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屠路 作者:金丙 文案: 他孑然一身,选择这条路,不怕头破血流,不怕众叛亲离 后来遇到她 他有了怕的事 有人在爱中,找到了信仰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业界精英 爱情战争 主角:蒋逊、贺川 ==================   ☆、第 1 章   蒋逊盘腿坐在椅子上,“哗哗哗”数着手中这沓钱,指头拨得快,心情随之雀跃。   孙怀敏来时,见她眼放异彩,数钱像是狗盯骨头,只差没吐舌头。拉过一把折叠椅坐到边上,问她:“我男朋友说请大家吃饭,你礼拜六有没有时间?”   蒋逊没回应。   孙怀敏又问两遍,扯扯她衣袖:“姐!”   蒋逊转头:“啊?”   孙怀敏这才发现她根本没听见,或者连边上有人都没发现,只好再问一遍:“我男朋友说要请大家吃饭。”   蒋逊问:“大家是谁?”   “我另外几个堂兄妹。”   蒋逊低下头,重新开始数钱,从第一张数起,指头拨得照旧快,说:“不去。”   “为什么呀?”   “我为什么要去?”数完十张,单独抽出。   孙怀敏说:“我跟他在一起都快一年了,难得他愿意见我家里人,我跟你最要好,你怎么能不去!”   “谁跟你最要好了?”   孙怀敏语塞:“那你为什么不去啊?”   “你帮我想个理由。”   孙怀敏顿了顿才“唔”一声,又说:“我公司里有个男的,上次看见了你的照片,一直想让我帮他介绍介绍,你前段时间相亲也没个结果,要不试试?”   过了会儿又说:“那男的挺好的,名校毕业,家里条件一般,人挺老实,年纪比你大一点——”最后一句声小了,“今年刚37。”   见蒋逊不吭声,她又扯了扯她的衣袖。   蒋逊抬起头,瞟了眼胳膊上那只手,孙怀敏见到自己扯住的是块黑纱,烫手似的立刻缩回,有些讪讪:“过段时间再帮你相吧,最近是不太合适。”   蒋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戳破她心事,孙怀敏心头打鼓,看向柜台,上面已摆了十几叠钞票,随口问:“哪来的钱啊?”   蒋逊说:“现在的帛金。”   孙怀敏“哦”一声,没明白“现在的”是什么意思。   “以后的嫁妆。”   孙怀敏一愣,脸颊火烧了一下,出门的时候撞到了一个男人,她也没理。跑远了又回头,见蒋逊迎着阳光,面带微笑,小小一张脸,明艳动人,她看了半晌,神色渐渐平静,挺直背走了。   阿崇被人撞到,冲那背影喊了声:“美女,看路啊!”回头笑嘻嘻地冲蒋逊说,“拿两瓶水。”   蒋逊递过去:“两块。”   阿崇握了握,问:“有热点儿的吗?”   蒋逊奇怪:“你买到过热的矿泉水?”   阿崇愣了愣,搭着柜台,打量起对面的姑娘,见她打扮普通,长发用抓夹随意盘着,甚至有点蓬头垢面,却掩不住珠玉蒙尘,心里一痒,嬉皮笑脸地说:“怎么没买到过,昨天我也买了两瓶水,那老板娘帮我加热了十分钟,搁衣服里。”指指蒋逊的胸口,“就搁那里,热得快!要不你也帮个忙?”   蒋逊笑了:“哪用这么麻烦。”蹲下来,翻出一个大件摆到了柜台上,“十二块,保温24小时!”   好大一只热水瓶。   阿崇看得一愣一愣的,见蒋逊双眼圆溜,笑容灿烂,他更乐了,马上掏钱:“好主意好主意,美女你真会做生意!”   蒋逊给他找零,阿崇搭讪着:“知道明霞山怎么走吗?”   蒋逊问:“你要去明霞山?”   阿崇说:“是啊,我车在前面抛锚了,刚想打的,你们这儿没见出租车啊。”   “我们这镇上哪有出租车,只有小面包,那些都是黑车,路上要是遇交警就麻烦了。你是去旅游?”   “对啊,过年就准备在山上过了。”   蒋逊眼睛一亮:“我也要去明霞山,捎你一程吧?”   阿崇诧异:“你捎我?”   “明霞山离这儿将近一个小时车程呢,没直达的公车,小面包不划算,门票120我帮你代购,不多收你半分钱。”   “啊?”有那么便宜的事?   蒋逊扒着柜台,指指杂货店门口立着的一块牌子,阿崇后仰着望去。   长方形的牌子,背景是烟雾缭绕的山:   明霞山一日游,门票120元(含车送)   两日游八景,三日周边游   ……   另可提供食宿,交通,导游等服务   联系人:蒋小姐   联系电话:187xxxxxxxx   阿崇买完东西,蹦回路边的车里,把热水瓶扔到后座,说:“我刚叫了辆车,包门票一人120,划算吧?”   一旁副驾驶座,贺川正捏着个空烟盒,看了眼热水瓶问:“那什么东西?”   “热水瓶啊!”   “我不认识?”   阿崇笑着说:“这不是天太冷,我想喝热水吗,用那个好使!”   贺川瞥着他:“喝热水?水呢?”   阿崇拿起那两瓶矿泉水。   贺川问:“怎么不干脆买个能烧水的?”   “有道理!”   贺川把空烟盒砸过去:“滚!”   贺川心情写在脸上,阿崇不敢再多话,等了会儿,才听见:“120包门票,你找了导游车?”   阿崇老实交代:“不是,是前面有家杂货店,小老板娘兼职这个。”   贺川注意到了“小”字,手指动了动,可惜没多余的空烟盒。   阿崇又说:“12点发车,还有十分钟,我们赶紧过去吧。”   杂货店小小的,敞着不算宽敞的门,对门一个玻璃柜台,柜台边立着一个冰柜,再往里是几排货架,店门上方是招牌:来钱杂货店。   多诚实的名字。   阿崇远远地打招呼:“小老板娘,我们来了!”   贺川眯眼打量站在柜台后的女孩,看起来年纪很小,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头发盘得有些杂乱,嘴唇没什么血色,肤色白嫩,明眸含露,脖颈修长。   好看极了,难怪阿崇买回一只热水瓶。   蒋逊正往一只旅行包里塞东西,拉上拉链应道:“好,马上出发!”系上围巾,顺手又拿来一只长形包装盒,递给阿崇,笑着说,“刚才忘记给你这个。”   阿崇看着盒子,上面写着“热得快”,他没见过这个,问:“这是什么?”   蒋逊说:“烧水的,插热水瓶里就能用。”   阿崇乐了:“还真巧!”正好来了个能烧水的。   蒋逊没听懂,不过并不妨碍她:“25块。”   阿崇享受挨宰,乐颠颠地掏了钱。   人行道外停着一辆白色七座suv,车型很大,车身灰扑扑的,边上站着一个男人,穿着深灰色大衣,身形彪壮高大,理着极短的寸头,眉眼锋利,匪气十足,左耳上戴着一枚耳钉。   比蒋逊高了近两个头。   阿崇介绍:“他是我朋友,她姓蒋,对了,我叫阿崇。”   他没介绍那个男人,蒋逊也没问,打开车门让他们上了车。贺川扫了眼蒋逊的右胳膊,黑色衣袖上系着一块黑纱,似融为一体,不细看很难发现。他直接坐到后排,阿崇放好两只行李箱,要往副驾驶钻。   蒋逊把自己的旅行包放在副驾地上,说:“坐后面。”   阿崇说:“坐前面,咱们聊聊天,不让你开车打瞌睡。”   蒋逊说:“我边上只坐女人。”   阿崇死皮赖脸,后座的人不耐烦了:“滚过来!”   阿崇灰溜溜地坐到了后排。蒋逊看了眼后视镜,那人也正从镜中看着她,她笑了笑,发动了。   车子空间大,性能差,手动挡的,女人一般难驾驭,起步就晃荡,车速难控制,蒋逊开起来却格外顺,后排两人如坐厅房。   阿崇由衷夸赞:“你车技还不错啊,驾照考出来多久了?你年纪还小吧,开了几年了?”   蒋逊打开音响,歌声悠扬。   不一会儿她停了车,阿崇问:“怎么了,要上厕所?”   蒋逊笑笑:“打个电话。”   拨通电话没多久,边上的小旅馆里跑出来四女两男,两个中年妇女身形肥胖,另两个男人身材中等,还剩两个年轻小女孩,不过二十出头。蒋逊让一个中年妇女坐到副驾上,展开第二排多加的一个车凳,七人车变八人车,后面两排拥挤不堪。   阿崇懵了懵:“怎么这么多人?”   蒋逊笑道:“忘了跟你说,他们也是去明霞山旅游的,昨天就约好了。多巧,人数刚刚好!”   人数哪里刚好,分明还多出一人,超载了。贺川和阿崇生得高大,尤其是贺川,左边突然坐上来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他脸都黑了。   贺川开口:“我包车,让他们下去!”   中年妇女不干了:“小伙子,你有钱也不能这么缺德啊,按理也是个先来后到!”   蒋逊说:“我做生意也讲究诚信,做不来这个。二位将就一下,也就一个小时。”   贺川说:“停车!”   “车费不退,我跟阿虫说好的。”   车子匀速行驶,说话间已出了镇,开上国道,两侧只有绿色植被,中途下车并不明智。   蒋逊往后头递了两瓶矿泉水,阿崇接住。   蒋逊笑着说:“阿虫,帮忙加热一下,我也想试试那个法子。”   阿崇脑子转过弯来,面色一僵。这女人表面不声不响,原来心眼小得像针孔!   下雪了,今冬第一场,起初只有小颗,渐渐变成棉絮,粒粒的白,铺天盖地。   车里暖融融的,四个女人在不停聊天嗑瓜子,蒋逊打开雨刮器,不自觉地瞟了眼后视镜,那个男人一直盯着她,眼神不明,面色不善。   她笑了笑,把音响声音调大了些。   ☆、第 2 章   车子一路开,经过一排排杨树,上了座桥,桥两侧都是工厂,再往前,又见杨树,还有农田和山丘,有时是一丛丛的绿,有时是一地地的黄。   天空亮堂,雪花悄落。      后边的一个女孩儿非要开窗,把手伸出去感受风雪,寒气立刻冲进来,她显然很兴奋:“这雪真美……”   她的话都被风吹破了,飘逸的长发在狂魔乱舞,脸上表情却很陶醉。   阿崇喝着冰水,被风一吹,牙龈犯疼,脸上却笑着:“美得过这车么,仨美女呢,啊呸呸,说错了,五个大美女呢,走了什么好运啊,都聚在这车里了!”   车上的女性都被逗笑了,除了在前面开车的蒋逊。      女孩儿关上窗户,理了理头发,脸颊微红着问:“你们也是去明霞山旅游的?就你们两个大男人啊?”   阿崇说:“啊,就我们两个大光棍,凑对去山上过年了。”   “我们两家也准备去山上过年,没想到今天下雪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上面玩。”又说,“我叫王潇,你们叫什么啊?”   她问的是“你们”,只有阿崇答了一句:“叫我阿崇就行。”   王潇眼角瞟着前面的贺川,嘴上说“哦”,表情却不太满意。      瓜子壳装了一袋子,中年妇女热情得分起了沙糖桔,阿崇开心接过,剥好了递给贺川,贺川见一只男人的大手拿着一小颗红澄澄的桔子,磨了磨牙后槽。阿崇识趣得把整颗桔子塞进自己嘴里。   吃着吃着,中年妇女和蒋逊搭讪起来。   “小蒋啊,你做这个能赚多少啊,门票本来就120,你就算载了一车的人,这油钱也亏吧?”   蒋逊说:“亏不了,我帮着买门票能打折,再说了,你们住的地方不是我介绍的么,能拿回扣。”   中年妇女笑着:“你倒是老实!哎,看你岁数不大啊,跟我们潇潇差不多吧,她今年刚大学毕业。”   蒋逊说:“那我可比您女儿大多了。”   “真的假的,你多大了?”   “您猜啊。”   问完年龄,对方又问起蒋逊有没有男朋友,以前在哪里读书,蒋逊说:“您看我有男朋友么?”“您猜我像在哪儿读书的?”   没一句回答到点子上,中年妇女却格外热衷问长问短,聊到兴头上,突然扫见蒋逊的右胳膊上用别针别着一块黑纱,她脱口问:“你家里谁去了啊?”   车里聊天声小了下去。   顿了两秒,蒋逊答:“我妈。”   中年妇女又问:“哎哟,这……去了几天了?”后面一只胳膊扯了扯她,是王潇,她这才反应过来不该问。   蒋逊却若无其事地回答:“哦,也没几天,今天刚好第四天。”   中年妇女有点脸红,说了声“不好意思啊”,车中也无人再说话,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      临近明霞山,车停到了路边。   阿崇问:“怎么停了?”   蒋逊下了车:“休息几分钟,让车凉一下。”   她掀开驾驶座的椅面,底下一注注热气冒上来,拧开一瓶矿泉水,她慢慢地往里头倒了一些,热气冒得更多了。   阿崇自认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样的,扒着椅子探头看,一股浓浓的柴油味扑鼻而来。   车里气味难闻,蒋逊让大家下车逛逛,对面是河,边上还有饭店,看风景借厕所,大家都下了车。   只有贺川安然坐着。      蒋逊也不理他,隔半分钟就往座椅里头加点水。   雪小了,若有似无地飘着,周围车来车往,私家车、小三轮,摩托车在中间灵活地穿来穿去,卖甘蔗的,摊煎饼的,大声说着话,笑语不断。   蒋逊静静站在车门边,低着头,侧脸的轮廓像是炭笔勾勒出来的,神情比之远处山峦更显静谧。   在她第三次加水时,贺川开口了。   “诚心的?”   蒋逊看他一眼:“什么?”   贺川笑着:“他做了什么,你逗他逗得这么开心?”   蒋逊笑了笑:“你想多了。”   “是么?”贺川靠向前,递去一瓶矿泉水,“来,帮我加热。”   蒋逊:“……”   贺川问:“不加?”矿泉水一点点靠前,很快就抵在了黑色羽绒服胸口的位置。   “他会做什么,我不用猜也知道。”又靠前了一点。   “只会动动嘴皮子,还能做什么?”再往前,贴住了。   “我跟他相反。”贴紧了,顶了顶。   蒋逊面无表情。   又若有似无地碾了一下,很轻,像羽毛撩拨着,羽毛落下了,又慢慢地往里顶。   贺川声音低下来:“很软。”      你妈……   还顶着,贺川说:“衣服不错。”瓶子离开了。   你大爷……   贺川问:“还玩么?”   你祖宗……      蒋逊一把抽过他手中的矿泉水,放进车椅里,低下头继续加水。   贺川笑了笑,过了会儿打开车门下来,把副驾地上的旅行包扔到了后面,自己坐到了副驾上。   蒋逊没像赶阿崇那样赶他。   贺川没管蒋逊的脸色,他靠着椅背,懒洋洋地架着腿,嘴角挂着笑,明显非常愉快。他想抽烟,摸了下口袋才想起烟没了,习惯性地掏出一个小糖罐抛着把玩。      直到一整瓶矿泉水见了底,车椅不再冒烟了,其他人才有说有笑地回来了。   王潇把一袋削好的甘蔗拎给蒋逊,小声说:“给你。”又不好意思地加了一句,“你别不开心啊!”   蒋逊笑了笑,也不客气。王潇开心地上了车,这才发现座位有变动,大家随意说了两句,倒没人介意,后面两排照样拥挤。      关上车门,蒋逊把矿泉水抛到了副驾。瓶身温热油腻,刚刚就浸在了冒烟的地方,此刻落在贺川腿上。   贺川什么都没说,把瓶子往后一抛,砸到阿崇胸口,阿崇惊呼:“什么东西!”一抓一摸,“哎哟怎么这么油?”   贺川说:“你要的热水!”   阿崇心里咯噔一下,东看西看不再多话。      车子再次启动,后面热热闹闹,前面死气沉沉。   离山越来越近,远远就能看见云雾缭绕,碧青的颜色渐渐清晰立体。到达山脚,随处可见饭店和私家车,冬天是旅游淡季,山上又湿寒,但临近年关,想来这里度假的人并不算少。   王潇很兴奋:“终于到了啊,没想到还挺快的。”可这种兴奋没持续多久。      过了山脚,往上就是盘山公路。起初公路还算宽敞,车来车往很平常,渐渐的,路面变窄了,公路弯曲陡峭,转弯又急,才转了一次,车上几人的面色便不太好,只有阿崇和贺川平平静静。   王潇担心:“这路怎么那么窄啊,而且好陡,上面也这样吗?”   蒋逊说:“上去都是这样。”   另几人嘱咐蒋逊开慢点。      从车窗望出去,能看见连绵起伏的群山,雪花落下来,眨眼就不见了踪影。一片绿色,公路外侧深不见底,车子一个不小心就会跌得粉身碎骨。又拐了一个急弯,车停了。   前面堵车。   几辆私家车挡在那里,男男女女大声喊着话。蒋逊摇下车窗,声音随风传来。   “就这么往上开,大家都这么开,没事儿!”   “不行,这路太陡了,前面两个弯我已经过得哆哆嗦嗦了,我刚打听了,上面全是急转弯,我开不好!”   “我也不敢开,我雨刮器都坏了,路都看不清!”   蒋逊喊:“喂——”   贺川朝她看了一眼。      前面的人正在争执,听见有人喊“喂”,没意识到在喊他们,直到又听见两声,才反应过来,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辆白色suv里的女孩正探出头,几粒雪落在她头发上。   她喊着:“几辆车不敢开?”   他们没听懂。   她又喊:“你们几个,前面几辆车?几辆车不敢开?”   他们明白过来,回道:“两辆,就两辆!”   蒋逊下了车,朝他们走去。这一看,才发现上山下山的车都堵在了一道,想往边上挪也挪不开,罪魁祸首是中间两辆车,司机一男一女。蒋逊又回头,短短几分钟,她的车屁股后面已经堵了一溜车,想掉头也来不及了。      蒋逊回到车上,先往后面看了看,视线从两个中年男人脸上扫过,又落到阿崇脸上,阿崇一脸惊喜地冲她笑,她立刻挪开眼,问后排两个男人:“叔叔,你们会开车吗?”   “不会不会,我们都不会开。”   蒋逊问阿崇:“你能开盘山公路吗?”   阿崇说:“你太小看我了吧。”   蒋逊直接说:“你跟我去开前面两部车。”转头对贺川说,“你开我的车。”   贺川懒洋洋地靠着:“不。”   蒋逊说:“他们前面堵着,我们也上不去。”   “那就等着。”      车上的人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不如帮帮忙吧,当做好人好事了!”   蒋逊看着贺川,一言不发,贺川也看着她,过了会儿,贺川下了车,朝前面的人走去了,阿崇也跳下车:“我不会开手动挡,我去前面帮忙了!”      车流终于缓缓地动了起来,没多久,车距渐稀,顺利前行。蒋逊开得又快又稳,几个急转弯下来,车上的人又有了聊天的兴致。   贺川开着轿车,边上的人在不断道谢,他看了眼后视镜,隔着一辆车,他能看见白色的车头和车灯。   后排的人一直看着后方,说:“那小姑娘开车开得真厉害,车距都没变过。”      那几人到达目的地,车子停了下来,蒋逊也跟着停了车。阿崇和贺川回到车上,车子继续行驶,五分钟后终于停了。   车门打开,山风迎面。   王潇站在观景台上,叹道:“这地方,简直神了!”      半山腰,山顶上,全是石头房,花园院落,民国别墅,林林总总百余间,躲过战乱,安于和平年代,和群山共存。   雪已经停了,阳光拨开云层,露出一圈圈温黄的光晕。白云在头顶顺风而过,落下一道道斑驳的影子,阳光和阴影交错。入目所及,层峦叠嶂,远处云雾缭绕,一望无垠。   ☆、第 3 章   行李一件件拿下车,蒋逊倚着车头,贺川侧靠着护栏,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蒋逊突然说:“喂——”   贺川看来一眼。   蒋逊笑着:“你不会开手动挡吧?”      她的笑容,带着嘲讽,带着笃定,眯着眼,坏透了。   贺川笑了声:“会又怎么样,不会又怎么样?”   蒋逊说:“你等着。”   含义不明。      山风舒凉,吹久了,凉变成冰,山上气温比山下至少低7、8度,山下已经够冷了,更妄论这里。一行人等着蒋逊。   蒋逊指向山顶,对阿崇说:“你们要去的232号别墅在那里,慢走不送。”   阿崇望过去,远远的,有一栋黑灰色的建筑隐藏在山林中,一片云雾从中飘过。   这距离让人望而生畏。   阿崇差点跳起来:“你不送我们上去?”   蒋逊说:“我不是已经送你们上来了么?”   “还没送到家门口啊!”   “谁规定送到家门口的?”   “谁会送到半路上啊!”   蒋逊说:“记得我店门口的广告牌吗?”   阿崇不解:“记得。”   “上面写了什么?”   “广告啊。”   “嗯……上面写了,明霞山一日游,门票120元含车送。”蒋逊问,“这是哪里?”   阿崇张了张嘴:“明霞山……”      蒋逊转身准备走了,阿崇拦住她,小声讨好:“你看你看,我之前言语上冒犯了你,但你忽悠了我一路,也该消气了吧。”   蒋逊说:“消气啦。”   阿崇喜道:“那就送我们到家门口吧!”   “可现在得罪我的不是你啊。”   “啊?那谁得罪你了?”   蒋逊遥遥一指:“他。”   那边,贺川靠着栏杆,手中抛着糖果罐,左耳的耳钉闪了一下。他一笑,正对上蒋逊的手指。      蒋逊拎着她的旅行包走了,阿崇忿忿地说:“小心眼子!”拖着行李箱问贺川,“你怎么得罪她了?”   贺川凉凉地看他一眼。   阿崇当做没看见:“我们真的要徒步爬上去?”   “急什么。”贺川插着口袋朝前走,“先吃饭。”      观景平台后方,是丽人饭店,一栋西式别墅,建于民国时期,山石堆砌而成。   蒋逊带着王潇她们去开房,一晚房费520元,两对夫妻两个女生,一共开三间房。拿到钥匙,王潇悄悄问蒋逊:“你能拿多少回扣?”   蒋逊说:“一顿饭钱。”   “一顿饭钱?几十?几百?”   边上的人喊她:“好了潇潇,别耽误小蒋,我们先上去。”   王潇急急忙忙地又问:“刚才那两个人是住别墅吧?别墅一晚多少啊?”   蒋逊笑着:“一年的饭钱!”      贺川和阿崇走进来,正好听见这句话。   阿崇说:“你一年才吃这么点儿饭啊?”   王潇“呀”了一声,尴尬地躲上了楼。蒋逊看向他们,没吭声。   阿崇说:“我们没吃午饭,先填饱肚子再上去。”   蒋逊没理他们。      午饭叫了蕨菜、石鸡锅、鞭笋炒肉、凉拌香椿、南乳焖肉,两个大男人饿了大半天,阿崇吃得狼吞虎咽,贺川吃得风卷残云。   还剩最后一块鸡肉,阿崇说:“你嘴角粘酱油了!”   贺川不为所动,夹走了那块鸡肉。阿崇伤心欲绝地用剩下的汤汁拌了饭。   吃饱喝足,贺川又想抽烟了,摸了摸口袋,不自觉地朝一处看去。      餐厅里,两面都是落地格子玻璃窗,黄色的窗框,陈旧的气息。蒋逊站在窗边,拎着她的旅行包,从里面拿出一包烟递给客人,笑着收了钱,有个女人喊她过去,她又拿出了两包卫生巾。   她的旅行包里,装满了香烟和卫生巾。      阿崇扒着饭,也看着蒋逊,说:“她怎么当起小贩了?”   贺川夹着食指和中指,擦了擦,说:“明霞山没超市。”   “嗯?”   贺川难得耐性解释:“你没发现吗,这里没怎么商业化,山上没超市没小店,想要买什么,只能去山下买。她只卖男人和女人必须用的东西。”   阿崇咽下饭:“我真看出来了,她不光小心眼,还是个财迷,卖出东西的时候笑得最好看。”      服务员经过,阿崇叫住她:“哎,我们车坏了,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车能租给我们用用?”   服务员说:“没有呀。”   “这里有没有什么租车公司?不是有人包车旅游吗,你有电话吗?”   服务员说:“我们这里没租车公司,包车旅游倒是有,都是镇上的居民,不过快过年了,有些人不干这个了,你们不一定叫得到。”   阿崇问:“你们饭店里总有车,能不能先送我们一趟,我们付钱。”   服务员迟疑着:“空车倒是有一辆,你们会开车吗?”   “能啊,我们会开车!”      贺川突然开口:“这车……自动挡还是手动挡?”   服务员说:“是面包车,手动挡的。”   阿崇眼珠子一瞪。   贺川笑了笑,原来让他等,就是等在这里。   贺川说:“找个会开车的,送我们一趟。”   “厨房的师傅会开车,但他肯定不行。”   贺川蹙眉:“你们饭店没一个司机?”   “有啊。”服务员指着一个方向,“平常有需要,她会帮我们饭店开一趟。”   贺川抿了抿嘴角,看向手指的方向。   是那个女人。      过了会儿,蒋逊拉上旅行包准备离开了,阿崇看了眼贺川,喊:“蒋小姐——”   蒋逊回头。   阿崇笑着说:“买烟。”      蒋逊走过去,问:“要哪个牌子的?”   阿崇看着贺川,没开口,贺川晾了她几秒,问:“有哪些牌子?”   “玉溪、中华、黄鹤楼、利群。”   贺川说:“看看。”      蒋逊从包里拿出四包香烟,贺川挑挑拣拣。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桌子深棕色,有旧痕,他垂眼看,顺着那一道道的旧痕,视线落到了桌沿,看到了牛仔裤拉链,羽绒衣尾摆,还有女人的臀胯,密合着的双腿,中间浅浅的缝隙。   蒋逊隐约看到贺川头部的疤痕,有点模糊,不太真切,没看几眼,就被打断了。      贺川问:“没其他的了?”   蒋逊又从包里拿出五包不同款的。   贺川顿了顿,拆开一包黄鹤楼。   蒋逊说:“这包一百。”   贺川叼着烟,打着打火机,最后瞄了眼那道密合的缝,烟点好了,他吸了一口,抬头对着蒋逊吐出烟圈。   贺川说:“送我们上去。”   蒋逊笑了:“不。”   贺川看着她,嘴角勾了勾:“包你的车,一天200。”   蒋逊拿起一包烟放回去。   “300。”   三包烟放回去。   “400。”   四包烟放回去。   “阿崇,买单。”   蒋逊说:“好!”      出了丽人饭店,前往232号别墅。   两个男人坐到后面,蒋逊系上安全带,调了调后视镜,一脚踩下油门。   遇到120度转弯,加上40度陡坡,蒋逊换一档,微微松开离合,加油门,车子劲头十足得蹿了上去,紧接着遇到五六个U型弯,每道弯都有不小的坡度,前方会车,擦身而过,关着窗户,仿佛也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贺川和阿崇谁都没有说话。      车子停在了232号外。   花岗岩堆砌的欧式建筑,满地落叶,四周是成片的竹海,院中载着三株百年黑松。   明霞山上,两百多间别墅依山就势,与山为邻。从晚清开始,这里住过洋鬼子,住过军阀,住过卫兵,住过江湖大佬,还有军阀和大佬的姨太太们。   这栋别墅,不知道有着怎样的历史。      阿崇热情招呼:“蒋小姐,进来看看!这外观看起来怎么那么像鬼屋啊!你进来挑个房间。”   蒋逊说:“不用,我有地方住。”   “你住哪?”   “丽人饭店。”   阿崇也不强留,拖着行李进去了。      贺川下了车,走了几步又回头,蒋逊刚发动,听见说:“1916留下。”   蒋逊停下动作,对上贺川的眼。顿了几秒,她从旅行包里翻出了1916。贺川拿出钱包,抽出四张钱扔进车里,接过1916走了。   只有四包黄鹤楼1916。      别墅客厅里摆着欧式沙发,正对着沙发,是一个生火的壁炉,里面已经摆放好了果木。旋转楼梯,落地格子玻璃窗,花瓣形穹窿顶,阿崇参观了一圈,满意极了。   阿崇说:“这地方真不赖!”   贺川坐在沙发上抽烟:“去生火。”   阿崇蹲到壁炉边,拿起一根果木研究着,说:“我待会儿先打个电话给拖车公司,那车总不能一直停在大马路上。对了,我们接下去几天做什么?”   贺川说:“先玩两天,正事不急。”   “那明天让那女的带我们逛。那个小心眼子算准了我们得用她的车吧?还真没见过这种女人,这么能欺负人!”   研究完了,阿崇尝试着生火。   “对了,你到底怎么得罪她了?”   没人回答。   过了会儿,才听见:“我顶了她的胸。”   阿崇猛地转过头。   “左胸。”      哗——   壁炉里,火焰腾飞。   ☆、第 4 章   昏暗的客厅,涌满了红色的火光,淡淡的果木清香若有似无。   贺川夹着香烟站起来,扫了一圈客厅,往楼梯走去。阿崇被火烤了半天,不甘心地说:“你强……”   他也想顶一顶啊!   贺川沿着旋转楼梯上去,楼上总共有五个房间,房间里陈设简单,复古的欧式家具,黑框的玻璃油灯,墙上挂着几幅老照片。卫生间面积极大,中间摆了个浴缸,玻璃淋浴在角落,盥洗台靠着窗。   一面墙都是半人高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葱翠群山,这栋别墅像是孤存于世。   他洗了个澡,围着浴巾走出浴室。阿崇叼着根香烟,正在摆弄“热得快”,问他:“你什么时候顶了她的胸?怎么顶的?”   贺川擦着头,笑着:“怎么,想学?”   阿崇说:“教我两下子呗!”   贺川把擦头巾用力一摔,打到了阿崇的胳膊:“还没被人耍够?”   阿崇干笑:“待会让她来接我们去吃晚饭?”   “刚才没吃饱?”   “你不打算吃晚饭了?”   贺川拿出小糖罐,抛了颗糖进嘴里:“不吃了。”   阿崇说:“那我晚上给你打包。”   “随便。”   阿崇拿着热得快回自己房间,试着烧了一壶水,喝了一口,牙齿总算不疼了。天将黑时他打电话给蒋逊,晚饭照旧在丽人饭店吃,这回碰到了王潇她们。   王潇看了看四周,问阿崇:“你那个朋友没过来啊?”   阿崇问:“你找他?”   “我就随便问问……”   阿崇笑道:“他精神不济,早就睡了!”   “啊?他精神不济?那么大个子呢……”   “中看不中用呗……他虚啊!”   蒋逊吃了口饭,眼角瞟了他一下。   一天即将结束,蒋逊将阿崇送回别墅,回来之后洗了一个澡,抱着钱躺上床,一张一张数过去。   她在丽人饭店有自己的房间,房间面积不大,和饭店员工在同一层,好在独立一间,外面有一个宽阳台,风景独好。   数钱数累了,她还是睡不着,冬天的晚上,山上温度特别低,她的房间空调坏了,手里只能抱着一个水杯捂一捂。待了一会儿,她索性披了件毛衣,拎着甘蔗,出去找人解闷。   员工聚在露天花园里闲聊,边上升了一个篝火,见到蒋逊,忙喊她过来,问起她家里的事:“我说你怎么大半个月都没来这里,原来你妈她……”   蒋逊笑着:“早晚的事,没什么的。”   另一个员工拿出一个红包:“这是我们大家的一点心意。”   蒋逊推辞:“不用了。”   “没多少,就一点心意而已,你收着!”   蒋逊不想收,身后有人说了一句:“收着吧。”   员工们齐声喊:“老板!”   一个员工让出座位,石林坐下来,正好临着蒋逊,说:“也有我一份,不多,收着吧。”   蒋逊不客气了,笑了笑接过:“那谢了,吃甘蔗吧。”   明天还要工作,吃完甘蔗,员工们就回房了,花园里只剩下蒋逊和石林。   石林问她:“那个杂货店还要继续开着?”   蒋逊说:“先开着吧,过完年我再找人顶出去。”   “顶出去了你做什么?”   “当导游怎么样?”   石林说:“你这脾气不适合当导游。”   “我什么脾气?”   “别人踩你一脚,你给人一巴掌的脾气。”   蒋逊说:“你说得那是蛮不讲理,我不是。”   “你从小就这样,怎么不是?”   “别倚老卖老啊!”说着,蒋逊打开红包数了数钱。   石林笑了:“你就不能等回房再点数?”   “我点完就回房。”点完了,蒋逊说,“这还叫不多啊?”   “他们出的不多,大头是我出的。”石林看了会儿蒋逊,见她只披了一件镂空的毛衣,叹了口气,“行了,回屋吧,早点休息。我过几天回老家,饭店里有几个小孩儿不回去,你可以跟他们一起过年。”   蒋逊甩了甩红包站起来,笑着:“不用担心我,您过了年可就四十有三了,今年回去又要被爷爷逼婚了。”   石林好笑地说:“不劳你操心。”   山上日出早,竹子的清香在山中散步,贺川闻到了,睁开眼,感受了一下半明半暗的光,又闭了一会儿才起来,套上睡袍,光着脚走到了阳台。   漫山漫山的雾,深的浅的白色,白云连成海,明霞山化作岛。天际有一道笔直的红光,正在一点一点的爬上坡。   林寒涧肃,空谷传响。   蒋逊站在宽宽的阳台上,看见云雾凝集,看到日出雾散,突然想起昨天那场雪,雪下了一个多小时,居然没留下半点痕迹。   两小时后,蒋逊的车停在232号别墅外。   贺川和阿崇一前一后出来,蒋逊问:“想去哪里?”   贺川说:“附近有溪?”   蒋逊看了他一眼:“你想看小溪?”   贺川说:“早上我听见了流水声。”   蒋逊了然:“是刃池。”   刃池是两道小瀑布,最近雨水少,瀑布一点都不壮观,但靠得近时,丝丝的寒意仍然强烈,水雾一直凝结在四周,小瀑布两侧结了许多冰晶。   阿崇说:“这水有什么好看的?”   贺川听了听声响,清浅的哗哗声,沁凉入耳,正是日出未出时听见的空谷传响。   他看了眼站在石头上的蒋逊,问:“不介绍介绍?”   蒋逊双手插着口袋:“介绍?我又不是导游。”   “400一天,带你来玩儿的?”   蒋逊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在很久很久以前……”   她的介绍乏味得很,阿崇耐着性子听完了,让她介绍介绍的贺川,早就已经走到了瀑布边上,踩着石块,欣赏起了冰晶。   逛完刃池,又逛了另外两个景点,午饭时间到了,蒋逊又带他们去丽人饭店吃饭。   贺川昨晚没吃东西,早上吃得少,现在已经饿了。   点了菜,阿崇跟去收银台拿了两瓶酒,笑眯眯地问收银小妹:“有热点儿的酒吗?”   小妹惊讶:“啊?”   阿崇说:“我想喝热的。”   “这个……是啤酒呀!”   阿崇说:“要不你帮我加热加热?”   小妹单纯得很:“怎么加热?”   阿崇托腮靠在柜台上:“你帮我想想?”   小妹还没想出来,远远传来一声喊:“滚过来!”   阿崇抱着啤酒滚过去,又回头冲小妹说:“改天再找你加热!”   小妹脸红红的。   蒋逊不跟他们一起吃,她坐在露天花园里,和换班的员工一起吃饭,大家说说笑笑,格子窗户隔出了两个世界。   贺川看了一眼,专心吃起了饭。   下午继续游览。   到达今天第五个景点,贺川又让蒋逊介绍介绍。   蒋逊说:“在很久很久以前……”   阿崇喊:“蒋小姐,你饶了我吧!”   蒋逊看向贺川。   贺川叼着一根香烟,没有点燃,说:“继续。”   蒋逊笑着:“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叫青山亭,后来改名浮云台。”   浮云台地势独特,坐落在凸起的山头,四面临空,远望苍山雾海,天边一片白芒,虚虚实实的景色净收眼底。   有亭翼然,临于云上。扑面而来的风,托起了蒋逊的长发,她的声音也是轻轻浅浅的,随风散去一些,入耳虚虚实实。   贺川坐了下来,看着她的侧影,她今天没有挽发,脸色苍白,眼底有着青黑,手臂上的黑纱似要乘风飞逝。   贺川说:“行了。”   蒋逊的声音戛然而止。   贺川打了下打火机,微弱的光,一下子就灭了,他又打了两次,问蒋逊:“有火吗?”   蒋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打火机。   贺川顿了顿:“过来。”   蒋逊蹙眉,递着打火机,没有动。   “过来,给我点火。”贺川重复一遍。   蒋逊说:“400一天,还包点火?”   贺川笑了声:“买东西都送赠品,你没点‘增值服务’?”   “增值服务”四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语气有点怪怪的。   贺川又说:“我包了你,接下去一个礼拜,你打算一直板着张臭脸?”   我包了你……   你祖宗!   贺川叼着烟:“过来。”   蒋逊朝他走去,在他面前站定,“咔嚓”一下,点了火。   她站得笔直,风又急又大,火苗摇摆不定,欲灭未灭。   贺川说:“挡着点儿!”   蒋逊伸手挡住火,头低垂着,长发扬起,显显得就要碰着火苗。   贺川靠向前,叼着烟,一手夹着去点火,另一只手攥住面前的一缕长发。蒋逊皱着眉抽出头发,挡火的手一撤离,火苗就被风吹灭了。   贺川抬着眸:“烧着了……继续。”   蒋逊摁下打火机,火苗高高窜起。廉价的打火机,上面写着“丽人饭店”,握着打火机的手,白嫩修长,指甲圆润。   贺川吸了一口,烟已点燃,起了身,红色的烟头亮了一下,他呼出一缕烟圈,带着淡淡的酒味。   ☆、第 5 章      中午喝了点酒,当地生产的明霞啤酒,味道不好不坏,聊胜于无。   贺川很久没有碰酒了,山中景好空气佳,连时蔬也格外鲜美。他中午多喝了几杯,从暖和的饭店里出来,又在浮云台吹了半天冷风,头有点疼。   吸了烟,舒服不少。   蒋逊站在一边,低头把玩打火机,火苗忽起忽落。   贺川看着她,说:“坐一会儿,等阿崇拍完照。”   阿崇早就举着手机跑到了一边。周围游客来来往往,他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最佳位置,请了一个美女帮他拍照,这会儿两人正说说笑笑。   浮云台这角,只有贺川和蒋逊两人。   蒋逊坐了下来。   贺川问:“你抽烟?”   蒋逊瞟了他一眼:“不抽。”   “那怎么带着打火机?”   “取暖。”   贺川看着她,不说话。   蒋逊笑了笑:“备不时之需。”   贺川问:“什么不时之需?”   “你这样的。”   贺川弹了弹烟灰,其实不用弹,风一吹,烟灰早自行散了。   他问:“你干这个多久了?”   “哪个?”   “野导。”   “半天。”   贺川弹烟灰的手顿住。   蒋逊又说:“再过几个小时,就一天了。”   贺川笑着:“这么说,我还是你第一个客人?”   “是啊。”   “你平常送人上了山就回去?”   “有人包车就陪着。”   “那我还是你第一个客人?”   “你是第一个让我介绍介绍的人。”蒋逊瞟着他,下巴微昂,“也是第一个让我点烟的人。”   贺川笑了,吸了两口烟。   他不说话,蒋逊乐得自在,习惯性地盘起了腿。   圆形的浮云台,外围一圈都是灰白色的石椅,她穿着昨天那身黑色羽绒衣,脚上是深棕色圆头短靴,盘着腿,双手搭着脚踝的位置,漫不经心地看着远处的山。   阿崇回来了,递着手机让贺川看照片,贺川没兴趣。   阿崇说:“我给你也照一张。”   贺川不理他。   阿崇又缠着蒋逊:“我给你照个?”   蒋逊顺了顺头发,一笑:“好呀。”   “就一张……嗯?”阿崇没料到。   蒋逊仍旧盘着腿:“快照。”   镜头对准。屏幕里,天色是淡淡的蓝,她迎着风,盘着腿,恍若凌空,身后是万丈深渊,天地独她。   画面定格。   蒋逊去开车。   阿崇看了会儿照片,问贺川:“要不要看?”   贺川凉凉地说:“我有这么闲?”   阿崇又看了一会儿,才把手机放回去。   回去的路上,又经过几栋别墅。   贺川问:“明霞山有多少别墅?”   蒋逊开着车:“200多。”   “200多少?”   蒋逊想了想:“250多吧。”   “怎么造起来的?”   “晚清的时候,一个英国传教士来这里造了第一栋别墅,后来陆陆续续有人来这里。”   阿崇惊叹:“晚清?历史可够悠久了。”   蒋逊笑着说:“你想看更悠久一点的,我还可以带你去。”   阿崇说:“好啊好啊,在哪儿?”   蒋逊说:“墓地。”   贺川笑出声,阿崇郁郁寡欢地倒在椅背上,不吭声了。   蒋逊也笑了笑。   又经过一栋别墅,车停了下来。   一个披着深棕色披肩的女人在路边拦车。女人走到车窗边说:“我昨天就知道你上山了,怎么也不过来?我给你带了东西。”   蒋逊笑着示意后排:“我有客人。”   女人看向贺川和阿崇,热情地说:“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   贺川看向别墅,花园里,有好几张白色的桌椅,男男女女,亚洲人欧洲人正在说说笑笑。   蒋逊向后排两人解释:“这位是白夫人,租了这栋别墅20年产权,她经常招呼朋友来这里度假,很热情。”   原本就是随意逛,逛到这里,正好喝杯咖啡,贺川和阿崇下了车。   咖啡很快端上来,手磨的,香味浓郁。   白夫人笑着说:“我是上海人,20年前第一次来这里度假,就爱上了这里,后来我先生干脆带着我来这里常住,每年夏天我们都会来这儿呆两个月。你们是第一次来?”   贺川说:“第一次。”   “住在丽人饭店?”   “不,住在其他地方。”   白夫人说:“是来度假吗?”   这话问得奇怪,来明霞山的人,哪个不是来度假?   阿崇说:“是啊,我们来这儿度假。”   白夫人看了看阿崇,又看了看贺川,说:“不像。”   贺川笑问:“度假也有像不像?”   “有呀。”白夫人指指她的朋友,“拿着咖啡杯,穿得漂漂亮亮的,就是来度假的。”   又指指一个端着托盘的中年女人:“那是来工作的。”   视线投向正被人拉着聊天的蒋逊,说:“她……”   贺川问:“她是什么?”   白夫人想了想:“她是来散心,顺便赚钱的。”   贺川想了想,笑了。   白夫人又问:“你们呢?”   贺川喝了口咖啡,过了会儿才说:“来找人。”   白夫人正要开口,那边的笑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蒋逊脱了困,在一阵笑闹中跑了过来。   白夫人问:“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几句玩笑话。”不知聊了什么开心事,蒋逊脸颊红红的,不似之前那样苍白。   贺川看着她,说:“该走了。”   “稍等一下,我去拿点东西。”白夫人站了起来。   坐位上只剩他们三人。   阿崇问:“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蒋逊说:“带你去吃晚饭。”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   贺川开口:“去丽人饭店?”   蒋逊说:“是啊。”   贺川似笑非笑:“吃饭也能拿提成?”   蒋逊一顿。   贺川说:“换个地方。”   “那去明霞山庄。”   贺川看了她一眼:“也有提成?”   蒋逊不说话了。   贺川笑着:“去山下。”   山下的饭店……   你大爷!   白夫人回来了,拎着两只西瓜。   蒋逊默默地盯着西瓜看,半晌说:“您说给我带了东西,是西瓜啊?”   白夫人好笑地说:“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总共就带了十只西瓜上山,给你两只还不好?”   蒋逊捧过西瓜,说:“我喜欢。您这次住多久?”   白夫人笑容淡了些:“看看我先生的情况吧,不一定。”   回到车上,蒋逊把两只西瓜放到副驾。   车子往山下开,很快就到达山脚。蒋逊带他们进了富霞大酒店。   酒店里人满为患。   许多游客嫌山上住宿贵,都选择住在山下,此刻正是用餐高峰,餐厅里几乎满座。   小孩子跑来跑去,游客们的座位上摆满了刚刚采购来的土特产,服务员端着盘子忙得脚不沾地。   蒋逊占到一张空桌,招呼两人坐下点餐。吃完饭,花费600多元,不算太贵。   离去的时候,收银员对蒋逊说:“咦,你今天来这里吃饭了?”   蒋逊指指身后,收银员了然。   出了酒店,贺川问:“认识?”   蒋逊说:“是啊。”看向贺川,笑着,“忘了跟你说,这里跟丽人饭店是同一个老板。”   贺川没搭腔。   上了车,他刚摸出香烟,前面突然甩来一样东西,他下意识接起来。   是一只打火机,上面写着“丽人饭店”。   贺川笑了笑,叼起香烟,看向前方的后视镜。镜中的女人正专心盯着前面的路,他一直看着,过了一会儿,终于对上了一双眼睛。   他打着打火机,火苗高高升起,没有去点烟。   “你一直看着我。”   蒋逊收回视线。   贺川问:“看什么?”   蒋逊没吭声。   火苗下去了,贺川又打了一下打火机,“咔嚓”声清晰传到前面。   “想看什么?”   蒋逊仍旧没响。   “好看吗?”   火苗升起来,他在烟头上绕了绕,就是不去点,眼睛始终盯着后视镜。   “不敢看了?”   他慢慢靠向前,右手搭着前方的车椅,香烟贴着蒋逊的脖颈,一点一点伸过去,停在蒋逊的嘴角。   他还叼着烟。   贺川低声说:“来的路上你也在看,看什么?”   前面久没声响,贺川以为不会有回应了,过了会儿,声音却传来。   “你一直看着我。”   贺川挑眉。   “看什么?”   贺川没吭声。   “想看什么?”   贺川一言不发。   “好看吗?”   贺川还是没响。   “来的路上你也在看,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贺川笑出声,左手打着了打火机,火光就在蒋逊脸颊边,热热的,烫烫的,耀眼的红。   蒋逊一动也没动。   烟头亮了一下,贺川吐出烟圈,说:“好看。”   说完,他重新靠了回去。   最后排,阿崇的眼珠子转来转去。   丽人饭店。   一个男人和孙怀敏一起走进来,后面还跟着孙怀敏的堂兄妹。   孙怀敏挽着男人的胳膊说:“她说要去走亲戚,我也没多问,你也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不太好。我特意去请了她两次,还给她打过两个电话,她就是不肯。”   “她去走什么亲戚?”   “我哪儿知道。”顿了顿,又说,“泾松,要不我再给她打一个?”   徐泾松说:“她去走亲戚,还能飞回来?”   孙怀敏无奈道:“好吧,那下次再找机会。”   几人正要去餐厅,大堂门口突然走进来两个人,徐泾松随意一扫,眼睛直直地望着,动也动不了。   孙怀敏面色一白,干巴巴地叫了声:“姐,你怎么过来了?”   ☆、第 6 章   蒋逊抱着两只大西瓜,扫了扫站在大堂里的几个人。孙怀敏、徐泾松、两个孙怀敏的堂哥,一个孙怀敏的堂弟,两个孙怀敏的堂姐。   她记起来了,今天礼拜六,徐泾松请孙家同辈吃饭。   徐泾松几步上前,笑容几近讨好:“过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可以去接你。”   蒋逊说:“这里你比我熟?”   徐泾松顿了顿,又去接蒋逊的西瓜:“重不重,我帮你拿?”   蒋逊躲开了,说:“多事!”   她第一句不咸不淡,第二句明显不耐,徐泾松有点尴尬,面子上下不来。   孙家的几个堂兄妹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里在演哪一出。孙怀敏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走过来笑着说:“今天泾松请吃饭……你不是说今天走亲戚,不来了么?”   蒋逊静了两秒,似笑非笑说:“是呀。”   徐泾松问:“你亲戚呢?”   “不知道,还没编出来。”   身后传来“噗嗤”一声笑。阿崇顶着一颗大脑袋来刷存在感,说:“我就是她亲戚,我是她远房表哥!”   徐泾松和孙怀敏这才知道这人和蒋逊同行。   孙怀敏显然很高兴:“居然这么巧,你和你表哥也来这里啊。”   徐泾松哼一声,没理会这个“表哥”,对蒋逊说:“你来都来了,待会儿一起吃个饭,大家都在,总不能缺你一个。”   蒋逊还没回答,阿崇表哥替她说了:“不用了,我跟我表妹刚吃了回来的。表妹,你快上楼去放西瓜,我在餐厅里等你。”   蒋逊白了他一眼,谁也没理,抱着两只绿油油的大西瓜慢悠悠地上楼去了。   阿崇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阿崇只不过在回来的路上想起别墅里没什么食物,打算买几打啤酒,再打包点菜当今晚的宵夜,所以让蒋逊先回这里一趟,谁知这个小心眼子见到亲戚,说话也夹枪带棒。   他觉得有意思极了。   去餐厅点了菜,他勾着收银小妹聊天,偷偷瞟着徐泾松那桌,小声问:“那个蒋小姐,就是跟我们一道的,在这儿卖烟的那个……”   收银小妹还记得他找她加热啤酒,脸色微红说:“我知道,她怎么了?”   “她跟那几个人是亲戚?关系看起来不太好啊!”   收银小妹看了那边一眼,说:“我不清楚啊,我没看见过她亲戚。”顿了顿,想起来什么,“那边那个男的我倒是有印象,他以前来过两三次,跟蒋姐说过话,蒋姐不太理他。”   阿崇说:“蒋姐?她比你大几岁?”   “不知道呀,反正她比我大,你想知道她岁数,可以问她嘛。”   阿崇笑嘻嘻说:“这都听不出来?我想知道的是你的岁数……”   收银小妹害羞地低下头。   阿崇又说:“你蒋姐跟这里的人都很熟啊,下午遇到白夫人,还送了她两只西瓜。她还能在这里卖东西。”   收银小妹点点头:“我们老板很照顾她,听说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小时候就住在山下,经常往这里跑,不过她15岁以后就搬走了,前两年才回来,跟她妈妈住到了安河镇。”   “15岁以后搬走了?”   “嗯,是呀,她妈妈很好的,蒋姐有时候很凶,但人也很好的,不过他爸爸不是好人,为了钱卖儿卖女也做得出,坏透了,他们俩离婚以后,蒋姐跟着她妈妈去了其他地方。”   丽人饭店外,贺川坐在车里等着那两人。   他无所事事地打量起这部车。   车子外面看起来灰扑扑的,里面却很干净。前窗那里摆着一盒纸巾,一块蓝色抹布,上头挂着一串红色的中国绳,驾驶座上有一个米白色的坐垫。后排地上,昨天还有一些瓜子壳和橘子皮,今天已经干干净净。   车子很大,不适合女生开。   时间有点久,他们还没出来。贺川不耐地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想点火,犹豫了一下,又把打火机放了回去,余光看见上翻的遮阳板里夹着报纸。   贺川下了车,打开副驾车门,坐了上去,把报纸抽了出来。   是两份几周前的旧报纸,没什么看头。他又随手打开抽屉,里面是一些发|票,两个打火机,一包未拆封的软中华,一小瓶护手霜,一只圆珠笔,还有一个小本子。   他拿出本子一翻,笑了。   刚好翻到折了角的一页,上面写着:   热水瓶(1),12/   热得快(1),25/   利群(3),60/   ……   1916(5),500/   包车(7),2800/   打火机(1),-1/   连这么一个玩意儿都记账……   还不知道是今天什么时候偷偷记的……   贺川笑着摸了摸口袋里的打火机,眼一扫,突然注意到前一页,上方标注的日期是前天:   帛金,15200/   他抿了抿嘴角,把本子放回去,盖上抽屉又坐了一分钟,下了车。   走进丽人饭店的餐厅,一眼就看见阿崇正和收银小妹聊天,他捏了捏手指,慢慢朝收银台走去。   阿崇正听到高|潮。   “她小时候家里很有钱,后来她爸把钱都败光了,还跟好几个女人不清不楚,等她初中毕业,她爸不肯供她读书了,她妈就跟她爸离了婚,带着她去了外地讨生活,谁知道才回来两年多,她妈就生病去了。”   阿崇问:“她小时候家里很有钱?”   “是呀,也不是什么秘密,附近的人都知道,山下的富霞大酒店那块地就是他们家的。”   阿崇还想再问,头顶突然罩下一片阴影。   他转过去,见到贺川阴着一张脸。   阿崇干笑:“菜还没上呢,我坐下休息会儿!”   贺川笑了声:“口渴么?”   “啊?”   贺川冲收银小妹:“给他上杯茶!”   阿崇忙说:“不用不用……哎,你也太没耐性了,这才几分钟啊,刚才那小心眼子碰上了亲戚,才耽搁了一会儿!”抬了抬下巴示意,“就是那桌,是小心眼子的什么妹妹,两人不对盘。”   贺川只看了那边一眼,问阿崇:“她放个西瓜要放半天?”   “不知道,可能她顺便吃个西瓜?”   贺川冷笑:“再榨个西瓜汁?”   “你幽默感越来越好啦!”   收银小妹插嘴:“蒋姐过来了。”   两人一齐朝门口看去。   蒋逊不急不慢走来,一进餐厅,就见到两拨人盯着她看。一拨是中间那张桌子,徐泾松的眼神由为热烈,一拨是收银台,小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阿崇一脸怜惜,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叼着根烟,手上拨着打火机,嘴角勾着,似笑非笑。   蒋逊的左脸,似乎感觉到了热热的、烫烫的火光。   跟在后面的王潇窜上来,看着贺川说:“你们也在这里啊,我刚还跟蒋姐姐说起你们呢。”   贺川没理她,阿崇热情地问:“说我们什么?”   王潇说:“我刚跟蒋姐姐商量,我爸妈他们跟我们是分开玩的,我跟我表姐两个人也不知道哪里好玩,要不我们拼个车吧。”   阿崇欣喜:“好主意,有你们俩美女搭伴太好了!蒋小姐没问题吧?”   蒋逊笑着说:“我没意见。”   “多少?”   贺川突然开口,大家视线都投向他。   贺川盯着蒋逊,笑着问:“多少钱?”   蒋逊:“……”   过了会儿,蒋逊才说:“200。”   贺川笑了声,站到她跟前。   蒋逊比他矮了近两个头,他低着头,她仰着头,两人近得只剩一个半拳头的距离。   贺川也不说话,看了她一会儿,把叼着的香烟拿下来,慢慢地夹到了蒋逊的耳朵上。   “当我凯子?”   指腹碰到了她的耳朵,很短暂,有点痒,没什么温度。   贺川低着声:“想得挺美……这根当小费,上车!”   说完,他先走了。   小费……   1916一包100元,一根5元。   5元小费……   蒋逊把香烟从耳朵上拿下来,朝王潇耸耸肩:“看,我说了他不会答应吧!”   王潇一脸失望,看看贺川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蒋逊,眼神莫名。   徐泾松坐不住了,走过来,视线先在王潇和她表姐身上扫了半天,最后落到蒋逊脸上,问道:“刚才那人是谁?”   蒋逊说:“我大表哥。”   徐泾松一愣。   阿崇拎着打包盒笑嘻嘻地走过来,拉着蒋逊说:“快走快走,没看到你大表哥先走了吗,快追上他!”   大表哥……   你太公!   蒋逊上了车,也不看后座的贺川,一脚踩下了油门。   到达232号别墅,蒋逊等着那两人下车。阿崇先拎着吃的喝的下来,等着贺川。   贺川坐在上面,说:“明早6点。”   阿崇叫起来:“6点?我起不来!”   贺川不理他,等着蒋逊回答。   蒋逊看了眼后视镜,过了会儿说:“行。”   贺川问:“烟呢?”   “什么?”   “刚给你那根。”   “扔了。”   贺川笑了笑,摸出烟盒,又拿出一根烟。   蒋逊披着长发,耳朵藏在里面。   贺川刚才已经注意到,她的耳朵很小,老人家说大耳朵才有福气。   他拨开了她的头发,蒋逊偏了一下头。   贺川的手,隔着发,贴着她的耳朵。   “卖了这么多烟,怎么不尝尝它的味道?”   蒋逊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尝过?”   香烟夹上去了,老位置,压着几根头发,贺川也不管,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只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   贺川笑了声,说:“那尝尝我这根,味道不一样。”   他下了车,往别墅里走去,阿崇跟在他身后,听见后头车子碾过枯叶的声音。   回到别墅,阿崇把啤酒和宵夜都放进冰箱,再蹲到壁炉边生火。   眼角瞟着贺川,见他一直盯着电视机,忍不住问:“那个小心眼子挺漂亮哦?”   贺川瞟了他一眼。   阿崇坐到地上,拿着根果木说:“你有点不太对头。”   贺川又看向电视机。   阿崇说:“你对她有兴趣?”   贺川语气凉凉:“你闲得慌?”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给个准话!”   “给你准话?”   “给了准话,我好确定要不要追她。”   贺川笑了声:“追吧!”   阿崇狐疑:“你没兴趣?没兴趣你这么对她……”   “我怎么对她?”   阿崇说:“把烟夹她耳朵上,下午你们在车里说的你看我我看你,你还顶了她的胸。”   贺川说:“你还每次见了女人就让她们用胸来帮你加热饮料。”   “我就是逗逗她们。”   “我也就逗逗她。”   “你又不……嗯?”阿崇把果木扔进火堆里,“逗她玩儿?”   贺川看着电视机,笑着说:“逗她挺有意思。”   阿崇看了他半天,才说:“6点我起不来,你自己去。”   贺川说:“嗯。”   电视没什么看头,他起了身,上楼去了。   阿崇等他走到楼梯拐弯处了,才又开口:“你别把自己逗进去了……”      ☆、第 7 章   蒋逊回到丽人饭店,前台小妹叫住她。   “那几个人住下来了。”   蒋逊问:“住几晚?”   “听说你要呆一个礼拜,姓徐就说先定一个礼拜。”   “全都住下了?”   前台小妹说:“嗯,房间不够了,就开了四间房,那三个男的一间,两个女的一间,你妹妹和姓徐的一人一间,姓徐的请客。”   蒋逊说:“知道了。”   “我看他还在打你主意呢,真不要脸,都跟你妹妹好上了,还要来缠着你,你妹妹明显知道怎么回事,还跟他那样!”   蒋逊笑着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呗!”   前台小妹迟疑道:“蒋姐,你真不介意啊?姓徐的那个长得也不丑,又是个富二代,你一点都不喜欢他?”   蒋逊说:“我瞎啊?”   蒋逊走了,餐厅的收银小妹觑准空隙溜过来,好奇道:“你知道蒋姐跟那个男的怎么回事啊?”   前台小妹笑道:“你怎么也那么八卦!”压低声音说,“其实也没什么,蒋姐的妹妹在那男人老爸公司里工作,去年他们公司组织来这里旅游,蒋姐刚好上山,那男人就盯上了蒋姐。可是有一天凌晨小王看到蒋姐的妹妹从那个男人房里出来……”   “啊?他们俩那个了?”   “你这不是废话嘛!”   蒋逊回到房里,刚躺上床,手机“滴滴”叫了两声。   是孙怀敏的短信,问她住在哪间房。   蒋逊没理。   过了会儿,电话来了,蒋逊等了等才接起。   “姐,你怎么不回我短信?”   蒋逊拖下袜子说:“有事?”   “你住在哪间房啊?我过去找你?”   “找我干什么。”   “找你聊天啊。”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蒋逊摸了摸自己的脚,冷冰冰的,明天早6点出门的话,要多加一双袜子。   孙怀敏说:“我们是两姐妹,怎么就没东西聊了?”   蒋逊说:“你姐妹在你隔壁住着呢。”   孙怀敏说:“怎么说我妈也是你前小婶,我们也是姐妹。”   蒋逊把手机扔到床上,穿上拖鞋,去卫生间里把袜子洗了,出来时电话还通着。   “姐——你到底在不在听啊?说话!”   蒋逊拿起手机:“听着呢。”   孙怀敏喘了口气,静了片刻,终于问道:“泾松现在在你那里吗?”   蒋逊笑了:“你该吃药了!”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耳根清净下来,蒋逊准备洗澡。刚脱下外套,一根烟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她拾起来,捏在手里看了看。   金色的烟嘴上,写着“1916”。   买这款烟的人不多,当地人更喜欢中华和利群,更何况1916价格相对高了些,她备货很少。   没想到那个男人喜欢这款烟。   蒋逊放在鼻尖擦了一下,闻到了浓浓的烟丝味,她并不喜欢。把烟搁到床头柜,她拿上睡衣去洗澡了。   明霞山上,清晨的温度低得渗人。   天还没亮,蒋逊摸黑出门,头顶接住了几粒雪,小的让人轻易就忽视了。等车停到了232号别墅外,天上连这几粒雪的影子也不见了。   贺川晚了5分钟出门,一眼就见到停在那里的白色suv。   Suv打着车灯,两束黄色的光里,浮着细细小小的颗粒,可能是浮沉,也可能是雾水。山上全是植物,地上都是草和落叶,这里湿气重,应该扬不起尘,那就是雾水了。   那个女人闭着眼睛靠在驾驶座上,穿着同一件羽绒衣,系着同一条围巾。   “咚咚”——   贺川敲了两下窗。   蒋逊睁开眼,意识有一瞬迷茫。   贺川拉开车门,坐到了后排,说:“醒了?开车。”   “去哪里?”蒋逊声音还有点沙哑。   贺川靠躺着,双脚抵着前面的椅背,说:“早上景色最好的地方。”   蒋逊没发车。   贺川本来已经闭上眼,听不见动静,他又睁开了眼,问:“怎么不开?”   蒋逊问:“你喜欢眼睛、耳朵,还是鼻子?”   贺川笑着说:“你是问,我喜欢我自己的眼睛、耳朵还是鼻子,还是喜欢你的眼睛、耳朵,还是鼻子?”   蒋逊笑了笑:“你要是喜欢眼睛,我带你去看竹叶上的露珠,湖面上的水晕,看雾,看山的影子,看日出。”   贺川不笑了。   他看了眼后视镜,蒋逊没看他。   他问:“耳朵呢?”   “听人声,听泉,听瀑布,听唱山。你要是早出门一小时,还能听见敲钟,唱偈。”   贺川沉默许久,又低声问:“鼻子呢?”   “带你去青山公园,你站在那里不要动。”   贺川靠着不说话,看着前面,似乎能穿透椅背,看到刚才说话的女人。他今天只注意到了她的衣服,她的围巾,没注意她的脸。   有点后悔了。   贺川问:“你呢,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早上6点的床。”   贺川笑了,舒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舒,也许是为了他终于能再次闭上眼。   贺川说:“去青山公园。”   青山公园在半山腰。   天色半亮,云雾缭绕。公园里种着腊梅、茶花、芍药、郁金香、月季,有的到了花期,有的还没到花期,有的已经盛开,有的还在沉睡。   红粉翠白,泱泱花海。   贺川没听她的“站着不动”,他找了张石椅坐了下来,坐姿散漫,大叉着腿,因为长得高,背还微微弯着,却并不驼。配上他的短寸头和左耳那枚耳钉,像——   像绿林好汉,像山大王,像江湖大佬。   贺川突然喊:“我没闻到该闻的,闻到了不该闻的。”   蒋逊把烤地瓜咽下去,问:“闻到了?”   她坐在另一边的石椅上,隔着几十米距离,盘着腿,捧着保温杯,吃着烤地瓜。   天色又亮了一点,已经看见了山那头的红光。   贺川斜眼看她,半晌说:“给我一个。”   蒋逊笑了笑,拎着剩下的烤地瓜过来了。   塑料袋里还剩下三个,两个小小的,一个大个头的,都带着温温的热气,还没有凉透。   贺川拿出了一个大的,问:“哪来的?”   蒋逊说:“饭店厨师早上烤的。”   “这么早?”   “厨师四点就起床了。”   地瓜剥了皮,露出橘红色的肉,香味弥漫。   两只手合在一起才能握全的地瓜,被贺川两口就去了大半,他一个吃完了,蒋逊还在吃第一个。   贺川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了第二个,问蒋逊:“杯子里的是什么?”   蒋逊问:“想喝?”   贺川说:“渴了。”   蒋逊打开盖子,倒出一杯,咖啡的浓香扑鼻而来。   贺川顿了顿,等杯盖放在他面前了,他才说:“咖啡配地瓜,丽人饭店的特色早餐?”   “不要?”   贺川拿起杯盖,一饮而尽。   咖啡香和地瓜香,阻隔住了若有似无的花香。   贺川吃完了,看着漫山的红粉翠白,视线又落到蒋逊脸上。   蒋逊回到了几十米外的石椅上,还在吃着最后一小半地瓜,突然听见:“232号别墅,有什么历史?”   蒋逊看向他,想了想说:“欧洲人建造的,几十年前修葺过。”   “没了?”   “没了。”蒋逊说,“山上200多幢别墅,谁记得住。”   “门口有三颗百年黑松,明霞山上还有其他地方有上百年的黑松?”   蒋逊又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应该没有。”她看着贺川,问,“你想问什么?”   贺川说:“它的过去。”   “过去?”   “1938年。”   蒋逊糊涂了:“你想知道1938年,那栋别墅的事?”   “嗯。”   蒋逊打量着贺川,过了会儿说:“可以去找地方志。”   “我知道。”贺川的食指,推了推已经空了的杯盖,说,“现在只是通知你,明天下午记得这个。”   蒋逊问:“你就想找1938年?找到了呢?”   贺川说:“找人。”   “什么人?”   “想知道?”   蒋逊没回。   没多久,贺川说:“找我祖宗。”   找祖宗……   蒋逊翻了个白眼,扭过了头。   贺川看着她的样子,笑出了声,心情愉悦极了。   日出了,天边是温暖的红,看不见云雾。   有人过来了,一个,两个,三个,陆陆续续。清晨有人爬山,有人晨练,有人看日出,有人来捕捉明霞山清醒的时刻,一天的开始。   贺川和蒋逊各坐各的,沉默得看着人,看着树和花,各自想着心事。   远远地有人喊了声:“蒋姐姐——”   蒋逊看见王潇朝她跑来,王潇表姐跟在后头。   蒋逊笑了笑。   王潇说:“真巧,我起了大早出来跑步的,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你们!”   蒋逊说:“早锻炼啊?”   “是啊,跑得出了一身汗。”   王潇表姐跟蒋逊打了一个招呼,走到一边看花去了。   王潇坐到了蒋逊边上,眼角瞟着贺川,跟蒋逊没话找话。   “你们今天好早,几天出门的?”   蒋逊应付着:“6点不到。”   “这么早?我以为我已经够早了。”又说,“对了,徐先生是你朋友吗?”   蒋逊诧异:“嗯?”   王潇说:“就是昨天在餐厅里碰见的那个男人,昨晚我又跟他遇上了,还聊了挺久。”   蒋逊笑着:“你们聊天了?”   “是呀,他还挺健谈的。”   蒋逊眼神闪了闪:“你们昨晚什么时候碰上的?”   “七八点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七八点,孙怀敏打电话来找她要人……   蒋逊打量起王潇。   刚出大学,一股学生气,青春漂亮,活力四射。   蒋逊笑道:“他不是我朋友。”   几十米外,贺川摸出根烟,拿在手里转着,听着那边两人细细说话。   一个声音很响,一个声音很轻。   那道轻轻的声音,似乎在说:   带你去青山公园,你站在那里不要动。   听人声,听泉,听瀑布,听唱山。你要是早出门一小时,还能听见敲钟,唱偈。   你要是喜欢眼睛,我带你去看竹叶上的露珠,湖面上的水晕,看雾,看山的影子,看日出。   一阵风吹来,落叶和花瓣簌簌地旋转,云雾散尽。   那边有人问:“闻到了吗?”   贺川抬眸望去。   蒋逊看着他,问:“闻到了吗?”   阵阵花香,清淡的,浓郁的,被风送来了,躲也躲不掉的味道。   贺川摸着烟,笑了声:“闻到了。”      ☆、第 8 章   闻到了吗……   闻到了……   王潇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她坐在蒋逊边上,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她离他们两人很近,可她就和周围那些陌生人一样,她也只是个陌生人。   王潇不甘心,找话道:“明霞山真的好大!”   蒋逊默默地看她一眼。   王潇绞尽脑汁:“明霞山这么大,只有这一片能玩吗?其他山头呢?上山的路只有那一条么?不可能啊,这里的山都看不到尽头。”   蒋逊等她说完,才开口:“明霞山是苍穹山的一个分支。”   王潇一愣,有点尴尬,过了会儿又兴奋起来:“明霞山就这几个景点,我们能不能去其他山头?这么大一片山呢,我们可以去探险啊,说不定能打猎,能找到山洞,下了山就是其他城市呢!”   蒋逊低了会儿头,才再看向她,说:“你千万别作啊……”   王潇抿着嘴角不吭声了。   几十米外传来一声轻嗤。   出了青山公园,王潇没借口再跟着他们,只能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坐上了那辆车。   王潇表姐在一旁说:“你不是还想着拼车吧?”   王潇踢了踢脚:“拼车挺好的啊,还可以省钱。”   “省钱?你想一天花200块拼车这还叫省钱?我们自己出来玩,吃吃喝喝一天也用不了这么多,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   “我有什么心思啊……”王潇撇过头。   “你之前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今天你看着是跟蒋小姐聊天,眼睛一直盯着哪里呢?我在那边老远就看见你眼神了,别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你少在人家跟前瞎晃,不说那个男的根本没注意过你,蒋小姐还在戴孝呢,你这样利用她好意思么!”   王潇语塞,半晌说:“行了,我知道了……”   蒋逊开着车,后面的人不说话,她只能漫无目的朝前开,笔直的,转弯的,经过一个景点,又经过几座风格迥异的别墅。   她以为贺川睡着了,这会儿才听见:“这些屋顶挺特别。”   蒋逊说:“尖头的那些是北欧风格,缓坡的屋顶是南欧风格。”   “挺专业。”   “常识而已。”   “我是说建筑师。”   蒋逊不说话了。   贺川笑了声,过了会儿说:“去山下逛逛吧。”   山下的乐道坞,在七八十年前很兴旺,那里有成衣铺子、茶馆、银楼、书局、酒家,现在这里只有十几间老外经营的农家乐。   贺川对农家乐没兴趣,对老外更没兴趣,他在街上随处走着,打量着那些地摊。   有卖水果的,有卖小饰品的,有卖土特产的,还有看手相算命的。   贺川看到一个摊位上有卖荸荠的,装了两个篮子,颗颗紫黑色的扁圆果子,摊主正用水果刀削着,削完一个就放进白色塑料袋里,白色多汁的果肉已经装了十几个袋子。   贺川问:“怎么卖?”   摊主说:“%¥#&@……”   贺川叫来蒋逊:“买两斤。”   蒋逊离得远远的:“你自己不会买?”   “她讲的鸟语。”   蒋逊:“……”   走近一听,摊主讲的是当地方言,蒋逊瞥了眼贺川,眼神有点意见。   摊主不会讲普通话,蒋逊问:“这个一斤多少?”   贺川站在一边,听蒋逊吐出方言。   跟她说普通话时不一样,她说起方言,语气轻柔很多,就像早上天未亮时她说话的语气,缓缓的,像温热的溪流。   贺川问:“你说了什么?”   蒋逊顿了顿,才说:“我问她这个一斤多少。”   语气不一样了。   摊主回答了,蒋逊自动翻译:“削皮的10元,带皮的7元。”   贺川问:“甜么?”   蒋逊说:“你试试?”   贺川蹲下来,真的从塑料袋里拿出了一颗,直接塞进了嘴里,吃完了也不说话。   蒋逊也跟着蹲下来,问:“怎么样?”   贺川说:“你试试?”   “不用。”   贺川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一颗,递到了蒋逊面前。   蒋逊说:“我不吃——”白色的果肉在她唇上擦过,凉凉的。   贺川说:“尝尝。”   蒋逊想起了那根被她搁在床头柜上的1916,这个男人说:   那尝尝我这根,味道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蒋逊把他的手推开了,说:“不吃。”   贺川问:“‘不吃’用方言怎么说?”   蒋逊莫名其妙,看着他,说了方言。   贺川点点头,把手里的果肉抛到了篮筐里,站起来说:“那就不吃吧。买两斤,一斤削皮,一斤带皮。”   电话响了,贺川接起来。   是寂寞又饥饿的阿崇。   “你们在哪儿呢?风流快活了就不管我了?”   贺川说:“收起废话。”   “……我饿了,你们来接我。”   贺川在打电话,蒋逊蹲着让摊主称斤。   耳边能听见贺川凉凉的话语,她抿了下唇,尝到了清甜的荸荠味,那颗果肉躺在紫黑色的荸荠中间,她知道等他们离开,摊主就会把果肉放进塑料袋,和其他的一起卖。   蒋逊站起来了,贺川付钱,说:“去接阿崇,我在这儿等。”   “哦。”蒋逊把两袋荸荠递给贺川。   “拿去别墅。”   蒋逊开车去接阿崇,贺川看着摊主把那颗果肉扔进了别的塑料袋里,笑了笑,继续逛着。   有人在烘烧饼,圆柱形的桶沿上,已经围了一圈出炉的烧饼,他刚擀出了一张白色的烧饼皮,撒上芝麻,单掌拿了起来,手臂伸进桶里,快速贴到了桶壁上,再把之前擀好的几张皮,一张一张同样地贴进去。   有个穿着灰西装,戴着金边眼镜的老头晃来晃去东张西望,拦住路人鬼鬼祟祟地摸出一块玉佩,说:“知道曹操墓吗?这个就是从曹操墓里挖出来的……”   两个黑人和一个亚洲人嬉笑着迎面走来,说着英语,一个说昨晚的女人不错,一个说今天继续组篝火派对,另一个说他今晚一定要上了Berry。   旅途中,一夜情似乎很平常。   贺川舔了下牙齿,摸出了一根烟。   蒋逊和阿崇过来的时候,贺川已经坐在了当地人开的农家乐里。   桌子在西南面,靠近大门,边上竖着一根粗粗的红色梁柱,贺川正对着柱子,阿崇坐到了贺川左手边,蒋逊看了眼他右手边的位置。   右手要夹菜,很麻烦。   她坐到了贺川对面,后背贴着梁柱。   阿崇看着满桌的菜,咋咋呼呼:“怎么不——”   才说了三个字,他就停下了。   梁柱后面传来聊天声。   “你还真把姓蒋的那女人当成亲姐姐了?有姐姐勾引自己妹夫的吗!我说昨天怎么觉得徐泾松看她的眼神不对头!”   “二姐,别说了……”   蒋逊看了眼贺川,贺川正在若无其事的吃饭,察觉到她的视线,淡淡地瞟来一眼,嘴角勾着。   阿崇则一脸八卦,又忌讳着蒋逊,神色很是纠结。   “我说她怎么了,我还没说完呢!她那种女人是什么好货色,15岁就出去了,她妈那个病秧子能挣几个钱?一回来就买了家店,都说那女人在外面是做鸡的,做鸡做了十几年,现在回来了还是老本行!表面装得多正经,你没看昨天在她身边那两个男人吗,什么大表哥二表哥的,我看是嫖客还差不多!”   阿崇呛到了,捂住嘴拼命忍住。   贺川面色如常,似笑非笑地看着蒋逊。   蒋逊夹了一块排骨。   “二姐,小声点……”   “我最好能嚷嚷的大伙儿都知道!她又不是你亲姐姐,你这么帮着她干什么,也就你妈好脾气,还会照顾她,要我说,要不是她爸当年吞了自己弟弟那笔钱,你妈现在不定多风光,哪里会死了前夫!”   “那个男人要是没死,也不能有我呀……”   “你这话怎么听着还要感谢姓蒋的那一家子?你傻不傻啊!我看你是真傻,平白无故的认她当姐姐干嘛,你妈是心肠好,你是脑残啊!”   “二姐……”   “你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好男人,难道真要白白让给她?他们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老的贪钱,小的也钻钱眼里,为了钱什么都干,你要是真让一只鸡抢了男朋友,别到我面前来哭!”   阿崇偷偷瞅着蒋逊的面色。   贺川喝了一口茶,胃口不错。   蒋逊慢悠悠地吃着饭。   后面又传来一句:“母女俩都不是什么好货,说不定是一起做鸡,晚上伺候同一个男人!”   阿崇不吃了。   贺川也放下了茶杯,抬眸看着蒋逊。   蒋逊的手顿了顿,夹起了一口饭。   几分钟后,后面那桌买单走了,两个女人始终没有看到一柱之隔的人。   蒋逊盯着她们的背影,等她们出了门,她也放下了筷子。   贺川问:“吃饱了?”   蒋逊说:“饱了。”   贺川叫来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过来了,蒋逊开口:“打包一下。”   桌上六碟菜,每碟剩得都不算多。   服务员问:“都要打包吗?”   蒋逊说:“打包一只盒子。”   服务员打包好了,贺川买单,谁也没问蒋逊打包剩菜做什么。   三人上了车,照旧老位子,贺川坐中间排,阿崇坐最后排。   两侧有摩托车和行人,蒋逊开得很慢。   车上没人说话。   开出一段,她换挡,提速。   前方出现两道身影。   她又换挡,踩下油门,车子再次提速,引擎声重了。   前方两道身影越来越近。   她一脚油门踩到底。   阿崇忍不住喊:“蒋小姐,你别冲动——”   贺川靠躺着,说:“闭嘴。”   阿崇不说话了。   油门用力踩住,车子箭一般冲了上去,像失去了控制,轮胎紧紧擦着地面。   前方有人避让,有人叫喊。   那两道身影转过头,大叫一声。   白色的suv,朝她们笔直冲去。   尖叫声更加响。   车子要撞上她们了,她们争相朝边上跑。   白色suv如影随形。   两人跌倒在地,恐惧地大叫。   白色suv压了过去。   “叽——”   轮胎擦着地面的声音极刺耳,车子停在了一个人的胳膊边,中间只剩了两拳距离。   车外尖叫,车内两人惯性地朝前扑了过去,扶住前面的座椅才没摔下。   蒋逊拿起快餐盒,打开来,伸出窗外,朝下一翻。   “啊——”   孙怀敏的二堂姐,面无血色,头发上、脸上、胸口上,挂着菜叶和骨头,淋着浓稠的汤汁。   蒋逊松开快餐盒,俯视着她,冷笑道:“我的车,下次会刹车失灵!”   ☆、第 9 章   车子绝尘而去。   阿崇两臂大张着扒住座椅,心有余悸:“我滴乖乖……蒋小姐你以前是赛车手么?这距离把握得真滴乖乖,开头冲得这么猛,我还以为你要同归于尽了,没想到那么近都能刹住车!”又兴奋起来,“你这车是不是改装过?哪天让我也试试?”   蒋逊握着方向盘,脚下踩着油门。   眼前的路似乎变宽了,周围是叶茂根深的大树,底下是凹凸陡峭的砂石路,引擎轰鸣,车身一跃而起,落地响起尖锐的摩擦声,轮胎高速旋转。   尘土飞扬,铺天盖地,她听见有人大喊:“蒋逊,你疯了!快停车!”   ……   “你快说说,你这车是不是改装过?”阿崇百爪挠心。   路还是这条路,通往明霞山,山清水秀,古木参天。   没有砂石路,没有飞扬的尘土。   蒋逊笑道:“我这车买来7万。”一辆7万的车,神经病才会去花钱改装。   阿崇问贺川:“要不我新车也买这款?”   贺川看了眼蒋逊的后脑勺,嘲讽道:“你70万的车能开出7000块的水平,买这车推着玩儿?”   阿崇说:“哪里有7000块的车!”   “电动车。”   车上好安静。   阿崇扒住贺川的座椅,十分不服:“你侮辱我也等于侮辱你自己!”   贺川凉凉一句:“我请得起司机。”   阿崇笑道:“你请得起蒋小姐这样的么?”   说到她身上来了。   蒋逊笑了笑,一点一点踩下油门,上坡,急转弯,车子飞驰在狭窄的盘山公路上,两边的景物成了泼在宣纸上的碧绿颜料,后面的人有失重的感觉。   阿崇捞起安全带,喊:“蒋小姐,你开慢点啊!啊,小心有车!”   就这么往前面的车撞去,拉近了,眨眼间,擦肩而过。   阿崇重重地吁了口气。   车速仍旧极快。   蒋逊问:“你想请我这样的?阿虫?”   阿崇还来不及回答。   贺川按住身下的椅子,笑道:“你这样的,是哪样?”   蒋逊想起他刚才的样子。   他淡然自若,看着她的时候似笑非笑,他吃着菜,喝着茶,脸上没有好奇,没有狐疑,没有讥讽。   他早就坐在那里,早就听见了那两个人的对话,他也许听到了更多的,还听得十分开心,甚至期待她早点出现,期待她做出反应,就像那天他坐在车上,她站在车外,他故意用矿泉水顶上来,是恶意的报复,是对她故意诳他们上车的泄愤,是想看到她的狼狈。   贺川说:“哑巴了?”   蒋逊笑了笑,油门踩到底,左手腾出来,摇下了车窗。   “我这样的啊……兴奋吗?”   周围的景物快速跳跃着,车子向右侧倾斜,山在嘶吼,伴着噗噗声,风从窗外涌来,像翅膀拍打在脸上,巴掌肉都陷了进去。   阿崇倒向了右边,喊:“我的天——”   冷风灌进来,连说话都变得含糊不清。   贺川被风拍打地眯了眼,贴身的大衣也鼓了起来,耳边是那句含笑的“兴奋吗”,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蒋逊畅快的笑脸。   车子风驰电掣般前进,她甚至不用看路,不用思考,她的手和脚有着自己的意识,轻易的控制着方向和油门,山再高一点,她能开到天上去,笔直地上去。   贺川靠向前,左手扶着椅背,越过蒋逊,右手握住了方向盘。   黑色的方向盘上,有三只手,两只小且白,一只宽且黑。   贺川顶着风,眯着眼,压低声音笑道:“让男人兴奋可不是什么好事。”   蒋逊用力打方向盘,方向盘微微动了一下,就像生了根,再也动不了了。   前面有弯道,车子呈直线行驶。   贺川控制住了方向盘。   蒋逊说:“松手!”   贺川没动。   蒋逊把住方向盘,刹车,踩离合,换挡。   “松手!”她又说了一遍。   “叽——”   贺川牢牢握着,看着车子渐渐脱离了轨道,他问:“兴奋吗?”   蒋逊胸口微微起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风势小了,车子倾斜着,停在了路沿,没有掉下去,刚好卡在了边缘。   前面是片竹林。   蒋逊松开了方向盘,心想,何止兴奋,都快……   贺川也松开了方向盘,食指还勾在那里,动了动,低着声说:“我快高|潮了……”   蒋逊吸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   “你——大——爷!”   后排的阿崇,白着张脸,心中呐喊:两个神经病!   蒋逊回到丽人饭店的时候,脸色是黑漆漆的。   她进了房间,去卫生间冲了把脸,冲完低声骂:“神经病!”   她可以开足最大的马力,享受最快的速度,冲刺最艰险的道路,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方向盘会被他人控制,而速度,却掌握在她的脚下。   一分为二,一损俱损。   她脱了衣服,站在淋浴下。   水汽蒸腾,头发湿了,身体湿了,水流沿着面颊滴落,她全身光裸。   兴奋吗……   我快高|潮了……   蒋逊闭上眼,身上热了起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冲了半刻钟,关上了水龙头,擦了擦身上的水,光裸着走出浴室。   头发还在滴水,她走到衣柜前,拿出睡衣,抬头时恰好看见穿衣镜里的自己。   水珠从发梢滴落,滑过锁骨,经过胸口,顺着那道勾,一点一点靠近了小腹。   兴奋吗……   我快高|潮了……   “咚咚——”   有人敲门。   蒋逊再看向镜中的自己,长发湿漉漉的,眼神清明。   她穿上内裤,问:“谁?”   “是我,孙柔。”是孙怀敏的大堂姐。   她戴上文胸,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事?”   “能进去说吗?”   她披上睡衣,扣上纽扣:“什么事?”   “我知道今天上午的事了……”   她弯下腰,套上睡裤,衣领垂下来,胸前的景色,镜中瞧得分明。   蒋逊穿好了,走去开了门。   孙怀敏低头站着,孙柔拽着她走进来:“蒋逊,上午的事我知道了。”   蒋逊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孙柔说:“圆圆回来一直哭到现在,我待会就带她先回家,我那三个哥哥弟弟也一起走。上午的事,我代她跟你说声抱歉。”   蒋逊说:“不用,她没得便宜。”   孙柔点点头:“总归是她们两个挑起来的,我心里明白。我们两家虽然不算什么亲戚,但这里地方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还是希望我们能成朋友,就算成不了朋友,也别是仇人,是吧?”   蒋逊对孙柔的印象不错,她笑了笑:“她是她,你是你。”   孙柔把孙怀敏拽到前面来,说:“道歉!”   孙怀敏扭捏了一下。   “你多大了?道歉!”   孙怀敏看了眼蒋逊,小声说:“姐,对不起……”   蒋逊似笑非笑,过了会儿,才“嗯”了一声。   孙柔舒了口气:“那我们不打扰你休息了,再见。”   蒋逊叫住她:“等等……”指着孙怀敏,问,“她不走?”   她注意孙柔说,先带圆圆和那三兄弟回家。   孙柔有些尴尬,说:“嗯,她暂时不走。”   蒋逊明白了。   徐泾松没打算走,孙怀敏当然也不会离开。   送走两人,房门重新关上,蒋逊躺上床,翻来覆去没睡着,不知过了多久,收到一条短信。   是阿崇,告诉她明天中午过来接人。   蒋逊把手机扔到一边,脸颊贴着床头,视线里,出现了一根烟。   金色的烟嘴,上面写着1916。   蒋逊伸出手,够到床头柜,指尖碰到了它,然后,不动了。   过了会儿,她收回手,平躺着,盖紧了棉被。   别墅里,壁炉燃着红红的火。   阿崇躺在沙发上,抽着烟问:“我们连晚饭也不吃了?”   贺川穿着睡袍,脖颈上水珠未干。他从冰箱里拿出荸荠和一罐啤酒,说:“午饭刚吃,现在就饿了?”   “现在不饿,待会得饿啊。”   “还想坐车?”   阿崇弹了弹烟灰,手一抖,说:“她变态的。”   贺川笑了声:“是么?”   “她就是一个疯子啊,有她这样的么,不要命了!她要真撞死了那两个女的倒没什么,可后来那是盘山公路啊,我可不想死!”   贺川喝了一口酒:“死不了。”   “怎么死不了!”   “她水平不错。”   阿崇说:“我认识她第一天的时候就夸过她,我知道。”   贺川瞟了他一眼:“现在是我夸。”   阿崇:“……”   过了会儿,贺川问:“想练车么?”   “练什么车?”   “不是要买她那款车么?”   阿崇说:“我疯了还买那车,我现在对那车有心理阴影!”   “你明天不坐那车了?”   阿崇迟疑了一下,说:“我闭着眼睛坐。”   贺川笑了声,拿着啤酒和荸荠上楼了。   他坐在阳台上喝啤酒,俯瞰群山,薄薄的一层云雾,若有若无。一座屋顶突然落入他的视线。   灰黑色的屋顶,位于西南方,掩藏在一片绿色中,只有小小的一个角。   是丽人饭店。   他仿佛能闻到清淡的香味被风送来,车窗摇下来的时候,他闻到了洗发水的味道,淡得容易让人忽视。   他靠了过去,看见那双白皙的手握着方向盘,十指轻松,他也握了上去,和那双手只有厘米之隔。   风像发了狂。   兴奋吗……   我快要高|潮了……   贺川灌了一口啤酒,喉结滚动着,喝完了,他拿起一颗白色多汁的荸荠,放进了嘴里,细嚼慢咽。   ☆、第 10 章   夜里蒋逊没睡好,早上起床,看到了自己眼底的黑眼圈,她洗了把脸,用热毛巾敷了10分钟,黑眼圈还在。   出门去找吃的,厨房的胖师傅给她留了早餐,笑道:“一个肉包一个奶黄包,还有一碗咸豆浆,够不够?”   蒋逊笑着:“还要加根油条!”   胖师傅给了她两根。   蒋逊捧着早饭走到花园,坐到了石林边上。   时间尚早,花园里只有一桌客人在用餐,安安静静的。   石林喝了一口茶,说:“这么多能吃完?”   蒋逊把油条掰成小段,扔进咸豆浆里,用勺子把油条压进碗底,说:“我昨天没吃晚饭。”   “嗯?”石林奇怪,“怎么没吃晚饭?”   蒋逊想到了那一幕,那反复响起的像是咒语的两句话,低了头:“没什么胃口。”   石林却误会了,放下茶杯说:“昨天退了两间房,孙怀敏的几个亲戚都走了。”   “我知道。”   “孙怀敏的二姐昨天回来的时候,身上一塌糊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还喊打喊杀。”石林看着蒋逊,“她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蒋逊说:“长舌妇。”   石林大概也能猜到:“你总归是女孩子,斯文点的好。”   “我很野蛮吗?”   石林笑了:“你说呢?”   蒋逊哼一声,舀起一勺咸豆浆,慢慢得喝了一口,没发出半点声音,喝完了,嘴唇水润,也没见什么汤渍。她又拿起奶黄包,放到嘴边,咬了小小的一口,嚼动的时候腮帮子微微动着,安静又秀气。   石林静静地看着她。   吃完一口,蒋逊眼角上挑,问:“我很野蛮吗?”   石林喝着茶,不再说话。   到了约定的时间,蒋逊开车去接人。   车子停在别墅门口,她按了按喇叭,没多久就见那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   贺川走在前面,见到蒋逊的车,嘴角微微扬了一下。   阿崇跟在后面,等贺川上了车,他犹豫了一会儿,钻到了副驾里。   蒋逊眼一瞟:“去后面。”   阿崇说:“不!”   “前面不坐人!”   “上回坐这儿的不是人?”   后面的贺川,凉飕飕地瞟了他一眼。   阿崇解释:“我说的是那个胖大婶!”   蒋逊问:“为什么不坐后面?”   阿崇理直气壮:“没安全感!”   身高180以上,长得人模狗样,说自己没安全感……   蒋逊想到昨天阿崇那张苍白小脸,嘲讽地笑了笑,没再坚持。   贺川想到什么,也跟着一笑,有些意味深长地朝后视镜看了一眼,恰好对上蒋逊的视线。   蒋逊偏过头,听见后头又传来一声笑:“开车吧。”   午饭在山上的一家农家乐吃,阿崇吃得凶神恶煞,吃完一抹嘴:“我自个儿逛。”   贺川抽着饭后烟:“没人去接你。”   阿崇说:“用不着接我,我约了个美女,待会儿她送我回去。”   贺川问:“什么人?”   “摇出来的!”怕贺川不懂,强调了一下,“微信摇一摇。”   贺川:“……”   过了会儿,“滚滚滚!”   只剩下他们两人,蒋逊也放下了筷子。   贺川摆了下夹着的烟:“等我抽完。”   蒋逊“嗯”一声。   贺川看着她,嘴角勾着:“昨晚没睡好?”   蒋逊笑道:“好的很。”   “是么……”贺川吐了烟圈,问,“哪儿学的车?”   “驾校。”   贺川“嗬”了一声:“教你的师傅是个人才。”   蒋逊似笑非笑:“你想夸我?”   贺川问:“想被我夸?”   蒋逊摇摇头:“被不如我的人夸,没什么想不想。”   贺川微微眯起眼,又抽了几口烟,才笑了一声:“你叫什么?”   蒋逊看着他:“干什么?”   贺川说:“她们叫你蒋迅。”   她们?   是孙怀敏和孙圆圆。   贺川问:“哪个迅?”   蒋逊说:“周迅的迅。”   “知道了。”贺川弹了下烟灰,“谢逊的逊。”   蒋逊没吭声。   贺川笑着解释:“你没那么秀气,你更像金毛狮王。”   金毛狮王……   你妹!   丽人饭店。   孙怀敏在房间里一觉睡到中午。   她昨天吓坏了,眼前似乎总能看见蒋逊开着车,疯了一样朝她撞来。   那女人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条蛇,仿佛会吐信,车子拉得越近,她的舌头就吐得越长,血红血红的,一口就能将人咬死。   那是条毒蛇!   孙怀敏哆嗦了一下,裹紧了被子,摸出手机拨打徐泾松的电话,响了一会儿,那头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挂断了。   孙怀敏又试了几次,最后对方干脆关机,她不甘心,起床换好衣服,去敲隔壁房间,没人应。   孙怀敏来到大堂,问前台:“看见徐先生了吗?”   徐泾松来过好几次,丽人饭店的员工都记得他。   前台说:“看见了,徐先生出去了。”   “出去了?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不清楚。”   孙怀敏又问:“他出去多久了?”   前台想了想:“大概一个小时?”   孙怀敏站了一会儿,看了眼空荡荡的大门,天色有点阴,似乎要下雨。   她问:“蒋逊出去了吗?”   “出去了。”   “她去哪儿了?”   “应该是去接人吧。”   孙怀敏垂眸问:“她出去多久了?”   这个前台记得清楚:“一个小时前出去的。”   孙怀敏冷笑,转身走了。   她来到蒋逊的房门口,拉了拉门把,自然拉不动。   她恨恨地踹了一脚门。   她喘着粗气,想到昨天晚上。   昨晚她进了徐泾松的房间,和他做了两次,事后休息,徐泾松问她:“白天怎么回事?”   孙怀敏说:“我二姐说了些听到的流言蜚语,被蒋逊听见了,她不太痛快。”   “什么流言蜚语?”   孙怀敏迟疑道:“其实都是以讹传讹,说我姐姐她……”   “她什么?”   “说她以前在外面,是做那种事的,否则买不起店面房。”   徐泾松冷笑:“她要真是做小姐的,还能这么难搞?”   孙怀敏面色一僵。   徐泾松说:“行了,你回去吧,我睡了!”   她被赶了出来。   她是徐泾松的女友,却像个小姐,半夜被赶回了自己房里。   孙怀敏面色阴晴不定,突然想到什么,看了眼房门。   蒋逊开车到达竹溪别墅。   一座石砌的方形拱门,围墙延伸了几百米,拱门右侧挂着一块休养所的牌子,拱门上方是“竹溪别墅”四个字。   往里是几十级台阶,台阶上冒出了一丛丛的杂草,两侧竹林环绕,别墅就在台阶上方。   贺川下了车,问:“村长住这里?”   蒋逊回答:“村长的儿子经营这家休养所,他们一家人都住里面。”   贺川率先往里走,蒋逊紧跟其后。   到了里面,向工作人员说明来意,工作人员把他们引进了一间中式的会客室。   会客室的镂空格子木门上雕刻着西厢记的插图,桌椅古色古香,主位上方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竹溪堂”三个字,笔锋潇洒。   贺川说:“这字不错。”   蒋逊说:“这是当年北洋军阀的一个高官题的字。”   “那是古董?”   蒋逊笑道:“可惜不能卖。”   村长过来了,五十多岁,穿着朴素,戴着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手上都是老茧。   贺川和他握了握手:“你好,我叫贺川。”   蒋逊不由看向他。她今天刚知道他的名字,原来他叫贺川。   旁边头来一道视线。   贺川斜眼看她,似笑非笑。   蒋逊昂了下头,说:“我在外面等。”   看着蒋逊出去了,贺川才说明来意。   村长想了想,说:“地方志我这里有,我也看过,232号别墅当年住着的是一个商人,具体的记载倒没有什么,1938年,这里倒是开过一次会议。”   贺川问:“我能否看看地方志?”   “可以可以,你跟我来。”   蒋逊无所事事地等在外面,看了会儿报纸,又翻出账本开始记账。   写着写着,她想起贺川说:   你没那么秀气,你更像金毛狮王!   蒋逊在纸上划了两笔,抬起头,掰了掰后视镜。镜中这张脸五官精致,肌肤白嫩,掐一下就有红印。   金毛狮王?   外面远远地传来一声:“那贺先生,有空可以过来玩啊!”   蒋逊松开捏脸的手,转过头,正看见台阶正中站着的贺川,一半隐藏在阴影里。   他往前跨了一步,嘴角挂着笑,眼睛隔着车窗玻璃,望着她。回过头,他应了一声:“不用送了。”   转回来,他含笑朝车子走去,拉开了副驾的门。   蒋逊说:“坐后面。”   贺川没理,揶揄道:“照镜子?照出什么了?”   蒋逊说:“女人照镜子有什么奇怪?”   “女人?”贺川垂眸,打量了一眼她的胸口,“嗯……”   蒋逊看向前方,问:“现在去哪里?”   贺川说:“你昨晚没睡好。”   肯定的语气,不是刚才吃饭时的问句。   蒋逊拧眉:“有什么问题?”   贺川笑了笑:“为什么没睡好?”   “关你什么事。”   “真不关我的事?”   蒋逊笑了:“你有病吧!”   贺川靠着椅背,脚踩了踩前板,勾着笑:“想高|潮吗?”   蒋逊:“……”   她脸色不好,说:“你他妈病的不清吧!”   贺川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像昨天那样打开窗,开飞车……”   兴奋吗……   我快高|潮了……   蒋逊脸颊微红。   贺川心情愉悦至极,突然听到一句:“我能让你‘高|潮’,可惜你不能让我‘高|潮’……”   蒋逊微笑,淡淡地说完,发动了车子。   贺川看着她,不笑了。      ☆、第 11 章   倒车,转弯,车子慢慢往前开。   车上一时无人说话。      挡风玻璃起了一层雾,起初薄薄的,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半透明的磨砂,前面的路都看不清。   蒋逊打开暖风,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拿过蓝色抹布擦窗。      贺川看着她的右手在前面来来回回,纯白和深蓝交错着,突然说:“想验证吗?”   蒋逊手一顿。   贺川说:“停车。”      车子停在路沿,贺川先下车,走到驾驶座边上,扶着车顶,敲了下窗。   蒋逊问:“干什么?”   贺川笑得吊儿郎当:“让你体验高|潮。”   隔着车玻璃,他的声音有点空空的不真实。   蒋逊定定地看着他。      他微微低着头,贴得近近的等她开门,她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眸微微抬起,双目交织,车玻璃熏上了一团雾,是她的呼吸,还有他的。   蒋逊饶有兴趣地笑了笑,解了安全带,打开车门。   贺川让到一边,她从他肩侧擦过,走到了副驾。   两人换了位置。      