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慢慢慢慢爱上你》 作者:唐多令   文案   【悬疑爱情】   从不良少女变成女法医的第二年,我在解剖台上重逢了自己的情敌,也是我曾经最好的闺蜜。   她的丈夫前来认尸,我终于又见到了爱过的那个男人。   十六岁生日那天,做保姆的老妈把一个大男孩带回家,告诉我他是雇主不能见光的私生子,以后跟我们一起住。   是他告诉我,这世上没有坏女孩,只有犯过错的好女孩。   他还说,以后有男人说爱你,要小心,慢慢慢慢爱……   可他没说,那个对我说爱的人,可能就是他自己。   一场始于青春的边缘之爱。   从十六岁到三十岁,从女孩到女人,从过去到现在,我……慢慢慢慢爱上了你。 ===================        001 我把她解剖了   工作两年多了,我还是头一次在露天解剖室干活,没想到休假躲到偏僻的边境小镇上,还是躲不开面对尸体的命运。   一具新鲜的尸体此刻正躺在我面前的移动解剖台上,夏天的烈日透过树叶缝隙,在头顶晃着白花花的光影。   两个小时前,我正坐在小镇仅有的一家咖啡馆里悠闲地发呆,当刑警的闺蜜白洋坐着警车过来把我带走了,在车上她求我去帮忙解剖一具尸体,她们原来的法医出了车祸正躺在医院里,正好我这位稀罕的女法医近在眼前,她要我必须帮这个忙。   白洋还许诺我等解剖完,她会给我介绍大把边镇帅哥来补偿,我无所谓的一笑,低头开始看警方的调查资料。   一场抓捕毒贩的混战里,身份不明的一个年轻女人死在了现场,被人捅了好多刀,无法判断她是参与贩毒人员还是单纯的无辜路人。   听上去不会是个难度太大的尸检工作,只是这里简陋的工作环境却让我挺意外的。   我换好衣服,带上手套,伸手缓缓拉开了尸袋。   一张毫无血色,僵硬清秀的脸慢慢显露在我面前……我又仔细看了看,久违的熟悉感紧跟着呼啸袭来,我的呼吸在浓烈的血腥味里顿时变得困难起来。   “苗,语……苗语。”我对着尸体叫着这个名字,旁边的白洋不解的看着我,问我说什么呢。   我缓缓摇头,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恢复面无表情的状态,开始解剖。   解剖台上的年轻女尸半睁着她漂亮的眼睛,多年未见,她的容貌基本没变过,身上的衣服已经几乎完全被血浸透了,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女尸穿着的衣服很快就被脱光,我看着她左肩头上的那个纹身闭了闭眼睛,基本可以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了。   就是苗语,我曾经的情敌,曾经能说所有心事的那个好朋友。   白洋再次问我怎么了,我不想在苗语的尸体面前说什么,就回答没事,然后开始按着程序认真工作。   苗语的胸腹部有大片翻出来的肌肉组织和脂肪,能想见她死前伤的有多重。   我开始给白洋报数据,她和另外两个男警察跟在我身边做着记录:死者身中五刀,腹部两刀,胸口三刀。致伤方式基本可以确定为被单刃利器刺伤。   手术刀在我手上从苗语颈下开始下划,红红黄黄的皮下组织晃在眼前,我一下子就回想起十八岁那年,我陪着苗语躺在小诊所的手术台上等待堕胎那一幕,眼角忽的就热到发烫。   我狠狠忍住,手上继续麻利迅速的分割组织和骨肉。   几个小时后,缝合结束,我收工离开,一个人走到殡仪馆的树荫下,大口喘着气。喘着喘着,眼泪一点点从眼角渗了出来。   白洋小跑着到了我面前,看见我的眼泪她吓了一跳,赶紧问我究竟怎么回事,刚才解剖的时候她就知道我不对劲。   我望着远处墨青色的层叠山影,问白洋没人来认尸吗,白洋说不需要认尸了,我们刚才解剖尸体的时候,被抓的一个疑似毒贩已经交待说死者就是他老婆。   我的心开始突突猛跳起来,皱起眉毛问白洋,那个毒贩在哪,能不能让我看一眼他什么样子。   白洋带着我很快回到了小镇的派出所里,她领我站到一间审讯室的门外,隔着玻璃指了指里面的人。   这一刻我反而胆怯的不敢走近去看清审讯室里的那个人,我小声又问白洋,这毒贩叫什么。   “他交待自己叫曾念,谁知道是不是真名。”白洋回答我。   我愣了几秒,随后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搞得白洋在身后莫名其妙的跟着我直喊又怎么了。   走出派出所门口时,迎面正好看到一对看上去十七八左右的大孩子手牵手迎面走来,两个孩子正在叽叽咕咕的亲密讲话,一身游客的装扮。   他们彼此看着对方,一直咯咯的笑着。   年轻的笑声狠狠刺激了我此刻的心脏,我猛地回头看着追上来的白洋。   “白洋,你不是总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近男色吗?我现在告诉你,就是因为刚才被我解剖完的那具女尸,还有……还有里面那个叫曾念的男毒贩。”   我说完才感觉到,自己握着手术刀从来不抖的手,这会儿正颤抖不止。   暮色四合之后,我被白洋拖进了酒吧里。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让这座表面上安静闲散的边镇终于有了点儿我习惯的都市味道。   一杯烈酒下肚后,白洋举着空酒杯斜睨我,大声对我说:“哎,我帮你打听过了,那家伙镇上的老警察都认识他,常进常出那种……”   我扯扯嘴角,没说话。   “他们,他们有一个女儿,好像九岁了,孩子这下没妈了,搞不好连老爸也得没了。”   我瞪大了眼睛看向白洋,她冲我点点头。   原来他们连孩子都有了,都那么大了。   见我不说话,白洋朝我又凑近一些,“这么多年,你一直不知道他们下落,没找过他们?在咱们系统里托人找两个人,可不难。”   我苦笑一下,摇头。   我干嘛要找他们,从他们在我念大一那年一起私奔后,我就告诉自己要把他们从我的记忆中抹掉,抹的干干净净。   从来没想过,我跟他们会重逢,而且是如此惨烈的重逢。   苗语从来都是个决绝的狠姑娘,这我一直都知道。可他们为何落脚在滇越这个边境小镇上,曾念什么时候变成了毒贩,我不知道。   他们的生活里,我早已缺席太久太久了。   第二天中午,我在宿醉的头疼里挣扎着起了床,简单收拾下,按着白洋给的地址,我离开住的客栈准备去看一个人。   我在边镇安静的巷子里穿行,没费太大劲就找到了这个叫“角落小吃”的铺子,两个游客正坐在店门口吃东西,我也找了空位坐下来。   一个很瘦很瘦的小姑娘过来招呼我,额前齐刷刷的留海随着微风晃动,她把一张脏兮兮的菜单放到我面前,问我要吃什么。   我拿起菜单看着,随手指了一个滇越的特色小吃,小姑娘皱着小眉头,很认真的跟我确认了一遍后,转身进了铺子里。   我望着她晃在背后的一根小辫子,心头狠狠恍惚了一下。   这孩子的那张脸,实在长得太像苗语了,简直就是她年轻时候的翻版。都说女儿会长得更像爸爸,可我刚才似乎并没从小姑娘的脸上看到曾念的影子。   很快,刚才的小姑娘端着我点的小吃送了过来,放下后对着我粲然一笑,“这个要趁热吃呦!”   我下意识也对着她笑,可笑得鼻子阵阵发酸。   等小姑娘再次转身朝铺子里走时,我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你是团团吧!”   小姑娘扭脸回头看我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从铺子里几乎同时探出头看向我,我喊了声结账,中年妇女就走了过来。   她接过钱,低头闷声问我怎么知道那孩子叫什么。   我看见小姑娘又去招呼新坐下来的一桌客人,低声对中年妇女说,孩子还不知道她妈妈的事情吗。   中年妇女惊愕的瞪着我,旋即脸色难看的对着我使劲摇头,“不知道咧,你哪位?”   我正考虑着该怎么说明自己的身份时,就发觉中年妇女的目光突然移向了我身后的巷子里,她原本有些紧张的神色也随之一松,我纳闷的转过头。   “爸爸!爸爸你回来啦!”小姑娘欢快的叫声冲进我耳朵里。   我看着小姑娘跑向从巷子里走过来的一个黑衣男人,自己也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黑衣男人抬手摸着小姑娘的头顶,我看到他的一只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小姑娘正在着急的问他手怎么了,妈妈怎么没一起回来。   我眼前闪过苗语毫无血色的一张脸。   “妈妈又到对面跑货去了,团团吃饭了吗?”黑衣男人回答完孩子,慢慢抬起头朝我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从他眼睛里捕捉到了熟悉而又久违那一丝阴沉。   十分钟后,我走到离铺子有些距离的一处河岸边上,身后没多久就出现了黑衣男人的身影,看来我们之间不用说话的那份默契,还残存着。   脚边的野草被风吹着贴在我裸露的小腿上,刺啦啦的让人发痒。   我深呼吸后,挤出笑容看着站在我身边的黑衣男人,叫出了他的名字。   “曾念……”   黑衣男人点点头,依旧是年少时那副冷淡疏离的神情。    002 曾念,曾念   少顷沉默后,我先开了口,问曾念什么时候来的滇越。   曾念略略打量我一下,眼神里看不到任何久别重逢引起的惊喜或者意外,就是很淡的看着我,像是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那几年的朝夕相处。   “你来旅游的,自己吗?”曾念不答反问。   他还是老样子。   “我休年假,有个好朋友在这里工作,我就过来了……没想到会遇上你,还有苗语。”   曾念看我的眼神起了些变化,他想了几秒后问我什么时候见过苗语了。   我捏住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指,用平静的语气告诉曾念,昨天给苗语做尸检的法医就是我,我们两个是在解剖台上见的面。   又是一阵沉默后,曾念低下去很久的头抬了起来,我看到他眼圈发红,可再次看着我的目光里却带上了笑意。   “没想到你还真的当了法医,他就没反对吗?”曾念问我。   我略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曾念说的那个他指的是谁。   很奇怪,手指这时突然就不抖了,我的脸色也终于控制不住的冷了下来,“我没跟你弟弟在一起,过去现在将来都不可能,他有什么资格管我干什么?不过我们倒是一直有联系,他毕业后当了医生,我们都在奉天。”   听我这么说,曾念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点点头,然后用他那只没受伤的手从兜里掏出,看了眼后跟我说他要走了,说完不等我说话就真的沿着河岸边走起来。   我努力压制的怒气终于窜了上来,我咬了咬嘴唇,猛地大声冲着曾念的背影大喊一声,“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苗语为什么会死!”   我的质问让曾念暂时停下了脚步,可他没回头,停在那里足足有一分钟后,又走了起来,离我越来越远,直奔边镇上那些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巷子深处。   我紧紧抿着嘴唇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吹到最大极限的气球,随时都可能砰地一声爆炸,炸的自己粉身碎骨。   等我闷头一鼓作气走进镇派出所时,正好看到白洋,我过去劈头就问为什么被抓的毒贩这么快就放了。   白洋眨巴半天眼睛才反应过来,她一脸无辜的冲着我苦笑,拉着我到了院子里没人的地方后才跟我解释说,她也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就知道那个曾念不是贩毒只是去买货的吸毒者,所以罚完钱就放出来了。   “像他这种,在我们这里好多,你也知道滇越这边是毒品交易的重灾区,吸那玩意的人太多了。”白洋说完一脸无奈的看着我。   听完白洋的话,我心里更难受了,他竟然沾上了那个东西!   知道他吸毒,这比知道他贩毒更让我难以接受。   “算了,你们分开了这么多年早就不是一路人了,我今天心里就一直不痛快,有点后悔把那个孩子的消息告诉你,你说你去看他们的孩子干嘛呢!给自己添堵不是!对了,你看见那孩子了吗?”白洋唠唠叨叨在我耳边说着话。   我闷声回答看到了,还看到他和孩子见面了,白洋听了观察着我的神色,最后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早知道这趟让你过来会这样,就不让你来了,谁知道你们的孽缘还没断啊……”   我狠狠斜了白洋一眼。   没心情跟她多聊,答应了等她下班一起吃饭后,我独自回到了客栈,进门倒头就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后被来电吵醒了。   我迷迷糊糊举着看,来电显示上的号码让我很快清醒不少,屏幕上的来电头像是个笑容狡黠的帅哥,穿着白大褂看上去玉树临风。   “喂,我在睡觉呢……”我懒洋洋的接了电话。   对方听了我的话,一阵明显听得出嘲笑成分的笑声后,声音清亮的问我是不是不是一个人睡着呢,要是的话他马上挂电话,不打扰我。   我没好气的切了一声,可心里那种压抑复杂的情绪马上浮上心头,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你听好了,我可不是开玩笑啊……我在这边,在这边见到你哥了。”   “什么!你见到我哥了,真的!”那头传来惊讶至极的喊声。   我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走到房间的窗口,窗外正对着被乌云遮住半山腰的一大片雪山,此情此景倒是很映衬我此刻的心境。   “不光看到他,还见到苗语了,还有他们的女儿。”我继续对那头的帅哥说着。   那边听完沉默数秒后,似乎叹了口气,然后恢复常态用戏谑的口气问我,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我没把苗语打残了吧。   我的眼圈呼啦一下就红了。   “那个贱人没给我机会揍她!”我恨恨的冲着吼了一句。   “什么啊,苗语可不是不还手的主儿啊……不会是我哥帮着她了吧?”对方似乎没听出我话里的异样。   我不再说话,眼泪已经让我看不清楚窗外的雪山。   那头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小心翼翼的叫了下我的名字,“左欣年,你说话啊,我待会儿还有个大手术呢,你别影响我情绪啊,说话啊……”   我吸吸鼻子,“你这个上手术台之前就给我打电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了!”   “嘿嘿,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跟苗语那个贱人见面的方式太特么刺激了,我还有点没缓过劲……她被人捅死了,这边的法医不在我被拉了替补,尸检是我给苗语做的。”   那头良久的静默后低声跟我说让我别多想,然后很小心地又问了句,“我哥还好吗,你们见面……”   他的话没问完,可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我正想着要不要把曾念吸毒的事情说出来,房间的门被人敲响了。   我以为是白洋下班过来了,也没问就直接过去开了门,那头还传来问我是不是有人敲门的问话声。   门一打开,出乎意料的一个人站在门口。   “有人找我,先这样吧,你好好做手术可别整出医疗事故来,先挂了吧。”我也不等那头的帅哥再说话,迅速挂断了通话,目光直直的盯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我冷冰冰的问道。   门外的曾念换了一件明显发旧泛黄的白色衬衫,显得他的脸色更加不好看,可即便这样也掩盖不了他耐看的精致五官。   我真的一点都没想到,曾念会直接找到我住的地方来。   曾念的视线落在我握着的那只手上,“在这里我想找出一个人的住处,不难。”   他说完,抬头看我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危险的味道,我被看得莫名心凉。   好像直到这一刻,我才真的意识到面前这个叫曾念的男人,早就不是停留在我记忆里那个人了,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变了。   “有事吗。”我问曾念。   “你是法医,一定知道她的致命伤是什么吧,我想知道,我不能让她死的不明不白。”   听着曾念恍若笃定我一定会让他如愿得到答案的语气,我忽然就觉得悲从中来,到了今天他凭什么还以为我会听他的话。   “你是不是永远都要等到失去了,才会想到去补救?”我讥讽的问曾念。   曾念不在意我的话,依旧波澜不惊,“出事的时候,我不知道她也在,等我看到了,她已经倒在地上了……那些人应该是冲着她去的。”    003 边城苗家   我让曾念进了房间。   “是你惹了麻烦,又连累她了对不对?”我对逆光站在窗口的曾念,质问道。   曾念棱角分明的脸隐含在窗外日光投下的阴影之内,我只能看清楚他薄薄的嘴唇在动,听到他回答我说不是的。   我坐到床上,眼前突然晃出那个很瘦很瘦的小姑娘,不知道可怜的孩子有没有感觉到她已经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妈妈。   “那就是苗语自己惹事了,到底怎么回事。”在我的记忆里,苗语从来都不是个省油灯。   论起惹麻烦的功夫,她远胜于当年的我。   曾念侧过身,坐在了窗口的实木台板上,“苗语在认识我们以前,一直都住在这里的,她没跟你说过吗?”   我一怔,回忆里应该没有这种信息,苗语没跟我说过,哪怕那段日子里我们几乎无话不谈。   “她给我讲过,说是倒退一百年回去,滇越这里差不多一半的地产都是属于她们苗家的,她们家族几代人都做着同一份买卖,只有她爸爸例外,也因为例外……很多年前出事的时候,她和她爸才没死,才到了我们那里。”   “边城苗家,是个贩毒家族。”   “苗语十八岁那年,她们家几乎所有的近亲属都被抓起来了,后来她爷爷,大伯二伯,她妈妈都被判了死刑,执行枪决收完尸以后,她就跟着她爸离开了这里,我们是两年前回来的……”   “当年跑掉的只有她一个小叔叔,对苗语下手的那些人,我怀疑就是她这个叔叔派来的……年子,你在听我说话吗?”   曾念慢悠悠的讲述声让我片刻间有了奇怪的感觉,以为时光正在倒流,以至于他用那个久违的称呼喊我时,我竟然毫无反应。   “年子。”曾念再次叫我。   我猛地激灵一下,“你说了这么多,重点是什么?自己的叔叔干嘛要杀苗语?”   “因为苗语告诉我,当年她们家之所以会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因为她爸爸,是他爸爸给警方提供了足够充分的的证据……几天前,苗语接到了她那个小叔叔的电话,我说要离开可她不肯,之后就出事了。”   我听得心里一阵烦乱,习惯的伸手去床头摸东西,可是扑了空,这才想起自己来滇越之前刚刚发过誓,这一次一定要把烟给戒了,所以我此刻的床头没有烟和打火机。   曾念从窗沿上下来走向我,一根烟递到我鼻子底下,还有一盒火柴。   我抬起头直直凝视曾念的眼睛,“你跟她都有病!”   曾念面无表情,用手指捏着那根烟,抖了抖。   我一把扯过烟,手指利落的把烟一掐两截,扔在了脚边,“你怎么会碰那个,她不知道吗,你不怕孩子看见你吸那个的丑陋样子?”   曾念修长的手指夹着那盒火柴从我眼前移开,“……你是说我吸毒?”   我不想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看不透。   “难道不是吗?”   房间门突然被重重地拍响,白洋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在门外喊着我的名字。   门打开之后,曾念沉默着从白洋眼前走了出去,白洋用眼神向我询问这什么情况时,曾念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我说我没吸过那东西,你信吗?”   我想都没想就回答他,我不信。   曾念深深看了我一眼,扯着嘴角一笑,转身就走。    004 我妈妈呢   白洋跟着我进屋,直勾勾在一旁看着我脱光自己后,又套上了一身白色运动装。   我神色淡然的看着她,“走吧,请我吃什么大餐去?”   见我这样,白洋摇摇头感慨起来,“哎呀,看来我们冰山美人已经没事了啊,那就不用大餐来发泄情绪了吧……”   我亲密的搂上白洋的胳膊出了客栈,跟她说我内伤很重还是需要大吃治疗的,街上来往的行人听着我跟白洋的大笑声都有些侧目。   滇越不属于那种热门的旅游目的地,所以街上能看到最多的就是两类人。   拿白洋的话来说,一类是本地人,一类是跟毒品沾边的人。而这些人又几乎都认识镇派出所里唯一的女警察,估计平时也没见过如此行状的白洋,都挺好奇的。   “大法医,领你去尝尝这里的农家饭吧……你要是能多呆一段就好了,再过半个月就是这里的棒棒会了,到时候可好玩了。不行,你再待下去我就该彻底原型毕露了,啊!”   白洋这话提醒了我,我早就订了四天后回去的机票,剩下来的时间的确是不多了。   我顺着白洋的话正问她去什么人家里吃农家饭时,边镇不会也有跟城市里郊区那些农家乐一样的饭店吧,迎面路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映入了视线里。   我一下子站住,盯着越来越近的小身影,白洋问我怎么不走了。   “那个扎小辫子的小姑娘,就是那个孩子,她这是要去哪儿?”我盯着小身影,对白洋说。   我没看错,的确是苗语的女儿团团,她穿着条暗灰色的麻布裙子,眼睛红红的快步走着,很快就跟街对面的我们擦身而过。   我转身继续盯着团团的背影,白洋随口说了句这方向走到头不就是派出所时,我心里莫名的一紧。   “我还不饿,你陪我去看看这小姑娘到底要去哪,怎么没大人跟着呢。”我也不给白洋选择的时间,边说边拉着她跟在了团团的身后。   白洋不愧是我如今最知心的朋友,她应该是理解我的心思也没废话多问,只是在路上跟我说滇越这里像团团这么大的孩子都是放养的,可不像城市里家长把孩子盯得那么紧。   “你说这地方,那么多人靠着那东西生活,可是几乎没出过丢孩子卖孩子的事儿,这人呐……哎,她这是要去我们所里啊,干吗去啊……”白洋说着,突然抬起手朝前面指了指。   她不说我也看到了,团团已经小跑进了前面不远处派出所的门口,翘起来的小辫子刷的就在眼前消失了。   我和白洋也跑了几步追上去。   边镇的派出所用了过去一个大户人家留下的宅院做办公场地,这里注重保护古迹,除了门口挂的牌子外,不知情的人一打眼根本不会看出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院子里,团团被一个值班的男民警拦了下来,像是正在问她来这里干嘛,我看到团团的手飞速在眼睛那里抹了一把,可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白洋示意我在一边等着,她过去看看什么情况时,又一道小身影从我们身边飞快的跑过,直奔着团团站的位置。   是个比团团高了一个头的小男孩。   白洋回头看我一眼,跟在小男孩身后也到了团团身边。   “都说了让你别来!”   那个小男孩老大的声音冲着团团大喊,还挺用力的扯住团团细细的小胳膊往一边扯,团团也不吭声,只是我能看出来她正在暗暗用力抵抗着小男孩的拉拽。   白洋和那个同事赶紧把两个孩子拉开了,白洋拉着团团问她来派出所干嘛,那个小男孩一脸焦急的瞪着团团,稚嫩的脸上一片担忧之色。   我慢慢朝他们走近过去。   “我妈妈,真的死了吗?警察阿姨你告诉我吧,我妈妈身份证上的名字叫苗语,今年三十二岁了,她真的……死了吗,被人打死了?”团团用柔柔的声音问着白洋,皱着小眉头的侧脸让我恍惚间以为,站在那里的人是苗语。   一个久违而又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我耳边犹如魔音般响起,来自于十几年前那个大雪的早上,我和一起上学的曾念被一个陌生的漂亮女孩子拦住,她就像团团那样也皱着眉头,抬手在我额头上用力点了一下。   漂亮女孩语气挑衅的对我说:“我身份证上的名字叫苗语,花苗的苗,语文的语,我今年十八,你多大了?”   那是我认识苗语的开始。   “你别问了!跟我回家,有我在你怕什么!警察保护不了你,我能!跟我回家。”那个小男孩挣脱男警察,又拉住了团团的手。   白洋让他放手的时候,小男孩眼神冰冷的看了白洋一眼,还是死死拉着团团不肯放。   我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团团先看到了我,短暂迷茫后像是认出我了,嘴唇动了动可是没说出话来。   我对着团团轻轻一笑,叫了她的名字,问她爸爸知道她来这里吗,爸爸在哪呢。   团团刚要开口,那个小男孩一下子站到了团团身前,拦在我们之间,两只手往后使劲护住了团团,用怀疑警惕的眼神看着我,“你怎么知道她叫啥,有事跟我说,她的事我都管!”   白洋和那个男警察听了小男孩这话,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可我一点都笑不出来,我只觉得心酸的不行。   苗语第一次动手要揍我的时候,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大男孩也曾经这么把我护在他的身后,他也对着横眉立目的苗语喊过,“别动她,她的事我都管!”   眼前的小男孩和当年那个大男孩的样子,在我脑海里重叠在了一起。   “团团,谁让你来这里的。”   我正难受的要命,身后传来了曾念低沉的说话声,团团和那个小男孩同时看向我身后,我看到团团的眼泪在她小小的脸蛋上,一瞬间就爆发了。    005 来案子了   曾念把团团搂在怀里,小姑娘哭得抽噎不止,泪眼朦胧的一直看着我。那个小男孩的目光却只盯在团团的小脸上,还是很担忧的神色。   曾念对男警察和白洋说明了他跟两个孩子的关系,一个是他女儿,一个是房东家的儿子。   他带着两个孩子从我身边走过去,看都没看我,我也没说话,只是在团团扭脸回看我的时候,对着她笑了笑。   团团突然就挣开了曾念的手,跑回到我面前,她仰起脸看着我,“阿姨你认识我妈妈吧,你也是警察?”   我看了一眼曾念,他慢慢转过身,目光只看着自己的女儿。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正想着,那个小男孩又过来拉起团团的手,团团这回很顺从的跟着他走了,再也没回头。   等他们走了有一阵后,我和白洋重新走回到边镇的巷子里,七拐八绕的我被她领到了一个门口挂个大红灯笼的院门口,白洋说这就是今晚大餐的地方,滇越最地道的本地菜馆子。   进了院子里,老板笑呵呵的迎了过来,显然是认识白洋的,我听他说今晚店里被在这里拍戏的一个剧组包场吃杀青宴,不过他早就按着白洋的预定给我们准备好了,只是得委屈我们到后院他们自家的屋子里去吃了。   我和白洋都无所谓,跟着老板往后面走,这才发现这院子还真不小,进进出出的那些客人应该都是那个什么剧组的,听上去那头很是热闹。   坐下等着老板上菜的时候,白洋跟我说要不是今天在这儿遇上,她都忘了有剧组在滇越拍戏的事儿了。   我向来对电视明星什么的不感兴趣,就心不在焉的听白洋在旁边兴跟我八卦,我的心思还被团团牵扯着,听着听着就有点走神了。   我不知道孩子是怎么知道了自己妈妈出事的消息,我怨恨的在心里念叨着曾念不是个合格的爸爸,然后又心疼孩子小小年纪就要面对妈妈被人捅死的惨剧,还有那个小男孩的脸也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脑子里乱透了,正东想一下西想一下的时候,白洋接听了一个电话,她啪的一下把筷子放下,扭头朝吃杀青宴的餐厅那边瞅着。   我刚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就听白洋对那头很严肃的说了句知道了,说完挂了电话对我说,来案子了。   同为警察,我对这种随时突发的来案子早就习惯,随口问了句什么事啊,继续吃菜。   “有人卧轨自杀,被压死了,你猜是谁!”白洋已经站起身,喊了老板来结账。   我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我又不是大仙能掐会算,猜不出来。”   白洋突然低头凑近我,很小声的跟我说,“就是这个剧组的女一号,那个华夏金嗓子唱歌节目的冠军,沈保妮。”   我没反应上来,那个什么唱歌节目我没看过,对不上号。   这时有人大声在院子里喊老板,老板一出屋,白洋就瞪着我说别吃了赶紧走吧,镇上的法医不在,出了非正常死亡案件,尸检还得我来。   我知道自己说不去也没用,就跟着白洋往外走,那边包场吃杀青宴的剧组也有人三三两两的往外走,我想他们应该也得到了出事的消息。   坐进来接我们去案发现场的警车里,白洋把我介绍给亲自出现场的镇派出所所长,我们都没废话,打过招呼后就开始听所长介绍已经知道的初步情况。   所长说,有人报案说在铁轨上发现一具被火车碾压过的尸体,因为尸体脸部基本完好没事,加上身边包里的一封遗书,所以初步判断死者是一个叫沈保妮的女演员,最近很红的新人。   她和剧组在滇越拍连续剧已经呆了几个月了,没想到戏刚一拍完,主角却卧轨自杀了。   “没见过尸体,没进行初步的尸表检验,还不能确定是自杀。”我听完所长的话,冷淡的纠正起来。   所长被我说的有些尴尬,白洋赶紧跟他继续问事情替我打了个圆场。   大约十五分钟后,现场到了。   “报案人呢?”开车门下去的时候,我听到白洋问所长。   “就是那小子,老婆刚被人乱刀捅死那个,他带着孩子回家的时候看到的。”所长回答。   “……那个叫曾念的?”白洋有点意外的问,所长嗯了一声给予肯定。   白洋走过来用力拍了我肩膀一下,“你是不是应该改名叫左柯南啊,我的美女法医,你看看,你到哪儿哪就出人命……哎,看来还得跟他打交道,你没事吧?”   我抿了下嘴唇,已经看到不远处和警察站在一起的,那个人。    006 带她离开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可我还是凭一眼就能认出曾念,他隐在黑暗中的身影始终牢牢刻在我的记忆里,十几年里一点都没淡化。   “他租住的房子就在这段铁道边上,所以回家的时候才发现了死者,据说是孩子先看到的呢,这片住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所长在继续跟白洋说着案情。   我仰头看看繁星满空,这么美好的夜色下实在是应该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可我却马上要去面对一具尸体。   大煞风景。   夜色映衬下,铁轨上半侧卧的死者脸色显得更加惨白,即便一眼就能看出她生前拥有着相当出众标致的面容,可此时看上去都不过带着更多阴森的诡异感觉。   我对尸表先进行了常规检验,死者女性,身高一米六八,体重约五十公斤……   “想知道明确的死因必须要解剖,但是不能像上次那样在露天做了。”我从尸体旁站起身,一边摘胶皮手套一边对白洋和所长说着,目光再次从被警戒带隔离在外的围观人群里,发现了曾念的身影。   以前他总笑话我,说以我这种不愿受一点点束缚的性子,将来只能做那些单干不被人管的事情,不然要么就是我疯了,要么就是我的领导和同事被我逼疯了。   我嘴角抖了抖,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看见我工作时的样子,不知他作何感受,还会不会像我一样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这个已经安排了,省厅有新建好的解剖室,去那边可以。”所长对我说。   等待殡仪馆来车拉尸体赶往省城时,我和白洋打了招呼后直奔曾念站的地方走过去。   周围围观的一些老百姓看着我小声议论纷纷,大概从来没见过法医在案发现场工作的样子,更何况还是个女法医,都好奇坏了。   曾念看我的眼神倒是很淡定,甚至在我理解来看,说是冷漠更准确一些。   “你和苗语住在这附近?”依旧是我先开口。   “嗯,这里的房子便宜,那个就是我家。”曾念说着,抬手朝身后一处亮着昏黄灯光的平房指了指。   虽然看不清楚,可我也能想见住在那种房子里绝对不会怎么舒服,他们的生活条件一定算不上好。   “团团呢,孩子没事吧,怎么知道妈妈的事情了,我以为你会瞒着孩子,先不说的。”   曾念轻咳了一声,“不是我说的,我女儿没事,我让她在房东家里待着呢,谢谢关心。”   从他嘴里听到“我女儿”三个字,我的心脏隐隐作疼起来,一直暗示自己不要去想的那些陈年旧事,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再也压不下去。   我想跟你生个漂亮的女儿,我女儿,我们的女儿……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被男孩子表白时听到的话,说这些的那个人就是曾念。   那时我刚刚十八岁,他十九。   现在的我,二十八岁……十年之后,他真的有了一个女儿,他和别的女人生的女儿,不是我们的。   我突然就再也不想继续看着曾念的脸,不想再跟他说话,我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身后传来曾念喊我的声音,“左法医,我有事要你帮忙!”   身前也有人叫我,“左法医,车子来了可以出发了。”   我咬咬嘴唇,最后还是快速转身又走回到了曾念面前,冷冷看着他,“什么事,我要走了没时间听,直截了当说。”   曾念的眼眸里闪着比夜色还要幽深的黑暗,暗得完全看不透。   警车的鸣笛声里,我听到曾念对我说:“年子,离开这里的时候,能把团团也带走吗,帮我把她带回奉天,交给我爸爸……”    007 夜间山路不太平   去省厅的路上,我一直不说话,默默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山间夜色。   白洋没跟我一起,她要留在镇上处理后续的一堆事情,我也在出发前知道自己这回也可以不去,因为省厅那边打了招呼,大概因为死者明星身份的敏感性,省厅的法医已经待命等着了。   可我没多想就提出自己还是想去省厅,倒不是我有多热爱尸检工作,我只是眼下非常想离开滇越这个地方,想要离曾念越远越好。   车子在山路上突然一阵颠簸,我和车里的人,和车后厢里的尸体一同晃来晃去好半天,心情更加糟糕了,眼前晃过曾念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我不会把团团带走的,这是我给曾念的回答。   他听完也没继续求我,对我很淡的笑了一下,扔给我一句话,“那就等苗语葬礼之后,再说吧。”   苗语的葬礼……   又是一阵颠簸,我罕见的有了点晕车的感觉,就把眼睛闭上,可眼前刚一黑下来,苗语在烈焰里灰飞烟灭的画面就出现了,画面里还有团团泪流满面的半张小脸。   我猛地睁开眼,手指紧紧抠在车座旁的缝隙里,耳边车里同事和司机聊天的说话声在我听来简直就是噪音,我知道自己又不对劲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我快速拿出拨出了一个号码,对方却始终没有接听,我这才看了眼上显示的时间,夜里十一点半刚过。   我挑眉,盯着看了一阵,刚黑下去的屏幕突然又亮了,对方给我打回来了。   听着里的熟悉声音,我心里的烦躁感顿时缓解了不少,我装出漫不经心的口气,问对方怎么不接电话。   “哎,我做了台大手术快累死了,刚才睡过去了,可梦里被一个女妖怪的碎碎念又给烦醒了,这不醒了就看到你的未接,就赶紧打回来了……你干嘛呢。”   “我在车上呢,去省厅。”   “去省厅干嘛还这么晚,又有大案子了?”   “算是吧。”   “哦……那个,你自己还是……跟她一起呢。”对方忽然口气含糊,吞吞吐吐的问我。   我抿嘴含笑,当然明白这个“她”问的就是白洋。   “她啊,不在。怎么,想人家了?还是人家现在不缠着你了,你失落了?”我问完,低声咯咯笑了起来,引得前座的同事好奇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大学的时候,跟我同级的这个曾添一直是白洋苦苦追求的目标,一次跟刑警学院联谊的聚会上我们认识的,刑警学院在读的白洋那会儿正在走曲线救国的路线,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打探出来我是曾大帅哥的好友,聚会上就直接找到我求我帮忙。   现在想起那个认识的场面,我还是觉得好笑。   结果后来的剧情是,白洋没拿下曾添,却跟我成了好闺蜜,一年前她毕业分配到边镇派出所后,更是彻底把曾添放弃了。   问她具体原因她也不肯说,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了。   “什么啊!你有事说事啊,我困着呢。对了,是不是我哥有事啊?”曾添在那头喊了起来。   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殆尽,想了想才对着嗯了一声,“曾添,你说你爸要是看见了你哥的孩子,会是什么反应?”   车子再次颠簸起来,差点脱手掉了,对方也正赶着这时候轻声叹了口气,虽然声音很小可我还是听到了。   “我不知道,你干嘛问这个?难道是我哥……”曾添担心的问道。   “你哥想让我把孩子带回奉天,交给你爸爸。”我把情况如实说了。   曾添听完我的话,好久都不出声。   我等了会儿正要问他怎么不说话时,一道刺目的光柱从车后窗直射进车里,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一辆车风驰电掣把我们的车超了过去。   这辆车在我们前面猛地来了一个急刹,我在司机和同事惊呼声里也叫了起来,警车也跟着猛地停住,没拿稳从我手里飞了出去。   这什么情况啊,居然还有人敢拦警车,我忍不住骂了一句,顾不上去捡,跟着已经开车门先下去的同事下了车。   拦住我们的是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车门一开,开车的一个男人也下来了。   他在同事的喝问声里朝我们走了过来,在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突然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008 剃发开颅后的真相   “让我见见她吧,我知道你们要把她拉去解剖,让我见她最后一面吧,求求你们了……”跪在面前的男人带着哭音说完这句话后,眼巴巴的看着我们。   原来是冲着我们车上的死者来的,我和同事交换了一下眼神。   同事让男人站起来好好说话,他严肃愤怒的训了这个男人刚才超车拦车的危险举动后,在男人一连声的对不起中问他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男人垂下头,闷声回答说他叫林海建,是某个大型连锁超市的老板,也是沈保妮的未婚夫。   他们本来打算等沈保妮拍完这部戏就去领证低调结婚的,可今晚他开车过来没见到沈保妮的人,听到的却是她卧轨自杀的噩耗,他简直要疯了,这才追上我们的车,搞出了刚才那一幕。   “保妮不可能自杀的,不可能!让我看看她好吗,我得问问她究竟这是怎么了!求你们了!”林海建膝盖一软,再次跪倒在了地上。   自从干上法医这工作以来,我没少遇到受害人家属在我面前哭天抢地的场面,大老爷们在我眼前嚎啕痛哭也不少,可是像眼前这样大半夜在阴森森的山路上被人拦下要见尸体的,可还是头一回碰上。   这趟边镇之行,我还真是收获颇丰。   请示过领导后,我们没同意林海建马上要见沈保妮遗体的要求,不过同意他开车跟我们一起去省厅,到时候会在尸检开始前安排他去见一面的。   凌晨两点多,我们和林海建的车一起抵达了省厅大院。   没想到的是,我们一下车就被好几个人围住了,省厅接我们的同事告诉我那些人里是剧组制片方的人,都是知道了沈保妮出事的消息赶过来的。   我看看那些人,随口问了句通知家属了没有,同事又说出事了才知道这个沈保妮原来是个孤儿没有家属,出面的就是她的经纪人了。   没有家人,我扭头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自称未婚夫的林海建。   他正守在我们的车旁边,等待沈保妮的遗体被运下来,那些制片方剧组的人都没过去跟他说话,看起来可能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一个小时后。   我和省厅的主检法医一起走进了设备先进的解剖室,准备连夜开工。   因为工作后处理的第一起案子在业内小有名气,省厅的主检法医见到我之后请示领导同意了让我参与到这次尸检中。   我对这起案子也莫名有种想要一探究竟的念头。   解剖台上,沈保妮几乎完整无损的头部和被火车轮无情碾压过的躯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流干血液的一张脸反而比生前更多了几分冷艳的感觉,我不由得想起了苗语的那张脸。   主检法医把带着胶皮手套的双手插入沈保妮浓密乌黑的长发里,触摸颅骨。   “嗯……”片刻后,我听到主检法医轻声嘟囔了一声。   主检法医看看我,“枕部头皮下有出血创口……枕骨,有骨碎片形成。小左你来,把死者头发都剃了。”   我没多问,开始按着吩咐做事,凭经验我知道,主检法医的意思就是沈保妮不仅身体遭受了火车车轮的碾压,她表面看起来完好的头部也遭遇了钝物打击的伤害,所以才要我把头发剃掉,好做进一步的检验。   很快,枕后的一大片浓密黑发被我剃光了,一处头皮的破裂伤清晰地出现在面前,主检法医和我看过后几乎异口同声说了句,“挫裂伤。”   再进一步检查,又在头骨顶部发现了一处凹陷性的骨折。   我用电锯把头骨锯开,再剪开覆盖在脑组织外面的那层硬脑膜,在沈保妮的蛛网膜下腔中,我看到了一大片出血区。   “头部外伤导致的蛛网膜下腔出血,引起死者昏迷。”我盯着沈保妮的脑组织说道。   主检法医同意我的判断,进一步观察检验后,我们根据脑水肿的程度断定,死者沈保妮在遭遇头部外伤后导致蛛网膜下腔出血后并没有马上死亡,而是在昏迷状态下又存活了一定时间。   紧接着,我又配合主检法医检验了死者的躯干部分,一片血肉模糊让人不禁唏嘘,那么漂亮的人就这么变成了一团混乱的血肉。   “死因是火车碾压造成的内脏致命性损伤,但是……被火车碾压之前,死者已经先遭受了头部的人为外力重击,死亡方式不是自杀,是他杀。”我思考后,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主检法医赞许的看着我,他也同意我的判断。   既然不是自杀,那就需要去寻找凶手了。    009 久违的来电   省厅的小会议室里,一位领导和几个刑警一起听完了主检法医做的尸检报告,大家都有些意外,我坐在会议室一角,突然想起自己的好像还在来时坐的车上,就悄悄离开会议室往外走。   刚一出会议室,就看到那个林海建快步朝我走了过来。   “左法医,你好,能跟你说几句话吗?”林海建眼睛红红的看着我,显然他哭得不轻。   我漠然的看着他,他消息还挺快,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我还有事。”简单的拒绝完,我继续朝电梯门口走。   林海建追了上来,“左法医,你妈妈,王阿姨她还好吧!”   我站住,目光狠厉的转头看着林海建,“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林海建到了我面前,他四下看看确定没什么人在附近后,才继续对我说,他认识我妈妈,我妈曾经在他们家做过几年保姆,帮忙照顾他当时刚出生的小儿子。   我目光更加冷了,“小儿子,林先生已经有孩子了啊。”   我的言下之意林海建自然听得懂,他连忙解释说他早就离婚很多年了,我妈在他们家做保姆已经是五六年以前的事情了。   而他之所以知道我是谁的女儿,也是因为我妈前段时间和他在超市里碰巧遇到,我妈把里我的照片给他看过,还说我现在是当法医,所以他才觉得我眼熟,刚才才会试探着那么问了一句。   这世界还真是小,总有莫名的人会跟你扯上莫名的关系。   我妈也真够可以,我在心里暗暗腹诽,面上却继续面无表情,只是对着林海建微微点了点头,等着看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知道来麻烦问你不应该,可是我真的快疯了,我也不会多问的,我就想知道……就想知道,保妮是不是真的怀孕了?”林海建压低声音急切的问着我,我看到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水。   我挑眉,原以为他找我就是问沈保妮究竟是不是自杀,没想到他关心的点是这个。   沈保妮可能怀孕了,我眯了眯眼睛。   “左法医……”林海建见我不说话,叫了我一声,还抬手使劲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汗。   “所有消息,你都要等正式的官方尸检报告出来,我什么都不能对你说,请让一下。”我微笑着回答完林海建,绕过他去按了电梯。   林海建没再过来纠缠,就安静的站在原地,目送我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我看到他眼神慌乱,漫无目标的四下张望着。   我从车里拿到自己的,上面好几个未接来电,看了一下,白洋一个,曾添两个,还有一个号码连着打了六通过来。   这号码一年到头也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过来,可今天却在凌晨时分这么着急找我。   我扯扯嘴角,把这个号码的记录删掉,然后给白洋回了电话。   白洋一接电话就问我是不是刚做完尸检,情况如何,还说她一晚上都没休息,现在还在派出所里做询问笔录呢,这会儿是在厕所里跟我讲电话呢。   等听我说基本能确定沈保妮不是自杀,是他杀后,白洋原本疲惫的声音一下子活泛起来,“那就是说,有凶手可抓了!”   我揉了揉发紧的眉心,不禁失笑,“还需要做脑组织的病理化验,抓凶手的活儿你还得等等。对了,最后见过沈保妮的人找出来了吗?”   “最后见过活着的沈保妮的人还没确定,见到死后的是那个小姑娘,那孩子也够……哎,我正想跟你说呢,那个曾念来找我了,你猜他要干嘛?”白洋突然把话题扯到了我最不想提起的那个人身上。   我沉默着不说话,白洋对我这种反应早就习以为常,也不在意,她自己马上揭晓了答案,告诉我说曾念是去找她要我的号码的。   “他说是孩子要跟你说话,他说找不到你孩子就一直哭,他没办法了才来找我的。”   原来是他女儿要找我,他是替自己的女儿找我……   “他人呢。”我问白洋。   “他啊,应该还在外面等着呢吧,你同意我给他了?”   我握着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指节泛白,过了足足半分钟后我才给了白洋回答,“给他吧。”   回到法医办公室,我把林海建跟我说的情况和主检法医说了,他让我回去休息,是否怀孕的检验他会安排进行。   一夜忙碌后,我在省厅安排的宾馆房间里昏睡,睡得不踏实,梦里总觉得自己的响了,可是每次睁眼去看都不是。   直到中午,我的才真的响了起来。   我以为会是一个陌生号码,号码另一端会听到苗语女儿的声音,可是来电显示是我熟悉的号码,就是昨晚连着给我打了六次的那个号。   我坐到马桶上,接了电话,“喂,妈,你找我。”    010 回忆早被我摔死在过去了   我妈叫王新梅,从年轻时开始就一直做保姆,现在五十多了还在做,我从小就跟她不亲,尤其是发生过那件事以后,我们关系就更淡了。   一年之中,除了除夕夜我会主动给她打电话之外,其他时间没有大事我们从不联络。   这回她如此急迫的找我,我也还是从心里急不起来,我认为她一切都好,不需要我着急担心。   “年子,你怎么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要不是我给曾添打电话,还不知道呢。”我妈声音不大,几乎淹没在房间里被我开大音量的电视机声响里。   “休假,过来看看朋友,找我有事吗?”我根本没解释为啥昨晚没接她的电话。   我妈哦了一声,隔了几秒后也不再跟我废话直奔她来电话的主题,问我是不是见到曾念了。   我在马桶山直起腰杆,看来曾添把什么都跟我妈汇报过了,这么多年我妈对我生活的了解,可全都靠他曾医生那张漏风的嘴了。   “嗯。”我多一个字也不想说。   “他好吗,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家,有没有……年子,我想过去见见他。”   听完我妈这话,我差点就不管不顾直接把扔进马桶里。看看,隔了这么多年,我妈还是把一个外人看得比我这个亲生女儿重要。   从我十六岁生日那天,我妈把曾念领进我家门口那刻起,她就更像曾念亲妈似的对他好,她看到我被曾念逼在墙角被强吻时,走过来居然什么都不问就甩给我一个耳光,骂我为啥别的不会倒是早早学会勾搭男人了,却不说曾念那个混蛋一个不字。   她连我身在何方都不能随时掌握,却在得知曾念身在何方后,马上就要到人家身边去。   王新梅她到底是不是我亲妈?这个从小萦绕在我心头的疑问又一次顶上了我的头顶,我好不容易才忍住跟我妈吵起来的念头。   我不想回忆,也不想跟我妈吵,回忆连同亲情早就被我摔死在过去了。   “随便你,需要订机票车票就去找曾大医生办,等你到了再联系我吧。”我实在是不想跟我妈继续说下去了。   “年子,是不是那件事,在咱们娘俩之间就过不去了?”我妈忽然这么问了一句。   我心头的怒气更甚几分,我妈最擅长做的一件事就是激发我的怒火,她还好意思主动提起那件事!   “我马上要工作了,没别的事我就挂了,好吗。”我忍着一口气,尽量平静的告诉我妈我要挂电话了。   “……算了,我还有事,那个林海建找你了没有,妈以前在人家干活时他待我不错,你看能帮上忙就帮帮他,妈都跟人家……”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不等我妈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本来想关机的,可是怕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来的电话找不到我,就把静音了。   我走进省厅法医办公室时,主检法医正好在,他见了我马上面色凝重不少。   “病理结果出来了,根据脑部损伤组织中氨基肽酶含量减少,还有损伤周围组织氨基肽酶含量增多的比例关系来判断,死者从头部被钝物重击昏迷到被放到火车轨道上碾压致死,中间还继续生存了约八十分钟……可以通知办案人员,调查这八十分钟里和死者在一起的人了。”   我点点头,主检法医马上又补充了一条,“还有,你昨天说的情况我也亲自检验过了,没有怀孕迹象。”   沈保妮没有怀孕,这个结果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接下来的侦查工作就不在我的工作范畴之内了,我和主检法医又聊了一会后,离开省厅准备坐车回滇越。   车子开出去不久,跟我一道返程的那个镇派出所同事就往后看看后对我说,那辆车又跟着我们了。   我扭头往后看,果然又见到了林海建开的那辆黑色越野车。   他这回没再冲上来拦警车,只是一路跟着我们,直到我们的车停在了滇越镇派出所的门口他也把车停下来。   我下车后就朝他的车直直看过去。   林海建很快从车上下来,朝我走过来。    011 孩子的话   林海建看上去还是满面愁云惨雾,见了我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左法医,对不起啊。”   我不置可否,知道他真正要说的话还没出口呢。   “左法医,你别怪王阿姨,是我求她的,现在知道保妮不是自杀也没有怀孕我也得谢谢你们法医的工作,没有你们我们家属也不会知道真相,现在就等着警方把那个该死的凶手抓到就好了。”林海建说到最后,眼圈里又泛起了水雾。   我微微蹙眉,他的消息还真挺灵通,这么快就知道尸检结果了。   见我一言不发,林海建用双手搓搓脸后苦笑,“那我就不打扰左法医了。”   因为出了女明星的命案,原本比较平静的镇派出所现在一片忙碌景象,白洋见我回来也只是简单跟我聊了聊就又去忙了,不过她临走时还记着告诉我号已经给曾念了。   我一个人沿着石板路朝住的客栈走,捏在手里,时不时就要看上一眼。   大概刚下过雨的缘故,巷子里的石板路挺滑,加上我回客栈必经的一段又是有些陡的上坡路,走起来就更吃力了,我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滑倒。   可怕什么就来什么,我本来就是个运动神经不发达的主儿,一紧张反而动作更加不协调了,自认为踩得很稳的一脚最后还是打了滑,身体转瞬间就失去平衡了。   我心里起急,可没办法挽救自己即将栽倒在石板路上的状况,只好下意识暗骂一声,等着疼痛袭来的那一刻。   “你连走平路都能摔倒,拿着手术刀手就不抖吗?”清冷的一道声音在我耳边划过,我的身体也被一双结实的手抓紧,重新回到了直立状态。   我站稳后赶紧侧头,曾念正低着头看着我的脚,是他扶住我的。   这段上坡路是从派出所回客栈的必经之地,难道他特意守在这里等我,可我都没发觉到他的存在。   我怔怔看着他抓住我胳膊的手,依旧修长的手指,完美的手型,这一切如果被我医大的教授看到了,一定会说这种手天生就是用来握手术刀的。   可是……   我嘴角发抖,这双手现在经常碰触的也许是那些白色的粉末,吸管之类的东西……不能再往下想了。   曾念也抬起头看着我,“你回来了。”   我点点头,伸手想把他的手从我胳膊上拿开,可是肌肤相触的一瞬,我却再也动不了了。   舍不得,我舍不得放开再一次跟他如此亲近的机会。   生理的自然反应不会欺骗自己,我意识到自己的真实反应后,心口揪着疼了起来。   曾念那只受伤裹着纱布的手也覆在了我的手上,他很利落的帮我把手拿开,没有丁点犹豫,“年子,我有事找你帮忙,是团团的事。”   听到团团两个字,我顿时头脑清醒过来。   “孩子怎么了,我听朋友说过了,她干嘛要打电话找我?”我刻意朝后退了几步离曾念远了些后,开口问他。   “你用给团团打个电话吧,团团在铺子那儿呢,她不肯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找你,我想等她听到你的声音,才会说吧……孩子现在情绪很不稳定,知道她妈妈的事以后又看到那个卧轨的女演员,她吓坏了,就一直重复着要找你……年子,帮帮我吧。”   我凄凉的扯起嘴角一笑,没听错吧?刚才曾念竟然用哀求的语气在求我,他要我帮他,帮他的女儿,他跟苗语的女儿。   过去这个人打死都不肯求我任何事,现在为了女儿,一个求字他说出口却如此容易。   “我其实很想冷血的拒绝你,就像你当初对我那样……赶紧打,我还有事要忙,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女儿。”我说完,把递给曾念。   “我不是让朋友把号码给你了,你怎么不打过来?”我看着曾念低头在上拨号码,又问他。   曾念没回答我,很快把放到了耳边,脸色平淡的朝我身后放空看着。   “喂,团团吗,是爸爸……你不是要跟那位阿姨说话吗,这就是她的电话,你等一下啊,爸爸让阿姨跟你说话,等着……”   曾念把递回给我。   我接过,刚喂了一声,那头就传来小女孩有些哭哑的说话声,“喂,左阿姨吗,是你吗?”   稚嫩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和孩子的年纪实在太不相符,她这么大的小姑娘不该有这样的声音,我心里一疼,马上柔声回答说我就是,团团有话就跟阿姨说吧,说什么都可以。   那头好半天没说话声,我只能听到一阵大一阵小的呼吸声。   我扭头看了眼曾念,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团团终于在里说话了,可听了她的话,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我是想说,想说……我妈妈跟我说过,说如果有一天她不能在我身边了,我还有一个妈妈会对我好的,妈妈告诉我那个妈妈叫左欣年……我看过那个妈妈的照片,妈妈给我看的……跟阿姨你长得一模一样。”    012 照片上的旧时光   团团的话让我说不出话,我只能瞪着曾念,他也纳闷的看着我。   我没想到苗语会在女儿面前这么定义我的身份,没想到她手上居然还有我的照片,我一直以为她巴不得跟我再没任何联系,因为当年她抢走曾念的时候说过,她再也不想跟我有瓜葛,让我滚远点。   可她却对自己的女儿说这种话。   “左阿姨,你还在听吗……”团团在那头怯怯地问我。   我平复下情绪,“我在,我听到团团说的话了,你在哪儿呢,阿姨想见见你,我们见面继续说好不好……妈妈给你看的阿姨照片,在你手里吗?”   曾念听着我的话,有些茫然,看起来他似乎并不知道有关我照片的事情。   “在的,我在你来吃过的那个铺子里,照片就在我包里呢。”   “那好,我马上过去,团团等我。”   我挂了电话看着曾念,把团团刚才说的话跟他复述了一遍。   曾念听完倒是没什么大反应,他依旧淡淡的看着我,跟我说这些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苗语没跟他说过,他更没见过我的什么照片。   “那你为什么要我把孩子带回奉天,你觉得你爸爸会接受孩子吗?你这是推卸责任,苗语不在了你就不想管孩子了。如果不是我倒霉的在这里遇上你们,你要把孩子怎么处理?”我讥讽的对曾念说道。   曾念脸上没有丝毫受到讽刺引起的不高兴,他看着我,“如果没遇到你,如果苗语还不不可避免有今天的结局,我会联系你妈妈的,会让她把团团送回到曾家。”   他会找我妈……想到之前跟我妈极不愉快的那次通话,我心情顿时恶劣起来,冲着曾念冷笑一声。   “这样啊……你不提起我妈我都忘了,她老人家可是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了,对你可是无比牵挂着呢,估计这会已经订好了来看你的机票了吧……”   曾念脸上终于有了些变化,他目不转睛盯着我,像是在判断我这番话的真假。   我拿起,“你不信啊,不信我现在就让你跟她说上话,你们多少年没说过话了……”说着,我假装在上拨号。   “不要。”曾念一把伸手抓住我的手腕。   我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他身上那种我说不清楚是什么的熟悉味道一点都没变,我差点以为自己跟他此刻并非站在边镇幽静的小巷里,而是还站在十几年前我们高中后身的那条街里。   “你妈身体还好吧,别让她来,既然你在,就没必要见她了。”曾念用力攥着我的手腕,目光灼灼。   我挣扎了几下,“你自己问她,你们的事跟我没关系。你女儿还等着我呢,放开我。”   十多分钟后,我和曾念一前一后走到了“角落小吃”门口,团团和那个说要保护她的小男孩站在一起,小男孩正蹲在团团脚边,看样子像是在帮她系鞋带。   曾念叫了团团一声,孩子马上看到我了,她脸上露出悲伤地神色,瘪着嘴推了推还闷头蹲在地上的小男孩。   小男孩侧头看我,小脸上露出很冷淡的表情,看起来对我的出现并不欢迎。   团团抿紧嘴唇朝我走过来,小男孩紧紧跟在她身后,可走了没几步,小男孩就被铺子那个中年妇女给一把扯住了。   我迎上去,看着团团梳的有些乱的小辫子,不禁心疼。   要是苗语还在,一定不会看着自己的宝贝顶着这么不好看的发型出来的,哪个妈妈不希望把自己的女儿打扮的最漂亮,何况还是苗语那个臭美的家伙。   团团歪头又看看我身后的曾念,挤出一个笑容给爸爸,“爸爸,我跟阿姨说说话,你等我。”   “好,爸爸就在外面等团团,去吧。”曾念用无比温柔的声音答应着。   团团把我领到了铺子旁边的角落,然后很小心的从裙子上的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阿姨你看看,跟我妈妈搂在一起的这个妈妈,是你吧。”   我伸手接过照片,照片已经有些边角泛黄皱巴,可上面的影像还很清晰,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角发热。   没错,照片上和二十岁的苗语搂在一起傻笑的那个女孩,就是我。   苗语的脸色挺苍白的,笑容里也带着只有我知道原因的苦涩,可还是那么好看……拍这张照片的两天前,我刚刚见证了苗语在小诊所做掉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世事几多荒谬。   谁会料到,多年之后这张印证苗语不堪过去的照片,却由另一个带着苗语血脉的孩子交给我,这是一种怎样的缘分?    013 要去个地方   我搂着团团,头挨头一起看照片。   选择性的给孩子讲了点照片的来历,还有我和她妈妈苗语之间的事情,我告诉团团我可以在今后的日子里做她的妈妈。   团团忍不住趴在我怀里哭了起来,这孩子对我似乎没有那种抗拒陌生人的戒备,我想这就是苗语一直在孩子面前说我是她最好朋友的结果。   那个小男孩不知何时走到了我们面前,冷冷的看着我。   “你要把团团带走了,离开这里是不是?”小男孩问我。   团团从我怀里抬起头,替我回答小男孩,“不会的,我哪都不去,你不是答应我秋天开学了要带我一起上学吗。”   小男孩脸色一缓,眼角眉梢顿时挂了笑意,什么也没说突然就转身走掉了。   我侧头观察团团,小丫头也带着泪花在笑。   我心里一片苦涩,两小无猜真美好啊,可越是美好越容易破碎,就像当初的我和曾念一样。   但愿已经过早经历生死别离的孩子,不要再遭遇我曾经的体验。   等我看着团团又和那个小男孩一起在铺子里帮着招呼客人时,曾念站在我身后,对我说了句谢谢。   我自嘲的笑了笑,问他苗语的后事料理的怎么样了,有需要我的地方别客气。   “都弄好了。年子,你什么时候走。”曾念问我。   我告诉他三天后回去,曾念静默了片刻后,又跟我提起了带团团回奉天的事。   “为什么。”我这么问着他,心里其实有种预感,他一定是要自己单独去做什么事情不能带着孩子,又不能再把孩子留在滇越,所以才一再求我。   “……我要去个地方,不能带着团团。”   果然如此,我听着曾念的回答一言不发,用眼神示意他,这个答案我不够满意,不足以让我答应他。   曾念朝不远处的团团望着,忽然就笑了起来。   他轻声回答我,“我要去戒毒所待一阵儿,不想孩子知道,这个理由左法医满意吗,足够你动点怜悯之心帮我这个忙吗?”   我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就知道他说自己没碰那个东西的话是假的,亏我这几天还时不时给自己洗脑,让自己相信他真的没有吸毒,呵!   “几进几出了吧……曾念,你女儿已经没有妈了,你要是不想她彻底成了孤儿,这次就像个爷们点,真的戒了再回来!”我下意识就提高了声音,引得团团和那个小男孩都朝我看过来。   我赶紧笑了笑,两个孩子毕竟还小,见我这样很快就不在意了。   笑容瞬间消失在我的脸上,我冷眼瞪着曾念。   他无语对着我点点头。   第二天是苗语出殡的日子,早起滇越就飘着蒙蒙细雨,到处弥漫着雾气。   我穿了一身白衣出了客栈,不是要去参加苗语的葬礼,我是趁着待在滇越所剩不多的时间,去这里有名的观音庙转转。   我不想面对苗语灰飞烟灭的最后一刻,在解剖台上跟她重逢已经足够刺激了,我不想当着团团的面情绪失控。   更怕的是会突然控制不住了犯病,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有病的事情。   观音庙就坐落在离镇上没多远的一座矮山上,我走着过去,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庙里的人挺多,善男信女似乎并不受下雨天的影响,我跟着人流走进庙里。   上香之后,我闭目在蒲团上跪了很久都没起来,在心里默默跟苗语说了很多话,我问她为什么十年前会那么对我,为什么明知道家里过去的事情还偏要带着孩子和男人再回滇越。   没有人能给我回答……佛祖不能,苗语也不能。   知道真相的人也许只有曾念,可我不会去问他,不会问。   腿开始有些发麻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仰头看着面前神态慈和的观音像,最后对苗语说了句一路走好。   正准备站起来,身旁空着的那个蒲团上跪下了一个人。   我无意的转头瞥了这人一眼,他也朝我看过来,嘴角挂着迷人的微笑,眼神邪魅。   “你,你怎么来了!”我吃惊的低声问道。   他示意我先别干扰他虔心拜佛,我只好起身站到庙门外的廊檐下,等他出来。   可他也跪了很久,不知道在对着观音菩萨许什么愿望,等他起身走向我的时候,时间过去了差不多五分钟。   “你说心足够虔诚的话,佛祖一定会宽恕我们造下的业障吧……”他声音幽幽的向我问道。   我看着他明显带着睡眠不足的一张脸,慢慢回答道,“曾添,你什么时候也信佛祖了,我怎么不知道……”    014 曾添,曾添   曾添坏笑看着我,可我分明从他的笑里看出了悲凉之色。   “你说,我哥能见我吗?你先领我去偷偷看看他吧……”走出观音庙的门口时,曾添四下好奇地一边看一边问我。   我看着他,鬼使神差般的竟然二话不说答应了,“好啊,赶紧下山看能不能打到车,从这里到殡仪馆可不近。”   曾添愕然看着我从他身旁走过,愣了愣才追上来问我干嘛要去殡仪馆见他哥。   我越走越快,“今天是你嫂子出殡,不去那儿还能去哪儿见你哥。”   我两还算运气不赖,下了山很快就和一个在山脚下等客人的司机谈妥价钱,直奔殡仪馆而去。一路上,向来话多的曾添却有些沉默,到后来他干脆闭上眼睛把头靠在车窗上了。   外面的雨停下来的时候,我们也到了殡仪馆门口,我推了推曾添的胳膊,喊他下车。   滇越的殡仪馆不算大,那天给苗语做尸检时就是在这里的后院,我回想那天的场景,忍不住对默默跟着我的曾添说起来。   等我讲到已经答应他哥把团团带回奉天送去曾家时,曾添终于开了口,他有些吞吞吐吐的问我那孩子好看吗,长得像不像苗语。   我白了曾添一眼,“你们曾家那么好的基因在那儿,能不好看吗?你可能马上就会看见团团的,做好心理准备吧。”   殡仪馆三号告别大厅的门口很冷清,不像其他大厅门里门外都是人,都是各种哭声,来送苗语最后一程的人看来不多。   曾添已经站在大厅门口的一处角落,我独自走进大厅,脚迈进去的那一刻有些后悔,我生怕遗体告别什么的还没结束,我还是躲不开见苗语最后一面。   一进去,我就听到了不算大的一阵哭声,循声一看,那个跟着团团的房东家的儿子正抹着眼泪在哭,他妈妈那个小吃铺子的老板娘也在抹眼泪。   我看了一圈,遗体和曾念父女两个都不在,就是说苗语已经开始……我心口发闷,使劲控制了半天的眼泪还是一点点涌上了眼眶。   我走到小男孩身边站住,他和他妈都看向我,我却只盯着他们面对的那个通道口,我知道那里通往何处。   “人推进去啦……丫头非要进去看,哎,可怜咧!哎!”老板娘跟我说着情况,我无语的点点头。   那个小男孩用力抹了把鼻涕看着我,“我知道,你还是会把团团带走的,昨晚我听到她爸跟她说了……没关系,你把地址留给我,我会好好念书,将来一定考到你们那个大城市去的!”   我低头看着小男孩认真的表情,眼泪忽然就夺眶而出。   许多许多年前,我曾经也这样傻气而又坚定严肃的对着某个人说过这种话,我让他别看不起我,我会往死里努力的,我会考进他考上的那座全国最棒的医科大学,我不会给别的女人近水楼台得到他的机会,他等着瞧吧。   我突然很想摸摸小男孩的头,可他很不高兴的躲开我,“你最好别欺负她,不然我会让你好看的。”   老板娘喊着敲了下儿子的头顶,看着我不好意思的笑。   “我是她以后的妈妈,我怎么会欺负她……你加油,我们在大城市等着你。”我冲小男孩微笑着,眼泪止不住的顺着脸颊往下淌。   半个小时后,曾念和手捧骨灰盒的团团走了出来,团团出来时没哭,可是看到我以后,瞬间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嘴里大声喊着妈妈。   曾念貌似平静的看着我,用手紧紧护着身前的女儿。   我快步走过去,看了眼很是普通的骨灰盒,又和苗语见面了,化成灰也还是见到了。   我们走出来的时候,并没看到增添的影子,可我知道他一定正在暗处看着我们。   团团的情绪刚平静了一点,我的就响了,是曾添打来的。   我走开一些接了电话,上来就听到大男人哭泣的抽噎声,我忍了忍眼泪,“你在哪儿呢,接下来怎么办,直接出现还是……”   “……让我缓缓,我在你住的客栈也订了房间,我们客栈见吧。”曾添压着声音在那头,回答我。   火化后接下来要办的事情我没跟着,我告诉团团晚点会去家里看她,孩子很听话的点点头,我看着曾念,好几次想把曾添也在滇越的事情说出来。   我不知道曾念见到这个弟弟会作何反应,在我印象里,他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并没什么感情。甚至某种程度上,因为我,曾念一度没少给那位曾家的正牌少爷使绊子。   可是想到即将被送回奉天曾家的团团,我觉得先让他们兄弟见见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我还是静观其变,到时候再说吧。   本来想先回客栈等着曾添,可是走到半路就被白洋的电话给打乱计划,她告诉我那个最后跟女明星沈保妮在一起的人已经查出来了,可那个人被带到派出所时突然对白洋大喊着要见我,白洋问我认识这人吗。   我皱着眉,问白洋,“那人……是叫林海建吧。”   “什么啊,是个女人喊着要见你,你过来再说吧,快点!”白洋否定了我的猜测。   快一个小时后,我一头雾水的走进了镇派出所。    015 八十分钟里的那个人   白洋把我领进审讯监控室里。   电脑屏幕上,一个年轻秀气的女孩正独坐在屋子里,面无表情的盯着空气发呆。   我问白洋这女孩是谁,我并不认识她也没见过,她干嘛喊着要见我呢。   白洋拉我坐下,“她叫齐嘉,是沈保妮的助理,经调查确定,她就是法医给出的那个八十分钟里,最后跟沈保妮在一起的人……你猜她当助理之前是干嘛的?”   我摇头,等着白洋继续说。   “她原来是在沈保妮未婚夫家里做保姆的,我们找到她问情况的时候,她不等我们问就自己撂了,说是她用准备好的石头把沈保妮打晕后,又把她弄到铁轨上等着火车开过去压死她,火车经过的时间她之前就已经查清楚了……可怕吧。”白洋说完,唏嘘起来。   我盯着屏幕里的女孩,忽然就想到了我妈。   白洋拍拍我肩头,让我就在这里看着,她要和同事进去审问齐嘉了。   “可她干嘛要见我,你还没说呢。”我追问已经迅速走到门口的白洋。   白洋回头对我不好意思一笑,“你看看我,我也问她了,可是她不肯说原因啊,就说要见你,不然她什么都不会交待的,领导让我们先去审着,实在不行再看你美女法医愿不愿意协助我们了,我先去了啊。”   等白洋和一个男警察出现在我面前的监视屏幕里时,我才想起自己忘了跟白洋说一件事,来的时候我在想要不要告诉这丫头曾添已经到了滇越的事情。   虽然她很久都不跟我主动提起曾添了,可我知道她贼心不死,还是惦记人家的。   所以我准备告诉白洋,看看她什么反应。   审讯很快开始,这个叫齐嘉的女孩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从她年轻的面孔上看不到惊慌紧张之类的表情,她似乎对自己目前的处境一点都无所谓。   对于白洋他们的问话,除了回答有关她个人信息诸如姓名年纪之类的,问别的她就一字不说。   这样的僵局持续了一阵后,齐嘉突然提到了我。   “我要见那个左法医,让我见她,见完我就什么都说。”齐嘉语气坚决冷静。   白洋很快回到了我身边,她气恼的用手指点着监视屏幕,“好不容易审了一次大案子,还这样!”   我安慰性的把她的手指拍下去,站起身,“请示下领导吧,我可以去见见她,看看她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我走进审讯室的时候,垂头的齐嘉猝然抬眸看向我,一直平淡的脸上有了一丝变化,她坐在椅子上扭了扭身体。   “我就是左法医,为什么要见我。”我冷冷的开了口。   长期和不会说话的尸体打交道让我习惯了闭紧嘴巴工作,说实话我真没什么和犯罪嫌疑人打交道的经验。   齐嘉上下打量我之后,瞥了眼陪我一起的男刑警,声音缓缓的问我,“左法医,是你给她做的解剖吧?”   我盯着齐嘉看,故意等了一阵后才反问她,问的那个她是谁。   齐嘉目光沉静,“沈保妮的尸检,是左法医做的吧。”   我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齐嘉接着问,“她,怀孕了吗,她肚子里有孩子吗?”   问完,齐嘉眼神复杂的瞪着我,一种让人感觉很不舒服的期待神色扑面而来。   又是问这个,都很关心女明星的肚子。   我眼前浮现出那个未婚夫林海建的脸,似乎嗅到了某种莫名的联系。    016 她以为自己会像我妈一样   “既然你认识林海建,那这个问题应该早就知道答案了,何必再问我。”我想了想后,如此回答齐嘉。   齐嘉嘴角一歪,笑得很勉强,“我不信他说的话,再也不信了。”   我和一起讯问的男警察互看一眼,给了齐嘉一个痛快的答案,“不是一尸两命,她肚子里没有胎儿。”   齐嘉怔了怔,接着微眯起双眼,嘴角似笑非笑的抖动起来,好半天后才说得出话来,“你们问吧,我可以说了。”   我起身准备离开,齐嘉一直看着我,等我打开门的时候,她在身后对我说,“左法医,是王阿姨介绍我去的林海建家里,我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此会改写,就像阿姨一样……呵,现在看也真的改写了,可惜,却不是我要的那样,我没有阿姨的好命。”   我神色凛然回眸,看着已经垂下头的齐嘉。   审讯室门外,我和过来接替我的白洋刚要说话,她却毫无防备的抬起拳头照着我肩头来了一下。   “干嘛!”我故作意外的冲她叫着。   “左欣年,你也是个骗子!这怎么回事,等我办完正事再跟你算账。”白洋说着进了审讯室。   我被白洋吼得莫名其妙,接过她塞给我的低头看,两个未接来电,一条短信,都来自于曾添那家伙。   短信上话语很简短,“我已经到客栈了,等你,怎么不接电话。”   这下就明白了,是我刚才过来见齐嘉的时候忘了拿,就放在了监控室里,坐在那儿的白洋就赶巧看到了曾添找我的电话和短信,我设置的短消息可以锁屏看到内容,所以……   我望了望审讯室紧闭的门口,看来白洋心里还是在乎曾添的。   