尬:“啊,是你。”   那时候他还说过挺难听的话,叫儿子别把人家肚子搞大了,结果隔了那么多年,还真给领进门来了。   当初罗胜沸沸扬扬闹了一出,大学都不考了,非要出国当兵,似乎也跟这个姑娘有关?   罗世全粗枝大叶惯了,对孩子的事本来就不是那么上心,其中的细节也没搞太明白,加上身体也不好,越想越糊涂,大手一挥:“你想跟谁结婚都行,我没意见,只要别到时候又闹得满城风雨给老子丢脸。”   有这句话就行。罗胜本来还想问问他的身体状况,张了张嘴,最后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算了,等会儿问陈嘉木也一样,他肯定很清楚。   该说的都说完了,他拉起海宁要走。陈嘉木说:“我们也差不多了,一起走吧。”   钱淑华点点头,看了罗胜和海宁一眼,走在他们前头。   到楼下时,罗世全现在的太太就站在客厅里,一副有话想问又不敢问出口的样子。钱淑华和罗胜都只当她是空气,看都没多看一眼就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母子俩还真是相像。   海宁多少有点过意不去,还好陈嘉木是个好人,停下脚步,把□□和移植手术的事跟她简单叙述了一下,对方仿佛放下心头大石般大大松了一口气。   海宁在门口等陈嘉木,罗胜只得折回来陪她。钱淑华这时才悠悠开口道:“好久没回苏城了,海宁你上回说这里有几家什么饭馆比较好吃来着?今天挑一家我们去尝尝,我做东。”   罗胜不由一怔:“你们认识的?”   “噢,原来你还不知道?”钱淑华带了丝揶揄说,“也怪我隐藏得太好了,我是你妈,你有多少本事我还能不知道吗?”   她就是故意的,把海宁藏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不让亲儿子找见。   陈嘉木从别墅里出来,看到这情形和罗胜脸上要吃人的表情,大概就了解是怎么回事了,打了个哈哈:“啊,附近有家私房菜馆不错,我带路,大家一起吃顿饭吧。”   反正有人埋单。   …   四个人在餐桌边坐下,一个都不说话,气氛更加古怪凝重了。   陈嘉木指了个当季套餐,就合上菜单递还给服务员,然后颇为坦然地看向罗胜。   “这到底怎么回事,谁他妈给我解释一下?”   “别他妈他妈挂在嘴上,你妈我还坐在这儿呢。”钱淑华啜了口茶水,放下杯子说,“倒不如你说说当年是怎么想的,海宁这么好的女孩子,你也舍得欺负?”   “现在是提当年的时候吗?”他拔高了音调,“我问的是眼下!”   “要不是你当初犯浑,你们会是眼下这个状况吗?有因才有果,你种的因,要不是有我给你收拾,你以为海宁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你跟前吗?”   早说了,十八岁时犯的错是卡在喉咙的刺,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只要重新被提起,身体深处仿佛就有哪个地方火辣辣的疼。   罗胜呼吸粗重,反驳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问海宁:“原来当初收养你的人……是我妈?你早就知道了?”   海宁抿紧唇,不置可否。   他又看抬眼看陈嘉木:“你也知道?”   “我也是通过宾大校友网络找到小海宁之后,顺藤摸瓜才发现的。反正你只是一心要把人找回来,我就想还是先重新接近她,其他事以后再说也是一样……”   所以其实大家都知道,又只有他一个人,做足快十年的傻瓜?   “你们要结婚的事就不用担心了,有我在,轮不到你爸爸说不同意,除非他不想做移植手术了。海宁的舅妈那一家子也好打发,重要的是海宁自己怎么想……”   钱淑华又说了些什么,他都没再听进去。点好的菜肴一盘盘端上来,哪怕烧的是龙肉,他这会儿也吃不下了,推开椅子就腾的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陈嘉木笑了笑:“怎么还气跑了呢?”   “这臭脾气,简直跟他爸爸一模一样。”钱淑华点了支烟,吸了一口才对海宁道,“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早就知道我是这小子的妈妈?”   “我猜到了。”海宁苦笑,“你明明很在意自己的儿子,却从来没在家里摆出过一张跟他有关的照片。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还时不时在我面前提起他,后来干脆提也不提了,肯定是有原因的。我问了金叔叔,慢慢拼凑出一点信息,毕业以后又意外发现你前夫的姓氏拼法是Law,就更加确定了。”   “你不怪我?”   她摇头:“一码归一码,当年发生那样的事,有人带我走其实是最好的选择,我感激你还来不及。你愿意帮我是因为跟我妈妈是好朋友,并不是因为罗胜的原因,有这样的阴差阳错,大概也是注定的。”   