上了车,贺川调整了一下座椅,系上安全带,低头看了看手刹档位,再用脚感受了一下离合器的位子。   “我十几年没开过手动挡。”他说。      蒋逊系上安全带:“你确定你要试?”   贺川说:“男人怎么能让女人得不到高|潮。”   蒋逊要笑不笑地说:“挂一档,离合器要踩到底,等车抖起来的时候再松手刹。”   “需不需要叫你声师傅?”   蒋逊解安全带:“我下车等你吧。”      挂档、踩离合、松手刹、油门,贺川慢慢松开离合,加油门,车子起步,换挡,转眼飞驰。   蒋逊扣紧安全带。   贺川问:“怎么样?”   “还行。”      贺川摇下车窗,寒风涌进。   “再快点?”   蒋逊拉住被飞吹起的长发,张了口,风就往嘴里灌:“弯道,换挡!”   贺川听了她的,划过了一道急转弯。      天色阴沉,乌云压得极低,一片片阴影盖在山头。   贺川没有目的地,车头对准前方,有路就上,有弯就拐,有障碍就避,他的车速越来越快,涌来的风也越来越大。   贺川大声问:“这路有多长?”   蒋逊长发乱飞:“盘山公路,三四十分钟车程!”   “那天你从安河镇过来,总共才花了一个多小时?”   “快两个钟,上回堵车。”      下起小雨了,挡风玻璃上贴着一颗颗水珠,贺川打开雨刮器,左胳膊搭在车窗上,两侧是茂密的竹林,双车道,几米一道弯,他越来越顺手。   前面是40度的陡坡,蒋逊的声音被风吹破了:“别溜车了!”   贺川换了挡,车子“嗖”一下冲了上去,后劲十足。   贺川大声问:“你以前开什么车?”   “就这车!”   路边泥沙湿滑,贺川控制着方向盘,“你要是不干野导了,能去驾校!”   “你又在夸我吗?”   贺川笑着:“这次你想不想?”      想被我夸?   被不如我的人夸,没什么想不想……      蒋逊说:“你不如我!”   “是么?”   车子再次加速,冲破层层雨幕,雨水都从窗外灌了进来。   蒋逊喊:“关车窗!”   贺川问:“受不了了?这样呢?”      再次加速,冲过一道急转弯,蒋逊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跟着倾斜。   明霞山的盘山公路,几米一道转弯,叠加着陡坡,会车时两车近在咫尺,那种轮胎快速摩擦着地面的惊险刺激,没人比蒋逊更能明白。   穷途末路般的速度,让人上瘾,让人疯狂,让人失去理智。      两侧景物瞬息万变,眼前的是悬崖,狂风伴着暴雨呼啸,车椅上、方向盘上、仪表盘上,全都布满了雨珠,速度快得让人说不了话。   “蒋逊——”   蒋逊被雨打得眯了眼:“嗯?”   “怎么样?”   蒋逊抹了下头发:“嗯。”   贺川目视着前方,嘴角慢慢扬起。      车窗拉上了,车里打着暖气。   蒋逊抽了两张纸巾擦头发,车内只有沙沙声,谁也没开口,似乎还沉浸在极致的快感中。   悬崖、速度、末路。   异样的气息,在慢慢地酝酿。      “嗡嗡”几声响,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是蒋逊的手机。      蒋逊顿了顿,仿佛刚刚醒来,恍了会儿才接起电话。   “蒋姐,你快回饭店。”是前台小妹。   “怎么了?”   “你爸过来了,硬是进了你的房间,我们不想给他钥匙,可真拦不住。”   蒋逊沉默了一会儿,说:“知道了。”      贺川扔了块抹布给她:“擦窗。”   挡风玻璃上有水珠。   蒋逊擦了擦窗户,说:“你想再去哪里转?我要回趟饭店。”   “这么大的雨,转去洗澡?”贺川朝丽人饭店的方向开去,说,“也该吃晚饭了。”      过了会儿,车停了下来。   停车位离大门口有百米长,车里只放了一把雨伞,蒋逊把雨伞扔给贺川,直接下了车。   贺川拔了车钥匙,也没拿伞,直接跟了下去。      丽人饭店外一团乱,几名员工挡在一辆面包车前。   车里的老头涨红着脸大喊:“你们什么意思,我去我女儿房间犯了什么法,你们凭什么拦着!”   员工说:“你拿了蒋姐的钱!”   “她能有几个钱!这些都是我的!你们赶紧滚,有本事去报警,让警察来评评理!”   员工说:“蒋叔,你不能这样,这都是蒋姐的血汗钱!”      一直站在门里的孙怀敏开口了,说:“这是我婶婶的帛金,其实也应该给我叔叔。”   老头喊:“听见没有,这是我老婆的帛金!”      “你哪个老婆?”   一侧传来一道声音,大伙儿都望了过去。   孙怀敏的面色变了变,退到了墙后。      蒋逊说:“把钱放下。”   老头怒气冲冲:“你妈住院我把棺材本都掏了出来,这钱该归我!”   “你棺材本多少钱?”   “记不清了!”      贺川已经认出了那老头。   车里的老头五六十岁年纪,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穿着灰色西装。   昨天这老头还在乐道坞叫卖:“知道曹操墓吗?这个就是从曹操墓里挖出来的……”   原来他就是蒋逊那个传说中贪财没人性的爹。      蒋逊冷笑:“你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老头瞪着眼:“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我是你爸!你当我稀罕这几个臭钱,你别忘了,山下的大酒店还是我的,老子有的是钱!”   “我怕你有命等没命花!”蒋逊说,“给我把钱放下!”      老头发动面包车,“轰轰”几声,车子启动了,蒋逊挡在车前,老头咬咬牙,发了狠踩下油门,员工一把将蒋逊拉了过来,喊:“蒋姐——”   车子冲了出去。   蒋逊甩开员工的手,直奔自己的车,到了车前,她喊:“贺川!”   贺川抛去一串钥匙。      没一会儿,车子往山下飞冲而去。      石林闻讯赶回来时,蒋逊的车和他擦身而过,他喊了两声,那车眨眼就没了踪影。   石林把车开上去,问饭店员工:“到底怎么回事?”   饭店员工将事情从头到尾交代了一遍,最后打抱不平:“那老头子真不是个东西,老板,你就不该收留他,还让他住在山下的酒店里!”   石林说:“地下室而已。”   想了想,他还是不放心,交代了员工几句,打了个方向就追下了山。      一路上都没见到蒋老头和蒋逊,他去富霞大酒店问了问,都说没见到那两人。   石林沿着路,一边开车,一边打蒋逊手机,迟迟没人接听,到后来对方干脆关了机。石林又把电话打去丽人饭店,让他们见到蒋逊了赶紧给他来个电话。      员工应着:“行行,我这边要不要叫几个人一起去找蒋姐?——好,老板,你也别太担心,蒋姐拿到钱应该就回来了。”   挂了电话,员工赶紧找出一串钥匙递给贺川,说:“车子您就开走吧,不用留证件了。”   贺川接过来:“不怕我跑了?”   员工笑道:“您还没给蒋姐结工钱呢,您要是跑了,蒋姐会把您找出来的。”   贺川笑了笑,随口问:“她人丢了?”   员工想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谁,说:“丢不了,老板让我们不用担心。”   “那你们老板自个儿还担心?”   员工叹了口气:“老板说,今天是蒋姐妈妈的头七。”   贺川愣了下。      面包车脏兮兮的,后挡风玻璃可以用来作画,贺川拉开车门,指头上沾了两抹灰,这车也不知道被人弃了多久。   他上了车,打开窗户先通会儿风,闲着没事想抽烟,摸出烟盒,还剩三根。   他点上烟,低头看了看手刹和档位,又用脚感受了一下离合器,想起蒋逊在车上教他:      “挂一档,离合器要踩到底,等车抖起来的时候再松手刹。”      他笑着哼了声。      抽完烟,雨停了,车里空气也好了点,面包车上了路。      贺川想开快车,油门踩到底,转弯的时候车身轻飘飘的,车子像是随时都能翻个身,贺川稳了稳,才拐了几道弯,车子突然熄了火。   他总算知道这车为什么是辆弃车了。      贺川下了车,用力把车门砸上,想让蒋逊过来接,摸出手机才想起来他没记她号码,无意中眼尾一扫,正扫见不远处停着辆熟悉的车。   白色的suv。      贺川穿过车道,往对面小路走,到了车前,他朝里看了看,没有人。   他打量四周,这才发现这里他来过,不远处的山头就是浮云台,去那里需要步行,车上不去。      天空像被泼了墨。   黑夜里的浮云台,朦朦胧胧,似真似幻,孤独地占领着这片夜空。      围成圈的看台石椅上,坐着一个人。   位置正当中,她侧着身,盘着腿,右肘撑在看台的护栏上,脸对着群山。      贺川踩在落叶上,悉悉索索的,她也没动静。   他坐到了她对面,中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摸出烟盒,递给她一根烟:“嗯?”      蒋逊动了动。   先低头看了看烟,再对上贺川的脸,眼神有一瞬迷茫。   贺川这才发现,她刚才很可能在睡觉。   贺川摆了下烟,蒋逊摇头:“不要。”      贺川叼到了自己嘴里,也没点。   他坐着,一只脚踩到了石椅上,手肘搭着膝盖,懒洋洋地靠着护栏,笑着:“怎么,钱没拿回来,想跳崖?”   蒋逊说:“我的命就值那点?”   “那坐这儿干嘛呢?”   蒋逊说:“听。”   “嗯?”贺川不解。      蒋逊指了指凌空:“听呢。”   贺川问:“听什么?”   “你听不见?”   贺川说:“你装神弄鬼呢?”   蒋逊笑了声:“你心太浮,把烟拿下来。”      贺川无所事事,不介意配合她装神弄鬼。   他拿下叼在嘴里的烟,盯着蒋逊看。   蒋逊问:“看什么?”   贺川说:“没看,在听。”   “听见了吗?”   “听见了。”   “听见什么了?”   “你在说话。”   蒋逊:“……”   过了会儿问:“听见了吗?”   贺川说:“听见了。”   “听见什么了?”      万籁俱寂,山风缓行。   他听见呜呜咽咽的声音,从深渊中传来,风在如泣如诉。   他听见沙沙声划过,那是树叶在敲打着。   他还听见了浅浅的呼吸声。      贺川说:“我知道了。”   蒋逊:“嗯?”   “你喜欢耳朵。”      听人声,听泉,听瀑布,听唱山。你要是早出门一小时,还能听见敲钟,唱偈。      贺川说:“你还没睡醒。”   “什么?”   因为你的语气就像那天清晨6点。      原来那天6点,她是这样的神态。      贺川没答,笑了声,又把烟叼上,“说我心太浮,你刚在饭店呢?”   蒋逊说:“所以我来这里净化心灵了。”   “你心很脏吗?”   蒋逊低头想了想,说:“不太干净。”   贺川说:“也是,一天400,你也敢要。”   “是你开的价。”   “是你给我下的套。”   “你活该啊。”   “我活着是挺应该。”      蒋逊哼了声,扭头看风景。   黑漆漆的,只能看见附近的几株树。      贺川摸出打火机,低头点火的时候,看见蒋逊的手臂上,被风吹起的那块黑纱。   第一次没打着。      蒋逊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贺川说:“借了饭店的面包车,在前面抛锚了,刚好看见你车停在附近。”   蒋逊似笑非笑:“面包车?”   贺川叼着烟,拿着打火机,抬眸看了眼她坏笑的脸,跟着笑了声,把打火机收了回去,问:“有打火机么?”   “你不是有么?”   “坏了。”   “我看看。”      贺川把打火机递给她。   蒋逊一下子就打着了,看向他:“好了。”   贺川靠过去:“帮我点上。”   蒋逊没动。      贺川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拉近,看着她说:“打火。”   蒋逊按了下去。      “哗”一下,火苗腾起。      山风徐徐的吹,几丝长发到了跟前,若有似无地碰着贺川的脸。   贺川一只手握着蒋逊的手腕,另一只手弯了弯,护着火苗。   他的拇指碰到了她的手背,触感细滑柔软。   吸了一口,烟头缩了一下,火苗灭了,头顶传来一句:“好了。”      贺川笑了笑,松开她,眯着眼吐出一口烟。   蒋逊把打火机扔还给他,贺川接着,放进了兜里,随口问:“钱拿回来了?”   “拿回来了。”   蒋逊从右边拿出一个牛皮纸袋。      贺川说:“都在这儿?”   蒋逊说:“没。”   “嗯?”   “少了1200。”   “你爸拿了?”   “他没那个时间藏钱。”蒋逊冷笑,问道,“要回去了吗?我先送你。”   “怎么?”   蒋逊说:“我要去抓贼。”   ☆、第 12 章   走下浮云台,远远的看见路边停了一辆面包车。   蒋逊说:“那车不能搁这里。”   贺川说:“你开回去?”   “你就这么搁着?”   “怎么,我还得负责?我还没计较你们坑人!”   蒋逊说:“讲清楚,车不是你开出来的么,开出来的时候不是好好的?”   贺川说:“你不准备抓贼了?”   蒋逊收住话,上了车。   蒋逊掉头往贺川住的别墅方向开。开到半道,贺川的手机响了。   阿崇激动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你在哪儿呢,小心眼子有没有跟你在一起?”   贺川用眼角扫了下蒋逊,没见异常,说:“嗯,怎么了?”   阿崇喊:“我打她电话关机,我现在在丽人饭店呢,你们过来接我。”   贺川笑道:“不是说美女会送你回来?”   阿崇也不怕丢脸:“我刚请美女吃了饭,她男朋友找来了。”   贺川说:“本事看长啊!”   “我乐善好施!”   不用贺川多说,蒋逊已经掉头往丽人饭店开了。   不多时,车到了丽人饭店外。阿崇早早地站在观景台吹风,见车过来了,挥着手喊:“这里这里!”   刚下过雨,地面潮泞,气温又低,周围没有其他游客。   贺川摇下车窗,朝外喊:“过来!还要我来接你?”   阿崇赶紧跑了过去。   蒋逊搭着窗户,随意扫了眼外后视镜,突然眼睛瞪了一下,打开车门,走下了车。   几十米外,孙怀敏看到突然出现的蒋逊,面色一变,下意识地往后退。   她刚才出去找徐泾松,想让他送她回去,可是找了一个小时,根本不见人,她冷得直哆嗦,实在耗不下去,只能无功而返。   谁知刚走到这里,就见到失踪了数小时的蒋逊。   孙怀敏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姐……”   蒋逊在她面前站定,开门见山:“钱呢?”   “什么钱?”   “装蒜?”   孙怀敏缓了下,挺起胸说:“我不明白,什么钱?”   蒋逊笑着:“那老头怎么会知道我带着钱?”   孙怀敏说:“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一点儿都不明白。”   蒋逊说:“你和孙柔进过我房间,你看到了我放在床头柜上的牛皮袋,这牛皮袋你在杂货店里也看到过。”   那天孙怀敏来杂货店找她,她正在数钱,柜台边上放了一个牛皮纸袋。   孙怀敏知道那是帛金,故意找来蒋老头。   蒋逊说:“其他的账我不跟你算,把钱拿出来。”   孙怀敏说:“你别冤枉人!”   蒋逊笑了:“孙怀敏,我以为你只是有点蠢,有点没脸没皮,没想到你是太蠢,太没脸没皮。”   孙怀敏恼羞成怒:“蒋逊,你别太过分!”   “怎么不叫我姐姐了?”   “有你这样当姐姐的?连自己的妹夫都勾引?明知道徐泾松是我男朋友,还成天勾着他!”   她到处找不到徐泾松,这两天在堂兄妹面前也丢尽脸,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索性破罐破摔。   孙怀敏讥笑:“你配让我叫你姐吗?我跟你们蒋家有半毛钱关系?我给你脸才喊你一声姐!”   蒋逊笑了:“总算说出来了。什么姐姐妹妹,你不是因为徐泾松认识我才管我叫姐的?不是因为徐泾松喜欢我,所以才故意跟我亲亲热热?不是因为徐泾松想见我,你才有借口找他?”   孙怀敏喊:“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要脸的东西!”   阿崇被孙怀敏尖锐的喊声吓了一跳,撞撞贺川胳膊,问:“要不要劝架?”   贺川已经下了车,闻言,斜眼看着他:“你该补脑了。”   “她们在人家大门口吵起来,那也不好看啊!”   贺川笑了笑:“好不好看,关你什么事?”   那边蒋逊语气平和:“我不要脸,我有你不要脸么?”   孙怀敏双眼通红:“你不过就个万人枕的,还当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女,那些跟你相亲的都看不上你!”   蒋逊说:“你倒是帮我找了个37岁看得上我的?我不跟你废话,把钱拿出来。”   “怎么,被我说中了,不敢让我继续说了?张嘴闭嘴就是钱,你果然是你爸的种!你这种女人有什么好,徐泾松瞎了才看上你,你不如开个价,陪他睡上一晚,要多少就给你多少!”   蒋逊问:“你陪|睡一晚,拿多少?”   孙怀敏一愣,脸红脖子粗地喊:“贱人——”   “我贱不过你!”蒋逊逼近她,“拿不拿出来?”   两人近了,孙怀敏这才看清她的脸色,阴阴沉沉,像今天下午乌泱泱的云。   她怒不可遏,却对昨天心有余悸,往后退了几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拿!”   蒋逊失去耐性,拽着她往车子走去。   孙怀敏喊:“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她想起蒋逊开车撞她时的样子,心慌道,“姐……姐你要干什么!”   蒋逊说:“你姓孙,别跟我攀亲戚。”   “你要是敢动我,你对得起我妈吗!怎么说她也做过你两年婶婶!”   蒋逊说:“放心,我不会像对你二姐那样对你,也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我看在你妈的面子上给你脸,就看你要不要。”她给孙怀敏最后一次机会,“把钱交出来。”   孙怀敏又惧又愤地喊:“我没拿你钱,什么都没拿!”   “砰”一声,蒋逊把她摔进车里,拉上车门,跨进驾驶座,立刻发动汽车,一切只在眨眼间发生,车子飞驰而去。   阿崇眨巴着眼:“她把我们丢下了?”   贺川说:“搬把椅子过来,陪你乘会儿凉。”   谁都不知道蒋逊去做什么,两人索性等在原地。   阿崇说:“她也太没职业道德了,怎么说我们也是她的顾客。诶,对了,不是说去村长家了吗?问出点儿什么了?”   “没。”   “什么都没?不是说王云山在这里出生,还曾经回来过一次?”   “他不是什么名人,谁会记得他?”   贺川想起今天中午的收获。   村长翻着地方志说:“1938年,住在232号别墅的是一个江苏来的王姓富商,他带着五个姨太太一起过来,当时是和日本人开会。没过两天,就出了事,你说1938年出生在别墅里的那个孩子,应该就是五姨太生的,但这里没有其他的详细记载。”   ……   王云山曾跟他的徒弟说过,他1938年出生在明霞山,出生当日日本人攻进门前栽着三株黑松的别墅里,事后他被游山的村民捡走,数年后才得以和亲生父母团聚。待他将来退休,他会回到母亲的故乡安享晚年。   王云山今年77岁,他已退休多年,要找到他,犹如大海捞针。   但他必须要找到他,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观景台寒风习习,没浮云台风大,坐久了,却也冷得让人受不了。   阿崇裹紧外套,正要说话,突然听见车子“轰轰”的声音,抬头看去,一辆白色suv直冲而来,速度快得让人心惊,到了近处,轮胎划了道漂亮的弧度,车子稳稳得停在了停车位。   贺川起身朝那边走去。   车门拉开,孙怀敏弯着腰摔下了车,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腿直打颤,捂住嘴“呕”了一下,秽物从指缝里滴滴答答泻到了地上。手边没支撑物,她顶不住了,膝盖一弯,跪到了地面,脸几乎趴着地,呕声不断,没一会儿面前一滩全是黑黑黄黄的“稀粥”。   阿崇侧过身,忍不住“呕”了一下。   蒋逊没下车,数着手中的钱,一张一张数得熟练。数完了,十二张,一张没少,她朝他们扬了扬下巴:“上来,送你们回去!”   贺川越过又酸又臭的孙怀敏,笑着坐上了副驾,阿崇赶紧跟了上去。   坐稳发动,阿崇胃里一阵阵恶心,忍不住说:“你到底对那女的做了什么?妈的……呕——”   蒋逊嫌弃地说:“别吐车上。”   贺川问:“玩了飞车?”   蒋逊说:“啊。”   “她就没跳车?”   “她惜命。”   贺川问:“不会抢方向盘?”   蒋逊眼角瞟了他一下:“你以为谁都像你?”   贺川笑了声,过了会儿说:“小孩子过家家。”   蒋逊哼一声:“你高看了她的胆子。”   “你什么胆子?”   “比她大。”   “也就跟她比。”   “那阿虫呢?”   阿崇的恶心刚好了点,说:“小心我吐你车上啊!”   蒋逊说:“我能把你甩出窗户。”   贺川笑了笑,对阿崇说:“这你得相信。”   阿崇不甘地嘀咕了一声。   蒋逊凉凉地说:“说什么呢,又是小心眼子?”   阿崇瞪大眼,缩了头。   贺川转着手机,勾着笑:“怎么,不够形象?”   蒋逊笑道:“也挺配你。”   贺川意味深长:“是挺配我。”   蒋逊打了个方向,没应。   ☆、第 13 章   天上有东西飘落下来,似雨非雨,更像绒絮,落进车灯光里,绒絮清晰起来。   贺川说:“下雪了。”   蒋逊道:“天气预报说会下两三天。”   白天只是下雨,她还以为天气预报有误。   阿崇抱怨:“不会吧,那这几天不就没得玩儿了?”   蒋逊说:“真想着玩,就不该冬天过来,夏天这里才最好。”   阿崇说:“那这么多游客,过来不是玩儿?”   “是你没见过夏天的游客。”蒋逊开得不紧不慢,说,“现在游客是挺多,大部分都只玩一两天,最多三天,在这里住一两晚。”   阿崇问:“上次见到的那个白夫人不还在这儿过年呢?”   “她情况特殊。”   “那上回一块儿乘车的那两家人?”   “那是小老百姓难得享受享受。”蒋逊说,“你们这样的,倒是不多见。”   贺川侧了下头:“我们什么样?”   蒋逊说:“来找祖宗。”   贺川瞟向她,笑了声。   阿崇喷了:“啥?找祖宗?”   蒋逊挺认真:“是呀。”侧头抬了抬下巴,“他说的。”   阿崇扒着副驾的椅背,凑着贺川的后脑勺喊:“你什么时候认王云山是祖宗了?”   贺川笑着:“他要是派的上用场,我可以管他叫大爷。”   阿崇说:“你倒是没吃亏啊,他本来就是个老大爷。”   一路侃到别墅。   下车的时候,贺川想到什么,扶着车门说:“明天带几包烟。”   蒋逊问:“1916?”   “你还有其他像样的烟?”   蒋逊说:“没。”   贺川准备走了,又听到一句:“什么像样的烟都没了。”   贺川顿了会儿,问:“还剩什么?”   蒋逊笑道:“还剩两包红双喜,一包7块5。”   贺川砸上车门走了。   蒋逊好心情地回到丽人饭店,进了房间刚准备洗澡,石林过来了。   蒋逊穿上外套,指指凳子:“你坐。”   石林脸色不佳:“我找了你一晚上,你就不知道回个电话?”   蒋逊摸出手机看了眼:“呀,没电关机了。”   石林拧了下眉,有点无奈:“孙怀敏刚才在大门口趴倒了,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找不到徐泾松,我让人把她送医院去了。”   蒋逊随口问:“没事儿吧?”   “死不了,就是吐了一身,像从粪坑里捞出来的。”   蒋逊笑道:“你也挺损的。”想起什么,又说,“对了,面包车被我的客人借出去,在浮云台那边抛锚了。   石林说:”知道了,我明天找人去看看。你早点睡。“   蒋逊洗完澡,关灯上|床,躺了半天睡不着,又打开小夜灯,把床头柜上的牛皮纸袋拿了过来,倒出里面的钱一张张的数。数完了,又把手头的存款在脑里过了一遍,数目很小,不够当嫁妆的。   蒋逊把钱收拾好,正打算睡下来,突然听见有人敲了两下门:“蒋小姐,你睡了吗?”   蒋逊看了眼时间,都过了12点了。   她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王潇表姐。   蒋逊诧异:“找我有事?”   王潇表姐说:“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是想问问,你今天有没有见到过王潇?”   蒋逊说:“没有。”   王潇表姐犹豫着,不说话也不离开,蒋逊问:“她不见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声说:“也不是,王潇说今天想去探险,我中午不舒服,也没答应,现在都过了12点了……”   “她一个人去了?”   王潇表姐迟疑道:“也不是一个人……”   她说得藏头藏尾,显然有隐情,不想告诉蒋逊,蒋逊只好说:“让你们父母也去找找吧,实在不行我让我朋友帮忙。”   王潇表姐敷衍地点点头。   探险?蒋逊不知说什么好,她分明提醒过她。   蒋逊这段时间睡眠极浅,这晚同样。   早晨醒来,她脑子有一刻放空,呆了一会儿才下床穿拖鞋,用冷水洗了把脸,换上衣服后才去拉窗帘。   这一拉,才发现世界变了样。   漫山的白,没有多余的颜色,没有一丝杂质,起起伏伏连绵着,风中夹杂着雪粒,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像是突然闯进了一个冰雪世界,期待着三头麋鹿驾着雪橇车从远处奔来。   蒋逊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跑进房里,脱了身上的衣服,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色羽绒衣换上,又把那件黑色羽绒衣上的黑纱摘了下来,叠着放进了包包夹层里。   地上积了厚厚的雪,路边的树枝也都搭着一层白霜,雪花铺天盖地,像要淹没了这座山。   到了别墅外,蒋逊按了几下喇叭,没多久,远远地见到一颗脑袋钻出二楼窗户,喊:“蒋小姐,你先过来!”   蒋逊摇下车窗,正见阿崇站在窗户后头,裹着棉被冲她招手。   阿崇喊:“雪太大了,你先进来坐会儿,等雪小了咱们再走。”   蒋逊熄火下车,紧了下围巾走过去,到了别墅门口,她使劲儿跺了跺脚,落下一地的雪粒,正抬手准备敲门,门从里面打开了。   贺川穿着深棕色的睡袍,半露着胸口,踩着双凉拖,将她上下扫了眼,说:“进来。”   壁炉里升着火,客厅里弥漫着淡淡的果木清香,里面没开灯,火光照满着屋子。   贺川说:“随便坐。”   蒋逊身上有雪,她靠近壁炉站着,说:“我先烘一烘。”   贺川问:“早饭吃了?”   “吃了。”   他坐在沙发上,腿大叉着,两条小腿肌肉结实,蒋逊看了一眼,抬起手烘火。   贺川问:“路上好走吗?”   蒋逊说:“还行,路上都是积雪,晚一点景区会派人铲雪。”   “下了雪有什么地方可去?”   蒋逊想了想:“灵泉吧,那里海拔更高,看雪景特别美。”   “比浮云台好?”   “浮云台是四面凌空,视野开阔。灵泉位置高,雪景壮观,感受不一样。”   贺川说:“那待会儿就去灵泉。”说完瞟了眼蒋逊。   蒋逊站在火边,穿着一件白色短款羽绒衣,脖子上系着浅灰色棉围巾,小脸被烘得红红的,长发上沾着一点一点的白色雪粒,雪粒正渐渐消失。   贺川问:“你就这么站着?”   蒋逊烘得差不多了,走过去,坐到了边上的单人位。贺川扫了眼,见她今天不光换了衣服,还换了鞋。   是双白色球鞋,她今天穿得倒有精神。   蒋逊扔了样东西过去,落在贺川边上。   是包1916。   贺川拿起来:“不是说没了?”   “我没了,丽人饭店还有啊。”   贺川看了她一眼:“就一包?”   “就剩一包了,这烟平常没人买。”顿了顿,说,“100。”   贺川笑了声:“待会给你。”   过了会儿,他起身朝厨房走去,蒋逊以为他去拿钱了。   没多久贺川回来,拎着一个塑料袋放在蒋逊跟前,说:“帮忙削皮。”   塑料袋里是未削皮的荸荠,7元一斤。   蒋逊看向贺川:“这似乎不在我的服务范围内。”   贺川似笑非笑:“你什么服务范围?”   “野导还要包干家务活?”   贺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野导还卖烟?”   他松了手,塑料袋落到蒋逊腿上:“你吃了早饭,我可没吃。”   蒋逊揪着塑料袋,过了会儿说:“这又不能填肚子。”   贺川坐回沙发,说:“又不是进你肚子。厨房有米,你去煮?”   “可以啊。”   “我光吃白饭?”   蒋逊说:“有饭吃不比吃这个强?”   贺川笑着:“行啊,这样,你去煮饭,再把这个削了,我当菜。”   蒋逊:“……”   贺川说:“怎么,还是你想跑一趟帮我打包吃的?这就在你服务范围内了?”过了会儿说,“你要是能变出其他菜,我来削皮喂你。”   “那你削吧。”蒋逊说。   贺川抬眸看向她。   蒋逊站起来,把塑料袋拎到贺川跟前,笑着:“我马上去变,你削皮吧。”   说完,她去厨房翻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把铲子。开了门,风雪往屋里灌,蒋逊走了出去。   别墅周围是竹林,苍翠茂密,此刻半白半绿,轻轻一晃,积雪就簌簌的往下掉。   蒋逊弯着腰,观察着竹子边上的地。她踩在积雪上,用脚扫开跟前的雪,过一会儿换一个地方,长发落下来,她抬手挽到了耳后。   她穿着一身白,走在其中,淡得像雪地幻化出来的妖,越走越远,只剩下一尾衣角。   贺川抽着烟,站在窗边,眯眼看着远处那抹将要消失的白,错开眼时,眼前一点点的黑,视线模糊不清。   看白色看得太久了。   他把烟盒塞进口袋,叼着烟,穿着睡袍,踩着拖鞋,走了出去。   蒋逊把围巾扯高了一点,遮住了嘴,两只手往衣袖里缩,低头专心寻找,边走边用脚扫开雪,突然眼睛一亮,她蹲了下来。   后面传来一道声音:“怎么,祭拜土地公?”   蒋逊转过头。   贺川露着胸口,露着小腿和脚,清清凉凉踩在雪地上,嘴里叼着烟,手插着口袋,眼睛微微眯着,勾着笑,一脸闲适,像是夏日清晨出来散步。   蒋逊的声音闷在围巾里:“是啊,你要拜一拜吗?”   贺川走近她,居高临下:“挖什么?泥鳅?”   蒋逊说:“笋。”   “笋?”   “冬天有冬笋。”   “这里能有?”   “怎么不能?”   蒋逊转过头,用铲子往下面刨土,铲子不够专业,今天的土又像冻住了似的,蒋逊刨得有点吃力。   贺川慢悠悠地抽着烟,冷眼看着她。她个子不算矮,但比他矮太多,一蹲下来,更显得小,屁股又圆又翘,崩得紧紧的。   她侧脸专注,睫毛浓密,鼻子挺挺的,呼出薄薄的气,嘴角抿着,渐渐地扬起一点,这变化很细微,不仔细看,难以察觉。就在这时,她突然侧过脸,仰起头,捧起手里的东西,挑衅地一笑:“这不就是了,漫山都是。”   白皙的手上沾了几星泥土,胖胖的冬笋正躺在她手心。   长长的烟灰被风吹落,烫在了贺川的手背。   贺川“嗯”了一声,轻弹了一下香烟,问:“还有?”   “有。”   蒋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脚踝,往另一株竹子走去。   贺川跟在她身后,她在前面开路,留下小小的脚印,他踩在她边上,留下了她的脚印,“沙沙”声一前一后,是除了风雪之外,这片竹林里唯一的声音。   蒋逊站定,用脚扫了扫雪,再次蹲了下来。   贺川也跟着蹲下,看了眼,说:“什么都没。”   蒋逊说:“你要是能看见什么,我就不挖了。”   “怎么?”   “露了尖的笋都不好,没露的才好。”   贺川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   蒋逊指了指前面的小土包:“这块拱起来了,周围还有裂痕,里面一定有。”   “这样的就一定有笋?”   “也得看看裂痕的样子,要放射状才行,如果只是单一的线条,里面不一定有。”   贺川懂了,看着她挖,也不帮忙。   蒋逊一铲一铲下去,半张脸缩在围巾里,两只手捏着铲柄用力,小声喘着气,带着点儿哼哼,弱弱的。   贺川吸了口烟:“你挺懂这个。”   蒋逊小喘着说:“我在这里长大,小时候满山跑。”   “整座山都跑遍了?”   “明霞山都跑遍了。”   “爬过树吗?”   “爬过。”   “掏鸟蛋?”   “嗯。”   “抓鱼?”   “嗯。”   “还做过什么?”   “挖笋。”   贺川笑了笑。   蒋逊捧起刚挖出来的冬笋,问:“够吃了吗?”   她的眼睛亮得像雪地的银光,半张脸还闷在围巾里,手上又沾了几星泥,黑白交错,极其刺眼。   贺川没答,吐了口烟圈,正朝着她的脸,蒋逊没避。   贺川问:“冷吗?”   “不冷。”   蒋逊扫了眼贺川,他站了这么久,头发上和睡袍上已经落了一层雪,半裸着的胸膛肌肉贲张。   她说:“你看起来比较冷。”   贺川笑了声:“我不冷——”   “我热。”   ☆、第 14 章   他热……   他语气自然,再正经不过,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如果他的眼睛没有那么专注的盯着她,笑得没这么痞,蒋逊真会相信他热。   蒋逊说:“你体质蛮奇葩。”   贺川夹了夹手中的香烟,看了她一会儿,说:“是啊,你说为什么?”   “我早说过你有病啊。”   “你没说过我什么病。”贺川夹着烟指了她一下,“现在说说?”   蒋逊道:“难说。”   贺川说:“那你说,有治没治?”   “也难说。”   “你说了等于没说。”   “所以说你有病啊,问我!”   贺川笑了笑:“你也蛮奇葩。”   她没脸红,没窘迫,真不像个女人。   但一切又在预料之中,贺川没失望,却又有一种徒手抓水的感觉。抓住了沁凉的水,期待喝上一口,可抓上来,手心却是空的。   方法不对而已,他知道,但无所谓。   蒋逊拿着两棵笋站起来,往回走了,贺川叫住她:“回来。”   蒋逊转过身。   贺川指指小土包:“还没挖完。”   蒋逊问:“还不够?”   贺川说:“你当喂你呢?”   蒋逊看了看四周,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贺川叫她:“这里还有。”   蒋逊回道:“同一个地方挖一棵就好。”   贺川问:“为什么?”   蒋逊说:“会被人发现。”   贺川不解,蒋逊指指小土包边上的那株竹子,说:“竹子上做了记号,这里有主。”   贺川往竹身上看,仔细辨认着,果然看见上面用刀划出了记号,问:“怎么写了个‘三’?”   蒋逊说:“这是大小年的记号,大年出笋多,小年少。”   贺川又看了会儿,才朝蒋逊走去:“走吧,继续挖。”   又找到两株,仍是蒋逊蹲着挖笋,贺川靠在竹子上看她忙,等她挖出来准备转移阵地了,贺川说:“你看我们这样像什么?”   蒋逊问:“像什么?”   贺川走近她,弯下腰,接过她手里的冬笋,低着声说:“打一炮,换个地方。”   蒋逊拿上另外两棵笋,笑着起身:“这么多……你打得动么?”   说完,她转身回去了。   贺川在原地站了会儿,看她细腿小脚走出几十米,才笑了一声,慢慢跟上去,几步就超过了她,没回头,说:“蒋逊,再撩我第三次试试。”   蒋逊落后几步回到别墅,进门就见一棵冬笋搁在茶几角落,贺川坐在沙发上削荸荠。   贺川说:“歇会儿再做饭。”   蒋逊也没客气,她冻得手脚僵硬,把抱着的三棵冬笋和茶几上那颗搁在了一起,走到壁炉前,扯了扯围巾,使劲儿搓了搓手。   眼尾扫了下贺川,见他低着头,专心地削着手上的荸荠,也没看她,蒋逊又站了一会儿,才盘腿坐了下来。   地上铺着一张毛毯,又大又软,偎着壁炉暖和极了,蒋逊搓搓手又揉揉脸,身上体温渐渐回暖。   贺川低着头,抬眸朝那边看去,正好见到她用围巾尾巴扫着头顶的雪,他笑了下,垂眼又削了一个荸荠,把白色的果肉放到了盘子里,余光又扫见蒋逊把围巾绕下脖子,头微微侧着,一圈一圈,胳膊围着头顶打转,碍事的长发被她撩了一下,修长白皙的脖颈渐渐露了出来。   贺川没再看,开始削下一个荸荠。   蒋逊烘了一会儿,扭头看了眼沙发。   贺川弯着腰,叉着腿,手和胸口都泛红,显然之前也被冻到了。视线渐渐滑下来,扫过贺川的腰身,又落下去,睡袍敞得有些大,光线暗,看得并不清楚,但也能看见他穿了一件挺大的运动裤。   没走光。   蒋逊收回视线。   贺川又放下一颗削好的荸荠,嘴角翘了下。   荸荠都削好了,样子并不美观,坑坑洼洼,还带着小皮,头尾的皮有些用刀削去了,有些还在。   贺川说:“暖和了?”   蒋逊说:“嗯。”   “那去做饭。”   蒋逊利落的站了起来,看了眼窗外,说:“今天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不如早点散了,也别纠结一顿没什么配菜的饭了。   贺川说:“那就等着,有的是时间。”反正你也走不了。   蒋逊走过去拿上冬笋。   贺川把盛着荸荠的盘子递给她:“把这个也炒了。”   蒋逊说:“你对这个挺执着。”   贺川笑道:“好好炒。”   别墅有人经营,之前别墅的阿姨留下了一袋米,橱柜里调味料也齐全,锅碗瓢盆更不用说,只是没有其他菜,只有四棵冬笋。   蒋逊淘了米,炒了一盘油焖笋。   阿崇被香味勾引下来,裹着棉被跑到客厅,听见厨房的炒菜声,倒到沙发上说:“饿死我了!”   贺川吃了一口荸荠:“怎么还没死?”   阿崇说:“我死了你就能风流快活了?”他哼了声,“我刚在窗户后面可全都看见了。”   “你千里眼呢?”   “别以为你们躲到林子里面就能瞒住我。”   “那你看见什么了?”   “看见你跟在人屁股后面,在里头呆了大半个小时。”瞥了眼他,“做了什么?”   贺川笑着:“半个小时能做什么?”   阿崇问:“那你需要多久?”   贺川凉飕飕地看他一眼。   阿崇紧了紧被子,跳起来朝厨房跑去:“蒋小姐,需要我帮忙吗,我来淘米!”   一顿饭,两盘菜,蒋逊看着他们两人吃。   贺川和阿崇都不挑食,能吃好的,他们就吃好的,吃不上好的,一盘青菜也能吃得狼吞虎咽,何况蒋逊手艺不错,油焖笋炒得很入味。   吃完饭,雪势渐渐变小,阿崇怕冷,裹了两件毛线衫,没有围巾,脖子都缩进了衣服里。贺川还是平时的装扮。   贺川问:“灵泉有多远?”   蒋逊说:“不是太远,到了那边要步行。”   阿崇叫苦:“雪这么厚,还要步行?”想到只在这里呆几天,不出门又浪费了,咬咬牙,“步行就步行吧。”   路上的积雪大部分已被景区清理过,到了灵泉入口,蒋逊将车停好,三人下了车,徒步往上走。   石头阶梯,脚下积雪倒不是太厚,一脚下去,能感受到脚底的凹凸不平,蒋逊在前面带路,路上一个游客都没有,大家都躲着雪闭门不出,只有贺川在这种天气也想出来。   树丛根深叶茂,绕过石头群,前面就是一汪泉,泉眼咕咕冒水,水流清澈见底。灵泉旁有块巨石,底宽头尖,石上长满苔藓,站在顶端,能一览众山。   蒋逊说:“这就是灵泉。”   阿崇问:“能喝吗?”   “能直接喝,以前这边的老人还说灵泉水能消除百病,让人长生不老。”   阿崇搭住贺川的肩膀:“我给装一罐,让你当个老不死!”   贺川折下他的手腕:“你要想英年早逝,我也成全你!”   阿崇叫起来:“哎哟哎哟,断了断了——”   他嗓门大,一喊震天响,响声中还夹杂着另一道声音。   “救命……”   这声音很小,不太真切。   蒋逊看向贺川,贺川也正朝她看来。   ☆、第 15 章   “救命……”   夹杂在风中的声音,再次传来。   蒋逊问:“听到了吗,有人喊救命?”   “听见了。”贺川扫了一圈,“你听着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   声音又没了,蒋逊疑惑道:“没听清。”   贺川看向阿崇,阿崇说:“我没听见什么声音啊。”他刚才手腕被拧得疼,哪里留心到什么声音。   雪粒断断续续地飘着,灵泉上冒着薄薄的水雾,万籁俱寂,连枝头的树叶也一动不动。   阿崇玩笑着:“哎,这里有没有什么山村女鬼的传说?”   “有啊。”蒋逊说。   “啊?真有?”   “你记得待会儿别下水玩,水里有妖怪,会把你捉去吃了。”蒋逊提醒,“记住啊!”   阿崇扯扯嘴角:“这也叫传说?”   蒋逊睨着他:“这种流传几百年还永垂不朽的,不是传说是什么?”   贺川看了眼阿崇,也说:“哄你正好!”   阿崇喊:“你们俩要不要这么……”   “安静!”蒋逊打断他。   阿崇不甘地想接着说,被贺川一记刀眼瞟来,老老实实闭上嘴。   “这里……有人……救……”   贺川转向北面,说:“那里!”   “在那边!”蒋逊立刻往北面走。   两人声音和动作几乎同步。   阿崇看着他俩的背影,终于不甘地冒出一句:“你们俩要不要这么搭!”   北面是一处山坡,坡上栽满了竹子,竹林很深,从坡顶望过去,看不清坡下有什么,但下面一定有人,因为这回,他们三人都听见了。   蒋逊跨过灌木丛,扶住一棵竹子,朝坡下喊:“有人吗——”   山上经常有人来挖笋或摘野菜,蒋逊担心是附近的村民。   坡下的人回道:“有人!有人!救命!”   带着哭腔,又惊又怕的,是个年轻女孩。   蒋逊喊:“你受伤了?”   “我腿断了,我走不了!”   “别着急,我马上下去!”   坡下的人喊:“你就一个人?一个人别下来。”   “放心——”蒋逊扶住竹子,头也不回的对那两个男人说,“你们在这儿等着,我下去看看。”   刚走出两步,她就被人抓住了胳膊。   对方力气大,隔着羽绒服,都能把她抓疼了。   “有男人在这儿,用得着女人?”贺川有些鄙夷地看着蒋逊,把她扯到身后,说,“你看着阿崇。”说着就要往坡下走。   蒋逊反手拽住他的胳膊:“这里我比你熟,我在山坡上滚大的。”她不耐地命令,“回去呆着!”   贺川有点愣,他头一次听见一个姑娘指挥他。   静了两秒,他倏地一笑,扯开蒋逊的手说:“行啊,你滚个坡让我瞧瞧?”   蒋逊皱眉:“你这人怎么说不听!”   贺川笑着:“我倒没看出你这么关心我。”   “我也没看出你这么乐于助人。”   两句话的功夫,二人已经下到了半坡,山坡陡峭,又铺满了积雪,下去时的脚步并不轻松,两人扶着竹子下去,救人心切,尽量加快脚步,阿崇离得老远,喊:“谁看着我啊,没人看着我啊!”   不大会儿功夫,他也下了坡,同前面两人隔了三四米远。   积雪底下的石头削尖了头,四周覆着雪,看上去平平整整,蒋逊一个没留神,右脚踩了上去,马上磕了一下,身子一晃,眼看着已经摔到了雪地里,突然被人拽住了羽绒衣的帽子,一把拎了起来,朝对方的胸口跌了过去。   贺川轻笑:“还真要滚个坡?”   蒋逊的脑门被撞疼了,挣了一下,没挣开,说:“放开!”   贺川把她帽子一掀,立刻遮了她的脑袋,雪粒落在白色的羽绒衣帽子上,淡淡的和她融为一体。   他把她往后面一推:“看着!”   蒋逊又撞到了阿崇身上,阿崇把她的帽子一压,喊:“你说清楚,谁看谁啊!”   蒋逊来了气,晃了下头,逃出阿崇的手,迈着大步继续往下走。   贺川和阿崇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中间隔着蒋逊,距离均等,她要是再滚个坡,后面的人能捞她,捞不住她,她也能把前面的人当肉垫。   蒋逊走出几米,脚步缓了下,心里有点异样,火气也消了下去。   离坡下还有两米,蒋逊终于看见了求救的那个年轻女孩。她上身是白色的毛呢大衣,下身是小脚牛仔裤,脚上穿着高跟短靴,背靠着坡。   三人立刻朝她走去,看清了,是王潇。   王潇嘴唇蜕皮发白,头发上衣服上全是雪,泪痕干了一脸,血色全无,眼神涣散,见到蒋逊三人,突然精神了一下,眼泪吧嗒吧嗒地落:“是你们……蒋姐姐……”   两人这几天说话次数不多,都没听出彼此的声音,何况王潇声音早已干哑,蒋逊刚才完全没料到竟然会是她。   蒋逊半蹲下来,扶起她问:“怎么回事,你在这里多久了?”   王潇浑身冰凉,没半丝热气:“昨晚……到现在。”   后面阿崇惊讶地喊:“什么?你在这里呆了一整晚?”居然还没断气?   蒋逊也不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现在救人要紧。   她扫了扫王潇身上的雪,把自己的围巾绕下来,给王潇围上,冲后面两人说:“我车停在灵泉入口,要是从这条路过去,要绕半天,你们谁把王潇背上去?”   贺川把阿崇一推:“去!”   阿崇走到王潇跟前,蒋逊以为他要背她,马上让到一边,谁知阿崇只是蹲下来,看起了王潇的腿。   蒋逊说:“快点。”   “别急。”阿崇抬起王潇的腿动了动。   “你干什么?”   阿崇没答,贺川说:“让他先看看,他是医生。”   蒋逊没听清:“什么?”   贺川说:“他是医生。”   蒋逊实在看不出阿崇哪里像个医生……   不过,“医生”两个字不会写在脸上,她现在反而有点安心。   阿崇只检查了一会儿,说:“没大碍,这里送院太花时间,我们先送她回别墅,我带了药箱,先处理一下再送她去医院。”   蒋逊马上帮着王潇趴到阿崇背上。   王潇强打起精神,虚弱地说:“等一下。”   蒋逊问:“什么?”   王潇说:“徐泾松……他……我和他是从后面那个坡摔下来的,我把他砸晕了,他现在不知道怎么样……”她眼泪落地更多,实在害怕,“他可能死了……”   她强撑着走到了这边,想要走出这里去找人,可实在没有撑住,到了这个坡下,她已经精疲力尽,心里又慌又怕,腿上的疼痛早已麻木,隔一会儿就喊人,没想到居然喊来了蒋逊。   可她想到徐泾松的生死,又怕得要命。   蒋逊拍拍她的头,说:“我去找他。”   王潇松了口气,晕倒在了阿崇背上。   贺川抬了抬下巴:“你先背她上去。”   阿崇快步往回走,说:“你们俩快点儿。”   贺川朝王潇滚下来的那个坡走去,蒋逊跟在他身边打电话。   她简单说了说情况:“你先过来接个人,跟王潇家里人说一声——已经在找她了?那好,你赶紧去说,我待会儿就过去。”   蒋逊的脚步不慌不忙,不像刚才救人时急切,贺川等她挂了电话,瞥她一眼:“逛街呢?”   蒋逊说:“我倒真不想救他……算了!”说着,加快了脚步。   贺川问:“什么算了?”   蒋逊说:“他要是死了,王潇也会有麻烦。”   贺川笑了:“看不出来你心肠倒不错,还替那女的想着解决麻烦。”   蒋逊想到王潇刚才那一句:“你就一个人?一个人别下来。”还有她送给她的甘蔗。   蒋逊说:“她虽然有点作,但人挺好。”   贺川看了她一会儿:“你对好人定义的挺简单。”   蒋逊说:“你和阿崇也挺好。”   贺川挑了挑眉,笑着:“就因为看我们跟你下来救人,所以是好人?”   蒋逊笑而不语。   走出几百米,两侧全是茂密的灌木,积雪比上面还要厚一些,四下不见人影。   蒋逊说:“他会不会已经走了?”   “再找一会儿,见不到人我们就上去。”   正说着,前方的灌木丛里,隐约露出一双鞋。      ☆、第 16 章   蒋逊同贺川对视一眼,齐步走向灌木丛。   墨绿色的灌木丛,没有被雪覆盖的地方还结着几张蜘蛛网,有一块树丛曾被压过,枝叶半折,鞋子却掉落在另一边。   那是一双黑皮鞋。   蒋逊捡起鞋,树丛上压着的雪哗啦啦掉落了一块。   她看了一眼,把鞋扔到了一边,拍擦了两下手,有点嫌弃:“应该是徐泾松的鞋。”油光光的,是双名牌。   贺川望了眼灌木丛后面的陡坡:“他们应该是从这上面滚了下来。”坡上看不出什么痕迹,那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但看灌木丛的压折印记,他的推断应该没有错。   蒋逊说:“鞋在这里,人呢?”   贺川观察了一下周围,又看向被压折了的灌木丛。   鞋可能是徐泾松滚下来时被甩落的,王潇说她砸晕了徐泾松,应该就在这个地方。徐泾松也许没完全晕,在王潇走了之后,他也打算走,王潇一直没见他经过,他应该是走了反方向。   贺川问:“你认识这男的?”   蒋逊说:“嗯,他住在丽人饭店。”   “打电话问问他在不在那儿。”   蒋逊打电话问了,徐泾松没在。   贺川说:“没鞋应该走不了多远。”   两人只好继续前行。   蒋逊把围巾给了王潇,脖子这边凉飕飕的,她把滑落下来的羽绒衣帽子重新扶回头上,拉链拉到顶。   贺川脚步大,走了几步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回过头找了一眼,才发现蒋逊把自己裹成了一个雪球,整张脸都被包了起来,只露出了五官,看着挺有趣。   蒋逊说:“走啊。”   贺川笑了下,继续朝前走。   蒋逊沿着另一边的灌木丛找,下面是一个比较平缓的山坡,她探着头,找得仔细,喊着“徐泾松”的名字,背影雪白雪白。   贺川听了几遍,觉得耳熟。   他落后几步,想抽根烟,手刚摸到烟盒,突然就听见蒋逊喊:“那边有人!”   贺川跟了上去,临坡的树丛底下,果然躺着一个人,腰身正巧卡着一棵树,周围杂草丛生,他脸朝天,额头肿起一块,皮肤和头发像结了霜,身上积雪不多。   蒋逊蹲下来试探他的呼吸,说:“没死。”   贺川拍了拍他的脸,叫不醒,他把徐泾松的领子一提,人跟着站了起来,托住他的后腿,将他一把扛到了肩上。   像扛麻袋似的,轻轻松松,蒋逊都没反应过来。   贺川说:“走啊。”   蒋逊回过神,赶紧跟上去。   原路返回,要上坡了,比下坡时难走。   蒋逊一脚踩在雪坡上,迈了上去,脚底打滑,几步路走得直喘气。她扶稳竹子,拨了下落在睫毛上的雪粒,手刚放下来,就被人握住了。   贺川一个使力,把她提到了身边,说:“跟上。”   他扛着一个,力气还大如牛,她被他提起时,一股劲传到了腕上,身上重量变轻了,走起来身轻如燕。   蒋逊紧紧抓住他的手,加紧跟上去,一点都不知道客气。   贺川顿了下脚步,背对着蒋逊,笑了下,莫名地有点气。   竹林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人踩在雪地上的声音,还有彼此加重的呼吸。贺川想起几个小时前,她蹲在雪地上低头挖笋的样子,也像现在这样,发着哼哼的呼吸声。   只不过现在喘得更大,他也喘了起来。   贺川笑着哼了下。   回到坡顶,贺川松开蒋逊的手,两人加快脚步。   上了车,蒋逊拨了孙怀敏的电话,孙怀敏没接,她只能先开车,半道上突然传来警笛声。   蒋逊说:“有人报警了?”   贺川把徐泾松扔在后面,他也坐到了中排,听了会儿说:“不是警车,是救护车。”   话音刚落,车子开到了白公馆,别墅前停着一辆救护车,白夫人跟在一个担架边上。   蒋逊停下车,冲医护人员喊:“大夫,这里有个昏死的病人!”   贺川下了车,让医护人员把徐泾松抬下来。   周围乱糟糟的,没一会儿,救护车就挤开了人,往山下去了,蒋逊没机会跟白夫人说上话,她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才给孙怀敏发了条短信,让她赶紧去医院。   发完短信,贺川也刚好跟阿崇通完话。   蒋逊问:“阿崇在别墅?王潇呢?”   “她家人送了她去医院。”贺川问,“谁出事了?”   “哦,是白先生。”   贺川没多问,过了会儿说:“走,去灵泉。”   “嗯?”蒋逊诧异了。   贺川说:“上车。”   顾客是大爷,蒋逊唯命是从。   两人回到灵泉,贺川却往北坡走。   蒋逊问:“你干什么?”   贺川说:“你当我闲得慌,扛了半天人还来看雪景?”   蒋逊静了两秒,问:“那你来干什么?”   “找东西。”他刚才跟阿崇打电话时才发现丢了东西。   贺川要下坡,蒋逊站在原地没动。   贺川回过头。   蒋逊说:“我今天鞋子不好,脚滑,就在这儿等你吧。”   贺川看了眼她的球鞋。   原本跟她的羽绒衣一样白,刚才踩过灌木丛,鞋尖和两侧有了黑痕。   贺川哼了下,似笑非笑:“你从小在坡上滚大,鞋还能碍着你?”   “碍着了。”   “一起找动作快点儿。”   蒋逊说:“我又不知道你要找什么东西。”   “一个小罐子。”   蒋逊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小罐子,只能先跟着贺川下去。   有了之前的经验,她这次走得倒很顺利,落后贺川几步,很快就到了坡下。   两人顺着之前走过的路找,经过王潇之前躺着的地方,蒋逊问:“你也是医生?”   贺川说:“好奇?”   “有点。”   “我看着像医生吗?”   “不像。”   贺川问:“你看我像干什么的?”   蒋逊没吭声。   贺川问:“怎么不说话?”   蒋逊说:“看不出来。”   贺川斜眼看她:“假话。”   蒋逊问:“爱听真话?”   贺川看了她一会儿,眯眼笑了笑:“爱听好话。”   蒋逊又没吭声。   贺川说:“真话?”   蒋逊看向他左耳,耳钉闪闪发亮。   她说:“失足男。”   贺川没理解:“嗯?”   蒋逊笑笑,往前走着,问:“阿虫是什么科的?”   贺川没答,过了会儿说:“失足男……嗯?”   蒋逊神情自若地转移话题:“那罐子长什么样啊?”   贺川似笑非笑,晾了她一会儿,说:“大拇指高。”   “大拇指?”蒋逊看了看自己的大拇指。   贺川睨着她:“我的大拇指。”   蒋逊看向贺川的手,他两手插着口袋,看不见。   贺川说:“手都拉过了,不知道?”   蒋逊:“……”   贺川笑了声,左手拿出口袋,看了会儿自己的手背,也没吭声。   蒋逊瞄了一眼,往前走了,贺川在她身后笑了笑。   找了半天,两人到了发现徐泾松的山坡上,蒋逊隐约在灌木丛下看到有东西闪闪发亮,她捡了起来。   是一个小罐子,铁质的,长方体,干净的银灰色,棱角圆润,样式小巧,果真只有贺川大拇指高,罐身冰冰凉凉,晃一晃发出小粒东西的撞击声,灌身有几个英文字。   是戒烟糖。   他特意回来找的东西,居然是一盒戒烟糖,而他却还每天抽烟!   蒋逊匪夷所思,又看了一眼罐子,看仔细了,真的挺别致。   贺川走近了,问:“找到了?”   “是这个?”蒋逊递过去。   贺川接过:“是。”应该是刚才摸烟时掉落的。   找到了罐子,两人按原路返回,贺川在前面等着,伸出了左手。   蒋逊正低头往上爬,一抬眼,就看见了一只大她两倍,手心泛红,掌纹脉络分明,又宽又厚的手,正摊在她面前。   贺川说:“来。”   蒋逊没动。   贺川说:“之前挺利落,现在怎么了?在想什么?”   蒋逊说:“用不着,现在我能上。”   贺川手还摊着:“刚才在想什么?”   “没想。”   贺川笑了笑:“又是假话。”   不过也没多说,自顾自往上走了。   回到灵泉,雪小了,偶尔飘落一两颗,浮在泉水上,眨眼就消失不见。   手机来了电话,贺川站到泉边的石头上接听。   是村长。   村长说:“贺先生,我上次跟你说过的王福,就是那位小时候在别墅里帮工的老人家,他后天就回来了,你要问的人,他应该会知道一些!”   贺川蹲下来撩了撩泉水,向村长道了谢。   放下电话,他捧起一汪泉水,低头尝了一口。   蒋逊一直站在边上看着他。   贺川弹了下手指上的水,没有回头,说:“这水不错。”   蒋逊说:“以前还有人想在山下开矿泉水厂。”   “没开成?”   蒋逊摇头:“没开成,这里水量不大,景区没有批准。”   贺川说:“难得。”   过了会儿,他又撩了撩水:“以前我试过两个月,每天吃矿泉水煮的饭,矿泉水炒的菜,甚至连洗澡,有时候也得用矿泉水。”   蒋逊稀里糊涂:“嗯?”   贺川说:“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贺川回过头,看向伫立在对面的巨石。   底宽头尖,覆盖着厚厚的雪,没被雪盖住的地方,露出了绿色的苔藓。   贺川走了过去。   巨石陡坡,他上得很快,一下子就站到了石头顶上,望了一眼山前,他回头冲蒋逊说:“不上来?”   蒋逊往上攀,她踩着凸出的部位上去,几乎手脚并用,脚底还是打滑,她的白球鞋不适合爬坡。   一只手伸了过来。   这是今天第三次,贺川把手伸到蒋逊面前。   蒋逊仰起头。   贺川说:“手。”   几颗雪缓缓地在半空旋转,他背着光,脸上神情淡淡的。   蒋逊把手递给他,他一把握住,将她提了上去。   她贴着他,离他肩膀还差一点。   巨石高耸,独立高处。   这里是明霞山海拔最高的地方,离天空最近,雪毯绵延千里,天地一色。   他们立在雪石之上,耳边泉水潺潺,眼前一片纯白。   “我两天后离开。”   雪粒缓缓地旋转着,落在了他的肩头,蒋逊看见了。   贺川看见,一颗六瓣的雪花,落在她的肩头,纯白的颜色,和她相拥相融。   ☆、第 17 章   从灵泉下来,蒋逊载着贺川直接回了别墅。   阿崇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玩摇一摇,“咔嚓哗啦”响个不停,摇来摇去,摇到距离最近的一个人,离这儿18公里,头像是盘大闸蟹,阿崇的手抖了抖。   门外有人说:“开门。”   阿崇立刻跳下沙发,冲过去把门打开,喊:“可算回来了,把我一个人落这儿算怎么回事!知不知道我有多空虚寂寞冷?”   贺川嫌弃地把他推开:“你这用词过时了。”   “你倒给我说个正流行的?”   “流行的配不上你。”   阿崇说:“别以为你戴个耳钉就是赶时髦,那是娘炮!”他看着落后一步过来的蒋逊,寻求同盟,“你说,他是不是娘炮?”   蒋逊看了眼已经走到壁炉前面烤火的贺川,才说:“世界变了么?”   “什么意思?”阿崇不解。   蒋逊笑着:“你觉得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壁炉前的贺川笑了下,回头对蒋逊说:“我先洗个澡,等会儿吃晚饭。”   蒋逊点头:“嗯。”   贺川上楼了,阿崇也转过了弯,看看楼上,又看看蒋逊,哼笑了一下,抱着手机躺回了沙发,踢踢前面说:“坐,要喝什么自己拿。”   蒋逊坐下歇了会儿,阿崇拿手机挡着脸,偷偷瞟着蒋逊,冷不丁听见一句:“没见过我啊?”   阿崇笑嘻嘻地挪开手机:“几小时不见,多看几眼补起来!”   蒋逊大大方方地说:“好好看啊,看出什么了告诉我。”   阿崇坐了起来:“我还真没见过你这种女人。”   “让你惊艳了?”   阿崇瞪了下眼:“让我惊吓了!”   蒋逊好心情地笑了声。   贺川冲澡快,没多久就换了身衣服下楼。   天色半黑,雪已经停了,景区的扫雪车还在工作。   蒋逊开车经过扫雪车,想起王潇,问道:“对了,王潇有没有什么事?”   阿崇说:“没大问题,需要吊两瓶水,脚暂时不能走路,要在床上养两天。”他想起今天来接他们的人,说,“诶,今天去灵泉接我们那人,是你饭店的石老板啊!”   蒋逊还没给石林打过电话,她问:“石老板是不是跟去医院了?”   “是啊,王潇他们又没车,石老板送他们去了。哦对了,王潇家人让我先替他们感谢感谢你们俩!”   蒋逊说:“你才是救人的人。”   阿崇笑道:“你别谦虚了啊。”   蒋逊想起今天贺川没有回答的问题,她问:“对了,你真是医生?哪个科的啊?”   阿崇说:“你这是多瞧不起我啊!”他看向贺川,“你来证明证明,我是不是医生!”   贺川笑着:“谁说你不是了?”   阿崇说:“要知道你念书那会儿在学校搞卫生,鼻子撞了玻璃,磕出了一条疤,也是我后来给你治好的。”   贺川说:“用不着你提醒我。”   贺川坐在副驾,蒋逊闻言,侧头瞟了一眼,没见他鼻子上有疤痕。   阿崇说:“怎么样,我水平不是盖的吧?”   蒋逊问:“你是骨科医生?”   贺川笑着替人回答:“差不多,他偶尔也要替人削削骨。”   蒋逊不解:“嗯?”   “我是整形外科大夫啊,整形外科!”阿崇强调,“我前几年还去韩国进修过!”   蒋逊:“……”   贺川乐道:“还是公费,下次别忘记提!”   “听你语气,你这摆明了是瞧不起我,过河拆桥!”阿崇贴着前面的椅子,对蒋逊说,“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蒋逊说:“不知道。”   “他是暴发户啊!”阿崇大嘴巴地说,“他们家当年有一大片地,后来全卖了人,家里得了一栋楼房,楼滚楼,发大财,典型的暴发户!跟你们家还挺像!”   车里静了会儿,阿崇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嘴快,有些讪讪。   蒋逊说:“你还挺八卦。”   “我那是不小心听来的。”阿崇说瞎话。   蒋逊笑了笑:“我们家跟别人家可不像,别人是楼滚楼发大财,我们家是家破人亡。”   贺川看了眼蒋逊,没吭声。   阿崇安慰:“你那爹太渣了,你是好的。”   蒋逊冷笑,轻轻地说了声:“是么。”   贺川想起那天他问:   你心很脏么?   蒋逊想了会儿,低着声说:   不太干净。   当时的语气就跟现在一样,凉薄的,自嘲的。   车里太静,贺川问:“那你是干什么的?”   蒋逊说:“给你们开车的啊。”   贺川哼了声。   阿崇又活络起来:“你不够意思啊,我们都跟你交代了,你还不透露点儿!你那开车水平,连傻子都看出来了!”   蒋逊笑道:“嗯,连你都看出来了。”   吃完饭,大家都累了,车直接开回别墅。   阿崇泡了会儿浴缸,又玩了会儿手机,无所事事,他下楼拿了两罐啤酒。   到了贺川房门口,他停了停,犹豫了一会儿,推了门进去。   贺川又冲了一个澡,刚围着浴巾走出洗手间,斜眼看了眼阿崇,说:“做贼呢?”   阿崇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坐,抛了罐啤酒给他:“一起喝一杯。”   贺川接住啤酒,把它扔到了床上,又走到了衣柜前。   阿崇喝了一口啤酒,说:“诶,怎么才半天功夫,我觉得你和那女的又有点儿不一样了?   贺川随口问:“哪里不一样?”   阿崇想了想,说:“我先想个形容词。”   贺川问:“那什么叫‘又’?”   阿崇说:“昨天晚上,我发现你们说话熟了不少。”   贺川说:“是么。”   昨天下午他占了蒋逊的位置,带着她飙车,她指挥他操作,冷静又果断,她对他说“你不如我”,他让她狠狠地畅快了一次,他问她怎么样,她的回答是“嗯”,调调像个餍足的小女人。   阿崇说:“今天早上你陪着她。”   贺川说:“我陪着她?嗬!”   “她过来的时候你刚准备下去拿罐啤酒,我让你顺便给她开个门,结果你一去不回。”   贺川想起今天早上,她走在雪地里,蹲在雪地上,他看见她捧起第一棵笋,他说他热,她没恼羞,他故意说打炮,她撩了他。   贺川哼了声。   阿崇终于想到了形容词:“今天你们更亲热。”   是亲热了,他拉了她的手,她给他拉了两次。   贺川翻出一件睡袍,披到了身上。   阿崇说:“你前两天怎么说来着,逗她玩儿是不是?现在呢?”   贺川说:“你闲得慌?”   “是有点儿。”   贺川说:“管我头上来了?”   “我哪敢管你啊!”阿崇晃了晃啤酒,说,“还是那句话,你给个准话呗。”   贺川笑了声:“怎么,要追她?”   “啊,是啊。”   贺川拿起床上的啤酒,掰了下拉环,啤酒“嗞嗞”冒气,他喝了两口,心里凉快下来,说:“追吧。”   阿崇狐疑:“我可不跟你开玩笑啊。”   “我也没开玩笑,追吧!”贺川握着啤酒罐,指了他一下,“看看你泡妞水平行不行,两天时间追上她!”   “两天?”   贺川说:“两天后走。”   蒋逊回到丽人饭店,石林还没回来,灵泉的事情大家似乎都知道了,一个个拉着她想探听八卦。   蒋逊闭口不谈。   摆脱他们回到房间,她冲了个澡,穿上厚厚睡衣,裹着棉被躺到了床。   晚上8点,万籁俱寂,整座山都静悄悄的,响不起半点虫鸣,惊不起半点涟漪。   蒋逊想起今天下午,她站在石头顶上,离贺川一拳之隔,山风轻轻吹来,一片雪花落在那人的肩头。   他说:“我两天后离开。”   蒋逊把手抽出来。   他还拉着她,从手心,经过指骨,再到指尖,她抽离了出来。   他碰到了她的指甲。   蒋逊说:“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贺川笑笑。      ☆、第 18 章   第二天,细雨绵绵,雾海盘山。   蒋逊披着被子下床,倒了一杯水捂在手里。   隔夜水,温温的,她小口小口地喝了大半杯,嗓子眼终于好受了些。   花园里的积雪已经清扫干净,园丁在料理花叶。   蒋逊洗漱完,捧着早餐来到花园,坐到石林边上,石林看了眼她的盘子,说:“怎么我没有甜甜圈?”   蒋逊咬了一口:“因为你不是美女。”   石林笑了声:“你跟厨房那几个师傅倒谈得来。”   蒋逊吃完半个甜甜圈,问:“你昨天几点回来的?”   “十点多吧,没留意。”   “一直呆在医院?”   “一直呆着。”石林说,“昨天早上你不在,王潇家人把饭店都翻遍了,说王潇一晚上没回来,后来王潇那表姐看瞒不住,才说王潇跟徐泾松在一起。”   蒋逊喝了口牛奶:“然后呢?”   “具体经过不清楚,后来你打了电话来,他们一家才消停了。我陪着去了医院,没多久就看见孙怀敏了。你找的她?”   蒋逊说:“她不是徐泾松的亲属吗。”   石林笑了笑,接着说:“本来王潇家人想报警,后来孙怀敏找到他们,一直吵到天黑。”   “结果没报警?”   “没报。”石林说,“估计孙怀敏说了什么。”   蒋逊问:“那王潇情况怎么样?”   “腿没骨折,但脚拐了,冻伤加擦伤,右手扭伤,她体质不错,挂几天水,养两个礼拜应该就能恢复,就是吓坏了。”   蒋逊说:“也该受个教训。”   “对了,你那两个客人……叫什么来着?”   蒋逊问:“怎么?”   石林说:“他们昨天救了半天人,今晚饭店年夜饭,请他们一起来吧。”   “我问问他们。”   石林又说:“我明天回去。”   “什么时候回来?”蒋逊问。   “不一定,饭店有你们帮我看着,我也许在家多呆一阵。”   蒋逊点点头。   石林看着她:“除夕你跟大家一起过。”   蒋逊笑道:“怕我头一回一个人过年,不习惯?”   “那你习不习惯?”   蒋逊晃了下牛奶杯,说:“放心吧。”   阿崇知道他们过了明天就要离开,后悔这几天逛的景点太少,早上起床时他问贺川:“要是明天那个老大爷也不知道,我们也要后天走?”   贺川说:“你也可以留这儿。”   阿崇喊:“我那车怎么办,还在修车行呢!”   贺川睨他:“不是说要换车?”   阿崇一想:“行行行,换就换,等这次回来马上换!”   蒋逊过来接人,车门刚拉开,耳后就递来一张纸条,阿崇说:“今天要逛这些个地方。”   蒋逊扫了一眼,问:“逛得完吗?”   “逛完一个是一个!”   蒋逊先带他们去点荷潭。   细雨天,最适合看山中云雾,潭池晕漾。   点荷潭边的山崖上有幅巨大的刻字,书法龙飞凤舞,正是一个“荷”字。崖旁是一座临潭的凉亭,亭子到岸边搭着一座木板桥。   水晕一圈圈的漾开,蒋逊说:“里面种的是荷,夏天的时候,这里满池都是荷花。”   有几个游客坐在木板桥和凉亭里垂钓,或撑着把伞,或穿蓑衣戴斗笠,阿崇看得稀奇,问蒋逊:“他们哪里买的蓑衣?”   蒋逊抬了抬下巴:“刚才停车的地方,你没看见有人摆摊卖这个?”   阿崇立刻奔了过去。   贺川等阿崇跑远了,问:“水潭里有鱼?”   蒋逊说:“有啊。”   “他们能钓?”   “能钓。”   贺川笑着:“你们这里倒有趣,我还头一次见景区里让钓鱼的。”   蒋逊说:“为什么不能,他们的钓鱼工具就是在门口租的,鱼带不出去。”   贺川没话回。   蒋逊笑了笑,说:“对了,丽人饭店晚上年夜饭,石老板请你和阿虫一起去凑个热闹。”   “请我们?”   蒋逊解释了一下:“你和阿虫救了人。”   贺川笑道:“你们这里的人也挺有趣。”   “那你去不去?”   贺川还没回答,阿崇已经跑回来了。   阿崇戴着斗笠,穿着蓑衣,手上还捧了一堆,不仔细盯着他的脸,蒋逊根本认不出他。   阿崇兴致勃勃:“来来,一人一套!”   他把一个斗笠一件蓑衣塞给蒋逊,再把一件蓑衣一个斗笠塞给贺川。   蒋逊:“……”   贺川:“……”   阿崇说:“赶紧换上,别扫兴!”   蒋逊不肯换,她抱着东西站在一边。   贺川翻了翻斗笠,又看了眼蒋逊。   阿崇正在怂恿她,她一脸隐忍。   贺川笑了声,戴上斗笠,穿上蓑衣,脸埋在了阴影里。   他走到蒋逊跟前,抽走她的斗笠,阿崇喊:“你干嘛……”   斗笠盖到了蒋逊头上,贺川说:“挺像个样。”   蒋逊要拿走:“像什么样!”   贺川抓住她的手腕,没让她动,说:“村姑。”   蒋逊说:“你挺像渔夫。”   “你这是拉我凑对?”   “谁拉谁!”   贺川似笑非笑:“我拉你了?”   阿崇站远几步,摸出手机,给渔夫和村姑合了一张照。   暮色四合。   蒋逊领着那两人来到丽人饭店的时候,饭店花园里已经升起了篝火,篝火边是一张大长桌,花园中央摆了一张圆形的舞台,舞台上已经布好了音响,打好了灯光,大半的员工已经聚在这里。   只是大家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三两个人偶尔低语,音响没音乐,厨房的胖师傅平日见到蒋逊就笑,现在他却唉声叹气。   石林一早就见到了他们,他和阿崇在昨天已经认识,就剩下贺川。   石林笑着伸出手:“昨天多谢你们帮忙,王潇的家人很感激你们,他们说过几天再上山和你们亲自道谢。”   贺川和他握了一下:“客气了,举手之劳。”   “我也得谢谢你们,他们是丽人饭店的客人,有什么事饭店也有责任。”   石林请两人坐下,蒋逊趁空问他:“出什么事了?”   石林静了一会儿,说:“白先生下午走了。”   贺川看了一眼蒋逊。   蒋逊愣了一下,声音清清冷冷:“哦,白夫人怎么样?”   “白夫人还在医院,她想把白先生葬在山上,不过没什么希望。”石林笑了一下,“行了,先坐下吃吧。”   他又拍拍手,对员工说:“都过来坐!谁第一个唱歌?上去准备!”   长桌位子刚好。蒋逊坐在石林边上,对面是贺川和阿崇。   音乐很快响起,唱的是凤凰传奇,耳熟能详,边唱边跳,一会儿“月亮”一会儿“荷塘”,气氛渐渐活络。   大家知道贺川和阿崇昨天救了人,好奇得问东问西,一个员工说:“徐先生就是坐了白先生的救护车走的。”   气氛又低落了。   “白先生今年来这里就是养病的。”   “可我看他们别墅里这些天来来往往都是客人,怎么养病?”   “他们夫妻都喜欢热闹,白先生其实就想过个热热闹闹的年。”   “我听说,白先生早就知道自己的日子了,上个月他和白夫人重游了度蜜月的地方,这个月就回了这里,他们当年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我要是哪天死了,死之前也要去一次我和我老婆度蜜月的地方。”   “你省省吧,你和你老婆不就在隔壁村度的蜜月!”   大家哄笑。   “我要是哪天知道自己快死了,我一定先把存款都花了!”   “我要环游世界!”   “我要吸|毒!”   “你什么人啊!”   “那我要去睡山下的小花!”   “不要脸啊!”   有人问:“老板,你想做什么?”   石林没准备,想了想,说:“先给我爸讨个儿媳妇?”   大家乐呵起来,又问阿崇。   阿崇笑嘻嘻地说:“我要跟冰冰看场电影!”   “冰冰是谁?”   “范冰冰啊!”   大家轰了一声,又问贺川。   贺川拿着酒杯,手肘撑着桌,转了转杯子,似乎想了一下,才说:“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这个答案太笼统,大家不满意。   蒋逊只顾着吃菜,贺川瞟了她一眼,把矛头转到她身上:“你呢?”   蒋逊一顿,大家都朝她看来。   蒋逊笑道:“治病。”   大家不解。   蒋逊说:“有时间环游世界、度蜜月、睡小花,为什么要等死?我要好好的活!”   贺川看她半晌,笑了一声。   音乐继续,大家越聊越起劲。   蒋逊吃饱了,回饭店里喊换班的员工过去吃饭,回来的时候看见贺川站在临近篝火的一棵树下,那里半明半暗。   贺川看见她了,招了下手。   蒋逊走过去。   贺川问:“这是什么草?”   树底下,围了一圈“草”,深绿色,杆子上结着叶,没被昨天的雪压到,活得挺好。   蒋逊说:“这不是草。”   “那是什么?”   “是老鸦蒜。”   “什么?”   蒋逊形容了一下:“老鸦蒜,开的花是一爪一爪的红。”   贺川问:“什么叫一爪一爪的红?”   蒋逊伸出爪子,凌空抓了抓:“红色的,就是一爪一爪的红。”   贺川盯着她的爪子,忍不住笑了,又问:“什么时候开花?”   蒋逊说:“叶子掉光的时候。”   她看了眼那一株株的“草”,她曾经见过上面盛开最炽烈的红。   蒋逊往饭店里跑,贺川叫她:“去哪儿?”   蒋逊回道:“一会儿下来。”   没多久,她抱下来两只大西瓜,胖师傅把西瓜切了,大伙儿分了吃。   贺川没吃,他看着蒋逊捧着西瓜,大口大口的咬,蒋逊侧头看他一眼,眼神瞟了瞟他的西瓜,在问:你不吃?   贺川摇摇头,笑着摸出一根烟点上。   舞台上又换了人唱歌,这回上去的是个四十好几的广东人,拉着洗碗大婶的手,洗碗大婶先唱:   “我信爱,同样信会失去爱   问此刻世上痴心汉子有几个   相识相爱相怀疑   离离合合我已觉讨厌   ……”   男的接着唱:   “我怕爱,同样怕得不到爱   问此刻世上痴心女子有几个   相知相处相拖欠   缘缘份份我已觉无聊   ……”   贺川吸了一口烟,烟头和篝火一样亮。   他不知道老鸦蒜,但他知道花不见叶,叶不见花,花叶永不相见。   蒋逊没说,老鸦蒜别名彼岸花。      ☆、第 19 章   一夜过后,石林起程回老家。   还剩四天就是除夕,饭店里的部分员工也在这天返乡,留下的人基本都是当地的。   胖师傅的家就在山腰的一个村子里,今早他拎来一纸箱的土鸡蛋和土鸭蛋给蒋逊:“你拿去跟阿崇他们分一分。”   蒋逊问:“为什么要分给他们啊?”   胖师傅说:“昨晚阿崇留了他的电话给我,说我哪天想抽脂可以找他,他给我打半折。原来他是医生啊!”   蒋逊呵呵了一下,拎着篮子走了。   贺川9点起床,又接到了村长的电话,说王福昨天后半夜已经回来,现在正在家里。   蒋逊的车已经等在外面,贺川拉开车门,见到地上多了一个挡路的纸箱,里面的东西用报纸包着。   他问:“什么东西?”   蒋逊说:“土鸡蛋。厨房师傅让我们三个分了,说感谢阿崇给他抽脂打半折。”   阿崇乐道:“我行医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收到鸡蛋红包啊!”   贺川上了副驾,说:“我那份归你了。”   阿崇说:“我要鸡蛋干什么啊——”   贺川说:“没跟你说话!”   那就是对她说的。   蒋逊发动车子,说:“那谢谢了啊!”不要白不要,土鸡蛋挺值钱。   上了路,蒋逊问:“昨天还剩下几个地方没逛,现在继续?”   贺川说:“去金星村,认识吗?”   蒋逊没多问,点头说:“就在山腰。”   盘山公路已经来来回回几趟,贺川和阿崇对路也已熟悉,去村里倒还是头一回。   进村是一条宽敞的水泥路,抬眼就能看见一条条像绸带似的云缠在四周群山上。路两边都是农家乐,车速刚刚缓下来,站在农家乐门口的那些阿姨统统盯了过来,招着手吆喝他们进店。   蒋逊绕过他们,朝贺川给的地址驶去,没多久,车就停在了一栋两层楼的农民房外。   贺川下车敲门,开门的人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大婶,大婶很热情:“你就是贺先生吧?快进来快进来,村长早就跟我们说了,我公公前些日子走亲戚去了,昨天半夜火车刚到的家。”   贺川笑道:“打扰了。”   王福今年快90了,庄稼汉子,身体格外硬朗,能走能吃,口齿清晰,记性也不差。他知道贺川的来意,早早就翻出自己的日记本。   那年他才12岁,在村里的学堂读书,放假的时候就去山上别墅做工,住在上面的都是大官和老板,他得到的赏钱比下地赚得还多,那段童年时光他印象深刻。   但他头一次碰到有人来打听这么久以前的事,不免多了个心,对贺川说:“你为什么想知道王老板和他五姨太的家在哪里?你是他们的什么亲戚?”   贺川说:“我想找的人叫王云山,他是王老板和五姨太的儿子,王老先生今年也77了,早年我和他认识,他在单位离休以后,也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王福问:“那你找他是……”   “请他帮个忙。”   “帮忙?这个……”   王福觉得贺川的说法有点诡异,他看着贺川的模样打扮,也不觉得他像个好人,他不愿让王老板的后人惹到什么麻烦。   王福得不到真话,就什么都不说。   蒋逊和阿崇等在车里,没有跟进去。   阿崇坐不住,一会儿听歌,一会儿抛鸡蛋玩,嘴里还咬着根烟,车里空气呛人。   蒋逊把所有车窗都摇下来,问:“你怎么不进去?”   阿崇说:“懒得进去,跟我又没关系!”   蒋逊问:“你们不是一起的?”   阿崇说:“是一起啊,他来找人,我来度假!”   过了会儿,他笑嘻嘻地贴上前,问:“诶,昨晚我看你和他躲在篝火边上说悄悄话,聊什么呢?”   蒋逊说:“聊种花。”   阿崇:“……”   阿崇说:“他真是越来越变态了啊!”   蒋逊笑道:“你挺了解他啊!”   “废话,我们多少年兄弟了!”说完觉得不对,阿崇拍拍椅子背,“你也不是正常人啊!”   蒋逊说:“过奖啦!”   阿崇乐呵呵地:“你这人虽然挺小心眼,可处久了你这人还挺不错。”   “才几天功夫,就处久了?”   “有些人认识几十年还看不透呢,几天跟几十年有什么差?”   蒋逊随口道:“你在说他?”   “嗯?”阿崇反应过来,“没说他,我就是打个比方。哎,你不是因为他之前得罪了你,就觉得他不是好人吧?他这人就这样,脾气差,有暴力倾向,没对你动拳头已经算他心地好了,谁叫你把我们俩诳上车的?”   蒋逊翻了个白眼:“你还是别替他解释比较好。”   “我说真的,他长得是像劳改犯,可人不坏!”   “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啊!”阿崇看了眼边上的大门,把烟灰弹到窗外,说,“他是个疯子,来造福人类来的!”   蒋逊回头看了眼阿崇,把他当疯子。   阿崇嬉皮笑脸地说:“明天咱们就后会无期了吧?我告诉你啊,贺川要找的那老头,欠了300多条人命,可他人间蒸发了,你说明霞山这么有仙气的地方,怎么就能生出那种人渣?”   王福家里。   王福阖上了日记本,听见贺川说:“王云山做错一件事,他要做出补偿。”   贺川从王福家里出来,上了车,让蒋逊先找家饭店吃饭。   蒋逊问:“村口那几家怎么样?”   贺川说:“随便。”过了会儿,他看向蒋逊,“明早送我们去车站。”   蒋逊问:“几点?”   贺川想了想,说:“6点,早点出发。”   傍晚回到别墅,阿崇收拾行李,把热水瓶和热得快也塞进了箱子,抱怨着:“没车真不方便,要不我们先回去弄辆车?”   贺川说:“一来一回吃饱了撑的?”   阿崇把行李箱阖上,使劲压了压,问:“你把地址问来了?”   贺川从另一个箱子里拿出一叠现金,说:“嗯,王云山父亲的家乡,江苏的一个县城。”   “你觉得这回能找到王云山?”   贺川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阳光悄悄钻出云层,明天也许是个好天气。   他说:“也许。”   入夜后,王潇表姐回到了丽人饭店,她收拾了一下行李,找到蒋逊。   蒋逊刚刚躺上床,她抱着热水袋给对方开了门。   王潇表姐向蒋逊道谢,说:“我待会儿再去谢谢贺先生他们……早知道会出事,我那天晚上就该告诉你的,都是我不好,徐泾松说跟她一起去探险的时候,我就该拦着,是我那天想太多了。”   蒋逊说:“现在人没事就好。”   “我们本来想报警,可是一来没有证据,王潇没吃亏,他们争执的时候她把徐泾松推下了坡,她自己跟着不小心滚下去的,二来,她还把徐泾松打成脑震荡了,他昏迷到昨天晚上才醒。”   蒋逊:“……”   王潇表姐有也有点尴尬:“听说他家里人明天会赶过来,他女朋友……她似乎是你妹妹?“   蒋逊说:“八竿子打不着。”   王潇表姐松了口气,又说:“我们本来打算在这里住到年初三的,可是王潇这样的状况,我们也不可能有心思再玩,徐泾松的女朋友说他们家有钱有势,不管是真是假,徐泾松家里人明天会过来,虽然实际上是徐泾松的责任,可现在肯定说不清,我们也不想惹麻烦,所以想干脆早点回家。蒋小姐,我们想包你的车行不行?”   “包我的车?”   “我们回去要转好几趟车,王潇现在不能走路,很不方便,再说我们两家六个人,车费加起来也没比包车少多少,价钱可以商量的,就怕快过年了,你不方便,那我们再——”   “好。”   “另外找车——啊?”王潇表姐一愣。   蒋逊笑道:“价钱再商量,我送你们回去。”   她没“年”可过,有钱不赚是傻子,包长途数目可不小。   第二天,蒋逊提早10分钟到达别墅。   天还未亮,别墅二楼的一间房亮着灯,阳台上站着一个人,背着光,距离远,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朝向她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转身走了。   蒋逊耐性等待。   别墅门打开,贺川朝车子走去。   车灯笔直的光,是贺川脚下唯一的照明,他在驾驶座门外站定,右手食指点了下玻璃。   蒋逊摇下车窗,窗外递来一叠现金,厚度可观。   蒋逊接过。   贺川说:“数数?”   蒋逊“嗯”一声,低下头,拨了起来,指尖“刷刷刷”地响。   贺川愣了两秒,又好笑地扬起嘴角,胳膊搭着窗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蒋逊。   他在明霞山呆了七天,头四天,蒋逊穿一身黑,手臂戴黑纱,后三天,蒋逊穿一身白,和雪一样极致的颜色。   今天她还是这身白,披着头发,系着浅灰色的棉围巾。   她露出了耳朵,他曾在那里放过一根烟。   他看见她拨指头的动作慢了下来,睫毛低低地垂着。   贺川问:“那根烟呢?”   蒋逊问:“什么烟?”   贺川伸手进去指了下,指尖碰到了她的头发,指腹擦到了她的耳尖。   他说:“这里的烟。”   蒋逊说:“扔了。”   “是么?”贺川笑了笑,放下手,问,“数目对么?”   蒋逊说:“嗯。”   贺川又问:“你上次说,要带我看什么来着?”   蒋逊看向他:“什么?”   贺川说:“今天我喜欢眼睛。”   你要是喜欢眼睛,我带你去看竹叶上的露珠,湖面上的水晕,看雾,看山的影子,看日出。   蒋逊没动,贺川就站在原地等着。   过了会儿,蒋逊背过身,拿了一样东西,她打开车门,贺川让开。   蒋逊说:“跟上。”   她往竹林走去,贺川跟在她身后。   竹林里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大半,天空只有微光,隐约能看见竹子的轮廓,雪堆像小土包似的,一个个堆在土壤上,仿佛里面正在孕育着冬笋。   蒋逊在一棵竹子边上站定,说:“过来。”   贺川顿了一会儿:“嗯?”   蒋逊声音淡淡的:“过来,站到我前面。”   贺川停了两秒,慢慢朝她走去。   他和她隔了十几步的距离,现在她让他过去,这十几步距离渐渐消失。   竹林里静悄悄的,他站在了她面前,只剩下两步远。   蒋逊说:“站好了。”   贺川笑着:“嗯。”   蒋逊打开了手里拿着的东西,“哗”一下,她的头顶多了一把小小的伞。   她右手扶住竹子,使劲晃了一下,听见风划过的声音。   又晃了一下,“哗哗”,风更响了,伞面被什么敲打了几下,叮咚叮咚,像是雨滴敲在上面的声音。   雨滴落在了贺川的头顶,凉凉的。   蒋逊仰着头,肩膀上搭着伞柄,问:“看见了吗?”   贺川没答。   蒋逊问:“竹叶上的露珠,是你要看的。”   贺川说:“嗯,我要看的。”   清晨6点,天空只有微光,隐约只能看见竹子轮廓的竹林里,他看见蒋逊站在一把小伞下,幸灾乐祸地对着他笑。   她的眼,像天上那抹微光。   蒋逊又用力地晃了一下竹子,前面的人突然上前了一步,握住她拿伞的手。   伞被高高举起,蒋逊仰着头,被迫伸长了胳膊,贺川的脸伏了下来,她看见他的眼睛望着她的,快要贴上的一瞬间——   叮咚叮咚叮咚——   竹叶上的露珠,欢快地敲打着小小的伞面,天上那抹光,扒开了云层。   天亮了。   阿崇拖着两只行李箱出来时,贺川和蒋逊已经坐在了车上,一个前一个后,挡风玻璃前面放着一把雨伞。   阿崇喊:“我错了我错了,睡过头了,也还好,我才晚了十几分钟!”   贺川说:“赶紧上车,啰嗦什么!”   阿崇马上把行李堆上去,老老实实坐到了最后排。   来的时候,车里人挤人,去的时候,车里空荡荡。   下山的路上,云雾缭绕。   起风了,6点26分,山顶日出,云海成了耀眼的金色,一憧憧的云的影子,树的影子,山头的影子,爬上了坡。   你要是喜欢眼睛,我带你去看竹叶上的露珠,湖面上的水晕,看雾,看山的影子,看日出。   车子开在盘山公路上,它的身上是山的影子。   蒋逊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她只需要把他们送去县城的总车站,那里有火车,有客车,有机场大巴,去哪里都方便。   马路上都是早点摊,贺川说:“停车。”   蒋逊减速,问:“有事?”   “买早饭。”   蒋逊把车停下来,贺川拉开车门下去,阿崇也跟着跑了下去。   一辆车跟他们擦肩而过。   徐泾松坐在车里,头上缠着纱布,披着厚厚的外套,脸色苍白,说:“爸,我真没事,不用转院,这小县城的医院跟那边镇上的有什么差别!我先收拾了那女的,咱们马上飞回去!”   徐德没应,问前面开车的人:“你刚才有没有看见贺川?”   前面的人说:“看见了,我以为我眼花。”   徐泾松问:“什么贺川?”   徐德过了会儿才说:“死对头!”   “死对头?什么人?”   “跟咱们过不去的人!”徐德眯起眼,望了眼刚刚过来的方向,自言自语地说,“他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贺川和阿崇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两人买了两大袋子早饭,阿崇边吃边说:“我有多少年没这么早吃早饭了?”   车上没人理他。   贺川吃着一个味道不怎么地道的肉夹馍,喝了一口豆腐脑,随口道:“早饭吃了?”   蒋逊说:“吃了。”   “几点吃的?”   “出门前吃的。”   “吃了什么?”   “肉包子。”   贺川“哧”了一声,往前面扔去一个袋子,正落在仪表台上。   蒋逊看了一眼,是两只小包子。   贺川说:“肉的。”   他边上还有几只袋子,里面有葱油饼、鸡蛋饼、肉夹馍。   肉夹馍不好吃。   蒋逊说:“这么破费啊。”   贺川笑了声,三两口把肉夹馍解决了。   到了总车站,已经快要10点,阿崇拖着两只行李箱先下,贺川坐在后面,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辆,车站周围有人摆摊,全是卖花卖气球的,贺川突然问:“今天几号?”   蒋逊说:“14。”   贺川“哦”了一声,下车了,后排留着一带垃圾,是他吃剩的早饭。   还有三天就是除夕,今天2月14日。   他走进了车站,她掉头,返回明霞山。   晚上,蒋逊洗完澡,给石林打了一个电话,又去花园里和饭店员工吃了一顿宵夜,回到房间,才刚刚11点。   她盘腿坐在床上,抽出笔记本开始记账,边记边数钱,手指上全是纸币的味道。   王潇表姐打来电话,跟她约定明天出发的时间,蒋逊问了下包车费,王潇表姐报得价格很公道。   她又在笔记本上加了一笔,算算这段时间的入账,赚头真不错。   王潇表姐说:“我们家在江苏一个县城,早上早点出发,下午肯定能到,你晚上可以住我家。”   蒋逊说:“行。”   挂断电话,她把账本放到了床头柜,关灯躺了一会儿,没睡着,又摸黑坐了起来。   月光很淡,朦朦胧胧的一层光落在床头,蒋逊摸到了一根香烟。   几厘米长,金色的烟嘴上写着1916。   原来她还没扔。   蒋逊拉开抽屉,拿出一只打火机,含住了这支烟。   火光摇曳,烟头亮了一下。   房间又暗了。   她吐出一口烟圈,看不见它的颜色,只闻到浓郁的气味,这味道熟悉又陌生,她从来没抽过1916,今天早晨,天未亮,她在伞下闻到了。   就是这个味。   她又吸了一口,心头燎起了一把火。   雪天挖笋,她带去一包1916,他说晚点给钱。   你大爷的……   没给!   贺川赖了她100!   ☆、第 20 章   白通镇很大,一条古运河穿镇而过,河的一边是现代化的小区高楼,另一边是白墙黑瓦的古旧房屋。   上午11点,积雪未化,沈大爷正坐在自家门前喂小孙子吃饭。小孙子好玩,总是跑来跑去,踩着一地的水坑“啊啊”叫着让爷爷看。   沈大爷挖了一勺饭哄他吃,小孙子刚张开嘴,圆溜溜的眼珠子突然盯着前面不动了,小胖手指着那里:“嗯,嗯,嗯嗯!”   沈大爷回头看了眼,只见青石板路上站着两个男人,个子都很高,一人瘦些,长相周正,穿着件棕色羽绒衣。另一人硬朗些,穿着件黑色大衣,短寸头,耳朵上还不伦不类地戴着一枚耳钉。   瘦些的那人笑着上前,问道:“大爷,这里是西大街吧?”   沈大爷回过神,说:“是啊,这里是西大街!”   那人又问:“我想跟您打听个事儿,您知不知道这街上住着一户姓王的人家?有一个叫王云山的,今年70多,快80了。”   沈大爷说:“姓王的倒是不少,你说这个叫……”   “王云山,白云的云,一座山的山。”   沈大爷摇摇头:“没这人吧,没什么印象。”   戴着耳钉的那人走了过来,蹲下递了根烟,说:“大爷,您再仔细想想,我们要找的那人,他爹当年是个富商,叫王镛,娶了五个,王云山是五姨太生的。王家应该是这里的大户人家。”   沈大爷听他说完,“啊”了一声,“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是那家人啊,听说当年我们这半条街的铺子都是他们家的。”   “那您知道这家人现在在哪儿吗?”   沈大爷说:“不知道啊,我小的时候王家就落魄了,那家没剩几个人……”他想了想,“啊,我想起来了,那边有间屋就是王家的,几年前王家来人,把那屋卖了,现在是家饭店,他们家肯定知道你要问的人!”话音刚落,就见小孙子突然抓住了那人的耳朵,他唬了一跳,去抓孙子的手,“快拿下来!”   小孙子抓了抓那枚耳钉,想把它揪下来,贺川握住那只小胖胳膊,笑道:“这可不能给你。”   道了谢,贺川和阿崇朝大爷说的那间房子走去。路不远,就在街尾,这片正面临拆迁,前前后后很萧条,昨晚下了一场大雪,雪堆东一块西一块,只有两家小店还开门。   饭店两层楼,木质结构,底楼四扇木格子门紧紧阖着,左上方架着一只空调外机,二楼拉着窗帘,窗户紧紧关着。   这里没人。   阿崇又去问了那两家邻居,烦躁地说:“说是去旅游了,起码过了除夕才回,离除夕还要好几天呢!”   贺川说:“先回酒店。”   阿崇叫苦:“真麻烦!”   他们昨天傍晚下了飞机,在机场外叫了辆出租车,三更半夜才抵达白通镇,计价器上的数字让阿崇看了直心疼,匆忙间随便找了家酒店入住,酒店收费五星级,服务还不如明霞山的农家乐。   阿崇说:“换个地方住,那地方太烂了!”   贺川说:“我先去吃饭,你退房。”   阿崇喊:“我也要吃饭!”   “二选一。”   “先吃饭再退房!”   这里拦不到出租车,走出西大街,才看见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车夫见到贺川和阿崇的块头,没有多说什么,三轮车骑出几百米后,车夫喘着气,颓败地说:“两位啊,你们还是叫出租车吧,我实在载不动你们啊!”   阿崇一脸苦相。   贺川扔了一张钱走了。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才找到一家饭店吃饭,阿崇边等菜边玩手机,抱怨道:“你说说,这县城这么大,他老家怎么偏偏在这么穷酸的一块地方?王云山是不是生来跟咱们作对的?”说着,又把手机凑到贺川跟前,“哎,你看看。”   贺川没兴趣,阿崇硬是要他看:“看看,我觉得我这张照片拍得最好!”   贺川随意瞄了一眼。   照片上,他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对面的人穿着白色羽绒衣,脸被一张斗笠遮住了。   他正抓着她的手腕。   贺川说:“哪里看出拍得最好?”   阿崇说:“抓拍到位啊,看这环境,看你们俩的站姿,还有你们这手,你趁机偷抓别人的手,别当我没看出来!”   贺川冷笑:“还看出什么了?”   阿崇把手机收回去,说:“不告诉你!”   吃完饭,两人回酒店把房间退了,再次回到西大街,就近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     蒋逊大清早出发,去医院附近载上王潇一家,中午的时候停车吃了一顿饭,直到下午4点才到达白通镇。   王潇家人不停道谢,王潇的表姐带着她去自己家里。   车上只剩了她们两人,王潇表姐说:“我们家是开饭店的,以前我们就住在饭店二楼,现在二楼空着,我们家上个月才搬的新房子。我房间还是干干净净的,床单什么都在柜子里,你就睡我的房间吧,怎么样?”   蒋逊不介意。   王家的饭店是木头结构的,看起来古色古香,但位置不佳,平常没有什么生意,饭店里只有六张桌子。   王潇表姐带着蒋逊去二楼,二楼的房间不大,左边放着一张单人床,床头是窗户,另一边是只黄色的衣柜。   王潇表姐说:“我以前睡这里,我爸妈住隔壁,他们的房间很小,里面也空了,我这里算是主卧。”   她拧了一块抹布要擦家具,蒋逊说:“不用擦,就睡一个晚上而已。”   王潇表姐说:“没事,稍微擦一下就行了,你看看缺什么,楼下厨房冰箱里还有很多菜。”   蒋逊说:“不缺,都挺好的!”   “我房间空调坏了,这里有两个热水袋,床上有电热毯,你看看哪个合适就用哪个吧。”   “好。”   王潇表姐又客气地说:“其实你也可以多住几天,我们这里是古镇,有很多玩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转转。”   蒋逊说:“谢啦,我明天早上就回去。”   “好吧,我明天也早点过来。”   房间很干净,虽说小半个月没住人,可这里是饭店,每天都要开门,王潇表姐家人偶尔也要上楼休息,所以根本没有什么灰尘,被褥也是香喷喷的。   王家人十分客气,晚上请蒋逊吃了一顿饭,饭后蒋逊自己回来了。   这条老街太安静,没什么人气,街上大半的屋子都是黑漆漆的,已经没有人住。   屋子里有点阴冷,蒋逊不爱用电热毯,她泡了一个热水袋,又洗了一个澡,换上带来的睡衣,早早地睡下了。      贺川烟瘾犯了,旅馆里没烟卖,他出门去买烟。西大街的店都已经关了门,他走出街尾,瞥了眼那家饭店,仍旧大门紧阖,不过边上多了一辆白色的SUV。   他的脚步缓了缓,眼前落下一颗棉絮。   是雪。   他抬头看了一眼,收回视线,走出了西大街。   ☆、第 21 章 作者有话要说:     蒋逊失眠,她摸出手机看了眼,才11点。   她玩了会儿游戏,电池电量告急,直到快撑不住时,她才准备下床去拿充电器,刚刚掀开被子,她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了声音。   两条黑影撬开小饭店的门,带进一地雪水和泥巴。黑影一前一后直奔柜台,柜台上了锁,柜台后面的架子,摆了满满的烟酒。   楼下传来讲话声。   “放心吧,这里没人,我看了好几天了,这里一个礼拜了都不见人!”   “你轻点儿,万一有人呢!”   “屁!刀子拿上,有人怕啥!”   蒋逊没开灯,再按手机,自动关机了。她屏息坐了会儿,看了眼自己放在凳子上的包。   一条黑影上楼了。   楼梯质量不好,踩上去总会发出声响,对方尽量小心。过了没多久,楼下同伴听到声音,“上来吧,真没人!”   听到喊话,那人跑上了楼。   窗户紧闭,窗帘不严实,路灯的光线隐隐约约透进来,半明半暗中,对方嘀咕:“还真没人?”掀开床底,只有几只纸盒,果然没人。      雪花断断续续飘落,黄橙橙的光洒在屋顶,落在地面。   路灯下翻滚的雪粒,光秃秃的树干,白墙黑瓦的旧房子,灯火辉煌的对河岸。   像童话世界,万籁俱寂。   贺川手上夹着香烟,不紧不慢地往回走,烟灰张牙舞爪的在风雪中叫嚣,顷刻就被白雪覆盖。   他停下脚步,对面是那家饭店。   饭店大门还是关着,不远处多了一辆面包车,车顶没有积雪,另一边还停着那辆白色的SUV,他看了眼车牌,不是江苏的。   贺川吸了一口烟,烟头只剩短短一截。   吐烟圈的时候,他抬起了头,烟雾缭绕中,二楼窗外,空调外机上,他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薄薄的睡裤,披着白色羽绒服,双腿悬空,光着两只白白嫩嫩的脚,双手抱着一只热水袋和一只牛皮纸袋,稳稳当当坐着。雪花携着风,吹起她一头长发,她坐在那么高的地方看着他,眼神在黑夜的光照下显得朦胧幽深。   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那个小心眼子……   那个赖了她100的……   谁闯进了谁的童话世界?   两人对视着,没有人开口。   直到有人打破。   两个男人抱着四个纸箱从饭店里走出来,见到街对面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人,他们一愣,立刻跑向边上停着的一辆面包车。   贺川扔了烟蒂走向他们,一手拽住一人衣领,捏住他挥来的胳膊,一脚踹向朝他冲来的人,烟酒洒了一地,他一手提一个,像拎小鸡似的,把两人拖进了饭店。   蒋逊吹着寒风,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这武力值……   贺川在柜台后面找到几捆绳子,是用来捆箱子的,有点细,但不妨碍绑人。两个贼疼得缓过来了,想要逃,贺川揪着一个给他上绑,脚下踩着一个脖子,那人痛得叫不出声。   楼上突然“咚”一声,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有人喊:“喂——”声音有点沙哑,像是从外面传来的。   贺川没理。   过了会儿又听见一声:   “贺川——”   贺川笑了笑,站了起来。   蒋逊扒住窗户,站在空调外机上。她爬得出去,但是爬不进来,窗台到她胸口,她冻得双腿发麻,没有力气。   贺川上了楼,看了眼被扔在屋子中央的热水袋,还有她抱在怀里的牛皮纸袋,没有动。   蒋逊说:“拉我一把。”   贺川走到窗前,没拉她,问:“风景怎么样?”   “挺好的。”   “那继续看会儿?”   “换个地方再看。”   贺川笑了笑,抽出她的牛皮纸袋,蒋逊紧紧攥住:“你干什么!”   贺川用力抽了出来,把纸袋扔到了床上,嗤一声:“极品!”   蒋逊看向床上的纸袋,胳肢窝突然一热。   贺川架着她的胳肢窝,把她提了起来,提到半截,他没再动。   蒋逊扶住他的肩膀,光脚踩着外墙往上蹭,她蹭一下,两人贴得更近,她闻到了他呼出来的烟味。   胳肢窝又是一紧。   贺川一个用力,终于把她提进了窗户里。   蒋逊双脚悬空,贺川没放开她。   贺川贴着她的脸颊,笑了声:“你真矮!”   ☆、第22章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像是在说悄悄话,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钻进了她的耳里。   明目张胆,嚣张至极!   蒋逊脸黑了,推他的肩膀:“放开!”   贺川架着她,慢慢退后一些,脸正对着,视线落在她脸上:“不道谢?”   “你要我这个姿势道谢?”   贺川笑道:“那换个姿势?”   蒋逊踢着脚,用力踹着贺川的小腿,她挣扎得越厉害,胳肢窝的手就收得越紧。   嘴唇相对,蒋逊不动了。   窗户敞着,一丝丝的风灌进屋里。也许是在明霞山呆久了,吹惯了山上冰冷的风,在这里,风反而带了温度,热热的。   蒋逊抵着他的肩膀,说:“谢谢。”   她道谢了,贺川还是没放开。   贺川看着她的嘴唇,说:“没诚意。”   蒋逊踹他:“你还没完了?”   贺川笑了笑:“先告诉我,你怎么在这儿?”   蒋逊隐忍着:“你松开我再说!”力量悬殊,这姿势太羞辱人。   贺川说:“你不说就继续这样。”   蒋逊说:“我送王潇一家回来。”   “王潇?这里是王潇家的?”   “王潇表姐家。”蒋逊冷着声,“可以放开了?”   贺川认真道:“我挺不喜欢你这么听话。”   他转了个身,手一抛,把蒋逊摔到了床上,又弯下来想抓她。   木板床,底下垫了两张褥子,摔得蒋逊屁股疼,她想也不想,一脚踢了过去,踢太高,踹到了贺川脸上。   贺川抓住了面前的这只脚,咬了下腮帮,那里刚吃了一记,还隐约碰到了嘴角,他气笑了:“韧性不错啊!”   蒋逊恼羞成怒:“你他妈真变态啊!”   贺川使劲扯了下她的腿,把她拖到了床沿:“你试过变态么!”   他挤进了她的腿中间,肩膀上架着她的那条腿。睡裤很薄,又宽松,她腿细,裤子滑了下去,贺川松开她的脚,改握她的小腿。   像是蚂蚁爬了上来,蒋逊又去踢他。   贺川顺手接住了她另一条腿,伏下了身。   “嘭——咚——”   楼下传来碰撞声。   蒋逊喘着气,贺川也喘。   屋里没开灯,窗帘被吹起来,路灯的光洒在蒋逊身上,忽明忽暗。   蒋逊又挣了下,小腿挂在他背上。   贺川扶住她的大腿。   只有喘息声,没人说话。   过了会儿,楼下又传来无法让人忽视的碰撞声。   贺川笑了笑,终于直起身,粗鲁地把肩上那条腿摔了下来,说:“纽扣开了。”   说完,他走出了房间。   蒋逊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她低头看向胸口。   睡衣纽扣开两颗,露出了她白花花的胸。   半遮半掩,欲语还休,招摇过市……   还不如全露了!   你万千祖宗!   她脱下睡衣,把衣服穿齐整了,平复了一下才走下楼。      楼下。   贺川扯出一张椅子坐下,看着那两个贼滚来滚去,哭爷爷告奶奶的,他没理。   他咬了咬腮帮,心思慢慢转着。过了会儿,他又舔了下嘴角。   没味。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贺川望过去。   蒋逊穿上了毛衣,戴上了围巾,腿上穿着牛仔裤,脚也包进了白球鞋里,她神情冷淡,像个没事人。   贺川又咬了咬腮帮,笑了笑:“报警?”   蒋逊扫了眼那两个贼:“嗯。”   贺川拿出手机,拨了110。   他跟那边说着话,眼睛一直注意着蒋逊。   蒋逊翻了翻两个小偷的口袋,那两个贼之前就听到了她的声音,现在看见她,还是像活见鬼。   两个贼求饶:“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们是第一次啊!”   蒋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和钱包。   手机没电,钱包里只有身份证、银|行卡和200元现金,一样没少,她收进了口袋。   贺川打完电话,举着手机指了指那两个贼,说:“就你们这智商还来当偷儿?这女的刚揣着好几万,没看见?”   两个贼愣了愣,又哭了起来。   蒋逊看着贺川:“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贺川靠着椅背:“再跟你叙会儿旧。”   “刚不是叙过了?”   贺川似笑非笑:“你喜欢那样叙旧?……也挺好。”   蒋逊冷哼了一声,上楼去给手机充上电。过了会儿她下去,贺川还在。   派出所还没来人,两个贼知道今天注定是自己的死期,也不挣扎了。   贺川问蒋逊:“饿不饿?”   蒋逊说:“没吃的。”   贺川笑了下,起身去了厨房。   他在厨房找出一把挂面,下到锅里,又打了两个鸡蛋,切了根香肠进去。   蒋逊抽出一张椅子,盘腿坐了下来,盯着那两个贼看。   两个贼被她看得后背生凉,战战兢兢说:“大……大姐……”   蒋逊说:“我看着比你大?”   贼改口:“小……小姐……”   “嘴巴放干净点!”   两个贼欲哭无泪:“姑娘……”   “要叫你们公子吗?”   两个贼扭过头,闭嘴了。   贺川端着两碗面出来,好心情地说:“嗬,聊得开心?”   蒋逊瞥了他一眼,心里窝火,没理他。   贺川把一碗面摆到她跟前,坐回自己位子,低头大口吃了起来,没一会儿就听见了吸面声,抬眸看去,蒋逊正粗鲁地吃着,嘴巴油亮油亮的。   贺川笑了笑,把剩下的面全舀进了嘴里。   两人吃完宵夜,派出所的民警才姗姗来迟,他们前脚到,王潇表姐一家人后脚也到了。   民警问清情况,把两个贼带走了。   表姐父亲冲贺川握手,道:“谢谢谢谢,真是太感谢你了,之前也是你救了潇潇,今天又帮我们家抓住了小偷,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明天中午我做东,你一定要赏脸来吃饭!”   贺川说:“太客气了,真不用。其实这次也是巧合,我刚巧来这里找个人,听说这人当年就住这儿,结果就让我碰见了这桩事。”   “找人?你找谁?只要我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   贺川说:“一个叫王云山的人,今年70多岁。”   “王云山?”对方惊讶,“我们这饭店,当年就是跟他买的啊!”   “他现在在哪里?”   “这倒不清楚,这房子是王家的祖产,以前一直空着,王云山几十年没回来过,他9年前……还是10年前,记不准了,反正他那会儿回来,就卖了这房子,拿到钱就走了。”   贺川问:“他可能去哪里?”   对方想了一会儿:“我记得是有那么一提,我想想啊……我记得他还是少数民族……啊,我记起来了,木喀,他妈妈老家在木喀,他有过一提,应该是回那里养老了。”     贺川问完话就走了。   他住的小旅馆就在附近,几步路就到,阿崇还没睡,说:“你买包烟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迷路了。”   贺川说:“那家人回来了。”   “哪家?”   “你说呢?”贺川瞟了他一眼。   阿崇兴奋:“啊,你说那家饭店?怎么样,你们说上话了?”   贺川大致讲了一下,阿崇拍着腿懊恼:“原来这么有缘,你说我们吃饱了撑的跑到这个镇上来,当初在明霞山的时候就该多跟他们家聊聊,他们家那个表妹,叫王潇的那个,还对你有意思呢,那会儿就该套个近乎。”   贺川凉凉地说:“真可惜你那会儿没套。”   阿崇笑嘻嘻地说:“开玩笑,开玩笑!”过了会儿又疑惑,“木喀是哪里?不会又是哪个山沟沟吧?”   贺川说:“查一下。”   阿崇开了客房的电脑查找“木喀”,地图上显示的最近距离是2600多公里,阿崇叫起来:“我滴乖乖,这么老远,木喀还真是个山沟沟!我们到了那儿还得弄辆车,否则范围这么大,还真没法找人。”   贺川说:“那就去弄。”   阿崇叫苦:“那里路不好啊,说是以前都没修公路,只有土路,我晕车怎么办。”   “吃药。”   “那边海拔很高啊,我从来没去过高海拔的地方,万一高原反应呢?”   “没让你去西藏,海拔能有多高!你死了我给你收尸。”   阿崇垂头丧气:“我牙疼还没好呢。”   贺川说:“给你两天时间,去把你那颗蛀牙拔了。”   阿崇背过身,斩钉截铁:“不!”   贺川嗤一声:“明天准备准备,我们后天出发。”     昨晚闹贼,蒋逊睡得迟,早上醒得也晚。起床的时候她有点没反应过来,走错了洗手间的方向。   进了洗手间,她先冲了把脸,总算清醒了些。刷着牙,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走到门边上。   洗手间小,镜子里能看到门,蒋逊站在门框前,和门比了比身高。   挺高的。   她哼了一声,狠狠吐出嘴里的泡沫,使劲漱了漱口。   换下睡衣,她把衣服揉成团塞进包里,扎了一个辫子,下楼的时候饭店已经开门,王潇表姐说:“你吃过午饭再走吧,很快就开饭了。潇潇知道贺先生他们在这里,说待会儿也要过来,大家都认识,一起吃顿饭吧。”   蒋逊说:“我跟他们不熟。”     贺川和阿崇出了旅馆,往饭店走。   阿崇说:“他们家也太客气了,还要请我们吃饭,王潇说她待会儿也过来。”   贺川说:“你什么时候给了她电话?”   阿崇“嘿嘿”笑了下:“就救她那回,我把号码留给了她爸妈。怎么,想不想要她电话?”   正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饭店门口,阿崇正要往里去,突然又顿住脚,往后退了一步,盯着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子看,奇怪地嘀咕了一声。   饭店里的讲话声传了出来:   “我跟他们不熟。”   阿崇一愣,瞅了眼饭店,又看了眼那辆覆盖着积雪的白色suv,他勾住了贺川的脖子,喊:“好啊,你昨晚怎么没说这小心眼子在这里?避而不谈心里有鬼!”   贺川冷笑:“你有病。”   阳光落在雪上,越过地上高高的石头台阶,穿进敞开着的四扇木门里,洒进了屋中,光影斑驳。   陈旧的墙壁,古朴的木门,灰扑扑的窗户,半明半暗的内堂。   蒋逊站在堂中央,穿着白,背着包,一眼投向屋外。   像画中美人。   阿崇的小心脏噗通跳了下,身边的贺川也没动。   画中美人开口了。   “来得正好,还钱!1916的钱你没给!”   ☆、第23章   煞风景啊……   阿崇怒其不争,小声问贺川:“你欠人钱了?”   贺川没理他,跨进饭店里,跟别人打了招呼,也没理会蒋逊。   蒋逊干杵在那里,又说了一遍:“还钱!”   贺川这才看向她:“跟我说话呢?”   蒋逊说:“废话。”   “我跟你不熟,谁知道你跟谁说呢?”   蒋逊:“……”   “装糊涂么?”蒋逊说,“赶紧给钱,我赶时间!”   阿崇跟进来问:“你赶什么时间?要走了?”   蒋逊答:“嗯。”又看向贺川,等着他给钱。   贺川坐下来,说:“看着我干什么?”   蒋逊不耐:“钱。”   贺川说:“谁跟我要钱我都给?”   蒋逊睨着他:“还真想赖账了?”   贺川笑道:“你能怎么着?”   蒋逊也笑了声:“嫌日子太舒坦了?有本事赖我账的我还没遇上过!”   “那是。”贺川夸她,“就你对钱的那份生死相依,谁敢欠你钱?”   蒋逊想到昨晚被贺川架起来那幕,心里的火又燎了一把。   贺川笑着说:“不过我的日子还真的太舒坦了,你给我来两下?”   贺川正等着蒋逊给他来两下,门口停了两辆三轮车,王潇一家过来了。   王潇拄着拐杖,一见他们,脸上就扬起了笑:“蒋姐姐,贺先生!”又看向阿崇,“张医生!”   蒋逊看着阿崇,阿崇说:“我姓张啊,你不知道吗?”   蒋逊说:“刚知道。”   阿崇说:“你也可以叫我张医生。”   蒋逊:“……”她叫不出口。   王潇知道蒋逊要赶回去,硬拉着她,要她留下吃顿饭。   各个都留她,连阿崇也说了两句,只有贺川没坑声,偶尔和蒋逊对上一眼,似笑非笑的,又把视线落到她胸口,好像能穿过她的衣服看到什么。   火又燎起来了。   蒋逊留下吃饭。   饭店没生意,还有两天就是除夕,他们也不打算再开张。   王潇的身体恢复的不错,她也没提在明霞山的事,聊了几句问阿崇:“你们是打算去木喀吗?”   阿崇说:“是啊。”   “不用回家过年?”   “旅游过年也不错啊!”   王潇羡慕道:“我也想到处玩,可惜我现在脚不行。”又问蒋逊,“蒋姐姐,你呢?”   蒋逊问:“我什么?”   王潇多少知道一些蒋逊家里的事,蒋老头在丽人饭店大闹一回,她父母当时就听人说起了。   蒋逊母亲过世了,家里又没其他人,她怎么过年?   王潇酝酿着问:“你回家有节目吗,要不在这里多留两天,我带你去玩?”   蒋逊笑道:“不用,我还要做生意。”   “还有人要包车吗?”   蒋逊还没回答,阿崇突然说:“包车?”   他撞撞贺川的胳膊:“包车!”   贺川正和人喝酒,问:“什么?”   阿崇说:“我们缺车缺司机啊!”   贺川放下了酒杯,看了蒋逊一眼,又看向阿崇:“你想坐车坐2600公里?”   “有什么不行,2600公里算它26个小时,开个三四天就能到,要是每天多开几个小时,三天都用不着!”   贺川说:“行啊,明天弄辆车,你开。”   阿崇说:“我不行啊!”他冲蒋逊眨了眨眼睛,“她行啊,就她那水平,慢不了!”   贺川没理他的无稽之谈。   阿崇游说道:“你想想,不管我们去机场还是去哪儿,都得叫出租车吧,浪费时间还浪费钱,关键是木喀那里地段不好,你要是知道王云山住哪儿,咱们到了那直奔过去就成,问题是得找人啊!”   贺川说:“到那儿雇个司机。”   阿崇急道:“眼前不就有个司机么,几个人技术比得过她,我还想到了高原地区舒坦点儿呢!”   贺川凉凉地说:“我给你报个旅行团怎么样?”   他们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谈着包车,没人问话题中心人物的意见。   蒋逊吃着菜,听了半天,突然笑着说:“阿虫说得对,几个人技术比得过我?”   贺川和阿崇朝她看来。   蒋逊接着说:“我价格还很实惠,2600公里……没意外的话,三四天能到。”   阿崇心动,对贺川说:“怎么样?”   贺川没吭声,笑着喝了一口酒,像是默认。   阿崇对蒋逊说:“那我们包你的车怎么样?来回一趟花不了多少时间,过完春节就能回来了,你就当是旅游,我还想中途玩几个景点呢!”   “可以啊。”蒋逊爽快应下。   阿崇惊喜,但还没完。   蒋逊说:“不过他连香烟钱都能赖,我傻啊?”   贺川还是没吭声,仿佛置身事外,他又喝了一口酒。   阿崇说:“香烟钱才多少,你之前一天400我们可没赖你吧!”   “我还没验钞。”   阿崇喊:“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蒋逊笑了:“逗傻子的话。”   阿崇失望。   过了会儿,蒋逊说:“我那车跑不了这样的长途,你们到了那里可以找个向导。”   人生地不熟,再说向导哪有蒋逊好,人美车技佳脑袋瓜聪明,看起来小坏小坏的,其实性格挺好心地也不差。   吃完饭,阿崇如是对贺川说。   王潇热情过头,非要拉着他们三个,带他们去看附近被列为文化遗址的大街小巷,阿崇也兴致勃勃,几人刚刚走上西大街。   贺川看着蒋逊的背影。   王潇拄着拐杖,她也没去扶,但她步子跨得很小,一直配合着王潇。   贺川说:“小坏小坏?”这形容真挺恰当。   阿崇说:“对啊,而且你看,她连你这种脾气都能应付,性格也真的很好,是不是?”   贺川斜眼看他。   阿崇装作看不见:“更何况你欠人家100,你故意赖人账,想什么呢?人家一个小姑娘,赚钱也不容易。”   贺川哼了声,舌头顶了下腮帮。   走出西大街,王潇拦到两辆三轮车,招手让贺川和阿崇赶紧过来。   阿崇苦着脸:“坐三轮啊?”   王潇说:“很近的,用不了多少时间,这里叫不到出租车啊,而且走街串巷,坐三轮车最方便。”   附近没有其他三轮车经过,蒋逊已经坐上了其中一辆。   绿色的三轮车,顶上遮着雨篷,两边勾着两块挡风的帘子,座椅是软皮的,扶手和踩板上有铁锈,车夫穿着一件薄薄的棉外套,看起来三十多岁。   贺川踩了上去,三轮车沉了沉,他一坐下来,车内一点空间都不剩。雨篷遮着阳光,里面阴阴凉凉。   阿崇和王潇面面相觑。   王潇脸微红:“张医生,那我跟你坐一车吧。”   阿崇回过神:“好啊好啊!”     三轮车平常坐两人,空间有余,现在蒋逊被挤到了一边,她往右边挪了挪,到底了,没退路。   贺川的胳膊碰着她的,大腿也碰着她的,他叉着腿坐,一派自在,根本不顾及旁人。   蒋逊说:“过去点。”   贺川笑了下,看着前方:“过不去。”   蒋逊被挤得难受,她侧了下身,边上的人坐得更宽松了。   车夫体力好,踩得飞快,远远得超过了阿崇乘得那辆车。街边的房屋大多同色,白墙黑瓦,经过一家移动营业厅,也是这样的老旧平房。   贺川说:“我怎么欠你钱了?”   说到点上了,蒋逊来了劲:“那天我在你别墅里给了你一包1916,你说晚点给钱。”   贺川问:“哪天?”   “下雪那天!”   “下雪那天?”   “还装糊涂?”   贺川认真道:“没装,真不记得了!”   蒋逊半信半疑:“那天挖笋了。”   “这我记得。”贺川笑了笑,“我还嫌热。”   蒋逊哼了声。   贺川问:“还有呢?”   “我就不信你真不记得了!”   贺川侧头看她:“我为什么都记得?”   蒋逊看向他。   贺川说:“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记得这种小事?”   蒋逊:“……”   “那天我是不是让你数钱了?我是不是问你数目有没有错?你怎么答的?”   蒋逊:“……”   贺川似笑非笑:“你记得倒挺清楚……我说的,你都记得?”   蒋逊哼了声,扭过头不理。   三轮车进了一条小巷,两边都是平房,房外有水泥堆砌的水池,自行车靠着灰扑扑的墙,脚下是青石板铺成的路,石板有破损,经过时车身轻微颠簸。   车夫速度慢下来。   贺川说:“哑巴了?”   蒋逊说:“你诚心赖账,我废什么话?”   “我就赖了呢?”   蒋逊没答。   贺川说:“记我一辈子么?”   蒋逊看着路边的风景。   贺川低着声笑:“就你这小心眼儿……”   车身抖了下,蒋逊往前面扑去,贺川把她拽回来。   车夫道歉:“不好意思啊,没注意有个坑。”   贺川说:“没事。”   前面有个小摊,摊上卖烧饼,车夫介绍:“你们要不要尝一尝,这是缸爿,咱们这儿有名的小吃,独一份的,别的地方没有!”   贺川让他停车,给了他钱,让他去买两份。   车夫很快回来,缸爿刚出炉,热乎乎的,贺川给了蒋逊一个。   蒋逊说:“刚吃过饭,不饿。”   贺川没多说,一个人吃了起来。   风很大,把缸爿吹凉了,贺川很快消灭了一个。   他问:“你价钱很便宜?多少?”   蒋逊说:“怎么,又想包车?”   贺川笑了笑:“没几个人技术比得过你?”   蒋逊哼了下。   另一只缸爿渐渐凉了,贺川突然把帘子放了下来。   车内光线骤暗。   贺川说:“我倒试试你技术有多好……包你车,怎么样?”   ☆、第24章   帘子上印着小碎花的图案,有点厚度,里面似乎夹了一层棉,一放下来,严严实实地阻隔了蒋逊的视线。   看不见风景,只闻见人声。帘外的路人说着江苏话,有男有女,大声嚷小声聊,自行车经过,铃铛叮铃铃地响,还有小孩在玩游戏,嬉笑打闹,她一句都没听懂。   蒋逊闻到了缸爿的香味,还有淡淡的酒气。   他中午喝酒了。   蒋逊说:“放帘子干什么?”   “挡风。”   挡住风了,也让本来就小的空间变得更小了。蒋逊能感受到大腿外侧,隔着牛仔裤传来的热度。   她翘了个二郎腿,臀部似乎又向隔壁贴紧了。   贺川掂了下手上的缸爿,问:“怎么样,你还没回答。”   蒋逊说:“你是想包车呢,还是想试我技术?”   贺川问:“你指哪种技术?”   “你指哪种呢?”   问题被推了回来,贺川说:“你想的那种。”   “哦,这样啊。”蒋逊晃了晃腿,“那你已经试过了。”   贺川又问:“我还有没试过的?”   蒋逊一本正经:“有啊,可惜你没机会试。”   贺川笑了:“哦,这样啊。”语气似曾相识。   三轮车不知上了哪段路,底下全是坑坑洼洼,轮胎一碾,车身一颤,一路都没停,蒋逊跟着晃。   她想看看到了哪里,坐了起来,往前掀开车帘。   车轮下是条水泥路,左一个坑右一个坑,有些大坑陷得深,里面都是积水,路像坍塌了似的。   蒋逊问:“师傅,还有多久到?”   车夫说:“快了快了,前面就是了,再过一条街,拐个弯有座桥,车就不上桥了吧?走几步就到了。”他又加快速度,怕后面的人催。   贺川坐在原位,只看见侧面翘着的臀,被牛仔裤包得紧紧的。   低腰裤,因为她的姿势,后腰那里空了,露出了牛仔裤里面做装饰的黑色蕾丝花边。   外表简单,那个部位却装饰了一圈黑色蕾丝,只有摆出这种姿势时才能让旁人看见。   她腰上的皮肤很白,腰线是一道很弯的弧,腰很薄,一手就能握,那里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和蕾丝花边一样的颜色,遥遥相对着。   闷骚的裤子。   蒋逊顺手把帘子挂上去,还没碰到钩子,后背突然被股力道往后一拽,三轮车经过一个大雨坑,重重地抖了下,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蒋逊狠狠地摔到了贺川腿上,她低叫了一声,车内又陷入了半明半暗中。   贺川扣着她的腰,问:“我要是有机会试呢?”   蒋逊要起来:“试你个头!”   “你教我头怎么试?”贺川压着她,摸了进去,她的腰热乎乎的。   腰上的肉缩了下,蒋逊用力一挣,刚要喊车夫停车,外面传来了王潇的声音。   “蒋姐姐,你们这么慢啊!”   贺川按住她一只手:“你喊啊。”   蒋逊看了他一会儿,应道:“是你们快了。”   王潇问:“你们怎么把帘子拉起来了?”   贺川的指头进了她的后腰。   蒋逊抓住他的手:“有人怕冷!”   阿崇喊:“啊?老贺你怕冷?”   王潇问:“你叫贺先生老贺啊?”   “我心情好的时候还叫他川哥哥。”   “噗嗤——”   贺川反手抓住她的,蒋逊冷着声:“当我不敢喊?”   “你有什么不敢。”贺川说,“你敢老实这么坐着么?”   他就在她脸颊边说话,酒气全飘来了。   蒋逊冷眼看他:“待会儿你会不会说自己喝醉了?”   “你信么?”贺川的指头在她后腰轻轻刮着。   蒋逊推他,推不动。   臀部逃开,他松了按着她的手,整个包住了她的臀。   贺川说:“没机会试?嗯?”   “没机会。”   “要是有呢?”   “接着做梦。”   贺川捏了下她的臀:“真不想?”   她冷笑:“我他妈有病,倒贴你100给你试?”   贺川乐了:“还你100,你就给了?”   他把蒋逊往上提了下,体型优势,那些挣扎全是徒劳。   蒋逊也不动了,似乎真在考虑。贺川闻到她脸上淡淡的面霜味道,很好闻。   蒋逊勾住了他的脖子,直勾勾地看着他。   贺川顿了两秒,包着她的臀,又用力把她一提。   外面王潇喊了声:“这路还没修好呢,师傅,慢点儿啊!”   车子在颠簸,车在颤,车里的人也在颤。   蒋逊笑着:“你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是么?”贺川拉后了些,手摸了进去,“你昨晚也没睡好,有黑眼圈。”   也没睡好……   她前几天,有一回也没睡好。   “我也没睡好……热的……”   两人上半身保持着距离,下半身紧紧贴着,跟着车子颤。   蒋逊点头:“是没睡好,所以打算今天回家好好补上一觉。”   她勾着他的脖子,指头轻轻划着他颈后的皮肤,那里有根骨头,她按了按。   贺川不动了,眯眼看着她,过了半晌,他笑了声:“长途包车什么价?”   蒋逊在他骨头那儿划着圈:“一天300,油钱另算,心情好给打折。”   “给你3000,来回十天。”   “我不干。”   “为什么?”   蒋逊懒洋洋地说:“我有病啊?”   贺川笑问:“有钱也不赚?”   “赚你的钱太费力。”   “4000呢?”   蒋逊摇头,手还划在他颈后。   贺川往椅背上靠着,手也摸了回去:“5000?”   蒋逊说:“这招不管用了。”   他握上了她的腰,跟着车轻晃:“那怎么管用?”   蒋逊摸上了他的颈动脉,用力按了按,笑道:“你说呢?”   贺川没动,他看着蒋逊的眼睛,里面全是冷色,还带着些挑衅,他收回手,还顺便把她的衣服往下拉了拉。   蒋逊还按在他颈上。   贺川笑了下,把她抱到边上。   蒋逊坐回了她的位子。   车子停下来,车夫说:“到了,就是这里。”   帘子被掀开了,车内两人走了下来,车夫的神情有点异样,没敢看他们的脸,收了钱就慌忙骑走了。   车内,缸爿被挤扁了,遗忘在了座椅边缘。   ☆、第25章   桥头,贺川下了三轮车问:“5000?”   蒋逊扯了扯衣摆:“我脑子进水了才干。”   贺川笑着问:“你就这么怕我?”   “你当你谁?”   “你没当我谁,那怎么不敢?”   蒋逊侧头看了看他,轻佻地笑着:“为什么非要包我的车?”   贺川也笑:“你说呢?”   蒋逊没回。   前面是座石拱桥,桥洞两边堆着积雪,河水潺潺,波光粼粼。   今天是个好天气。   王潇拄拐走得慢,阿崇和她相谈甚欢,陪她慢慢走着。蒋逊到了桥尾,那两人还在桥头。   “他在泡妞,过10分钟他们还下不了桥。”贺川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果然,那两人到了桥中央就不动了,阿崇搀着王潇的胳膊,指着河面跟她说着什么,王潇眉飞色舞地回应着,瞟也没瞟过贺川。   她也太没原则了……   蒋逊等着没动。   河滩边上有妇人在洗涮床单,熟练地甩着水,拍着被面,肥皂泡沫顺水而下,渐渐地就没了踪影,贺川靠着一棵树,视线投向远处,树叶斑驳的影子落在他脸上。   蒋逊瞥了他一眼。   傻等在这里跟白痴似的,她转身自个儿逛去了。   岸边是一排店铺,有一队小旅行团刚好走到这里,十名游客,一个导游,导游说:“这里的建筑都是晚清风格的,前面就是李氏宗祠,这条街在以前是最热闹的,花行、药店、瓷器铺子、成衣店,还有卖水烟的,都在这儿,哦,还有酒坊和糖坊,刘氏糖坊里的龙须糖手艺不一般,大家可以买点尝尝。”   蒋逊跟了进去,一眼就看见柜台上的招牌龙须糖,白白的,丝丝的,10粒一份,用透明的塑料盒装着。   店员招呼她:“小姐,买糖吗?”   蒋逊问:“怎么卖?”   “没馅的9块,有馅的18。”   蒋逊说:“你这里的龙须糖是我见过最贵的啊。”   店员笑道:“我们这里的味道不一样,可好吃了。”   “我也没吃到过难吃的龙须糖。”   店员干笑一声。   “这东西能试吃么?”后面一个男人问。   店员殷勤道:“能啊能啊。”她从后头拿出一盒开封的龙须糖,里面还剩6颗。   贺川拿起一颗,这糖不小,白花花的,带着丝,还有白色粉末。他吃进嘴里,慢慢嚼了几下。   甜味不重,不软不硬,不粘牙。   贺川说:“有馅儿的呢?”   店员又殷勤的拿出一盒,里面有8颗。   贺川把盒子推到蒋逊跟前,拿起一颗吃了,说:“尝尝。”   蒋逊没拒绝,拿起一颗尝了,里面有花生。   塞点花生价格就翻倍,赚钱真容易,下回她在车上插两束野花,收费能不能也翻一番?   贺川问:“哪种好吃?”   蒋逊说:“没馅的还没尝。”   贺川把没馅的那盒推给她。   蒋逊又尝了一颗,龙须糖塞满了嘴,她使劲嚼着,低垂着眼,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也不知尝出了什么。   蒋逊说:“没馅的5块,有馅的10块,跟你拿四盒。”   店员说:“卖不来的。”   蒋逊说:“我不是游客。”别想宰她。   “真不行啊。”   贺川已经在吃第4颗龙须糖,说:“这东西味道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还不停吃啊,店员的心在滴血,想把糖收回去,又下不了手。   蒋逊顺手拿起一颗带馅儿的吃了,说:“太贵了,那算了。”   转身要走,店员叫住她:“哎——好吧好吧,卖你了。”   蒋逊拿上四盒龙须糖,心满意足地走了,走了几步拆开一盒,吃了一颗,是带馅儿的。   贺川也顺了一颗进嘴里,指着前面挂着“李氏宗祠”牌子的方向,说:“去那儿。”   两人往那里走去,好像刚才在三轮车里,他没摸她,她也没摸他,和谐的很。   过了指示牌,走出几百米,看见一个破破烂烂的大门,门上瓦沿,瓦下经过几条电线,左边灰扑扑的墙壁上钉着块深红色的牌子:   省文物保护单位   李氏宗祠   ……   蒋逊默默地看了会儿大门,贺川说:“看起来比明霞山的别墅更饱经沧桑。”   那是,这宗祠破的啊……   宗祠后面有条巷子,巷子又窄又深,两边墙灰脱落,露出了里面的砖块,墙上方钉着生锈的电表盒,墙角全是杂草和雪堆,还有一根电线杆挤在那里。   统统都是深棕色的木条门,有些上面还贴着红纸和对联,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扇门前还挂着块蓝色的牌子:   清代老宅   下面一串冗长的解说。   整条巷子清清冷冷。   走了几步,蒋逊随口问:“你想干什么?”   贺川扬了下眉,明知故问:“什么?”   蒋逊挑破:“你找错了人,我不玩一夜情。”   贺川笑着:“我说要玩儿一夜情了?”   蒋逊看了他一会儿,到他跟前,仰着头:“你不想?”   她上嘴唇沾到了白色粉末,就在正中的位置,那里翘了个尖儿。贺川抬起手,食指帮她抹了粉末,脸上很认真:“我就想包车,你还想什么了?”   他手没离开,蒋逊也没躲,说话的时候,带着他的指头:“包车走2600公里?那是自驾游。”   贺川轻轻抹着:“说了,旅游过年,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省的到那儿租车找向导,还不一定顺心。”   蒋逊笑问:“我顺心了?”   “不顺。”贺川笑着,“路上解闷。”   蒋逊哼了声,侧了下头,躲开他的手。   贺川没让,他捏住了她的下巴,看了她几秒,低着声:“你不想?”   “不想。”   “知道我问你什么不想?”   “哪个都不想。”   “嗬——”贺川笑了声,“没说真话……你怕我摸你……怕让我试了……”   “你没那能耐。”蒋逊面不改色。   “比比定力?”   “激将呢?”   “你不吃亏。”贺川摸到了她耳后,“不是爱钱么,都能抱着钱跳窗,怎么到了我这儿,连钱都不爱了?”   “爱不起啊,我还倒贴着100呢!”   还想着这个呢,贺川差点破功。   蒋逊说:“更何况我脑子进水,陪你玩儿这个?”她一把抓着耳朵后面那只手,用力掰开,下了狠劲,贺川真有点疼。   贺川松开她,轻蔑地说:“怕什么,10天5000,又不强|奸你。”   蒋逊:“……”   “你给个理由,不是怕我强|奸你,怎么会推了那么好的差事?”   蒋逊:“……”   “还是你怕自己把持不住?”   蒋逊:“……”   贺川了然:“原来是这样……”   一队旅行团过来了,十名游客,一个导游,还是那队人,导游没看见他们,背对着小巷口玩笑地说:“……就是这里了,巷子深,房子多,平常根本没人,经常能看见男女往这儿偷情。”   “打野战啊?”   “有屋子呢!”   “呀,有人!”   蒋逊:“……”   贺川:“……”      阿崇和王潇聊得忘乎所以,过了好半天才想起丢了两个大活人。   阿崇打电话给贺川:“人在哪呢?我来接你们。”   贺川说:“旅馆。”   阿崇喊:“怎么跑旅馆了?”   “明天出发,不用准备?”   “我还没订机票啊!”   “包车。”   “我去哪儿找车啊!”   “等你找着车,黄花菜都凉了!”   阿崇仔细琢磨了一会儿,突然叫起来。   王潇吓了一跳:“怎么了?”   阿崇笑得幸灾乐祸:“没事没事,我等着看大戏!”      蒋逊答应了包车,10天5000,不是个小数目,给谁开不是开,春节期间又做不成什么生意,等回来了,刚好春节也过去了,她继续赚钱。   这趟出门她只背了一个双肩包,里面一套睡衣、牙刷牙膏、手机、充电器、钱包、一套后备的保暖内衣,牛皮纸袋,还有昨天换下来的内裤,没了。   东西少,缺什么也可以路上买,花不了几个钱。这车动力也好,她忽悠阿崇不能跑长途,也只有阿崇才相信,那个姓贺的根本懒得理。   不过这车有点小毛病,修车要花钱……   蒋逊把牛皮纸袋封紧了,决定这10天碰都不去碰。   回到西大街的饭店,她和王潇表姐打了一个招呼,把车开到了贺川住的旅馆。旅馆就在附近,两层楼,很小的一家,房间不多,内部装修还算干净。   只是旅馆和别墅的落差太大,蒋逊有点没想到。   她在贺川隔壁开了一间房,记贺川账上。   进到房间,她开了客房的电脑查地图,木喀这地方她听都没听说过,看了大致的路线和经过的几条高速,她心中有了数。   研究完,她给丽人饭店去了一个电话,告诉那边她有个长途生意,那边说:“对了蒋姐,徐泾松叫人来了一趟,要找王小姐,他还叫人问起你了。”   蒋逊说:“不用搭理他,他脑震荡了。”   那边被逗笑了。   门外传来阿崇的声音:“老贺,你真包了那小心眼子?她怎么会给你包?”后面声音轻了,等外面关了门,一点儿声都没了。   蒋逊盯了一会儿门,咬了下唇,轻哼一声。      早7点,天蒙蒙亮,两间相邻的房几乎同时打开了门。   贺川打量了一下蒋逊,白衣牛仔裤,白球鞋,她一定没带外套,这身打扮看来会相伴10天。   贺川说:“去吃早饭。”   蒋逊问:“阿虫呢?”   “不用管他。”   百米外有一家早餐店,卖米粉和缸爿,贺川叫了一碗雪菜肉丝米粉,一碗大排米粉,又叫了四个缸爿。   早饭端上来了,蒋逊要了大排米粉,一口下去,先咬了小半块肉,贺川看了她一会儿,才端过雪菜肉丝的,用筷子拨了拨细细小小的肉,笑了笑,大口吃了起来,顺手把一个缸爿递给蒋逊。这回蒋逊没拒绝,吃一口肉,咬一口缸爿,吃完了,剩下小半块缸爿和半碗米粉。   大排啃得干干净净,米粉只是勉强动了几筷。   她挺挑食,贺川刚发现。   贺川问:“吃完了?”   “嗯。”   他看了眼剩下的半碗米粉,没说什么,付了钱走人。   两人上车等阿崇,贺川坐在副驾,抽着饭后烟,蒋逊把窗户全都打开。   贺川夹着烟指了下:“你卖烟,还闻不惯?”   蒋逊说:“大早上的,谁刚起床就去闻香烟?”   贺川笑着:“那你得好好习惯习惯,我事后爱抽烟。”   蒋逊:“……”   贺川加了一句:“哦,我指饭后烟。”   他心情愉快,过了会儿问:“你会不会抽?”   蒋逊说:“会啊。”   贺川说:“没见你抽过。”   蒋逊说:“平常不抽,我只抽事后烟。”   贺川看向她。   蒋逊笑着:“放心,没机会在你跟前抽。”   贺川眯了眯,猛吸了一口:“男人早上不经撩。”   蒋逊说:“我撩你了?”   “我只是提醒你。”贺川把烟灰弹出窗外,“不是不想么?不想就别撩。”   蒋逊笑了笑,扭头看窗外。   她没系围巾,脖子修长,贺川盯着那里看,他有点燥。   起太早了,还没醒呢。   阿崇的声音遥遥传来:“我来了我来了!”   他拖着两只行李箱,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了下去,往前面抛了两个塑料袋,里面装着金黄色的饺子。   阿崇说:“这是火饺,油炸的,味道一级棒,赶紧尝尝!”   没人吃,一个要开车,一个还燥着。   车子穿过古朴的街道,进入了高楼大厦间,没多久上了高速。   没到除夕,高速还收费,车流很少。   太阳一点一点地攀升,金色的阳光落在路牌上。   车上很安静,后面的阿崇在补觉,副驾的贺川在燥,蒋逊想,她真是脑子进水了……   她不认识他,只知道他叫贺川。   他也不认识她,只知道她叫蒋逊。   10天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方。   现在,木喀,2600公里之外,他们同行,一路向西。   蒋逊   ☆、第26章   高速路上,只有匆匆车流。   蒋逊开得很稳,车里又暖和,后面的阿崇已经睡熟了。   贺川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开了3个小时,他说:“服务区吃饭?”   蒋逊说:“可以。”   贺川拿出手机查找了一下,下一个服务区还有点距离。   火饺已经凉透了,贺川拆开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只。   油腻腻的,不知是放太久变了味,还是本来就这个味道。贺川问:“饿不饿?”   蒋逊实话实说:“饿了。”   贺川笑了笑,他客气一问,她倒是老实。   贺川递去一只火饺:“吃一个?”他根本不诚心,手离蒋逊半尺远。   蒋逊说:“心领了。”   贺川把火饺扔自己嘴里,又吃了两只,才把塑料袋打了一个结,往后面扔去,刚好砸到阿崇脸上。   阿崇半梦半醒地摸了把脸,摸到一手油,他登时醒了过来:“干什么干什么!”   贺川说:“准备吃饭。”   “哦,你就不能温柔点儿叫我?”阿崇顺手拿了一只火饺出来,“你们怎么不吃?唔……凉了不好吃。我们上哪儿吃饭?”   蒋逊说:“服务区。”   阿崇问:“你一天能开多久车?”   蒋逊说:“开三四个小时休息一会儿,到晚上没问题。”   阿崇算了算时间:“那咱们今天晚上是不是能去哪里玩一趟?反正你一天能跑三分之一的路!”   蒋逊看了眼后视镜里一脸期待的阿崇,又瞟了下贺川,问:“你怎么说?”   她在问贺川。   贺川冲后面那位说:“自己去报旅行团。”   阿崇撒娇:“川川——”   蒋逊没忍住,笑喷了,幸好她定力强,没把方向盘打偏。   贺川也没脸黑,他侧头看向眉眼都带笑的蒋逊,指了指她问:“你叫她什么?”   阿崇不要脸地说:“蒋姐姐——”   贺川满意了。   蒋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跟王潇感情倒挺好。”   阿崇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不过我没要。”   他也不闹了,把剩下几个火饺全吃完,刚好到了服务区。   午饭时间,服务区的车位上停满了车,蒋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车位。   里面有不少餐厅,阿崇直奔一家面馆。面馆里的面条没几个品种,一锅锅的面汤摆成了一排,面条熟了,往上面浇一勺面汤,简简单单,没技术含量。   阿崇又跑到隔壁的快餐店,柜台上摆的都是成品,一小碟蛋蒸肉20元,三口就能吃完。   阿崇交战了一会儿,回头找人商量,这才发现那两人不见了。   隔壁的面馆里,贺川点了两碗仔排面,面里多加了两根鸡腿,又要了一份扬州炒饭。   蒋逊拿来了筷子和汤勺,面条和炒饭也已经端上了桌。面条一样,她不用挑,端走吃了几口,面没入味。   她也没讲究,毕竟饿了,转眼就吃了小半碗,对面的贺川已经干掉了一碗面,开始吃炒饭。   阿崇终于找了过来,看那两人香喷喷地吃着,指责他们:“没人性!”   贺川说:“吃完就走,不等人。”   阿崇赶紧跑去买了一碗面。   “贺川?”声音从附近传来。   贺川正吃着炒饭,朝前面望去,蒋逊也回了头。   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真是你啊!”   贺川笑着站起来,和来人交掌握了下:“高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服务区跑采访!”对方很兴奋,“这都多少年没见了,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你,刚差点没敢认!”   贺川说:“得有快十年了!”   “还真是!”   阿崇端着面过来了,看见一个陌生人,问:“贺川,你朋友啊?”   贺川说:“来,我介绍下,张崇,我朋友。”又对阿崇说,“高安高记者。”   阿崇一本正经地和对方握手:“幸会幸会,高记者!”   高安笑道:“跟着贺川叫我高大哥就行。”他又看向蒋逊。   贺川说:“蒋逊。”没给她安什么身份。   高安没多问:“你好你好。”   蒋逊应道:“你好。”   采访车的几个同事另找了桌子,高安坐到了这边,同贺川叙旧。   “当年你可才20出头,大小伙子眨眼就变了样!”   贺川说:“老了。”   高安说:“你30多岁就叫老,我成什么了?”   贺川问“你现在在哪儿干?”   高安说:“换了个地方,电视台也不干了,去了报社,还跟以前一样,成天往外跑。这不,这两天要过来暗访服务区。”   阿崇好奇:“暗访服务区什么?”   高安说:“收费和安保。”他又问贺川,“你怎么跑这儿了?”   贺川说:“去趟木喀。”   “哟,这老远的,大过年的你跑那儿干什么?”   贺川说:“还记不记得王云山?”   “王云山?”高安一愣,一时没说话。   蒋逊还在吃面,看了眼高安。   四十来岁的男人,黑黑瘦瘦,戴着一副眼镜,很普通。   贺川递了根烟过去,给高安点上。   高安抽了一口,回过神了,问:“他跑木喀去了?你找他想干什么?”   贺川说:“还能干什么。”   高安想了想:“他可是跟姓徐的那边一路的,当年他能昧着良心帮他们,现在你找了他有什么用?”   贺川也抽上了烟:“有用,他肯定留了一手。”   高安沉思了一会儿:“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何必,你看看你现在,穿着名牌,肯定混得不差,干嘛趟这趟浑水。”   贺川笑着说:“我想不开。”   高安沉默了一会儿,抽完了半根烟,也笑了,摇摇头说:“真是想不开。”   饭后两人告别,也没互留联系方式,走前高安说了一句:“少抽点儿烟,你现在怎么抽上黄鹤楼了?”   贺川说:“没别的可抽,将就将就。”   “这还将就呢?100一包,果然是财主!走了!”   回到车里,阿崇玩了一会儿手机,玩着玩着又犯困,睡死了过去。   下午阳光正好,洒进车中,暖融融的,让人昏昏欲睡。   开车的人总习惯放个歌,贺川还记得第一天去明霞山的路上,车里飘着曲子,他那时盯了蒋逊一路,没留意听。   贺川问:“有歌么?”   蒋逊说:“有。”她顺手放了歌。   “你爱听这种歌?”   “不爱。”曲子很劲爆,蒋逊把音量调小了,“开车的时候可以防瞌睡。”   “你一直干这个?”   “开车?”   “嗯。”   蒋逊回答:“对啊,我专跑明霞山的线路。”   “跑了几年了?”   “两年。”   贺川记得阿崇向丽人饭店的员工打听过,蒋逊回来两年了。   他没问她两年前是做什么的。   “你那家杂货店呢?”   蒋逊说:“我妈开的。”   贺川没再问。   蒋逊的瞌睡虫被赶跑了,她随口说:“那位高记者不像跟你一路的。”   贺川看了她一眼:“不像跟我一路?什么样的像跟我一路了?”   蒋逊道:“我在没话找话。”   贺川笑着:“困了?”他看着前面的路,漫不经心地说,“那会儿我才二十来岁,他都当了十多年记者了。”两人当然不是一路的。   阿崇在后面睡觉,两人在前面不咸不淡地聊着,后面的人睡醒了,天都已经黑了。   阿崇哑着嗓子:“怎么这么晚了?”   蒋逊问:“你们想好,想在哪里过夜,是下高速还是在服务区?”   阿崇问:“服务区有酒店?”   蒋逊说:“差不多。”   贺川问:“你住过?”   蒋逊说:“没。但大点的服务区能住人。”   贺川想了想:“明天除夕,估计车多了。别下高速了,前面服务区要是能住,先在这儿住一晚。”   蒋逊中午查过,前面就有一个大点儿的服务区,她加了点速度。   贺川问:“累了?”   蒋逊很老实:“嗯。”   贺川说:“明天7点出发,晚上早点找地方。”   阿崇说:“照我们这个速度,要不了三天就能到木喀吧?”   蒋逊凉凉一句:“你当我铁打的?”   很快到了下一个服务区,阿崇把行李拎下来。   蒋逊最后下车,背上背包,检查了一下车门和窗户,见贺川站在路灯边上叼着根烟,眼睛盯着她动也不动,说:“干吗呢,走啊!”   贺川拿下烟,问:“带衣服了吗?”   蒋逊奇怪:“没。”   “裤子呢?”   “没。”   贺川低了下头,又问:“前面多久下高速?”   蒋逊说:“怎么?”   贺川抬眸看她,吸了口烟,笑着说:“我怕你失血过多。”   ☆、第27章   蒋逊的例假向来不规律,看过医生,说辞都千篇一律,有一阵她每天都喝中药吃红枣,结果没多大用,最后有个医生说她这是精神压抑造成的,她干脆放弃治疗了。   反正不影响健康,平常照样吃喝。   只是她没料到今天姨妈提前造访,还是在这个男人跟前。她开了一天车,竟然没一点感觉。   蒋逊面不改色,低头按手机:“你先进去。”   贺川说:“不下高速?这里可没裤子卖。”   蒋逊查好了地图,说:“太远了,不下。”   住在服务区本来就为了节省时间,临时去下个高速出口,绕半天路,还不知道那边是什么鬼地方,第二天又要导航找路,费时费力。   贺川看着她:“你是不是女人?”   蒋逊放好手机,本想说“你没验过么”,想到贺川让她别撩他,她改口:“干你什么事?”   贺川看了她两秒,转身走了。   蒋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闪到了车子后面。   后面是绿化带,没有人,但光线也暗,没前面亮。她扭头看自己屁股,看不清,又把屁股上的布料往外扯了下,果真看见了深红色的一块,印记明显,但这块的位置偏下……   那男人刚才眼睛盯哪儿呢!   “看见了?看不见我帮你指。”   蒋逊眼一瞪,转过身。   贺川正靠在边上一辆车的车头,戏谑道:“嗯?”   蒋逊让自己冷静:“你还能再变态点么!”   贺川说:“你当我专程回头看你撅屁股?”他走到垃圾箱边上,把烟头往框上碾了几下,朝箱里一扔,又看向蒋逊。   他只是不乱丢烟头。   蒋逊磨了磨牙,把衣服下摆往下扯,衣服太短。她又把双肩包的背带放下来些,刚好挡住屁股。   贺川看着她,想了一会儿,明白了,笑道:“别瞎想,我刚才纯粹不小心瞟到。”   蒋逊不想继续跟一个男人讨论这个话题,她往服务区超市去了。   服务区超市很小,卫生巾摆在最里面,蒋逊迅速拿了几包跑去结账,看见尼龙绳,又顺手拿了一捅,有人跟她同时放下了一堆东西。   毛巾、牙刷、矿泉水、桶装方便面。   贺川说:“一起算。”   蒋逊愣了下,收银员已经扫完了东西,说:“189块5。”   蒋逊等着贺川付钱,贺川没动静,收银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贺川说:“我现金用完了。”   蒋逊看向他。   “阿崇那儿有,回头给你。”   蒋逊来气:“没钱就别买。”   “你没钱?”   “你买东西让我掏钱?”   贺川说:“我让你请了么?”瞟了下卫生巾,“你倒是想让我请啊?”   蒋逊说:“你给我记着!”她翻出钱包,看了下收银小票,“你这价钱没扫错?”   收银员说:“没错啊。”   她算是明白那位高记者暗访的原因了,蒋逊抽掉两包卫生巾,打算明天下了高速找超市另买。   贺川看着她,没话说了。   阿崇已经开好三间房,全都相邻。房间很小,装修设施都很简陋,还有一股味道。蒋逊进了房间开窗透气,窗外刚好能看见停车的地方,难怪气味这么大。   她把空调开足了,去浴室洗了裤子,把尼龙绳拆了,一头拴在窗棱上,一头吊在客房衣架上,将换洗下来的衣服裤子统统晾了上去,正对着空调暖风吹,一个晚上就能干。   忙完这些事,已经凌晨1点了,蒋逊这才觉得腰酸背痛,正准备睡觉,外头有人敲了两下门。   蒋逊问:“谁?”   “我。”   蒋逊顿了一会儿,问:“有事?”   “还钱。”   蒋逊披上羽绒衣,走去开门。   门只开一半,她没打算让对方进来。   贺川撑着墙壁,见她穿着睡衣,披着羽绒服,拉链一直拉到了脖子,笑着:“还没睡?”   蒋逊嘲讽:“我睡了你还敲门?”   贺川说:“敲啊,欠着你钱,我睡不着。”   蒋逊伸手:“钱拿来。”   贺川没给:“借我点儿绳子。”   “什么绳子?”   “尼龙绳。”   “你要绳子干吗?”   贺川说:“你干什么我干什么。”   蒋逊进屋拿绳子,贺川推了门跟进来。   客房全都一个样,双人床,两边过道只容一个人过,卫生间在窗户边上,老款电视机没人用。   唯一不一样的,就是这间房里拴着一根尼龙绳,上面挂着牛仔裤、棉毛衫、胸罩、内裤。   胸罩和内裤是一套的,黑色光面,款式极简单,罩杯不小,平常穿着羽绒衣倒看不出来,那晚在白通镇,她睡衣扣子开了两颗,他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蒋逊说:“谁让你进来的!”   贺川坐到了临门的床上:“快点儿拿!”   蒋逊把尼龙绳抛给他,红色的绳子挂了一长条,在半空中飘着,最后落到地上。   贺川接住,把尼龙绳绕起来,说:“剪刀。”   蒋逊又抛去一个指甲钳,贺川又接稳了。   指甲钳款式比较大,他问:“这是剪脚趾甲的?”   “啊。”蒋逊靠着电视机柜,笑着,“将就着用吧。”   贺川笑了笑,没吭声。他把尼龙绳往手上绕,看了眼挂在半空中的“晾衣绳”,问:“多长?”   “你自己不会看?”   “看不出。”   “你整个拿回房间。”   “那我不是又得还一趟?”贺川看向蒋逊,“你让我几点来敲你门?”   蒋逊说:“这送你了,不是还钱吗,钱呢?”   贺川拿出钱包,问:“多少?”   蒋逊说:“加上之前的100,一共238块3毛。”   贺川给了300,蒋逊去拿,他拽着,她没抽出。   贺川说:“找钱。”   蒋逊翻了个白眼,去拿钱包。   双肩包放在靠窗的椅子上,她走过去,贺川跟过来。   前面是“晾衣绳”,高度正对着贺川的鼻子,椅子在绳的另一边,他站在这一边,中间隔了一只胸罩。   他低了下头,走到椅子跟前。   蒋逊看了他一会儿,说:“你这么急着想找钱?”   贺川说:“不急,我来看看风景。”   空间小,两人贴得很近。贺川还没洗过澡,身上有烟味,蒋逊用的是客房的沐浴露,味道很淡,不靠近闻不到,靠近了,一丝丝全钻进贺川鼻里。   蒋逊捧着一堆零钱递过去。   300元,要找61块7,蒋逊钱包里只有200,买了东西,只剩30多了,零钱包里硬币还有剩,都被她倒出来了,但一看就知道不够。   蒋逊说:“不够,记账上,反正你还要给我5000。”   贺川说:“我数数。”   他就着她的手心,一个个的数。指头点过一个,往边上一推,再点一个,再一推,蒋逊手小,掌心有肉,泛着淡粉色,手指修长,指头的皮肤有点皱,她刚洗过衣服,在水里泡久了。   蒋逊说:“数数好玩吗?”   “一般。”   “数清楚了?”   “急什么。”贺川不咸不淡地。   蒋逊一笑,手一抓,把钱拢在手心里,伸进了贺川的大衣口袋。   他口袋里放着打火机。   蒋逊松开手,硬币都落了进去,她往外撤,却动不了了。   贺川隔着口袋按住她。   毛呢的布料,不薄不厚,能摸到她的手骨,贺川用力捏了捏,说:“让你别撩。”   蒋逊说:“谁撩谁了?”   贺川笑着:“被撩到了?”   “没。”   贺川隔着布,握她的手:“那怎么说谁撩谁?”   蒋逊轻声:“撩你又怎么了?”   贺川低着头:“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蒋逊说:“你这会儿不敢……”   贺川收紧她的腰,蒋逊吃痛,闷哼了声。贺川说:“你试试我敢不敢。”   “你不敢。”   贺川另只手伸进口袋里,握住了她的,手边上是硬币,冷冰冰的硬币,这会儿已经被捂热了。   蒋逊用力捏着他的手指,抬起头,正要说话,眼角突然闪过一道强光。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阵人声,敲锣打鼓似的,车灯、手电,照亮了半片天。   ☆、第28章   “在那边——”   “抓住他——”   “快快,那里——”   “别让他们上车——”   尖锐的警报声响起。   烟的味道,沐浴露的味道,也渐渐消散。   贺川和蒋逊对视一眼,同时撤了手。   边上就是窗,贺川推开,尼龙绳跟着晃,蒋逊稳住绳子,朝窗外看去。   窗户很小,距离又远,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停车场灯光大亮,几个人零零散散地从不同的方向跑过去,到了一部部车子边上检查着,应该是车主。   还有五六个人一窝蜂地挡在一辆车前,那辆车要冲过去,边上站着一个人要抢方向盘。   车主当中有人喊:“我车玻璃碎了!”   “我也是,别让他们跑了!”   蒋逊扒着窗户,又看了两眼:“我车也在那个位置!”   贺川说:“下去看看。”   蒋逊点点头。   隔壁的阿崇也听到了动静,刚打开房门,就见贺川从蒋逊房里出来,他问:“外面怎么回事?”   贺川说:“不知道。”   他们脚步快,阿崇好奇,也跟了上去。   停车场乱成一锅粥。服务区店铺的员工、路人、车主,男男女女把这片围得水泄不通,有人对着车拍照,有人在报警。   抢方向盘那人不让车开走,驾驶座上的男人猛地推开了车门,胳膊一挥,把他甩地上了。   男人抬脚准备弃车逃跑。   没跑几步,他后领一紧,拳头往后挥去,砸到了来人额角,对方用力拧他手腕,他手肘撞过去,和来人扭打起来。   两人都是大块头,不好对付,都挨了彼此拳头。   不知哪个女人喊了声:“都傻了啊,快帮忙啊!”   大家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去帮手,人多力量大,终于把人制伏了。   高安刚才被甩在地上,撞到了胳膊肘,他扶着胳膊挤进人群,笑道:“好小子,有两下子!”   贺川喘了两口气,掸了掸衣服上的灰,说:“你也行啊,第一个往上冲。”   “冲什么,还不是被人甩地上了。”方向盘没抢到,还吃了一嘴灰。   阿崇挤进来了,见到高安,惊喜道:“高大哥,这什么缘分啊,又碰上了!”   高安笑着:“谁说不是。”   阿崇看了看被人抓着的男人,大块头,酒糟鼻,贼眉鼠眼的,“这怎么回事儿啊?”   高安说:“小偷,专门在服务区摸车的,撬得了门直接撬,撬不开就砸玻璃,事情出了好几回,我们今晚上想着过来碰碰运气,谁知道还真给撞上了。”他又问,“哎,你们车呢,没事儿吧?”   贺川扫了扫周围,没见到人,他走了几步,才在停车位见到蒋逊。   蒋逊站在一堆碎玻璃前,抱着胳膊看着自己的车。   “被砸了?”   蒋逊说:“没。”她指指边上那辆车,“那车前窗玻璃碎了。”   贺川问:“傻站这儿干什么?”   蒋逊扬了下下巴:“那边那辆被撬了门。”   贺川站到她边上,看了看车窗,完好无损,车门应该也没被撬,他把视线落到蒋逊脸上。   蒋逊说:“他们略过了我的车……”什么意思!   贺川笑了:“你车难度大,太挑战人!”   蒋逊看向他:“你这是安慰我?”   “你没被贼盯上,还要求安慰?”   蒋逊哼了声。   那边高安和阿崇过来了。   高安问:“没事儿吧?”   蒋逊说:“没事。”   “没事儿就好。”高安看了眼蒋逊穿着的睡裤,很快收回视线,拍了拍贺川肩膀,“我明天回去,要过金口,你知不知道妍溪在那儿?”   贺川往前一步,挡了下蒋逊,说:“知道。”   阿崇喊:“对啊,差点儿忘了妍溪现在呆在金口呢!”   高安问他:“你也认识妍溪?”   “认识啊,有几回妍溪过来,还是我去接的,这么一算,也有快三年没见了。”   高安说:“我也是去年做采访的时候碰到了她,你说巧不巧,她下乡给学校送物资,我刚巧去那儿做灾后的采访。”   贺川摸出烟盒,递了根烟过去,高安夹在了耳朵上。   他叼着烟点上,问:“她还干社工呢?”   “干着呢。”   阿崇说:“妍溪这得多大岁数了,三十二了吧?我记得比贺川小一岁吧,还跟着东奔西跑扶贫呢?”   “没错,过了年整三十二了,她那是终生事业。”高安看着贺川,“要不要顺道去看看她?”   贺川说:“看她干什么。”   “明天除夕,你打算一整天都在路上?反正跟木喀一个方向,没绕多少路,我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准备菜,咱们几个都孤家寡人,好好过个年!”   阿崇赞同:“是啊,我还没去过金口呢,谁大除夕的还赶路啊,跟妍溪聚一聚吧!”   贺川没说话。   白天吃饭的时候,高安已经知道蒋逊是他们的司机,倒没料到这么漂亮的姑娘能干这种男人活,他看了看蒋逊,说:“这还有一个小姑娘呢,你们不过年,也得让人家歇口气。”   蒋逊抱着双臂,侧靠着车门,听对方提到自己,她开口:“我没事。”   贺川侧头看她,笑了声:“男人都不如她。”   蒋逊白他一眼。   贺川没答应,按照原计划,明天继续上路去木喀。高安还要处理善后,没跟他们多聊。   三人回房间,阿崇和贺川走在前面,蒋逊离他们几米远。   阿崇还在游说贺川去金口,贺川不搭理他,等阿崇进了房间,耳根清净了,贺川站在自己房门口等了一会儿。   蒋逊慢悠悠地走过来:“有事?”   贺川烟还没抽完,他弹着烟灰说:“你刚在下面嚷什么。”   “嗯?”   贺川说:“下回不用嚷,我揍人不用人帮。”   蒋逊明白了,她笑着:“你回去照照镜子,看看谁揍谁。”   贺川眯了下眼,等蒋逊进了房间,他才回房。   已经过了两点,他脱了衣服去浴室洗澡,经过镜子时他停住脚。   镜子里,他光着身子,肩宽腰窄,肌肉结实,脸廓硬朗,耳钉闪着光。   额头一道红印,眼尾有点肿,脖子上有灰。   想到蒋逊最后那一笑,贺川动了动脸上的肌肉,站了好一会儿,他笑哼了声。   第二天,蒋逊起得迟了,肚子有点不适,浑身没劲。   衣服全干了,她换上衣服,收拾好背包,去敲了阿崇的门,没人应。她又去敲贺川的,门很快就开了。   贺川穿着裤子,拿着件衣服正准备穿,上半身光着。   他见是蒋逊,手上没动,下巴指了下房里,说:“坐会儿?”   蒋逊说:“不是7点么?”   “你睡过头了。”   说的好像他没睡过头似的。   蒋逊说:“抓紧时间啊,今天下午路上肯定堵车。”   “急什么。”贺川把衣服套上,一抬胳膊,腰身和肌肉都绷了一下。   他没八块肌,不是那种野蛮的身材,但他上宽下窄,极其匀称,身上的线条一勾一划,绷出肌肉,小腹过肚脐的那一条线上有短绒毛发,接近古铜的肤色,从上到下无一不性感。   蒋逊的视线从他的锁骨一直落到他的小腹。   贺川大大方方给她看。   衣服套上了,遮住了他的肌肉。   贺川的手撑着门框,看着蒋逊笑:“看什么呢?”   蒋逊面不改色:“动作快点,我去车上等着。”   她说完就走,贺川等她背影消失了,才笑了声,去隔壁踹阿崇的房门。      高安跟同事打完招呼,准备开车走人,没几步就见蒋逊啃着包子过来了,他笑着上前:“怎么就你一个,贺川他们呢?”   蒋逊说:“快下来了。你要走了啊?”   “是啊,跟你们同路,我金口那儿下。”   蒋逊打开了车门,把双肩包扔到了后面。   高安说:“看不出来你一个小姑娘还能干这个。”   蒋逊说:“混口饭吃罢了。”   “你这年纪和模样,随便找家公司做个文员也不错。”高安好奇,“你开车多久了?”   蒋逊问:“你是问我开了多久的车,还是干这行多久了?”   高安笑着:“两个都是。”   蒋逊吃着包子回答:“到年龄拿驾照的时候我就开始开车了,这行刚干了两年。”   “哟,这么说你还至少开了四五年车了?”   蒋逊说:“不止。”   高安看了看她:“你才二十几啊,别是驾龄快赶上我了。”   蒋逊笑着:“二十好几了,赶不上你。”   那边贺川和阿崇过来了,见到高安,跟他打了个招呼,算是道别。   两边人上了车,高安让蒋逊先走,他这是让着小姑娘。   蒋逊没客气,先上了路。   贺川和阿崇在车里吃早饭,吃的是煎饺和炸油饼,车里一股油味,蒋逊闻得不舒服。   阿崇问:“我们今晚能到哪里?除夕啊今天是除夕啊!”   贺川说:“啰啰嗦嗦。”   阿崇说:“我查过路了,金口不远,我们就耽误一天怎么样?不差这一天啊!”他拍蒋逊肩膀,“你说怎么样,你才是开车的,想往哪儿开就往哪儿开。”   蒋逊说:“随便,你们自己商量。”   她没什么精神,声音恹恹的,贺川看了她一眼,把最后一口炸油饼吃了。   到了前面一个紧急停车带,贺川突然说:“停车。”   蒋逊皱眉:“怎么?”   “让你停就停!”   蒋逊没多问,把车停了过去。   贺川解了安全带,说:“下车。”   蒋逊糊里糊涂的没动。   贺川开了驾驶室的门,见她没反应,他又说了遍:“下车。”   蒋逊下了车:“你干什么?”   贺川拉开后车门,让阿崇把两个行李箱挪到前面去,把蒋逊扯过来,塞进了最后排,自己上了驾驶座。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后面的高安探出车窗问了声:“怎么了?”   贺川说:“没事!你开!”   高安的车过去了,贺川发动车子,看了眼后视镜,镜子里看不到蒋逊。   他说:“睡会儿。”   后面半天没声音,过了会儿,才听到一声含糊不清的“唔”,贺川笑了下,加快了油门。   车里安静,贺川开得很稳。阿崇看了眼后座,蒋逊已经枕着她的双肩包睡着了。   他小声问:“你什么时候会开手动挡了?”   贺川又看了眼后视镜,才说:“在你忙着泡妞的时候。”   阿崇嘲笑:“我泡妞的时候你不也在泡妞!”   前面出现金口的路标,高安的车过去了。   阿崇问:“这车怎么样?我怎么看你和蒋逊开得都不费力啊!哎——你往哪儿开?”   贺川打了方向,朝金口开去。   “不是说想去金口么?”   “我是想去金口,你不是不让么……怎么现在改主意了?”   贺川没吭声。   过了会儿,阿崇说:“我昨晚看你从她房里出来?”   “有问题?”   “凌晨1点,你觉得很正常?”阿崇扒着前座,“你去她房里干什么?”   干什么?   还钱,借尼龙绳,最后没借着。   还握了她的手,在他大衣口袋里。   他差点忘了,口袋里还有钱。   贺川说:“你想想晚上吃什么。”   “让妍溪给我煮,她煮什么我都爱吃,这可都三年没见了……”阿崇笑着说,“转移话题啊?”   “你有什么话题?”   阿崇声音压低:“关于你有没有把自己逗进去的话题。”   贺川冷哼,过了会儿,“没这话题。”   阿崇鄙夷地说:“你想了十秒,当一个问题需要你想十秒的时候,有三种解释。”   贺川敷衍着:“什么?”   “一,你拿不准,所以需要想。二,想明白了,你却要掩饰这个答案。三,你拿不准,但你掩饰了,你心虚。”   贺川冷笑:“你接着说。”   “我不说,我光看,你们俩挺有意思,这才认识几天呢,我看你们谁能憋不住。”   贺川扬唇:   她。   下了告诉,高安把车停到路边,后面的车也停了下来。   高安走过来,看了眼驾驶室里的贺川,又看了眼后排,没见着蒋逊。   他笑问:“这是听了我建议?”   “啊。”贺川说,“打个电话吧,也该聚聚了。”   高安拨出电话,没一会儿,他笑着说:“是我,你猜我跟谁一起呢……不是,是贺川,还有阿崇,你也认识……对,你今天哪儿过除夕?”   他冲贺川指了指手机,点点头,笑着:“那好,我们一会儿过来,你准备好饭菜……算上我三……”   后排,蒋逊坐了起来,头发乱了,她顺了顺。   高安说:“算上我,四个。”   ☆、第29章   金口市这个地方,贺川他们从未来过。   车跟着高安走,堵了一路,过两个红绿灯要十几分钟,还有车插队。   贺川摸出烟叼上,没点火,一直看着前面,等车动起来,他一脚油门下去,超了刚插他队的那辆车,那车的人钻出窗户骂他,贺川的一只手按到了门上。   阿崇赶紧说:“开车开车,别下去跟人吵架,要造成交通事故的!”   贺川摇下车窗,冷风涌进来了。   原来是想开窗啊。   阿崇对蒋逊说:“你看看他那脾气,下次还是得你来开车。”   蒋逊睡了一觉,精神好多了,她说:“你觉得我脾气很好?”   阿崇突然想起蒋逊开飞车的样子,抖了下:“算了算了,我怎么这么倒霉,上了你们的贼车。”   蒋逊说:“是谁说什么过年旅游,2600公里当它26个小时,还把我夸得神乎其神的?怎么我睡了一觉就成贼车了?”   阿崇投降:“你这是仙车,神仙的仙,行了吧?”   蒋逊哼了声,满意了。   贺川笑着掏出打火机,把烟点上,耐着性子走走停停,跟乌龟似的爬了近一个小时,前面的路才渐渐通畅起来,又开了快一个小时,他跟着前面的车拐了个弯,进了一条小路。   路左侧是条河,对岸是片小区,路右侧是一排平房,外观不统一,像是私人建的。   车停在一个口上,口子进去是条凹凸不平的小路,十几步距离外有间房子,房前站着一个女人,看见车停下了,她朝他们走来。   蒋逊等阿崇先下车,她看着窗外。   那女人看起来不到三十,穿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牛仔裤,脚上是双红色的棉鞋,挽了一个发髻。   居家的打扮很朴素,她笑容温婉,很漂亮。   阿崇兴奋:“妍溪!”   高安走来,笑着:“差点儿开过头,我就来过一回,还分不清是哪栋,要不是你站在外面,我准往前面去了。”   “我就是怕你们走岔了。”妍溪看向阿崇,“你怎么还这幅样子啊,一点儿没变。”   “我童颜,变不了!”   妍溪抿嘴笑笑。   阿崇搭着贺川的肩膀:“他变得多,比以前还壮!”   妍溪这才看向贺川:“是壮了不少。”   贺川含着笑:“你倒也没怎么变。”   “你还会说好话了?昨天冬冬还说我长皱纹了。”   贺川问:“冬冬在呢?”   “在,我领她过来过个年。别在这儿站着了,进屋吧!”   妍溪刚要转身领他们过去,对面的白色suv里突然下来一个女人。   她长发稍微有点乱,皮肤很白,背着双肩包,羽绒衣帽子歪在一边,神色慵懒。   妍溪愣了愣。   贺川指了下,说:“蒋逊。”介绍依旧简洁。   又看向边上像刚睡醒似的女人,帮她介绍:“张妍溪。”   蒋逊笑着:“你好,打扰了。”   张妍溪回过神:“都是朋友,怎么会打扰,外面冷,咱们进屋吧,我再炒两个菜就能开饭了。”   张妍溪的住处很小,进门是厨房,走过厨房,过道左边是洗手间,再往里算是客厅,有沙发,沙发前面是饭桌,这里多站几个人就转不开身了。   客厅往里是两间卧室和阳台,整个屋子是直条型的,一扇门通到底,空调温度打得很高。   阿崇左看看右看看:“你怎么住这儿啊?”   张妍溪说:“这里挺好的,我一个人住,每个月大半时间都在外面跑,租太好的房子不划算。”   卧室里有人喊:“妈妈——”   “哎——”张妍溪走进去,笑道,“看看谁来了,还记不记高叔叔、张叔叔和贺叔叔?”   几个人跟进去。   小孩怕生,胆怯地看着陌生人,她只认识高安,其他人都不认识。   张妍溪说:“小孩忘性大,上回见你们得多少年前了。”   阿崇也说:“那会儿她还是个小豆丁呢,一下子长这么大了。”   蒋逊站在最外面,透过缝隙看着坐在床上的小孩,有点发愣。   孩子看不出年龄,大约七八岁,穿着毛衣靠在床头,手上拿着遥控板,身上搭着被子,大概嫌热,露出了两条小腿。   腿很细,膝盖凸得古怪,两只脚一个向里,一个向外扭曲着,肿胀得厉害,是畸形。   张妍溪去炒菜,高安和阿崇去逗那孩子。   贺川靠门站着,时不时的也说上一句。他转头,见蒋逊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问:“怕了?”   蒋逊看向他,没吭声。   贺川又去看那孩子,没搭理她。   过了会儿,蒋逊明白了他的意思,问:“她多大了?”   贺川没动静,看了会儿那小孩嘻嘻哈哈,他才说:“10岁左右。”   蒋逊说:“看着更小。”   贺川转头看她:“福利院长大的。”   “不是她的孩子?”   “不是,她经常上福利院。”   蒋逊问:“你以前见过冬冬?”   贺川走过来,搭着沙发边沿,手掌笔得矮矮的:“她那么点儿大的时候,见过一回,她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也见过。”   蒋逊的语气有点奇特:“你会去福利院?”   贺川笑了:“怎么,我不能去福利院?”   “你看着更适合去屠宰场。”   “我当是夸奖了。”贺川说。   张妍溪的厨艺很好,短短功夫就准备了十二道菜,也一早就备下了几瓶白酒。她不知道贺川会带女人过来,没准备饮料,只有蒙牛的袋装纯牛奶,她买了一箱。   男人喝酒,女人喝奶,冬冬要看动画片,张妍溪又把她抱到了卧室去。   高安难得能放开了喝,两杯下肚就喝大了:“又过年了,还记得我那年去你那儿,也是过年的时候,采访车开到镇外就被拦下了,那是咱们第一次见面,还认识了妍溪。”   阿崇舌头打结:“你们都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呀?”   “是啊。”高安感叹,“也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对我的职业产生质疑。那年之前,我一直以为靠着一支笔杆子就能走天下,太平日子过久了,头一次认识到什么是钱,什么权,笔杆子算个屁!”   张妍溪正好从卧室出来,说:“这都多少年前的事,还提它干什么。”   高安指着贺川:“我们放弃了,他没放弃。”   张妍溪愣了愣。   高安说:“他还要去找王云山,记得王云山么?就是写了那个报告,说这个指标合格,那个指标合格,让大家放心喝水放心吃菜,转个身跑路的那个!”   蒋逊刚要把牛奶换成白酒,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含糊不清,她听得似懂非懂。   贺川瞥了她一眼,没制止她偷酒喝的行为。   张妍溪坐回去,惊讶地说:“贺川,怎么这么突然?”   贺川喝着酒,说:“没什么突不突然的。”   阿崇点头:“是啊是啊,我们处心积虑很久了。”   贺川笑着:“你这成语用得溜啊,语文跟你整容老师学的?”   大家笑了,有意识的不再提及这个话题。   蒋逊倒了一大杯白酒,抿一口酒吃一口菜,光夹眼前的。   贺川就坐她边上,问:“酒量很好?”   蒋逊说:“不好。”   “那还喝酒?”   “过年找找气氛。”   “喝奶找不着气氛?”   蒋逊睨他:“你喝奶给我找找气氛!”   贺川笑了笑,筷子一指:“那是糍粑鱼,妍溪拿手菜。”   距离太远,蒋逊“哦”了一声,没有动。   贺川夹了一块,自己吃了,吃完又夹了一块,扔她碗里。   蒋逊喝了酒,喉咙辣辣的,她低头尝了一口,味道不错。   贺川说:“要吃自己夹。”   蒋逊又“哦”了一声,始终没夹,贺川也没再帮她。   外面有人放烟花,砰砰声很响,冬冬在卧室喊着要出去看。   高安和阿崇都喝高了,脸通红,精力旺盛,想出去散散酒。张妍溪要去抱冬冬,贺川拦下:“你去拿椅子。”   他去卧室抱出冬冬,张妍溪拿着一把竹制的小椅子。   贺川朝蒋逊一扬下巴:“走,看烟花。”   烟花在河对岸,小区居民放的,绚丽的颜色照亮半片天,连云都能看见。周围邻居也都出来看,老老少少喜气洋洋,小孩子跑来跑去,手上拿着烟花棒大呼小叫。   河边没护栏,栽着几棵树,下面是个坡,坡上种着大颗大颗的青菜,河水很脏,绿中泛黑,上面漂浮着各种垃圾。   蒋逊想起白通镇上那条河,即使岸边有人洗涮床单,那河还是清澈干净的。   相差1000公里,不知两河有没有交汇的可能。   “这水很脏吧?”张妍溪走了过来,那边三个男人正陪着冬冬聊天。   蒋逊说:“是挺脏的。”   张妍溪笑着:“我见过更脏的……表面很清澈,其实里面都是毒。”   蒋逊说:“什么?”   “你不知道?”   “不知道。”   张妍溪问:“那你也跟他们一起去?”   “我是他们司机。”张妍溪似乎不信,“真的,白色那车是我的。”   张妍溪看了她一会儿,问:“你跟贺川认识多久了?”   蒋逊想了想:“10天?大概11天。”   张妍溪沉默很久。   蒋逊没话找话:“你是社工?”   “嗯,干了10年了,开始的时候还不正规。”   “你跟他们几个怎么认识的?”   张妍溪望了那边一眼,贺川不知跟哪个孩子拿来了两根烟花棒,正逗冬冬玩。   她笑道:“那年我刚参加工作,过年的时候跟着社团去贺川家那边的福利院,刚好就认识了他们。阿崇是后来认识的。”   “哦。”蒋逊又没话说了,被风吹着,酒劲有点上来。   张妍溪说:“后来那几年,我们还一直有联络,再后来大家都忙,就慢慢断了。”   蒋逊“嗯”了声。   冬冬在那边叫妈妈,张妍溪过去了。   烟花还在不断盛开,几束一起,争奇斗艳。   河边闻得到淡淡的肥料味,不一会儿,一股酒味覆盖了它。   贺川拿着一根烟花棒过来,说:“看什么呢?”   蒋逊说:“烟花啊。”   “烟花在地上?”贺川把烟花棒递给她,“拿去玩儿吧。”   “逗小孩呢?”   “你当自己多大岁数?”   蒋逊说:“永远17。”她接过烟花棒甩了甩,火花嗞嗞的放。   贺川问:“怎么不是18?”   “我乐意。”火花烧得快,快到尾巴了,“你哪来的这个?”   “给了那孩子1块钱。”   “你好意思用1块钱。”   “怎么不好意思。”贺川插着衣兜晃了晃,里面“哗啦啦”的响,“一兜硬币,有人好意思给,我怎么不好意思用?”   蒋逊想起昨晚她的手插在他兜里,两人交握着,温温热热的,后来被小偷打断了。   如果不打断,接下来会怎么样?   烟花放完,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跨年了。   高安和阿崇酒劲上头,张妍溪让他们睡在临着客厅的卧室,蒋逊和她睡,贺川说:“我睡客厅。”   客厅是沙发床,他睡正好,将就一晚,明天就能走。   蒋逊去洗澡,洗完没换睡衣,还是把衣服裤子都穿上。   她灌了水刷牙,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   声音很轻。   “怎么伤到眼角了?”   “没留神。”   贺川眼角确实有伤,昨天不明显,今天有点淤青,蒋逊一早就看见了,只是没吭声。   “我给你上药。”   “不用。”   “眼角可大可小,有没有伤到眼睛?”   “没。”   “你把眼睛闭上。”   “真不用。”   蒋逊刷完了牙,侧靠着门板没动。   “你就这么带伤开车?路上也不安全。”   “放下吧,待会儿我自己擦。”   沉默一会儿,声音又起。   “我记得你说过,35岁前不会定下来。”   “……”   “作数么?”   贺川说了什么,蒋逊没听见,太轻了。   里屋的冬冬喊了声:“妈妈”   张妍溪离开了。   蒋逊开了门,走出卫生间。   贺川躺在沙发床上,衣服还没换下,手边是一瓶药水。他今天也喝多了,没高安和阿崇醉得厉害,但也不差,躺了一会儿就想睡。   卧室门关着,蒋逊看了一眼,慢慢走到沙发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   时间滴答转,里屋的电视机里正在放春晚,主持人在说一摞台词,等着倒计时。   过了很久,也许一会儿,贺川睁开眼。   眼神清亮,目光灼灼,真醉了,才这样看人。   贺川勾着唇:“看什么?”   蒋逊问:“要不要擦药?”   “你帮我?”   “不帮。”   “那你问什么?”   蒋逊说:“没话找话。”   贺川靠起来些:“你没话找话的次数还挺多。”   “还好。”   贺川把药瓶拿起来:“帮我上药。”   蒋逊没动,他则目光灼灼。   蒋逊接过药瓶,转开了,用棉签蘸了药水。她站在床头,离贺川很远。   蘸好了,她一只膝盖跪了上去,还是有点远。   贺川躺着,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另一只膝盖也上去了,蒋逊前进了几步。   沙发床很软,张妍溪多垫了一张棉花毯。   贺川还是躺着。   她靠近了,身子前倾着,棉签往他眼角擦去,另一只手撑在床上,隔着他的两条腿。   她伏在他身上,轻轻地呼吸着。   贺川低着声:“喝醉了?”   “没。”   “酒味太浓。”   蒋逊想了想:“那可能喝醉了。”   贺川扶住她的腰:“醒来还记得么?”   “不知道。”   眼角刺痛,他闭了一下。   “贺川……”   贺川睁开眼,身上的女人含着笑,捻了捻棉签。   倒数计时,声音从里屋传来。   10……   9……   8……   7……   ……   贺川说:“撩我?”   “没。”   “第三次。”   “没。”   “那现在在干什么?”   6……   5……   “你不敢……”   2……   贺川突然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他亲了下去……   1……   “砰砰砰——”爆竹声声。   新的一年。   ☆、第30章   她没躲开,贺川亲个正着。   也就一秒,零点钟声敲响,她偏了头,贺川扶住她脸颊,掰回来又要下嘴,她往另一边偏,贺川去堵她,她没缩,反而迎合,手指按到了他的眼角。   未干的药水渗进了他的眼睛,贺川一阵刺痛。   长串的红鞭炮,从尾烧到头,没完没了,淹没了春晚主持人的声音,耳边除了爆竹声,再也听不到其他的。   她说了一句话,贺川听不见,他的手臂环住了她的头。   蒋逊圈住他脖子,借力仰起来,在他耳边说:“谁先憋不住?”   贺川一笑,手撑在她背后,贴着她的脸:“你装睡?”   蒋逊回他:“没装。”她从来没说过她睡着了。   贺川亲她脸颊,把她压回去:“是你撩我。”   蒋逊说:“没有。”   “刚才谁趴我身上?”   “我不趴你也说我撩你。”   贺川摸进她的衣服里。   她洗完澡,穿着毛衣,里面还有保暖内衣,衣摆塞进了牛仔裤,包裹得严严实实。贺川摸到一手衣服,他把保暖内衣往上扯,蒋逊按住他的手。   没挡住,他使劲揉她的腰,她的身体起了下,喉里一声闷哼,被爆竹声掩盖了。   她摸进他的衣服里,手穿过大衣,隔着件棕色的薄毛衣,扶在他的腰上。他腰上肌肉猛然缩紧,又硬又烫,她在他腰上点火。   贺川把保暖内衣全部扯出来,眼睛看不见,只有手能感受。他往上摸,她挺起腰身,也在隔衣摸他,但那双手就是不钻进他的衣服里。   他抬起她的臀,手从背后摸她闷骚的牛仔裤。   爆竹声停歇的间隙,隔着门的那头“咚”一声响,阿崇醉醺醺喊:“我掉了!”   高安含糊不清一声。   “我头掉床下面了!”   “捡起来!”   贺川的食指钻进了她的牛仔裤,他轻轻刮着她的腰。蒋逊扭动几下,改摸他的喉结。   他喉结在动。   “怎么了?”张妍溪问。   阿崇说:“没事……没事!”   “摔地上了?你们醉成什么样了,我给你们拿两包牛奶吧,解酒。我开门了啊?”   两人动作停了,彼此对视,胸口在起伏。他的食指还在她腰上,她还按着他的喉结,看着他头部的疤痕。他不起来,她也起不来。他另只手把保暖内衣往上推。   “不用不用,不要喝奶!你睡吧!”阿崇大着舌头。   张妍溪说:“真不用?”   高安回:“不喝!”   “那你们快点睡,要喝水喊我。”   爆竹声再次响起,比之前少了,响声稍淡。   他们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有点急促,但不紊乱。他把她的手往上扣住,她挣脱开,又摸到他腰上,他把保暖内衣推到顶,她的毛衣被带到了腰上面。   爆竹声终于停了,里屋电视机传来歌声:   难忘今宵,无论天涯与海角。   他在等待,等她的手钻进他的毛衣,最后等来她三个字。   “我姨妈。”她笑着,手在他背上摸。   贺川眼里冒火,用力揉住她一对乳:“老子neng死你!”   共祝愿,祖国好   告别今宵,告别今宵      贺川去了卫生间,蒋逊在沙发床上躺着醒脑。   她头晕,今天喝了一杯白酒,酒精度数很高,这些酒精正在消耗她的精力,蚕食她的意识。   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冲水声,蒋逊闭了会儿眼,才坐起来,手伸进毛衣里,调整了一下文胸,把保暖内衣往下拉平。   她起身准备进卧室,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东西砸地上的声音。   没一会儿,“我头又掉了。”是阿崇。   接下来没什么动静,他似乎爬了回去。   蒋逊不想去里面了,穿过两道门,跟一个陌生女人同床共枕,没那必要。背包和外套都堆在饭桌边上,她拿上这两样,转身出了屋。   屋外,满地红纸屑,空气中散发着硫磺味,她的车停在河边。   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她钻到了后排,把背包垫到脑后,蜷腿躺在椅子上。椅子小,睡得并不舒服,她拿出手机玩,才看见贺年短信。   只有一条,是石林转发别人的。   她想了一会儿,编不出什么新年贺词,只好发了一条: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贺川洗完澡出来,已经不见蒋逊人影。他看了眼卧室门,把灯关了,躺到床上,黑暗中睁着眼。   之前还犯困,现在清醒的很。   贺川躺了一会儿,去摸烟盒。衣兜被他碰得哗啦响,是那堆硬币。他抽出一根香烟点上,这根烟他抽得很慢,过了一刻钟才抽完。   第二天天亮,他被爆竹声吵醒。   大年初一,街坊在放鞭炮。   里面的人也醒了,高安和阿崇打着哈欠出来。   张妍溪看着冬冬穿好衣服了,才走出卧室,扫了圈客厅,只看到三个男人在说话,她问:“蒋逊出去了?”   贺川看向她,过了会儿才说:“没。”   “没?”张妍溪奇怪,“那她人呢?   贺川说:“不是在你屋里睡觉?”   张妍溪看着贺川,顿了一下:“她昨晚没过来。”      蒋逊耳边都是鞭炮声,她戴上羽绒衣帽子,抱着头继续睡,天光大亮,她还犯困,头昏昏沉沉的,眼皮搭着睁不开。   拉门声哗啦了一下,冷风往车里灌,她缩了缩,睁开眼睛看过去。   门边的人背光而立,一手搭着门,一手搭着中间的座椅,身形很高大,一定没法像她这样睡在车里。   蒋逊哑着声:“早。”   贺川看了她一会儿,说:“你他妈有病。”   蒋逊坐起来,摘下帽子,懒洋洋地顺了顺头发:“你这拜年词挺有新意啊。”   贺川冷笑:“还有更新意的,想不想要?”   “留着给别人吧。”蒋逊起身,弯着腰要下车。   贺川挡在门边没动。   蒋逊扶着前面的座椅,说:“让开。”   贺川仍旧挡着,闻到她嘴里淡淡的酒气。   他凉凉地问:“酒醒了?”   “我又没醉。”   “你嘴里有味。”   早晨起床嘴里有味,蒋逊神情自若:“不好意思啊没口气清新。”   “酒味!”贺川说,“你怎么开车?就这样当司机?”   “刷个牙就没了。”蒋逊去推他。   贺川岿然不动。   直到远远传来阿崇的声音:“在那儿呢,蒋逊在那儿呢,没跑!”   蒋逊看向贺川,贺川终于让开路。   阿崇跑过来,身后跟着高安和张妍溪。   阿崇说:“一大早你就玩儿失踪,别告诉我你在车里睡了一宿。”   蒋逊说:“昨晚有人脑袋掉地上了,还掉了至少两次,活见鬼啊,还是睡车上安全。”   高安大笑着拍阿崇肩膀:“说你呢,头掉地上两回!”   阿崇喊:“我那是喝醉了,也够老实了,没耍酒疯吧?”   几个人往回走,阿崇和高安走在最前面,贺川和张妍溪落后几步,蒋逊走在最后面。   回到屋里,两个男人陪冬冬吃早餐,张妍溪去收拾卧室。   蒋逊站在洗手间里,看了看台面,上面六把牙刷。两把粉色,是张妍溪和冬冬的。一把新拆封的,是高安的。另两把一绿一蓝,她看见贺川前天在服务区超市买的。   她的牙刷是紫色的。   蒋逊刷着牙,贺川把门关上,站到她背后,拿起那把蓝色的牙刷,灌了一杯水。   蒋逊让开位置,贺川不客气地站了过去。   水池很小,贺川漱了一口水,让开一点位置,蒋逊跟着漱了一口水。两人轮流,刷完了牙,蒋逊洗干净牙刷。   贺川伏下头:“闻闻。”   蒋逊看着他,他目光定在她脸上。   蒋逊笑了笑,轻轻地哈了一口气,清淡的薄荷味萦绕在两人之间,她问:“有味吗?”   贺川说:“有。”   “什么味?”   “奶味。”   蒋逊说:“你嗅觉很神奇啊。”   贺川笑着:“不信?”   蒋逊笑:“你知道你什么味吗?”   贺川饶有兴趣:“什么?”   蒋逊说:“浪味仙。”   贺川把她困在盥洗台前,笑道:“那是什么?”   蒋逊说:“小时候的一种零食。”   “是么?我以为是字面上的意思。”贺川问,“你爱吃么?”   蒋逊笑而不语。      张妍溪煮了粥,蒸了馒头,小菜很爽口,蒋逊吃得很饱,她想趁出发前去趟超市。   高安要先回去,送了他出门,张妍溪领着蒋逊去超市了。   道完别,高安把贺川叫到边上,说:“王云山一把年纪了,你们去了木喀,万一找到的是坟呢?”   贺川说:“那就当是去木喀旅游,也不吃亏。”   高安笑道:“你这会儿倒想得开。”   贺川递了根烟给他,高安夹在耳上:“本来想让你和妍溪见一面,看来我多此一举了。”   贺川看着他,没吭声。   高安说:“我还以为那小姑娘真是你司机。”   贺川笑着:“她就是。”   “是么?”高安好笑地说,“也是,一个大老爷们让个娘们儿开车,我应该一早看出来。”   时间差不多了,他该走了。高安拍拍他的肩膀:“那天中午在服务区,没想着再跟你联络。后来看你车走了,我在那儿站了半天,知道我想什么吗?”   贺川一言不发。   高安笑着:“我在想这几年,我都干了些什么,每天一早醒来,我就想着中午该吃点儿什么,周末跟朋友去哪里玩儿,哪天休假,去澳洲看前妻和孩子。”   他今年40多岁,回首前半生,竟然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好事,什么坏事,什么印象深刻的事,什么能说给子孙后代听的事。   唯有一件事,在他心中轰动着,灼烧了多年,涌动了多年,在即将就要熄灭的时候,有人加了把柴,又烧起来了。   当年意气奋发,踌躇满志,而今得过且过,庸碌志短。   他不甘心。   高安递了张名片过去:“我等你电话。”   贺川接过,拍了拍他的胳膊,什么都没说。      超市离这里不远,开车才10分钟。   蒋逊拿了几包纸巾,一盒内裤,一盒棉袜,再加几包卫生巾,没其他东西了。   张妍溪问:“就这些吗,要不要再买点吃的?”   “不用,饿了就吃饭。”   “零食呢?”   蒋逊说:“我不怎么吃零食。”   张妍溪点点头,看到零食架,说:“我给冬冬买点儿吃的。”   蒋逊陪她过去,看她往推车里放了几盒巧克力,几袋牛肉干,几包坚果,又放了两盒酸奶,除了酸奶,其他东西都不算便宜。   蒋逊说:“你很疼冬冬。”   张妍溪笑道:“我把她当亲生女儿。”   蒋逊想了想:“冬冬的腿能治吗?”   张妍溪说:“治不好了,她是神经管畸形,如果当初早点医治,还是能治好的,可惜我认识她的时候已经晚了。”   蒋逊扫过零食架,随手拿了一包膨化食品放进推车里,又问:“你怎么会做上社工?”   张妍溪说:“没什么原因。我不做,还有其他人做。”   她见蒋逊没说话,又笑道:“你不会觉得伟大吧?很多人见了我都这样……其实这不是一件多伟大的事,只是一件平常事而已,尽自己力所能及,也不会牺牲什么。把它看成一份普通工作就行。”   她说的很平淡,可一件事能坚持十年,本来就不容易,更何况是这样一件在旁人看来很不容易的事,更是难上加难。   她才32岁,十年青春献给公益,而她还在继续。   过了会儿,张妍溪问:“你怎么会给人开车呢?你这样的女孩子,不太像干这个的。”   蒋逊笑道:“就像你说的,没什么原因,就一份普通工作,而且还挺赚钱。”   张妍溪看了看零食包装上的生产日期,低着头问:“那送完这趟,你就回去了吗?”   蒋逊说:“是啊。”   张妍溪“唔”了一声,东西买齐了,结账走人。   又要离开,阿崇把两个行李箱扔车后座,想了想,又搬到了中间,等看见蒋逊坐到了驾驶室,他又把行李箱推到了最后面。   张妍溪送贺川上车,说:“路上保重,有需要可以找我,我没去过木喀,但那边的河昌市还是去过两次的。”   贺川说:“行,有事儿找你!”   他上了副驾,张妍溪就在外面看着。她看不见蒋逊的脸,被贺川挡住了。   车走远了,她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回去。   车上。   贺川问:“按这个速度,什么时候能到木喀?”   蒋逊说:“两天能到河昌市,到了河昌市再去木喀。”   贺川说:“今晚不住服务区,到时候下高速找个地方。”   蒋逊说:“那两天可能不够。”   贺川说:“不差那几个小时。”   蒋逊没话说,开了两个小时,她停车去一趟洗手间,车上两人也下去了。   贺川第一个回来,买了三瓶水回到车里,上车的时候看到驾驶座和副驾中间夹了个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着纸巾,他抽了出来。   塑料袋里还有包东西,蓝色包装,上面印着一个小仙女。   包装上写着:浪味仙   ☆、第31章   蒋逊回来的时候,贺川正在倒烟盒。   她开了车门上去,贺川说:“还剩一根。带烟了吗?”   “没。”蒋逊指着外面,“去那儿买?”   贺川说:“算了,晚上再买。”   他扔了瓶水给她,蒋逊正好口渴,当即拧开喝了。她担心待会儿要上厕所,所以喝的少,小口小口的抿着,滋润一下嘴唇。   贺川问:“你没润唇膏?”   她嘴唇上有浅浅的干纹,昨晚没发现,那会儿她刚洗过澡,全身都润着,现在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嘴唇已经干了。   蒋逊说:“没带。”   贺川问:“你这次出门带了什么?”   “没带什么,就钱包手机这些。”   贺川想了想,她带了牙刷,钱包手机,还带了保暖内衣,那天在三轮车里他没摸到,昨晚摸到了,还很碍事。   如果住在服务区那晚她下身没光着,应该还带了一条内裤,因为晾衣绳上还晒着一条。   为什么说她只带了一条内裤?   因为他刚才在塑料袋里还看见了购物小票。   一盒内裤,一盒棉袜,三包卫生巾,十包一条的纸巾和两盒抽纸,再加一包浪味仙。   贺川问:“有擦脸的么?”   蒋逊抿了下嘴唇,晕开了水:“你说面霜?”   “嗯。”   “没带。”   贺川稀奇:“你不擦脸?”   “你不是也不擦脸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擦?”   因为你脸上没面霜味。   蒋逊没答,她从后面的背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小喷瓶,说:“爽肤水,要不要?”   贺川没用过这玩意儿,他拿过来:“喷脸上?”   “对。”   贺川往脸上喷了下,正对着鼻子,他随手一抹。   蒋逊指着他的左脸、右脸和额头:“这里、这里、这里,都喷了,用手拍匀。”   贺川顿了会儿,才按照她的指示,往这三处喷了水,再随意一抹。   蒋逊说:“要拍匀!”   她拿回喷瓶,往自己脸上喷了三下,再用手掌轻轻拍打开。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拍得不怎么用力,拍完了,脸上皮肤似乎是水润了一点。   贺川嘲笑:“女人就是麻烦。”   蒋逊白眼:“那你别跟我要擦脸的啊。”   “我要的是面霜,你给的什么?”   蒋逊说:“芦荟汁,天然不刺激。”她翻开抽屉,又拿出一瓶护手霜,挤出一管抹手。   贺川说:“脸上随便喷点儿水,对手倒是好。”   “我靠手吃饭。”蒋逊又加了句,“我脸好,喷水就够了。”   贺川看着她。   蒋逊笑着,双手还在搓匀护手霜:“怎么,我脸不好?”   贺川没回答,视线在她脸上定了一会儿,似乎在观察。   车里弥漫着极淡极淡的清香,他曾经闻到过,还以为是面霜,原来是芦荟汁。   