接下来对齐嘉的审讯很顺利,我也从这个年轻女孩口中,得知了沈保妮死亡的前因后果。   齐嘉十九岁的时候进城做保姆,人长得不错干活也很麻利,后来就经过老乡介绍认识了我妈,又被我妈介绍到离婚后独居的林海建家里做了钟点工。   某个夏日午后,正在林家打扫卫生间的齐嘉被突然回家的林海建堵在了卫生间里,应酬完有些醉了的男主人不由分说就把齐嘉摁倒在了地上……   事后,吓懵的齐嘉拿着林海建给她的钱去找了我妈,她从我妈那里得到的前辈经验和善意劝告是,拿了钱不要声张出去,要么就这么离开,要么就继续做下去,也许坏事会变成好运气的。   齐嘉讲到这里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监视屏幕里的白洋也面色无奈的冲着监控探头看了看,我明白她是在看我。   这就是我妈,这的确是王新梅能说出来的话!我相信齐嘉说的是真的。   年轻的齐嘉接受了我妈的“指教”,留在了林家。两个月后,她住进了林家,以前几乎不回家住的林海建开始夜夜归家。   齐嘉开始幻想自己也能像某些姐妹那样,在有钱人家里做保姆最后却变成了女主人,她以为自己也可以。   可惜好景不长,林海建认识了给自己超市做宣传广告的沈保妮后,两个人迅速打得火热,齐嘉感觉到不对劲后没心机的直接去问了林海建。   林海建告诉齐嘉他不过是在笼络沈保妮,因为超市现在宣传需要借助着新晋红人的曝光度,等过劲了就不会再联系了,他喜欢的还是齐嘉,喜欢齐嘉把他家里收拾的窗明几亮,做的饭菜那么香。   齐嘉就信了。   三个月前沈保妮新戏开拍进组前,林海建又提出让齐嘉去临时给沈保妮做一阵助理,这部电视剧他也投了钱的,希望沈能好好拍戏别让他赔钱。   齐嘉又信了。   可就在戏快拍完之前,齐嘉终于知道了林海建和沈保妮究竟是什么关系,她还听到沈保妮在电话里甜蜜蜜的告诉自己的男主人,她怀孕了。   沈保妮还跟齐嘉炫耀说男朋友跟她求婚了,拍完戏就办婚礼。   原本胆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齐嘉,在这晴天霹雳般的当头一棒下,做出了大多数人都不敢去尝试的事情,她起了杀心,因为她这时发觉自己也怀孕了。   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生出来没名没分,她还没变成林家的女主人呢。   笔录结束时,齐嘉又恢复了开始那个面无表情的状态。我看到她站起来被带出审讯室时,手一直护在自己的小腹上。   我和白洋肩并肩站在派出所古色古香的廊檐下,心情都很沉重复杂。   我在想齐嘉在审讯室里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有关我妈的那些,我猜白洋应该是在想那个突然近在眼前的曾大医生。   过了好一阵儿,曾添又给我来了电话,我把举到白洋面前给她看,白洋沉着小脸,声音郁闷的开了口,“你知道我干嘛放弃了缠着曾添吗……”    017 孩子是他的   我当然不知道白洋和曾添之间究竟怎么了。   我从来不是个爱打听的人,就算是跟白洋这么好,跟那个曾大医生也从小玩到大,他们不主动说我也就不会主动去问。   “那你以为我干嘛要大老远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当警察,还说是我最好的朋友,你都没问过……其实毕业的时候我是有机会留在奉天的,分到哪个区派出所当个户籍民警什么的,我就去找他说毕业分配的事儿,我是觉得跟他中间那层纸到了该捅破的时候了,可是等我说完,他看了我一阵就过来把我搂住了!哎呀当时我心里那个激动啊,我还以为自己可算是熬出头了,可谁知道他搂着我说的话,差点没把我气吐血了!”   白洋越说越激动,小脸已经涨红起来。   “那个混蛋……他跟我说,他其实早就该跟我说清楚的,他不是不喜欢我,可是他不能现在跟我在一起……他自己有问题。”   听到这儿,我难得的插了句嘴,“你是说,曾添他那方面有问题?”   白洋的小脸更红了,尴尬的一个劲摇头,“亏你说的出口,我不是那意思,他说的也不是!他是告诉我,他心里一直有个女人,他还没忘掉她。”   我看着白洋黯然的神色,快速在自己脑子里过了一遍我所知的跟曾添有关的女人,似乎没发觉什么嫌疑人物,曾添该不会就是给了白洋一个拒绝她的借口吧。   或者……我心念一动,看着白洋,“你知道是谁了?不会是我吧。”   白洋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你想什么呢!曾添说过,他知道你心里也跟他一样有个人,所以你们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不会有别的。”   我把目光从白洋身上移开,心绪起伏。   这么多年,曾添几乎没在我面前提起过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可是我跟曾念之间发生过什么他还是知道的。   即便我妈和他爸都觉得我们两个早晚会走到一起,可我们彼此心里很明白,有曾念隔在我们之间,我们会走到一起的概率实在是太小了。   刚才听了白洋的话我才知道,原来我跟曾添之间还隔了另外一个人。   那女人,会是谁呢。   “那混蛋该跪地谢我不杀之恩,我要是像刚才那个小助理那么狠那么一根筋到底,就该用能让你们法医头疼死的办法处理了曾添那小子,让他不能跟我好还耽误我大好青春不早说!我的桃花啊,请你在这优美的边镇上早早开放吧,我白洋不想当剩女!不想!”   白洋抽风似得冲着远处连绵的雪山喊了一通,我只好苦笑着抱抱她以示安慰,然后问她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见那个没被她干掉的混蛋呢,我可是要回客栈去了。   白洋突然就沉默了,想了半天才说她今晚做东请客,让我去问曾添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她还得在所里把剩下的工作忙完,完事了去找我们。   等我回到客栈时,上了二楼就看到自己的房间门口靠墙站着一个挺拔高大的男人,看一眼我就知道那是曾添。   我走过去开门,问曾添不是也在这里开了房间,干嘛还站在我门口干等着。   曾添也不理我,进门就扑倒在我的大床上,脸冲下一动不动。   我看看他也没再说话,拿了衣服去卫生间里换,正对着镜子梳头发时,隐约的哭泣声从床的位置传进我耳朵里,我仔细听听确定就是哭声,是曾添在哭?   我走出卫生间,就看到床上的曾添肩膀一抽一抽的颤动,还真是他趴在我的床上哭,这画面让我一时间觉得有点可笑。   我拿起纸巾盒坐到床边,抽了几张塞到曾添的脸旁边,“小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哭过,你这么趴在我床上哭,被你那些爱慕者知道了还不得打死我,我可不想给自己做尸检……哭哭就行了啊,赶紧起来。”   曾添的哭声小了下去,可还是埋着头不起来,我伸手扒拉他一下,他突然就闷着声音说,“左欣年,你知道吗,我爱的那个人死了。”   我的手一顿,停留在想去弄乱曾添头发的动作上。   曾添终于把头抬起来了,他不看我,声音苍老的让我怀疑还是不是曾添在讲话。“你陪苗语去做过那种手术对吧,那天是八月二号,咱们老家最热的时候。”   我把悬在他头顶的手下意识握成了拳头,“你怎么会知道。”   曾添似乎笑了一声,“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因为那时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的。”    018 血肉横飞的年少时光(一)   我必须承认,自己被曾添刚刚这句话给彻底惊到了。   苗语打掉的那个刚成型的的胎儿,苗语打死不肯说的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竟然都和我眼前的曾大医生有关。   可我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我一直以为那个男人就是后来带着苗语跑掉的曾念。   十几年前的青春岁月就这么猝不及防,被曾添的一句话,跌跌撞撞拉扯回到我的眼前……   一段段令人窒息的往事,呼啸着把我带回了十六岁那年。   很小的时候,我就从邻居那些长舌妇嘴巴里知道了一件事,根据她们有鼻子有眼的八卦,我就是一段狗男女关系里的一个不该出生的错误产物。   我老妈也从来不提给了我生命那个男人是哪位,更是从来不给我过生日。   可是过十六岁生日那天,外面漫天飞雪,天都黑透了以后,我妈却拎着个大蛋糕盒子冲进了家门,还对我笑着说要给我过生日。   她带回家的不止生日蛋糕,还有一个高瘦的大男孩。   我妈在有钱人家里做住家保姆,平时差不多半个月能回家一次,今天肯定不是她休息的日子,我好奇地瞄着她带回来的大男孩,不知道老妈这是搞得哪一出。   我妈把蛋糕盒子放到桌上,随便看了我一眼后就拉过那个大男孩,跟我说他叫曾念,还让我叫他哥哥。   我没叫出口。   等这位哥哥被我妈指引着进了我家的小卫生间关上门之后,我妈赶紧凑到我身边,趴在我耳边小声跟我说,曾念是她做保姆那家男雇主的儿子,可是他妈不是那家的女主人。   我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同样压着声音告诉老妈,这种身份用简单的三个字就能说得让我明白,不用说的这么费劲。   “不就是私生子嘛。”   听我这么一说,老妈不满的瞪了我一眼,卫生间的门很快又响了,我跟老妈一起看向走出来的曾念。   我仔细端详着这位私生子,是个眉眼清淡的高个子男生,应该跟我年纪差不多。   他自打进了我家门,还从来没正眼看过我。   老妈拉过他他跟我做介绍的时候,他就一直低着头,直到我妈说到我跟他生日是同一天时,他才抬起头朝我看了一眼。   我迅速避开私生子的注视,眼神盯向桌上的蛋糕盒子,起初因为老妈破天荒给我过生日产生的那一小丝丝儿喜悦,此刻正在一点点灰飞烟灭。   我明白,这生日蛋糕绝对不是买给我的。   老妈利落的打开蛋糕盒子,一边切蛋糕一边继续说,等我听到她说这个私生子以后要跟我们一起住的时候,终于没忍住大声喊了句我靠。   私生子对我的激动反应似乎无动于衷,我喊起来的时候,他正用买蛋糕附送的纸碟子接过我妈切给他的一大块蛋糕,还淡淡说了句谢谢。   老妈把一块蛋糕放到我手上,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我,竟然说了句生日快乐,说完不等我给出什么反应,她又赶紧接着说以后她也晚上回家住了,我能感觉到她说这句的时候心情挺低落。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妈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她从我生日这天开始丢掉了那份住家保姆的工作,她是不愿意离开那个家的。   这天夜里,老妈让我把自己平时睡的床让给了私生子,我只能跟她睡在一张床上。   我很不习惯跟我妈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一整夜都睡得不好,半梦半醒里一直梦到小时候一到过生日这天,我就求我妈也像别的小朋友爸妈那样给我过生日,然后被我妈哭着找茬收拾一顿的场面。   有生日蛋糕的生日,我实在是不适应。   第二天早饭桌上我才知道,曾念不光是住进了我家,还转学到了我念的高中,不过他上的是高三,我是高一。   吃完早饭,我不顾我妈喊着让我跟曾念一起去学校的要求,独自出了家门一路踩着还没被人踏过的新雪,奔向学校。   等我在教学楼外举着小镜子仔细端详完自己的脸蛋,刚准备走进教室时,两三个高个子的女生把我拦住了。   打头的女生我没见过,她看着我也不说话,抬手就在我额头上重重点了一下,我没防备被她点的往后趔趄了好几步才站稳。   “苗姐,这就是那个校花。”一个谄媚的女生凑近打头的陌生女生,指着我说道。   陌生女生皱皱眉,一开口的语气就满是挑衅,“这样就是校花啊……我身份证上的名字叫苗语,语文的语,花苗的苗,我今年十八,你多大了?”   拦住我的女生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比我大了两岁的苗语。   我把手里的小镜子小心地往书包里塞,正寻思要不要回答的时候,迎头就看见一个男生从我们班教室里走了出来,他一路走到了我面前,对着我笑嘻嘻的挤眉弄眼,摆出口型不出声的对着我说了一句,“昨天生日快乐啊。”   不等我有反应,他转眼间已经转过身面对苗语她们,脸色一下子就沉下去了,很快的动作里表情的秒变都被我看到了。   我小声对着他的后背说,“哎,曾添你别捣乱,没事的,我能应付。”   挡在我和苗语之间的男生,就是那时和我同岁同班,也是十六岁的曾添。   同一天里,我和他,和苗语……有了一个看上去并不美好的初遇。    019 血肉横飞的年少时光(二)   我和曾添会认识,自然是因为我妈王新梅,她八年前开始在曾家做保姆,到了假期,曾添的老妈偶尔会让她把我带去家里,我和曾添也就一点点熟悉起来。   曾添从小就是个明朗少年,不像我话少,也没我想象中的有钱人家孩子的那些架子脾气,他对我很好,可我却一直刻意跟他保持距离,因为跟他好的那些男孩女孩除了我之外,都是家境不错的。   我虽然小,可是很明白一个道理……不是曾添不在乎我的出身家世,别人也就同样不在乎,尤其是他周围那些孩子,看我的眼神里隐含着什么我都清楚得很。   我动手扒拉曾添,他侧头看看我没动,很快又转回头对着苗语她们说道,“我知道你们是高三一班的,各位学姐早上好啊!”   刚才那个指出我是谁的女孩,又对苗语耳语几句,应该是在说明曾添的身份,曾大少爷在我们学校也是很有名气的富二代,那些高年级的女孩怎么会不认识他。   苗语听完,上上下下打量着曾添,嘴角一点点浮现出笑意,“嘴倒是挺甜的,你什么意思,她是你的妞啊?”   “不是。”曾添回答的干脆。   苗语拢了下留海,走上前推了曾添一把,“不是就给我起来,我找的是校花不是你,姐姐对你不感兴趣。”   她还真是挺有力气,我眼瞅着个头不矮,平时爱运动的曾添一下子就被推到了一边,我整个人暴露在苗语面前。   就在苗语又对着我伸出手的时候,两位老师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苗语的手马上就放下了。   两个老师看着我们几个,问不进教室在这里干嘛呢,曾添和老师问好,然后赶紧拉住我的书包带子,准备把我扯进教室里。   从苗语面前离开前,我听见她小声对我说,中午放学,后街的“姐弟麻辣烫”小店见。   她说完,冲着我扬了扬下巴,转身和另外两个女生一起走了,压根没理那两个老师。   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中午一放学,曾添就凑了过来,他肯定听到苗语早上跟我说的话了,他算是了解我的性子一上午也没过来多问,这会放学了才过来说要请我吃好吃的。   “走啊,请你去吃汉堡薯条,你不让我给你过生日,按着惯例,今天这顿你可不能不给面子,走吧!”曾添笑嘻嘻的拉我胳膊,让我赶紧起来。   我坐着没动,慢悠悠的收拾书本,垂着眼跟他说,我不想吃那些。   又寻思了一下,我又补充了一句,“我妈昨天给我买了生日蛋糕,你不用给我补过了,对了我妈说她以后晚上不住在你家了。”   曾添意外的看着我,“是嘛,我怎么不知道王姨不住家里了,没听我妈说呢……”   我在他念叨里站起身,往外走。   “哎!不许去那个麻辣烫!你听见没有。”曾添跟上来,在我耳边忍不住的喊了起来,引得路过的同学都朝我们看。   我目不斜视继续走,就知道曾添什么都听见了。   马上要走出校门口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看样子也是往学校后街那条全是小吃店的地方走。   是那个私生子,曾念。   我心头突然就冒出来莫名的一阵兴奋,赶紧转头看了看跟着我的曾添,冲着他别有深意的一笑。   曾添被我笑得莫名其妙,挠了挠后脑勺问我笑什么。   我妈警告过我不能在曾添这边说起这个私生子,要是曾添问起就说是我家的远房亲戚,可是……她没说不可以通过我让他们两个认识啊,毕竟大家都在一个学校念书,早晚都会碰上的。   想到这儿,我突然就对着曾念高瘦的背影大喊了一句,“哥!哥,你等我一下,我是年子啊!”   在曾添纳闷的注视下,我小跑几步冲到了私生子的前面,仰头对着他微笑,又叫了一句哥。   被我吓了一跳的曾念站住看着我,薄薄的嘴唇紧紧抿起来,一眼的茫然。   “早上我和同学约好了有急事就没等你,不好意思啊,哥……我请你吃麻辣烫吧,咱们学校这里最好吃的那家,走吧。”   我亲热的说完这些,看了眼跟过来有些脸色不好看的曾添,等着曾念的回答。   就我昨晚和今早的观察,这个私生子不算是个好相处的主儿,不知道我突然这么热情他会作何反应呢。   他最好识相的愿意配合,不然……我暗暗在心里冷笑。   曾念顺着我的目光,扭头看向走近的曾添,我很快就听到他回答我,“好啊,喊你同学一起去吧。”   几分钟后,我们三个人到了后街那家“姐弟麻辣烫”门口,一阵阵麻辣香味顿时扑鼻而入,真香。   小店的门被推开,苗语穿着一身当时最时髦的长款黑色羽绒服走了出来,看向站在曾添和曾念之间的我。   我冲着她一乐,嘴里呼出一长串白哈气。    020 血肉横飞的年少时光(三)   “哎,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都没跟我说过。”看着往我们面前走过来的苗语,曾添在我耳边问道。   我听着他的话,看了一眼曾念,这私生子大概还没搞清楚眼前是个什么状况呢。   本以为苗语会直奔我,结果她却走到了曾念面前站住,“怎么,你也认识这丫头。”   曾念没什么表情的看了我一下,没说话。   我脑子里迅速一转就明白了,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曾念今天转学到我们学校的高三,这个苗语也是高三的,难道这么巧他们正好在一个班上。   “我跟咱们校花有点小事要聊聊,二位自便,走吧。”苗语语气很友好,不知内情的人还会以为我跟她很熟呢。   我跟着苗语往麻辣烫小店旁边的胡同走,曾添叫着我名字就要跟过来,我回头瞪他一眼,顺道瞥了眼曾念,结果发现他的目光正朝麻辣烫小店里望着,根本没看我。   “你先进去叫吃的,带上我哥啊,我马上就回来!”我冲曾添喊。   胡同里因为照不进阳光而分外让人感觉阴冷,尤其是下过雪之后,苗语跟我一直走到胡同最里面才停住脚,她四下看看确认这里暂时只有我跟她之后,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和打火机,动作熟练的点着了一根烟吸起来。   烟雾很快弥漫在我眼前。   透过烟雾,我紧盯着苗语的脸看着,她还真是个很漂亮的姑娘,脸上离得近了还能看出一点化过妆的痕迹,不过化的手法不错,所以避开了学校老师的眼睛,真挺不错的。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苗语朝我吐过来一大口烟,忍着咳嗽问我。   我抬手在眼前挥了挥烟雾,“左欣年。”   “左……欣……年,看你这儿眼神是知道我干嘛找你了吧,嗯?”苗语说着,突然用她夹着烟的那只手朝我额头点过来。   我往后倒退,脚下一滑,踩在了墙角的积雪上,差点滑倒。   我刚扶着墙站稳,苗语就逼了过来,她用夹着烟的手指在我脸前晃来晃去,“看你长得斯斯文文,没想到心可够狠够黑的啊……用刀子在女孩子脸上开口子,你行啊!”   我冷冷盯着苗语指尖附近一明一灭的那点火红,提防她不知何时会把烟头朝我脸上捅过来,她刚才一抽烟的时候我就想到这点了,所以一直戒备着。   这个苗语来找我,果然就是为了那件事。   大概一周之前,我是用家里那把有些年头的解剖刀划伤了一个女孩的脸,可那不是我故意划的,谁让王倩那个小贱人没头没脑的乱躲,是她自己把脸送到刀口上的。   王倩臭不要脸拦住两个隔壁小学的女生要钱,正好被我撞见了,要不是她先开口骂我是野种,我也不会拿刀吓唬她,我最恨别人这么说我。   那贱人还好意思找人出头,真是不要脸。   “王倩是我妹妹,你动她就是动我,说说吧,你打算怎么了了这事啊,她说要让他爸去找你爸,可我拦住她了,我说那个左欣年又没老爸,你怎么找啊!哈哈,你是没爸吧……”苗语笑了起来,笑声震得我耳膜直发胀。   我死死盯着她手指间的那个红点……瞅准了一个时机,猛然出手。   烟头触上苗语身上穿着的漂亮羽绒服的表面,瞬间就烧出了一个小洞,我还闻到了一点焦糊的味道,苗语哎呀大叫着往后躲开,烟掉在脚下被我们踩得一片泥泞的的雪地上。   我抬脚,用力在那根烟上狠狠跺了几脚,把烟卷碾得稀碎。   “靠,你特么不想活了是吧,敢烧我的羽绒服!”苗语吼叫着朝我冲了过来,她一把扯住我的马尾,把我拽倒在了雪地上。   我还没做出反击,脸上已经重重的挨了一巴掌,头发也被苗语扯开,随风散乱在脸颊上。   正以为第二个耳光会马上招呼过来时,我眼前恍惚着看到苗语高高举起的巴掌被人抓住了,她喊叫着回头时,人已经被扯翻倒在了一边。   我赶紧趁机从地上往起爬,一直隔壁伸过来扯着我,我的视线被刚才挨的一下还有散乱在面前的头发干扰,也没看清来人是谁。   下意识就认为是曾添那小子赶过来救我了,除了他,应该也不会再有别人会关注我,会来帮我。   可等我站稳一些,胡同口那边才传来曾添熟悉而又焦急的喊声,他叫着我的名字正跑过来。   我一怔,赶紧拨开头发,仔细去看扶我起来的人。   曾念冷淡疏离的目光,正好和我撞在一起。    021 血肉横飞的年少时光(四)   曾念一言不发看着我的脸,我感觉到自己的左脸在冷风里阵阵发烫。   曾添这时已经跑到了我跟前,我眼看着他把曾念扶着我的手臂扯开,自己的两只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你没事吧,她打你了?打哪儿了?”   我用手去碰了碰已经肿起来的脸颊,“谁让你过来的。”   曾添习惯了我的臭脾气,也不理我的话,继续担心的观察着我的脸,站在一边的曾念却已经转头朝苗语走了过去。   我看着曾念半蹲在了趴在雪地上的苗语面前,他的背把苗语的脸都挡住了,我看不见他们两个的表情,只隐约听到了曾念说话的声音。   等我被曾添扶着也朝苗语走过去时,就听见苗语在说话,“好啊,你可记住自己说过什么了。”   她说完,起身整理身上蹭满雪痕灰尘的羽绒服,朝我阴冷的看了一眼后,什么也没说就朝胡同外走了,还走得不慢。   我又一次站到了曾添和曾念两个人中间,我们仨一起看着胡同口。   “你把谁的脸划伤了?”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夹着曾念的这句问话。   我仰头看着他,“你跟她说什么了,她就这么滚蛋了。”   曾添暗暗拉了我大衣袖子,我没理他。   “我不是你哥嘛,你的事我扛下来了,她不会再找你了,不过她羽绒服让你弄破了,这是两码事,你得赔,手里有钱吗?”曾念语气里分明带着几分冷嘲,我明白他是在暗示我,我之前不怀好意管他叫哥的事他明白是怎么回事。   “钱我有,要多少……”曾添一听说要赔钱,马上接过话茬。   “晚上回家告诉你具体数,我先走了。”曾念不眨眼的盯着曾添看,最后扔下这么一句就自己先走了。   我和曾添一起走出胡同,冬日里的正午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可我心里却莫名难受起来,小心翼翼捂着被苗语打过的脸,我闷闷的对曾添说我想吃汉堡。   等坐在温暖的快餐店里吞完整个汉堡后,我擦了擦嘴抬头看着对面的曾添,他手里的汉堡才吃了一半,见我吃完了开口问我,怎么从来没听我说过还有个哥哥。   我故作严肃的清了清嗓子,“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你知道吗,他还跟我是同一天生日呢,还有……我觉得他才不是我妈什么远方亲戚的孩子,他搞不好就是我妈的又一个私生子,跟我一样。”   曾添脸色难看的放下了吃剩的汉堡,“有你这么说自己妈的嘛!不过你说还真是巧,你跟他生日一样,他跟我姓的一样,嘿嘿。”   切,你个傻子……我在心里暗暗腹诽,曾添还真是够单纯,就一点没感觉到他跟我这个便宜哥哥之间有啥联系吗。   “哎,你也想有个哥哥吧……”我喝了一大口冰凉的可乐,咬着吸管问曾添。   曾添眯眼笑,“是啊,不过没机会了,谁让我是头一个孩子呢。”   我把吸管咬得吱嘎作响,差点脱口而出说出真相。   下午的自习课上,我正昏昏欲睡的强撑着眼皮看着英语单词,教室的门被人推开,班主任喊曾添名字的洪亮声音,让我一下子精神了不少。   坐在第一排的曾添站起身跟着班主任走了出去。他这一走,直到晚上放学也没再回来。   我开始没在意,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觉得心神不安了,放学的时候我给曾添的东西收拾起来,拿了他的背包准备去老师办公室看看。   可我一出班级门口就看到了曾念,我们班里好些个女生也盯着他看,还叽叽喳喳的低声议论着。曾念一副孤独终老的表情靠墙站着,看见我出来了就冲我略微一点头,同学们意外的都瞅向我。   我走到他面前,曾念看着我手上的两个背包,低声说是我妈嘱咐让我们放学了一起回家。   “那你得等我一下。”我也不跟他多解释,上了楼梯直奔二楼的教师办公室,可是那里已经锁门了,班主任和曾添都不在。   我闷头下楼时,曾念还等在那儿,我看着他咬咬嘴唇后说,我不跟他一起回家了,我得去个地方,让她跟我妈说一声。   我刚快步走了没几步,手里曾添的背包就被扯住了,曾念问我要去哪儿。   我不耐烦的回头看着他,“去曾添曾大少爷家里啊,他下午被叫出去了就再没回来,我得把书包给他送去,你怕我妈说你就直接说我去找曾添了……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去曾……家……一趟。”   我故意强调了一下曾家两个字。    022 血肉横飞的年少时光(五)   曾念面色波澜不起,拉住背包的手倒是放开了,我心里惦记曾添也没多理他,很快朝着曾添家走了。   曾添家离我们学校不远,是一处高墙环绕的独门独院,我从小就在这院子里进出过不知道多少回,曾家的气派和优越生活都很吸引我也让我羡慕,可我发自内心却并不喜欢这房子,总觉得一走进曾家就有一种无形的冰冷疏离感环绕在身边。   尤其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看曾家紧闭的大门,更感觉这里不像个家。   我呼出一大口哈气正要过马路,曾家的大门却打开了一道缝,有人从里面鬼鬼祟祟的猫腰走了出来。   我还没看清那人是谁,身体却被人猛地往后一拽,迅速隐在了曾家对面街上一个早就关门的小报亭后面。   我挣扎着扭头看,夜色下,小报亭的后身一半被路灯照着挺亮,一半完全淹没在阴影里。   曾念的一张脸上,正好一半光亮一半黑影,他冷淡的眼神这会儿倒是格外明亮,穿透黑暗正看着我,“走出来的,是你妈。”   他抬起修长的手指,指向曾家的大门口。   这家伙居然跟着我一起来了,我路上却一点都没察觉。   我猛地回头,果然看到我妈正把口罩戴上,四下张望后,快步朝我们站的街对面走了过来。   她边走边抬手在眼睛附近抹了好几把,我皱眉盯着我妈,难道她在哭吗,她这是从曾家下班回家吧,就算不爱回家也不用哭吧,到底怎么了。   我下意识跟着曾念往小报亭的阴影里缩,他的手不知何时按在了我肩膀上,把我拉得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   我妈很快从我们面前一闪而过,并没觉察到我们两个的存在。   等了一阵儿,我刚要从阴影里走出去,身体又被后面的曾念猛地控制住,我恼火的刚要说话,我妈的身影刷的一下子又出现在小报亭前的人行道上,吓得我头顶起了一层细汗。   要不是曾念拉住我,我恐怕就要跟我妈撞个满怀了。   可是她怎么又回来了,看着我妈急匆匆的走回到曾家大门口,我实在想不明白。   本以为我妈会开门进去,可是我妈就看着大门站在那儿,好半天之后我看着她摇摇头,转身又朝我们这边走了回来。   这一次,我妈没再杀个回马枪,我和曾念站了好久之后,还是他推推我说可以出去了我才动弹,感觉身体都快冻僵了。   我这才想起问他怎么跟来了,曾念也不回答我,只是盯着曾家大门看,口气淡淡的对我说也许曾添不想家里知道他下午不在学校呢,我这样过去可能会帮倒忙。   “可他是被我们班主任叫出去的,还能是干坏事去吗?”我不耐烦的回答,可想想他说的也有点道理,没搞清楚情况的前提下,我还是别去敲门了。   我丢给曾念一句回家吧,就独自朝家的方向走,一路上心里总觉得很别扭,因为曾添的莫名不见,也因为刚才看见我妈在曾家门口的样子。   等我和曾念走进我家那个车库改建的小房子里时,我妈已经在家了,她过去很少这个时间在家里,我还真是不太习惯。   我妈看到曾念,脸上露出笑容,关切的问他第一天到新学校感觉怎么样,然后吩咐我去厨房看着点锅,压根没注意到我脸上有伤。   我倒是习惯了被她漠视也无所谓,倒是进厨房时无意间看到曾念正在看我,眼神有点奇怪。   吃晚饭的时候,我妈不怎么说话,我忍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还是跟我妈提出吃完饭要借她打个电话。   我妈的是曾家给配的,在那时候还是新鲜物,连曾添跟他妈说了好几次都没得到,我偶尔会用我妈找曾添,她向来都不反对。   可今天我刚说完,我妈就瞪眼看着我问打电话干嘛。   我放下筷子说,曾添今天下午自习的时候被班主任叫出去就不见人影了,待会我得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书包还在我这儿呢。   我妈听完我的话,眼圈刷的就红了,她又看看旁边闷头吃饭的曾念,嘴角抖了抖,像是下了好大决心似的才开口跟我说,别打电话了,曾家出事了。   我呆呆的看着我妈,“出啥事了,曾添出事了?”   曾念依旧低头吃饭,像是没听见我们母女的对话。   我妈又看了看曾念,慢吞吞吐出一句话,听得我头皮顿时一阵发炸。   “小添太可怜了,他妈……他妈下午突然死在家里了。”    023 血肉横飞的年少时光(六)   从去年开始曾添他妈的身体就不大好,这我知道,可是,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我看着我妈,她却避开我,一直朝闷头吃饭的曾念看着。   我厌恶的瞪了一眼曾念,他听了我妈说的话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就算出事的人和他没关系,可听到死人了总该有点反应吧,真是个冷血。   冷血的私生子,我在心里暗骂。   “曾添怎么样了,出这么大事我更得问问了,他一定难受死了。”我朝我妈伸出手,要她的。   我妈生气的把筷子撂在桌子上,冲我喊,“都说了不行,曾教授说了这事不能往外讲,我就多余告诉你,不许找小添,听见没!”   曾念也终于放下筷子,他对我妈说了句吃饱了就起身离开饭桌,朝我平时看书写作业的那张旧写字台走过去,打开书包,看样子是要学习了。   我妈望向曾念的面色缓和下来,不耐烦的对我挥挥手,“赶紧吃饭,吃完看书去,小添家里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我把书包用力放在了写字台上,震动让埋头看书的曾念扬起了脸看着我,还把椅子往一边挪了挪,像是特意给我腾出更多的地方坐下看书。   瞥一眼曾念看的,是数学测验卷子,我又看看他因为垂眸而显得格外浓密的睫毛,这点还真和曾添很像,那小子也有漂亮的让我这个女生嫉妒的眼睫毛。   “哎,你属蛇的吧?”我用笔尖戳了戳曾念面前的试卷,问道。   曾念不出声,只是停下笔看着我。   “冷血动物啊。”我语气嘲讽的解释,可脑子里闪过的却是下午在胡同里,这个私生子帮我拦下苗语巴掌的情景。   曾念嘴角一歪,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是不说话,低下头继续做题。   可我实在没心思看书,我担心曾添,不知道那小子现在什么样,他跟他妈关系那么好,一定伤心死了。   说起来,曾添老妈对我也算不错,今年春节的时候还送了我一件名牌的羽绒服,要知道这可是我长到十六岁以来,第一次拥有羽绒服。   在那之前,我们班女生里,大概只有我从来没穿过又轻又暖和的羽绒服了。   妈妈没了,曾添以后没妈妈了……我想着这些就觉得鼻子发酸,转头看看在厨房里收拾的我妈,终于下了决心,迅速站起身去床上拿了外套和围巾,一言不发开门走了出去。   我不管了,我要去见曾添。   我在黑乎乎的胡同里小跑着,我妈的喊声从背后响起,一声接着一声。   我家离曾家大概有三站地的距离,我出来时记着刚看过时间是晚上快八点二十了,公交车这时早就没了,我又没钱打车,只能走走跑跑的过去。   特意选了条有点绕路的路线走,我妈要是追过来也很难马上发现我。   冬日的夜里,街头行人车辆都不多,我越离曾家近越觉得心里难受,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我妈果然没追上来。   等我又一次走到曾家对面那个小报亭的时候,踮脚往他家院子里张望,隔着围墙,隐约能看到屋子里的灯光。   可是曾家好安静。   我记着看过一次邻居家里死人,也是在夜里,整个晚上都人进人出的不消停,还有突然就爆发的哭声。   这些在曾家大院里都感觉不到。   我在小报亭的阴影里站了足有一分钟后,才快步走向了曾家大门口,到了门前恩响了门铃。   一下,两下,三下。   大门里没有丝毫动静,我抬着手等了好一阵后,再次有规律的摁了三下。   这回里面终于有了声响,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脚步声直奔门口而来。   门一开,面色苍白的曾添出现在我面前,他看见是我楞了一下,旋即眼睛里就水雾一片。   我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感觉自己的眼睛里也有东西忍不住快要冲出来时,门里的曾添突然伸手把我搂住了,他滚烫的脸颊贴着我冰凉的脸,反差实在强烈。   我一激灵,开口问曾添你是不是发烧了,脸这么热,曾添不说话,也听不见平日里听惯了的嘿嘿笑声,他就是死死搂紧我,我感觉呼吸都不顺畅了。   “曾添……”我无力的喊出他的名字,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安慰一个刚刚失去妈妈的大男孩。   我没体验过失去至亲是个什么滋味,我也没什么至亲之人,除了我那个老妈。她从小到大骂我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是个没亲情的,也不知道哪天她死了我会不会为她掉一滴眼泪。   我嘴角抽了抽,我还说人家私生子是冷血的,我在自己亲妈眼里不也是一样?   我们大概是一类人,身上都缺了点什么……缺了曾添身上的某样东西。   我正胡思乱想着,曾家的屋门又打开了,曾添像是被惊吓到了,随着开门声猛地把我放开了,眼神奇怪的看着我。   “是欣年来了啊。”   是曾添老爸出来了,他是在全国都有名气的画家,听说一张画至少要卖到两百万以上,曾添他妈听说过去就是他的学生。   我连忙和这位曾伯伯打招呼,他点点头往我身后看,我开始以为他是在看我妈有没有一起来,刚要开口说明我怎么这么晚还跑过来时,就听见曾添小声说了一句,“你,怎么也来了……”   站在台阶上的曾伯伯咳了两声,我身后也响起了脚步声。   不知道怎么了,我突然间就觉得特别心慌,想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024 血肉横飞的年少时光(七)   “时间太晚了,阿姨让我过来接妹妹回去,打扰了。”曾念阴冷的声音响起,果然是他又跟来了。   阴魂不散啊,我又是一点都没觉察到。   我偷眼瞥了瞥台阶上那位高高在上的曾伯伯,私生子在这个节骨眼出现在自家门前,不知他心里什么感受。   再看看曾添,我心里有点疼,他这个傻子还不知道我这个便宜哥哥身上跟他留着同样的血脉,要是他知道了……   我和三个同样姓曾的男人站在大门口,都沉默了一会儿,气氛让人尴尬。   最后是曾伯伯打破了僵局,我没想到他能那么平静对自己的私生子说话,他让曾念带我赶紧回家,还嘱咐我们到家了让我妈一定给他来个电话报平安。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我看着曾念,他也很平静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那眼神里看不出有什么心思,反正我看不透。   倒是曾添回头对着他爸叫了一声,“爸,我能送送年子吗,就一会儿。”   曾伯伯绷着嘴角,目光从曾添身上移到门外的曾念身上,再移回来,“不要走远了。”   我和曾添默默走出大门,曾添看了眼曾念,“我跟年子说几句话,你等一下。”说完,他着急的拉着我就往稍远点的一处树影里走。   曾念站在大门口外,原地没动。   曾添的呼吸声急促起来,我原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在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面前大哭才拉我走远点,可是我看着他的眼睛时,里面似乎已经没了泪水。   我轻声叫了下曾添,他的眼神马上不自然的紧张起来。   “你什么都别问我,听我说……”曾添的声音好小,俯下身子靠近我耳边说道。   说完,他抬手狠狠在脸上抹了一把,眼睛里又闪烁出水光,“我回到家里时我妈已经不行了,你妈也在家,我爸也在,我妈她……”曾添哽咽了一下,我看得出他用力把眼泪忍了回去。   亲眼看着给予自己生命的那个人失去生命……那场面我没经历过也想得出会有多痛苦。平日里总毒舌欺负曾添的我,此刻却说不出什么像样的安慰话,只能拉了拉他的胳膊看着他。   “我爸叫到家里的医生跟我说我妈是猝死,是意外,我爸不让对外说我妈是在家里没的,,你来之前刚把我妈送到朋友的医院里去了……”   我愣愣的听着,心想人死了不是应该送去殡仪馆吗,干嘛还要送去医院。   曾添也没给我解释他爸为啥要这么安排,他只是依旧很紧张的一边跟我说话,一边朝自己家的大门里看着,眼神偶尔还会路过站在一边的曾念。   “年子,我要学医,我要当医生!我要是个医生,我妈也许就不会……呜呜……”曾添终于哭出了声,脸上也泪水横流起来。   我的眼泪也刷的一下跟着他一起流出来,我使劲冲着他点头。   曾添把脸埋进自己手心里,狠狠搓了几下后,伸手把我扯到了他正对面的位置,我的后背正好挡住了曾念和曾家的大门口。   “这个你帮我藏好了,记住只有咱两知道有这个东西,你妈你也不能说……快揣好了!”曾添像变戏法似得迅速从怀里摸出几张纸递给我,压着声音嘱咐我。   我没多问,马上把大衣解开,把那几张纸塞进了里面衣服的兜里,小声告诉曾添放心,我会收好的。   曾添很费劲的冲着我挤出了一个笑容,好难看。   他告诉我最近都不能去学校了,等他上学了再找我,让我别再来他家了,我点头答应了。   等曾添回家关上大门后,我和曾念彼此看了看对方,他先开口说了回家,我闷头跟着他往家走,走出几步还回头又看了看曾家紧闭的大门,高高的院墙。   也不知道曾添塞给我的东西是什么,我一路上都想着这个,直到进了家门,劈头盖脸被我妈给了一巴掌才回过神。   曾念也不拦我妈,只是静静站在一边看着。   我早就习惯了我妈这样,任凭她打了几下后,听着她的骂声也不吱声。   曾念这时才开口跟我妈说,曾教授说了让我们到家后给他去个电话报平安,我妈听了连声说好,又骂了我两句后,才拿着走到院子里去打电话了。   我麻木的揉了揉被我妈掐过的胳膊,准备趁着她不在屋里,赶紧把曾添交给我的东西收好,可屋子里还有一双眼睛。   我瞅了瞅曾念,直接进了卫生间里,把门锁上。   坐到马桶上,我从怀里摸出那几张纸,看了一眼后有点怀疑自己的视力,就又把纸举到自己眼前仔细看。   a4的打印纸上印着不少铅字,最开头的眉头上赫然是这么几个字——“离婚协议书”。    025 血肉横飞的年少时光(八)   曾添交给我的重要东西,居然是一份离婚协议书。   我继续往下看,男方一栏里出现了曾伯伯的名字,曾尚文。女方那一栏里,却并非曾添妈妈的名字。   我记得他妈妈的名字是秦玲,学校填的各种表格里我不止一次看过曾添写这个名字,可是……我紧紧捏住这几张纸,心头一片雾水。   等我小心地折好这份奇怪的离婚协议书走出卫生间时,我妈还在院子里打电话没进来,曾念已经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坐在了旧写字台那儿看书。   我正好趁机把协议书藏到了书包里。   这天之后,我妈又暂时住在了曾家帮着料理曾添妈妈的后事。可这么一来,我和曾念就有些尴尬了,一想到家里晚上只剩下我们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女共处一室,我就浑身不舒服。   我在心里一遍遍埋怨我妈,干嘛要把别人的私生子弄回家里,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不是小孩了吗,她就不担心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情?   曾添跟学校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好多同学都过来跟我打听曾添怎么了,我一问三不知,可耳朵里渐渐还是塞满了一些有关曾家的传闻。   乱七八糟的消息都来自于平时围着曾添的那些家境差不多的伙伴口中,世界上真的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没用多久,曾添妈妈猝死的消息在学校里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我无奈的闷闷不乐,惦记着不知此刻如何的曾添,还有晚上放学回家后要和那个私生子独处一室的局面,简直郁闷死了。   晚自习结束,我本以为尴尬要从和曾念一起回家开始了,可是我出了教室门,都一路走出学校大门口了,也没看见曾念的影子。   私生子没按我妈说的等我放学一起回家,这倒是让我稍稍松了口气,慢吞吞拖着脚步往家里独自走去。   等我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回到家里时,家里已经亮着灯了,等我开门进屋,一股菜香就扑鼻而来,厨房那里还能听见炒菜的锅铲声。   我蹑手蹑脚走到厨房门口。   我家简陋昏暗的厨房里,穿着白色薄毛衫的曾念,正背对着我在炒菜,灶台上已经摆了两盘炒好的菜,我看到其中一盘是红烧排骨,久违的肉香简直太好闻了。   我半张着嘴,心想难道这私生子今天下午逃学了在我家做饭,他居然会烧菜!   似乎察觉到屋子里的异样,曾念猛地扭头看过来,我下意识把嘴闭上,故作无所谓的看着他,“你这是干嘛?”   曾念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洗手,盛饭,这个菜马上好。”说完,他回头继续炒菜。   我不屑的切了一声,可是人已经朝卫生间走,很快洗好手出来盛饭,曾念这时也把三盘菜摆到了桌上。   “阿姨说她要过几天才能晚上回家,今天晚饭我做,明天你做。”   曾念擦了擦额头的汗坐下,见我听了他的话有点发愣,就歪了嘴角一笑看着我又说,“你不会说你这么大了,还不会做饭吧。”   我把一碗米饭放下,眼神瞄着那盘红烧排骨,“谁说我不会。”   我的确会做饭,我妈这么多年一直做住家保姆,我很多时候都要自己照顾自己不会做饭还不早就饿死了,可是我那个手艺……   曾念不再说话,闷头吃饭。   我犹豫了一瞬,然后把筷子迅速伸向那盘排骨夹了一块。排骨肉在嘴里弥漫着肉香,我斜了眼也在吃排骨的曾念,看不出来他手艺还真不错。   四块排骨下肚后,我终于忍不住问曾念,“你什么时候回家做饭的?你这手艺还行,你妈教你的吗?”   话出了口,我才恍然觉得自己问的有点多。   曾念夹菜的手好像抖了一下,几根土豆丝从他筷子上掉下落回到盘子里,“我没上晚自习,做排骨时间长……我妈的手艺我只学了一点点,以后也没机会再跟着她学了。”   我耸耸肩膀没出声,总觉得曾念这话里有什么地方听着怪怪的,总之让人心里不舒服。   对了,我想起来,我妈告诉过我,曾念之所以会来我们家住,就是因为他没亲人能收留他了,他妈妈生病去世了,他爸爸的那个家里他也不能去,怪不得他刚才说没机会了。   曾伯伯的两个儿子……都没有妈妈了,我脑子忽的冒出这么个古怪的念头。   这天晚上,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看着曾念,又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话,“你妈妈,什么病去世的?”   曾念看着我,慢慢的把嘴里的一块骨头吐了出来,骨头吧嗒闷响着落在餐桌上,我的心莫名其妙的跟着一颤。   他眼神里闪过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一抹阴沉,“我妈不是病死的,她身体特别好。”   “啊……”我惊诧的叫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妈,是自杀的。”    026 血肉横飞的年少时光(九)   这天晚饭过后,曾念没像平时那样坐下看书学习,几分钟后,他也没跟我打招呼就出了家门。   我感觉得出他心情不好,一定是因为吃饭的时候跟我说起了他妈妈,触到了他的痛处,我真的是挺后悔的,自己干嘛问那么多呢,我不是讨厌他的吗,既然讨厌还那么好奇他的事。   曾念出去了一个小时还没回来,我终于坐不住了,套上大衣也出了家门,想看看他是不是一个人躲出去猫在哪里偷着哭呢。   我再小一点的时候就经常这么干,被我妈打了骂了,被同学嘲笑瞧不起了,我都在夜色里猫在某个角落哭一场,眼泪流出来了,心里也就敞亮了。   可我刚伸手去推院子的旧铁门,就感觉院子角落的黑暗里有一点亮光在一闪一灭的,像是烟头。   有人从黑暗里朝我走过来,是曾念。   原来他就一直在院子里呢,我瞅见他手指间夹着的一根烟,原来是在院子里抽烟呢。   “这么晚出去干嘛,又要去那小子家里?”烟头的亮光彻底灭掉,曾念也走到了我跟前。   本来我是想直接说我是想出去找他的,可是听曾念这让人讨厌的嘲讽语气,我就嗯了一声,伸手还要去开门出去。   曾念也不拦我,我只好硬着头皮往外走。   曾添说过让我别去找他,可是几天不见,我特别想他,想跟他赶紧见面,见面了好说说那份他拜托我藏起来的离婚协议书。   为什么曾伯伯会和陌生女人的名字一起出现在离婚协议上呢,就算是要离婚,那跟他有婚姻关系的人,不应该是曾添他妈妈才对吗?   那陌生的女人名字……究竟是谁呢。   我胡乱想着,不知不觉还真的朝着曾添家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我明明看着指示灯变绿了才走上了斑马线,可是刚迈出脚,就被人狠狠拉了回来。   我吓了一跳,一辆开的飞快的吉普车在我面前呼啸而过。   “不要命了,就这么着急去见那小子!”曾念让人怒火升腾的嘲讽语气在我耳边大声响起,原来又是他跟着我。   我没好气的抬手指着交通指示灯,“绿灯不走干嘛!”   冰凉带着粗糙触感的大手猝不及防捏住了我的下巴,我的头被硬生生抬高,掰向了正对马路对面指示灯的方向。   “你自己看看,灯是什么颜色的。”曾念凶巴巴的对我说道。   我看着红色的灯,暗暗骂了一声,见鬼了,我明明看着灯变绿了啊,怎么现在一看还是红的呢,真是我想事情看错了?   曾念的手松开,我生气的瞪着他,指示灯就在这时变成了绿色。   我迅速小跑着冲到了马路对面,飞快扭头看了看才走到马路中央的曾念,这才注意到他没穿外套,身上只有晚上做饭时穿的那件白色薄毛衫。   我有点迟疑,可是下巴那里的隐隐作痛很快提醒了我,我转身朝曾添家继续走。   路口拐弯,曾添家马上就到了。   我停下脚步,眼前不远处,曾家对面街上那个小报亭,今天居然还没关门,我看到一个最不想看见的身影正站在报亭外面,看上去是在收拾摆出来的杂志报纸。   身后有脚步声,我知道肯定是阴魂不散的曾念又跟上来了。   “那小子没跟你说过吧,他早就认识那个苗语。”曾念低声在我背后说着。   我盯着苗语忙碌麻利的身影,脸色沉了下去。   小报亭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苗语跟他说着话,两个人看着对方哈哈大笑起来,一个骑单车的男孩停下来买杂志,苗语收完钱无意的往我们站的地方看了一眼,发现了我。   我突然觉得好笑,可是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觉得好笑,反正心里怪怪的滋味,不好受。   苗语跟那个中年男人说了句话,然后朝我走了过来。   曾念无声无息的从我身后走到了我身边,还稍稍挡在了我身前一点。   “找我吗,我现在没空,别在我爸面前给我找事,知道不。”苗语脸上带着笑,对我说的话却一点不友好。   原来那男人是她爸爸,我朝小报亭那瞅着,那男人也往我们这边看着呢。   “有爸爸很了不起吗?”我看都不看苗语,来了这么一句。   “靠!”苗语压着嗓子骂了一句,抬手冲着我比了比拳头。   我忽然就兴奋起来,一个念头陡然爬上心头,我看向苗语,笑得露出了整排牙齿,突然就抬起手朝她脸上扇了过去。    027 血肉横飞的年少时光(十)   我突然来这么一下,苗语还真是一点都没防备,我笑眯眯的看着她,巴掌不轻不重的招呼在她脸上。   苗语凶恶的瞪着我,可是并没还手。   我赌的就是她在这时候不敢像那天在胡同里那样欺负我,看来赌对了。   “小语!”   小报亭里的中年男人大声喊着,苗语很小心的用手对我指了指,嘴里却挺大声的冲着我喊道,“你要的那本卖没了,下次早点跟我说!”   她说完转身往小报亭走回去。   几分钟后,苗语和中年男人收好摊子离开了,我看着苗语亲昵的紧搂着她爸的胳膊越走越远,她爸还回头朝我看过几次,也不知道苗语是怎么跟她爸说我的。   “别看了,你要么去找那小子,要么咱们回家,快决定。”许久保持沉默的曾念,终于说话了。   我这才仰头朝曾家大院里张望,能看得见灯光,我妈和曾添应该都在里面,可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过去敲门。   “困了,吃完肉就困,回家睡觉……”这时的我早就没了刚才偷袭苗语得手时的得意,心情又糟糕起来,说完自顾的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回去的一路,我跟曾念都没说过一句话。   进了家门,我脱了外衣直接进了卫生间,刷牙洗脸鼓捣了半天才出来,等我偷摸在屋子里寻找曾念时,目光经过旧写字台时停住了。   台灯光影下,一杯牛奶和……一个摆在曾念平时看书的地方,他的人正坐在我平时会坐的那个位置。   “把牛奶喝了,待会我走了你把门在里面反锁好,我明早回来,这个留给你,要是有什么事就打里面存的那个号码。”曾念见我出来,不急不忙的站起身拿起弄了几下,然后递给我。   我没接,看着他,“你要出去,去哪儿啊,晚上住哪儿?”   “你一个人应该不害怕吧,以前阿姨不在家你也都是自己。”曾念不答反问,脸上的表情让我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看着他穿外衣拿书包,想说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直到他开门出去了,还愣在原地。   这天晚上,我睡得超级不好。   早上刚六点多点,曾念就回来了,拎着热腾腾的包子和米粥,我本想问他昨晚到底在那儿呆的,可是嘴巴就像被人用魔法封住了,什么也问不出口。   我搞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   到了学校门口时,我才终于借着把还给曾念的机会,跟他说了话。   曾念却让我先拿着,然后一个人大步朝高三年纪的教室走了。   我心里乱乱的挪腾进自己班教室里时,一个久违的声音马上叫了我的名字,我循声一看,马上有了精神头,“你怎么来上课了!”   曾添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我,他明显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这天中午放学,我和曾添又去吃了汉堡,我们两个坐在一个角落的位置,点好吃的一坐下,曾添马上很紧张的看着我问,他交给我的东西还在不在。   我假装不高兴的白了他一眼,“你把我当什么了,这么点小事我还办不好啊,每天都在我书包里装着,你现在要吗,我拿给你……”   我低头从带出来的书包里翻找那份离婚协议书。   “你看了吧……这是我妈出事后,我从自己书桌里发现的,我不知道这是谁放到我这的,也许是我妈,也许不是……可我不明白,我明明是看见过我爸妈的结婚证的,就算,就算我爸要离婚,那那上面的名字也应该是我妈对不对,为什么不是呢……”   我把仔细折好收着的那份离婚协议书放到了曾添手边,听着他像是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着话。   “我是看了,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阿姨出事以前,你发觉你爸妈吵架,感情不好了吗?”我问曾添,眼前闪过近一年来他妈病容恹恹的模样。   曾添很坚决的摇摇头,眼圈微微泛红起来。   “要不是突然出事,我还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了呢……你知道吗,也就不到一个月前,我偷听到我妈跟我爸说,说……我可能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我呆住,看着曾添脸上淌下一行眼泪,看着他狠狠抹掉。   当年十六岁的我们,真的是想不明白大人的世界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曾添的情绪平静了一些才跟我说,他妈妈昨天已经出殡下葬了,他不愿意在没了他妈的那个家里呆着,所以提前来上学了。   曾添垂头看着那份离婚协议书,指着上面那个陌生的女人名字问我,“你说,这个舒锦云到底是谁……我爸是不是,还有别的女人,甚至还有别的孩子?”   我听得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马上摇头否定,“你别乱想了,曾伯伯不会的。”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看着他平日里永远梳理整齐的头发现在明显有些乱,暗暗在心里叹息一声,可看着看着,我眼前又忽的闪过了苗语站在小报亭前的样子。   差点忘了这事。   按着我平时的性子,肯定直截了当就问曾添了,问他是不是早就认识那个苗语,怎么会认识的,为什么要瞒着我。   可现在,我知道不该问这些事,曾添所有的心思恐怕都在那份离婚协议上,在那个不知何许人也的叫“舒锦云”的女人身上。   我也好奇,那女人究竟哪位呢。   两个小孩子嘎嘎笑着从我们桌前跑过,我被吓了一跳,可这么一吓,我脑子倒是突然开了窍,我怎么就从来没往那方面想呢。   和曾伯伯有关的女人,牵扯上离婚协议的女人……我想到了一个人。   忍住想马上冲回学校去问明白的冲动,我站起身催曾添快回学校吧,要上课了。   可是一回学校,我就借着上厕所的时间,跑到了曾念他们班门口,往里面看,曾念正坐在位置上看书。   我大声在门口叫他名字,曾念有些意外的看着我走了出来。   我示意他跟我走到走廊一角,直截了当的问起来,“我妈跟我说了你是谁的儿子,你不介意告诉我,你妈叫什么吧。”   曾念挑了挑浓黑的眉毛,“你干嘛要知道这个。”   我暗暗咬牙,“舒锦云……你妈是叫这名字吗?”   走廊一角的窗外,午后的阳光正明媚,阳光照在曾念棱角分明的五官上满满的阳刚之气,可我却从曾念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阴寒之气。    028 消失   急促响起的上课铃声,给了曾念不回答我的最好借口,他和去他们班上课的老师几乎肩并肩一起回了教室。   我只好也赶紧往自己教室跑。   气喘吁吁地坐到座位上,曾添从第一排的位置回头望我,我冲着他飞快的笑了一下,然后赶紧把头低下。   ……   十几年前的这一幕,我到今天还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曾添看我的那个眼神很特别,和他从小到大看着我的无数眼神都不同,我一直这么认为。   所以当此刻躺在我床上的曾添坐起身,隔了十几年,再次用那种眼神望着我的时候,我竟然有点害怕了。   我太知道上大学之前的那几年里,曾添妈妈去世以后的那段时间里,有多少可怕丑陋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   有我们做过的,有别人对我们做过的,都见不得光……我和曾添,和曾念,还有苗语都知道,因为我们都是当事人。   那些血肉横飞的年少时光,只配得上两个字……残酷。   “你还记着我妈去世以后,你发现我早就认识苗语的事吗?”曾添盘腿坐在客栈里我的床上,望着我问道。   我把自己从回忆里拉回来,看着曾添哭红的眼睛点点头,“当然记得,可我没想到你把我骗了,我像个傻子一样信了你这么多年……”   曾添苦笑,“我也没想到,当初恨不得杀了对方的你们,后来会那么好……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   是啊,太多的没想到,太多的没想过,到最后都发生了。   我讨厌回忆,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先弄清楚了,我朝曾添靠近一些,盯紧他的眼睛问,“曾添,那个孩子是你的,那……你今天在殡仪馆一定见过团团了,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曾添别开脸,看向窗外。   “年子,你还一直放不下我哥,对吧。”过了好半天,曾添突然这么问我。   我扯起一点笑挂在嘴角,跟着曾添一起看窗外的雪山。   见我不回答,曾添叹息一声,“我们去见我哥吧,我今天看见他的样子,心里好难受,我要说服他跟我回去,带着孩子一起走。”   “可是他跟你爸之间的事能过去吗……他让我把孩子带回奉天送去你家,是因为他要去处理点事情,不能带着孩子。”我犹疑再三,还是没把曾念吸毒的事情说出来。   我说不出口。   “不管了,先见到他们再说吧,走吧。”曾添等不及的从床上跳下来,冲进卫生间里用冷水洗了脸,催着我赶紧行动。   我没给曾念打电话,带着曾添直接去了曾念那个位于铁路边上的住处。   已经依稀能看见那片破旧的房子时,白洋来了电话,我这才想起她之前说过晚上要请我和曾添吃饭的事情。   我在接电话之前和曾添简单说了下情况,曾添皱着眉头看我,“明天,明天我请你们。”   白洋听了我的话,在电话那头沉默一阵后很不自然的笑了笑,就把电话挂了。   大雨过后,通往曾念住处的路很难走,泥泞的一塌糊涂。   我其实只是在发现沈保妮尸体那天顺着曾念指的位置看过这里,也不能完全确定究竟哪一家才是他住的,只好拿出给曾念打过去。   可是居然关机了。   曾添听我说关了,略微一想后,就直接冲着这片简陋的房子喊了起来,“哥!我是曾添啊,哥,我是曾添!我来了!”   他刚喊了两声,离我们最近的一扇门,吱呀响着被人推开,两个小脑袋上下叠在一起从门里探了出来,看着我和曾添。   是团团,还有那个对我郑重发誓会保护她的小男孩。   我冲着团团喊了一声,她马上应着先从门里跑了出来直奔我,到了近前才怯怯的朝曾添看。   “阿姨你真的来了,我爸爸说你今晚一定会来的,我已经自己收拾好东西了,马上就要走吗?”团团乖巧的看着我,把我说的有点懵。   我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抓住团团的胳膊,“你爸爸呢。”   “爸爸走了呀,他说等我跟着你去了大城市,他会在那儿等着我的。”团团哭肿的眼睛里闪着信任的光亮,一边说一边止不住的朝曾添看过去。   我抬头也去看曾添,用眼神无声的告诉他,我们来晚了,你哥就这么走了。   他又消失了。    029 回到奉天   团团把我和曾添领进了家里。   屋子里没什么家具,一张大床上摊开放着个小行李箱,一些叠好的衣物上面,放着一个半旧的玩具熊,看来这就是团团说的收拾好的东西了。   我四下打量着这里,努力想寻找出苗语和曾念生活过的痕迹,那边曾添却一直在跟团团说着话。   我听他问孩子今年多大了,生日是哪天,团团一一作答,那个房东家的男孩始终都跟在她身边,我朝他看一眼,小男孩也正看着我。   想起在殡仪馆告别厅里跟这孩子的对话,我也走了过去,小男孩仰脸看着我,“叔叔说让我陪着她等你来,你们是坐飞机走吗?”   我明白孩子说的叔叔就是曾念,可我不明白,曾念就这么没有任何交待就留下孩子走了,什么意思,他就这么相信我一定会替他照顾女儿?   “我一直都信你,是你不信我……”曾念不止一次对我这么说过。   团团也看着我,“爸爸说我会住到爷爷家里,是吗,我爷爷喜欢小孩吗?”   我看着孩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问题。   曾添伸手很温柔的摸摸团团头顶,“爸爸没跟你说,你还有个叔叔吗,你也可以住到我家里,我喜欢小孩子。”   团团不好意思的看了眼曾添,笑笑没说话,房东家的小男孩目光警惕的打量着曾添,“曾叔从来没说过,你跟他……长得也不像。”   我和曾添对视一眼。   去和房东见了面简单说了下情况,她说曾念也没跟她说要去哪儿,就说要她亲眼看我把孩子带走,替他跟我说一声拜托了。   曾添拎着团团那个小行李箱,团团背上一个旧书包,牵着我的手走到了泥泞的土路上。   她能从这个家里带走的东西,只有这些。   我以为团团临走一定会和房东家的小男孩说会儿话,两个小家伙会依依不舍的,可是一直走出去了很远,我也没看见团团回头,刚才走的时候她就只是跟小男孩点点头算是告别,一句话都没讲过。   倒是我忍不住回头去看,夜色黑沉,我也看不清楚那个小男孩是不是一直站在家门口目送我们离开。   我把团团带回了客栈,嘱咐她先在房间里等我一下,然后就去了曾添的房间。   “我哥还是老样子,也还是最信你。”曾添有些失落的对我说。   我没什么表情,“我订了后天的机票回去,明天重新弄一下,你跟我们一起走吗。”   曾添点点头,“我去弄吧,我们一起回去。”   我们两个似乎都有还多话要说,可面对彼此又说不出什么,最后定好一起带着团团回奉天后我回了房间。   团团一直坐在我离开前她坐的位置,正在看电视里的节目,好像是个唱歌的比赛节目。   我看着扭脸瞧我的孩子,克制不住的悲伤从心底往上涌,这孩子长得实在是太像苗语了,尤其是浅浅一笑的时候。   这个孩子的安静淡然也让我暗暗意外,毕竟是刚失去了妈妈,爸爸又把她独自留下走掉了,这个年纪的孩子面对这种局面,应该情绪起伏很大才对,可看看她……   两天之后,我和曾添带着团团坐在了机场候机厅里,准备离开滇越。   直到这时,曾添也没跟白洋见上面,我和白洋通了电话说了情况。当然没对她说曾添告诉我的那些事,白洋也是个心思剔透的姑娘并不多问,还故作轻松地说等她回家的时候我们再聚。   曾添的心思似乎都被团团吸引住了,我问他要不要见见白洋的时候,他盯着团团不肯移开目光说不见最好,别留不可能的念想耽误人家。   飞了将近七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回到了奉天。   下了飞机的团团看着机场外的车流人流,有些发呆,我从她好奇地眼神里知道,孩子没来过这么热闹繁华的大都市,她过去看惯的多数都是那些自然地山山水水。   她牵着我的手握得很紧很用力,坐进出租车里时才小心地看着我问,是不是直接要送她去爷爷家里。   我和曾添已经商量好了,孩子我先带回家里,然后找时间先去曾家见见曾伯伯,之后再决定怎么安排孩子。   “先去我家里,我家住在好高好高的地方,站在阳台能看见整个城市,可好玩了!”我像个小孩似的形容着,团团却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奇,她只是笑了下点点头,扭头朝车窗外看着了。   孩子有心事。   这时,坐在前排的曾添接了个电话,我注意到团团听他讲电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他。   曾添很快无奈的告诉我,来了个病人他需要马上去医院,一会进了市区就不能送我们回家了。   车子先把曾添送到了医大附属一院,他匆忙下车,临走看着团团说了再见,团团回答他的那句叔叔再见一说完,我就看到曾添眼圈有点红。   我和孩子回了家,给她洗澡,然后带着她出去吃饭逛商场,给她买了衣服日用品,时间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傍晚。   曾添始终也没给我来过电话。   我带着团团在一家西餐厅里坐下后,刚准备先给曾添打电话问他过不过来一起吃饭,上先来了一个电话。   我看着熟悉的来电号码一皱眉,这个号码找我通常都意味着又来案子了,虽然到家后我就给单位打了电话说我回来了,可现在毕竟还没正式上班呢。   电话还是得接,我看着身边正在小心喝着杯子里柠檬水的团团,听到了久违的老声音。   半分钟之后。   “什么!你没搞错吧,确定是医大附属一院,报案人是叫曾添的医生?”我听着对方跟我简单说的案情,提高音量问道,团团抬起头纳闷的看着我。    030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一)   半个小时后,我把车开进了奉天医大附属一院的停车场。   坐电梯到了事发楼层,门一打开,我就看到了同事刑侦大队的副队长王可,当法医之后经常跟这位老刑警合作,我们很熟悉了,见面不多废话,直接说起案情。   王可领着我朝案发现场走,边走边跟我介绍案情。   附属医院的手术室里,一名护士不明原因死在了里面,死者叫郭菲菲,今年二十岁,在附属医院手术室里当护士一年多了。   大概晚上八点一刻的时候,做完手术准备离开的医生发现了郭菲菲死亡,之后就报案了。   “不过根据现场情况和询问,报案的医生有嫌疑。”王可补了一句。   我皱眉,问报案的医生现在在哪儿呢,王可纳闷的笑着看我,说人在病房那边的医生办公室里呢,我马上说先去见见报案人。   “今天这是咋了,出去逛一圈回来路数都变了,不先去现场吗!你啥时候对活人感兴趣了……”王可不解的问我,见我不出声熟门熟路的走在前面,他应该已经感觉到什么了。   我一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坐在电脑前穿着雪白白大褂的曾添,他双手抱胸正在发呆,身边坐着一个穿着制服的民警。   看见是我来了,曾添脸上神色一松,有些无奈的冲我笑笑。   靠,还真是这小子……我在心里暗骂,转头对跟着一起过来的王可说,赶紧叫别的法医过来看现场吧,这案子我不方便参与。   王可是老江湖,已经明白了大概,他看看曾添再看着我,“你们认识?”   我点头,“嗯,几个小时前刚跟他一起飞回来的。”   我站在办公室门口没往里进,曾添看着我问,团团呢。   “来之前暂时把她送到队里去了,值班的同事帮我看着呢,你还好吧,手术大吗?”我打量着曾添疲倦的面容问着。   曾添说手术倒是不大,就是飞了那么久再连着做手术很累,然后扫了眼坐在旁边的民警,看上去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了,这案子一定不止他就是个报案人那么简单,可我不方便现在多问他,就跟他打了招呼然后返回到了手术室那层,等待同事到来。   我和王可一起站在现场的门口往里面看着。   手术室的清洗间里,死者仰卧在地面上,看得出是个很年轻的女性,身材很苗条修长,身上穿着洁白的工作服,凭表面看不出血迹,只是很明显能看到工作服被扯开了,里面贴身穿的粉绿色t恤也被很野蛮的直接撕扯开,甚至里面的乳白色胸衣都被扯开了,白皙的胸前几乎全部暴露在视线之内。   “哎,你跟那医生什么关系?”王可在旁边问我。   “发小,高中同学,医学院的校友……王队,待会儿谁过来啊?”我继续观察着死者,不知道这状况和曾添的关系有多大。   “你还不知道吧,你休假这些天新派来的那位法医已经正式上班了,等下就是他过来,正好你们认识一下。”   十几分钟后,王可说的那位新法医赶到了现场。   他从电梯里走出来,逆着医院走廊里的顶光走向我和案发现场,走廊一侧的玻璃窗外是都市灯火辉煌的斑驳夜景,我一时间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感觉到他个子好高。   他穿着一身笔挺精致的西装,眉眼带笑的走到了近前,先和王可打了招呼。   “喜酒喝完了吧,本来不想叫你的,可是情况特殊啊……对了,先给你介绍下,这就是咱们省里唯一的女法医,左欣年……左儿,这是新来的法医,李修齐。”   听着王可的介绍,我和这位新来的法医四目相对,彼此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   “先工作吧,现场在哪儿呢。”   李修齐穿戴好装备,走进了手术室里,我和王可也跟了进去。    031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二)   “是不是突发的猝死啊……没看见外伤痕迹。”现场一个跟着王可的年轻刑警,对正蹲在死者身旁的李修齐问道。   “少说话,看着。”王队沉声提醒年轻刑警。   我这时得以仔细看下现场,死亡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搏斗过的痕迹,手术室的门窗部位也没有被破坏的迹象,刚才已经听王队说过,手术室里的器械也一样都不少,手术刀剪上的血痕要等待进一步检验,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死者的,就我目测并没看到郭菲菲身上有明显的出血外伤,很可能是手术患者留下的,和郭菲菲无关。   这姑娘究竟怎么死的呢,我心里一片谜团。   在我观察现场思考的同时,观察了一圈后的李修齐动手剪开了郭菲菲下身穿着的半裙,然后把带着橡胶手套的手突然伸到我面前,“给我棉签,纱布。”   我一愣,这是把我当助手了。   根据郭菲菲死亡现场的情形,是我的话也会先做一下会阴部检查的,我把棉签递过去,看着李修齐熟练的检查死者的会阴部。   “处女膜完整。”李修齐轻声对一边做记录的刑警说着。   接着,他又把郭菲菲早就凌乱衣物剪开,重点检查了她的乳~房,大腿根部和小腹部位,“体表未见异常损伤。”   然后,他对死者的口腔又进行了探入检查,提取。   “能排除生前有实质性性行为,遭受过性暴力袭击的可能了吧……”之前那个提问的年轻刑警,又忍不住盯着李修齐问了起来。   我看了小年轻一眼,他还懂点法医知识呢,问的话还算专业。   不过就这么下断言,还早了点。   李修齐不说话,把从死者口中提取的检材整理好,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王队说现场初步检验就这样了,应该可以初步排除是他杀,自杀的可能性也不大,具体怎么回事,还要先把尸体送去法医中心,等进一步尸检后才能给结论。   “报案人是这里的医生,男大夫?”李修齐一边摘手套,一边问王队。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又看了看正在被装进尸袋里的郭菲菲遗体,然后莫名其妙的又朝我看过来。   可他,看我干嘛呢。   走出现场,李修齐跟王队提出能不能见一下报案人,他想看看询问笔录,多了解一下案情再进行解剖。   我也正有此意,案子牵扯到曾添,我也急着要听他说说究竟手术室里发生了什么,索性跟王队说再让报案人说一遍事发经过吧。   曾添很配合警方,我和王队还有李修齐坐在医院提供的小会议室里后,他坐在了我们对面,语气平静的把事情经过又讲了一遍。   今天下飞机后,接到医院急诊电话的他赶回医院就进了手术室,今天的值班护士就是死者郭菲菲。   手术顺利结束后曾添离开手术室,回了办公室去写患者病历还有手术记录,郭菲菲则按着工作流程留在手术室里,她要立即清洗整理手术器械,然后打包送回到供应室准备消毒。   等曾添刚处理好手头工作,郭菲菲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一脸紧张害怕的表情看着曾添,问他能不能去趟手术室那边的护士值班室,说里面有点不对劲。   说到这儿,曾添的目光朝我看过来,欲言又止的表情再次出现。   我不方便跟他说话,就对他点点头,眨了眨眼睛,就像小时候我们两个会很默契的这么用眼神交流一样。   我知道曾添一定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有人也注意到了我跟曾添之间的无声交流,我很快觉察到,那个李修齐正一脸玩味的看向我。   我无视他,曾添继续往下说下去。   平时曾添和郭菲菲关系还不错,经常在手术的时候配合,加上他今天做手术的地方一直是医院内部总被拿来讲诡异事件的地点,曾添就以为小护士是联想到什么害怕了,也没多想就跟她又回了手术室。   那时候已经没有还在进行的手术了,走廊里静悄悄的,是有点吓人。   曾添跟着郭菲菲走到了护士值班室门口,屋里没开灯一片黑暗,曾添就让郭菲菲在他身后等一下,他准备开灯进去先看看究竟怎么了。   “可是我还没把值班室里的灯打开,就被人从身后用力,一下子推进了值班室里……”说到这里,曾添拧开手边的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讲述暂时停了下来。    032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三)   我看着曾添,脑子里飞速回忆着手术室内外的现场状况,难道出事的时候,现场还有第三者,可是没听王队说到这个,这可是很重要的情节。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王队,他正低头在看着曾添之前做过的那份笔录,对曾添说的话没什么反应。   “把我推进值班室的人,就是郭菲菲。”曾添说。   我紧了紧眉头。   “有一个情况我之前已经跟警方说过了,郭菲菲从半年前开始一直在主动对我表示想跟我谈恋爱,我明确的拒绝过她很多次,医院里其他同事很多人都知道,她把我推进屋里后就扑了过来……细节我不想说了,我推开她之后话说的有些重,她很快就转身跑了出去,跑进了器械清洗室,也就是我发现在躺倒在地的地方。”   我抿了下嘴唇,原来曾添跟我吐槽过的那个缠着他的小护士,就是死者郭菲菲。   “我本来准备就这么走了,可是没走几步就听见清洗室里传出来很大的响动,我怕有什么事就还是跑过去了,结果一到门口,就看见郭菲菲脸冲下,已经躺倒在地上了。”   李修齐轻轻地咳了一声,我下意识朝他看了一眼,很意外的竟然从他的嘴角捕捉到一丝笑意。   “我站在门口喊了郭菲菲的名字,她什么反应都没有,我知道出事了,就赶紧跑过去把她翻过来,她紧闭双眼,脸色煞白,我是个医生马上就判断出她已经没了心跳和呼吸了。”   “你的意思是,你发现的时候,郭菲菲进入临床死亡期了。”李修齐突然提问,打断了曾添的话。   我和王队都看着李修齐,曾添过了几秒后,肯定的嗯了一声。   李修齐微笑着说请继续,然后用手指摸着自己的下巴,目不转睛的看着曾添,嘴角那份笑意看在我眼里实在是别扭。   我在椅子上动了动身体,感觉自己挺不喜欢这个新来的同事,尤其讨厌他的笑。   “我决定马上对她实行抢救,这时候也许还有挽救的可能性,死而复生的事不是没发生过,我没时间先去给别的医生打电话了就大喊了几声后,开始就地实行复苏。她的衣服都是我扯开的,交替进行完体外心脏按摩和人工呼吸后,没有效果,她死了。”   曾添结束了他的讲述,又喝了一口水。   “你给死者做了人工呼吸,那麻烦等下给我们取一下唾液样本吧。”李修齐和王队耳语过后,对曾添说道。   李修齐给曾添取样本的时候,我站在走廊里想着这件疑点重重的事情。   难道是猝死,郭菲菲身体上有什么隐藏的疾患突然发作了,或者因为再次被喜欢的人拒绝,导致情绪突变引发生理上的那种立即性生理性死亡?   那样的例子,我刚参加工作时碰上过一次。   可没进行尸检,什么都不能确定。   我感觉自己手痒,恨不得亲手立刻走进解剖室,把郭菲菲的死亡真相找出来。可我因为跟曾添的关系,已经主动回避了。   回到市局的时候,值班的同事告诉我团团已经在值班休息室里睡着了,我悄悄过去看了眼孩子,就赶紧去和王队他们会和了。   这种案子按平时惯例,是可以等明天再进行尸检的,可王队谁都不让走,把刑侦和我们法医这边弄在一起开了个碰头会后,就问李修齐能不能连夜马上尸检。   看来王队比我还急,开完会我走近王队问他怎么这么急,他这才苦着脸看看我说,也许你那位医生发小这回麻烦了。   我知道曾添在这事上是有麻烦,可听王队这么说,尤其是她不肯直接告诉我为啥这么说,我感觉到事情就不是一般的麻烦了,心里不由得往下一沉。   一个多小时后,从郭菲菲口腔里取的唾液样本和曾添的唾液样本比对结果首先出来了,比对上了。   “这就能证实那个医生是给死者做了人工呼吸才会留下自己唾液对吧。”那个好奇心颇大的年轻刑警暂时被安排做了李修齐的助理,他听李修齐跟王队说完检验结果,又问了起来。   我心里可一点都不轻松。   “这可不一定,在死者口腔里验出他的唾液,也许是像他对我们说的那样,是做人工呼吸抢救时留下的,也许……是接吻或者强迫亲吻时留下的,可能性都有。”李修齐站在解剖室外,慢慢把口罩戴好,闷声对年轻刑警解释着。   我厌恶的抬眼看着他,他也正看着我,嘴角那种让我讨厌的笑意透过口罩的遮掩露出来。   他问我,“其实左法医完全没必要避嫌的,进去吧,我不习惯一个人做尸检,你也希望第一时间知道真相对吧,comeon!”   低温的解剖室内。   充足明亮到有些晃眼的无影灯光下,我和李修齐分别站在解剖台两侧,解剖台上躺着已经完全赤裸的郭菲菲遗体。   李修齐举起了解剖刀。    033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四)   时间在刀尖和血肉,人体各种组织间飞快流逝。   一个多小时过去,我在职业生涯前所未有过的迷茫里抬起头,看着我对面的李修齐。   我在郭菲菲的尸体上没找出任何致死性的损伤,也没发现会导致死亡的疾病表现,这种情况我只是在读书的时候听老师讲过,实际工作了还是第一次碰上。   在我的无声注视下,李修齐也停了下来,他凝视着尸体对我说,“把后背也打开吧,看看后面和脊髓腔。”   我在心里默念着后背两个字,这对于我来说又是个新鲜事物。   一般情况下,进行尸体解剖都是按着解剖颅腔,解剖胸腔,解剖腹腔三大步,只有遇到特殊情况才会打开后背,我也从来没经手过。   “先外因在内因,先凶杀再自杀,先损伤再疾病……愣着干嘛,动手啊。”李修齐咬着字音对我说完,催我赶紧动手。   我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可他说话的方式让我莫名想起了上学的时候,讲课的老师口气跟他实在太像了。   他刚刚不会是在把我当学生来教育的吧。   翻过尸体,李修齐的手指沿着郭菲菲的脊柱滑动下去,在几个位置停住往下摁了摁,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里神色肃然。   他拿起止血钳指了指刚被他按压过的地方,对我说,“从现在开始你就看着,不要动手了。”   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隐隐的不信任,本想还击几句,可是李修齐已经迅速开始了解剖,刀落皮开,我看着色泽正常的肌肉组织,闭上了嘴,目不转睛的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队和那个年轻的刑警一起走进解剖室时,李修齐终于放下了刀具,双手撑着解剖台的边缘,看着我。   我能看出他隔着口罩在笑。   “我猜你没见过真正的阴性解剖吧,就是在书本上或者老师嘴上见识过。”李修齐问我。   王队走过来看着尸体,“咋样啊,发现啥了。”   “究竟是不是,也得等镜下检查和毒物分析都出来了才能定吧,李法医不够严谨呢。”我脑子快速转起来,保证自己说出口的话不会被抓到把柄。   年轻的刑警站到李修齐身边,拿出个本子记着什么,听了我的话又抬起头看我,眼神很是茫然。   我和李修齐沉默的对望彼此,颇有对峙的味道。   进行尸体缝合的时候,王队听说暂时是阴性解剖的结果也挺意外,他还以为就是一起隐性疾病引起的意外猝死。   年轻的刑警一头雾水的问什么是阴性解剖,我不想开口说话就当没听见,倒是李修齐像个耐心的老师给他说明着阴性解剖是什么。   等他说完,年轻刑警看着他的眼神里更多了几倍的崇拜。   “其他检验结果也不会马上出来,这么晚了都回去休息吧,明早十点开会再来。”从解剖室里走出来时,王队跟我们说着。   我一边朝团团睡觉的值班室走,一边拿出看,果然看到了曾添的未接来电,不过只是在我进解剖室之后的时间里打过来一个。   他也许是问案情的。   虽然之前王队没跟我交代不要跟相关人员透露案情,可我知道自己的工作守则,我不能告诉曾添什么,尤其在他还不能完全排除嫌疑的情况下。   王队没跟我强调,是对我信任,我很清楚。   我悄悄走进值班休息室,团团安静的躺在床上睡着,看来白天第一次坐飞机她也累坏了,离得近了还能听见很细碎的小呼噜声。   我不禁笑了起来,可笑着的时候心里又酸酸的,我想起了曾念。   他现在在干吗,真的是去了戒毒所吗,他什么时候会跟我联系,还会跟我联系吗……一切都是未知数。   我不打算这时候把孩子弄醒,就小心的躺在了对面的空床上,准备先这么对付到早上,然后再和曾添商量一下要怎么安排团团,毕竟我跟他的工作都太忙,没办法亲自陪着孩子。   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了团团好奇却很安静盯着我看的眼睛,见我睁开眼,她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然后很快冲着我呲牙一笑。   我刚从床上坐起来,本就半开着的休息室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面带微笑的李修齐出现在门口,“左法医真敬业啊,带着孩子来上班,不过你迟到了,赶紧处理好你的尾巴,我在解剖室等你。”   我的尾巴,什么意思……我瞪着已经不见李修齐身影的门口,过了会儿才反应上来,他误会团团是我的孩子了吧,尾巴指的就是孩子,这个人说话真是让我不舒服。   我急急忙忙给曾添打了电话,他听说团团跟我在公安局里呢,就说马上过来接孩子让我不用管了。   我对着镜子理头发,“你呢,你不用上班啊。”   “不用,出了昨天的事,科里让我暂时放假了。”   我没多问,曾添也一句没问起郭菲菲的尸检结果,不到十分钟后,曾添就开车到了局里,我把团团交给他之后,赶紧去了解剖室。    034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五)   刚要进去,我的却响了,一条短信发了进来,“我是妈,你回奉天了吧。”   该不会曾添告诉王新梅我已经回来了吧,我看着短信心里发闷,没打算回复,把放回兜里就进了解剖室。   只有李修齐在。   他坐在解剖台旁边的一把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正捧着一本杂志在看,我从他身边走过,飞速瞟了一眼杂志,目测是那种高端的男性时尚杂志。   我也不跟他说话,靠着解剖台站住,盯着他看,等他先跟我说话。   过了几分钟后,李修齐才把那本杂志合上,抬头看向我,还特意歪头朝我身后看看,“尾巴呢,她爸过来接走啦?”   “咱们之间不需要说私事吧。”我冷淡的说道。   李修齐刚要说话,我的又响了,我拿出来一看,是曾添打来的。   我快步朝门外走,李修齐的目光一直跟着我。   “团团正吃蛋炒饭呢,阿姨的蛋炒饭还是那么好吃,你方便说话吧。”曾添在电话那头正说着,我听到了一声小女孩嘎嘎的欢快笑声,似乎还有我妈的笑声。   “你都不问问我就把团团带她那儿了,你没事吧!昨天的事你脑子吓短路了吗,你什么意思!”我生气的冲着喊了起来。   曾添那边等我喊完,语气平静的接着说,“你别急,是我说的不准确,昨晚没怎么睡脑子是有点儿不灵,我们都在我爸这边呢,我没想到阿姨也在。”   我握着的手紧了紧,曾添竟然已经把孩子带去见曾伯伯了。   “不说她,你怎么直接把孩子送回去了?咱们原来怎么说的,你干嘛不问我呢。”   “对不起。其实在飞机上我就想好了要先斩后奏的,这事你别管了,孩子是曾家的,我会负责的,不管我哥回不回来……还有,我会尽快去做亲子鉴定。”   这小子早就预谋好了,我生气的眯起眼睛,压低了声音,“行,你们曾家的事我也不愿意掺和,随便你吧,挂了。”   转头要再回解剖室,我这才发觉李修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就站在我身后正看着我,见我回头了说王队喊我们过去呢。   刑警队的会议室里,负责侦查的刑警正在跟王队做案情汇报。   根据他们的调查,证实了曾添笔录里说的郭菲菲生前一直追他的事情,医院好多护士医生都知道这事。   出事的时候现场也证实除了死者和曾添之外,没有第三者在场。   在场的人纷纷议论起来,那个好奇心强大的年轻刑警朝我和李修齐看了看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转头对王队说了他的看法。   “会不会是那个报案的曾添医生说的不完全是实话呢,也许是他在死者再次对他表达爱意后很生气,然后就突然对着死者大喊大叫,两个人还发生了身体接触,他是个医生,也许在接触中被死者弄烦了,冲动之下刺激到了死者的颈部颈动脉窦,就是咱们说的死穴,结果死者就这么巧死掉了,这完全有可能啊!”年轻刑警很认真的说着。   有人听了笑起来。   我没笑,李修齐也没笑。   “颈动脉窦被压迫刺激后导致反射神经抑制,的确有可能导致死亡,但不是说只要压了什么死穴人就一定会死,那个位置可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好找准,最重要的是……”李修齐解释到这儿停了下来,探身朝前,特意看着那个年轻刑警继续说道,“我解剖的时候已经想到这点了,解剖时并没在死者的颈部皮下和肌肉处发现出血,颈动脉内壁形态也正常,可以完全排除这点了。”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年轻的刑警脸上没有被否定后的尴尬,反而眼神兴奋地盯着李修齐,使劲点头。   王队打破了安静,“正好,小李你就给大家说说法医那边的看法吧。”   李修齐站了起来,“应该可以排除他杀和刚才说的那种通过抑制反射造成的死亡,隐藏疾病导致猝死也基本不可能,我觉得接下来应该向家属和了解死者的人去问清楚一个情况。”   “什么情况?”王队问。   其他人包括我在内,都看向李修齐。    035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六)   “尸检缺少形态学的改变,问题应该还是出在死者自身上,尸检没发现致命性的隐性疾病,那就只剩下一种最可能的致死原因了。”   李修齐说着看向我,那眼神分明是在问我,他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其他人不懂还不知道他在说啥,我总该明白了吧。   我抿了下嘴唇,在心里反复重复着他说的尸检缺少形态学的改变,能导致这种状况的是什么?   “过敏性休克。”   “过敏性休克!”   我和李修齐几乎异口同声开口说出了这五个字。   “过敏性休克是一种变态反应性疾病,通常都是闪电式发生,病人一旦接触到了过敏源,只要三十秒内就会出现症状,大多会出现循环衰竭,例如面色苍白,出冷汗,抽搐,血压下降……严重的最终休克死亡。要确定是不是死于这个,就需要再去事发现场重新搜查一遍,如果死者真的是过敏休克致死,那过敏源一定还在现场,尸检时没在她身上我也发现了一点问题。”   王队看着说完坐下的李修齐,迅速下令赶往附属医院的现场,他亲自带队,我和李修齐也都一起去了。   出事的手术室里,侦查员们有目的的开始了新一轮的搜查,我也加入进去,倒是李修齐独自一人站在门口,拿出不知道在看什么。   “左法医,过来一下。”我突然听到李修齐喊我,走过去的时候,他把自己的拿给我看。   我看着上的一张照片,是毫无血色的一只女人手部的特写,其中两根手指上,隐约能看出沾染了一些不明粉末的痕迹。   “这是郭菲菲的左手,那些粉末状沾染物你觉得是什么,昨晚尸检的时候,我注意到你对这块儿很快的略过去了,你也许就这么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李修齐又拿一种老师的口吻问我。   我扭脸看他一眼,知道他说的没错。   “如果真是过敏性休克,那这些可能是青霉属粉末残留,手术的时候接触上这些很容易,可她是护士,应该知道青霉素严重过敏的后果,怎么还会……”我自言自语的盯着上的照片看,李修齐却突然把收回去了。   他微笑看着现场内,“希望那个致命的东西是你亲手找到的,接着去找吧。”   我此刻无心跟他斗嘴,马上回到现场和侦查员们一起继续寻找。   郭菲菲躺倒的清洗室里,角落处的污物桶还保持着出事时的状态没倒掉,我小心地把里面的东西一点点往外捡,仔细看过每样东西。   一无所获。   我有些失望的看着地上的一堆垃圾,正准备把东西再放回桶里时,目光扫过污物桶外紧贴着墙根的那个角落,一个小玻璃瓶进入视线。   我的心突地跳了一下,赶紧抓起这个小玻璃瓶,上面没有标签,瓶子的底部有个破口。   凭经验我知道,这小瓶和医用的青霉素瓶完全一样。   李修齐很快就看到拿着玻璃瓶跑到他面前的我,他平静的看了看我手里的东西,“马上把这个送回去,和郭菲菲手上发现的粉末状残留物一起做药检。”    036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七)   等待药检结果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好奇刑警也给我们带来了新消息。   他负责去和郭菲菲的家属同事询问情况,结果她妈妈说郭菲菲在读卫校的时候,有一回学做青霉素试敏,不小心把自己的手指头扎破了,她马上就胸闷气短说不出话了,脸色白的吓人,幸亏当时上课的老师有经验,赶紧给她注射了一针肾上腺素,郭菲菲才慢慢缓过劲来。   这时去询问医生护士的刑警也回来了,他说几个跟郭菲菲一起上过手术台的医生回忆,她刚来的时候是有两次在手术时突然就出冷汗头晕眼花的,不能继续配合医生手术,中途就下台了,大家都以为她是晕台,她自己也没说有过敏史,谁都没太注意。   刚才医生去调了资料才发现,那两台手术的病人都是用过了大剂量青霉素的,手术时病人血液里的青霉素浓度都很高,这对普通人来说毫无影响,可对于过敏体质的人来说却是危险的。   药检的结果很快也出来了。   我找到的那个送检的小瓶里有大量残留的青霉素钠,而郭菲菲手上的残留沾染物也同样是青霉素钠。   “死者真的是青霉素过敏导致了休克致死,李法医你真厉害。”年轻的好奇刑警,依旧一脸崇拜的看着李修齐。   李修齐却面色沉静的不出声,过了半天才对王队说,法医这边的工作算是完成了,剩下来的工作就靠其他同事了,他得先回家休息一下了。   我正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负责询问医生的那个刑警突然开口,补充了一个情况,“不过,事发前那台手术的病人,并没使用青霉素,我查过了。”   李修齐应该听得到这句话,可他并没停下脚步。   作为当时手术的医生,王队决定再次询问下曾添,还有些重要问题需要确定一下。   等我刚回到局里,被叫来的曾添也到了。   询问情况已经不属于我的工作范围,在楼下和曾添遇上时,我看着他也没说话,直接跟着同事走开了。   等我准备下班离开的时候,到了停车场发现曾添的车还在,车门一开,他从驾驶位下来看着我。   “去我爸那边吧,我特意在这儿等你的,团团在家里也眼巴巴等着你呢!你就别开车了,一晚上没睡好别疲劳驾驶了,走啊上车吧。”曾添摆出了他招牌式的迷人微笑,帅气的看着我。   看着他殷勤拉开的车门,我也不矫情,白了他一眼坐进了车里。   车子开出市局大院,曾添的嘴就没停过。   我用了自己最大限度的忍耐力听他说话,好不容易他暂时停了一下,我赶紧插空开了口,“在局里都问你什么了。”   车子缓缓停在了十字路口,曾添转头看看我,语气很是遗憾的说,“我当时怎么没想到她是过敏性休克,要是想到了……也许还能把她救回来。”   我盯着前方朦胧夜色下的红灯,没说话。   车子再次开起来,曾添跟我说了询问的情况,可他也不知道那瓶破掉的青霉素是怎么出现在手术室里的,他做的那台手术并不需要这个,之前手术遗留的可能性也被排除了,他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如实跟警方说了情况。   我看着渐渐熟悉起来的街路,突然问曾添,“我有多少年没来过你家了?”   曾添笑了一声,“这是我爸家,不是我家,你应该有三年没来过了吧,差不多。”   车子拐弯,曾家的院门口出现在眼前,这些年城市变化很大,可是唯独这条街还几乎保持了十几年前的老样子,就连对面那个小报亭都还在。   车子驶过小报亭,居然还在营业,只不过里面坐着的人是个陌生的光头中年大叔。   我朝曾添看了看,他嘴角紧绷着直视前方,很快把车停在了家门口。   我们刚一下车,紧闭的大门就从里面被推开了,一个满头白发的妇人拉着团团从里面走了出来。    037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八)   一见到我,团团马上笑了起来,仰起脸对牵着她手的妇人说,“婆婆,你真的跟你女儿长得好像咧,也都漂亮!”   我一怔,耳边响起了我妈的大笑声,团团也跟着羞涩的笑着看我。   我走过去,从我妈手上把团团的小手扯出来,握在自己手里,和她一起走进了久违的曾家。   进屋之后,我妈才跟曾添说,曾伯伯觉得有些累在楼上卧室休息呢,说了等我们到了之后再去喊他起来。   曾添在团团头顶摸了摸,“团团上楼去喊爷爷吧。”   等孩子上了楼梯,我才冷淡的看着我妈问,她什么时候又回了曾家。   我妈的脸色也没有团团在场时那么好看了,她上下打量着我,瘪着嘴也不出声,我最讨厌她这幅表情。   曾添走到了我妈身边,很亲热的搂了搂她的肩膀,看着我说,“辛苦阿姨准备开饭吧,我快饿死了,今天又被被警察问了好半天,消耗实在是太大了。”   我妈像是顿时回神了,马上念叨着这就好,起身朝厨房走了。   “是我爸让阿姨回来的。”曾添招呼我坐下,拿了瓶水给我。   我不吭声,四下看看这个对于我来说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大部分摆设还和过去一样,只是原来挂在客厅里的那张全家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曾伯伯的一幅画作。   那张全家福我还记得,上面是刚上了高中时曾添和他爸妈照的,那时候他妈的身体就有些不好了,后来确诊是得了糖尿病,还挺严重的。   脚步声从楼梯那边传来,团团走在头前,后面跟着穿了一身中式褂子的曾伯伯。   这一老一少下楼的场面让我一时心绪起伏,我不知道要是曾念现在就在场,看了这一幕会作何感想,他大概没想过团团会比他更早走进这个家里,还是如此和谐的情景。   曾伯伯看到我挺高兴,还问我做了法医感觉如何,正说着话我妈就过来喊我们吃饭了,曾伯伯让团团挨着他坐在餐桌前,还亲自动手给团团夹菜。   我妈端了汤上来后说菜齐了,她正转身要回厨房,被侧头看着团团吃饭的曾伯伯叫住了,“新梅,你也坐下一起吃。”   我和对坐的曾添互相看了一眼,我没记错的话,还是头一次听曾伯伯这么叫我妈,他过去都是叫我妈小王,偶尔也会随着曾添妈妈的叫法叫她年子妈,我反正没听过他这么叫。   我隐隐感觉,这顿饭不会吃的简单。   我妈稍微愣了一下,看见我朝她看的时候,连忙回了句不用,匆匆的继续往厨房走。   曾伯伯没再说话,只是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他的声音刚一落下,我就看到曾添把筷子放下了。小时候我就听曾添说过,在他们家里,只要他爸这么使劲咳嗽一声,就意味着他要说很重要很严肃的话了。   我看着曾添的表情,也把筷子放下了,桌上只有团团还在吃着东西,曾伯伯看着她的目光也依旧慈和。   我妈也在这一声咳嗽里,转身走回了餐桌,坐在了曾添旁边。   她避开我的注视,似乎有些忧心的看着身边的曾添,然后又更小心的朝曾伯伯看过去。   曾伯伯把目光从团团身上移开,直接看向我,看了几秒后缓缓开口说,“欣年,有件事要和你跟曾添说一下……”   团团也好奇地抬起了头,她嘴里嚼着吃的朝我们每个人看了看,脸蛋上还沾了一粒米饭。   曾伯伯一边伸手去把那粒米饭从团团脸上拿下来,一边说道,“我跟新梅,准备中秋节的时候……结婚。”    038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九)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嚼着,没记错的话,曾伯伯很喜欢我妈做的这道菜。   可真有多好吃吗,我吃起来感觉还不如食堂里的大锅饭。   你觉得不好,可偏偏有人爱不释手,很多事都是这样。我想着不禁脸上带笑,再去夹菜的时候恰好看到我妈正在看着我。   我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对着这个给了我生命的女人笑过了,从那件事以后吗?也许。   “欣年,曾添,怎么都不说话。”曾伯伯在一段沉默后,开始问我们。   我继续笑着看我妈,她神情木讷的也看着我,估计是不明白我这时候对她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曾添抬手放在了我妈的手背上,很亲切的说道,“恭喜王姨,以后有你陪着我爸,我就放心了,辛苦王姨了。”   我妈笑得很不自然,偷眼瞧着曾伯伯,再也不看我了。   我无所谓的夹了米饭往嘴里放,语气含糊的也说了一句,“恭喜。”   这样的一顿饭,我最后竟然给自己吃撑了。   本打算吃完饭就赶紧走人,可曾伯伯却喊我跟他去画室坐会儿,他有话想跟我单独聊聊。   我以为谈话内容会是关于他突然宣布要和我妈结婚的事情,可是坐下后,曾伯伯问的却是我在滇越怎么遇到的曾念。   而且他不等我开始讲给他听,就先问了我一句,“欣年,你真以为他是那么巧才会遇到你的吗?”   我看着曾伯伯映衬在平和脸色下分外严肃的眼神,终于明白曾念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淡疏离是怎么来的了,遗传是神奇的,曾念和他这个不能公开叫一声爸爸的人是如此相似。   “曾伯伯为什么会这么想。”   曾伯伯极轻的哼了一声,“咱们还是不聊这个,你说说怎么遇上曾念的吧。”   我把能对曾伯伯说的情况都说了出来,关于曾念说要去戒毒所的事情我依旧隐瞒下来没有说,只说苗语还在的时候他们两个做了些生意还没弄好,他才托我把孩子带回了奉天。   曾伯伯长久的沉默,好半晌才有如梦呓般的说了一句,“他说过的,要是他再回来的话,就不是我儿子了……”   我不解的看着曾伯伯,我们的谈话有头没尾的终止在了这句话上。   曾添送我回家的路上,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我对他爸和我妈要结婚的事究竟怎么想的。   我用手支着下巴半靠在车门上,无所谓的回答,“没想法,你别告诉我你今天才震惊的发现,我妈和你爸……”   眼前闪过曾添妈妈看我试穿她送的羽绒服时的模样,我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以后别跟你妈那么别扭了,毕竟这辈子你只能有一个亲妈,别等将来后悔……突然很想我妈呢,呵呵。”   我缓缓转头看着开车的曾添,他眼角闪着晶亮,嘴角弯起。   目送曾添的车消失在夜色深处后,我回家换了身舒服的休闲装,化了点妆,重新出门叫了出租车,直奔领事馆附近的那条酒吧街。   走进常去的一家,里面音乐声和歌手声嘶力竭的歌声刺激着耳膜,我顿时觉得没那么压抑了,平时每次做完尸检后我都尽量找时间来这里做个放松,这次去滇越可是有日子没过来了。   一段嗨唱,几杯烈酒,会让我短暂觉得……活人也还是挺可爱的。   酒吧里的招待见来了熟客,热情的过来招呼我,我点了酒坐在吧台的角落,随着音乐晃动身体。   一段歌声结束,我也喝净了自己今夜的第一杯酒,烈酒入喉的刺激实在是够爽。   刚端起第二杯酒,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响起,没有激烈的伴奏音乐,像是摇滚歌者的不插电音乐会,只听得见吉他声在合着他的嗓音。   一首没听过的英文歌,一个新鲜的声音……   我闭眼听了会儿,终于好奇地转头朝酒吧的舞台看过去。   握着酒杯的手指一顿,我眯起了眼睛,慢慢咽下了刚吞进口中的一口辛辣。   一段高音飚过,酒吧里响起了掌声,唱歌的男人也抬眸四顾,一圈之后终于落在了我这里,目光凝滞下来。   我仰头把酒一干而尽,举高酒杯,冲着他晃了晃。   连唱三首歌之后,新鲜声音的主人朝我走了过来,引得酒吧里好几个女人都从暗处投了目光过来,打量我。   “你说,这酒吧里会不会还有其他的法医也在呢……第一次来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李修齐不喝酒,服务生熟门熟路的给他拿来一瓶巴黎水,他喝了一大口后,饶有兴味的看着我。   居然会在这里碰上他。    039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十)   “我以前也没在这里见过你啊,公务员可以做这种兼职的吗……”我兴味阑珊的看着暂时空闲下来的舞台,又要了一杯酒。   刚要举杯,手却被李修齐按住了,他蹙眉看着杯子里暗琥珀色的液体,“要是这时候突然来了现场,你就打算这么醉醺醺的过去?”   我不耐烦的看着他,“哪有那么巧。”懒得废话,把手抽出来,我拿了钱放在吧台上,转身往外走。   没有目的的往前走着,被夜风一吹,没喝尽兴的别扭劲上来了,我看着路边的各色酒吧,准备挑一家进去接着喝。   看中目标刚要进去,迎面一对男女互相搂着对方,晃晃悠悠的迎面走了过来,估计是喝多了,我能听见那女的一直在对男的说话,听语气不太好。   刚刚擦肩而过,身后传来一声闷响,紧跟着是女孩的尖叫声,我不得不停下来回头看出了什么事。   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刚才正被女人唠叨的男人,此刻仰面朝天躺倒在马路上,一动不动。   那女孩已经跪倒在男的身边,使劲晃着男的,叫声里已经带着哭音了,“救命啊,你怎么了啊说话啊,你别不动啊!”   我本能的走了过去,大概是下蹲得有点猛,忽然一阵头晕,自己也差点倒在路上。   “别动他!赶紧打120!”我半跪在男人身边,提醒已经晕菜的女孩该干什么,女孩连忙拿出打电话了,路上开始有经过的行人慢慢靠了过来,可是除了我没人再往前来,都隔着一段距离张望议论着。   可我还是觉得头晕,正使劲眨着眼睛想让自己赶紧清醒的时候,一个身影也半跪到了躺倒不动的男人身边,修长的手指熟练准确的开始了急救该做的初步检查。   这手看着挺眼熟……再一看脸,我顿时想到了阴魂不散这句成语,怎么又是李修齐。   等李修齐把男人的衬衫领口全扯开时,打完急救电话的女孩已经蹲在了他身边,着急的继续喊着不动的男人。   看见李修齐开始给男人做心肺复苏,女孩无助的问我们是不是医生。   李修齐一言不发继续抢救,我诚实的做了回答,告诉女孩我们是医生,不过是法医。   女孩听完,惊讶的半张着嘴看着我们。   李修齐猛地抬头瞪了我一眼,嘴角却带着似有若无的一点笑意。   远远能听见急救车的声音时,躺倒的男人终于费力的睁开了眼睛,李修齐和他说话他也能做出反应了。   女孩跟着男人上了救护车还一直对李修齐说着谢谢,李修齐只是摆摆手什么也没说,等车子开走了,他这才从裤兜里掏出包纸巾,拿出一张在脸上擦着汗。   “你干嘛跟着我。”等李修齐擦汗告一段落,我开口问他。   “今晚的确是有人跟着你,不过不是我,你没发觉吗?”李修齐低头擦着自己的手指,嗓音里还带着之前在酒吧里唱歌时的感觉。   我皱眉,随着迅速笑了出来,“罪案剧看多了吧,谁跟着我?就算有人跟着我,难道不怕我把他给……”我说着停了下来。   李修齐稍微等了一下,没听见我的下文,把头抬了起来看着我,我这才举手利落的在他眼前挥出一个切割下刀的动作。   “不怕我把他给,活剖了。”我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手也放下了。   话说完了,动作也比划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哪里有点不对……我可向来是生人勿近的那种,尤其是异性。可今天好像跟眼前这个认识没多久的男人,似乎有点不一样。   李修齐扯了扯嘴角,双眼在夜色里突然挂上了沉湛的一抹冷意,盯着我。   “我没开玩笑,要不是碰上刚才的意外,那个人应该还跟着你,从酒吧里跟着你出来的,不过现在……”李修齐朝四下看看,“刚才救人的时候我一个没注意,人就不见了。”   不知怎么回事,听他这么说完,我后背还真的起了些寒意,也随着四下看了一圈,脑子里快速回忆着,从家里出来直到酒吧,再出了酒吧又准备进另一家,我真的没感觉到有人跟着我。   “跟着我的人,什么样儿?”我问李修齐。   心里虽然不愿相信,可莫名的还是觉得他的话不会是假的,听听他具体怎么说吧。   李修齐刚要说话,他的响了起来,他从裤兜里拿出一看,无奈的耸耸肩把屏幕对着我,让我看,“有些话还真的是不能乱说,来案子了。”   屏幕上显示着刑侦王队的来电,我刚看清,自己的也响了起来。   坐在李修齐的车里赶往案发现场时,他把跟踪我的那个人说了出来。   “表面看起来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不过我可以肯定他其实是个女人,女扮男装在跟着你,在酒吧里还点了跟你一样的酒,不过一口没喝,你出去他就跟着也走了,你就真的一点没觉察到吗?”   我看着车窗外,茫然摇头,真的是一点也没感觉到。    040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十一)   案发现场是一家小超市,位于奉天市郊的一处老住宅楼区里。   我和李修齐到达现场时,王队已经在了,我很快发现那个目前对李修齐无比崇拜的好奇刑警也在现场。   “先跟你们交个底啊,死者跟咱们可不算陌生人。”王队有些故弄玄虚的说着,刚说完,那个好奇刑警就走了过来。   打过招呼,好奇刑警指着身后的小超市说,这附近的邻居晚上发现自己家的小孩捧着一大包零食偷摸在吃,可她知道自己孩子不可能有买的了那么多零食的钱,就问孩子怎么回事,孩子被打了一顿后说了实话,说是去这家小超市就想买袋饼干,可是挑完了去结账,怎么喊也不见超市老板出来,小孩等了一阵还是没人出来,正好半天也没别的客人进超市买东西,小孩子就动了歪心思,飞速在超市里拿了一堆零食没给钱就跑了。   邻居生气的带着孩子去超市,想跟老板认错然后把钱给了,结果进来时看见两三个客人也等在结账的地方,大家喊老板可还是没人出来。   这邻居平时和老板挺熟,就朝超市里面的屋子走,她知道超市老板就住在这里的,等她推开卫生间的门一看,邻居差点没吓死。   “超市老板用充电器的电线,吊死在了淋浴杆上面。”好奇刑警神情沉重的告诉我们。   案子听上去没什么特殊地方,可我总觉得好奇刑警的反应有点不大对劲,疑惑的看了他好几眼后才和李修齐王队一起走进了超市里。   出事浴室的推拉门被推到一侧,面积不大,同时站两个人在里面都有点挤,正对着门口的淋浴杆上,正吊着一个女人,李修齐已经走了进去,靠近死者开始验看。   我也站到浴室门口往里面看,死者身上穿着质料不差的一条灰色裙子,头发也梳理得很整齐,脚上穿着一双白色运动鞋。   “左儿,你知道她是谁吗?”我正认真的看着现场,王队冷不防在我身后问了一句。   我摇头,我怎么会知道死者是哪位呢。   “这是郭菲菲的妈妈,林梅芳,做询问笔录时我见过她的,真没想到再见到就……郭菲菲很小的时候她就离婚自己带着孩子了,就是靠开这个小超市供女儿念书当了护士的。”好奇刑警也凑过来,语气伤感的对我说。   李修齐和我同时朝好奇刑警看过去,然后又彼此对看了一眼。   原来是这么回事。   “可是这也不符合常情啊,女儿刚走死因还没得出最后的结论,当妈的就算再难过也不会在这时候走了绝路啊,要那个什么,也会等送走女儿对不对……”好奇刑警还真的是话唠一个,我们都沉默着检验现场,只有他一直在旁边说个不停。   不过他说的我觉得挺对,我也会这么想,一个离婚后守着唯一孩子生活的母亲,在女儿突然意外死亡后,难道就这么也把自己生命结束了追随女儿而去吗?   如果是我,就不会。   更何况,职业习惯也提醒着我,吊死的也不一定就是自缢,自杀还是他杀,在尸检之前都还是未知数。   我正在想着,就看见李修齐把手探进了林美芳裙子上的口袋里,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小玻璃瓶子,在手里转着看了看后,他把小玻璃瓶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青霉素钠……”   正被我们高度怀疑为导致郭菲菲猝死的隐形杀手,又出现在了她妈妈的身上,区别只是她妈妈身上这一瓶贴着完好的标签,而手术清洗室里发现那个没有任何标识。   一对母女的死亡现场,都出现了青霉素钠,究竟怎么回事?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痕检人员继续在小超市检查现场时,我和李修齐跟着运送林美芳尸体的车一起回了解剖中心,又是一个深夜尸检了。   换衣服的时候,李修齐问我有什么想法。   我戴好手套,“刑侦推理我不懂,我只会看尸体。”   李修齐笑了,“我是问你对我说的那个跟踪你的人,有什么想法。”   “没想法。”我轻猫淡写的回答。   我们两个先后站到了解剖台两侧,今天还有一个负责现场拍照的实习生也在,正准备开始,解剖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041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十二)   实习生接了电话后赶紧冲着我们两个喊,说先别下刀,领导来电话说尸检暂时不能做。   什么情况,我和李修齐都莫名其妙,可既然是命令,我们还得服从。   出了解剖室才知道,命令居然是局长亲自下的,没想到这案子已经惊动到了大领导那里。   我和李修齐一起朝停车场走,走着走着,幽暗的夜色下就不自觉的想起了他说有人跟着我的事,可想起自己之前说的那么轻松那么不在乎,我就把要问出口的话还是忍了回去。   直到各自开车走人,李修齐也没再提起那事,连嘱咐我路上小心的话也没有。   第二天上班,直到中午我也没看到李修齐出现,郭菲菲妈妈的尸检通知我在下午做,而且到时会有死者家属要求旁观尸检过程。   听到王队这么说的时候,我意外的看着他问,死者家属是谁,我还从来没被死者家属旁观过解剖过程呢。   尸检过程按照规定的确是可以让死者家属旁观,可是通常没有家属会来看的。   解剖场面的刺激和血腥也不是普通人可以轻松接受的,更何况还是看着自己认识亲近的人,那绝对是挑战人的心理极限的事情。   今天这位家属还真是够可以的。   王队耸耸肩,“真没想到啊,郭菲菲的生父竟然是你的同行,二十几年前也曾经当过一段法医,后来不干了去了别的地方,知道女儿和前妻的死讯,正往这儿来呢,下午就能见到了。”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我问王队怎么没看见李修齐,王队吃惊的瞪着我,问我李法医没跟我说啊,搞得我一头雾水。   “昨晚的现场本来我没叫他去的,给他打电话是因为部里面直接来要人了,有个连环碎尸杀人的案子成立了专案组,他被调过去了,说着的时候我就说给他打完电话还得找你去出现场,他听了就说自己也过去,我还以为看见你们两个一起过去的,他应该已经跟你说了呢,他早上的飞机已经去部里报道啦。”   我用筷子戳着餐盘里的青椒肉丝,眼前闪过李修齐弹着吉他在酒吧里唱歌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的轻轻笑了起来。   可笑得没了什么食欲。   下午一点半,我走进解剖室里时,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也穿上了解剖服正在等我,经王队介绍,这就是郭菲菲的父亲郭明,我曾经的同行前辈。   这位父亲没什么话,很安静的站在一边,看着躺在解剖台上的前妻。   可他给我的感觉很特别,说不说具体因为什么,就是他身上有股劲儿看着就让人想到影视剧里的正面英雄人物,联想局长亲自过问这案子,我觉得他一定是有些来头的人。   不过活人的身份我并不怎么感兴趣,我现在只关注解剖台上的无声死者,我要弄清楚她究竟是怎么死的,这才是我关注的。   解剖开始了。   我俯身趴近尸体看着,林美芳的颈部被那根充电器的电线挤压形成了很深的一道沟,拿我们专业的话管这个叫“缢沟”,缢沟的边缘上有明显的表皮擦伤,还有清晰地皮下出血,这都说明林美芳的颈部缢沟是生前形成的。   她的确是缢死的,可究竟是自缢还是别的,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林美芳的头部,躯干部和四肢上,都没发现暴力损伤的痕迹,也没有发现任何抵抗伤。如果是他缢,绝不可能没留下任何伤痕,林美芳的体表上没有一点抵抗伤,看来自缢的可能性很大了。   下刀之前,我朝一旁观看的郭明看了一眼,他的目光盯着死者,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很冷静。   解剖进行的很顺利,可以确定林美芳的确是死于自缢,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   郭明也没对我的结论做出任何异议,最后还对我说了声谢谢。   我听到他跟王队说,想去看看女儿郭菲菲的遗体,从始至终这位父亲都很冷静,我没看见他流露出任何激动的情绪,只是他离开解剖室的时候,回头看了解剖台上的林美芳一眼,看了很久。   他出去之后,我看到他飞快的抬起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我心里涌起说不出来的滋味,反正很不舒服。   等处理完后续的一些工作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化验室的一个同事拿了个小纸盒子朝我走了过来,说正好要把快递给我送过来呢,他去门卫拿东西顺道把我的也给拿上来了。   我拿着快递纳闷,自己没买过东西,也不会有什么人会给我寄东西吧,这能是什么呢,谁寄来的呢。   盒子不沉,贴在外面的快递单子上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连邮寄地址都看不大清楚,只有一个模糊的号码,可是收件人那里的地址却写得很详细,我的名字和号码都在上面。   我又回了办公室,很快拆开了快递盒子。    042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十三)   小盒子里只趴着一张照片,崭新至极。   我拿起来仔细看,照片上暗乎乎的一片,看半天才分辨得出像是从后面拍的一个人的背影,人形隐含在周遭的夜色里,很不好分辨。   心里忽然一动,我捏紧照片一角,翻过去看背面,一行简单隽永的字迹映入眼中——跟着你的人长这样,注意安全,这世上活人通常比死人可怕得多。   没有落款署名,可我挑了挑眉头,已经知道寄东西来的人是哪位了。   他这人,还真逗。   我正坐在椅子上看着照片出神,曾添的电话打了过来,我一接,里面居然听到了团团的小声音,小丫头问我下班了没有。   我舒展了眉头,“下班了,团团想我了吗?”   那头的声音变成了曾添,“想了,想的都不行了,你赶紧下楼吧,我们在下面等你呢!”   我快走到曾添车前时,团团的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笑眯眯的叫我,等我说要去开自己的车时,她就问曾添能不能去跟我坐在一起。   曾添假装伤心的点头同意,看团团下车了跟我说请我们去吃西餐,那天西餐没吃成只是打包了,团团都跟他说了。   我没异议,开车跟在曾添后面。   路上和团团说话,我问她白天都干什么了,住在爷爷家里习惯不习惯。   “白天和叔叔一起去了学校,好漂亮好大的学校,然后去买了好多东西,我说不要可叔叔一定要买,都放在叔叔车上呢……爷爷家里很好,不过爷爷总待在一个屋子里不出来,也不让我进去,我有点闷,在家里的话,我整天差不多都是待在外面的,在铺子里,能见到好多人!”   团团说着就提高了声音,可很快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意思的把嘴闭上不说下去了,还小心地扭头看着我。   “想爸爸了吗。”我淡淡的问。   “……有点想,不过以前爸爸也经常不在家的,我没事。”   我又想了想,再问,“那爷爷问没问你,爸爸的事情?”   “没有,爷爷只问了……妈妈。”   提起苗语,孩子的口气顿时变了个调子,头也低了下去。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真的是这么多年一个人冷漠惯了,跟孩子说起这些不愉快的事尽然忘了顾虑到孩子的心思。   赶紧换话题,我提起跟叔叔去了什么学校,团团的情绪慢慢的好了起来,跟我很仔细的讲了起来,我一点点听明白了,曾添原来是带着孩子去找小学,是想送孩子上学了。   也是,团团已经九岁了,可连小学一年级还没读,这在如今的城市里实在是很难想象的了,团团是应该上学了。   停好车走进上回那家西餐厅时,曾添讨好的过来非要自己牵着团团的手走在我前面,我看着他幼稚的举动,再看看他身边真的很天真的团团,眼睛开始发热。   坐下后,曾添很耐心的一遍遍给团团说着吃西餐的礼仪,怎么用刀叉之类的一直说个不停,还亲自动手示范,团团也听得超级认真,两个人像是忘记了还有我的存在。   我只好无聊的四处看看,打发等菜的时间,不打扰他们的温馨时刻。   目光不经意间看向正对我的一个位置,临窗的靠边位置,隐约能看见背对我坐着的客人半个背影,应该是男人,带着球帽,正在翻看餐牌。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我移开目光后没多久,很快又把目光移了回去,有服务生过去点单,把那客人几乎全挡住了。   心脏“嘭嘭”就突然狂跳了两下,我冷着目光,伸手快速在自己的背包里摸找起来,动作不大,可已经吸引了曾添的注意力。   他总是能很敏感的发觉到我的异样。   “怎么了。”曾添低声问我。   我不理他,手从包里拿出来,多了张照片在手上,就是某人用快递寄给我的那张。   我把照片压在桌面上,低头贴近了看,曾添皱眉看着我,最后稍微欠了欠身体,也往照片上看着。   再抬头去看那个客人时,服务员还在没走开,我看不到他的背影。   我看了团团一眼,毕竟是小孩子,被新鲜的西餐刀具吸引着正在研究,还没感觉到我的不对劲。   “那边的人,好像在跟踪我。”我很小心的对曾添说着,然后用眼神示意他我所指何人,同时把那张照片拿给他让他看。   曾添眼神凌厉起来,跟我很默契的对视后,小心地也朝我指的那个客人看过去。   我们的菜这时上来了。   服务生摆盘弄得眼前一阵花乱,等我再去看那个客人时,那里居然没人了,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我甚至都没觉察到他离开。   曾添看着我那张朦胧派的照片,皱眉,“这是哪儿拍的,就凭这个说那人……”他说着转头,“那人呢,走了?”   我盯着曾添看,我在解剖后深夜独自买醉的事儿,他并不知道,我也不想他知道。   “算了,也许我想多了,赶紧吃东西吧,团团喜欢吃吗?”我轻松的一笑,转移了话题和注意力。   等开车把团团送回到曾家老宅后,曾添坐进我的车里,很认真的追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只好简单省略重要场景的跟他说了下,曾添听完起初一脸疑惑的看着我,随后在我也皱着眉等他开口说话时,他才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曾添的笑容在光影明暗隐晦的车子里,看起来有点诡异,我把眉头皱的更紧了。   “你别紧张,我以为你都当了法医会很淡定呢……那个人是跟着你,不过不是想害你,可是你对我没说实话啊,那照片拍的地方可不是你刚才跟我说的,你不信我了?”   笑意在最后问的那句“你不信我了”出口之后,渐渐消失在曾添脸上。   他很久以前也这么问过我,好像是那年,出了那件事以后,曾添这么问过的。   我避开曾添的目光,看向车窗外,“和当年一样,我的回答还是那句,不是我不信你了,曾添……是你不信我了,你谁都不信了吧?”   可怕的沉寂在车里蔓延,在我和曾添之间弥漫。   最后还是曾添牵牵嘴角,笑着先开了口,他伸手把我的脸扳回来看向他,我仿佛又看到了多年以前的那个曾添,那个发现了曾伯伯还有一个私生子时的青春少年。   曾添淡淡开了口,“那人是我找来保护你的,没想告诉你,可没想到你身边有高人看穿了。”   我惊讶的扒拉开曾添的手,“为什么要找人保护我?”   “因为我哥。”    043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十四)   因为曾念,找人暗中保护我?他怎么会这么想。   “曾添,你觉得你哥会伤害我?”   曾添沉默的点了下头,目光沉静,看得出他很认真,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我无奈的笑起来,抬手轻拍了一下方向盘,“为什么呢,给我个理由。”   可是曾添并没给我任何理由,他一言不发从我的车上下去,开上自己的车就走了,我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后来干脆关机。   曾添很多年都不会这样对我了。   这一夜里,我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有点害怕,害怕那个我一直担心的事情,真的就要发生了。   早上我起来的很早,也顾不上时间太早就给王队先打了电话请假,说如果有案子就马上通知我,没有的话我有点急事要处理一下,王队听完很痛快的就给了假。   我出了家门没开车一直步行,观察了周围很久,没看到那个跟着“保护”我的人出现,我很快打了车直奔曾添的住处。   曾添毕业后就买了一套高层公寓独住,位置就在他上班的附属医院旁边,我只在他搬家的时候来过一次,转眼间很多年都没来过了,记忆都有点模糊了,确认了好一阵才试探着去按响了楼下的对讲门。   无人应答。   再按,还是没人理我。   难道曾添昨晚没回家,或者起得比我还早已经出门了,我只好拿给曾添打电话。   还是关机状态,这有点……不对劲了,曾添这个医生从来都是二十四小时开机的,跟我们当警察的差不多,昨晚我最后打给他就是关机,我以为可能是他为了回避我才故意暂时关机,很快就会又开机的。   可现在还关着,不应该。   我站远一些,仰起头朝曾添家的那个窗口看,太高了其实看不出什么,我只好一遍遍连着打他的。   就在我准备暂时放弃最后一遍打过去时,曾添的居然开了,响了一阵后,有人接听了。   “真行啊你,干嘛关机,你什么时候这么幼稚了,关机我就找不到你了?赶紧开门,我就在你家楼下呢。”我完全不给曾添说话的机会,噼里啪啦先说了一大堆,边说边朝楼门口走,等着开门。   可是那头没声音,楼门也没动静。   “曾……添……”我尽力控制情绪,咬牙说话。   又是几秒无声后,毫无预兆的就被挂断了。我听着忙音忍不住骂了一句,迅速又打了过去,可这回根本不接听了。   我瞪着深呼吸之后,再打,又关机了。   曾添这小子究竟要干嘛!   不对,我再次抬头朝曾添家的位置看过去,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念头,曾添应该不在家里,刚才接听电话那个状态,对方一句话都没说,这实在是不像现在这个曾添的作风。   难道……   我正被自己的可怕想法弄得头皮有些发麻,握在手里的突然响了起来,我低头就看见了最不愿看见的一个号码。   这么早打给我,又要干嘛,我郁闷的盯着来电显示,接了电话。   “我在工作,有话快说。”我先开的口,上来就给了对方一个警告。   “年子,出事了,家里出事了……”我妈颤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我脑子里猛地就闪出团团的小脸蛋,凭直觉以为是孩子出事了,赶紧追问我妈究竟怎么回事。   我妈的声音倒是比说第一句时平稳了一些,“半个小时以前吧,有人给家里来了电话,不是咱们家是……曾家,说是要找你曾伯伯,我就看着他听着电话脸色就变了,就知道不是啥好事,结果他放下电话告诉我,说有人打电话说,说把小添绑架了!”   我耳朵里有短暂的轰鸣一声。   我妈听不到我说话,在那头着急的一个劲喂喂,我闭了闭眼睛,“曾伯伯呢,让他接电话吧,我跟他说。”   曾伯伯的声音倒是听不出什么异样,“我没报警,对方说……报警就撕票。”   我嗯了一声,想了想才问,“那对方提出什么条件了,是要钱吗?”   曾伯伯轻咳一声,“不是要钱。你能马上来家里吗,我们见面说。”我感觉到,曾伯伯似乎不想当着我妈的面跟我说太多的消息。   曾添怎么会被人绑架,我想不出理由,挂了电话赶紧就往曾家赶过去,一路上也没想出头绪。   他昨晚的确是有点不对劲,准确点说是他突然去滇越找我时就不对劲,难道绑架会跟……我暗骂了自己一句,怎么会有这种混蛋念头,不可能的。   到了曾家,给我开门的是我妈。   她看见我就着急的问我怎么办,还说曾伯伯也不跟她具体说怎么回事,我也不想跟她说什么,问了句团团呢就赶紧往屋里走。   进屋的时候,团团正坐在曾伯伯身边看书,见我进来挺惊喜的,看起来曾添出事的消息,孩子并不知道。   曾伯伯领着我又去了他的画室,上楼时我注意到他步伐很稳很慢,一点没有着急慌乱的迹象。   关上门坐下,曾伯伯才看着我摇了摇头,语速缓慢的说,“你应该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吧,没想到这孩子又碰上一次这种事……”   我当然不会忘记。   “可这次不一样,我知道不一样。”曾伯伯看见我冲他点头,脸色凝重许多。   “对方究竟怎么说的,提出什么条件了,您听到曾添的声音了吗?”时间紧迫,我无心跟着曾伯伯回忆过去,赶紧问那个打来的电话到底说了什么。   曾伯伯蹙了下眉头,我看的一时恍惚,他这个动作实在和曾念太相像了,可想到曾念,我心里就往上透着寒意。   来的路上我想到的最坏可能,就和他有关。   “曾添在那边叫了我一声,不是叫我爸爸,是直接叫了我的名字,他叫我曾尚文。”   这是有点奇怪,我不解的看着曾伯伯,听他继续往下说。   “叫完我的名字,曾添像是又叫了另一个名字,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那个人很快就说了条件,然后就挂断了。”曾伯伯说到这里,呼吸有些急促起来,第一次表现出来紧张的情绪。   “到底什么条件?”   曾伯伯像个小孩似的伸出舌头,反复舔了舔嘴唇,眼神里透着我很少在他身上见到的一种焦灼神色看着我,目光渐渐有些放空起来。   “条件是拿一个人去换……那个人,让我拿当年害死曾添妈妈的凶手,去换。”    044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十五)   隔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遭从曾伯伯口中听到了这句话,听他说曾添的妈妈当年是被害的。   直到今天,有关曾添妈妈秦玲死因的公开说法,一直就是突发的猝死,虽然我知道曾添从来就没相信过,可是我们都对此保持缄默,至少是在曾伯伯面前。   我知道妈妈的死一直是扎在曾添心上的一根刺,他会学医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个。   绑架曾添的那个人,看来对曾家这段往事很了解,所以才会这么直白的对曾伯伯提出要求,他会是什么人呢。   “阿姨当年难道不是因为突发疾病猝死去世的吗,曾添是这么对我说的,我妈也是这么告诉我的。”我观察着曾伯伯的神色,问道。   听了我的问话,曾伯伯闭闭眼,缓缓睁开后语气疲倦,“欣年你现在做了法医,我想曾添一定跟你讨论过他妈妈当年的死因吧,你怎么看?”   这问题,实在是不好回答。   我和曾添的确说过这个,可是毕竟当年出事的时候我们都不在现场,加上他妈妈很快就火化下葬了,虽然人是在家里去世的可是因为曾伯伯不想声张就托了人脉,加上曾添妈妈生前已经没什么家人了,所以没人去深究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曾添虽然因为那份奇怪的离婚协议对妈妈的死因一直耿耿于怀,可当初毕竟只是个孩子,事情又牵扯到自己的父亲,他最终熬过那段最痛苦的时间后,渐渐地也就不再提起了。   可是我明白,在他心里这件事从来都不曾过去。   “没有任何证据,我什么都不能说,我和曾添早就不谈起这些了。”我给了曾伯伯如此回答。   曾伯伯苦笑,“他妈妈的确是突然犯病猝死的,只是当年因为种种因素,我不得不选择低调处理,不能惊动警方和媒体,曾添那时还小跟他说了反而会麻烦,所以我很简单粗暴的处理了这事,直到后来曾念的事情被他发现了,他才来问我他妈妈究竟是怎么死的……我的两个儿子,都不信我这个父亲,失败啊,失败……”   “绑架的人看来对家里很熟悉,您能想到有可能是什么人吗?他直接说要拿害死阿姨的凶手去交换,没告诉您那个凶手是谁吗?”   曾伯伯摇头,“秦玲的死就是意外,哪里有什么凶手!如果非要说有,那……”   我紧紧盯着曾伯伯的眼睛,等他把话说完整。   “我的医生朋友当年跟我说,秦玲的死因很像是过敏性休克,可因为没做过尸检什么的,不敢肯定,但是他凭经验高度怀疑是过敏,可是出事的时候她根本没打过针,怎么会过敏呢?就算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出的事,那也还是意外啊,哪里来的凶手呢!”   曾伯伯说着,低下了头。   过敏性休克,过敏,又是过敏……我忽然就觉得脑子里乱掉了。   “不能报警,伯伯现在只希望你能帮帮我,这事跟当年一样不能声张出去,得自己人想办法把曾添救回来……你明白吗,欣年。”在我思绪短暂混乱的时候,曾伯伯用恳求的语气叫着我的名字。   我当然要把曾添救回来,不管事情是怎么回事,我都不想他出事。   “您不说我也会救曾添的,可我只是法医并不懂侦查那些,而且救人需要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您要对我说实话,现在时间最宝贵。”我直截了当提醒曾伯伯,我觉得他对我没说实话。   至少不是全部的实话,曾伯伯有所隐瞒。   曾伯伯当然听得懂我的意思,他避开我的注视,脸上神色虽然还很沉静,可是我能感觉到他心里一定也很乱。   静默等待了好一阵儿,曾伯伯才再次开口,“我那个当医生的朋友,也做过法医的,很年轻的时候。”   我一愣。   “他后来辞职不干了,还是我帮忙安排到一间医院里上班的,可是曾添妈妈出事后没多久他就离开奉天了,我们的来往也渐渐淡了,很多年都没联系过了……人老了说话就啰嗦没主题了,我说这个的意思是,他当年会说有可能是过敏性休克致死,我其实心里是信他话的,可是当时真的是不允许我把这事弄大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被翻了出来。”   我开始有一种很糟糕的感觉。   忍不住直接问过去,“您那位做过法医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我几乎是屏着呼吸,等待曾伯伯的回答。   “他叫郭明。”   郭菲菲的爸爸,那个旁观了我解剖他前妻的男人,也叫郭明,也有做过法医的背景。   原本不相干的事情,突然间就这么联系到了一起,被一种叫做“过敏性休克”的死亡方式,硬生生拉扯在了一起。   可是真相依旧是一团乱麻,我理不出头绪。   被绑架的曾添,和这些都有联系,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啊?   “孩子你怎么了,是不是曾添跟你说过什么,那孩子什么话都不跟我说的,欣年?”曾伯伯瞧着我茫然的神色,着急起来。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在想一个问题,曾添的事情已经和两起非正常死亡有了牵连,是不是应该通知警方。   “你是在犹豫,要不要劝我报警吧……”曾伯伯像是看穿了我的心事,问道。   我干脆的点了点头,然后尽量简洁的把郭菲菲和她母亲死亡的事情讲给曾伯伯听,等我说到郭菲菲的父亲也叫郭明,也曾经是个法医,还亲眼看了我解剖的过程时,老爷子很激动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出这么大的事,那小子居然一句都没回家跟我讲过!怎么会这样,怎么这样……”说着,老人又颓然的坐回到了椅子上,我赶紧上前一步扶了扶。   我感觉到曾伯伯的手有点发抖,他垂着头,越垂越低……终于,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   人被抬上急救车的时候,刚刚又有了意识的曾伯伯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嘴里含糊不清的跟我反复重复着一句话,可是我根本听不清楚。   我妈把我推开凑了过来,耳朵几乎贴在曾伯伯的嘴上听着。   “他是说,想见一个叫郭什么的人……”我妈表情木然的看着我,学了一遍曾伯伯的话。    045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十六)   我需要做一个决定,重要决定。   开车回到局里后我没下车,一个人在车里静静坐着,一种巨大的孤独感渐渐把我包裹住,我发现自己现在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分享心事,帮我出出主意的人。   以前其实也经常这样,可关键时刻至少身边还有曾添,现在他出了事,我彻底成了孤军。   孤军,孤独终老……有那么一段日子,这些字眼时不时就会在我脑子里跑出来转悠几圈,每次我跟白洋酒后吐露出来,她都会醉眼迷离的笑话我想太多,我不会那样的。   可是命运这东西,谁能看的透说得清呢。   突然很想白洋,我拿出给她打了过去,离开滇越回来后还没联系过呢。   那头的白洋语气格外惊讶,“不会吧!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不可能啊,你是法医又不是福尔摩斯,赶紧交待,我还想着明天突然出现吓你一跳呢,真是的!”   我也吃惊的半张嘴,哭笑不得,“你是说你在奉天呢,不开玩笑,说真的是不是?”   “真的啊,前天家里突然来电话说我爸情况不大好,我就请假回来了,下飞机还不到两个小时呢,本来想明天找你的。”   白洋父亲身体不好常年住院,我去滇越前还去医院看望一次,老人气色的确不算好。   对了,我差点忘了,白洋父亲就住在曾添的医院里。   “你在医院吗,我过去找你。”我问白洋。   “是啊我才到医院你就来电话了,对了,你知道曾添今天值夜班吗?”白洋语气轻松地提起了她惦记的那个人。   我迟疑一下,白洋问我听见了没有怎么不说话。   “你等我吧,见面再说,不过你有个心理准备,曾添出了点事。”我还是决定告诉白洋这些天里发生过的事情,跟曾添有关的。   附属医院里永远都到处是人,尤其中午时分的住院部门口,我远远就看见白洋一身红裙子站在台阶上等着我,来来往往的人在她身边进进出出着。   我两坐回到我的车里。   才听到我说曾添可能是被人绑架了,白洋立马瞪圆眼睛,神情严肃的像是在面对犯罪嫌疑人,职业习惯使然,她在这种时候反倒不会一惊一乍的,只是等着我把事情前因后果讲完。   可这件事实在是复杂,连我都还有那么多想不清楚的地方,又怎么能让白洋很快明白呢,尽力讲了能告诉她的所有,白洋只说了一句话,“报警吧,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我下了决心打算给王队打电话,曾添的来电显示却突然出现在我的屏幕上,我一怔,马上把举给白洋看,她看了和我对视一眼。   我稳了稳心神,接了电话,“喂,曾添吗。”   我做好了听到陌生声音的准备,可听筒里却传来了曾添的声音,“是我……我……”那头的背景音一片杂乱,曾添不说话了,我只能听到他剧烈的喘息声。   “喂,喂喂,说话啊,你在哪儿呢,曾添!”   听见我的喊声,白洋紧紧蹙着眉头,脑袋半倾着靠近,却不敢出声。   无数念头在我脑子里乱窜,我只希望这是曾添摆脱了绑架他的人才给我打来的电话,可听他的声音,情况一定挺糟糕。   “我在普遥公墓旁边的加油站里,你快来……年子,我可能杀人了,你自己来,不要告诉我爸……我等你……”   不等我说话,电话断掉了。   我再打,提示不在服务区了。   白洋听我说完曾添的电话内容,脸色反倒比之前好看多了,她很镇定的跟我说要跟我一起去找曾添,“有消息能找到人就好,其他的见到人再说。”   我用最快的速度朝普遥公墓开去,曾添说的那个加油站,四十分钟后出现在了我和白洋的视线范围内。    046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十七)   这是一处废弃的加油站。   我记得去年和曾添来给他妈妈扫墓时加油站就停用了,经过时我们还说不知道这地方以后要用来干嘛。   我和白洋下车,白洋警惕的观察着周围,这里能藏人的地方,恐怕只有那个工作人员呆着的收费处了,我快步朝那边走过去。   白洋默声拉住我,抢步走在了我前面。   一声响动,收费处的小门被人推开,我和白洋都立马站住不动,盯着门口看。   一只血淋淋的手按在门板上,缓慢的往下滑,几道血痕留在了门上。   “曾添!”我猛地冲了过去,就凭这只手我已经知道,手的主人就是曾添。   曾添趴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我冲到他身边时,他嘴里发出听不清楚的声音,身体几乎不动,刚才推开门的那只血手,也落回到了地上的尘土里。   不知道他的身体受伤情况,我没贸然下手去挪动曾添,只是连续叫着他的名字跟他说话,曾添似乎嗯了一声,我身边的白洋却突然惊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音。   我随着白洋的目光,看向曾添全是血的那只手,手指在动,手指……我的心像是被人猛地敲了一下,重重一跳。   白洋惊叫是因为她看到曾添那只血手上,少了一根手指。   一片血肉模糊中,我也真真切切的看到曾添的一根食指没有了,断在指根和手掌面连接的地方。   电话里他说他可能杀人了,他没说自己是什么样子,我觉得眼角发热,连忙抬起曾添的手查看伤口,还在往外流的血很快就沾满我的手掌。   先要把血止住,看得出曾添并没对自己的伤口做紧急处理,他可是医生不会不知道失血过多的后果,我想起自己车里常备的急救箱,就头也不抬的让白洋去我车里拿。   可是白洋没动,我着急的抬头看她,就见白洋正直勾勾地盯着我们身后某个地方看着。   我也回头看,这才注意到小屋子的阴暗角落里,还靠墙坐着一个人,两条腿八字形向外摊开,头垂得很低,身上的灰色t恤胸前,有大片的暗色污迹,暂时看不出是血迹还是别的。   也看不到他的样子,只能看出来是个个子很魁梧的人。   “年子,我可能杀人了……”曾添的话响在我耳边。   我叫了白洋一声,她这才看着我,我们不用多话,白洋默契的领会我的意思,起身朝角落的那个人走了过去。   我迅速把自己裙子上的腰带解下来,暂时包扎一下曾添的伤口,同时检查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外伤,手摸到他肋骨的时候,曾添呻吟了一声。   “曾添,你的手指呢,断了的食指呢……”我紧张的问着。   白洋这时已经走到了角落那里,很快就听到她冲着我喊,“这男人,没有呼吸了。”   地上的曾添费力的侧头看向我,脸上蹭满灰尘和血迹,“快看看他,他的脖子撞在断墙上了,昏迷还是……手指在他……”曾添一阵呛咳,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曾添什么意思,赶紧也到了角落,白洋见我过来就迅速回到了曾添身边。   因为头垂得太低,我还是看不清这人的长相,可看着他却有种奇怪的感觉。   手探到他鼻下试了试,没有呼吸,再搭上他的脖颈想探探脉搏,我的目光却被这人放在腿上的右手吸引住了。   他的手心向上摊开,手指微蜷半张开着,我低下身子靠近了看,心头顿时一喜,一根断指就在他的掌心上。   应该就是曾添断掉的那根,不管怎么样,能找到断掉的部分,就有接回去的可能,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曾添的声音这时又断续的响了起来。   “他是……郭,郭叔……郭菲,菲的……爸爸……”   “啊!”我听见了白洋惊讶的声音,之前我跟她说了女护士猝死在手术室里的事情,所以她知道郭菲菲是谁。   我也愕然盯着面前的人,手指搭在他的脖颈上,半天也没探出脉搏来。   耳朵里听见白洋在问曾添,是这个角落里的郭叔把他绑架的吗,曾添嗓子里发出含混的声音,应该是回答嗯,是他。   这之后,曾添陷入了昏迷状态,我和白洋一起做了决定……报警,叫救护车。   带人赶过来的王队看见我也没问什么,领人在现场忙了起来,曾添也被急救人员抬上车,我看着郭明被确认死亡装进尸袋里,心里忽然觉得很别扭。   短短几天,一家三口人都死了,死的都不能说是善终。   究竟是怎么了。   忙着把曾添送上救护车折回来的白洋,走过来伸手推了我一把,我回神看着她,才发现白洋眼圈红红的。   白洋擦了下眼角,问我,“你说拿手术刀的手,少了根手指,还能动手术吗?还能当医生吗,他那么爱穿白大褂,要是不能……”   她说不下去了,我也张不开嘴,心里的那个回答实在是说不出口。    047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十八)   听到醒过来的曾添拒绝做断指再接手术时,我正要走进询问室里做笔录。   王队亲自出马,我和他还有负责记录的同事对坐,刚才曾添拒绝手术的消息就是王队跟我说的。   在我手边放下一瓶水,王队问我可以开始了吗。   我点点头。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加油站的现场?”   “曾添给我打了电话,我就和那位女警白洋一起开车过去了。”   “详细说一下你到场后,都看到了什么。”   我回忆着复述……   “就是说,曾添并没有在现场亲口跟你说,死者郭明是他杀的?”   我静静看着王队绷紧的一张脸,听得出他口气里对曾添毫不掩饰的……那份儿反感。   曾添在电话里跟我说的那句“我可能杀人了”,我没说出来,笔录上不会出现。   “他没说过,只是在昏迷前让我去看看郭明的伤势,我去检查的时候,郭明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那是曾添告诉你,绑架他的人是郭明吗?”   “对,他亲口说的,白洋也听到了。”   “再说说曾添被绑架这件事的前后吧,你怎么知道的,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问这句话的时候,王队的眼神缓和下来,似乎有些担心的看着我。   “发小,同学,高中到大学一直是同学,我妈在他们家里做保姆很多年,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曾添了,我们是好朋友。”   王队喝了口水,继续问,“就这些,没有别的联系了?”   我看了一眼桌上用来做笔录的电脑,“我妈和曾添的父亲,准备结婚。已经通知我和曾添了。”   王队微微一愣。   半个小时后,询问结束,我走出屋子就给在医院的白洋打了电话。   白洋语气低沉,告诉我曾添不肯做手术,检查了一圈他倒是没别的什么大伤,内伤应该也没有,就是拒绝完手术后躺在床上不说话。   我让白洋把给曾添,我要跟他说话。   等了半分钟,白洋说曾添不肯听。   “那就先不说吧,我这边还有好多事,医院里就靠你盯着了。”曾添没事了,我还没来得及通知曾伯伯。   只是不知道曾伯伯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他没住在附属医院,去的是另外一家。   刚要往外走,又被王队叫住了。   “左儿,刚才你别多想,这是咱们办案的规矩,我也是习惯了,态度口气啥的可能让你不适应了。”王队又恢复了平日里老大哥的模样。   我笑笑说明白。   “这样,这案子你牵涉进来了,我也不想你为难,局里的意思是这样,你先去咱们设在附属医院的法医门诊支援一段,那边一直喊着缺人呢,要是看见你去了可得乐坏了。”王队终于说了正题。   我二话没说,点头同意。   本想最后问问郭明的尸检由谁来做,王队却急匆匆的走掉了,没给我机会开口。   我到了曾伯伯入住的医院,护士说他状况稳定下来了,只是不能劳累,让我别跟他多说话,也注意别刺激他。   护士打量我又问,病人的家属怎么都没来,我是他什么人。   这时已经到了傍晚,昏暗的病房里没开灯,我隔着门往里面看,平淡的回答护士,“他的儿子都不在身边,我是他干女儿。”   估计是干女儿这词在如今早就失去了原有的意思,护士听了我的话,看我的眼神起了变化,不愿再跟我多说,只说让我注意时间,别说太久的话。   我也懒得理会异样的目光,轻轻推门进了病房。   曾伯伯只是闭目养神,听见声音马上睁开了眼睛,见到是我,眼神瞬间亮了不少,“欣年,怎么样了,有消息吗?”   我只简单说了曾添被找到了,其他一概没提。   曾伯伯听完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而又看了眼门口问我,“他没事吧,怎么他没跟你一起来。”   我低下头,随意摆弄着自己的右手手指,然后再用左手去摩挲右手的食指。   “要是曾添有什么事,别瞒着我,告诉我。”曾伯伯的口气很平静,可我分明注意到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有些抖。   可我不想瞒着他,很快抬起头说,“曾添的右手受了伤,食指齐根断掉了。”   曾伯伯的手突然就不抖了。    048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十九)   “找到曾添的时候,现场还有一个人,叫郭明,曾添管他叫郭叔。”我观察着曾伯伯的反应。   “是他……绑架曾添的人,是郭明!”曾伯伯声音大起来,手也再次轻微抖起来。   “这个不能肯定,警方还在查。”   曾伯伯有些烦躁的晃着头,“还是报警了,他怎么样了,我是说郭明。”   我没马上回答,隔了几秒后才说,郭明在现场发现时就已经死了,死因还不确定。   曾伯伯的脸色,一点点的僵住。   从这时开始直到我离开病房,曾伯伯都再没开过口跟我讲话,他看上去很平静,只是在我说要去医院看曾添的时候,嘴角才抖了抖。   可还是什么话都没有,甚至我出门走的时候,他都没看过我一眼。   我赶到附属医院时,白洋不在曾添的病房里,我打电话知道她在她爸那边呢,老人情况还不稳定,曾添也不肯跟她说话把她当空气,白洋就离开了。   曾添的病房外有辖区的民警在守着,我说明身份和来意也没被拦在外面不让进去,只是告诉我病房里还有别人也在。   我敲门直接开了走进病房里,果然有人坐在曾添的病床边上,听见门声也回头看着我,   是我妈。   我朝病床上的曾添看过去,开口冷冷的问我妈,“团团呢,你来干嘛。”   我妈坐着没动,回答我的语气也不热乎,“让我老姐妹给照顾着呢,那孩子真懂事省心,一点都不随曾家……”   我走到了病床边,曾添紧紧闭着眼睛,仰面躺着,像是压根听不见我和我妈的说话声。   “你去曾伯伯那边吧,那边更需要你,我刚去过。”我朝曾添包裹严实的右手看着,缺失的食指位置上空落落的看着很别扭。   曾添忽然睁开了眼睛,声音虚弱的问,“我爸怎么样了。”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曾伯伯住院的事情。   “还好。”我回答简单。   然后再次看着我妈,“赶紧走吧,我和曾添有话说,你最好是不要听到。”   我妈表情难看的瞄了眼曾添,又瞅瞅我,倒是没说别的直接站起身,跟曾添说了声就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曾添。   “干嘛不肯接回去,不接这手就废了。”我坐到我妈先前坐的椅子上,问曾添。   曾添也不看我,眼神直盯着天花板,“接回去也废了,你跟我一样都明白,我倒宁愿就这样了。”他说着,慢慢抬起了右手,看了看。   “究竟怎么回事?”我不想浪费时间说那些没什么作用的安慰话,现在弄清楚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最重要。   曾添在这一连串的非正常死亡事件中,究竟是什么角色?   “你还信我的话吗?”曾添放下手,转头意味不明的看着我,问。   又是这句话,出事之前我们两个就在说这个问题,最后搞得不欢而散,现在他又问。   “曾添,你在郭菲菲出事之前,知道她是谁的女儿吗?”我用又一个问题向曾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不想跟他讨论究竟信不信彼此这个老问题,我只想搞清楚眼前的事情真相。   曾添自然明白我,我两这点默契一直有。   他又继续仰头看着天花板,“不知道,昨晚看见郭叔之前,我都不知道。”    049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二十)   昨晚和我不欢而散之后,曾添不想回家就在街上漫无目的的开着车,不知不觉就把车开到了通往普遥公墓的路上。   深夜路上车不多,曾添很快就感觉到了有点不对劲,因为有辆车始终不远不近在后面跟着他,他索性在经过那个废弃的加油站时,突然靠边停了车。   后面那辆车也跟着停了下来,司机还开了车门走下来,直奔曾添的车。   曾添在这之前只见过这个郭叔一面,就是在他妈妈出事的时候,这个郭叔被爸爸叫到家里,把妈妈的遗体挪走了。   所以开始曾添根本没认出郭明,是郭明自报家门,还告诉曾添他就是出事那个女护士郭菲菲的父亲。   曾添听了他的话正在意外着,郭明又告诉他,郭菲菲的妈妈自杀了,他得到消息后才从外地赶到奉天来的,在曾家老宅外看见曾添开车离开了,就一路跟了过来。   “他说话很干脆直接,见我想起他是谁之后,就问我是怎么知道那个杀人办法的……”曾添说完这句,停顿一秒后呵呵笑了起来。   我皱眉,把椅子拉得离床更近一些,“什么杀人办法……”   曾添嘴角含笑,仿佛恢复到了平日里那个明朗帅哥的状态,“我爸什么都不愿跟我说,还是你妈偷偷告诉我的,我妈出事的时候,正一个人在衣帽间里整理衣服准备换季,你妈本来想帮忙一起弄,可我妈说不用她就去拖地板了。等她过了好半天过去想看看我妈弄完没有的时候,我妈已经倒在衣柜旁边不动了……”   我默然听着,这些经过我听曾添讲过很多次,他曾经一次次讲,每次我们两个都就着知道不多的这些讯息想分析出点什么,可是一直没什么结果。   等到他做了医生,我当了法医之后,这个话题却再没被提起过。   “郭叔说,我妈真正的死因,和郭菲菲一样……他问我为什么要冲着无辜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下手,我听得糊涂正要解释,冷不防就被他出手打晕了,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那个加油站的收费处里了。郭叔继续问我,我说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就很暴怒,就……”   曾添说着,又把缺了食指的右手举了起来,对着我晃了晃。   我明白了,曾添的那根手指就这么没了。   可是那个郭明说什么来着,他说曾添妈妈和郭菲菲的致死原因是一样的……秦阿姨也是死于过敏性休克?   “他说是我故意弄破瓶子,让青霉素钠的粉末飞散在手术室的空气里,对青霉素严重过敏的郭菲菲吸了好多到身体里,等进了血液里,郭菲菲很快就不行了,我这才假装抢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说我早就知道郭菲菲是谁了……是我杀了他女儿。”   我在脑子里整理着曾添刚刚说过的每一句话,眉头越皱越紧,突然开口就问了一句,“当年是郭明害死了你妈妈,他跟你承认了?”   郭明当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用青霉素这个隐形杀手害死了曾添妈妈,现在曾添又以其人之道还之,这样才说得通逻辑。   是这样吗。    050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二十一)   “你的意思是,你相信是我杀了郭菲菲,用那种办法。”曾添从病床上撑起了身子,看我的眼神里带着受伤的味道。   我没什么表情变化,“我没这么说。”   “郭明不是害死我妈的凶手。我妈应该真的是因为过敏性休克致死的,那天她在家里收拾衣服,衣服上被人事先擦上了好多青霉素粉末,我妈就和郭菲菲一样,不知不觉中吸入了好多,她们都是对青霉素严重过敏的,所以都出了事……害死我妈的,是那个往衣服上弄青霉素粉末的人!”   曾添说着,呼吸急促起来,“能接触到我家这么私密地方的人……没几个。”   我盯着曾添,他也看着我,他眼眸里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   当年能接触到曾家衣柜的人……   是没几个。   “年子,你真的不知道吗,不知道当年有个女人也经常出入我家的,那女人是你妈领进我家的,我妈当年好多衣服都是那女人给做的,那女人手艺很好我妈很喜欢她做的裙子。”   听着曾添的话,我只能看着他不出声,用沉默表示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或者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恐惧在我心底蔓延。   曾添抓了抓头发,突然红着眼圈瞪着我,嘴唇哆嗦了几次后才开口,“郭明说那个女人就是他前妻,郭菲菲她妈。”   小超市狭窄的卫生间里,那个掉在淋浴杆上的中年女人出现在我脑海里……她叫林美芳,是郭菲菲的母亲,郭明的前妻。   也是我解剖过的尸体之一。   李修齐从她死亡时穿着的裙子口袋里,发现了一瓶完好的青霉素钠。   现在林美芳的身份讯息里又多出了一条,她是个可以接近曾家私密地方的人,是可以和曾添妈妈近距离接触的人。   经过尸检,我可以肯定林美芳是死于自杀,她自杀了,在女儿死于青霉素过敏引发的过敏性休克后……   我觉得心里往外渗着寒意。   这时,病房的门突然毫无预兆的被人推开,我机灵了一下回头,就看见坐着轮椅的曾伯伯正被我妈推着进了病房。   曾添挺漠然的看着他们,脸上的悲伤神色已经消失了。   我刚从椅子上站起来,病房门外又走进来了三个人,打头的是王队,后面跟着两个穿了制服的警察。   我妈扭头看着进来的警察,眼神很不友善,她的一只手扶在曾伯伯的肩头上,嘴唇抿成一条细线。   王队直接说明来意,要给曾添做笔录,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才选择在病房进行,需要其他人出去回避一下。   曾伯伯很配合,只是简单和儿子说了两句话就让我妈推他出去了,我也跟着一起。   走廊里,我扯着我妈到了一侧尽头的窗口站住,低声问她,“你认识林美芳?她自杀了,死之前她女儿因为青霉素过敏刚去世,母女的尸检都是我做的。”   我妈扬着头看我,没说话。   坐在轮椅上的曾伯伯,正从不远处的位置朝我们母女看着。   “说话啊。”我追问着。   我妈满头灰白的头发在我眼前左右晃了晃,“不认识你说的这人。”    051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二十二)   十一年前,曾添妈妈出事之前,我妈明明回家告诉我她以后不在曾家做住家保姆了,晚上会回家,她说的时候并不开心。   那天是我生日。   后来我和曾念在曾家老宅外偷看到,我妈在曾家门外去而复返,最后还是哭着离开。   结果我妈依旧在曾家住家做了下去,直到我上大学时她才离开,几天前她又回了曾家,不过这一次身份不同了。   我朝走廊上坐在轮椅上的曾伯伯看一眼,其实就是从曾添妈妈出事那时候开始,我才隐隐觉得我妈和曾伯伯之间关系微妙,有些不可说的东西牵着他们两个。   只是没想到要隔了个十年这么久,他们才把自己摆在了台面上,见了光。   曾添妈妈出事的时候,我妈是在场的,她在。   至于那个林美芳,郭菲菲的妈,我的确是没见过她跟我妈在一起,可是曾添又那么说。   “秦阿姨的事情被翻出来了,你当年是第一个发现她出事的人,现在对这位前任曾太太,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我话里带着些嘲讽,我妈听了满不在乎,歪着嘴角一笑,“说啥,我对小添不够好吗?”   我扬了扬眉梢,我妈对曾添是很好,尤其是曾添他妈不在以后,这些年里曾添也对我妈很好,至少比我这个亲生的要好要亲近。   不过,在我妈心目中最重要的最上心的那个,还是曾念吧。   怎么这时候又想到他了。   我心烦的瞪着我妈灰白的头发鬓角,“是曾添告诉我,你认识林美芳的。绑架他的嫌疑人叫郭明,是曾伯伯的老朋友,也是林美芳的前夫,这回你想起来了吗,还是不认识她?”   我妈剜了我一眼,“你不用像审犯人一样跟我说话,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曾家的事你少往里面掺和,我是你妈不会害你,我没做过对不起自己个良心的事。”   说完,她转头就朝曾伯伯那边走了。   我妈这眼神,像极了当年看我收下曾添妈妈送的那件羽绒服时,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妈脸上笑着说谢谢,可看着我的眼神实在是看不出她高兴。   反正那件羽绒服到了我手上,除了试穿那次,后来我想穿的时候就发现羽绒服已经破掉了,里面软绵绵白绒绒的毛毛飞出来,害得我偷偷哭了半天。   我妈依旧没给我买过羽绒服,我的第二件羽绒服是曾念送的,为了能送我他……   医院中央空调的冷气吹得我胳膊凉飕飕的,这么热的时候我怎么想到羽绒服了,难道进入初老状态了,开始不自觉的就会自动陷入回忆里面了?   我走回到曾添病房门外,里面的询问还在继续,能听到隐约的说话声。   我拿出看时间,想了想给白洋发了微信,说我要过去,她很快回复我她在电梯口等我,我低头看着从我妈和曾伯伯面前走过,他们都没叫住我。   白洋老爸的病房要坐电梯往上三层,电梯门一开我就看到了白洋。   我俩找了角落,各自靠墙站住,短暂沉默后,白洋先问我曾添怎么样了,跟我说话了吗。   我点头,转话题问白洋老爸怎么样,我能去看看吗。   “他睡着了,不疼的时候难得啊,让他睡吧不用去看了……”白洋语气凄凉,看来她爸爸的情况很糟糕了。   “他说了那个人是怎么死的吗,是他干的吗?”白洋又问回到曾添身上。   我摇头,我和曾添始终在说他妈妈的死因,还没来得及说这些。   “如果是他做的,怎么办。”白洋有气无力的问着,不知道是问她自己还是问我。   我没想过这个,也来不及想这点,或者是我潜意识里压根就不信曾添会真的杀人,他不会那么做的。   当时我初步看到的现场显示,郭明自杀的可能性不大,那就还有可能是意外,曾添也说了郭明是磕在了断墙上面,不知道尸检结果会怎么说。   正想着,白洋又问我,“你说现场会不会还有第三个人,只是我们没看到,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会这么想,你呢,你有这感觉吗?”   现场有第三个人……曾添只说了他和郭明在现场,没提过还有别人。   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跟白洋说了句有事就匆忙的朝电梯口走,白洋纳闷的在身后喊我,我也来不及跟她解释了。   我回到了曾添病房的楼层,我妈和曾伯伯还在原来的地方等着,没离开。   我走到轮椅前,我妈和曾伯伯都看着我,我盯着曾伯伯问,能不能跟他单独说几句,我妈刚开口要说话,曾伯伯就轻咳了一下,我妈什么都没说出口,沉着脸看我。   曾伯伯让我妈去买些水回来,等我妈进了电梯,他才慈和的问我要说什么。   我弯腰往前倾着身子,声音不大,“往家里打电话说曾添被绑架的,那声音听着是郭明吗,是他的话,您应该能听得出来吧。”   曾伯伯定定看着我,回答得出乎意料之快,“不是,因为打电话来的,是个女人。”    052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二十三)   现场和曾添一起出现的是郭明,男性。   往曾家打电话告知绑架的,是个女人的声音。   郭明已经死了,那个女人……   问完笔录的王队这时开门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他走到曾伯伯面前,说明还要给受害人家属做一下笔录。   我看着王队,警方是把曾添暂时定性为受害人了。   曾伯伯很配合,只是跟王队说他身体不大好,能不能明天再去警局,或者麻烦警察去家里做笔录也行,王队想了下决定派人跟着去曾家,今晚就把笔录做好。   我妈买水回来后,推着曾伯伯先离开了,走之前两个人又去看了下病房里的曾添,要跟着去家里做笔录的警察一直跟在身边,父子两个也没聊什么。   我和王队也出了住院部一起走着,王队手里摆弄着车钥匙,突然开口跟我说,郭明的尸检正在做着呢,他这就回局里去等结果。   “这几件人命挺复杂啊,关系也都绕在一起,你那个,就是曾医生现在看来是受害者,可是也不能排除他身上的嫌疑……”王队烦恼的说着。   我没说话,我的身份在这几件人命里也挺尴尬的,还是什么都不说为好,王队没说出口的意思我也懂。   “李法医可是出了名的快手,估计结果今晚就能出来。”   听王队这么说,我心里一动,“李法医,局里除了新来的那个没有姓李的法医……”   王队瞧我一眼,“就是他啊,他们专案组现在都在咱们奉天呢,郭明的尸检就让他来了,那个连环案要从咱们这起头往下查的。”   夜色弥漫。   我开车回到了局里,坐在车里遥望着法医中心灯火明亮的几扇窗口,眼前晃过穿着装备戴着口罩,手举刀落的某人身影。   还以为李修齐去了专案组要很久见不到面了,没想到专案组来了奉天,我工作以来还没接触过连环碎尸这么重大的案子,心里不免好奇。   可眼前围绕曾添的这几桩人命很快又让我头疼起来,职业上的好奇心被关心则乱压了下去。   被我握在手里,突然亮起的屏幕让我一愣,之前把关了静音,所以有电话打进来没声音,只是屏幕在黑暗的车子里分外耀眼才让我注意到。   是我办公室的电话。   我歪头往办公室的窗口望去,电话位置离窗口很近,要是有人站着打电话,我现在的位置可以看见的。   果然,一个身影出现在窗口那儿。   我接了电话,李修齐的声音响在电话那头,“照片收到了吧,我在你桌子上看到快递纸盒了。”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下听到他的声音,我心里感觉怪怪的,不是不舒服,而是我说不清楚的一种感觉。   “恩,收到了。尸检结束了?”   “刚完事,我还是第一次解剖自己曾经的同行……想知道他的死因吗。”李修齐问我。   这是个诱惑,我当然很想知道,可是我不能去问,就沉默着不说话。   感觉他会告诉我的。    053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二十四)   办公室的窗口那里,颀长的身影朝窗户这边又站近了一些,我耳边李修齐说话的声音,像是也离得近了许多,“尸检没什么难度,可以确定死因……”   我皱眉,卖什么关子,倒是快说啊。   李修齐一定是故意的,他过了好几秒都不说话,在我刚从嗓子里挤出个音节想要说话时,他才抢在我前头继续说道,“死者前胸中了九刀,失血过多导致死亡……听说是你找到死者的。”   听着这个尸检结果,我马上问了一句,“他脖子呢。”   曾添和我说过,说郭明的脖子撞在了现场的断墙上,我在现场是看到郭明胸前有大片血迹,可是没检查他的脖子。   我知道曾添跟我说这个的意思,他是怀疑郭明的死是因为脖子重伤,可李修齐刚才说的死因是因为胸口中刀失血过多致死。   “脖子向后骨折,但不是致命伤,郭明昏迷是因为这个,胸口的刀伤是在他失去意识重度昏迷后才被砍伤的。”   半个小时后,穿着白衬衣的李修齐坐进了我的车里,直奔领事馆附近的酒吧街。   走进那个我俩意外相遇的酒吧里,坐下点好酒,李修齐才神色懒散的看着我问,“那位曾医生没什么事吧……听说他没了根手指。”   我端起酒杯,“不知道,也许以后拿不了手术刀了。”   “医生不是全都要拿手术刀的,而且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有一种感觉,他不适合当医生的,起码不适合当拿着手术刀的那种。”李修齐说着,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听到一个总共没见过曾添几面的人对他如此评价,我心里自然很不舒服,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口气不好的问他,“你凭什么这么随便评价别人,我也觉得你不适合当法医呢。”   李修齐目光灼灼的看向我。   酒吧里正好响起节奏刺激的音乐声,他欠身朝我凑近,大声喊道,“可我觉得你特别适合当法医呢,你和尸体……很配!”   我抿着嘴唇,暗暗思忖能完美反击他的话。   李修齐笑眯眯的盯着我,继续说,“你知道我第一次解剖的是什么人吗……你肯定猜不到的。”   我不屑的盯紧他幽黑的眼瞳,清清淡淡的说,“你不是说我和尸体很配吗,你还真说对了,我解剖过自己的情敌,这个搭配够刺激吧。”   真刺激啊,刺激到我想起来就会觉得心疼的厉害。   李修齐听完我的话,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用他修长的手指沿着杯子口来回摸着,音乐声渐渐小了些之后,他才抬眸看着我,目光笔直而温柔。   “我第一次解剖的是我的女朋友,准确点说,是我女朋友残缺不全的……一副白骨。呵,我这个也挺刺激吧,来!为咱两的刺激干一杯!”   酒杯撞在一起,我喝下碰完之后的这份儿酒,眼泪跟着在身体里急猝下窜的辛辣酒气,控制不住的从眼眶里涌出来。   又特么一个能让我流眼泪的男人。    054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二十五)   我打算再要酒继续喝的时候,李修齐不拦我,但他自己却要了巴黎水。   “你这么自由,那个小尾巴怎么办。”李修齐问我。   他还记着团团呢,我直接告诉她小尾巴不是我的,有人照顾她呢,谢谢关心。   “你喜欢小孩子?”我问李修齐。   “她还在的时候,我曾经很喜欢,还想过至少将来要生三个孩子……现在无所谓,不过你那个小尾巴挺可爱的,是亲戚家的孩子?”   我抿了一口酒含在嘴里,李修齐说的清淡,可我听得心里发堵,他说“她还在的时候”,是说那个被他解剖的女朋友吧,看来他们感情很深。   我把酒咽下去,也说得云淡风轻,“小尾巴就是那个被我解剖的情敌留下来的孩子,才九岁就没有妈妈了。”   “你收养那孩子了?”   我笑出声儿,“她还有家人呢又不是孤儿,我那天只是暂时照顾一下……”   “那孩子眉眼间,倒是有点像……你那位医生朋友。”李修齐说的时候,目光朝酒吧门口望过去。   我想着团团的小脸,小丫头和曾添像吗,我倒没什么感觉。   一个个子高挑的女人正朝我们坐的位置走过来,李修齐已经起身打上了招呼,“你不是说还要一周才能回来吗!”   原来遇到熟人了,我跟着李修齐一起朝高挑女人看。   “老板你回来啦!”酒吧的调酒师也凑了过来,高兴地和这女人说话,同时也暴露了她的身份。   怪不得李修齐会在这酒吧唱歌还很熟路,原来是和老板认识。   高挑女人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上下打量起我,同时瞥了我身边的李修齐一眼,露出微笑。   “九年零……三个月,这女孩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修齐,你这算是终于想开了?”高挑女人边说边继续走近过来,站到了李修齐面前。   这带着戏谑的口气,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佩服!别瞎说啊,这可是美女法医,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李修齐一把搂过高挑女人,两人紧挨着面向我。   “左欣年,我同事,奉天唯一的一位女法医……这是我表姐,李修媛,这酒吧的老板。”   酒吧内灯光摇曳,我们两个女人彼此对看,不约而同的一起笑了起来。   “我很喜欢来你这里喝一杯,就是从来没遇见过老板,你好。”我在这里喝酒有三年多了,真的是从来没遇上过老板。   李修媛推开李修齐,朝我伸手过来,“我几乎都在国外待着,所以你见不到我很正常,你是我弟弟女朋友吗?”   问的还真是够直接,我看了眼李修齐,他无奈的耸耸肩。   “姐,别乱说,是我同事,人家有男朋友,不过不是你弟弟我。”   我一时无语,这对姐弟还真不愧是一家人,李修齐刚说让别人不要乱说,他自己就说开了,他什么时候听我说我有男朋友了。   李修媛看看我,再看看李修齐,语气颇为遗憾,“这样啊,不好意思啊,我刚才看见你们坐在一起,真的是很般配,而且这小子这么多年都没见他和女人在一起,我就误会了……喝什么我请,当是道歉了。”   我没有生气,反而对这个初见的酒吧女老板有些好感,至少比第一次见到李修齐时的感觉好太多。   重新坐下后,李修齐就被这位姐姐拉住小声说起话来,我自觉的不出声,小口喝着酒。   本以为会跟李修媛聊上一阵,结果她刚跟李修齐说了没几句,就被人叫了起来,很快打了招呼就离开坐到别处去了。   李修齐微笑看着我,“我姐从小就在国外,性格比较直接,别介意。”   我无所谓的也笑了笑,刚才李修媛说的那个“九年零三个月”莫名在我脑子里转悠着,我没多想就问李修齐,他姐刚才说的这个是什么意思。   李修齐的眉梢眼角挂上了落寞之色,不过脸色很快就淡了下来,很平静的看着我给了回答,“九年零三个月之前,我女朋友失踪了,我姐说的就是这个。”   我瞬间后悔起来,自己向来不是关心别人私隐的人,可偏偏遇上这个李修齐之后总会稀里糊涂就多话起来,这又问到了人家的痛处,真是尴尬。   “不好意思,让你想起伤心事了。”我开口道歉。   可是几乎同时,我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又在说,那在解剖台上看到女朋友的尸骨,是什么时候啊……你应该问问。   我暗骂自己心里的另一个声音,抬眼正好撞上李修齐的目光,他一直在看着我。    055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二十六)   “我以为你会淡淡的开口问我,那你是什么时候在解剖台上,又看见她的呢……”李修齐问着我,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在酒吧的昏暗里格外明显。   我静默几秒,不知道该不该接了他的话,说点什么。   “七年前,我第一次跟着老师实习,上来就遇到了无名尸骨,尸骨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银手镯,我一眼就认出是我送她的,手镯是我亲手打制出来的……后来进行比对确认,就是她。”   李修齐说完,我眼前浮现出阴森白骨的手腕上,套着手工打制的银手镯,男人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手镯,在发抖。   这下,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我只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你那个情敌,是那位曾医生喜欢的人吧。”   我蹙眉看着李修齐,他还真的是挺八卦的,刚说完自己惨痛的经历,紧跟着就好奇别人的事情了,这心理素质。   也对,我们做法医的要是总情绪容易激动,还真是不适合拿着那把解剖刀了。   “我只能说,我和曾医生就是好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我和苗语,曾添还有曾念之间的关联,只好酷酷的给了李修齐这么个回答。   好在李修齐没再继续追问,我们又坐了会儿准备离开,也没跟李修媛打招呼就走了。   第二天,我直接到了附属医院的法医问诊报道,上班。   刚和同事们说了几句话,白洋就来了电话,听说我在附属医院上班,就直接找了过来。   设在医院里的法医门诊,主要工作不再是和尸体打交道,更多的是做活体的伤情鉴定的工作,白洋大概猜得到我干嘛突然来了这里工作也不多问,只是问我今天去看过曾添了吗。   我说没有,白洋有点神思飘忽的点点头,似乎下了好大决心后才又问我,能不能抽时间去看看她老爸。   这当然没问题,我马上说中午休息的时候就过去,刚说完问诊门口就热闹起来,白洋就走了,我觉得有点奇怪,可是一开始工作也就没再深想什么。   忙到中午吃饭,我给白洋打了电话,她让我吃好饭再过去,我简单吃了点就直接去了她老爸的病房。   开门进去,白洋正给吃完午饭的老爸擦嘴,喂水,病床上的老爷子也看看我,虚弱的冲着我笑了笑,招呼我坐下。   白洋细心地收拾完餐具,她老爸就说想吃苹果,白洋看我一眼,拿了两个苹果说让我先坐着她去洗苹果。   白洋出去后,他爸看着我也不说话,我刚想找点话题和他聊天,就看见他眼睛湿了,眼泪很快流了下来。   “白叔,你怎么了,是身上疼吗,我去叫护士……”我说着就要去喊护士,却被白洋老爸给叫住了。   “我没事,孩子你坐下,叔儿就是有事要跟你说说。”   我只好坐回来,不知道白洋老爸要跟我说什么,还像是刻意避开白洋才说。   “我这病啊没救了,我知道,白洋不说我也懂……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也知道,所以这事我也就能跟你说啦,别嫌弃叔叔啊……”白洋老爸说着,费力的抬手擦了擦眼泪。   我也知道白洋老爸剩下的日子不多了,白洋说过医生说现在就是熬时间,最多也不过个把月了。   老爸是白洋唯一的亲人了,不知道真到了必须告别的那一刻,她会怎么样,我想着心里就替白洋难受。   “白洋其实不是我亲生的孩子……她两岁的时候才跟着我的,我骗她说她妈病死了,其实不是,我没结过婚生过孩子,她妈是被……”白洋老爸说到这儿,浑浊的眼神突然泛起了异常的明亮神色。   我很意外,没想到被老爸宠溺着生活的白洋,竟然不是亲生的。从来没体味过父爱的我,不知道曾经多羡慕白洋和她老爸的关系。   “白洋的亲生父母,外公还有她都不记得的那个姐姐,二十几年前都死在了同一天,是我杀的他们……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大概十年前我又杀了一个女的,那是最后一个……”白洋老爸的声音在说着这些的时候,有力清晰,完全不像一个等待死亡的病人了。   可他的话正说到这儿,就被开门回来的白洋打断了,“爸,你别说了!欣年,你出来!”   我压着心头的震惊,跟着白洋出了病房,身后隐约传来她老爸的啜泣声。   一直下楼走到了医院的院子里,白洋才语速飞快的问我她老爸跟我说什么了。   我犹豫着要怎么回答她,刚才听到的话实在是让我一时有些发懵,我该怎么说。   可白洋也不等我,自己不耐烦的接着说起来,“他是跟你说,我不是他亲生的吧。”   我点点头,观察着白洋的脸色,不知道她还知道些什么。   “我早就知道了……我爸还跟你说什么了,我就知道他让我找你过来,不对劲。”白洋盯着我眼睛,等我回答。    056 死在手术室里的女护士(二十七)   我和白洋老爸认识也有四五年了,他叫白国庆,生病前一直在装修公司里做瓦工,工作辛苦但因为手艺好,他的收入一直不错。   我跟着白洋在家里吃过他做的饭,还陪着他喝过酒,这样一个辛苦带大女儿的男人,却在病床上突然告诉我,他杀过人,还不止杀了一个。   最开始听白国庆说这些时,我怀疑他病得思维乱掉开始胡言乱语了,可现在一想,那些话不像是乱说的。   可是我要怎么跟白洋说呢,看她问我的模样,应该是没听全她爸跟我说的话,她除了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还知道些什么。   见我不说话,白洋笑了。   “他不会把那些话也跟你说了吧……他是不是说我亲生父母还有其他家人都是被他杀的,我两岁的时候他留了我活口把我收养了,是跟你说了这些吗?”   我盯着白洋,慢慢点了下头。   “他还真行,可真是不把你当外人啊,这话也跟你说了……”白洋的笑容愈发无奈,一脸觉得荒谬的神情。   白洋的反应意味着他老爸跟我说的那番话,也跟她说过了。都是胡说,是白国庆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   “白洋,”我刚准备说话,白洋的响起来。   电话是曾添打过来的,说他想探望一下白洋老爸,问白洋现在方不方便。   白洋看着我,咬了咬嘴唇才回答说现在就方便,然后说了病房号。   她挂断通话,又看着我说,“我爸这么犯糊涂有段时间了,不发作的时候你根本看不出来问题,他今天吵着非要见你我就觉得不对……你信不信,待会你再回去看见他,他肯定都忘了跟你说过什么了,你就当没听见吧,好吗?”   我点点头,跟她一起回了病房。   走到病房门口就看到了曾添,他正站在门外等白洋。   从他有些苍白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刚经历完生死大劫的恐慌混乱,曾添看见我也在,对我微笑的眼神里已经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了,帅气里透着一点点狡黠。看在眼里让你觉得这笑容的主人很单纯,像个涉世不深的大孩子。   大概是因为之前老爸跟我的那场对话,白洋先让我和曾添等一下,自己先进了病房里,我猜她是想看看她老爸现在什么状态,适不适合让曾添见他。   我和曾添站在病房外,竟然有那么一瞬觉得尴尬。   “她爸爸怎么样了。”好在曾添很快打破了沉默,问起白洋老爸。   “不怎么好,医生说剩下的时间也就个把月了。”我如实说了情况。   曾添什么也没说,脸色凝重不少。   白洋开门招呼我们进去的时候,我盯着床上的白国庆,他也看着进来的人,眼神在我脸上扫过,很平静,像是之前跟我说过的那些话完全是我的幻觉,压根没发生过。   等他看清进来的人是曾添后,眼神里跟我说他杀过人时的异样明亮再次出现,像是对曾添的到来期待已久。   我放慢脚步,努力回忆,好像印象里没有曾添和白洋老爸见过的记忆。   “曾添怎么来了,快坐,你那么忙还来看我干啥,坐。”白洋老爸说话声依旧虚落,可听得出他看到曾添心情很好。   而且,他是认识曾添的。   “不好意思叔叔,您住在我们医院这么久,我才来看您,您别动,我坐这儿。”曾添客气一番,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   刚说了几句话,白洋老爸就注意到了曾添受伤的手,诧异的盯着问怎么弄的。   曾添笑着解释,说修理东西时不小心弄伤了,所以也住在医院里,这才有时间来看望白洋老爸。   白国庆听完笑起来,可眼神盯着曾添的伤处不挪开,嘴里声音不大的念叨着要注意,年轻人就是不小心什么的,完全就是个唠叨碎嘴的老人。   这样的老爸,生命所剩无几的病人……年轻时杀过人,跨度几十年作案,最后一次作案是对一个女人下手,大概十年前……我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想着这些,直到白洋提醒我是不是该回法医问诊上班了,我才回过神来。   和白国庆告别,他看着我一如往日,还嘱咐我注意休息别累着,眼神和话语说明他真像白洋说的那样不过是病重一时胡言乱语,现在早就忘记跟我说过什么可怕的话了。   我离开病房,心里却像压着重物,发闷发堵。   刚回到法医门诊,推门进去就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里面,正跟门诊负责的主任在聊天,见进来的是我,都停下来不说了。   我稍微一愣,“李法医怎么过来了?”   李修齐坐着不动,仰头看着我,“公事过来的,等你半天了。”   “找我,公事?”我看看门诊主任,他朝我点点头站起来拍拍李修齐肩膀,从我身边走了出去。   上班时间了,门诊竟然只剩下我和李修齐,其他人都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我走到李修齐面前,问他到底什么事。   他也不拐弯,“左欣年你真的不太不适合跟活人打交道,所以我奉命代表专案组过来调人,连环碎尸案在等着你。”   说完,李修齐拿出一份正式的文件给我看,还真是调我进专案组。   “可是我的资历太浅了。”我绝对不是谦虚,进专案组我当然求之不得,可自己什么斤两还是有数的,我的经验远远不够。   “给我做助手的资历你完全够了。走吧,时间很紧,有话以后慢慢说,先办正事。”李修齐利落的从椅子上起身,先行走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我跟在李修齐身后,一脸狐疑的走进了市局后院的小食堂。   很久没来过这里吃饭,我进来之前还纳闷,不是说调我进专案组,怎么领着我先到了小食堂呢,可一进来就明白了,原来小食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改头换面,餐桌椅子已经被现代化的办公设备取代,成了办公室。   屋子里坐着的两个人听见动静,都抬起头朝我和李修齐看过来。   “左欣年,欢迎你。”一位头发全白的老者从一台电脑后探出头,笑眯眯的跟我先打了招呼。   李修齐看着我,“这是我们专案组的组长,退休的石厅长。”   我刚要敬礼,石组长的脸却已经猫回到了电脑后面,我只能听见他的说话声,“这个横线怎么去不掉呢,我就说这电脑其实不比手写好使,你快看看……”   电脑旁边,坐着一个扎着半马尾的年轻酷哥,一副艺术家气质,正面无表情的侧身去看石组长的电脑,点了几下鼠标后,抬起眼皮瞄了我一眼。   这什么情况,我把刚抬起来的手放了下去。   李修齐凑近我,小声说,“领导在学新事物,他也是法医出身……郭明曾经是他最欣赏的徒弟,有点心理准备,他会问你曾医生那个案子的。组长旁边的,是负责监视跟踪的,待会开会再给你们正式介绍,你先坐下吧。”   我从嗓子里挤出很小的一声嗯,表示听到了,随手找了就近的椅子坐下来,四下看着。   李修齐也不再理我,自己走到靠窗边的一张办公桌后坐下,脸也埋在了电脑后面,小食堂改建的办公室里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那个半马尾的酷哥隔了一分钟后,才开口说了句你再试试。   他刚说完,一个人就快步从门外走了进来,眼神锐利的四下一扫,停在我身上。   “回来啦,正好可以开会了,都坐过来吧。”石组长看见进来的这位,站起身发了话。    057 我依然站在爱你的地方(001)   大家围坐到窗边的圆桌周围。   这场面,乍一看会以为是聚餐,我丝毫没感觉到平时开会的那种严肃气氛。   等几个人都坐好,笑眯眯的石组长首先开口,他看着我,抬手拢着他那一头白发,“这次你们法医的工作量可不小,所以才决定给李法医配一位助手,小左要有心理准备啊……结婚了吗?”   所有人目光都投向我。   这一开场就问这么私隐的问题……我心里有点不舒服,可还是站起身淡淡回答,我还没结婚。   “噢,那就跟男朋友打好招呼,最近你可没什么时间约会陪他了,不要让连环杀手影响你的爱情啊,抓紧说啊……坐下说,随便点。”白组长很认真的接着对我说道。   我无语几秒,坐下,“男朋友,也没有。”   看向我的目光,差不多同时散开了,包括坐我对面的李修齐,可我能看得出他低着头,嘴角憋着笑。   “哈哈,这么漂亮的女警还单身呢啊,咱们专案组这不是成了单身俱乐部了……你们啊,抓紧吧,别等到了我这岁数才着急,尤其是你……”   白组长说着,抬手指了指李修齐,“小李,该放下的就放下……好了,我给新来的左法医介绍一下你们吧。”   李修齐抬起头,目光沉静的看着白组长,脸有笑意。   介绍先从最后进来的那位开始,他叫赵森,省厅的痕检专家,白组长没说他的年纪,我目测应该在四十多岁。   接着是李修齐,白组长这回倒是上来就先说了他的年纪,三十五岁,未婚无女友,主检法医,业余爱好旅游在路上。   我努力绷着自己的脸,同时看着李修齐,这介绍怎么听起来有点尴尬呢,相亲的时候介绍人才会这么说吧。   不过,也因为这么介绍,才让我知道了他的年纪。   白组长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很快接着介绍起那位外表另类的半马尾酷哥了。   我最好奇的,也是他。   半马尾酷哥,姓名余昊,三十一岁,监视跟踪专家,进组之前一直负责近几年日渐增多的网络犯罪,对电脑自然很懂,白组长正在跟他学习上网呢。   我看着半马尾,没想到他比我年纪大,看着他面向可挺小的。我同时也有些疑惑,他这样子怎么看也不像警察,我还没见过哪个男同事可以留这种发型。   不过这些也跟我没多大关系,存在自然有他的理由,又不妨碍我。   “至于我就没啥好介绍的了,白发糟老头子一个,年轻时也是个法医,十二年前第一次案发的时候,尸检就是我做的,可是凶手一直没抓到,所以退休两年后我又回来了……你们表情别这么严肃啊,来,咱们唯一的女同志自我介绍一下。”   我再次站起来,说话,“我叫左欣年,市局法医。”   说完,坐下。   屋子里静了静,白组长看着我有些意外,“这就……完啦,听李法医说小左你很开朗啊。”   我朝李修齐看,他觉得我开朗……我哪里表现出来的开朗,会让他作此评价。   李修齐嘴角弯弯的看着我,“慢热型的,咱入正题吧,左法医工作起来就开朗了,尤其面对尸体,真的。”   我……   赵森把一大摞资料搬到桌上放下后,白组长神色沉了下去,开始说明案情。   “现在是2015年,今年的六月十九号,奉天的铁北新区一家宾馆客房里,24岁的受害人舒锦锦遇害,颈部几乎被割断,生前遭到强~奸,身体被分解后留在了现场,但是左侧乳房和左眼球都不见了。”   我皱眉,案发时间正好是我休假去滇越的时候。   “案子被压了下来没有对外公开,除了警方的意思之外,也是舒家人的意思,提到被害人的背景我多说两句,舒锦锦是国内知名的商界风云人物舒添的侄女,平时总和社会上一些不良人员在一起接触,案发的宾馆就是她开的,平时经常住在那儿。她的案子一出,我们经过交叉比对证实,这案子和之前十二年间发生过的其他六起强奸碎尸案,应该是同一人所为,是跨度长达十几年的连环强奸碎尸,咱们的专案组就是为了抓住这个杀人狂魔成立的。这案子,十几年了一直压在我心头啊……”   白组长说到这儿,赵森开始把案情介绍资料和图片发给我们每人一份,大家都沉默低头看起来。   资料里是七件案子的总结对比,我先看了2003年的第一起案子,案发时间是2003年5月20日,死者是22岁的超市收银员,下班后在自己家中遇害,颈部几乎被割断,遭到强奸,尸体肢解后,缺失双脚。   再往下看,我的目光被九年前的一起案子吸引住了,也不为什么,就是莫名的对九年这儿数字有点敏感。   资料里写着,2006年4月1日,死者是26岁的美术学院女助教向某,颈部被反复切割断裂,除头部和左手被留在被害的租用画室里之外,其他身体部分缺失……备注:死者于案发两年后,2009年找到缺失的尸骨。   被害人为年轻女性,九年前出事,七年前被找到失踪不见的尸骨……我继续看这起案子相关的几张照片,目光很快停在了一张已经白骨化的手臂部位特写上。   白骨手腕上,还戴着一只颜色乌黑的手镯,感觉像是氧化严重以后的银质手镯。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去看李修齐。   李修齐也正举着资料的其中几页在看,一只手在嘴唇上来回摩挲着,发觉到我在看他,他抬眸也看我一眼,手指停留在嘴角,忽然就笑了起来。   他起身朝我坐的位置走过来。   到了我身边,李修齐俯身过来,看一眼我正在看的照片,几秒后很平静的对我说,“这个受害人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女朋友,她叫向海桐……出事那天是愚人节,我一直以为她骗我,跟我开了个大玩笑呢。”    058 我依然站在爱你的地方(002)   李修齐跟我说的这些,屋子里其他人都能听清。   大家都保持沉默,倒是李修齐很平静的继续说话,“海桐出事之后,凶手就停了下来,隔了六年才又出来作案,而且还是在宾馆这种容易暴露的场所,他变了……石头儿,你说呢。”   石组长脸色凝重的点点头,“我同意这个观点。”   “法医都到位了,可以对舒锦锦做尸检了吧,舒家那边还对尸检有意见吗?”李修齐重新坐回到了他原来的位置,问石组长。   从他脸上,我完全看不到悲伤地神色。   我暂时放下心头对那位被害的女朋友的关注,跟着李修齐他们的讨论了解案情发展,听起来那个舒家的确很有来头,正常这种刑事案件的尸检,警方是无需必须经过受害者家属同意的。   “你不问我也正要说这个呢,舒家那边没阻力了,你和小左随时可以开始,你们出了结论,咱们才好往下继续进行。”   石组长说完,李修齐就看着我,“那就今晚吧,有问题吗?”   “没问题。”我回答得很干脆。   深夜的解剖室里。   明亮的无影灯下,我和李修齐站在解剖台两侧,台子上躺着解冻好的死者舒锦锦。   一具年轻女性,残缺不全的尸体。   李修齐的目光停在舒锦锦的脸上,问站在他身边旁观解剖的余昊,“给我们详细说说舒家的情况吧。”   余昊垂着目光,也不回答好或者可以之类的话,开口就直接介绍起来。   “舒家指的就是以大家长舒添为首的家族企业,做酒业起家,曾经是国内经济的一个奇迹,可是在最辉煌的时候却被举报贪污,迅速定案入狱判了无期,那时候他已经六十岁了。和舒添同时进监狱的还有他的长女舒锦云,作为父亲多年以来最得力的助手,她也牵连在案子当中,入狱一年后自杀身亡……”   “等一下……你刚才说那个舒添的女儿,叫什么,我没听清。”我突然打断了余昊的讲述。   余昊看着我,“舒锦云。”   我的手用力按在解剖台的边沿上,原来我没听错,真的是这个名字。   李修齐这时整理了一下手套,在余昊接下来的讲述里,开始了解剖……我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配合他一起。   解剖很顺利,舒锦锦的死因是因为颈部被利器割开导致出血性休克死亡,身体上不见的左侧乳房和左眼球,都是死后切掉的,切口和手法上来看,作案人应该不具备很专业的解剖知识,下手很粗糙。死者阴道有严重的撕裂伤,外阴部位也有很多细小的伤口,是生前遭到强奸,应该是在颈部被割开后等待死亡的时间里遭到了侵犯。   “之前就已经从阴道里提取到了精液,送检结果和之前六起案子里提取到的样本比对上了,这才把这案子和那六起联系在一起,有了连环作案的认定。”李修齐离开解剖台,背对着我说道。   我跟着他走过去,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可看着他的背影,又莫名的不知从何说起了。   “刚才问那个名字,为什么。”李修齐坐在了椅子上,有些疲惫的眼神望向我,他还没摘下口罩,我看不大清楚他的表情。   难道他刚才察觉到我的异样了,我转头看了眼正准备出去的余昊,等门一关上,我就轻声回答道,“和我一个朋友的母亲名字一样,我就多问了一下。”   我是实话实说。   舒锦云,我没记错的话,这名字就是当年出现在曾添给我那份奇怪的离婚协议上的女方姓名。更重要的是,曾念亲口告诉过我,他自杀身亡的生母,也是叫这个名字。   余昊的资料里说的很清楚,商界传奇舒添的长女舒锦云,在狱中,自杀身亡。   我没办法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巧合。   “走吧,去喝一杯,明天我们可以下午再去专案组。”李修齐没有追问下去,等我俩都换好衣服,他等在门外。   可我今夜没心思去喝酒,我想一个人待着,一个人做点事情。   拒绝了李修齐,我开车直接回家,进屋后给浴缸里放满了水,整个人泡进去之后,我握着想了好久,最后还是找到了那个从来没主动打过的号码,拨了出去。   凌晨四点半,我从里听到了“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回答,曾念留给我的唯一联络方式,失效了。    059 我依然站在爱你的地方(003)   洗完澡蜷在沙发上,我在一场时断时续的梦里回忆着旧事,怎么也清醒不过来……   11月13号,北方高纬度城市少有的冬雨夜里,我迎来了自己的十七岁生日,也是曾念的生日。   我妈早在曾添妈妈去世后就重新回到曾家继续做住家保姆了,曾念九月份考上医大之后选择住校,每个周末才会回到我家住一晚,所以我差不多还是一个人过日子。   生日这天是周四,早上我拖延了很久才离开家去学校,为的就是看能不能等到曾念打来的电话,可惜电话没响过。   到了学校,曾添就凑了过来,他从来不在生日当天祝福我,因为过去我一直讨厌自己生日这天,他会在隔天请我吃饭算是给我补过。   可我在梦里听不清曾添跟我说了些什么话,只记得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招牌的笑容也不见了。其实从他妈妈不在以后,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笑了。   梦里出现一段模糊……再次清晰起来时,我和曾添已经坐在了一家川菜馆子里,像是还在等什么人。   很快,曾念出现了。   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件薄毛衫,脸色也很白,没什么血色,白得透明。   他坐在了我旁边,曾添忽然笑眯眯的看着他,叫了一声哥,我看到曾念点点头,没说话。   我们三个人安静的吃着火锅,热气蒸腾下,我吃的很紧张,似乎生怕吃着吃着,我身边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就会动手打起来似得。   耳朵里能听见铃声在响,我知道是我的,可就是没办法从梦境里醒过来,只有干着急。   梦还在继续,梦里的外面世界已经开始下起了大雪。   一片裹着红彤彤辣油的肉片。送进了我的碗里,是曾念夹给我的。   我心里一阵欣喜,夹起肉片放进嘴里,扭头去看曾念,嘴里忽然剧痛一下,我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也被眼前看到的景象吓到了。   坐在我旁边的明明是曾念,可我看到的却是……瞪圆了眼睛,脸上毫无生气的一副死人面孔,陌生的中年女人的。   铃声不间断的一直在响。   中年女人的眼神直勾勾的盯住我,我却听见了曾添妈妈的说话声在耳边温柔细语,“欣年,不要相信曾家的男人……不要……”   我终于被吓醒过来。满脸汗水猛地从沙发里坐了起来,伸手去拿茶几上的。   我以为自己在梦里好久,结果现在一看时间才早上七点多一点,这么早这么急找我的电话,是从曾家打过来的。   我抹了下脸,接了电话,听到了曾伯伯的声音。   “曾添早上出院回家了,我让他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晚上有没有时间来家里吃饭,他却不肯,别的话也不说就回房间说是要休息……欣年,你们没什么事吧。”   听着这番话,我心里隐隐泛起一丝愧疚。我有多长时间没想起过曾添了,他现在可是很难熬的阶段,我作为他的好朋友却只是在刚才的梦里想到过他,而他也不过是梦里的的一个陪衬。   “昨晚很晚才回家一直忙,我跟曾添很好没什么,这样我今晚如果下班早就去家里,我正好也想跟您聊聊呢。”   挂了电话,我刚简单梳洗完,又响起来,这回来电话的换成了王队。   王队声音有点哑,“左儿,跟你通个气儿,你那个医生朋友现在就在队里呢。刚才他来自首了,说郭明是被他杀死的,那个郭菲菲也是他蓄谋下手的。”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没什么精神头的模样,一滴没擦干的水珠啪的从眉毛上坠落下来,顿时糊了我的视线。   赶去局里的路上,我给我妈打了电话,得知曾添在回家后不久就换了身衣服又出去了,临走前只跟团团打了招呼,是孩子告诉她和曾伯伯,他们才知道曾添离开了。   我妈问我干嘛问这个,我只说有事就挂了电话。   曾添的审讯,是王队亲自出马。   我知道短时间里得不到什么消息,在审讯室门外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待在屋子里胸口发闷,?子里像是蕴着火气要往外喷,赶紧转身往外面走,出去透透气。   一出楼门口,迎面就看到了专案组的人,白发的石组长正和半马尾酷哥余昊正边走边聊,是他们身边的赵森先看到了我。   “以为你上午不会来呢,这么早。”赵森看着我说。   我刚要开口回答,石组长抢了先,“左儿,以后叫我石头儿就行,别叫什么组长的听着生分,你干嘛来这么早,不是说下午开会吗。”   听着如此亲昵的称呼,我只好笑着叫了句石头儿,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这么早出现的原因。   “是你朋友那个案子,有新情况了吧,你才过来。”赵森问。   我意外的看着赵森嗯了一声,他刚来局里没几天,倒是消息挺灵通的。   “那你先忙,咱们下午开会见,走吧。”石头儿并不多问,招呼着其他人准备回后院小食堂的专案组办公室。   等他们走出去一段了,我才默默地跟了上去。   很快,就被半马尾酷哥发觉到了,前面三位都停下来回头看我,我也没隐瞒自己的坏心情,直接说暂时不想待在楼里,待着心烦,就想回专案组这边等消息。   没人多问半句,等到了办公室门口,大家各归其位,我也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眼神下意识朝李修齐空着的座位看了看。   不知道他昨晚去没去酒吧喝酒,现在肯定是在家补觉大睡呢吧。   我低头拿着,看着昨晚拨打过的那个号码,想了想就再一次拨了出去,听到的还是已经是空号的系统提示音。   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像是跑上来的很急,我抬头看着门口,很快就看到了刑警队那个好奇刑警的的脸。   我马上站了起来,下意识觉得他就是来找我的。   好奇刑警看见我起身,呆了一下,随后冲着我一笑,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有些失望的重新看向我,“左法医,李法医不在啊。”   “不在,下午才来,有事找他怎么不打。”我失望的回答着。   “打了,没人接啊,我以为他在这边呢就过来了。那我走了啊。”好奇刑警也同样失望的准备离开,临走才跟屋里其他人挨个打了招呼。   没想到他对专案组的人都熟悉,看来没少打听这边的情况。   他刚走,我就听到石头儿自言自语,念叨小李子是没人接呢,什么情况。   我抬头看石头儿,他正把举在耳边,还在继续打。   我和赵森还有半马尾酷哥,都看着打电话的石头儿,冷不防刚离开的好奇刑警,又折了回来,冲着我说,王队叫我过去一趟。   王队的办公室敞着门,我敲了一下走进去,王队正大口喝着茶水,招呼我坐下。   “曾家的律师来了,曾添的逮捕令已经发给家属了。”王队放下茶杯,盯着我说道。   我抿了抿嘴唇,点下头。   “案子会继续查,不是他说了什么就是什么,你也懂,证据链没形成什么都不能定论……左儿,律师在见他呢,还有……他提到你了。”   我看着王队,“他说什么。”   王队朝门口看了眼,“最后我要走的时候,他忽然跟我说让我一定要告诉你,别忘了后天是什么日子,就这些。”   后天……我皱眉想想,马上明白曾添想跟我说什么了。   “后天是他妈妈的生日,过去我们都会一起去公墓拜祭的,今年他去不成了,怕我也忘了。”我跟王队说明着,又想起了早上那段醒不过来的噩梦。   “这边我会尽力,你能进专案组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别浪费了好好干,有情况咱们随时联系。”王队又像一位老大哥一样跟我说话。   离开王队办公室,我感觉脚下发飘,放慢脚步刚走到一楼大厅,就看到了一脸焦急不安的我妈,她手里牵着团团,正眼神迷茫的四下张望。   她们怎么都来这里了,我知道避不开,索性直接喊了团团,朝他们走过去。   我妈迫不及待的问我究竟怎么回事,质问我干嘛你们要把曾添抓起来。   我摸着团团的头顶,冷淡的提醒我妈,是警察走正常程序下的逮捕令,不是我抓的人,说完我看着满眼懵懂的团团。   团团问我,“叔叔在哪呢,他早上和我说话好奇怪,我想见他。”孩子说完,小嘴瘪了瘪,一定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拉过团团,告诉我妈要跟孩子单独说话,我妈无奈的站在原地瞪着我。   “团团,叔叔跟你说什么奇怪话了,能告诉我吗?”我问孩子。   团团眼里泛起水雾,可还是忍住没哭起来,小声跟我说,早上她刚起来就看见曾添出现在家里,她很高兴,曾添看上去也挺高兴,等看到曾添受伤的手。团团吓到了也很担心,曾添就在这时候忽然跟团团说,让团团不要叫他叔叔了。   听到这儿,我已经能猜到些什么。看来曾添来警局之前回曾家,主要就是为了见孩子的。   “叔叔说,让我叫他爸爸,就叫一声就行……可是,他不是我爸爸啊。”团团说完这句,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可怜兮兮的看着我。   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下,赶紧伸手搂住团团,却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九岁的孩子解释一切。   大人的复杂,她要怎么明白。   等团团情绪缓和一些,我才试着问她,她按叔叔说的叫了吗,团团睫毛上挂着泪珠摇摇头,“我没叫,我爸爸不是他啊,他对我再好也不是啊。”   我能想象得出,曾添没能如愿听到团团叫他爸爸时,眼神会有多失望,他肯定表面平静的还在对着孩子笑,心里却早就疼的要命了。   曾添,你做这么大决定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混蛋!你究竟要干嘛。   “我想爸爸了,能跟爸爸联系吗,我想跟他说话,他怎么还不来看我……”团团抹着眼泪,眼巴巴的看着我。   我只能装出笑脸骗孩子,说爸爸现在电话不能用,暂时联系不上,不过他说过会先打电话过来,我们等着吧,应该很快。   团团很乖巧,听了我的话分明并不是很相信,可还是没继续缠着没完,最后还担心的问曾添究竟怎么了,她什么时候能见到叔叔。   我正措辞准备回答孩子,曾伯伯被人搀着从大门外走了进来,我妈小跑着就迎了过去,然后他们一起朝我和团团看了过来。   我的目光停留在搀着曾伯伯的那个人身上,怎么会是他。   等我领着团团走过去,曾伯伯已经被我妈接手搀着,原来搀着他进来的人面色凝重的看着我点点头,“左法医,咱们又见面了。”   自从沈保妮那个案子结束后,我再没见过林海建,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上,他还是跟着曾伯伯一起出现的。   我还记着审讯杀害沈保妮的凶手齐嘉时听到的那些话,对眼前正人君子模样的林海建实在没什么好感。简单嗯了一声,就等着看他还要说什么。   林海建瞅了瞅我身边的团团。   “早上我正跟乔律师谈事情呢,她就接到曾教授的电话,我跟曾教授都是乔律师的大客户,也有点交情,听说了事情就跟着一起过来了,看看有什么能帮上的。左法医是内部人,情况怎么样了。”林海建话一说多了,自然就露出了他在滇越时展现在我面前的样子。   “我什么都不知道,内部人在我们这里没有任何特殊意义,只有律师现在能见到当事人,我也在等他。”我毫不遮掩自己的厌恶,林海建也识趣的转向我妈那边了。   半个小时后,我们见到了目前唯一能和曾添会面的人,乔律师。   乔涵一,业界资深专打刑事案件的女律师,为数不多的几个常年顾问客户里就有曾伯伯,我跟她并不陌生,只是平时很少见面,上一次见她应该都是一年多以前了。   乔律师不动声色看着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先跟曾伯伯大致说了下会见曾添的情况。   警方是以涉嫌过失伤人致死下的逮捕令,曾添是自己来自首的,案子还停在警方收集证据阶段,按法律规定他要送去拘留所暂时关押,除了律师不能见任何家属。   曾伯伯沉默听着,我妈听完就急了,念叨怎么不让家人见面呢,这是什么规定,曾添怎么会去自首,他不可能杀人的,他自己还有伤呢,警察不能就这么把他关起来。   没人理会我妈的话,她自己渐渐闭了嘴。   乔律师拉着我走到一边,直入主题,“情况对他很不利,估计检察院那边批捕会很快。”   我懂司法的这套程序,明白乔涵一这话的严重性,一旦案子进入检察院批捕。就很不好办了。   “刚才我问他,是不是真的杀人了,他说是,让我不必费心,他应该罪有应得。”乔涵一说完,转头朝曾伯伯看了一眼,“你相信那个小护士,是曾添蓄谋害死的吗。”   我没回答,也扭脸看着,我看的目标是我妈。   她此刻正紧紧搀扶着曾伯伯,团团靠在她身边,我妈正在跟林海建说着什么,眼神转得很快。突然就发觉到我在看着她。   我和我妈目光对视。   我妈很快避开我的注视,低头不知道跟团团又说了什么,孩子点点头,伸手去扶着曾伯伯的手。   “曾教授之前已经联系过我了,我大致知道发生的事情,不过还得等我看了警方的询问笔录再说,我得走了,咱们随时联系吧……你有话需要我带给他吗,我明天还要去看守所见他。”乔涵一从来都是这副大忙人的态度,一边等我回答,一边拿起准备打电话了。   “跟他说,我相信他,一直都信……就这句。他听了会明白的,谢谢你了。”   乔涵一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的嗯了一声,拨出电话后,听着朝曾伯伯他们走回去了。   我也很快独自一人,回到了专案组这边。   下午一点刚过,李修齐走进了办公室,石头儿一见他就冲着他喊了起来,问他怎么不接电话。   李修齐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无奈的回答说被他姐姐给暂时没收了,他来上班之前才把救回来。   “哪个姐姐,那个常年在国外的吗,李修……媛。”   我听着石头儿的话,看来他们之前就很熟悉。连李修齐有这么个姐姐都知道。   “对,就她,开会吧。”李修齐说着,抬眼朝我看看,微微一笑。   专案组全体又围坐在了圆桌前。   “左法医,你来说一下舒锦锦的尸检报告吧。”和石头儿低语过后,李修齐提出让我先开场。   我把整理出来的报告做了讲解,说完坐下,格外觉得疲乏,就抬手揉了揉眼睛周围,再放下手抬眼,正好看见李修齐在看着我。   “最新的案情和尸检结果都有了,咱们还是得从最开始下手,咱们几个里面,我和修齐是最早接触这些案子的,之前我说过了,十二年前第一起案子,法医就是我……2006年那一起,后来找到的尸骨是修齐检验的,那个特殊情况你们也都知道了,凶手在那之后很多年停手没再犯案,结果隔了快十年,他又出现了……”   听着石头儿的讲述,我再次翻开手边的案情资料,看着有关舒锦锦的情况,脑子里却一再出现舒锦云这个名字。   过去。我除了知道曾念的亲生母亲叫什么,怎么去世的,并不知道曾念的外公家里还有如此背景,我没问过,他也从未提起。   在一起看上来和我们都毫无干系的案子里突然发现这些,我想着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加上没能联系上曾念,我压在心里的那种烦躁感,已经开始有渐渐增强的趋势了。   我有些走神,费了点力气才把注意力集中起来,把自己拉回到现场,仔细听着案情介绍。   石头儿从第一起案子讲起。   2003·5·20号午后,时年22岁超市收银员吴晓依下班回家,后被发现在家中遇害,警方勘验尸检证实,死者颈部几乎被割断,遭到强奸,尸体缺失双脚。   案发的地方是邻近奉天的一个小镇,浮根谷,现在是一个旅游业很发达的地方,七件案子里,有五起都发生在这个小镇上。   “左法医,你去过浮根谷吗?”李修齐突然插话,问了我一句。   “印象里没去过,我不怎么爱出去玩。”我简单回答,不明白李修齐干嘛问我这个。   石头儿看看我。“我刚参加工作就是在浮根谷,那里是这几年突然发展起来了,过去很落后的,也基本没什么大案子发生,所以当年出了第一起这个案子,整个镇子都吓到了,我们压力超级大……我又唠叨了,说正题啊……”   我再去看李修齐,他已经低下头了,修长的手指习惯性的在嘴唇上摩挲着。   石头儿说当年的浮根谷镇上大概总共有五万多常住人口,警方根据现场采到的指纹和死者体内的精液,开始大范围排查,结果一无所获。   “留下了指纹和精液这么重要的证据。看来凶手没什么经验,这很可能是他第一次作案。”赵森说了一句自己的看法。   石头儿点点头,“当年我们也这么认为,就在案子查不出头绪的时候,每年浮根谷最热的八月里,这家伙又作案了,不过当年我们一开始并没意识到这是同一个人的连续作案。”   2003·8·7晚上六点多,浮根谷镇医院的妇产科护士,23岁的那佳佳下班回到家里,遇害。同样也是颈部被切开,下身穿的裙子被脱掉蒙在死者脸上,下身赤裸,但是没被强奸。只有猥亵的迹象。   “受害人的胸口被胡乱砍了很多刀,法医检验证实这些伤口都是死者死亡后留下的,死者原来的一头长发被连着大部分头皮,割了下来,拿走了。”石头儿说到这里,停下来喝了口水。   我的目光在手里资料上的受害者照片上看着,惨不忍睹,凶手这一次的作案手段,在我看来要比前一起变态凶残多了。   他为什么每次作案,都要拿走受害人身体的一部分呢……   石头儿接着往下说,“当年还没把这两起案子联系到一起,我们最开始锁定的嫌疑人,是这个女护士的男朋友。后来排除了他的嫌疑。”   半马尾酷哥这时也自顾自的说了一句,“受害人几乎都是在自己家里遇害的,没有目击证人吗……资料里没写。”   我快速翻了一遍资料,的确没看到有目击证人的记录。   “这案子奇怪也在这儿,案发前后十几年,没有一起里有目击证人,也许有但是目击者并没站出来,包括最后发生在咱们市郊这起,在宾馆那样的公众场所也没有目击者。”石头儿声音低沉。   “其实有一次是有目击证人的,只是不愿出来说话,就像石头儿说的这样。”李修齐在椅子上动了动身体,补充了这么一句。   半马尾酷哥,“哪一次……”   他刚问完。像是马上意识到什么,收住话头闭上了嘴。   李修齐看了我们几个人一圈,手指在资料上没什么规律的敲打着,“就是06年向海桐那一次,她妹妹很可能当时看到了凶手,可她什么都不肯说,只跟我说她看到杀她姐姐的人了,之后我再去找她,她已经被家人送出国念书了,到今天我再也没见过她。”    060 我依然站在爱你的地方(004)   听着李修齐的话,我把资料翻到了2006·4·1那部分,逐字逐句往下看。   耳边听见赵森在问李修齐,没发生最新这起案子因而成立专案组之前,他这么多年是不是一直在自己追查凶手。   我抬眼,看着李修齐,很快四目相对。   “我答应过她,不会让她死不瞑目的。”李修齐一脸闲适的笑着说道,黑眸直直的盯着我。   大家都不说话,我想其他人和我此刻的心情都差不多,我们无从体会李修齐的心境,只能暗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把那个杀人恶魔找出来。   过了会儿,我开口问李修齐,他现在还一直和向海桐家人有联系吗,那个妹妹一直在国外吗。   “出事之前海桐的家人就不同意我们来往,出事以后她爸爸还怀疑过是我害了他女儿……海桐会租下那个位置在当年比较偏僻的画室,也是因为我,她家人觉得我要对海桐的事情负很大责任,只有她妹妹和我关系还好,只是出事两年后找到了她姐姐的遗骨时,她突然跑来跟我说她可能见过凶手,话没说完又跑掉了,等我去找她,前面也跟你们说过了,发现她已经被送出国念书了……我听说,她下个月就会回国了,国内的工作已经联系好了。”   石头儿歪头看着李修齐,“你这消息还挺灵通,怎么知道的,他们家人不是跟你没联系。”   “我姐姐告诉我的,她在加拿大开了一家超市,向海瑚,就是海桐妹妹在超市里打工……”李修齐说到这儿,无奈的耸耸肩,“纯属巧合。她妹妹并不知道我姐姐是谁。”   “那等这个向海瑚回来,我们还得找她谈谈,她回来工作是在哪儿啊。”石头儿问。   李修齐略有似无的瞥了我一眼,“恒冠农业。”   几秒安静后,半马尾酷哥盯着手里的平板电脑说,“恒冠农业发展有限公司,就是舒锦锦家族的公司吧,她伯父舒添出狱后再创业成立的,业内习惯叫他们水果王国。”   我一怔,扭头看着半马尾酷哥。   “嗯,你对商业这块了解的还不少,舒家一直很低调的。外界知道他们的信息不多。”李修齐肯定了半马尾的说法。   半马尾酷哥也没什么反应,继续低头,用手指在平板电脑上继续滑动着。   又和舒家扯上关系了,提到舒家,我没办法不想到曾念,心里隐隐开始烦躁起来。   这时,赵森掏出一包烟来,朝我看着,“抽烟你介意不,要不我去外面抽,憋半天了,咱们休息一会吧。”   石头儿赞同。让大家休息二十分钟再回来继续,除了我和李修齐,其他三个男的都出了办公室,各自淘烟。   我戒烟有多久了?四个月吧。   呼吸间开始蔓延淡淡的烟味儿,我心痒起来,站起身想往外走,准备随便跟门口那几个烟民其中一位,要一根过过瘾。   桌子上一阵响动,一包烟和打火机一起扔到了靠近我的地方。   “别抽的太凶,也不是非要完全戒掉的,你试试我这个,挺清淡的。”李修齐指着桌面上的烟和打火机。对我说。   门口,石头儿的满头白发晃过,好像还看了我们一眼。   我顿了顿,最后也没客气,说了句谢谢就抓起烟和打火机,还是朝门外走了。   我直接出了楼,站在院子里,熟练地拿烟,点火,送进嘴里,狠狠吸了一口,烟雾在我面前四散开去。   顿时觉得心里舒坦了好多,我微微闭上了眼睛。   连着两根烟的功夫,我给自己的脑子暂时放空了,什么都不想,专心沉迷的吸着烟,让自己笼罩在烟雾里,好久没感觉这么轻松过了。   可是等烟头上最后一点火亮熄灭,我毫无防备的就想起了一件事,想起我第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是跟谁。   曾念,曾念。   为什么我生活里那么多的片段,都和他牵扯在一起。不论美好抑或让人绝望悲伤的,他都会存在其中。   等我忍住继续抽第三根烟的欲望,返回办公室时,其他人都已经各归其位了,等我坐下,又开始继续案情研究。   李修齐望着我,忽然抬起两根手指,冲我比划着……意思像是问我是两根吗,你抽了两根烟?   其他人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我马上快速冲着他点点头,李修齐的手指跟着也放了下去。   接下来大家都再没休息过,一直开会到天色暗了下来,石头儿才发话暂时到此为止,同时决定从明天开始,专案组先对当年的受害人家属做一次问询,毕竟案子间隔了十几年,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掌握当年事发前后的情况。   而这些,死者已经无法告诉我们更多,有希望能得到一些新线索的,可能只有受害者家属了。   “有几个受害者家属一直在盯着这案子,每年都会向警方询问凶手有没有抓到,就从这些能联系上的开始吧,我看一下……第一起案子的受害人父亲,还生活在浮根谷,先从他开始,我们都去。”   一出来,我就拿出给乔涵一打电话,知道她还在律所,就准备过去找她,谈谈曾添的案子。   乔涵一告诉我,曾伯伯也在她这里呢。   果然,我走进律所办公室里时,曾伯伯面色沉静的坐在沙发上,乔涵一坐在他对面。   等我坐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乔律师,却难得的露出一丝困惑的神色看着我,几秒后她看着我开口,“从证据上来看。曾添真的是做了他自己承认的事情。”   我来的时候想了好多,多少有了心理准备,并不惊讶听到这种话,很平静的问曾添的笔录究竟是怎么说的。   曾伯伯始终一言不发坐在那儿听着,我进来之后他都抬头没看过我,目光一直向下,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地方,心里又想着什么。   乔涵一看了看曾伯伯,声音不大的告诉我,曾添告诉警方,郭明是被他失手捅伤的,出事的时候的确是郭明跟着他主动找的他,可是没有绑架的意思,只是说想跟曾添聊聊当年的一些旧事。   结果话题聊到了曾添母亲当年猝死离世的事情上,郭明讲了他当年知道的情况后,曾添却对他说当年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不是意外,而且凶手是谁他也知道了。   “两个人在这之后就打了起来,曾添的手指先被郭明弄断,曾添之后捅伤了郭明,最后导致郭明死亡。你当时也在,郭明在你到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对吧。”乔涵一没说更多细节,边说边注意着对面的曾伯伯。   “嗯,能再说具体点吗,曾添说他知道凶手,是谁。”我追问着,年少时我和曾添长时间研究这个问题,他什么时候知道凶手的,竟然完全没跟我提过半个字。   始终安静不动的曾伯伯,这时却突然抬起头了,他神色颓然的看着我,缓缓摇着头,开口问我,“欣年,你必须马上告诉我,你喜欢我儿子吗?”   问完,曾伯伯的嘴角因为激动,一直微微抖着。   我怔然,这问题并不难回答,我很清楚曾伯伯问的就是我喜不喜欢曾添,可他的用词……他是问我喜欢他的儿子吗。   他可是有两个儿子啊,那个不能见光的……   “回答我,你喜欢曾添吗,我说的是恋人那种。”曾伯伯急于听到我的回答,又问了一遍。   “要不我先回避一下……”乔涵一大概以为因为她在场让我尴尬,提出要出去。   “不用。”我没让乔涵一起身离开,然后很肯定的回答曾伯伯,“我和曾添一样,都有自己喜欢的人,但不是彼此,我不喜欢曾添。”   我的回答,让曾伯伯神色一松,他苦涩的冲着我笑起来,“那就好,就好。欣年,你不要再管曾添的事情了,我会解决好的……我们曾家的男人都是多情种,希望你能跟……不说了,你走吧。”   我完全听糊涂了。   “这件事涉及我们曾家的隐私,除了律师。我不希望有外人知道太多内情,这也是曾添的意思,对吧,乔律师。”看出我的不解,曾伯伯解释道。   我看乔涵一,她没什么表情的点点头,“我见曾添的时候,他最后是让我告诉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你不管,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他说你会懂他的意思。”   我还是不能理解,刚要说话,乔涵一又补充道,“还有,他让你照顾好孩子。”   我把嘴闭上,两手不自觉的攥成了拳头。   ……   第二天早上九点,专案组所有人一起出发赶往浮根谷。   我们开了自己的私家车,避免开警车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去之前石头儿已经联系好了受害人家属,石头儿和赵森坐了半马尾酷哥的车,李修齐开了他的车,让我跟他一起。   修了高速之后,从奉天市区到浮根谷很快,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程就能到。   我昨晚一直失眠,坐进车里就闭上眼睛养神,直到闻到很明显的香烟味才把眼睛睁开。   车速放缓,开车的李修齐单手捏着一根烟,正举在我?子底下,怪不得烟味这么浓。   “抽吧,就一根。”他捏着烟,在我眼前晃晃。   我片刻晃神,不是因为烟,而是忽然发觉……李修齐的手指,真的很好看,拿着解剖刀和捏着烟卷时都好看。   原本在我们车后面的半马尾酷哥,开着车超了过去,我看到副驾上的赵森在盯着我们车里看。   “拿着啊,再开这么慢,他们该误会了。”李修齐戏谑的催促我。   我连忙把烟接过来,李修齐目视前方加速起来,“打火机忘给你了,在我这边……”   他示意我打火机的位置,在他那一侧的车门的储物格里,让我自己拿。   那个位置,我要想拿到打火机,就得跟他……我瞥一眼李修齐目不斜视的侧脸,就得跟他离的很近,贴着他的身体。才能拿到。   “你先开慢点,递我一下吧。”我想了想,放弃了自己动手的念头。   车速不但没慢下来,反而像是更快了。   “我是说,让你……”我刚说到这儿,李修齐突的转头看我一下,眉毛轻挑,目光锐利瞪着我。   “那就别抽了,要抽,就自己动手。”   这话说的,这么别扭呢,我没多想,坐正身体,把那根烟捏在手里,不想抽了。   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能听见车子行进的声音,我和李修齐都不出声。车子很快就超过了半马尾他们的。   烟拿在手上却不能抽,这对于我这个刚刚重新捡起烟瘾的人来说,的确是有点折磨。烟卷在我手里来回转动着,眼看着车子开到了下高速的出口,车速慢了下来。   就在车子停下来的一瞬,我动作麻利的侧身,先前倾靠,一只手支着身体,探出手摸向了李修齐那一侧的车门。   动作做出去了,我却恍然发觉,这个姿势想拿到车门储物格里的东西,好像挺难啊。我用力抻长手臂,再试试。   我和李修齐的前胸,离得好近,都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消毒水味道。   车子这时又发动起来,我被晃了一下,赶紧缩回身体坐好,抬眼就撞上了李修齐噙着笑的眼睛,同时手里一沉。   李修齐把打火机扔到我手里,“你抽烟多少年了。看来瘾头不小。”   他刚问完,就响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计较刚才耍我是什么意思,李修齐已经面色严肃的告诉我,马上就能见到被害人家属了,他开车在前面路口等着我们呢。   说是马上,还真是马上,我正想着要怎么处理还没来得及抽的那根烟,前面一辆黑色轿车里已经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李修齐把车停在了路边。   我只好随手把烟和打火机都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跟着一起下车。   后面石头儿他们也很快到了。   