钱淑华笑了笑,感慨道:“我这儿子,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做妈妈的,又怎么会没有私心?她把海宁带走,妥帖地藏好,悉心照料,一半是对儿子的惩罚,一半是代他赎罪,不让他青涩美好的初恋回忆成为人生最大的遗憾。   可惜他不懂,她也不指望他能懂了。   海宁忍了又忍,还是站起来说:“我去看看他,大姨,陈老师,你们慢慢吃。”   她从饭店追出来,罗胜早就开着他那辆普拉多不知去向了。   陈嘉木特意跑出来把车钥匙给她:“开我的车去找吧,找不到也不要紧,他都说要结婚了,能跑到哪儿去,他舍不得的。”   海宁不知怎么谢他才好:“陈老师……”   “客气的话就不要说了,反正都不是我最想听的。”他依然和煦地笑着,“他要是真跑了,你就到我这儿来,至少我还在等你。”   “你又跟我开玩笑了。”   “嗯,是啊,一点都不好笑。快去吧,别让他傲娇太久了,我怕他绷不住。”   他催她走,眼看她开着自己的车消失在视野中,才怅然若失地轻叹口气。   …   海宁开车在苏城绕了一大圈,把罗胜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遍了,甚至连四中和四中周边那些小店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他人。   他现在本事挺大了,走遍七大洲四大洋,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要在诺大的城市里把自己藏起来不让人找到还不容易么?   找累了,海宁只得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想看到窗户亮着等,或者他小山一样窝在楼道里,却也没能如愿。   她往沙发上一躺,忽然想,这回先走掉的人会不会是他呢?他爱了那么久,找了那么久,担惊受怕那么久,吃了很多很多苦,受过差点致命的伤,她还是跑了那么多次,他一定积累了无数委屈和怨气,正好发泄出来,免得总是做傻瓜。   他不是接了新的任务吗?不告而别,也完全是有可能的。   想着想着,竟然就这样在沙发上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半夜突然感觉到摇摇晃晃,她努力睁眼,才发现自己被人打横抱在怀里。   “罗胜?”   “怎么就在这儿睡?着凉怎么办?”   黑灯瞎火的夜里,她都仿佛能看到他眉宇间的不耐和担忧。她抬手想攀他肩膀,却碰到他的脸,摸到满手胡茬,感觉到他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她的心也跟着微微颤动。   他还没走啊……太好了。 第六十六章   她被他抱回卧室,瞌睡却已经醒了大半, 抱着他不肯撒手。   他放不下去, 干脆就顺势压住她往床上躺:“想要?”   亏她还胡思乱想怕他不告而别, 他脑子里装的竟然还是这些玩意儿。   海宁用了点力把他摁倒, 翻身反骑到他身上,问他:“你刚跑哪去了?”   “能去哪儿, 就在外面转了转。”   “喝酒了?”   “没有, 你闻到我身上有酒味儿吗?”   “那怎么找不见你?”   “你还去找我了?”他扶着她的胯部稳住她, 笑道,“难不成怕我跑了?”   “你到底说不说?”   海宁作势掐他脖子,被他抱紧:“你让我说什么呀,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我就心里一时不痛快,开车出去兜了兜风,满城瞎转, 你怎么可能找得到我?倒是你……”他拍了拍她的臀, “陈嘉木的车怎么停在楼下,我还以为他在你这儿呢!”   “想什么呢你!陈老师把车借给我, 让我开着去找你, 可找了一晚上都没找到。你有什么不痛快可以跟我说, 一个人跑了算怎么回事?”   他似笑非笑:“哦, 原来你也懂这个道理。”   “罗胜!”   “生气了?”他声音闷闷的, 胸腔震动,仿佛叹息,“你这么招人, 我走了你就成别人的老婆了,我才没那么傻。”   “你本来就傻。”海宁的声音也变得软洋洋的,伏在他胸口说,“都傻了多少年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当着自己妈妈的面气跑了,有出息吗?”   “我那是为谁啊,还不是因为你?”他哼了一声,“别人也就算了,连你也把我蒙在鼓里。”   “那不然我该怎么办?还大张旗鼓地跟你说,收养我的人是你妈妈?”   即使说出来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跟现在一样尴尬,何况也没有恰当的机会啊。   “我妈就是故意整我。亏我还天涯海角去找你,结果到最后是被她给藏起来了,这中间蹉跎了多少年啊!”   噢,原来是后悔了。