观察完了,贺川笑道:“好,你这脸谁都嫌弃不了。”   蒋逊一笑:“谢谢啊,你夸起人来跟别人不一般。”   贺川拿起护手霜,也挤出一管,笑着:“我哪儿都跟别人不一般。”   蒋逊损他:“你不是人啊。”   贺川慢悠悠地抹匀:“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蒋逊嘲笑的哼了声,把爽肤水和护手霜都放了回去,阿崇也从厕所回来了。   “我来了我来了!”   贺川扔了瓶水给他。   阿崇说:“冷的啊?我不喝。”   贺川说:“爱喝不喝。”女人都没他麻烦。   阿崇想念热水瓶和热得快,可惜现在没法用,他问蒋逊:“诶,你说我要想一路都喝热水,怎么办?”   蒋逊像看傻子似的瞄了眼后视镜:“买个保温壶。”   阿崇:“……”   他拍了下椅子背:“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你那回怎么不卖保温壶给我?”   蒋逊说:“因为我店里没啊。”   贺川接了句:“有还不宰你?”   阿崇笑着:“你挺了解啊。”   今天大年初一,高速免费,一路过来倒还好,速度跟以往差不多。   阿崇的手机吵了一路,一会儿短信一会儿电话,全是拜年的。   贺川和蒋逊在前面听着,先是阿崇姑姑,再是阿崇爷爷,还有阿崇的一堆狐朋狗友,女人也不少,最后还有王潇。   阿崇说:“潇潇啊……是啊我还在路上……没呢,晚上住酒店……昨晚喝高了……没什么,就是遇上了一个老朋友……是女的啊,不过跟我没多大关系,人跟贺川熟。”   前面贺川问:“有吃的么?”   蒋逊说:“没。”   贺川靠着椅背,侧头看她:“你没吃的?”   蒋逊想了想:“你要吃龙须糖?”   贺川笑着:“嗯。”   蒋逊喊后面的人:“阿虫,把我包里的糖拿出来。”   阿崇一边翻包,一边打电话:“是你蒋姐姐,她昨晚也喝了,酒量大的很,根本没醉。”   贺川拿到了龙须糖,打开吃了一颗,嚼着问:“要不要?”   蒋逊瞟了一眼糖,说:“等会儿。”   后面的阿崇贴上来:“你喂我一颗,啊——”   贺川嫌弃:“你他妈恶不恶心。”扔了颗糖进他嘴里。   阿崇嚼着糖:“是龙须糖,蒋逊的,味道还不错,我不能多吃,牙不好。”   贺川又吃了一颗,瞟着边上:“也喂你一颗?”   蒋逊嫌弃:“谢了,你喂阿虫就行。”   贺川笑笑,也没来真的。   阿崇终于打完电话,呼了口气:“人缘好也挺累,从昨晚到现在手机就没停过。你们俩这样也挺好啊,我就没见你们用过电话,这人缘……”   蒋逊说:“肯定比不上交际花。”   阿崇:“……”   贺川笑了声:“有道理。”   阿崇哼了声,过了会儿又说:“哎,妍溪这几年还真没怎么变啊。”他让蒋逊猜,“你说你要是不知道她岁数,你看她多大?”   蒋逊说:“二十六七吧。”   “是吧是吧,真年轻。”阿崇夸她,“长得还漂亮,心肠还好,朋友一堆,这种女人世间少有,要不是我比她小,我就追她了!”   蒋逊笑道:“你追的人还少?”   阿崇笑嘻嘻地:“你也漂亮!贺川还让我追你来着。”   蒋逊斜眼看着边上:“是么?”   ☆、第32章   阿崇笑容灿烂:“是啊,他一直在鼓励我追你,可我是什么人啊,我听他的?”   蒋逊开着车,闲聊着说:“那你怎么没追?”   “我也想追啊,他怂恿了我两次,我们快离开明霞山的时候他还让我追你来着。”   贺川没吭声,蒋逊说:“哦,那你也没追啊。”   “谁叫我们那时候就要走了啊,早知道隔了一天就跟你遇上了,我那会儿就该下手。”   蒋逊说:“你现在追也还来得及。”   阿崇嬉皮笑脸:“我追你,你理我么?”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这是我最大的优点。”   蒋逊想了会儿,又笑:“原来你们这把年纪的人还爱聊这种啊。”   “我还年轻,他年纪大了。”   “哦。”蒋逊随意说,“你上回还说他虚来着。”   阿崇扑到前面,扒着椅子:“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别冤枉我!”   “你上次亲口跟王潇说的。”   贺川听到这里,把龙须糖的盒子合上了:“怎么说的,跟我讲讲?”   阿崇死撑:“没有的事!”   蒋逊手指轻敲方向盘,想了想说:“他说你虚,中看不中用。”   贺川笑了声,转了下身子,看着后面的人:“大夫,你说说我怎么个虚法?”   阿崇坐到了最后排,和行李挤在一起,装死:“我睡了,你们当我不存在就行。”   蒋逊笑着哼了声。   没了聒噪的人,车里安静下来。   临近中午,路上车越来越多,宝马、吉利、福田、雪弗兰,有的在后面老老实实跟着,有的超了上去。   蒋逊开得不紧不慢,还腾出手摸了一颗龙须糖吃。中午不停车,下午早点找地方吃饭,今天年初一,太晚怕没地方住。   过了很久,贺川拿出小糖罐,抛了一颗糖吃,吃完也没放回口袋,在手上慢悠悠转着,问:“被人追过么?”   蒋逊没答,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她动了下腰,松了松筋骨。   贺川转头看她:“没被人追过?”   蒋逊顿了会儿,说:“有。”   “正经的追?”   “嗯。”   “什么时候追的?”   蒋逊说:“就不能是现在追的?”   贺川说:“你电话有响过么?”走了三四天,谁追人没个电话短信?   车子在过隧道,隧道很长,打着灯,像是穿越到了夜晚。   蒋逊哼了声:“很多年前。”   贺川问:“多少年前?”   “跟你有关系么?”   贺川学她:“跟你没话找话呢,说说。”   蒋逊反问:“你有没有追过人?”   贺川说:“还真没试过。”   “就试过被人追了?”   贺川说:“也没。”   蒋逊瞟他一眼:“说瞎话呢?”   “怎么瞎话呢?”   蒋逊指头搭了搭方向盘:“张妍溪。”   贺川笑了笑:“你还挺八卦。”   “当我瞎啊?”   “你哪儿看出来了?”   蒋逊没回答。   贺川说:“我的答完了,你还没说你的。被人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车子开出了隧道,阳光有点刺眼,不过一会功夫,前面又是隧道,山连山,隧道连成线。   穿进了橙黄色的隧道照明灯光里,脸上也多了层阴影,让人看起来有点朦胧,虚实变幻也就一瞬。   蒋逊说:“九年。”   不是大概,不是八|九年,这个数字很准确。   贺川的手顿了下,把糖罐放回兜里,朝前面扬了扬下巴:“堵车。”   “看见了。”蒋逊降下车速,跟着前面的车屁股,没多久就停下来了。   两人同时摇下车窗。   隧道左侧通行无阻,右侧堵车,长龙望不到尽头,后面的车也望不见尾巴,大家寸步难行,几个人去前面查看,还有些车主站在外面抽烟。   蒋逊才停了十几秒,隧道里浓烈的汽油味就冲进了她的鼻子,前面的车动了一下,她也赶紧跟着动,马上又被迫停了。   阿崇睡眼惺忪地问:“天黑了?”   蒋逊说:“你睡蒙了。”   阿崇坐起来,看了看窗户外:“隧道?这是堵车了?”   贺川说:“你下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阿崇精神抖擞:“好咧,等着。”说着,拉开车门兴冲冲地跳了下去,几步就跑到了前面,搭上一个小姑娘一起往隧道口走。   车里闷,贺川下了车,把最后一根烟摸出来点上,左手扶着车门:“下来休息会儿?”   蒋逊说:“不行,跟车呢。”   车子一会儿动一会儿不动,她被堵的不上不下,光线昏昏沉沉,气味又难闻,这是考验耐性的时候。   贺川抽了口,夹着烟说:“诶,你那会儿才多大?九年前……我算算,你刚八岁呢?个子有一米么?”   蒋逊看向他:“你真幽默。”   “你今年十七,谁算错了?”   蒋逊笑了笑,干脆解开安全带,侧过身,胳膊肘搭着椅子背,舒舒服服坐着,说:“叔叔,你今天很闲啊。”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坐着高,站着低,这回两人能平视。   贺川听她叫他“叔叔”,眯了眯眼:“是有点儿。”又问,“他怎么追的你?”   怎么追得她?   时间太久,她都快忘了,这两年更是没再想。   蒋逊说:“吃饭看电影。”   贺川“嗬”了声,过了会儿:“追上了?”   蒋逊声音很淡:“嗯,追上了。”   贺川抽了口,弹了下烟灰:“怎么分的?”   蒋逊说:“顺其自然呗。”   他也是闲的,没事找事问人感情史,贺川不再问了,靠着车抽完半根烟,前面又动了。   蒋逊跟上去,刚滑行了一点点,就见几车之外,有辆车开到了左车道,往前面去了,跟着一辆suv也效仿了它。   然后,右车道彻底瘫痪了。   阿崇这时从前面打听回来,隔得远远地说:“车祸,交警在指挥呢,刚顺了点儿,又有两个缺德的横到了前面。”   “看见了。”贺川问,“你刚搭的姑娘呢?”   “人家找男朋友去了。”   贺川笑了:“你最近运气不错。”   蒋逊索性也下了车,脾气上来,说了声:“倒霉!”   阿崇说:“看来有得堵,我刚跟人打听过,再开过两个隧道咱们就能找地方了,今天住宿估计紧张。”   正说着,前面不远的车里也有人下来喘口气。   一男一女,男的说:“那两个什么素质!”   女的说:“我刚回来的时候前面刚能走,谁料到那两个车就这么超了上去。”她不耐地转了下头,视线刚好过来,“哎,阿崇!”   阿崇笑着跟她招了下手,和边上两人解释:“就是刚才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和男朋友走了过来。   小姑娘笑着:“你就差我们三辆车啊。”   阿崇说:“是啊。”   男朋友说:“这回有得堵了。诶,我们自驾游,你们是回家还是旅游?”   阿崇说:“旅游。”   男朋友热情,分了两根烟过去,贺川谢了声,夹在了耳上,他手上还有烟。   贺川叫阿崇:“我烟没了,你的!”   阿崇摸出烟盒,也分了一根,男朋友直接点上了,问他们去哪儿旅游,阿崇说木里。   男朋友说:“没听过啊。”   “河昌那边的。”   “哦,没去过,我们去大理。”   小姑娘看见这里有女人,找到了聊伴。   “你们去木里啊?那里好玩吗?”   蒋逊说:“没去过,第一次。”   “我回头查查,要是离大理近,我和我男朋友也可以去那玩儿。”她又问,“你们车上,他们俩轮着开吗?我跟我男朋友第一次出来自驾游,我就开了一个小时,他嫌弃我水平。”   蒋逊说:“他们不开,我一个人。”   小姑娘没反应过来:“你开车?”   蒋逊轻描淡写:“啊。”   小姑娘惊奇,回头冲男朋友喊:“老公,我发现了一个女司机!”   男朋友早就看见了蒋逊,但没怎么留意,他敷衍了一声。   小姑娘说:“她一个人开的,她也是女的,你怎么就不让我碰方向盘啊!”   男朋友终于正眼打量蒋逊,干净利落,挺漂亮的人。他问:“你们这车女人开啊?”   贺川笑着:“比男人强。”   “真的假的?”男朋友不太信,随口说了几句敷衍小姑娘。   等他也抽完一根烟,前面的车终于有了点动静,蜗牛爬似的,但也聊胜于无。   他扔了烟蒂,打招呼:“动了,我们回去了啊!”   蒋逊也上了车,坐稳关门,把住方向盘,没系安全带,朝外面两人扬了扬下巴:“上来!”   副驾门敞着,男朋友看见她干脆利落的架势,嘟囔了一句:“好像哪儿见过她?”   贺川还没上车,刚好听见了,他回了下头,那一男一女已经急急忙忙跑进自己车里了。   车子慢慢动了起来,贺川问:“你见过那男的?”   蒋逊奇怪:“没,怎么?”   贺川说:“没什么。”   隧道堵车半小时,等找到阿崇指的那家旅馆,天已经黑了。   房间不够,旅馆老板娘说:“你们来太晚,这里差不多都预定完了,还剩两间房。”   贺川说:“那就两间。”   老板娘说:“那就两间大床房?”   “大床?”阿崇叫起来,“没标间了?”   “没啦。”老板娘答。   阿崇指着贺川:“要我跟你睡?做梦!你们俩一间,我自己一间。”   贺川笑着看向蒋逊,蒋逊说:“没事没事,你们一人一间,我睡车上。”   阿崇一愣,心软妥协:“算了算了。”   贺川朝他后脑勺来了一记,往楼梯走:“跟上。”   进了房间收拾了下,三人出来吃晚饭。   附近饭店不多,只有一家像样的,肚子饿,几个人也不挑,点了一桌菜埋头就吃。   “嘿,又是你们啊!”   三个人抬起头。   阿崇欣喜:“怎么在这儿碰上了?”   “我们早预定了边上一家旅馆。”是隧道里那一男一女。   小姑娘笑道:“你一定是听了我说的跑这儿来了,还有房间啊?”   “有,只剩两间了!”   “那你们运气还不错啊!”   边上有空桌,小情侣坐下点了菜,没多久菜上齐了,小姑娘隔着过道问:“哎,刚才我们旅馆出来,也没看见你们的车啊。”   蒋逊说:“停在了边上一个小巷口上。”   “那里好像是有位子停车。”小姑娘对男朋友说,“我们一会儿把位置挪一挪,停在人家店门口不好。”   男朋友说:“找得到停车位就不错了,反正就停一晚。”他问蒋逊,“还真是你开车?奇了,你们居然放心女司机上路。”   小姑娘反驳他:“女司机怎么了,你看不起女人啊!”   “女人本来就不如男人嘛,没看见多少女司机撞死人啊!”   “你怎么说话呢!”   男朋友意识到隔壁就坐着个女司机,没什么诚意地笑了声:“不好意思啊,不是说你。”   蒋逊吃着饭,满不在乎地说:“知道,你新闻看多了。”   “可不是,你这两个朋友也胆大啊,居然让你开。”   阿崇说:“她可是专业的,一般男人还开不过她呢!”      男朋友根本不信,打量着蒋逊:“看不出来。”他拧了下眉,“不过还真有点面熟啊,哪儿见过?”   小姑娘瞪他:“我在呢,你把妹走开点!”   “我说真的!”      贺川说:“说不定你坐过她车。”   男朋友问:“她开出租的?”   阿崇噗嗤笑了。   蒋逊有点厌烦:“我没见过你。行了,快点吃,明天早起!”      贺川吃完了,让人过来先结账,又让对方拿两包烟,对方问:“要什么牌子?”   “黄鹤楼1916。”   “我们这儿没有黄鹤楼啊。”   “那有什么?”   “要不中华?”   贺川想了想:“拿两包。”      蒋逊也吃完了,刚放下筷子,突然听见隔壁拍了下桌,声音响得吓人,对方有点激动:“我想起来了,我想起你是谁了!”   蒋逊一眼瞟去。      贺川和阿崇也看了过去。      男朋友兴奋地说:“我看过你比赛啊,你记不记得,还是好几年前呢,你换了打扮刚才还认不出你,我没认错,肯定是你,你叫Jessie,你开的越野!”      蒋逊没吭声,抽了张纸巾擦嘴。      整间饭店的人都被那一声兴奋的吼给惊呆了,一室寂静,真正的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阿崇惊讶:“我滴乖乖,你还有这么洋气的英文名呢?”      蒋逊:“……”      这人脑回路不一般啊……      贺川笑了声:“Jessie?”      那边的人还在兴奋中:“你怎么不比赛了?我可少佩服女人,你还是我佩服的头一个!”      蒋逊说:“谢谢啊!”她看向贺川,“你不走?”   贺川起身:“走吧。”      那人还想追出来接着说,阿崇挡住他:“嘿嘿嘿,你女朋友还在呢,别性骚扰啊!”   “不是……我不是……”   “那咱们萍水相逢,后会无期,拜拜!”阿崇潇洒走人。      旅馆不远,就隔了几家店,中间会经过小巷口,她的车就停在那边。   阿崇跟在后面,路过水果摊,蹲下来挑起了水果,前面两人也没等他。      蒋逊和贺川并排走着,一时没人说话。贺川也不问,问什么?难道问她怎么有这么洋气的英文名?   他拆了一包中华,抽出一根点上,说:“要吃什么水果,让阿崇买。”   蒋逊说:“还包水果呢?”   贺川笑着:“我这儿伙食好。”   蒋逊想了想:“有梨吗?”      贺川回头喊了声:“买两个梨!”   阿崇问:“鸭梨还是雪花梨?”   贺川说:“都买上。”回头问蒋逊,“够了?”   蒋逊点头:“够了。”      快到旅馆门口了,蒋逊看见了那对小情侣的车,之前没注意,原来停在一家服装店门口呢。   她随意扫了眼,刚迈出的步就停下了。   贺川侧看她:“怎么?”      过年人多,停车位都满了,街上能停的地方都停了车,这个小县城也不怎么注重交规。   小情侣的车边上还停着一辆,就横在两部车中间,是硬挤进去的,他们三人刚到这里时还没有,否则停得这么没素质,蒋逊一定早就注意到了。      她指着那辆福田萨瓦纳,说:“那车跟了我们一路。”   ☆、第33章   萨瓦纳是七座银灰车型,湖北牌照,如果真是跟了他们一路,那在他们出发第一天,也就是在服务区过夜那晚,就已经跟来了。   贺川说:“一辆普通的车,你确定?”   蒋逊说:“我在高速上见过这车,离我们不远不近。刚才我们去吃饭的时候这车不在这里。”   他们办理入住,又休息了半个小时才去吃饭,中间这段时间,这辆萨瓦纳并不在这里,至少不在这个位置。   现在它又出现了,湖北的牌照,经过金口市,同样过隧道来这个小县城,还选择了这条街。   有没有这么巧的事?   蒋逊睨他:“喂,你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你认为有什么问题?”   “逃犯还是有仇家?”   贺川说:“就不能是跟着你的?也许是找jessie的。”   蒋逊翻白眼,哼笑一声。   贺川看了看周围,不远处是他们入住的小旅馆,已经客满了,服装店楼上是家钟点房,窗户外挂着红色的招牌灯。   贺川记住了萨瓦纳的车牌,说:“走,先回去。”想知道是不是巧合,明天就能验证。   阿崇买了葡萄和梨子,分给蒋逊一半,剩下的拿回了房里。洗完葡萄,他叫贺川来吃,贺川靠着窗户没理他。   阿崇捧着葡萄走过去:“干嘛呢,看什么?”   窗户很小,加了防盗,临街,楼下声音喧闹。   这里能看见停在服装店前面的车子。   贺川拣了颗葡萄吃,说:“看车。”   阿崇探头望了一眼:“我觉得是你们想太多了,那车跟着我们干什么,我们又没得罪人,跟着蒋逊还差不多,她小心眼,说不定有仇家。”   贺川说:“我们就没仇家了?”   “他们又不知道我们去干什么。”阿崇往嘴里塞了两颗葡萄,“再说了,我们之前去明霞山,谁都没说,现在我们又跑了这么远,也没人知道我们在那儿,你太杞人忧天了。”   贺川没吭声,关了窗躺到了床上。   阿崇站在床边:“真要一起睡啊?”   贺川抬脚指了指:“你睡地上。”   “凭什么!”   “我虚,不能着凉。”   阿崇心虚:“嘿嘿,我那不是帮你赶跑狂蜂浪蝶嘛。”他想起蒋逊,坐到床沿说,“诶,你说刚那男的意思,我没理解错吧,蒋逊参加过什么越野车比赛?应该还挺有名,连那种歧视女司机的人都佩服她。”   贺川闭眼休息:“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你这两天不是跟她关系挺好的?就没聊聊过去想想将来?”   贺川想起今天问她的感情史,哼着:“聊了。”   阿崇没接话,他皱着眉头捂了下脸颊:“哎哟,我不能吃甜的了,牙疼。”说着,翻出行李箱里的热水瓶和热得快,烧起了热水喝。   热得快顶上的指示灯泛着红色光,小小的一个圆点。   闭上眼,感觉不到这光,它太微弱,一睁眼,逃也逃不开,它太醒目。   他想起昨晚手上的触感,软腻喷香,像铺了一层上好的牛奶,尤其是最后手里那一握。   贺川顶了下腮帮。   睡不着,他摸出手机打开网页,搜索蒋逊的名字,没有搜到。又搜jessie,加上“越野”两个字,搜到了。   越野拉力赛……   科迪勒拉高原……   阿塔卡马沙漠……   帕索旧金山……   用时80小时58分03秒……   汽车组,中国唯一女车手……   没照片。   贺川扔开手机,闭眼睡觉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三人就出了门。   阿崇打哈欠,说:“早饭都没地方吃呢,饿肚子上路啊?”   贺川说:“吃葡萄。”   阿崇说:“吃不饱啊!”   蒋逊已经上车发动,后面的人坐下来了,前面的人还站在车外,视线落在她脸上,神色不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蒋逊说:“看什么?”   贺川过了会儿,才笑了一声,坐上了副驾,问:“今天能赶到河昌?”   蒋逊说:“能。”   “几点?”   蒋逊预估了一下:“能赶上晚饭。”   上路了,后面的人在补觉,蒋逊以为贺川也睡着了,正要摸龙须糖吃,突然听见一句:“这趟是不是你跑得最慢的车?”   蒋逊莫名其妙:“什么?”   贺川看了她一眼,说:“没什么。”   蒋逊也不吃糖了,专心开车,中途吃午饭上厕所,时间花得很少,一路上都没见到那辆萨瓦纳。   早上出门早,几人都有点疲惫,到了下午三点,导航上显示的地点已经近在咫尺。   蒋逊放慢车速,避让前方的羊群。   五六十匹羊,矮矮的,白白的,浩浩荡荡从远处踏来,动作慢悠悠的。放羊人皮肤黝黑,穿得有点邋遢,走在羊群中间,手上挥着一根枝条。   阿崇惊叹:“这么多羊……”   等羊群走过了,蒋逊才加了油门,又过了许久,车子进了一道古城门,门里行人如织,街道宽阔,男女老幼,有的穿着普通,有的穿着少数民族的衣服,戴着各种头饰和银饰,大多数人皮肤都很黑。   路边有摊贩卖吃的,大家都饿了,蒋逊停好车,探出窗外看了看。   一个个黑棕色,香喷喷的,是烤土豆。   蒋逊问:“怎么卖?”   摊贩汉语不错,说:“一块五一个。”   蒋逊转头问车里的人:“你们要几个?”   阿崇说:“我要三个。”   贺川说:“随便。”   蒋逊问摊贩买了五个烤土豆,阿崇三个,她和贺川一人一个。   烤土豆块头大,又容易饱,待会儿还要吃饭。   车子继续上路,蒋逊慢慢开着,两个男人剥土豆。土豆太烫,阿崇大呼小叫,剥了一半就塞嘴里,不停地说好吃。   蒋逊忍着没咽口水,嘴边突然递来一个金黄软糯的东西,香气扑鼻。   贺川说:“吃吧。”   蒋逊没客气,腾出一只手接过。剥好的土豆装在塑料袋里,很烫,她几口就吃完了。   蒋逊问:“是先找住的地方,还是怎么样?”   贺川想了想:“明天出发去木喀,今天先在这里住一晚。”   这个安排正中阿崇下怀,他已经安排好晚上的旅游线路,兴致勃勃就等吃过晚饭。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阿崇捂着腮帮子,一脸痛苦:“我牙疼……”   蒋逊:“……”   贺川:“……”   阿崇这次牙疼格外厉害,疼得整个脸部神经都在抽,忍也不能忍,另外两人没办法,只能满大街帮他找诊所。   打听了半天,等天黑才找到一家牙科诊所,周围几家店铺都关着,附近没什么人。   蒋逊把车停在诊所外,跟着两人走进诊所。   医生让阿崇张嘴,检查了一会儿,说:“你这蛀牙这么厉害,怎么现在才发现?”   阿崇说:“早发现了。”   “那怎么不早点看医生?”   贺川笑着:“他怕拔牙。”   医生鄙夷:“都是成年人了,还是个男人,拔个牙齿算什么。”   阿崇苦着脸:“能不拔牙么?”   医生在他嘴里捣了岛,说:“先拍个片,牙根要是没坏就能补牙,否则只能拔了。”   阿崇猛点头:“补,我补牙!”   医生让他拍了片,看过片子后确定牙根没坏,让阿崇躺下来。   阿崇刚躺下,医生就亮起了工具,机器嗞嗞响。   阿崇惊恐:“你要干什么!”   医生说:“先把牙齿给你刮了,否则怎么补?”   很快,阿崇想喊也喊不出来了。   医生说:“补牙要几天时间,待会儿先咬个牙形,你要哪个价位的牙?有800的,1000多的,还有最贵一个是4000的。”   阿崇一脸痛苦。   蒋逊看了半天,对贺川说:“要不我先去找住的地方吧,太晚了,他估计还有半天。”   贺川说:“我跟你一起去。”   阿崇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头也不回地走了,心里恨得要命。   灯光下,医生温柔地笑:“别怕别怕,很快就好了,不疼。”      出了诊所,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两人上了车,蒋逊问:“想住哪里?”   贺川低头搜旅馆,河昌是个旅游胜地,旅馆很多,也意味着节假日游客也很多,他拨了通电话问房间,对方已经客满了。   蒋逊慢悠悠地开着车,过了会儿,等贺川拨了三通电话,才找到一家旅馆。   贺川说:“在鹤海附近。”   鹤海并不是太远,一路过去,附近游客三三两两,蒋逊跟着手机导航走,她还要看路,问贺川:“左拐右拐?”   贺川看导航:“左拐。”   蒋逊左拐,贺川问她:“先吃饭?”   蒋逊想了想:“也行,阿虫呢?”   贺川说:“他那牙也吃不了饭。”   蒋逊笑了,加快了一点油门,前面不远就有家饭店,招牌亮得很醒目,她朝那里开去。   近了,贺川解开安全带,突然听见一句:“你下车。”   贺川说:“嗯?”   蒋逊转了下方向盘,笔直过去,没往饭店开,她说:“准备开门,待会儿我喊你跳,你马上跳车。”   贺川一愣:“怎么回事?”   周围都是路人,刚才人还少,这里人却越来越多,蒋逊目视前方,神色冷峻,不慌不忙地打了灯,看不出异常。   贺川低头一看,看见了她的左脚正死命地踩着刹车。   车子笔直过去,一点缓速的意思也没有。   人还是多,车也多,到处都是游客,还有很多当地居民,路很宽,边上就是鹤海,一行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谈笑风生地迎面而来,蒋逊镇定自若,稳稳的开着,和他们擦身而过。   再往前,还是人,鹤海很大,似乎看不见尽头,游客、情侣、孩子,一个接一个,成群结队,似乎约好了似的。   没有一个空地。   蒋逊说:“跳!”   贺川没动。   蒋逊冷着声:“你跳!”   贺川开口了:“我来开,你跳。”   “你有病啊!”   贺川还是说:“我来开,你跳。”   他探过身,去解蒋逊的安全带,蒋逊腾不出手,用胳膊肘撞他:“你他妈有病,我让你跳!”   安全带松开了,贺川握住方向盘。   方向盘上,一只大手,两只小手,一黑一白,似曾相识。   蒋逊想起来,那天在明霞山的盘山公路上,这一幕也曾发生。那时她故意为之,他顺势而为,他控制着方向盘,她力气抵不过他,边上就是竹林,车子朝那里冲。   现在,周围都是人和车。   贺川把她的车门打开,一手控制方向盘,一手按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推:“跳!”   ☆、第34章   贺川说:“跳!”   蒋逊抓着门稳住身体,喊:“你给我跳!”   “你一个娘们儿叽歪个屁!”   车速控制不了,刚打过一个弯,又是个斜坡,两人死扒着方向盘,谁也不肯让,更不能同时跳。   车子失控,会撞到路人,老人、小孩、情侣,几个人能逃开,谁也不能放手。   蒋逊喊:“我是车手——”   “滚蛋!”   蒋逊涨红了脸:“你耍个屁威风!”   车身在晃,边上有行人闪到了一边,再废话下去,谁也不用等明天。   贺川突然拿住她的羽绒衣帽子,往她头上一盖,觑准没车的空隙,按住她的肩膀,发了狠推出去。   蒋逊叫了一声,只听见疾行的风中送来最后一句话:“你个娘们儿!”   车子往前冲,蒋逊只来得及看见车尾巴,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帽子护住头,滚了好几圈,疼得一口气没上来,心肝脾肺都要呕出来。   边上好几个人围过来把她扶起:“你没事吧?”   “怎么回事,要不要报警?”   “刚才那车,快快,车牌号,报警!”   “先送医院吧!”   蒋逊咬牙爬起来,说不了话,她摆了下手,跌跌撞撞地往前面跑。   尖锐的喇叭声越来越远,是她的车,那人抢了他的方向盘,把她狠狠推了出去。   她是一名车手,从到了年龄拿驾照开始,她就没离过车,她开过沙漠,开过高原,十几天的赛事,每天开20个小时,只能喝水吃面包,她从不退场,再坏的路她也就这么冲过去,所有男人都叫好,没人把她当女的,更没人会看不起她。   没人会冲她喊你个娘们儿!   蒋逊咬着牙,死命往前冲,帽子被风吹开了,一头长发在夜风中扬起,路灯下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似要飞起来。   车子开过的方向,喇叭声急促地警告着,所有人都闪到了一边。   蒋逊看见了大片的海,刺骨的海风嗡嗡呼啸,夜空中喇叭长鸣,白色的车躲避行人,冲破了隔离带。   隔离带外两米,空空荡荡,面朝大海,车速减弱,正对车头的方向,一个蹲地的孩子站了起来,傻呆呆地望着朝他冲去的车。   车子猛打方向。   夜空下,平静的鹤海涌起了大片浪花,白色的车子倾斜坠落。   一群人涌了过来,一个母亲尖叫着把那孩子抱起。   蒋逊奔跑着,海风打乱她的喊声,众人无动于衷。   跑到了,她大口喘着气,低头望去,海面上只露出一个白色的车角,没有人。   她捏紧了拳,眼睑下一片阴影,黑夜中,风声、海浪声、人声,所有的声音拥挤着。   蒋逊一跃而下。   海水冰冷刺骨,她的车静静地沉在那里,随着水缓缓地浮动。车门开着,里面的人倒在驾驶座上,她游过去,抓住那人的胳膊,没拖动。   她抱住他的腰,再次使力,那人似乎恢复了意识,睁了下眼。   海藻一样的黑发浮动着,眼前的女人双腮微鼓,眼睛动也不动看着他。   她在说话,他能听到。   他跟着她游了出去,意识又开始模糊。   一只小手抓住了他。   她到了他身边,翻过他的身,箍着他的脖子,用力往前游。   海底寂静无声。   “哗啦——”   “上来了!上来了!”人群大呼小叫。   “警察还没到!救护车呢?救护车!”   “快下去个人把他们拉上来!”   两个年轻人跳了下去。   蒋逊虚脱,湿湿地被抱到了堤上,面色苍白,胸口微微起伏着,一点力气也提不上。   救护车还没来,贺川被平放在地,昏迷不醒,一群人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就是没人懂急救,干看着干着急。   蒋逊喘了口气,撑着地使劲站起来,边上的人扶她:“你先坐会儿,救护车很快过来了!”   蒋逊有气无力地说:“没事。”   她到了贺川边上,跪了下来,探了探他的颈侧,然后开始做心肺复苏,按了几下,又去给他人工呼吸。   周围的人说:“等救护车来吧,你先歇会儿!”   “他还有气吗?”   “你们谁拿件衣服过来给这小姑娘披上,她冻得脸都紫了!”   衣服很快过来了,披在蒋逊肩头,蒋逊没空理,伏着身子给贺川做人工呼吸,半天没动静,她眼都红了,恨声低骂:“没用的东西!”   又伏下了头,贴上嘴,狠狠给了他一口气。地上的人身子挺了下,咳出一口水,眼睛缓缓睁开了。   蒋逊松了口气,瘫坐到了地上,半分力气也没了,贺川看了她一会儿,才转回头。   两人都没力说话,耳边只有嗡嗡的人声。   警车和救护车赶到了,工作人员在努力捞车。   蒋逊没事,她不肯走,医护人员劝她:“怎么会没事,你跳海里了,刚才那些人还说你之前从车上摔了下来,一定要去检查,你现在觉得没事,可能摔断了骨头你都没发现。”   蒋逊说:“我真没事,你管那人就行了。”她手指了过去,正指着贺川。   贺川披着条毯子,手上捧着杯热水,正在跟民警说话,他们两人并排坐在救护车后板上,她的手指差点戳到他的脸。   贺川把水杯塞她手里,继续跟民警说:“就是这样,车子的刹车系统全坏了。”   民警问:“之前没发现?半道上坏的?”   蒋逊捂着热乎乎的水杯,回答:“之前没发现,等停车的时候才发现的。”   民警们交头接耳了一阵,又问:“全都坏了……这种情况还真没碰见过,你们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说到重点了,蒋逊说:“没有。”答完看向贺川。   贺川似乎思考了一下,说:“之前有辆车跟过我们,湖北牌照,车牌号是……”   他把车牌号说了,也没提有没有得罪人,说完了,民警去找周边群众了解情况,医护人员又劝他们上车。   贺川站起来,说:“去医院。”   蒋逊说:“你去,我在这里等着。”   “等什么,你那车捞上来也废了。”   蒋逊脾气上来:“我那车废了是谁的责任!”   “我赔给你,现在给我去医院!”   “不去!”   贺川去拽她,蒋逊一把甩开:“不去!”   贺川没好脸色:“你脑子进水了?”   蒋逊喘着气,望着捞车那边,过了会儿才说:“我包还在车里。”   “就几条破内裤!”   蒋逊瞪他,咬了咬牙:“将近两万块,全在车里!”   贺川愣了会儿,说:“你一路上都带着牛皮袋?”   “嗯。”   贺川说:“钱我赔你。”   “我要我的钱。”   “我说了赔你!”   “我说了我要我的钱!”   贺川拽她起来:“神经病,去医院!”   蒋逊甩他手,大声喊:“放开,你自己去!”   “要多少你开个价!”   “那是我妈的帛金,不一样!那是我妈的!”蒋逊眼睛通红,“你他妈的逞什么英雄,我开车绝对不会把车开海里!那是我妈的帛金,我就只有这一样东西了,你赔得起吗,你赔得起个屁!”   她想人的时候就数一遍钱,数钱的时候就想到母亲弥留之际,这世上她再也没有亲人了,人走了,只剩下这点钱陪着她。   别人为了什么生活她不知道,她为了钱才能生活,否则她不知道她还能干些什么。   现在这些钱,全都因为这个男人掉海里了。   蒋逊狠狠甩开他的手,水杯掉到了地上,热水洒了一地,雾蒙蒙的热气一下就散了。   贺川阴着脸看了她一会儿,没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他把水杯捡起来,还给了之前给他们水的人。   走回蒋逊身边,他让救护车先走,医护人员再三问:“你们真的不上救护车?确定不去医院检查一下?”   贺川说:“不去了,麻烦你们了。”   身上衣服都湿了,贺川还好,他向来耐寒,蒋逊却冻得脸色发青。贺川拦了一辆出租车,让车就停在原地打表,开足暖气,把蒋逊塞了进去。   蒋逊跟他僵了一会儿,实在累了,坐到了车里。贺川把出租车上的纸巾盒拿了过来,一口气抽了十几张,全都扔到蒋逊身上,蒋逊擦了擦脸和脖子,其实早就干了,她又去擦衣服,羽绒衣穿着还不如脱了。   蒋逊脱了羽绒衣,里面只剩一件v领毛衣,有点薄,正贴着她的身。   贺川看了她一会儿,闭眼靠到了椅背上,问:“肯定没伤?”   蒋逊说:“没伤。”顿了会儿,“你呢?”   “没伤。”   蒋逊说:“你都能在海里晕过去,我一个在这里没事,你走吧。”   贺川没理她,眼睛一直闭着,似乎累极。   蒋逊看着他,知道他没睡,说:“你刚才怎么不跳车?”   贺川顿了一会儿:“来不及。”   蒋逊说:“你刚才冲破隔离带的时候就能跳。”   贺川淡淡地说:“哦。”   蒋逊笑了声:“虚。”   贺川睨她:“什么虚?”   蒋逊没回答,贺川看了她一会儿,也笑了。车里暖气足,已经没那么冷了。   堤边一声欢呼,一辆白色的车破出水面,蒋逊立刻开了车门往那里跑去。   车子算是废了,她的手机也没了,行李箱少了一个,双肩包还在,浸了水,重量倍增,里面的牛皮纸袋也安然无恙,万元现金差点就要成纸糊。   蒋逊把包抱在怀里,那边贺川跟民警又说了几句,才跟她招了下手。   两人回到出租车,旅馆就在附近,不一会儿就到了。   他们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好几个小时,旅馆只剩下一间房。   老板说:“我以为你们不来了呢,这都快12点了,刚才有人要,我就给了别人一间。现在还剩一间,要不你们将就一晚?”   蒋逊没反对,贺川掏出湿漉漉的钱包办了登记。   两人手机都丢了,贺川没记阿崇的号码,暂时没法跟他联络,时间也太晚了,估计诊所已经关门,他只能明天再去找人。   蒋逊把空调打开,问他:“你洗不洗?”   贺川说:“你先。”   蒋逊想了想:“你先吧。”   她打开背包,里面的东西全都湿透了,内裤都能挤出水。她把牛皮纸袋拿出来,小心翼翼捧出里面的纸钞,在地上垫了两块毛巾,一张一张的掀开放上去。   贺川看了她一会儿,笑了声,打开行李箱,里面只剩下热水瓶和热得快,还有剃须刀、牙刷毛巾,和阿崇的内衣裤。   他蹲了一会儿,两手空空去了洗手间。   十五分钟后,贺川洗完澡出来,腰上只系一条浴巾,说:“水不是太热。”   “哦。”蒋逊还在掀钞票。   钞票还有一叠,她放到了毛巾上,说:“别碰到。”   贺川低头瞟了眼:“我帮你?”   蒋逊想了下:“小心点,容易撕烂。”   蒋逊进了卫生间,关上门。   这是间大床房,床在正中央,没有窗户,所以这间房一直没人订。   卫生间在床的右侧,推拉的磨砂门,马桶背靠门,淋浴在对面,正对着门的方向。   边上是扇小窗户,已经贴上了彩纸。   蒋逊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眼外面。外面灯光很暗,只有一个节能灯,望出去,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一个人影,隔着床,背对着卫生间坐在那里。   蒋逊收回视线,把套头毛衣脱下来,再脱了牛仔裤。她还穿着保暖内衣,湿哒哒的粘着身,脱了之后终于舒服不少。   还剩下文胸和内裤,她站了一会儿,一并脱了。冲澡的时候一直背对着门,洗发水和沐浴露是同一个,她挤出来抹了,没怎么弯腰,尽量提着腿涂。   她洗得有点久,长头发洗起来麻烦,旅馆的梳子小,也不太好梳。   洗完了,她擦了擦头,才发现里面没有吹风机。   衣服都湿了,没有一件能穿,她裹上浴巾,浴巾短短的,只到大腿半截。   她打开卫生间的门,贺川坐在床头柜上,揉着一个烟盒。   他朝她笑笑:“湿了,没得抽。”   ☆、第35章   蒋逊目不斜视的走到电视机柜前,说:“哦,这里可能有卖。”   “出不去。”没衣服能穿。   蒋逊“嗯”了一声,打开抽屉找吹风机。第一个抽屉没有,她又打开边上的,还是没有。她弯下腰,把下面的柜子打开了。   蒋逊腿长,笔直匀称,这一弯,浴巾往上缩了下,白花花的大腿只遮住了一点点。贺川捏了下烟盒,视线定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说:“晚饭还没吃,叫个外卖?”   蒋逊背对着他,又拉开一个抽屉:“这么晚了还有外卖?”   “泡面?”   蒋逊想了下:“算了。”   找到了吹风机,她又去了浴室,没多久又出来了,把吹风机插头插在了电视机这边的接线板上。   贺川还坐在床头柜,眼睛直勾勾看着她。   蒋逊说:“浴室里没插座。”   “哦。”   吹风机轰轰地响,她侧站着,慢悠悠地揉着头发,浴巾没遮住的地方,雪白雪白,浴巾遮住的地方,凹凸有致。   她吹完一边,又去吹另一边,半湿的头发贴着她的脸,贺川想起几小时前看见的海藻,乌黑发亮,在海中伸展,像有无限的生命力。   “看什么?钱都弄好了?”   蒋逊懒洋洋地倚着电视机柜,眼角不轻不重的扫了他一下,手上没停,还在吹头发。   贺川靠着背后的墙,说:“没。”   蒋逊没听清,噪音太响了,她关了下吹风机,偏头看向贺川:“你说什么?”   贺川拿起搁在边上的一摞钱,拍了拍说:“还没。”   那摞钱,她去洗澡的时候有多厚,现在还是多厚。   蒋逊说:“你刚在干什么呢?”   贺川漫不经心地:“没干什么。”   蒋逊哼了声,打开吹风机又吹了会儿,风力太小,好半天才吹了半干。贺川开了电视机,过了零点,全剩些重播的节目,没什么好看的。   蒋逊放下吹风机,朝他笔直走去,挡住了电视。屋里灯光暗,电视机的光更亮些,此刻在她背后闪烁,像放烟花似的。   蒋逊在他对面站定,摊开手:“拿来。”   她胸前那块全湿,裹得太紧,看起来勒得慌,那道沟若隐若现。贺川拍了拍那摞钱,笑了下,等了一会儿才递给她。   蒋逊蹲下来,继续之前的工作,贺川没动,还坐在床头柜上看电视。   蹲得太累,蒋逊扯了一个枕头扔地上,曲腿坐了下来,耐性地把钱一张一张铺好。她的头发全都散在肩头和后背,还有胸口,黑发下掩藏着的白,像剥了壳的蛋。   原来真有剥了壳的蛋那样的颜色。   贺川问:“你以前开越野?”   蒋逊背对着他,离他就两步远,说:“嗯。”   “开了几年?”   “没算过。”   “怎么不开了?”   “太累。”   过了会儿,贺川又问:“去过哪些地方比赛?”   “多了。”蒋逊想了会儿,“国内国外都有,跟着车队跑。”   “阿根廷?”   蒋逊转头看了他一眼,视线恰好正对他的小腹,那里系着浴巾,腰身肌肉绷得紧紧的。   蒋逊说:“你还了解这些呢?”   贺川问:“开过阿塔卡马沙漠?”   “开过,我最后一场比赛就在那儿。”跑了80小时58分03秒。   “比赛赚得多么?”   蒋逊答:“还行,奖金不多,其他的多。”   铺完最后一张钱,蒋逊抱着湿衣服去了浴室。   磨砂门没关,她站在水池前漂洗衣服,说:“你要是没事,帮忙把尼龙绳绑一下。”   尼龙绳也湿透了,但还能用,客房没窗,也没有可移动的衣架,贺川走进浴室,把尼龙绳一端拴在窗户上,另一端拴在马桶上方的毛巾架上。   浴室很小,马桶和水池中间就隔了两个人的距离,蒋逊低头洗衣服,后面的人在毛巾架上打了一个结,打完了,拉一拉试试力度。   贺川又多绕了几圈,把一根“晾衣绳”绑得严严实实的,“过来试试。”   蒋逊把保暖内衣挂了上去,晾衣绳沉了沉,贺川又在上面绕了几圈。   蒋逊把几条内裤也挂了上去。   内裤是在超市买的,她随手拿了一盒,当时没仔细看,买回来才发现那几条都带小碎花。   小碎花边上挂上了一条黑色的,低腰光面,风格迥异。   贺川还在边上,问:“毛衣和外套挂不挂?”   蒋逊说:“不挂了。”   那就不用再多加尼龙绳。贺川瞟了一眼晾衣绳,说:“你喜好挺宽泛。”   “还行,是不怎么单一。”她问,“你的不洗洗?”   贺川说:“懒得洗,都几点了。”   “明天怎么找阿崇?”   “去诊所。”   蒋逊“哦”了一声,拿来牙刷刷牙,贺川拆了客房的牙刷,两人站在水池边,一前一后漱着口。牙膏是两面针,很便宜的牌子,味道一般。蒋逊头发垂下来了,她抓了一下,低头吐水,后面的人突然开口:“你有没有仇家?”   蒋逊淡淡地说:“你该想想自己有几个仇家。”   后面的人没说话,蒋逊又刷了几下,再接着漱口。   过了会儿:“就一个。”   蒋逊拧开水龙头,问:“跟你这次来找人有关?”   “不一定,我们来干什么,没让人知道。”   “那这次怎么回事?”   “见鬼了。”   蒋逊凉笑:“说不定你路上遇见了谁,走漏了风声。”   后面的人没吭声,似乎在沉思。   蒋逊漱了口水:“我倒了什么大霉。”   “怕了?”   “怕个鬼。”蒋逊冲洗牙刷,说,“在我车上动手脚,别让我逮着!”   后面的人刷完牙也不走,蒋逊没转头,也没看过镜子,那人就在她背后,不用看也能感觉到。   她把牙刷放好,那人说:“牙膏沫没干净。”   蒋逊看向镜子,镜子里,她裹着浴巾,胸前一道沟,锁骨上有颗小小的黑痣。后面的人赤着精壮的上身,微微低着头,一直盯着她。   她嘴角留着牙膏沫,只有一点点,并不明显。   蒋逊用手指擦了一下,拧开水龙头冲干净,后面的人,两手搭在水池边,低着声问:“那晚醉了?”   蒋逊看了看左右两边的手,问:“哪晚?”   “你哪晚还喝过酒?”   “哦。”蒋逊说,“醉了。”   “嗬。”贺川在她耳朵边笑了声,“还记得什么?”   “不知道。”   贺川说:“装。”   蒋逊说:“你虚。”   贺川用力扣住她的腰,蒋逊扶着水池,哼笑了声:“我是说你虚假。”   “哪儿假?”   哪儿假?整个人都假假的,本来能跳车,为了避那孩子,连人带车掉进海里,蒋逊说:“哪儿都假,虚!”   贺川笑了笑,往她腰上捏:“你不假,你还挺伟大。”又是轰他下车,又是跳海救人,真不像个娘们儿!   蒋逊说:“比不上大男子主义的人。”   “夸我呢?”贺川的手慢慢向上。   “没夸,我说你虚呢。”   贺川沿着她的腰际,一点点上去,捏住了她的胳膊,往前一撞:“虚?”   蒋逊朝前面一冲,抓紧水池,那人一手扣着她胳膊,一手隔着浴巾抓她胸口,抓了两下,扯开浴巾,露出了一只。   蒋逊都没看清自己,那手就握了上去,用力的揉弄,她哼了声,耳边听见:“你不虚?不想?”   她被翻转过来,那人伏下头亲她,她躲了下,被他追上了,浴巾往下掉,她胸口被揉得疼了,拧着眉去推他,他掀开她浴巾,从底下钻了进去,使劲儿捏她的臀。   她真空,什么都没穿。   贺川掐着她腰,把她往水池上一提,含住她的乳,鼻腔里问:“虚?”   她往后倒,撑住了水池,能说话了,哼了声。那人又把她往前面扣,她被迫搂着他脖子。   他又来吻她,蒋逊两腿夹着他。   他把她浴巾摘了,那两团都落进他手里,他咬着她嘴:“想不想?”   蒋逊说:“想怎么样,不想怎么样?”   他把她一抱:“一个样!”   蒋逊夹紧他,被他带出了浴室,压到了床上,她哼着气:“你问个屁!”   贺川笑了声,手抵进她双腿间,没多久,她颤了起来,贺川掰着她脸,看着她的表情,粗重的呼吸全喷在她脸上。   电视机里正放着晚间新闻,快两点了。   蒋逊勾住他脖子,夹紧他的手,她没能撑多久,贺川在她嘴边亲着,很快掰开她的腿,她抓住他胳膊,皱着眉,目光还涣散,声音无力:“疼。”   “多久没做了?嗯?”贺川尝试着。   蒋逊说:“身上疼。”   胳膊疼,背疼,腰疼,她被人从车上推到地上,不是铁打的,现在这些疼全都来了,她想忍也忍不了。   贺川撑在她头顶,喘着粗气,双眼腥红地看了她半晌,恶狠狠地说:“你他妈诚心的?”   蒋逊推开他的脸:“滚蛋!”   贺川往边上一躺,喘了两秒,很快把她翻了个身,蒋逊以为他还要,怒道:“你敢!”   贺川往她臀上一拍,冷着声:“起来,去医院!”   背上没看出伤,也许受了内伤。   蒋逊说:“不去。”她坐了起来,胸前两团在贺川眼前晃,“这点疼,养两天就行了。”   贺川冷冰冰看着她:“去医院!”   蒋逊不耐:“我有数,你别废话!”   贺川咬了咬后牙槽:“那别跟我面前瞎晃!”说完不再管她,起身去了浴室。   蒋逊哼了声,把自己裹到了被子里。   脸还是烫的,她听着浴室里的水声,也不知他在冲热水还是冷水,她侧了个身,盯着浴室门。   磨砂玻璃上,朦朦胧胧照着一个躯体,高大健壮,孔武有力,他就站在水下冲,过了会儿,他有了动作,蒋逊含笑看着,等了好半天,里面的人才停下,又冲了一会儿,终于关了水。   蒋逊背过身,闭上了眼。   背上很快靠来具身体,带着丝热气,碰也不碰她。蒋逊睡不着,她想翻身,刚有了动作,背后那人就按住了她,抬起她一条腿,把自己挤了进去。   那人咬牙切齿:“你他妈再动动试试!”   蒋逊哼一声,真不动了。这姿势累人,但她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亮了,客房里没窗,阳光只能透过卫生间照进来,屋子里暗沉沉的。   两人光着身子醒来,谁也没先动,蒋逊说:“你先起。”   贺川说:“我再躺会儿。”   “几点了?”   贺川去看时间:“十点。”   蒋逊说:“起来,还要去派出所!”   贺川躺了会儿,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一摸衣服,还湿着。他又躺回床上,闭上眼说:“你起。”   蒋逊没法,只能赤条条地钻出被子。   ☆、第36章   空调开得足,出了被子也不冷,她捋了下头发,踩着拖鞋,跨过地上晒着的钞票。   昨晚她睡在靠着客房门的一边,现在去浴室,要绕过床尾,两米长的床,几步路而已。   贺川枕着手臂,看着她不慌不忙地从床头晃到床尾,长发半遮着胸,侧身曲线柔美的像是手工打凿而成,多一分太满,少一分太单,浑然天成。   他想起在明霞山上吃过的荸荠,白色多汁,口齿生津。   他的眼睛没再跟着她。   蒋逊进了卫生间,摸了摸晾衣绳上的衣物,保暖内衣有点潮,内裤已经干了,文胸并没干透。她扫了眼毛巾架,上面只剩短毛巾,浴巾还在地上,昨晚不知被贺川踩了几脚。   蒋逊穿上内裤,拿着文胸出了浴室,翻出了吹风机,对着文胸吹。   吹到一半,胸口多了两只手,她被抵在了电视机柜上,那人揉得太用力,她吃痛,抓住他的手,后面的人顶了她两下,在她耳边说:“青了。”   蒋逊低喘着:“什么轻了?”   贺川握住她胳膊,让她看。   蒋逊扭过头,看见自己手臂后面青了一块,应该是摔车造成的,昨天还没有,今天才显现。   蒋逊问:“还有哪里青了?”   贺川摸着她淤青的地方:“我看看。”   他扶着她的臀,把她抵住,低头扫下去,蒋逊轻笑:“看出什么了?”   贺川顺着她的身体往下摸,说:“没看出,你自己青没青不知道?”   “淤青又不痛。”   贺川问:“身上还疼?”   “疼。”   “真的假的?”   “真的。”   贺川把她扳过来,揉着她问:“多疼?”   “挺疼的,骨头一动就疼。”   “不去医院,你这疼要多久?”   “休息两天吧。”   贺川盯着她的眼睛没说话,过了会儿:“真的?”   蒋逊认真道:“真!”   贺川握住她两瓣臀,挤进她腿里动了几下,蒋逊撑着电视柜,被迫垫起脚,撑不住,身子往下跌。   贺川把她揉进怀里,在她嘴上亲了会儿,气息不稳地扔开她,转身走到床头柜边上,捡起昨晚扔掉的湿烟盒,拿了一根烟出来。   蒋逊在后面闷笑了两声,贺川把变了形的烟揉碎了,语气如常说:“别得意。”   “得意什么,我骨头差点儿断了还得意?”   “就你娇!”   “女人娇,男人糙,这才是真理。”   贺川瞥她:“那你倒是多娇一点儿?”   “你受得了吗?”   “这话你到时候自问!”   蒋逊白了他一眼,穿上文胸,又把吹风机和毛衣裤子带到了床头。   羽绒衣是没法拯救了,毛衣和牛仔裤还有救,昨晚在空调底下晾得差不多了,再吹吹边角就能穿。   她钻到被子里吹毛衣,贺川用客房座机拨通了这边派出所的电话,询问案子情况,问完了顺便报出牙科诊所的名字,让民警帮忙查下电话号码。   查到了号码,贺川拨了过去,是护士接的,他让人转接张崇。   护士在那边喊了两声:“张崇!张崇在这里吗?”   贺川马上听到,“在在在,我就是啊我就是!”   那边抢走话筒,嚎了过来,连蒋逊都听见了。   “老贺——”   贺川把话筒拿开了一会儿,等那头冷静了一点,才开口:“行了行了,别废话,昨晚车子被人动了手脚,车开海里去了,我和蒋逊都掉了海,行李箱少了一个,现在没衣服穿,你给我弄两件过来,女人穿的衣服也弄两件,我这边地址给你,你记一下。”   挂了电话,贺川躺回床上,蒋逊问:“派出所那边怎么说?”   “今天才年初三,效率低,急不了,待会儿过去一趟。”   “照这么说,这两天出不了结果了?我的车怎么办?”   “扣着慢慢查,还能怎么办。”贺川瞥她,“怎么,急着回去?”   “用不着给你开车,我没得穿没得住,呆这里干什么?”   贺川说:“那你得认,怎么着也得呆着等车子结果出来。”   “不用你提醒。”   蒋逊继续吹衣服,轰轰声太吵,贺川打开电视机,边看边等阿崇。   电视里在播跟春节有关的新闻,哪个人因为工作不能回家,哪个地方过年吃什么。贺川看了会儿,问:“你们那儿过年有什么风俗?”   蒋逊还在吹着,说:“没什么特别的,放鞭炮,吃顿饭,不过我家没亲戚,吃饭就我跟我妈两个人。”   今年头一回,她没跟母亲一起过年。   沉默了一会儿,贺川说:“我们那儿也没什么特别的,放鞭炮吃饭,一个样,乡下地方,没花样。”   蒋逊问:“你一直住乡下?”   贺川说:“没,高中以后就出去了,寒暑假才回去。”   “你的寒暑假是十多年前了吧?”   贺川笑着:“啊,是。”   “你们家有钱,怎么不搬?”   “家里人一辈子农民,离不开。”   蒋逊看向他:“你离开了?”   “嗯。”电视机光映在贺川脸上,闪闪烁烁,忽明忽暗,他说,“又回去了。”   蒋逊“哦”了一声,衣服吹完了,她也看起了电视。   两人都在被子底下,隔着两拳远,眼睛看着电视机,耳边却似乎听不见什么节目声音。   过了很久,贺川说:“穿衣服。”   蒋逊顿了一会儿,才捞起边上的毛衣,说:“别多想。”   “多想什么?”   蒋逊没答,贺川笑着:“多想你故意有衣服不穿?”   蒋逊脸不红心不跳:“忘了。”   “这能忘?”   “你爱信不信。”   贺川搂住她,把她刚套头上的毛衣脱了,吻着她说:“我信。”      电视里新闻换了一个主持人,门外传来敲门声和阿崇的喊声:“贺川!贺川!是不是这间房?贺川!”   蒋逊穿上文胸,说:“去开门。”   贺川在她胸口亲了下,才起了身,先去浴室地上捡了条浴巾围上。   门只开了一条缝,阿崇终于见到贺川,激动道:“怎么这么半天,我差点以为又得跟你失联了!”   贺川说:“衣服拿来。”   阿崇推着门要进去,贺川挡着没动。   “干什么,让我进去歇会儿啊!”   “大堂有沙发,去那儿歇。”他夺过阿崇手上的袋子,“砰”一下把门阖上了。   门外响起阿崇愤怒的拍门声:“你搞什么鬼贺川,有你这么对待兄弟的吗,平常被你打两下我忍了,我为你提心吊胆一晚上你就这么对我!蒋逊呢,她去哪儿了?她……”   说到这里,外面突然没了声,过了会儿又传来干笑:“我楼下等你们哈,不急不急!”   蒋逊拣出袋子里的一件粉红色短款棉外套,拎了拎帽子,又拨了下帽子上那圈可爱的白色羽毛。   贺川拎着件宝蓝色带帽羽绒衣,瞟了眼牛仔裤,说:“先穿着吧。”   蒋逊点点头,穿上了可爱的粉色小棉衣,把东西收拾了一下,两人下了楼。   阿崇正翘着二郎腿玩手机,见两人出现,打量了他们一会儿。   下雨天,蓝色和粉色更配哦!   贺川无视阿崇诡异的笑容,说:“叫车,先去派出所!”   “好嘞!”   派出所里只有几个值班民警,问不到什么信息,车主是蒋逊,事情跟她脱不了干系,她一时之间也没法离开这里。   出了派出所,三人找了家饭店吃饭,贺川和蒋逊饿了一整晚,饿过头了,也没什么胃口。   阿崇一边喝茶一边分析:“照这么说,他们知道我们在河昌,也知道我们要去木喀,在车上动手脚,摆明了也知道我们要去找王云山,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看来王云山真能帮到咱们!”   贺川说:“所以现在得抓紧时间。”   阿崇问:“为什么?”   贺川说:“他们就不能比我们先找到?”   阿崇一愣:“那是得赶紧,现在我们就知道一个木喀,木喀地方这么大,怎么找?”   贺川说:“让王潇传份店铺买卖合同给你,到时候去木喀的派出所问一问,就用合同当借口。”   阿崇拍桌:“好主意,无缘无故去查人,派出所肯定不答应,有了合同还真好办了!”   拍完桌,他立刻捂住脸颊,蛀牙疼得要命。   贺川问:“牙怎么样?”   阿崇说:“明天还有一次预约,那医生往我蛀牙里塞了点东西,我还没适应呢,等牙齿做好还得等两个礼拜。”   “明天预约?”   阿崇为难:“要不明天你们两个去木喀吧,我就在这儿等着,反正木喀也不是很远,说不定隔天就能回来了。”   说着,他看向了蒋逊。   蒋逊还在吃饭,她瞟去一眼:“看我干什么?”   阿崇说:“待会儿去租辆车,你有没有意见?你们俩去木喀,我留在这里也可以等派出所那边的消息。”   “你们把我的车赔给我,再把这趟的费用都结了,我就没意见。”   贺川说:“少不了你。”   蒋逊说:“那我没意见啦。”   贺川抽了纸巾:“走,去租车。”   租车行还要打听,打听了半天,才找到一家规模很小的店,进去一问,还剩一辆车。   对方说:“你们运气好,那车刚刚才还回来。”   三人跟过去一看,是一辆越野车,车身上都是灰尘和黄泥,还没来得及清洗。   “这车刚回来,我们还没洗,性能方面一切都没问题,那边的山路土路都能跑,你们可以检查检查。”   蒋逊看了眼,车子没什么问题,座位上还落着块毛巾,地毯上面还有香烟头,真是刚刚才还回来的。   办理了手续,蒋逊很快就把车开出来了,在街上溜了一圈,又经过鹤海。   昨天晚上乱七八糟,两人根本没心思看海,白天望过去,海面泛着钻石似的光,还有鸟在上面飞。   蒋逊瞥了眼:“这里还有鸟?”   贺川说:“是候鸟,来这里过冬的。”   河昌气候宜人,每年都有成群的候鸟来这里过冬,候鸟群也是一大旅游景点。   不一会儿,三人到了超市。   行李箱丢了一个,好些东西也不能用了,还损失了两部手机,他们有一大堆东西要买。   买完一些吃的用的,贺川又拿了两部手机,重新办了两张卡,他之前没蒋逊的手机号,蒋逊也没他的,这次买了东西,他把两人号码都输入了。   两部手机里都只有两个号,他的手机里是蒋逊和阿崇,蒋逊的手机里是他和阿崇。   买完东西,三人回到车上,阿崇一开后车盖,便喊:“我滴乖乖,之前租车的人还留了根钓鱼竿呢!”   贺川看了眼,还真有根已经断了的钓鱼竿,“这叫留?这叫扔!”   阿崇随手捡起后备箱里的一个袋子。   挺大的黑色袋子,拉开一看,居然是一个睡袋,应该是之前租车的人遗漏的。   阿崇随口说:“你们要是路上找不到住的地方,不怕没地方睡了!”   贺川把买来的东西都堆进去,重新找了一家旅馆,开了三间房。   一夜过后,阿崇留守河昌,贺川和蒋逊出发,目的地木喀。   ☆、第37章   木喀县城距河昌只有两百多公里,但出发前蒋逊已经打听清楚,这一路的路况并不好,早几年连柏油路也没有,现在路也没修全,很多地方还是砂石路和土路,途中要翻越三座大山,每天两趟的班车,一趟要走7个多小时。如果自驾,也需要6小时左右,所以他们必须早点出发。   早8点,蒋逊先带贺川去买干粮。   矿泉水,面包,巧克力,牛肉干,压缩饼干,全是吃的喝的。   贺川问:“准备野餐?”   蒋逊说:“有备无患,谁知道路上有没有吃饭喝水的地方?”   贺川想了想,又多拿了两只打火机。   蒋逊把东西都装塑料袋里了,想起什么,又问:“你有没有高原反应?”   “不知道。”贺川看她一眼,“你呢?”   “我也不知道。”   木喀海拔高,蒋逊决定多做点准备,又绕到药店买了点葡萄糖液和芬必得。回到车上,她倒了颗胶囊给贺川,说:“吃了。”   贺川看着手中的胶囊,问:“什么东西?”   “红景天。”   贺川笑着瞟她:“挺关心我。”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啊。”蒋逊自己也吃了一颗,“我现在是你债主,你欠我一辆车。”   贺川拧开水喝了一口,说:“那你得好好伺候我,我值一辆车。”   蒋逊笑笑:“开车吧!”   贺川先开,中途换人,两人轮流着,路上也不会太累。   车里没歌,蒋逊开了收音机,当地的电台正在播放河昌歌曲大赛的获奖歌曲,每一首都是歌颂河昌的原创歌,曲调很有民族味。   蒋逊听了会儿,跟着哼起来。   她说话时声音有点脆,有点凉,有时漫不经心。她被他揉着时,发出的声音跟猫儿似的,断断续续的撩人。   她哼歌的时候又不一样了,慵懒,有种心随所欲的腔调。   贺川开着车,说:“挺有天赋。”听了一遍就会。   “我高中的时候还有星探让我去参加选秀。”   贺川看她一眼,笑着:“你还有这潜质?脸还行……唱个歌听听。”   “不会,没一首能唱全的。”   “那还选秀?”   “所以我没去啊。”   贺川说:“我不嫌弃你,唱一首。”   蒋逊懒得理他:“要唱你唱。”   贺川也没强迫她,这一路过去山路陡峭,但还算顺,中午的时候经过一个叫双鞍县的地方,他问:“在这里吃饭?”   “好。”   贺川把车绕进镇上,很快找到一家饭店,点了四个菜,荤豆花、松茸炖鸡、炸土豆片和青菜。   有贺川在,不怕吃不完。他吃饭不爱浪费,点菜跟着胃口走,蒋逊原本还觉得两个人吃叫得太多,看到他吃饭的架势以后就不说什么了。   结完帐,贺川说:“去个洗手间。”   蒋逊说:“我外面等你。”   街上车辆不多,停车吃饭的人倒挺多。街对面有人在编织类似毛毯的东西,边上还有一摞,有人在问价。蒋逊没什么兴趣,她看到一个穿着黑红黄三色百褶长裙,头戴帽,身上有很多佩饰的女人走进了隔壁的店,跟老板说着方言,老板听完后,拿出一块银子,用铁钳夹着在蓝色的火上烤了起来,蒋逊跟着走了过去。   老板见到她,招呼道:“想买什么啊?”   蒋逊说:“这里有什么?”   “耳环、手镯,项链,什么都有。”   蒋逊扫了眼,这是家银饰店,柜台和架子上摆了满满当当的银饰,每一件都很精致。   蒋逊指着一对片状的耳环问:“这个多少?”   “320块。”   “这么贵?”   “不贵了,我这里都是真银。”老板边说边拿工具敲打手上的银块,顺手指了下穿长裙的女人,“她是我这边的老顾客,我这里价格最公道,不信你问她。”   女人的普通话并不标准:“是啊,这里价格很公道。”   蒋逊问:“你是彝族人啊?”   女人笑着:“是啊,你来这里旅游吗?”   “算是吧。”蒋逊看着老板敲打银块,问,“你要打首饰?”   “打一个戒指。”   “戒指也能这样打?”蒋逊走过去看了眼。   老板说:“当然能打,我这里戒指也很便宜,喜欢可以买一个,想要什么图案的,我可以当场给你打出来。”   蒋逊问:“随便什么图案都行?”   “行啊。”   蒋逊说:“奥特曼呢?”   “什么?”   “就是卡通。”   老板憨笑:“这个不会啊,太阳、月亮、星星、飞鸟、火轮,你要什么?”   隔壁走来一个人,问:“买什么?”   蒋逊说:“没买什么。”   贺川出了饭店没看到人,听见声音才找了过来。   他看了看这家店铺,问:“买个首饰?”   “不买。”   贺川走到蒋逊边上,拿起架子上的一对银耳环,问:“耳环?”   蒋逊瞥他:“你看我有耳洞吗?”   贺川看了眼她的耳垂,顿了会儿说:“打两个?”   “不打。”蒋逊看着左耳,说,“你倒是可以买耳环,要不试试?”   贺川把耳环扔回去:“我买太浪费。”   老板插嘴:“也可以买一个,不用一对。”   蒋逊忍不住笑出声,贺川瞥了她一眼,说:“走吧,赶路。”   蒋逊出了店,贺川落后几步,眼角扫到老板拿着工具在一块银片上雕刻图案。银片两头尖中间粗,图案像是太阳。   老板以为他有兴趣,说:“买一个戒指吧,很多来这里旅游的人都会买,不贵。”   贺川问:“这是戒指?”   “是啊。”老板刻完了,弯了下银片两头,一个圆圆的戒指就出来了。   银质光泽明亮,图案别致,很漂亮。   贺川没什么兴趣,往对面的停车位走去了。   蒋逊站在越野车边,见他过来了,说:“这么慢。”   贺川摸出香烟,说:“先抽一根。”   “我来开吧。”   “急什么。”贺川抽出烟点上。   烟是中华,昨天买的,这里似乎买不到1916,他以前抽烟没什么固定的牌子,这几天抽惯了1916,还真有点不习惯别的味道。   抽了两口,他见到边上一个老人在编东西,抬了下下巴,问:“那什么东西?”   蒋逊喝着矿泉水,说:“毛毯。”   有人拿起一件“毛毯”,付了钱,披到了身上。   贺川笑着:“毛毯?”   他走过去跟老人交谈起来,蒋逊拧上瓶盖,无所事事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过了会儿,肩膀一重,她扭过头。   贺川说:“擦尔瓦,羊毛的,当披风。”   “你买了?”   “啊。”   擦尔瓦很重,黑色的,底摆是长长的流苏,脖子上能打结。   蒋逊身上这件粉色棉衣有点薄,羊毛的披在身上暖和不少。   贺川抽完了烟,两人继续赶路。   剩下的路还有100多公里,全是山路,不太好开,中午吃饭休息了一会儿,贺川接着开也不累,所以一直没换人。   蒋逊在副驾上睡了会儿,再睁眼已经是下午三点多,车子正停在木喀县公安局门口。   两人下了车,编了个谎话说找王云山,房屋买卖合同和王云山的身份证复印件都拿了出来,假的也说的跟真的一样。   恰巧有个民警经过,听到他们的话后停下脚步,问:“王云山?”   另一个民警说:“你认识?”   “上次我去巴泽乡办案,正好住在一个叫王云山的老人家里,听说他是乡里的老师,在巴泽乡很有威望。”   贺川把身份证复印件拿给他看,问:“是不是这个人?”   民警仔细看了看:“就是他,照片上年轻很多,但应该没错。”他问,“你们这合同出了问题……那是要去找他?巴泽乡不好去啊。”   “怎么?”   民警说:“去巴泽乡的路很难走,一点点路,上次我硬是开车开了整整一天。”   两人出了公安局,坐到车里给阿崇打了一个电话。   阿崇惊喜:“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么快就给你们找到了!”   蒋逊正拿着手机低头查巴泽乡的地图,说:“快什么,你知道巴泽乡是什么鬼地方吗?”   贺川问:“很远?”   蒋逊说:“远,很偏僻,谁说只有一点点路!”   阿崇在那头说:“那你们今天回不来了?”   蒋逊说:“废话!”   挂了电话,蒋逊问:“现在接着去,还是明天再出发?”   现在才三点半,贺川说:“接着去,晚上再停。”   蒋逊说:“我来开。”   贺川没异议,两人换了位置。副驾的座位还带着温热,贺川喝了口水,问:“开车没事?”   “你当是我薯片?”   贺川看着她的侧脸没说话,蒋逊发动汽车,目不斜视地问:“看什么?”   “没看什么。”   去巴泽乡的路确实不好走,一路过去,柏油路没多少,基本全是砂石路,还有翻浆路,蒋逊开得飞沙走石,越野车在翻浆路上都能飞起来。   贺川说:“你怎么越开越有精神?”   蒋逊笑了笑:“这路是练车的好路。”   “凹凸不平?”   “啊。”蒋逊说,“砂石路,翻浆路,这地方还挺好。”   贺川看向她,过了会儿,笑了声。   蒋逊问:“笑什么?”   “笑你。”   “笑我什么?”   “笑你挺有趣。”   蒋逊哼了声。   天黑了,蒋逊车没停,又开了几个钟头,贺川看了眼时间,已经快8点了,离巴泽乡还远得很。   他说:“歇会儿?”   蒋逊说:“你查查看前面有什么地方。”   贺川低头查手机,感觉到前面有一阵阵亮光。   一路开来都没路灯,他们只有车灯照明,现在突然出现亮光,他不由抬头望向前方。   前方不远处,停着大约七八辆车,男男女女有的站在车头,有的站在车尾,还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听不清。   那七八辆车,切诺基、牧马人、自由光、陆巡,什么样的都有,有人抬着根木棍在撬切诺基的轮胎,一个小伙子喊了声,那人走开了,切诺基的轮胎开始打转,翻起了泥浆,前面有部车正在牵引。   蒋逊立刻变速,但还是迟了。   “不好!”   贺川问:“怎么?”   那边车的一个女人喊:“哎呀,那辆车也陷进去了!”   车下,一片沼泽地。   蒋逊及时停下车,免得越陷越深,她下车查看,贺川也跟着下来。   “麻烦了,我们的两辆车也陷进去了,拉了半天也拉不出来。”   说话的是个男人,染着黄头发,穿着很时髦。   这帮人大约有二十来个,有的二十几岁,有的看起来都有五十多了。   天黑,望过去一片荒草地,边上还有湖泊,根本没人注意到草地底下是沼泽,他们那两辆车好巧不巧的中了标,这才没等多久,又来一辆。   贺川问:“你们陷进去多久了?”   “一个多小时了。”   蒋逊观察了下车底下的沼泽,说:“找点石头和木板。”   “找了,都垫着试过了,还是出不来。”黄毛说,“你还挺懂的啊,我们也是倒霉,组队来这里练车,结果到了这么个破地方,你们自驾游?”   那边有人喊:“别聊天了,快点想办法啊,再呆下去,晚上不用睡了!”   另一个人喊:“你们用不用帮忙?”   蒋逊回道:“暂时不用!”   她刚回了话,那边有个女人“咦”了一声。   那女人原本站在切诺基边上,这会儿她走了过来,突然喊了声:“蒋逊!”   蒋逊抬眸一看,愣了下。   ☆、第38章   “真的是你,蒋逊?”   对方有点不敢置信,周围的同伴也都将注意力从陷车转移到了这边。   蒋逊愣了会儿,马上回神,和她打了个招呼:“嗨!”   对面的女人大约二十七八,紫色短发,穿着短款皮夹克和紧身皮裤,个子跟蒋逊差不多。贺川打量了一眼,问:“熟人?”   蒋逊回了句:“啊。”   那女人的同伴喊:“阿雅,你朋友啊?”   “是,老朋友!”阿雅再次看向蒋逊,“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你怎么会在这儿?”   蒋逊说:“旅游。”   “哦……你这些年怎么样?”   蒋逊说:“挺好。”   “我前两年还听说你在国外比赛,后来怎么就没你消息了?”   “你还关注我呢?”   “你是大名人啊,我们这票朋友里,就你最出息,玩票都玩成专业的了!”   “我这两年休息。”   阿雅问:“结婚了吗?”   “没。”   阿雅笑着:“我结婚了,儿子都三岁了,你肯定不知道!哎,我老公也在——”她转身招了下手,“老公,过来!”回头接着说,“那是我老公,香港人!”   过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不错,年龄却写在脸上,穿着很年轻,说广式普通话:“你朋友啊,以前没见过?”   “你当然没见过,我都有十年没见过她了,我跟她玩儿的时候还未成年呢!”阿雅搭着她老公的肩膀,笑道,“我都人老珠黄了,她倒是一点儿没变,还跟个学生似的!”   她老公说:“你还像未成年!”   阿雅笑着撞了他一下:“去,亏死我了,我一未成年嫁你一老大爷!”   她老公笑呵呵地搂着她腰。   阿雅朝贺川扬了扬下巴:“男朋友?”   蒋逊说:“朋友。”   贺川没看她,眼睛正望着前面那两部陷车,阿雅来了句:“不介绍介绍?”   蒋逊说:“王大财。”   贺川瞥了她一眼。   阿雅问:“哪个才啊?”   “发财的财。”   阿雅笑了两声:“王先生,好啊!”   贺川笑着:“叫我财哥就行。”   蒋逊点头:“叫他财哥就行!”   阿雅呵呵一声,叫了句“财哥”。   那边队伍又在喊:“哥哥姐姐们,别聊天啦,快点儿想想办法啊!”   救车要紧,叙旧暂时搁置。   阿雅和她老公回到队伍,一帮人大声吆喝。喊完“1、2、3”,有人气急败坏:“让你们别动,又陷进去一辆!”   脚下草地泥多湿泞,走两步鞋子和裤腿就脏了。贺川走到那边队伍,分了黄毛两根烟,说:“又牺牲一辆。”   黄毛点上烟,皱着眉头:“真是倒了大霉,这可怎么办,拉又拉不出,反而又馅进去一个!哎,你们那车怎么办?”   贺川问:“你这儿有多的木板么?”   黄毛说:“木板不管用,我拿给你,你试了就知道了!”   贺川接过木板谢了声,回到越野车边上,往四个轮胎下面都垫上木板。   蒋逊上车发动,轮胎很快打转起来,泥水溅了贺川一裤腿,车子又往下面陷进去几分。   蒋逊及时收手,贺川看了会儿底盘,差不多全陷进去了,跟前面几辆车没差。   他笑了声:“还赛车手呢?”   蒋逊白他一眼:“有本事你来!”   贺川想了会儿,往那边队伍望去。   阿雅老公应该是领头的,指挥几个人统统坐进一辆越野车里增加重量,再去拉陷进去的车。发动机的咆哮声越来越响,眼看着那车有点动静了,猛地又往后倒退了两米,两部车子都不动了。一群人大声骂了起来,第四辆车陷进去了。   他们还剩三辆,谁也不敢再冒险了。   “别折腾了,去镇上找辆大车过来!”   贺川回头看向蒋逊,蒋逊正朝那群人喊:“不管用,你们有车的人先去镇上!”   阿雅问:“找什么大车啊?”   蒋逊说:“工程车,来的路上不是看见在修路吗,那里一定有工程车,趁现在时间不晚赶紧去找,晚了就真没戏了!”   阿雅老公听罢,立刻和几个朋友上了那三辆车,兵分两路,两个往来路开,一个往前面找。   阿雅喊大家吃饭休息,几个人搬出煤气罐和锅子,开始生火做饭。   贺川回车里拿上干粮,指着湖边:“去那儿?”   蒋逊点点头,跟着贺川往那里走。   这个湖没有名字,面积不大,比较像一个水坑。   蒋逊坐到一块石头上擦洗鞋子和裤腿,贺川扔了个面包给她。   蒋逊咬了口面包,说:“幸好有我,否则你得饿肚子。”   贺川说:“谢谢你的先见之明!”   “不客气。”   两人喝水吃面包,那边阿雅喊他们:“蒋逊,过来一起吃吧,我们这儿有泡面!”   蒋逊回道:“谢了,不用!”   “客气什么!”   那边的人热情地喊:“是啊,别客气,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起来吃点儿泡面吧!”   “来吧来吧,带你们的煮了!”   “给他们腾个位子!”   盛情难却,贺川和蒋逊走了过去。   队伍没打算在这里扎营,所以没有架帐篷。阿雅在草地上铺了塑料纸和报纸,面积不大,大家挤一挤腾出了两个位子。   两人盘腿坐了下来,贺川给男人们分了一圈烟,边上的人递给他们盘子和筷子,两人也没客气,捞起泡面和大家一起吃了起来。   黄毛边吃边说:“你们看看,世界还真小,居然能碰上朋友,早知道阿雅有这么漂亮的姐妹,我就不找女朋友啦!”   他边上的女人推了他一下:“你不照照镜子,老娘能看得上你是你福气!”   大家哄笑了声,有人问:“你真是赛车手啊?完全看不出来啊,年纪好小!”   阿雅说:“她可是老手了,你们没一个能比得过她!”   她指指周围那些越野车,“看看你们的车,她开的可都是上百万的赛车!”   “真的?”   蒋逊说:“听她夸张。”   阿雅说:“我哪儿夸张了,我可看新闻了,你参加的那些比赛,最贵的赛车上千万,中等的几百万,还有好些个七八百万的!”   黄毛喊:“哎哟,我活了这么些年,还没见过超七百万的车!”   黄毛女朋友说:“哎,我听说阿雅以前也玩车,那你们是玩车认识的?”   阿雅笑道:“是啊,那个时候我们才十七八,看别人玩地下赛车赚钱,就不知天高地厚的也想跟着学!”   “你们才多大啊!”   “所以不知天高地厚啊,哎,蒋逊,你那会儿赢的第一笔钱是多少?”   蒋逊正在吃泡面,想了想说:“800?”   阿雅说:“对对,就是800,后来我们知道了光头提成拿了3000,你那个时候气得要命,最后还是卓文帮你抢了回来!”   蒋逊说:“是3800。”   阿雅愣了下,又笑:“对,是3800,你记钱最清楚了!”她跟周围的人说,“我们那个时候叫她蒋守财,哎——”   阿雅看向贺川,打趣道:“财哥,你跟蒋守财还蛮配啊!”   贺川似笑非笑:“是么?没想到我跟她还有这缘分。”   蒋逊说:“还是你名字取的好。”   黄毛问:“财哥,你是干什么的啊?”   贺川说:“我?我有个小公司。”   “什么生意?”   “房地产。”   “哟,房地产还是小公司呐!”   贺川笑道:“倒卖房子而已。你们呢?”   黄毛说:“我是开电脑店的,我们这帮人干什么的都有,有老师有大老板,阿雅老公是开酒楼的。”   贺川问:“在香港啊?”   阿雅说:“香港有一家,广州这两年新开了一家,我跟我老公现在住广州。蒋逊呢,你这两年不开车了做什么?”   蒋逊说:“当野导。”   “啊?”阿雅没想到,又问,“哎,对了,你妈妈呢,身体好了没?”   蒋逊说:“年前过世了。”   “啊,不好意思。”   黄毛女朋友回到车上开了音响,满天繁星,歌声在夜晚的草坪上显得极为空旷。   大家高谈阔论,二十岁和五十岁也有一堆话题可聊。   放的是d的海阔天空,耳熟能详的曲子,赶上烂大街了,但无论听多少遍,依然让人心潮澎湃。   阿雅说:“我们那个时候最爱听这个歌,蒋逊,你还记不记?那会儿我们去ktv里d是必点的啊,卓文广东话很烂,你每次都听不下去,抢话筒自己唱!”   蒋逊笑笑:“是啊。”   黄毛女朋友问:“你们关系这么好,怎么这些年没联络啊?”   阿雅问蒋逊:“对啊,我们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联络呢?也不知道卓文现在怎么样了,你跟他联络过吗?”   蒋逊还在吃面,说:“没啊。”   黄毛女朋友问:“卓文是谁啊,你刚才提到了好几次。”   阿雅说:“哦,卓文啊,蒋逊当年的男朋友。”说着,她笑着看向贺川。   贺川还剩半根烟,他往后面弹了弹烟灰,眼尾扫过蒋逊,蒋逊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还在捞面吃。   阿雅说:“他当年也就剩了半条命了,说不定早就死了,也是,死了的话还怎么联络。我总是想不通,你故意开车送他去死,怎么就不害怕,怎么就没有心理阴影,这些年还国内国外跑了这么多比赛?你就不做噩梦?你开车的时候就没见过什么场景?”   周围鸦雀无声,大家都停了筷子,停了聊天,只有车载音响里还在唱着当年的歌。   当年十七八,一群少年少女每天梦想长大,叛逆期到了,看见赛车帅就想学赛车,过了十八岁生日,她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举行成人仪式,而是去驾校报名考驾照。   遥想当年,肆无忌惮,疯疯癫癫,何其潇洒。   后来呢……   阿雅冷笑:“你总是最厉害的那个,开车没人开得过你,心也没人狠得过你,这么快就什么都忘了,胃口还是这么好。”她看向贺川,话还是对蒋逊说,“想记的就能记住,想忘的就能忘记,真厉害!”   贺川抽了口烟,没什么表情,耳边听到一句:“彼此彼此,你爱得那么死去活来,不还是结婚生子了?”   “他要是喜欢过我,我给他守一辈子。”阿雅平静地说,“当年你要照顾你妈,现在你妈死了,你是不是该偿命了?”   “是么?”蒋逊始终不冷不热的。   气氛不对头,黄毛和他女朋友打圆场。   “哈,哈哈,聊歌吧,我们聊歌吧,我不太听d啊,我爱听!”   “我爱听leslie!”   阿雅低下头,没再说话了,蒋逊也放下了筷子,起了身。   越野车在沼泽里,没地方可去,她去湖边吹风。   贺川也没什么地方可去,这次轮到他来湖边洗鞋子和裤腿。洗了会儿,那人还站得跟雕塑似的,他也什么都没问。   从阿雅出现的第一刻起,她就很对不头,贺川早就发现了。   她愣了神,跟人打招呼只用了“嗨”一个字,不热情也不冷淡,话很少,轮胎垫着木板,她没能把车开出来,她不停地吃泡面。   今晚的她,没什么存在感。   贺川摸了根烟出来,问:“要不要?”   蒋逊说:“不要。”   他点上,抽了一口,吐了口烟圈,把烟嘴递到蒋逊嘴边:“试两口。”   蒋逊顿了会儿,就着他的手含住了烟嘴,碰到了他食指和中指的指腹。贺川拿大拇指抚了抚她的嘴唇。   唇薄的人才薄情,她的嘴唇不薄也不厚,上嘴唇有个小小的肉尖儿,嘴角形状上扬,很漂亮。   他碰了下那个肉尖儿,蒋逊没瞥他,离开烟嘴,吐出了一口烟,淡淡的烟圈,绕上了他的手。   贺川问:“还要么?”   蒋逊摇头:“不要了。”   贺川笑着:“不抽烟是好孩子。”   蒋逊“嘁”了声,嘲笑地看了他一眼。贺川咬住她含过的地方,没吸,朝她笑了笑。   后面响起了一阵欢呼声,两人望过去,阿雅的老公成功找来了一辆挖掘机。   挖掘机马力十足,没多久就拉出了一辆车,车窗车身上溅满了泥巴。   第二辆车也拉快出来了,阿雅的老公走过来跟他们说:“待会儿就帮你们拉。”   蒋逊说:“谢啦。”   “朋友嘛,不用客气。”   那车里还在放歌,已经不是d的了,粤语歌,有点耳熟,但蒋逊叫不上名字。   那边黄毛喊:“这歌好老啊,老人家才听啊!”   阿雅老公笑骂:“你说谁老人家,这是我的歌!”   “你什么时候出唱片啦?”   “这是我的卡拉ok经典歌曲!”   那边车里在唱:   同是天涯沦落人   在这伤心者通道上同行   也许不必知道我是谁   ……   还真的挺老。   阿雅笑着走过来:“你不能不认老,这种90年代歌,你想想我那时候才几岁!”   阿雅老公亲了她一下,走到挖掘机那边去了。阿雅看向蒋逊,说:“比一场?”   蒋逊挑眉:“跟你?”   “看不起我?”阿雅笑着,“要不要试试,看看这次谁厉害?”   蒋逊说:“我为什么要答应?”   阿雅说:“不答应可以啊,待会儿我就让挖掘机走。”   蒋逊笑道:“你这威胁是不是有点可笑?”   “可笑不可笑,看你怎么选择。”   蒋逊想也不想:“怎么比?”   阿雅说:“不按照你那些正规比赛,我们玩花样。双人开,敢不敢?”   蒋逊看向贺川,贺川笑了:“行啊。”   队伍里的人都是业余的越野车爱好者,偶尔自己组队比赛玩一玩,今晚第一次能见识到专业车手玩赛车,没有一个不兴奋的。   之前往前面去找工程车的那人说,前方20公里山路是段比较狭窄的砂石路,正好做赛段,笔直开,尽头是道悬崖。   定下了路段,车窗全部打开,蒋逊被人绑住了双手,贺川去了后座。   一人控制方向盘,一人控制油门,这玩法极其危险,纯粹在玩命。   早就有人先出发前往20公里外等着,蒋逊坐在车里,后面是贺川,边上那辆切诺基,阿雅在前,她老公在后。   切诺基里还在放歌,循环播放着那首90年代的歌曲。   黄毛站在两车中间,高高举起手,大喊一声,用力砍下,两辆越野车卷起满地的泥沙,狠狠地冲了出去,大家欢呼起来,一个个上了车,紧紧跟在她们身后。   夜间山路,风声凄厉,越野车开过草坪,开向砂石土路,远处是看不见的群山,侧方是悬崖峭壁。   前车拉起滚滚浓烟,挡风玻璃、方向盘、座椅,全部都是沙尘。   浓烟沙尘,像龙卷风一样朝他们袭来。   蒋逊一阵恍惚。   叶茂根深的大树,凹凸陡峭的砂石路,引擎轰鸣,车身飞跃,尖锐的摩擦声,轮胎高速的旋转。   她又听见有人大喊:“蒋逊,你疯了!快停车!”   ……   “蒋逊!”   后面有人喊了一声,蒋逊猛得回神,她睁不开眼,眼里进了沙,后面的人控制着方向盘,沉着地盯着前方,将她从梦中唤醒。   “油门!”   蒋逊用力踩下油门,狂风在耳边呼啸,车轮在高速旋转,车在不停的吃烟吃土,挡风玻璃已经染上了一层灰黑的颜色。   前方是条窄路,切诺基近在咫尺,蒋逊喊:“我加速了,超上去!”   “嗯!”   蒋逊加速,越野车卷起满地的沙石,贴着切诺基超到了前方,后面传来尖锐的轮胎摩擦声,不一会儿发动机大力轰鸣,切诺基紧追不放。   越野车没有片刻迟疑,发狠冲向前方,超过了前去探路的车,往前三公里有两个方向,一个通向悬崖,一个通向山路。   贺川猛打了一个方向,发动机怒吼,车朝山路而去。   三分钟后,越野车停在了羊肠小道上。   车里响着急促的呼吸声,一个前,一个后,无人说话。   耳边仿佛还能听见轰鸣的引擎声,凄厉的风声,沙石撞击在车身上的声音。   过了很久,贺川打开车门,坐到了前面。   前座全是泥沙,蒋逊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也全是泥。她眼睛微微闭着,眼角有泪痕,说:“眼睛睁不开。”   “进沙子了?”   “嗯。”   “我看看。”   蒋逊将脸转向他,贺川抬起她的下巴,扒开她的右眼皮,里面有血丝,眼皮不受控制的要合拢。   贺川对着她的眼睛吹了会儿,蒋逊说:“好了。”   换了只眼,贺川轻轻地吹了两口,凉凉的风送了进去,还有淡淡的烟味。   蒋逊没说话,贺川问:“还有?”   蒋逊说:“好了。”   贺川放开她,蒋逊终于睁开眼。   眼前有点模糊,视线被风沙吹出的眼泪挡住了,蒋逊眨了眨,听见贺川说:“帮我吹吹,我也进沙了。”   蒋逊问:“哪只眼睛?”   “右。”   蒋逊让他低下头,扒开他的右眼皮。   他的脸近在咫尺,她轻轻吹了一口气,耳边听见一声笑:“凉飕飕的。”   蒋逊说:“你还想热乎乎呢?”   “沙子还在。”   蒋逊又吹了两口,问:“还有吗?”   她贴着他的眼睛说话,他的唇在她下巴这儿。   他吻了一下,说:“你这儿有沙。”   蒋逊松开他的眼皮,唇上一软。   贺川说:“这儿也有。”   蒋逊问:“还有呢?”   贺川吻她脖子:“这里。”   “你也有。”   “哪儿?”   蒋逊亲了下他喉咙:“这里。”   贺川闷笑,揽住她,扣住她后脑:“让我看看里面有没有。”   他撬开了她的牙齿。   ☆、第39章   万籁俱寂,浅浅的光铺在羊肠小道上,一只剪刀虫从上面飞过,站在了一根长长的野草上,短足往野草顶端爬了几步,触须对着越野车里的男女轻轻摆动,野草轻晃。   车窗没关,山风轻轻地卷起蒋逊的长发,勾着发缠上贺川的脖子,贺川在她口中探索,耳边能听见噗通声,胸口能感受到心脏砰砰地跳跃。   又像是错觉,什么声音都没有,只剩下飞沙走石的幻影,她镇定自若地控制油门,游刃有余地给他下达指令。   一个晃神,她开始主导。   贺川嘴角轻扬,手插|进她发中,立刻反攻,她闷哼了声,抓住了他的帽领,羽绒衣拉链“唰”一下划了下来。   他吻得愈发用力,一口一口要将她吞了。她的手在他颈边徘徊,像抚摸又像挠痒。   蒋逊偏头躲了下,低低喘息:“里面有吗?”   贺川追着她:“再看看。”   “还看多久?”   贺川咬着她上唇的肉尖儿,把她外套拉链拉开了,说:“你赶时间?”   蒋逊轻笑:“是你赶。”   “我不赶。”   贺川隔着毛衣揉她,用力地吻她,蒋逊轻声说:“都是沙子。”   贺川说:“帮你洗洗。”   “恶心。”   贺川轻笑,又进了她嘴里,不让她说话。他摸进她衣服里,里面没穿保暖内衣,一摸就是软滑的肉。他想到她之前抽烟的样子,那嘴唇碰得他手指发麻,现在这些肉又碰得他手指发麻。   蒋逊不甘示弱,也摸进他衣服里,他身体滚烫,她的手却凉的像冰锥。贺川把她的文胸往上一推,握住一只,她在他手底下颤了颤。   她气息不稳,往后躲了下,贺川顺了她的意,留她一口气喘息。他一只手还在揉,另一只手解了她的牛仔裤。   蒋逊一把抓住他手腕,迟了一步。她在他手下发颤,还以颜色,摸了过去,那大物庞然挺立,烫得厉害。   贺川狠狠地揉她,几近逼问:“在这儿?”   蒋逊推他的手臂,腿打颤,脚尖绷紧,半晌才发出声:“不!”   贺川重复:“这儿?”   蒋逊摇头,指甲抓了他的臂膀,她快到顶了,手上也用了力。   剪刀虫挪动短足,往后退了几步,野草又轻轻晃了起来,它展开翅膀,飞到了另一株灌木丛里,很快就藏匿了身影。   车里的两人静静喘息着,上弦月遥挂夜空。   蒋逊侧倒在椅子上,闭了会儿眼。   过了会儿,贺川亲了亲她的嘴,摸着她的脸说:“吃了一嘴泥。”   蒋逊笑了声:“你当你脸上干净?”   贺川问:“我嘴里呢?”   “忘了。”   “再尝尝?”   蒋逊偏了下头,贺川贴着她的鼻子笑了笑,往她鼻上亲了一下。   蒋逊说:“有泥还亲?”   “吃干净了。”   “恶心。”   “你就没吃?”   蒋逊说:“我也恶心。”   “那正好。”贺川还在她衣服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   蒋逊隔着衣服拍了下他的手,贺川用力揉了一把。   蒋逊说:“开车。”   “不急。”   “太晚了,得找住的地方。”   贺川说:“现在掉头得碰上你‘老朋友’!”   “怕她干什么?”   “嗯,你不怕她,你烦她。”   蒋逊没说话,静了会儿,才开口:“你故意往这边开啊?”   贺川说:“你以为我分不清左右?”   “不是。”蒋逊靠着椅子没再说话。   贺川也靠了回去,胳膊还伸在旁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蒋逊的脸,蒋逊换了一边靠着。   贺川问:“刚才开车的时候想什么呢?”   蒋逊问:“什么?”   “你走神。”   “哦。”   贺川瞥她:“差点儿翻车。”   蒋逊说:“你不会这么没用。”   贺川笑了:“推卸顺带夸了我一把,我该不该谢谢你?”   “不客气。”   过了会儿,贺川问:“你猜那队人走了没?”   蒋逊说:“没那么快。”   “嗯。”   贺川摸出根烟点上,烟头亮了下,他侧头看了眼蒋逊,从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出来。   头两张上都是泥,他又抽了两张,扔蒋逊怀里:“擦擦。”   蒋逊擦了擦身上的泥灰,说:“你也有。”   贺川也擦了几下,烟灰长了,他往窗外弹了弹,回头问:“来一口?”   蒋逊摇头。   贺川抽了一口,车厢里弥漫着烟味。   蒋逊说:“来一口。”   贺川把烟递她嘴里,她吸了一口,还给贺川,贺川看着烟圈从那张嘴里慢慢出来,他眯起眼,又抽了几口,问:“还要么?”   “不了。”   贺川又抽了两口,烟还剩下小半截,他拧了下烟头,扔到了外面,把蒋逊从驾驶座抱了过来。   蒋逊推了他两下,还是被他抱到了腿上。他吻着她,脱了她的羽绒衣,推起她的毛衣,一点一点往下吻,吻她身体时低声说了句:“这里没泥。”   蒋逊抱着他的头,眼睛只看见他头上那道疤,低喘着问:“你被人爆头了?”   贺川笑了笑,用力一吸,蒋逊往后仰。   贺川一边抚慰她,一边吻她的脸颊,吻她的下巴,吻她的嘴。   蒋逊的气息渐渐安静了,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贺川蹭着她的头顶,问:“他们走了没?”   蒋逊偎在他脖子里说:“走了吧。”   “开车了?”   “嗯。”   贺川放下她,开门去了驾驶座,倒车走出羊肠小道,往来的方向开去。   迎面过来一辆车,开着远光灯,贺川还以为是那队人,往边上看了眼。   蒋逊刚穿好文胸,望向前面。远光灯太亮,看不太清,越近越晃眼,窄路上过不去两部车,他们之前超车时都擦到了那辆切诺基,现在迎面来的这辆,车灯却直逼过来,一点避让的意思也没有。   蒋逊说:“不对……”   贺川已经打起方向,把车子掉头,轮胎擦着地,响起尖锐的摩擦声。   那车冲来的瞬间,越野车已经往来路飞驰而去,贺川眼尾扫到那车的车牌,刺眼的远光灯之下,只看见车牌打头的字是“鄂”,湖北牌照。   ☆、第40章   蒋逊喊:“是那辆萨瓦纳!”   贺川并不知道对方车里有几个人,但必定不会比他们人少,现在显然不是硬碰的好时机。他沉着地“嗯”了声,把油门踩到底。   前面那条羊肠小道之前去过,不能通车,贺川开到路口,果断的往未知的方向冲了过去。山路崎岖,车身跟着颠簸,石子都被轮胎给打了起来,后轮拉起铺天盖地的浓烟,萨瓦纳吃了一车,仍旧紧追不放。   蒋逊往后面看,始终看不清车上的人,她一边报警一边盯着路,手机信号太差,竟然没打出去。   她骂了声,想再拨的时候,“嘭”一下巨响,车身猛得往前一冲,后面的萨瓦纳撞了上来,。   “靠——”蒋逊回头看了眼,那车头又快贴上他们车屁股了,她喊,“再快!”   贺川几乎在横冲直撞,后面那车疯了似的,又撞了一记。   蒋逊往前面一扑,贺川冲她喊:“安全带!”   蒋逊去摸安全带,刚摸到,后面又是一记,她整个人往前面撞去,边上突然横来一只手把她一挡,她又往边上倒,马上拉住车门扶手。   贺川替她挡完,方向失控晃了下,这一耽搁,后面的萨瓦纳又猛得一撞,车身不可控制的歪了方向,往路沿的灌木丛冲了过去。   那场景似曾相识,仿佛在多年以前,她曾开车在砂石路上横冲直撞,边上的人大声喊:“蒋逊,你疯了!快停车!”   她没停,依旧大力踩下油门。   “病人失血过多……脊椎……腿……有生命危险……”   “病人不行了……”   “看术后情况……”   “还在昏迷……”   “危险期……”   “蒋逊,你就是个神经病,我顾雅今天把话给你撂这里,卓文要是死了,我要你偿命!”   “你走!我孙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不得好死!”   你故意开车送他去死,怎么就不害怕,怎么就没有心理阴影?   你就不做噩梦?   你开车的时候就没见过什么场景?   ……   “蒋逊——”   蒋逊猛地回到现实,眼前是漆黑的灌木丛,山路,石头,边上的人声嘶力竭:“小心——”   越野车撞进了灌木丛,蒋逊离了座位朝前面冲,贺川往她身前一挡,狠狠受了一记。   后面那辆萨瓦纳划过地面,失控地撞上一棵树,车上下来三个男人,各个高头大马。   贺川在蒋逊耳边说了一句,放开她直接下了车,朝他们迎面走去。   对方大喝一声,二话不说朝他打了过来。   蒋逊晕了几秒,很快就醒了,耳边听见拳头挥起的风声,她往后面看去。   那三人又高又壮,手上拿着铁棍,一棍一棍砸下来,贺川边挡边还击,缴了一根棍子,劈头朝一人头上砸去,另一个人一棍往他背上敲来,他身形一晃,拳头往后挥。   没人留意这边。   蒋逊从后面包里扯出保暖内衣,下了车,从地上捡起两根长树枝,内衣缠在上面打了个结,再去后面淋上汽油。   贺川和他们打得不可开交,他以一敌三,腹背不知受了几棍,耳朵还留意着后面的动静,后面始终静悄悄的,他急得一拳砸碎了对方的下巴。   对方一声嚎叫,另两个同伴发了疯得朝贺川头上砸。一棍刚要落下,眼前突然闪过两道火光,一个女人爆喝:“我操|你祖宗!”   两根火棍直逼他们的脸。   蒋逊冲贺川大喊:“闪边儿!”   火棍往那几人脸上身上胡乱挥,那几人头发眉毛衣服都着了,贺川趁他们大叫着躲闪的功夫一人给了一棍,三人趴在地上起不来了,蒋逊把火棍一扔,狠狠给了对方脸上一脚,“他妈的统统活腻了!”   火棍在她脚边燃烧,她像火一样又狠又烈。   车上有绳子,是之前赛车用来捆蒋逊手的,贺川拿了过来,把三人和边上的树一起绑了,一人给了一脚,“说!”   三人脸上身上都是火烧的灰,痛叫了声,老实交代:“不关我们的事啊,有人让我们干的!”   “谁找的你们?”   “不知道,我们不知道!”   贺川又给了一棍:“说不说!”   “啊——真的不知道,是我们老大拿了钱,我们就是来做事的!”   “让你们干什么?”   “让我们去找个叫王云山的人!”   蒋逊给了他们一棍:“找王云山一路跟着我们?还撞我们车?”   “啊——我们、我们是想拦着你们,先找到——”   贺川问:“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们的?”   “几天前,高速上……”   蒋逊问:“我车上的刹车是你们弄坏的?”   “是……”   蒋逊一棍子砸下去:“你们居然想要我的命!”   “啊——我们只是想拦着你们,不让你们上路——”   该问的都问完了,贺川把他们三人的手机缴了,翻了翻通讯录,看到短信和通话记录里频繁联络的一个名字叫“强哥”,俗不可耐,他嗤了声,把手机都装进兜里。   这里没信号,下面有个山坳,应该是个村子,离得挺近,贺川和蒋逊回到车上,把车开了出来,往村子过去,十几分钟就进了村口。   手机有信号了,蒋逊立刻拨了110,把那三人的位置讲了,又给阿崇打了一个电话。   阿崇睡眼朦胧,听了她的话,什么瞌睡虫都跑了,问:“你们受伤没?”   “我没事,他受伤了。”   “我没伤。”贺川开车找路,顺口一回。   阿崇说:“警察那边交给我,这边正愁找不到他们呢,没想到乖乖送上了门,你们自己小心点。”   挂了电话,贺川说:“这村子没旅馆。”   越野车的前后保险杠都撞了,车子开着也有点问题,车厢里都是泥灰,两人身上也要洗洗,没法再去找镇子。已经过了12点,找不到旅馆,只能去敲村民家的门。   蒋逊是女人,敲门合适点。   她找到户人家,敲了半天门才有人来开。里面的见是个女人,愣了下。   蒋逊说:“大哥,我们是来旅游的,在山里迷了路,找路的时候都摔下了坡,现在没法再走了,看到你们这边有个村子就过来了,找不到旅馆,能不能让我们借宿一晚?我们不是坏人,可以给你看身份证。”   里面的人马上开了门,憨厚道:“可以可以,进来吧,没事!”   蒋逊喊车里的人过来,那大哥见到脸上有伤的贺川,有点慌,蒋逊笑道:“他为了救我,砸到了树上。”   “哦哦,我有草药,可以给他上药。”   村子里都是彝族人,这户人家男主人叫阿加木嘎,有三个孩子,都已经睡着了。   房子是土坯房,水泥地、土墙,整间屋子是个大通间,左边就是三张木板床,挂着蚊帐,上面是排破旧的木橱,正对着门的墙前摆着张全是灰的黑色沙发,边上有台老式电视机,屋子里撑着两根木柱,土墙上挂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一堆杂物堆在屋子另一边。   