下车的中年男人,就是03年那个案子受害人吴晓依的父亲。吴卫华。   他说接到石头儿的电话,就等不及的先来高速口等着我们了,他家正好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开了个农家乐,正好招呼我们去坐下说话。   跟着吴卫华又往前开了没多远,到了他家的农家乐。   这些年城里人挺愿意休息时就近到周边玩,农家乐也就越来越多,我们下车往里面走,没到饭点还没什么客人。   领我们进了屋里,吴卫华亲自弄水拿水果,脸上一直带着笑忙活着,直到安排好坐了下来,他的脸色才暗淡下来。   “这么多年啊。终于有专案组了,看来我死之前还能知道那个畜生是谁了!”吴卫华说得有些激动,抬手抹了抹眼角。   我们几个人里,只有石头儿跟他接触过,年纪也相仿,就无言的拍了拍吴卫华的肩膀,说明了我们的来意。   半马尾酷哥冷着脸,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准备做记录。   石头儿问吴卫华,还记得清楚当年案发现场的情况吗,吴卫华点点头,神色倒还算平静的讲了起来。我知道回忆那么惨烈的事情,对当事人是种折磨,很难想象那个场面这么多年,这位失去了唯一女儿的父亲,究竟在心里回忆过多少回。   “是我发现孩子出事的。为了上班方便,依依刚自己搬到原来她奶奶家的房子里独住,我不放心,那天下午就过去想看看家里门窗门锁什么的安全不,可是没想到……”吴卫华痛苦的闭上眼睛。   石头儿还是拍拍吴卫华,“不用说细节了,主要是希望你回忆下,出事之前,你女儿有什么异常吗,或者提起过最近接触过什么你没听说过的人,总之你能想起什么就说说……”   过了好久,吴卫华才睁开眼睛,“没有,这么多年我经常想这些,没有。依依很内向的,超市那工作我其实不想她做的,可她却很喜欢,难得主动说自己喜欢什么,我一看也就没再说别的,现在后悔啊。我就不该让她一个人住在那边的,不该让她在超市上班……”   吴卫华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说不下去了。   我和李修齐,赵森前后脚走出屋子,看着周围不错的景致,心情都很复杂。   “这么多年你一定很难熬吧,原来听说你不近女色的事也没当回事,现在跟你一起办案子知道多了……石头儿说得对啊,该放下就得放下。”赵森忽然语气温和的跟李修齐说了起来。   我听到不近女色四个字,突然想笑,因为想到了自己曾经在滇越跟白洋说过的一句话,我解剖完苗语尸体后,不就跟白洋说过自己这么多年是不近男色嘛。   “我没事,可是谁说我不近女色的,这可太坑人了,怪不得我一直单身,原因就出在这些谣言上了吧。”李修齐回答得很轻松。   面对心爱之人的惨烈往事,他显露在我们面前的态度,一直都这样。   可我总觉得,那次在酒吧里听他第一次说起来的时候,他心里一定很痛。   赵森拿烟出来抽,很自然的递了一根给我,“我这烟劲大,你试试。”   李修齐淡淡看我一下。很快转头去看风景了。   我也不客气,接过烟点了抽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赵森讨论起案情。   一旁的李修齐并不参与,始终默声看着前方。   一根烟刚抽完,石头儿和半马尾酷哥也出来了,他们也开始抽烟,石头儿吸烟很猛很快,点着第二根的时候看着我,“左儿,你抽烟几年了。”   我告诉他,十年了,不过中间断断续续。这之前刚戒了四个月,又捡起来了。   “女孩还是少抽,我还以为你是当了法医之后压力大才抽烟的,没想到烟龄还不短啊。”石头儿好奇地看着我。   我从来也不避讳别人问起这个,“我年轻的时候该怎么说,拿现在的词儿说就是有点不良少女,打架旷课的事没少干,高中就抽烟了,没混成太妹,也挺奇迹的。”   石头儿听我说完,和赵森都笑了起来。   李修齐也收回目光看着我,他没笑。甚至看着我的目光还有些阴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吴卫华这时候出来喊我们,一定要留我们中午在他这里吃饭,石头儿也同意了,暗自跟我们说走的时候正常给钱就是了。   等着吃饭的时候,我没进屋,一个人沿着农家乐周围转悠起来。   这里的空气就是比都市里要干净清透,呼吸起来就觉得顺畅,连着好几辆私家车开过来停在农家乐外面时,农家乐里的服务员也出来喊我去吃饭了。   我刚要往回走,就接到了白洋打来的电话。   “年子……怎么办啊,我怎么办。我爸他……”白洋说了几句话,开始哭了起来。   我赶紧问她怎么了,可是已经预感到是白洋她爸严重了。   “我爸在抢救呢,医生给我下了病危通知单,让我有心理准备……你能过来吗,他犯病之前又跟我说要见你,还说要让我领他回趟浮根谷,我就跟他吵了几句,我……我说了我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他亲生的,我爸就……”   白洋已经泣不成声了。   “会没事的,叔叔身体底子那么好,你别自己吓唬自己。我在外面办案子暂时过不去,我一回去就去医院找你,咱们随时保持联系,你听见了吗,白洋!”   我挂了电话进屋,大家都看着我,石头儿问我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难看。   我说没事开始吃饭,可心里早就飞回到了附属医院,恨不得马上就站在白洋身边,陪着她。   石头儿说,吃完饭我们还要去发生在浮根谷的那几件案子现场看一眼,不过听吴卫华说这些年城市建设,原来的案发地点基本都大变样了,他女儿出事的那个地方倒是还在,那房子一直没拆迁,他想等凶手抓到了再处理那房子,结果一等就十几年过去了。   吃完饭,我还和李修齐一辆车,跟着吴卫华的车子,开进了浮根谷的镇子里。   车子穿过繁华地段,开进了一处保存不错的老城门里,我这才想起来看过浮根谷的资料里说,镇子上保留着有五百多年历史的一处城门和一片老城区。也许吴晓依出事的住处还能保留下来,就因为处于老城原貌保护地段。   果然,我们停在了一片这个年代已经很难在城市里见到的平房胡同边上。   早就在我记忆里淡忘的那种老式旱公厕,外墙粉刷一新,突兀的出现在胡同口边上。吴卫华告诉我们,案发现场就在公厕后身的第一间房子里,是他妈妈留下来的老房子。   我们几个人,跟着他走进胡同里。    061 我依然站在爱你的地方(005)   吴卫华的这处老房子,还停留在十几年前的状态,屋里几样家具现如今已经很少看得见了,卧室的一张木床上,被褥整齐的叠放,窗帘是拉上的。   吴卫华说他每个月都会过来打扫一下,所以屋子里挺干净的,也没多大的异味。   我记得资料上说,吴晓依是死在床上的,虽然隔了这么久已经不可能在床上发现什么有价值的证据,可我还是走到床边,??看着。   赵森也走过来,他问吴卫华,这张床还是当年出事时的吗,吴卫华回答是,当年这里的东西,基本上他都留下来了。   “你们警方说是依依自己开门让那个畜生进屋的,我就一直想不通,怎么会呢,依依很胆小谨慎的,陌生男人她不可能随便就让他进屋,还是就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是熟人,我一直觉得是熟人,可是能想到的人都想过了……唉。”吴卫华有些自言自语的说着话,我们几个人都只是听着。   站在卧室门口一直没进来的李修齐,忽然问吴卫华,“你这么多年每个月都过来,那有没有碰上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让你感觉不一样的人……有些凶手喜欢重新回到作案现场。”   我们都看向吴卫华,他瞪着李修齐,一脸思考的神色。   过了半天,吴卫华才说话,他说印象里没有什么不对劲的,这片平房现在还住着不少人,不过很多都是过去老邻居把房子租了出去,所以进出的陌生面孔很正常。他也没怎么留意过。   “你的意思是,那个畜生可能还回来过这儿!”吴卫华突然冲着李修齐,提高声音。   李修齐冷眼看了看这位激动地父亲,转身往外走了,吴卫华刚要追上去,就被石头儿给拉住了。   “他也算是这连环案子里的受害人,他女朋友几年前也被杀害了,和害死你女儿的是同一个人,他的心情跟你是一样的。”石头儿低声对吴卫华说着。   吴卫华听完挺意外,连着晃头叹气。   一直到我们离开这处老房子,李修齐都再没进来过,吴卫华再看见他时。眼神复杂的看了他半天,最后啥也没说。   两个再乎受害者的男人之间,千言万语都化成了无声的对视。   返回奉天的路上,李修齐车里放着轻快地英文歌曲,他也神色如常,我看不出来他的心情究竟是怎样。   回到小食堂改建的办公室,刚喝了口水坐下,一直没什么话的半马尾酷哥倒是先开了口,他打开电脑看着屏幕,“我有种感觉,十二年里,七个受害人。她们之间一定有某种我们没发现的联系……”   赵森放下手里的水杯,“五起都发生在浮根谷那种小镇上,另外两起在奉天,相邻没多远的地方连续作案……那个年代为了成立现在已经停产的重型机械厂,很多人都是三十几年前从全国各地移民到浮根谷的,死者年龄基本都在二十岁上下,很可能父母都是当年的移民……要好好查一下死者家属的背景了。”   石头儿点点头,嘴里嚼着片茶叶。   我看了眼李修齐,只有他进屋后还一直站着,一侧身体靠在窗口边上,背对着大家,身影挡住了一线照进屋里的午后阳光。   我正望着李修齐的背影走神。石头儿忽然叫我,问我有什么看法。   想了一下,我准备回答石头儿,可话在嘴边我又犹豫起来,不知道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会不会给原本不相干的人带来?烦。   那样的错误,我以前犯过了,不想再让自己错一次。   “大胆说,左儿,你是法医可是进了专案组就得什么都碰碰学学,对你的业务有好处,放心说!”石头儿见我不说话,开始鼓励我。   我抿了下嘴唇,还觉得自己该再想想。   李修齐转过身,走到桌子旁,抬腿侧坐在了桌面上,略微俯身一些看着石头儿,“今天见过吴卫华之后,我想起了一些事情,但是不能肯定,我要先走一下,回家找点东西。”   石头儿还没出声,李修齐已经起身往外走,他目光幽沉,和屋子里其他人都没有眼神接触,像是完全看不到我们的存在。   等他下楼梯的脚步声消失了,石头儿才迟缓的开口说今天就这样吧,算是给我们提前下班了,他也没再继续问我的看法,坐在位置上一副想事情的模样。   我静了静心神,决定赶紧去附属医院,白洋那边正需要我呢。   见到白洋时,她一见我就拧紧了眉头,扯着我就问,曾添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没跟她说。   看来白洋已经知道曾添去自首的事儿了,我无奈的看着白洋,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我自己现在都想不清楚曾添是怎么回事,又怎么跟她说呢。   “他家里你也知道情况,会有人好好处理的,白叔叔到底怎么样了?”   白洋眼神暗了下去,“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说要看二十四小时情况,不过让我还是要有心理准备……随时都可能,人就没了……”   白洋眼泪流了下来。   我强拉着白洋去吃饭,其实自己跟她一样都没什么胃口,可是接下来要熬夜,白洋必须补充下体力,我也准备今晚留在医院陪着她了。   附属医院附近吃饭的地方很多,高中低档全得很,以前曾添带我去过一家还不错的家常菜,我怕提起曾添让白洋更闹心,只说我想吃这家就进去了。   随便点了菜,白洋基本没吃,还急着回医院怕她爸随时会有变化,我本来在农家院那边已经吃过了,就打包了点给白洋备着,跟她一起往回走。   这一夜,过的似乎格外漫长。我和白洋坐在我的车里,随时准备着听到重症监护那边的消息,可是直到早上六点,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时候没动静就是好事,我安慰着几乎一夜没合眼的白洋,下车活动身体,想着待会上楼去看一眼,就去局里上班了。   早晨热气还没完全上来,风吹在身上还带着点凉意,我活动着四肢,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李修齐。   他昨晚上,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   我动作慢了下来,直觉李修齐急着要找到的东西一定和他女朋友有关,他也说了是见过吴卫华之后才想到的,跟案子有关就可能跟他爱过的那个人有关。   我想了下,在心里纠正自己的说法,不是曾经爱过的那个人……是还在爱着的那个人。   白洋老爸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着,不过医生检查完说情况稳定了很多,我和白洋都暂时松了口气,我告诉她先去上班,有情况让她赶紧联系我。   我刚走出来,意外的看到了我妈正迎面走过来,她手上还拎着保温桶。   曾添和曾伯伯都不在医院,她来干嘛,我站住冷冷看着我妈,她也看到我了。   我妈单独面对我的时候,也没什么好脸色,她看我只有一个人,就说是来看白洋老爸的,前段时间曾家老宅子翻修卫生间,就是白国庆来家里弄得,现在知道他病了就过来看看。   “曾伯伯怎么样,团团呢。”我问我妈,想起还有个小家伙的存在,就觉得心疼难受。   我妈叹了口气,“还用问吗,能好得了吗,两个儿子都……对了,你能联系上曾念吧,曾家都这样了,你得告诉他,让他回来啊!”   我嗤笑,“你这么着急干嘛,是怕出了这么大的事,曾教授没心思跟你在中秋节结婚了吧。”   我妈气恼的瞪着我,“你……我问你,那孩子到底是谁的,你一定知道。”   我笑着不说话,实在是不想继续面对我妈这张脸,起步快步走开了。   听着身后我妈喊我名字的声音,感觉到周围人好奇的注视,本来就不好的心情变得更加严重,去局里的路上还一路堵着,我好几次都想把车子扔在路上,下车走着上班。   好不容易把车停到了局里,一下车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李修齐。   他穿了一身灰色休闲装,斜背着一个咖色的运动背包走了过来,歪头打量我之后问我,昨晚难道没睡觉吗,眼睛都是肿的。   我抬手摸摸眼睛。没感觉肿了啊,李修齐这时候笑了,小声说了句开玩笑你就信,然后走在了我前头。   我看着他的背影,看他这个状态,昨晚应该挺顺利的,不知道一会能听他说些什么。   一前一后朝办公室走着,身后传来了石头儿的声音,他先喊了我,然后又叫住了李修齐,我们两个都停下来回过头。   石头儿不是自己,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比他高出了一个头还多。   渐渐热起来的夏日晨光中,这人穿着精致的一套?西装,里面是白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都系着,好像他是个感觉不到酷热的人。   我使劲捏了下自己的手指,紧张的时候我就会这样。   石头儿笑着问我们怎么都来得这么早,李修齐折回来走到我旁边,没说话,像是等我先开口,可我的视线正死死盯着石头儿旁边的人,没想过要回答。   一阵奇怪的安静后,却是石头儿身边的?西装先打破了沉?。   “我还是先去刑警队那边等着吧,不妨碍你们工作了。”他简单说完,微笑看着石头儿,准备走人。   就在石头儿刚张嘴发出个音节要说话时,猛地被我冲口而出的一声喊给打断了,“站住!不许走!”   石头儿被我吓了一跳,惊愕的转头看着我。   西装也没动,看着我,目光里却不是我习惯了的那种冷淡疏离的神色,他的眼神很温和,很陌生的温和。   “你们认识,左法医。”石头儿纳闷的问我,侧头看看身边的?西装。   李修齐也扭脸看着我,他倒是没说话,不过我能感觉到他挺意外的,不明白我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失态。   常年和尸体打交道的人,情绪不该这样。   我深呼吸一下,准备解释我怎么会这样,却发现自己身边的李修齐,正和对面的?西装在对视,各自的眸色都很沉,很快就错开了。   说话声随着错开的目光几乎同时响起,?西装比我先开了口。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左法医,我们是认识。不过很久没见面了,所以左法医刚才才这么激动,她小时候就是这样,现在还没变。”   石头儿听了这话又看我,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我还以为……以为他会说不认识我呢,就像他总是不告而别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你好,我叫曾念,是左法医的朋友。”   我愕然看着?西装伸向李修齐的手,曾念像是换了个人,再一次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我面前。   李修齐的手,伸出去的很慢,不过最终还是和曾念的握在了一起,“你好,李修齐,左法医同事也是法医。”   石头儿也开始介绍,“你们都自己主动介绍了我就不多说了,曾念是代表舒家过来的,6·19的受害人舒锦锦就是他的表妹,我还真没想到你原来跟我们左法医早就认识啊。”   “我外公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加上这种事情很伤心神,我妹妹的父母也不在了,外公就把这事交给我了,我会全力配合警方,早日抓到凶手。”曾念一副官方解释,说话的声音和眼神表情都让我一直在怀疑,怀疑站在我面前这个自称曾念的人,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吗。   他变了。   客套完毕,石头儿让曾念跟我们一起去办公室,正好和他了解一下舒锦锦的情况。   石头儿带着曾念走在前面,我和李修齐跟在后面,没走多远,曾念还回头特意朝我看了一眼,眼神依旧温和而陌生。   上楼的时候,我故意慢了下来。李修齐也跟着慢下来,我听到他的轻笑声。   “笑什么。”我问。   李修齐没回答,快了脚步继续上楼,把我一个人留在了最后。   等我进了办公室时,曾念已经和石头儿坐了下来,两个人在聊着,李修齐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也不参与他们的谈话,脸色严肃的举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赵森和半马尾酷哥还都没来,我走去饮水机那儿,接了两杯水送到了石头儿和曾念面前。   曾念看了眼纸杯,抬头看着我。眼底浮着笑意,“谢谢,我原来准备先处理完我妹妹的事情再联系你的。”   我想到了团团泪眼蒙蒙的样子,冲着曾念哼了一声,石头儿纳闷的看着我,显然是不明白我怎么态度如此奇怪。   赵森和半马尾酷哥,前后脚走了进来。   我转身坐回到自己的位置,耳边听着石头儿的再一次介绍,听着几个男人间的说话声,连李修齐最后也加入了进去。   这还是曾念吗,我认识的那个他,什么时候如此乐于社交了。和陌生人这么快就能打成一片。   我看着曾念,他的脸色和整个人的状态……戒毒之后的人,会这么短时间就焕然一新吗,我没有经验不敢说,可他现在看上去和在滇越时也完全不同了。   我还是下意识用力捏着自己的手指,一遍遍回想曾念在滇越的样子,在十年前的样子,直到石头儿喊我坐过去。   我挨着赵森坐下,李修齐和曾念坐了个对面,彼此也不看对方,都看着石头儿。   石头儿抬手揉了揉眉心,“咱们先和受害人家属问一下情况。然后再说我们的,没问题吧,曾念。”   曾念点点头,“没问题,我会全力配合。”   开始询问之后,曾念始终坐的身姿挺拔,这也和过去的他完全不同。   他坐下来从来都是慵懒随意的,有时恨不得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总被我提醒着注意形象,而每一次提醒他,接下来……   我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手指尖,我怎么会想起来这些呢,干嘛要想为了堵住我的嘴让我别唠叨,曾念当初是怎么吻我的。   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连嘴唇上,唇齿间的那份炙热感觉,都还在。   “我这个表妹很早就不念书了,我外公还没再次创业之前,她被寄养在别人家里,当时我也跟她一样,被寄养在别人家,后来是外公把她接回到身边,可她不肯再去上学。逐渐的结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人,大家都知道她的背景,我原来以为她出事可能是跟那些整天围着她的人有关,没想到警方会说她是连环杀手害死的。”   我看着曾念,他脸色沉静的说着,语气里带着沉重。   “你们关系好吗,你去过她开的那个宾馆吗。”李修齐等曾念说完停下来,开口问道。   曾念看着李修齐,“其实我和她没真的接触过,我因为一些家族原因,刚回到我外公身边没多久,回来时锦锦已经出事了。那个宾馆我去过的,现在暂时就是我来打理着。”   他说完,目光扫了我一下,随后迅速又看着对面的李修齐了。   我恨不得马上只剩下我和曾念面对面,我要问他究竟什么时候回了奉天,为什么他会这样出现在我面前。   还有,曾添的事情,他知道了吗。   “你叫舒添外公,那就是说你母亲,是舒锦云了。”负责记录的半马尾酷哥,抬眼看着曾念,问道。   曾念脸色不见变化,淡淡回答。“是,我妈是外公唯一的女儿,在我十七岁那年去世了。”   接下去,石头儿又问了一些问题,李修齐偶尔也会问上几句,曾念一直很配合的回答着。   我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出了办公室,想透透气,反正里面的询问也有记录,我回头跟半马尾酷哥要来看一下就行,不需要一定要在现场听着。   站在楼门口,我感觉自己的脑子空白一片。又好像不是空白而是里面装的东西太多了,反正乱糟糟的,也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要脑子想点什么。   有一点我是清楚地,那就是等一下曾念要走的时候,我不会放过他。   好多话要跟他说,好多事情要让他知道。   尤其是当年的事情……   站了十分钟后,我回到了办公室,问询已经收尾了。曾念已经站起身,正和李修齐站在一处,两个人看见我进来,都冲着我笑了笑。   我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留在门口没动弹。等着曾念往外走就跟上他。   “左儿,你带曾念去刑警队那边一趟吧,他没来过不熟悉。”石头儿给我下了任务,我听着总觉得这老头像是有点故意似得。   不过这正好合了我的意。   刑警队和专案组不过是一个院子里的前后楼,离得没多远,我和曾念并肩走出楼口,马上就叫住他,“曾念,你知道曾添出事了吗。”   曾念没说话,抬手解开了白衬衫最上面的扣子,然后脱掉了身上的?西装拎在手上,这才侧头看着我。“听说了,不过我去刑警队不是为了他。”   我微楞,想问的太多,一下子不知道接着要怎么说了。   “年子,团团好吧。”   我听曾念问起团团,心里一下子滞涩起来,可口气却很冷,“你还记得那个小丫头啊,你会不知道她的消息吗,何必装着来问我。”   说完,我像瞬间回到了十八九岁的时候,眉峰清凛。渐渐蹙紧。   过去我总这么看着曾念,任凭他说这是坏女孩才会有的挂相,我也不理,他越说我越坚持的长久。   “晚上,今晚我请你吃饭,咱们坐下慢慢说,在这里不方便,走吧。”曾念还是惯常对付我的老办法,说别的事情,要是我不肯顺着台阶下来,他就会转身就走,根本不会再迁就我。   他现在还会那样吗,我在心里念头一闪,眼前看到曾念已经先我一步朝前走了。   我顿时面无表情,收回了脸色,“曾念,你不会又消失了吧。”   曾念也不回头,“不会,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无声无息的离开……先做事,晚上我会让你满意的,我会来接你。”   往前走,我和曾念都暴露在了盛夏的艳阳之下。   阳光强烈的晃眼,我抬手遮在眼前望着前面的曾念,猛地想起曾伯伯和我谈起曾念时,说过的那句话。   “他说过的,要是他再回来的话,就不是我儿子了……”   烈日当头,我却不觉得热,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发空的不舒服。    062 我依然站在爱你的地方(006)   回到专案组的时候,赵森和半马尾酷哥都不在,只剩下石头儿和李修齐坐在一起,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部旧。   石头儿喊我一起坐,继续跟李修齐说话。   我看着桌上的旧,依稀能辨认出是很多年以前价格不菲的一款,品牌是韩国的一个大牌,翻盖的,这种现在已经看不到有人用了,可是谁的呢。   “这么多年,你还能让这能开开,有办法。”石头儿拿起旧来回翻看。   李修齐看了我一眼,“一直留着就是想剩个念想,我跟她在一起也没送过什么像样的东西,只有这,当年她能留校当老师我俩都高兴坏了,这款拍照效果在那时候算是最好的就买了,昨天在浮根谷见到吴卫华,我就想起这了,回家把它找出来了。”   原来是女朋友的旧。   “当年海桐正在准备参加那一届的全国美展,她到处收集素材照片,要那种能体现浮根谷当年移民情况的,我当时没时间陪她,是她妹妹跟她到处去拍照……昨天去了吴晓依的案发现场我才发现,海桐里保存的那些素材照片里。有几张就是在那里拍的,其中一张上有个背影,后来被用在了海桐没画完的参赛作品上。”   “所以你才问吴卫华,有没有发觉房子附近有什么奇怪的人出现,你是觉得那个背影……跟凶手有关。”石头儿放下旧,盯着李修齐。   我和石头儿想的差不多。   “嗯。”李修齐没多说,像是在等待什么。   石头儿看我一直盯着旧,这才告诉我赵森和半马尾酷哥是拿着里的存储卡去把照片处理出来,等他们回来我就能看到那个背影了。   四十分钟后,经过技术处理的几张拍下的照片,投影在了墙上。   我仔细看着照片,旧的像素真的是不错。虽然无法跟专业相机和现在的摄像头相比,但足够清晰了。   最开始放的两张,是一些奇怪角度拍下的旧平房,那个给我留下印象的旱公厕也出现在照片上,真的是和吴卫华家的老房子那片地方。   第三张的时候,那个引起李修齐注意的背影,出现了。   我转头朝李修齐望了一眼。昏暗的光线下,他微微仰头看着投影,我的视线沿着他线条明朗的下颌线条向下,停在了喉结那里。   侧脸很有吸引力。   我脑子里突然鬼马起来,他这样的相貌近在身边,当年一定没少被画画的女朋友抓住当模特的。不知道在她的笔下,这个男人是什么样子。   “这男人身体应该很强壮,别看不是那种粗粗壮壮的,但是能感觉出肌肉不错。”半马尾酷哥看着照片上的那个背影,说着自己的看法。   “身高应该在一米八零左右,体重一百五十上下,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放大一下……”赵森说着,站起身往前靠了靠。   照片被局部放大,我也朝前凑近,想看的更清楚点。   可惜看不出这个背影手里拿着什么,只能猜测是小木盒之类的东西。再放大已经没有意义,照片回到了原来。   “我想海桐当年会拍下这个人,应该主要因为这个构图很好,这男人孤独的背影也正好符合她当时创作需要的素材,你们看他投在那段院墙上的影子,很有感觉。”李修齐起身,动手在照片的投影上比划着。   听着他的话,我们几个人都没发表看法。   我继续看着那个背影,隐约中似曾相识的感觉渐渐强烈起来,这个人……也许我见过?   可是又对不上号,我皱着眉,想得有点入神了。   我的和李修齐的。几乎同时突然响了起来,我们各自拿起看,我的是曾念打来的,不知道找李修齐的是谁,他接了电话朝门外走了。   我也起身往外走,和李修齐隔着不远都在讲电话。   曾念说他办完事已经离开市局了,问我晚上什么时间可以来接我。   他还真的是变了。   “现在不好说,晚点我再打给你吧,再定。”不知道今天会忙到什么时候,我只能这么回答。   曾念静了几秒,“我六点过去等你,你什么时候忙完都行,我今天会一直等你。”   我结束通话准备进屋,转头看到李修齐还在听着,只是他基本不说话,不知道对方在跟他讲什么呢,他背对着我,一只手搭在楼梯扶手上。   这天下班之前,石头儿给我们做了详细分工,家里留下半马尾酷哥做联系,我们四个人明天还要去浮根谷,继续见另外几个还能联系到的受害人家属,尽可能多了解当年受害人的背景关系。   因为大家达成了一个基本共识,这几个受害人之间,除了间隔近十年后出事的舒锦锦,其他人很可能存在着警方没有掌握的某种联系。   也许她们的遇害,就是和某种联系相关,我们一定要搞清楚。   收拾东西要走的时候,赵森张罗着要一起吃饭,大家都没意见,只有我说已经约了人改天吧,石头儿打趣的问我不会是去相亲吧。   “不是,是约了老朋友谈点事情。”我只能这么回答。   他们也没再追着问,不过几个男人还是决定去吃火锅,李修齐从我身边走过去时,眼神怪怪的看了我一眼。   我等他们走了一阵后,才给曾念打了电话,他真的就在市局大门对面的地方等着我,现在时间是傍晚七点刚过。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曾念的车,因为他已经站在车边上等着,目标明显。   走近,我看清他开的是黑色的卡宴。   再看看依旧一身精致讲究黑色休闲衣裤的曾念,头上还带着顶黑色棒球帽,那牌子我认识,这顶帽子应该要差不多一万块钱。   反差实在太大。   现在的曾念和不久前在雨后的边城小巷里求我带走他女儿的那个男人,找不出什么共同点,除了一模一样的那副面孔。   坐进车里,曾念问我想吃什么。   “曾念,你不想先见见团团吗,她很想你。”我一直不理解曾念干嘛不急着见到孩子。   曾念发动车子,缓缓开上路。   “我见过她了,团团没看到我……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团团的亲生爸爸不是我,是曾添,孩子是他和苗语的……还是先定下来去吃什么吧。”   曾念居然微笑着跟我说了这些,最后还很自然把话题拉回到我们的晚餐问题上。   “你一直就知道是不是,当年你和苗语走的时候就知道,为什么!”我无法忍受这种像是完全事不关己说着严重事情的状态,语气焦灼起来。   “你没什么想法的话,那就去团团喜欢的那个西餐厅吧。”曾念不搭理我的问题。自己做了决定。方向盘一打,车子转了弯。   我怔怔的看着曾念,他跟踪我们了,不然怎么会知道我带团团去的是哪个西餐厅。   压抑的沉默中,曾念轻车熟路的把车开到了我和曾添带着团团去过的西餐厅外,果然是知道的很准确。   “你大概不知道,这餐厅也是我那个表妹吵着要开的,外公就给了她资金,外公一向都偏爱女孩子的。”曾念坐在车里跟我说,似乎没有马上下车的意思。   我觉察到他语气里的一丝丝伤感,“想起你妈妈了?”   曾念凝视着车窗外,点了点头。   “你从来都没跟我说过你家里的事,我从别人嘴里又一次听到你妈妈的名字时,很吃惊你知道吗,我没想过你……”我顿住,没想好要怎么说接下来的话。   曾念替我说了,“你没想过我一个被寄养在保姆家里的孤儿,原来有这样的出身是吗……不是不想跟你说,当年我是以为舒家……好了,咱们说这些干嘛,快进去吧。”   我很清楚,曾念不愿说下去的话题,你永远强迫不到他。   这点上,他倒是没变。   走进西餐厅,领班经理见到曾念,马上恭敬的要亲自领着我们去包间,可是曾念拒绝了,淡淡笑着看我,说他记着我不愿意在关着门的包间里吃饭,安排一处安静的位置就行了。   领班经理带着我们坐到了临窗一处靠边的位置,这个时间正是餐厅客人多的时候,周围的位置都坐满了,这个好位置却空着。   “原来还不明白曾哥为什么要我们长期预留这个位置,我去拿餐牌,小姐请坐。”领班经理看出了我的疑惑,讨好的跟我解释了一下。   我没什么表情,坐下,曾念坐在了对面。   点餐很快,我固定喜欢那几样东西,这顿晚饭原本重点也不在吃什么上面,我都没看领班经理拿过来的餐牌。   曾念倒是不紧不慢的仔细看着,好半天才搞定。   等领班经理一走,我马上盯着他,曾念也没回避,同样看着我,只是目光里的温和依旧让我感觉很陌生。   餐厅窗外黑沉的夜色,突然闪亮了一下,我们两个同时转头看外面,一声巨大的雷声夹杂在餐厅的英文背景歌声中,炸响在耳边。   周围的客人纷纷低语起来。   外面的路人脚步都明显加快起来,一分钟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了窗玻璃上,夏日说来就来的暴雨到了。   我不喜欢下雨,还知道曾念也不喜欢。   “还记着吧,我妈自杀的消息,我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夜里知道的,所以我不喜欢下雨。”曾念依旧望着窗外,提起了他妈妈。   我看着他,“记得。”   “我妈是外公唯一的女儿,一路读书成绩都很好。后来就跟在外公身边一起做生意,父女两个配合再默契不过,尤其是我外婆去世以后,外公没再结婚一直就是我跟我妈在他身边,我十五岁之前都是个被人围前围后长大的少爷,虽然大家都知道我是私生子,可是站在外公跟我妈的大树下,没人敢瞧不起我。”   服务生来送餐,打断了曾念的回忆。   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这么详细讲起他的身世,看他平淡如水的表情,我心里一阵阵说不清楚的滋味。   “后来,外公和我妈突然就被人带走了,不知去向,他们消失了一个月后我才知道原来他们都被关起来了,说是我外公涉嫌贪污,我妈也参与其中。年子,你从来也不跟我说起你爸,你见过他吗?”   曾念突然这么问我,我嘴里正嚼着吃的,一点点咽下去后才回答他,“我没见过那个人,问我妈的结果就是挨打挨骂,我也就不问了。”   “其实我倒是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知道我爸是谁,也不想见到他。可是家里出事后,曾尚文就突然出现了。”   我吃不下去了,喝了口水后停下来看着曾念。   他倒是胃口蛮好,一边跟我讲着并不愉快的家族旧事,一边吃着盘子里五分熟的牛排。   “曾尚文跟我说他是我父亲,可他和我妈因为很多阴差阳错的原因没有正式结婚,所以这么多年他都没认过我,可是现在他必须出来了,因为我妈和外公都不能继续管我了。”   我听着,眼前浮现出那份诡异的离婚协议书,那上面的当事人双方是曾伯伯和舒锦云没错,如果他们没结过婚,那何来的那份离婚协议呢。   对外名正言顺的曾太太,曾添的妈妈秦玲,难道不知情吗?曾家,实在有太多我无法看清的事情,就像一个被迷雾包围的地方。   “再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我被你妈领回了你家,曾尚文告诉我,我外公和我妈,大概这辈子都走不出监狱了,我当时听完还躲起来一个人哭了好久……后来我妈出事的时候,我反倒哭不出来了,”曾念停下来,抬头看了看我。“从她和外公被带走我就没见过她,再见面的时候,她已经化成一盒骨灰了,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些骨灰究竟是不是我妈的。”   刀叉磕碰的声响清脆,曾念继续切割着他的食物,窗外又响起了一声闷雷。   “我因为案子,大致看了下你外公的资料,他很厉害,那样的年纪走出监狱还能二次创业,而且又成功了,估计没几个人能做到这样。”我不想一直闭着嘴只听不说,看曾念暂时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就说起来。   “这样没几个的人物,也通常都心肠够狠,很像过去君王之道那种,我外公也不例外,只是……他被我妈在监狱里的自杀给打垮了,过去生活在一起,我没怎么觉得外公很疼爱我妈,大概人就是这么样吧,不给你一个永远失去的机会,你就不可能看清自己的心。”   曾念说着,放下了刀叉,拿起翻了一下后,举到我面前,“这就是我妈妈,这是我十五岁生日拍的全家福。”   我看着屏幕。   一张翻拍的旧照片里,前排坐着笑容满面的一个老者,旁边坐着一个眼神明亮,姿容张扬的中年女性,少年的曾念在他们身后,张开手臂从后面搂着他们的肩膀,笑得很淡。   不用问,老者一定是曾念的外公,商界传奇舒添,我之前已经在资料里看过他的照片。中年女性就是他妈妈。舒锦云了。   “你长得比较像妈妈这边,你老了肯定很像你外公。”我看着照片,不由自主的说了起来,曾念的确和他外公神似,只是舒添目光更加大气宽厚,不像舒添眼底里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丝阴沉。   “男孩子通常都更像妈妈,女儿像爸爸,不过团团倒是更像苗语多一些。”曾念收回,突然提起了孩子。   他说的寡淡无谓,可我却瞥见他放下后的手背上,有隐隐的青筋凸起。   “曾伯伯也是你的家人,你回去看看。现在曾添出了事,他很不好受,这时候正需要家人在身边。”我难得如此在意亲情的话,引得曾念挑了挑眉头,神色复杂的笑了起来。   “他身边一直就不缺少陪伴。”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我想到我妈和曾伯伯要结婚的事情,不知道这个曾念是不是也知道了。   犹豫要不要说这事时,曾念响了。   他看一眼,很快接起来,“唔。”   我低下头喝水,不知道是谁找他。听他接电话的口气,可能是下属之类的人。至少听起来不像是跟亲近的人说话。   可我转念一想,心情沉了许多,我对曾念还有多少了解呢,不过是跟他年少时纠缠在一起过,从他莫名带着苗语离开后,我又知道他什么呢。   等我再抬起头看曾念时,他和我重逢后基本一直很温和的脸色却突然冷了下去,一只手拿着听,另外一支此刻正握着餐刀,转来转去。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曾念突然就把餐刀插在了盘子里剩下的牛排上,极为用力。   “我知道了。马上过去。”曾念说了一句,挂了放下,看向我。   “不好意思,公司有点紧急业务,必须我马上过去,你能自己回家吧,或者我派人送你回去。”曾念说着,已经站起身,看来真的很急一会都不能耽误。   我坐着没动,“没事你走吧,忘了我是谁吗。”   曾念笑笑点头,真的就这么走了。   外面的雨来去都很突然,这时候已经完全停了下来,我又独自坐了半天,才起身准备离开。   刚被领班经理殷勤的送到门口,外面迎头就走进来一个人,见到我直接就叫了声左法医,听得身边的领班经理和服务生都有些讶异的看了看我。   我没吱声,看着斜背运动包的李修齐,不明白他怎么也出现在这里,我生命里的偶遇,是不是有点多啊。   “打你,是你朋友接的,他告诉我你在这里呢。但是不知道你走了没有,我就先去见了他拿回来你的,然后来这里碰运气,没想到你还真在,我们缘分还是很深厚。”李修齐说得一脸认真,可是我旁边的小服务生却听得憋着笑,好奇地来回看着我们。   我接过自己的,我没有设置锁屏的习惯,谁拿了都能随便打开,看来是落在曾念车上了,可我竟然都没发觉。   “你在哪儿见的他?”坐进李修齐车里,我问道。   李修齐系着安全带,“奉天最高档的公寓楼下,他给了我之后看上去挺着急的就进了楼里面,我们没说几句话。”   我又问,“你不是跟石头儿他们去聚餐了吗,这么快散场了?”   “是啊,大家为了案子说好不喝酒,散的就早了。”   我纳闷的看着李修齐,“那你这么晚找我干嘛。”   李修齐发动了车子,“我说找你去办正事,你信吗?”   我沉默,脑子里闪过常去的酒吧门口,他姐姐开的那家。他找我不是要去酒吧吧,可刚才他还说大家不喝酒怕影响明天办案子,不太像。   那究竟要干嘛。   “海桐的妹妹提前回国了,李修媛告诉我她就在酒吧呢,喝多了,我找你跟我一起去见见她。”李修齐说着,加大了油门。   这下我真的意外了,同时心里也暗暗有些兴奋起来,好像这个妹妹回带给我们重要线索似的。   “她叫向海瑚,对吧,可你说了她喝多了,还能……”话说一半。我突然明白了,盯着李修齐的侧脸,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还算脑子里快,我说过她不肯跟我多说,不过我知道这丫头喝多了的一个毛病,这时候也许能问出点有用的。”   我想的还真是这样。   我们到了酒吧时,李修媛马上过来了,看见我也跟着李修齐一起来了,她顿时暧昧的笑了起来,“好久不见,上次你就那么走了,今天可不行。”   我笑着没说话。李修齐问人在哪儿呢,李修媛指了指酒吧深处的地方,领着我们走了过去。   今天酒吧里客人不多,歌手唱歌的曲风也偏向轻快,我很快就看到一个女人披着长发,趴在桌子上不动。   李修媛和我们交换下眼神,走开了。   李修齐走近一些,俯下身子,伸手推了下桌上趴着不动的女人,“什么时候回来的,能来这儿喝酒,就不能找我吗。”   说完。他坐了下来,转头示意我也坐下。   趴着的女人好半天才动了动,她慢吞吞的抬起头,眼神迷离的看着李修齐。   “姐夫,你怎么来了,我姐姐呢,没来吗……”女人伸手抓住了李修齐的胳膊,吐字不大清楚的说着,目光移向了我这边。   我看到了年轻的一张女人脸,很清秀,尽管醉酒之下眼神朦胧,可看上去的感觉还是很清秀那一类型的。   她盯着我看了足足好几秒。突然笑了起来,“姐,你头发什么时候留起来的啊,都说了你长发比我好看不允许你留的,你过分啊……”   我呆愣的看着她,李修齐一言不发的也看着,听她这么一说,跟着弯起了嘴角。   “咚”的一声儿,她的脑袋又重重落回到了桌面上,不动了。    063 我依然站在爱你的地方(007)   半个多小时后,向海瑚拢着她的长发抬起头,眼神朦胧,看着坐在她身边的李修齐和我。   李修齐把一瓶拧好盖子的巴?水推到了向海瑚面前,“一回来就喝成这样,回家了吗。”   向海瑚眼神还是很迷离,她看着李修齐,一下一下的眨着眼睛,片刻后才说话,“去姐姐家里看过了,位置不赖。”   我听得糊涂,李修齐转头看我解释了一下,“她意思是说,去过姐姐的墓地了,她说话就这样。”   向海瑚注意到我的存在,眼睛不眨了,瞪大了仔细看我,“你谁啊。”   我没说话,觉得自己是谁这问题,还是李修齐替我回答为好,我怕自己说错话打乱了某人的算盘,他不是想乘人之危套话嘛。   李修齐还真的替我回答了,告诉向海瑚我是他大学同学,来奉天出差,准备明天也去她姐姐家里看看呢。   向海瑚咕咚咕咚喝了半瓶巴?水后盯着我,“大学同学,那你一定认识我姐姐了。”   我只能笑笑不说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又去看着李修齐。   李修齐朝我眨眨眼,又轻点了一下头。   “认识,不过不熟。”我理解他的意思应该是让我这么回答。   向海瑚听了,终于勾起嘴角对着我笑了起来,可这笑容消逝得极快,一秒间她已经转移视线去看李修齐了。   “我姐,最近没找你吗?”   李修齐这回没给我解释,淡淡看着向海瑚回答道,“没有,她在那边很忙吧……姐姐,找你了吗。”   “没。她怎么会找我呢,我去她家里看她,她都没理我,我精挑细选的那束雏菊,放下没多久就被风吹丢了那么多花瓣,我知道是姐姐不想要我的花。”向海瑚说到这儿,瘪了瘪嘴,不说了。   这诡异的对话听得我浑身不自在,眼前这个容貌清纯的女孩,难道以前也是这么讲话的吗,别人都听得懂?   “海瑚,回家吧,我开车送你。现在开车回浮根谷很快……”   李修齐说完,向海瑚没有任何反应。   在专案组看资料我已经知道,第六起案子的受害人也就是向海桐的父母,还住在浮根谷,不过他们很不配合警方,甚至表示过不在乎杀害女儿的凶手能不能找到,他们永远不想再提这件事了。   过了好几分钟,向海瑚还是不说也不动,眼睛半眯着看上去像是又要睡着了。   这样还能问出什么呢,我看了看李修齐,他安静的盯着向海瑚,倒是一副足够耐心等待的神情。   又过去了五分钟,酒吧里突然响起了节奏感极强的音乐声。李修齐扭转身子朝舞台那边看看,忽然站起身,也没跟我和向海瑚打招呼,径直走开了。   昏暗中,李修媛的婀娜身影很快闪出来站到了他身边,两人说了几句话后,一起朝舞台那边走过去。   等李修齐低沉嘶哑的歌声响起时,一直僵在那儿不动的向海瑚,突然起身冲着舞台喊了一嗓子,然后啪啪鼓起了掌。   我看着她兴奋地神情,开始好奇那位姐姐也在世的时候,这对姐妹在一起是什么情景,我没有过兄弟姐妹。从小一路孤独长大,没机会感受那种血脉相连的感情是怎样。   姐姐死的那么惨,妹妹的反应也透着古怪,加上眼前我看到的这个血案发生十年后的女孩……我眯起眼睛看舞台上唱歌的人,他身边的人还真是够复杂的。   在这点上,我和他差不多一样。   我身边的人也越来越让我看不清了,像是认识了那么多年都没有什么意义,我看不到他们的心里什么样子。   当然,我自己不也是一样?他们谁又能真的看懂我呢。   一个高潮唱过去,向海瑚突然笑容张扬的抬手拍了我一下,大声冲着我喊道,“他不光唱歌好听,学习好,还会一门手艺呢……我姐当年就是被他那手艺给迷倒的,你跟他就是普通同学关系,一定不知道吧……”   向海瑚喝水,看我的眼神里是满满的得意和炫耀。   我心思一动,等她喝完水接着看李修齐时,问了一句,“我猜猜吧,也许猜得到呢。”   向海瑚嘴角一撇,露出不屑的神色,“行啊,那你说吧。”   我?了几秒,慢慢开口说,“李修齐会打银,就是会做银饰品,他给你姐姐亲手打过一只银手镯。”   闪烁的灯影下,向海瑚眼神凌厉的转过头,盯着我。   我看过向海桐的尸检照片,案发两年后找到的遗骨手腕上,戴着一只银手镯,李修齐也说了那是他亲手打制送给女朋友的。   我对这点印象深刻。   收到心爱之人亲手打制的礼物,心里一定甜蜜的不行。   可惜收礼物的人和送的那个,都不会想到这礼物有一天会成为证明身份的一份证物,生也相随死也同伴。   李修齐这时唱完了一首歌,客人们在鼓掌捧场,我听到他对着?克风说还会再唱一首。   我的注意力大半都在对面的向海瑚身上,不知道她会再跟我说什么时,放在桌上的屏幕一亮,收到一条微信。   我暂时移开视线低下头看,竟然是李修齐发给我的,“少跟她说话,盯着她不离开酒吧就行。”   我盯着短短的一句话,可我已经跟她说了一些话。   放下抬头,向海瑚还保持原样看着我,也不说话,只是眼神比之前的凌厉,还多了些陌生的敌意。   李修齐开始唱第二支歌,民谣风格的,很适合他略点一点伤感的嗓音。   向海瑚在歌声响起后,眼神迅速一松,转头继续看台上唱歌的人,像是刚才根本没对我说的那些话有那样的反应。   这女孩,真的很奇怪。   我目前只能先静观不动,就先听歌吧,等李修齐唱完回来再说。可是他干嘛突然去唱歌了呢,是为了向海瑚吗,那目的何在呢,听歌时我暗自揣测着。   觉得口干,我拿起之前要的啤酒喝了一口,放下时碰上了向海瑚看着我的眼神。   “你怎么知道那银手镯来历的,我姐跟你说的,还是他?”向海瑚问完,人已经站了起来。   我看着她的脸。眼角余光已经注意到她的手里多了样东西,应该是她喝完的那瓶巴?水的空瓶子,瓶子上光影的反射还在晃动,她正在把瓶子举起来。   我做了戒备,可想到李修齐发来的那条微信,决定暂时不回答,我刚才跟向海瑚说的那些话有点没过脑子了,就别把错误再扩大化了。   向海瑚看来也没打算下暗手,她明着就举高了空瓶子对着我,“说话啊,装什么哑巴,刚才不是说的挺利索的!”   她声音并不大,但做出的动作已经吸引了附近客人目光,有个小服务生也凑过来站在一边,像是看看事态发展再说,没往前来。   这丫头,情绪起伏这么大,恐怕不单单是喝多了之后的失态表现。   “服务生,这边来一打啤酒!再加一碟柠檬片!”   僵持之下,李修齐随着喊声走了回来,直接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伸手抓住向海瑚举着瓶子的手腕,给摁了下去。   我换了个坐姿,服务生已经拎着啤酒过来了。   等酒放下服务生离开,向海瑚马上凑近李修齐身边,“你是不是也给她,打了一只银手镯,她是来取代我姐姐的吧。”   这话里问的意思明明敌意十足,可向海瑚说出来用的语调却很温柔。   李修齐静?着看了我一眼,用眼神询问我你说了什么,向海瑚怎么会问起这个。   “欣赏你唱歌时闲聊,我说我知道你会打制银手镯。”我只说了这些,其他的不必说李修齐应该也明白了。   李修齐略微低了低头,暂时没说话,向海瑚却看着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几分钟后,李修齐紧紧拥着依旧啜泣不止的向海瑚,走出了酒吧门口,我跟在他们后面。   在酒吧街上遇见什么失态的表现,都不会太过于吸引人注意,这种借酒放松的地方,人深埋不露的一面很容易现于夜色之下。   像喝多了哭的伤心欲绝这种,其实算是正常的了。   李修齐抱着向海瑚到了自己的车旁,把钥匙给我让我开门,他半强迫的把向海瑚弄进了车后座,自己跟着坐了进去。   “你坐前面去。”他看都不看我,沉声说,有种下命令的意味。   我坐好,安静的看着车外。   “别哭了,闹够了吧,你一点都不糊涂,咱们别演戏了,都挺累的……海瑚,哥一直挺想你的,还以为再也不回国了呢。”车后座传来李修齐安抚温和的声音。   哭声渐渐消失了。   “她真挺像我姐的,不是长相和头发,就是眼睛里那股劲!你故意的吧,让我看见她。”向海瑚声音听起来明显的正常了很多。   我不禁侧身回头,映入视线的是靠在一起坐着的二位,李修齐眸色?沉望着我。   怎么感觉像是我被下了圈套,脑子里忍不住有了这样的念头。   “别瞎说,她可是法医,女法医。”李修齐轻轻推开靠着他的向海瑚,然后侧身对着她,端详起来。   “比小时候漂亮多了,听说你回国的工作也不错。不走了吧。”   向海瑚脸上浮现出小女生的神态,眼角和脸上还挂着数不清的泪痕,“不走了。”   李修齐又问,“可你学的是建筑设计吧,怎么会去搞农业的公司?”   “你就知道对着尸体,消息这么落后,我们公司新成立的房地产开发,我是去那边,正好对口啊。”向海瑚说着,抬起手背抹了抹脸。   我皱眉听着,无形中我和曾念之间似乎又多了一条隐形的关联。   “左法医,你那位久别重逢的朋友曾念,就是海瑚大老板的外孙吧,还真是巧。”李修齐突然冒出这么一问。   向海瑚听了挺意外的,扒着车座靠背问我,“你认识我们boss啊,房地产这块就是曾念负责的,我最后的面试还是他亲自参与的呢。”   我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只能看着后座二位,扯了扯嘴角。   “好了,海瑚你坐好,醒酒了吗?回答我。”李修齐伸手拉回向海瑚坐好,口气严肃起来。   “醒了,本来也没怎么醉。”   我重新坐正身体,目视车窗外。   “海瑚,你姐姐的案子已经正式定性为连环杀人案了,成立了专案组,我会把凶手找到的,我已经去告诉你姐姐这消息了,让她等我,不会等太久的。”   我心头一动,李修齐什么时候去墓地看过女友了,这么多天白天他几乎都是跟我们在一起的。还有,刚才他说的话,很容易让人误会。   让已经去世的女友等他,不会等太久……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吉利。   可这是人家对自己心爱之人表达爱意的话语,我操哪门子心呢,想着就觉得有些讪讪的,我不自在的动了动,把身体放低了一些。   “连环杀人,你是说杀了我姐姐的人,还杀了别人,几个!都是浮根谷的吗!”向海瑚语气很急,呼吸声都跟着重了起来。   “涉及案子细节的讯息我不能告诉你,但是你回来也许会帮到我们破案,你现在愿意为了你姐姐,告诉我一些当年没说的话吗。”   向海瑚许久都没出声,车子里安静的多少有些压抑,我把车里的冷气又开大了一些,呼呼地冷气吹的带着不大的噪音。   “哥,当初我不说,现在也不能说。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理解我为什么那么爱姐姐。可又不肯说出也许能帮她抓到凶手的证据,我……”   李修齐的声音,一直没响起。   我等待的有些窒息的感觉,搞不清楚后座那个执拗的丫头究竟脑子里想些什么,什么样的阻碍让她连能帮助抓到杀害亲姐姐凶手的讯息都不肯说。   也许,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向海瑚当年只是一时兴起胡说,她其实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也没真的看到那个所谓的凶手,现在才回碍于面子作此回答。   不是没有可能。   李修齐会想不到这点吗,好像也不大可能。他会这么执着的要问清楚,一定是坚信向海瑚真的是知道很重要的线索。   他不是头脑冲动不冷静的人。   又过了几分钟,李修齐终于开口打破了车里的安静,我听见开车门的声音,他下了车只说了句送你回去,然后就坐到了驾驶位上。   “住哪儿呢。”李修齐发动了车子,问向海瑚。   “哥你说现在回浮根谷不算远了,能送我回去吗,我想回家看看。”向海瑚轻声,试探的问着。   “好。”李修齐回答的很痛快。   车子陷在夜色之下,快速朝浮根谷的方向开去。   车子上了高速,向海瑚忽然开口跟我说起话来,她问我去没去过浮根谷,是哪里人。   “我就是奉天本地人,之前因为案子刚去过浮根谷,小时候倒是从来没去过。”我侧过身,看着后座的向海瑚。   她哦了一下,又问我跟李修齐同事多久了。   李修齐轻咳了一声,插话进来,“你们家还住在原来那里吗。”   “在,我爸从学校退休后本来是想回原籍老家的,可我妈不干,说是……不说你也懂了,就没走,不过他们前年在小区里换了个面积大些的房子。”向海瑚回答。   “你爸爸过去是老师啊,教什么的。”我少见的多话起来。   “我爸是教美术的,小学美术老师,年轻时还没调到浮根谷的时候,是在我们老家连庆的子弟小学。后来到了这边还是当老师,我和我姐学画都是他教的。”   又提到了姐姐,车里暂时静了下来。   夜色更加深重起来。   车子终于开进了浮根谷镇里时,随处可见的路边夜宵摊子让我精神了一些,晚上和曾念那顿饭基本等于没吃,又在酒吧里折腾了半天,我看着烧烤摊前的烟雾,觉得好饿。   车子在镇上转了转,到了一处看上去有些老旧的住宅区边上停了下来,一看就是很熟悉。   “哥,这时间他们早就睡了,我就是想看看,没打算回去。你陪我啊。”向海瑚从车上下来,看着也下了车的李修齐问着。   李修齐??点了点头。   “你在车里等一下吧,很快回来。”李修齐又把车门打开,示意已经下了车的我不用跟他们一起进去,在车里等就好。   向海瑚看着我,没说话。   我坐回车里,看着他们并排走进了小区门里,很快就和夜色树影融在了一处。   拿出看了下时间,夜里十一点多了也不知道要一个人在车里等多久,我无聊的四下看看,很快就感觉到了困意。   也许是因为今天突然看到了曾念,又和他说了很多,脑子里也回忆了很多很费心神。再加上还有案子的事情,才会这么容易疲劳吧,我给自己找着理由,不知不觉当中,眼皮沉了起来。   睡得很浅,甚至还能感觉到偶尔有人从车外走过,连他们说话的声音都能听到,只是听不出说了什么。   我经常会有这种睡眠状态,不过还没试过在车里这么睡。   又开始做梦。   居然梦到了白洋,我们两个上了大学后才认识的人,竟然都是一副十五六岁年纪的样貌,肩膀挨着肩膀正走在路上,手里都拿着根冰棍。可身上却穿着厚厚的外套和毛衣。   白洋在跟我说话,我感觉不到她在说什么,可自己又分明很开心的在笑,白洋时不时也哈哈大笑几声,一点不像个淑女。   脚下的土路忽然变成了柏油马路,我和白洋正站在十字路口上等红灯,对面马路上也有很多人跟我们一样在等着。   白洋还在滔滔不绝的讲话,我这会倒是能听出来她说什么了,内容是她老爸今天做了独家秘方的红烧肉,还包了我跟她都爱吃的茴香陷饺子,她老爸让她喊我中午一起回家吃饭呢。   我听得直流口水,残存的清醒还在暗示自己,你是因为饿了才会梦到好吃的。   变绿灯了,我拉着白洋直喊饿,两个人嬉皮笑脸的朝白洋家走去。   周围的场景,怎么看都是浮根谷的样子,可白洋家是在奉天啊,我只去过她和她爸在奉天的家里,很久以前听白洋说过她小时候跟老爸倒是在浮根谷住过挺长时间,高中以后就离开了。   我突然感觉自己的腿在抽筋抖动,可是想想醒过来却不行,梦继续做了下去……   很奇怪,竟然是我走在前头领着白洋回到了她的家里,在胡同口我们遇上了白洋老爸,他也正往家里走呢,看到我们回来了笑呵呵的。   白叔手里拎着个小木盒子。身后还背着很大一个防雨布做的大包,过去很多工人都有这种包,里面能放好多工具。   我感觉额头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挣扎着要醒过来,可是不行。心头莫名的就觉得有些害怕,不知道害怕什么,梦里和我一起的人,分明是熟悉亲近的人,恐惧感从何而来呢。   只是梦,不必多想,我又暗示自己。   白洋过去缠着她老爸,父女两个开心的说着话,我心里一阵阵不好受,转身就走,白洋在我身后大声喊我站住,白叔也跟着喊了起来。   “欣年,白叔有话跟你说呢……”   我越走越快,心里还涌起了对我妈王新梅的恨意,恨她干嘛要生下我,凭什么我就没有爸爸,我不求白叔那样疼女儿的,可总要有一个爸爸啊。   我开始想哭,胸口难受,眼泪却下不来。   走着走着,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点着的烟,我赶紧贪恋的猛吸了两口。似乎好受了一点,可一抬眼,白叔却站在了我前面不远的地方。   白洋呢,我叼着烟四下看,鼻息间开始能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怪却又再熟悉不过。   我机灵了一下,是血腥味,新鲜的血腥味儿!   白叔开始朝我慢慢走了过来,他身上还背着那个大背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装满了东西,手里的小木盒子不见了,换成了一把……锋利的单刃刀。   还是没看到哪里有血,可血的味道却让我冷静了下来。不再觉得害怕了。   “白叔,白洋呢,饺子呢,我都快饿死了!”我冲着白洋老爸喊起来,肚子真的在一阵阵叫着。   白叔继续朝我走过来,笑容还是那么和善亲切,可他就是不说话,我又问了两遍差不多的话,他就是不理我。   我感觉自己跟他离得不算远,可怎么他走了这么久还没到我眼前呢,我决定自己也朝白叔走,好早点会和。   可我一动弹就感觉到下身一阵刺痛,本能的低下头去看。一大滩血迹正在我脚下蔓延开来,原来血腥味是从我自己这里来的。   我受伤了吗,能感觉到痛,也看见了血,可我在身上找不到伤口。   “白叔,你看见了吗,我出血了啊!”我喊起来。   没听到回答,只好抬头看,哪里还有白叔的影子,只看到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白洋,正站在我面前,呆呆的看着我。   “年子,年子!”白洋喊着我的名字。大声哭了起来。   我刚想跟她说话,白洋哭得更厉害起来,指着我大喊,“对不起啊年子,对不起……”说着,她又惨笑起来,声音低了下去,我都听不清楚了。   我想对她说你大点声我听不见,你哭什么啊,你怎么对不起我了,胡说什么呢,可是一点都发不出声音,只能干着急。   白洋一下子跪在了我面前。“年子,对不起,是我爸杀了你,对……不……起……”   车门被打开的声音入耳,我猛地睁开了眼睛,车里的灯亮了起来。   李修齐正盯着我在看,“怎么了,做噩梦了?”    064 我依然站在爱你的地方(008)   我一下子还没从噩梦中缓过来,怔怔的看着李修齐的脸,说不出话。   他提醒我,我的一直在响呢,我吃力的强撑着眼皮别闭上,慢慢举起了放在身边的,看着来电头像上咧嘴大笑的一张脸,我终于从梦境的虚空中清醒过来。   我开了车门下车,接了白洋打来的电话。   李修齐和向海瑚都坐回了车里,也许正在透过车窗玻璃看着我。   “喂,”我只说出来这一个字,想着刚才梦里最后那一幕,我不知道该跟白洋说什么了。   白洋犹如在梦里那样哭了起来,我没想到会这样,听着她的哭声身体抖了一下,“别哭,说话,怎么了白洋。”   “对不起啊,吓到你了吧,看我这点出息,我是高兴地过头了,又是给你打电话就没控制好哭起来了,我爸醒过来了!医生说情况稳定的话,明早他可能就可以说话了,我高兴地就哭了,呜呜……”   如果是以前,我听到这消息,一定会陪着白洋高兴,还会骂她抽风吓唬我,可现在的我笑不出来,只觉得太阳穴附近隐隐作疼。   “醒了就好,那我明早过去看你们……”   返回奉天的路上,李修齐和向海瑚都没问我刚才电话是谁打来的,大半路程里我都沉?着回忆那个梦境,他们两个就偶尔聊几句,我没注意也不清楚说了什么。   反正我们三个人,各有心事。   到了市区,李修齐先把我送回了住处,临下车了向海瑚才开口跟我说了句再见。   第二天早上七点。我买好白洋爱喝的豆浆到了附属医院,给白洋打了电话,在重症监护室外见到了满眼红血丝的她。   这里不能谁便进去探视,我只能隔着玻璃窗里拉着的窗帘缝隙往里张望,在白洋的指引下,隐约能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白洋老爸。   他背对着我们,好像刚刚还动了动腿,像是要翻身,一个护士走过去,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看了看脸色明显轻松不少的白洋,拉她出去吃早餐,挑了有冷气的包子店坐进去,白洋的食欲明显好转起来。一口气连着吃掉了三个牛肉馅的。   我还在跟第一个包子战斗,撕开包子,把包子皮蘸在陈醋蒜汁儿里来回翻着,直到浓浓的滚满了才夹了一块送进嘴里,边嚼边随口问白洋,什么时间能进重症监护室探视,到时候我也想跟着进去看看白叔。   白洋抬头看我碟子里被掏出来剩下的包子馅,“我小时候吃带馅的也跟你这样儿,可没少被我爸教训呢,护士说是中午可以进去,你有时间吗?”   我点点头,“我下午去上班,正好。”   早起我就给专案组的石头儿先打了电话。跟他说了下我要在去浮根谷之前先办一件事情,可能是对这个连环杀人案很关键的事情,只是现在我还不能透露什么,石头儿给了我一上午时间,他们会等我下午一起出发。   白洋终于吃饱了,满足的用纸巾擦着嘴,催我赶紧吃。   我也吃了两个包子,出门返回医院时,白洋问我到了专案组这边感觉如何,那个大案子有破案的眉目了吗。   “毕竟过了十几年,难度很大,下午我就要去浮根谷,大概得待几天才能回来。”我回答着。转头注意着白洋的神色。   白洋一听我说要去浮根谷,马上问我还记不记得她告诉我她小时候就住在那边的,可是好久没回去过了,但是老家的房子还在。   我心头一动,“老家还有房子呢,租出去了吗?”   白洋摇头,说她老爸不愿意租出去就那么一直搁着呢,每年快过年的时候,老爸会专门回去看一次,不过白洋从来没跟着一起回去过。   我们回到重症监护室外面,一个小护士正好从里面出来,看见白洋在,就过来告诉说,病人情况很稳定,已经能慢慢说话了。   等护士走开了,白洋看着我有些怯然,“我刚想起来,我爸之前一直吵着让我找你过来,他有话跟你说,你说……你一会儿跟我一起进去看他……”   我一直等着白洋提起这个呢,就问她,是怕白叔见了我还是乱说话是吗,怕她老爸情绪激动起来又会昏过去。   白洋轻声叹了口气,“我爸就算一直稳定,时间也不会太多了……我,我是不想看见他这样,我难受啊,年子!虽然我不是他亲生的,可是他怎么对我你也看到了,我……”   我搂了搂白洋的肩膀,表示理解。   可是有句话堵在我心里,我很想跟白洋现在就说说,可是暗自准备了好几次,都没说出口。   临近中午时,白洋终于直截了当跟我说,等一下她还是先自己进去探视,我要不就赶紧去忙案子吧,不用一直陪着她了。   我盯着白洋疲惫的双眼,不好坚持,点头说那我就不进去了。   看着白洋拉开监护室的门往里走了,我一直没动,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昨天噩梦里的场景,还有白国庆之前跟我说过的那番被当做胡言乱语的话。   等了十分钟,也没见白洋再找我,我这才离开了医院,回了专案组。路上开着车心里挺烦闷的,这次来的目的并未达到,还耽误了去浮根谷的出发时间。   我是在一楼食堂里见到专案组几个人的,他们正坐在一起吃午饭,半马尾酷哥和赵森背对着我,是石头儿先看见了我。   石头儿也没问什么,听我说还没吃午饭就让我跟大家一起赶紧吃,下午一点准时出发去浮根谷。   我没看见李修齐,就问李法医怎么没来吃饭。   “他去公墓了,说是要陪人去祭拜一下向海桐,然后直接去浮根谷那边等我们了,还有余昊也得一起过去,专案组这边不留人了,有情况直接跟你们市局刑警队联系。”石头儿说着,神色有些沉重起来。   专案组几个人都清楚内情,谁都没接着这话题往下聊,我也闷头很快吃完了饭。   去浮根谷的路上,石头儿让半马尾酷哥说一下到了浮根谷我们的工作安排,都要去见什么人。   半马尾酷哥有点感冒,声音闷闷的说起来。   并案的七个案子里。除去刚发生不久的6·19这一起,其他都至少过去十年了,他把这六起案子中发生在浮根谷的五个重新列了表整理出来,分给我们每人一份。   【1】2003·5·20下午17时许,22岁超市收银员吴晓依,被害于浮根谷老城门保护区的自己家中,其父吴卫华发现后报警,已经见过还去看了案发现场,暂时没什么新发现。   【2】2003·8·7下午15时左右,23岁镇医院妇产科护士那佳佳,被害于单位安排的临时宿舍内,出事后其父母离婚,现在只联系上了母亲王薇,还住在浮根谷镇上。   【3】2004·1·28下午16点40,19岁政法大学在读学生刘雯,被害于自家新装修的房子内,父亲刘鸣泰在女儿遇害后的2009年除夕夜,跳楼自杀了,其母之前已经病亡,没有其他兄弟姐妹。   【4】2004·7·30晚上20时,38岁浮根谷实验小学老师王丽莹,被害于家中,这是几个受害人当中唯一已婚的,丈夫是同为老师的刘俭,两人结婚多年未育,遇害前刚检查出怀孕一个月了。   【5】2004·12·24下午14点,22岁服装店私营女老板林海容,被害于跟亲戚借住的房子里,父母都不在浮根谷这边,只有一个哥哥当时在奉天,但这次重启案子调查,暂时还没找到他哥哥家人的联系办法。   都在低头看资料,赵森忽然骂了一句,“一个人遇害了,等于就是毁了整个家!”   石头儿开口,“咱们一会到了,先去见见那个唯一结婚的受害人家属,她丈夫刘俭不希望现在的妻子孩子知道我们警方要来调查,说好在茶楼见我们,咱们先去那儿。”   受害人里唯一已婚,年纪也不同于其他受害者的年龄段,这会不会说明了什么呢……我一边看资料,一边在心里想着。   车子到达跟刘俭约好的茶楼时,李修齐的车也停在门口,看来他已经比我们先到了。   给刘俭打了电话,他很快从一个包间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李修齐。   李修齐一身?还带着墨镜,乍一看特别酷,见到我们都到了也没说什么话。   当年案发时39岁的刘俭,如今已经即将50岁了,他看上去倒是并不显老,气色精神都不错,看来已经从妻子遇害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大家坐进包间里,李修齐在并不明亮的屋子里也没把墨镜摘下来,我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他不动声色的坐到了我身边,弯了下嘴角。   和受害人家属谈话询问毕竟不是什么开心的场合,我们都挺严肃的很快进入正题,由石头儿跟刘俭直接对话,还是半马尾酷哥负责记录,我们都在旁边仔细听着。   刘俭说,当年出事以后,他还一度被警方列为嫌疑人呢,可是案发时他正跟同事一起出差在外地有证人,只是得到消息赶回家里时看到的那一幕实在是太惨了。他再也不想想起来了。   “出事之前,你知道妻子已经怀孕了吗?”我问了一句。   刘俭看着我,“知道,我和王丽莹当时都高兴坏了,我们一直想要孩子可是就是要不上,本来以为这下可算好了,谁知道……命啊!”   我看着刘俭有些泛红的眼圈,没再说话。   石头儿按惯例主要是让家属回忆案发前后有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人或事,这么跟刘俭说了以后,他想了好半天,也没说出来什么。   当年案发的地方也早就拆迁盖了新楼。   “我现在的家,就是在那里后来新盖的小区里,不过我老婆不知道的……其实,有个事我没说,其实,”刘俭突然吞吞吐吐起来。   始终安静做记录的半马尾酷哥,抬眼盯着刘俭,“你是想说现在的妻子在当年案发之前,跟你有过一段传言是不是,我们已经知道了,你可说可不说。”   他说完,就低头继续看着笔记本电脑,刘俭一脸尴尬的看向石头儿。   我也纳闷,手上的案情资料里没看到有关刘俭的什么传言,怎么回事,我看一眼赵森,他也像是并不知情,瞪着刘俭在看。   “有些资料没整理完就没给你们,你说说吧,反正我也准备问的。”石头儿看了我们一圈,最后对刘俭说道。   刘俭之前还时不时的朝我看过来,听完石头儿的话却避开再也不看我了,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我也不瞒着,也不能瞒着是吧,不说你们警察也会查不来的,搞不好还要去找我老婆,还是我说了吧……其实跟王丽莹的案子没啥联系,真的我保证!就是不像你们去找我老婆,她对这事挺敏感的,”   刘俭啰嗦了半天也没开始正题,我们都沉?看着他,等着。   “当年王丽莹因为孩子的事情心情开始越来越不好,我两吵架也多了,加上我……我年轻时犯过点个人作风问题,那年头这可是丢人的事,结婚前王丽莹也知道,后来心情不好一吵架她就翻出来埋汰我,我就是那时候和,和现在老婆好起来的,可是王丽莹突然就怀孕了,我就跟她断了。要不是后来人没了孩子也没了,我不会娶她的,唉,我这命啊……”   刘俭闭嘴之后,我一头?线的瞪着这个男人,很是无语。   如果不是有警察的身份在身,我真想好好不带脏字的跟他聊聊,这样的男人还好意思对着我们说他命苦,是嫁给他的女人才命苦吧。   李修齐伸手端起桌上的一小盅茶抿了一口后,淡淡的也问起来,“刘老师也是移民到浮根谷来的吧,之前你是哪里人。”   “对呀,我们这里大部分人都是后来移民的,我以前是在连庆,也是当老师的。”   连庆……   我迅速看向李修齐被墨镜遮住大半的脸,他脸色很淡,点点头没再问别的,继续喝茶。   我还记着,昨晚在车里,向海瑚和我说起过,她们家来浮根谷之前,也是生活在连庆这地方的,我昨晚还特意上网查了下,连庆是离奉天挺远,地理位置上直线隔着两个省,但也属于北方。   接下来,石头儿又问了一些事情,刘俭说出事之后和王丽莹娘家人也没什么来往了,就知道她父母退休后被去了外地生活的哥哥接走了,他也没了联系方式。   我暗自唏嘘,不知道那对年迈的父母要是知道警方重启了女儿案子的调查,会是什么心情,可惜很难联系上了。   刘俭这里似乎也得不到更有价值的讯息了,我们准备离开,刘俭非要石头儿曾诺不会去找他现在的老婆询问,那副嘴脸看得我真是生气,可是只能憋着。   离开茶楼,李修齐没开自己的车就停在原地,人跟着我们坐进了局里派给我们的商务车里。坐稳了他才把墨镜摘了下来。   他看我一眼,话却是说给石头儿的,“向海桐的父母来浮根谷之前,也生活在连庆,受害人家属有了新的联系,去见别人时都问问这点吧。”   “嗯,这方向是对的,对了问一下吴卫华,他是从那儿过来的,余昊你打电话问,马上。”石头儿给半马尾酷哥下了指令。   电话打过去,没说几句就结束了。   半马尾酷哥说,吴卫华也是从连庆移民过来的。他还问专案组是不是又过来了,还问是不是有啥线索了,半马尾酷哥什么也没说。   “得,他还得来问我,你这态度对待人民群众怎么行呢。”石头儿说着拿出了自己的,没过几秒他的话就应验了,的国歌铃声炸响在车里。   “哎哎,是我,老吴啊……”石头儿接了电话,果然是吴卫华的。   半马尾酷哥一脸无辜的看着石头儿。   趁着石头儿接电话,我凑近李修齐,“妹妹,没事吧。”   李修齐继续看着一嘴官腔的石头儿。目光略有所思,“嗯,她跟我要你的号,我把你微信号给她了,可以吧。”   我愣了一下,都给了才问我可以吗,这不是废话。   微信倒是没收到新好友的通知,我拿出看看,想起石头儿说李修齐上午去墓地看女朋友,看来应该是跟向海瑚一起去的。   看完心爱人的长眠之地,再来参与她遇害的案子,一定需要很强大的内心才能撑得住,不知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这个男人会想些什么,过去了十年之后,他还会为了那个女人独自痛哭吗?   我好奇地仔细看了看李修齐的眼睛,没发现狠狠哭过留下的痕迹,之前刚一看见他戴着墨镜不肯摘时,我还真以为他是为了遮盖哭肿的眼睛呢。   石头儿说了半天才挂了电话,他有些无奈的对我们说,看到了吧,受害人的家属心情有多焦急,我们这次要是还破不了案子,真的愧对自己穿的这身警服了。   大家静?,心里都很认可他的话。   下一个要见的受害人家属,是第二起案子护士那佳佳的母亲,我们直接去了她家里。   那佳佳的母亲叫王薇,女儿出事后她就和丈夫离婚了,之后一直独居到现在,一见到我们,老人就哭了起来。   我们安静的等着老人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一套九十多平的房子里,我看到了好几张年轻女孩不同时期的照片,应该都是那佳佳生前的。   卧室沙发后面的墙上,是一副放大后的合影,上面有两个人,年纪大的那个就是王薇本人,看上去和她现在的年纪很接近,她旁边的是个年轻女孩。笑容甜美,人长得也很标致是个漂亮姑娘,是看起来十几岁时的那佳佳,穿着打扮能明显看得出是很久之前的样式了,现在根本没人还这么穿了。   十几岁的那佳佳,怎么会跟已经年过六旬的母亲合照呢……   我正看着这张有些怪怪的合影,响了一下,收到李修齐的一条微信,“看出来了吗,合影是ps处理的。”   对啊,我这才恍然,怪不得看着有问题,原来是合成的。   扭头看李修齐,他背对着我正在透过落地窗往外看着,背影修长挺拔,不知道被什么吸引住了。   王薇终于平静下来,招呼我们吃茶几上她早就备好的水果,尤其是看见我,拿起一个桃子递给我,眼神在我身上像是被粘住了不肯移开。   我意识到什么,接过老人的桃子,坐到了她身边。   在问了我知道我是法医后,王薇看着我的眼神更热烈了,“法医也是医生对吧,好啊,我们佳佳也是在医院上班啊。护士穿着小白袍子,头发盘起来,多好看啊……”   李修齐也朝我看过来,眼神深沉。   问询还是由石头儿为主,和之前问过的受害人家属差不多,王薇很配合,能感觉得到老人的头脑还很清楚,记忆里也不错。   不过我看着她回答时的伤感神色,到希望老人什么都记不住了,那些有关女儿的痛苦甜蜜的回忆都在折磨着她啊,余生即便我们抓到了那个凶手,折磨也还是会伴随着她。   多可怕的一件事。   凶手,凶手落网之时。他的家人也会遭受到同样的打击。   王薇说当年案发的房子现在也不在了,拆迁建设那里建了一个新的星级宾馆,她能避开走那边就避开,有年头没去看过了。   “那佳佳父亲呢,还能联系到吗。”半马尾酷哥问了最让人不舒服的一个问题。   他面无表情瘫着一张脸,估计也就他来问,还多少能让人觉得这问题没什么特别的,换了我们表情还真是需要拿捏一下。   