海宁说:“别想那些没用的,我们早一天遇见,可能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南苏丹的重逢,其实是天时地利人和,换个时间地点,她跟他可能又要错过了。   “你要后悔,现在还来得及。”她从他身上下来,转了个身躺下,“去找其他女人吧,凭你的条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搞定几个,何必非我不可。”   这怎么还生气了呢?罗胜去掰她肩膀:“喂,我可没说后悔这种话。我就是惋惜啊,要是能早点找到你,现在可能孩子都生好了。”   海宁没好气地使劲瞪了他一眼,他趁机亲上去:“不过现在也还来得及,将功补过,今天让我弄在里面……”   她被他吻得喘不过气,两人的身体摩擦着升腾起热气,很快就把碍事儿的衣物扔到了床下。海宁还没完全准备好他就冲了进来,疼得她弓起身,握起拳头推他:“疼……你轻点儿!”   他其实有点惩罚她的意思,可又舍不得,动了几下就放缓力道,慢慢地跟随她的节奏。他喜欢看她蹙紧了眉头又渐渐舒展开的小模样,很享受似的,哼唧的声音像小兽的爪子在他心上挠痒。   他本来以为回来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吵,可谁想他们别扭归别扭,竟然还能这样契合地嵌到一起。倒真应了那句老话: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他们认识这么久了,是有这样的默契。想想人生现阶段,他还真就没什么太大的奢望,只想娶她做老婆。只要这个目标达成,过去的什么遗憾,什么蹉跎,又算的了什么呢?   其实他也是想通了才会回来,怕的反而是她过不去心里的坎。这几年她的人生他本来就参与得太少,突然又冒出这么一桩,就觉得她说不定很藏了些委屈和想法没说出来,他也没有途径去了解。他这么患得患失的,实际上不还是担心她不肯原谅他,不要他么?   不过看她现在脸色绯红,在他身下跌跌宕宕快要高、潮的样子,好像也没有那么复杂的弯弯绕绕。   她简简单单的,他也是。   出完这身汗,海宁越发清醒了,靠在他怀里说:“别怪你妈妈,你都不知道她是个多好的人。”   罗胜哼了一声:“这是另外一回事。她要是好人,就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闻不问。”   “你怎么知道她没问?你上学的时候她就一直默默地关心你,你爸爸不让她光明正大地来看你,她买了你喜欢的东西都是托陈老师和你姑姑送到你手里的。”不然他以为陈嘉木还没工作的时候真有那么多零花钱给他买那些大件?   “这些都是我妈告诉你的?”   “不是,她大概怕我知道你们的关系就会离家出走吧,从来都没主动提起过你。”她苦笑,“这些是金叔叔告诉我的,他是你妈妈的男朋友。”   “噢,那家伙。”罗胜显然也是认得他的,“他们居然还在一起?”   “他们感情好着呢,他很关心你妈,对我也很好。”   罗胜又不屑地哼了一声,但听说对她也好,态度稍稍软化了一些。   “找个机会跟你妈妈好好坐下吃顿饭吧,她等这一天其实等很久了。”   “再说吧,我现在只想睡觉。”他一把揽过她,“你睡不睡,不睡我们就再来一发。”   “……”   母子间将近十五年的疏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拉近的。海宁也知道心结这东西要解开得有耐性,也得有恰到好处的时机。   舅舅舅妈又叫她去家里吃饭,这回她学乖了,事先确定到底有什么人去,免得又不明不白地被相亲。   舅舅说:“就是家里人一起吃顿饭呀,在酒楼里吃,你直接过来就好了,没外人的。”   听说在外面吃,海宁又稍稍安心点,大不了拍屁股走人,也不会像在家那样太过意不去。   结果她去了还是有惊喜,钱淑华坐在上位,舅妈在一旁作陪,脸上都要笑出花儿来了,见海宁来了,就招呼她在旁边坐。   “我怎么都不知道您要来啊?”她坐下低声问。   钱淑华看她一眼:“知道又怎么样,你还能来接我啊?”   舅妈涎脸笑道:“是我们非要请你钱阿姨吃饭的,她都回国这么久了我们还不知道,她也不是外人嘛。这几年拜托她照顾你,我们心里很过意不去的,都没好好感谢过,吃顿饭算什么。”   海宁心里很清楚,舅妈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看她这么殷勤地添茶倒水,哪会只是为了感激请吃顿饭这么简单呢?   可钱淑华也什么都不说,她就不好再多问了。菜肴端上桌,竟然有鲍鱼焖土鸡这样的菜式,舅舅舅妈可谓是大手笔了。   周昊坐她对面埋头苦吃,海宁想跟他眼神交流下也不行,眼都眨酸了。   这样几个人在饭桌上其实没什么话题,一直就是舅妈一个人在说,舅舅从旁附和。钱淑华好不容易开口,问的却是:“今天怎么没把罗胜一起叫来?”   