阿加的老婆吉史给他们倒了两杯热水,怕生的躲到了孩子们的床上。蒋逊和贺川倒了谢,喝了几口水。   房里还有一间屋,阿加打开门给他们看,为难的说:“这里小,有床,你们要不要睡这里?”   这间屋子小的只有几个平米,墙边摆了张木板,木板下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屋顶是漏的,冷风从上面灌进来,还能看见几颗星星。   贺川说:“就睡这里,谢谢。”   阿加笑道:“你们能睡就好,我给你们烧点热水。”   “麻烦了。”   “没事没事!”   阿加很快搬了两桶水进来,还拿来了草药,让贺川涂一涂伤口,又小声让他们洗洗早点睡,怕吵醒孩子,动作一直小心翼翼的,还给他们带上了门。   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漏风的屋顶,粗糙的墙壁,破旧的木板,两桶冒着热气的水,还有两个人。   贺川问:“带镜子了么?”   蒋逊说:“没。”   贺川说:“你给我上药。”   蒋逊说:“先擦脸,洗洗伤口。”   他们昨天还买了毛巾,贺川拧了把,洗了洗脸,蒋逊蘸着药水给他涂。   他脸上淤青不多,左边下巴有一道,右眼角也有一道,旧伤加新伤,看起来有点唬人。   涂完了脸,蒋逊问:“身上呢?”   贺川把衣服脱了。   他胳膊和后背不知被砸了几下,全是触目惊心的棍痕,蒋逊蘸着药水没动,贺川拍了下她的脸:“发什么愣!”   蒋逊说:“等会儿。”她拧了毛巾递给贺川,“身上先擦擦,还有泥。”   贺川摸了两下,后背不方便,他把毛巾扔给蒋逊,转了个身。   蒋逊顿了会儿,重新拧了遍毛巾,替他擦背。   他的背又宽又厚,坚硬,皮肤黑,上面还能清晰的看见数道棍痕,蒋逊数了数,明显的有四道。   她擦了会儿,干净了,蘸了药水往他背上涂。她手指凉,他热,一下一下的,像是冰天雪地里摸上了一个热水袋,鸡皮疙瘩都烫起来了。   擦完了背,贺川转回来,说:“你自己洗洗。”   “嗯。”   蒋逊拧了毛巾擦脸,擦完脸擦脖子,房间里没有灯,头顶的月亮和星星充当了照明,边上还开着手机的手电筒,光线往上。   贺川说:“你身上有泥,擦擦。”   蒋逊脱了衣服,只剩下一只文胸,她重新拧了把毛巾,把脖子上胸口上的泥一点一点擦干净。   贺川看了会儿,用另一桶水继续擦起了腿,擦着擦着往边上看,那女人也已经脱了裤子在擦,一裤子的泥巴,穿了这一路并不好受,都湿到了腿上。   她腿细长匀称,又白,身体在黑暗中像夜明珠发亮。   贺川泡了会儿脚,水已经凉透了,他问:“你水热不热?”   蒋逊说:“凉了。”   他们说话声音都很轻,不想吵醒阿加一家。   贺川问:“手怎么了?”   蒋逊摊开手看了看,手上多了几道口子,应该是拿着火棍的时候划到的,碰水也没觉得疼。   她看向贺川:“你这都能看见?”   贺川轻笑:“你身上我哪儿看不见?”   蒋逊笑了下,终于擦完了,也跟贺川一样坐到木板上洗起了脚。   两桶水并排放着,水中已经可见污泥,她一边搓脚,一边拿出喷瓶往脸上喷。   贺川说:“这还在呢?”   蒋逊说:“啊,一直放包里,没浸到水。”   贺川说:“给我点儿。”   蒋逊说:“不行,你脸上有药。”   “喷手上。”   蒋逊往他手上喷了一下,贺川握住她的手,把水拍到她手上,芦荟水渗进了划痕里,清清凉凉的。拍完了,他握住她的手没放。   蒋逊从头到尾都没动,轻轻晃着脚,水“哗哗”的响。   洗完了,两人躺到了木板上,蒋逊睡里面,贺川睡外面。   木板小的可怜,两人睡刚刚好,没一点多余的尺寸。贺川把手机电筒关了,头顶是星星和月亮。   两人只有一床小薄被,被子还算干净,没什么味道,木板很硬,没垫东西。   蒋逊说:“车上有睡袋?”   贺川说:“有,在后备箱。”   “应该拿进来的。”   “睡得不舒服?”   “睡睡袋会比这舒服。”   贺川把她抱了过来,让她趴自己身上:“这样呢?”   蒋逊说:“还行。”   贺川莫名其妙地来了句:“你挺狠。”   蒋逊听懂了,说:“看对什么人。”   贺川笑了笑,问:“没伤到哪儿?”   “没。”   “没撞到?”   “没。”蒋逊贴着他的脖子,“你不是帮我挡住了么。”   过了会儿,贺川说:“亏你想到弄火。”   蒋逊说:“畜生不是都怕火么。”   贺川又笑了笑,揉了揉她的手,说:“不是让你走么?”   “嗯。”   “是不是女人?”   蒋逊说:“你不知道?”   她躺在他身上,肌肤相贴,只穿了文胸和内裤,他也只有一件。   贺川垂眼看她,光线暗,但能清楚看见她的眼正望着他,她皮肤滑得像玉,傲挺的胸正压着他。   她是个实实在在的女人,有着诱人的身体,比任何女人都要女人。但她开赛车、打人、挥舞火棍,喊他闪边儿,像个流氓。   贺川低下头,吻住她,星光下缱绻缠绵的一吻,只是吻,温柔小心的,不带情|欲,像是野兽受伤后同伴给的安慰,细心的舔舐对方的伤口。   头顶星光璀璨,两人轻轻交缠,谁也没有先走。   “我过去,你马上开车走,记住!”   “不是让你走么?”   “嗯。”   ☆、第41章   蒋逊今天累极了,很快就有了睡意,她闭着眼,呼吸很轻,睡觉的老实样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贺川没见过她睡觉的样子,那天晚上同床,他心思在别处,根本没有看她的脸。此刻从上往下看,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睡相格外宁静乖巧。   “看什么?”   疲倦的声音从他胸口传来,贺川问:“没睡着?”   “困。”   “那睡。”   “嗯。”   她没睁眼,手还搭在他肩膀上,贺川搂了搂她,摸上她光|裸的肩头。   她似乎睡着了,贺川轻声问:“睡了?”   “你不困么?”   她声音带着睡意。   贺川说:“还行。”   蒋逊突然从他胸口起来,背过身躺到边上:“这样能睡着了么?”   “嗯。”贺川闭上眼,他也困了。   过了会儿,他胸口钻来个小暖炉,贺川眼没睁,顺手搂住她,她又钻进来了一些,贺川问:“冷?”   蒋逊说:“嗯。”   贺川又睡了会儿,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蒋逊问:“去哪儿?”   “拿擦尔瓦。”之前放车上了,没带进来。   蒋逊翻了个身,仰躺着睡,说:“别去了,他们家都睡着了,别吵醒人家。”   贺川想了想,又躺回了床,搂过蒋逊掖了掖被子,蒋逊枕在他胳膊上,闭着眼睛说:“睡吧。”   “嗯。”   这回两人真的睡了,屋顶漏风,木板又冷又硬,照旧睡得沉沉的,一觉醒来,星星点点的阳光像碎金一样,已经从屋顶的缝隙中漏了进来。   阿加一家早就已经起床了,隔着门板,能清楚听见几个孩子的嬉笑声,说的是方言,房里两人都听不懂,过了会儿,阿加的妻子吉史似乎呵斥了一句,几个孩子声音都放轻了。   贺川往边上看了眼,这女人已经醒了,长发散了他一臂,没有要起床的意思。他问:“还睡?”   蒋逊打量他半晌,笑了笑:“你脸真好看。”   贺川没上当:“绿色的?”   “啊,一块一块的。”草药干了,伤痕上都是淡绿色的印记。   贺川笑着:“看够了就起来。”   “哦。”蒋逊坐了起来,被子滑到了她腰上,她只穿一件文胸,寒气一冲,冻得她起了层鸡皮疙瘩。   贺川把搁在床板下的衣服都扔给她,两人很快穿戴完,开了门走出去。   几个孩子正在吃萝卜,萝卜个头不小,扁圆扁圆的,她们吃得一嘴的萝卜汁,见到两个生人从房间里走出来,愣愣得没反应。   蒋逊朝她们笑了笑,吉史坐在地上炒菜,小声说了句:“你们起床啦,很快就能吃饭了!”   吉史生得黑黑瘦瘦的,五官一般,穿着彝族百褶裙,性子看起来格外温顺。   蒋逊笑道:“这样麻烦你们怎么好意思,已经打扰了你们一晚,我们马上就走了。”   吉史连忙说:“不麻烦的,我炒了坨坨肉,你们吃完饭再走吧,从这里去镇上路很远。”   地上三块石头围成一个三角形,中间架着一口铁锅,底下的火噼啪烧着,锅里满满的全是热气腾腾的猪肉。   这家人显然拿出了家里最值钱的食物来招待客人了,分量还不少,贺川说:“那我们先吃了饭再走,太麻烦你们了。”   吉史笑道:“不麻烦,不麻烦。”   刷牙洗脸要去外面,贺川和蒋逊拿上牙刷毛巾,借了杯子出了门。   阿加正在院子里干活,看见他们出来,笑道:“你们起床啦?”   “啊,还没跟你道谢,昨晚真是谢谢你。”贺川说。   “小事情,不用谢。”   “你是木工?”   他正在用砍刀砍木头,脚边全是木头屑,边上还有一个成型的模具,看款式像只盆子。   阿加说:“我坐木碗木盆。”   蒋逊问:“是餐具么?”   “是啊,就是餐具。”   “能卖钱?”   “能卖的,一个能卖好几十块,贵一点的好几百。”   “那很赚啊。”蒋逊问,“还要给它上色吗?”   “要上的,上好漆了就能卖。”   一个小女孩从屋里跑出来,手上捧着一只大盆子,大小款式跟地上模具一个样,盆子已经上了漆,黑红黄三种颜色,典型的少数名族风格,精致漂亮。   小女孩皮肤很黑,头发枯黄,粉红色的外套灰扑扑的,她闪着大眼睛说:“就是这个样子的,等下给你们盛坨坨肉。”   里面的吉史喊了声方言,小女孩又连忙跑了回去。   蒋逊笑了笑,对阿加说:“你的孩子真可爱。”   阿加不好意思地说:“都很调皮,一点都不像女孩子。”   聊完了,贺川和蒋逊接了水,蹲在地上刷牙。他们还是第一次尝试这种刷牙姿势,漱口水吐到地上,水花会带着泥土飞溅起来。   屋里的孩子们顽皮地打打闹闹,菜香味飘了出来,阿加在给木碗削镟,时不时地笑着冲屋子里喊一句话,里面的孩子们大声回应。   刷完牙,两人轮流接水拍脸,几个孩子站在门口挤来挤去地喊:“吃饭啦——”   蒋逊回头冲她们笑笑,这回她们没呆愣,也冲她回了个天真的笑容。   他们吃饭的方式对蒋逊和贺川来说很新奇。家里没有桌子,没有小碗,一大盆坨坨肉,一大碗萝卜酸菜汤,还有一盆青椒炒笋丝,全都摆在地上,边上盛了两盆饭,一人分一双筷子,吃肉用手抓,喝汤用捎舀,吃饭用筷子,大家都在一个盆里。   蒋逊和贺川都没说什么,入乡随俗,照着他们的样子蹲在地上吃了起来。   吉史给蒋逊抓了一块特别肥特别大的肉,笑着说:“你吃!”   蒋逊用手拿了过来,阿加说:“我们这里的坨坨肉,越肥越好吃,肥而不腻,你们来旅游,一定要尝一尝!”   蒋逊几口就把肥肉吞了,说:“很好吃。”   贺川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蒋逊舀了一勺汤解解油腻,喝了一口,她说:“你们这里的萝卜味道不一样,很糯很甜!”   阿加笑道:“这个叫圆根,我孩子都很喜欢吃,我们地里面有很多,想吃的时候就去挖一根。你们没有吃过吧,等下带点到路上吃!”   蒋逊没客气:“那正好尝尝,谢谢啊!”   几个孩子吃得满嘴饭粒满嘴的油,吉史让她们慢点吃,阿加给吉史拿了一块又肥又大的肉。   吉史一筷子肉都没动,她专拣汤和青椒笋丝吃。吉史推了一下,阿加硬要她吃,她没办法,只好拿了吃,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的。   蒋逊问了句:“阿加大哥,你们结婚多久啦?”   阿加说:“八年了,我三个孩子,一个七岁,两个五岁。”   蒋逊看了看两个小个子的女孩,这才发现她们长得特别像,“是双胞胎啊?”   阿加骄傲地说:“是啊,双胞胎,我们村子里,就我们家有双胞胎!”   吉史给贺川也拿了块肉,让他吃,贺川谢了声,直接扔嘴里。吉史也好奇:“你们结婚了吗?”   蒋逊看了眼贺川,贺川也正好看向她。两人都笑了笑,贺川说:“没呢。”   “你们还在谈恋爱啊?谈多久啦?”   贺川问蒋逊:“我们谈多久了?”   蒋逊说:“记不清啦。”   吉史笑道:“那你们一定谈很久啦,怎么还没有结婚呢?结婚多好啊,家里有小孩,日子就算苦一点,也会很开心的。”   蒋逊笑着:“是啊。”   吃了饭,两人也没有急着走。贺川给阿崇打了一个电话问派出所那边的情况,蒋逊问阿加村子里有没有修车的店。   阿加说:“没有,要修车的话要去镇上。”   “我们要巴泽乡,中途会经过修车店吗?”   阿加想了想:“应该没有,你们去巴泽乡,怎么会开到这里来啊?巴泽乡在那头啊。”   蒋逊说:“昨晚迷路了。”   阿加说:“哦对,你们昨天说过。巴泽乡我知道,离这里很远啊,去那边的路不通车,要走过去的。”   蒋逊顺便问了问去巴泽乡的详细路线,问完了,她开始检查车子。   发动机响了起来,贺川打完电话,走到越野车边上,问:“你还会修车?”   蒋逊说:“小毛病能修。”   阿加在边上看见了,说:“你会修车啊?”   蒋逊说:“会一点。”   阿加说:“我们村子里没有修车店,但是我朋友是学徒,这个礼拜去县城了,他家里有很多工具,你要是能修,我可以把工具借来。”   蒋逊欣喜:“那又得麻烦你一次了。”   阿加憨笑:“没什么的。”   工具很快借来了,蒋逊一下子溜进了越野车底下,只露出了一双腿,喊:“贺川!”   贺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动作太快了,“啊。”   “你给我递工具!”   贺川蹲下来,给她打起了下手。   她整个人钻在车底下,看不见脸,只能听见声音,那几个孩子好奇地蹲在周围看,蒋逊还能陪她们说话。   有个孩子说:“修车不是男孩子做的吗?为什么是姐姐修车,哥哥?”她懵懂地看向贺川。   车底下的人笑了声:“哥哥也有柔弱的时候啊。”   “柔弱是什么意思啊?”   蒋逊说:“就是需要呵护的意思。”   贺川凉凉地瞥了她一眼,瞥不到她的脸,只能瞥她的腿,他握了下蒋逊的小腿,蒋逊挣了下,贺川又拍了拍她,笑道:“不行就出来,谁让你钻车底下的?”   蒋逊说:“你才不行呢。”   贺川顿了会儿,说:“今晚试试?”   蒋逊笑了声:“试你个鬼!”她鞋子一滑,溜出了车底,把工具递给贺川,“好了。”   她手上都是机油,衣服和头发上沾满了泥灰,上午干干净净的,下午就变了个样。贺川把工具扔回箱子里,拉了她一把,也没管她手上的油。   蒋逊站了起来,在地上蹦了两下,贺川给她拍灰,问吉史借了块肥皂让她洗手。   蒋逊蹲在龙头边上洗了两次手,油还没彻底干净,她又洗起第三次。   贺川问:“洗个澡?”   蒋逊说:“不方便。”   贺川问吉史:“大姐,村子里有没有澡堂?”   吉史说:“有一个,就在附近,你们要去吗?我可以带你们去。”   贺川在村里的小店买了两块肥皂和洗发水,带蒋逊去了澡堂。澡堂很小,进门就是一股热气,男女各一边,里头没什么生意。   贺川也顺便冲了下,昨天沾了一身泥,虽然擦洗过了,到底没有洗澡来得干净舒服。   他十分钟就洗完了,洗好了在大堂等蒋逊。又过了十分钟蒋逊才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拿起吹风机说:“先吹个头发,再等会儿。”   贺川说:“吹吧。”   蒋逊想着要赶路,草草吹了下,头发根本没干,后面的发还在滴水,她关了吹风机准备走,贺川说:“等会儿。”   他拿起吹风机,站在蒋逊背后:“没干。”   蒋逊站着不动,吹风机又轰轰地想了起来,贺川手大,一撩就撩起她大半的头发,胡乱的揉了半天。   蒋逊瞟着镜子,说:“你这是帮我吹头发还是玩耍呢?”   贺川说:“头一回伺候女人,技术不纯熟,下次再练练。”   蒋逊笑了声:“行了,干了。”   两人回到阿加家里,准备出发了,贺川抽了几张钱给阿加,阿加吓了一跳,连忙推回去。蒋逊看了会儿,收回视线,向吉史道谢:“这么多圆根我们吃不完,给孩子们留一点吧。”   吉史说:“不用,我们家里有很多,这个不值钱,你拿着,可以分给朋友吃。”   蒋逊没再推,她进车里拿了大半的牛肉干和巧克力给孩子们,吉史连忙让孩子们还回去,蒋逊板着脸说:“你给我的我要了,我给你们的怎么就不能要?”   吉史手足无措了一会儿,只好跟孩子们说:“快谢谢姐姐!”   三个孩子乖巧的喊:“谢谢姐姐!”   蒋逊笑眯眯地揉了揉三个的脑袋。   两人留下了几张钱,一些牛肉干和巧克力,带走了一袋子圆根,贺川还顺走了两根木棍。   上了车,蒋逊瞥了眼车上的木棍,说:“你准备干架啊?”   贺川说:“留给你。”   蒋逊笑笑,发动越野车,车子往村口去,速度不快,阿加一家还在家门口看着他们,直到车子开了远了,他们才回了屋。   去巴泽乡,要先回到昨天赛车的地方,往回开的时候,路上没碰见什么人,那车队早已没了踪影。   又上了山路,他们速度慢了下来。   山路极为陡峭,一边是悬崖,路是土路,极其窄,只能容一辆车通过,对面要是再来车,根本过不去。   路上全是石头和黄泥,开了一段,前面还有倒下的树挡了去路,贺川下车去搬,好一会儿才挪到了另一边。   上了车,贺川拧了瓶矿泉水洗手,稍微冲了几下沾沾湿,说:“这路估计得开到晚上。”   蒋逊也没料到这路这么难走,说:“只能往前面开了,但愿能有落脚的地方。”   他们上路太迟了,上午起床,下午三点才出发,今天无论如何也没法赶到巴泽乡,蒋逊唯一担心的时候晚上得露宿。   她这担心没有错,一直到晚上8点,越野车还在这条崎岖的山路开着,连停个车休息会儿的地方也没有。   手机又没了信号,想查查路都不行,夜间山路危险,一个不小心就会开到悬崖边上。贺川看着前面,说:“那儿先停下。”   开了几个小时山路,到现在才碰到一块平整的地,平地外面就是悬崖,边上栽着两棵树,整座山寂静无声,漆黑一片。   贺川说:“今晚先在这儿休息,明天天亮再上路。”   ☆、第42章   蒋逊擅长开车是一回事,在陌生崎岖的夜间山路上开车又是另一回事,她也不想冒不必要的风险,但还是问了声:“你确定要在野外过夜?”   贺川说:“你能保证这一路过去有地方住?”   显然没得选择,蒋逊也就随遇而安了。   车上有吃的喝的,勉强熬一晚倒也不用担心,贺川去后面拿吃的,顺手把睡袋给打开了。   这睡袋没用原装的袋子装,而是被装在了一个大黑袋子里,袋子边角都破了,里面的睡袋胡乱团着。贺川扯出来看了看,竟然还是个双人的,外层绿色,里层银灰。   他把睡袋扔到了前面,拎着吃的走到车头。   蒋逊已经下了车,正扭腰活动筋骨,山里清冷,放眼望去没有一点灯光,几步外就是悬崖,悬崖底下黑黝黝的,看起来有点渗人。   贺川把塑料袋搁在车头,往里面翻着:“吃什么?”   “面包。”   “你拿的都是一个味的?”   “有豆沙的红豆的。”   贺川问:“有咸的吗?”   蒋逊过来看了看,拿出了一个长条的小面包,说:“里面有肉松。”   贺川吃肉松的,蒋逊吃红豆的,光吃面包太干了,两人又打开了两瓶矿泉水。贺川几口吃完,把面包包装塞回塑料袋里,回车上拿出了睡袋,一把打开了。   蒋逊吃着说:“你要睡睡袋?”   “啊。”   蒋逊问:“就一个啊?”   贺川瞥她一眼,笑了下:“双人的。”   蒋逊看了看,还真是双人的。   贺川抖开睡袋,问:“要是单人的,你怎么睡?”   蒋逊说:“我睡睡袋,你睡车里。”   “你倒会享受。”   “车里暖和。”   贺川把睡袋铺地上,说:“我还得谢谢你?”   “不客气。”   过了会儿,蒋逊又说:“我是女的,你也得让我。”   贺川正给睡袋吹气,闻言说了声:“你哪点儿像女的?钻车底下修车?抡棍子打人?”   蒋逊说:“我不是女的,那你嗜好挺特别啊!”   贺川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我是挺重口。”   蒋逊哼了声,喝了两口水,把吃了一半的面包封了起来,又拆了块巧克力。   睡袋被吹了起来,很快就变得胀鼓鼓的,看起来又厚又结实,银灰色的里层还是纯棉的,应该很暖和。   蒋逊蹲下摸了摸,说:“落下这睡袋的人真土豪。”   “也就几百。”贺川干完了活,又去拆了个面包,没有咸的了,他只能吃豆沙。   “几百也是钱啊。”   “你赛车这么多年也该赚的不少,怎么跟没见过钱似的?”   “你是暴发户,不懂不怪你。”   贺川说:“暴发户是我爸妈,我的钱是自个儿赚的。”   “你还自强不息啊?”   “跟你差不多。”   蒋逊盘腿坐上了睡袋,咬了口巧克力望向边上,悬崖离得太近,两颗树光秃秃的,头顶月亮高悬,满天繁星尽收眼底。   贺川往她边上一坐,问:“味道怎么样?”   蒋逊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巧克力:“你没吃过巧克力?”   “试过几次。”   “巧克力不就那个味。”   “掰块给我。”   蒋逊掰了一块给他,贺川试了试,很不理解的说:“这么腻的玩意儿怎么就有人爱吃?”   蒋逊说:“啤酒跟马尿一样男人不还是爱喝,还有烟,烟有什么味道?”   “你没抽过?”   “我又没瘾。”   “我也没。”   “那你烟不离手,还随身带盒戒烟糖?”   贺川顺手拿出小糖罐,转了转说:“这个?”   “啊。”   贺川说:“我零食。”   蒋逊:“……”   贺川笑了笑,过了会儿问:“你还有没有买其他吃的?嘴里没味儿。”   “牛肉干?”   “放哪儿了?”   蒋逊站了起来,走到越野车后面,翻了翻另外一个袋子,找出一包牛肉干,余光扫到搁在角落的圆根,她拿了两个出来,回到睡袋边上扔给贺川一个。   贺川拿在手上看了看:“吃萝卜?”   “味道不错。”   圆根已经被洗过了,上面还沾了一点点泥,蒋逊擦了擦,咬下一大口,甜甜的汁水很快滋润了喉咙。   贺川吃了两口,说:“还不错。”   蒋逊边吃边说:“吉史大姐给了我们一大袋。”   “能放多久?”   “天冷,应该不会烂。”   “你到时候带回去。”   “要是接下来的路再有什么状况,还得浪费多少天?”   贺川想了想:“烂了再给你买。”   蒋逊问:“那三个人怎么样了?”   贺川说:“不认账。”   “我车呢?”   “什么都没认,死咬着不承认,反告我们恶意伤人,阿崇跟派出所说了,等这边完事了,我们还得去一趟。”   蒋逊低头想了想,说:“昨晚逼问他们的时候应该录音的,可惜。”   两人正说着话,车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铃声没听过,不是他们的。   贺川回车里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居然是闹钟。   蒋逊问:“有信号了?”   贺川说:“没,是闹钟。”   他坐回睡袋上,蒋逊看着他手里的手机,问:“那三个人的手机?”   “嗯,留着等人跟他们联络。”   “没信号也联络不上。”   “迟早得联络。”   蒋逊说:“看看那手机里有没有什么电影。”   “想看电影?”   “太无聊了,这么早也睡不着。”   贺川翻了翻,这部手机没电影,歌曲倒挺多,什么“忘情水”,“男人哭吧不是罪”,还有“小苹果”。   贺川笑问:“要听哪个?”   蒋逊说:“另外两部手机呢?”   贺川一并拿了过来,顺便叼了根烟。   另外两部手机,一部里面存着几百首歌,看得人眼花缭乱,另外一部里面没什么歌,只有一堆色|情图片和几段视频,贺川刚点开一个视频,“嗯嗯啊啊”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蒋逊默默地看向他,贺川把视频关了,说:“听歌。”   他点开一首,是个粤语歌,歌词唱着: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   抹去雨水双眼无辜地仰望   望向孤单的晚灯   是那伤感的记忆   贺川弹了下烟灰,问:“这首怎么样?”   “喜欢你。”   贺川侧头看她。   蒋逊吃了口巧克力,说:“喜欢你d的。”   贺川顿了会儿:“哦,没听过。你会唱?”   “会啊。”   “之前不是说不会唱歌?”   “我是说没一首能唱全。”   贺川说:“唱个听听?”   “不唱。”   贺川没强迫她,也没换歌,听了会儿问:“你喜欢d?”   “一般。”   那就是那个卓文喜欢了。   蒋逊说:“是他喜欢d。”   贺川看向她,没说话。   蒋逊还是盘着腿,两手拿着巧克力,小口的咬着说:“我倒没多大兴趣。”   贺川抽了口烟,过了会儿:“说说?”   “说什么?”   “想说什么说什么。”   沉默了很久,只有那歌在唱,贺川以为自己没听过这歌,前几句确实陌生,后几句的调子就有点熟了。   他以为蒋逊不会再说了,刚准备起来,就听到轻轻的一句:“当年太冲动,他让我停车,我不停,车开的很快,后来出了事故。”   “嗯。”   “交警没判我责任。”   贺川静静听着,为什么没判她责,她没说,他也没问。   “他一直躺在icu里,只有他外公陪着,医药费很贵,我赔不出,我妈身体一直不好,我还要照顾我妈。他外公不让我见他,我后来也没再见过他。”   贺川问了声:“几年没见了?”   “九年。”   又是这个准确的数字,贺川问:“完了?”   蒋逊说:“后来我把钱赔给他了。”   “哪来的钱?”   “比赛赚的……几年后才赚的,打到他卡里,打了几年,他卡没注销,也不知道他在不在了。”   贺川抽了口烟,过了会儿问:“还想着他?”   那歌已经到了尾声,是贺川有点熟的调子。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   笑声更迷人……   唱得漫不经心的,腔调随意的很,却分明唱进了心里。问完那一句,他视线落到蒋逊眼上。   蒋逊轻声说:“也没。”   贺川垂眸又抽了几口烟,烟头一闪一闪,没抽完,他就把烟掐了,随口说:“再吃点儿东西?”   “没什么吃的了。”   “等着。”   贺川起身往越野车走,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往口袋里一放,又拿了包东西就回来了。他往蒋逊怀里一扔,说:“吃这个。”   蓝色包装,包装上画了个小仙女,蒋逊拿在手上看了会儿:“什么时候买的?”   “超市买的。”   “河昌?”   “嗯。”   蒋逊问:“你买这个干什么?”   “赔你。”他随口说,“你上次买的不是泡水里了么?”   蒋逊神情自若地拆开了包装,吃了一个问:“你藏哪儿的?我怎么没看见?”   “我袋子里。”贺川抬了下下巴,“好吃?”   蒋逊点点头:“还行。”   “给我一个。”   蒋逊拿起一个递过去,贺川就着她的手吃了。   蒋逊吃浪味仙,贺川在路边找了几块石头垒到悬崖边上,悬崖离太近,免得睡着的时候一个翻身人掉下去。   车灯还开着,悬崖边明晃晃的,蒋逊慢慢嚼着浪味仙,看着贺川的背影。   他没穿过羽绒衣,之前一直都穿深色的大衣,两者风格截然不同,前者年轻,后者内敛,他三十来岁,年龄写在骨子里,散发着成熟男人的味道。   蒋逊舔了下手指,轻轻哼起歌,前面的人问了声:“什么歌?”   “不知道。”   “耳熟。”   “昨天阿雅车里放的。”   “哦,90年代。”   蒋逊笑了笑,把剩下半包浪味仙搁到了一边,脱了粉红小棉衣躺了下来,拿出手机玩游戏。   贺川搬完石头,冲了下手坐回来,问:“拉上了?”   “嗯。”   贺川把外套盖在睡袋上,拉上睡袋躺到了蒋逊身边,侧头看了眼:“什么游戏?”   “卡丁车。”   “有网?”   “单机。”   “有什么好玩的?”   “不好玩。不困。”   蒋逊还在玩,贺川躺了会儿,坐了起来,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烟点上。   蒋逊摁着手机说:“又抽烟。”   “嗯。”   贺川吐了口烟圈,低头看蒋逊,蒋逊玩得专心,视线一直在手机屏幕上,长发散了一头,胸口微微起伏着,毛衣很贴身,v领开得不大。   他用力吸了两口,烟剩得比上一根还多,他就把它掐了扔一边,伏下|身一把推起蒋逊的毛衣,扯下她的文胸。   他低头吻她唇,手揉着她的乳,文胸没摘,硌着他的手背,他用力一拽,蒋逊肩膀被勒了下,躲开他的吻说:“别……”   贺川堵着她的嘴,手机滑到了睡袋上,蒋逊去拽他的手,争取了一口气说:“别拽!”   贺川把她肩带扯下来,手绕到她背后解扣,三个扣,试了几次都解不开,他放弃,又回到她胸口,揉了两把将她毛衣推过她的头,还没推到底,他又来到她的牛仔裤,解了扣往下拉。   牛仔裤崩得紧,他试了两次,才到她半臀,最后一个大力,连带着黑色内裤一起扯了下来。   他边亲边解自己的裤子,很快抵了上去。   毛衣缠在蒋逊手腕上,她轻轻战栗着,还没将手抽出来,他却已经冲进了半个头,蒋逊低叫:“等会儿!”   贺川试了试,说:“湿了……”   他往里一撞,脊柱发麻,才进了一半。蒋逊拧着眉,无法容纳,贺川含她胸口,手替她松弛,脖颈上的红色筋络像要崩裂,他等不及了,一冲到底。   蒋逊倒抽口气,无法发声。   贺川喉里极低地闷出一声,扣住她的臀,不顾里面的推挤,蛮横地冲撞起来。那股力冲得蒋逊语不成声,她手不能动,呜咽地咬住嘴唇,贺川压抑着喘息,像一个将领奋战杀敌,丝毫不给对方一点活命的机会。   蒋逊猛地弓起身,无尽的酥麻卷席而来,在寂静的山林里发出一声失控的低吟。   贺川抵制着她身体里的挤压和紧缩,伏下头亲她的嘴,低喘着笑了笑:“谁不行?”   蒋逊双眼涣散,无法回答,他缓缓碾磨,用力冲撞:“谁不行?”   细碎的呜咽从蒋逊嘴边溢出,她蜷缩着脚趾,浑身颤栗,咬牙吐话:“你……”   贺川狠狠一撞,蒋逊语不成调。   光束里浮着细小的尘埃,随着山风缓缓飘动,满天星辰,压得近近的,似乎伸手就能够到。   贺川脱了毛衣,露出精壮上身,他肌肉已经绷紧,克制着体内欲爆的势头,慢慢吻着蒋逊的脸,嘴唇,脖子,又回到她耳朵,手在身下碾磨。   “紧得要命……别咬嘴……”他含住蒋逊的唇,一下一下的往里,又把她抱起来,让她勾着他脖子。   他弯身咬了咬她胸口,蒋逊头往后仰,把自己送他嘴里。   贺川问:“舒服吗?”   蒋逊半天才发声:“一般……”   贺川笑笑:“不爽?”   “一般……”   贺川把她扔回去,狠狠往里一冲,蒋逊受不了地喊:“混蛋……”   贺川扣住她的双臂,盯着她的表情:“爽不爽?”   蒋逊呻|吟着,根本说不了话,他在她身上驰骋,要她开口,却在她快开口时撞得她喉咙里的音调破碎。   双人床已经全部打开,偏移了位置,突听沉闷的“咚”的一声从山谷里传来,贺川停下往边上看,一块石头掉了下去,他们已近到悬崖边。   蒋逊侧着头,腰身微微弓着,说:“过去点……”   贺川用力一挺,蒋逊低吟:“呀……别……”   贺川又蛮横起来,说:“叫我!”   蒋逊不叫,他往死里折磨,蒋逊抓着他的手臂喊:“王大财……”   贺川猛地将她翻了身,不给她喘气又撞了进去,蒋逊大张着口,抓着身下的棉布,半天才找回声音:“混蛋,你几辈子没见过女人!”   贺川扶住她的腰,低喘道:“还有力气说整话,我劲儿没够?”   蒋逊无力地骂人,又骂又喊,嗓子最后干涸地再也发不出声。她趴在睡袋上软成一滩泥,贺川把她翻了个身,揉进怀里轻轻缓缓的碾磨,低声叫她:“蒋逊……”   蒋逊睁开眼,贺川亲了亲她的眼睛:“蒋逊……叫我……”   他磨得温柔,声音极低的诱惑着,蒋逊哑声说:“贺川……”   贺川吻上她,一点一点温柔至极。   ☆、第43章   她身上的味道和他的一样,下午两人用了同一款茉莉花味的香皂,不知是什么牌子,味道浓郁,甚至香得刺鼻,洗完澡那股浓香残留在身上,贺川并不喜欢。   后来她出来时,也带着这股香味,他给她吹头发时那香味萦绕不去,和他的又有点不一样,却又说不上哪不一样。   可能是她不一样。   贺川抚了抚她的手臂,上面还有尚未褪去的淤青,淤青面积不大,但和她白花花的身子相比,显得格外刺眼。   他问:“还疼?”   蒋逊半阖着眼:“哪哪儿都疼了……”   贺川动了动:“这样呢?”   蒋逊颤了下,抓住他的胳膊,妄图把那股酥麻退还给他,贺川亲了下那块淤青,说:“记不记我跟你说过什么?”   蒋逊迷迷糊糊的:“什么?”   贺川轻轻摸她的背:“除夕那晚,我跟你说过什么?”   蒋逊说:“不知道。”   “我说——”贺川低着声,在她耳边说了五个字。   车灯在这个时候暗下去了,悬崖边瞬间进入黑暗。   谁都没再开口,黑暗中触觉异常敏感,等夜色渐渐适应,悬崖边只剩两个起起伏伏的身影。猛兽开闸,需索无度,力量悬殊,一个注定主宰,一个不甘为下,有的人记不住话,他帮她回忆,真的要将她置于死地。   杀敌一千,损兵八百,他后背又添伤口。   贺川把她翻了个身,伏在她背上低喘:“再来!”   蒋逊挠不到他,只能抓着棉布,她面朝悬崖,山谷像张着血盆大口,后面的人撞一次,她就往悬崖靠近一分,那排石头被逼退至边缘,有两块凌空了一半,正被他们送着推向黑暗。   蒋逊恨不得乌云蔽月,真的看不见才好,她“嗬、嗬”的喘着气,心跳骤然加速,“咣当”一声,那两块石头在她眼前坠落,蒋逊揪紧身下的棉布,仰起头,失控地呻|吟。   正对上弦月,像野兽长鸣,她的肌肤泛着纯净的银白,长发被山风托起,落在悬崖外。   贺川转不开眼,浑身肌肉已然绷到了极致,他一声低吼,将她送入黑暗深渊。   山风轻荡,高原的夜晚温度极低,双人睡袋里却还散着热气。   贺川把手机电筒打开了,低头看了眼双眼紧闭的蒋逊,要不是她胸口还在急促的起伏,他还以为她昏死过去了。   贺川把睡袋拉上,躺好了,再把她往怀里一搂,低头问:“死了?”   蒋逊半天没发声,过了会儿:“你死了我还没死……”声音都哑了。   贺川笑了笑,抹了抹她散在颊边的发:“那再来?”   蒋逊虚弱的吐了个字:“滚。”   贺川陪她躺了会儿,坐起来拎过外套拿烟,外套口袋里掉出一盒东西,刚好砸到了蒋逊的脸。   蒋逊把东西拿开,睁眼一看,顿了会儿问:“什么时候买的?”   “河昌。”   “跟浪味仙一块儿买的?”   “嗯。”   “刚才怎么没用。”   “忘了。”   蒋逊瞟向他,贺川夹着还没点着的烟,伏下身,罩着她的头顶说:“爽忘了。要紧么?”   蒋逊说:“没事,安全期。”   贺川看了她一会儿,叼上烟,在她头顶把烟点上了。烟头在她眼前亮了亮,贺川低头在她嘴上亲了一口,又把烟喂到她嘴边。   蒋逊含了下,过了会儿,对着贺川的脸吐出烟圈。   贺川抽了一口,也把烟圈落到蒋逊脸上,他又把烟喂了过去,蒋逊照旧还他一口烟圈。   他目光不离她的脸,好像能从她脸上挖出金子,蒋逊淡定地回视,过了会儿,摸了下他的头顶,问:“被谁爆头了?”   贺川没答,低头吻了她一回,等烟灰落到她耳边了,他才放开她,侧过身往边上弹了弹烟灰,问:“冷不冷?”   “有点儿。”   “把衣服穿上。”   蒋逊起身穿衣服。   她侧坐着,背对着贺川,把差点被他扯烂的文胸拿了过来戴上,后面的人说:“下次穿两颗扣的。”   “我就带了这一个。”   她把长发捋到了胸前,手背到后面系文胸扣,光|裸的后背洁白无瑕,腰两侧有红色手印。   贺川侧身支躺着,眯眼抽了口烟,视线往下,落在她臀胯上,看见了她腰背后的那颗小黑痣。   蒋逊遮在睡袋里穿内裤,臀刚刚抬了下准备套上去,一只大手就捏了过来。她面不改色地把他的手也套进去。   贺川使劲揉了两把,才把手拿出来。等她穿完了衣服,他的烟还没抽完。   蒋逊问:“你不穿?”   贺川把烟递到她嘴边,拿过衣服裤子穿上,穿完了把她一搂,拿回她嘴里的烟吸了两口。   蒋逊问:“几点了?”   贺川看了眼时间:“1点多。”   “明天起早。”   “嗯。”贺川说,“睡吧。”他扔了烟头,把手机电筒关了。   睡袋空间有余,保温良好,比昨晚漏风的房间,冰冷的木板要好的多,蒋逊累极了,很久就睡死了过去。   贺川也困,但没睡着,等了一会儿,他轻手轻脚出了睡袋,开了手机电筒,从边上另外找来几块大石头垒起来,垒完了,回车里拿了擦尔瓦,随手盖到了睡袋上,这才重新躺了回去。   等两人醒来的时候,天色刚蒙蒙亮,他们睡在悬崖边,置身一片云海。   这里的云海不同于明霞山的,明霞山没那么高的海拔,没这样深浓的雾,没有望不见尽头的枯黄的山,更没有触手可及的低矮的天空。   蒋逊有一瞬晃神。   清晨寒气露重,刚从睡袋里钻出一点点,寒气就逼了过来。蒋逊没有起来,她支起一点身,望向眼前的云海,山脉隐藏在海中,偶尔吹过一阵风,才看见枯黄的一点,天茫茫,看不见地。   贺川枕臂躺着,侧头看向悬崖外,问:“美?”   蒋逊说:“美。”   “雾比明霞山的浓。”   “嗯。”   贺川问:“这里海拔多高?”   蒋逊想了想:“两千米以上,还不是最高的地方。”   顿了会儿,贺川说:“我们没高原反应。”   蒋逊知道他在说什么,笑了笑没接话。   贺川说:“再睡会儿。”   “睡不着了。”   贺川看了眼时间,还早得很,他们才睡了没几个小时,连日初都没出来。他把羽绒衣折了下,垫到脑后枕着,张了下手臂:“过来。”   蒋逊躺到他胳膊上,两人静静看着头顶的天。   昨晚满天的星辰,一夕间变成了碧蓝广阔的天空。云雾在他们头顶浅浅地浮动,所有的感官都慢了下来,空气中流淌着清新的味道。   贺川问:“饿不饿?”   “还好。”过了会儿,蒋逊摸了摸身上的擦尔瓦,问,“你呢?”   “还好。”   蒋逊说:“没吃的了,就剩下一点点牛肉干和巧克力。”   “待会儿去买,今天能到巴泽乡。”贺川问,“想吃什么?”   “牛肉粉丝汤。”   贺川笑了声:“就这东西?”   “啊。”蒋逊说,“想吃点汤汤水水的东西。”   “嗯……你嗓子还哑着。”   蒋逊也知道自己嗓子还哑着,她撞了下贺川:“水拿给我。”   矿泉水瓶躺在贺川手够得着的地方,只剩下半瓶了,也不知道是谁喝剩的。贺川拿给了她,蒋逊支起来了些,拧开瓶盖仰头喝着,喉咙微微浮动,喝完了,唇边泛着莹润的水渍,贺川拿过瓶子和盖子,替她拧上了,把她拉回睡袋里。   这次他进入的很慢,低头看她表情。蒋逊抓着他的手臂,一直看着他的眼睛,跟着他一起呼吸,一起起伏。   她翻身坐到了他身上,他揉着她的乳,阳光在她背后盛开,高原之上,她美得虔诚、张扬。   又一觉之后醒来,早已日上三竿,太阳到了正中。   蒋逊躺在副驾上,眉头微微皱着,贺川神清气爽,给了她一瓶水和她昨晚吃剩的半只面包,说:“先吃着。”   蒋逊没吃,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越野车再次颠簸上路,一个多小时后,出现了一条溪流,贺川把车停下,拿上毛巾和牙刷,领着蒋逊去溪边。   蒋逊头两步没能走动,腿软了一下,贺川笑了声,把她一搂,带着她坐到溪边的石头上。蒋逊捧了点溪水拍了拍脸,登时清醒不少。贺川挤了牙膏给她,两人就着溪水刷牙。   回到车里,蒋逊来了精神,喝了半瓶水,把剩下的面包也吃完了,边上的人肚子叫了两声,蒋逊扔了块压缩饼干过去,贺川将就着吃了,吃完再次上路。   离巴泽乡越来越近了,两人的手机都响了起来,短信提示音不停,全是阿崇发来的哭爹喊娘的话,问他们怎么失踪了。   蒋逊笑了笑,回了个电话过去,阿崇的魔音立刻穿了过来:“蒋逊——”   蒋逊说:“嚷什么嚷,昨晚手机没信号。”   阿崇耳朵灵:“你感冒了?怎么喉咙哑了?”   贺川开着车,似笑非笑的瞟了眼蒋逊,蒋逊白他一眼,说:“啊,着凉了。”   正说着,铃声响了起来,是那三部手机之一。   贺川扬了下下吧,蒋逊领会,从抽屉里拿出手机。贺川看了眼,来电的名字是“强哥”,他勾了下唇,说:“给我。”   蒋逊把手机放他跟前,电话接通了,开了扩音。   电话那头喊:“你们三个他妈怎么回事儿,一天一夜没个电话,人呢,跟丢了没?”   贺川没吭声。   “说话!哑巴了?有没有跟上?找着姓王的那老头没?——妈了个|逼的你聋了?老子还要跟人交代,给老子说话!”   “跟谁交代?”   “你他妈管老子跟谁交代?”   “你派人跟了我一路,我他妈还不能让你交代了?”   电话那头:“……”   贺川冷笑:“强哥是么?下次派人派点儿智商没问题的,对了,你还得来这里一趟,我给他们送派出所了,春节还没过完,别影响民警同志过年,你过来捞个人吧。”   强哥怒不可遏:“我|操|你妈!你给老子等着!”   电话挂了,蒋逊收起来,问:“他会不会来捞人?我那车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来捞人也会来找我。”   蒋逊点点头。   越野车离巴泽乡越来越近,下午5点,车子停到了土路边上,前面的路是羊肠小道,不通车,只能靠步行,昨天他们跟阿加大哥打听过,步行大约要三四个小时。   他们今天一定能到巴泽乡了。   蒋逊把有用的东西都塞进了背包里,背包一下子重了很多,她也没让贺川背,自己背上了。贺川看了眼她的包,没有吱声,放慢脚步跟在她边上,走了一个多小时,蒋逊累了,说:“休息会儿。”   贺川指了下树下的石头,蒋逊往那儿一坐,喝了两口水,休息了五分钟就起来了,贺川顺手把她的背包甩到了肩上,大步往前:“走。”   蒋逊顿了会儿,慢慢跟了上去。   不多时,前面出现了一个马帮,大约十六七个马脚子,每人牵着头骡子,骡子背上架着两个竹篓,竹篓里装满了沙石。   两边人同路,走了十几分钟,一个四十多岁的马脚子问:“你们去巴泽乡啊?”   贺川和蒋逊对视一眼,看向对方,没有回答。   马脚子说:“这条路是去巴泽乡的啊,你们去巴泽乡?今天?”   贺川问:“怎么?”   马脚子说:“去不了啊,我们也是去巴泽乡的,那边的吊桥断了,过不去,要明天上午才能接上。”   ☆、第44章   巴泽乡位于大山深处,吊桥是必经的路段之一,没有吊桥,只能多翻几座山头绕路,费时太多,还不如在这里等上一晚。   贺川和蒋逊对路况不熟,两人全靠之前打听的走,绕路显然不现实,可今天到不了巴泽乡,他们只能走回头路,天色快黑了,返回去显然也不现实。   贺川问:“你们知道吊桥断了,现在还去巴泽乡?”   马脚子说:“我们刚才到了那里才发现吊桥断了,本来都回去了,想想又要浪费一天,大家商量了一下,还是去那里等一晚吧。”   “前面有住的地方?”   “有啊,有一个牛棚,平常我们晚上赶路会在那里住一晚。”马脚子打量着贺川和蒋逊,问,“你们去巴泽乡干什么?”   巴泽乡穷乡僻壤,说去旅游明显骗人,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贺川说:“我们去找个人。”   “哦。”马脚子说,“可是今天过不去,你们白来了。”   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开车回去找住的地方,起码要花上六七个小时,明天再赶过来,还要走一遍崎岖的山路,蒋逊算了算时间,问贺川:“你怎么看?”   十几匹骡子在慢悠悠地踏步,马脚子们已经往前面去了,步子慢,偶尔回头看他们一眼,小声讨论两句。   同他们说话的马脚子也往前面赶路了,贺川收回视线,问蒋逊:“再露宿一晚受不受得了?”   蒋逊说:“我有什么受不了的。”   贺川打量她:“确定?”   “快天黑了,走回头路说不定还要睡在露天,行了——”蒋逊朝那队马帮抬了抬下巴,“快跟上他们,不是说有牛棚吗?”   贺川看了她一会儿,才往前面走去,马脚子听见动静回头,诧异道:“你们还要去啊?”   贺川笑着:“跟你们一样,不想浪费时间,还是等上一晚吧。”   “你们有地方睡?”马脚子想了下,“要不然可以跟我们一起去牛棚。”   贺川问:“方便吗?”   马脚子说:“没什么不方便的,牛棚大的很,就是怕你们城里人不习惯。”   贺川说:“牛棚比睡草地上好,明天还可以跟着你们上路,不怕找不着地方。”   马脚子笑道:“没问题啊!”   两人加入了马帮队伍,跟着这个叫次松的马脚子走在队伍最后。次松是藏族人,家就住在木喀县西部的一个乡里,今年三十五岁,已经做了六年马脚子,生活艰辛,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很多。   贺川跟他闲聊:“你们干这行能赚多少?”   次松说:“去年赚了两万,我们不光在这里,还会去其他地方,很多地方的山路都只能靠骡子上去。”   蒋逊看了眼骡子背上的竹篓,问:“这些砂石是用来干什么的?”   次松说:“哦,巴泽乡要修电塔,我们要抬材料上去。”   这些马脚子基本都是藏族人,大半人不会说汉语,有几个会说,但是发音不太标准,贺川和蒋逊听得糊里糊涂,次松从前在外面打过几年工,汉语说得很不错,他时不时给他们充当翻译,一会儿工夫,前面就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土房,房顶是用木板拼成的,拼得不严,露出很大的缝隙。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牛棚了。   贺川问:“还有多久到巴泽乡?”   次松说:“不远了,还有两个多小时吧。”   天黑的早,整片山已经处于半明半暗中,一行人进了牛棚,骡子都拴在了外头。   马脚子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喝水,而是先给骡子喂草,喂了一会儿才有人去附近的溪里打了水过来,架起一口锅子,添木头烧起了热水,牛棚里有了亮光。   蒋逊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背靠根木柱,说:“附近还有溪呢?”   贺川问次松:“溪离这儿近吗?”   “近,就在那边。”次松指了一个方向,“一直往那里走就能看到了,你们要是想去,我待会儿带你们过去。”   次松的同伴打了几碗酥油茶,递给他们一碗,说:“这里海拔高,你们喝一点,晚上能睡好。”   酥油茶有一大碗,颜色很诱人,贺川道了声谢,把茶碗给蒋逊,蒋逊又渴又饿又冷,马上捧着碗喝了一小口。   她第一次喝酥油茶,这味道进了嘴里,有点接受不了,她没吭声,又接着喝了几口。   次松带了干粮,分给贺川和蒋逊两个,有人还煮了碗泡面给他们,蒋逊没好意思要,就一碗而已。   贺川倒没客气,接过面碗,把压缩饼干和牛肉干都给了他们,剩的不多,各有两包。   他把泡面给蒋逊,说:“吃了。”   蒋逊小声说了句:“你也好意思。”   贺川笑着:“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蒋逊哼了下,这次没再推,把酥油茶给了贺川,立刻低头吃起了面。贺川喝了一口酥油茶,顿了一下才喝第二口,等蒋逊面吃了快过半的时候,他又把茶碗递到她嘴边:“再喝几口。”   “不了。”   “喝。”   碗就在嘴巴前面,蒋逊就着他的手又喝了两口,喝完了说:“你这是喝不下了让我喝?”   贺川没理,把剩下的酥油茶一口闷了。   火坑边上很暖和,坐久了,冻冰的手脚都活了回来。   天色已经全擦黑,红红的火光照着每一个人的脸。有人带了酒,分了一圈,贺川和蒋逊也有份,没有多余的碗,就用酥油茶碗盛的。   贺川喝着酒,问:“那吊桥怎么会断?”   次松的脸黑红黑红的,酒喝得有点多:“几天前被雪压坏了,我们都不知道,今天早上五点就出来了,到了这里才知道。”   贺川问:“几天前下过雪?”   “下过,这里经常下雪,这两天天气还好。”   “你们那骡子驮的东西有多重?雪都能压坏吊桥,骡子能过?”   次松说:“能过的,估计这吊桥之前就坏了,还好前几天我们没有过来,要不然肯定要掉下去。”   另一个正喝着酒的人突然说:“听说那天是掉下去一个人。”   次松说:“没掉,是差点掉下去,不过摔伤了,你刚才没有听仔细。”   “那应该是,要是真的掉下去了,肯定要死了。”   蒋逊吃饱了,烤着火问道:“你们这样走一趟要花多少时间啊?”   次松说:“一整天,有时候要在路上好几天。”   “吃喝也只能在路上?”   “是啊。”   边上的人笑道:“在路上的那几天最想老婆啦!”   次松说:“你不想啊!”   “我想我孩子。”   蒋逊问:“你孩子多大了?”   那人说:“十一岁啦。”   次松说:“他的孩子读书很好,一直在镇上读书,现在放假在家里,每天帮忙干活,特别懂事!”他又指其他人,“他们的孩子都才两岁,啊,他的孩子都十八岁了!”   蒋逊笑着:“那再过两年你就不用做啦,让孩子养。”   “还不行啊。”   蒋逊说:“嗯?”   “不能停啊,要想过好生活,就不能停啊!”   次松点着头:“对啊,我们的马帮不能停啊,每天走每天走,就能把好日子走出来!”   藏族汉子豪爽,几杯酒下肚,又唱起了藏歌,说说笑笑的聊家常聊钱。贺川给他们分了一圈烟,回头见蒋逊走了出去,他看了一眼,继续跟他们说笑。   蒋逊没走远,就在牛棚外,抓了一把草喂起了骡子,屋子里笑声爽朗,听得出各个兴致都很高。   骡子矮矮的,很憨,胃口很大,吃完一把还要吃,蒋逊揉揉骡子的脑袋,学了它一声叫,骡子抬眸看了她一眼。   身后有人笑了声。   蒋逊没回头,喂着骡子说:“怎么出来了?”   “你怎么出来了?”   蒋逊说:“你们十几个男人一起抽烟,想让我呛死?”   贺川笑了笑,走到她背后,把头凑过去:“闻闻我抽了没。”   蒋逊抖了下肩膀:“一股酒味。”   “那酒味道不错,你该尝一口。”   “我酒量不行。”   “一口就能醉?”   “又不是没醉过。”   贺川隔着蒋逊揉了揉那头骡子,骡子吃得正欢,烦躁地偏了下头,又接着吃。贺川问:“喜欢骡子?”   蒋逊说:“它挺可爱。”   贺川顿了会儿:“你喜好跟一般人不同。”   “是呀,是挺不同。”   这段对话似曾相识,只是变了几个字,贺川笑了笑,说:“早知道该租头骡子过来,骑着骡子赶路,脚程快得多。”   蒋逊问:“你会骑吗?”   “骡子不是马,不难。”   “哦。”   喂完了骡子,贺川问:“去溪边?”   “嗯。”   贺川回屋里拿包,顺手把包里的擦尔瓦抽了出来扔给蒋逊,蒋逊披到身上,暖和了不少,两人按照次松指的方向走。   山路斜坡陡,成片成片的草甸随风轻摆,夜间降温厉害,风吹在脸上一阵刺骨的疼。   没多久面前就出现一条溪,贺川举着手机照了照,溪水很清澈。   蒋逊说:“矿泉水还剩多少?”   “半瓶。”   “装水。”   包里有两个喝剩的空瓶子,贺川把水装满了。   蒋逊刷牙洗脸,溪水比来时碰上的那条溪要冷得多,她手都僵了,毛巾都拧不动,边上的人把她的毛巾拿走,用力拧了两把再扔给她,蒋逊抖开抹了两下脸。   抹完了,转头看贺川,贺川不怕冷,竟然还脱了鞋袜把脚泡到溪水里。   蒋逊看了会儿,说:“幸好水是提前装的。”   贺川笑着:“你当你装进去的水就是干净的?”   “看不见的就是干净的。”   贺川没吭声,蒋逊突然想起张妍溪那句话:   我见过更脏的……表面很清澈,其实里面都是毒。   蒋逊问:“水冷吗?”   “不冷。”   蒋逊把鞋子也脱了,贺川看向她:“想泡脚?”   “啊,你说不冷。”   贺川说:“刚才是谁连毛巾都拧不动?”   蒋逊说:“适应了就不冷了。”   她脱了袜子,脚底碰着水面,凉得她暗暗抽了口气,贺川在边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蒋逊适应了一会儿,终于把脚浸了下去。   边上的人突然把她的腿往上一捞,水面哗啦一声响。   贺川把她的脚放自己腿上,低头看了会儿,摸了摸她的脚背。   蒋逊动了动脚趾,看着他的脑袋没吭声。贺川握住她双脚,说:“刚发现你脚挺小,几码?”   “36。”   “看不出,你这个子脚该再大点。”   “你不是还说我矮么?”   “是挺矮。”   蒋逊把脚抽了抽,贺川握紧了没放。   蒋逊说:“你想亲我脚啊?”   “我变态?”   “亲脚怎么变态了?”   贺川看向她:“怎么,谁还亲过你脚?”   “有啊。”   贺川看着她不说话。   蒋逊笑着:“我妈。”   贺川捏了下她的脚,说:“穿上,回去了。”   蒋逊说:“脚还湿。”   贺川用手给她擦了擦,蒋逊又在他裤腿上蹭了下,正要穿鞋,天空落下了绒絮。   ☆、第45章   下雪了,雪花很小粒,蒋逊接在手心,等它化成了水,天上还没落下第二颗。   蒋逊说:“还真的下雪了……这一路上就没碰到好事。”   “下雪是坏事?。”贺川问。   “你没看见那个牛棚屋顶是漏的吗?”蒋逊说,“屋漏偏逢连夜雨。”   贺川问:“怎么,没吃过这种苦?”   “你觉得我像吃过这种苦的人?”   贺川看了她一会儿,说出结论:“像。”   蒋逊说:“哪里像了?我长得很糙?”   “某些时候是挺糙。”   蒋逊哼了声,脚还在他腿上,她轻轻的踢了下,不像踢,更像撩,贺川握住她的脚,大拇指缓缓地擦着她的脚心。   蒋逊问:“我哪里糙了?是不刷牙洗脸了,还是吃饭狼吞虎咽了?”   贺川说:“昨晚睡觉就没刷牙洗脸。”   蒋逊说:“那你也没刷。”   “我也糙。”   蒋逊笑了下,弯了下脚趾,手借力撑在了石头上,坐得舒舒服服的。她说:“你没见过更糙的女人,我以前的一个室友,夏天两个礼拜不洗澡,脏内裤都扔脸盆里攒得没的穿了再一起洗。”   贺川问:“室友?读书时候的?”   “打工。”   “嗯?”   蒋逊说:“我初中毕业那年暑假,在外面打工,住工厂宿舍。”   贺川像是无意识地轻轻捏着她的脚,说:“还读书吗?”   “读啊。”蒋逊说,“我爸不供我,我自己供自己。”   “你妈呢?”   “她给饭店洗碗,身体不好,不能做太多。”   贺川想起阿崇曾在明霞山上找人八卦的事,问:“你家钱都被你爸败光了?”   “啊。”蒋逊像在说别人家的事,轻飘飘地道,“我们家最风光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小时候也过过几年好日子,后来不行了,老头子吃喝嫖赌什么都干。”   贺川没接话,两人都安静了一会儿,半晌,贺川问:“念大学了?”   蒋逊说:“念了。”   “什么学校?”   “成绩不好,民办的三本。”   “学费不是更贵?”   蒋逊说:“助学贷款,我自己也能赚。”   贺川想了会儿:“地下赛车?”   “嗯。”   贺川说:“你这经历能拍励志片。”   “励志?……最后给你当司机?”   “怎么,就你这收入,当司机亏待你了?”   蒋逊说:“被人追杀、风餐露宿,这是善待吗?”   “你倒什么都不怕……他们追上来的时候怕了吗?”   “哪次?”   “两次都算。”   蒋逊说:“一点都不怕肯定是假的。”   贺川笑道:“还挺诚实。”   “你呢?”   “不怕。”   “不怕你跑什么跑?”   “你是个累赘,只能跑。”   蒋逊给他一个白眼,脚心痒痒的,他一直摸着玩。   蒋逊说:“我脚没洗呢。”   “嗯。”   “臭吗?”   “没味。”   蒋逊问:“你有恋|足|癖啊?”   “你少说恶心话。”   蒋逊笑了声:“谁恶心啊……”   贺川摸到了她的脚趾头,大脚趾,指甲曾经断过,面上有个小凹口,指甲被剪齐了,断甲的痕迹还在,现在的大脚趾带着点紫色,和边上几个光滑整齐的指甲全然不同。   是新伤,出现不久。   贺川问:“那天跳车,还把指甲给摔断了?”   “嗯。”蒋逊瞄了眼,“不知道怎么摔的,居然还碰到指甲了。”   贺川只看见了她胳膊上的淤青,未曾留意过她的脚,从河昌一路到木喀,她也没吭过一句,今天路走得多,她中途就歇了五分钟。   贺川说:“还挺能吃苦。”   又落下几粒雪,在手机电筒的光照下,像在播放电影慢动作。天空无星无月,寂寥清冷。   蒋逊瞄了眼夜空,问:“你这个暴发户,一直都养尊处优吗?”   “我像吗?”   “不太像。”   贺川笑着:“我们家发财晚,成暴发户的时候我都10岁了。”   “种过地吗?”   “插过秧。”   蒋逊仔细打量他,无语一阵:“有点违和。”   贺川笑了笑:“你没种过地?”   蒋逊摇头:“我们家是镇上的,没去过农村。你们家没败钱?”   贺川说:“败过一阵,正常的发财心理,买东买西,亲戚来借钱二话不说就借了。”   “后来呢?”   “后来我妈一算账,要跟我爸闹离婚。”   蒋逊笑道:“就这样了?”   “嗯,剩下的钱全存银行了。”   同人不同命。   蒋逊擦了两下脚,说:“回去了?”   “等会儿。”   她的两只脚都冷冰冰的,贺川给她搓了两下,摩擦生热,暖和不少。   蒋逊静静地没动,轻声问:“你这是怜惜呢?”   贺川瞟她:“用的着怜惜你?”想到什么,他凉凉地说,“你倒是还呵护我。”   搓完脚了,贺川放开她,蒋逊还架在他的腿上,扫了眼搁在鞋子上的袜子,随口道:“顺便帮我穿个袜子?”   贺川凉飕飕地瞟了她一眼,蒋逊撑着石头,舒舒服服后仰着坐着,有点挑衅的和他对视。   贺川垂眸看了眼袜子,黑色棉袜,不像个女人穿的,他侧了下身,把袜子拿了起来。   蒋逊正在弯脚趾,见状,脚趾不动了。   贺川把袜子抖了下,才发现里面还一双,他拆开一看,是双白色的,没花,跟黑色的同一个款式。   他问:“穿两双?”   “嗯。”   他拿的是左脚的,撑开白色的口子,给她往上套。套到半途,她还是一动不懂,贺川把她的脚抬了下,才把第一只袜子套进去。   接下来是黑色的。   黑色的套完了,另一只脚还光溜溜的,贺川又拿起搁在另一只鞋面上的袜子。   往上套的时候,听见一句:“还真怜惜人呢?”   贺川神情自若:“套个袜子就是怜惜?你可真会知足。”   “你还能其他怜惜?”   “下回给你穿胸罩。”   边上的人没再吭声。   等全部套完了,贺川抬眸看过去:“怎么,感动了?”   蒋逊凉凉地说:“当我是十七八的小女生?”   “你没这么年轻。”   蒋逊哼了声,两脚把鞋子一勾,没穿进去,就踩着鞋后跟。   贺川坐着没起,她也没起来,晃了晃脚上的白球鞋,已经快变成黑球鞋了。   过了会儿,贺川说:“过来。”   蒋逊问:“过哪儿?”   “这儿。”   蒋逊站了起来,踩着球鞋朝他走了一步,贺川拍了拍自己的腿,蒋逊跨坐下来。   蒋逊搂住他的脖子,贺川揽着她的腰,低头吻她。两人刚刷过牙,同一种薄荷味,凉凉的。   天上落的雪渐渐多了起来,草甸齐齐地随风飘,漫山无人,只有溪水边交颈相偎的男女。   两人回到牛棚的时候,马脚子们基本都睡下了,十几个人西边几个南边几个,只有东边空着,特意给他们留的。   旺火还在牛棚正中烧着,里面还算暖和,偶尔有几粒雪从屋顶漏下来,也落不到东面。   蒋逊把擦尔瓦铺到了一堆稻草上,往上面一躺,边上还空出一位。   贺川把多余的擦尔瓦卷到她身上去,也躺了下来,低声说:“靠墙。”   蒋逊往里面挪了挪,翻了个身,面朝墙壁闭上了眼。腰上很快搭来一只手,蒋逊说:“太挤了。”   贺川又往里一顶:“没觉得挤。”   “我脸都贴墙了。”蒋逊又翻了个身,这次面朝贺川,她睁开眼说,“这还不挤?”   贺川说:“还行。”   两人嘴都快贴上了,蒋逊笑着:“还行啊?”   贺川说:“还不想睡?”   “睡了。”蒋逊把眼闭上了。   两人很快就睡着了,半夜却又被冻醒了一回,屋顶上漏下的雪越来越多,火也快烧完了,蒋逊把擦尔瓦裹紧了点,贺川低头看了她一眼,起身去添柴。   次松也醒了,睡眼惺忪的起来添柴,小声问:“起了啊?”   “没呢,加点柴。”   次松说:“雪大了,等下早点出发吧,牛棚里也不好睡人。”   “嗯,等天亮一点就走。”   次松往火坑里加了几根柴,望了望睡在东墙角的女人,说:“你老婆居然能睡在这里,真不容易。”   贺川说:“她比男人强。”   “她不冷吗?”   “应该不太冷。”   “你很疼你老婆啊。”   “疼她?没觉得。”   次松笑了笑,添完柴,又回去接着睡了。   贺川回到东边,低头看了眼蒋逊,她睡得不熟,应该还是觉得冷。他重新躺下,她自动自发的往热源靠了靠。   贺川顺手搂过。   天没太亮的时候,马帮队伍就起来了,一夜雪,后面越下越大,牛棚里都有了水坑。   几个人去溪边装了点水回来,煮开了,匆匆忙忙的吃了点干粮,喝了点热水。贺川和蒋逊跟他们吃的一样,两人吃得都不多,队伍很快就出发了。   两个小时的路程,因为大雪,他们多走了近半个小时,前面就是吊桥,吊桥不远就是巴泽乡了。   次松欣喜:“真的好了,可以过啦!”   马脚子们一个一个的走。   吊桥窄,底下就是深渊,踩空了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蒋逊没往下面望,视线直视前方,跟着队伍慢慢地走。   前面的次松回了下头,喊:“你拉着你老婆啊,女人家会害怕!”   贺川侧头看了她一眼,蒋逊说:“看我干什么,看路。”   贺川说:“有本事你往下面看一眼。”   蒋逊瞟了他一下,随即往下面一看。   贺川冲次松说:“我说了她比男人强!”   次松竖了下大拇指:“胆子大!”   终于到了巴泽乡,乡民少,每户人家都离得很远,今天下雪,路上更是没什么人。   次松的队伍还要往山上去,在这里就跟他们道别了。等队伍走远了,贺川和蒋逊往有人的地方找。   终于见到了人,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婆提着一个桶往屋子后面走,贺川及时喊了声。   阿婆听他们说明来意,诧异道:“王云山?是不是王老师啊?”   贺川记得木喀公安局的民警说过王云山当了老师,应道:“没错,就是王老师。”   阿婆说:“王老师上个礼拜从吊桥上掉了下去,现在在家里养病,身体不好了,都说熬不了多久了!”   ☆、第46章   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走了这么些天,费了这么多力,得到的却是王云山“不好了”的消息。   原来次松口中受伤的人竟然是他!   贺川问:“他身体具体怎么样?意识清醒吗?”   “一会好一会坏的,昨天上午我去看王老师,他什么都吃不进,晚上倒是喝了一碗粥,脑子还比较清楚,能说话。”阿婆奇怪地问,“你们来找王老师?是王老师的什么人?”   贺川说:“我跟王老师有过几面之缘,这次是来看望他。他家在哪个位置?”   阿婆说:“我带你们过去吧,正好我也打算去看看。”   贺川求之不得。   阿婆去屋子后面放提桶了,贺川和蒋逊等在原地。   雪还在下,落了蒋逊一肩头,她倒不冷,头上包着粉色棉衣帽子,身上披着擦尔瓦,还算暖和。   “你看,我说了这一路过来就没好事。”   贺川说:“人还在,怎么不是好事?”   “你这么乐观啊。”   “这种事用得着悲观?找得着就找,找不着就回。”   蒋逊抖了抖肩头的雪,又把擦尔瓦裹紧了说:“那你这些天为的什么?”   贺川想了个可以形容的成语:“死马当活马医。”   蒋逊“嘁”了一声,扭头打量周围的风景。巴泽乡很穷,一路过来看到的几间房子都是土屋或者木屋,看不见小店或饭店,现在放眼望去,成片的都是雪景,没有什么可看性。   粉色帽子的帽沿是一圈白绒毛,雪白柔软,包着她的脸,让她看起来平白添了几分可爱,贺川想了想,可爱这个词实在不适合她。   贺川随口问:“冷不冷?”   “不冷,你冷了?”   “不冷。”   蒋逊看向他,问:“你以前穿过羽绒衣吗?”   贺川说:“有些年没穿了。”他低头看了看身上这身宝蓝色,问,“怎么样,穿着还行?”   蒋逊说:“阿崇穿羽绒衣比你好看。”   贺川瞟她一眼:“就你这眼光!”   蒋逊笑道:“要我夸你好看?”   贺川没理她,阿婆已经放好提桶出来了,还拿着两把伞。   阿婆笑着递给他们一把:“路有点远,这把伞给你们。”   贺川谢了声,把伞打开了。   伞是黑色的,顶上有几个透光的小洞,阿婆自己那把伞也比较破旧。   阿婆在前面带路,叹气说:“那个吊桥啊,早就说不牢了,可是没有人来修,结果上个礼拜就断了。王老师这么好的一个人,差点就……幸好他还没上桥,才走了没两步。”   贺川撑着伞,问:“那他怎么摔得这么严重?”   阿婆说:“他摔到了石头上,被人拉上来的,也是命大。后来大家轮流抬着送他到医院,一直跑了一天才送到,这么一摔一吓,时间又耽误了,人就不好了。医生让他们家里准备后事,王老师不愿意住医院,又回来了。”   贺川又问:“他跟家人一起住?”   阿婆说:“王老师就只有一个孙子了,他孙子今天一大早去了医院。”   “您跟王老师家很熟?”   阿婆说:“熟啊,我孙女也是王老师的学生,王老师可好了,哎……”   贺川问:“听您口音,您不是藏族人?”   “我是四川人啊,嫁到这里已经四十多年了。”阿婆看了看蒋逊,笑道,“我嫁到这里的时候,跟这个小姑娘一样大。”   蒋逊听她提到自己,笑问:“阿婆,这边都是藏族吗?”   阿婆说:“我们巴泽乡都是藏族,另一个乡里都是汉族。”   “彝族呢?”   “也有啊,我们木喀县还有摩梭、旭米。”   蒋逊一知半解的点点头。   贺川个子高,伞撑的也高,他挡住了雪,蒋逊却只能继续吃雪。吃了几口,蒋逊把帽子拢了一拢,低着头避开飘来的雪,阿婆隔着贺川说了声:“你雨伞不能这样撑啊,你看看小姑娘身上都是雪!”   贺川偏头看了眼,把伞降低了,伞一低,又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索性把伞塞蒋逊手里:“自己撑。”   蒋逊手冷,两只手一直塞在袖子里,懒得撑伞,说:“不用。”   贺川没勉强,又把伞高高地撑了起来,走了一会儿,他把伞往边上侧了侧,这样刚好,不挡视线。   没多久,阿婆指着前面一栋砖瓦房说:“就是那里了,那里就是王老师的家。”   这间房子是砖瓦结构,面积看起来还算大,房檐和窗框上修饰着藏族图案,颜色绚丽,看过前面这么多土房,这间是绝对的“豪宅”。   阿婆推了下门,门就开了,她解释说:“这几天来看王老师的人很多,有时候王老师的孙子出去一下,王老师又不能起床,所以门一直不关。”   进门是个窄小的过道,过道左边挂着一幅唐卡,五颜六色很好看。   走进客厅,里面铺着地板,有沙发,天花板一圈装饰着藏族图文,电视机是老款的液晶电视,尺寸很小,边上还摆着几个长筒,蒋逊昨晚见过,是用来打酥油茶的。   另一边摆着一张照片,彩色照,是一个戴着眼镜,红光满面的老人,阿婆也看见了,唏嘘了一声:“这是很久以前准备的照片,没想到就要用上了……”   贺川看着照片里的人,那人跟他记忆中一样,只是稍稍苍老了一些,换了一副眼镜,穿着件中山装,精神很好。   边上有人问:“他就是王云山?”   贺川点头:“嗯。”他看了眼蒋逊,“感冒了?”   蒋逊摇摇头,裹了下擦尔瓦。   阿婆小声说:“我先去里面看看王老师有没有睡着。”   贺川说:“我在这儿等着。”   阿婆进了卧室,贺川继续打量客厅。沙发边有一个铁皮炉子正生着火,他指了下:“过去坐。”   蒋逊过去坐下了,贺川又说:“帽子摘了。”   蒋逊摇摇头,贺川笑道:“还戴上瘾了?那你戴着。”   他看了眼茶几,自己动手倒了杯水喝,听见卧室里传来阿婆的喊声:“小伙子,进来吧,王老师醒了!”   “来了!”贺川应了声,问蒋逊,“你也进去?”   蒋逊说:“我在这休息会儿。”   贺川没异议,一个人进了卧室。   卧室只有一个小小的节能灯,光线很暗,屋子里有檀香味,一张床靠墙摆着,边上是张书桌,书桌上码着两排课本,再边上是紧闭的窗户。   地上有一个痰盂,书桌靠床的位置上有一个搪瓷杯,上面插着一根吸管。   床上躺着一个老人,面色枯黄,精神萎靡,枕边叠着一块毛巾,边上还放着一盒纸巾。   阿婆轻声道:“王老师,就是这个小伙子啊,他说来找你,你看看认不认识啊!”   贺川往床边走了几步,床上的老人缓缓地掀开眼皮。   贺川笑道:“王老师,还记不记得我?”   床上的人突然睁大了眼,朝贺川抖着手,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   阿婆问:“王老师,你还记得啊?”   “呃……贺……”   贺川说:“对,是我。”   “贺川……”王云山终于说出了完整的字。   阿婆出来的时候,蒋逊还坐在沙发上,头上包着粉色帽子,低着头把玩着擦尔瓦的流苏,听见动静,她抬了下头。   阿婆笑道:“他们在里面说话,我去给王老师做饭,中午你们也留下吃吧,你们大老远的来看王老师,真是太不容易了!”   蒋逊问:“有什么吃的?”   阿婆说:“我去厨房看看。”   蒋逊也跟着过去。   厨房里堆着很多蔬菜,房梁上挂着腊肉,阿婆看见了奶渣,说:“等下给你们炒个奶渣,可好吃了!哦,我先给你们打碗酥油茶!”   阿婆拿出了茶桶,又拿了个碗,往里面挑了点东西,蒋逊认得黄色的酥油,白色的盐,另外还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像是什么渣子,她不认识。   阿婆把东西全都拨进茶桶里面,加了水打起来,一下又一下,连续几十下没有停。   蒋逊问:“要打多久啊?”   阿婆说:“最好打100下,打久一点,可香了。”   蒋逊问:“我能试试吗?”   阿婆把茶桶递给她:“小心点啊。”   蒋逊学着阿婆的样子打,才一下,就把里面的水给打出来了,溅了她一身,阿婆笑道:“不能这么重啊。”   蒋逊放轻动作,打了几下,学不会阿婆的力道,她放弃了,把茶桶还给阿婆,阿婆又继续打。   蒋逊坐在小板凳上看了一会儿,问:“摩挲、旭米是什么样的?”   “啊?”阿婆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蒋逊的意思,说,“就是少数民族啊,跟我们有一点点不一样。”   蒋逊问:“王老师是藏族?”   阿婆说:“是啊,王老师的妈妈是我们巴泽乡的人。”   “王老师长的不像藏族人。”   阿婆说:“王老师长得更像他爸爸吧?”   蒋逊拨了会儿流苏,又问:“他孙子呢?”   “哦,他孙子也不像藏族人。”阿婆说到这里,又叹气,“哎……王老师也很命苦,听说他女儿很早就死了,他孙子长得这么好,可惜……”   蒋逊低声问:“可惜什么?”   阿婆说:“可惜……”   她还没说下去,外头就传来了开门声,来人可能看见了门口雪地上的脚印,喊道:“谁来了?”   阿婆立刻站了起来:“是我啊!”她冲蒋逊笑道,“走走,王老师的孙子回来了!”   阿婆走得快,一下子就没影了,蒋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往厨房门口走,听着外面的对话。   “王老师来客人了,我刚好遇上,就带了过来,顺便帮你们做个饭!”   “客人?什么客人?”   “在里面说话呢……啊,来了,就是这个小伙子。”   “你……”   “你好,我叫贺川。”   “哦,你好——”   蒋逊站在客厅口,看见一个男人背对着她,手上拎着一袋东西,他走了两步,把那袋东西搁在了地上。   他跛着脚,拖着左腿。   贺川朝蒋逊看来一眼,那男人注意到了,边说着边回头:“——我叫卓……”   蒋逊站在原地,朝对方扬起一个笑。   对方的手还扶在腿上,静了很久,才把话说完:“我叫卓文。”   ☆、第47章   一室寂静。   小小的客厅里,他们的距离不过两米半,大约六步。暗光流影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仿佛每秒24帧的画面变成了每秒1000帧,什么都在快速地动,只有那两个人,连头发丝都没动半分,唯有眼神在空中交汇,一个淡然含笑,一个在惊愕过后渐渐平静。   几秒的时间,他们旁若无人。在蒋逊出现的第一秒,贺川就看向了她,直到几秒之后的现在,她始终没有回应他的视线。   贺川往门框上靠着,静静地等待。   还是阿婆先说话,“这个小姑娘是跟他一起来的……哎呀,我厨房里还在烧火,我先过去,午饭我来做啊!”   卓文没回头,看着蒋逊说:“谢谢阿婆。”   阿婆火急火燎地回了厨房,客厅里只剩下三个人。   或者说,只剩下两个。   火炉里不知烧着什么东西,噼啪了一下,外面大雪飞扬,躲避风霜的地方,却似乎风霜漫天。   卧室里的人喊了一声:“阿文……”   卓文应道:“外公,我刚回来!”他最后看了一眼蒋逊,才转过身,拖着左腿一步一步地走向卧室。他似乎忘记了还有一个人,目不斜视地经过了那人身边。   只有那个人看见了他无神的双眼。   蒋逊一直望着卓文,直到他背影消失,视线里闯进了另一个人。   她顿了一会儿,看着面无表情的贺川,问:“事情搞定了?”   “没,被打断了。”他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沙哑,说,“去坐着。”   蒋逊摇摇头,侧了个身,似乎想出去,可是很快又停下,踟蹰在原地。对面就是过道,只要几步就能离开,她又动了下脚,那边贺川已经慢慢朝她走来。   蒋逊转头看去,贺川走到电视机柜前就不动了,他低头瞥了眼摊在柜子上的照片,抬手按住了一会儿,无意识地把它挪了一下。   贺川问:“刚进屋就发现了?”   蒋逊低声说:“嗯。”   “还真够巧。”贺川自嘲般笑了笑,往卧室的方向一瞥,“比中彩票还难得,是不是?”   蒋逊说:“是吧。”   卧室里面没什么动静,贺川走到沙发那里坐下,倒了杯水慢慢喝着,视线瞟着她。她还傻站着,像个被罚站的孩子,又像是刚刚才睡醒,带着股茫然,想走是下意识的,没走也是下意识的。路上遇再多情况她都面不改色,现在却跟个傻子似的。   贺川拿了另一只杯子,倒上水说:“过来喝水。”   蒋逊终于给了点正常反应,顿了一会儿,走过来坐下了。贺川把杯子递给她:“冷的能不能喝?”   “能。”她这两天也没喝过几次热水。   蒋逊捧着杯子抿了两口,想问什么,欲言又止。贺川说:“王云山精神不好,脑子不够清楚。”   蒋逊顺着他的话,自然而然地问:“他到了什么程度?”   贺川想了想:“快死了。”   蒋逊的手颤了下,杯子里的水往外晃。   卧室门口落下一道阴影,卓文出来了。   蒋逊捧着水杯,遥遥地望着他,四目相对。边上,贺川看了眼卓文,又回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嘲笑,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搁,发出“咚”一声响。   卓文回神,看向他说:“贺先生,我外公精神不好,刚刚睡着了,有什么事,不如等他醒来再说?”   贺川说:“好,有劳了。”   卓文又说:“乡里没有饭店,你……你们中午就在这里吃吧。”   贺川说:“那打扰了。”   阿婆很快就做好了一桌菜,焯了盘腊肉,炒了一道奶渣、一道土豆丝,还放了一个青菜汤。阿婆笑道:“我还蒸了奶渣包,等一下就能吃。”看着卓文说,“王老师最喜欢吃奶渣包,等下让他试试看,能不能吃进去。”   卓文说:“挺久没吃了,应该能吃半个。”   阿婆让他们都别客气,给蒋逊碗里夹了两筷子菜,问:“是不是还冷啊?”   蒋逊说:“不冷。”   阿婆说:“那可以把擦尔瓦放到那边去。”   蒋逊“哦”了声,脱掉擦尔瓦放到了沙发上,又坐回来。   四方的桌子,阿婆在她对面,另外两人一边一个。没人说话,就阿婆一个人说,说了一阵,阿婆觉得奇怪:“阿文,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怎么不说话?”   卓文顿了会儿:“没事。”   “不是王老师有事?”   “不是。”   阿婆又问:“对了,你们以前不认识啊?”又看向贺川和蒋逊,“你们跟王老师认识,那认不认识阿文啊?”   贺川看了眼卓文,说:“第一次见。”   蒋逊没答,阿婆也忽略了。阿婆跟卓文说:“他们不容易啊,这么大老远过来看望王老师,王老师人好,还是让人惦记的。”   还是没人说话,冷场了,阿婆也不尴尬,还问蒋逊:“对了,你叫什么啊小姑娘?”   蒋逊咬着一根土豆丝,说:“哦,我叫蒋逊。”   一顿饭,蒋逊和卓文没说一句话,阿婆收拾碗筷的时候奇怪地左看看右看看,还是什么都没说,回了厨房。   卓文没继续呆下去,客人也不招呼了,跟贺川点了个头,就去了房子后面。   这是贺川吃过的最闷的一顿饭,他吃得不爽,饭后也没正眼看蒋逊,坐了会儿,正要给她倒杯水,她突然就跑了出去。   贺川张了下嘴,最后没喊,他把杯子一撂,靠上沙发闭目养神,脑子里却闪过两个字——九年。   外面大雪还在下,没有减小的征兆,刺骨的寒风刮得人睁不开眼。   蒋逊刚才从窗户里看见卓文往这个方向走了,她跟着地上的雪脚印,慢慢的往前,没多久就看见了一间小房子,房门大开,里面摆着一台机器,地上都是木头屑,有个人低头坐在机器边上,正抽着烟。   他穿着身黑色的羽绒衣,牛仔裤,头发留得比过去长,黑了也瘦了,皮肤干燥,夹着烟的手很粗糙,指甲黑黑的。   没有当年的意气奋发,只剩下岁月磨砺的沧桑和颓败。   蒋逊走进了房子里,呼了一口气,白色的雾像卓文吐出的烟圈一样,在空中消散了。   蒋逊的第一句话是:“我那些转账你收到了吗?”   “……”   卓文一直没抬头,他猛抽了两口烟,又听到一句:“问你话呢!”   还是这种语气,趾高气扬地,好像什么都没变。他看着地面说:“收到了。”   “都花了?”   “……花了。”   蒋逊点点头,又问:“这些年一直都在这里?”   “……嗯。”   “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卓文没吭声,就知道一个劲的抽烟,地上的另一道影子偏了下头,似乎看向了他的左腿,他不自觉地把手扶在膝盖上遮了下,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送他来的。”   卓文也没问“送他来的”是怎么回事,一根烟快抽完了,他拿出香烟盒,又摸出一根。   很多片段在闪,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尘土飞扬的砂石路,越野车,刺眼的阳光,疾风涌动,他喊:“蒋逊,你疯了!快停车!”   卓文点上烟,连手都在抖。   屋子里,阿婆端着包子回到客厅,奇怪地说:“怎么人都不见了?”她进了卧室,看了眼床上的人,小声问,“王老师,你饿了吗?”   王云山慢慢睁开眼,阿婆喜道:“王老师,你醒啦,我做了奶渣包,你要不要吃一个?”   王云山缓缓阖了下眼皮,表示“吃”。   他坐不起来,阿婆拿着包子喂他,等他吃了两口,问:“味道怎么样?”   王云山点了下头,阿婆笑道:“晚上还有包子!”   王云山吃了几口,艰难地问:“阿文呢……”   “哦,阿文应该去后面忙了,那两个年轻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王云山问:“两个?”   “还有一个小姑娘,可漂亮了!”阿婆说,“要不是她是跟着男人来的,我一定把她说给阿文,阿文这年纪还不娶媳妇,也太晚了!”   王云山笑了笑,已经吃完小半个包子了。   阿婆想到什么,又说:“刚才吃饭的时候真奇怪,阿文跟平常不太一样,平常他不怎么说话,还是会招呼客人的,刚才他连客人都不招呼。”   王云山说:“他也累……”   阿婆笑道:“我看他说不定是看上人家小姑娘,害羞了!连人家名字也不敢问一声,还是我问来的,叫什么蒋……蒋逊?好像是这个名字。”   王云山一怔,那口包子顺着他的嘴角滑到了枕巾上,阿婆赶紧用毛巾擦了下:“王老师,怎么啦?”      雪花纷纷扬扬,小房子里的两个人,一坐一站,安静了很久。半支烟过去了,还是没人说话,等快烧到烟头了,卓文才哑声开口:“这几年怎么样?”问着的同时,他终于又看向了蒋逊。   他开口了,蒋逊倒是安静了,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没想好怎么回答,或者是有点意外他的主动,过了半分钟,他才听见一句:“还好,做过职业赛车手,两年前回老家买了个店面给我妈开,我妈……年前走了。”   卓文愣了会儿:“哦……阿姨她……”   蒋逊笑道:“别安慰我,我不爱听。”   卓文没接着说了,蒋逊看着脚尖,也不说话。   半晌,卓文问:“是在明霞山开的店?”   “在另一个镇。”   卓文点点头:“明霞山还跟以前一样?”   “一样。”   “石大哥还在开饭店?”   “开着呢。”   “山下那个饭店,到期归你们了吗?”   “还没。”   卓文看向机器,说:“我要干活了。”   蒋逊点点头:“那你忙。”   卓文站了起来,还是拖着左腿,慢慢地走到机器后面拿起了一个木桶。   蒋逊收回视线,走进雪里,走了没几步,她顿了一下,接着又往前走,经过一棵树时,她的帽子被人用力一拽,眨眼间,帽子被人盖上了头。   蒋逊扭了下,贺川按着她的脑袋说:“动什么动!”   蒋逊冷着脸:“站这儿多久了?”   贺川说:“他问你这几年怎么样的时候开始站的。”   蒋逊说:“出息!还偷听墙角了!”   “青天白日,我一个大活人站这儿,用得着偷听?”贺川说,“怎么,恼羞成怒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能让人听?”   蒋逊摆了下头,还是甩不开他的手,贺川索性抬起另一只手把她的脸一托,掰着她,盯着她双眼,说:“眼睛红什么!”   “关你屁事!”   贺川冷笑:“也对,关我屁事!我闲的蛋疼!”   蒋逊说:“你有病吃药!”   蒋逊甩开他走了,没几步碰上了出来找人的阿婆,阿婆喊:“哎呀,你们在这里啊,王老师叫你们进去!”   贺川问:“他醒了?”   “醒了,吃了一个包子,精神好的很,奇怪,一下子就好了!”   贺川往屋子走,蒋逊却笔直地走,阿婆喊她:“哎……小姑娘,你去哪里啊?”   蒋逊说:“随便走走。”   阿婆喊:“王老师让你也进去啊!”   蒋逊脚步猛地一顿,贺川停下,转头看向她。      卧室里还有着淡淡的檀香味,王云山靠床而坐,眼神清明,视线堪堪在第一个进来的人身上停留了一秒,立刻找到了第二个人。   王云山笑了笑,又看向贺川:“你找了我很久?”   贺川顿了会儿,似在观察他,半晌才说:“不久,最近刚开始找。”   王云山说:“你能找到我,也是你的本事,那家集团运作良好?”   贺川说:“扩大了一倍。”   王云山说:“我确实要付一部分责任,我手上有你想到的东西,但是我不会给。”   贺川挑眉:“条件。”   王云山还很虚弱,说话声音很轻,接下来的话却很有力:“条件很简单——”他指向蒋逊,手哆哆嗦嗦,“帮我打断她的腿!”   蒋逊静静地望着王云山,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贺川像听天方夜谭:“你知道你手上有多少条人命么?”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有多少条人命,这话你知道不知道该问谁?”王云山坚定地指着蒋逊,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她!这个女人让我外孙断了腿,不用付任何责任,不用赔偿一分钱,我写了那份报告,拿了他们的钱,你以为那是什么钱?那是我外孙的医药费!”   王云山怒目而视,迸发满腔恨意,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凌迟,“我给你你想要的,你帮我打断她的腿,打断她的左腿,彻底打断!”   ☆、第48章   贺川看了眼蒋逊,她一脸平静,好像对方要打断腿的那人不是她。   他笑了下,拉过一把椅子,干脆坐到了床边,翘起了二郎腿,一脸沉思的样子:“你受贿是为了给你孙子凑医药费?”   “是。”   贺川问:“医药费多少钱?让我算算那几百条人命,总共值几个钱。”   王云山冷笑:“你不用讽刺,我不吃你这套。”   贺川又问:“你孙子的腿是她打断的?”   王云山咬牙切齿:“是!”   贺川看向蒋逊:“是你打断的?”   蒋逊没理他,贺川说:“怎么,平常伶牙俐齿,现在哑巴了?说说,是你打断的?”   “不是。”   屋里的三人一齐望向门口,卓文拖着腿,慢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手足无措的阿婆。   阿婆叫了贺川和蒋逊回来,越想越觉得蹊跷,于是去后面房子里喊来了卓文,两人刚刚进屋,谁知就听见王云山声嘶力竭的那句“打断她的左腿”。两人都愣了愣,直到听见贺川发问,阿婆才见到卓文回了神,说了那两个字。   卓文进来了,视线在蒋逊身上落了一秒,就收了回去,说:“不是,她什么都没做。”   王云山情绪激动:“阿文……”   “外公!”卓文望向他,“你知道不是她!”   “不是她?不是她故意开快车?不是她车子失控?车子翻车,她一点事情都没有,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王云山急促地喘了起来,“你当年才19岁,她害了你一辈子,一辈子啊!”   卓文平静地说:“是我先对不起她,我给她下药,后来在车上,也是我抢了她的方向盘,导致车子失控……”   王云山怒不可遏:“阿文!”   “是我咎由自取。”   卧室里安静下来,贺川看向蒋逊,她依旧没什么表情,垂在腿两侧的拳头却捏得紧紧的,正在微微发抖。   半晌,“什么叫咎由自取?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却让这个女人毁了你一辈子,我告诉你,我不管你自以为是的咎由自取,这条腿她必须还!”王云山看向贺川,恨意滔天,“我要你打断她的腿,否则你什么也拿不到!”   “外公——”   “你给我闭嘴!你要把我活生生气死?”王云山涨红了脸,喊了声,“贺川!”   贺川晃了晃腿,懒洋洋地问:“你觉得我会帮你打断她的腿?”   “你会。”   “这么肯定?”   王云山说:“你执着了这么多年,一条腿换一个你想要的结果,这笔买卖很划算,你清楚。”   贺川笑着:“划算?最后让我坐几年牢?”   王云山问:“怕了?”   贺川讽笑:“有棍子吗?”   王云山说:“厨房有。”   贺川站起来,斜了眼蒋逊,走出了卧室。他去厨房看了看,锅子还冒着热气,里面蒸着奶渣包,灶头边上堆着一摞柴火,他随手抄起一根结实的木柴,又回到卧室,晃了下手中的家伙,说:“就这个。”   王云山期待着。   卓文把蒋逊拉到背后,王云山喊:“阿文!”   卓文说:“外公,够了!”   蒋逊被他拉着手,只能看见他的脖颈,听声音从前面传来:“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在这里也生活的好好的,什么都够了。”   “够了?你本来有大好的前程,将来会有份好工作,在大城市里娶妻生子,安安乐乐,她一个人,不光毁了你!你知不知道你当年的医药费是怎么来的?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带你来这个鬼地方生活!”   卓文的指腹上有老茧,指甲上沾着木屑,他刚刚还在干活,什么都来不及收拾,连牛仔裤都弄脏了,上面一层灰尘和碎屑。   蒋逊低头看了会儿,说:“行了。”   她抽出手,从卓文背后站了出来,屋里的人都望向了她。   蒋逊走到贺川跟前,抽走他手里的木柴,往卓文面前一扔,扬了扬下巴:“你来!”   “蒋逊……”   “不用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要是不恨我,我把头砍了,现在给你机会,你给我来两下!”   “蒋逊!”   “你不敢?”   “我来。”贺川走到蒋逊身边,捡起木柴,看着她,用木柴点了点她的膝盖,低声说:“一下可能打不断,也许需要三下?四下?”   蒋逊想了想,“嗯”了一声。   贺川又说:“能忍着?待会儿别跟杀猪一样叫。”   蒋逊说:“能忍。”   “找个东西给你咬咬?”   “嗯。”   贺川把手递到蒋逊嘴边,蒋逊默默地看着他。   贺川晃了下手:“咬着。”   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的对话,王云山忍不住喊:“贺川——”   “你他妈闭嘴!”贺川木柴一指,冷下脸说,“老不死的东西,打断她的腿?老子先打爆你头,提早送你归西!你他妈装什么可怜,为了医药费?真他妈伟大,你要她赔你孙子一条腿是不是?我现在跟你算清楚,我要你孙子的命!”   王云山气得发抖,“你……”   “06年,一个村200人,检查出11个癌症,07年,几个村2000人,33个癌症,08年,30个,09年,10个畸形儿,10年,55个后遗症无法再工作——”   王云山颤声:“不用跟我说,都是她!都是她!”   “——11年,10个癌症,12年,23个,13年,死了38个,去年体检,你猜多少人有事?”   王云山喊:“是她!”   “九年前,记者高安来采访,被人拦截,威胁、恐吓、打击报复,他老婆受不了,跟他离了婚,他从电视台辞职,现在做纸媒,专门采访高速服务区。”   王云山喊:“是她……还有你!你也是……”   “张妍溪,当年刚大学毕业,要捅破这件事,被他们关进了黑房子里锁了一个礼拜,出来后一度精神失常!”   王云山指着蒋逊:“如果不是这个女人,这一切都不会……”   贺川打开手机里的一张照片,举着说:“她叫冬冬,06年出生,畸形,一辈子走不了路,被人扔进了福利院,那天听说你来做检测,张妍溪抱着冬冬想来找你,就是那天,她被人关了起来。”   照片上的小女孩天真可爱,拿着一个塑料球玩,塑料球落在她两脚中间,她两脚畸形,一前一后扭转着,肿胀的厉害。   贺川说:“这九年,大大小小300百条人命,有的死了,有的在苟且偷生,有的在福利院。冬冬还算幸运,被张妍溪带到了身边,可平常还是只能生活在福利院。”他指着身后的蒋逊,“你说这个女人害你孙子断了腿,要她还一条,没问题,我帮你打断!这300条人命是不是该算你孙子头上,让他也来偿个命!”   蒋逊一直定定地望着贺川,卓文震惊地叫了声:“外公……”   贺川冷冷地看向卓文,扬起嘴角,敲击着手中的木柴,“她犯贱,每年把钱打你卡里来偿还,没用,还不了你一条腿。你们告诉我,你们做了些什么,偿还这300条人命债?”   王云山双眼通红。      雪停了,整个巴泽乡陷入了昏暗,四下空空旷旷,很远才能见到一星灯光,沉静清冷。   卓文走到后房子,看见蒋逊站在一棵树下,仰头看着天空,轮廓淡得像要融进黑夜里,他情不自禁地叫了声:“蒋逊……”   蒋逊回头:“你外公没事了?”   “睡着了。”卓文问,“怎么走到这边来了?”   “没什么事,随便走走。阿婆也走了?”   “嗯。”   蒋逊问:“你外公说什么了?”   卓文说:“没说什么,他很累。”顿了会儿,“我不清楚他的事,那个贺川……”   他也不知道该问什么,说了几个字,又不说了。蒋逊问:“他人呢?”   卓文说:“在客厅。”   “抽烟?”   卓文看了她一会儿,点头说:“嗯。”   蒋逊笑了笑,搓了搓手,随口说:“这里挺冷的,你能适应这里的气候?”   “一开始不适应,呆了一年才习惯的。”卓文说,“进来吧。”   他开了后房子的门,把灯打开了,让蒋逊进来坐一会儿。里面只有一张凳子,有点脏,他拍了拍,机油拍不干净,蒋逊已经一屁股坐了下来,说:“没事。你要工作?”   卓文说:“剩下一点点活,后天要交人。”   “你做什么?”蒋逊打量了一圈,“茶桶?”   “嗯。”   卓文坐到一个矮矮的板凳上,拿了一块银片,低头刻起了花样。蒋逊问:“这是什么?”   卓文说:“錾花……包到茶桶上。”   “跟谁学的?”   “跟这里乡亲学的。”   “卖到哪里?”   “木喀县城。”   “运输方便吗?”   “有驴。”   “……”蒋逊望了眼外面,“驴?”   卓文说:“借给乡亲了,现在不在,你要是想看,过两天能看到。”说完了,他顿了会儿,又问,“你什么时候走?”   “看他什么时候走。”   “他呢?”   蒋逊说:“拿到他想要的,他就会走了。”   卓文问:“要是我外公没有呢?”   “你外公会有的。”蒋逊肯定的说,“你外公一定拿着什么东西。”   卓文低下头,又錾了一会儿花,蒋逊捂着手,哈了几口气,问:“你刻的是什么花样?”   “吉祥八宝。”   “藏族喜欢吉祥八宝?”   “嗯。”   “哦。”   卓文拿着刻刀的手停了下来,他沉默半晌,才开口:“我不恨你。”   蒋逊笑笑:“是么?”   “刚开始恨……后来不恨了。”   “其实你也没资格恨我。”   卓文看向她,笑了声:“那你内疚什么?”   “也没太内疚。”   卓文想了会儿,说:“我真不恨了,真的,是我先对不起你。”   蒋逊问:“那你恨了我多久?”   “醒来之后……大概一两年。”   “后来为什么不恨了?”   “想明白了,你没对我做什么,当初如果我没抢方向盘,以你的水平,你不会撞车的。”   “我就不能故意撞车?”   “你不会。”卓文说,“你只是在气头上,想发泄,但你不会让自己受伤,你还要照顾你妈,是我在车上的时候没想明白。”   “你以为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嗯。”   蒋逊讥笑,过了会儿又问:“后来转院去了哪里?”   “美国……你找过我?”   “找过,找了很久,找不到。”   “找了多久放弃的?”   蒋逊想了想:“大概一两年。”   卓文笑道:“时间差不多。”   卓文錾好了两个银片,把它们包到了茶桶上,朴素的木质茶桶一下子变得华丽起来。蒋逊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卓文会做手艺活,靠手艺来谋生,她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   卓文说:“我还要做很久,你先回去吧。”   “嗯。”   等蒋逊走了,卓文才再次抬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手指一痛,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刻刀刮到了手,开了一个血口子。   卓文突然想起还没给他们安排房间,扔下东西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已经看不见蒋逊的身影,他回到家里,客厅里一阵烟。   贺川坐在沙发上,瞥了卓文一眼,没吭声。   卓文问:“蒋逊呢?”   贺川说:“不是该问你?”   卓文又去看了眼厨房,还是没人。   贺川说:“丢不了。”   卓文站了一会儿,说:“家里就一个空房,今晚你跟我睡,其他的明天再说。”   “不用。”   卓文看向贺川。   贺川接着说:“我跟蒋逊一间房,她挺怕冷,有没有热水袋?”   卓文沉默了一会儿,说:“有。”   “给她备个热水袋。”贺川站了起来,“我去找找她,你忙吧。”   ☆、第49章   周围很空旷,什么人都没有,贺川叼着根烟,拿着手电,慢悠悠地踩在雪地上。无星无月的夜晚格外冷,她没拿擦尔瓦,不知道会跑多远,又躲在哪个角落。贺川也不急,像在散步,手电光暗,射程又短,只能照近处,没多久他就看见了雪地上的几串脚印。   36码鞋,脚印也不大。   贺川顺着脚印走,一直走到了吊桥附近,才听见轻轻的说话声,没见到人。他关了手电,四下漆黑一片,只有吊桥边隐约有个人蹲在那里。   那个人轻声说:“没失踪,我现在不是给你们打电话了吗……手机丢了,就记得饭店的电话了,石老板回来了吗……没回啊?没事,待会儿你把他号码发我手机上吧……还要几天才能回去,怎么了?”   她静了很久,才问出一句:“没死?”   贺川走近了,脚步轻,那人无知无觉,话筒里的声音倒是往外扩。“住院了,应该没太大问题,但你爸没钱付医药费,问饭店里借,饭店里的人是想今年这家饭店就要归你们家了,不想得罪你爸,结果你爸狮子大开口,要借十万。”   “借给他了?”   “疯了才借给他,十万啊,不是小数目啊!不过你也早点回来啊,大家都想你了,阿胖师傅说他给了你半箱土鸡蛋呢,再不回来鸡蛋得臭了!”   “你们去我房里拿吧,别让鸡蛋搁臭了。”   那边就等她这句话,欢呼一声,直夸她心地善良。   “你爸病了?”   蒋逊刚挂电话,听见后面有人问了声,她回了下头。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照在那人脸上,那人高高站着,像座精刻的雕塑。   蒋逊说:“雪地里走了三个小时,病倒了。”   贺川问:“走了三个小时?”   “去别人家做客,半夜车坏了,抠门不肯打车,走了三个小时才走回去。”   贺川问:“那饭店怎么回事?”   “什么饭店?”   “刚电话里说的。”贺川夹上烟,又指,“那人也知道的事,什么饭店到期归你们了?”   蒋逊顿了片刻,才答:“是富霞大酒店。”   贺川问:“那酒店是你们家的?”   “也不是……”蒋逊解释,“三十年前,石林的爸爸来这里建酒店,买了那块地,因为资金问题,就买了三十年,答应三十年后酒店归蒋家。”   “蒋家?”   蒋逊说:“我有个小叔,就是孙怀敏她妈的前夫,我小叔要是没死,这酒店会跟我爸平分。”   贺川懂了,难怪在明霞山上,蒋老头说山下的酒店是他的,他有的是钱,蒋逊说他有命等没命花。   贺川想了想,说:“看不出你还是个富婆。”   “不是我的。”   贺川蹲了下来,烟头指了下蒋逊:“眼睛红什么?”   “关你屁事。”蒋逊等着他那句“闲的蛋疼”。   贺川笑了笑,把她脸一捧,靠近了说:“注意点儿态度,别惹火了我。”   蒋逊挑衅:“惹火了又怎么样?”   “这儿办了你。”   蒋逊嘲笑:“你也就这点能耐。”   “本来能耐挺大。”贺川把烟叼回去,眯着眼说,“跟你有点儿下不了手。”   蒋逊没吭声,仍旧抱腿蹲着,下巴搁到了膝盖上,没话找话地问:“要是王云山不给你,你会打断我的腿吗?”   “你会让我打吗?”   “不会。”   “今天下午是演戏?”   “不是。”   那就是冲动过去了,贺川吸了口烟,弹了下烟灰,问:“不说说?”   “说什么?”   贺川说:“等你想说了再说。”   蒋逊沉默片刻,问:“你们那里……到底怎么回事?”   贺川笑了笑,看着她半晌,吸了两口烟,回答:“93年,德升集团在我们那儿办厂,那个年代没太强的环境意识,后来得病的人渐渐多了,有人抗议,但成效不大。06年的时候,他们请来王云山做环评。”   蒋逊问:“那家集团能一手遮天?”   贺川说:“省里最大的企业,县里龙头企业,上市集团,根基太深,小老百姓斗不过。”   “你呢?”   “我就是一暴发户的儿子,斗不过。”   “那你为什么还要斗?”   贺川沉默,似乎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蒋逊想,他要么说自己是正义之士,环保人士,要么就是家里谁生病过世了,他要报仇,谁知贺川却说:“我们家的地,就是卖给了这家集团。”   蒋逊愣了愣。   贺川又抽了两口烟,说:“德升集团的第一家工厂,就建在了我们家的地皮上。”   蒋逊想了想:“你愧疚?”   “也没。”   “你爸妈……”   “过世了。”   “癌症?”   贺川笑了笑:“没那么狗血,我爸心梗,我妈伤心过度,没熬几年。”   蒋逊问:“那你做这些……”   贺川说:“你不懂。你说高安和张妍溪是为了什么?”   蒋逊说:“我无法理解这种正义。”   贺川低头抽了两口烟,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懂……也没法解释。”   “那你是为了正义?”   “没那么伟大。”贺川说,“就是想不开。”   蒋逊想起来了,那天在高速服务区,他和高安九年后第一次见面,也说过这句话——我想不开。   一个人,这一生总会为点什么事情莫名其妙的执着,“想不开”三个字,是最精准的解释。   贺川把烟抽完了,往雪地上拧了下,没了烟头的亮光,这里彻底黑了。他问:“回去了?”   “嗯。”   贺川站了起来,等了会儿,对面的人没动静,“还不起?”   蒋逊说:“腿麻。”   贺川顿了会儿,架着她的胳肢窝把她提了起来,蒋逊晃了下,双腿酸软无力,走不动。   贺川说:“上来。”   蒋逊察觉到他背过了身,问:“背我?”   贺川说:“上来。”   等了一会儿,他没弯腰,蒋逊只好抬起手臂,攀住他双肩,贺川迟钝了一会儿,才弯了下身,把她后膝一扶,提到了背上。   蒋逊问:“没背过人?”   “第一次。”   蒋逊不再说话,环住了他的脖子,垂眸看着他的头顶,其实什么都看不清。贺川走了两步,说:“开电筒。”   蒋逊掏出手机,把电筒打开了,给他照路。   他的背又宽又厚,步子大,迈得稳,蒋逊趴在他背上,高高地望着前方的路,远处的看不清,近处的有他的脚印,寒风凉凉地吹,他在前面替她挡住风,他的后背温暖结实。   背上的人没动静,呼吸也浅,若非手电稳稳照着,贺川还以为她睡着了。过了很久,贺川才听见一句:“你想我说什么?”   贺川走了几步,才说:“为什么会出车祸?”   蒋逊说:“他抢我方向盘。”   “他为什么抢你方向盘?”   “我开得太快,他怕。”   “为什么开得这么快?”   蒋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给我下药。”   后膝一紧,蒋逊说:“疼。”   贺川松了下手,问:“为什么给你下药?”   蒋逊说:“有场比赛,他想进决赛,给我下了药。”   贺川脚步一顿,侧了下头:“他跟一起参赛,他想赢?”   “嗯。”   片刻,贺川问:“你们好了多久?”   “快两年。”   “那年你也十九?”   “嗯。”   “永远十七?”   除夕那晚。   你多大?   永远十七   怎么不是十八?   我乐意。   蒋逊说:“嗯。”   贺川问:“他做得出?”   “男人的自尊心。”蒋逊笑了笑,“我比他强,他不甘心。”   过了会儿,她又加了句:“那年他才十九。”   十九岁,可以理解的年龄,不能原谅的年龄。   贺川重新迈步,步伐已经稳健,“他赢了?”   “赢了。”蒋逊说,“我等他决赛结束,让他上了车。”   “就是那天?”   “嗯。后来他抢我的方向盘,方向往他那边转,翻车了,我逃了出来,他被困在副驾,我拉不出他,几个朋友一起过来帮忙,最后还是等救护车和消防赶到,他才被救了出来。抢救了一天一夜,那个时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外公。”   她只受了点皮外伤,王云山对她恨之入骨,恨不得啖她皮肉,她见不到人,跑了两个月,最后卓文不知不觉转院了。   她曾经疯狂地找过一阵,“找不到他,他办了退学,哪儿都找不到他。我拼命打工攒钱,毕业后开始到处比赛,我攒了很多钱,但只能给他一半,我妈需要我照顾,她身体向来不好。”   “一直到两年前?”   蒋逊趴在贺川肩头:“两年前,我妈想回来,我就结束了赛车。”   一路无人,前路幽暗,踩在雪地上,沙沙声作响。   贺川很久没有说话,蒋逊轻声说:“九年前,有一个礼拜,他外公都不见人影,我听人说,他外公出差去了。”   贺川沉默半晌,才说:“嗯……与你无关。”   他把自己塑造成悲剧人物,却不断地为别人制造悲剧,再给自己找借口:我是身不由己。   可是谁又“身由己”了?   贺川又说了一遍:“与你无关。”   他把蒋逊放到地上,   ☆、第50章   一段路,看着挺长,其实也就几句话的距离。   风大,不能久站,她眼里的“沙子”应该也没了,贺川问:“好了?”   “好了。”   贺川也不背她了,转身让她跟上,后面的脚步小,他停了停,等她过来了,自然而然地把她的手一牵,带着她往前走。   蒋逊也不说话,任由他牵着,让自己的脚印留在他的脚印旁。   房子里亮着灯,门没有关严,一推就开了,卓文刚好从厨房出来,三人撞了个照面。   蒋逊不耐寒,棉外套又薄,冻得脸色发白,眼睛还红红的,左手被人牵着。卓文愣怔两秒,回神说:“回来了?房间给你们收拾好了。”   客房在卓文房间隔壁,这里的卧室装修都差不多,一张床一张桌,天花板包一圈藏族图案,简单但不算简陋。   床上放了两床被子,卓文说:“洗澡在卫生间,我等下再给你泡个热水袋。”   蒋逊说:“谢谢。”   “不用……”   卓文出去了,贺川随手掀开一床被子,问:“你先洗?”   蒋逊身上发冷,说:“那我先。”   她拿上洗漱的东西去了卫生间,没多久卓文就拿着只热水袋回来了。   贺川刚把被子铺完,接过热水客气了声,掂了掂又说:“挺烫。”   卓文看了眼床铺,两张被子没分开铺,一上一下叠在了一起。他很快收回视线,说:“晚上你们没吃什么,厨房还有吃的,可以自便。”   “奶渣包还有?”   “有。”   “待会儿尝两个。”说着,他把热水袋塞进了被子里,位置靠墙。   卓文忍不住看去一眼,说:“我在后房干活,有什么事可以去叫我。”   “嗯。”贺川放完热水袋,回身问,“你外公一直在睡?”   卓文点点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贺川坐到了床沿,问:“他的事情你全不清楚?”   “不清楚……”   “今天我们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什么看法?”   卓文看着贺川,说:“你明说,不用浪费时间。”   贺川笑了笑,扔了支烟给他,卓文接住了,贺川按着打火机:“火?”   卓文摇头,转着烟说:“房里不太通风。”   贺川瞄他一眼,低头点上自己的:“没事,她不介意。”   “她不会抽烟。”   贺川想笑:“你跟她九年没见了?”   卓文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嗯”了声。   贺川问:“没上网搜过她名字?”   “没搜过。”   贺川说:“她英文名叫jessie,会抽烟。”   贺川又打着打火机,卓文原地站了会儿,上前两步,低头点上了。抽了一口,他扯过边上的凳子坐下,“你想问我外公手上的东西?”   “对。”   “我不知道,这些年他什么都没提过。”   “你不奇怪他突然带你来这儿?”   卓文顿了会儿:“不奇怪,我醒来后做了大半年的康复训练,学不用上了,车也不用开了,来这里也合我心意,所以不奇怪。”   贺川问:“这事儿你什么看法?”   卓文闷头抽了几口烟,才说:“我会尽力劝他。”   贺川干脆了声:“成。”   卓文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身问:“你跟她一起多久了?”   贺川说:“不太久。”   卓文又问:“我们以前的事,你都知道?”   “知道。”   卓文点点头,转过身,走到门边了,又停下,扶住门框转身问贺川:“爱她?”   贺川抽着烟,笑了笑,没回答。   卓文等了一会儿,问:“玩玩的?”   贺川说:“你以什么身份问我?”   卓文说:“很难回答?”   贺川抽了几口,眯眼想了会儿,说:“你配不上她。”   卓文没吱声。   “不是因为你给她下药这事儿——”贺川说,“是你弱,你俩以前,一定一直是她做主导,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压不住她。”   卓文开口了:“你行?”   贺川说:“行,但我不压她。”   卓文等着他继续说。   贺川把烟头一拧:“你问的那些,屁话!别跟我面前充专家。”   蒋逊洗了澡回来,卓文已经离开了,她头发没擦干,直接钻进了被子里,捂着热水袋舒了口气,说:“水很小。”   “热不热?”   “温度一般,不凉,但水小。”   贺川拿上洗漱的说:“随便冲冲。”   进了卫生间,他才知道“温度一般”是什么定义,简单的冲了会儿,身上也没热,他随便擦了擦就回来了。   蒋逊盖着被子,一只手用毛巾揉着头发,一只手按着手机玩,贺川看了眼,问:“卡丁车?”   蒋逊说:“找茬。”   “什么?”   蒋逊解释:“两张差不多的图片,找出不一样的五个地方,找茬……你别跟我说话,有时间限制。”   边上横来一只手,把她的手机往旁边一扔,蒋逊不悦:“干嘛!”   贺川问:“吃点儿宵夜?”   蒋逊果断道:“好。”   贺川笑了笑。   厨房里还有现成的奶渣包,贺川把包子放进锅里加热,回头见蒋逊蹲着摆弄茶桶,问:“想喝酥油茶?”   “嗯。”   “不是觉得难喝?”   “阿婆打得比较好喝。”   “你会打?”   蒋逊说:“等着。”   热包子的功夫,贺川就看着蒋逊慢悠悠地往茶桶里搁东西,搁完了一下一下的打茶,下去的速度快,上来的速度慢,力道挺稳,打了一会儿还问:“我打了几下?”   贺川说:“我怎么知道。”   蒋逊估算了一下:“还有五十几。”   “总共打几下?”   “一百。”   贺川也不帮忙,包子热好了,她的酥油茶还没打好,贺川拿了一个滚烫的包子出来,咬了一口,味道不错,他把包子递到蒋逊嘴边:“尝尝。”   蒋逊顺势咬了一口,里面的馅儿烫到了舌头,她皱着脸哈了口气,贺川看着她笑,几口就把包子吃完了。   酥油茶打完了,贺川在吃第二只包子,边上的蒋逊捧着茶,小口小口地喝着,喝了小半杯,问:“你不喝?”   “难喝。”   “你没喝过就知道难喝?”   “比那队马帮好?”   蒋逊点点头。   贺川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灶头上还有叠糌粑面,他倒了点进去,又喝了一口。   蒋逊问:“这是什么?”   贺川说话的时候拿开了杯子:“糌粑,要不要尝尝?”   “要。”   贺川给她加了点进去,蒋逊慢慢地喝着,突然听见贺川问:“味道怎么会?”   “还行……”刚说了两个字,她就被面粉喷了一脸。   贺川大笑,蒋逊舔了下嘴唇,抹了把脸:“你成心的?”   她脸上没抹干净,粉末左一点右一点,沾在她脸上,幼稚的可笑,贺川捧住她的脸帮她擦了擦,蒋逊还不乐意,想甩开他,贺川用力固定住:“别动!”   蒋逊说:“猫哭耗子。”   “你是耗子?”   蒋逊哼了声。   橙色的灯光昏暗迷离,她的脸粉粉白白,贺川看了一会儿,低声说:“擦不干净。”   “我自己擦。”   “我来。”   贺川亲上她的脸颊,停留两秒,一点一点往边上去,把粉末全吃了。   蒋逊微微闭着眼,轻声说:“你恶不恶心。”   贺川咬了下她嘴唇:“还有嫌自己恶心的?”   “我嫌你恶心。”   贺川咬住她嘴唇,往外一扯,蒋逊闷哼了声,睁眼看他。贺川把她的碎发往后面顺了顺,盯着她的眼睛,蒋逊微微仰头,问:“看什么?”   贺川没答,低头吻住了她。   夜深人静,厨房地上,两道影子紧紧地拥在一起,很久才分开。   回到房间,蒋逊睡床里面,贺川睡外面。   她手脚冰冷,紧紧捂着热水袋,身子蜷缩起来抗寒。贺川把她搂了下,她顺势往他怀里钻了钻。   过了很久,贺川问:“没睡?”   “睡不着。”   “冷?”   “不冷。”蒋逊说,“可能是吃多了。”   贺川隔着衣服揉了揉她的肚子:“胀?”   蒋逊顿了会儿:“还好。”   贺川探进衣服里,蒋逊任由他摸。   外面响起了一阵动静,是卓文回来了。   蒋逊偏了下头,贺川掰回她,继续吻着。   水声响起,卓文应该是去卫生间了,在洗澡,水流很小,但还是听得见。   蒋逊翻了个身,贺川吻着她的脖子。   卫生间门开了,脚步一点一点靠近,卓文慢慢走了过来。   贺川的手在里面横行无阻。   脚步声在他们房门外停下。   蒋逊按住他,贺川用力捏了一把,低声说:“分心?”   蒋逊说:“出来。”   贺川问:“什么出来?”   “手。”   “哪只手?”   “你再废话试试!”   贺川笑了笑。   脚步声又离开了,卓文似乎没回房间,转去了王云山那间房。   贺川问:“做不做?”   蒋逊说:“不做。”   贺川有亲了她一会儿,才把她的衣服拉回去,趴在她身上喘了两口气,蒋逊推了推他:“重。”   贺川用力压了她两下:“别动!”   蒋逊没再动,过了会儿,她突然低声说:“贺川……”   “嗯?”   “你哭了?”   贺川顿了会儿:“你在做梦?”   蒋逊推他:“起来!”   贺川翻了身:“干什么!”   蒋逊越过他,把床头的灯打开了,贺川顺手搂住她的腰,一瞄她的脖子,低喊:“蒋逊……”   蒋逊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白痴呢?流鼻血了不知道?”   贺川擦了下鼻子,手上一抹血迹。   贺川去卫生间拧了块毛巾,那边卓文听见动静,出来看了看,问:“怎么了?”   “没事,流鼻血。”   “是不是高反?”   贺川说:“可能吧。”   卓文说:“我这里没药。”   贺川说:“蒋逊买了。“   卓文回了王云山的房间。   贺川止住血,又洗了把脸,抬头看向镜子。镜子很小一块,边角有裂缝,镜面上有星星点点的斑痕,他的脸映在镜中,脸上都是水渍。   贺川低了下头,头上那道疤痕隐约可见,他摸了一把,扬了下唇角,把脸擦干了,又重新拧了遍毛巾,回到房里扔给蒋逊,说:“擦擦脖子。”   蒋逊擦了两下,指着桌上的药:“吃了。”   贺川看也不看,直接吃了下去,蒋逊说:“边上有水……”   她刚说了这几个字,外面突然传来卓文一声喊:“外公——”   ☆、第51章   贺川立刻冲了出去,门被他撞得一阵响。蒋逊攥紧被子,盯着晃来晃去的门看了几秒,在门即将自动关上的前一刻,狠狠心,衣服一披下了地。   王云山双眼紧闭,面色黑黄,卓文紧紧攥着他的手,弯着腰连声唤他,一声比一声慌。贺川冲进来,正见这幅景象,他看了眼床上的人,上前掰住卓文肩膀,把他扯开了,探了探王云山的鼻息,似乎没了呼吸。   卓文低唤:“外公……外公……”   贺川沉着脸,问:“附近有没有医生?”   卓文没理他,又喊了两遍,他攥在手里的那只苍老的手竟然动了动,卓文激动:“外公!”   贺川听他语调一变,立刻将视线投到床上,只见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嘴微张,似乎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来,卓文轻声连换,一声一声像在鼓励,床上的人终于缓缓地掀了掀眼皮,只掀了一点,神色茫然。   卓文哽咽:“外公……”   王云山缓了片刻,声音几乎听不到:“阿文……怎么了?”   卓文摇头:“没事,没有事。”   王云山说:“你的腿……复健……”   卓文愣了下:“我的腿能走了,好好的。”   “哦……”王云山转了下视线,注意到床边多出一人,疑惑道,“你是……”   贺川拧了下眉,和卓文互看一眼,才说:“你不认识我?”   王云山困惑:“不认识……你是……”   卓文拽了贺川的衣服,对王云山笑道:“他是我朋友。”   “朋友?你有朋友在,不用管我……”王云山朝贺川笑了笑,“不要客气,留在家里吃顿饭……”   贺川沉默两秒,应道:“好。”   那两人却还不走,王云山说:“怎么了?你们自己去玩……”   卓文笑着:“我陪你。”   卓文重新坐下,小声陪着王云山说话,王云山起先还有气无力,许久才能说上一句,渐渐的脸上的黑气却褪去了,精神似乎越来越好,隐约恢复到了下午的状态。   贺川也不走,抱着胸,靠墙看着祖孙二人聊天,他站的位置在门边,外面细小的悉索声躲不过他的耳朵,他稍稍侧了下头往边上一瞟,看不见人,他又重新看向祖孙二人。   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他下意识摸了下口袋,才反应过来手机没带身上,问了声:“几点了?”   聊天停了停,卓文打开边上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钢链手表,说:“11点多了。”   床上的人开口了:“这么晚了?你们去睡吧。”   卓文笑道:“我今晚在这里睡。”   王云山心疼:“这里睡不好,你前几天在这里趴了一晚,还落枕了,说了不许再在这里睡!”   贺川和卓文有点诧异地看着他,王云山又笑说:“阿文,我想吃奶渣包。”   卓文说:“你今天吃过一个了。”   “还想吃,你给我拿两个奶渣包,再打碗酥油茶,我跟贺川聊聊。”   卓文叫了声:“外公……”   “去吧。”王云山轻声道,“我想吃点热的,去吧。”   卓文看向贺川,贺川说:“你去吧,给我也带个包子,奶渣包味道不错。”   卓文刚刚站起来,外面就传来一阵踏踏的小跑声,他看了眼贺川:“有事叫我。”说完,最后看了眼王云山,快步走了出去。   厨房里一阵乒呤乓啷,卓文扶着门框,看着里面低头忙碌的人,说:“你不会这个,我来。”   蒋逊在往茶桶里加盐,头也不抬地说:“我会打,之前试过了,很好喝。你快点热包子,锅子里还有三个。”   卓文看了会儿,见她加完料,熟练地打起了茶,他才走进厨房,往锅里加了点水,热起了包子。   蒋逊打得费力,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高原,她的体力不如从前,没几下胳膊就酸软了。卓文夺过她手里的茶桶:“我来,你回去休息吧。”   蒋逊说:“你去陪你外公吧。”   卓文摇头:“他和贺川有话说,我等会儿进去。”   蒋逊看着他打,男人力气比女人大,他打起茶来一点都不费力,过了很久,蒋逊才问:“医生是怎么说的?”   卓文过了会儿才回答:“吊桥那儿摔下来其实不会伤到命,是时候到了。”   蒋逊没接着问,她抓着茶桶说:“好了,我来打,你看看包子好了没。”   卓文没跟她争,去看了眼包子,没热透,还要再蒸一会儿。他搬了张小板凳,靠着灶头坐着,摸出根烟刚想抽,问了声:“介不介意?”   蒋逊摇头:“抽吧。”   卓文打着火,低头抽了几口,说:“他是累了……我一直没看出来,以为是因为我,他才会窝到这个地方来。他每天上课,要走来回五个小时的山路,我劝过他,他也不听,这两年年纪大了,他才没去上课,平常就在乡里教几个孩子。”   蒋逊静静听着,一下一下的打着酥油茶。   “他经常一个人闷在卧室里,有时候一呆一整天,快十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医生说我外公是时候到了,我外公心里清楚,不肯再住院,也许在医院里住着,身体能好,你说呢?”卓文望向蒋逊,满眼希冀。   蒋逊动作缓了缓,轻声说:“我妈走前的一个礼拜,让我把家里亲戚都找了个遍。你知道的,我们家没什么亲戚,找了半天,最后就找到几个远亲,我后来才知道她想干嘛……她想我有个事,有人能找,因为她走了,这世上就剩我一个了。”蒋逊松开木柄,说,“他们心里都清楚的很,什么时候要走了,老天也留不住。”      卧室里,王云山让贺川把他扶起来。   他气色很好,靠在床头,心平气和的,笑着的时候就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也许是这里日子清苦,他白发比同龄人多的多,脸上脖子上还有手上,也已经长出很多老人斑。   贺川坐到了椅子上,问:“醒了?”   醒什么,彼此都明白。   王云山点点头,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贺川说:“我去了明霞山。”   “明霞山?你怎么知道明霞山?”   “问了你徒弟,他说你曾经提过,你1938年出生在明霞山,被人丢了几年,后来才被你父母找回去,还说你退休之后要去你母亲故乡生活。”   “亏你想得到。”王云山笑笑,“明霞山现在怎么样?旅游开发的厉害吗?”   贺川说:“山上没太商业化,环境很好,每天早上云雾盘山,还能挖到笋。最顶上的那口泉一直没被人商用,232号别墅前那三棵黑松也还在。”   王云山欣慰:“好,那里还是一样,什么都没变……我当年就是在那栋别墅里出生的,那个时候,别墅还没有编码,没有名字,就知道前面有三棵黑松。那个时候日本人打进来了,他们都要逃命,我妈妈来不及救我……我命大,没哭没闹的,没叫鬼子发现,后来被个当地人捡走了。”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休息了几秒才继续:“我爹五个姨太太,可是子嗣命薄,担心将来没儿子送终,过了几年才回去找回了我。我们王家,向来没子女缘,我一辈子就只有一个女儿,结果她生下阿文没两年,就和她老公出车祸走了,我一个人把他带大,养了十九年,再过几年,就能享清福了……”   贺川听了会儿,说了句:“巴泽乡虽然穷,但清静,适合养老。”   王云山摇摇头,眼神放空,半晌又问:“你在明霞山上呆了多久?”   “七天。”   “都去了哪些地方,跟我说说?”   那七天就在不久前,现在回忆,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   “第一天去的时候,那里下雪,雪不大,上了山,出太阳了。”   他被蒋逊摆了一道,再心甘情愿让她坑了一天四百的车钱。   “那里有个刃池,瀑布不大,天气冷,结了冰晶,水汽很寒。”   蒋逊第一次给人做野导,不甘不愿的解说,开头就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听就不是个做野导的料。   “有个浮云台,四面凌空,整片明霞山都能看见。”   那天风很大,天像水洗的蓝,她手臂上系着黑纱,迎着风盘腿而坐,长发飘逸,像要乘风。   “青山公园的腊梅很香。”   带你去青山公园,你站在那里不要动。   听人声,听泉,听瀑布,听唱山。你要是早出门一小时,还能听见敲钟,唱偈。   “竹子上的露珠很清凉。”   你要是喜欢眼睛,我带你去看竹叶上的露珠,湖面上的水晕,看雾,看山的影子,看日出。   贺川想到伞下的人,头顶的叮咚声,那画面仿佛就在眼前,那人也近在咫尺,他伏下头,甚至闻到了她身上的淡香。   王云山听得入神,等了一会儿,见他没继续说,问:“还有呢?”   贺川回神:“那里有家丽人饭店,花园里种着老鸦蒜,我只看见了叶子……老板人不错,我吃了他们的年夜饭,还听了几首歌,歌还挺老,90年代的粤语歌……山下还有家富霞大酒店,里面菜色不错。有个白公馆,白先生和她夫人租下了二十年产权。”   王云山笑道:“我以前也想过,以后要住到山上去,住一辈子也愿意,但是山上的别墅太贵,我攒了一辈子的钱,也攒不够几年房租……”他眼里似乎有泪,望着空空荡荡前方,声音微微颤抖,“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善事,也从来没做过害人的事,土里来,土里去,我有脸下地见祖宗。但只要做过一件事……就一件事……我花了九年,教书行善,可那件事就像火烙一样,消不去……行差踏错一步,就再也没有机会弥补……”   “你有。”   王云山摇头:“我怕,怕挂上污名,怕坐牢,怕惩罚……”   贺川欺身向前,定定地看着他,沉声又说了一遍:“你有,有机会弥补。”   王云山看向他,半晌,一笑,眼前一片朦胧。      卓文端着餐盘进来了,盘子上放着三只奶渣包,两碗酥油茶。   王云山没什么力气,让他喂了一口包子,说:“好吃,好吃。还有茶……”   卓文又小心翼翼喂了他一口茶:“小心烫。”   王云山喝了一口:“好喝……味道不太一样啊,你打得没用劲。”   卓文笑道:“明天再打碗好的给你,怎么样?”   “好啊,来,我再喝两口。”   王云山又喝了两口,喝不进了,他又要吃包子,第一口咽了下去,第二口却咽不动了,顺着嘴角吐了出来,卓文拿毛巾替他擦了擦。   贺川没动他的那份,他让到了书桌边上,看着卓文坐在那里,耐心地喂床上那人吃东西,二十多年前,那人也曾这样喂过卓文。   王云山很疲惫,眼神渐渐涣散,喘了两口,似乎像刚看见贺川,说:“咦……你是……”   卓文笑着,声音哽咽:“外公,他是我朋友。”   “哦……朋友啊,好,好,留家里吃饭啊!”王云山看向卓文,笑道,“你放学了?对了,放寒假了……”   卓文说:“是,放寒假了。”   “过年啦,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回来让我看看?”   “明年就带。”   “不要等明年,你打个电话给她,给蒋逊,我要看真人,不要看照片,你昨天晚上看书,我看到你夹着她的照片,想她就叫她来家里……”   “好。”   “你叫啊,让外公看一看,外公年纪大了,万一以后没有机会……”   “她来了,她今天过来了!”卓文喊,“蒋逊——”   门前落下一道影子,贺川倚着书桌,看见蒋逊走了进来。她就套了件毛衣,连外套都没穿,走到床脚就不动了,看着王云山,也不知道叫人。   王云山笑着伸出手:“你就是蒋逊?真漂亮……比照片上还漂亮……”   蒋逊顿了会儿,才走近几步,把手放上前,手立刻就被人拽住了。   那只苍老的手,黝黑,布满皱纹和斑,冰冰凉凉,力气极弱,却又像用尽了全力。王云山努力地把卓文的手也拽上了,笑道:“他喜欢你,喜欢的都不要我这个外公了,你的照片他当成宝贝!”   他把两人的手紧紧合握住:“暑假的时候,阿文不是跟你去明霞山玩了吗?我就出生在那里,你不知道吗?证明你们两个有缘,下次……下次我也去明霞山玩,你当导游啊?”   王云山慈祥地看着蒋逊,蒋逊双眼发烫,含笑说:“好,我给你们包吃包住,外公……”   “哎哎,好!”王云山欣慰,仍旧没什么力气地合着他们的手,靠了下来,眼睛微阖着说,“我困了,你们自己去玩吧……”   卓文努力说出话:“外公,我再陪你呆一会儿。”   “不用了,去吧……”王云山闭上眼,“去吧……我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喝过酥油茶,这一辈子没白走……我这辈子,还做了件缺德事,要还的……我去还了……阿文……”   卓文说:“外公,我在。”   “阿文……我要去明霞山……撒了就行,那里有三棵黑松,撒在那里……”   “外公……”   那只苍老的手,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它再也握不住,也守不住了。蒋逊眼前一片模糊,任由那只手松开她,挂在了床沿,贺川这时才上前,搭住她的肩膀,揩去她脸颊上的泪。   卓文声嘶力竭:“外公——”      天亮了,一天一夜的雪,整个巴泽乡都成了白色,大半的乡民都涌到了王家,有人哀叹,有人哭泣,最悲恸的是那些孩子,黑黑的小脸上挂满了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卓文昨天外出拎回的袋子,里面都是些香烛纸钱,他们是汉人,还是按照汉人的丧事办,停灵三天再火葬。电视机柜上的那张照片被裱了起来,乡民们按照汉人的规矩,一个一个磕头。   迎来送往,很快就到了晚上,卓文要守灵,不能睡,他一天没吃什么东西,阿婆给他熬了点稀粥,他也就喝了小半碗。   灵堂设在客厅,家具都被搬开了,正中就躺着王云山,盖着块白布,只能看见一个轮廓。   蒋逊烧着纸钱,贺川站在客厅外面抽烟,看着那些人一个个来,一个个走,他起先还数过人,五个、十个、十五,后来人越来越多,他猜这三天,整个巴泽乡的人都会来一遍。   王云山在这里守了九年,临了,也值了。   时间晚了,人都走光了,他听见客厅里有人说话。   女的说:“吃点东西?”   男的说:“没胃口……你去吃点吧。”   “不饿。”   过了会儿,“我没事。”   “嗯。”   “你们什么时候走?”   “不急。”   “走吧,别在这里耽误了。”   “没耽误。”   里面的人喊了声:“贺川?”   贺川侧了下身,靠墙而立,望着里面。卓文问他:“我外公有没有说,东西放在哪里?”   贺川说:“说了。”   东西放在床后面,两人进入卧室,合力搬开了床,床头的位置有个小小的保险柜。   卓文看了会儿,说:“我一直不知道这里有保险柜。”   贺川说:“密码是你生日。”   卓文上前打开。   保险柜里,只有一只筒形的铁皮盒子。卓文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一叠纸,他看了眼,递给贺川。   卓文扫了眼屋子,说:“什么都没……我外公就一只手表最值钱,当年三百多块买的。”他问,“这个有用吗?”   贺川说:“有用。”他转头看向立在门口的蒋逊,拍了下手上这叠纸,说,“九年前,最初那份真实的环评报告。”      卓文不留他们,也不想留。他还要守灵,还要安排火葬,到了第二天,他就送他们出门,说:“你们可以跟着马帮走。”   蒋逊问:“你接下去有什么安排?”   卓文说:“等丧礼结束,我会去趟明霞山。”   蒋逊点点头,卓文又说:“路上小心,这里路不好开……”他笑了笑,“我忘了,你能开。”   蒋逊说:“这里的路是不好开。”   卓文低头想了下:“我没说假话,我是真不怪你了,真的。”   “……我来的路上,碰上了阿雅。”   卓文看向她:“她怎么样?”   蒋逊笑道:“嫁人了,现在是酒楼老板娘,还生了个儿子。”   卓文笑了:“还嫁了个有钱人。”   “是啊。”   贺川在前面抽着烟,也不催促。   卓文看了那边一眼,说:“走吧,要不然晚上赶不到镇上。”   “嗯。”   贺川扔了烟蒂,把肩上的背包拎了下,提醒卓文:“那边也在找你外公,来的路上拦了我们两回,下的狠手,你自己小心。”   卓文说:“好,我会注意。”   要走了,贺川朝前面扬了下下巴,冲蒋逊:“走!”   蒋逊跟上他,后面的人喊了声:“蒋逊!”   蒋逊回头。   卓文说:“那笔钱我一直存着,半年前乡里建学校,钱不够,我拿了出来,学校还没建好,等建好了,我给你发张照片!”   蒋逊笑道:“好啊,我等着!”   雪地上,两人渐行渐远。   ☆、第52章   一队马帮等在吊桥边,有人冲他们远远地招手:“这边这边!”是次松。   贺川和蒋逊快了两步,到了近前,次松笑道:“他们说托我们带两个人的时候,我就猜是不是你们,原来真的是你们啊!”   贺川笑着:“又得麻烦你们了。”   马帮这回在巴泽乡停留的时间短,要回去的时候刚好有乡民来拜托他们捎两个人,好巧不巧大家都认识,客气话不用再多说,很快就上了路。   来的时候刚下雪,路还算顺,去的时候积雪最深处已经没过了半截小腿,走起来没这么顺利,加之天寒地冻,昨晚陪着卓文守灵没睡好,没多久蒋逊的体力就有点跟不上,走路直喘气。   贺川这一路就跟次松几人说话,没正眼看过她,她看了两眼他的后脑勺,也不吱声,一个人闷头走,不知走了多久,她绊到了什么东西,两腿一软,不受控地摔到了雪地上,喉咙里轻轻冲出个音,没喊出来。   蒋逊撑起身子,立刻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再抬头的时候看见贺川站在她十步开外的地方,一声不响地看着她,没有问候,也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蒋逊冷声:“你一大早的板什么脸!”   贺川没理,回头冲次松说了两句话,次松点点头,牵着骡子冲蒋逊说:“你坐到上面来,我牵着你走。”   蒋逊谢了次松的好意:“没关系,我能走。”   次松说:“你坐上来吧,骡子不摔人。”   “真的不用。”   贺川终于开口了:“老逞能有意思?上去!”   蒋逊瞟他:“你吃枪药了?”   “我来。”贺川冲次松说了声,牵走了骡子,走过来把蒋逊的胳膊一拽,“上去!”   蒋逊甩开的手:“你一大早吃错药了?”   贺川冷着脸:“要我抬你上去?”   蒋逊抬杠:“你抬啊……啊——”   贺川弯了下腰,将她后膝一搂一提,转眼扛到了肩头,蒋逊刚喊了声,就被他一把甩到了骡子上。   她毫无准备,又头一次坐这种有温度带骨头带肉的家伙,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胡乱按着身下软呼呼的骡子,喊:“贺川!”   骡子有些燥,次松连忙摸着它的脑袋说话安抚,贺川把蒋逊拉起来:“坐稳了!”   蒋逊坐正了,心里来气,踹了边上的人一脚:“滚!”   贺川拍了拍衣服,顺手把背包甩上去,面不改色说:“别瞎动,骡子发疯跑起来要你的命。”   蒋逊接住背包说:“我看你比骡子能疯!”   十几个马脚子,大部分人都骑着骡子赶路,个别几个舍不得骑,一直步行,次松要陪他们,一开始也没想到让女人骑上去。   蒋逊坐上了骡子,他们的脚程就快多了,眨眼就走了大半的路。   蒋逊披着擦尔瓦,晃晃悠悠的,更像是来旅游。边上的人脸有点冻红,略显疲态,也许想提神,这一路已经抽了两根烟,要抽第三根的时候,烟盒已经空了。   贺川说:“包!”   蒋逊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路,没理他。   贺川又说了声:“包!”   蒋逊把包往边上一砸,贺川稳稳接住了,打开拉链翻找香烟,突然听见一句:“你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   贺川侧头看她一眼。   蒋逊仍旧看着前面,凉凉地说:“像娘炮,这么一看,你戴耳钉还挺合适。”   贺川拎着包,也不摸烟了,凉笑了声:“怎么,不搭理你,就是娘炮了?”   蒋逊睨他:“你吃枪药的样子跟女人来大姨妈一样,不是娘炮?”   “这就叫枪药?你还没见过我真吃枪药。”贺川把包还给她,顺了顺骡子的脖子,从次松手里接过了牵绳。   走了一会儿,蒋逊漫不经心地问了声:“你吃醋了?”问完,她心里却否定了下。   贺川回头看向她:“想什么呢?”   “你吃醋。”   贺川笑了:“我像吃醋?”   像,但是没道理,这不是他的性格,可却没有其他合理解释。蒋逊说:“像。”   贺川说:“你也有自恋的时候。”   蒋逊问:“那你板什么脸?”   “我跟你板脸了?”   蒋逊说:“贺川,你这样有意思么?别冲我发这种小脾气,不像个男人,我也烦这套。”   贺川打量了她一会儿,又一声不响地转回了头。   很快跟次松他们道别了,贺川给对方几张钱,对方死活不要,最后硬塞进去,次松把自己的干粮一股脑的全给了他们。   越野车停在小道口,车身被雪完完全全覆盖住了,贺川把车里的木棍拿了出来,和蒋逊一人一根掸雪。   没想到以防万一的木棍居然能派上这样的用场,蒋逊本来想夸他挺有先见之明,话都嘴边又咽了回去,不想搭理他。   两人一直无话,掸完雪,发动了半天车子才上了路,这次贺川开车。   半途他们给阿崇打了个电话,预估回程时间:“今天赶不到河昌,晚上得歇一晚,明天到。”   阿崇说:“你们得尽快回来,蒋逊的车子还要回来解决,那三个人昨天就出来了。”   贺川猜他们也不会一直被拘留,问:“自己出来的,还是有人来捞?”   “有人捞。”   “什么人?”   “我在打听呢,应该是他们的大哥,我没见到人。”阿崇说完,又跟旁边应了一声。   手机开着扩音,蒋逊听到那边似乎有女人喊阿崇的名字,贺川自然也听见了,说:“你又搭上了什么女人?”   阿崇声音有点心虚:“哪里有什么女人啊,没啊,男人!”   贺川懒得计较:“别耽误正事。”   “放心放心,不会耽误!”   不打自招。   挂断电话,贺川侧了下眼,开了会儿车才问:“饿不饿?”   蒋逊说:“大姨夫走了?”   “……”贺川顿了会儿才开口:“饿了先吃点干粮,今天尽快赶到双鞍县。”   蒋逊问:“有什么吃的?”   “牛棚里吃过那些。”   蒋逊不喜欢那个味道,她从后面翻出一个圆根,擦了擦直接咬了一口。贺川瞥了一眼,说:“我也来口。”   蒋逊故意把自己咬过那面递到他嘴边,挑衅地等着他。贺川垂眸看了眼白白的圆根上的大口子,上面还有两排牙龈,汁水挺多。他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大口,把那口子加大了,嚼着说:“放了三天还挺新鲜。”   蒋逊瞄了眼圆根:“这个给你了。”   贺川笑着:“怎么,又嫌恶心?”   “嗯。”   贺川说:“你浑身上下哪里没被我咬过?不恶心你自己?”   蒋逊笑了笑:“你确定你全咬过了?”说着,她就着他咬过的圆根位置,偏了偏,咬下一口,细嚼慢咽,汁水润着嘴唇。   贺川捏紧方向盘,动了动腮帮子,目不斜视,边上来了句:“你不是吃醋。”   贺川没应。   “你有事?”   贺川还是没吭声。   “环评报告有问题?”   贺川轻声道:“没事。这东西吃不饱,路上不停车了,你吃点干粮。”   蒋逊吃完最后一口,嘬了下手指:“嗯,待会儿吃。”   今天出发早,天将黑的时候,两人终于按照计划抵达了双鞍县。   前几天经过这里,就吃了一顿午饭,买了件擦尔瓦,今天再回来,摆摊的老大爷不在了,两人换了家店吃饭。   蒋逊低头搜索附近的旅馆,贺川点菜,要了两荤两素,最后又加了句:“有没有牛肉粉丝汤?”   蒋逊按着手机,瞟了他一眼。   服务员说:“我们没有这个菜。”   贺川问:“能不能做?”   服务员说:“我去问问厨房吧。”   厨房果然做出了一份牛肉粉丝汤,牛肉切成了丁,粉丝比较粗,不太好吃。贺川问:“味道怎么样?”   蒋逊说:“不错。”   “我尝尝。”   蒋逊往他碗里挑了两筷子,贺川吃完,说:“你要求挺低。”   “你刚知道?”她又往贺川碗里舀了几勺汤,“汤比较好喝。”   贺川一口就喝完了,蒋逊还在挑粉丝吃。贺川把她筷子一按,说:“不好吃就别吃。”   蒋逊抽了下筷子:“我又不挑。”   贺川把她的碗拿开:“待会儿找一家有牛肉粉丝的店。”   “吃了饭还吃啊?”   “吃宵夜。”   蒋逊说:“你当我什么胃?给我,我先把这个吃了。”   她把碗抢回来,低头接着吃,粉丝汤热气腾腾,她吃得大口大口的,还发出了细面条的声音,贺川听着,竟然觉得这粉丝汤理该味道很好。   他吃饱了,叼上根烟,一下一下拨着打火机,就是不去点。火苗忽明忽暗,蒋逊腾出手抓住垂下来的头发,瞟了他一眼,又接着吃。   头发上很快多出一只手,蒋逊又看去一眼,贺川正帮她抓着,顺手帮她挽到了耳朵后面,两人眼睛对上,彼此也不说话。   贺川摸了摸她的头,终于把烟点上了,问:“吃完了?”   “嗯。”   “买单了?”   “好。”   附近有几家小旅馆,两人就近择了一家,大床房120块一晚,价钱还不算便宜。   蒋逊先洗澡,贺川坐在床头看了会儿电视,没一个节目有兴趣的,他枕着头,看着卫生间的门,听着里面哗哗的水声。   木头门,里面什么都看不见,贺川想起那晚,她站在磨砂门里面,背对着他不紧不慢地冲着澡,曲线毕露,腰也不弯一下。如果弯了腰,她的臀就会凸出来。   贺川摸了把头,不再去想,他走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水声不停,问道:“干嘛?”   贺川说:“我出去一下。”   “哦。”   贺川下了楼,楼下没什么人,就两三个人在问房费。他问前台:“附近有没有什么店卖牛肉粉丝汤的?”   前台想了想:“附近没有,我知道有一家,也不太远。”   “有外卖么?”   “这个时间没有外卖了。”   “多远?”   “开车七八分钟吧。”   那也不是太远,贺川要了地址,开着车走了。   他刚走不久,远远的有四个人疾步往这边赶,一个高个子低声说:“我前天接到你的电话,就一直帮你找这车牌号呢,费了半天劲可让我找到了!你来之前我在车里摸过了,什么都没有,现在那男人走了,女人还在上面。”   领头的问:“行李都在?”   “都在!”   “那男人去哪儿了?”   “买吃的去了。”   蒋逊洗完澡,穿着浴袍出来了,正擦着头发,就听见了敲门声,贺川不知道去哪儿了,应该没那么快就回来,她问:“谁?”   外面的人说:“楼下有位先生让我送两块新毛巾上来。”   蒋逊没多想,顺手开了门。      贺川拎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粉丝汤回来了,经过前台的时候,前台还跟他打招呼,问他粉丝汤里加了什么聊,贺川随口应了两句上楼,打开房门,里面一片狼藉,空无一人。   ☆、第53章   卫生间的门大开着,窗户紧闭,空调还在运作,装东西的袋子被翻得乱七八糟,换洗衣物、牙刷毛巾散落在床上和地板上,她的鞋子和衣服也都在,手机掉在了枕头边,双肩包却不见了。那三个人的手机早没电了,也不见了。   床头柜那边的阴影里隐约露出两个纸角,贺川走过去,捡起了两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   是蒋逊曾经掉进水里的钱。   楼下前台正在煲电话粥,一边拨着指甲一边哈哈大笑,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过来,冷声问:“刚才有没有人下来?”   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刚刚去买牛肉粉丝汤的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贺川冷静重复:“有没有人下来?”   前台握着手机,呆呆地说:“有……有!”   “几个人?有没有看见跟我一起来的那女的?”   前台想了下:“没留意……”   贺川扫了眼天花板,说:“我要看监控。”   小旅馆里只在大堂装了一个监控,黑白无声,画质差,平常没人会去看,幸运的是监控一直开着。   贺川算过时间,出去后路上来回不过十五分钟左右,买粉丝汤等了十分钟,这二十五分钟不长不短。监控一调,立刻快进到他出门的画面,贺川目不转睛盯着,当时他找前台问话,边上只有三个客人,他出去以后,没过五分钟,进来一拨人,贺川往后面快进,之后的十分钟陆续有客人进出,十分钟后下来的一拨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共五个人,一个人没穿外套,两个男人架着一个喝醉了似的中等身材的人,那人双脚拖着地,穿拖鞋,里面似乎穿了件不合身的长外套,头上套着连衣帽,外面披着件擦尔瓦,浑身遮得严严实实,连头发都看不见,除了她没法遮挡的脚踝和拖鞋。   前台注意到那人看着看着,脸色越来越阴沉,到最后阴得吓人,拳头上的筋都快崩断了,她心慌意乱地往边上躲了躲,打电话找老板时连手都抖了起来。   贺川再把监控往回倒,迅速看了一遍,终于确定对方有四个人,其中一人在他找前台问话的时候就在,跟他同一时间出去,五分钟后带回了三个人。   其中一个人,后来把自己的外套裹到了蒋逊身上。   这四个人全都看不清脸,一个瘦高个,一个矮胖,一个光头,另一个又高又壮。   前台紧张地问:“要不要报警?”      夜色中,一部黑色的suv正向双鞍县西边行驶,车窗遮着深色的帘,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里面的人也看不见外面。   车上四个男人,矮胖的男人开着车,高壮的男人坐在中间排,最后排光头和瘦高个一左一右夹着个人。那人遮在件黑色男款外套里面,长发散了一脸,双眼紧闭侧倒着。   瘦高个说:“你刚才下手这么重,这女的脖子没被敲断吧?”   光头恨声:“我手都差点被她折断,臭娘们儿,要不是留她有用,老子刚才就剁了她!”   瘦高个把女人一搂,笑道:“别啊,那多可惜,没看这女的多漂亮,先让兄弟我用几次!”   前面的高壮男人正在打电话,跟那边说劫回了个女人,瘦高个的话传到了电话那头,那头立刻说:“别碰那女的,让我知道你们谁碰了,你们半个子儿都别想拿!”   高壮男人冲后面吼了声:“他妈的要女人回去摸你妈,给老子松开!”   瘦高个一惊,他刚把那件外套拉链拉开了,还没摸到浴袍,手就立刻缩了回来。   瘦高个讪笑:“强哥,那……我能把外套拿回来不?天冷。”   叫强哥的高壮男人烦躁道:“你他妈赶紧,没出息的东西,一个外套唧唧歪歪!”   瘦高个立刻扯开女人的萨尔瓦,再把她穿着的黑色外套给脱了,里面那层白色浴袍露了出来。   浴袍宽松,就系一根腰带,她侧倒着,乳|沟都露了出来,雪白雪白一片肉,看得瘦高个直咽口水。   越看越忍不住,反正她昏迷着也不知道,瘦高个隔着浴袍在她腿上摸了两把,刚想摸她胸,突然就见昏迷着的人眼睛一睁,大叫一声缩了起来。   一个手机狠狠地砸了过来,瘦高个痛叫一声捂住眼,听见前面强哥怒道:“你他妈耳朵长到diao上了?老子让你别动她!”   强哥凶狠地瞪着蒋逊:“你他妈叫娘啊叫,给老子老实呆着!”   蒋逊低垂着头,瑟瑟发抖地把浴袍裹紧了,又披上擦尔瓦,老老实实的害怕样让强哥消了点气。强哥给了瘦高个头上一记:“手机!”   瘦高个赶紧捡起手机还过去,强哥问蒋逊:“那男的电话多少?”   蒋逊垂着头,没有回答,强哥冲她:“耳朵聋了?”   蒋逊慢慢地报出一串号码。   手机号是在河昌新买的,她和贺川的号码就差了末尾两个数字,报完了号,她还是垂头缩着,强哥直接拨了出去。      小旅馆里,前台紧张地问:“要不要报警?”   贺川刚要回答,手机就响了,他看都没看号码,立刻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并不陌生,去巴泽乡的路上他曾经接到过对方的电话,声音嚣张至极,这次同样嚣张。   “哈哈哈哈,贺先生,找人找急了?”   贺川气定神闲:“人呢?”   “在我手上呢,放心,她一块肉都没掉。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我要什么东西,你把东西给我,我把人给你还回去,怎么样?”   贺川笑问:“什么东西?”   “诶,说了明人不说暗话,爽快点大家节省点儿时间,你这个小美人没穿衣服,我也怕她冻着。”   贺川声音微沉,嘴角轻扬:“让她说两句话。”   那边的人说了声:“讲话!”   等了没几秒,贺川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轻飘飘的从话筒里传来:“贺川……”   贺川捏紧手机,问:“有没有伤到?”   “脖子被打了,疼……我害怕……”   她声音有点胆怯和委屈,明知道她是装的,贺川却不知道她的疼是不是装的,贺川说:“电话给他。”   蒋逊说:“开着扩音。”   贺川说:“强哥是么?”   “哈哈哈哈,你记性不错啊!”   贺川撑着柜台,说:“既然你说了明人不说暗话,那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没拿到东西。”   强哥嚷:“你他妈骗鬼呢!”   贺川说:“不信我可以把那边的地址给你,你自己过去查查,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王云山已经死了。”   强哥不上当:“你放心,我另外派了人过去,估计明天就能到那地方,你要是说真的,我自然放了你的妞,你要是敢诳我……我这边三个兄弟,加上上次跟你照过面的三个兄弟,一起尝尝你这妞的滋味,怎么样?”   贺川说:“你说话能信?”   强哥笑道:“该我说你能不能信,你要是能信,那什么都不用着急,我给你个地址,你慢慢赶来接她,你说是不是?你要是不能信,我也给你个地址,你到西坪来,明天咱们见上一面,别想着报警,我找人跟着你呢,你要是有点什么小动作,我也不会干杀人的勾当,杀人偿命多不值啊,不过你这妞就先给我这三个兄弟爽一爽,怎么样?强|奸个女人也关不了几年。对了,她奶|子上面还有颗痣是不是?那奶|子大的,皮肤白的,还刚洗过澡,真香……”   贺川克制着自己,轻笑道:“行啊,那咱们明天见一见,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喝杯老酒?”   “成啊,我强哥最爱交朋友!”   “那你再让我跟她说两句话。”   “哟,依依不舍呢?”   强哥没为难,把手机重新开了扩音,隔空递着:“说话。”   蒋逊轻声说:“贺川。”   “我在。”隔着电话,贺川的声音稳重低沉,“你别怕,乖乖听他们的,他们不伤你。”   “……”   “别哭别闹,什么都别慌。”   “……”   “我待会儿就过去接你。”   “……”   “路不熟,可能耽误点儿时间。”   “……”   “等着我。”   蒋逊终于开口:“嗯……”   贺川握紧手机,听见她的声音,他把柜台的边沿都快捏碎了,老旧的木皮裂开了缝,他掰下了一块碎片。   贺川轻轻说了一句:“什么都没你自己重要。”   不要管,不要想,你自己最重要。   贺川说:“等我。”      手机收了回去,强哥讽笑:“啧啧,看你们小两口缠绵的,你男人还真舍不得你!”   蒋逊害怕地缩着肩,前面开车的矮胖子看了眼后视镜,说:“强哥,老三他们还说这女的贼能打,拿火棍抡他们来着,要不是这女的,他们早就把姓贺的那人撂倒了,怎么现在看着,不像啊?”   强哥拧了下眉,回头打量蒋逊。蒋逊突然弯腰一呕,头发都快垂了地,边呕边小声地哭。   还真让她呕出东西来了,边上两个人嫌弃地躲了躲,强哥骂道:“他妈的,别吐老子车上,给她整个塑料袋!”   矮胖子翻了翻:“没塑料袋啊!”   蒋逊呕个不停,车里有了味道,强哥让他们赶紧开窗,蒋逊跃过光头,扒住窗户吐,眼睛迅速打量路边。   他们的车速70码,现在已经行驶了大约半小时,这里还是双鞍县,不知道是哪个镇,时间晚了,路上没什么人,她不可能求救。   蒋逊记住位置方向和周边特征,吐得差不多了,她才坐了回去,一直眼馋她的瘦高个恶心地翘起腿坐到边上,离那堆呕吐物远远的。   强哥骂骂咧咧几句,翻着蒋逊的背包,拿出里面牛皮纸袋里的钱数着,笑道:“他妈的,居然带这么多现金!”   蒋逊长发遮脸,冷冷地盯着他的后脑勺看。      电话一挂,手机上发来个地址,贺川抽了张纸抄下来,立刻往门口走。   前台喊他:“先生,要不要报警啊!”   贺川头也没回:“你报!”   前台看了眼纸条上的地址,立刻拨了110。   贺川没时间等警察,已经过了快半个小时,他现在就要追上去。贺川上了车,把木棍放到副驾,搜了导航,越野车立刻冲了出去。      黑色suv停在一间农家小院前,院子里堆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停着一辆摩托车,平房又破又旧。   瘦高个把他们迎进去,低头哈腰地说:“强哥,我这地方很久没住人了,你们说找个偏僻的,我就想到这儿,要是不行,我再换地方?”   强哥说:“行,就这里了,够偏!附近没什么人吧?”   “没人没人,有也是些老头老太,听不懂汉语,这村子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   房子很小,土房,算做客厅的地方,地上有个火塘,边上有桌椅,积了一层灰,就一间卧室。   蒋逊被他们捆到了床脚,卧室门没关,那几个人在外面生了火,还从车上拿下两袋吃的喝的,喝啤酒嗑瓜子,时不时地往卧室里看两眼。   强哥喝了两罐啤酒,吐了一口唾沫说:“这娘们儿正点,要不是老板不让碰,老子都想上了她!”   瘦高个又给他开了一罐,问道:“老板见过她?怎么不让碰?”   “熟人!上回老板听说这女的跟着姓贺的一起来,差点儿没再脑震荡!”   蒋逊坐在地上,倏地睁开眼望向外面,那四个人喝了十来罐酒,打她的光头已经睡了,另外三个还在喝。   火光悠悠,这间屋子里冷得要命,窗户开着,风一阵阵灌进来,吹起一股腐朽的味道。墙角有两只老鼠尸体,已经瘪了,还有一些虫子尸体,风一吹,往她这边飘,连带着灰尘一起覆到她身上。   她冷得牙齿打颤,又闭上眼,想明霞山,想阳光,想壁炉里燃烧的果木香,想悬崖边那男人的手摸在她身上,想他刚才说的:   “我待会儿就过去接你。”   “路不熟,可能耽误点儿时间。”   “等着我。”   “什么都没你自己重要。”   “等我。”   等他,他会来的。   夜深人静,外面的人都有些东倒西歪了,东趴一个西趴一个打起鼾,瘦高个迷迷糊糊地去外面放了个水,放完回来,冷得直打哆嗦,蹲到火边烤了烤,视线刚好看见卧室床脚,那里躺着个女人,擦尔瓦里只穿了件浴袍,胸脯又白又嫩。   瘦高个身下一紧,打量了那睡得东倒西歪地三个人,轻手轻脚走到卧室里,小心翼翼地把门阖上了。   蒋逊睁开眼,朝他扬起一个淡淡的笑。   ☆、第54章   瘦高个移不开眼,直咽口水,地上的女人笑得媚,即使身上哪里都没露,也跟没穿衣服似的,何况为了给她上绑,她披着的擦尔瓦是歪的,浴袍短,遮不住腿,又细又白的两截就这么侧倒在脏兮兮的地上,有种极端的视觉差,瘦高个恨不得当场扒了她,让她在地上滚一圈,再狠狠地干了她!   蒋逊见他眼睛看直了,轻声说:“有吃的么?我饿了。”   瘦高个回过神,贱贱地笑:“饿了?嘿嘿,哥哥的棒子吃不吃?”   “我真的饿了,给我拿点吃的吧。”   瘦高个靠近她:“想吃什么?哥哥等会儿给你去买,只要你乖乖的!”   蒋逊笑道:“怎么个乖法?”   瘦高个咽着口水,蹲下来一把扯开她的擦尔瓦,迫不及待地撩了她的浴袍,眼看半截肩膀快全露了,蒋逊轻轻地“嗯”了声,瘦高个骨头都快酥了,却还没完全昏头,立刻捂住她的嘴,恶狠狠地说:“你敢喊!”   蒋逊瞟他一眼,摆了下头,嘴上的手稍稍松了下,她趁着空隙说:“放心,我不喊。”又皱了下眉,“我手疼,你帮我松了绑。”   瘦高个急色归急色,但也没蠢到这种地步:“嘿嘿,手疼?哥哥给你摸摸就不疼了……怎么刚才在车上还怕的很,现在跟变了个人似的?”   蒋逊说:“我怕那个大块头,不怕你。”   “不怕我?”   “我怕你们一起……要是就你一个……”   蒋逊点到即止,瘦高个哪有听不懂的,他受不了了,扯开她的浴袍带子:“捆着手更刺激!”      夜里11点,越野车飞速行驶。   贺川眼腥红,手上起了汗,握着方向盘打滑,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让他有一瞬忘了自己的目的,然后他踩死油门,速度到了极限,他甚至没法看清路,扬起的飞沙让黑夜更加昏暗。   车子到达西坪村的范围,静悄悄的夜里,车子的引擎声格外清晰。贺川一刻不停地搜寻着四周,等看见了一间土房子外面停着一辆黑色的suv,他才绕到了别处,拨通了那边的电话。那边响了一会儿才接起,声音像刚睡醒:“喂——”   贺川说:“我到了,人呢?”      土屋里。   强哥兴奋地灌了两口酒,道:“胖子,去外面接人!”   矮胖子赶紧开了车去村口接人。   光头没喝多少,一叫就醒了:“这么快就到了?强哥,那待会儿真把那女的还给她?老板不是说给他送去吗?”   强哥说:“用得着你提醒?老板早交代了,完事儿了咱们赶紧把这女的给送过去。再把那男的打残了,免得他以后闹事儿!”他看了圈周围,“阿昌呢?”   光头说:“好像是放水去了。”   强哥说:“别管他!”他瞥了眼紧闭的卧室门,眉头突然一拧,骂了声,“妈的,放个屁水!”   强哥直接冲了过去,一脚踹开了木门,只见地上躺着个男人,嘴里塞着一团擦尔瓦的布,脸上被什么东西划了几道,鲜血淋漓,那女人露了半边肩,手紧紧扣着他的脖子,地上那人只剩了半口气。   强哥眼睛爆瞪:“妈的,臭|婊|子!”   他冲上前,拽起蒋逊就给了她一巴掌,蒋逊被拍倒在床上,他还要再来,外面突然冲进来个人,大块头,短寸头,穿着件宝蓝色羽绒衣,狠狠打来一棍子,光头没有防备,头上吃了一记,大叫一声。   贺川冲着强哥挥去一棍子,强哥用手一挡,迅速躲到了一边,后面的光头大喝一声,立刻扑了过来,贺川抡起棍子往后面一甩,那边强哥恶狠狠地骂了声:“我|操|你妈!”   两人一起冲了上去,很快打到了外面。   贺川从头到尾一直阴着脸,双眼腥红腥红,一拳一棍不要命似的,后面的光头抱住他的腰,他拽住强哥的头发,把他的头往墙上狠狠的砸:“老子他妈废了你!”   强哥快不行了,“啊啊”的连声叫,光头一见这人跟疯了似的,立刻拿起桌边的铁棍,回来往他背后狠狠一敲,贺川闷哼了声,反手拽住了铁棍,抽出来,往后面的人脸上狠敲了一记。   强哥昏头转向,一脑袋的血,他晃了几下,手往衣服内袋里一摸,举着个东西朝着屋顶,“砰”的一声,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   强哥恨声:“我|操|你妈,有种再动手——啊——”   一阵引擎声,他被大力撞倒。   蒋逊骑在摩托车上,睡袍下摆大敞,衣领开到胸口,她夹紧摩托车,车头飘拐40度,飞了强哥一记,再扫过冲上来的光头,轮胎高速运转,摩托车翘起头,掉了个儿,朝着大门口。蒋逊喊:“上车!”   贺川立刻坐了上去,地上的强哥举起手|枪,蒋逊翘头,前胎一扫,把他手|枪打落了,摩托车绝尘而去。   强哥捡起手|枪,两人迅速追出去,他们的车不在,那摩托车一下子就跑远了。   胖子去村口没接到人,刚好折返回来,眼见那辆摩托车“嗖”一下就过去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前面有人冲他喊:“胖子,追车!”   胖子猛地刹车,两人上来,强哥一头的血,怒气冲天:“给老子追上去,撞死他们!”   摩托车开得飞快,在乡间小路上畅通无阻,像一阵疾风闪过。蒋逊大声问:“车呢?”   贺川故意调出对方人手,担心路上撞见,他没把车停在那房子门口,贺川说:“在那房子附近!别回头!”   不能回头去开车,他们只能开摩托,后面的车穷追不舍,蒋逊把摩托往田间小路开,不一会儿就差出了一大截。   贺川紧搂着她的腰,往后面看了眼,那车灯离得远远的,蒋逊不断加速,越过一个个障碍,眨眼就出了村子,按照记忆中的方向行驶。   夜色中,她一身白浴袍,长发被风打在脑后,腿光裸,赤着足,似乎感觉不到寒冷,周身只剩下速度。   冲破一层层黑夜,她的速度比光快,眼神坚定,方向精准。   后面的车子已经不见了踪影,整条街上不见人,店铺也早就关了。摩托车快没油了,贺川看见一间旅馆,立刻让她停车。   他把摩托车藏到了远离旅馆的一条巷子里,带着蒋逊进了旅馆,开了一间房。   房间小的可怜,进门就是床,他把蒋逊甩到床上,抖开被子披到她身上,再开了空调,温度调到最高,又去卫生间里接了一点水,马上烧了起来,水少,很快就热了,他给蒋逊倒了一杯,让她喝了。   蒋逊要接,贺川又拿着杯子躲开了,搂着她肩膀喂她。   蒋逊说:“我又没残废。”   贺川瞥了眼她的手。   她两只手腕上是几道深深的血痕,十个手指,指甲裂开了七八个,指甲缝里都是木屑和血迹,最厉害的一片指甲,已经往外翻,露出了里面的肉。   贺川喉咙滚了滚,说:“喝。”   蒋逊只好就着他的手,勉强喝了两口水,喝完了,贺川问:“不要了?”   蒋逊摇摇头。   贺川去卫生间里拧了块热毛巾,给她手上擦了两下,他力道不轻不重,知道她疼,可她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血迹擦不干净,只能去洗,蒋逊说:“别擦了。”   贺川扔开毛巾,侧身坐着,看着卫生间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儿,他把毛巾扔了,说:“洗个澡?”   蒋逊点点头,下了地,两腿一软,贺川把她打横抱起。   卫生间里只有淋浴,贺川把她贴墙放,开了热水,往她身上冲。浴袍湿了,他把袍子全都扯开,托起她的胸,吻上她胸口黑黑的手指印。   她的肩膀上,胸口上,都是黑色的印子,有的看不出,有的能看出明显的指印,贺川又吸又吮,一个个吻干净了,再把她翻了个身。   蒋逊正面贴墙,脊背颤了颤。   他的吻一道道落下,从脖颈往下,一寸又寸,在她腰上咬了一口,吻上她的臀部,蒋逊低声:“贺川……”   贺川说:“别回头。”   蒋逊闭上眼,腿被分开,咬唇坚持了一会儿,腿还是软了下来,贺川把她的腰一扶,将她翻回来,仍旧蹲着。   蒋逊抓着他的头,那上面的短寸刺刺的,似乎比在明霞山上时长了些,刀疤藏在头发里,越来越淡了。   她看见了他背上那几道鲜红的棍痕,低吟:“贺川……”   贺川抬起她的一条腿,放上肩,抬眸看了她一眼,她正低头看着他。贺川用力一吸,蒋逊腿一软,低叫一声跌了下来。   贺川抱起她,将她扣到墙上,贴着她的鼻子,低声道:“蒋逊,疼不疼?”   ☆、第55章   蒋逊一开始没答,她摸着贺川的锁骨。   男人的锁骨和女人的不一样,女人的魅惑,男人的野性,蒋逊莫名其妙地觉得,锁骨也跟拳头一样,充满着暴力和血腥。那里布满水珠,她点了点,把指甲上的血留在了上面。   贺川自然而然地亲了下她的额头。蒋逊回答:“疼。”   真老实。   贺川没动作,静了一会儿,握起她的左手,嘴唇轻轻碰了下她的食指,看她一眼,见她安安静静的,他温柔地含住。   新伤口,碰水必疼,他一再小心,口里的指头还是忍不住打颤,但这人不叫痛,他就不停。食指之后,是中指、无名指,小拇指没伤,大拇指伤得格外厉害。他含在口中,舌尖轻轻拨动、打转,那上面有木屑,有灰尘,有她的血,他清洗着她的伤口,再把它们咽下去。   疼痛变成一阵阵酥麻的时候,蒋逊轻声说:“还真不嫌脏。”   两人身贴身,她仰着头,呼出的气就在他锁骨上。贺川一笑,换了只手,右手中指,指甲盖都翻了,蒋逊轻轻抽了口气,任由他细细地舔舐。   她看着他,想到了野兽。野兽不就这样,受伤了用舌头舔伤口,现在这个男人正在做着野兽的行径。   蒋逊懒懒地靠着墙,右脚搭上他的脚背,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地蹭着,贺川舔完了,将她的臀一托,问:“还疼么?”   蒋逊说:“好了点。”   “还有哪里疼?”   “脸。”   她被强哥扇了一巴掌,直接从地上扇到了床上,有多疼可想而知,整片左脸红肿,有清晰的掌印。   贺川舔上去,蒋逊抱着他的脖子,微微侧着头,脚已经蹭到了他的小腿,腿毛长长的,已经被水沾湿了。   蒋逊问:“什么味道?”   苦。   贺川还在舔,舔到了她的眼睛,他不回答,把她的臀往上托,朝里挤,又开始舔她的脖颈,含她的乳,那里的黑手印早被他舔干净了,他开始用牙咬,不轻不重,像泄愤。   蒋逊挺起胸,抱住他的头说:“进来……嗯——”   一剑贯穿。   不再言语,她夹紧他的腰,后背撞着光滑冰冷的墙,一时冷一时热,身体里的力量迅猛凶狠,她支撑全靠他的力量。   贺川被她推挤着,不能出,只能还以更狠厉的对待,蒋逊一口气上不来,等再能喘时,已经趴到了他的肩头。   他用力一撞。   蒋逊低叫:“啊——”   贺川把她压在墙上,低头看她,问:“多疼?”   蒋逊问:“哪里?”   “手……脸……受伤的地方。”   蒋逊说话无力:“跟刀子刮上去一样。”   贺川腾出一只手,摸了下她的头,蒋逊往下坠,努力夹紧他,贺川被她挤得没法,用力撞了下,问:“你刮过刀子?”   蒋逊闷哼了声,缓了缓,才有气回答:“没有。”   “那怎么知道跟刀子刮一样?”   “木片跟刀子一样。”她涨得厉害,艰难地说出整话,“我被绑在床脚上,掰下块木片。”   那瘦高个进来的时候,她的手正在背后掰扯木片,床老旧,木板都松了,床脚已经开缝。她的指甲断了,继续掰,边掰边哄他,那块尖锐的木片,硬生生地被她掰扯了下来。   贺川想到几小时之前,他也从那家旅馆的柜台上掰下了一块碎片,手指上划了几道口子,刺痛。   她的手指上留下了木屑和血,所以跟刀子刮一样疼。   蒋逊说:“后来他给我松了绑。”   她哄成了他,觑准时机,团了块布堵住他的嘴,踹了他的命根子,再用木片刺他,外面的人在睡觉,什么声音都没听见,她从他衣服里摸出串钥匙,打算翻窗骑摩托走,他反击,她狠狠掐住他的脖子,疯了一样刺他的脸。   “后来我才发现窗户有栏杆……”她翻不了窗,当时她是怎么想的?她掐着那个人的脖子,脑子有点空白,接着她听见了电话声,知道他已经来了。   蒋逊笑笑,搂着贺川,亲了下他的脖子,说:“那些黑印,是跟他打起来的时候被他抓的……你眼睛红什么?”   贺川红了眼,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她也怕,所以才急于求成,伤到自己。她就是个女人,就算开车比男人狠,能睡野地上,走吊桥一点不慌,她也还是个女人,不是男人。   他比谁都清楚她是个女人。   蒋逊在他耳边吐气:“你不行了?”   贺川堵住她的嘴,轻抽|慢送,她在他口里哼哼着,他加快,她喘得厉害,他放慢,她难受厮磨,他用力一击,她语不成调。   她前面就是面镜子,遮了一层水汽,只能看见一团人影在大力浮动,她被他抛起,用力坠下,她的腿在镜中一晃,上下颠簸。   蒋逊痛苦地低吟,一声一声急促地喘,她不让他好受,狠狠往他脖子上一咬,贺川闷哼了声,发狠将她撞上墙,她绷紧了脚背,仰头呻|吟,快见白光时,他却将自己抽了出来。   蒋逊拦他:“贺……”   他再次贯穿。   浴室里,雾气氤氲,水花四溅,蒋逊跪在马桶盖上,贺川从后进攻,温水洒落后背,飞溅而出,他抹了把脸,抓住她双|乳。   她头发湿了,随着她晃,手从蓄水盖上滑下来,贺川扯了两块干毛巾盖住她的手,她膝盖几次掉下,被他懒腰一抱,又回到原位。   似痛非痛,她也似哭非哭,水声掩盖着她的声音,贺川用力撞她:“叫!”   蒋逊“嗬嗬”急喘,反手去抓他,没用上几分力,贺川低头看见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白嫩修长,指甲不成样,指头破了皮,他喉咙一滚,眼里似乎进了水,火辣辣的疼。   他架起她的一条腿,大军入城,凶狠异常,却手下留情,在她滑倒时温柔碾磨,在她能喘时再给她致命一击。   蒋逊溃不成军。   贺川抱着她冲洗,护着她的手,尽量不让她碰到水。洗到那里,他轻轻拨弄,蒋逊打颤:“不要……”   “冲干净。”   冲了会儿,他蹲下来,埋下头,蒋逊抽着气,站不住的时候,他关了水,给她胡乱擦了两下,把她往外面一扔,伏到她身上。   蒋逊一手揪着床单,一手按住他的头,叫他:“贺川……”   贺川抓住她的臀,埋在她两腿中间。   蒋逊闭上眼。   过了会儿,他将她翻了个身,吻上她的臀,说:“早想这么干了……”   蒋逊说:“亲屁股?”   贺川拍了她一下,回到她身上,揉了两把说:“那天在三轮车上,我看到你这边有颗痣。”他点在她腰侧,“就是这儿。”   蒋逊轻喘:“眼神真好。”   贺川回到她臀部,在那颗痣上吸了两口:“你身上我还有哪儿没尝过?”   蒋逊趴着,抬起小腿晃了晃,那只脚白白嫩嫩,脚底破了点皮,她一路赤足,不知道在哪儿磕到的。   贺川捧着她的脚看了会儿,摸了两下,含住她的脚趾。   蒋逊揪紧床单:“变态……”   贺川一笑:“舒服?”   蒋逊小腿打颤:“恋|足|癖!”   贺川一根根脚趾含过去,她没留指甲,指头圆润,36的脚,软软乎乎,他一手握。   蒋逊颤得厉害。   贺川回到她身上,亲了她一下,蒋逊翻了个身,说:“过来。”   贺川伏着,蒋逊将他一翻,趴在他身上,咬了咬他的锁骨,说:“我也早想这么干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像什么?”   贺川胸口起伏了下,摸着她的背,吻她的头顶说:“像什么?”   蒋逊舔了下他的锁骨:“像头豹子。”   贺川顿了会儿:“为什么?”   “不知道。”蒋逊望向他,“畜|生,野性。”   贺川问:“那你像什么?”   “你说呢?”   贺川没答,揉着她的胸,靠过去亲了口,躺回枕头,摸她的脸。   蒋逊没动,她想到她掐着那人的脖子,看着窗户的时候,她脑子有些空白,不是什么都没想,她记起了明霞山上的雪。   漫山的白,天地无物,她渴望三头麋鹿驾着雪橇车从远处奔来,脚步踢踏踢踏靠近,她被一巴掌扇倒,她的雪橇车从天而降。   蒋逊摸着贺川的背,那上面有几道鲜红的棍痕。贺川躺着,怕压到她的手,侧了个身,顺手搂着她,任由她摸,抖开羽绒衣拿出烟。   蒋逊问了声:“你把环评报告藏哪里了?”   贺川翻了下里面的内袋,大尺寸,带拉链,里面塞着一叠东西。   原来一直贴身带着,难怪他们翻遍了整间房,都找不到东西。   贺川抽了根烟出来,叼嘴里打上火,低头的时候正看见蒋逊望着他,他一下没打着。   蒋逊开口:“怎么了?”   “没什么。”   贺川点着了烟,抽了一口,准备抽第二口,他手在嘴边顿了一下,才用力抽了一口,吐出烟圈,把烟头拧到了烟灰缸。   蒋逊问:“不抽了?”   “嗯。”贺川把整个烟盒捏扁了,往地上一扔,“睡吧。”   蒋逊看了他一会儿,也不问什么,在他边上闭上了眼。   贺川关了灯,替她掖好被子,在她嘴上亲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贺川先出门报警。   他手机昨晚丢车里了,这间客房没电话,只能下楼。打完电话,他让旅馆员工帮忙买点女人衣服,时间太早,服装店都没开门,员工不知道去哪里买,她倒是有一套新买的衣服没穿过,贺川看了看,掏钱买下了。   蒋逊接过衣服研究了半天:“你确定?”   贺川笑着:“将就将就,总不能光着出门。”   蒋逊无语,只能换上了这身黑红的彝族裙装,款式偏大,光溜溜一身衣服,也没有配饰,看起来干巴巴的。   但她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贺川看了会儿,摸了下她的胸:“没胸罩。”   蒋逊打下他的手:“行了,就这样。”   贺川又看了两眼,才带着她出门。   派出所的人很快到了,跟着他们去了西坪村,找到那间土房子,里面人去楼空,地上有没清理的果壳和啤酒罐,卧室里有捆绑的痕迹,外面的房顶上,还有枪击证据。   用了枪,小事变大事,瘦高个在这里住过,找人一问就能查出来,另外几个人没人见过,贺川提供了几串号码,再把之前那三个人的事一说,民警心里有了熟,贺川却没供出对方的目的。   民警还问:“那还丢了什么东西?”   蒋逊说:“我的包,还有钱。”   贺川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越野车停在原地,没被人发现,里面的东西还在,两人告别民警,还要回那间旅馆取东西。   一路驶回去,贺川先送蒋逊去了医院,剃了剃指甲,给伤口消毒包扎,出了医院继续开车,经过一间饭店,蒋逊让贺川停车,她下去打包点吃的。贺川坐在车上看着她进店,敲了敲方向盘,习惯性地想摸根烟,一摸才想起来烟被他扔了,他有些烦躁地摸了下头,无所事事地看了看大街,眼睛定在一处,过了会儿,他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银饰店里,三面柜台和货架上都摆着琳琅满目的彝族银饰品,款式似曾相识,都是彝族人最喜爱的类型。   店老板是个年轻小伙,正在玩手机,见到来了客人,他瞄了眼,继续低头玩。   过了会儿,那人问:“这个多少?”   店老板抬头看过去,对方拿着一对银耳环,“这个280。”   他放下手机走过去,“这个款式卖得很好,价格也不贵,你买给你女朋友吗?”   贺川笑了笑,放下耳环,又指着另外一对:“那个多少?”   店老板说:“那个380。”   贺川问:“你们这儿彝族姑娘全套首饰得多少?”   店老板来了劲:“价格不一样的,全套配齐的话,起码五六千,这是最低的。”   贺川扫了眼店铺,看到柜台边的地上摆着件东西,上面还放着个钳子,他问:“有戒指么?”   “有的。”   “能定做?”   “能的。”   “做个戒指多少?”   店老板说:“戒指很便宜的,三四十块就够了。”   贺川说:“那做个戒指。”   店老板也没懈怠,立刻拿出一块银子,用钳子夹着在火上烤了,再打成银片。手工活,讲究熟练,他翻打的很快,打一会儿,再烤一烤,终于打成了中间粗,两头尖的银片。   店老板问:“要什么图案?”   “你们这儿流行什么图案?”   店老板说:“我们彝族人喜欢日月星辰。”   “那就刻日月星辰……”顿了会儿,“再加个图案。”   打个戒指只要十多分钟,一眨眼的功夫,蒋逊打包好吃的,在越野车附近找了找,一眼就看见前面银饰店里站着个高壮的男人。   贺川冲她招了下手:“过来!”   蒋逊拎着吃的走过去,贺川说:“送你个东西。”   蒋逊看了眼柜台上的耳环,一眼就看中贵的380元那对,贺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了笑,那边的老板把打好的戒指递了过来,“38块。”   贺川接过,顺手递了钱。   蒋逊:“……”   贺川说:“手。”   蒋逊瞄了眼戒指:“你让我戴这个?”   “啊。”   “太大了。”   “没事,带着玩儿。”   蒋逊把手伸了过去,贺川往她大拇指上一套,那里还包着圈纱布,套进去正好。   蒋逊举了举粗壮的大拇指,说:“谢谢啊。”   “不客气。”   “这是什么图案?”   “日月星辰。”   那边老板加了句:“还刻了一个东西,刻得不太好。”   蒋逊瞥向贺川:“什么?”   贺川朝戒指扬了下下巴,蒋逊拿出戒指,看了看内圈,没有英文名,没有love,再看外圈,日月星辰的中间,多出了两个东西,有头,有身体,有四肢,有尾巴,图案很小,轮廓却很清晰。   那两个东西交颈而立,是两只豹子。   “你像什么?”   “你说呢?”   配偶。   畜|生的配偶,野性。   ☆、第56章   两人出了银饰店,回到越野车上,贺川问:“买了什么吃的?”   蒋逊说:“坨坨肉。”   “就这一个?”   “还有两盒饭。”   “不再买点?”   “够了吧。”蒋逊问,“你还要吃什么?”   “我随便。”   很快发车,十多分钟后回到了那间旅馆,等待他们的是提心吊胆了一晚的前台。   前台顶着两个黑眼圈,见进来个高高大大穿着宝蓝色羽绒衣的男人,激动地差点要哭:“先生,你可回来了!昨天我报警了,但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不知道情况,派出所不受理……我们老板在外地赶不回来,我真没办法……”   贺川打断她:“行了,房间呢?”   “房间还在,没人进去过。”她焦灼,“现在赶快报警吧,你跟警察说!”   贺川说:“不用,报过了。”他往后面看了眼,示意跟上,大步上了楼。   前台早就看见了同他一道进来的彝族女人,开始没时间留意,见状望过去,这才发现这女人细皮嫩肉,小脸盘漂亮极了,左脸却有点红肿。   不是彝族人,正是昨晚丢了的那个女人。她又惊又喜,有意问情况,激动之下哑巴了几秒,那两个人眨眼就没了影。   房间没人收拾过,昨晚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蒋逊的东西基本都装在背包里,背包不见了,只剩下昨晚换下来的衣服,还有那几个人翻她包时掉出来的两张钱。   蒋逊捡起粉色棉衣,把床头柜上那两张皱巴巴的钱仔细摊平了,再对折,塞进了口袋里,顺口问:“那碗里是什么?”   贺川洗了把脸,刚从卫生间里出来,看了眼床头柜上的两个塑料碗,回答:“牛肉粉丝汤。”   蒋逊拆开塑料袋,掀开盖子看了下,粉丝汤过了一夜,已经瘪了,粉丝泡得又粗又白,上面洒了一层牛肉末和葱花,香味仍旧浓郁。   她问:“哪儿买的?”   贺川说:“双味面馆,离这儿不远。”   “你昨晚买的?”   “嗯。”贺川随口说,“买的不是时候。”   蒋逊没表示,她推开床上的东西,盘腿坐了上去,拆开刚买的午饭说:“先吃饭。”   房间没座,只有床,贺川也坐了上去,单腿支在床上,胳膊搭着膝盖,问:“饿了?”   “早饿了。”   她递了盒饭给他,夹起块坨坨肉,咬了一大口。那家饭店的坨坨肉个头特别大,一次性筷子又薄,夹着费劲,蒋逊咬了两口,干脆叉着吃,光吃肉太干,她顺手拿过边上的牛肉粉丝汤。   贺川抬眸看了眼,大口嚼着肉说:“隔夜了。”   蒋逊不介意:“没事,我就吃肉。”   她没碰粉丝,把牛肉末都挑出来吃了,还喝了两口汤,冷冰冰的,但味道不错,热过后一定更美味。   贺川也喝了两口,说:“搁着,给你烧着热水呢。”   “不要开水,这个挺好喝的,   水开了,贺川还是去给她倒了一杯,坐回床上接着吃。没什么胃口,他拎着筷子擦了下嘴角的油,问:“你还练过摩托?”   “啊。”   “怎么没见你开过?”   蒋逊又叉起块肉:“皮包铁不安全,我妈不让我开。”   贺川笑了:“开越野就安全了?”   “越野能撞飞摩托,摩托能吗?”   “你要这么比,怎么不去开货车?”   蒋逊说:“考虑过,但是开货车不好相亲,别人嫌弃,我妈不同意。”   贺川呛了一口饭,胸里团了口气:“相亲?”   蒋逊笑着:“啊,基本上每个月都要相两个人。”   “一个都没成?”   “人家看不上我。”   贺川拿起给她倒的那杯水,喝了两口问:“什么条件,还看不上你?”   “人民教师嫌我没稳定工作,公务员嫌我家条件差,还有些家长觉得我长得太漂亮不安全。”   贺川笑了:“还有呢?”   蒋逊想了想:“还有个有车有房家里做生意的,就想跟我上|床。”   “这男人正常。”   蒋逊睨他:“跟你差不多啊……”   贺川笑而不语,蒋逊又说了声:“还真是,没一个看得上我。”   贺川问:“他们没人知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没。”   “他们没见过你开车。”他不吃了,看着她一个人吃,   蒋逊挑眉笑了笑,夹着筷子往坨坨肉上戳了两下,吃这个肉太费劲,她干脆光舀白米饭了。   “见我开车就看得上我了?”她问。   贺川说:“也许。”   蒋逊问:“你也是?”   “我?”贺川一笑,“不是。”   蒋逊知道贺川在看他:“看我干什么?”   “下饭。”贺川挖了一大勺白饭进嘴里,瞥了眼她戴在大拇指上的戒指,无意识地道:“你跑了还回头,怎么想的?”明明坐上摩托车了,还听见了枪声,怎么想的?   蒋逊捣了捣饭:“那你怎么想的,单枪匹马的跑来?”   贺川说:“没想。”没时间想。   蒋逊说:“一样。”   都没时间去想,甚至到现在也没细想。没必要,脑细胞就这么点,有些事根本不用想。   嘴边突然递来一块坨坨肉,蒋逊很自然地咬了一口,再吃了一小口米饭,吃完了,那肉还等着她,她又凑过去咬了口。咬完大半,只剩下一大块肥肉的时候,对面的人收回手,扔自己嘴里吃了。   贺川又喂了她三块肉,肥肉自己解决。   她的手不能沾水,吃完饭,贺川拧了热毛巾给她洗脸擦手,今天还要赶回河昌,半天时间来得及,说不定还能跟阿崇吃晚饭。两人开始收拾行李。   贺川的行李都在,全是在河昌临时买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品,蒋逊没什么东西可以整理,顺便帮他收拾了一下。   银戒指在她大拇指上闪着光,一晃一晃的,看着像随时都会掉下来,蒋逊把戒指摘了,说:“要掉。”   贺川说:“回头给你找根链子。”   蒋逊说:“红绳就行。”   贺川看了眼:“喜欢么?”   蒋逊问:“你让他这么刻的?”   “嗯。”   豹子凶狠,充满力量,像长着肌肉,爆着粗话的男人。   还有,它是陆地上跑得最快的动物,疾速时可达百公里每小时。   它一生在路上,活在速度里。   蒋逊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她摸了摸,又戴回大拇指,阳光斜照进来,银戒熠熠生辉,那两头豹子在晒太阳,没五官,没表情,几条简单勾勒的线条,发着自然光。   她举着指头看了又看。   那就是喜欢了。   贺川把最后一点东西收拾好了,靠回床上等着蒋逊换衣服。想抽烟,最后摸出了小糖罐,他翻了翻罐子,没倒糖吃,就拿在手上抛来抛去地玩,罐子里发出一阵“叮铃咚隆”的撞击声。   蒋逊站在床边,开始脱身上这身彝族裙子,先脱上衣,露出了肩和白色的浴巾。   “叮铃咚隆”的声音变得缓慢零碎,后面的人问:“冷不冷?”   蒋逊说:“不冷。”一直都车里来去,中途买了饭而已,确实不冷。   脱裙子了,她微微弯着腰,臀往后翘,没几秒,就被人捏住了,那人顺着下摆摸进来,她真空,什么都没穿。   蒋逊抬起腿,落下裙子,后面的人把浴巾下摆往上推,热气过来了,她闭了下眼,扶了扶床头柜,勾起文胸,轻声问:“怎么不抽烟了?”   后面的人声音有点闷:“嗯……戒了。”   “你还能戒烟?”   那人揉着她的臀:“这会儿烟瘾来了。”   蒋逊笑了笑,任由他动作,站直穿文胸,手指不太灵活,试了几次都没扣上。贺川亲吻着她的尾骨,说:“屁|股真翘。”   蒋逊说:“你屁|股也挺翘。”   贺川往她臀上拍了一巴掌,“啪”一声响,蒋逊松开手,转过身,任由文胸挂着。她眼一瞥,那人的裤子已经解了,她直接坐了上去。   贺川坐床上,双脚踩地,蒋逊搂着他脖子,起伏间两人呼吸交织。文胸被扯落,她胸前两团上下颠簸,擦着他的肌肉,贺川低头吻她,她没力气了,他扣住她的腰带着她。   那腰一手能握,又细又软,他恨不得捏碎,临了他把她往床上一扔,蒋逊用脚勾他:“贺川……”   贺川把衣服裤子全脱了,拆了客房的套子戴上,那小脚蹭着他的大腿,他胳膊把她一夹,戴得一头汗,顺势亲了亲那只小脚,再回到她身上,像对仇人一样对她,狠狠捅了她一刀,蒋逊弓起背,直接没了气,扣住他的双臂颤抖不已。那枚银戒指冰冰凉凉,擦在贺川小臂上,他握起她的手亲了一口,伏到她耳边低喘:“豹子怎么干?”   蒋逊没法说话,他撞她:“这么干?”   他知道她说不了,也没打算让她说,她喉咙里的音都碎了,他抱紧她,低伏着折磨她,她的头撞到了床板,他才缓了缓,把她斜了个身,她渐渐往床下掉,紧紧勾着他的腰,几度魂飞。   满头大汗,空调温度高,他们都热。   蒋逊气若游丝,被他拉回床上,半天才找回自己,睁开眼,贺川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有气无力地问:“几点了?”   贺川看了眼时间:“1点,再睡半小时。”   “嗯……”蒋逊闭上眼,过了会儿,再睁开,贺川趴着睡,背上的红痕已经变成青紫色,一道道胡乱交错,异常恐怖。   她碰了一下,贺川肌肉一紧,睁开了眼。蒋逊问:“你这样还能开车?”   “没事。”   “刚在医院怎么不让医生看看?”   贺川笑了:“大老爷们儿挨几棍子用得着看医生?”   蒋逊“哼”了声:“待会儿我来开。”   贺川没了笑,看了她一会儿,翻了个身。有点困难,后背碰床就疼,他眉头也没皱一下,躺好了,把蒋逊搂到身上。   蒋逊老实趴着,耳朵贴着他胸口,听见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稳重有力,她顺势亲了一下。贺川摸着她的头:“有车有房那人,怎么跟你说的?”   “想上|床那个?”   “还有其他的?”   “他啊……”蒋逊想了想,“看电影的时候揩油,让我晚上去他家。”   “还跟他看过电影?”   “我妈给的电影票。”   贺川笑了笑:“然后呢?”   “我问边上的人,这里有没有a|片卖,可能声音太大了,他扔下我跑了,之后就没来找我。”   “损。”贺川问,“你妈让你相的?”   “嗯。”蒋逊顿了顿,“我妈想看到我嫁人。”   两人静了会儿,窗外那片阳光灿烂的耀眼,照进来,像银沙一样铺在他们身上,那枚银戒似乎越来越闪,蒋逊轻轻刮着他的胸口。   贺川哑声:“别撩……”   蒋逊轻笑:“这就招架不住了?”   贺川说:“看见你就想上。”   蒋逊下巴搁他胸口:“你第一天就想上我……”   贺川垂眸看她,笑着:“嗯。”   蒋逊给他个白眼,手顺上去,摸了摸他的左耳。钻石耳钉,镶了一圈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跟她的银戒一样。她眯了眯眼,问:“是真钻么?”   “是。”   “多少钱?”   “便宜,就几千。”   “大老爷们儿干嘛戴耳钉?”   贺川说:“小时候我妈给我打的耳洞,迷信,说可以长寿。”   “那你一直都戴耳钉?”   “嗯。”   蒋逊摸摸他的头:“好孩子。”听妈妈话。   贺川笑了笑,也摸了摸她的头,视线落在她左脸,什么话都不说,蒋逊听见他的心跳声变了变,似乎慢了一拍,又似乎重了几分,也许是她的错觉。   休息了一会儿,去浴室冲澡,还是贺川帮她洗,全部整理完已经快两点了,退房的时候贺川找前台说了几句话,不知道干什么,又耽搁了十分钟。   出了旅馆去开车,蒋逊自然而然得开了驾驶座的门,棉衣帽子突然被人一提。   贺川直接拎开她,上车说:“发什么呆?上来!”   蒋逊理了理帽子,不跟他计较。   路上加了一次油,蒋逊开着收音机听歌,没事做,她一边啃圆根,一边看风景,边上的人说:“给我一口。”   蒋逊直接把咬得面目全非的圆根递到他嘴边,贺川咬了两大口,收回手,蒋逊说:“你咬得太恶心了。”   “我还没嫌弃你。”   蒋逊把长得好看的部分给咬光了,剩下一点直接塞到他嘴里,贺川嚼着说:“恶心。”   “别学我。”   终于到了河昌,离阿崇住的地方不远了。   蒋逊摸纸巾,结果摸出了那两张皱巴巴的钱,她把钱推推平,重新塞回口袋。   贺川瞟了她一眼,说:“包里多少东西?”   蒋逊擦着嘴巴:“上回在河昌买的换洗衣服,芦荟汁、护手霜、钱包、牙刷毛巾、尼龙绳……”   “钱包里多少钱?”   “还剩几个硬币。”   “……”贺川问,“都在牛皮纸袋里?”   “啊,将近两万。”   贺川说:“我给你。”   “你应该的。”蒋逊睨他,“你还欠着我一部车,还有我这趟的工钱。”   贺川笑笑:“你算算多少,回头给你。”   “放心,我会算。”蒋逊把纸巾扔仪表台上,问,“派出所那边没点消息?”   “哪这么快。”   蒋逊懒洋洋地靠着:“那家什么集团,还有黑|社会背景?”   贺川冷笑:“总得有这点本事。”   蒋逊蹙了蹙眉。   贺川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蒋逊不确定:“昨晚我好像听见,他们老板跟我认识。”   她当时闭着眼,注意力全在自己手上,掰木片掰断了指甲,疼得她差点叫出来,后来她听到一句什么,睁开了眼睛。   蒋逊说:“认识。”她看向贺川,“他曾经脑震荡。”   贺川沉默,打了个方向,离旅馆近了,他说:“你那个妹妹的男朋友,叫什么来着?”   蒋逊心里一沉:“徐泾松。”   贺川说:“德升集团的老总叫徐德,当年他亲自买走我家的地,那个时候他还带着他的儿子,好像刚七八岁,大了点儿就听说送出国读书了。”   旅馆近了,贺川慢慢减速:“上回我就觉得徐泾松这名字耳熟……他就是徐德的儿子。”   手机响了,是蒋逊的。   蒋逊回神,摸出手机看了眼,是串陌生电话,她接起来。   “蒋逊?”   蒋逊听不出声音,那边笑着:“是不是没听出我声音?我在河昌呢,刚碰见个朋友,你也认识,你在哪儿呢?晚上见见?”   蒋逊一笑:“徐泾松。”   贺川停了车,一言不发地望向旅馆边上停着的那辆黑色suv。   ☆、第57章   蒋逊也看见了,朝贺川看了眼,两人眼神正好对上,话筒里的声音又冒出来:“没想到你能听出我声音。”   蒋逊说:“当然听得出来,你碰见什么朋友了?”   “你来了不就知道了?”   蒋逊开了免提,朝贺川示意了一下,贺川早就有打算,他拿出手机,直接拨了通电话。   蒋逊继续应付:“我跟你不是很熟。”   “我们可认识一年了。”   “孙怀敏也来了?”   “她没来。”   “在上班?”   “是啊,年假也够久了。怎么样,晚上你来我这里?”   蒋逊看见贺川挂断电话后又拨了一遍,她敷衍着:“你叫我去我就去?”   那边“呵呵”笑:“你还是这样,一点面子也不给,吃顿饭而已,要不了你多少时间。”   “你觉得我会跟你吃饭?”   “你会。”   贺川正在打方向盘,想退出旅馆的范围,蒋逊说:“我不在河昌,不方便。”   那头说:“别开玩笑了,你看看你们附近。”   贺川已经看见了,刚打起方向盘,边上就有一部车子擦了过来,没完,另一边还有辆车朝他们挤,车屁股后面,一辆皮卡已经堵住了他们的去路。黑色suv的车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个光头,脸上带伤,凶神恶煞,正朝他们阴狠的笑。   瓮中捉鳖,四面临敌,他们进退两难。   贺川镇定地打量对方,四部车,统统坐满了,皮卡后面竟然还有四个人在哄闹着拍车顶。   昨晚上四个,他调走一个,蒋逊揍倒一个,剩下两个他能应付,可今天不行,对方已经狗急跳墙。   电话里,徐泾松笑得嚣张:“千万别冲动,你冲动了,最后还是得来见我,那么多人你们应付不了,你那朋友就得吃苦头,我说到做到,别不信。”   蒋逊冷笑,把电话挂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可惜你不是千手观音。”   贺川问:“怕了?”   “嗯。你不怕?”   换作从前,贺川的答案是不怕,现在……他没看蒋逊一眼,只握了下她的手,然后摇下车窗。   一个壮汉扶着车顶,笑得跟个流氓一样,说:“你们两个,手机拿来!”   贺川和蒋逊乖乖交出手机。   “跟着我们的车,老实点儿!”壮汉指指后面那辆皮卡,两个男人正举着枪,上上下下地指,像是在考虑射他们还是射车胎。   几个人回到车上,打头的黑色suv先开了,后面的皮卡牢牢跟着他们。对方往小路开,道又偏又窄,十来分钟就到了荒郊野外,车子没有要停的意思,车上没导航,手机被没收,他们不知道对方往哪个方向。   他们十几分钟没有说话,天黑了,车里没开灯,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前面车里有人钻出窗户朝他们讥笑,手上转着把枪,像玩杂耍似的,蒋逊问:“他们会开枪吗?”   “……会。”   蒋逊又问:“他们哪里搞来这么多枪?”   “待会儿问问他们?”   蒋逊笑笑。   贺川问她:“手还痛不痛?”   “好多了。”蒋逊问,“你的背呢?”   “还行。”   过了会儿:“有没有主意?”   贺川说:“没,你呢?”   “也没。”   除了老老实实,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蒋逊问:“车里有什么东西能对付他们?”   “两根木棍。”   连铁棍都不是,想都不用想。   周围越来越荒凉,没人没车,连幢房子都没见到,远处似乎有大片的草甸在随风摇摆。不是去木喀的方向,他们全然陌生。   蒋逊问:“环评报告还在身上?”   “嗯。”   “徐泾松不会放过你。”蒋逊渐渐回忆起了昨晚上的片段,“他们说会打残你,不让你再闹事。”所以给了环评报告也不管用。   贺川笑着:“儿子不如老子,就这点伎俩。”   蒋逊说:“可这伎俩最直接有效,不是吗?”   贺川没答,他问:“你跟徐泾松多熟?”   “不怎么熟。”   “他什么人,你一直都不知道?”   蒋逊想了想:“我只知道孙怀敏在他家公司工作,他是个富二代,德升……这名字没特点,我没记。”不是内行人,哪记得住这些集团名字,又不是阿里巴巴,全国人民都知道。   贺川说:“待会儿有什么情况,你顾好自己。”   蒋逊望向他:“嗯?”   “管好你自己,别管我。”   蒋逊笑道:“放心,我只要陪他睡上一觉,什么事都不会有。”   贺川咬着牙后槽,脸颊肌肉绷了下,想骂人,还是忍住了。   他解了安全带,松弛了一下筋骨,克制着说:“给我捏下肩。”   “累了?”   “累。”   蒋逊给他捏了几下,隔着羽绒衣,捏不到什么,她钻进他衣服里,那肩膀上全是结实的肉,捏起来很费力。蒋逊说:“你真结实。练过?”   “嗯,练过几年。”   “那你怎么没八块腹肌?”   “谁说没?”   蒋逊手滑下去,摸了摸他的腹部:“没有。”   贺川绷紧了一下,问:“喜欢八块的?”   “看人。”蒋逊摸到他背后,那里有伤,她动作很轻,“主要看脸。”   贺川笑了笑,又说:“摸哪儿呢?”   蒋逊解开安全带,凑过去,把他两个肩膀都捏上了,视线顺便往后面瞟,那几个人还盯着,手|枪在车灯下照得清清楚楚。   “别看。”贺川说,“看多了你慌。”   “我没慌。”   贺川腾出手,握了她一下,她的手像敷了冰块,“这叫没慌?”   “我要是真慌了,早就跑了。”因为脑子还清醒,所以没选择慌不择路。   四野空旷,他们跟着月亮走,车子一路没停,大半都是走土路,车速保持在七十码左右,蒋逊估算时间,他们大约已经开了快两个小时,早就已经出了河昌的范围。   又开了大半个钟头,前方隐约出现灯光,光源在很高的地方,看不清具体建筑,等渐渐近了,贺川把她的手一握,指腹擦了擦,正擦在她那枚银戒指上,摸出了两个豹子的轮廓。   蒋逊也感觉到了,指腹和他相触,她冰凉,他火热,贺川开口:“凭你的脑子,用不着跟他睡,别拿话激我,激过了,回去干|死你!”   蒋逊忍不住笑:“那你别死在这里,也别被打残了,干都干不动。”   “放心,有的你哭爹喊娘的时候。”   近了,那建筑逐渐清晰,圆柱形,造得很高,是用石头垒起来的,材质像那阿加大哥家的那种土墙,楼顶盖着木板,两片倾泻搭成个三角,墙面似乎是涂了一层黄泥,有几个很小的孔,也许是窗户,光就是从最高的那个孔里透出来的。   是个土碉楼。   贺川和蒋逊对视一眼,谁都没想到,他们会被带来这里,周围没住人,就只有这一间土房边上的一个土碉楼高高矗立在那儿。   他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车全停下了,那四部车里的人统统下来,把他们围成了一圈。两人下了车,前面光头走了过来,猛地朝贺川踢了一脚,阴狠道:“你他妈也有这时候!”   贺川没被踢倒,他踉跄了下,收紧了拳,没有反抗,只笑着:“怎么,徐泾松就这么招呼熟人?”   土房子里的人声音带笑,喊了声:“进来吧,在外面干什么?”   贺川和蒋逊被人推着往前走,光头命令边上几个:“去,搜车!”   蒋逊回了下头,看见几个人开了越野车的门,分工搜查车上的东西。她收回视线,走进了土房子里。   土房子地下是片黄土地,没修整过,还能看见杂草,四面土墙,到处结着蜘蛛网,头顶一个低瓦数的灯泡,下面摆了张桌椅,桌上还放着茶水和快餐盒,角落里分站着人,一个熟人正坐在那儿抽烟,见他们两人进来了,朝蒋逊瞟了眼,就望向了贺川。   徐泾松笑道:“真没想到我们还有这种缘分,那回在明霞山的时候怎么就没认出来呢,我以前还听我爸提过你。”   贺川笑着:“早知道大家都认识,当初就该请你喝两杯。”   徐泾松说:“该我请你喝,我可听说,那天是你把我救上来的?本来想感谢感谢你,耽误了两天,结果回头去找,说你已经走了,我还可惜呢,这不正好,大家在这里都能碰上!”说着,想起什么,冲贺川边上的笑了下,“哦,还有你,蒋逊,我怎么都没料到你跟他会一路,不是听说你送姓王的那家人回江苏去了吗?”   蒋逊说:“都是缘分,在江苏遇上了。”   徐泾松说:“我知道,我还特地找人打听了王潇家呢,你说巧不巧,又是个缘分,王潇那表姐家的饭店,以前居然是个熟人的。当然,我不熟——”他冲着贺川,“你熟。”   “一般,也不太熟。”贺川扫了圈周围,“怎么没把椅子?我这开了一路车,站着累人。”   徐泾松冲手下:“什么眼力劲儿,椅子呢?”   边上一个人移开屁股,把椅子搬了过来,徐泾松顺便扔了根烟过去,说:“来!”   贺川拿上了,说:“没火。”   徐泾松隔着桌子替他点上。   四方形的木椅,贺川坐下来了,吐了口烟圈,笑道:“这才舒服了,刚才背痛,你不知道,昨晚上我被人敲了几下,现在还没大好。”   徐泾松说:“那得看医生,我介绍个医生给你?哎——”他冲蒋逊招手,“你没座了,过来,我这儿有!”   他坐的是长条椅,故意往边上挪了个位子,拍了拍,笑着:“来啊,别傻站着。”   蒋逊没动:“谢了,我喜欢站。你们有话说话,不用管我。”   徐泾松:“对,忘记正事了,贺先生,那东西呢?”   “什么东西?”   徐泾松说:“我爸跟我提过,当年有个人来做环评,第一份做错了,第二份另做,那人做完就不见了,这么些年,我们也找过几回,结果没找到,谁知道你竟然帮了我们这么个大忙……”他笑着,“那份环评报告,在哪儿?”   “哦?环评报告?”贺川说,“我怎么听说,你是来让我们见个朋友的?”   “见朋友不急,待会儿有的你们叙旧的时候。那报告先让我见见?”   贺川抽了口烟:“见不到朋友不安心。”   “还挺重情义。”徐泾松笑了笑,把烟头掐桌子上,起身朝蒋逊走去,“你也挺重情义,我可听说,你昨晚上从枪下救人?”   蒋逊神情自若地说:“哪这么神,我自救罢了。”   “自救什么,他们又没怎么你。”徐泾松走近了,低声说,“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有这个本事……也不知道你跟个认识十来天的人就能上床……”   他摸了摸蒋逊的脸,蒋逊偏头躲开了,徐泾松笑着:“在我这里倒装清高,追了你一年还吊着我……”他侧头看着贺川,“怎么,是他床上伺候的你特别好?”   贺川抽了几口烟,把烟灰一弹,没望那边,听见蒋逊轻笑:“是不错。”   “那跟我试试,你比比。”   正说着,外面的人终于敲门进来了,光头顶着张青紫的脸,说:“老板,车里没有。”   徐泾松笑了笑,问贺川:“车里没有,那会在哪儿?”   贺川明知故问:“哦?那在哪儿?”   徐泾松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蒋逊,笑道:“也没地方可以藏,把衣服脱了,别让我找人代劳。”   贺川一笑,叼上香烟,脱下衣服,蒋逊朝他瞥了眼,徐泾松说:“你也脱。”   蒋逊望向他,徐泾松重复:“你也脱了。”   那边贺川把羽绒衣往地上一扔,说:“先看我这儿。”   徐泾松说:“不急。来,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蒋逊淡定地把外套脱了,剩下里面的贴身毛衣,细腰丰|胸藏不住,徐泾松看都没看地上的外套,他摸上蒋逊的腰,在她身上一路捏,说:“好像是没……这儿呢?”用力揉了把她的胸,“这儿藏着什么?”   蒋逊握住了他的手腕,狠狠一记反手,边上马上站出一个人,拿枪指着,徐泾松笑着:“力气挺大,手怎么了?怎么都伤了?”   “昨天晚上有个瘦高个脱我衣服,手被他弄伤的。对了,他死了没?”   徐泾松说:“没死,躺着动不了,还有那强哥,头上包了圈纱布,这会儿我让他休息去了。”   “可惜了。”   徐泾松说:“你看看,这男人都不吭声,你找的是什么人?我要是当着他面把你睡了,你信不信他也不吭一声?”   “你有这个本事再说。”   徐泾松笑笑,没再接着摸蒋逊,他踢了几下蒋逊扔地上的外套,拎起抖了抖,没东西,这才把目光放到贺川身上。   贺川支着桌子,眯眼抽着烟,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那边的动静。他就一件毛衣,一条牛仔裤,藏不了东西,徐泾松冲手下:“拿过来。”   手下捡起羽绒衣,给徐泾松递过去了,徐泾松摸了两下,发现了异样。   他一笑,翻到里面的口袋,拉开拉链,拿出了一叠纸,是份环评报告,一堆专业术语,最后一张有公章,不知真假。   徐泾松低头拍照,把照片发了出去,说:“先让人看看是真是假。”   蒋逊问:“我那朋友呢?”   徐泾松说:“急了?行,可以让你去看看。”他朝边上的人使了个眼色,“带她过去,贺先生再坐会儿。”   贺川笑着:“我也没想走,你让人好好看看,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真是假。”   蒋逊被人带着往门口走,眼角朝贺川那边看了眼,贺川看都没看她。   她被带了出去,走向土屋边上的碉楼,周围零零散散或坐或站着十来个人。进了碉楼,底下就坐着一个人,那人朝蒋逊瞄了眼:“又来一个?”   “老板的心头好,这个仔细了!”   “上面那个你之前也说仔细了!”   “这两个不一样,你看看这脸!”   蒋逊闻言,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下。   碉楼上去要爬梯子,那两个人架起了一座竹梯,蒋逊老老实实往上爬,灯光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顶上,上面靠墙绑着个人。      两小时前。   河昌旅馆内,员工解释:“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不知道?有人进了你们客人的房间,你说不知道?”   “先生,实在抱歉,这是我们的疏忽,请问你有什么财务上的损失。”   “手机丢了,还有个人!”阿崇咬牙切齿,“那女人不见了!”      土碉楼上,靠墙反绑的女人又惊又喜,嚎啕大哭:“蒋姐姐——”   蒋逊心里恨骂了一声,突然间,“砰——”外面一声巨响。   站在后面的人一个愣神,蒋逊迅速往他要害踹了一脚,手肘狠撞他鼻梁,那男人痛得弯下腰,底下还有人往上爬,骂道:“臭婊|子!”   蒋逊觑准时机,往头上狠踹一脚,那人大叫,掉下了梯子。   外面一片混乱,吼叫声,骂人声,灯全亮了。   蒋逊眼睛通红通红。   就在十几分钟前,他们下车的前一刻,贺川在她耳边说:“碉楼有灯,阿崇如果被关在上面,你趁机上去,等下|面乱起来的时候,你把握机会,别管我,随便开个车走。”   怎么把握机会?   “砰——砰——”连续两声枪响,惊醒寂静的夜晚。   ☆、第58章   枪声让人心颤。   蒋逊愣在原地,心悸发慌,整个人突然间变得沉甸甸的,直到有人喊她,她才回神。   “蒋姐姐,小心——”王潇惊恐地喊。   蒋逊抓起装着粮食的一个尼龙袋,使劲往后面一砸,刚爬起来的男人脖子一扭,鬼叫一声倒了地,蒋逊穷追猛打,直到将他踹晕过去,她才奔到王潇那边替她松绑。   王潇劫后余生,哭个不停,话都说不清,呜呜呀呀了半天,蒋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冷着脸拿着那根麻绳,走到了楼梯口。   另一个男人已经晕倒在二楼,梯子就趴在他身上,蒋逊估计了一下,层高大约两米多,哭声聒噪,蒋逊不耐烦地冲后面喊:“闭嘴!”   王潇一愣,含着两双泪眼傻傻地看着她,一下一下控制不住地抽泣。蒋逊说:“你过来,拉着我的手,把我放下去。”   王潇撑着起来,试了几秒,哭道:“我没力气……”   蒋逊忍住想骂人的冲动,走去把她拽了起来:“别浪费时间,拉我下去!”   王潇擦了擦眼泪,听从蒋逊的吩咐,趴到了地上。蒋逊胳膊支撑着自己,吊在楼梯口,脚下凌空,层高不算太高,但要是就这样跳下去,没两下子根本不行。   看着让人心惊,王潇咬了咬牙,抓住了她的手腕,蒋逊缓了一下,才松开,让自己整个身子落下去,王潇紧紧抓住她,从手腕变成了手,慢慢把她往下放,重量让她胳膊都快被扯断了,等她双臂全部落在了二楼的空间,蒋逊才命令:“松开!”   王潇把手一松,“咚”一声,蒋逊成功落到了地面,她一刻也不耽误,赶紧把梯子架起来,让王潇顺着梯子往下爬。   底楼没人看守,所有的人都围在了土房子外。   两束车灯照明,人都被赶到了屋子外,十几个人手上拿着各种各样的家伙,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刚才吵得沸沸扬扬,现在已经没人再发声,只剩下脚踩在黄土地上摩擦出的沙沙声。   土房子门口,徐泾松仰着脖子,被人吊着,他脖颈上已经开了一道口子,血往外冒,火辣辣的疼,一把手工折叠刀正抵在他脖子上,刀刃长9厘米,刃口锋利。   徐泾松连口水也不敢咽,颤声威胁:“你不敢杀人,这样没用……”   贺川贴墙站,冷眼扫视周围:“我要是平安无事,当然不敢杀人,我要是缺胳膊断腿了,这一刀也只能下去了,总不能我一个人死。”他垂眸睨了眼徐泾松,冷笑,“知道破罐子破摔么?”   对面的光头举着枪,听不清贺川说的话,他恶狠狠道:“放了他,要不然我一枪崩了你!”   贺川一刀子下去,徐泾松惊恐地怒斥:“你他妈的闭嘴,把枪收起来,统统收起来!”   贺川说:“尽管开枪,就算给我来一枪,我也有力气把刀子往下割一刀。”   徐泾松喊:“收起来收起来,听到没有!”喊完了,他跟贺川打商量,“这样行了吗?我放你走,你把我放了,我保证不伤你,那环评报告你拿走,以后我也不再找你麻烦。”   贺川冷笑:“闭嘴。让他们往前面站。”   徐泾松喊:“往前面站!前面!”   那些散到边上的几个人都往前面靠拢,所有人的动作一目了然,谁都没法背后开枪。   徐泾松疼得闭了下眼,喉咙忍不住一滚,那疼更加明显,他甚至感觉到了自己脖子上的血正往下滴,忍着恐惧往下一看,一滴血正好滴在了黄土地上,视线往上,是件薄毛衣,胳膊上的布料已经被血染深了一块。   贺川一步一步,走向停车的地方。   蒋逊躲在碉楼,透过瞭望孔看着那边,呼吸不自觉地屏住。边上的王潇恐惧中带着惊喜,小声说:“那边有车,我们快点逃!”   蒋逊没理她,冷静地观察四周。停车的位置离人群较远,有一部车的车灯大亮,没关引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贺川身上,她只要小心地走过去,别被人注意到,就能顺利上车。可贺川现在正往停车的地方走,那些人的注意力也会跟着过来,她贸然跑过去,说不定会被对方的人抓住,反过来威胁贺川。   蒋逊手扶着墙,坑坑洼洼的土墙,质感粗糙,她不自觉地抓紧了,墙灰簌簌地往下掉,心里想着:停下,停下,停下。   似有所感,那边的人突然停下脚,刀子轻轻刮着徐泾松的脖子,徐泾松心惊胆颤:“不要……不要……贺先生,刀……刀小心……”   一群人又举着家伙警惕起来。   蒋逊趁着机会,向王潇示意了一下,王潇点点头,贴墙站着,没有跟出去。蒋逊弯着腰,轻手轻脚往外面走,那边的声音成功掩盖了她发出的细小动静。   很快,她走到了那部亮着灯的皮卡边上,小心打开车门。   徐泾松还在说:“我发誓,我保证,我不会让他们……”   一阵引擎声,轮胎摩擦地面声,徐泾松话没说完,就惊愕地看见一辆车冲进了人群。   众人大叫,火速退让,皮卡冲进来,横扫打过方向,停在贺川面前,贺川迅速上车,徐泾松瞅准时机,握住他的手腕,大喊:“别让他跑了!”   “砰”一声枪响,车身中了颗子弹,徐泾松大叫,被贺川反手制住,半截身子拖在车门外,皮卡毫不迟疑地往前冲。   没人敢再开枪,众人一拥而上去救徐泾松,皮卡冲到碉楼外,车里的蒋逊喊了声:“快!”   王潇已经跑了出来,迅速钻进了车里,腿还在外面没坐好,车子就又冲了出去,她尖叫一声,牢牢抱住了椅子,人差点被甩飞。   副驾车门大开,徐泾松被拖行,嘶声呼救,后面很快就有车子追来,蒋逊喊:“扔了他!”   贺川没理,把徐泾松的手按在车板上,狠狠往他手背刺了一刀。   “啊——”徐泾松大叫,利刃穿透了手背,钉在了车板上。   王潇惊恐地叫了声,趴在椅子上连话都说不出。蒋逊盯着后视镜,没时间理旁边的人,她加大油门,在夜色中横冲直撞,冷风从敞开的车门灌进来,她被风吹得眯起了眼。   贺川抓住徐泾松的头发,把他的头抬起,声音放得很低,阴狠道:“我他妈让你摸!”说着,捂住刀柄,狠狠往车板里扎,徐泾松又一声大叫,刀身突然抽了出来,贺川一脚踢开他,终于甩上了车门。   徐泾松被甩在地,只剩了半条命,后面的车停下两辆,急急忙忙去救他,剩下的车继续朝前追。   贺川倒在了椅子上,往后视镜看了眼,车距离得比较远,他闭了下眼,松开了手上的刀。   满手都是血,他翻了翻手掌。   边上的人问:“有没有受伤?”   贺川没答。   “有没有受伤!?”   贺川说:“没。”   后面的人呜呜地哭,扒着椅背往后挡风玻璃看,想说话又发不出音。贺川从后视镜里看见了王潇的脸,半晌,骂了声:“妈的!”   王潇怯怯地,哭哭啼啼:“怎么办,他们还在追,怎么办……”   蒋逊没空理会她,加大油门,竭力往前冲,刚才偏了方向,这条不是回河昌的路,她也不知道前面是哪里,但她不能停车,不能后退,也没有地方可以拐弯,只能一路向前。   车身颠得可怕,王潇抓着手扶的地方哭个不停,贺川冷声道:“再哭就给我下车!”   王潇流着泪:“我怕……手机!手机!报警!”   贺川不耐地喝了声:“你他妈闭不闭嘴!再烦个试试!”   王潇抽抽噎噎。   蒋逊朝边上看了眼,一眼就注意到他满手的血,方向歪了下,贺川注意到了,朝她一瞥,说:“是徐泾松的,别怕。”   蒋逊盯着前面:“没怕。”说完,她愣了下,又朝贺川看去,他没穿羽绒衣,身上就一件毛衣,衣袖颜色很深,顺着袖子往下,是他血淋淋的手。   贺川握了下自己的左手,似乎在掩藏,说:“好好开车。”   蒋逊这才注意到他唇色发白:“胳膊!”   贺川说:“没事。”   蒋逊说:“你胳膊!”   贺川不耐:“说了没事!”   蒋逊喊:“你骗谁呢!”   贺川摸了下她的头,也不管满手的血:“说了没事,快开!”   他满手是血,没事,左臂一直垂着,没事,他摸着她的头,还是说没事。   蒋逊眼睛有点潮,喉咙干涩,前路荒凉,她头一次,握不住方向盘。   ☆、第59章   等终于甩开了后面的车,已经是十多分钟之后,蒋逊又继续横冲了几分钟,确定后面没车再追来,她才把皮卡停下,解开安全带,立刻翻找车里的东西。   这里不知什么地方,四周是山林,见不到任何灯光,冬夜里连鸟叫声都听不见,车灯孤零零地照着明,看起来荒凉又萧瑟。   贺川费力地呼吸了一会儿,问:“找什么?”   蒋逊说:“看看有没有手机。”   “有吗?”王潇激动,“我也找找。”   翻遍整辆皮卡,根本没有手机,抽屉里只有几个硬币和几张小面额的纸币,还有烟和打火机,几张碟,皮卡后面还找到把砍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蒋逊捏着车皮,用力过猛,胳膊都颤了起来,车里面的王潇喊:“蒋姐姐,找到东西了吗?”   蒋逊深呼吸几下,平复了一下情绪,重新回到车里,对贺川说:“什么都没找到,怎么办?”   贺川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你没主意?”   蒋逊摇头。   之前被强行带来这里,她虽然害怕也没乱了分寸,穿着浴巾受到威胁了,她也会冷静地自救,现在是她第一次手足无措,贺川不语,半晌才说:“继续往前开,总能找到路。”   蒋逊点点头,重新发动车子,找到了方向,一直往东边开,因为河昌在东。开了一会儿,蒋逊问:“要不要给你胳膊上打个结?”   贺川声音有点轻:“打结?”   “止血不是都要打结吗?”   贺川笑了笑:“跟电视剧学的?”   “……嗯。”   贺川没什么精神说话,蒋逊道:“你别睡,跟我聊天。”   “怎么?”   “跟我聊一会儿,别让我打瞌睡了。”   贺川咽了下喉咙,闭眼缓了口气,才说:“别瞎看电视剧了……”他开了抽屉,拿出里面的烟,抽了一根出来,搁在鼻子下嗅了嗅,没去点。   蒋逊问:“怎么不抽?”   “戒烟……”贺川说,“先忍忍。”   贺川把烟叼上,尝尝烟嘴味道也好,他瞄了下蒋逊,见她一脸沉静,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却绷紧了,指头上有血渗出。她今天早上才上了药,指甲伤根本没愈合,贺川想了想,打起精神问后面的人:“你怎么会被抓来?”   王潇愣了愣,脸上的泪痕已经结块,辫子乱糟糟的,额头有明显的血块红肿,她回了下神,干巴巴地回答:“我在阿崇房间睡着了,没想到有人闯了进来,阿崇不在,他连手机都没拿,他们找不到他,就把我打晕了,等我醒来,就已经在那个地方了。”   连张医生都不叫,直接叫阿崇了,贺川又问:“见到徐泾松了?”   “见到了……”王潇又想哭,忍了忍说,“他差点把我……他说办完正事再来找我算账,他居然还找人去江苏找过我,幸好你们赶来了,要不然我就……我就……”   贺川打断她:“阿崇叫你来的?”   王潇摇头:“我想见他,自己跑来的……他今天是故意躲出去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抓了我……”   了解了,贺川也懒得再问,他靠着休息,手背上的血看起来已经凝固了,不知道多少是他的,多少是徐泾松的,车里没纸巾,他也没法擦一擦。   边上的人开口:“是进子弹了吗?”   贺川顿了会儿:“应该是。”   “自己挖出来可以吗?”   贺川说:“不会……你会?”   “不会。”   谁都不会,后面的人也不是阿崇,只会哭哭啼啼,更不用指望。蒋逊咬着牙,继续往前开,油表指针越来越靠近e了,等还差一点的时候,蒋逊突然加大了马力。   贺川坐直了一些,望向远处有灯光的村落。      太阳未升起,天色渐亮,灰蓝的天空一点一点走了出来。   碉楼旁停着两辆警车,八|九个混混抱头蹲在地上,边上还有三部他们的车,其中一部是贺川他们的越野。土房子外有两个弹壳,房子里头有明显的打斗痕迹,桌椅都被推翻了,墙灰也掉了一地。   民警拿着两部手机,说:“这是你朋友的那两部,从他们身上缴来的,还有十来个人在逃,我们会尽力追捕。”   阿崇捧着两件外套,一件宝蓝色羽绒衣,一件粉色棉衣,他捏紧了,半晌才说:“再找找我朋友,他们一定没事的,一定在附近什么地方!”   民警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们已经在调派人手了。”      村落的清晨醒得早,已经有村民陆陆续续出门干活,蒋逊找人问附近的医院,村民指了一户人家,是给村里人看病的赤脚医生。   蒋逊回到车里,说:“最近的医院在镇上,开车要两个小时。”   贺川问:“没借电话?”   “那个人没电话,待会儿问问医生。”   蒋逊按照村民指的方向走,很快就看见了一间有院子的房子,院子外墙上还挂着一块红油漆写的“医院”的牌子。   蒋逊喊人:“李医生在吗?”   里面立刻有了动静,一个年老的声音说:“谁啊?”   “有人受伤了,麻烦您给看看!”   “来了来了!”   几个人在外面等着,很快,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出来开了门,眼睛一扫,见到贺川满手的血,“哎呀”了一声:“快点进来,快点进来!”   李医生把他们带了进去,熟练地剪开了贺川的衣袖。   毛衣跟皮肤粘在了一起,不能脱,光剪都会疼,袖子剪开了,李医生检查了一下伤口,打量对方:“这伤怎么来的?”   蒋逊说:“路上遇到了混混,您这里有电话吗?我们想报警。”   李医生听他们要报警,放了心,看着蒋逊打了110,一边弄着工具,一边对贺川说:“你失血有点多,我先帮你把子弹挖出来,你要尽快去医院,医院有点远。”   贺川问:“村子里有车出去吗?”   李医生说:“村子里没车,坐车要走两个多小时,每天有两班车去镇上。你们外面不是停着车吗?”   蒋逊挂了电话,说:“车没油了。”   李医生说:“哎呀,那麻烦了,只能等警察过来了。”   李医生开始给贺川挖子弹,条件简陋,止疼不起效,贺川硬咬着牙,大冷天出了满头汗,王潇根本不敢看,早早躲到了一边,蒋逊一直盯着李医生挖着那血淋淋的口子,等挖得越来越深,血肉模糊成一片的时候,她偏了下头。   贺川最后闷哼了一声。   李医生成功取出了子弹,给他伤口消毒包扎,夸他:“小伙子,能忍啊,看着像经常见血,怎么一点都不怕?咦——”他看了眼贺川脑袋顶上的刀疤,“还真的经常见血啊。”   贺川笑了笑:“血不常见,太平间跑过几回。”   蒋逊回头朝贺川看了眼。   李医生说:“说鬼故事啊,太平间?”   贺川笑而不语。   李医生给他找来块毯子,又去给王潇处理伤口,王潇额头被打出了血,倒也能忍,上药的时候就叫了两声,她又惊又怕了一整天,上完药后就撑不住了,直接晕了过去,李医生不慌不忙地喊蒋逊把她抬到床上去,又喊了声:“老太婆,起床做早饭,多做一点,有病人!”喊完了问,“你们什么都没吃吧?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随便吃一点,我再去院子里熬点药,你陪着病人,有什么事喊我。”   蒋逊道了谢,搬了把椅子坐到了贺川边上。   贺川叫住李医生:“给她的手看看。”   “手怎么了?”李医生停下脚。   蒋逊松松的握了下拳头:“没事。”   贺川看着她:“打开。”   “不用看。”   贺川朝李医生示意了一下:“麻烦您给看看。”   李医生等着蒋逊给他看手,蒋逊没法,只好把手打开了,指甲断裂、渗血,伤口不一般,李医生的惊愕程度胜过见到贺川的枪伤,他连连看了蒋逊好几眼,才急急忙忙替她处理伤口。   处理完了,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再受伤,他才匆匆出去给贺川熬药。   贺川躺在“手术床”,床是竹子做的,底下铺了一张棉被,屋子里没暖气火炉,他光着一只胳膊,伤口包扎过了,血迹却还没清理干净,从手臂一直到手,还能见到血痕。   蒋逊给他掖了掖毛毯,贺川声音干哑:“你去歇着,不用管我。”   “我不困。”蒋逊说,“这里都是汉人啊。”   “嗯,口音还是不太一样。”   蒋逊点点头。   贺川问:“手疼不疼?”   “疼,你呢?”   贺川笑了,说:“还行。”   蒋逊说:“装。”   贺川说:“真不太疼。”   蒋逊说:“要是枪崩了你的头,就疼了。”   “不会,我算着呢。”   蒋逊冷笑:“这都能算?”   “他们不敢开。”   “是啊,他们不敢开。”蒋逊说,“我要是没跑出来,你一个人也能逃。”   贺川顿了会儿:“我知道你有本事。”   “什么本事?”   “逃出来的本事。”   “没本事。”蒋逊回忆之前,说,“你要是再往停车那里走几步,我就没法上车了,我没本事。”   “什么走几步?”   蒋逊说:“你挟持着徐泾松往车子那边走,我不敢出来,怕引起他们注意,被他们抓住。”   “我知道你出来了。”   “嗯?”   贺川说:“我知道你要出来了。”所以他停下脚步,又把刀往徐泾松脖子里刺了点进去。   蒋逊问:“你怎么知道的?”   贺川说:“猜的。”   蒋逊不语,过了会儿又问:“你哪来的刀?”   贺川说:“上午跟那家旅馆拿的。”   蒋逊想了想:“出门的时候,你就是找前台去拿刀?”   “嗯。还要了点东西。”   蒋逊没问他要什么,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是不管你,真开车走了呢?”   “没事。”   蒋逊不说话了,摸了摸指甲,不知道在想什么。贺川问:“冷不冷?”   “有点。”   “到床上来。”   蒋逊摇头:“我先出去下。”   她起身跑了出去,贺川来不及喊她。   李医生在院子里熬药,见到一阵风飘过,大声问:“怎么啦?”   蒋逊没应,她冲进车里面,弯腰在驾驶座上翻找,找完地上找椅子,找不到,她又跑到了副驾,仍旧没有,她再钻到后坐,后坐地上都是些果壳垃圾,还是没有。   蒋逊想了想,又跑到了来时的路上,在刚才询问村民的地方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   蒋逊愣了会儿,折返回去,心里一阵阵莫名其妙的空落,回到李医生家门口,她看了眼皮卡,又进去再找了一遍。   一直找了二十分钟,她终于在手刹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她立刻捡了起来。   蒋逊回到屋子里,药还没煎好,味道却已经飘了进来,外面的厨房里还有个上了年纪的大娘喊:“老头子,我蒸六个包子够不够?”   “够了够了!”   蒋逊坐回凳子上,贺川一直醒着,已经靠墙坐了起来。他不言不语,低头看了看蒋逊的手,然后揉了揉她的头。   她头上的被他抹上去的血已经干了,粘着发,乱七八糟,脏兮兮的。蒋逊回摸了他一下,他的头发还是刺刺的,这两天没长。   失而复得的银戒,像朵光,晕开在她的手心。   ☆、第60章   李大娘做好了早饭,喊他们过去吃。蒋逊休息够了,去叫醒王潇,王潇还没从噩梦里清醒,一惊一乍:“救命——救命——”   蒋逊说:“演电视剧啊?”   王潇愣愣地看了会儿蒋逊,眼泪又不知不觉淌了出来,可能觉得丢脸,使劲儿抹干净了,蒋逊装作没看见:“起来吃点东西。”   王潇下了床:“我怎么睡着了?”   “你晕倒了。”   “我晕倒了?”她没什么印象。   蒋逊说:“放心,李大爷说没事。”   王潇“哦”一声,又问:“警察什么时候能到?”   “不清楚。再等等吧。”   两人走到客厅,桌上已经摆了一桌热气腾腾的早饭,贺川正在喝药,李医生说:“原来你背上还有伤,怎么不早说,这伤也是新的吧?”   贺川那件毛衣没法再穿,换上了李医生给的一件大衣,其他衣服嫌小,只有这件能套上,上身之后有些不伦不类。贺川喝完药,回道:“背上的没所谓,过几天就好。”   李医生说:“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不把身体当成自己的,你背上都这样了还说没所谓,那个小姑娘指头都烂成那样了,居然还不给看。”他摇着头,“弄不懂你们年轻人在想什么。”   李大娘正好见到进来两个小姑娘,往她们手上看了看,惊讶:“呀,手指头都弄伤啦!”   李医生说:“可不是!”   “小伤。”蒋逊笑着走到桌前,看了眼桌上的早饭,说,“都是大娘做的?麻烦您了!”   李大娘笑道:“就几样东西,多弄了一点而已,你们快坐下吃!”   蒋逊直接坐下了,王潇还有些不好意思,道了声谢,紧紧挨着蒋逊坐,看见蒋逊拿包子了,她才跟着去拿。   贺川扫了眼她的手指,说:“用筷子。”   “嗯。”蒋逊换成筷子,免得把药汁吃进嘴里。   李大娘听说了他们的事,唏嘘道:“还有没有王法了,居然有枪!”   李医生见怪不怪地:“老牛他们家也有枪。”   “那是打猎的,再说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哪里还有枪!”李大娘给蒋逊夹菜干,“多吃点,不够我再去煮,小伙子你也是,多吃点别客气。老头子你别吃包子了,给客人留着!”   蒋逊笑着:“我够了,真不是客气。”   “吃这么几口就够了,难怪这么瘦,我们家孩子比你胖多了!”   蒋逊问:“您孩子不在家啊?”   “不在,她是老师,在镇上教书。”   “已经开学了?”   “还有几天就开学了,老师要求提前回去。”   李医生插嘴:“我们家孩子是大学生,前几年毕业了不肯留在大城市,一定要回家里教书。”   蒋逊捡好听的:“您家孩子了不起,现在有这种想法还能做到的年轻人不多了。”   李医生笑着说:“赚不了多少钱,但是这样也算回报社会,我们只好随她去!”   吃完了早饭,派出所还没来人,家里的火炉坏了,李大娘搬了个脸盆给他们烧火取暖,房子里空气流通不佳,蒋逊咳了几声。   贺川闭眼躺了会儿,听见她咳嗽,睁眼望过去,问:“想不想晒太阳?”   蒋逊往外面望了眼,已近中午,太阳高悬,无风,是个晒太阳的好天气。   蒋逊问:“你再睡会儿?”   贺川下了床,说:“走。”   李医生在给人看病,大娘给他打下手,院子里没人,只有两只老母鸡跑来跑去。熬药的炉子边有张小凳子,贺川扯了过来,让蒋逊坐在太阳底下,他坐在门槛前面,刚好也能晒到太阳。   贺川从脚边捡了两颗石子,朝老母鸡扔过去,没砸到,老母鸡“咯咯”叫着躲远了。   蒋逊说:“无聊啊?”   “还行。”   “几点了?”   贺川看了看太阳:“不到12点。”   太阳光一圈一圈晕开,看的人眼花,蒋逊眯眼看了会儿,收回视线,双眼全是小黑点。她问:“你往徐泾松手上刺了一刀,到时候怎么说?”   “有必要说这个?”贺川说。“等抓到他再说。”   蒋逊想了想:“手心穿了个洞,肉能长出来吗?”   “担心他?”   蒋逊白眼:“我有病?”   贺川笑了笑:“那刀呢?”   蒋逊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他:“嗯。”   贺川没接:“放你那儿。”   蒋逊把刀打开,刀刃已开封,血迹未干,还有一股腥味,9cm的刀,一刀刺穿徐泾松的手心,下的力需要多狠?她往草地上扎了一刀,刀头才没进泥里几分。   蒋逊说:“这刀给我吧。”   贺川干脆:“嗯。”   蒋逊把刀收回去:“你的背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贺川说,“帮我看看。”   蒋逊让他转个身,贺川照她的话,转了过去,拿背对着她,又看到了那两只瞎跑的老母鸡。蒋逊把衣服往下一拉,从领口望下去,看得并不全,但黑青色的淤青很显眼。   贺川问:“怎么样?”   蒋逊如实说:“四个色都有了。”   “哪四个?”   “绿色紫色黑色红色。”   贺川笑着:“成颜料盒了?”   蒋逊想了想:“差不多。”   她的指头碰到了他的脖子,冰冰凉凉没点热气,贺川转回来,问她:“还冷?”   “当然冷。”蒋逊说,“鼻涕都快出来了。”   贺川又笑,说:“过来。”   “嗯?”   贺川拍拍腿:“到这儿来。”   蒋逊笑道:“人体取暖啊?”   “啊。”   蒋逊站了起来,大大方方往贺川腿上一坐。侧坐,半靠着他的胸,腿懒散的伸长搁着地,鞋尖还一晃一晃。   她搂着他的腰,贺川却把她推开了,蒋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贺川把大衣打开,敞开了,将她包在里面,她瘦,他壮,包在里面刚刚好。他的体温没有任何阻隔地传递给了她。   贺川问:“还冷不冷?”   蒋逊把冷冰冰的手搭在他的胸口,说:“暖和。”顿了顿,“别人出来要是看见了,会怎么想?”   “你还在乎别人的想法?”   “在乎啊。”蒋逊理所当然,“人活着,怎么可能不在乎别人的想法?那些说不在乎的都是假的,虚伪。”   “你虚伪过么?”   “嗯。”蒋逊还是理所当然,“做人要是没一点儿虚伪,那还是人么?”   贺川笑了,把大衣提了提,半遮着蒋逊的脸:“就这么捂着,别人也看不见你的脸。”   “那挺好。”蒋逊舒舒服服靠在他的胸口,轻声说,“你真暖和。”   贺川低声:“冷了跟我说,我热。”   蒋逊想起明霞山上下雪那天,他穿着睡袍,蹲在地上跟她说他热,同样两个字,她忘了那时自己是怎么想的,现在的,她却清清楚楚,以后也不会忘。   蒋逊回话:“嗯。”   院子里有人进出了,来看病的,看完病的,忍不住朝门槛边搂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看了又看,一个村民瘸着脚进屋,忍不住跟李医生说:“外面两个什么人啊,大白天搂搂抱抱,男的里面好像还没穿衣服,像什么样!”   李医生往窗户外望了眼,笑道:“轻点声,别影响他们!”   蒋逊在贺川怀里睡了一觉,她一夜未眠,这次睡得很沉,被杂声吵醒了,头痛得厉害。   耳边有人轻声问:“醒了?”   “醒了?她醒了,现在咱们可以走了吧?”   蒋逊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一扭头,就看到两张背光的脸挂在天上。   “蒋逊,快起来啊,别睡了!”阿崇兴奋地喊。   蒋逊登时清醒,身子没什么力气,她没动弹:“你怎么在这里?”   “找你们来的啊,警察还在外面等着呢,差点就以为你们回不来了!”   “乌鸦嘴。”   阿崇眼睛红红的:“幸好你们跟派出所联络上了。”   王潇站在阿崇身边,说:“这次幸好有蒋姐姐和贺先生,要不然我就死定了,都是你,我被你连累的,到底怎么回事啊,他们干吗要抓我!”   阿崇敷衍:“怪我怪我!”   贺川摸了下蒋逊的头发:“醒了就起吧,回河昌要好几个小时。”   蒋逊点点头,想起身,腿软趴趴的没力气,贺川干脆把她抱了起来,大衣松开了,露了一片健硕的胸膛,阿崇看得眼睛发直。   贺川瞟他:“有没有多余的衣服?”   阿崇回神:“你们的外套我带来了,在警车里!”   贺川跟阿崇拿了钱,付了医药费,李医生不断叮嘱他们两个要去看医生,贺川和蒋逊都应下了,这才上了警车。   外面来了两部警车,一部车的人处理那辆皮卡,贺川几人跟着另一辆警车先走,路上警方询问口供,贺川把这两天的事情全都交代了,连带着上次蒋逊那车刹车出事,事件已经很明显。   阿崇说:“徐泾松跑了,不过不用担心,这次证据确凿,一定能把他给抓回来。”   贺川说:“附近医院可以找找。”   “找医院?”   “他也受了伤,一定会看医生。”   民警立刻通知出去。   快天黑时才回到河昌,警车先将他们送去医院,再给他们做份详细笔录,记录这两晚的情况时,民警连番打量贺川和蒋逊:“你们两个不一般啊,一个能打,一个姑娘也这么强,要是不说,我还以为拍电影呢。”   贺川笑着:“那我还是个主角了?”   民警说:“她还是女主角,你们挺般配。”   蒋逊笑笑,拨了拨被药水涂得一塌糊涂的手指头,民警说他们挺般配的时候,贺川摸了下她的后脑勺。   笔录做的差不多了,阿崇照顾完王潇,急急忙忙问贺川:“那环评报告还是被徐泾松拿走了?真是没想到,早知道徐泾松就是徐德的儿子,当初你们就该让他死在山上,还救他干什么!”   贺川说:“你现在去砍了他也还来得及!”   “我跟你说真的,我们忙了这两个礼拜,为了找一个王云山吃了多少苦,结果环评报告还被抢走了,太不值了!”   “还在。”   “真是太不值了!”阿崇越想越窝火,没听清贺川那两个字。   蒋逊听清了:“你抢回来了?”   贺川说:“给徐泾松看的那份是复印件,正本我已经快递出去了。”   “快递?”阿崇诧异。   贺川原本不放心快递,想贴身带着,但经历了那晚的事,他对此无法保证,所以昨天上午退房的时候,他找了前台。   蒋逊说:“我怎么没看到你寄快递?”   贺川说:“你还没下楼。顺风刚好送快递,我顺便寄了。”   “徐泾松就看不出是复印件?”   “电脑上处理了一下,有公章。他要是看仔细了,就能看出假的。”   阿崇问:“你寄哪里了?公司?”   贺川说:“你家。”   “我家?”   东西没丢就好,一切都值得,蒋逊想。   阿崇迫不及待地想回去了,今天来不及,贺川的伤也最好再养一天。   重新找了间酒店,两个“病号”需要养着,阿崇只能一个人忙,派出所那边一堆问题,租来的越野车破相了,租车行喊他赔钱,王潇跟进跟出,半步不离他。   贺川和蒋逊进了房间,一觉睡到天亮,自助早餐来不及吃了,他们单独叫了早饭,还没说上两句话,阿崇就敲门进来了,笑道:“刚吃呢?”   贺川和蒋逊默默地瞥了他一眼。   阿崇说:“我待会儿就去订机票了啊。”   “嗯。”贺川给面包片涂上牛油果,递给蒋逊。   阿崇说:“我订四张,三张一个地方啊?”   蒋逊咬了口面包片,没嚼。   贺川看了她一眼:“你说呢?”   阿崇没跟他们一条线,自顾自地说:“没意见的话,我就订了啊?王潇说了,她就跟着去玩几天,再过两个礼拜她就要去单位报到了。”   贺川手一顿:“王潇?”   “啊,王潇啊!”   贺川冷声:“我还没跟你算账,你还想把那女的带回去?”   阿崇心虚:“她自己要来的,我也没办法。”   贺川把手上的面包砸向他:“滚!”   “只许州官放火啊!”阿崇躲开,喊,“蒋逊,你想明天几点的飞机?我帮你的也订了。”   贺川看向她。   蒋逊咽下一口面包,又咬了一口,半晌问:“你们几点?”   阿崇答:“下午一点的。”   “哦。”蒋逊说,“那一样吧,我蹭个车。”   阿崇跑了出去,贺川和蒋逊继续吃剩下的早饭。吃完了,没什么事做,贺川问:“出去逛逛?”   “去哪儿?”   “鹤湖?”   蒋逊点头。   他们从前都没来过河昌,前几天到了这里,根本不可能闲逛,今天恰好有时间,鹤湖离酒店并不是太远,叫了辆出租车,十五分钟就到了。   虽是冬天,白天太阳却很晒,春节假期结束了,鹤湖周边游客少了起来。   贺川在小店里买了两瓶水,店老板问:“你们是游客吗?”   贺川说:“是,这里有什么好介绍?”   店老板说:“鹤湖啊,鹤湖最有名,今天天气好,你们可以去游船,或者租辆自行车,骑车可以骑一天!”   贺川看了眼店外面排着的自行车,问蒋逊:“骑车怎么样?”   “好啊。”蒋逊问店老板,“租车多少钱?”   店老板说:“一个小时10块。”   贺川付了押金,店老板给他们推出自行车:“给你们一辆蓝色的,一辆粉色的,跟你们的衣服很配啊!”   蓝色比贺川衣服颜色浅,粉色跟蒋逊的差不多,男女骑车姿势不一样,男的往后跨,女的往前跨,贺川往后面跨上去了,一只脚撑着地等蒋逊,瞥过头,刚好看见蒋逊也往后面一跨,坐上去了,朝他一扬下巴:“走!”   贺川笑了笑,踩上踏板出发了,蒋逊挨在他身边。   湖面波光粼粼,阳光下像洒满了钻石,风轻轻缓缓,吹着很舒服。   自行车的尺寸对贺川来说偏小,他骑上去怪怪的,蒋逊问:“你以前会骑自行车吗?”   “读书的时候骑。”贺川说,“初中每天骑车,你呢?”   蒋逊说:“我也是,初中骑车。”   “我丢过四辆,后来就不骑了。”   “我用链条锁车子,没人偷。”   “链条?”   蒋逊形容:“就是那种很粗的铁链,很重,还会生锈。”她听到一声咔嚓声,说,“你轻点,别把车踩坏了。”   “我没重。”贺川还是放轻了动作。   经过一处地方,边上的隔离带是破损的。   还没有修好。   蒋逊停车,望着眼前的鹤湖,湖面上飞过几只红嘴鸥,白色羽毛,大大的翅膀,平静划过,飞向天际。冬天快过去了,它们即将离开。   蒋逊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几号到的河昌?”   “20号。”到河昌的第一晚,刹车失控,他让她跳车,她不肯,对他大喊“我是车手”,他记得。   蒋逊说:“20号到,22号去木喀。”   她的擦尔瓦丢了,也不知道是几百块买的。她见到了阿雅,知道她嫁了一个香港人,生了一个儿子,过得很幸福,但还记得从前的人。她在阿加大哥家第一次吃到坨坨肉,也头一次见到别人做漆碗,带回一大包圆根。   她跟他在悬崖边做|爱,像野兽一样呻|吟失控。   她跟着马帮走,原来马帮的坐骑不是马,而是驴。   她见到了卓文,跟九年前截然不同的卓文。   她还知道了九年前,车祸后还发生了什么。   现在又回到河昌了,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日子,原来才几天而已。   又一声“咔嚓”,链条脱落了,蒋逊说:“让你轻点吧。”   贺川把车锁到边上,让她下来,骑上了她的小粉红。蒋逊坐到后面,抓着他的衣服。   他起步轻轻松松,仿佛后面的人根本没有重量,可那双手渐渐地伸了过来,缓上了他的腰,证明着后面有人。   贺川轻轻握了下腰上的手,后面的人说:“贺川……”   “嗯?”   “别把这辆车踩破了。”   “破了就赔。”   “我的车你还没赔呢。”   “回头给你。”   “什么时候给?”   贺川说:“记着电话,回头电联。”   蒋逊笑了笑:“哦。”   过了会儿,贺川问:“坐过别人自行车后座么?”   “坐过。”   “你妈?”   “嗯。”   贺川笑着:“就知道。”   “你骑得比我妈好。”   “……别拿我跟你妈比。”   蒋逊说:“哦。”   退车,赔钱,两人回到酒店,天还没黑,窗帘没拉,贺川把蒋逊摁在门背后,一把拉下她的牛仔裤。   蒋逊抓着他的手臂:“你胳膊……”   贺川说:“胳膊废了,下面没废!”   他试了几下,等蒋逊有感觉了,他把她裤子一脱到底,抬起她的一条腿,直接进去了。   蒋逊一只脚踩在他的脚背上,手臂吊着他的脖子,倒抽了一口气。贺川没等她,立刻横冲直撞,蒋逊低叫了声,跟着他撞击门板,她站不稳,竖着脚尖,几乎离地,门外有人说了声:“咦,有什么声音?”   蒋逊一声叫卡在喉咙里,贺川用力一撞,她大张着口,背紧贴冰冷的门。   外面说:“好像是门?”   “走吧走吧,饿死了,快吃饭!”   外面的人走了,蒋逊才重新找回呼吸,贺川亲吻着她的嘴唇,一言不发地将她抱到床边,扔了上去。   两人还穿着衣服,他先脱了自己的,蒋逊想自己动手,贺川说:“我来。”   “我自己来。”   贺川把她的手打掉,冷眼看着她:“我来!”   蒋逊躺着不动了,呼吸还起伏不定,贺川把她外套脱了扔地上,再把她毛衣脱了,只留下她的黑色文胸。   她的长发散在白色的床单上,皮肤也雪白,胸口一起一伏,贺川伏在她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蒋逊用脚尖勾他的腿,手摸着他的左臂:“要换纱布了。”   贺川捋了下她的头发,低头亲她一口:“等会儿你帮我换。”   “嗯。”   贺川隔着文胸揉她:“刚才是不是弄疼你了?”   “还好。”蒋逊呼吸微蹙,“就是站不稳。”   贺川笑了笑,亲了口她的胸,将她含住,蒋逊轻轻摸着他的头,细碎地呻|吟,贺川抬眸观察她的表情,她也正看他,口干舌燥,轻咽着喉咙,贺川去吻她,她很快迎上。   这次他动作缓慢,给她留下足够的适应时间,忍了一会儿,他抓住她的臀,再也控制不住,蒋逊把床单抓皱了,手指上的筋都绷紧了,贺川把她的手抽出来,低喘着说:“别抓。”   蒋逊无处着力,手指乱抓,贺川跟她十指交握,将她双手扣到头顶,蒋逊无法着力,只能更加清晰的感受着他。   一滴汗落下来,刚好落在蒋逊嘴角,她轻轻地闷哼着,舌尖舔走了它,贺川动作一顿,绷紧了脸颊,将她顶到了床沿,蒋逊“啊”了声,手乱抓,打落了床头柜上的座机,一把抓住了黑色的电话线,半截身子垂落,头发散在地毯上。   贺川逼近她,说:“手松开!”   蒋逊难忍地摇头,越抓越紧,半身跟着床晃,嘶哑叫:“贺川……”   贺川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往上一托,边吻她边施力,过了会儿放开她,蒋逊又无力地垂到地上,她看见了窗帘的流苏离开了地面,一只鸟仰泳一样飞过躺着的蓝天,头晕目眩。   视线全是倒的。   贺川问她:“明天回去,干什么?”   蒋逊找着呼吸,半晌才答:“把店租出去,再去饭店。”   “来钱杂货店?”   “嗯……”   “你家在哪儿?住的地方。”   “店铺楼上,二楼。”   “上面能住人?”   “能。”   “几室几厅?”   一个用力,蒋逊低叫了声:“两个房间,没厅……”   “以后一辈子都在山上干野导了?”   “是……”   又一个用力,蒋逊闷哼:“你先把车赔我。”   “我要是不赔呢?”   “找你讨债。”   蒋逊看不见贺川,她的视线只有落地玻璃窗,酒店17楼,视野开阔,近处无建筑,只有白云飘过。她的胸口被人含住了,蒋逊闭上眼。   贺川盯着她松松握着的拳头,又看了眼她已经消肿的脸颊,问:“怪不怪我?”   “怪你什么?”   “连累你。”他揉着她的右乳。   蒋逊闭了会儿眼:“不怪。”   这事说不清,该怪谁?一切就是个圆圈,九年前是起点,他们分走两头,遇见了,圆圈合在了一起。   她不信佛,却相信神明。   贺川握住她的腿,将她立了起来。   蒋逊头垂地,手抓着床沿:“贺川……”   贺川埋在她腿间,蒋逊失控,头垂在地上,什么都抓不住,她的脚踢着他的背,又搭着他的脖子,她的感官异常清晰,天旋地转,就跟她的视线一样。   贺川把她往床里拖进一点,狠狠进入,蒋逊一败涂地。   天色黑下来,没开灯,落地玻璃窗上落下两道淡影。   贺川按着她手上的那枚银戒指,低头咬住她的耳朵,喘息:“喜欢这戒指么?”   蒋逊“嗬嗬”地喘:“喜欢……”   “豹子呢?”   “喜欢……”   “我不赔你车行么?”   “……不行。”   “你来讨债。”   蒋逊低吟,反手抓他的胳膊,抓到他伤口,她马上松开,难受地叫着他的名字。   她被他带着撞向玻璃,身下是17层高楼,路灯明亮,车流不息,蒋逊紧紧贴着窗户,双手在窗上抓出了一排手印。   汗水混合,分不清他的还是她的。   蒋逊倒在了落地窗边,窗帘的流苏擦着她的胸口,汗水顺着锁骨而下。贺川趴在她边上,过了会儿,起身看她,她双眼紧闭,还没活过来。   贺川擦了擦她额头的汗,吻她脖子。蒋逊哑声:“你家在哪里?”   贺川一顿:“宁平。”   “没去过……怎么讨债?”   贺川撑起来,捞过摔在地上的座机,拨了阿崇的房间号:“改机票,四张回去的。”   挂了电话,贺川伏到蒋逊身上:“明天下午一点?”   蒋逊掀开眼,黑漆漆的,窗外的灯光照进房间里,面前的这张脸半明半暗,眼角是车流穿行而过的影子。   她轻轻地“嗯”了声。   ☆、第61章   地上凉,没多久,两人身上的汗水就干了,蒋逊起不来,浑身懒懒的,就想一直睡着,她翻了个身,贴住了窗户,贺川从后面搂着她,两人双腿都曲着,紧密不可分。   似乎是睡了一觉,蒋逊再次醒来的时候,楼下的车流变少了,她轻声说:“贺川?”   “嗯?”   声音清醒,蒋逊问:“你没睡着啊?”   “睡着了,刚醒。”贺川轻轻摸她,“饿不饿,叫点吃的?”   “嗯……洗个澡,先给你换纱布。”   “好。”   贺川起来开灯,房间瞬间点亮,光线甚至有点刺眼,他回头,见蒋逊躺在原地,把窗帘一拉,力道不足,堪堪能遮住她一点。   蒋逊坐起来,手肘撑着地,脚趾头去勾对面的窗帘,勾住了,绷紧脚尖,腿高高一抬,窗帘过来了。   腿又直又白,韧性佳,贺川蹲下来,朝她臀部拍了一记。蒋逊朝他看去,脚松开窗帘,搭在他的肩头,指头蹭了蹭他的耳垂,刚好碰到那枚耳钉。   贺川扶住她的脚,侧过头吻了下她的脚心,说:“你这样拉帘子,不是给别人看大腿?”   蒋逊歪着头,懒懒地问:“谁看啊?”   意有所指,贺川笑了笑:“先叫吃的,想吃什么?”   蒋逊想了想:“番茄蛋花汤。”   她嗓子干,跟上回一样想喝点汤汤水水,贺川叫了四菜一汤,顺便给她点了碗杨枝甘露,这才带着她去洗澡。   一个双手不能沾水,一个胳膊不能沾水,贺川不讲究,很快帮她洗了洗,再接着随便一冲。   回到床上,蒋逊替他换纱布,伤口狰狞,寻常人一辈子都不会给身上添这种口子,换了一半,蒋逊随口问:“你跟李大爷说什么太平间,什么意思?”   贺川调了个新闻看,回道:“以前参观过太平间,没什么。”   蒋逊瞟他:“参观太平间?你这是特|殊癖|好还是社会实践?”   贺川一笑:“入职培训。”   “什么意思?”   “人不迟早得死么?”   蒋逊顿了会儿:“你看的真远啊……”   贺川拍拍她的手:“行了,明天让阿崇来弄。”   “信不过我技术?”   贺川扬唇:“什么技术?”   蒋逊笑了笑:“你技术也不差。”   贺川笑着握住她的手,心猿意马地看了会儿新闻,没多久晚饭送来了,两人去书桌吃饭,蒋逊喝了大半碗番茄蛋花汤,剩下的杨枝甘露被她端到了床上,贺川洗了把脸回来,蹭了一口,蒋逊喝了一半就喝不下了,剩下的全给了他。   踏踏实实睡了一觉,这么多天,今晚睡得最早,也睡得最安稳。   第二天,下午一点的飞机,四个人提前半个多小时赶到机场。蒋逊两手空空,不用托运行李,换好登机牌,她给石林打了一个电话。   石林听完,问她:“店铺租出去,你收多少?”   蒋逊说:“那个位置不挣钱,一年租金三万吧,要是不要楼上,就收两万五,店里还有货。”   石林说:“我帮你租没问题,可你总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一走大半个月,我都回明霞山了,你还没回来。”   蒋逊往安检口望了眼,那三个人刚排上队,贺川站在最末,插着口袋看着她,蒋逊对电话那边说:“我遇到一个人。”      王潇的机票钱自己出,考虑到她的情况,阿崇就给大家买了商务舱。   王潇隔着过道偷看了半天,缩回头,小声问阿崇:“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阿崇笑道:“谁知道啊,鬼鬼祟祟的。”   王潇说:“这才几天啊,他们就睡一个房间了。”   “他们不是那种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王潇急忙辩解,“我就是奇怪……哎呀,反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他们不是那种人。”   阿崇说:“懂了懂了,别激动。”   王潇说:“谁激动了。哎,对了,昨天你明明都订的四张去宁平的,贺川为什么还让你改机票啊?”   阿崇朝那边瞅了眼,嘿嘿一笑:“他傻呗!”   飞机平稳飞行,遇到一次小气流,商务舱里安安静静,偶尔有人窃窃私语几句。贺川见蒋逊一直看着窗外,外面一片浓白的云,阳光触手可及,他问:“想什么?”   “没什么。”蒋逊轻声,“只是突然想到,一直在路上。”   从离开明霞山的那天起,他们就一直在路上,一路向西,以为是段平坦的十天往返旅程,谁知一走就大半个月,现在仍旧在路上,而返程的日期,她已然不确定。      中途转机一次,等真正下了飞机,已经晚上八点。有个年轻男人等在外面接机,看起来二十出头,个子不高,长相敦实,皮肤黑黑的,一见他们,立刻挥手:“这边这边!”   阿崇冲贺川说:“武立怎么又黑了!”   叫武立的小子露着一口大白牙:“川哥!崇哥!”   贺川问:“等多久了?”   武立说:“没多久,就等了十分钟,行李我来!”   四个人,行李没多少,武立一个人推车,他瞅着两个陌生女人,阿崇介绍:“她叫王潇,来旅游的,她叫蒋逊!”   武立憨笑:“你们好,我叫武立。”   武立知道会多来两个女人,特意开了辆商务车出来,他放好行李,回到车上问:“川哥,是先回家还是先去宁平?”   贺川说:“回家。”   他侧头问蒋逊:“住过农民房么?”   “农民房?”   贺川解释:“自己盖的那种房子。”   “我知道。”蒋逊问,“现在是去那里?”   “不是,我在市里有房子,今天晚了,先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再去宁平。”   蒋逊问:“宁平的房子是你们家自己盖的?”   “嗯,二十多年前盖的,没什么装修。”   “有几层楼?”   “三层。”   武立在前面开着车,时不时地望一眼后视镜,对这个跟他川哥聊天的女人好奇得很。   不一会儿,商务车停在了一栋公寓门口,贺川说:“到了。”   蒋逊跟着他下来,武立想帮忙拿东西,贺川说:“不用,没几样,你送那两个吧!”   “那我走了啊,川哥再见,蒋……”武立没记住蒋逊的名字。   贺川说:“叫她蒋姐。”   武立老老实实地叫:“蒋姐。”   蒋逊真想说声“乖”,她笑了笑:“今天谢谢你。”   武立忙挥手:“不用不用,你太客气了!那我走了啊川哥?”   “去吧。”贺川拿上东西,朝蒋逊一扬下巴,“跟上!”   蒋逊跟了上去,坐电梯上到25楼,电梯进户,装修华丽,不知有多少平方,客厅一大片落地玻璃窗,对面是这座陌生城市的璀璨夜景。   “精装修,没整过。”贺川问,“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蒋逊问:“你家里有吃的?”   “有。”   快一个月没住人,家里只有泡面鸡蛋和火腿,贺川煮上面条,另起一只锅子把鸡蛋和火腿煎上了,蒋逊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听见他手机响了,她说:“你去接电话,我来。”   贺川说:“帮我把手机拿来。”   蒋逊去客厅拿了,一看来电显示有名字,那就只有一个人。   贺川腾出手接电话,那边的大嗓门立刻传了出来:“我爸说要揍我,你快来给我证明一下,我这半个月是跟你在一块儿的,不是故意不回家过年,你快给我爸说说!”   贺川懒得理他:“快递呢?”   “快递到了,我爸给你藏得好好的,明天拿给你!”   贺川说:“不用,先让你爸帮忙收着。”   “那也好。”   贺川挂了电话,蒋逊问:“你跟阿虫家里也认识?”   贺川说:“他爸也是医生,以前给村民体检。”   蒋逊懂了。   面煮好了,蒋逊坐在餐桌上吃,贺川坐对面,几口就吃完了,拿出一台笔记本不知在忙什么。   他衣服还没换下,还是那身宝蓝色,坐在欧式餐桌前,专注的用着笔记本,明明是同一个人,又似乎有点不一样。   贺川看向她:“吃完了?”   蒋逊放下筷子:“嗯。”   贺川起身:“走。”   “去哪儿?”   “逛街。”   晚上九点,贺川带着蒋逊出门逛街,附近有几家精品店,他给蒋逊拣了几件衣服,蒋逊也没客气,她行李丢了,没有换洗的衣物,确实要买。   蒋逊去试了几件,就买了一件外套,两件毛衣,经过内衣店,蒋逊指着说:“还有这个。”   贺川站在原地:“你自己进去。”   蒋逊进去买了两套,贺川拿过袋子看了看,全是黑色的,她偏爱黑。   回到家里,贺川进主卧浴室放水。蒋逊参观他的屋,两百平左右,三间卧室,一间书房,摆设简单,没任何女人痕迹。   贺川喊她:“过来!”   蒋逊走进浴室,泡进浴缸里。水花四溅,洗完澡,她已经累得不想动,贺川把她抱回床上,天亮后又把她叫醒。   阳光洒进来,贺川说:“再睡会儿?”   蒋逊睡眼朦胧:“几点了?”   “八点。”   蒋逊立刻起来,身上光溜溜的下了地,直接进了浴室,贺川跟了进去,跟她一起刷了牙,又拧了毛巾让她洗脸擦手。   蒋逊擦了擦脸,举起指头看了看:“手指快好了。”   贺川从背后搂着她,亲了亲她耳后:“再养几天,指甲还没长好。”   “你的背也还没好。”   “现在什么颜色?”   蒋逊说:“自己照镜子。”   “懒得照。”贺川顶了她几下。   蒋逊撑着盥洗台:“你不赶时间啊?”   “赶。”贺川松开她,往她臀上一拍,“下次穿衣服。”   蒋逊顺了下头发:“昨天没买睡衣。”      武立开车来接他们,车上已经坐了阿崇和王潇。   从这边去宁平镇,大约三个小时,早上九点出发,正午时分才到。一路过去,没什么两样,半路上阿崇要下车放水,附近没有厕所,只能就地。   蒋逊和王潇也下车呼吸点新鲜空气,王潇说:“乡下就是好,空气多新鲜!”   蒋逊站在一棵香樟树底下,仰头看着枝叶,边上的人问:“看什么?”   蒋逊说:“这叶子怎么都皱起来了?”   贺川笑了笑,指着路边的杂草:“看那儿。”   蒋逊又看了眼:“是卷的?”   贺川说:“来了这里,你不光能看见会皱的叶子。”   蒋逊很快又想起张妍溪的话:表面很清澈,其实里面都是毒。   空气中流淌着的,又是什么?   这里就是九年前,卓文外公曾经来过的地方。他做错一件事,赔上九年的光阴,穷尽九年难安。   重新上车,五分钟后,车子难以行进。   车前方的柏油路上,水泄不通,堵着密密麻麻不下百人。   ☆、第62章   “怎么回事?”阿崇扒着前面的椅子问。   武立不确定地说:“不知道啊……”   那些人,男男女女,有老有少,年纪大些的看起来有五六十,最年轻的看着像不到二十,明显分成两派,面对面地争执着什么,距离远,人多声杂,仔细听,能听见几个大嗓门声嘶力竭地喊话。   “开工?你们还想开工?趁早倒闭吧……”   “一群神|经病,要闹去跟领导闹,你们堵在这里干什么!”   “你们不要吃饭我还要吃饭,发什么疯!”   “你们还给姓徐的打工,也不怕断子绝孙!”   “我操|你妈,你儿子死了?你给老子滚回去给他买棺材!”   骂人的人口不择言,越骂越难听,蒋逊斜着身子望着那群人,听了几句,回头看向贺川,贺川眉头微皱,问武立:“水叔是不是也在?”   武立一愣,仔细找了找:“诶,水叔真的在哎……啊,我知道了!”武立一惊一乍,扭头对后面说,“前两天放完春假,工厂重新开工了,水叔他们不让开,这几天一直在商量呢,现在是闹起来了,直接堵在路上了!”   蒋逊问:“前面就是工厂?”   贺川说:“前面是二分厂。”   武立皱眉:“他们这样吵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车子还过不去。”   贺川想了想:“你往那边拐,阿崇,你带水叔过来。”   “好!”阿崇立刻下了车,快步钻进了人堆里,一眨眼就被密密麻麻的人群淹没了。   后面王潇担忧地问:“他们不会打起来吧,阿崇会不会有事?”   武立立刻道:“不会不会,崇哥逃跑最厉害,要是打起来了,他第一个就能逃出来。”   蒋逊忍不住笑了下,连贺川都勾了下嘴角。   车子已经绕进了一个路口,那边的吵架声仍旧跟瀑布一样“哗哗哗”响,没多久,阿崇就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穿着件蓝黑色的夹克衫,秃头,瘦巴巴的,皮肤粗糙。   “阿川,你回来啦?”   贺川下了车:“刚回。水叔,前面怎么回事?”   叫水叔的刚才吵得脖子都红了,现在还没缓过来:“那些王|八|蛋,前几天我挨家挨户的去找,让他们过完年不要开工,大家一起搞罢工,结果才几天,全都来上班了,一帮王|八蛋,龟|孙子!”   果然跟武立说的一样,贺川说:“搞罢工能管用?”   “要不然怎么办,就让他们继续放毒气?让大家死光了是不是就好了?”   贺川笑了笑:“让他们接着闹,走,我们去你家吃个中饭,顺便跟你商量个事。”   水叔机灵,知道贺川要商量的事离不开这个,立刻答应了,打电话回家让他老婆多炒几个菜,上了车,才发现车上还有两个陌生姑娘。   贺川坐回去,摸了下蒋逊的头,向水叔介绍:“蒋逊。”   水叔打量蒋逊:“哦,蒋……”   蒋逊笑道:“水叔,叫我小蒋就行了。”   “哎,小蒋!”   另一边阿崇介绍:“她叫王潇,来这里旅游的。”   水叔正坐在王潇边上:“来这里旅游?宁平?”他像是听到什么大笑话,“吃饱了撑的!”   王潇尴尬,不知道怎么回应,阿崇打圆场:“这不是我们今天有事,我硬拉她来陪着嘛!哎武立,开快点啊,水叔家有什么好吃的?可饿死我了!”   武立往小路上开,路窄,只容一辆车通过,幸好对面一直没有来车。   乡下地方,除了住宅就是工厂,远远的还能看见高高竖立起来的烟囱。经过一条河,河水不算清澈,但也不算浑浊。   水叔分了根香烟给贺川,又让贺川往前面递一根,他注意到蒋逊在看河,说道:“这是宁河,我们喝的水就是宁河水。”   蒋逊问:“这是饮用水?”   贺川没抽烟,把烟拿在手上玩了,说:“嗯,就是这个。小时候还能下水摸鱼,现在不成了。”   水叔说:“连衣服都不能在河里洗了,这水脏成什么样了!”   蒋逊问:“他们在水里排污?”   “对!”水叔咬牙切齿,“晚上偷偷排,当我们不知道!去年雨水把那边的水渠冲了,里面的管子都露了出来,他们把排污管道偷偷埋在那里呢!”   宁平镇的居民区就在工厂区边上,这边是镇子的主要区域,水叔家在河对岸,隔着一条河,远远地就能看见一片厂房。   路边墙壁上贴着很多小广告,水叔家里开着一间小卖部,饭菜就摆在小卖部里。   来的人多,水叔老婆急急忙忙准备了四道菜,蔬菜都是刚从后面的地里现拔的,等大家都坐下了,水叔指指青菜说:“吃吃吃,看看能不能吃出化工味。死活也就这么几年了,吃死一个算一个!”   他老婆给他背上来了一巴掌:“你有毛病啊,怎么说话呢!”她笑着跟贺川说,“他最近脾气臭,别听他胡说八道!”   贺川笑笑:“水叔的脾气我还不了解?”   几人动起了筷子,饿久了,吃相都狼吞虎咽,王潇听了水叔的话,有点不太敢吃,结果见蒋逊埋头吃得跟打劫一下,她这才跟着吃了起来。   农家菜,手艺很地道,尝一口就停不了。   武立要开车,跟女人一起喝椰子汁,另外三个男人碰了碰酒杯。水叔还点上一根烟,奇怪地问贺川:“你怎么不抽?”   贺川说:“戒了。”   “戒了?”水叔一愣,“哦,戒了好,你是早该借了。”   贺川进正题:“你还记不记得九年前来这儿做环评的人?”   “当然记得!”   “我这半个月,就是去找了他。”   水叔怔了怔:“找他?找着了?”   贺川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找着了,我还拿到了当年那份真的环评报告。”   水叔把酒杯拍桌上:“那还等什么,马上去告他!”   “不急,一步步来。”贺川轻声。   几个人商量了一个小时,水叔老婆又去炒了盘花生米给他们下酒,王潇拿出相机要拍照,非让蒋逊陪她一起去,蒋逊戳了戳贺川的大腿,贺川一边听着,一边若无其事地瞟了她一眼。   蒋逊说:“我跟王潇去逛逛。”   贺川握了下她的手指,低声说:“别瞎跑,门口转转就行了。”   蒋逊笑了下:“知道!”   王潇背来了一部单反,兴致勃勃地给房子、河流、树木拍照,边拍边问:“蒋姐姐,你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吗?”   “知道啊。”   “怎么回事啊?”   蒋逊问:“阿崇没跟你说?”   王潇撅嘴:“他十句话里八句话都是在耍人,就两句真的!”   “他说什么了?”   王潇想了想:“他说徐泾松跟他们有仇,他们活着的意义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蒋逊笑了:“差不多吧,没骗你。”   王潇不信:“你也耍我!”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的人出来了,王潇马上朝阿崇跑去,贺川走到蒋逊边上,问:“看什么?”   蒋逊说:“没什么东西看,就只有一条河。”顿了下,“我记得你说过,你喝过两个月矿泉水?”   女人记性太好,贺川笑了笑:“十多年前的事了。”   “怎么回事?”   贺川回忆:“那会儿我还在念初中,水被污染的没法喝,上头免费送矿泉水,整整两个月,镇上的居民每天只能用矿泉水。”   “……”蒋逊说,“这不是小事,就没人重视?”   “有,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么多年,一直没人反映?”   贺川说:“省台有档新闻,专门关注民生的,前两年村民打电话请他们来采访,采访车过来了,还没进厂区就被堵回去了,跟九年前一样。”   “跟高记者那次一样?”   “一样。”   水叔送他们上车,情绪看起来比之前平静了很多,他又跟贺川说了几句话,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   回到车上,王潇问:“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阿崇说:“去老贺家里。”   贺川家离这里不远,开车开了十来分钟就到了。   高三层的农民房,白墙黑瓦,外形没装修,边上还有几栋房子看着像这几年新造的,外墙都贴有粉色或灰色的瓷砖,造型不一。   房子前面有几块田,田地里还种着菜。   贺川开了门,一楼客厅空空荡荡,墙边堆着几张桌椅,停着一辆生锈的自行车和落灰的摩托车。往里是厨房,烧灶头,边上是餐桌,厨房另开一道小门,门外是一个湖,冷风灌得猛。   贺川让阿崇和王潇住二楼,他和蒋逊上了三楼。   蒋逊进了门,一眼就看到书桌上摆着的学生照,照片里的人留着三七分的短发,穿着件校服,她刚看了眼,边上的人就把相框往抽屉里塞,蒋逊握住他的手腕:“干什么,让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你害臊啊?”   贺川松开手,随便她看。   蒋逊捧起相框,看仔细了,照片里的人脸庞稚嫩,左耳没戴耳钉,蓝白色校服拉链开着,里面的t恤半截塞在裤子里,半截挂在外面,单肩跨着一只书包,脚踩在一辆自行车上,那车跟楼下那辆很像。   吊儿郎当,流里流气。   九十年代的老照片,像是蒙了一层晕黄的光。   蒋逊笑道:“让我想想,我那个时候还在念小学吧,你初几了?”   贺川已经坐下,腿随意往桌上一搁,说:“初二吧。”   蒋逊说:“那我四年级。”   “有照片么?”   “家里有。”   贺川指着床:“休息会儿,我前两个月来过一回,灰尘不多。”   这是他的房间,一米二的单人床靠墙摆着,还没铺被褥,墙壁上贴着几张奖状,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他成绩不错。   房子没有铺地板,就是水泥地,卫生间很简陋,贴了半面的白色瓷砖,淋浴在马桶边上,白色水池里锈迹斑斑。   蒋逊在浴室里问他:“水叔是什么人?”   贺川回:“他以前在德升的二分厂工作,去年刚辞职。”   “去年刚辞?”   贺川顿了顿,才说:“去年六月,他儿子刚大学毕业,做了个入职体检,检查出得了癌症。”   蒋逊一愣。   “后来水叔组织了一百多个人去做体检,一百个人里,六个癌症。”   蒋逊关上水龙头,问:“为什么不网上发帖?”   “发了马上被删,没用。”贺川问,“你在干什么?”   蒋逊回:“洗脸。”   蒋逊刚准备拧毛巾,门里很快进来一个人,把毛巾夺走了,用力拧干,扔回给她,直接出了卫生间。   蒋逊擦了擦脸,抹了下毛巾架,把毛巾挂了上去。   贺川正在铺床,动作麻利,蒋逊帮他套了个枕头套,铺完了,贺川回到书桌,打开抽屉,拿了块玉佩出来,边解绳子边说:“过来。”   “嗯?”蒋逊走过去。   贺川问:“戒指呢?”   蒋逊从外套口袋里掏了出来。贺川解开了红绳,把它穿了进去,刚要打结,就听见蒋逊说:“等会儿。”   他停手,看着蒋逊抽走绳子,带伤的指头灵活的在连着银戒指的绳子上编了起来,很快编了一个漂亮的绳结,把戒指固定住了,再在头上套了个圈,让贺川用打火机烧出一个球形的头,一个扣就弄好了。   蒋逊把红绳塞他手里,转过身说:“帮我戴上。”   贺川顿了会儿,看了看手上那枚刻着豹子的银戒指,慢慢给她戴上了。他亲了下她的耳朵,蒋逊就势靠到他怀里。   对面是铺着深蓝色床单的单人床,墙上是一排红通通的奖状,奖状下的墙上还有铅笔涂鸦的痕迹,阳光静静洒落。   冬天快过去了。   ☆、第63章   晚上武立打包了饭菜回来,大家草草吃完,各干各的。   时间还早,蒋逊睡不着,房子里没电视,她只好躺床上一个人玩手机。床小,边上的人一靠下就占了一大半,她往里挤了挤,说:“出去点。”   贺川往边上挪了挪屁股,垂眸看着笔记本电脑,问她:“在玩找茬?”   蒋逊说:“不是,在玩消消乐。”   “又换了?”贺川敲了几下键盘,问,“那是什么?”   蒋逊说:“消灭小动物的。”   贺川瞄了眼,只看见屏幕上一堆河马、狐狸、猫头鹰和青蛙,四周像放烟花一下,挪一下消几个,很快就死了,蒋逊重来。   他笑了下,摇了摇头,继续看了会儿电脑,等过了大半个小时,他把电脑一阖,随手扔到了床脚,问:“你这关闯了多久?”   蒋逊说:“半个多小时?”   “第几关了?”   “343关。”   贺川放下枕头,躺下来抽走她的手机,问:“怎么玩?”   蒋逊说:“你想玩?”   “闯过这关睡觉。”   蒋逊靠过去:“就剩一次机会了,想接着玩得花钱买精力瓶。”   贺川说:“来!”   蒋逊点着屏幕小声指导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居然一次闯过,蒋逊笑道:“行啊你!”   贺川把她手机扔书桌上,说:“幼稚!”   蒋逊指指墙壁:“哎,你这行字怎么回事?”   贺川顺着手指看去,奖状下面有一行铅笔涂鸦,画的乱七八糟不知什么东西,还有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他皱了皱眉,靠过去仔细看了看,终于看清了,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是:吴春芳,我爱你。   贺川神情自若:“小时候写的,记不清了。”   蒋逊问:“几岁的时候?”   “谁记得,应该是小学。”   蒋逊似笑非笑:“幼稚!”   小心眼子!贺川帮她脱了衣服。   天气不算冷,房间里还打了空调,事后两人出了一身汗,又重新洗了个澡,蒋逊沾床就睡,贺川拍拍她的屁股,见她没反应,他才把灯关了,也跟着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后半夜,边上的人突然下了床,她刚落地,贺川就把她拦腰一扣,半睡半醒问:“去哪儿?”   蒋逊声音沙哑:“喝水。”   贺川睁开眼,坐了起来,捋了下她的头发,就着月光打量她:“哪里不舒服?”   蒋逊摇头:“没事,有点胸闷。”   贺川把床头灯打开了。   蒋逊赤|裸裸地坐在床边,眉头微蹙,脸色不太好,贺川往阳台一瞄,立刻下了床。   阳台门已经关死了,边上的窗户却没有关严,还露了一道缝,他把窗户关紧,穿上衣服裤子走了出去。蒋逊问:“去哪儿?”   “拿点东西。”   贺川很快回来,手上拿着一壶水和一台空气净化器。   蒋逊接过他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胸闷头晕好多了,她问:“怎么回事?”   贺川朝窗外示意了一下:“在排废气。”   蒋逊懂了,默不作声地把热水喝完,问:“你不喝?”   贺川拿过她手里的杯子,倒了一杯喝了几口,喝完问:“好点了?”   蒋逊点点头:“好多了。”   贺川亲了亲她光|裸的肩膀,蒋逊躺在他怀里:“每晚都会排废气?”   “嗯,三更半夜排几个小时。”   蒋逊说:“白天没闻到。”   “春节放假时间长,一直没开工,空气好了点。”   蒋逊想了想,问:“明天你打算做什么?”   贺川揉着她的胸,心不在焉地说:“明天就知道了。”   第二天,早晨7点不到,宁河岸边铺起了一块红色横幅,年轻人分发水彩笔,起初只有十几二十人来,时间越往后推,来的人越来越多,水叔举着扩音喇叭喊:“金钱满袋,良心狗叼!万人|签名,还我家乡!金钱满袋,良心狗叼!万人|签名,还我家乡!”   村民们一个个排着队签字,宁河岸边被挤得人山人海。   上午11点,由一个四五十岁的龅牙男领头,一帮五十余人的村民队伍来驱赶参与者,辱骂、抢横幅、动手,很快就演变成了一场乱战。宁河岸边的小卖部二楼,一部手机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   中午12点,网络上第一个帖子出现,图片和视频正是一小时前的斗殴场面。   下午2点,第一个帖子被删除,同一时间,数十个帖子又在不同的平台出现了,并且更新了后续内容,提及河昌警方已介入调查德升集团绑|架伤人案。   下午3点,继续更新,德升集团徐某某已被警方通缉。   下午4点,村民体检单被公布网络。   下午5点,预告将爆出德升集团惊人黑|幕。   第二天,网上帖子被删除。   早上9点,村民们用建筑垃圾把德升集团的一分厂和二分厂堵了,年轻人站在高高的垃圾山上,举着扩音喇叭喊:“究竟要死多少人,才能唤起你们的良知!我要怎么保护我的亲人,怎么捍卫我的家乡!”   龅牙男骂他:“你他妈活腻了!”   村民冲他:“你要钱不要命,你给他们做事,迟早死在他们手里,抱着钱躺棺材吧!”   龅牙男撸袖子:“你妈|逼的给我站出来!”   喊声不绝于耳:“究竟要死多少人,才能唤起你们的良知!我要怎么保护我的亲人,怎么捍卫我的家乡!”   中午12点,三台挖掘机开始铲走建筑垃圾,有人挡路,直冲不让,水叔受伤了,引起民愤,村民们把挖掘机堵了。   下午2点,被删除的帖子死而复生。   下午3点,一个中年妇女面对着村民们大声说:“你们不要养家,我还要养,我还要养两个小孩,养我爸妈和公公婆婆,我小姑、我姨妈一家,全都在里面工作!你们问问你们家里人,哪些人不是在里面工作的,我们宁平镇,全都是靠了这家工厂,里面将近一万个员工,村子里除了出去工作的,年纪大的,哪些人不是在里面上班?就连刘根水也是在里面上班!他为什么造反?因为他把他儿子的病赖在工厂头上,勒索不到钱,所以才造反,你们还听他的!你们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你们在工厂里做事的家人想想!”   村民们犹豫了。   水叔赶回来,捂着刚包扎好的伤口,红着眼睛大声喊:“我不要一分钱,我要公道!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今天跟你们拼了!我死在这里,你们把我的尸体抬到电视台,抬到中|央,一定要曝光他们!”   水叔一个猛冲,直接撞向路灯柱,边上的人赶紧拦他。   “你疯啦!”   “快拉开水叔!”   “我们跟你们拼了!你们一帮狗|娘养的的!”   蒋逊站得远远的,靠着商务车,给那边拍了几张照,边拍边问:“王潇呢?”   阿崇在车里更新帖子,说:“玩儿去了,别管她!”   蒋逊不知有没有听见,她顿了下,把镜头拉近了,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孙怀敏正站在路对面,脸色阴沉的看着她,边上还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蒋逊饶有兴趣地朝她一笑,她捏了捏拳,昂起头走了,那男人跟了上去,连连回头,朝蒋逊看了两次。      编辑部里。   一个男人对着电脑说:“哎,你们看看这个有没有新闻价值?”   边上的人问:“什么?”   “德升集团污染事件。”   “哦,这个啊,我昨天就看见了,不是帖子都被删了吗?哎对了,昨天还说会爆什么惊人黑幕,黑幕呢?”   “屁,什么都没有!我看是唬人的,就算有他也不敢爆。”   “算了算了,跟我们八竿子打不着,宁平得多远啊!”她突然想到什么,转了下椅子问后面的人,“哎,我记得你以前好像在那边的省台干过?”   对方不理人,她连叫了两遍:“高安!高安!问你呢!”   高安回头:“是,九年前我在那儿的省台。”      福利院里。   院长奶奶哄着一个孩子:“你最乖最听话,已经过完年了,妈妈也要工作了,妈妈工作好了,又能回来看你了。”   孩子哭哭啼啼:“不要……我要妈妈……”   院长奶奶抱着她,摸摸她的头:“你都是大孩子了,怎么还能哭呢?”她往房门口望了眼,那人正低头刷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你快走吧,你走了她过一会儿就不哭了!”   那人似乎没听到,院长奶奶又喊了遍:“妍溪啊,妍溪?”   张妍溪回头。   院长奶奶笑着说:“你快走吧,忙你的去,工作结束了再来看冬冬!”   张妍溪走过来,蹲到床前,摸了摸冬冬头,看着她泪汪汪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眼她畸形的脚。   半晌,张妍溪低声说:“冬冬乖,妈妈很快回来。”      天黑了,阿崇带王潇去别人家菜园子挖菜去了。   贺川从楼上下来,没见到人,最后在客厅角落找到了蒋逊,问道:“干什么呢?”   蒋逊蹲在摩托车前,正看着它的轮胎,闻言,扭了下头:“这摩托车是你爸的吧?”   “啊。”   “多久没开了?”   贺川想了想:“好几年了,他过世后没人动过。”   蒋逊说:“你也不擦擦。”   “擦过几次,我也不常回来。”贺川蹲到她身边,“怎么,喜欢?”   蒋逊说:“有点无聊。”   贺川去厨房拧了块抹布,三两下就把摩托车擦干净了。蒋逊倚着摩托,抱胸问:“有油么?”   贺川说:“有,去年武立还用过一次。”   “他用摩托干什么?”   “学开摩托车。”   摩托车擦干净了,贺川把它推出去。蒋逊跟着出来,等摩托停在了路边,她才上前把贺川挤开,握住把手,跨了上去,动作利落。   她解着头盔扣,朝贺川一扬头,命令:“上来!”   贺川搭着车后箱,弹了弹指头,半天没动静。蒋逊转头,眼睛朝他一瞥:“上来!”顺手把头盔戴上了,遮了大半张脸,遮不住她的眼睛。   命令的理所当然。   贺川一笑,跨到了她后面,摩托车往下一沉。   “轰轰轰”,蒋逊脚下一踩,说:“带你兜风,抱紧了!”   贺川磨了下腮帮子,戴上头盔,手随意往她腰上一搭,一个冲力没把握住,他扑上了蒋逊的背,随之把她的腰一抱。   蒋逊在头盔里扬了下嘴角。   已经三月,寒冬已过,暖春未至,夜晚并不像木喀那样冷,但冷风吹得猛,吹久了照样冷。   蒋逊习惯疾速,摩托车像光一样飞驰而出,过弯道时压得低,直行时提速直冲,遇到斜坡,车身飞起。   贺川想到她穿着浴袍,光着双脚,手指鲜血淋漓横冲在夜色中,一声令下:“上来!”   破光而来,冷静果断。   摩托车停在小路口,前方有一堆建筑垃圾,厂区里似乎静悄悄的。   蒋逊摘下头盔,轻甩长发。   长发扫过贺川鼻尖,他闻到了清淡的洗发水香味。贺川隔发吻了她一下,蒋逊将长发顺到右边,侧了下头,扣住他的脖子,吻上他嘴唇。   半晌,贺川抬着她的下巴,细细亲吻:“在这里做?”   蒋逊轻声:“滚。”   贺川笑了笑,往厂区的方向望了眼,随即摸出了手机。   厂区上方,烟囱正冒着浓浓的烟。   拍完照,手机铃响,蒋逊顿了下,看了眼来电的号码,接起电话。   贺川摆弄着头盔扣等着,没几句话的功夫,他的手机也响了。   过了会儿,两人一前一后挂断,几乎异口同声。   “孙怀敏要见我。”   “高安和张妍溪到了。”   问电脑   味道   擦摩托车   万人|签名   孙怀敏   ☆、第64章   高安和张妍溪坐了晚上的班机,约在机场等,九点多才下飞机,赶到宁平已经过了零点。   蒋逊载着贺川去镇口接人,老远就已经看见一部出租车打着灯,走近了,出租车上下来四个人。贺川下了摩托,朝高安走去,和他交握了一下手,男人样的抱了下。张妍溪含笑看着二人。   一切尽在不言中。   高安介绍:“这两位是我新闻界的朋友,王媛媛,宋波。”又跟那两人介绍,“这就是贺川,那位是蒋小姐!”   贺川同他们握手:“你好!”   “幸会幸会!”   蒋逊把头盔挂在车把上,顺了下头发走过来,也跟他们握了手:“你们好,我叫蒋逊。”   “我叫宋波。”   “我叫王媛媛,你叫我王姐就行了。”   几人重新上车,蒋逊开摩托在前面带路。   宋波在车里奇怪道:“嘿,怎么是女的带男的?”   高安说:“之前他们去河昌那儿,一路上也是蒋小姐开车。”   “这小姑娘有点意思啊。”王媛媛笑道。   张妍溪话少,一直看着前面那辆带路的摩托。贺川块头大,把驾驶那人全挡住了,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几缕长发从头盔里钻出来,被风吹得往后扬,贺川捉住了那几缕发,似乎帮她理了理,另一只手臂环着她的腰。   这段路很陌生,九年时间,一切都在改变,从前的路没有这么宽,现在加宽了,翻浆路也修好了,两边的建筑物有了变化。   唯一没变的,也许就是凌晨时分,高高的烟囱里升起的浓烟。   张妍溪挪开了视线。      来的突然,之前也没打招呼,时间又太晚了,来不及找地方住。索性贺川家里还能凑合,临时调整一下,阿崇和宋波一屋,贺川和高安一屋,张妍溪和王媛媛一屋,蒋逊和王潇一屋。   四个房间刚刚好。   一行人没带多少行李,高安几人连拍摄设备也没带几样,分好房间,稍微整理了一下,大家一个个轮流着去洗漱。   房子里只有两个卫生间,一个在贺川房里,一个在二楼公用,贺川把房间让给蒋逊睡,女人们都上楼洗。   二楼客房,高安冲了个澡进屋,擦着头说:“你这房子一点儿没变啊,怎么也不装修装修?”   “装修这个干什么,房子没人住。”贺川打开沙发床,往上面扔了张被子。   高安问:“王云山留了什么东西?”   “环评报告。”   “我猜也是这个。”高安说,“当年我就想过,他手上一定有环评报告。你在网上说的黑幕,就是这个?”   “就这个。”   “接下来有把握吗?”   贺川顿了会儿:“七成。”   高安沉默,翻出香烟扔了一根给他,说:“也是,九年前才两间分厂,十间所属公司,现在四个分厂,四十六间所属公司,你这鸡蛋碰石头,难打。”   贺川把烟叼嘴里,要吸不吸的样子,笑着:“这会儿谁是鸡蛋谁是石头还不一定。”   高安笑了笑:“行了,你也去洗洗吧,都一点多了。”   贺川把烟撂桌上,起了身才想起洗漱的东西都在楼上。      王潇洗完澡出来,换张妍溪进去洗。见人关上了门,王潇凑到蒋逊边上,小声问:“他们都是贺川的朋友?”   “啊。”   “他交友还挺广的啊,那个张妍溪你熟吗?”   “不太熟。”   王潇有点扭捏:“她跟阿崇认识多久了?”   “没有跟贺川认识的久。”   王潇无声的“哦”了下,又问:“对了,他们都是干什么的呀?”   蒋逊在玩消消乐,一心二用地回答:“高安和另外一男一女是搞新闻的,张妍溪是搞慈善的。”   王潇瞪大了眼:“慈善?这么高大上?”   蒋逊笑了笑:“高大上?你不觉得可悲吗?”   “什么可悲?怎么会!”   蒋逊躺上床,靠着床板继续点着屏幕,说:“慈善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可悲。”   王潇一愣。   张妍溪一边拧毛巾,一边打量卫生间,最后视线定格在毛巾架上。洗脸架上挂着两块毛巾,淋浴边上也挂着两块毛巾。   单份的洗发水、沐浴露和牙膏,双份的牙杯和牙刷。她进屋的时候还注意到床上有两只枕头,一床被子。   两个人的生活痕迹……   张妍溪攥紧了毛巾,低头半晌,才关上了水龙头,听到外面传来一句:“慈善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可悲。”   她怔了怔,往门口看去,一门之隔,接下来再无声响。   简单洗了洗出来,房间里不见王潇的身影。   张妍溪把毛巾收进塑料袋里,说:“我好了,你去洗吧。”   蒋逊盘腿坐在床中央,玩着手机,朝她看了眼:“哎,好。”   说完了,张妍溪却还不走,犹豫了一下,张妍溪问:“那个女孩儿呢?”   “去厨房弄宵夜了。”   “哦。”张妍溪又问,“你来这里几天了?”   蒋逊说:“两三天。”   “刚从木喀回来?”   “嗯。”   “听说你们在那里被绑架了?”张妍溪突然看到了蒋逊摁着手机的指头,惊讶,“你的手!”   蒋逊笑着弹了弹手指:“没事,裂了几个指甲,快长好了。”   张妍溪看向蒋逊。   她还没洗漱,一身简单的打扮,长发散着,笑容随意,好像手指不是自己的,那些伤痕也不叫伤痕。   张妍溪问:“贺川和阿崇也受伤了吗?”   “阿崇没事,贺川中了一枪。”   张妍溪目瞪口呆。   蒋逊说:“在胳膊上,没伤到要害,子弹取出来就没事了。”   “人抓到了吗?”   “还没,河昌那边在通缉了。”   张妍溪点点头:“人没事就好。不打扰你了,晚安。”   “晚安。”   张妍溪下了楼,在楼梯上,正好碰见上楼的贺川,两人脚步都顿了下。   贺川先开口:“洗好了?她们睡了?”   张妍溪说:“还没,王潇去厨房了,蒋小姐还没洗。”   “那你早点睡,明天给你们另外找地方。”说完,继续往上。   张妍溪避让了一下,叫住他:“贺川……”   贺川回头望向她。   张妍溪问:“你跟蒋小姐什么时候开始的?”   贺川说:“路上的时候。”   “路上?”   “去木喀的路上。”   “哦。”张妍溪问,“这是定下了么?”   “嗯。”   他一个字也不多答,唯一的一个字,也足够了。   贺川不敲门就进屋,蒋逊也没惊讶,头也不抬地说:“我还没洗澡。”   贺川把房门反锁,进了浴室:“进来!”   蒋逊扔下手机,站床上把衣服脱了,贺川倚着浴室门看她。   她先脱外套,再脱牛仔裤,露着一双笔直的腿,最后才脱毛衣,剩下文胸和内裤。她跳下床朝浴室走,到了门口就走不了了。   贺川堵着门不让。   蒋逊仰头:“干嘛呢?”   贺川揽住她的腰:“想干|你。”   他把衣服脱外面,将蒋逊扣在浴室门后。边上就是水池,跟墙壁隔着几厘米,蒋逊夹在水池和墙壁的夹角上,顶撞间水池跟着晃,像轻易就能塌了。   贺川将她往池沿放,水池没法坐人,蒋逊夹紧他的腰,低低呻|吟着,贺川用力拍了记她的臀,低喘:“毛巾掉了。”   蒋逊腾出手,把快掉下毛巾架的毛巾扯了回去,顺手攥住了架子,螺丝被扯得松动了,贺川干脆将她抱到了马桶边上。   王潇一顿宵夜吃了大半天,顺便替蒋逊拿了两片面包上来,转了转门把,门却是反锁的,她奇怪:“蒋逊?”   没人应。   王潇敲门:“蒋逊,开门啊!”   “等会儿……”   贺川给她冲澡,挤在她腿间又顶了几下,蒋逊没了气,伏在他胸口说:“别闹了,快点。”   贺川笑着:“没力气了?”   “你说呢?”   贺川摸摸她肩膀:“等会儿先别出去,我给你拿件睡衣。”   “嗯。”   王潇不耐地又敲了敲门:“蒋逊,你在干嘛啊,快开门!”   敲了个空,门突然开了,她前面堵着一个人。王潇抬头,只见面前的人洗澡水还没擦干,热气腾腾地像刚出浴。   贺川推开她下楼,留下句:“先别关门。”   过了会儿,她的视线里又晃过了贺川的身影。浴室的门开了下,一只手接过了一套衣服,门又关上了。   贺川回头瞥她:“走了。”   王潇挥了挥手,干巴巴地说了声:“拜拜……晚安……”   蒋逊出来了,身上穿着套异常宽大的蓝色条纹睡衣,见书桌上放着两片面包,拿起来吃了,说:“谢了。”   面不改色,胃口极好,王潇脸微红,词穷了。      第二天一早,建筑垃圾仍旧堵着一分厂和二分厂的路,万人|签名的横幅被拉了起来,水叔组织了百余人示威。   蒋逊今天起的晚,下楼的时候只看见张妍溪一个人。   张妍溪正在洗碗,见她下来了,说:“给你留了早饭。”   桌子上放着一根油条,一个包子,还有一碗小馄饨,都已经凉了,张妍溪说:“我给你热热吧?”   蒋逊说:“不用,这么吃挺好,谢谢。”她吃了几口,问,“他们都出去了?”   张妍溪说:“嗯,刚出去不久。”   “你呢?”   “我等会儿去福利院。”   “福利院在哪儿?我送你?”   张妍溪笑道:“不用了,也不是很远,我正好到处看看。贺川他们去水叔那儿了,你要过去么?”   “我等会儿有事。”   张妍溪想了想:“你一个人别乱走。”   “嗯?”   张妍溪说:“现在关系紧张,保不齐那边会有什么小动作。”   蒋逊笑道:“我知道,放心。”顿了下,“你那个时候,被他们威胁过?”   “嗯。”张妍溪回忆,“也不是什么秘密,我那个时候被他们抓了,关了起来,好几天才放出来。吓坏了。”   蒋逊舀了舀馄饨:“你现在又回来了。”   “是啊……”张妍溪笑了笑,“想不开吧,大家都一样,想不开。”   蒋逊几口吃完了早饭,擦了下嘴准备出门。   张妍溪问她:“你去哪里?”   “见个人。”   “你一个人去?”   “嗯。”   张妍溪说:“叫武立来送你吧。”   “不用。”蒋逊推出摩托车,跨了上去,冲张妍溪挥了挥手:“赶时间,走了!”   孙怀敏还等着她。   ☆、第65章   蒋逊一路开着摩托,白天路上有人,她放慢了速度,偶尔还有几个认得她衣服的村民跟她打招呼,路上还有几个年轻人冲她喊:“嫂子!”   蒋逊挥了下手示意,摩托车一阵风似的过去了。   没多久,车停在了一间小饭店门口,还没到午饭时间,里面一个客人都没有。蒋逊抱着头盔进去,饭店里正磕着瓜子的两个人问她:“吃饭吗?”   蒋逊说:“找人,已经到了。”   “哦,是找小孙吧?她在包厢里呢,你往那边走,笔直的一个包厢就是了。”   饭店不大,过了一个小通道,有三间包厢,笔直的包厢在厕所边上,门开着,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人。   一男一女,都是昨天见过的。   孙怀敏霍地站了起来,面色不善:“来了?”   “啊。”蒋逊进去,“等多久了?”   “半个小时。”   蒋逊面无惭色:“睡过头了。”   孙怀敏冷笑:“还好你没睡到下午。”   蒋逊笑着:“那我再去睡个回笼觉?”   孙怀敏还要再说,边上的男人拉了她一下,对蒋逊笑道:“蒋小姐,我们这次请你来是有事商量,请坐。”   蒋逊也没再为难孙怀敏,就势坐下了,那男人去关了门,说:“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邵斌。”   蒋逊把头盔搁桌上,说:“有事说事吧。”   邵斌笑了笑:“其实我之前见过你。”   蒋逊好奇:“嗯?”   “我看过你的照片,你跟小孙一起拍的一张合照。”   蒋逊想起来了,是有那样一张照片,去年徐泾松去明霞山,孙怀敏也跟来了,他们那几人合照,趁她不注意,把她也拍了进去,孙怀敏还极为大方的打印出来送给她。   蒋逊点头:“哦。”   邵斌说:“你和小孙是亲戚,那我们大家也算朋友,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请孙小姐帮个忙。”   蒋逊道:“说吧。”   邵斌推了下孙怀敏,孙怀敏偏了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不甘不愿地说:“那个姓……那个贺先生,你不是给他包车吗?怎么现在来这里了?”   蒋逊说:“他还没给我车钱,我来讨债。”   孙怀敏顿了顿:“你跟他在一起了?”   蒋逊笑了笑,没答。   “这才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孙怀敏说,“你跟他总共才认识这么一个月,听说你这段日子过得也不怎么好。”   孙怀敏看了眼她的手,指甲伤明显,想忽视都不行。她说:“你就是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跟着他图什么?如果图钱……”孙怀敏轻声,“你想要多少,可以开个价。”   蒋逊挑眉:“什么?”   孙怀敏正色:“我知道他们家不过是个暴发户而已,能有多少钱?你这么拼命挣钱,一个女人成天给人当司机,无非就是想将来过好日子,那位贺先生不是什么善茬,你才认识他几天,就遭了这么多罪,以后也不会好的……我是为你好,你要多少,可以开个价。”   蒋逊饶有兴趣:“条件呢?”   “我要那份报告。”   蒋逊沉思了一会儿:“你老板叫你来的?”   孙怀敏说:“这你不用管,你只要答应就行了。”   蒋逊明知故问:“什么报告?”   “别拖泥带水了,你知道的。”   蒋逊说:“哦,环评报告?已经被徐泾松拿走了,你不知道?”   孙怀敏回了句:“那份是假的,你不知道?”   “这么说……”蒋逊眯眼,“你见过徐泾松了?”   孙怀敏张了张嘴,脸色一沉,说:“没。”   蒋逊笑了笑,往后面一靠:“你图什么,这么给你老板卖命?”   孙怀敏说:“关我老板什么事。”   “你自己要那份报告?”   “嗯,就等你开价。”   “你有钱?”   “有。”   蒋逊问:“哪来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孙怀敏笑着,“不用再套话,这次是我要见你。蒋逊,你不是最爱钱么?你跟那位贺先生感情有多深?爱情不能当饭吃,你也不是那种把爱情看得比钱还重的蠢女人。”      小饭店门口停下一辆商务车,车里下来两个男人,饭店里的人吐出瓜子壳,问:“吃饭吗?”   “菜单看看。”   坐下等菜,一个人说:“我不饿啊。”   “不饿也吃点儿。”另一个人倒了杯茶。   “谁家10点半吃午饭的?”   “那你别吃,看着我吃。”     包厢里。   蒋逊说:“我就这么贪钱?”   孙怀敏像听笑话:“你不贪谁贪?就你那样子……其实你也可以好好想想,拖了两天了,你们往网上发的那些帖子,不停地说有什么黑幕,黑幕呢?那位贺先生迟迟不爆,无非就是想等个好价钱。”   “那你们怎么不直接找他?”   孙怀敏借口找的好:“我跟你认识,找你不是更直接?你想钱到你口袋还是到他口袋?”   蒋逊问:“你肯定我能把环评报告拿到手?”   孙怀敏眼睛一亮:“你能的,一定能!”   蒋逊笑着:“你真看得起我,可我不爱拿你的钱。”   孙怀敏一愣,咬了咬牙,说:“你多大岁数了,怎么这么幼稚?这边情况你了解多少?你了解德升集团吗?”   钱不奏效,孙怀敏动之以理:“德升集团有近万个员工,宁平整个镇才多少人?整个宁平镇,凡是有劳动能力的,除了少部分在外务工,其他的人都在德升!你去问问其他村民,他们希不希望德升关门,你以为自己在做多伟大的事?