王薇听完这问题,脸色明显沉了下去。   “在我心里,那个人和杀了我女儿的凶手,没什么区别……我不知道他在哪儿。”老人说完,眼圈再次红了起来。   我看着难受,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老人。倒是李修齐走了过来,伸手扶在了王薇的肩头上,王薇嘴角微微抖着抬头看了看李修齐。   “你就是这里本地人吧,佳佳爸是移民来的对吧,我知道你不愿提起旧事,可为了佳佳,你还得配合我们。”石头儿还是得继续问。   王薇点点头,“我是本地人,那明海是后过来的移民,从连庆来的,我们这里不少人都是从那个地方过来的,我记着佳佳读卫校的时候,班里就有好几个父母也是连庆人的。”   我们几个人。不露痕迹的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明海是受害人那佳佳父亲的名字。而连庆这个地名,又一次出现在了受害人家属口中。   而我更是觉得心跳莫名加快起来,可表面上不能表露出来,还得在王薇的过度注视下,继续配合石头儿的问询。   “你们认识吴卫华吗,男的。”石头儿突然这么问王薇。   王薇想了想,“没印象,这人怎么了。”   石头儿考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王薇,“这是那个杀害了佳佳的凶手,在浮根谷第一次作案后,受害人父亲的名字。”   王薇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一把伸手拉住了我的手。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不过你们等等,我有样东西得找出来看看,等等……”过了一会儿,王薇念叨着站了起来,朝卧室走过去。   我们都不知道她要干嘛,只能在客厅里等着。   我的肩头被人扒拉了一下,抬头就看见是李修齐下的手,他低眸看着我,我看了他几秒后,忽然明白过来。   是让我跟过去看看情况吧,他是这意思。   我起身慢慢走向了卧室门口,在门口站住往里看,就看见王薇打开了衣柜门,正在里面不知道翻着什么呢。   没过多久,王薇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关上了柜门,看见我在门口站着,就走过来把信封递给我,“你看,这是我收到的一封信,那时候佳佳还没出事呢,这封信我一直留着你们不提我都快忘了……你帮我打开看看,这信上面的那个署名,是不是就叫,吴卫华,你看看。”   我的眼神亮了起来,虽然还没打开信看到里面,可我直觉王薇一定不会记错。   拿着信坐回到沙发上,王薇凑近我身边,看着我从信封里拿出了一张已经泛?的信纸,上面用钢笔写着密密??不少的字。   我没细看信的内容,直接朝最后面的署名看了过去。    065 我依然站在爱你的地方(009)   信的最后面,是一个三个字的连笔签名,不过能分辨得出这三个字是,吴伟华。   和吴卫华的名字一字之差,但是只听读音的话是一样的。   我把信纸递给了石头儿,赵森也站起身凑过来一起看着。   “你们也看看信里写了啥吧……”王薇低声说完,仰起头看着她对面沙发后墙上的那张合影,久久的不出声。   这封信里的内容总结起来,就是一封告密信,落款署名吴伟华的人在信里发誓说他信上所写内容都是真实的,他只是不想看着王薇这么好的女人一直被蒙蔽,所以才写信过来让王薇好好看清自己的男人。   信里写到,王薇的丈夫那明海在婚后一直还跟远在连庆的情人保持来往,连庆的那个女人隔段时间就会来浮根谷或者奉天跟那明海鬼混,而且那女的已经怀孕几个月了,王薇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不是已经出生了。   我看到这儿,抬头望着王薇,她嘴角耷拉着,表情倔强的注视着墙上和自己女儿那佳佳的合成照片,发觉我在看她就转过头,对我扯扯嘴角,“佳佳出事的时候,他正在连庆照顾生病的老妈,可后来我才知道,那都是假的……他回连庆,就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孩子早产了。”   说到这儿,王薇脸上表情豁然开朗起来,像是在说什么很让她开心的事情,“据说那个没活下来的孩子,是个男孩。”   我咽了下口水,分明从王薇早已暗淡的眸子里看到了炙热的恨意。   石头儿他们也看完信了,都转而看着王薇,李修齐站起身立在我身边,也在看着墙上的合成合影。   我们离开王薇家时,她听石头儿说这次一定会把那个凶手抓到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点头,只是在我最后一个往外走时,拉住了我。   “法医姑娘。要是你们联系上了那个人,麻烦你告诉我一声他现在怎么样,我知道他要是过的很惨……就有心情再多活几年了。”   走在我前面的李修齐应该也听见了王薇的话,他脚步没停,却转头看了我一下。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也许真的是缺乏和活人打交道的经验,尤其是和这种怨念十足的人打交道。   “阿姨,有消息我们警方会联系您的,您保重身体。”李修齐折了回来,语气温和的替我回答了王薇。   回到车里,赵森手里拿着王薇同意我们拿回来的那封告密信,还在看。   半马尾酷哥也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   石头儿交替看了看我和李修齐。“这案子暂时没什么直接需要法医的地方,你们都快变成侦查员了,我看你两都挺有天分的,现在不就是需要综合型人才嘛。”   我没说话,李修齐也只是笑了笑。   静默了一分钟之后,李修齐问石头儿下一步怎么办。   “这几个受害人的父母,都多少和连庆那个地方有联系,而且你们看刘俭和刚才这个我们没见过的那明海,似乎在男女问题上都有不光彩的历史,而那个吴伟华,虽然是一字之差,可是写信给王薇的人不排除就是那个吴卫华,前面不是问过他了。他也是从连庆过来的。”   我们都赞同这个看法。   “都和连庆有关系,那这个案子会不会是起因于受害人的父母呢,我有这种感觉。”我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石头儿看着我,“左儿,你早上跟我说的事情,现在还是不能说是吗?”   其他人都抬头看我。   我摇摇头,“还不行,我还不能确定,还需要时间。”   石头儿点点头,并不追问。   “你呢,那个妹妹怎么样,你真的确定她不是乱说,是真的知道重要的线索只是不想说出来。遇害的可是她亲姐姐啊,这些孩子的心思,搞不明白。”石头儿又问李修齐。   大家目光又移到李修齐身上。   他也摇头,什么也没解释。   暂时能联系到的受害人家属都见过了,大家到了提前联系好的宾馆,事先打了招呼没请求浮根谷当地警方协助,但是住下来了,石头儿还是联系了当地警方,很快就有几个同行赶到了宾馆。   大家见面,我打了招呼坐了下就回自己房间了。   心情受到王薇的影响,我躺在床上闭上眼,想到了我妈。   我妈以前总会在跟我发脾气的时候冲着我吼,说如果她死了我应该都不会掉一滴眼泪,说我没亲情。我还真的每次在她这么说的时候,都在心里暗暗假想了一下要真是那样的话,我会哭吗?   我睁开眼睛,盯着宾馆墙上有些发旧的壁纸,我会哭会流眼泪,可是不知道那眼泪流的是不是因为悲伤和失去。   心里很是怅然,眼前的案子里的几个受害人,虽然不像我这样从来没爸爸,跟妈妈又合不来,但明明暗暗的似乎家庭和父母这一块都有些问题。   那佳佳自己失去生命的时候,父亲正在外地陪着另一个女人,留下她妈妈王薇独自面对失去爱女的惨烈场面。   王丽莹的丈夫在她生前也对其不忠,如果不是她怀孕了,恐怕他们的婚姻也不会维持太久了,只是王丽莹的遇害抢在了这些可能性之前发生了。   还有那个吴卫华,说老实话我本来对他印象还不错,可是看到了那个署名吴伟华的告密信,他在我头脑里的形象模糊起来了。   信还不确定是不是就是他写的,如果是的话,他敢于用自己名字给王薇写那种信,目的何在呢,大多数人做这种事情,不是应该会选择匿名的吗,可他偏要留下自己的名字。   刚才问过王薇,她收到信之后有找过写信的那个吴伟华吗,王薇说没有,当时突然那佳佳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赶回来的那明海又在她的质问下坦白承认了一切,她就顾不得这些了。   那明海,吴卫华,向海桐的父母,还有那个刘俭……都来自于连庆。   我们是不是应该去连庆,查一查呢,我忽然蹦出了这个念头。   在床上躺不住了,我起来就想去找石头儿聊聊,刚一来开房门,就看到门外正站着一个人,一只手举在半空,像是要敲门。   是李修齐。   他换了身衣服,斜背着包,打扮的像是要去做运动的小鲜肉。   可是他的年龄,我记得是35岁,虽然并不老,可是也不能说是鲜肉了,该叫……腊肉。   这叫法一想出来,我竟然很想笑,使劲绷住了脸才没真的笑起来,但表情应该有些怪异,李修齐看我的眼神已经疑惑起来。   “你怎么了,被刺激了吗,这什么表情。”他问我。   我不答反问,“找我有事吗。”   “石头儿说今晚大家自由活动。他已经跟当地同行们去吃饭了,我没去,过来问你有没有兴趣逛逛古城,大家可以一起。”   我想一下,石头儿既然都出去了,那我的想法就延后再说吧,也不是重要的必须马上说的事情。   “那你等我一下,我也换下衣服。”   十分钟后,我已经扎好头发,换了运动装重新开门,门外的李修齐上下看看我,“还真是够快。”   我往外走,“要是女朋友,你就有得等了。”   没听到李修齐的回答,他默默跟在我身后一起往外走,我觉得自己刚才说话时,可能用词有点问题了,看来我真的需要研究下和活人沟通的语言技巧了。   我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过去的我应该很擅长社交的,虽然我并不是白洋那种热情外向的类型,可也不至于这样。   真的是有些变化一点点潜移默化,最后连自己都觉得那是正常的不需要引起注意了。   我正想着,李修齐在身后轻推了我一下,问我怎么不进电梯,我才发现面前的电梯门已经开了,赶紧进去。   我们住的宾馆位于浮根谷的中心区域,这个旅游业兴起的小镇上,入夜后格外热闹,到处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一眼就能看出是游客。   李修齐神色疏懒的走在我身边,偶尔会给我介绍一下刚才路边经过的是什么本地特色小店,好像我们两个和周围人一样,就是来游玩的游客。   “你对这里还挺熟悉啊,经常来吗?”我知道这么问会勾起某些不好的记忆,可还是问了出来。   李修齐四下看着,目光从来没看向我,“以前就来过一次,最近两年没事就过来转转,这里变化挺大的,我更喜欢过去这里没什么人的时候。”   我想,他说的以前,应该是向海桐还活着的时候。   “我去开车,咱们去湖边转转。”李修齐忽然看向我,他的脸在夜色里显得棱角分明,清俊明朗不少。   “这里有湖吗,远不远。”我不反对他的提议,跟着他叫了一种小地方代步用的人力车,很快就到了之前见刘俭的那个茶楼门口,李修齐的车就停在这儿。   车子在夜里的喧闹街头缓慢前行,我发觉到李修齐神色看上去不错,似乎没什么旧地重游睹物思人的伤感。   我原本低沉的情绪,也好像好了不少。   终于开到了人少的路上,李修齐问我饿不饿,还说湖边有很多吃饭的地方,神态和语气完全就是跟我一起出来玩的节奏。   我有些晃神,两个为了调查长达十几年的连环凶杀案出来办案的人,现在做的事情是不是有些跑题啊。   车子拐了个弯,李修齐随意的一扭脸看了我一眼,“要学会放松,有了松,才能在需要紧的时候能用上劲儿,你还得多学学啊。”   又是一副教育人的口吻,又被他看穿了心思。   我咬了咬嘴唇,沉默以对。   又往前走了一阵,李修齐抬手指了指前面,“看到了吗。马上到了。”   我连忙向外看,果然依稀能看到湖面了,夜色下的湖边我还真没来过,其实我除了去过滇越之外,这么多年也没怎么到处走过,白洋总说我,可我就是懒得动弹。   湖边的灯火分明起来,我心里随着轻轻一磕,想起刚进专案组那天石头儿介绍李修齐时说过,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到处走走。   停好车子,李修齐熟路的带着我直奔紧挨着湖边的一处搭棚子的地方,看上去应该是吃饭的小店。   我神思一恍,跟着他走,眼前却恍惚看到李修齐和一个女孩牵手十指相扣走过我面前,那女孩喊着李修齐的名字,漂亮的手腕举起在空中晃来晃去。   手腕上的一只银镯子,散着低调的光泽,我还看到了一些晦暗的颜色包裹在镯子上,像是陈旧的血渍。   “咱们就吃烤鱼吧,这家味道最好,想什么呢,左欣年!”   我连着眨眼睛,看清李修齐举着手在我眼前晃,他刚才还直接喊了我的名字,而不是像平时那样叫我左法医。   “别多想,按着平时工作时那么叫,会吓到人家的,快过来坐吧。”   擦,我心里暗骂,怎么我想的又被他看出来了呢。   他说的没错,这顿烤鱼还真的鲜美可口,我也暂时忘掉了那些让人烦闷的事情,好好吃了顿饭。   李修齐也胃口不错,这时候要是能喝点酒就更好了,可是我两都没提出来,都明白这时候还是不沾酒为好,不喝酒饭也就吃得相对快,两条大鱼很快就变成一堆鱼骨了。   “吃饱了,湖边转转吧。”李修齐提议,自己先站了起来。   湖边的人倒是不如镇子里多,我们走了一阵也没遇上几个人,估计这地方还要白天游客才多,我倒是更喜欢这种感觉,人多了就让人心烦了。   我不喜欢长时间待在人群里的感觉。   夜风习习,要不是李修齐突然说的一句话,我都快忘记自己是来查案的了。   正走着,李修齐忽然停下来,朝湖面望着,对我说,“我第一次来浮根谷见她的时候是暑假,差不多就是这时候吧,没钱住旅店她又不敢领我回家。我就是在这个湖边坐了一夜,天亮了她来找我时,看见我就哭了。”   我怔然的看着李修齐隐没在黑暗里的侧脸。   他继续说,嘴角带着笑意,“她哭是因为,我被蚊子虫子咬的满脸满身都是红包,挺吓人的,哈哈……”   李修齐的笑声不大,却带着戳心的力量,听得我心头隐隐作痛。   他的话,也在我尘封的记忆上撕开了一道口子,放出来一波汹涌之物。   我也想起,刚上大学的时候,我也在秋后蚊虫最后垂死挣扎的夜里,为了等某个人出现,把自己献祭给了医学院里的蚊子们做大餐,他不肯出来见我,我就一直站在草地边上等着他。   等到自己被蚊子咬的也是满身红包,等到看见某个人和一个甜美学妹有说有笑的从我眼前走过。   “原来,你也有这么贱的时候啊。”我想起那些往事,冲口而出说道。   李修齐哈哈大笑了起来。   “原来你们这年纪的,觉得做出那种事是一种兵器啊,长知识了,哈哈……”他还在笑,像是我说了多搞笑的段子。   我挑挑眉毛,“难道不对吗,你不觉得自己是……一种兵器。”我学着他的说法。   李修齐的笑声渐渐消失在耳畔。   良久无言后,他再次轻笑了一声,转身继续沿着湖边往前走,走了几步回头见我没跟上,又停下来,大了些声音对我说,“我不觉得,我爱她,心甘情愿。”   湖面传来阵阵波浪翻动的声音,我看着李修齐几乎融在夜色里的挺拔身姿,莫名觉得自己眼角有点发热,曾念和苗语的脸在我眼前刷刷闪过。   我快步朝他走了过去。   “你想过吗,如果她没出事。她一直和你直到现在,也许,我是说也许,你们之间的回忆就不全是这些你心甘情愿的了。”我顺着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不过脑子的对李修齐说道。   李修齐脸上还有笑容,可他的眼神却从我脸上移开,又去看着广阔的湖面。   “你说得对。”他很快回了我这四个字。   可他这么一来,我反倒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本以为他会激烈反驳我的说法,可他如此平静的认同了我,我没想到。   一对情侣从我们身边经过,两个人说着话,不知道女的说了什么。惹得男的使劲把她箍在了怀里,故作凶狠的说你还敢吗,还敢吗,快说你错了。   女孩尖叫笑起来。   “你这样跟男人相处过吗,被男人这样爱过吗。”李修齐在我注意力全在这对情侣身上时,突然问我。   像他们这样……当然有过。不过我都快忘了。   可我没回答李修齐,闷头自己往来时停车的地方走过去,不想继续这场湖边漫步了。   不愉快,干嘛要继续下去。   李修齐很快追了上来,口气满不在意的问我怎么不回答他。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我是生气了。   “也不错……”快走到车边上时,李修齐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   我只好看着他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发现左法医原来也是个女孩子,不是只有面对尸体才会有血有肉的像个正常人,所以也不错。”李修齐回答完,拿起车钥匙对着车子一摁,车子应声而响。   我心头微颤,没想到他会这么评价我。   “上车吧。”李修齐坐进车里,探出头对着我喊。   回去的路上,他像是把自己切换回了工作状态,开着车对我说,他希望我能跟向海瑚多接触接触。   我不解的看着他。   “她和她姐姐性格差距很大,从小对她姐姐就是一种怎么说,算是有点分裂的相处模式吧,就是说向海瑚对她姐姐。又爱又恨。”   听了他的解释,我脑子兴奋起来,“她说我跟她姐姐挺像,是吗。”   被我这么一问,李修齐开车的速度降了下来,“有些时候,你的眼神是挺像她的,但你不是她,你们性格相差太多。”   “我离开之前,会跟你详细说说向海瑚情况的,我坚持相信她是知道当年凶手的重要线索的,要想办法让她说出来。她对你可是格外感兴趣,我跟她说了这几天请她吃饭,她问我能不能让你也去,最好你能把你朋友也请去就最好了。”   我马上明白了,向海瑚这是要通过我,接近她的新老板,也就是曾念。   “能请来吗。”李修齐似笑非笑的瞥了我一眼,车子开始驶进了浮根谷的中心地段,街面上的人依旧不少,车速直线掉了下来。   我沉沉呼出一口气,“试试吧,不好说。不过你刚才什么意思,你要离开专案组吗。”   李修齐点点头,眼神一直盯着路上的情形,“我要去个地方。几天就能回来。”   我意识到了什么,直接就问,“你是要去,连庆吧。”   李修齐突然给了脚刹车,车前方有人不满的喊着走了过去,李修齐并不在意,转头看着我点点头,“你也学会看人心思了,有进步。”   我没空跟他嘴皮子较量,忍不住就把自己本来是要去跟石头儿说应该重点研究一下连庆这地方,也许案子突破口就在这里,以前我很少这么深入参与到案子里,所以格外觉得兴奋,说了好半天,都没意识到车子已经在我说话的期间,开到了宾馆楼下。   “到了啊,我也说完了,要不是你那会儿来找我,我就去找石头儿了。”我抬头看看石头儿和赵森住的那间房的窗口,没亮灯黑着,看来他们吃饭还没回来。   “其实我们作为法医是不需要做这些外围侦查的工作的,可这个案子我没办法不完全参与进来,不光是因为海桐的死,也因为那几个跟她一样遭遇的受害者,如果不抓到那个恶魔,他也许还会继续制造罪恶。就像本不该发生的舒锦锦的案子,隔了这么多年又多了一个受害者,难道还要继续发生吗……”   李修齐忽然情绪激动起来,说着话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握了握,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你跟石头儿说了吗,他怎么说。”我不知道这时候该如何安慰一个情绪波动的男人,只好跟他继续说话,也许能让他平静下来。   “说了,不过还得找他再说一次。”李修齐把手放了下来,几秒钟前还挺激动的神色依然缓和下来,看着我目光温和的回答。   我皱眉,不明白他的意思。   李修齐却故作神秘的不再解释,下车回了宾馆。我们各自回了房间。   第二天起来,和石头儿他们在宾馆的餐厅碰了面,大家都过来吃早餐,拿了吃的坐在了一起。   正一边吃一边听石头儿讲昨晚跟当地同行吃饭的事情,忽然就听到有男人声音在餐厅某处喊我,叫的还是左法医,桌上的几个人都看着我,然后用眼神去寻找喊我的那个人。   我把嘴里的粥咽下去,纳闷在这里怎么会有人认识我。   “左法医!”喊声再次响起,离我近了好多。   我也看到了喊我的人,还真不是陌生人,可他怎么也来这里了,我看着喊我的人走过来。面无表情继续喝粥。   “左法医,专案组原来也住在这里啊,真巧,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一脸官方微笑的林海建,手里端着满盘食物停在了桌前,看着我说。   专案组的几个人除了我都盯着林海建的脸,旁边耳朵长的客人也在听到了法医和专案组的字眼后,好奇的朝我们张望起来。   见我不搭理人,石头儿看看我再瞧瞧林海建,“请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谁,你哪位。”   老头子的十足的刑警口气并没让不速之客惊慌,他看着石头儿依旧微笑,把端着的餐盘放到了我们桌上。冲着石头儿伸出手。   “您好,您就是石组长吧,我是林海建,昨晚联系过您了,本来想吃过饭等您的消息,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我是起早从奉天赶过来的。”   “噢。”石头儿和林海建握上了手,可我们几个还是不明白怎么回事。   这个林海建还真是总跟警方扯上关系啊,而且消息灵通,在滇越那会儿我已经领教过了,可是专案组的事情除了内部压根就没对外公布,这他都能知道。   可他找到专案组来干嘛呢。   石头儿等林海建自来熟的坐在我们桌上的空位后,跟我们解释道。“我还没说他人就到了,我简单介绍一下啊,这位林先生,是五号案子原来联系不上的家属,受害人林海容的哥哥。”   石头儿这么一说,我意外的看着林海建,他也看着我。   五号案子的资料在我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2004·12·24下午14点,22岁服装店私营女老板林海容,被害于跟亲戚借住的房子里,父母都不在浮根谷这边,只有一个哥哥当时在奉天,但这次重启案子调查,暂时还没找到他哥哥家人的联系办法。   没想到,这个哥哥就在我身边,竟然会是这个林海建。    066 我依然站在爱你的地方(010)   半顿早餐的功夫,我算是见识到了林海建的功力。   他旁若无人的和石头儿边吃边聊,还间或跟赵森或者半马尾酷哥搭几句话,最后在赵森和半马尾酷哥聊起球赛的时候,终于成功的参与了进去,还很快就发现他自己跟赵森是同一个球队的球迷。   半马尾酷哥从来都是表情酷酷,知道林海建和自己不是一边的球迷后,就不怎么说话了,赵森倒是跟他没少说话。   他自然也跟李修齐说过话,不过李修齐礼貌的答了几句后,很快吃完就先离开了。   至于我,压根没怎么理他,他也没太不识趣的硬凑过来。   不过大家都吃好了离开餐厅往外走时,林海建还是到了我身边,问我能不能单独说两句话,我不好太过,毕竟他现在是来配合调查的受害人家属身份。   我跟着他站到一边,林海建比之前吃饭时倒是严肃了一些,“左法医,曾教授现在状态不大好啊。”   直接就跟我提起了曾家。   我想起曾添去自首那天,在局里碰到林海建和曾伯伯在一起,还没时间搞清楚他们之间什么关系呢,我素来不注意这些,跟曾家来往不少却只是知道曾伯伯是有名的画家,林海建一个经营连锁超市的商人,两人之间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交集之处。   “林先生,你跟曾伯伯什么关系,我看不止是你说的聘用同一个法律顾问这么点联系吧。”我毫不客气的问起来。   林海建呵呵笑了,“法医的眼睛确犀利,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私下爱好收藏些古董字画之类的,近年开始主要收藏曾教授的作品,有缘人引见了一下,就慢慢熟了起来。”   这解释倒是合理,可我对林海建这人很难建立起信任感,加上我妈在他家里做过保姆。我不禁怀疑那个所谓的有缘人指的就是王新梅,至于究竟是为了什么接近曾伯伯,不好说。   再次见到这个男人,他曾经在深夜的山路上截下我们警车,下跪求见未婚妻遗体的那一幕,让我想到了那个齐嘉。   齐嘉在承认她就是杀害女演员沈保妮也就是林海建未婚妻时,已经有孕在身,按着法律规定,她是不会被判处死刑的,可是后半生应该也只能在铁窗里度过了。   我看着神色自若的林海建,突然问,“你去看过齐嘉吗。还有你们的孩子,孩子出生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突然被我问到这个敏感话题,林海建并没愣一下或者尴尬起来,神色依旧的摇了下头,“她现在还没判决下来,我见不到她的,她也没让律师给我带过话。”   林海建的回答,让我只想对着他呵呵两声。   “孩子生得下来的话,我会负责。”林海建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他找我说话的意思决不在齐嘉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上面,对他的回答不做反应,只等他接着往下说。   “曾添还好,里面我已经找关系拜托过了。他不会遭什么罪的,不过他这事还真是挺棘手的,这不我赶过来见完你们专案组,就得马不停蹄赶去深圳见一位专打刑事案件的大律师,案子到了他手里就稳当多了。左法医,你想见曾添吗,想的话我可以和乔律师安排。”   我静静看着林海建的脸,“林老板大概忘了,法医也是警察一份子,你是希望我知法犯法吗,我们有什么过节吗,你打算这么害我。”   林海建脸色微微变了变。又是呵呵的干笑,“左法医这话说的,我只是关心曾添而已,我觉得他现在肯定很想见到你。”   他还要继续说下去时,赵森折回来喊了我们,我正好合理的中断跟林海建的谈话。   对林海建的问询,是在石头儿房间里进行的。   林海建说,妹妹林海容出事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浮根谷到南方去打拼了,他比妹妹大了十岁,从小都是跟着姥姥一起长大的,和调来浮根谷工作的父母很少在一起。   他说到这儿,石头儿问了一下,问他父母是从连庆调过来的吗。   “是啊,你们真厉害,这都调查出来了。”林海建像是很意外似的回答道,眼神里满是佩服的神色,很虚浮的佩服。   估计专案组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究竟怎么回事,只是碍于身份都当没感觉,石头儿让他继续往下说。   林海建接着说,父母从连庆来了浮根谷几年之后,姥姥身体不行了,他被先接了过来,妹妹还跟着姥姥,直到妹妹在连庆出了点事情,父母也把她接到身边了。   可是刚接过来没多久,父亲就被安排掉到了西北一个新成立的单位支援建设,母亲不放心父亲身体就跟了过去,那时候他们兄妹都已经高中毕业了,都没再继续念书,父母也就那么离开了。   “这也就是我们那代人啊,搁现在的家长肯定不会放心把女儿留在这边的,可我爸妈就这么干了,唉……所以后来出事,我妈和我爸都很后悔,可是有什么用呢。”   林海建的脸上,终于流露出难过的神色。   “我妹妹出事之后,我得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接触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干的,不是我家丑外扬,我那个妹妹啊,搁现在网络上那些时髦话来说,就是个什么婊吧,光我知道的她的男朋友就有四个,她才多大啊,而且她还有个大毛病……”   林海建忽然顿住,不往下说了,面有难色的看了一圈专案组几个人的脸,最后停在我这里。   我低下头,不愿意跟他对视。   “海容她,总愿意从要好的同学或者朋友手里抢男人,就她缠着爸妈给她拿钱开的那家小服装店,因为这个被人砸过,可她就是没记性,唉,我到现在都觉得那个杀了她的人,就是跟她这作风有关系,她自己招祸上身啊。”   林海建开始喝水。   我低头看着手上的资料,如果按着他说的,受害人林海容的社会关系倒是在几个受害人中算是最复杂的一个了。其他人都有一份稳定工作,社会交往简单。   不过,受害人又一次被连庆这个地方无形中联系到了一起。   我手里握着笔,在资料空白的地方写下了“连庆”两个字,盯着琢磨起来。   林海建又开始继续了,这次说的内容,很快就让我抬起头主动去看着他了。   “你们说让我好好想想我妹来往的人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就想来想去啊,我就想起来我们还没来浮根谷的时候,我妹那时候才上初中吧,我姥姥狠狠打过她一次,说是我妹跟一个挺大年纪的男人在一起,说是跟我爸年纪差不多了,那男的把我妹搂在怀里被我姥撞见了,不知道这事会不会跟她后来出事有关啊。”   “你见过那男人吗。”我问林海建。   他像是对我主动问他很满意,盯着我回答,“没见过,后来我也问过我妹这事,你们知道她怎么跟我说的,我们说起这事时我妹已经20岁了,她居然红着眼睛跟我说,那个男人是对她最好的男人,她赚够了钱就去找他,当时这把我气的,我们吵了起来,现在回想还真不是滋味儿啊,那次是我跟妹妹最后一次见面,再见到她,她就已经……”   林海建在我们面前,哭了起来。   挨着他坐着的赵森,扯了两张纸巾递给他。   “那你妹妹说没说那个男人当时跟她还有没有联系呢,那人在哪儿说了吗,你好好想想,这消息很重要的。”石头儿继续问,眉头紧皱在一起。   林海建擦擦眼泪,“记不清了,出事以后我也跟当时的警察说过这事,可是我连名字也不知道,不知道警察后来找没找过了。”   在我们掌握的当年所有案子的资料里,没有过这个内容的。   连庆的不知姓名的大龄男人,和受害人林海容有过很亲密的接触……我在资料上迅速记录着。   林海建后面再说下去的内容,开始没什么有用的,可他在最后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问石头儿还有个事不知道要不要说,但是又觉得跟妹妹的遇害没啥联系,就是谈起旧事顺道想起来了。   “说,想到什么都说说。”石头儿鼓励着,老刑警敏锐的眼神紧盯着林海建。   林海建静默回忆了一下,然后说,他就是想起来还在连庆的时候,自己有个女同学全家一夜之间就被灭门了,他那个女同学的爸爸和他父亲好像以前还一起在学校工作过,那么大的案子在连庆那地方也是轰动了,只是他那时年纪还小,就是在妹妹被姥姥打的时候,听姥姥念叨妹妹是不是想学那个女同学啊,他也不明白姥姥这话从何而来,只是今天跟我们说话的时候奇怪的就想起来了。   “那家人应该是姓王,出事时夫妻两个和岳父,还有两个女儿都死在了家里。凶手也是一直没抓到呢。后来我好奇打听过,可能我姥姥会那么说,就是听说那家人出事就是因为我那个女同学,我那女同学死的时候才十一岁吧,都传着说她跟一个年纪大的男人不对劲,最后也跟我妹似的惹祸了。”   林海建说得有点乱,可我们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石头儿并没就着这个多问下去,可他这段话听在我耳中,却让人心头一震。   被当做胡言乱语的一些话,在我耳边悄悄重复起来。   “她两岁的时候才跟着我的,我骗她说她妈死了,其实我没结过婚生过孩子……”   “她的亲生父母还有外公,还有她不记得的那个姐姐,都死在了同一天,是我杀了他们……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后来……”   我用力深呼吸,告诉自己别激动,静下来,信息来得太突然太缺乏逻辑,我要好好再想想。   可白国庆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不受控制的在我眼前出现,挥之不去。   还有白洋,白洋拉着我一脸傲娇的去家里吃她老爸拿手菜的模样……真的是不能想。   整个问询期间,李修齐都斜倚在床靠背上不说话,我看了他几次,他都在眼神放空的看着空气,不知道想些什么。   问询结束,林海建和我们又热情的聊了半天,见过的几个受害人家属里,属他情绪转换最快。   最后他跟我们说还有事情要赶去深圳,改天等我们辛苦完回到奉天了,他在和大家聚聚,他觉得跟我们都挺投缘的,以后一定要常来常往。   石头儿微笑不语,半马尾酷哥一直在整理资料也不理他,赵森也没说什么,倒是我接了他的话。   我笑着对林海建说,“林老板,经常跟法医刑警打交道,好像不大好吧,你们生意人不是很在意这些的吗,心意我们领了,不过要是过一段林老板给孩子办满月酒,那我可以去喝个喜酒,记得通知我啊。”   石头儿和赵森都听得稀里糊涂,纳闷的看着我,就连半马尾酷哥都抬起头瞅了瞅我。   我一脸淡定。林海建却不自在的呵呵干笑,连说要走了就匆忙离开了宾馆。   等他走了,石头儿问我怎么回事,我就把在滇越发生的事情跟他们讲了一遍,赵森听完低声骂了一句,像是后悔之前还跟林海建聊了不少,石头儿也是听得很是感慨。   “我才发现啊,我们左法医还挺毒舌的啊,刚才跟林老板话说的不多,可够劲啊。”石头儿拿我开玩笑,大家就着滇越那事又说了几句,这期间李修齐还是没什么话。   石头儿注意到这点,推了李修齐腿一下,问他怎么情绪不高,想什么呢。   李修齐这才从床上起身下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起来,边走边说,“石头儿,昨晚咱们定下的事情,得变变了。”   “啊,怎么变?反正还没跟大伙说呢。”   李修齐走到石头儿身边站下,我却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抢在他前面开了口,“石头儿,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我先说行吗。”   我看着李修齐朝我投过来的探究神色,也顾不上等石头儿回答,“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那条在跟的不确定的线索,刚才听了林海建说的那个灭门案之后,应该是有线索了,找到了一点联系,可是不过……我脑子有点乱,我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我认识的一个人,可能跟连庆这桩未破的灭门案有关系,有可能是……嫌疑人。”   我说完。用力捏着自己的手指,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仿佛说出刚才这段凌乱无章的话,用尽了我身上的力气。   大家看着我的目光,都严肃沉静下来。   李修齐也坐到了石头儿身边,静静看着我,都在等我往下说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尽量简洁的说了下白洋父亲白国庆和我说的话,同时强调医生也可以证明白国庆的病情是会导致他胡乱说话神志不清,可我在刚才听了林海建无意中提起的灭门案时,没办法不把这些联系到一起想。   “主要是,”我看了一眼李修齐。“白国庆说自己二十年前把被人一家灭门后,还说他大约十年前又杀过一个人,女人,就在奉天。”   没人说话,宾馆房间里静的让人感觉心口堵着什么似的不舒服。   “可是林海建说的是灭门,左法医你说的这个,有一个幸存者……”半马尾酷哥率先打破了沉寂,提出了疑问。   “我知道,可我觉得林海建也说了他是听说的,这种事情很可能在老百姓口中传来传去就偏离了原本的事实,白国庆脑子清醒和糊涂交替,也可能是他自己记忆有误。都可能的……不管他是不是也是听来这起灭门案,然后自己胡乱编出来说给我听,我总觉得应该好好查查,本来我是想再见见他的,可是没成功,要不是林海建今天说了这些,我还准备等回了奉天再去医院的。”   我说完,感觉自己浑身都没了力气,比站在解剖台旁边几个小时还要累。   心累,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酸涩感觉,心里堵堵的别扭着。   “你说的这个白国庆,也是连庆过来的吗?”李修齐问我。同时拿了瓶水拧开盖子,递给我。   我接过水狠狠喝了几口,“不知道,没听白洋说起过,她大概也不清楚。”   “要是真的,那你那个朋友女警,就很可能是被灭了自己全家的凶手,养大了……居然有这种事,我以为只会在美剧里看到这样的情节呢。”赵森一副细思极恐的表情,自言自语着。   是啊,想想就觉得后背冒凉风的人,何止他一个。   我想着自己在李修齐车里做的那个噩梦,更加难受了。   “他还说,先不管是不是胡话啊,他说大约十年前又杀了一个女人,是在奉天,就这些吗?没有更具体的了。”李修齐又问我,看我的眼神完全不同于往日。   大约十年前……我隐隐嗅出了他眼神变化的起因,知道他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不禁一怔,飞速回忆起白国庆和我说话时的所有。   没有更多的了,我应该不会记错。   “就说了我刚才跟你们说的,没有遗漏的。”我回答李修齐。   他低下头,不知道想什么了。我也看不到他的脸色。   房间里的人。应该都知道李修齐为什么特意问了下这个,连环案子的第六起,向海桐遇害的时间,就是在九年前,和这个大约十年前,太接近了。   石头儿神色凝重的思索了很久,大家也都默声各自想自己的,直到我的突兀的响了起来,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我拿出看,真是应了中国那句老话,说曹操曹操就到,电话竟然是白洋打来的。   “是白洋打电话找我。”我冲着房间里的所有人,说了出来。   “该怎么就怎么,跟平时一样。”石头儿说了一句。   我接了电话,“喂,是我。”   大家目光聚集在我身上。   那头是白洋情绪不错的声音,“你忙吗,要是不方便我就等你打回来……”   “方便,你说吧。”   “把你车借我用用呗,跑个长途,你反正忙案子也不怎么用。”   我皱了皱眉,“长途去哪儿啊,白叔现在这情况你离得开吗,给别人借的吗?”   白洋笑起来。“我用啊,是这么回事,医生说我爸再稳定几天观察一下就可以暂时出院了……其实,意思就是最后的日子别白白耗在医院里了,出去想干嘛就满足他吧,,我爸醒过来精神了不少,昨天我跟他聊天,他就说想回老家看看,我还以为是要回浮根谷,可是我爸说不是,我们老家不是浮根谷。是在更北面的一个地方,他是想回那里。”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突突的加快起来,眉头皱的都更紧了,可还是平静的问白洋,白叔要回的老家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连庆,我都没听说过这地方,你肯定也没吧,我爸说我就是在那边出生的,可我户口上写的出生地是浮根谷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我就想满足他这个心愿。医生也说最好是自己开车舒服一些,别太劳累可以出去,我这不就想到你了。”   白洋刚说完,像是紧跟着又叹了口气,接着说,“要是曾添在就好了,我爸还问起他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说当医生的忙。”   我眼睛看着身边放着的资料,赶紧拿过来用笔在上面潦草的写起来——白国庆要回老家连庆,白洋在跟我借车。   石头儿他们几个交换了一下眼神,冲着我点点头。   “没问题。不过我不在奉天,你也说过几天才能出院,那我回去找你,再看看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行不。”我像平常一样,回答着白洋,可心里的感觉特别不舒服。   “哦了,你忙大法医,我挂了,注意休息啊。”白洋也和平时一样,很快就先挂了电话。   我握着,把刚才的对话内容重复了一下。   “这个白国庆就算跟咱们的案子没关系。可也不排除跟二十年前那个灭门案有关联,怎么办。”赵森摸着下巴,问石头儿。   石头儿在思考,没马上说话。   毕竟没有任何能形成证据链的证据,石头儿这样的老警察会很慎重。   “要不,我就跟他们一起去趟连庆吧。”我看着石头儿,浑身紧绷的问道。   石头儿还没回答,我倒先听到了李修齐的声音,他看着石头儿说,“我还是得去,不过左法医用另一种方式也去的话,挺好。”   我心中的那个疑惑,终于得到了认证,李修齐昨晚跟我说他要离开专案组一段时间,看来我想的很正确,他就是准备去连庆的。   “好在我不做法医那段一直跟着你跑案子,你教了我好多东西我可都没丢,让我去可以放心。”李修齐语气淡淡的说着,第一次在专案组几个人面前,表露出他和石头儿多于我们的那份亲近和熟悉。   原来他还有这么段经历,怪不得他总让我觉得他做的事说的话,超出了法医的工作范畴,不知道他怎么会暂时不做法医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正有点乱想,石头儿拍了下大腿,同意了我的想法。“那就兵分两路,去连庆看个究竟。”    067 我依然站在爱你的地方(011)   专案组在浮根谷又呆了两天,在当地警方配合下又梳理了一遍连环杀人案的案情资料,这期间赵森拿到了吴卫华的笔迹样本,经过和那封信的比对,结果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结果我倒是不意外,暂时也没跟吴卫华说明,他倒是每天都联系我们问案子进展情况,知道我们要离开的时候,还跑了一趟送过来好多新鲜水果,都是他自己家种的。   石头儿在吴卫华无奈同意收了我们的钱之后,收下了这些,给我们几个人分的时候,李修齐说他不要,他已经订了车票今晚就去连庆。   回到奉天,我拿了车就去了附属医院,还把分的新鲜水果带上了。   白洋一见到我就说我黑了,病床上的白国庆正在睡着,脊背冲外。   我放下东西和白洋出了病房说话,白洋说明天就能出院,她打算这周末就启程带着老爸回连庆,问我车子有问题没有。   “有,有问题。”我神色严肃的回答。   白洋一愣,“啥意思,不都跟你说好了。”   我笑起来,可心里有些不舒服,“逗你呢!问题就是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去,有点工作要和那边的法医交流一下,正好。”   白洋看着我,抿抿嘴唇,“这么巧啊。”   我心里竟然小小的紧张起来,像是已经被白洋看穿了我要一起去连庆的理由有问题。   “好啊,我爸说那边景色还不错,开车一路上应该跟旅游一样,有你一起挺好,不过咱们事先说好啊……我爸这回清醒过来可没提要见你了,估计也忘了跟你乱说的那些话,你可别到时候露馅了,赶紧给自己洗脑,你从来没听我爸说过那些话……”白洋拍了下我的肩膀。眼神故作逼迫的瞪着我。   我笑着连连点头,心情却一点都不轻松。   白国庆一直在睡着没醒过来,我想着还有很多事情出发前要处理下,跟白洋聊了半天后就离开了。   我先是联系了乔涵一,想问问曾添案子的进展,因为程序我目前没办法直接见到羁押在看守所里的曾添,只能通过律师了解情况了。   乔涵一让我回市局,她正好在,我赶紧开车回去,在刑警队见到了乔涵一。   她总打刑事案子,基本是刑警队的常客了,我见到她时,她刚从王队的办公室里出来。还在讲着电话,语气利落快速,就是一副律政女强人的感觉。   等她挂了电话,也不等我问,直接跟我说起了曾添的事情。   乔涵一说警方收集证据的工作还在进行中,目前还是没有能够形成证据链的证据,除了曾添的自首和口供,牵涉案子的几个人又都已经死亡,报检察院批捕还需要时间,这对律师和当事人倒是好事。   不过乔涵一目光沉静的看着我说,曾添却希望赶紧结束这一切,每次会见都问同一个问题,什么时候能判他死刑。   我在心里无声叹息。恨不得能去渐渐这小子,他到底是怎么了,我真的不相信那个女护士会是他预谋害死的,曾添不是那样的人。   “他有什么话带给我吗?”我问乔涵一。   乔涵一说没有,曾伯伯通过她转达的话,曾添只是安静的听着,却半个字都没有要说给父亲的。   我难过的低下头,发觉自己穿着的球鞋,还是去年让曾添托同学在英国给我代购的限量版,我的生活里他参与了太多,可现在……现在我连见他一面都不可能了。   变化实在是来得太突然,不知道为什么生活一下子就被打乱了。   “这案子说不清楚的地方很多,我也在努力。不用着急,你的身份也最好不要问太多,有好消息我自然会告诉你。”乔涵一虽然面孔冷淡,可说的话倒是让我多少好受了一点。   “我能写信带给他吗。”我问。   乔涵一想了下,告诉我还是亲口跟她说,由她转达吧。   “那就跟他说,我要出差一段,让他别钻牛角尖,我不相信他会杀人,等着能见他那一天,还有团团也等着他。”我其实有太多话要说,可能让乔涵一转达的也只能说这些了。   乔涵一点头说记住了。   我本来接下来想去曾伯伯家里,见见他也看看团团,这段时间忙得一直没见过孩子。可想到团团,没办法不想到曾念。   这么多天,自从那天晚上在西餐厅分开,他再也没找过我,像是再一次从我的生活里消失掉了。   我要不要主动去找曾念,先见见他,然后再去见曾伯伯,也不知道曾伯伯那边知不知道曾念回来的消息。   正在犹豫,李修齐和另外一个来实习的法医从会议室方向走了过来,他边走边说着什么,旁边的实习法医听得很认真,还一直在本子上记着什么,两个人都没看到我。   “李法医。”我迎上去,叫住了李修齐。   他身上穿着白大褂,像是刚工作完,见到我就让实习法医先走,然后走近我,“医院那边顺利吗,什么时候出发。”   “顺利,日期还没最后定,不过也就是这几天,你晚上就要走了,还过来开工了?”我总觉得他像是刚离开解剖室。   他身上消毒水的味道也挺浓。   “小问题,我去处理了一下,这就准备回家收拾一下。”李修齐说着,修长的手指开始去解白大褂的扣子。   我和他一起走回了法医办公室,可能因为刚才和律师聊过曾添的原因,我觉得脑袋疼,眼睛沉沉的像是特别困倦,坐下后也没说话。   只是眼睛余光能感觉到,李修齐在他的办公桌那边在收拾什么,身影晃来晃去的。   我应该是短暂瞌睡了一下,蓦然醒过来时,激灵一下子抬起头就朝李修齐那边看,结果空空的没看到人,再看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   他就这么走了,都没打个招呼。   我回到专案组这边时,也没见到李修齐,我和石头儿说了医院岸边已经没问题,就等着定下来出发的时间了。   石头儿和我说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最后交待我要注意安全,这是最重要的。   “李法医九点半的火车,我就不去送了,他两也得加班,左儿你去一趟吧,顺便你们两个在交流一下,到了连庆那边可全看你们的了。”石头儿提议,说完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总觉得老头儿这话说得哪里怪怪的,可还是点头说好,起身就给李修齐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他出发的时间呢。   李修齐应该在路上。听筒里噪音不小,我说完石头儿的吩咐,就听见他那边传过来很清楚的一个女孩声音,像是再问他要不要买什么东西。   这是跟谁一块儿呢。   “我八点半到高铁站,咱们车站见吧,没别的事我挂了,有点事在忙……别拿那个,要旁边的,对……”电话挂断了。   我抿了下嘴唇,觉得那女孩声音挺像向海瑚的,可是并不能确定,我对他这个女朋友的妹妹也算不上熟悉。   石头儿也给我放了假,让我做好去连庆的准备,大家保持联系。   我还是要去见见曾念,下了决定,我给他打了电话。   曾念接的很快,“我在开会,你要是不急的话,十分钟以后我打给你。”他也不问我什么,语气淡然的直接就这么说起来。   我只好说可以,然后坐在车里等这十分钟。   我一个人等曾念,这样的场面过去有过吗,我忽然在心里这么问起自己来……答案是,当然。   每次都等过多久?很多个十分钟吧,记不清了,也不愿意记着了,我闭闭眼睛,让自己别胡思乱想,现在早已经不是十年前了。   物是人非,懂不懂。   曾念在十一分钟之后,把电话打了回来。   “你回奉天了,刚才在说重要的事情才让你等一下的。”曾念说着,微微咳了一声。   他知道我这几天没在奉天,哪里来的消息。   我问他怎么知道我之前不在,曾念没回答我,只是淡淡问我找他有事吗。   “我要出差一段,走之前还是想跟你见见,上次话没说透你就走了,我不想带着一肚子猜测出去,你有时间吗。”我的手,在方向盘上握得紧了紧。   “好。”曾念语气懒懒的痛快答应了。   “这次我请你。”   “来我家吧,我做饭,不想吃外面的东西。”曾念说。   我一怔,去他家里。   “那明晚可以吗。”我跟他确定时间,今晚我还要去车站送李修齐,时间分配不开。   曾念沉默了几秒,“我只有今晚有时间,不行就要下周了。”   我心里暗骂了一下,“我晚上八点要去送同事说下工作,时间恐怕不行。”   又是安静几秒,曾念才说话,“那我等你办完正事,时间晚点没问题。”   晚上八点半,我准时到了高铁车站,李修齐一身白衣已经在等我,远远看过去他还真有点白马王子的感觉。   不过,是一匹老白马,我朝他走过去,脑子里胡乱蹦出这个念头。   李修齐行李简单,我问他预计在连庆要待多久,他说暂时按十天预计的,到时候看情况了,毕竟不大了解那边的情形。   他说会先跟当地警方拿到当年灭门案的资料,然后去调查连环杀人案这边的受害人家属背景,估计难度不小。毕竟当事人离开连庆时间太久远,过去很多讯息又不像现在会在电脑网络上存储,找这么多人的资料肯定需要些时间。   我赞同,跟他也说了下我跟着白洋父母的一些打算,因为我跟白洋说了是过去协助那边的法医办案,所以应该可以跟李修齐公开见面。   他安静的听我说话,等必须检票进站的时候,最后只跟我说了句注意安全,就随着人流出发了。   我一直看着检票口空荡荡的了,才转身要离开,可一回头就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有个人正站在不远处看着我。   是曾念,他竟然跑到这来了。   我只说自己要到高铁站送人,他可没说会过来找我,只是让我可以了给他打电话。   “你怎么到这来了,跟踪我?”我有些莫名的烦躁,看着曾念问。   “是送那位李法医,我说我运气好进来就看到你们了,你信不信。”曾念说着,眼神还朝李修齐刚才出发的检票口看着。   我没跟他纠缠这问题,一起走出去,各自开车,朝他家里开去。   曾念给我的地址,是奉天市区三环内最好的一处高层公寓,金域湾。住在这里面的人经济条件都不会差,那里的房子比同等地段的其他住宅都要高出很多。   我参加工作没多久,还在这里出过一个现场,那之后再也没进来过。   从地下停车库直接坐电梯上了二十三楼,我和曾念在电梯里并肩而立,都看着楼层指示灯,一言不发。   电梯门一开,他领着我朝左手边走,我注意到这一层只有两个入户门。   我走着看了眼,时间是晚上九点十五分。   一开门,宽敞的室内让我小小震惊了一下,我虽然有过心理准备,可没想到如今的曾念,住在这样的环境和面积里。   十六岁初次见他,他是一无所有被我妈领回家的私生子,跟我在我家巴掌大的车库改建的平房里住了那么久。   二十八岁他回到奉天,领我进的是这样的房子里,足足有三百平的高档公寓,这是他的家。   曾念给我拿了拖鞋换,他自己脱了鞋子直接光脚,拎起我们进来时就放在玄关的一袋东西,往厨房的位置走去,“你随便坐,我先去厨房准备,吃西餐可以吧。”   我把脚踩进软软的拖鞋里,直直盯向曾念拎着袋子进厨房的背影。   他穿着薄薄的白色毛衫,站在我家那个破旧狭窄的厨房里做排骨的背影。重叠在我的视线里,我眼圈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喝什么,自己拿,冰箱在这边。”曾念不知何时已经空着手转身过来,他用遥控器打开了客厅的电视,播报新闻的声音骤然响起来。   我回头盯着诺大的电视屏幕,避免被曾念看到我的窘态,我不希望他发现我触景伤情,心里还对过去跟他相处过的一切,铭记不忘。   他不是过去的他,我也不是过去的我。   电视里在说些什么播放什么画面我都没兴趣,只是过了好半天才试着回下头,身后没有曾念,隐约能听见厨房那边的声响。   我走向厨房,一路上四下打量着房间里的装饰布置,这是改良过的美式田园风格,淡灰绿色的壁纸和檀木色的实木家具搭配,柔白色的瓷器装饰物提亮了略显沉闷的调子,很有品位的装饰。   艺术家的儿子,就算没再一起生活过耳濡目染过,这品味也还是融在了骨血里,管你愿不愿意,都给了你。   站在厨房门口,我目测里面的面积应该比我家原来住的小房子整个还要大,干净的看不出烟火气,我想曾念平时应该很少在家做饭。   “你进来。”曾念觉察到我在门外,回头招呼我进去。   我进去站在他旁边,他正在煎牛排,目光专注的盯着,忽然嘴角一弯,开口笑着问我,“你还记着吗,高考前我发烧病倒了,你给我做的那顿饭。”   “啊……”我应了一声,当然记得。   可那顿饭实在是我的耻辱,他还记得,我记得他当时把我说的直跳脚,尤其是那句他绝对不会去找一个我这样烂厨艺的女人,让我咬牙切齿了好长一段时间。   “你那双手。也许注定就不是用来拿着锅碗瓢盆的,不用纠结。”曾念给牛排翻了个面,滋滋啦啦的声响里伴随着肉香扑?。   我没说话,看着曾念握着铲子的手,修长骨节分明,这双手原本应该也是握着手术刀的,可惜他放弃了一切,不知道这些年里让这双手都做了些什么。   他手里攥着毒品的样子在眼晃一晃,我心口一滞。   “你没去过戒毒所吧,你压根就不吸毒,为什么要那么跟我说。”我还是没能把想问的话,留到吃完东西之后,心平气和的时候。   曾念还是专注的煎牛排。   “我说过我没碰那东西。是你不信我。戒毒所我真的去了,不过不是去戒毒,都是过去的事了,别再问了。”   他说完,突然转头,眼神冷淡的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却大大的放了下来,没碰过就好,他的样子也的确不像,可是在滇越当时的状况下,我还是不敢信他。   对一个人的信任一旦毁灭性的崩塌过,再想建立起来实在困难,更何况是……自己刻骨铭心爱过的人。   吃饭的时候,我们两个对坐。安静的吃东西,曾念依旧像年少时那样吃饭不语,我也跟着不出声,等着吃完了跟他再说事情。   耳边几乎都是电视机里的声音。   可是吃到一半的时候,曾念突然停了下来,我看着他,他却已经起身去了玄关那边。   好像是有的响声,他是去接电话。   我目光无意中看了下时钟,夜里十点半刚过。   “好,知道了,我尽快过去,警察来之前你们不要动任何现场的东西。”曾念说着,走回到餐桌这边。一直盯着我看。   我也看着他,听上去是出事了,是他公司吗,什么事情还惊动警方了。   曾念放下,看了看盘子里剩下的食物,“估计你也快响了吧……刚才宾馆的经理跟我说,有客人死在了房间里,已经报警了,就是锦锦出事的那家,我得赶过去。”   我蹙眉,“奉天的法医不止我一个,不过我跟你一起过去吧。”   曾念进屋换了衣服,和我很快一起出门,赶往出事的铁北新区。   一路上,我的都没响过,我和曾念各自开车,他在我前面,等到了宾馆时,接到报警的警方同事已经到了。   好多人围在附近看热闹,我下车就看到宾馆正门的招牌上,“舒家宾馆”灯牌上的那个“舒”字只亮了一半,看上去挺不舒服。   这个曾经发生过舒锦锦命案的宾馆,出事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营业,可这才过去多久,又出了命案,恐怕以后生意会大受影响。   宾馆值班经理一看到曾念。就迎了过来,我们跟着他去见了办案的警员。   同行是些陌生面孔,我拿出证件介绍了身份,对方出现场的法医正在工作,我朝出事的房间走了过去。   没闻到很浓烈的血腥味道,我站到了敞开的门口,迎面就看到了房间里一张大床上躺着的人,旁边站着在做初步尸检的法医同行。   这并非一个多么可怕血腥的现场,可我看到死者的那一刻,还是被惊到了。   我没想到,床上一丝不挂仰面躺着的死者,是个孩子,更准确点来说,是个目测上去不过五六岁左右的男性幼童。   曾念跟我说的是客人出事了,可他没说客人竟是个如此幼小的孩子。   正在工作的法医抬头看了我一下刚要低头继续,又很快的抬起头看着我,隔着口罩闷声叫了我左法医,你怎么也来了。   我也认出了对方,是局里另外一位中年法医。   我没顾上跟他解释我的出现,目光被床上的小男孩完全吸引了。   “死因还不清楚,没有外伤,死前曾经剧烈呕吐过,应该伴发高烧。”同行跟我说明着初步检验结果,我盯着小男孩听着。   “这孩子就自己在房间里吗,大人呢。”我问道。   身后门口外,曾念和值班经理也过来了。听我这么问,值班经理赶紧说发现孩子的时候,房间就小男孩自己,入住资料上,这房间是一个女人登记的,已经找人了,可是关机打不通。   “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单独在房间里,那女的是孩子什么人。”中年法医也问起来。   值班经理说服务员回忆应该是母子关系,好像听过这小男孩叫那个女人妈妈,但是不确定,他们住进来有一周了。   我看了眼曾念,他挺直腰杆站在值班经理和两个警察旁边,脸色平静的像是不知道死因不明的客人是个小孩子。甚至看向床上的目光里,还带着他标志性的那种阴沉神色。   可怜的小男孩,脸上表情痛苦的保持在失去生命力的最后一刻,推测他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大概是今晚九点左右。   我从房间里出来时,避开了曾念的注视,快步走出了宾馆门口,看着围观不散的人群,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就是很想抽烟,可是手边没有,我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开了车门,我翻了下包里。好久之前李修齐给我的那根没抽的烟还在,不过已经被弄得不成一根烟的样子了,没法抽了。   我手指用力,把烟给捏断了。   转身想去找个超市买烟,曾念拿着一盒烟递了过来,还有一个很精致的打火机。   “看不出孩子怎么出事的吧。”曾念看着我点着烟吞云吐雾,不急不慌的问我。   我看着宾馆门口的霓虹招牌,“案子不是我负责,不发表意见。”   曾念还要说别的,值班经理大声喊他,说是带着那孩子的大人回来了,曾念快步走了过去,我也跟了上去。一根烟在没多远的路程里被我迅速抽完了。   值班经理的办公室里,一个头发焦黄的年轻女人,目光无神的坐在椅子上,旁边站着警察和宾馆里的一个服务员。   “孩子的什么人。”我问女人身边准备询问的同事。   “她自己说是孩子的妈妈,是带孩子来奉天看病的,几个小时前孩子睡着了她就出去找工作了,可是这个时间找工作可能吗……这些都还没核实呢。”   年轻女人缓缓地仰起头看看我,嘴唇上泛着一层缺乏水分的硬皮,看上去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她看着我,嘴唇一直在哆嗦着。   等我转身想出去别妨碍同事询问时,身后突然传来这个年轻女人嘶哑的喊叫声,可我竟然没听出来她都喊了些什么,她发出的所有声音。都扭曲着。    068 我依然站在爱你的地方(012)   我回头看着。   年轻女人的面孔和声音一样扭曲着,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直奔着曾念扑了过去,站在她旁边的警察都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冲到了曾念面前。   年轻女人哀嚎着,两只手死死攥住曾念的衣袖,用力的晃着。   她呜咽着也没说出任何能让人听懂的话,曾念也伸手把她控制住了,他也不说话,只是脸色依旧淡然的看着年轻女人。   他们是认识的?我本想冲过去帮忙,可看清曾念的神色就站住了。   “怎么回事,孩子是你的?”我听到曾念用压抑的声音在问着年轻女人,两手同时用力把女人的脸抬了起来,好让她必须直视着曾念的眼睛。   年轻女人的哭声变了个音调,可还是说不出话来,我只能看见她在曾念的控制下,拼命地点着头。   “跟我过来。”曾念冷冷的说了一句,拖着年轻女人就往外走,办案的警察和我都跟了出去,值班经理也惊讶的跟了上来,小心地叫了句曾哥。   曾念也没理他,把年轻女人快速拖到了同一楼层出事的房间门口。   “我再问你一遍,孩子是你的,是你跟胜哥的,是吗。”曾念指着房间里床上那具小男孩的遗体问。   “是,我没想到啊……小伟,妈妈害了你……”年轻女人终于说出了话,她抱着曾念的腿,瘫坐在了房间门口。   他们一定是认识了,我看着曾念,他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眉头狠狠皱紧在一起,突然抬眸朝我看过来。   我也看着他,心中充满了疑问。   曾念让值班经理过去他身边,低语了几句后,他摆脱开被年轻女人抱着的腿,走到我身边,“跟我出去,有话跟你说。”   我跟着他往外走,回头又看了眼房间门口被警察和值班经理架起来的年轻女人,她不哭了,两眼呆呆的任由处置。   坐进了曾念的车里。他很快目视着车外开了口,“我之前不知道那孩子是这个女人的,我也不知道她带着孩子住在这里……我知道你会问,那女人叫红英,是我以前朋友的老婆。”   我盯着他在微光下的侧脸,“什么朋友。”   曾念没回答我,我去突然发现他的眼角有些异样,很快就看到有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哭了。   “曾念。”   他转头看着我,漆黑的眼睛里,慢慢流出更多的眼泪。   我呆呆看着他,心里也莫名跟着揪痛起来,难以名状的一种悲痛。   就这么默默看着他流泪了几分钟后,曾念才吸了吸?子。止住了眼泪。   “你要跟我说清楚的话,等你出差回来再说好吗,我现在真的很难受,什么都不想说,出发的时候告诉我一下,我等你回来。”他声音哑着对我说道。   “好。”我没怎么犹豫就回答了。   “你自己回家小心点,晚安。”曾念这话,等于对我下了逐客令。   我没再多说一个字,开了车门下去,朝自己的车走。   这之后,曾念又像消失了一样,再没了联系。   舒家宾馆又发生非正常死亡的新闻,也没在媒体和网络上有什么动静,看来又被压了下来。不过因为发生地点的敏感,专案组已经知道了。   我一进办公室,就看到昨晚去宾馆的中年法医也在,他正在跟石头儿说话。   “李法医已经安全到达了。左儿,你昨晚也去舒家宾馆啦,跟那个曾念一起?”石头儿直接问我,看来已经听说昨晚的事情了。   我点头,今早已经收到了李修齐的微信说他到了,然后问中年法医尸检结果出了吗,小男孩究竟是什么死因。   “这孩子有病,我是说孩子死亡以前,在医院里已经不明原因的高烧伴随呕吐很久,住了几天医院,烧退了下去。可孩子总喊着浑身都疼,尤其是关节疼,然后就突然昏迷起来,身体间隔几分钟就会轻颤起来,ct检查孩子脑子里有个很大的肿瘤,可查遍了也不能确诊究竟是得了什么病,那个孩子妈妈就在出事前几天,硬带着短暂苏醒的孩子离开了医院,住进了宾馆里……之后就发生昨晚的事情了,唉,那孩子真可怜。我连夜做了尸检,和他原来住的医院也联系了,孩子应该是某种罕见的脑部病变引发的死亡,现在在等病理检验的结果呢。”中年法医说了长长的一段话,一脸的惋惜神色。   我和石头儿交换下眼神,暂时看来这个小男孩的意外死亡应该跟我们的案子没什么关联,可能就是疾病引发的死亡,只是孩子死在了不该这种身体状况下呆的地方,所以显得不正常了。   中年法医离开后,我和石头儿刚坐下没说上几句话,白洋就给我来了电话,告诉我她已经把白国庆就出院回到家里了,我妈带着曾伯伯家的车子和司机过去的,一切顺利,她也和老爸商量好了,后天我们就出发去连庆。   没想到我妈如此热心,白洋也了解我们母女间的关系,没多说我妈的事,让我抓紧准备出发,把车子弄妥当了就行,我答应说好。   出发的这天,我终于在白洋家楼下见到了清醒状态的白国庆,他看见我笑呵呵的叫着我名字,让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噩梦。   以我和白洋交换着开车的速度,从奉天到连庆大概要需要走上十二个小时,为了少走夜路,天刚蒙蒙亮我们早就出发了。   如果不是心里压着案子的事,压着我对白国庆还不能用证据来确定下来的怀疑,和最好的闺蜜开车走长途,真的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   可现在我时刻都绷紧着心神,还要开着车,出发上了高速后,就有点疲劳的感觉了,心累实在是很消耗体力。   白洋一直兴致很高,她开始陪着老爸坐在后座,车子上高速前她又折腾到了副驾这边坐下,说是陪我说话,怕我疲劳驾驶。   我白了她一眼,顺便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后座的白国庆。   白国庆靠着座椅半卧在后面,正侧着脸看着窗外的景色,神色看上去很平静,要不是脸色明显带着病容,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还是我记忆里那个超级疼爱女儿的好老爸。   可他在病房里对着我说出白洋身世时的样子,已经开始替换掉他原来的形象了。   我又看看白洋,她正在低头看着,看着看着突然就扭脸看着我了,“年子,曾念回奉天了!你看,不行开着车呢你别看了,我给你念啊……商界传奇舒添进军北方大陆,地产公司今日正式成立,总经理曾念陪同舒添出席发布会,这是商界传奇少见的公开露面……这照片上的曾念,就是你那个曾念啊,不会错的,怎么回事啊!”   我听着白洋大惊小怪的说话声,只能无奈的笑笑,“别惊讶了,那就是曾念。我知道他回来了,也见过他了。”   “擦,你半个字都没跟我说,不够意思啊!可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一下子就跟什么商界传奇扯到一起去了,还当了总经理,这……”白洋继续看着,语气里还是充满了不解和意外,惹得后座的白国庆都问了句怎么回事。   白洋又赶紧扭身跟老爸说了一遍怎么回事,等她直接把曾念说成是我的前任渣男男友时,很少了解这些时髦词汇的白国庆,应该是一脸懵逼的在听女儿说话。   这画面多好玩,我不禁弯了嘴角。   “小伙子看上去挺不错啊,怎么不跟欣年处了,我可都没听说过欣年有对象,原来是有这么个人啊,看着挺好的……”白国庆在后座看着白洋给他瞧的曾念的新闻照片,喃喃的说道,口气就是个慈和的长辈。   我真的是希望他跟我说过的那些话,都是胡话。   白洋又看着我问,“你们说什么了,他是一个人吧。”   我看一眼白洋,“什么叫一个人,没看见他是总经理啊,手下身边人多了去了,我们没说什么,我就是隔了十年之后才知道,原来他有个这么厉害的外公,他过去从来没说过,我一点都不知道他的出身……白洋,你说我是不是傻子啊,以为自己对人家了如指掌,其实什么核心内容都不知道。”   白洋伸出手在我脸颊上温柔的问了一把,“别难过,咱两还不……都这样,可是我也没想到他那个样子,竟然是舒添的外孙子,你不是说他是曾添同父异母的哥哥嘛,要是他妈是那么厉害人物的女儿,怎么会甘心没有名分啊,这都太奇怪了,搞不懂他们有钱人……”   我无话可接,因为我也搞不懂,曾添和曾念这两个男人。   白国庆一直沉默听着没说话,车子又开了一段后到了一个休息站,白洋说要上厕所,我就把车停到了休息站。   白洋下车一个人去了,等她走远了,我回头看白国庆,问他坐着还舒服吗,我开的快不快。   白国庆笑着摇头说挺好,然后就盯着我的眼睛一直看,也不说话。   我心里涌起异样的感觉,总觉得白国庆并非像白洋所说的那样,忘记了他说过什么胡话,他只是掩饰的很好。   这是个心理素质很好的人。   没听过白国庆那番胡话之前,我隐约也是这么感觉的,白洋这个老爸虽然只是个手艺很好的瓦工,可他言谈举止里总让我感觉他年轻时应该受过很多教育,不像大多数从事这种工作的人,普遍受教育程度并不高,我好像还跟白洋说起过。   白洋说她老爸是高中毕业的,在他那个年纪的同龄人里也的确算不错的,我当时也就是随口说起后来也没跟白洋再聊过,可现在被白国庆这么盯着看,又让我毫无来由的想了起来。   “欣年,你这趟陪我们父女回连庆,辛苦了,白叔谢谢你。”白国庆笑着对我说。   我也笑,“白叔跟我还客气什么。再说我也是正好要去连庆开会,跟你们一起总比一个人热闹,我一点都不辛苦。”   我努力让自己的心绪沉静下来。   “其实我这趟回老家,主要是想带着白洋认认地方,让她知道其实她是连庆人,她生在那里,家人也都在那里。”白国庆坐直了一些他早已经开始日渐消瘦下去的身板,还是紧紧盯着我看。   我保持笑容,不让刚才心里的吃惊表现出来,“白叔是说白洋妈妈吗……”   我说完,心头微微紧了紧。   白国庆眨巴了几下眼睛,慢悠悠的开口,“对啊,她妈妈还在那边呢,带她去见见。”   我本以为白国庆会就此跟我说的更多,可是他却眼望着车窗外不说了,白洋的身影已经离停车的地方越走越近了。   我俩心照不宣的简短对话,就此打住。   白洋开车门坐进来,又问我和她老爸真的不用去方便一下吗,我们都说不用,白洋说她替我开一段,我们换了位置就继续上路了。   随着路程渐渐接近对我来说陌生的连庆,白国庆的话越来越多了起来,他时不时就指着车窗外的某处,告诉我跟白洋那是什么地方,有的还是他年轻时待过的。   我和白洋再次换过来由我开车后,白洋坐到了后座,和老爸兴奋地聊了起来。   “洋洋,到了地方,咱们先去一个地方看看,就是不知道那地方现在还在不在了。”白国庆和女儿说着。   白洋问什么地方,我插了一句说可以用导航找过去,白国庆沉默了一下。   隔了几秒,他在后座说,“到了先去连庆印染厂子弟小学看看吧,不知道那学校还有吗,没有的话去那个地方看一眼也行。”   “爸,你在那儿念过书啊。”白洋笑嘻嘻的问白国庆。   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并没听到白国庆的回答,只有白洋问他怎么了的声音。   我从后视镜往后面看,白国庆紧紧闭着眼睛,我甚至都能看见他有了皱纹的眼角在剧烈抖动着,不知道他的情绪怎么突然就激动起来了。   “老爸,老爸你别吓我!是身上又开始疼了吗,你说话啊,到底怎么了,刚才不还是好好地嘛,爸!”白洋焦急的喊了起来。   我放慢了车速,也着急的问白洋怎么了。   在白洋和我的连声呼唤里,白国庆总算是又睁开了眼睛,我开着车听到他声音发颤的对白洋说没事,就是想起好多年轻时候的事激动了。   白洋松了口气,安慰着说有她陪着老爸回故乡,这事应该高兴不许激动,我听到白国庆熟悉的呵呵笑声。   车子下了高速后,开了好久才算真正到了连庆市区里。   “变了。到处都不一样了啊,我都认不出了……”白国庆感慨的看着车窗外。   “那肯定啊,别说咱们都离开二十多年了,就是几年不回来都会发现好大变化呢,现在全国还不都这样,就连滇越那么偏的地方也开始变化快了呢!爸,你说的子弟小学大概什么位置啊,我们现在就过去。”白洋开始?捣上的百度地图。   我也在导航里试着设置白国庆说的那个印染厂子弟小学,结果没找到。   白洋在地图上也失败了,连着说应该是拆迁了或者合并了,不是现在孩子少了很多吗,学校都在合并。   白国庆一直不出声,我把车子靠边停下,准备下车找当地人直接打听一下,白洋也跟着我下了车。   还真不错,很快就看到一对跟白国庆差不多年纪的老两口走了过来,我们连忙过去打招呼问知不知道印染厂子弟小学怎么走。   两位老人听完,端详打量着我跟白洋。   老头问我们怎么会知道那地方,表情很是意外,旁边的老太太不满意的扒拉了他胳膊一下,眯缝着眼睛看着我,“姑娘,那学校早就没有了,你们不是这里人,咋会知道那嘎达呢。”   白洋说她是在这里出生的可是这是第一次回来,是陪着父亲回来的,可是城市变化太大了,找不到那个小学了。   老太太不让老头说话,自己看着我们说,“那个学校现在盖了住宅小区了,你们这么走……”说着,老太太给我们开始指路,还说的很正式,那条街都说的很清楚,最后说那个小区是早些年建的,具体叫啥记不清了,我们到时候再问问附近的人吧,至于原来的印染厂子弟小学,早就没有这学校了。   我们感谢完老夫妻准备上车,老太太又把我们叫住了,问白洋的老人是不是过去在那个学校工作过的。   白洋和我互相看看,白洋随口回答说是的。然后我们就上车了。   跟白国庆说了问路的情况后,白洋还说了最后随口说老爸是在那个小学上过班才想要去看看的,白国庆听了以后只是沉默。   白洋问他还要去看看吗,学校早就没了,白国庆说那也想过去看看,我就发动了车子。   一大片相对老旧的住宅小区出现后,白洋又问了下路人,确定了这地方就是原来那个印染厂子弟小学的原址后,白国庆挣扎着想要下车,我和白洋把折叠轮椅拿出来,推着他走到了小区的路边上。   连庆这里的建筑和城市规划感觉和奉天差别不大,只是城市规模要小了很多,说是连庆市,其实也就顶得上奉天的一个大区。   不过这边的气温倒是比奉天低了一些。站在午后的阳光下也不觉得热得难受。   白国庆看着早已经是住宅小区的一片地方,安静的看着。   看了好久,白洋忍不住低下身子问他,他还没说干嘛一定要先来这里看看的,难道老爸年轻时真的在那个小学上过班,该不会还是个老师吧。   白洋正笑着,她的清脆笑声里突然就加进去了白国庆的特别笑声,笑得特别慢,像是笑一下就要停顿几秒,然后再接着笑,听起来感觉怪怪的。   白洋不笑了,看着他老爸的脸,慢慢蹲下了身子,我也转到轮椅前面。看着白国庆。   白国庆并没看着自己的女儿,反而仰起头笑着看向我,一副病容的脸上显得他的眼睛却格外明显,他的眼睛里有着和身体状态不相符的神采。   神采奕奕,很兴奋的眼神。   我抿住了嘴唇,也直直盯着白国庆的眼睛。   白国庆拉住了女儿的手,“洋洋,我现在开始说下去的话,都要欣年做个见证吧,你们那个是不是都能录音啊,把我说的话录下来吧。”   白洋不动弹,只是仰着下巴盯着她老爸的脸,也不出声。   “不能录也没事,我以后反正还得再说几遍。那我就说了啊……”白国庆说着,有些吃力的抬起手指了指面前的住宅小区。   “二十几年前,我女朋友从师范学校毕业,就分配到了连庆印染厂子弟小学当老师,教美术的,我跟他从小就是邻居,她不嫌弃我只念完高中就当了瓦匠,我们说好了她工作一年后就结婚,我们那时候可不是非得有房子了才能娶老婆,她从来都不要求这些。”   白国庆在讲述这段话的时候,目光里泛着深陷美好回忆之中的幸福,整个人都感觉变了,变成一个我从来没见到过的状态。   白洋的手,静静握着她老爸的,蹲在轮椅前,依旧不说话。   白国庆继续说,“那是1991年的事了,她叫叶晓芳,24岁,很漂亮,画画的那双手更是特别白特别软,学校里的孩子和同事都很喜欢她,说她是子弟小学最好看的女老师。能有个这样的女朋友,我都美死了,我使劲干活攒钱,准备结婚的时候给她买好多东西,我要让她风风光光的嫁给我。”   几个路人经过,有些好奇的打量着我们。白国庆也停了下来。   白洋却突然开口说话了,她问白国庆,那这个漂亮的女美术老师叶晓芳,就是她的妈妈吧。   “爸,你从来都没说我我妈的名字,我怕你难过也没问,现在能告诉我了吧。”白洋的手指在她老爸粗糙的手背上来回摸着。   白国庆之前的神色却陡然变了,他看着白洋,“不是,你妈妈不是我心爱的女人,不是。”   这回答听起来有些残酷,我看着白国庆有些阴沉起来的脸色,脑子里想起有关林海建说的那个灭门案的情况。   白洋不是他亲生的,白国庆说过,白洋也知情,可白洋刚才还是可怜兮兮的问了,我心里一阵难受。   “叶晓芳在子弟小学当了一年老师后,我们也把婚期定在了那年的国庆节,我们一起准备结婚以后的东西,她还早早就告诉学校同事自己要结婚了,搞得那些对她有心思的年轻男老师们都很郁闷,尤其是知道她要嫁的人就是个小瓦匠之后,还有人劝她再想想的,人啊……暑假的时候,学校组织他们老师到连庆附近的一个景区去旅行,她本来不想去可我坚持让她去玩,累了一个学期了该放松一下,再说是集体活动。你是新来的不去多不好,她也就跟着一起去了。”   白国庆停了下来,又看看我,足足一分钟之后才接着往下说。   “那地方叫忘情山,山挺高挺陡的,我之前也去过,还嘱咐她爬山时要小心……他们去了的第二天晚上,我刚吃完饭准备去干点零活,那时候还没有,我家里也没电话,可是她家里有电话,我刚走到胡同里,就听到她们家里有哭声,然后就看到她妈跑了出来。就是奔着我家来的……她妈说,学校来电话让家人赶紧过去,说是叶晓芳在旅游的时候出了意外,踩空从山上摔了下去,她出事了。”   没想到白国庆给我们讲的是这样的事情,我皱起眉看着他,不知道他说的这个叶晓芳是生是死,不过我多半已经预感到会是个悲剧了。   “爸……”白洋也颤着声音,叫了白国庆一下。   可白国庆的目光离开我和白洋,直勾勾的向前盯着空气里的某个虚空的点。   “我和她妈看到她的时候,好好地一个漂亮人,摔得四分五裂的,两只手都断了,全是血啊。全是……他们学校的领导和景区的人,还有那时候的警察说,叶晓芳是意外摔死的,那次出去玩的老师都没事,只有叶晓芳没了,再也没回来。”   呜呜的压抑哭声,从白国庆嘴里传了出来,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到我无法用准确的词语形容出来,带着深深的绝望和悲痛。   周围开始有路人停下来,好奇地看着。   白洋应该也在陪着她老爸一起哭,我看到她的肩膀一直在抖,我也难受,仰起头让自己控制情绪保持冷静。   我知道,白国庆应该不是毫无目的选择在这个地方。对我和白洋说起他从未说过的往事。   可现在我听到的还是一片迷雾。   过了好一阵儿,我们才都多少平复了心绪,白国庆也抓着白洋的手,重新开始说话,“洋洋,你真的不是我亲生的孩子,要不是后来知道了叶晓芳根本就不是意外摔死在忘情山的,我可能也会过段时间就找个人结婚了,可是知道了那事我过不去,我在她的遗像前说了,我此生不会娶妻生子了,你老爸我是说到做到了,只是我还是收养了你,收养的是你啊!”   白洋抹了下眼泪。声音怯怯的问,“爸,你怎么说的这么怪啊,什么叫,收养的是你啊,我怎么了?”   我也紧盯着白国庆,等待他的解释,他这话说得的确很古怪。    069 我依然站在爱你的地方(013)   白国庆低声说,“洋洋没怎么,我的洋洋最好了,老爸就是说得太激动了,没啥……”   可这个解释,谁又能信呢。   “开了这么久的车一定很累了,咱们找住的地方吧,这里我也来过了,了了一个心愿了,走吧。”白国庆提出要离开这里了。   我和白洋把他扶进了车里安顿好,白国庆从始至终再也没去看过那片印染厂子弟小学的旧址,他上了车很快就闭上眼睛,像是非常疲惫,呼吸的声音很大,感觉喘气很是吃力。   白洋无声看着他,神色很是担心。   来之前,我提议让白洋父女跟我一起住到连庆警方给我安排的宾馆,这样有事情也方便照应,为了不影响白国庆休息,我和白洋在去住处的路上很少说话。   白洋的心事重重,都写在了脸上。   我忽然想起了李修齐,想到自己此刻正跟他同在一个地方,虽然没见到彼此,可莫名的踏实感让我沉重的心情缓解了一些。   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了,我还没通知他我已经到达连庆,准备安顿好了再说,正想着呢,有了微信的提示音。   该不会就是李修齐发过来的吧,我开着车就没去拿马上看。   等到了宾馆停好车,我才拿看,真的是李修齐,他发消息问我到了连庆没有,我回复已经到了,正在住进宾馆里。   李修齐很快回过来,“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在连庆分局见。”   “好。”我回复完,过去和白洋一起。   夜里,我洗完澡正准备休息,白洋过来敲门。我开门让她进来,白洋情绪不高的闷声直接躺在了床上,仰面盯着天花板,愣愣的看着。   我坐到她身边,“白叔睡了吧,明天你们怎么安排的。”   “嗯,他现在的身体折腾一天早就没体力了。明天去哪儿我都没来得及问他呢,明早再说吧,要是我爸恢复的不好,就在宾馆继续休息了。”白洋说着,侧过头看着我。   “我明天要去工作,咱们有事随时联系吧,白叔说了要呆多久吗。他在连庆没有什么亲人了吗。”我问白洋。   白洋所问非所答看着我说,“你说,我妈究竟是谁呢。”   我一怔,摇摇头,这问题我回答不出来。   白洋声音静静地,“我爸今天在那个地方说的话,你说都是真的吗,他不会又发作了吧,脑子又糊涂了,把看过的什么电视机的剧情假设到自己身上了……”   她说完,冲着我摆出一副渴望得到我认可的期待神情,好像我不同意她刚才说的,她就会很难受一样。   可我真的不能认同。   我甚至越来越强烈的感觉。白国庆其实并没真正的脑子糊涂乱掉,即便真的有也不会很严重,完全达不到白洋跟我说的程度。   白国庆说的这些有关他年轻时的往事,大部分应该都是真实的。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依旧没有答案。   “白洋,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不是白叔亲生的,你从来都没跟我说过。”我问道。   白洋从床上坐起来,垂下头,“我去滇越报到之前才知道的,也像电视里的狗血剧情一样,我无意间偷听到我爸和别人讲电话,竟然听他亲口跟对方说,他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起这个,就是当时听到就懵逼了。我想了好几天,也没去直接问,最后就用了最科学的办法,去验了我们的dna……我们真的没有血缘关系。”   我心疼的看着白洋,她那种乐天外向的性子,是独自隐瞒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没跟我说,也没再白国庆面前露出来,她一个人在那么远的滇越时,恐怕为这个哭过很多吧。   因为我突然想起,白洋又一次从滇越给我打电话,跟我说过她发觉自己变了,到了滇越后变得爱哭了,看个悲伤点的小说或者电视剧就会跟着一起泪流满面。   现在想来,她这是不能对我明说的一种诉说啊,可我当时哪里知道这些后面隐藏如此让人心伤的事情,我没能跟白洋感同身受。   正考虑着要怎样安慰白洋,她的响了起来,白洋看了就从床上赶紧起身,跟我说是白国庆打给她的,她得回房间看看。   我说跟她一起过去吗,白洋都没回答我,自己已经开了门跑出去了,我只好快速换了下衣服,跟了出去。   到了他们的房间门口,我听听房间里似乎没什么异样的声音,可等了下还是敲了门,白洋很快过来开门,堵在房间门口,并没有让我进屋的意思。   “没事吧。”我只好站在门外问她,白洋摇头说没事,就是白国庆醒过来发现她不在就打了电话,她先不跟我聊了,以后有时间再说。   她这么说,我只好说没事就好,白洋在门口一直看我进了电梯才把门关上。   虽然解释的合理,可我总觉得白洋不大对劲。   回到房间,我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来回翻身,最后开了电视机,一个台一个台无聊的播着,眼神盯着电视,可压根没看进去。   正打算关了的时候,电视上的画面却突然吸引到我了,我放下遥控器,停在了奉天卫视的频道上,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段类似于什么揭秘幕后事情的专题节目上,画面上正在展示一张中年女人的半身照,主持人的解说是,照片上的优雅女子,就是今天节目的主人公。   舒锦云,商界传奇舒添唯一的女儿,曾经最得力的助手。   大概是因为白天白洋在车上看到的那则新闻,曾念和舒添一起出席房地产开发公司开业仪式,媒体才应景的播了这么一档节目,主角还是早已过世的人。   要揭秘什么真相呢,我全神贯注的看了起来,虽然知道这种节目里的内容不大可能就是事实,可还是感兴趣的看了下去。   节目说来说去,主要就是围绕着当年商界传奇舒添判刑入狱后,和他一起身陷囹圄的女儿,究竟为何舍得抛下儿子,在监狱里选择了自杀这条绝路。   节目说,当年舒锦云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舒添是无期徒刑,所有人应该都认为这对曾经风光无限的父女,就此就彻底消失在商界里了。   可是没想到女儿和父亲选择了完全不同的人生态度来面对骤然巨变的人生,女儿自杀了,父亲却在高龄保外就医后,再次漂亮的杀了回来。   主持人一脸迷茫的神色说道,究竟是什么才让曾经的女强人走上了自毁之路呢,有人说,不外乎这世界上很多悲剧酿成的那个主因,因为一个情字。   因为情字……我坐直了身子,离电视屏幕更近些,主持人的话让我想到了曾伯伯。   果然,节目里播出的内容开始含沙射影的指向了舒锦云不为人知的感情隐私,说到她到去世也没有结过婚,可是很多圈内人都知道她有一个儿子养在身边,还深得舒添的疼爱。   有段时间,舒添手下另外一个主要副手追去舒锦云,两个人也一度曾经谈过恋爱,可是后来这段感情不了了之,那之后没多久,那位主要副手就离开了舒添创立的酒业集团。   又过了没多久,舒添就突然消失了,后来才知道他被检察机关控制了起来,接受审查,说是这位狠人涉嫌巨额受贿和贪污。   几乎同时,舒锦云也找不到人了,后来也是证实和父亲一样被隔离调查了,而且她很快就被正式强制拘留了。   而舒家那个没有父亲的少年,也不知道了去向,据说是被舒家的其他亲戚接走了。   这说的应该就是曾念,十七岁那年的他。   节目里开始各种镜头转换,主持人最后说有知情人爆料,舒锦云当年在狱中自杀之前,曾经在监狱见了一个来探视的男人,那之后没多久就出事了。   可是到底她为何选择自杀,狠心抛下在外面无依无靠的未成年儿子,节目也没给出结论。   节目结束,开始播放电视购物的广告,我把电视关掉了,可是更加睡不着了。   这些没说清楚的所谓幕后真相,曾念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在脑子里想着,他少年时起就隐含在眼底的那种阴沉之色,是和母亲的唏嘘离世有关吗,很可能。   所谓因情而死,难道是因为曾伯伯……曾念从未开口见过他父亲,我也几乎没见过曾念对曾伯伯流露出什么亲情血缘割不断带来的亲近,他们永远像是陌生人一样,至少曾念是把曾伯伯无视的。   心烦,公事和私事都让我心绪难以宁静下来,这太影响睡眠了。   后来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只是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我起来收拾好,就去找白洋,没打电话直接到了房间外敲门。   可是半天也没人开门,我只好给白洋打了电话,她像是很吃惊的说以为我不会起这么早呢,本来想再等会才告诉我,她已经早早带着老爸出去了。   “这么早,你跟白叔要去哪儿?”我倒是很意外,他们这么早就出去了。   我从昨晚到现在,都没见到白国庆一眼。   “我爸说要带我去忘情山,所以早起就出来了,我爸休息的不错,打算到那边住几天呢。等我回来再找你,你先忙工作吧。”   我心头一震,他们父女去了忘情山,那不就是白国庆说的未婚妻出事的地方吗。   我想跟白洋说好多,可最终觉得说什么都不够妥当,只好嘱咐她注意安全,有事马上联系我。   “白洋,不管什么事情,都记得你还有我这个朋友,小心,注意白叔的身体……别让他激动,那地方毕竟对于他有不同的意义。”我把话说得尽量含蓄,相信白洋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白洋在电话那头沉默几秒,“我知道,你放心,别忘了我也是个警察。”   结束通话,我握着总觉得心里别扭,尤其是白洋说的那句让我别忘了她也是个警察,她干嘛要提到这个。   转头看看紧闭的房间门口,我忽然冒出个念头。   我开车去连庆市局的时候,给李修齐打了电话,这才知道他昨晚通宵了,协助这边的法医处理了一个棘手的案子,这会儿刚在休息室里躺平。   “什么案子。”我职业性的询问起来。   李修齐在电话里轻声笑起来,“是个伪装成他杀的自杀案子,你碰到过吗。”   我心里起了一丝遗憾,“没有。”   我承认自己的法医经验,不如李修齐丰富,即便他有段时间离开了这个职业,我在这领域里还是个新人。   李修齐站在解剖台前手握解剖刀的样子,很成熟,自带一种气场,我很欣赏。   “你直接来休息室找我吧,我等你,开车注意点。”李修齐说完,挂了电话。   我到达连庆市局后,和接待的人见面,一边聊一边被带到了李修齐休息的地方,办公楼二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房间的门半掩着,陪我的同行走了之后,我站在门口敲了下门,叫了声李法医。   等了一下,屋里没人回答我,也没动静。   我推了下门,探头往里面看,房间里除了一张单人床靠墙摆着,就只有一把椅子了,床上躺着的一看就是李修齐。   他身上还穿着从奉天出发那天的衣服,一只胳膊枕在头低下,睡着了。   我轻手轻脚走了过去,低头看看他的脸,李修齐毫无察觉的继续闭着眼睛。神色舒展。   看来累坏了,说了等我,自己控住不住睡得这么实,都不知道有人进来了,我坐到了屋里的那把椅子上,不想吵醒李修齐,让他再睡一下吧。   四下打量着这间休息室,我的视线很快就又落回到了李修齐脸上,因为屋子里没别的什么可看的东西了。   我还从来没这么专注的打量过他。   他的长相和曾念曾添都不大一样,也是个帅哥,可他的眼角眉梢比曾添多了几分沉稳,比曾念又多了些明朗。   可他的眼神……我盯着他被浓密睫毛遮住紧闭的双眼,这双眼睛睁开的时候,是幽沉迫人的。   同样有过不堪的往日经历,可他不说的话很难让人感觉出来,不像曾念,少年时期就把人生的巨变痕迹留在了身上,融在了骨子里。   “是在把我跟你那位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作对比吗,我帅,还是他……”   我被吓了一下,下意识往后一缩身体,没想到闭着眼睛的人,原来早就知道是我进来了,掩饰的可真好。   “吓死我了。”我说了一句。   李修齐并没有睁开眼睛,还是那么躺着,声音慵懒的说,“我可不是随便就能让人离我这么近的人,我眼睛很乏,就先不睁开了。”   我无语的看着他。   李修齐也不再说话,我想了想先开了口,要跟他说正事,有关白国庆的,“昨天我们刚一到连庆,白国庆就去了一个地方,还跟我和白洋讲了一个旧事,我跟你说说。”   李修齐还是不动声色,闭着眼睛,轻声嗯了一声。   我开始讲起来……   从头到尾,李修齐都保持原状没动过。等我说就这样说完了的时候,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睛里好多血丝,我从他眼里看到。   “白国庆从昨晚吃过晚饭回到房间,到今早你过去找他们,都没出现在你面前,对吗?”他起身坐在床上,整理着衣服,问着我。   “对,你也觉得这点奇怪。”我问他。   李修齐没回答,转动着脖子,过了会儿才抬头看着我,“灭门案的资料,带你去看看。先去吃个早饭,你吃了吗。”   我站起来,跟在已经往门外走的李修齐身后,很想跟他说别吃早饭了,先去看资料吧,可想到他一夜未眠了,把话又咽了回去。   “我也没吃,我请你。”我在他身后说。   在连庆市局的后身,整条街的早点铺子一个挨着一个,我跟着李修齐走进去,他指了一家问我行吗,我无所谓的跟着他坐了下来。   “这地方早餐很有特色,好多集中地住宅区附近都有一条这样的早餐街。市局再往那边一点就是好几个住宅小区,我吃过这家还不错,尝尝。”李修齐俨然一副比我熟路的神态。   我四下看看,问他,“你来了也没多久,把这里都转了一遍吗。”   李修齐笑起来,我发觉他眼里的红血丝比之前少了一些,乌黑的瞳仁里又神色奕奕了。   “这是我的习惯,我喜欢一个人出去到陌生的地方,遇上喜欢的地方就会先花时间把那个地方转一圈,有时候还会就此住下,街坊烟火的生活一段。”   温热的吃食上了桌,我吃了口随口说道。“那也喜欢这地方吗。”   李修齐吃得很快,“不喜欢,这城市总让我感觉到莫名的心酸,一进来就有这感觉,我直觉这地方跟我八字不合的。”   我停下来抬头看看对面而坐的李修齐,“你是警察,还信什么八字。”   “八字不合在这时候说出来,是一种形容词汇,明白?”他低头吃着,也不看我。   “我也不喜欢这个地方,虽然风景真的不错,但是一进来我也有跟你差不多的感觉。”我说了自己的感觉,连庆这地方我想处理完公事,我应该不会主动再来。   这城市,莫名让我能感觉到血腥的味道,就像我面对着解剖台上每次不同的遗体一样,几乎都带着不可告人的东西。   甚至就是赤裸裸的罪恶。   吃好早饭,我和李修齐回到了连庆市局,跟当地同事一起说了此行的主要目的,同时请他们协助调查一下白国庆这个人的背景资料。   李修齐和一个连庆的同行跟我一起说了有关灭门案的资料。   时间久远,当地警方对这个悬案一直没什么进展,加上当时遇害的一家人真的是就此被断了根脉,也没有至亲的人盯着,加上没有线索,警方也就渐渐放弃了持续跟进。   “我们还以为这案子永远都悬在那里了,没想到你们会从奉天专门过来。我们领导也指示了要全力配合你们,一定要把这个案子给拿下!”连庆的年轻同行略微激动地表示着。   李修齐和这个同行聊着,我低下头认真看起案子的资料。   1991年,12·20号,连庆市郊的一处独门院子里,发生一起罕见的灭门惨案。死者王建设和妻子以及岳父,一个女儿被杀害于自己家中。   死者两男两女,遇害的女儿还有被猥亵过的痕迹。   我吸了下?子,压住心头的涌动,继续看下去,身边李修齐不知何时也靠近过来。   死者王建设的双眼,在死后被挖出,遗留在现场。   警方走访了解到一个重要讯息,被害人家中应该还有一个不足两岁的幼女,但案发现场没发现孩子,警方到处寻找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灭门案中也许还有一个幸存者,可警方更倾向于失踪不见的幼女也很可能遭遇了不测。   我心里激烈的翻腾起来,都能感觉到自己按在资料上的手指在微微抖着,这案子资料和白国庆对我说的那些“胡话”……重合了。   难道……   “这个孩子后来再也没有过消息吗……”我问连庆的同事,同时看了眼身边的李修齐,他面色沉静的也在看着我手上的资料,目光停在几张案发现场的血腥照片上。   我已经在专案组把白国庆跟我说的话和他们说过了,李修齐此时跟我一样,是知道灭门案的资料已经和白国庆的话对上号了。   可他比我平静多了,我因为白洋的关系,没办法淡定下来。如果证实了我们的怀疑。那白洋该要如何面对这一切……我不敢想下去。   “应该是没有,要不是你们奉天来了协查通知,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家乡还有这么大的一起恶性案件发生过呢,时间离得实在是不短啊,当时负责案子的同事很多应该已经退休了吧。”连庆的年轻同事跟我解释着。   他说的没错,案子的确是过去了太久。   “如果检材条件成立,应该很快就能验证一件事。”我既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李修齐听的,他一定明白我在说什么。   果然,李修齐看着我点点头,“我也要说这点,虽然案子发生时国内还不具备检验dna的技术,但是他们还是保留了可用的检材。我们现在有了能让恶魔无所遁形的技术,也可以证实那件事。”   我看着李修齐,不知道该如何,心里乱极了。   “我应该可以马上拿到能用的检材。”我站起身,对李修齐说。   他凝视着我,“我跟你一起,回宾馆吧。”   半个小时后,我和李修齐尽量低调的回到了宾馆,在当地警方协助下,拿到了白洋和白国庆住的房间门卡。   通过监控录像证实,此时住客白洋和白国庆都不在房间内,我和李修齐拎着医药箱,走进了电梯里。   电梯门打开的一刻。我走出去的脚步不免沉重起来,李修齐手里握着房卡,先走出电梯回头看着我,“我一个人进去也可以,你可以在外面等着。”   我摇头,走出了电梯,直奔白洋所住的房间。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请了客房服务员先去开门,确认屋子里没人后,我和李修齐才先后走了进去,房间的遮光窗帘没拉开,室内亮了灯后依旧一片昏暗。   我觉得走进这房间,呼吸都凝滞起来。   走进卫生间里。很顺利的在发梳上发现了残留的几根头发,我带着手套把头发取下来,放进了证物袋里,然后继续寻找。   李修齐则在房间各处里找寻着有用的东西。   我刚要走出卫生间,问问李修齐这边有没有什么发现,搁在衣兜里的突然响了起来。   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着白洋的傻笑头像,我紧张的使劲捏住了,冲着房间里喊了一下,“白洋给我打电话了,接不接。”   问完,我顿时觉得自己可笑,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李修齐快步走到卫生间门口。“为什么不接,你镇定点,接。”   在他沉静目光的注视下,我终于接了白洋打来的电话。    070 我依然站在爱你的地方(014)   “喂,白洋。”   我把装着头发的证物袋递给李修齐,耳朵里听到电话那头噪音不小,像是在路边。   “年子,我和老爸已经到了忘情山,有点后悔没拉上你一起来了,真的很美,和滇越完全不一样的美,真没想到我原来是出生在这样的地方,知道自己来自于哪里,太晚了。”白洋在电话那头跟我说着,声音里渐渐透出伤感的意味。   我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脚下,走出了卫生间,“白洋,以后有机会你再带我去看看,这次你就当和白叔一起踩踩点了,听你说的我心里都痒了。”   我说着,感觉自己的眼角热热的。   电话那头好几秒钟都没声音,听不到白洋回答我,我刚一着急想喊白洋,她说话了,“年子,死后能躺在忘情山这样的地方,还真是不错……我和老爸,在忘情山的公墓门口呢,马上就要进去了,去见见我的家人,我的亲生爸妈都在这儿呢。”   我浑身起了寒栗,猛地回头看着李修齐,大声重复了白洋的话,“你说什么,你和白叔在忘情山的公墓,你们不是去看风景的吗,你怎么知道亲生父母在那里……”   李修齐听着我的话,走了过来。我开了的免提,等待白洋的回答。   “不说了,我要跟老爸进去了……年子,再见。”白洋声音听上去软软的,不像她平时乐哈哈的状态,反而像是个沉静斯文的女孩。   这太不对劲了。   我刚要说话,白洋那边却不等我再开口,直接挂断了电话。   赶紧又打过去,几秒的时间,白洋的已经关机。   “白洋关机了,我给白国庆打……”我焦急的对李修齐说了一句,连忙翻着通讯录找白国庆的号。找到后赶紧打过去。   听到的是系统提示音,您拨打的已经暂停服务。   我看着李修齐,“昨晚他还给白洋打过电话,现在就停机了……我感觉怎么这么不好。”   李修齐沉默片刻,眼里的沉稳神色却是更深了一度看向我,“通知当地警方,去那个公墓,我们也去。”   和连庆警方一同赶往忘情山的路上,我一直尝试着打通白洋的,间或还打一下白国庆的,都不通,我心里后悔的要命。觉得自己太大意了,白洋明明已经表现出了异样,可我却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正在开车的李修齐,转头看了眼坐在副驾上的我,“不用自责,你毕竟不是刑警,又是涉及到你有感情倾向的好友,你的反应没什么不正常的。”   被他这么口气睡意的一说,我之前还能控制住的情绪,突然就被激活了起来,我冷漠的看着车外的公路,对李修齐说。“你说错了,我不正常的。”   我的话,并未让李修齐产生多大的反应,车子开的依旧,还能听到他轻轻笑了一下。   这笑声很淡,任你在其中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是一个笑声而已。   “放松点,不管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局面,都要接受,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不管你正不正常,都要这样面对。”   我依旧一脸冷漠,心里也冷着,没有作出任何回答。   据连庆警方说,其实忘情山作为当地很有名的一处旅游景点,并没有什么公墓,不过二十几年前那里倒是有过一个不算大的墓地,可几年前已经迁移走了,大部分死者的墓地都被亲人迁到了别去安葬,不过也有一部分找不到亲人联系的,只能按着无主坟处理了。   据说这事当时还在连庆引起了一些纠纷,不过时间长了也就无声无息了。   被灭门的王建设一家人,如果真的葬在那里,到现在还有人还记着他们,替他们移魂别去安顿吗。   如果白洋,真的就是王家那个不知所踪的小女儿……   白洋是被白国庆带到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墓地,说是见她的亲生父母,那……   我听到自己的阵阵耳鸣声。   车子在当地警方的引路下,终于开到了已经被圈围起来的一大片山地外围,车一停,我就亟不可待的开门下了车。   这里一定不会允许人随便进入吧,白洋他们怎么进去的,我四下看着没发现他们的身影,看来真的是进到里面去了。   “这地方是要用来干嘛,怎么进去,随便就能进出吗……”我快速的问站在身边的同行。   同行说听说是要在这里建一处广场,已经联系这里的负责人了,具体情况他们暂时也不清楚。   很快,一个中年男人被叫了过来,看到一群警察站在这里,中年男人谨慎的听了问他的话,马上说这里面是不能随便进去的,不过紧挨着围起来的地方有条小路,是留出来方便当地人进出的,因为从这里去附近的村子是近路,墓地没被迁走之前路就一直在。   为了不引起太多麻烦,开发这块地的老板也就默许了那条路继续可以走,知道那条路的人完全可以随便进出,他们是不会注意也管不到的。   我冷脸没说话,回头看看李修齐的车,他居然还坐在车里,没下来。   我转过身朝车子走过去。   车里的李修齐在打,目光沉峻的透过车窗看着我,我能看到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在讲话,但是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就站在车门旁边等着。   车窗被摇了下来,我听到了李修齐的声音,“我知道了,这边具体情况还不了解,还没确定嫌疑人的位置。回头再联系……好,先这样。”   李修齐隔着车门看我,“灭门案里的死者王建设,二十几年前是连庆印染厂子弟小学的教务工作人员,白国庆对你们说的那个死去的未婚妻刘晓芳,和王建设共事过,也一起参加了当年学校组织的忘情山旅行,外围调查的同事刚来的消息。”   我安静地听完,李修齐也摇上车窗才下了车。   他望了望被广告牌子围挡的一大片山地,声音也冷了下去,“海桐的父亲向宏,去浮根谷之前,也在那个印染厂子弟小学里上班。”   我心头猛地一震,“什么。”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的话。   李修齐没再解释,朝其他同事走了过去,我愣了愣也赶紧跟上去,心跳的加速起来。   那个负责的中年男人找了当地的人领路,我们跟着走上了那条通向山后村子的小路,道路很窄只够一个人单行,结果一堆人走成了不算短的一条队伍。   我走在李修齐身后,又拿出给白洋打电话,可还是关机,山里的信号也变弱了,我的心情也跟信号一样低落,不敢去想白洋和白国庆究竟在干嘛,目的何在。   他们到底在哪里。   周遭的确不错的景致已经完全被我忽略掉了,我不断地在脑子里回忆有关当年灭门案警方掌握的资料,我的记忆力不错,可这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没回想一处都要几次集中注意力。   关心则乱的表现,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走在前面的李修齐,忽然脚步慢了下来,他扭头看身后紧跟的我,小路被树木遮蔽掉大部分阳光的亮度下,他的神色相当沉素。   我淡淡回看着他。   李修齐皱了下眉,却什么都没跟我说,很快又转回头继续往前走了,我不知道他刚才那么看我一下是什么意思,也不好马上追着问,就默声继续边想边跟着队伍继续走。   我的心,已经跟着尚不知具体位置的白洋,飘在了未知的某个地方,我突然又想到了做过的那个噩梦,梦里的感觉愈发强烈的真实起来。   想到梦里白洋跪在我面前痛哭说着对不起的样子,我心里跟着了火一样,可身体里又有另一个力量在用力熄灭我因关心朋友而燃起的正常情绪,我的内心在冰火之间来回切换着。   一个基本能够预见的可怕现实正在逐渐明朗起来,我很长时间一直压制控制不错的老毛病,也随着蠢蠢欲动起来。   我开始害怕,突然很想掉头就走,管他什么案子和正义与友情,全特么靠边,我不想自己被那些东西影响到,我不想自己犯病。   正暗暗挣扎着时,李修齐再次停下来回头看我,这回他说话了,“怎么不接电话,你的在响,没听见吗?”   我猛地一顿脚步,我的在响吗。我真的没听到。   就握在我的左手里,我看着闪烁的屏幕,赶紧接听了,“是白洋吗,你们在哪儿?我就在忘情山这里,快说你在哪儿!”   两秒静默后,“喂,欣年吧,我是白叔。”   陡然听到白国庆低沉平静的声音,我瞪大了眼睛看向李修齐,“是我,白叔,白洋呢?”   我刻意强调了一下白叔两个字,为了告诉李修齐,是白国庆在跟我通话。   李修齐听完转过身,微微俯身盯着我,神情专注。   白国庆习惯的呵呵笑了起来,“其实你已经暗中在查我了吧,不对,我应该说是警方已经在暗中调查我了吧,呵……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好长啊!”   我又把调成了免提外放,“白叔,白洋呢,能让她跟我说话吗。”   我回避掉白国庆的问题,还是问白洋的去向,李修齐赞同的默默朝我点了点头。   “洋洋啊,她就在我身边啊,刚听完我给她讲的一个故事,要睡着了,不能跟你说话了,有话你就跟我说吧,你不是没有爸爸吗,需要的时候就把白叔当成爸爸吧,我愿意的……”   我感觉到一颗冷汗,在我的发丝内缓缓往下流着,那感觉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用力的喘了口气,我看着同样听到了白国庆刚才所说的李修齐,他抿了嘴唇,眉头蹙了起来。一定和我一样,从白国庆这句话里,听到了危险的味道。   “白叔,不管有什么事情,能先告诉我你们在哪儿吗,我想见到你们,见了面我们再说,我真的有很多话要跟您说。”我回答着。头发里往下流的汗水越来越多。   “你也想听白叔讲故事吗,就是刚才给洋洋讲过的那个……”   我看着李修齐的眼睛,他冲着我微微颌首。   我咽了下口水,“我想听,可是不想在电话里……”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白国庆的声音打断,他不管我在说什么了,从那头开始自顾的讲起了他的故事。   他的声音带着异样的力量,完全不像一个濒死状态的重病之人应该拥有的,可我们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声音,每个吐字都很清楚有力。   “故事的一部分你跟洋洋已经听过啦,白叔就直接接着往下给你讲吧……我说了那个马上就要做新娘子的漂亮女老师,死在了这里,死在了忘情山……我知道你就在忘情山,我知道你找不到洋洋,一定会来这里的。”   听着白国庆的话,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美丽温柔的年轻女孩,整个身躯正在向深不见底山崖下坠落着,伴随着一个年轻男人绝望凄厉的嘶吼声。   看来引警方到忘情山,是白国庆的第一个目的,他成功了。   “把晓芳送走后,到了她烧五七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可收件人那里却写着我收到代转给刘晓芳老师,我连忙打开信看了,可看着这封信,我的眼泪一直流,到后来我都觉得自己眼睛里流的不是眼泪,是血了!”白国庆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和李修齐对看着,我知道这信里说了什么,至关重要的同时,也一定不是我们愿意听到的某种内容,我有这样的预感。   咳嗽声还没完全止住,白国庆已经重新讲了下去。   “信里说,他是刘晓芳老师出事时的目击者,请我和刘晓芳的在天之灵原谅他的懦弱。在一个年轻女人遭遇那种事情时没有勇敢的出手援救,他是个懦夫。”   “子弟小学的教师旅行时,大家都心情特别好,出奇的好,所以白天爬山就住在了山顶,等着明早看日出,虽然忘情山不算高,可也都想体验下山顶看日出的感觉,最后几个特别想看的老师就留在了山顶,大家一起吃饭喝酒,喝了好多酒……欣年,你知道白叔我最讨厌贪酒之人了。你爱喝酒我也不喜欢的,你和洋洋这点最让我不高兴,可你们也不听我的……”   白国庆突然插进来这么一句,我无语的沉默听着,眼神暂时避开了李修齐。   “那天留在山顶的一共有六个男老师,晓芳也在,还有两个人就是写信给我的人和他老婆,大家开心的都喝了不少,据说连一向很少喝酒的晓芳也主动喝了很多,因为写信这人的老婆爱酒,拉着晓芳聊着女人的话,一点点就喝了不少……”   “出发前。晓芳跟我念叨过来忘情山,她就想着一定要爬上山顶,看一次日出,可惜我不能跟她一起,不然就太完美了,二十几年过去,我从来都没办法忘掉她这句话,那是她留给我的最后的话啊……”   “后来大家坐在山顶等着日出时,不知道是吹了山峰乱性,还是那群披着为人师表外皮的人原本除了娘胎就注定会是畜生,那六个喝多的男老师竟然把喝醉靠在一边昏睡的晓芳给……晓芳在第二个人碰她的时候才醒了过来,可是晚了。那群畜生开了头,哪能就这么算了,他们一个挨着一个,把租来披着御寒的军大衣铺在山石上面,把晓芳摁倒在上面……”   我神色凛然的听着,拿着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因为没想到,更因为愤怒和同为女人才能体会到的那份同情。   “写信的人和他老婆开始也和晓芳一样睡着了,可是他被尿憋醒了,没想到一睁开眼居然看到了那么一幕,他也想过去阻止的,可是已经晚了,晓芳身上的人,已经到了第三个了……晓芳这时候已经不挣扎了,俯身趴在旧军大衣上,除了流眼泪,就只剩下在山风里绝望的目光木然了,畜生们把她的嘴给堵上了,她也喊不出来,可就算喊得出来也没用啊,那时候除了他们这几个人,没人有兴致忍着夜里的山风等着看日出,唯一能出手相救的人,又没有做到……我的晓芳。就这么被折磨了不知道多久。”   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拿不住了,李修齐的手伸了过来,肌肤轻轻擦着一触,他已经拿住了我的,脸色冷峻的继续听着白国庆的讲述。   我站在原地没动,松弛下来的手指却还在抖着,听着这样的所谓故事……我能想象得到白洋的神情,她只会比我更加情绪激烈。   “忘了说明一下,我既然讲出来了就没打算绕弯子让你们猜,我就是为了让你们知道的……我去陪着晓芳的日子不远了,你们这些没用的警察却还没能发现我做过了什么,二十年里我都做了什么,没办法,我只能在离开之前,自己告诉你们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突然瞬间偷停了一下,想动弹一下身体却差点摔倒,胳膊被李修齐空着的一只手给紧紧抓住了。   “我说道哪儿了……对,我要告诉你们,给我写信的这个人叫王建设,这件事之后隔了两个月吧,他就跟自己的老婆,岳父还有女儿,一起先我一步去见了晓芳……估计他是没看到晓芳。因为他上路的时候,眼睛已经被挖掉了,看不到了……呵,一个男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事,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被糟蹋成那样不去救,他就该死,就不配长着眼睛!他以为告诉了我真相就可以赎罪了?在我这里不会,我不会放过他的,我要他也尝尝眼睁睁看着他在乎的人被折磨却不能救的痛苦,所以他是在老婆孩子都死了以后,眼睛才被挖掉的……”   “我叫白国庆,那个灭门的案子。就是我做的,呵呵。”白国庆再次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身后的连庆同行,很小声的啊了一下,很意外这么多年一直悬着的案子,竟然是这么出现了犯罪嫌疑人。   李修齐始终无声的听着白国庆的一段段讲述,不管说了什么情节,他都没有太大的神色变化,可是白国庆止住咳嗽后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也难掩内心的剧烈情绪了。   “那六个畜生发泄完了,本来也醒酒了,开始有人慌了,跟晓芳道歉。还说只要晓芳不报警把这事说出去,他们会给晓芳补偿的,晓芳只是哭不说话,可凭我对它的了解,她一定会报警的。”   “可是王建设在那封信里跟我说,晓芳最后竟然点头同意了不报警告发那些畜生,我不知道这话的真假,因为晓芳没了没办法去对证……可是没想到,那几个畜生里的一个人,却说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留了活口,下了山回去了。一定会报警的,大家全都得完蛋!既然都这样了,索性一了百了……结果你也知道了,晓芳被畜生们扔下了山崖,然后说她是自己掉下去意外摔死的,加上后来的一系列背后打点走动,晓芳就那么成了意外死亡的可怜人,她那个后妈为了拿到学校和那些个畜生给的补偿款,也不愿追究事情的真相了,我想过用正常的手段去抓住他们替晓芳报仇,可是……以我那样的身份和地位,没有路我走得通。我知道这点,我只能靠自己想办法报复他们几个畜生,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随着白国庆的话步步深入,那条无形之中把几个看上去毫无关联的受害人联系到一起的共同点,已经隐隐现出真身了。   “我报复的最痛快最完美的一个,就是当年提出杀了晓芳的那个人!大概十年前,我在漫长的煎熬等待里,终于等到了他的女儿刚刚开始美好人生的时刻,这时候毁灭掉,打击该有多刺激呢……我把那个向宏的女儿,美院漂亮有才的女老师,肢解了,据说我带走扔掉的她漂亮的身子,好几年之后是被一条狗给发现的!哈哈……哈哈……”   白国庆可怕的笑声响起,我甚至都不敢在此刻去直视某个人的目光了,这些话停在他的耳朵里,已经不能用折磨二字来形容了。   我逼着自己去看正拿着我的,对白国庆的话听得最真切的李修齐。   李修齐原本握着半举着的手,缓缓地在放低,伴随着他闭上的双眼,眼角在微微抖动着。    071 我依然站在爱你的地方(015)   一分一秒的时间,在山风中无声的流逝,不过极短的一段沉默,却像煎熬了整个轮回。   那头白国庆的笑声已经止住,可他也没继续说下去,我把从李修齐手里拿回来,连着喊了白国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   “那,能告诉我一下,白洋她还好吗……”我最后试着问了这么一句,那头马上有了响动,像是人发出的沉重呼吸声。   走在最前面的人折了回来,快步走到李修齐身边,发觉李修齐脸色难看的闭着眼睛,不解的朝我看过来。   “有发现了吗。”李修齐睁开眼睛,低声问回来的人,那人赶紧跟他压低声音说了起来。   “白叔,你在哪儿。”得不到回应,我也还要继续问下去。   李修齐这时听完了那人的话,看着我用唇语说,找到他们了。   我赶紧点点头,心里终于好过了一些,发现了白国庆和白洋的位置就是好消息。   山路的人都开始快速前进,我拿着走到李修齐身边,他用自己的打了一些字给我看,意思是让我继续保持和白国庆的通话,他和其他人去现场。   我示意明白了,大部队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一直不再说话的白国庆,终于咳嗽了几声,叫了我,我马上回答他我还在。   “当年在王建设家里,我留下了一个活口,所以那不算是灭门案,原来在睡觉的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还看着我笑,我的脸上沾了她爸爸的血。我抱起小女孩时,她还伸手好奇地去摸,小巴掌上也蹭上了血……咳咳……就是那时候,报复那六个畜生的办法才在我心里慢慢出现了,我没杀了她,我把她抱走了就养在自己身边……”   我听着白国庆的话,脚下也快步朝李修齐他们走的方向追上去。   “我要把她养大成人,如果我有生之年不能被警方抓到,那就在临死之前,给这孩子讲个故事,告诉她我究竟是她的什么人……我是她的养父,更是她的杀父仇人。杀了所有亲人的仇人。”   一股激烈的悲伤袭上我的心头,我终于忍不下去了,大声冲着吼了一句,“白国庆,你疯了吗!白洋,你究竟把白洋怎么样了,说话!”   那头,隐隐传来许多人叫喊的声音,声音还越来越清晰,难道是李修齐他们已经到了,我也小跑了起来。   白国庆和我的对话,很快就结束在了这里。那边里很快传来李修齐的声音,他和连庆警方已经找到了白国庆和白洋。   “白洋昏过去了,我看了一下应该没大事,白国庆也被控制了,你在往这边走吗。”李修齐有些气喘吁吁地对我说道。   知道白洋没事,我顿时像是从身上卸下了千斤重量,脚下速度快起来,“我马上到,已经看到咱们的人了!”   一处临近路边的大斜坡边上,站满了人,有警察也有围观的路人游客,我沿着一段上坡跑上来。就看到了这些。   我焦灼的用目光扫了一遍人群,没看到白洋,不过已经看到了被三个警察围住控制起来的白国庆,他就坐在路上,身边没看到有轮椅,他的体力是怎么带着白洋走了这么大段山路的。   看来人的潜力果然是巨大,尤其是在某种扭曲的精神力量支撑下。   我跑过去,开始喊白洋的名字,有警察同事闪开,我看到了李修齐,他半蹲在地上,怀里抱着的人正是白洋。   白洋头发散乱的靠在李修齐怀里,脸色苍白,眼睛紧紧闭着,她的胳膊环抱在自己胸前,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姿势,我职业敏感的观察着白洋,可很快情绪就被关心和难受取代,我叫着白洋名字,多希望她马上睁开眼睛冲着我笑笑,就像过去无数个那样的时刻。   我一直羡慕白洋,羡慕她虽然是单亲家庭,可却得到了不必任何父母双全孩子少的疼爱呵护,白国庆很好的扮演了父亲和母亲的双重角色。   白洋一路快乐恣意的长大,除了在爱情上因为曾添体验到了烦恼和失败,可她还是明朗依旧,我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这样的女孩会面临如此残酷的身世真相。   她最在乎最爱的父亲,毫无预兆的换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在他生命临近终点的时刻,白洋遭受到的打击有多大,我想象不出来。   连我这样一个习惯了人生突变的人都难以接受白国庆的另一副面孔,更别说白洋了。   白洋被背起来准备送出去赶往医院,我和李修齐都没走,我们一起走向了被反铐住侧卧在地上的白国庆。   他也看着我们,脸色很平静,缠绕他很长时间的病色仿佛被什么神秘的力量驱赶走了,白国庆安静的看着我走近,慢慢笑了起来。   真实的笑容,比噩梦里那个沉默不语的白叔,更加让我心头发紧。   李修齐缓缓蹲到了白国庆面前,他的眼里不知何时开始浮起了清浅的笑意,并不着急的问,“十年前,我也正在暗自准备着要向自己心爱的女人求婚,可是4·1号来了,愚人节这天老天没跟我开玩笑,而是给了我一个晴天霹雳,我也跟你一样,失去了我爱的人……向海桐,那个被你肢解了只留下头部的女老师,就是我准备求婚的女孩。”   白国庆凝视着李修齐,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渐渐地,他们的脸上也都……有了眼泪在流。   这也是连环凶手终于浮出水面后,李修齐唯一一次流泪,这之后一系列的繁忙工作里,他不但没哭过,连话也说得少了很多,一直到我们顺利的把白国庆带回了奉天羁押审讯,他甚至跟我说的话都没超过二十句。   当然这也有我好多时候都留在医院陪伴白洋有关。白洋在送进医院几个小时后就苏醒过来了,医生说她是因为剧烈的情绪起伏引发的昏迷,身体本身并没大事,静心休息一段就很快会恢复的。   可是我知道,白洋受伤了,伤得很重很重,隐形的伤口只有她自己才摸得到在哪里,只有她自己感受得到伤口有多深,我很担心她。   白洋也明显的沉默起来,甚至清醒以后都没问过我白国庆的情况,还是我主动跟她说了一下,她只是躺在那儿安静的听着我说话,等我说完了就笑笑,点点头,然后就说自己困得不行要睡一下,闭上眼睛后就好久都不睁开。   她似乎在回避我,我感觉得出来。   白国庆的身体也在被押解回奉天后,迅速恶化了起来,最后不得不送他进了医院,对他的正式审讯也只能在医院特殊安排的病房里进行。   审讯之前,我之前和李修齐从宾馆房间拿到的检材结果也出来了,可以证实白洋的确就是连庆二十几年前那个灭门案中不知去向的小女孩,她的dna和警方保留的王建设和家人的比对成功。   我没把这个消息告诉白洋,觉得说不说,白洋都早已经知道了。   不过审讯白国庆之前,我还是去医院看了白洋,她和前几天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医生建议我们应该找一下心理医生,因为白洋的身体真的很正常健康。   病了的是她的心。   我看着白洋如今的样子很难受,没想到她有一天竟然会跟我一样,也是心里生了病。   我们这下子真的成了难兄难弟,大学时白洋总用这四个字来形容我跟她的关系,结果这么快就一语成谶。   审讯的时候,我和李修齐都去了,我们不负责审讯,只是和其他人一起在医院给我们临时安排的隔壁病房里,通过视频屏幕观看。   石头儿和半马尾酷哥坐在了白国庆的病床旁边,审讯由石头儿亲自出马。   我和李修齐各自坐在一把椅子上,目光都聚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几个医生和护士仔细给白国庆检查确认过身体状况可以接受审讯后,都离开了病房。   “如果不是这人的dna和案子里采集到了精液样本比对上了,我打死也不会想到那么凶残的连环杀人狂,竟然就这个样子……”站在我们身后的一个刑警,感慨的说着。   我和李修齐都不说话,他除了见到我跟我打了个招呼之外,目前为止就没再跟我说过话了,他目光沉峻的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嘴唇上习惯性的来回摩挲着。   “恶魔通常和凡人一样,他们与我们同床,与我们同桌共餐。”沉默中的李修齐,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紧接着有用英文重复了一遍。   他说的时候,目光照旧盯着电脑屏幕,屋里其他人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接着就有人说这话说的太好了,简直是神点评。   “这是奥登说的话,我借花献佛罢了,那边开始了。”李修齐动了动身体。他起身把自己坐的椅子移到离电脑屏幕更近一些的位置放下,自己却推到了所有人的后面。   我扭头看着,看到他退到了病房雪白的墙壁边上,往后一靠,背手而立。   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刚要回头看审讯,目光一闪之间,又转回去继续看着李修齐,看清楚后心里莫名的一揪。   李修齐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副银镯子,我肯定他平时从来不戴任何饰物,这镯子之前也没见他手腕上有,应该就是刚刚离开了大家视线后才拿出来的。   那银镯子……曾经佩戴在一只美丽的女人手腕上,手腕抬起落下之间,画笔描绘着美丽的事物。   曾经,也出现在一副高度白骨化的遗骨手腕上。   李修齐注意到我的注视,眼神漠然的看了我一下,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看着我。   我赶紧转过身。   隔壁的房间里,石头儿开始了审讯,白国庆仰面躺在床上,目光望着头顶的天花板,问他可以开始了吗,他嗯了一声说可以了。   我双手环抱在胸前,隐起来的双手却已经握成拳头,心里想起来我离开白洋的时候,她突然在我身后对我说,等宣判的那一天,她会出庭的。   “我会以白国庆家属的身份去旁听宣判的,到时候你陪我一起……”这是白洋的原话。   他还能熬到被法律审判的那一天吗,我看着屏幕里的白国庆,总莫名有感觉白国庆不会让自己以被告的身份结束这一生。   医生也说了,白国庆目前的情况,随时有可能出现意外,让我们要有心理准备,同时要通知他的家人。   尽管是在医院,可按着法律程序,白洋作为家属也不能和白国庆见面,所以白洋才会跟我说,她要等宣判那天再去。   “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我来问你直接回答问题就行了,可以吗。”石头儿声音低沉严肃,正在问白国庆。   “可以。”白国庆低低的声音回答道。   之前我已经非正式的听过了有关案情的讲述,可是白国庆毕竟只是讲了一部分,他必须把每个案子的情况都讲出来,按程序还要带他回案发现场进行指认,可看他目前的状态。恐怕要成问题。   我和李修齐跟专案组碰头开会时,石头儿他们听到白国庆是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时并没多大反应,因为这个可能的结果我们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了心里预设。   可是听到白国庆自己供认,案发更早的连庆灭门案也是他做下的之后,石头儿他们都很意外,半马尾酷哥都罕见的多了好多话分析起来,他说这种情况在连环杀人凶手身上,是个很特别的例子,值得研究。   是啊,是特别。   等我在李修齐不在的情况下,跟他们说了白国庆在里跟我说的所有事情后,每个人都表情复杂的沉默不语,向来正义感十足的赵森,隔了好半天叹了口气。   向来冷漠面对一切的半马尾酷哥,率先开口说了一句话,他说,“人真的没有好人和坏人之分,有的只是好与坏哪一面在你身体里占得更多。”   我明白,大家都是人,都在法律之外,对白国庆有这一种无法说出口的同情。   可是不论如何,他以暴制暴甚至更加残暴的的报复,绝不是正义的,虽然他的确如愿给仇人送上了生不如死的折磨,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石头儿按着案发顺序进行讯问,灭门案说完之后,开始说第一起的连环案。   “2003·5·20日,你是怎么对被害人吴晓依下手的。”石头儿问。   白国庆几乎没在病床上动弹过,除了他的嘴。   “她很热心,我去她上班的超市买东西,几次,几次后摸清了她上下班的时间,然后去她收银的出口等着付款跟她说上话了……咳,等她那天下班回家时,我就装着跟她顺路,问她是不是也是跟着父母从连庆移民到浮根谷的。她说是,还跟我聊起来,很爱说话……我假装无意提起了她爸的名字,说起了连庆的印染厂子弟小学,孩子防备心理太差,听说我是做瓦工也懂水暖,就,就领着我去了家里,说自己一个人住在外面,让我帮她看看,下水总是不顺,跟她爸说了好几回了。也没修……”   吴晓依大概到死也不能理解,死神就这么被她自己亲手带进了家里,把自己的生命终结在了那一天,只有22岁。   “杀完人那天,晚上回家我还给女儿上了一课,告诉她无论如何也不能领陌生人回自己家里,尤其是家里没人的时候……”   白国庆并没像我们预计的那样无力说话,似乎说起他复仇的过程的感觉,足以支撑他超长发挥自己的力量,一个濒死之人最后的绝望之力。   审讯继续在一问一答之间继续,没多久就问到了所有受害人中,年纪最大的王丽莹。浮根谷实验小学38岁的那位老师,刘俭的妻子。   白国庆没马上开口,他转头看了下石头儿,眼神有些虚空起来。   “那是没办法,六个畜生里,只有那个刘俭始终没有孩子,我等不下去了,只能对他老婆下手了,没办法,”   石头儿说,“王丽莹在被你杀害的时候,已经怀孕了。你还间接害死了一个未出世的小生命。”   白国庆神色变了变,手虚弱无力的挣扎着抬了抬,“呵,我才知道,这么说的话……效果更好了,那个刘俭一定想死了吧?”   石头儿盯着白国庆,“你想错了。”   我看着视频里的石头儿,如果不是在进行正式讯问笔录,我想石头儿也许还会对白国庆说的更多一点,如果是我,就还会跟他说,也许那个你说的畜生,正在心里暗暗感谢害死了他老婆的那个恶魔,因为他的出现,他可以名正言顺的离开那个可怜的女人,不用再去背负什么道德压力。   事实也证明,刘俭和情人生活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如果白国庆知道了这些,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审讯缓慢的进行着,终于不可避免的问到了美院女老师向海桐的那一起上。   我看到石头儿开始问这个时,侧头和旁边的半马尾酷哥说了几句话,我则是转头向后面看,目光越过几个刑警身体之间的缝隙,看到了李修齐的手腕。   那个银镯子,明明和他的性别气质并不搭。可此刻看到他的手腕上戴着它,我竟然发自内心觉得那镯子就是他的,和他一直在一起。   “2006·4·1日,被害人向海桐死于自己租住的画室里,被肢解,现场只留下了她的头部,是你做的吗。”石头儿开始问。   白国庆嗯了一声,看着石头儿问,“你们有个人,他跟我说,说他是那个美院老师的男朋友,是真的吗,他喜欢向宏那个女儿?”   这应该算是和案子问讯没有直接关系的问题,石头儿隔了几秒才回答白国庆,问这个干嘛。   白国庆神色平淡的回答,“这个案子,能让那个人来问我吗,我有有话跟他说……他不来的话……”白国庆不往下面说了,闭起嘴巴,盯着石头儿。   我站起身,继续看着始终靠墙而立的李修齐,也不知道他听清了白国庆刚才说的没有。   审讯暂时中断,医生和护士也重新进去给白国庆检查身体状况。   石头儿很快推门进了我们这间病房,进门就问李修齐来了吗。所与人都听到了刚刚白国庆提出的要求,纷纷朝李修齐站的位置看过来,石头儿也大步走到了他面前。   又说了一遍白国庆的要求,李修齐始终淡然的听着石头儿的话,听完了几乎没做任何考虑,就回答说他没问题,只要领导这边同意。   “我们都无法预知那个人会说些什么,你确定自己没问题吗,毕竟这件案子,你牵扯其中的情感太沉重了,不必勉强,我可以想别的办法继续问下去。别以为你师父老了,我有办法搞定他。”   李修齐淡淡的笑了,目光清亮锐利,“你这个徒弟也还行,这点承受能力我怎么会没有呢,按他说的,我跟你过去。”   石头儿足足一分钟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李修齐的脸,然后又看到了他手腕上明显多出来的银镯子,终于重重点了下头,“行,走吧。”   五分钟后。我从视频里看到病房的门打开,石头儿先是独自一人走了进去,坐回到他之前的位置上,白国庆看着石头儿,很快又回到门口那里,在等待什么。   又过去了有一分钟的时间,李修齐才从门外走了进来,自己拎着把椅子,挨着做记录的半马尾酷哥身边,坐了下来。   白国庆盯着李修齐的每一个动作,直到他们两个人,四目相对起来。   “可以继续了吗。白国庆。”石头儿问道。   白国庆只看着李修齐,面色明显比之前给笔录的时候有了变化,他盯着李修齐打量的时候,我看到李修齐把两个手臂抬起来,拄在了面前的桌子上,两手半握在一处。   白国庆的视线转移到李修齐的手腕上,看了半天,眼睛使劲眯起来好几次,像是距离让他看不大清楚什么东西,他试图看清,一直没怎么动过的身体开始在病床上动了起来。   “你怎么了,需要医生进来吗?”石头儿问白国庆。   “不用……你。你手腕上戴着的是什么,我看不清楚,是镯子吗?”白国庆有些激动起来,费力的说完,开始咳嗽起来,声音隔着视频听上去都很刺耳。   李修齐和石头儿交换了一下眼神,起身站起,朝着白国庆的病床走了过去。    072 我依然站在爱你的地方(016)   电脑屏幕前,李修齐背对着摄像头,站在了白国庆的病床前,我看到他把手腕伸了出去。   “嗡……嗡……”的闷声突然在我手边响起,被我调成静音模式的因为震动嗡嗡起来,我注意力全在电脑屏幕上,冷不防被惊了一下。   是曾念打来的。   我再看看屏幕里,病房里没人说话,李修齐和白国庆都沉?着,李修齐好保持着伸出手腕的姿势没变。   “喂,有事吗,我在工作。”我起身走出了病房,接了电话。   “我知道可能会打扰你工作,可是这个电话必须打过来……你妈妈几个小时前突然中风跌倒在家里,我以为曾尚文已经通知你了,结果到了医院才知道没有,我觉得必须告诉你,阿姨情况不算太好。”   我听着曾念说的话,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喂,年子你听到我说的了吗,阿姨现在在军区医院准备手术,你得过来签字,你是她女儿,唯一的亲人。”曾念又说。   我终于反应过来,没想到自己突然听到我妈生病的消息,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听到了,我尽快赶过去,可是你怎么会知道的,谁告诉你的,曾伯伯都没跟我说。”我疑惑的问着,开始快步往外走。   “你来了医院再说,抓紧时间吧,路上开车也小心。”   奉天的军区医院离今天审讯白国庆的附属医院距离很近。只隔了两个街区就是,我赶到医院见到曾念时,他拉着我去办手术前需要的一切准备手续。   我在手术通知上签完名字后才发觉,自己握笔的手心里竟然有汗,我是在紧张吗,为了我妈的手术紧张?   匆忙间看到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我妈,她被推进了手术室,门外剩下我和曾念,并肩而立。   我仰头看着手术室门上方的指示灯,不想说一个字,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因为我那个始终强悍的老妈,只有在我的梦里才会哭泣软弱和病倒。   我跟她生活了这么久,她好像就没生过什么病,永远都是精力十足的在做着她的保姆,和不同的雇主相处愉快。   甚至,还即将和自己的一位雇主结婚,她怎么会突然垮下去呢,不科学。   “年子,王姨是在曾家摔倒的,出事的时候,曾尚文说他带着团团在院子里玩。进屋的时候才在厨房看见你妈倒在了地上。”曾念拉我站到走廊一侧的窗户边上,跟我说起事发经过。   他从来都是直呼父亲的名讳。   我看着窗外,今天是个半阴的天气,空中有几朵铅云正在缓缓移动。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曾念。   曾念和我一起看窗外,“很巧,我当时正在往曾家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团团。”   我转过头,“那团团和曾伯伯呢。”   “我让他们留在家里,医院是我跟过来的,然后就给你打了电话,本来曾尚文要打给你的。是我说我来打。”曾念淡淡看了我一眼。   我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柔。   这种温柔,上一次出现在曾念眼睛里,还是我们第一次拥吻的时候,我们两个在我家那个车库改建的小房子里,从门口吻到旧写字台前,他抱起我,不懂怜惜的用力把我放到写字台上……   “你觉得团团那孩子,会说谎吗。”   我只能走神回想旧日旖旎,曾念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意思,干嘛这么问。”我不明白的回问着。   “团团长高了那么多,这么大的孩子真的是几天不见都大变样了,不过有点长丑了,还会变回来吧,就跟你那时候一样……”曾念眼中的温柔还在,让我看着不禁心念转动。   原来不管隔了多久隔了多少物是人非,只要他这么再看着我,我依然还是会心动,像个傻瓜一样。   大概就像李修齐会戴上那支他亲手打制送给心爱女孩的银镯子一样,我们在感情世界里,都有各自的执念,都还陷在过去……出不来。   “孩子见了你很激动吧。”我盯着曾念的眼睛看。   曾念眼中的温柔,忽然间一瞬消散,他语气重新冷静克制起来,“嗯,她比跟我的时候更加懂事了,看见王姨昏倒了,一点都没缠着不让我走,只是临走的时候喊了我一句爸爸……”   他不继续说了,侧头又看向窗外,喉结上下滚了滚。   我这阵子就快忘掉还有团团的存在了,一直也没见过她,孩子不知道是已经很适应在曾家的生活并不怎么想我,还是懂事到知道我忙才不来找我,总之这孩子总会让人心疼。   等了那么久才见到的爸爸,也没像有的小孩子那样死活不再放你走。没想到苗语那样性子的女人,却生了这般性情的一个女儿。   一个半小时后,我妈的手术结束了,很顺利的控制住了病情,医生说我妈因为抢救手术的及时,虽然挺严重,但应该会很快醒过来。   护士告诉我们,半个小时后就可以去病房看我妈了。   我和曾念一起朝病房走,他的在路上响了也不接听,我想起新闻里对他和外公舒添的报道,就对他说你要是忙就走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   “不是公司的事情,我不是为了私事耽误事业的男人,就是不想接这个电话,跟你无关。”曾念冷淡的解释着。   这样的他,让我感觉到了熟悉的味道,这种口气和感觉才是曾念。   那个对谁都微笑有礼的曾念,是面具。   “什么电话让你不想接。”我问完了有点后悔,自己何必这么八卦,让人感觉我很在意。   曾念把拿给我看。未接来电显示着电话号码的主人名字——向海瑚。   原来是她。   “你里不会存着自己所有员工的电话吧,你讨厌她吗,因为讨厌才不接电话。”我看着曾念把重新放回衣兜里。   “你知道我怎么有这个向海瑚的电话的吗?是因为你。”   曾念的回答让我意外,因为我什么意思。   “有一天我接了个陌生来电,对方就是她,她听见我的声音后就很意外很紧张的跟我道歉,说她不知道怎么这么糊涂,竟然把要找的一个姐姐的号码和我的存错了名字,弄反了,她要找的不是我,然后还不用我问就自己说了,她要找的姐姐就是你。”   曾念说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带着不屑的一丝笑。   我无语的听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想起今天对白国庆的审讯,他现在应该正在对李修齐说着和向海桐遇害有关的事情。我却错过了。   我和李修齐从连庆回来后,向海瑚的确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找我,我本以为她是来找我问她姐姐案子的事情,凶手被抓到了,她们家属一定情绪激动,想知道更多事情完全可以理解。   可我没想到,向海瑚找我并不是为了她姐姐,她只是很简单的问了下白国庆的事情,然后就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她要请我吃饭。   我必须说自己当时听了她这种反应,心里不舒服,可是也并没有真的上心,毕竟是和我无关的事情,我不必太关心。   可现在听曾念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太小看这个向海瑚了,从第一次见她时她和李修齐一唱一和的装疯卖傻,我就发自内心并不想和这女孩有什么更深得接触。   李修齐对她,倒是很关心,应该也很喜欢,爱屋及乌的一种。   “我查了一下她的背景,没想到她和我都是你们那个连环杀手案子里受害人的亲属,她姐姐据说是所有受害人里死状最惨的一个,是吗?”   曾念很有兴趣的等着我的回答。   “案子还在处理我不方便多说,你和她作为受害人家属,一定会得到警方的正式通知的,你们的亲人终于可以瞑目了。”我只回答了这些。   曾念并不追问,他的这时候又响了,看了一眼,他还是没接。   不知道是否还是向海瑚打给他的。   我妈这时也被推到了病房里,她还昏迷着没有醒过来,不过看上去状态还可以,要不是身上插着管子连着监护仪器,就像是熟睡状态中一样。   我站在病床边上看着我妈,努力回忆了半天,已经记不清我上一次看见我妈睡着的样子是什么时候了,我和她形同陌路的时间真的挺久了。   护士离开后,我和曾念各自站在我妈病床的两侧,他安静的看着我妈,目光里带着关切的神色。我知道他是真的担心我妈。   就像我妈也毫不掩饰表示出她对一个雇主家的私生子的那份关心,他们看起来应该更像是有着血脉关联的人。   我刚要再次说我一个人留在医院就行时,我的也响了,是赵森打给我的,我赶紧接了。   赵森语气急促的跟我说,白国庆正在急救,估计是熬不住了。   今天的突发状况也有点多,我挂了电话准备返回附属医院,抬头刚要跟曾念说,就看见他正在盯着我看呢。   “你去忙吧,王姨这边我会安排好的,我暂时还可以留下来,等着王姨醒过来,不会让她睁开眼睛一个亲人也看不到的,你去吧。”曾念语气平淡,可话里的意思却让人心里跟着牵动。   我还和从前一样,没有学会该如何对人表达出自己的在意,我只是说了句那谢谢你了,就连忙赶回了附属医院。   刚到了白国庆病房门口,就看到了赵森和石头儿都站在门外。   我和石头儿简单说明了自己突然离开没跟他请示的原因,因为不想打扰他的审讯工作,也因为我妈那边情况很急,石头儿点头问我我妈怎么样了,知道已经没有危险后,就赶紧跟我说了我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我一边听着目光一边下意识在寻找李修齐的身影,可他不在病房门口。   石头儿说,刚开始问道最后一起案子,也就是舒锦锦的,白国庆就开始不行了,他最后说的话基本都听不清楚,只有一句还算清楚些。   “他瞪着我说,要他女儿一定给他墓碑上刻上那句话,然后就昏迷了,医生说醒过来的几率很低了,我们已经去通知并且派人接白洋过来了。”   我看着石头儿沮丧的神色,明白他的郁闷之处,嫌疑人还没完全交待明白所有案情就这样了,案子搞不好找到了凶手也不能圆满的完结,会留下永远的遗憾。   搞刑侦的没人希望这样。   十分钟后,已经满脸泪痕的白洋,被同事陪着小跑到了病房门外,她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很快就被特许进了病房里面。   不过半个小时后,医生从病房里出来。带出来了白国庆生命终结的消息。   病房里没有医院里有人死去时亲人朋友围在身边的痛苦哀嚎,白国庆的病房里很安静,门敞开以后我才看到,原来李修齐一直在病房里面,白洋跪在病床旁边,手和白国庆的紧紧握在一起。   石头儿和赵森他们陆续都进了病房里面,我也准备进去的时候,却看到李修齐转过身要离开病房里了,他正好和我对上了视线。   我们无语的擦身而过。   等到白国庆的遗体火化,白洋以女儿的身份给他办了简单的后事,我陪着她把白国庆安葬在奉天的一处公墓里时才知道,原来白国庆早就在这里给自己买好了墓地,还把刘晓芳的骨灰从连庆移到了这边,先他一步安葬在了他买好的合葬墓里。   这些事情应该都是在白洋去了滇越上班后,他才有机会和时间一点点准备起来的。   下葬这天,奉天的天空蓝的就像是假的,一丝云彩也没有,可是等骨灰放进墓地里,一切处理好之后,突然就天色大变,豆大的雨点很快就拍了下来。   我们没准备,白洋站在墓碑前不肯走,我就陪着她一起淋着大雨,看着新立起来的墓碑。   白国庆和刘晓芳的合葬墓墓碑上,刻着一行字——我依然站在爱你的地方。   这是石头儿跟白洋转达了白国庆最后清醒时唯一能听清的那句话后,白洋找人刻在墓碑上的,她告诉我这句话来自于刘晓芳当年没画完的一幅画,是刘晓芳给那张画起的名字,可惜还没完成她的人就不在了。   白洋说小时候家里一直挂着张画了一半的油画,她问白国庆这是谁画的,干嘛不画完时,白国庆就说是朋友送给他的,也不说别的。   等他们搬到奉天以后。白洋也没注意那张画什么时候起就再也没再家里挂出来过,她也没怎么太关心这事,差不多都忘了。   她只是记得,没画完的那张画的左下角写着一行小字,白洋记得那些字就是这句“我依然站在爱你的地方”。   “我以为那是画的作者留下来的,可后来才知道,那是我爸写上去的,我爸查出来有病之后,就突然把这画又拿出来挂在他房间里了,还跟我说过几遍,要是他那天真的走了。让我一定帮他做一件事,就是把这句话刻在墓碑上……”白洋在雨点的拍打中跟我说着,时不时抬手去抹脸上的雨水。   “我以他女儿的身份替他了了最后的心愿,我们的父女缘分也该尽了……年子,从今以后,我不能再是白国庆的宝贝女儿了。”白洋幽幽转头看着我,脸上的水迹一定是雨水和泪水的混合物。   我也抹了下脸,不知道抹掉的是雨水还是眼泪,我冲着白洋笑了笑,对她的问题不能点头也不能摇头,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和白洋互相扶着走到墓地停车场时。远远就看到有个人也跟我们一样,没打雨伞,任凭雨水浇在自己身上,这个人像是才来,手里捧着好大一束白色的小雏菊,迎着我们走了过来。   雨已经下的起了雾气,这个人走得很近了我才看清楚他的样子,高高瘦瘦的斯文模样,我好像瞬间还觉得他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还是只是我的一种错觉。   他看到我和白洋被浇透的狼狈模样,脸上露出一丝同情的神色后。迅速捧着那束雏菊朝墓地里走去了,看来也是去拜祭什么人,没想到却遇上了大雨。   我和白洋坐进车里,开了暖风,拿了车里所有能吸水的东西简单擦了擦,白洋突然就像又复活了似的,一边擦头发一边跟我说起了以前淋雨的事情,口气很轻松。   我还是很担心白洋目前的状态,心里早就在想一件事情,我要不要建议白洋去看看心理医生呢。   开车返回的时候,向海瑚又突然出现给我打了电话过来,我看到她的号码,本能的皱起眉头不想接,白洋倒是很好奇的问我这是谁我怎么不接。   我不想跟她再说起有关连环杀人案的一切相关,就说是个偶然认识的怪女孩,不太想跟她有什么来往才不接电话的,我不也正在开车吗,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我要专心。   白洋听了我的解释,竟然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年子,我发觉你最近变了,你自己觉得呢……说。你是不是有情况了啊?”白洋像是瞬间满血复活,真的是回到了她过去一直的那副样子,很八卦。   我笑了一下,视线不敢离开面前的路况,“胡说什么呢,你想太多了。”   白洋哼了一声,没再继续问,拿出看了起来,车里渐渐地沉寂了下来,一段时间里我和她都没再说话。   车子开进市区后,雨终于下的小了很多,车子挨着车子堵在路面上,我和白洋还是不说话,似乎彼此都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依旧在想,要怎么和白洋说说让她去看看心理医生的事情,我希望她尽快真的恢复到过去,尽管我心里也明白这不大可能,可还是希望。   经历了那样的惨烈巨变,什么人的心里会不留下痕迹呢,只是希望那些痕迹不要给今后的人生带去太多的负担和影响。   白洋和我不一样。   我的又开始响起来,侧头看一眼,我微微一怔。拿起就接听了。   “还在陪白洋呢。”李修齐沙哑的声音带着些许陌生感,从听筒里传进我耳朵里。   白国庆死了以后,李修齐高烧不退病倒了,他拒绝了我们所有人的探望,一个人不知道待在哪里养病,石头儿让我们体量他的心情,就随便他了,给他放了大假。   我没想到他会主动打电话来找我,可听到他的声音还是放心了不少,虽然他的声音能明显得听出病态,可我听着还是松了口气。   “是。刚从墓地回来,你怎么样了。”我看了眼副驾的白洋,她也看看我,然后又低头专心看着自己的了。   “我还好,一直在李修媛的酒吧里唱歌,嗓子快不行了。”   我一愣,没想到他消失这些天,竟然是在他姐姐的酒吧里,还在唱歌……难道他嗓子的沙哑不是因为高烧病倒,而是歌唱多了?   “今晚有时间过来喝酒吧,我会一直在。”李修齐轻咳了几声。   我看看白洋。“今晚不去了,说好和朋友一起去看电影的。”   白洋听到我的话,转头笑着看我,像是再问我说什么谎话呢,还拿她当幌子。   其实我没跟白洋约好看什么电影,我只是想多陪陪白洋,因为白国庆的原因,白洋和李修齐如果同时出现的话,怎么说也是件尴尬事,我不想大家都不自在。   “是吗,我还以为你那个老朋友已经跟你打过招呼了。你不知道他今晚和海瑚一起过来吗,他没跟你说?”李修齐有点意外的问我。   我也意外,这才明白之前向海瑚给我打电话,也许就是为了这事,可是如果李修齐说的是真的,那给我打电话的人,不应该是曾念吗。   更奇怪的是,那天在医院,曾念明明表现出来他并不想和向海瑚接近,怎么又突然要和她一起去酒吧了,还要叫上我。   曾念在打什么主意呢。   “你该干嘛干嘛去吧。我今晚就想睡觉,你别来跟我说话干扰我!”我正听着电话想事情,白洋举着给我看起来,她在上敲了这句话,让我不用陪她。   我想想也是,让白洋一个人独处静一静也是好事。   可我刚才已经把话说了,憋了几秒后,我对李修齐说,“那看完电影看看有没有时间过去吧,到时候再说。”   李修齐嗯了一声。   把白洋送回家,我又陪了她一阵后才开车离开了。   直到夜里十点过了,我也没接到曾念的电话,向海瑚期间倒是又给我来过电话,我还是没接她也就没动静了,李修齐也是没再找过我。   等到十点半过了,我正要出门打车去酒吧,终于响了起来,可我听着铃声,却突然不想去看是谁找我,心里有说不清楚的一丝恐惧蔓延。   我在怕什么呢。   索性把丢在了家里,我打车直奔了李修媛的酒吧。   走进酒吧的时候,酒吧里放着轻快地背景音乐,李修媛突然从角落里出现在我面前,笑着跟我说她就知道我会过来的,还说人终于全了。   我被拉着走向酒吧的一处角落位置,很快就看到李修齐和向海瑚正坐在那里喝酒,旁边还有一个人手里也举着一瓶酒,目光恰好撞上走过来的我。   是曾念。    