海宁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再看舅舅和舅妈,也是一脸等她回答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尴尬和不快。   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不知道罗胜在这家里都是可以公然谈起的人物了?   “噢,他……飞北京了,给人做安全培训课程。”   舅妈道:“他现在的工作还是要经常出差啊,要出国吗?那你以后经常要一个人待在家,岂不是很辛苦?”   海宁这下是真搞不懂了,放下筷子,看着身旁的钱淑华。   “小别胜新婚,年轻人这种情况的多了去了,也算不上什么辛苦。”果然,钱淑华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这个儿子还是有些个性随我,闲不住,喜欢到处跑。但你放心,他们婚礼的时候我一定到场,不会缺席。”   “没关系没关系,你们生意忙,我们都能理解的。”舅妈连忙应声,仿佛之前那些结婚时双方家长必须到场的话全不是她说的。   “嗯,那彩礼的钱和那两套房子你们看看合不合适,合适的话,婚事就算定下了,剩下的细节等两个小的决定了我们再商量。”   海宁惊讶地说:“什么彩礼和房子,我怎么不知道?”   罗胜跟她是母子关系的事,她也已经告诉舅舅他们一家了?而且看起来他们很平静就接受了,都没点挣扎和不甘。   不过这时候再看周昊躲闪的眼神,她好像有点明白了,舅舅舅妈那是看在钱的份上啊,只有周昊忿忿不平,可又不敢说什么,更不敢搞破坏。   钱淑华示意她稍安勿躁,出去抽烟的时候才把她一起叫出去,站在饭店门口说:“这回其实又是我自作主张,你也不要去怪你舅舅他们。我知道这么做不好,显得不尊重你,但我这人直接惯了,连拐弯抹角都不会。就当是我为你和罗胜做点事,结婚的障碍我都帮你们扫平,最后你们要还是没缘分走到一起,这些东西都不要你们还。”   罗世全也好,周富生一家也好,在她看来都不是问题。要紧的是两个孩子是否真心相爱,尤其罗胜是不是真能背负起当年欠下的债,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承担起责任,给两人一个未来。   她也考察好久了,觉得是时候出手推他们一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放一个大章,能写完就明天一起放上来,写不完就只能停一天周三再放~番外写林铛的中篇哈 第六十七章   罗胜从北京刚回来,就跟海宁一起去参加徐梦悠儿子的满月酒。   这回刘兆希倒是没缺席,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满脸笑意, 西装革履的。   他们去的时候他正把两个孩子放在最前面的长桌上换尿布。一个包好了再换另一个, 手法娴熟,都不用人帮忙。徐梦悠负责把孩子放进旁边的两个白色摇篮里, 同时跟凑过来看孩子的长辈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夫妻恩爱和睦, 看不出一点嫌隙。   刘兆希甚至在开席时主动自责, 说孩子出生时因为工作没能及时赶回来,让老婆一个人受苦,非常过意不去云云;又自罚三杯酒, 摆足好丈夫、好父亲的姿态。徐梦悠全程只是在旁边微笑,一句话也没有讲。   宴席结束,小两口还在门口送家里的亲戚长辈, 海宁跟罗胜过去打了个招呼就悄悄走了。因为办酒的地方不远, 他们没开车,走过来, 又打算走回去, 正好消消食。   罗胜抓住她身侧的手, 十指紧扣着, 手心微微冒汗。海宁甩了甩, 嗔怪道:“好好的,干什么呀?”   “不知道,就觉得没怎么这样跟你牵手走过路, 想试试呗!”   他们是略过了一些小情侣恋爱的过程,谁让他们错过那么久,而他又那么糙,上来就是干呢?   海宁就任由他牵着走,但两人低头看路,都有些过于安静。   “你说刘兆希会是个好爸爸吗?”海宁问。   “不好说。”罗胜提起他总是有些不屑,“再好又能好到哪儿去?真要做个好爸爸,就不会搞婚外情。”   他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让他在这一点上最有发言权。   “有可能浪子回头吗?”   “就算回头,伤害也已经造成了。你以为徐梦悠心里就不会有一点疙瘩吗?她现在装傻是为了在人前充面子,也可以说是为了两个孩子。”   “嗯,就是有点替她不值。”那么骄傲的姑娘,竟然要受这样的委屈。   他紧了紧握她的手:“放心,我不会让你变成她那样。”   走过一个街区,在转角的地方,海宁竟然看到了赵之灵。她头发绾在脑后,穿及膝深蓝色羊绒外套,不像读书时那样架一副眼镜,苹果脸没了婴儿肥,显得知性、成熟了许多。   但海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拉了拉罗胜,确认道:“那是赵之玲吧?”