不是!你们这种人,自以为了不起,自认为伟大,其实你们是在把那些老百姓往死里逼,他们要是想反,早就反了,你看看现在,跟你们站一起边的才多少人?”   她越说越激动:“几千个工人失业,谁来负责?你给他们饭吃吗?”   “他们有没有饭吃,关我什么?”蒋逊满不在乎。   孙怀敏眉头一皱:“你……”   蒋逊凉凉地说:“这世上每天饿死多少人,关我什么事?饿死了是他们自己的事,有手有脚不知道干活?93年之前,没你们厂的时候,他们都饿死了?”   边上的邵斌终于开口了:“蒋小姐,既然这些都跟你无关,你为什么不接受我们的条件呢?”   蒋逊看向他,过了会儿,说:“你多大?”   邵斌一愣:“呃……37了。”   蒋逊说:“水叔的儿子24岁,去年刚大学毕业,冬冬今年10岁,说了你们也不认识,她住在福利院,双脚畸形……你37了,在这里想必也工作很多年了,你没有摸过自己的良心么?”   邵斌想了想:“德升集团每年的创收能养活上万家庭,交上去的税能建大量的基建工程,这么多年下来,捐助了百所学校,救过数不清的白血病儿童,我正正经经工作,这当中的每一分也有我一份,你们的行为很正直,可你们只看见了你们想看看见的,忽视了一家企业在生产之外做的一切努力。”   蒋逊说:“你只看见了你们想看见的,忽视了他们用矿泉水代替饮用水,三百条人命也有你的一份。”   邵斌问:“你究竟图什么?你不在乎他们的死活,那到底图什么?”   她到底图什么?   她今天一路过来,空气中有淡淡的臭味,路边载着发育不良的树木,昨晚骑摩托出来,她注意到家家户户窗户都紧闭着,没一家开窗的。   而明霞山上,雪化了,正等待春天。   河昌的候鸟要往回飞了。   阿加大哥家的孩子也开学了。   马脚子们赚到钱回去了。   悬崖上空繁星满天,草甸随风摇摆,木喀的酥油茶香悠远绵延……   好人会为过去的错误道歉,而伟人会去纠正。   这一切本该结束在九年前。   蒋逊什么都没说,拎着头盔出去了。   孙怀敏追出来:“蒋逊!”   蒋逊不理她。   “蒋逊,你给我站住!”   孙怀敏一把拽住她,蒋逊把她手甩开。   孙怀敏喊:“我上辈子是不是杀了你,你这辈子诚心跟我作对!”   蒋逊笑了下:“你有病啊?”   孙怀敏怒气冲冲:“我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徐泾松是我先认识的,你凭什么跟我抢!你凭什么勾引他!”   邵斌追上来拉她,孙怀敏用力将他推开,“我跟他本来好好的,我很快就能嫁给他了,都是你,你这贱|人,你跟你爸一个样,你爸把我妈害得还不够,你又来害我!你这贱|人,扫把星,贱|货,千人睡万人枕的贱|货,整天装清高,你就是只鸡!你把徐泾松还给我——”   孙怀敏发了疯,突然挥了一巴掌,“啪”的一声,竟像道惊雷,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邵斌一愣,立刻拉着她往门口走,孙怀敏回头:“贱……啊——”   “咚”一下,一个头盔砸到了她脸上。孙怀敏还没反应过来,她的头发突然被人扯住,发根生疼,她被人往回拽,紧接着“啪”一声,重重挨了一巴掌。   孙怀敏大叫。   蒋逊左脸通红,右手打得发麻,站在她跟前,冷脸看着她。   邵斌冲拽着孙怀敏头发的人说:“你放手,是不是男人,对女人动手!”   贺川扯着头发又用力一拽,孙怀敏痛得往他脸上打,他一把制住她。   贺川冷笑:“我不打女人,就打贱|人。”   ☆、第66章   “揍她!”阿崇吐出块骨头,抹了下嘴巴上的油,终于从惊愕中回了神,恶狠狠地说,“老贺,揍她!”   “啊——”孙怀敏尖声嘶叫,发狂踢着贺川,边踢边喊“救命”,贺川拽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脸送到蒋逊跟前。   蒋逊一把掐住她脸颊,孙怀敏只能“呜呜呜”地喊,边上的邵斌急忙道:“你们疯了,快放手,你们想干什么!”   蒋逊盯着孙怀敏,手上用力,冷声说:“之前你在徐泾松面前跟我假装亲近,利用我借机跟他相处,我看在你妈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他现在被通缉是他咎由自取,这证明法律对付他还管用,你要犯|贱去他跟前犯,顺便帮我转告他,好日子没多久了,他们徐家玩完儿了,奉劝你一句,你想改姓徐,那就等着给他们陪葬!还有,我他妈不欠你的,你在我跟前就是一智障!”   蒋逊松开手,贺川沉着脸:“不打了?”   “够了。”   孙怀敏歇斯底里:“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贺川把她头发往下一拽,突然捏住了她的下巴,孙怀敏疼得说不出话,下巴像要被卸下来似的。   “再让我听到你狗嘴里说她半个字——”贺川用着力,手底下那人痛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凉飕飕道,“——就不光是当秃子这么简单了,给我记着!”   说完,他把孙怀敏拖到了门口,像扔垃圾一样把她甩了出去,邵斌急忙去拉她,结果和她一起摔到了地上。   贺川捡起地上的头盔,拍了拍上头的灰尘,朝蒋逊一扬下巴,“走!”   蒋逊跟着他走了出去,当地上那两个透明,走到摩托车跟前,贺川扶了下她肩膀,松了松头盔扣,把头盔往她脑袋上一套,扶扶正,再给她扣上,问:“紧还是松?”   蒋逊说:“再紧点。”   贺川嗤笑:“头小。”   蒋逊说:“这头盔偏大。”   戴好了,贺川敲了敲她脑袋上的头盔,说:“好了。”   蒋逊跨上去,侧过头问:“你坐哪个?”   没带多余的头盔,贺川直接坐到了她身后,蒋逊发动摩托,眨眼“轰轰”声起,摩托飞走了。   阿崇被落在饭店里,默默地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离开,再默默地看了眼饭桌,伴着门口的嚎啕大哭声,他手一挥:“老板,打包!”      往水叔家开,半路上,贺川把车叫停了。   宁河边没什么人,大家都聚到了那几间分厂门口,几个小孩子在河边跑来跑去玩耍,嘻嘻哈哈的声音从这头晃到那头。   蒋逊转身问:“怎么了?”声音从头盔里传出,闷闷的。   贺川没吭声,他解了扣子,把她的头盔摘了下来,蒋逊顺了下头发:“干嘛啊?”   贺川定住她下巴,掰过她左脸。   女人发起疯来力气不输男人,这一巴掌留下了五根手指印,像在白煮蛋上洒了红墨水,刺眼极了。   蒋逊抽了口气:“松开!”   他没控制住力道,竟把她下巴捏疼了。贺川手松了下,摸了摸她脸颊:“便宜她了。”   蒋逊说:“我给她那巴掌也不轻。”   他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眼神阴阴沉沉,蒋逊知道他在隐忍,她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头:“干什么呀。”   贺川问:“疼不疼?”   “还好,就是有点发热。”   贺川问:“委屈么?”   “孙怀敏给不了我委屈。”   “谁能给你委屈?”   “谁都不能。”蒋逊说,“我要是觉得委屈了,自己会还回去。”   贺川往她脸上咬了一口,咬完不动了,鼻子顶着她的脸颊。蒋逊轻轻地摸着他的脑袋,过了会儿,他抬起头,吻上她,蒋逊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   白云在头顶悠悠飘过,闻不见空气,看不见树木,只剩彼此呼吸交织。   蒋逊喘了口气,在他怀里歇了下,贺川亲亲她头顶,那几个孩子玩闹到了他们前面,喊:“贺叔叔贺婶婶,是你们啊!再见!”   蒋逊从他怀里抬起头,跟他们挥了下手,贺川说:“几个小鬼!”   蒋逊问:“谁家的孩子?”   “不清楚,看着眼熟。”贺川说,“我来开?”   “不用。”   蒋逊坐正了:“坐稳了!”   贺川说:“慢慢开。”   发动摩托,蒋逊这次开得史无前例的慢,像在散步,天上的云朵跟着他们走。她没戴头盔,长发轻轻扬着,贺川在后面替她理了理,又把她头发全梳到了右边,左脸颊一览无遗,她开了一路,他就看了一路,到了小卖部前,摩托停下了,他才收回视线。   上了楼,他的手还牵着她,紧紧不放。高安往他们手上看了眼,说:“妍溪去福利院了,中午在那儿吃了回来,你们怎么样?”   蒋逊从口袋里拿出只录音笔,还给高安,说:“嘴巴紧得很,全都往自己身上揽,没提徐德半句。”   一旁的宋波说:“料到了,徐德也没这么蠢。”   王媛媛问:“那孙怀敏是什么人?我是说她在里面是什么职务?”   贺川说:“虾兵蟹将,没用。”   高安沉思:“这就是他们聪明的地方,孙怀敏既是蒋小姐的亲戚,在集团里职务又低,即使当场说了什么,也容易推脱。”   王媛媛道:“那不是白跑一趟?”   高安注意到了什么,惊讶:“蒋小姐,你的脸……”   蒋逊摸了下:“没什么,挨了一巴掌。”   宋波和王媛媛对视了一眼:“谁打的?”   “孙怀敏。”蒋逊说,“这次也不是白跑一趟,还有收获。”   “嗯。”贺川冷声道,“待会儿通知警方,可以监视下那女人,她可能跟徐泾松有联络。”   没多久,阿崇拎着餐盒回来了,顺便还给另几人打包了午饭,吃饭的时候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之前那两人双剑合璧的感人场面。   到了下午,局势有了变化,水叔带回消息:“厂里开除了二十个工人,跟我们这边的人是亲戚,现在那二十个人闹得厉害,里头说了,谁参与,厂里就开除谁的亲戚。”   那边杀鸡儆猴,这边,宋波和王媛媛两个生面孔,由水叔这边的人带着,偷偷溜进了一分厂和二分厂,还有二分厂后面的一个污水处理厂。   晚上回来,他们把照片都导进电脑里,说:“这个是污水池,白天污水灌进这里,到了晚上,再由污水管道偷偷排进河里。”   “这条渠已经发黑了,气味很刺鼻。”   “这里堆放的是硫酸亚铁,但是没有修建防渗槽。”   “硫酸亚铁最后流进的是雨水管道,厂区周边的植物已经畸形了。”   “污水处理厂一直废弃不用。”   偷拍的照片,因为他们技术专业,画面十分清晰,处理完这些照片,两名记者亲自撰稿,几个男人在边上抽着烟,商量着明天的安排,张妍溪买回宵夜,给他们一个个分了,最后一份炒面分给蒋逊。   旅馆房间不是很大,他们霸占了书桌和沙发,蒋逊只能盘腿坐在床上,接过面谢了声,她听见张妍溪问:“脸怎么了?”   蒋逊说:“没什么,被打了一巴掌。”   张妍溪坐到她身边:“告诉过你要当心,要不要紧?什么人打的?”   蒋逊说:“孙怀敏,算是我的一个亲戚,在里面工作。”   “就是你今天去见的人?”   “嗯。”蒋逊转移话题,“你去过福利院了?那里怎么样?”   张妍溪说:“院长换了,当年的孩子就剩了没几个。”   “九年了,都长大了吧?”   “是吧……”张妍溪低着头,“听说有两个孩子两年前过世了。”   蒋逊搅了搅面,问:“你前几年都没来过这里?”   张妍溪摇头:“去过几回市里,没来过宁平。”   “哦。”   张妍溪走开了,蒋逊一个人捞面吃,吃了一会儿,贺川过来抽走了她的筷子,直接夹起一筷子吃了,吃完又把筷子还给她。   贺川看了眼她的左脸,问:“困不困?”   “不困。”   “困就先躺会儿,待会儿就回了。”   “行,你去忙,不用管我。”   贺川揉了下她脑袋,没再说什么,又回去跟他们继续商量,一直忙到后半夜,两名记者把稿子写完了,问贺川:“环评报告怎么处理?”   贺川说:“明天跟录音一起放上去。”   一切全在明天!   ☆、第67章   忙到后半夜,贺川和蒋逊才走出旅馆,整条街万籁俱寂,路灯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晚上温度低,蒋逊收了收领口,把脖子一缩,贺川给她戴上头盔,说:“我开。”   蒋逊不肯:“我来。”   这次贺川没理她,直接跨了上去,朝蒋逊摆了下头:“上来!”   蒋逊只好坐了上去。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休闲西装,面料考究,摸在手上很舒服,蒋逊第一次坐他后面,才发现他的背又宽又厚,遮住她全部的视线,也能挡住她前面所有的风。   蒋逊环住他的腰,贴牢他的背,街景像快进的画面,一帧帧看不清,只剩呼啸的风声,还有她稳稳的心跳。   房子里漆黑一片,另外两个人早就扛不住,回来睡了。贺川开了门,蒋逊在边上给他开灯,等他把车推进去停好了,她才往楼上走,贺川去厨房拎了壶水跟在她后头。   进了卧室,贺川关上门说:“换床单。”   蒋逊打开衣柜,望着上面:“是这个么?”   贺川看了眼:“就这个。”   蒋逊把椅子扯到跟前,踩上去拿到了床单,跟着扔到了床上。贺川给她倒了杯热水,说:“凉了喝。”   蒋逊口渴了,等不及放凉,吹了几下就喝了。两人把床单铺好,一起去卫生间洗漱,洗完澡刷牙,贺川站她后面,盯着镜子看。   蒋逊含着牙膏,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贺川拍了下她屁股:“待会儿穿睡衣。”   蒋逊笑着哼了声。   今天大家都累,躺上床,一沾枕头就困了,蒋逊扯了下睡衣袖子,要睡不睡的说:“你这衣服有味道。”   贺川问:“什么味?”   “不知道,挺香的。”   贺川凑过去闻了下,蒋逊问:“闻到了吗?”   “嗯。”   “什么味?”   贺川瞥了她一眼,黑灯瞎火,还是能看见月光下她的笑容。他在她胸前咬了一口,说:“奶味。”   蒋逊呵呵笑,拍了下他的头:“睡觉!”   贺川扬唇,让她枕到胳膊上:“睡吧。”   一觉天明。   上午8点30分,关于这三天的新闻,第一次正式登上正规新闻网站,图文并茂,撰稿人署名宋波、王媛媛。   一段录音流传网络,录音里的人说:“你想要多少,可以开个价。”   “条件呢?”   “我要那份报告。”   ……   “那份是假的,你不知道?”   ……   “嗯,就等你开价。”   ……   “德升集团每年的创收能养活上万家庭,交上去的税能建大量的基建工程,这么多年下来,捐助了百所学校,救过数不清的白血病儿童,我正正经经工作,这当中的每一分也有我一份,你们的行为很正直,可你们只看见了你们想看见的,忽视了一家企业在生产之外做的一切努力。”   “你只看见了你们想看见的,忽视了他们用矿泉水代替饮用水,三百条人命也有你的一份。”   录音一经发出,数小时内被转载十几万次,且势头越来越猛。   上午3小时,省台各新闻热线被群众打爆,采访车上了路,半途被叫回,有车已经开进宁平镇,被人及时拦下,摄像机被抢夺。   王潇气喘吁吁跑回来,喊:“采访车跟去吃饭了,我看到那个龅牙也在,拉着那些记者去吃饭了!”   阿崇气道:“什么?吃饭?他们这个点吃饭?”   王潇提醒:“现在就是饭点啊!”她叹气,“真黑暗,这些记者太没良知了。”   一时无人说话,半晌,才听见一道声音:“不是记者没有良知。”   众人望过去,是高安。   高安站在窗边,正抽着烟,阳光洒落,他一半明亮,一半灰暗。   “不是记者没有良知,而是良知需要妥协,非黑即白是理想主义,谁都想当英雄,但我们不得不向现实低头……”高安说,“可我们也在抬头。”   他走到阳光下,太阳明晃晃,明明沐浴在光中,地上却还落下他一道影子。   “无论站在哪里,光芒多耀眼,周围总会伴随一道黑,万事有两面,万人有两心,一颗正义的心,一颗妥协的心,两颗心都不能失,因为这是社会。”他们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可他们也在抬头,这是他花费九年学会的道理。   这间房子里,站着三名记者、一名义工、一个商人、一个医生、一个应届毕业生,他们在不同的时间起步,从不同的方向走来,今天都站在同一个地方,踏上同一条路。   因为崎岖,所以坚持,因为懂得妥协,所以才始终没有放弃。   这是一条屠路,比她走过的任何路都要漫长,比她经历过的任何赛道都要艰险,比她在任何赛事中冲破终点的意义更加之重。   蒋逊想,无论将来她在哪里,始终都会记得今天一名记者说过的话:   万事有两面,万人有两心,一颗正义的心,一颗妥协的心,两颗心都不能失,因为这是社会。   他们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可他们也在抬头。     到了下午,时机到了,采访车被拦截的照片发到网上之后,一份2006年的环评报告公布网络。   炒了三天,第一天网络上与之有关的帖子统统被删除,第二天帖子死灰复燃,第三天万人|签名,今天,环评报告公之于众,网民哗然。   王潇不解:“就是这个环评报告?为什么要找九年前的报告,不能现在让专家来检测?”   张妍溪教她:“你看,采访车到了哪里就回去了?”   王潇说:“镇口。”   张妍溪说:“谁能让环评师来这里?”   王潇想了想,没人。   可是有了这份九年前的环评报告,一切就不一样了,网络三天炒得沸沸扬扬,行|贿造假,绑|架威胁的事实再也无法掩盖。   很快的,那边派了人来,一谈就是数小时,直至入夜,里面的人还没出来。   阿崇的父亲也赶来了,带来了更多的体检报告和旧档案,王潇见到人,脸红红的喊了声“伯父”,阿崇的父亲没空理她,跟着水叔和记者们去找那些村民。   村民们对“癌症”两个字讳莫如深,很多人不愿提,很多人不承认自己有癌症,高安几人需要更多的人作为受害者站出来,因此一直像陀螺打转一样走完一家又走一家。   终于都回来了,已经过了11点,蒋逊和张妍溪在厨房给他们做宵夜,贺川进来,站蒋逊边上摸了摸她的头,看向锅子说:“粥?”   “鸡粥,放了鸡丝。”蒋逊说,“待会儿再下点面条,炒两个菜。”   贺川说:“哪用这么麻烦,让武立去买就行了。”   “给你吃好的你还啰嗦?”   贺川笑了笑:“你做着,别碰到手指。”   蒋逊赶他:“知道了,出去吧!”   张妍溪在另一边切菜,看着贺川走出厨房了,她手上没留神,刀子划了过去,痛得低叫了声。很快递来张纸巾,按在了她的血口上。   蒋逊说:“你去处理一下,这里我来我吧。”   “不用,就是一道小口子。”张妍溪捂了捂手指,火辣辣的疼,她在水里冲了下,疼得她眉头紧皱,余光看见蒋逊把沾血的纸巾扔垃圾桶里,她的指甲还没完全愈合。   张妍溪不由自主地问:“你的手,那个时候痛吗?”   蒋逊说:“痛啊。”   “你怎么……怎么做到的,怎么跑出来的?”   蒋逊帮她理菜,说:“被|逼的,不想成为受害者,只能让别人成为‘受害者’。”   张妍溪静了会儿,说:“我那个时候被关进小黑屋里,手被反绑,从窗户里能跑出去的,我想学电视里那样找块瓷片割了绳子,可是找不到。你是怎么割掉绳子的?”   蒋逊轻描淡写:“我掰了块木片下来。”   “木片?”   “床脚上的。”   张妍溪愣了愣。   蒋逊问:“后来他们放你出来的?”   张妍溪摇头,又点头:“算是吧,是贺川找到了我,把我救出来的,他们不好再关着我。”   蒋逊问:“是不是很怕?”   “怕,怕的要死,我病了很久,看了很久的医生……”张妍溪看向她,笑了笑,“我要是指甲像你这样了,我一定疼得哭死了,你看,我手指上就划了那么一道小口子,就疼得要命。”   蒋逊随口道:“我皮糙肉厚。”   张妍溪一愣,忍俊不禁。   蒋逊把菜装盘子里,说:“人和人不一样,你做了十年公益,换作我,一定做不到,所以别跟人比。”   张妍溪不说话,细细打量蒋逊。   她其实看过蒋逊很多次,除夕那回打量过她,这两天也时不时的会看她,她不打扮,不讲究,长得很漂亮。   张妍溪眼前银光一晃,蒋逊弯腰捡起地上的菜叶,一枚银戒从她衣服里垂了下来。   她说:“我那个时候以为你真是司机。”   蒋逊说:“我就是司机啊。”   张妍溪摇头:“我也希望你是,可女人的直觉总是很灵,贺川那个时候就喜欢你。”   蒋逊挑眉:“你喜欢他什么?”   “不知道……”张妍溪笑了笑,“可能是身边的男人少,只有他看起来比较合适。”   蒋逊往外面望了眼,那男人正在跟别人说话,一个个都抽着烟,他就手上拿着一个小糖罐转来转去,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也侧了下头,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会儿,又错开了。   蒋逊问:“你跟他有过约定?”   “什么?”   “除夕那天晚上,你问他那句话还做不做数,他三十五岁前不定下来。”   张妍溪一愣:“你都听见了?”   “嗯。”   “不算约定……”   “那是什么?”   张妍溪反问:“他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张妍溪摇了下头:“没什么,不算约定。”   蒋逊没继续,她把菜下锅炒了,张妍溪给她打下手,无意中又瞥见了她挂在脖子下的银戒,说:“项链很漂亮……河昌买的?”   蒋逊想起她去过河昌,认得彝族首饰不奇怪,她说:“不是,在双鞍县买的。”   “哦……”   菜出锅了,盛盘准备端出去,张妍溪叫住她:“蒋逊……”   蒋逊端着盘子回头:“嗯?”   张妍溪说:“除夕那天,我问他作不作数。”   “我记得你说过,35岁前不会定下来。”   “……”   “作数么?”   张妍溪轻声:“他说了,你听见了吗?”   蒋逊摇头:“没听见。”   “他说……”   贺川像知道有人偷听,看了眼卫生间的方向,放轻了声音:“看我怕不怕。”   “什么怕不怕?”   “有了怕的事,才会想活下去,定下来。”   蒋逊点点头,没什么表示的走了出去,贺川坐在桌前,后脑勺长眼,搭了下她的腰,继续跟对面的人说着什么。   蒋逊把菜放桌上,那几人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动筷子了,贺川握住她的手,低声说:“手艺还不错。”   “你还没试就知道?”   “闻得出来。”   蒋逊笑道:“狗鼻子啊……贺川!”她话没说完,指了下他的鼻子。   贺川扬了扬眉,手指一抹,是血。边上的王潇喊:“呀,流鼻血了!”   阿崇立刻跑了过来:“低头!低头!”   贺川摆了下手:“行了!”   蒋逊说:“我给你拿毛巾!”   手抽了出来,贺川抓了一下,没抓到,看着她跑远了。阿崇父亲问:“你身体最近怎么样?”   蒋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顺手拿起来接了,没听见楼下的人说话。电话那头是石林,语气低沉:“你现在在哪里?”   蒋逊奇怪:“宁平啊。”   石林说:“明天回来趟。”   “怎么了?”   蒋逊听见那边的回答,脚步慢了下来,拿到毛巾下楼,她电话还没挂,贺川似乎已经止住血了,她把毛巾递过去,贺川接了,朝她手机瞟了眼。   蒋逊对电话那边说:“好,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轻声跟贺川说:“石林打来的,说酒店里的员工之前凑了一万给我爸,我爸结果没去医院,把钱花了,那血块还在脑子里,今天他晕倒了……”   蒋逊顿了顿,才道:“没救活,要料理他后事了。”   ☆、第68章   一桌子的人都惊住了,王潇不可思议:“蒋姐姐……”她没见过蒋老头,但她听她表姐提起过,形容起来就是“极品”二字,这些事也不过就发生在十多天前,现在活生生的一个老头一眨眼就没了。   贺川握住蒋逊的手,对众人说:“今天先到这儿,晚了,都休息吧!”   “哎,那我们先回旅馆了。”王媛媛先站了起来,收拾了一下东西,那几个人沉默着跟着收拾,走前都跟蒋逊说了句“节哀顺变”。   蒋逊含笑点头,看起来不甚在意。   贺川起身上楼:“走。”   蒋逊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拿在手上的毛巾,说了句:“擦擦鼻子。”   见他抬起胳膊擦了一下,蒋逊问:“血止住了?”   “嗯。”贺川回了下头,把手一伸。   已经上了楼梯,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中间差了两格台阶。贺川鼻子下的血迹已经擦干净了,他一言不发地等着蒋逊。   蒋逊把手放到他的手心,他握住了,放慢脚步,牵着她上楼。   楼梯窄,不能并排,贺川手心里的重量沉甸甸的,后面的人似乎卸了力,把重量都放到了他手里,贺川握紧了,进了屋,后面的人说:“宵夜还没动,你不饿?”   贺川回头:“你饿了?”   “有点。”   “……等着。”贺川按住她脑袋,把她挪到边上,重新走了出去。   蒋逊喊:“我要粥!”   贺川抬了下手。   粥端上来了,他顺手拿了两碟小菜,房间就一张凳子,他坐书桌边,蒋逊盘腿坐床上,要吃菜了,她把碗一递,贺川自动给她夹一筷子。   蒋逊饿了,很快就吃完了,贺川把空碗搁书桌上,再把自己刚擦过鼻子的毛巾扔给她:“擦擦。”   蒋逊嫌弃地拎起来,换了一面抹了一下嘴巴,听见贺川问:“家里还有什么亲戚?”   蒋逊答:“没什么亲戚,我表叔他们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为什么?”   “做人太缺德,谁都看不上他。”   “也没个朋友?”   蒋逊摇头:“没。”   贺川想起在巴泽乡那晚蒋逊接到的电话,问:“就是上回摔的那一跤?”   “嗯……”蒋逊扯了扯袜子,说,“血块没清,今天在山下那间酒店晕倒了,员工发现他的时候已经迟了,送到医院抢救了半个小时,没救活。”   她想到什么,笑了下:“挺活该,大家凑了一万给他看医生,他居然全拿去吃喝嫖赌了。”   她笑得不咸不淡,也不知是真笑假笑。看不出来,贺川靠过去,摸了下她的头,问:“明天走?”   蒋逊没应,似乎在思考,头低着,手放在了脚踝上。贺川瞟了眼,她今天穿的是黑袜子,天气渐渐转暖,她没再穿两双,这双袜子伴着她从明霞山走到木喀,再从木喀走到宁平,大脚趾那里已经干硬变黄。   半晌,他听到一句:“嗯,明天走。”   沉默一会儿,贺川问:“一个人能行?”   蒋逊立刻道:“行,又不是第一次办这个了。”   说完了,蒋逊开始整理东西。   她只有贺川给她买的几件衣服,其余什么都没,用袋子一装,轻轻松松就能上路。贺川坐边上看着她叠衣服,她干惯了家务,衣服一拎一折,一件就叠好了,又快又整齐。   贺川问:“回去还要请亲戚?”   “嗯,总要打电话问一声。”   “你妈那边的亲戚呢?”   “我妈那边的就算了,都是远房亲戚,跟老头子没半点关系。”蒋逊瞟了他一眼,问,“对了,你怎么流鼻血了?”   “上火。”   “吃什么了上火?”   贺川随口道:“昨晚没做。”   蒋逊踢了他一脚,贺川笑笑,把她脚握住了,给她脱了袜子:“这破袜子别穿了。”   “哪儿破了?别乱扔!”   贺川给她搁边上,替她捏了捏脚底:“怎么样?”   “挺舒服的。”蒋逊往后躺,胳膊撑着床,把脚搁他腿上。   贺川低头捏着,说:“待会儿看看航班,明天让武立送你去机场。”   蒋逊不在意地说:“嗯,你忙你的。”      第二天天没亮,蒋逊就起来了。没开灯,她掀开被子,轻手轻脚跨下了床,进了卫生间把门关上了,她才开了灯。   刷牙刷到一半,门就开了,她望着镜子,含着牙膏说:“吵醒你了?”   “没,憋醒的。”   贺川过去撒尿,尿完了,站蒋逊背后洗了个手,洗完也不走,两手撑着水池盯着镜子。蒋逊低头吐水,头发垂下来了,正要撩起,后面的人先她一步帮她撩了。   蒋逊继续刷牙,贺川握住她胳膊,凑到她脖子边亲她。她身上这件睡衣不合身,又长又大,袖子和裤腿都卷了好几层,纽扣开了两颗,低头就能看见春光。   贺川吻了一会儿,她衣服都已经半脱了。洗了洗牙刷,蒋逊扯下边上的毛巾,转了个身搂住他的脖子,说:“赶时间,武立车子都到楼下了。”   贺川亲了下她嘴唇,替她把毛巾拧了。蒋逊说:“你再去睡会儿。”   “等会儿睡。”贺川出了卫生间,拎起裤子外套摸了摸口袋,摸出一只钱包,打开一看,里面现金没多少。他把身份证抽了出来,整个钱包都塞进了蒋逊的外套口袋里。   蒋逊脱着睡衣走过来,问:“干什么?”   “银行|卡密码待会儿发你手机。”   蒋逊问:“你卡里多少钱?”   “记不清,二三十万。”   “你欠我的钱可没这么多啊。”   贺川把文胸扔给她,说:“花多少记账。”   蒋逊戴上文胸:“银行|卡我回去就补办,你现金给我,回头给我转账。”   “让你拿就拿。”贺川又顺手把毛衣扔给她。   蒋逊穿戴整齐了,终于拎着袋子下了楼,武立已经在楼下等了十多分钟,见贺川也跟来了,惊讶:“川哥,你不是也要去吧?”   蒋逊说:“他不去!”她扶着车门,跟贺川摆了下手,“行了,你上去吧,才四点钟,再睡会儿。”   贺川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外套是新买的,毛衣是旧的,牛仔裤还是带蕾丝花边那条,白球鞋快看不出颜色了。   才半个多月……   他扬了下下巴:“去吧,车上补个觉!”   “知道。”蒋逊上了副驾,跟外面的人挥了下手,车子往前了,她也没回头,看向了后视镜,那人还站在原地,摸了下口袋,竟然摸出一根香烟,没带烟盒。他拿在手上转了转,就叼进了嘴里,抬头望了过来。   距离越来越远,看不清了,蒋逊收回了视线。   去机场要将近四个小时,出发早,万幸路上没堵车,他们八点就赶到了。   蒋逊去办了张临时身份证明,换好登机牌,跟武立打了个招呼。武立点点头,正在打电话,轻声跟蒋逊说:“崇哥说又来了一批记者,听说调查那份环评报告的人中午就会到。”   蒋逊说:“你回去帮忙吧,我进去了。”   “哎,蒋姐再见啊!”武立挥挥手,连忙跑了。      中午下飞机,蒋逊直接上了外面等着的车,边上的石林问:“吃了么?”   “吃了,你等了多久?”   “没几分钟,我算着时间。”石林发动车子,说,“遗体放酒店不合适,你爸又没房子,临时找不到地方,只能用了你的杂货店。该买的我都给你买齐了,你们家亲戚通知了吗?”   蒋逊说:“没有,我没电话,到了再看吧。”   石林瞥了她一眼,沉默半晌,才说:“你爸走得突然,大家都没料到,医生说要是当时他肯做检查,一定不会有事,昨天他估计又在哪儿磕了下,磕到了头,就没起来。”   蒋逊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说:“他还没买墓地。”   “我帮你找人安排。”石林轻声道,“你爸虽然这么个人,但毕竟生过你养过你,你要是心里不舒服,想说就说,想哭就哭,别憋着。”   蒋逊说:“哭什么呀,哭的出来就怪了。”   石林叹了口气。   杂货店的门上还贴着张招租广告,遗体就放在里面,底下垫了张木板,周围铺了圈稻草,棺材还没送到。   已经画过妆,换过衣服了,地上的人睡得很安详,石林拍拍蒋逊肩膀:“酒店里的几个人已经来拜过他了,你看看还缺什么?”   “没缺……元宝香烛这些家里还有剩。”一个月前没用完的东西,蒋逊都堆在了后面的储藏室,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遗体放三天,后天一早出殡,亲戚都在明霞镇,蒋逊走了几家,大家听说了,谁都不想来,有几家看在蒋逊的面子上,给她包了两百块钱,蒋逊都收下了,也没多说什么,倒是杂货店边上的几个邻居过来吃了顿饭。   别人家办白事,来的人足有七八桌,她家里一桌还凑不齐,算上她和石林,总共才五个人,蒋逊没请厨子,亲自下了厨,忙了一通,转眼就天黑了。   蒋逊跪在地上烧了几张纸,跟石林说:“你回山上吧,不用陪我。”   “你一个人怎么行。”   蒋逊笑了笑:“我都多大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石林说:“我怎么说也称得上你叫一声叔叔,家里有个长辈好点。”   蒋逊又烧了几张纸,问:“石爷爷身体怎么样?”   “还那样,没好没差。”   “给你相亲了吗?”   “相了。”石林笑了笑,“没看得上我的。对了,富霞大酒店的合约还有一个月到期。”   蒋逊一愣:“一个月?”   石林点头:“一个月,刚好三十年了。”   蒋逊没吭声,半晌,“注定的,还差一个月,老头子到死都没等到。”   十点多了,蒋逊还是让石林回去,石林问了两遍,确定她不需要人陪,这才离开。   杂货店里就剩下她一个人,火盆里的火还没灭,空气里一股味道,蒋逊披着麻,坐到了边上的小板凳上,脚边的影子陪着她,火光一晃,影子也跟着轻微的晃。   过了不知多久,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一室清冷。   电话那头低低沉沉的声音传来:“怎么样?”   蒋逊笑着:“还好。”   “在哪儿?”   “杂货店。”   “怎么在杂货店?”   “没房子,只能放杂货店。”   “亲戚都通知了?”   “通知了。”   “人多么?”   “……不多,就这么几个人。”   “现在就你一个人?”   蒋逊看了眼脚边的影子:“不是我一个,还有人陪着。”   卧室没开灯,隔壁的院灯还亮着,贺川站在阳台上,迎面是清清凉凉的风,电话那头安安静静,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贺川说:“有人陪着就好,别真守一夜,回屋里睡觉。”   “嗯……你那里怎么样?”   “宋波和王姐明天会写新的新闻稿。”   “不是说有记者过去了吗?”   “记者还是被堵回去了。”   这似乎是两人第一次正正经经打电话,隔着万水千山,他的声音厚重低沉,像古老大钟,敲进人心里去。      一夜过后,蒋逊赶到明霞镇的殡仪馆,跟对方确定了时间。中午上了山,丽人饭店的员工做了好菜等着她,快一个月没见,各个都想她了,见她情绪没什么不一样,他们才大喊:“你说送王小姐一家回江苏,结果一走就走了快一个月,江苏在哪儿啊你指给我们看看!”   “是不是路上有什么艳|遇了?”   “一定是,要不然能走这么久么?”   蒋逊拿起筷子:“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大家赶紧给她夹菜,转眼小碗里的菜就高高垒了起来。   天气好,明霞山上客人多,员工们吃饭一批批轮换。厨房胖师傅突然道:“有个好事没告诉你呢!”   蒋逊好奇:“什么好事?”   胖师傅朝边上的男人拍了一下:“他和李大姐要结婚了!”   蒋逊惊讶:“真的?”   “还能骗你啊,他们自从年夜饭那晚唱了一首歌,就偷偷好上啦!”   当事人有点不好意思:“不要在这里说啊,下半年来喝喜酒就行了,要大红包!”   蒋逊笑道:“一定啊,我多赚点,给你们包个大的!”   边上的人打趣那两人:“还红包,我们还要收你们媒人红包呢!”   大家纷纷应和。   蒋逊笑笑,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想了想,顺手打开了新闻网页。   新的报道今天上午十点刚发出,仍旧图文并茂,下方还有一众村名手拉横幅的照片,横幅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签名,正中一行大字:金钱满袋,良心狗叼,保卫家园,还我蓝天。   再往下。   阿崇父亲拿着一叠纸跟村名说话。   纸张的特写。   村民们围堵在厂区门口。   这几天大家东奔西跑的照片。   宁河、枯树。   蒋逊仔细一看,连她跟贺川都被拍到了一个侧影。   员工们大声起哄:“趁蒋姐回来了,你们唱个歌给蒋姐洗尘啊!”   “唱什么啊?”   “就唱你们的定情歌曲啊!”   “上次合唱那首啊?”   “对!蒋姐,你让他们唱!”   蒋逊抬起头,笑道:“你们唱一个吧。”   “小蒋开口,我们一定要唱啊,来了!”   他们开嗓就唱,两个四十多岁的人,男的是广东人,粤语发音标准,女的是本地人,粤语还听得过去,没有配乐,歌声却依旧好听。   “我信爱,同样信会失去爱   问此刻世上痴心汉子有几个   相识相爱相怀疑   离离合合我已觉讨厌   ……”   蒋逊继续看手机,一页页翻下去,看完了,她又回到纸张特写,把图片点开了。   是体检报告和化验单,什么年份的都有,很多村民不愿意承认自己得癌症,公布出来的报告,除了上次水叔给的那几份,就只有现在的几张。   蒋逊随手把图片放大了,肺癌、膀胱癌、胃癌。几张纸背后还有一堆,她随意扫了眼,没留心,把图片缩了回去。   那两人越唱越投入。   “相逢何必曾相识   在这一息间相遇有情人   ……”   蒋逊听着,过了会儿,又拿起手机,慢慢地解了锁,再慢慢地点进网页。   新闻页面没关,她点开第三张图片。一张特写,后面是随意摆放的化验单和体检报告,蒋逊把照片放大。   化验单上。   日期2010年5月16日   姓名:贺川   年龄:28岁   ……   备注:结果已复查   临床诊断:……   掌声惊雷似的响起,“唱得太好了!”   “谢谢谢谢!”   “蒋姐,你还记不记得这歌?”   蒋逊说:“记得。”   “这歌真老土,这歌出来的时候我们还没生吧?”   蒋逊说:“我生了,这歌90年代的。”   沼泽地、砂石路,这首歌一直伴随,在别人的车里放着,她在悬崖边轻哼,不知道歌名。   “同是天涯沦落人   在这伤心者通道上同行   ……”   蒋逊把手机放回去,边上的人轻呼:“蒋姐,你脸怎么这么白啊?”   蒋逊摸了一下:“是么?”   ☆、第69章   饭后蒋逊没走,坐在花园里把玩手机。石林切了水果出来,说:“吃点西瓜。”   蒋逊看了眼,西瓜鲜红无籽。“买的挺好。”   “不是买的,是白夫人给的。”   “白夫人还在山上?”   “嗯,办完丧事之后她就一直没走。”   蒋逊点点头,拿起一片西瓜,咬了一小口,西瓜香甜,红艳如血,像盛夏时开在树底下的颜色。蒋逊望了眼不远处的树,那里围了一圈深绿色的“草”,杆子上只有叶。   她问:“老鸦蒜还没开花啊?”   石林一笑:“还没到七月呢,怎么,连这都不记得了?”   “啊,没想起来。”蒋逊说,“花不见叶,叶不见花,花叶永不相见,是这么说的吧?”   “嗯……怎么今天这么文艺?”   蒋逊摇了摇头:“突发奇想。”   石林顿了顿:“它就是老鸦蒜,可以入药,消肿止痛,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蒋逊将目光投到他脸上,突然道:“你女朋友走了多久了?”   石林一愣,过了会儿:“十八年。”   蒋逊又问:“你为什么种老鸦蒜?”   “……她喜欢。”   “她得的是什么病?”   “……你那个时候还小,她没得病,是见义勇为。”   蒋逊点点头:“是了,她救了个小孩。”顿了下,“你打算一辈子守着这间饭店?”   石林望向栽在树底下的深绿色的草,说:“我是守着她。”   她就在那里,尽她最后一分努力,从一株树苗长成大树,树下栽着她最喜欢的烈火一样的彼岸花。   蒋逊跟随他的视线,轻声道:“一个人,怎么会为了另一个人,付出一生呢?”   半晌,对面的人回答:“能为另一个人付出一生,也是一件幸运的事,有的人一辈子,都不能体会到。”     阳光高照,漫山绿意,一栋栋别墅掩映在树林中,蒋逊走出丽人饭店,恍然之间,觉得时间过去很久。   她上了饭店的面包车,在车里呆了一会儿,才慢慢发动,朝山下开去。经过白公馆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望去一眼,曾几何时客似云来的别墅,现在已经冷冷清清,楼上玻璃窗前立着一道清瘦的影子,孤孤单单只她一个。   蒋逊放慢速度,打了个方向,往山上去。   到了浮云台的路口,蒋逊停好车。   小路阶梯用山石铺成,凹凸不平。午饭时间,游客不多,蒋逊站在浮云台正中,长发被风吹乱了,阳光温暖着山林,她顺了一下头发,定定地望着远方。   那时有个人问她:“有火吗?”   “过来,给我点火。”   “买东西都送赠品,你没点‘增值服务’?”   “烧着了……继续。”   “那我还是你第一个客人?”   后来那晚,有个人递给她根烟,跟她说:“怎么,钱没拿回来,想跳崖?”   “你喜欢耳朵。”   “说我心太浮,你刚在饭店呢?”   “你心很脏吗?”   浮云台上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们只是过客,没留下脚印,只留了点烟灰,风一吹,也什么痕迹都没了。   谁知道他们曾来过这里?   蒋逊回到面包车上,继续往前开,没多久到了刃池。下车走了半天,才看见两道小瀑布,最冷的时候过去了,瀑布周围没有了冰晶,只剩下薄薄的水雾和沁凉的哗哗声。   那时候有个人语气不善:“不介绍介绍?”   “400一天,带你来玩儿的?”   她第一次跟人介绍景点,磕磕绊绊,枯燥无趣。   那天来的早,这里还没游客,只有一天一地,一池一瀑,再也无人见。   谁知道他们曾来过这里?   蒋逊继续向前。   青山公园,红粉翠白,花香悠远,一阵风过,花瓣如细雨一样洒落,灰白色的石椅上沾了一层薄薄的灰。   那天有个人说:“我没闻到该闻的,闻到了不该闻的。”   “门口有三棵百年黑松,明霞山上还有其他地方有上百年的黑松?”   “找人。”   “找我祖宗。”   满口胡话,她半信半疑。   那时刚日出,天边一片暖红,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边上的小姑娘,游客来了,他们走了。   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什么,没照下那抹初升的旭日,谁证明他们来过这里?   蒋逊上了车,独自前行。   点荷潭,荷花未开。   灵泉,那个人第一次牵她的手,站在巨石上告诉她他两天后离开。   车子停在了232号别墅前,三株黑松郁郁葱葱,竹林像片绿色的海。   那个人说:“挖什么?泥鳅?”   “笋?”   “整座山都跑遍了?”   “爬过树吗?”   “掏鸟蛋?”   “抓鱼?”   “我不冷——”   “我热。”   只有微光的竹林中,她举着伞,晃了下竹,露珠滴在伞上,叮咚叮咚,她和那个人近在咫尺,只差一点点。   他只是个过客,不再走近,就永远是一个过客。   “蒋逊?”   一道声音,蒋逊如梦初醒,看向来人,似乎还没从梦中走出,她张了张嘴,叫不出对方名字。   “蒋逊?”   蒋逊又试着张了张嘴,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卓文……你怎么在这里?”   卓文剪短了头发,穿着件棕色的夹克衫,裤腿有灰,像风尘仆仆。他说:“我送外公的骨灰过来,中午刚到。”   “真巧。”   卓文看她脸色,问:“你怎么了?”   “什么?”   “出了什么事,魂不守舍的?”   “没啊。”   顿了顿,卓文说:“你住在山上?”   蒋逊摇头:“不住这里,住我妈那边。”   “今天怎么上山了?”   蒋逊说:“上午去了趟殡仪馆,顺便来了趟丽人饭店。”   卓文一愣:“殡仪馆?”   “嗯……我爸过世了,明天出殡。”   卓文没料到:“那……你一个人?”   蒋逊想了想,说:“不是。”   “谁陪你?”   蒋逊没答,卓文自动理解:“贺川?”   蒋逊笑了下,还是没答,她问:“怎么今天才到?”   卓文说:“前两天还有点事。”   天快黑了,卓文下午在山上逛了一圈,最后才来了这栋别墅,没想到能碰见蒋逊。骨灰还没撒,卓文跟蒋逊往回走,说:“不知道该撒哪里,浮云台那儿开阔,这里是外公出生的地方。”   蒋逊说:“哪里都好,这里是明霞山,哪里都一样。”   卓文想了想:“还是这里吧,尘归尘土归土,外公从这里来,从这里去,他会高兴的。”   骨灰盒小小一个,这么大一个人,最后成了灰,装在盒子里,就像刚刚落到这个世界的大小一般,不占地方,什么都没带来,也什么都没带走。   卓文撒着骨灰,风一吹,它们纷纷扬扬飘远了,最后不知会飘向哪,是融进土里,还是落到水里。卓文一边撒,一边说:“外公,走好……”   “外公,这里是明霞山……”   “外公,回家了……”   一声声,跟风一样飘远了,蒋逊静静看着,为那位老人送行。   结束后,卓文说:“人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承载他的记忆……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接他回家,提前买好了寿衣棺材,纸钱蜡烛也准备好了,还有照片,那张照片,是好几年前照的。准备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不行。”   蒋逊问:“什么不行?”   “舍不得……想留,但是留不住,舍不得他走,他做了再多错事,做过再多补偿,那些都跟我无关,他对我来说,就只是我的外公而已。以后只剩我一个人了。”卓文轻声道,“我最后悔的是,我不知道他心里的事,让他一个人背负这么多年,到最后,我也没能好好陪着他。最亲的人,却永远无法跟对方说出最真的话。”   天黑了,又上盘山公路,路过一个又一个路灯,车的影子忽长忽短。   那时6点26分,山顶日出,她送那个过客离开,云的影子,树的影子,像有生命一样爬上坡。   最亲的人,永远无法跟对方说出最真的话。   蒋逊渐渐看不清路,她拿出了手机。     宁平镇。   下午三点,午饭才刚刚上桌,王潇没什么精神的拿着筷子说:“也不知道蒋姐姐怎么样了,都不给我来个电话。”   阿崇笑话她:“你蒋姐记过你号码么?”   王潇说:“记了,我上回跟她睡的时候跟她交换了号码!”   张妍溪递给贺川一碗饭,坐边上小声问:“蒋逊那边怎么样了?”   贺川说:“她爸明天出殡。”   “她家里还有人吗?”   “……没了。”   张妍溪愣了愣:“那她就一个人啊?行不行?”   贺川笑着:“她比男人还强,没问题。”   吃完饭,王潇拿着阿崇的手机玩,突然喊了声:“你怎么有蒋姐姐的照片?”   “啊?”阿崇走过去一看,“是这个啊,差点儿忘了!”   “什么时候拍的照啊?”   阿崇朝贺川抬了抬下巴:“呶,跟他一起去明霞山的时候拍的。”   王潇把手机一递:“贺大哥,你有这照片吗?”   贺川随意一瞄:“没有。”   王潇想了想,跟阿崇说:“来,也给我照一个!”   她刚把手机递出去,边上的人就把手机抽走了,王潇愣了愣:“贺大哥?”   贺川没理她,点进相册,一下子就找到了那张照片。   浮云台上,她盘腿而坐,穿着黑色羽绒衣,脚上是深棕色圆头短靴,双手搭着脚踝,漫不经心地看着镜头,身后万丈深渊,她手臂上的黑纱被风托起。   贺川把手机扔回去,阿崇赶紧接住,大惊小怪:“好几千呢,你别扔啊,摔坏了怎么办!”   突然响起张妍溪惊讶的声音:“贺川——”   众人望过去。   张妍溪指着电脑屏幕上放大的一张图片,说:“这张照片,特写后面的化验单是你的!”   王潇好奇:“什么化验单?贺大哥也体检过?”   一旁的宋波和王媛媛一愣:“贺川的化验单?”   几人凑过去一看,果然,化验单上清清楚楚写着贺川的名字,后面临床诊断……   几人惊愕。   阿崇一拍脑袋:“蒋逊不会看见这个吧?”   贺川没吭声,起身走到屋子外面,拨通了蒋逊的电话,没打通,她电话关机。贺川尝试再打,过了十分钟,还是关机。   贺川摸了下口袋,回到屋里问:“烟呢?”   阿崇掏香烟:“你不是戒了吗?”   贺川点上一根,边抽边继续打蒋逊的手机,看见阿崇把自己手机拿了回去,他手一顿,猛吸一口,吐出烟圈把烟掐了,说:“武立呢?让他把车开来!”   “干嘛?”   贺川不耐:“废什么话,让他过来!”     暮色四合。   蒋逊终于赶回了杂货店,没来得及歇一下,她立刻给手机充上电。   手机不知什么时候自动关机的,充了好几分钟,蒋逊才能开机,没等系统正常,她立刻拨了那人的手机号,一打过去,竟然关机。   她愣了愣,又打了两遍,始终关机。蒋逊翻出阿崇的号码,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   “蒋逊?”   蒋逊直接问:“贺川呢?他手机关机。”   “他下午就跑了,没跟你说?”   “跑哪儿去了?”   “去机场了,他去机场了,他要去找你!”   蒋逊一怔。     深夜,一辆面包车飞驰在去机场的路上,蒋逊不停地拨打贺川的电话,始终关机。已经到了航班降落的时间,蒋逊加快速度,几乎横冲直撞。   红绿灯,蒋逊刹车,再次按电话,也许是听了几个小时的人工音,她乍听到“嘟嘟”声,一时没了反应。也就三下,那边立刻接了起来。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贺川……”   “蒋逊……”   “你在哪?”   “你还没睡?”   一齐停下。   红绿灯过了,蒋逊发动车子:“我在路上,我来接你。”   “……”贺川顿了几秒,“我已经上车了,你到了哪里?”   “中山北路。”   那头突然喊:“停车!”   蒋逊问:“贺川?”   “停车!掉头!”   “不行啊,红绿灯怎么掉头啊!”   车流声,汽车轰轰声,喇叭声。   蒋逊一愣,握紧方向盘,看向后视镜,镜中,十字路口另一头,一辆出租车停在那里,边上几辆车不停地摁着喇叭,一个男人从车上跑了下来。   蒋逊把车停到路边,立刻开了车门。   昏暗的十字路口,城市的霓虹灯下,稀疏的车流中,两道身影紧紧相拥,没有言语,只有彼此重合的心跳声。   车笛长鸣,两人回到面包车边,蒋逊被他按在车身上,贺川一边吻她,一边扣开门,门开了,他将她搂紧,蒋逊渐渐的靠到了椅沿上。   贺川一下一下吻着她的嘴唇,松开了,让她坐上去,他把门一阖,绕到了副驾,刚坐下,就把她整个人揽了过来。   蒋逊搂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呼吸交给他,外面车子经过,故意按下喇叭,他们谁都没停,谁都没理。有人起哄了,他们旁若无人。   许久,贺川捧住她的脸,粗声喘气:“回去?”   蒋逊气喘吁吁地点点头,坐稳了,系上安全带,终于往回开。     贺川第二次来到杂货店,第一次来是白天,他只站在门口没有细看,这次是深夜,街上空无一人,“来钱杂货店”的招牌在夜色下格外醒目。   铺子里有一个柜台,货架已经搬走了,柜台后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凳子,一个烧过纸的脸盆,一床小毯子,还有躺在那里的遗体。   遗体盖着布,凸起一个轮廓。   蒋逊问:“是不是没吃晚饭?”   “没吃。”   “我今天没煮,昨天还有剩菜,能不能凑活?”   “我来吧。”贺川一指,“那里是厨房?”   “嗯。”   厨房在杂物间后面,过了杂物间,就是一个只容两人转圈的小厨房,一个老式抽油烟机,一个煤气灶,一个电磁炉,几只锅子,厨房简简单单。   灶台底下放着一个铁桶,贺川打开一看,水里正浸着年糕。   蒋逊说:“昨天隔壁店的阿姨送来的,说是山里亲戚自己做的。想吃年糕?”   贺川问:“炒年糕怎么样?”   “行。”   贺川脱了外套,给锅里倒上油,年糕快速切片,油热了,他先打了两个鸡蛋,翻炒一下就倒进年糕片,一旁蒋逊已经备好蔬菜,等他炒得差不多了,把菜叶子倒了进去。   蒋逊说:“你下厨挺熟练。”   贺川说:“一个人干惯了。”   “经常下厨?”   “刚工作那会儿经常下厨。”   很快出了锅,贺川盛了两碗,两人也没出去,就站在厨房里吃。   年糕很烫,两人闷头吃,头顶的灯泡暗暗的,光线昏黄,几只小飞虫盘旋在上空。   贺川吃了一会儿,说:“有虫子了。”   “嗯,天气暖和了。”蒋逊低头吃着,问,“你怎么突然跑来了?”   贺川随口说:“有空就来了。”   “什么时候回去?”   “再说。”   过了会儿,贺川抽走她的碗:“盛多了。”他捞了几下,把剩下的全吃完了,碗底是一层黄色的油。   等他放下碗,蒋逊递了块毛巾给他:“我洗脸的。”   贺川接过擦了擦,把毛巾还回去,问:“打了我多久电话?”   “也没多久。”   “下飞机忘开了……你手机下午关机?”   蒋逊说:“没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关机的。”   她把碗放进水池里,倒上洗洁精,卷起袖子打算洗了,贺川握住她胳膊,“我来。”   “我手好了。”蒋逊找出双手套,“我戴这个。”   贺川没再拦她,靠在旁边看她洗碗。洗洁精柠檬味,冲淡了炒年糕的香气,她戴着副黄色的橡皮手套,动作麻利。   贺川问:“今天发的新闻看了?”   “看了。”   “那些照片都看了?”   “都看了。”   贺川问:“晚上为什么打我电话?”   蒋逊洗好了,把手套抽了出来,搁到一边说:“你头上的疤怎么来的?”   半晌,她才听见贺川回答:“手术疤。”   她问过几次,他第一次回答。   蒋逊又问:“什么手术?”   “脑瘤。”   蒋逊把锅盖架起来沥水,望向他,又问:“什么时候动的手术?”   贺川答:“10年。”   “为什么流鼻血?”   “上火。”   蒋逊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贺川一笑:“真上火。”   小飞虫围着灯泡,狭窄的厨房里只有贺川的声音。“我问过阿崇,第一次是高反,前天那次是上火加上累的。”   蒋逊问:“会复发吗?”   贺川睨着她,没答。   蒋逊母亲缠绵病榻多年,她常年跑医院,对这些病并不陌生,她知道的,贺川骗不了她,她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想着这大半个月发生的事。   蒋逊冷声:“为什么戒烟?”   贺川过了会儿才答:“吸烟有害健康。”   “那个小糖罐里装的真是戒烟糖?”   贺川扬唇:“药。”   “什么药?”   “降低复发率。”   蒋逊问:“几年可能复发?”   贺川答:“7年。”35岁。   蒋逊顿了会儿:“那回离开巴泽乡,你没吃醋……为什么给我冷脸?”   “……在想要不要甩了你。”   他流了鼻血,他从小到大都没流过鼻血,除了那一年。   蒋逊问:“为什么没甩我?”   贺川没答,他扣住蒋逊下巴,伏下头亲了下去。   ☆、第70章   蒋逊没迎合也没抗拒,任由他吻,看着他的眼神极为平淡。贺川看了她一眼,发出一声轻叹,唇还贴着她,托住她的后脑勺,小指无意中勾到了一根红绳,渐渐的,他另一只手贴住了她的胸口。   天气转暖,她穿着秋衣,胸口中心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硬物,是一个圈,中间镂空,直径比大拇指大。   突然就像露珠滴落在伞面上那一刻,“叮咚叮咚”,敲打在两颗心头,云散日出,万物复苏。   蒋逊闭上眼,踮起了脚。她的胸口,他的手心,在这刻稳稳贴合。     杂货店的门还没关上,风呼呼地往里吹,蒋逊把门关好,从一个纸箱里翻出两块新毛巾,问:“你什么都没带吧?”   “嗯,没来得及。”   蒋逊又拿出只牙刷,说:“我带你上楼。”   贺川问她:“今晚还要守夜?”   “嗯。”   贺川说:“再拿张凳子。”   蒋逊顿了会儿,把毛巾牙刷都搁到了柜台上,去杂物间翻出一把椅子,给贺川搬了过来,又顺手把另一边的小毯子拎了拎,盘腿坐上去,指指新椅子说:“坐。”   贺川坐她边上,扫了圈空荡荡的店铺,问:“东西都没了?”   “嗯,让石林帮我搬走了,要不然放不下。”   “我看你外面贴了招租,招到了没?”   “哪这么快啊。”蒋逊说,“你还是上楼去吧,还能睡上几个小时,待会儿就天亮了。”   贺川没理。   一张椅子,一张毛毯,空荡荡的店铺,昏黄的灯光,寂静清冷。昨晚他打电话,这边安安静静,这女人跟他说:“不是我一个,还有人陪着。”   贺川看了眼地上那道影子,问:“昨天你也守了一夜?”   “嗯。”   “就这么干坐着?”   “不是,玩手机了。”   贺川瞟了眼盖着布的遗体,问:“不怕?”   “怕什么啊。”蒋逊笑着,“也不是第一次了。”   过了会儿,贺川问她:“磕头了吗?”   “磕了。”蒋逊看向那边,“人死灯灭,就这么老老实实送他走吧。”   贺川突然站了起来,蒋逊仰头说:“厕所在楼上。”   贺川没找厕所,他把搁在遗体脚前的跪垫拉出来一些,扶住膝盖,双膝跪地,一气磕下三个头,磕完起身,把火盆拿过来,问:“打火机呢?”   “……柜台上。”   贺川拿了支打火机,又跪了下来,从麻袋里拿出元宝,点着了扔进火盆里,盆里火势渐旺,他一声不响地往里面扔元宝。   烧了一会儿,他才抬头看向蒋逊,隔着火光,那女人正定定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双眼水润。贺川收回视线,又扔进几只元宝,这才站了起来,走到了蒋逊跟前。   他揉了下她的头顶,蒋逊轻轻掸了掸他的膝盖。   两张椅子拼到了一起,蒋逊靠着他,把小毯子往两人身上裹了裹,一直坐到了五点半,她胳膊肘撞了撞贺川:“起来了。”   “人来了?”   蒋逊说:“快了。先上去洗洗。”   洗手间在楼上,两人刷了个牙,洗了把脸,再草草吃了点东西,殡仪馆的车子就到了。   石林也一道来了,站门口说:“蒋逊,好了吗?拿上照片……贺先生?”   贺川跟石林握了下手:“石老板,辛苦你走一趟。”   石林愣了会儿,才笑道:“没事,我是蒋逊长辈,应该的。”   车子往明霞镇去,四五十分钟车程,过桥时放了几个炮仗,到达那里正值早饭点。   卓文等在殡仪馆门口,见到车子来了,他上前几步,贺川下车见到他,不由朝蒋逊看了一眼。蒋逊没料到:“你怎么来了?”   卓文说:“我今天不走,送老人家一程。”他看向贺川,朝他点了点头,贺川回了他一下。   石林在一旁跟蒋逊说:“昨天晚上卓文来了丽人饭店。”   蒋逊了解了,几人一起进了殡仪馆。   蒋家一个亲戚都没来,送行的人只有他们几个,东西基本都是石林帮忙准备的,蒋逊领头,绕着棺木走一圈,另外几个人跟在她后面。   走完了,遗体送去火化,等待的时间有点长,等到了墓地,已经将近中午。步行上山,阶梯狭窄,明霞镇墓地前几年新建,一排排的墓碑离得很近,过道几乎只容一人通过,同一排上的墓碑也紧紧相邻。   没处可站,那三个男人几乎踩着边上那些墓碑。   蒋逊放下祭品,烧元宝纸钱,烧完了,那几个人轮流祭拜,石林先,卓文后,轮到贺川,石林说:“我跟卓文先下去,刚才车没停好。”   蒋逊点点头。   贺川等那两个人走远了,才蹲地上烧纸钱,瞟了眼墓碑上那张照片。上面的老头跟他上回见到的一个样,头发梳得油光发亮,他问:“你妈在哪儿?”   蒋逊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蒋逊母亲葬在另一边,走了两分钟才到。照片上的女人五十多岁,长发瓜子脸,岁月给她刻下许多皱纹,但她依旧是个漂亮的女人,蒋逊遗传她。   贺川给她磕头,仍旧一气磕三个。蒋逊静静看着,等他站起来了,她弯下腰,又一次给他掸了掸膝盖上的灰。   掸完起身,贺川搂着她肩膀,问:“要不要跟你妈说说话?”   蒋逊点点头,看向墓碑上的照片,说:“妈,他是贺川。”     忙了一整个上午,所有人都饿了,石林带他们去山上吃午饭。员工都凑了过来,石林指着那个广东人,笑着跟贺川说:“还记不记得他?那回你在这里吃年夜饭,他还跟人合唱了首歌,才一个月,这两个人就要结婚了!”   贺川笑道:“恭喜!”   大家围一桌吃饭,卓文没一起来。饭桌上欢声笑语,仿佛那广东人明天就要结婚,各个都打趣他们。   不一会儿,广东人的电话响了,边上的人笑他:“你什么时候把定情歌曲当铃声啦!”   广东人说:“我乐意,不行啊!”   贺川听到一句歌词:“同是天涯沦落人,在这伤心者通道上同行……”   他记得这歌,当时就觉得耳熟,原来他第一次听到这歌,是在明霞山上。那天篝火明亮,树下的彼岸花如同现在一样形单影只。   他看了蒋逊一眼,蒋逊一笑。   下山的盘山公路,曲曲折折,蜿蜒陡峭,竹林连成片,空气潮闷,风吹在脸上是温暖的。一夜没睡,回到杂货店,蒋逊直接带贺川上了楼,两人简单冲了个澡,贺川围着块浴巾就出来了。   蒋逊的房间很小,进门是一只棕色衣柜,窗前一张书桌,墙边一张单人床,木头地板老化了,有些地方踩上去已经松动。   贺川问:“困不困?”   蒋逊把暖空调打开,摇头说:“还好,困过头了。”   贺川打量房间,坐到床沿,从桌角抽了一本书出来,翻了翻说:“四级英语?”   蒋逊说:“大学的书我都卖了,就留了这一本。”   “怎么就留这个?”   “英语有用啊。”   贺川又翻了翻其他书,都是些杂志,跟车有关,日期都是两年前。这两年她没买新的,旧的一直收藏着。贺川问:“你以前住哪儿?”   蒋逊说:“小时候住酒店。”   “酒店?”   “富霞大酒店,地下室。”   贺川放下书,朝她望去。   蒋逊笑着:“最初几年家里房子还在,等我念小学的时候,我们家就搬到了酒店地下室,石爷爷免费给我们住。”   “……”贺川问,“住到初中毕业?”   “啊,一直住到初中,要不是我妈跟他离婚,我还得一直住那儿。”   贺川问:“恨你爸?”   蒋逊想了想:“谈不上恨,只是没什么感情……他想要儿子,小时候对我谈不上坏,不过向来不亲。后来他把女人带回地下室,我跟他就更没什么感情了。”   她语气轻描淡写,像炒菜少放了盐,过于淡。贺川看着她,说:“你妈走的时候你哭了么?”   蒋逊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哭了多久?”   蒋逊说:“不记得了,要哭灵,那三天每天都哭吧。”   贺川说:“现在想哭么?”   蒋逊摇头:“不想。”   “真不想?”他展开手臂,“过来。”   蒋逊起先不动,那人就一直等着她,没法,她只能走过去,坐到了他腿上。贺川搂着她腰,轻轻地帮她顺头发。   她头发还湿,尾梢在滴水,洗发水用的是柠檬味的家庭装,她就一个人呆这里,那瓶洗发水得用很久。   蒋逊最初坐得笔直,渐渐的,她似乎放松了下来,侧靠着贺川,像要睡着一样。一直坐到乌云密布,窗外一声惊雷。   蒋逊坐起来,往窗户外看了眼,说:“要下雨了。”   刚说完,大雨就倾盆而下,窗帘轻轻晃了下,蒋逊看了眼街上那些奔跑着躲雨的人,顺手把窗帘拉严实。   光线半遮,雨声伴奏,贺川站在她身后,扣住她的腰,轻轻顶了两下。他低声问:“这睡衣跟你之前那套同一款?”   “嗯,我妈买的。”粉色系,小碎花。   贺川扯了下她的内裤,说:“又是碎花,真是你品味?”   蒋逊轻笑:“我妈的品味。”   贺川钻她内裤里,抓着她的臀揉两下,然后不动。蒋逊转过身,解开两颗睡衣扣,接着松开手,说:“你来。”   胸前白花花,跟上回在白通镇一样,不同的是,上回他架起了她的腿,最后忍着没碰。   衣衫半解,贺川将她扔上床,几天没一起,像久旷之身,蒋逊没能适应,贺川抚慰着她,等实在忍不住了,他一冲到底,蒋逊夹紧他腰,难忍的哼了声。   木板床,跟大学宿舍那种差不多大,床板吱呀响,蒋逊跟着响声起伏,很快就绷紧了脚尖,贺川却在这时退出,蒋逊抓他胳膊,贺川笑了笑:“别急,会给你。”   蒋逊没让他动,说:“等会儿。”   贺川坐那等着,看着蒋逊坐起来,伏下了身,脸对着那儿,他像被定住,没一会儿,用力按住她的头。   蒋逊按到了他的膝盖,那里坚硬如砖,跪在地上,就像敲在铜上,那声音拉长到远方,在耳边徘徊不去。   他给她的,她也想给,给不够,她追加。   贺川却没给她太多机会,他绷紧了身,把她一把推开,没等她反应,就把她双腿架起,还以她刚给的。蒋逊弓起背,夹紧他的脖子,难捱地低吟着,很快受不住,贺川无法再忍,攻了进去,几次换姿势,将她翻来覆去,木板床小,他最后下了地,站在床边把她扯过来。   暖空调打着,起初是担心他着凉,现在两人却都满头大汗,贺川把她抱到桌上吹风。   缝没关严,窗帘微晃,雨声在蒋逊耳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她几下就绷紧了,贺川停顿,粗喘说:“这么快就没用了?”   蒋逊开不了口,许久,她才叫出一声:“贺川……”   那声音细细小小,贺川没忍住,将她翻了个身用力送进去,蒋逊趴在桌上,腿被他架着,没力气撑起身,只能拖着桌子晃,颈上项链摩擦着木板,她使劲去扒窗台,每次只差一点,就被后面的人往后一拖,她一声声低叫他的名字,他用力反而更猛。   杂志跌落一地,噼里啪啦,跟涌来的雨水一样。蒋逊仰起头,隔着被风吹起的窗帘,看见大雨滂沱,雷鸣电闪,雨水飘到她脸上,一冷一热,她抠着书桌,仰头长吟,软软倒下,再也起不来。   他一松开,她就往地上挂,贺川把她往里抱了下,挤在她腿间,往她背上一趴,闭眼休息了一会儿。   她像睡死了,呼吸微弱,身子轻轻起伏。   贺川摸着她的身体,白皙细滑,像上好的奶皮,他爱不释手,往她屁股上用力打了两下,蒋逊闷哼了声。   像是一个讯号,贺川呼吸一顿,埋头亲了下去,蒋逊一声哭似的呻|吟,贺川单膝跪地上,拖起她一条腿,一点点吻下去,到了她的脚,他张口含住了她的脚趾。   蒋逊撑了起来,转身抓住他一只胳膊,失控地抠着他。刚长好了一点的指甲,就在上面留下了几道印子。   贺川瞄了一眼,汗水从她额角滑落,顺着脖颈往下,那根红绳衬在她白花花的身子上,异常妖冶。   他又发动了一回,至天黑,卧室一片狼藉,满地杂志书刊,衣裤浴巾,汗水湿了纸张。   两人倒在桌边,贺川把脚边的杂志踢远了,将蒋逊一搂,摸着她满身的汗,黯哑开口:“身份证补办了?”   “……嗯,还没拿到。”蒋逊声音沙哑。   贺川说:“我明天回。你呢?”   蒋逊顿了顿,突然说:“这就是有意义的事么?”   她没头没尾一句,贺川却听懂了。篝火旁,彼岸花,那些人聊天:   “我要是哪天知道自己快死了,我一定先把存款都花了!”   “我要环游世界!”   “我要吸|毒!”   “那我要去睡山下的小花!”   蒋逊说:“治病。”   他说:“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他的生命有期限,真正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他。   贺川摸着她的头发,说:“算是吧。”   蒋逊趴他身上,摸着他的胸肌和精壮的腰身,那上面布满了汗,她亲了一口,说:“看不出来你这身材体力,居然是个病秧子。”   贺川笑了:“我健身。”   蒋逊问:“以前是不是戒过烟?”   “嗯?”   “你干什么用戒烟糖的罐头?”   贺川说:“阿崇给买的。”   “他让你戒?”   “嗯。”   显然没戒成,或者根本没戒过。   蒋逊问:“想抽烟么?”   “想。”贺川揉着她的臀,说,“想抽了就干你。”   有的人跟烟一样,让人上瘾,还不好戒。他莫名其妙地戒烟,总得换个瘾来替代。   蒋逊笑着瞥了他一眼,在他身上蹭了蹭,软软两团挤着他的胸口,贺川磨了磨牙,猛将她翻了个身,她后背砸到地板上,一边勾着他的腿,一边说:“我累了……”   贺川咬牙拍了下她屁股:“继续撩!”   他往里挤,蒋逊受着,即将进去时,手机响了起来。贺川顺手捞起掉在裤子边的手机,边弄她边接起电话:“怎么?”   他听了一会儿,停下动作,靠到了一边:“怎么说的?……知道了,我明天就回。”   蒋逊已经坐了起来,问:“出什么事了?”   贺川冷笑:“徐德发公告,说这份环评报告才是假的,王云山当年备着打算勒索他。”   蒋逊说:“亏他想得出来。”   贺川沉思:“他有背景,就算那边想做环评,他也能对付。”   舆论还不够,他们得再加把火。   时间已经晚了,两人一天一夜没睡,贺川带她去洗了个澡,又自己去厨房弄了点吃的端上来,吃完他把碗碟推到一边,开了窗户。   大雨变细雨,淅淅沥沥下着。   蒋逊站他边上,亲了下他胳膊,说:“这是春雨。”   贺川揽住她,同她一起看夜色下的春天。      一夜过后,暖湿的天气过去,空气又凉爽起来。贺川没睡熟,床实在太小,他一条腿都挂在了窗外,天没亮,他就起来了,穿上内裤刚要出去,后面有人说了声:“等会儿。”   蒋逊掀开被子,顺了下头发下了床,说:“一起。”   贺川扬唇,走前面替她开了门,蒋逊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一起洗漱完,蒋逊回房间收拾了几件衣服,关窗、关电闸、关煤气,她又发了条短信给石林,让他有时间过来把面包车开走,这才锁上门。   招租广告被雨打湿,几个字糊了,蒋逊摸了一会儿,转身朝贺川走去。贺川撑着出租车的门,等她坐进去了,他把门一阖,走到另一头上了车。   下午抵达宁平,那些人一个个地慰问蒋逊,阿崇冲贺川挤眉弄眼:“你行啊,千里追妞!”   贺川给了他一脚,阿崇捂着小腿,一蹦一跳地躲到了一边。   高安给几个人分烟,就贺川没要,他点上烟,说:“环保部门的人来了又走,半点用都盼不上,徐德否认买报告。”   王潇插嘴:“你们知道为什么孙怀敏在录音里一个字都不提徐德,把事都揽自己身上吗?”   阿崇问:“为什么?”   王潇八卦道:“我跟工厂里的人聊天才知道的,原来孙怀敏已经是徐家的媳妇了,她怀孕了,前不久刚检查出来,已经怀了四周,应该没记错吧,算算时间,就是她跟徐泾松在明霞山的时候有的呀!”   王媛媛听得一愣一愣的:“你这都能打听到?”   王潇扬起下巴,笑道:“你们平常忙的时候,我就一个人瞎转,现在跟工厂里几个女的已经是姐妹啦,这消息一开始就孙怀敏办公室的人知道,后来才慢慢传了出去,还没传开,但是她母凭子贵,又肯帮徐德的忙,少不了她的好处!”   蒋逊说:“难怪她上次特别激动。”   王潇哼了声:“就她那种坏东西,配当妈妈吗?生什么孩子啊,别祸害人了!”   几人正聊着,水叔急急忙忙找来了,喊道:“徐德有大动作了,你们快去看看!”   众人一愣,忙跟着水叔去了二分厂。   二分厂门口人山人海,建筑垃圾都已经堆到了边上,一个男人站在高处,举着话筒喊:“……从1993年起,集团每年都捐款,从最初的几百元,到几千元、上万元,直到现在,每年捐款千万,救助了无数失学儿童,2003年,第一批受捐者从学校毕业,义无反顾加入德升,希望回报德升对他们的帮助!”   “1993年,德升在这里成功办厂,员工从最初的一百人不到,到现在的近万人,无数村民成为了德升集团的一份子,大家享受着高福利,高薪水,22年了,当年十七八岁的工友,现在孩子都大学毕业了!”   “当年基础设施不到位,集团破坏了环境,徐总亲自批示,立刻派人购买矿泉水,挨家挨户配送,并高额补偿,诚恳道歉,两个月之后,环境成功得到改善!”   “集团一直致力环保,配合国家政策,污水处理厂的建设、绿化建设,大家有目共睹!就在去年,集团还斥巨资打造绿色环保主题公园!”   “集团发展的同时,还不忘回馈父老乡亲,出资建造宁平镇第四高中的校舍、购买宁平中心小学的校车,让大家的孩子方便上学,在学校能住好吃好!”   “而现在,在有心人的诱导之下,大家被蒙蔽了双眼,大家为什么不想想,平白无故,怎么突然就有组织有预谋的弄出了万人|签名,网络上还流传出了各种谣言?幕后操纵者,他是第一个从德升集团中获利的人,他现在有的一切,都来自德升集团,可他现在背信忘义,反咬德升一口,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钱!他开高价威胁,只有出得起他要的价,他才会平息事态!”   “而我们集团,不做亏心事,钱?我们有!但我们绝对不会向小人屈服!今天,德升集团的同事们,只要是没有参与此次事件的人,每人提薪10%,年终奖翻倍,家里有孩子念大学的,每户都能获得一万到三万不等的教育基金,能说服事件参与者回头的,参与者和你本人,都能获得集团给予的高额奖金!”   “我们不是用钱收买人,我们是为了向大家证明,德升集团,绝对不向恶势力低头!”   掌声雷动,成百上千的工友大声欢呼。   阿崇看呆了,骂了句:“我勒个草!”   昨天还跟在水叔队伍里的几个人,交头接耳一番,率先冲了上去。水叔去拦他们,他们把水叔推开,喊:“有钱不要是傻子!”   水叔气得跳脚:“你们都掉钱眼里了,这么几个钱就收买你们!”   对方喊:“他说的没错,贺川是有钱人,拿了他们的钱,他们贺家就发财了,那我们呢!”   10%涨薪,翻倍年终奖,教育基金,奖金,钱把他们的情绪高高堆起,万人|签名的横幅上踩满了脚印。   回去的路上,又经过宁河,几个孩子放学回来,下了河堤嬉戏玩耍,撩着水扑来扑去,他们有着世界上最单纯的笑容,天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家正被蚕食。   入夜了,空气中刺鼻的味道渐渐变浓,高安几人依旧在写报道,通过个人关系网寻求着正规媒体的支持;阿崇和他父亲正义务替村民看病;张妍溪在跟同事们打电话,问他们来福利院的事宜;王潇抱着台电脑,不停地划着鼠标,不知道在干什么。   蒋逊倒了杯温水,把小糖罐搁桌子上,问:“阿崇不是整容医生吗?”   贺川说:“他喜欢美女才去干的整容,医生都是一家子,小病他都能治。”   “当年是阿崇爸爸给你做的检查?”   “嗯,我的手术也是他主刀。”贺川从糖罐里倒出颗药,直接当糖吃了,吃完才喝了一口水,他看着窗外,指着一个方向说,“四中在那个方向,住着上千个学生,九月又有一批人要进大学,徐德会抓人心。”   蒋逊说:“你知道这世上,什么东西最有力量吗?”   “除了钱,就是眼泪。”      次日上午,张妍溪收到一段视频。   客厅大门敞开,阳光斜斜地照进屋里,摩托车靠在墙角,虫鸣鸟叫,阳光明媚。   视频里,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女孩坐在床上,穿着秋衣,盖着条小薄被,背后墙壁上贴着“积极进步学生”的奖状。   她看着镜头,童声稚嫩:“我叫冬冬,今年10岁了。我住在金口市的一间福利院。”   “我以前不住在这里,我以前住在一个叫宁平的地方,我一出生妈妈就死了,我爸爸把我扔在了福利院门口,他不要我,因为我不是一个正常的小孩。”   她停顿了一会儿,张着嘴,似乎忘记了接下去的话,“嗯嗯”几声,眼睛一亮,才继续说:“我现在有两个妈妈,一个院长妈妈,一个妍溪妈妈,妍溪妈妈是义工,每天都帮助小朋友。”   “我亲生的妈妈以前在一家叫做德升集团的地方上班,那里空气很不好,水也不好,菜也有毒的,吃了那个菜,还有喝了那个水,身体就不好了,就会生出我这样的小孩子了。”   “保护环境,人人有责,我上一年级的时候,老师就教过我了,但是妍溪妈妈说,大人不认识这几个字,字分开的时候,他们认识,字合起来的时候,他们就不愿意去认识了。”   “我还见过好多跟我一样的小朋友。”   “我在学校里,大家都不爱跟我玩。”   “我没上过体育课。”   “我想站起来!”   她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镜头,天真的说:“我想站起来,站得高高的!   “我想跑,想跳。”   “想自己走出去晒太阳。”   “想放风筝,想踢毽子,想跳橡皮筋……”   “……不过我还没有鞋子!”   她掀开被子,咧嘴笑着,摸了下脚。畸形肿胀,扭曲的脚。   “我的脚是长这样的,我想做的那些,都做不了啊。”   “冬天过去了,春天在哪里?”   视频结束,张妍溪泪流满面,高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伏到了他的肩头。   这世上最有力量的东西,除了钱,就是眼泪。   贺川和蒋逊坐在边上,两人对视了一眼,握了下彼此的手。等张妍溪情绪平复了,贺川才说:“你要是不同意,这视频就不放上去。”   张妍溪结果高安递来的纸巾,擦了擦眼泪说:“我要是不同意,就不会去问冬冬了。我难过的是……冬冬的懂事。”   王媛媛突然“咦”了一声,说:“我同事给我发了张图片。”   “什么图?”宋波问。   王媛媛拿过电脑,打开微博搜索了一下,指着上面说:“就是这个,今天早上刚刚发出来的,现在微博评论已经过了五万,转发九万,点赞二十万,上了热搜了。”   贺川问:“什么微博?”   王媛媛说:“是一个插画师,我不了解这个。”   插画师名叫“三横箫”,粉丝百万,今早七点发了一个微博,几句话,九张图。   “毕业旅行,走过了北京、香港、澳门、广西、明霞山、河昌,现在我在一个叫做宁平的地方,没有城市的繁华,没有明霞山的美景,没有河昌的日照和候鸟,只有卷曲的叶子、畸形的树,刺鼻的空气,黑色的烟囱,还有孩子们纯真的笑脸……”   九张图,第一张是路边卷曲的草,第二张是已经畸形的棕榈树,第三张是枯死的桑树,第四张是夜里紧闭窗户的一排人家,第五张是夜里排放气体的烟囱,第六张是菜地,第七张是万人|签名,二分厂门口的示威照,第八张是宁河,一个穿着粉色棉外套的女孩侧坐在岸边,第九张是手绘漫画,黑白的背景,河堤上站着三个彩色的孩子,一个人撩水,一个人捧水放嘴边,一个人捧着水,奇怪地望向从天空洒落的钱,还有伴随着钱而来的像滚滚浓烟似的大魔王。   三人手里的水,冒着黑色的烟。   看完了,一阵静默,蒋逊望向正坐在角落里吃泡面的王潇,其他几人跟随着她的目光,也将视线落到了王潇身上。   王潇愣愣地,吸溜一下,把面条咽了下去,咬着筷子说:“我是美院的,大一开始给人画插画,我微博比较吸|粉……别这么看着我啊,我是网红也没什么奇怪的……你们眼神好吓人!”   蒋逊先开口:“为什么放我照片?”   众人:“……”   王潇讪笑:“你漂亮嘛,那张照片好安静,忍不住就放了。”   意外之喜,到了下午,这条微博成了热门话题,有人把前几天的网帖、新闻报道和这条微博整理到了一起。   第二天清晨,蒋逊接到一通电话,那边说:“是我,卓文,我到宁平了。”   卓文原本准备返回巴泽乡,拿火车票的时候,一只手表从包里掉了出来。   300元的手表,是他外公这辈子,戴在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他用了九年偿还,可临了,他也没有得到安息。   卓文改了路线。   蒋逊挂断电话,说:“卓文来了,快到宁平了,大概还有十五分钟。”   贺川顿了顿,拿上摩托车钥匙说:“走,去接他!”   摩托车很快就开到了镇口,两人摘下头盔,等了没多久,就见到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车子停在他们边上,卓文探出窗户:“怎么跑这里来接了?我自己能找到。”   蒋逊笑着:“你大老远赶来,接你是应该的,车子有人用,这里就一摩托,你还是得坐出租。”   卓文说:“好,那你们前面带路吧。”   蒋逊刚把头盔戴上,远远的,突然传来一声声轰轰的发动机声,由远及近,车辆众多,蒋逊朝那边望去,只见滚滚尘埃中,一行二十多辆的哈弗车队正疾速朝这边驶来。   蒋逊一怔,打头的一辆越野猛得刹车,停在了路中央,车里钻出半截身子,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惊喜道:“jessie!是你!”他朝周围挥手,“jessie在这里,jessie在这里!”   蒋逊立刻摘下头盔,一头乱发,她来不及理顺。   车队里一个人大笑:“真的是jessie,你怎么知道我们过来了?”   蒋逊缓了缓,顺了下发,笑道:“见鬼了,你们哪儿冒出来的?”   年轻男人道:“我们昨天在网上看到了你的照片,想看看你这两年死哪儿去了,居然人间蒸发!”   蒋逊拎着头盔,朝他胸口砸了一下,说:“走,请你们吃饭!”   大家起哄,有个人指着贺川问:“是你朋友吗?”   蒋逊拍了贺川一记:“他叫贺川!”   贺川往她肩上一搂,笑着冲他们说:“她请客,我做东!”   哈弗车队进了镇,引来众人围观。   车子基本同一个款式,一下子二十多辆,打头一辆摩托,哈弗中间还夹着辆出租车,奇形怪状的组合,所过之处飞沙走石,临近贺川家,前面停不下,车子只能一辆辆停路边,整条路上,一溜越野,壮观极了。   突然涌来二十多个人,一下子就把三层楼的农民房装满了,贺川让武立去镇上酒店订一个大包,再订十几个房间。   大包里开了两桌,推杯换盏,说说笑笑。   “真没想到两年不见,我们居然要在网上看见你照片才知道你在哪儿!”   蒋逊笑问:“就一个侧面你们都能认出我?”   “怎么认不出,你戴着头盔我们都能把你认出来!”   “就是,太熟了!”   蒋逊说:“你们怎么一起跑来了,有比赛?”   “九月拉力赛,大家约好了来练车。”   蒋逊问:“什么路线?”   “八达岭,穿巴丹吉林、库布齐、腾格里,敦煌终点!”   蒋逊说:“够远,得十多天了。”   “这是去年的拉力赛路线,今年先过过瘾!你要不要一起来?”   蒋逊笑着:“我啊?算了。”   “忘了,你现在拖家带口了啊!”   “这次我们呆三四天,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开口!”   蒋逊说:“一定,少不了你们!”   吃了饭回来,王潇和阿崇哇哇大叫,王潇说:“蒋姐姐,你怎么藏得这么深,diao炸天了啊,你居然是赛车手,你还是个女的!”   阿崇喊:“我就说吧就说吧,我猜你就是开赛车的,你还不承认,哎呀妈呀,你那辆报废车真的只有七万?你一定改装过是不是!”   屋子里的人全沸腾了,连张妍溪都觉得意外和惊喜。   蒋逊好不容易摆脱他们,回到了房间,贺川从后面抱住她,把她往床上一扔,压她身上笑着:“jessie?我还没叫过你这名字。”   蒋逊摸着他刺刺的头发,笑道:“财哥,想干嘛?”   贺川摸进去:“干你。”   “谁干我?”   贺川冲进去:“王大财!”   也许是见到故人,蒋逊今天格外兴|奋,媚态百生,贺川被她激得几次控制不住,蒋逊翻身坐他腿上,轻碾臀摆,吻着他的胸口,一声声地叫他“财哥”,贺川恨不得弄死她。   过了两天,一段视频在网络上炒开了。   一个孩子坐在床上。   “我叫冬冬,今年10岁了。我住在金口市的一间福利院。”   “我想站起来,站得高高的!”   “我想跑,想跳。”   “想自己走出去晒太阳。”   “想放风筝,想踢毽子,想跳橡皮筋……”   “……不过我还没有鞋子!”   “我的脚是长这样的,我想做的那些,都做不了啊。”   “冬天过去了,春天在哪里?”   一个男人站在大树底下。   “我叫刘根水,我的儿子今年24岁,刚刚大学毕业。”   “我带着一百个人去医院做检查,几乎所有人,血小板都偏低。”   “我是宁平人,一辈子的宁平人,我儿子也是。”   “癌症,癌症,我的儿子,拿到手上的,除了毕业证书,还有肺癌化验单!”   “冬天过去了,春天在哪里?”   两个孩子站在院子里,推推搡搡。   “我叫李建!”   “我叫陈杰!”   “我爸爸妈妈不让我去河边玩,说河水有毒。”   “我舅舅是癌症死的,现在舅妈也得癌症了。”   “这里空气很臭,我们晚上睡觉都要关窗!”   “冬天过去了,春天在哪里?”   一个女人坐在桌子前。   “我叫张妍溪,十年前大学毕业,从事公益。”   “冬冬是我救助的第一个孩子。”   “2006年,我被他们抓走,关了七天,不让我捅破污染导致孩子畸形的事。”   “我得了抑郁症。”   “现在,我还在从事公益,十年了,还有下一个十年,有个人说,公益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悲哀。”   “是啊,冬天过去了,春天在哪里?”   一组人站在湖边。   “我们是小树苗天使基金。”   “我们致力于儿童慈善。”   “基金成立十三年。”   “我们做过许多成功案例。”   “也有失败的。”   “在宁平,有许许多多和冬冬一样的孩子。”   “我们无法救助。”   “因为只要污染在继续,那这些孩子,就永远存在。”   “冬天过去了,春天在哪里?”   一行二十多人,各个穿着赛车服,路边一溜越野,当中仅有一个女人,披着发,戴着顶红色帽子,穿着套红色赛车服,鹤立一众男人间,像火一样耀眼。   “我叫jessie。”   “我们是哈弗车队。”   “我们征战赛场。”   “到过高原,去过沙漠。”   “经历过沼泽。”   “却是第一次来到宁平。”   “一个被黑烟笼罩的地方。”   “用着冠冕堂皇的借口,残害了300条人命的地方。”   “因为我的错,让一位老人,违背良心,一份造假的环评报告,让他赎罪九年,临终仍不能安。”   “可有人还在颠倒是非黑白。”   “我们的车队,在发车前,来到这里。”   “冬天过去了,春天在哪里?”   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   “我叫卓文,28岁。”   “我的外公叫王云山,2006年,他曾来过宁平。”   “因为我的原因,他违背良心,写下一份让他九年难安的环评报告。”   “他两周前过世,再也没有机会,跟受害者说一声对不起。”   “今天我站出来。”   他站了起来,拖着一条腿,上前两步,九十度鞠躬。   “跟大家说一声对不起。”   “我们在赎罪,你们呢?”   尾声,冬冬坐在一辆滑板车上,手推着地,向前滑去,笑容灿烂可爱。   视频发出的第二天,宁河边,重新铺起一张红色横幅,村民们一个个排队签名,采访车进入宁平,环保部门开始调查,河昌警方也已与当地警方取得共识,联手追捕徐泾松等十多人团伙。   德升集团大门前,近千村民示威游行,电视报纸连番报道,“三横箫”微博发布进展细节。   宁河边的污水管道露了出来,污水处理厂弃之不用一事遭到曝光,植被受到污染,生长发育畸形,第四中学的学生集体签名,不想再在晚自修时闻到刺鼻的毒气,许多公益团体来到金口市和宁平镇的福利院看望受害儿童。      小村落里。   李大娘正在绣衣服,突然指着电视机喊:“老头子,老头子快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   “老头子你快看新闻,上面那个是不是上回中枪的那个小伙子?哎——刚才闪过的那个是不是手指甲断了的小姑娘?”   李医生贴着电视机:“哪里啊,哪儿啊?”   “放过头了,哎呀,等会儿看看有没有重播!”     银饰店里。   店老板一边上网一边吃午饭,突然点开一张新闻图片,大笑两声,冲进来的彝族姑娘喊:“这两个人我认识啊,他们上次还在我这里买过一个戒指呢,我印象特别深,那个男的太小气了,不肯送那女孩380元的耳环,只舍得送38元的戒指,这女孩这样还肯跟他在一起,看来是真爱啊!”   彝族姑娘一头雾水,银饰也不买了,赶紧跑了出去。     小店门口。   一对双胞胎小孩正坐在地上蹭电视看,突然,一个孩子指着电视机喊:“这是上次来家里的叔叔阿姨!”   “啊?”   “你不记得了?上次他们来我们家住过,开着一辆车,还拿走我们好多好多圆根!”   小孩子立刻站起来:“我要叫姐姐来看,姐姐——姐姐——”     广东一间酒楼。   一个三岁大的孩子拿着遥控飞机扯妈妈的手:“玩飞机,陪我玩飞机!”   妈妈坐在办公室电脑前,心不在焉地哄他:“等会儿陪你。”   “不嘛不嘛,玩飞机!哼,我找爸爸去!”   “找爸爸干什么?”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走了进来。   小孩扑到男人身上:“妈妈不理我,就知道看电影!”   男人问:“看什么电影啊?”   “不是电影。”坐在电脑前的阿雅,声音沙哑,眼睛微红,含着泪,嘴角带笑,“是看到一个老朋友了。”   他还在,头发比过去长,穿得有点老气,皮肤黑了,眼角有皱纹,瘸了一条腿。   但笑容依旧,声音如初,他还在,一切就好。      徐德被带走调查那天,蒋逊正要给队友们送行,到了厂区门口,队友让蒋逊跟贺川回去。   贺川特意买了几条烟,一人两包扔给他们,说:“这次没好好招待,下次再来,多住两天,住市里,吃住我全包!”   “行啊,土豪啊!jessie,你能耐啊,一找就找了个土豪!”   蒋逊笑着:“他啊,暴发户二代!”   厂里出来一行人,贺川说:“徐德。”   中间穿着西装的男人五十多岁,蒋逊第一次见,他就是徐德,中等身材,长相端正,像是一个普通男人,谁想得到,他一手创办德升集团,颠倒是非黑白,谋取数之不尽的黑心钱。   徐德似有所感,突然抬起头,朝这边看了过来,视线一下子钉在贺川脸上,恶狠狠地,像要将他千刀万剐,到最后,他也只是冷笑一声,跟身边的人说:“有的人,活不了几年了,看谁笑到最后!”   贺川一笑,冲他扬了下下巴:“你别死在里面,千万活着出来!对了,还有你儿子,这么多天没个消息,是不是死了?”   徐德坐进车里,跟随调查人员离开。     三天后,大家陆续离开。   卓文先走,他要回巴泽乡,还有一批茶桶等着他交货,走前他在视频网页里看到一条留言,跟蒋逊说:“阿雅问我们好。”   “阿雅?”   “嗯,她说上回让你跑了,下回别让她遇见,她要跟你开沙漠。”卓文问,“怎么回事?”   蒋逊一笑:“不告诉你!”   张妍溪和高安随后离开,那天下小雨,高安替张妍溪撑着伞,张妍溪走出门了,突然又折返回来,跟站在门边送他们的两人说:“贺川,我跟蒋逊单独说两句。”   贺川没什么意见的进屋了。   蒋逊等着她。张妍溪说:“你要是没有出现,也许再过两年,站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我了。”   她笑了笑:“其实现在想想,我也没有多爱他,可能是他当年把我救出来,有种英雄情结在里面,这样也挺好……结婚了记得给我请帖。”   蒋逊笑笑,没有应,她朝等在雨中的高安瞟了眼,说:“你要是哪天结婚了,我一定包个大红包!”   张妍溪不解,时间不早了,她跟蒋逊挥了挥手,就跟着高安他们的车离开了。   最后一个走的,是王潇。   王潇要返回江苏,依依不舍,阿崇挣扎了十分钟,决定亲自送她回江苏。   全都走了,只剩下蒋逊跟贺川两人,晚上他们打算去下馆子,蒋逊开摩托载他,问:“想吃什么?”   贺川在后面说:“你想吃什么?”   “镇上有什么好饭店啊?”   “有个老鸭煲不错,你往前开,第二个路口左转。”   蒋逊听他的,加快了速度,突然觉得不对,她看了眼后视镜,一辆轿车正以加速度朝他们冲来,蒋逊往边上闪,那车也跟着闪到一边,近了,蒋逊加大油门,喊:“后面的车怎么回事!”   贺川正望着后面,车速太快,他定了一会儿才看清那辆越来越近的车里坐着的人,喊:“是徐泾松!”   “他疯了吗?”   蒋逊再加大油门,没地方躲,她转到哪里,后面的车也跟着转,她更不能停车,也不可能掉头,突然,那车逼近了,车身已经贴了过来,车窗里举起了一把手枪。   两人同时喊对方。   “贺川!”   “蒋逊!”   “嘭”一声,摩托车身迅速倾泻,轮胎剧烈的摩擦着地面,两个人几乎贴地,眨眼就摔下了车,那摩托车还在“轰轰”地响,向前面滚去,卡住了轿车底盘。   轿车停下了,一把枪伸了出来,闪电一般,蒋逊迅速扑到了贺川身上,同一时间,贺川一个用力,翻身将她按倒。   “嘭嘭——”   “杀人啦,救命!杀人啦!”   路人统统躲开了,大声求救,徐泾松开完枪,立刻冲回车里,车子眨眼消失在了街头。   蒋逊躺在那人身下,缓缓睁开眼,那人倒在她身上,一动也不动。   蒋逊推推他,轻声道:“贺川……”   她声音发颤:“贺川……”   他一动不动。   蒋逊双眼模糊,眼泪不自觉滑落,不敢起身,不敢把他翻过来,他以保护性的姿势伏在她身上,她甚至看不见他的脸。   “贺川……你说话,贺川……”她喊,“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有人在她额角亲了一下。   蒋逊一怔。   “第一次见你哭……”他舔走她的眼泪,低声说,“傻姑娘。”   蒋逊问:“你玩儿我?”   “没。”贺川说,“腰上中了一枪,好像。”   救护车来了,很快把人送去医院。   开了三枪,两枪落空,一枪打在腰侧,没伤到要害,贺川需要住院治疗。阿崇在电话那头听说了,直说贺川狗屎运,这样都死不了。   蒋逊冷声:“你死他还在开枝散叶呢!”   阿崇一愣:“妹妹,你不能这么诅咒我啊,太狠了!”   蒋逊直接撂了电话。   贺川看着她笑:“这么大脾气?”   蒋逊说:“我哪有脾气?”   阿崇父亲进来了,笑着:“还没走呢?正好,待会儿你陪阿川做个体检。”   蒋逊问:“他一般多久体检一次?”   “当初跟他说好每个月来一趟,他不肯,结果大半年也不来一次,这回你看着他。”   蒋逊说:“行!”   阿崇父亲出去了,蒋逊躺到床上,说:“睡会儿,待会带你体检。”   贺川摸她:“一起睡?”   蒋逊打掉他的手:“你腰上中子弹,别瞎动,小心不行。”   贺川说:“出院干死你!”   蒋逊轻哼:“出院再说吧!”   贺川闭上眼睡觉,眼皮一动不动。   过了会儿,蒋逊轻声:“贺川?”   他不动。   蒋逊摸着他的头,上面那条刀疤还是那样明显,颜色永远不退,他的短寸头也没长多长,遮不住。   蒋逊又叫了声:“贺川?”   他还是不动。   蒋逊推他:“贺川!”   “怎么?”贺川睁开眼。   蒋逊伏下头,吻上他嘴唇,说:“出院了我干你吧,省的你体力不支!”     贺川出院了,却没法让她履行诺言。蒋逊赶回明霞镇,办理酒店过户手续去了。   贺川公司的事情耽搁太久,业务废了一堆,他看了看自己账户里的钱,够他用一辈子的,他索性把公司转让出去,转让费事,他处处都只能亲力亲为,等把手头上的事情全都处理完,已经快六月。   他给蒋逊打了一通电话。   彼时蒋逊正站在丽人饭店的花园里,手遮着灿烂的阳光,那边问她:“酒店过户了?”   蒋逊说:“过了,有买家已经看中,要买了。”   “多少钱?”   蒋逊说:“三千万左右。”   “嗬,富婆!”   蒋逊道:“对了,我前几天碰见了我婶婶。”   “哪个婶婶?”   “孙怀敏她妈。”   “徐泾松不是进监狱了吗,怎么?”   蒋逊说:“德升集团停牌整顿,资产还摆在那里,孙怀敏还想嫁进徐家,孩子一直没打,前几天去做了b超。”   贺川似有所感:“结果?”   “……胎儿畸形。”   一时沉默,谁都不说话。   半晌,贺川转移话题:“我公司卖了。”   “怎么卖了?”   “耽搁太久,没法做生意。”   蒋逊问:“那接下去什么打算?”   贺川说:“你不是有三千万么?”   蒋逊笑着:“你打这主意啊?”   贺川问:“你有什么打算?”   蒋逊想了想,看着大树底下,说:“我以前挣钱,是为了给我妈治病,还卓文的债,后来挣钱,是想攒嫁妆,把自己嫁出去,这是我活着的目标。”   她就一个人在这世上,除了数钱,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有意思的事。   “现在呢?”贺川问。   蒋逊走到树底下,蹲了下去,看着盛开的像烈火一样的花,一圈杆子,只有这一朵提早进入花期。   蒋逊轻声说:“老鸦蒜开花了,想看么?”   “……”贺川说,“还记不记得医院里说过什么?”   “什么?”   贺川说:“我明天过来干死你!”   蒋逊一笑:“谁干谁啊!”   挂了电话,贺川看了看手上的登机牌,机场广播,要登机了,贺川穿着件宝蓝色的t恤、黑色休闲中裤,朝登机口走去。   他想,他到底是把自己逗进去了。   冬天过去了,春天已走完,入夏,明霞山风景如画,是个好去处。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