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们,四目相对,罗胜点头:“没错,是她。”   她站在街角的咖啡店门前,手里捧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大概徘徊很久了。   海宁上前打招呼:“好久不见了。”   “嗯,好久不见。”   依旧如学生时代那般羞涩内敛,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做出插足别人婚姻家庭的事。   何况还是她的同学。   “你是要去前面的酒楼,参加刘兆希儿子的满月酒,还是约了人,等他过来跟你汇合?”海宁直截了当地问。正如钱淑华所说,有时不懂怎么拐弯抹角,反而表达得痛快。   赵之玲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我……我只是路过,买杯咖啡。”   刘兆希就在不远处的酒楼给儿子办酒,而他的婚外情对象正好就出现在这里,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巧合。   “是吗?那你现在去哪儿啊,我们送送你。”   海宁没开口,罗胜倒接话了。他还记得这个眼镜妹上学那会儿就挺怵他的,现在他照样可以扮神憎鬼厌的角色,只要能让她收敛一点儿。   毕竟这样的场合,她跑去搅合,对徐梦悠和她的家人都太残忍了。   “不用了,我一个人走走,很快就回去了。”   她果然还记得罗胜,也依旧不敢正眼看他。不是怕,而更像是心虚。   “徐梦悠生了对双胞胎儿子,分娩的时候挺不容易的,两个孩子在温箱也住了几天,照顾起来肯定费了不少神。”有的事外人很难帮得上什么,但海宁还是忍不住要说,“今天孩子满月,这日子对他们都挺重要的,还是不去打扰比较好。”   赵之玲怔了一下,海宁拉了拉说罗胜说:“走吧,时间不早了。”   同窗之谊本是难得的缘分,走到这一步,也基本到头了。   “我没打算去找他。”既然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赵之玲在他们身后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今天是他孩子满月,也知道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继续下去,所以……我是想跟他说声再见的,我马上要外派去英国了,会争取留在那边,不再回苏城了。”   她有顺风顺水的事业和傲人的才华,开启新生并不是难事,就是不知出国是真正的放下,还是暂时的逃避。   不过这跟他们都没有关系了,各人选择,旁人很难左右。   海宁喜欢小孩子,渴望家庭的温暖,可看看徐梦悠的遭遇,让她不禁对婚姻又生出几分畏惧。   罗胜跟她相反,他对孩子的喜爱和对未来的自信全都写在脸上。他手机里除了徐梦悠家的双胞胎,还有另一个小婴儿的照片,她不由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以前没见过?”   “左时家的,他人还没回来,我们代他回家去看看。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他孩子都这么大了。”   海宁了然,之前听他说起过,左时就是代他执行任务时坠机的那位同事,巧的是,当初她前往南苏丹前的安全培训课程,左时正是教官之一。   要不怎么说世事无常呢?曾经生龙活虎出现在你面前,安慰过、鼓励过你的人,突然有一天说不在就不在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孩子,假如他真的回不来,这就成了遗腹子。   他至爱的人,挚爱他的人,该怎么支撑余生?   照片里的毛毛头穿着小黄鸭罩衫,天真烂漫地伏在妈妈肩头笑。原来这才是罗胜整晚沉默的真正原因。   “你马上要过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他跪坐在地毯上,脑袋枕着她的腿,难得没在这种时候提要生娃的事。   她的生日……其实她总是不记得,可能因为父母都不在了,一个人过生日总嫌没意思,她从十几岁开始就不再期待这一天。后来去了美国,钱淑华倒挺热衷帮她办生日派对,其实也是为了找理由让她跟身边人多聚一聚,更多地融入当地社会。   他既然提起,她就顺水推舟,说:“我想你跟钱姨一起陪我切蛋糕。”   罗胜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行,我还要跟你二人世界呢,外人在场算怎么回事。”   “她不是外人。”海宁说,“养母为大,生日就是母难日,我妈妈不在了,还不让我跟收养我的人吃顿饭啊?”   “她怎么就成你养母了,反正我是不承认。”   他这是打算耍无赖到底了?   “反正我生日一定要请钱姨来,你看着办吧。”她也耍赖,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都说母子没有隔夜仇,他要真那么狠绝,干脆就缺席她的生日好了。   她跟钱淑华也说好了,她生日的前一天正好是个周末,由她做东,在城里找个环境幽静的餐馆一起吃顿饭。   她蛋糕都订好了,内心演练了无数遍该怎么让母子俩放下心结,好言好语地面对面。然而罗胜突然要飞赴泰国,连行李都没来得及好好收拾就走了,给的理由也很充分:“丁慕云在那边遇到点麻烦,闵婕可能搞不定,我得过去帮忙。”   他信誓旦旦过生日那天一定赶回来陪她,但跟钱淑华的这顿饭肯定就赶不上了。   钱姨一定很失望。过去十几年里,她有过无数这样期待跟儿子相聚却最终落空的经历,已经学会巧妙地把失望给藏起来。可她不说,不等于身边的人感觉不到。   海宁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在越洋电话里讲给金闵国听,他二话不说就放下手头的事务,搭国际航班飞了九个小时到苏城来找钱淑华。   他们各自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给海宁。钱淑华嘲笑他的直男审美,挑做礼物的手表华丽又俗艳,金闵国只是呵呵笑。   但他们最终没有出现在约好的饭店,钱淑华在电话中说:“我跟老金先走了,难得他在忙季休两天假,我们打算去斯里兰卡转转。我们不在,罗胜就会回来的,还能赶上给你过生日。”   海宁连忙解释:“罗胜是临时有任务,不是故意不来……”   “我知道。可我有预感,这么特别的日子他肯定要有点什么动作,比如求婚什么的,我们杵在跟前,他可能不好意思,会影响实际效果的。”   海宁大窘:“钱姨……”   “行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急是急不来的。他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什么脾性我还能不知道吗?只要你们能好好走下去,我就高兴,其他事儿你们用不着操心。”   她这辈子,跟儿女亲缘情浅,能为孩子们做的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   海宁点了一人份的牛排套餐,吃完就当过完了这个生日,连蛋糕也没有切,原封不动地又拎回去了。   本来想好要圆圆满满、热热闹闹吃顿大餐的,最终也只是个没能实现的愿望。   说不孤单是假的,她拎着诺大的蛋糕盒子走在小区里,仿佛又回到当年读中学时孤零零过生日的时候。   习惯性地仰头,这种时候她总希望看到住处的灯是亮着的,这可能是她对“家”这个词的执念,不知不觉移植到罗胜身上,竟然成了她对他最大的期待。   虽然也没能如愿过,但上回罗胜还是回来了,在黑暗里把她抱回房间去睡。   海宁拿钥匙打开了门,摁下灯掣就发现客厅中间摆着罗胜的行李箱。他果然提前回来了?钱淑华还真是没有说错呢。   可海宁没看到他人,手机也没人接听,大概赶了晚班飞机还没吃东西,出门找吃的去了。   海宁爱整洁,顺手就要把他的箱子拿进房间去收拾,没想到箱子提在手里竟然意外的有些沉。   她明明记得他出发时就带了几件衣服,一台笔记本电脑。   箱子没上锁,她把拉链拉开,在灯光下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   全是女人用的东西呀,从化妆品到香水,再到衣物和首饰,大大小小的盒子,竟然塞满了一个行李箱。   每件东西上都粘了一个纸条——   香水外盒上写的是:我记得第一次跟你做,你就用的这个香水,我在商场闻了不下一百种才找出来,希望没弄错,以后就用这种,很性感。   唇膏上写的是:听说这就是那个斩男色?你涂最好看。   防晒乳液上写的是:天天在外风吹日晒的,脸上就抹最好的。我不知道哪个最好,就买了最贵的。   “爆发户……”海宁嘟囔出声,嘴角却噙着笑。   下面两个盒子没有写字,她料想要说的肯定都在里面,打开来,一个放着一双旧手套,一个放着他塞给她的那支万宝龙钢笔,旁边另一支色彩艳丽的新钢笔静静作陪。   你送我的手套我一直留着,我给你的钢笔你就差点扔掉了。不喜欢就跟我说,我还会勉强你吗?换一支新的不就行了!   他耍无赖的本事一直这么厉害,海宁刚刚还笑呢,这下又被他弄哭了。   那双手套代表着她被辜负的心意,可他却一直留着,天涯海角四处去,也没有遗落。   那支命运多舛的钢笔她明明收得好好的,不知他从哪里翻出来的,终于也不再形单影只,有了漂亮的伙伴,成双成对。   最后有一盒明信片,陌生的海岛风情,如诗如画。背面的纸条上写着:说好一起去海边的,到现在也没实现。这是非洲的马达加斯加,我们去了以后就用这个给其他人寄明信片吧,羡慕死他们!   傻子。她在心里嗔骂,身后已经有男人的胸膛贴上来,声音低沉:“彭海宁,你不会又骂我呢吧?”   细数这些礼物,不多不少正好九件。他们分开了九年,他错过她九个生日,一次性把礼物都补上了,就是不知她喜不喜欢。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海宁抹掉眼角的泪,问道。   “把礼物凑齐就回来了,看你不在家,正好给个惊喜。”   “这算哪门子惊喜?”海宁嘴硬道,“叫你来陪我过生日吃顿饭、切个蛋糕,你都耍大牌不来。”   “我这不是赶回来了嘛,要不是在机场被我妈给耽误了,我还能回来更早一点儿。”   “你遇到钱姨了?”   那能叫“遇”吗?她根本就是故意去捉他的,他还请她和金闵国各吃了一碗面,机场的大排面要八十块一碗!   “你们聊了些什么,你没又说什么让她伤心的话吧?”   罗胜低头看她一眼:“我在你眼里到底是有多混蛋?怎么就一定是我伤她的心呢?”   “你不就是为了不跟她坐一桌吃饭才跑去泰国的吗?”   “都说不是了,要不你自己问闵婕,再不然问丁慕云,他总不会诓你的。”   他拿出手机作势要拨号,被她推开:“我不问。”   “那就别说这个了,快看看礼物,喜不喜欢?”   海宁的手指从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上滑过,最后还是轻声问:“你们到底聊了些什么?”   罗胜叹了口气:“我说要把你舅舅舅妈收的那些彩礼还给她。”   “你知道了?”   “你舅舅那一家子,得了这么大的好处,恨不得站上屋顶喊给全世界听呢,想不知道也难。何况他们最近都没上这儿来闹,没给咱们添堵了,要不是有人堵住了他们的嘴,这实在不像他们的处事风格。”   “嗯。”   海宁脸上有丝难堪,罗胜抬起她下巴:“我知道你不愿意这样,所以我跟我妈说了,要把钱和房子都还给她。我自己有钱,我会凭自己的本事娶你过门。”   “她怎么说?”   “不同意呗,还能怎么说。”他也有些无奈,“我妈这个人有多固执,你还没领教过吧?”   海宁笑笑,怎么会没领教过呢,她一猜就是这样的结果。   “我不想结婚了。”她靠在他怀里说,“太麻烦,像你妈妈和金叔叔他们那样,简简单单地过不好吗?”   哪里好了?罗胜着急:“我可没说不结婚,我说的是要凭自己的本事……”   “我知道。”她安抚似的勾住他手臂,“所以我们逃走吧,去马达加斯加啊,海岛婚礼,你扎个花环送我就行了,连钻戒都省了。”   “你不想要钻戒?”   “不想,不就是碳嘛,人为赋予那么多涵义,有什么意思?”   罗胜傻眼:“可我买都买了……”   他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丝绒小盒,打开来,璀璨钻面熠熠生辉。   求婚求成这样也是没谁了。海宁又好笑又感动:“这也是礼物之一?”   “嗯,这是新的。箱子里那些是债。”   过去他欠她的情债,还上一些,新的再来一些,慢慢也就推着两人朝前走了。   “那就别浪费了。”海宁拿起戒指戴进中指,朝着灯光瞧了瞧,“还挺好看的。”   罗胜也觉得好看,拉住她的手翻来覆去地欣赏,又问:“那现在还要逃走吗?你的工作怎么办?”   他是无所谓,从十八岁起四海为家就是他的生活常态。但那是为了赎罪和找她,等找到了,他又多一层顾虑,不得不为她考虑。   免她惊,免她苦,免她四下流离,才是他的真正追求。   “再说吧,你不是要凭自己的本事吗?我还没答应要结婚呢!”   “可你戒指都戴上了。”   “这个难道不是生日礼物之一?”   “……”   罗胜嘴皮子功夫是斗不过她的,唯有把她拖上床,那才是他的领地,可以为所欲为,听她求饶。   看在她生日的份上,他满足她做女王的欲望,女上男下,让她也主动驾驭一回。   他没告诉她,他的下一个任务又是非洲,任务周期可能会很长。   每一次离开对他来说都是煎熬,一半因为想念,一半是怕她突然不辞而别。   他趁她睡着了还在看她刚戴到手指上的钻戒,看过又吻过,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的不安和渴望都藏得很好,她没做好准备的事,他绝对不逼迫她。   一季有一季的妙景,苏城雨水多起来的时候,春天的花也全都开好了。   海宁约了乔叶一起去看徐梦悠和双胞胎,三个女孩就在他们家客厅里吃下午茶,点心全部是徐梦悠自己亲手做的,精致又美味,赶得上专业烘焙店。   “又找到点爱好,说不定将来真的发展成副业呢!”徐梦悠说。   她还在哺乳期,咖啡没有解禁,只能喝水和牛奶。孩子有专职保姆照料,她只偶尔搭把手,没有太重的负担。   “刘兆希呢,最近还是那么忙吗?”海宁问。   “忙啊,不过对孩子还算上心。没了赵之玲,还有张之玲,李之玲,他提了副处之后应酬比以前还多,我也顾不上了,家里还有两个小的要操心呢!”   “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大概秋天吧,我产假休完刚好又到暑假了,做老师就这点好,寒暑两个假期,可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徐梦悠垂着眼睫给她们茶杯里加茶,“我现在算是看透了,女人呢,不要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工作上,也不要寄托在孩子身上,更不要寄托在老公身上,喜欢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别活着活着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有什么劲呐!”   从她家里出来,海宁和乔叶沿着街边一路走。乔叶说:“看来梦悠是不打算离婚的了。”   “嗯,她有她的体面要维持。”   乔叶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说:“海宁,我也要走了,去海城工作,以后可能很少会回来了。”   “你决定了?”   “嗯。我回来其实只是短暂的逃避,最后还是要走的。梦悠说的对,不能活着活着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你也没想一辈子待在苏城的吧?休息够了就重新出发吧,这回你不是一个人了,我看得出来,罗胜那家伙对你是真心的。”   寻寻觅觅那么多年,血还是热的,跟刘兆希那种货色不一样。   海宁笑笑,跟她在路口道别。   路边有家小店,她走进去,看到还没来得及下架的手套,拿在手里看了看。   罗胜那双手套很久了,早不能戴了,她一直想给他买双新的。拖来拖去,拖到春暖花开也没买。   他接下来要去非洲,这些东西更用不上了。   她又在店里转了一圈,看到挂在高处的大沿草帽,缀着漂亮的蝴蝶结,扬起笑,对店员说:“麻烦把那个拿给我试试吧。”   …   罗胜收拾好了行装,东西比以往任何一次出任务都要多,全是海宁帮忙的功劳。他不插手,乐滋滋地看她把这个也塞进皮箱,那个也塞进皮箱,家里随便一个小东西好像都是他远行必备的,不带不行。   这就是单身狗和有老婆的区别吧,他想。要是能把她也塞箱子里一起带走就好了,可惜她还有好多报告要写,他一走,她也马上要去出差。   大概因为不舍,夜里按着她的后腰进出时都不如以前那样激烈。他想把这种相处的时光延长,伏在她背上慢慢地亲她,在她耳边说一些又亲昵又粗暴的情话……可即使这样,长夜过去,该分开还是得分开的。   “明天别来送我了。”他身上汗津津的,扣紧她的手说,“我怕你来了我就不想走了。”   这辈子最怕送行时的凄风苦雨,他只要知道有个人在等他回来就好。   海宁转个身:“谁说要送你了,我明天忙着呢!”   这狠心的女人第二天果然没有出现。   罗胜拖着她帮他收拾的两个行李箱办好了登机手续,到达登机口的时候却赫然发现她就坐在那里,仿佛已经等他很久了。   “看什么呢,傻了?”她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不是来送你的,我也是为了工作,正好顺路。”   “你……”   “NGO的工作还是在国外更自在一些,我也挺喜欢非洲的,所以发现有合适的机会就把之前那个工作辞了跳个槽。中间还有一小段过渡时间可以休个假,不是要去马达加斯加吗?装备我都买好了,全在你的行李箱里。”   原来如此。说到斗智,他还真不是学霸的对手。   “彭海宁,你真有种。”他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进怀里,“逗我很好玩儿是不是?”   “是啊,你现在的表情就蛮好玩的,你以为只有你会准备惊喜啊?”   “那我们这算不算私奔?”   “算吧,你要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他抱住她。爱足十年,早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哪里还来得及?   这十年里,爱憎汹涌,四海为家,他们互相需要,也彼此救赎。   “我爱你,彭海宁。”他的声音闷在她的颈窝,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   爱未曾透露的秘密,今后都由你来说给我听。 作者有话要说:  海宁和罗胜的故事就到此告一段落啦~甜番会放在出版书里,这本上市应该比较快,说不定还走在《婚祭》那本前面(穆大哥:我怎么这么苦逼T^T)明天开始林铛的故事,裸更,尽量日更,但不能保证固定的时间哈~ 梦悠的故事不会另外写,有位亲说的好:罗胜是理想,刘兆希是现实。我们怎么描绘理想的浪漫和深情都不要紧,现实就。。。还是相信过日子的梦悠本人吧! 最后还是感谢追着这个故事一路走来的朋友们,、 本书由 我叫盈盈啊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