073 没有尸体的杀人事件(001)   看见来的人是我,向海瑚先站了起来,亲热喊着我的名字,“年子姐,你终于来啦!”   年子姐,她居然这么叫我,谁告诉她亲近的人会叫我年子的,我的目光瞧向曾念,这里目前在座的各位里,应该只有他知道。   李修齐看着我,微微一笑,“是你妈妈跟我们说的,亲近的人都这么叫你。”   我扬起眉毛,心思又被李修齐给看穿了,可是他什么时候我妈见过海聊到我的小名上了,就连向海瑚都知道了。   “听说你母亲住院了,石头儿和我们去看望了一下,海瑚正好跟我在一起就跟着过去了,知道你在陪朋友,所以没跟你打招呼,去的时候你朋友正在陪着阿姨。”李修齐进一步解释着,说完看了一眼曾念。   向海瑚已经绕过桌子到了我跟前,伸出手就挽住了我的一只胳膊,“都说你不会过来,就我坚持你肯定来,怎么样,还是我们女人更了解女人吧,赶紧坐下,你喝什么?”   李修媛这时已经挨着李修齐坐了下来,侧头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我听不清,只是从他们的眼神中感觉说的话和我有关。   我不习惯的把胳膊从向海瑚手上抽出来,也没说什么,自己坐到了曾念身边的位置上。   向海瑚楞了一下,很快就无所谓的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拿起自己的酒喝了一口后。看向我的目光隐含在了酒吧的昏暗里,从我的角度看不清了。   “左法医,你那个朋友怎么样了,要是你愿意,可以带她来我这里玩的,我免单招待你们。”李修媛让服务生送来我惯常喝的酒,她也跟我喝了一样的,喝完问起来。   两起多年的悬案一朝全部告破,在这个信息高度透明化的社会里,早就已经在网上流传开了,随着警方的正式公告案情,最近各大论坛上讨论最热烈的都有这两个案子。   虽然尽量封锁了案件细节。可是嫌疑人还未被法律定罪制裁就因病死亡的事情还是被传得众说纷纭,甚至有人说这是凶手所有犯罪里最后的一个环节,他早就计划好了自己最终的结局,他可能压根就没死,警方这么多年都抓不到他,那就完全有可能最后金蝉脱壳,又玩了警方一次。   至于凶手有个当警察的女儿的消息,也被拿出来各种八卦,我知道白洋时不时看很可能就是看这些跟她有关的帖子,可是无力阻止,只好装着不知道。   所以李修媛跟我问起白洋,我也不觉得意外。就算我和李修齐不说,她也有各种渠道会知道这些。   “她还好。”我不愿多说,回答的很简单。   李修媛点点头,她看了眼坐下来的向海瑚,又说,“你父母知道案子破了,一定很安慰吧。”   向海瑚向前探了下身子,眼神一瞬有些凝滞,“我妈还不知道,我不打算跟她说这事,在你们这里我就不用瞒着了,瞒着也没用。案子你们清楚极了……如果告诉我妈,就得说了二十几年前那件事,那件事要怎么跟我妈说呢,告诉她是因为我爸先把人家的……我提前回国就是因为我爸突然车祸去世了,我没法再跟我妈说这些了,不能再让她知道我们是被人报复才害死了姐姐,就让我妈一直以为抓不到凶手了吧,这样也比知道了要好受……”   我听着向海瑚的话,目光一点点移向了李修齐,他安静的靠着沙发靠背坐着,听着这些话脸上挺平静,发觉我在盯着他看,也转头看着我。   我没避开,继续看着李修齐,很想知道这些天里他避而不见究竟经历了什么,不知道他心里对于向海桐的心结,有没有解开。   目光滑向他的手腕,他今天穿着件长袖休闲衬衣,手腕没露出来,我无法确认那个银镯子是否还在。   忘了说起,前天晚上我和白洋睡在一张床上时又做梦了,梦里竟然出现了向海桐,她依旧是二十几岁的样子,坐在一张正在画的油画前对我说,她以后就变成银镯子留在李修齐身边陪伴他了,直到他有了新的爱人,说着还哭了起来。   我走过去想要跟她说话,可是一靠近,向海桐就消失在梦里了,我着急的骤然惊醒过来,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梦到这些。   我身边的曾念动了动,低声开口说,“可惜还没交待我表妹究竟是怎么被害死的,你们警方也肯定注意到问题了吧,我表妹父母和这个案子毫无瓜葛,不像其他受害人那样有着因果关系,那他为什么要杀我妹妹呢……更重要的是,锦锦出事的时候,那个白国庆根本没能力去杀人了,他当时应该正在养病吧,他凭自己的力量可能杀人吗,还要在宾馆那种容易留下痕迹的场所避开所有人视线作案,难度不小,不可能的……我觉得锦锦不是白国庆杀的,我已经把舒家的想法反应给了专案组。”   我和李修齐??看向曾念,他说的这些我们早就开过会了,证据也说明舒锦锦遇害的时间范围内,白国庆似乎真的没有作案时间,那个时间他没在医院是在家里自己休养,可是医院方面有记录也有医生证明,案发时白国庆正好在医院检查身体。   可是白国庆并没否认最后一起和他之前作案手段相同的案子不是他所为,可惜他还没说出作案经过就死了,死无对证。   所以这些日子虽然案子看上去破了,大家可以松口气了,但是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清楚,这个连环案子还有没弄清楚的部分,还不算真的完了。   而且这剩下来的一部分,或许要比已经解决的部分更加棘手。   现在听曾念这么问起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默声听着。   原以为案子彻底结束后。我可以有更多精力时间去关注曾添的事情,他现在更加让人头疼,可是案子似乎从一个坑里爬出来又掉进了另一个坑里,让人感觉很累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不过我和外公还是很相信警方的,我们会等着最后的结果……抱歉啊,我说起了让大家感觉沉重的事情,我自罚一杯,然后还有事情要说。”   曾念说完,真的一饮而尽自己的酒,喝完朝我看了过来。   毫无防备之下,我的手背上一凉,一种熟悉的寒凉透过我的骨肉侵入身体里,曾念把他的手覆在了我的手背上,很用力一压,随即抓起我的手,紧紧握住。   他抓紧我的手,举了起来,冲着李修齐他们几个。   “曾念,你干嘛。”我不明所以的挣着手,可反被他攥得更紧了。   向海瑚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看着我和曾念握在一起的手,扭脸看着李修齐。   李修齐目光依旧平静,他的眼神在看着曾念。   曾念今天和李修齐一样,都穿了衬衣,不过一黑一白,他是白的,李修齐的是墨黑。   “我有件事情要说明一下,我不喜欢在男女关系这事上暧昧不清,为了不耽误别人也不给自己找麻烦,我就直接在这里说明一下……左欣年,我要重新追求你,我的妻子将来只能是你。”   李修媛听着曾念的话,半张着嘴巴,看着我一脸迷惑。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曾念的脸,他刚才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小向,你很漂亮有魅力,以后一定会遇到适合你的人,咱们公司里青年才俊到处都是。”曾念紧跟着又对向海瑚说起来。   我看着向海瑚,她嘴角挤出笑容,神色却极为难堪的不自然,她听完曾念的话,点点头,始终也没朝我看过一眼,只是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酒杯,手指在杯沿边上摸着。   我忽然明白过来,曾念这是拿我做了挡箭牌吧,用我挡掉他不想要的烂桃花。   可是,有必要吗。   “曾念,你不要……”我想说曾念你不要乱说话让人误会,可话没说完,人已经被曾念强势的拉进了他的怀里,身前的桌子被他碰的歪了一下,桌上的酒瓶倒了,一阵动静。   我被他箍在怀里,挣扎着想要骂人时,曾念炙热的目光已经冲破周围的昏暗射进我的眼睛里,他在我眼前近得几乎贴了上来。   眼角余光能感觉到,李修媛和向海瑚,还有李修齐都一动不动成为了此刻画面的背景。   曾念的一只手。已经揉进了我的头发里,我原本扎着的马尾被他轻易地就弄散开了,我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尖在我的头皮上滑过,那感觉让我一下子浑身酥麻起来。   他低下头,直接吻了下来。   息相贴,这一吻距离上一次,有十年了吧,我大脑迟钝的问着自己。   我想躲开曾念的吻,可他三两下就让我忘记了抵抗和拒绝,他的嘴唇温度,他的所有动作都让我瞬间回忆起了过去。   我藏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里,偶尔拿出来自己独自回味的那些感觉,少年曾念带给我的感觉。   我以为此生不会再有机会重温,可他却如此荒唐的出现了。   我没像过去被他吻着时闭上眼睛,睁大眼睛看着曾念的眼睛,可他的眼神在昏暗不明的酒吧里几乎看不清楚。   可是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冷漠和封闭,还是让我保存了应有的理智,我在曾念撬开我的嘴唇想要继续时,攒足力气把他用力推开了。   桌子被我两的剧烈动作撞得歪向一边,我看到向海瑚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曾念被推开后坐在了我身边,我迅速起身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一言不发的直接就往酒吧门口走去。   酒吧里这时正有歌手在唱歌,歌声清亮,穿透耳膜。   “你要的只是我的天堂,双手奉上……”   “我依然站在爱你的地方,我依然留在危险的地方,我可以头也不回泪也不流,硬咬紧牙关……”   “我不会忘记你说过的谎,我依旧相信你说过的谎……”   我知道这歌,是?秦的【sophia】……此时此地听到,我大步迈开双脚,任由自己的眼泪喷涌而出。我一直觉得,这首歌写的就是自己的那段感情,写尽一段绝望执拗的边缘之爱。   我走出酒吧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儿,正站住脚想让自己冷静一下,有人却一下子从后面把我抱住,把他的头紧紧贴在我的颈窝里,湿润的嘴唇稳着我的皮肤。   我浑身颤栗,没有挣扎,静静站着,咬牙问身后的人,“曾念,你把我当什么,你还想从我这儿拿走什么……”   没有回答,可是我的身体却被放开了,我转过头,仰起脸看着曾念。看着他眼底挥之不去的那一抹阴沉。   哪怕是令他动情的时候,那些阴沉也挥散不开,如影相随。   “年子,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们重新开始吧。”曾念呼吸有些急促,盯紧我说着。   我心口一阵钝痛袭来。   “重新开始,那大概需要我失忆了,你有办法让我忘掉那些事情吗?”我问完,嘴角弯了起来。   他留给我的每一道记忆,都犹如刀削斧凿,刀刀入骨,痛楚难消。   曾念也看着我笑了,他的笑容让我想起了苗语,想起了当年他和她不告而别的离开,想起我妈给我看的那些照片和信。   “我和苗语什么都没有,那么多年我们的确一直在一起,可是我没碰过她,我知道她心里喜欢的是曾添,她也知道我心里有你……我原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和你见到,就算见到也是我在远处偷偷看着你,不会真的再见到……年子,给我个机会吧。”曾念说着,眼睛竟然湿了起来。   听着他的解释,我心里居然渐渐平静了下来,其实我早就感觉到苗语和他没有我一直以为的那种关系,可是我们之间的问题,难道就只有苗语吗?   不是的,我和他心里都很清楚。   我觉得他不解释,我的心里可能还更清楚一些,他解释了,我心里反而愈发混乱了……我现在就是这样。   我看着曾念不说话,足足过了好几分钟,等他再一次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我看到曾念背对着的酒吧门口里,走出来一身黑衣的李修齐。   他径直朝我和曾念走了过来。   曾念觉察到我眼神的变化,慢慢转头看向身后。等看清走过来的人是李修齐时,他背对着我,一点点朝我靠近,最后停在我身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站住。   我们三个人,形成了一个类似攻防预备的状态,曾念摆出一副保护我的架势,拦在了我和李修齐之间。   李修齐面色淡然的继续走过来,走到我足够看清他的时候,开口直接对我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左法医你没带吧,局里找你找不到打给我了。有案子需要马上出现场……你看是我替你去,还是……”   我还真没想到李修齐过来是因为工作,被他一说,我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我越过曾念走向李修齐,“忘在家里了,什么案子,你在休假不用管,我去,你说下情况。”   李修齐嗯了一声,和我简短说明了一下,我认真听着。一时间忘记了曾念也在这里。   他好像始终还站在原地没动过。   等我准备赶往案发现场时,李修齐说他可以开车送我过去。   我还没说话,身后就传来曾念低沉的声音,越来越近的说,“我送你去。”   “不用。”我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   经历过刚才发生的事情,我暂时不想再跟曾念单独相处,我需要远离他,想清楚很多事情,更何况现在有工作在等着我。   “那我也去现场吧,休假也可以送你过去,正好适应一下工作节奏,准备回归。”李修齐冲我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   “好。赶紧走吧。”我再也没去看曾念,坐进李修齐的车里,直奔案发现场。   路上,我俩都有些沉默,车里放着舒缓情绪的英文歌,可一点都没让我的心绪平复下来,我有些出神的看着车窗外的夜色,明明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可却觉得想了太多心神疲惫。   我赶紧闭上眼睛,准备养养神,不想自己的低迷状态影响到一会儿的工作。   “不觉得出没有尸体的现场,是个更刺激的挑战吗?你睡着了?   我刚有点放松下来,耳边就听到了李修齐的问话声,我把眼睛睁开,想着他刚才说的话,如果没有在酒吧被曾念突然莫名表白和强吻的事情,我一定会觉得马上要去的案发现场很特别很有挑战。   没有尸体的案发现场,对于法医意味着什么。   “我就是想先养养神,这样的现场我没碰到过,没有受害人尸体,需要法医做的现场工作很少,为什么石头儿会让我们过去,专案组不是还没取消吗,这样的现场应该是别人负责。我不明白。”我说了自己的想法,看着李修齐等他回答。   李修齐注视着路况,神色淡然,“这案子一定有特殊的地方,现在我也说不明白,到了现场就知道了。”   我怕没再说话,又把眼睛重新闭上。   “你们以前是恋人……”   李修齐没头没脑的突然又问了起来,我还以为他不会提起刚才酒吧里发生的事情。   我懒得睁开眼睛,就闭着眼睛说,“是,他是我初恋。”   一阵静默。   “我听说他有个女儿,他还是舒添对外暗示的未来继承人。”李修齐像是在跟我汇报什么跟踪调查结果似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我还是把眼睛挣开了,侧头看着李修齐,“你这么八卦他的事情干嘛,是因为向海瑚吗,她是在试着接近曾念吧,我不过是被拿来挡一下桃花的幌子,你看不出来吗?”   李修齐听我说完,转头快速的看我一下,“我看出来的倒是有些东西,不过不是你说的这种,海瑚那孩子是很喜欢你这个……旧情人,不过过了今晚应该死心了。人家拒绝的够明白,够不留面子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车子里又安静下来,可我也没办法继续闭上眼睛了。   车子拐弯,李修齐的响了,他看了一眼,让我替他接一下。   是石头儿打过来的,我一接听,石头儿听见我的声音还一愣,问我怎么每次不能直接联系到我时,总能在李法医这边联系上。   我无语的不知回答什么,石头儿在那边马上把话题一转。不提这茬了。   石头儿跟我说,我和李修齐能一起过来最好了,他已经在案发现场等着我们,具体情况等我们到了会和后再细说。   “这案子严重到要我们专案组参与了?”我还是不解的问着石头儿。   石头儿回答我,“情况特殊,是一起涉及失踪的案子,现场没有尸体,可还是需要最好的法医过来,你们抓紧赶过来吧,先这样。”   我挂了电话,跟李修齐说了下石头儿的话,他点头说很快就能到案发现场了。   七八分钟后。李修齐把车开到了一片郊外的废弃厂房的院子里,我下车之后才发现,这院子就建在一处半山腰的断崖边上,夜里也看不清楚落差有多大,按着刚才走了那段山路来推测,应该不会很深。   “这里像是废弃的酒厂,我没记错的话,这一带很多这样的私人酒厂和葡萄园,我几年前和朋友还来这附近买过酒。”李修齐下车后,边走边跟我说着。   院子里只有一处无人居住的废弃平房,我们走到门口,就看见了站在外面的赵森和石头儿。废弃的屋子里散着一道道明亮的手电光束。   “来得挺快。”石头儿打量着我和李修齐,眼神有些古怪,可是办正事在眼前,他也没多问其他,领着我们走进了现场。   “先跟你们打个预防针,这案子涉及的失踪人员,是个二十六岁的女孩,她妈妈几个小时前找到我们说,她女儿已经不知去向十天了,需要我们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把人给找到,活人尸体都行。”石头儿领我们进屋,说起了案情。   他说完。让几个刑警举着手电,一起照向废弃屋子里摆着的一张铁床上。   刺眼的光线下,我看到铁床上放着一只大号红色的手提旅行袋。    074 没有尸体的杀人事件(002)   这种大小的旅行袋,足可以装下一个中等身材的人,我看着铁床上的旅行袋脑子里想到了这些。   “打开看过了,里面是一些女性衣物和用品,上面都有血迹,你们看看吧……”石头儿亲自动手打开了旅行袋,用手电往里面照着。   我和李修齐戴上手套鞋套,开始了检验。   红色旅行袋里,一套肉色的蕾丝内衣底裤上,都沾了大片的血迹,血液还没有干摸上去是湿的,另外两条短裙上也都有血迹,短裙的图案有些特别。一个女式羊皮小背包上也有几道血痕,另外几瓶化妆品的外包装上也有少量血渍,化妆品都是未开封的状态。   把东西逐一从旅行袋里拿出来,袋子底部倒是很干净,血迹只有很少的几处。   简单的血液检验后,我和李修齐对视一眼,石头儿问有什么发现,李修齐示意我来说,他起身在这间废弃的屋子里转了起来到处看着。   “从旅行袋里发现的血液确定是人类的,如果一个人只有旅行袋里发现的这些出血量的话,还不于致死。”我摘下手套,看着其他同事把旅行袋里的东西分别装进了证物袋里。   “头儿,这边发现一部!”有人在废弃屋子的窗外大声喊了起来,李修齐闻声走了出去,我和石头儿也出去了。   屋外窗户下面的一个小土堆上,放着一部,一看就知道是目前市场上最高端的一种型号,从颜色上看像是女孩用的。一种很漂亮的金粉色。   “那个旅行袋和这个,都符合失踪女孩妈妈报案时说的,看来可能就是失踪女孩留下来的,人到底去哪了呢,自己走的还是被人劫持了……”石头儿拿着刑侦人员处理完的,念叨着。   李修齐问石头儿,这种案子怎么会找到专案组来,失踪女孩家长有来头吧。   石头儿先后看看我和李修齐,点点头,“女孩叫王小可。她妈妈是奉天有名的专打刑事案件的女律师,对了,左儿你也认识她妈妈啊,我都忘了。”   “谁啊。”我没想到是谁,我认识的律师很有限,还是女律师……难道,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乔涵一乔律师,你朋友的案子就是她在打吧,失踪的就是她女儿。”   我怔然的看着石头儿,我是想到了乔涵一。可是她看上去也就四十岁出头,我没想到她会有一个已经二十岁了的女儿,她那副拼事业的女强人状态,居然结婚这么早还早早有了孩子,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内。   “她不说的话我也想不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女儿,乔律师说她结婚很早,孩子五岁时她和孩子父亲就分居了,但是两个人一直没办离婚手续,孩子父亲出国后一直没回来过,她一个人带大孩子还要工作。没什么时间关心女儿,就从物质上给了她很大补偿,王小可渐渐长大后就成了小有名气的阔女,这两年乔涵一发觉到孩子在外面生活混乱时已经晚了,所以起初王小可好几天联系不上她也没太在意,直到有女儿的朋友把电话直接打到她这儿了才知道,女儿和朋友约好去泰国玩,到了出发日子却联系不上她了,可是乔涵一也没接到什么勒索电话,最后才托人直接找到了我。”   听了石头儿的话,我这才知道乔涵一的一些个人讯息,在曾添的案子之前,我跟她也没多少来往,一直以为她还是单身。   “这样的所谓富二代的孩子,可能是躲到哪里玩不想被她妈烦才消失的吧,也许并没有失踪,乔律师开始就想自己先调查一下她的朋友圈找找看,可是没有结果,就在今天,乔律师收到了女儿发来的一条微信,只有一句话,说妈妈我不想再被随时监控着了,我被带走了……乔律师这才找了警方,觉得女儿一定是出事了。”   李修齐也看了下封在证物袋里的,“我被带走了……乔律师还是没接到任何勒索电话……”他自言自语着,把交回到石头儿手里,慢步朝废弃屋子里走了。   我们带着证物返回到局里时,乔涵一已经等在办公室里,石头儿安排她去看了从废旧屋子里带回来的红色旅行袋,还有那部。   乔涵一说和旅行袋她都能确认就是自己女儿王小可的,因为旅行袋是一个意大利牌子的,是她去年带着女儿欧洲游的时候买的,是限量版有编号。   而,也是她买给女儿的,买了才不到一个月时间。   东西在,可是人不见了,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我看着乔涵一坐在椅子上有些发愣的神情,还从来没见她这样过。   我见到的乔涵一乔大律师,永远都是很忙很精神饱满的。   我给她倒了杯水放到手边,乔涵一抬起头像是这才反觉到我是她认识的左法医,她看着我神情复杂,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我想着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乔涵一却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冲着石头儿说,“不对,不对……袋子里那些有血的衣物不是小可的,那些东西一看就是地摊货廉价的东西,小可从来没穿过那些。她的内衣外衣都是牌子的,那些化妆品也不可能是她自己的,她护肤用的那几个牌子也不是那样的,里面的东西不是小可的,那些血也就不是她的,对不对?”   乔涵一说着,一脸期许的又看向我。   “血液还没有鉴定,不能确定是不是你女儿的。”我以法医的身份,给了如实的回答,血液鉴定之后才能知道那些血迹究竟和王小可有没有关系,那不是我凭借肉眼和经验能判定的,需要科学的检验结果。   也许是我回答的语气过于职业冷静,给了此刻作为母亲身份出现的乔涵一很不舒服的感觉,她听完我的回答,看我的眼神明显冷了下去,很快就移开视线,转向了石头儿和李修齐。   我也无所谓她的反应。   “我女儿的信用卡可以查一下吧,最近的消费记录……”乔涵一毕竟是个经验丰富的刑事案律师,她很快和石头儿提出了这点。   石头儿安排人去查王小可使用的信用卡刷卡记录,但是这么晚了只能明天拿到了。   “乔律师先回去休息,这时候等待是需要体力的,有消息我们随时联系。”石头儿让乔涵一回家休息,乔涵一很配合的起身,说了辛苦大家的话之后,又特意看了我一眼,这才离开了办公室。   因为并没有尸体需要检验解剖,我和李修齐暂时也没有大的工作需要做,就和其他刑警一起看着调取到的王小可可能最后出现区域的监控录像。   没用太多时间,王小可拎着红色旅行袋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临近乔涵一住所的十字路口上,录像里王小可看上去并无异样的拎着旅行袋走过了人行横道,之后消失在人群里,消失在监控视频拍不到的区域了。   她究竟去了哪里呢,连和朋友约好去泰国的行程都忘记了,难道真的是被人绑架了吗。如果是那样,为什么乔涵一这么多天过去,却没接到任何形式的勒索恐吓呢。   “乔律师的职业,会不会有很多跟她因为工作关系留下过节仇恨的人,没有钱财上的勒索,又不能确定王小可是自己主动消失,那也许和她妈妈有关系。”赵森和石头儿说着案情。   石头儿点了下头,“余昊负责查一下乔律师办过的案子和双方当事人的资料,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半马尾酷哥听到头儿点了他的名字,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面无表情的回答,“已经开始查了。”   大家听了他的话,都无声笑了笑。   一夜过后。   早上我刚一到办公室,就看到了乔涵一,她坐在石头儿对面的椅子上,赵森和半马尾酷哥围在一边,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石头儿办公桌上的上。   我走近了看着。应该还是昨天找到的王小可那个金粉色的高档机。   “再听一遍。”石头儿抬眼瞧瞧我,然后冲着赵森下命令。   赵森带着手套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里传来一段录音的声音。听了一阵儿后,我没听到人的说话声,录音里似乎只有背景音一样的各种响动,有开门的声响,还有人走动的脚步声音,拉开拉锁的声响格外的清晰,让人不禁联想起装着带血衣物的那个红色旅行袋。   一阵奇怪的的声响后,石头儿问赵森,“这是什么东西在地面上拖动才会发出来的,物体应该有一定重量,但又不是很沉……”   乔涵一突然开口,“是人被在地上拖走,对不对。”她看着石头儿问。   我也感觉像。   身后的门口传来脚步声,我回头看一眼,李修齐背着他的那个运动包走了进来,看来他是准备结束休假回来工作了。   李修齐也无声的加入了听录音的队伍。   录音放完后,一阵静默之后,乔涵一把我们在场的警方人员挨个看了一遍后,开口说。“小可一定是出事了,一定的。”   我小声问身边的赵森,录音是怎么回事。   “技术人员解锁了,从里面找到了这段录制在王小可假定的失踪时间内的录音,放出来一听就是这些……”赵森低声跟我说着。   石头儿没回答乔涵一的话,只是沉着脸色让赵森再把录音放一遍来听。   后来的李修齐也全神贯注的站在石头儿身边,认真听着录音。   我注意了一下乔涵一的脸色,有些憔悴,应该是没怎么休息好,看她这么早又出现在专案组这边就知道她在家里一定待不住,等待的煎熬是很痛苦的。   这一遍录音放完,乔涵一看了眼自己的,站起身,“我还有个案子今天开庭,我先走,咱们保持联系。”   等她匆忙离开了,抱着笔记本电脑的半马尾酷哥才开口说话,语气冷冷的说他已经整理好了乔涵一经手案子的资料。   “有啥发现吗?”石头儿戴上眼镜,翻看着资料,问半马尾酷哥。   半马尾酷哥皱了皱?子。“暂时没有,不过我发现这个律师打的案子有个特点,几乎没有认罪辩护,不论检方的证据如何,她都是做无罪辩护,而且目前为止没失手过。”   我也翻看着自己拿到的资料,乔涵一能在业界如此有名气,真的是靠一个个案子打出来的,其中还有好几个在当时引起社会舆论极大关注的案子。   乔涵一没有败过,在法律面前,她的确厉害,有点像是个神一样的存在。   可这样的她,却在女儿失踪的时候,也和天下的父母一样,露出了常人的姿态,她业务主页迷茫焦虑。   正看着资料,那个崇拜着李修齐的年轻刑警拿着几张纸走进了办公室,见到李修齐也在马上凑了过去,兴奋地打着招呼。   “查到什么了。”石头儿语气温和的问年轻刑警。   年轻刑警这才不好意思的收起笑容,跟石头儿说查了王小可的信用卡消费记录,最后一次刷卡消费是发生在两天前,在市北的一家超市里。   两天前,就在奉天刷了信用卡……我们听了都看向石头儿。   半个小时后,我主动申请和赵森一起去市北那家超市调看监控录像,去的路上,我的一直在响,曾念一直再往里面打电话,我没接听也没关机。   最后赵森忍不住问我,怎么不接电话,找的这么急也许有事情呢。我不想跟他多说,就说没事不用管,可调成静音模式的还是一直被曾念不间断的打着。   这种状况持续了十几分钟后,曾念终于放弃了,他也没用其他方式再联系我。   我们到了超市,很顺利的看到了两天前王小可信用卡发生刷卡时间前后的监控录像。看了不到十分钟,两天前下午一点十分时,一个戴着黑色棒球帽的男人身影被锁定成了嫌疑人。   监控录像里,可疑时间段里的顾客中,这个男人刷卡付款买走的东西里。出现了我们在王小可的红色旅行袋里发现的内衣和短裙。   一个独自购物的男人买了这么女性化的物品,这多少会引起收银员或者其他人的注意吧,我这么想着时,赵森已经和超市过来配合我们的经理提出了要见见那天上班的收银员。   一切都太顺利了,我们要找的收银员正好就在当班,经理领着我们很快见到了她,跟她大致说了下情况后,这位收银大姐很快就想起了两天前那个奇怪的男顾客。、   据她说,因为一个男子独自买了几套性感的女性内衣,还有裙子。还有一包卫生巾,所以她就格外多看了这个男顾客几眼,记得很清楚他是刷卡付的钱。   赵森很快联系了石头儿,这位收银大姐也很热情的配合着做了嫌疑人的模拟画像。   我们看着处理完的模拟画像,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中年男人头像,样貌很大众化,但是据收银大姐肯定的说,这个男人应该是个聋哑人,因为他在付款的时候,是用打了字问了收银大姐一个问题。他问超市收费的购物塑料袋多少钱一个。   虽然根据收银大姐的描述不能证明我们要找的刷了王小可信用卡的男人就是聋哑人,可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先和乔律师经手案子的当事人交叉比对一下吧,看看有没有聋哑人的情况。”石头儿拍了下半马尾酷哥的肩膀。   没用多久,比对结果就出来了。   “六年前,乔律师一战成名的那个案子,富二代杀女友最终无罪释放的案子,被告人的辩护律师就是乔涵一,那个案子因为始终没找到所谓被害人的尸体,所以形不成证据链,最后嫌疑人被无罪释放了。那个富二代的女友叫高昕,她有一个聋哑人的哥哥,当年也曾经被列为高昕失踪案的嫌疑人之一。”半马尾酷哥冷冷的跟我们讲着比对结果。   我感觉所有人听完,眼神都亮了起来。   这案子实在是……顺利啊。   几个小时后,派出去暗调的刑警就来了消息,已经找到了那个高昕的聋哑人哥哥,身份证上的名字叫高宇,今年三十一岁。他在奉天一所中学旁边开了个干洗店,身份信息和模拟画像的样子也核对上了是一个人。   已经安排人手守在了干洗店附近,等待这边的命令。   半个小时后,石头儿亲自出马到了干洗店。监控的刑警说这个高宇现在就在店里面呢,店里面还有一个女店员。   抓捕的过程也很顺利,几个刑警以顾客身份进了干洗店,刚一问起老板在不在,高宇就出来了,等刑警亮明了身份,他丝毫没反抗就被带出了干洗店,只是临走时对着他店里的那个女店员比划了一通手语。   几个刑警都不懂那个,问女店员他说了什么,女店员惊慌的还问是不是警察搞错了,他们老板不会做坏事的,是个大好人。   “高哥是跟我说,让我帮他通知律师,律师电话在记账本上写着呢。”女店员告诉刑警。   店里的记账本也被一起带回了局里。   被带回来询问的高宇,一路上都很安静,石头儿安排人联系了懂手语的人过来帮助翻译,等人的时候,把高宇一个人留在了审讯室里,我们隔着玻璃看着他。   高宇始终很安静,两只手握在一起。手指不紧不慢地互相搓着,像是个在等待进行面试的应聘者。   他只是一直没把头抬起来过。   从聋哑学校找来的老师赶过来以后,审讯准备开始,赵森和刑警队另外一个人一起走进了审讯室,我看到高宇这时才缓缓把头抬了起来。   跟着一起进去的手语老师和他交流起来,对着高宇比划了一通,没戴手铐的高宇也用手回答起来。   手语老师告诉负责审讯的赵森,高宇问联系他的律师了吗。   这时候,那个从干洗店里拿回来的记账本,正在石头儿手上。账本上只有一个号码,没写名字,只有号码。   我们几个都看着号码,半马尾酷哥只瞥了一眼这一串数字,就冷冷的说了句,“这是乔涵一的号码。”   “什么……乔律师的。”石头儿问了一句。   我们平时都没习惯记住每个人的联系方式,因为通讯录让大家甚至连经常联系的人的具体号码都记不住,所以我们看着这个号码都没看出来就是乔涵一的。   半马尾酷哥职业习惯的能记住具体号码,我拿出赶紧找了乔涵一的号码确认,果然一模一样。就是她的。   我抬头看着审讯室里的高宇,他找律师不奇怪,可是找的律师竟然是乔涵一,这个六年前帮杀害他妹妹的嫌疑人无罪释放的对方律师。   看来他和王小可的失踪,一定脱不了干系了。   可是案子顺利的让我心里总有不安的感觉,好像一切都太简单了,像是希望警方很快追查到嫌疑人似的,从我们知道案子到暂时锁定了嫌疑人,不过一天不到的功夫。   我知道专案组的其他人虽然没说,可心里一定都跟我有一样的怀疑。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这个看似顺利的案子,那个难点究竟在哪里。   “我也进去吧,手语我也学过的。”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修齐,突然跟石头儿提出来他也要进去审讯室。   “不早说,就不用请老师过来了。”石头儿看着李修齐问。   李修齐笑笑,“很多年都没用过怕我都忘了,不能耽误审讯啊,我进去了……”他说着,也走进了审讯室里,拉了把椅子坐在了负责记录的警察身边。   高宇又开始用手语跟聋哑老师说话。问的还是律师的事情。   李修齐和赵森说了电话号码的事情,赵森点点头,回头和聋哑老师说,告诉他律师按照法律规定一定会给他联系,现在先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他。   聋哑老师和高宇说完,高宇一直很平和的脸上,突然抽搐了几下,他快速冲着聋哑老师比划起来。   “他说,不让那个律师来,他什么都不会说,打死也不说。”聋哑老师翻译着高宇的手语。    075 没有尸体的杀人事件(003)   联系上乔涵一时,已经是中午了,她刚结束开庭,看见电话就打了回来,石头儿和她说了高宇的事情。   乔涵一很快就带着助手赶了过来,身上穿着出庭时的精致黑西装,依旧是律政佳人的状态,眼神里的神色也不像之前那么焦灼。   “血液鉴定已经出来了,旅行袋里和那些衣物上的血迹都和你女儿的吻合。”石头儿首先和乔涵一说明了鉴定结果。   我看着乔涵一,她听了石头儿的话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略微点了下头,恐怕早就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乔律师,你在六年前那个案子之后,和这个高宇还有过联系吗?”石头儿又问。   乔涵一想了想,“我自己成立律所后,这个高宇来找过我一次,没记错应该是半年前,那之后再也没联系过了……我女儿的失踪跟他有关,确定吗?”   “高宇目前只是有嫌疑,他半年前找你,能说说是为了什么吗?”石头儿继续问。   乔涵一稍微想了下,“高宇找我,是做法律咨询的,他问我如果她也和当年他妹妹的案子一样,杀了人可是警方却找不到尸体的话,他去自首了,我会不会愿意替他打官司。”   石头儿脸色沉素的看着乔涵一。   “我觉得这个高宇精神上有点问题,他就是一直觉得六年前的那个案子,是因为我的辩护,因为我当事人家庭背景,才导致他妹妹从被杀的受害者变成了失踪人口,他说我明明知道他妹妹已经被我的当事人杀死了,可就因为没有找到尸体就被我辩护成了无罪释放。他逼着问我他妹妹究竟在哪里……我想起来了,他来律所找我那一次,小可正好也在,他们在那时候见过!”   乔涵一说到最后,语气激动起来。   石头儿等乔涵一平静一点了,才接着问,“眼前的情况,你愿意去见见这个高宇吗。”   乔涵一马上回答她愿意,只要能知道女儿的下落,她愿意全力配合。   李修齐从审讯室里出来,陪着乔涵一一起走进了审讯室。我和石头儿隔着玻璃看着里面,高宇在乔涵一踏进审讯室的那一刻,仰起头,露出了满意而又冷漠的笑容。   本就不算大的审讯室里,少见的人多,只是问与答的双方明显人数悬殊,被问的人只有聋哑人高宇自己,其他人都是为了问他而来的。   原本应该绝对站在他一方的律师,也因为和他特殊的关系,反而成为了对他貌似不利的一份子,可高宇看着乔涵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开心,像是忘记了他此刻身处何地。   “高宇,又见面了。”乔涵一冷静的先和高宇说起话来,目光也直视着对方。   手语老师和高宇翻译着,高宇看完他的手势,继续笑着,冲着乔涵一点了下头,手上比划了几下。   “他让我跟这位律师说,他知道自己错了,不知道捡到了别人的信用卡用了,会判得很严重吗。这不算刑事案件,乔律师愿意替他辩护吗?”手语老师翻译着高宇的意思。   高宇盯着乔涵一,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监控室里,石头儿双手抱在胸前盯着高宇,听完手语老师的解释,沉默不语。   我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乔涵一脸上,看着她听了手语老师的翻译后脸色阴沉,转头朝我和石头儿站的位置看了看,眼神复杂。   高宇刚才的话,对于解释他手里怎么会拿着失踪的王小可的信用卡去消费,挺合理。   就是捡了张信用卡,占了便宜,这不算什么重罪吧……我从高宇此刻轻松地脸色上,读到了这样的潜台词。   可事情绝对不会这么巧合,这么简单。   我正想着,审讯室一直坐着的李修齐,忽然站起身,他隔着桌子站到了高宇的对面,抬起手,冲着高宇比划起了手语。   我对手语完全不懂,看不出李修齐和高宇说了什么,只能看到高宇的眼神随着李修齐比划的手势上下起伏着。   李修齐似乎说了很多意思,他比划了好一阵后才停下来,转头问手语老师,能看懂他的意思吗,手语老师惊讶的点头说都能看懂,手势很标准。   李修齐也不去看高宇,说完朝着玻璃墙走了过来,站在了和我面对面的位置,目光直直的朝我看着,就像他能透过这块单向玻璃看清楚我在哪里一样,很准确的触到了我的视线。   虽然知道他根本看不见我,可我目光还是下意识的闪避了一下,可是也不知道自己躲避什么,自从酒吧里被他亲眼目睹我被曾念强吻之后,我再看李修齐时总有些浑身不自在。   “李法医刚才到底说了什么。”我开口问身边的石头儿,借机把视线移到了石头儿身上。   石头儿摇头,“手语我也不懂,等着翻译吧。”   审讯室里,高宇用力扭转头部,紧紧盯着背对他的李修齐,比划手语的两只手也很用力,连手语老师都不得不朝他走近了几步,认真的看着。   因为和我们一样不懂手语,乔涵一脸上也开始出现了不耐烦的神色。   我从她紧盯着高宇手势的眼神中,发现了强烈的厌恶之色。   “老师,我来翻译一下高宇的意思吧,你看看我说的对不对。”李修齐终于不再看着我,转过身重新坐下,直视着高宇。   “先说一下我刚才对高宇说了什么……我问高宇,六年了是不是一直在寻找他失踪不见的妹妹高昕,还跟他说我理解他的心情,相信人还活着总比相信死了要容易。”李修齐一边说着,眼神瞥了下离他位置不远坐着的乔涵一。   他又接着说,“高宇刚才说的是。既然法律判了他妹妹无法确认死亡,那他是相信法律相信正义的,所以他妹妹就还活着,只是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不肯回来见他,他这么多年从来不敢离开奉天半步,就是怕妹妹突然回家了,却见不到他……他求乔律师帮他好好辩护,不要让他进监狱,他还要回家等着妹妹,老师我翻译的对吗。”   原来他们之间的对话内容,是这样。   手语老师肯定了李修齐的翻译,高宇盯着李修齐,目光木然。   他看着李修齐,突然皱起眉头,猛地把目光转向了乔涵一,嘴角一歪,冷笑起来,声音不大却听的人浑身难受。   乔涵一没什么反应,只是也回看着高宇。   “正式询问吧。”李修齐打破了无声的注视较量,和赵森沟通了一下后,用手语对着高宇比划说明,要开始对他做笔录了。   高宇倒是很配合,问的问题他都会先仔细思考一下,然后看一眼乔涵一,再对着手语老师比划手势回答。   他坚持说自己是在干洗店附近无意中捡到的王小可的信用卡,在我们找他之前,他压根不知道信用卡是什么人的。   “你用那张卡买的女性内衣和衣物还有化妆品,为什么会出现在王小可的红色旅行袋里呢,怎么解释。”赵森严肃的提问,手语老师和高宇比划着。   高宇照旧听完问题后认真低头想一下,然后抬起头看着乔涵一,回答问题。   手语老师翻译着他的回答,“他说,那些东西是买给店里的女店员的,警方可以去问。”   石头儿听着手语老师的话,咳了一声,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口中小声念叨了一句,“有意思。”   我继续站着,目光不由自主的就投向了审讯室里的李修齐,他正在看着做笔录记录的电脑屏幕,手指习惯性的在嘴唇上来回摩挲着。   审讯继续。   同时,石头儿也安排人去见那个高宇干洗店里的女店员。结果很快反馈回来,女店员起誓发愿的说,她从来没收到过高宇买给她的什么内衣化妆品,她也没让高宇帮她买过这些,她压根不知道这事。   “还真是有意思。”石头儿摘下眼镜,盯着单向玻璃那头的审讯室,我以为他是在看着高宇,结果顺着石头儿的视线,看到的却是乔涵一。   赵森接到我们的消息,脸色更加阴沉起来,看着高宇,告诉他女店员给的证词。   高宇看完手语老师的翻译后,一点不吃惊不着急。像是早就知道女店员会做出对他不利的证言。高宇低头嘿嘿笑着,笑够了之后才抬起头,抬手比划起来。   手语老师翻译的声音有些变化,“他说,看来瞒不住了,问乔律师,怎么办。”   我看着乔涵一,她脸上终于失去了平静,起身瞪着高宇,大声问道,“我女儿呢,你把她怎么样了,说话啊!王小可在哪呢!”   高宇一脸茫然的看着乔涵一,眼神无辜,手抬起来继续比划着。   手语老师翻译,“他问出什么事了,是他捡到的信用卡的主人,失踪了吗。”   乔涵一听完手语老师的翻译,不管不顾的冲着高宇冲了过去。   李修齐和在场的一个刑警动作更快,及时拉住了已经扯住了高宇衣袖的乔涵一,乔涵一没有喊叫质问,只是瞪着高宇,嘴角抖着说不话来。   我从没见过失控时的乔律师,原来她也有这样不能自控的时刻。   乔涵一很快被李修齐带出了审讯室,我和石头儿也回到了办公室,和渐渐平静一些的乔涵一坐在了一处。   “需要我怎么配合。”乔涵一喝了一大杯水后,又恢复了律师身份事的神态。   法医检验室的同事这时过来了,我走过去,同事告诉我,刚才加急检验的结果出来了,送检的带血内衣和红色旅行袋上,发现了和高宇样本相同的指纹和皮肤组织残留。   我把检验报告直接拿给石头儿看,乔涵一问我们是不是又有新消息了,不用瞒着她,任何消息她都能撑得住。   “高宇一定和王小可失踪有关,有关键证据了,我需要乔律师配合。”石头儿把检验报告书递给李修齐看,自己跟乔涵一说着。   “这是肯定的,请直说,需要我做什么。”乔涵一有些不耐烦的回答。   “说说六年前那个案子吧。”   乔涵一听完,抿了下嘴唇,目光在我和石头儿和李修齐脸上,挨个走了一遍。   “六年前那个案子想必你们已经查过了,我简单点说。那是我很有象征意义的一个案子,也因为那个案子才让我在这行里有了出头的机会……那案子很简单,一个家境困难的女学生和同学一起去夜场赚外快,认识了有钱的富二代罗永基,很快就同居了,也很快就被有了新欢的富二代打了,女孩想分手离开,可富二代不同意,女孩给唯一的哥哥发了短信说她很危险让哥哥救她,然后就失去了联系……女孩叫高昕,就是那个高宇的妹妹,哥哥去报警的时候,富二代也在律师和母亲陪同下,去公安局自首了,说自己在神志不清的时候打了同居的女友,女友带着伤不知去向了。”   乔涵一停下来,喝了口水。   “陪着罗永基去自首的律师,就是我。高宇一直认为,是我让在他看来就是杀了他妹妹凶手的人无罪释放,所以他骂过我……是比凶手还要凶手的人,他一定是蓄谋绑架了我女儿报复我的,他有犯罪动机。”   石头儿听完,想了想问乔涵一,“那个案子我看过了,当初乔律师是以同居屋内发现的失踪者高昕血量不足以说明致死量做的辩护,加上始终没有找到高昕的尸体,所以证据链不能形成,还有全国精神科权威给出的司法鉴定结果,证明罗永基患有躁郁症,所以那个罗永基才最后得以无罪释放,对吧。”   乔涵一点头,“当时警方也怀疑过高宇,我提供了很多证据。说明他妹妹很可能是为了摆脱高宇的过度监控关心才会突然不告消失的,警方也调查了高宇,最后排除了他的嫌疑,可他对我的怨恨,应该因为这个更深了,他就是在拿小可报复我。”   我看着乔涵一,她也看着我,目光冷然。   “头儿,审讯室有情况。”突然有刑警过来喊石头儿。   审问高宇的审讯室里,高宇正在对着手语老师比划,赵森站在手语老师身边。正目不斜视的瞪着高宇。   我看得出赵森情绪有些激动,不知道我们离开这段时间,高宇说了什么。   乔涵一想重新回审讯室,被石头儿拒绝了,只好站在监控室这边,只有李修齐又重新走进了审讯室,高宇看到他回去了,停下了比划手势,微笑看着李修齐。   李修齐也不理他,径直走到做笔录的电脑前看着。   很快,看完了笔录内容的李修齐。直起身看了一下高宇,转身开门出去了。   高宇像是有些意外李修齐的离开,抬手比划几下,人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很快被负责看守他的刑警给按了回去,坐下。   李修齐来到监控室,对石头儿说,“高宇自己交待,他知道王小可在哪里,信用卡不是他捡的,是给女孩换衣服时。从她包里发现的。”   乔涵一的身体猛然一晃,失态的伸手一把扯住李修齐的胳膊,“你说什么,他承认绑架了小可是不是,我女儿在哪呢!”   李修齐推开了乔涵一的手,转头透过单向玻璃看着审讯室里的高宇,“他说如果乔律师不想自己的女儿也变成找不到人也找不到尸体的失踪者的话,就和他聊几句。”   “好,没问题,我这就进去。”乔涵一转身就往外走,被我拉住,她扭头狠狠瞪着我,像是我就是绑架了她女儿的人。   “冷静点,乔律师。”石头儿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先控制住乔涵一。   “高宇要求没有警方监控的情况下和乔律师谈话……”李修齐正常声音说到这里,突然声音压得很低了,后面说的话我几乎没听清楚,他贴在石头儿耳边说的。   乔涵一自然也听不到后面的话,焦躁的问还有什么,她要去见高宇。女儿的命要紧,警方也得人命为大,不能拦着她。   我紧紧拉住乔涵一。乔大律师已经没了冷静的姿态。   石头儿也不看乔涵一,听完李修齐的话,沉沉的呼出了一口气,“这小子真行,就这么跟咱们叫板……为了安全,先满足他的要求吧,看他究竟要跟乔律师说什么。”   石头儿走到乔涵一面前,和她说话,告诉乔涵一警方可以按着高宇的要求安排他们单独谈话,希望乔涵一能和警方配合,先听听高宇会跟她怎么说。   乔涵一毕竟是个经验丰富的刑事案律师,到了紧要关头还是稳得下来的,她过了情绪激动地劲儿,准备好后,先去了安排好的没有监控的屋子,等着高宇过去。   赵森亲自带着高宇走出了审讯室,因为乔涵一不懂手语,高宇又坚决拒绝手语老师跟着一起翻译,提出准备纸和笔给他,还有能烧东西的器具跟火柴,他会用写的方式和乔涵一交流。   他的意思很明白,写完说完。会把写下来的话都烧掉处理。   石头儿都默许了,准备好后,高宇走进了屋子里。   为了安全,门口守着人,高宇的手也被拷上了,不过并不影响他写字和乔涵一谈话,只是会吃力一些。   我和李修齐也站在了他们谈话的门口不远处,静静望着高宇的身影走进了门口里,门被关严了。   站了几分钟后,赵森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他小声跟我们说着刚才审讯高宇的事情。说他这些年也审过不少人,可是今天面对这个聋哑人,心里的感觉挺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他很狡猾?”我问赵森。   听我用了“狡猾”这个词,李修齐眼神玩味看向我,他没说什么,安静的等着赵森说话。   赵森有些苦恼的挠挠头顶,说也具体说不出来是什么不一样,就是觉得高宇不能用语言交流的内心里,一定非常痛苦绝望,他看着高宇说起王小可和乔涵一这两个名字时。那种感觉最强烈。   我朝高宇和乔涵一谈话的房间看去,紧闭的房门里像是死一般的安静,听不到什么声音。   “他那时候,心里一定想着他妹妹,六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呐呐说道。   赵森沉重的呼了一口气,没说话。   李修齐也不出声,我看他的时候,发觉他低着头,正在看自己的手腕,还用手摸着手腕。   我没记错的话。他那个手腕就是曾经带着银镯子的,不过现在看不到镯子了。   “六年前那个案子你们了解吗。”李修齐的手离开手腕上时,轻声问赵森。   赵森说听说过但是没经过手,不过隐隐约约知道那个富二代家里很有能力,就像外国那个辛普森杀妻案一样,明明他嫌疑最大,可是却定不了他的罪。   “高宇是想制造一次和六年前类似的案子,没有尸体的杀人案件,他想报复,用这种方式报复。”李修齐说。   赵森同意他的想法,我也同意。听了审讯再加上乔涵一说的案件情况,高宇又自己承认了和王小可的失踪有关,情况应该就是这样。   可是我有点不明白的是,如果要报复,那高宇的目标难道不应该是当年那个和他妹妹同居,很可能真的杀了他妹妹高昕的富二代吗,高宇怎么会冲着只是作为辩护律师的乔涵一下手呢。   六年前的案子,也许另有隐情。   而高宇这么拿自己以身试法,究竟要达成什么目的……在他和乔涵一的谈话结束前,我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   只是高宇和乔涵一对视时的眼神,总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那眼神十载让人看了之后就难以忽视不见,就像赵森说的,听高宇用手势说出来的话,让人感觉很强烈,带着浓浓的恨意和绝望。   我正要跟他们说说自己的看法,那边的房间门有了响动。   守在门口附近的人都注意过去,我和赵森,李修齐也走了过去。   房间门一阵响动后,打开了,高宇从里面独自走了出来,看到门外的警察,他淡定的抬起拷着手铐的双手,扭头朝身后的房间里看着,悠然一笑。    076 没有尸体的杀人事件(004)   赵森几步抢到了门口,把房门彻底推开往里面看,轻喊了一声,“乔律师”,李修齐也跟了上去。   我停在门口,看着高宇被刘海遮住上眼皮的双眼,他眼里有泪光。   高宇被带走暂时羁押。   刚才谈话的房间里充满了纸张燃烧过后的糊味,乔涵一坐在椅子上,眼神盯着桌上的一只不锈钢小碗,那里面盛着不少灰烬。   “都烧了,还能记住内容不?”赵森用手指扒拉着灰烬,问着乔涵一。   李修齐则是拿起桌上剩下的几页白纸,贴近了仔细看着。   乔涵一抬起头,“都烧了。”   几分钟后,李修齐把从谈话房间拿出来的几张纸放在了石头儿面前,最上面一张上被他用铅笔涂擦了一大片,隐约能看到一些字迹。   石头儿戴上眼镜看着,赵森也在一起看。   乔涵一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神色平静,只是偶尔用目光扫我几眼,我坐到了她身边。   “放心,曾添的案子不会因为我个人的私事耽误的,我明天还要去看守所见他,上次去的时候我转达了你的话,他听了情绪有些激动,不过还是不肯说话。”乔涵一等我坐稳,居然说起了这些。   我看着她没说话,本以为和高宇单独谈话后会看到乔涵一情绪不稳,没想到她反而比之前淡定了,这时候还能和我说起曾添的案子。   “高宇都跟你说了什么。”石头儿摘下眼镜,看着乔涵一问。   乔涵一看着赵森拿起那张纸往外走,抿了抿嘴唇,“他说小可在哪儿他知道,可是现在不能告诉我,我问他小可有没有事,他就笑不回答。后来在那张纸上写,是生是死不知道的滋味儿,不好受吧……我问他怎么才能把女儿还给我,让他有什么直接冲我来,高宇提了一个要求,我能做到的话,就还能见到小可,不能的话,那也许不止等上六年,他可以让我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小可了。”   “高宇提了什么要求。”石头儿问。   乔涵一抬起手拢了下头发,眼睛里忽然涌起了一片水雾,“他让我把他妹妹高昕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个小时后,乔涵一在助手陪同下离开了,赵森还原了那张纸上写字留下的痕迹证实,乔涵一和我们说的话基本属实,高宇在那张纸上最后写下的话虽然印迹不完整,但能看出来就是要求把他失踪六年的妹妹高昕找出来。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个富二代罗永基,现在在哪儿?”石头儿问半马尾酷哥。   半马尾酷哥看着电脑屏幕,“在奉天。去年他父母因为商业诈骗被判刑以后,他就从国外回来了,听片区民警说。他宅在家里不怎么出来,去他家应该能见到人。”   “父母都出事了,靠山倒了……”赵森说。   半马尾酷哥又补充了一句,“罗永基目前经济状况应该很差,听说他现在住的房子正在挂牌出售,这是他父母出事后留给他唯一值钱的财产了。”   “公子哥享受惯了,不工作又没有收入,只能坐吃山空了……这时候如果再把六年前那个案子翻出来,证据给力的话,没人再帮他想尽办法脱罪了吧……”我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李修齐若有所思听着我的话,等我说完。他开口说,“乔涵一,会去找他的。”   傍晚时分,奉天下起了雨,守在罗永基家楼下的同事有了消息,说一辆?色轿车把头发蓬乱的罗永基接走了,他们正在跟着。   我跟着半马尾酷哥和李修齐坐进车里,一起朝接走罗永基那辆车的行驶方向而去。   走了一段,我看着窗外的街路两边,“乔涵一的律所就在这儿附近……”没记错的话,再过一个路口,就可以看到乔涵一律所的门面了。   在路口停下等红灯时,跟着罗永基的同事又来了电话,说罗永基从车上下来,现在进了地铁站了。   “过了路口就是地铁站,我去跟。”车子开起来,半马尾酷哥快速下车,直奔地铁站跑了过去。   李修齐把车继续往前开,我回头看着人流熙攘的地铁站路口,“不是有同事在跟着呢,余昊干嘛还要去。”半马尾酷哥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你忘了进组的时候头儿怎么介绍他的,余昊是把跟踪的好手,他得亲手去搞定那个富二代,等会儿你就明白了。”李修齐刚跟我说完,他的就响了。   我盯着李修齐的侧脸,他听了一下后嗯了一声,迅速瞥了我一眼,“我在两站地之后的地铁口,等你。”   “余昊吗?”我问他。   “嗯,我们去等他。”李修齐刚说完,我们的车子就从乔涵一的律所门口开了过去,律所里还是灯火通明,门口的停车位也是满的。   十二分钟后,李修齐把车停在了地铁站对面,我们等了一分钟后,半马尾酷哥随着出站的人流走了出来,我看见他打开了一贯扎起来的马尾,头发散开了,身上的长款衬衣配上他这头型,一般人见了应该会把他归类为艺术青年,可能没什么人会想到他其实是个警察。   打开车门坐进车里,余昊一边动手又把马尾扎了起来,一边依旧声音冷淡的对李修齐说,东西已经放到罗永基身上了。   “你去放什么……窃听器吗。”我突然想到了这个。   半马尾酷哥整理着扎起来的头发,扭头瞧着我,“不然你以为我干嘛去了。”   说完,他竟然还冲着我笑了一下。   很快,半马尾酷哥戴上了耳机,手里拿着个钢笔一样的东西,把耳机连在了上面,李修齐也把车子开到了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方停下来,接过一半耳机放到了耳朵里。   我看着半马尾酷哥手里的笔,那一定是窃听器了,我还是头一次接触这些。   他们两个人戴着耳机安静的都不出声,我也沉?着,心里猜着此刻他们到底听到了什么,罗永基在干什么呢。   时间过去了好一阵,李修齐忽然转过头看我,见我也在看着他,就摘下了耳机递给我。“别说话,戴上听。”   我马上接过耳机,塞进了自己的耳朵里,耳机上还残留着李修齐的体温,温温的。   耳机里有人在说话,一男一女,两个人。   我看着依旧瞅着我的李修齐,耳机里的那个女声……我眨着眼睛,听出来这个女声是谁了,是乔涵一在说话,声音很冷。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生活下去了,房子卖了的钱再花光了,怎么办。”乔涵一的问话里丝毫听不出关切的意思。   一个嘶哑的男人声音出现在耳机里,“没想过,呵呵,我现在想不了那么多,到时候再说吧……别绕弯子了,你突然找我究竟什么事,还弄得这么神秘。”   我看着李修齐,用嘴型对着他无声的说了罗永基三个字,他点点头。   乔涵一在和罗永基见面。   而他们的谈话,正在被警方监听着,我还没实战经历过监听这事,看着副驾上和我一样在监听的半马尾酷哥,突然弯了下嘴角。   耳机里一阵安静后,乔涵一又说话了。   “你吃晚饭了吗……每天在家里打游戏,都是叫外卖吧。”   耳机里响起一阵窸窣声,像是有人在快速翻找着什么东西,之后罗永基才说话,口气很不耐烦,“别说这些虚的了,你不是从来都不喜欢我的吗,还会关心我有没有吃晚饭?我记着六年前你跟我妈说过,她有我这样一个儿子真的是辛苦,赶紧说吧,到底找我干嘛!”   乔涵一的语气一直很平静,“那我就直说了……罗永基,六年前你把高昕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阵安静,我下意识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高昕……我怎么知道她哪儿去了,我不知道,卧槽,干嘛提起这个!”罗永基的声音大了起来,语速很快。   “你怎么会不知道……人是你杀的,你怎么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人又不是我藏起来的,我怎么知道!”罗永基骂骂咧咧的喊了起来。   乔涵一也提高了声音,让罗永基小点声说话,罗永基骂了一句,“我当时吓成什么样你也看到了,那个丫头妈的把我脸打成那样了都,我没把她卸成八块就不错了,我怎么知道人哪儿去了!”   耳机里又是一阵静?,等乔涵一又开口的时候,声音变得很小,她的声音变得陌生起来,像是带着寒意透过耳机传到了我耳朵里。   她问罗永基,不是他把人藏起来了,那么是谁做的呢,高昕的尸体这么多年都没有下落,藏得很高明。   罗永基呵呵呵的笑了起来,好像乔涵一刚才那话是在赞许他似的。   “是挺高明。乔律师你也厉害啊,我还以为是你拿了我妈的钱干的呢,原来你也不知道啊……不是你也不是我,操,不会是我妈干的吧……”   乔涵一没有说话。   过了几秒,罗永基又说,“当年是乔律师你说只要警方找不到那丫头尸体,你就能保我无罪的,我妈那么信你肯定按你说的……”   “闭嘴,你过了六年,经历了这么大的家变,竟然还是猪脑子,你妈真的是很可怜……我以为当年一切善后你们家都做好了,你也至少会知道尸体在哪儿,看来你妈知道你是个什么,都不敢告诉你……”乔涵一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罗永基的话。   她讽刺的话语听起来很刺耳,可是罗永基居然没开口骂人回嘴,他们之间的对话僵在这里没再往下深入。过了几分钟后,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后,我最后在耳机里听到的就是一个闷声,然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烟盒被他扔了。”半马尾酷哥把耳机摘了下来,看着李修齐说。   我也摘下耳机,看来半马尾酷哥前面进了地铁站,是把窃听器放进了那个富二代的烟盒里了,不知道那个过程什么样,想来一定很刺激,可惜我没看见。   虽然听不到他们说话内容了,可很关键的讯息已经被我们听到了。   还在继续跟踪罗永基的同事来了消息,罗永基的确是跟乔涵一见了面,他们在一个正在装修中的门脸门外看到罗永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离开后没多久,乔涵一也从那个门脸里走出来。   回到专案组,石头儿和赵森还在等着我们,听我们说了监听到的谈话内容后,石头儿决定明早就把那个罗永基请回来协助调查。   至于乔涵一那边,暂时按兵不动,看看这位大律师接下来还会为了找到女儿做些什么。   “高宇呢?”我问。   赵森说高宇还羁押在局里,没送去看守所那边。   我和李修齐一起走出了办公室,准备各自回家,刚说了再见,我就看到了身边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色卡宴。   车门打开,曾念从车里下来,站在车门边上静静地看着我。   “明早见。”李修齐也一定看到了曾念,他跟我告了别,上了车很快就开走了。   我盯着他的车尾消失在视线里,曾念在这期间已经走到了我面前,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问我这么晚才出来。又有新案子了吗。   我看了曾念一眼,无语的自己朝回家的方向走,眼睛瞄着路上开过的出租车,准备拦一辆空车去医院,去看还在住院的我妈。   我妈恢复的不错,可是还要住院一段,她醒过来之后身体指标倒是都很正常,唯独舌头不好使了,说话吐字不清楚,除了曾伯伯,别人都听不懂我妈在说什么。   我刚站在路边扬起手,就被曾念跟过来给按了下去,他扯着我的手腕,“去哪儿,我送你。”   市局门口有同事进出,认识我的人看见我被曾念拉着慢下了脚步,我不想多出事端,只好先跟着曾念走到了他的车旁边。   曾念拉开车门,示意我上车。我坐在了副驾位置,车门砰的被他用力关上。   车子开起来,曾念问我去哪儿。我想想没说要去医院,“去你爸家里,我要看看团团。”   曾念没说话,车子朝曾家老宅的方向驶去,我看了下,已经夜里九点半了,他都不觉得我这时间去曾家不恰当,一个字都不问。   在我的记忆里,曾念从来没真的走进过曾家老宅,他说我妈病发时他去了曾家也并非我亲眼所见,所以我的记忆力他离那个家最近的一次,还是十几年前曾添妈妈去世后,我夜里跑去见曾添他跟着我,站在曾家大门口那回。   车子缓缓停在了曾家门外,我看到院门里面透着灯光,曾伯伯看来还没休息。   “我不进去了。在车里等你……家里来了新保姆,你也认识。”曾念看着我,口气平淡,不像过去那样只要我和他提起回曾家就对我摆臭脸。   “新保姆,你找的吗?”我知道曾念不会无缘无故跟我特意提起新来的保姆。   “对,舒家宾馆里那个死了的小男孩妈妈,我让她来这边了,她以前也是做保姆的,还记得她吧,在宾馆你见过她。”   我当然记得那个女人,叫红英,曾念和她认识。说是以前朋友胜哥的老婆。   “那挺好,家里不能没人照顾,我进去了,你不用等我。”我说完下车去敲门,曾念坐在车里没动。   来给我开门的人,就是那个红英,她看见我好像没马上反应过来我们见过,很客气的招呼我进去,一进门我就看到了团团朝我跑了过来,一下子扑进我怀里。   我搂着团团,朝客厅里看,没见到曾伯伯。红英跟我说曾教授在楼上画室里。是团团听出是我声音让她给我开门的,曾教授还不知道我来了,她这就上楼去说。   团团缠着我问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她,还眯着眼睛跟我说爸爸也来奉天了,然后又跳到我妈这边说起来,说我妈昏倒的事情,反正小嘴巴就一直没停下来过,我都没说话的机会。   正说着,曾伯伯和红英从楼上走了下来。   见我这么晚过来,曾伯伯有些疑惑的看着我,我赶紧解释说忙到现在才下班,接下来可能会更忙所以就这么晚过来了。   曾伯伯笑着招呼我坐下。和我说起了我妈今天的情况,他坚持每天都去医院看我妈,今天还把团团也带去了。   我们聊着家常,谁都没提起曾添,就连团团东说一下西问一下,也没提过许久未见的叔叔。   我总觉得团团敏感的小心思里,一定能感觉到我们跟她说曾添出远门了是假话,她只是懂得有些话不好去问大人的,她就不问。   我刚喝了口红英给我拿来的饮料,曾伯伯就提起了乔涵一,问我最紧跟乔律师联系过吗。   “见我几次,因为其他案子乔律师来局里我们碰见过。”我回答曾伯伯。   曾伯伯哦了一声,我以为他是想就此跟我提起曾添时,曾伯伯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看着我说,“不知道什么原因,乔律师今晚和我说,她不能继续做我的法律顾问了,不过会帮我处理好曾添的案子,她就是先打个招呼让我尽快联系其他律师……不知道是不是乔律师遇上了什么?烦。”   我想着监听到乔涵一和罗永基的那段对话,一时间没想明白乔涵一打算做什么,不过她跟曾伯伯这样的客户打了这样的招呼,难道要离开奉天,是因为高宇和六年前那个案子吗?   “我没听乔律师说起。她跟我说的都是有关曾添的,她没说因为什么吗?”我不会把乔涵一女儿失踪的消息说出来。   曾伯伯听我说到曾添,面色沉了一些,他看了看紧挨着我坐着的团团,慈和的笑了笑,“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早点回去休息吧,注意身体,医院里你也不用惦记,我会照顾好你妈妈的……欣年,曾念回来的事情咱们一直也没时间聊聊,我听他说,说你要和他订婚了,是真的吗?”   我怔然的看着曾伯伯,“您说什么,曾念说我要跟他订婚,他亲口跟您说的?”   曾伯伯点点头,“他说希望我将来能以你这边长辈的身份出席订婚宴,他……他还是没叫过我,他说他没把名字改了,是因为他妈妈说过不许他改,他不会认我的。”   我听着曾伯伯的话,坐不住了,恨不得马上出去问问门外车里的曾念。他到底要干嘛,谁说过要跟他订婚的,他究竟想什么呢。   答应了陪团团去一起去小学报到后,我和曾伯伯告别出了曾家,看到曾念的车还停在门口,就走过去闷声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坐下的时候,曾念正在讲电话,见我沉着脸瞪着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安排着什么,过了好久才结束通话,收起看着我,“我有话跟你说。能去我家坐坐吗……去你家也可以。”   我忽然觉得可笑,他可笑,我也可笑,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曾念就看着我笑,等我笑够了停下来,他也不问我笑什么,就和年少时一样,我们在一起永远都是我话多,他只负责听着。   他总是那副冷淡疏离的目光,可过去的我却爱死了他那个样子。   “有话就车里说吧。”我看着曾念,忍住没直接问他干嘛跟曾伯伯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可心里渐渐涌起火气。随时准备着爆发。   憋了十年的火,不知道被点燃了会是怎样。   曾念没说话,倒去发动了车子,车子速度极快的上了路,直奔他家的方向。   “我不会去你家,曾念。”我冷冷说着,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起来,像是突然晕车的症状,可我清楚自己压根没晕车。   曾念扭头瞥我一下,“那去你家。”   我看着他的行车路线,不是我住处的方向,“我家不在这边。你到底要去哪儿,停车。”   曾念依旧沉?,车速愈发快了起来。   我也不再问话,因为知道问了也没用,只好等着看究竟曾念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车子几次急转弯,终于戛然停了下来,我握紧安全带的手也随之一松,往车外看着到底停在了什么地方。   曾念侧身靠近我,动手替我解开了安全带,暗淡的阴影下,我看到了他直勾勾看着我的眼神。   他一言不发拉起我下了车,几条熟悉却久违的旧胡同出现在我眼前。我认出了这是什么地方,曾念拉着我走进一条胡同里,很快推开一扇早就失去了作用的铁门,拉我进了一间旧平房里。   屋里没灯,空气里带着灰尘积聚的味道,曾念把我抱起来,三两下走到了好像桌子的地方,把我放到了上面。   “难道忘了这是哪儿了,我们隔着帘子,一起住了两年的地方,你忘了?”曾念说着,一只手突然伸向了我的后颈,把我的脸朝他的唇边,温柔的拉近过去。   温柔里透着不用避讳的力道,我躲不开的和他贴在了一起。    077 没有尸体的杀人事件(005)   曾念的脸,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他压低声音叫着年子,年子……把手按在我的腰上,慢慢地摩挲。   我不自在的想躲开,可他已经把我吻住了,我抬手用力打他,越来越用力,可他由着我发疯,只是吻得让我们两个都透不过气来。   我崩了太久的理智,这一刻终于瞬间断了。   曾念咬着我的唇角,声音模模糊糊的,“年子,我们结婚吧,嫁给我……”   我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定红红的,好热好热,听到他说嫁给我,我打他的手僵住了,我告诉自己不能哭,可眼泪还是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我早就以为这辈子不会听到曾念对我说那三个字,如今听到了,我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和幸福……听到的不是时候,也太晚了。   我曾经付出了自己几乎全部青春岁月想要跟着他,跟他一生一世,可他说走就走,甚至还带着我最好的朋友一起,所有人都说他们私奔了,曾念喜欢的女人是苗语。   曾念不知道他消失的那一天,我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过去了十年,他回来了,就像当年突然出现在我家一样毫无预兆……那句嫁给我,他怎么做到这么轻易就能说出口。   我开始头疼,忍不住喊了一声,声音因为曾念的吻闷在喉咙里,听上去像是被困住的小兽用尽全力在发威,吓不退敌人也要努力嘶吼。   曾念的索取慢了下来。已经试图掀起衣角探进我衣服里的手不动了,然后一点点退了出来,他的手沿着我的脸摸上来,温热的手指肚缓缓压在了我的太阳穴上,温温热热的触感,让我浑身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头疼好像都轻了些。   “你又头疼了,以前你头疼就咬我……”曾念的声音很轻,萦绕在我耳边。   被他这么一说,我脑海里翻滚出大片大片过去的记忆,都是过往我和曾念互不相让,他往狠里折腾我,我也下死嘴用力咬他的场景。   我觉得眼前发花。很想像过去那样疯狂起来,疯子似的去咬曾念,可是嘴巴张了张,在他身上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这男人的身体,没有属于我的部分。   心念一散,我原本绷紧的身体也软了下去,曾念紧紧把我抱在了怀里。其实我说他抱着我不准确,他根本就是把我整个人迎面揉进了他身体里,我感觉自己肺里的空气都快被他压空了,曾念的脸又埋了下来,湿哒哒的贴在我的颈弯里。   旧房子里诡异的安静了片刻,曾念的手再次在我身上抚摸时。我咬咬牙,终于把心里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曾念,放开我,你让我觉得恶心。”   曾念的手随着我的话音落地,停了下来,停在我的心口上。   几分钟后,曾念和我摸黑离开了旧房子,曾念走在前头回了下头,“这里明天就要拆掉了,我们公司要在这里建新的住宅小区,以后再也回不来你家这个屋子了。”   我始终没再回过头,没去再看看我曾经从小到大住了十几年的家。夜风吹在脸上,我觉得这里拆了真好,房子拆了,我心里那些发生在这里的旧事也该从自己心底拆掉。   坐进车里,曾念和我都有片刻不出声,直到对面开过来一辆车,刺眼的灯光在车里晃过,曾念的目光也落在了我身上,“年子,我说的订婚,不是玩笑话,我是认真的。”   我笑着呲了一声,也看着曾念,“那我也认真的回答你,我不想结婚,结的话也不会跟你。”   尽管车里面很黑,我也能感觉到听了我的话,曾念眼里的阴沉之色浓重起来。   可他沉默了几秒后,开口说话的语气竟然平静温和,“你会答应我的……送你回去。”   到了我住的地方,曾念没有下车送我进去的意思,我也免了开口拒绝他,开了车门刚下去,就听见曾念的声音响在耳后,“年子,到家记得锁好门。”   我撑着一步步走进了自己家里,不回头。   开门进屋,我冲进卫生间里拧开水龙头,连着掬了好几把凉水扑在脸上,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一张脸,眼圈彻底红了。   “年子,到家记得锁好门……”这话在十几年前,每次曾念晚上不在我家住的时候,临走都会这么对我说。   刚才他又说了。   说的话没变,说话的人也还是那个,可我听起来的感觉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曾念干嘛这么突然提出要跟我订婚,突然就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推回到了十年之前,我没那么天真以为这一切都可以用爱情来解释。   他有目的,可我不知道他的目的,也不想知道……我不会跟曾念结婚,这念头在我心里很清楚。   我以为自己夜里会睡得不好会失眠,结果却出奇的深入睡眠了整夜,早上硬是被声响弄醒的,不然还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   我摸起也没看就接听了,听筒里陌生男人的声音顿时让我清醒了起来,“你好,你是左法医吗,可算打通电话了,抱歉我是曾总的助理,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我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居然已经上午十点多了,我赶紧从床上坐起来,不明白这个曾总的助理是何人,干嘛要找我。   刚要问,我忽然就意识到,曾总就是曾念吧。   “你好,你说的曾总是曾念吗。”我一边下床一边问对方。   “是的,就是曾念曾总。”   “他找我怎么不自己打过来,到底什么事。”我口气冷淡的反问着,拉开窗帘看到今天是个阴天。窗外有铅色的云在空中缓缓移动着。   “曾总他出了点意外,是董事长让我打电话找您的。”曾念的助理说话语气很小心。   我的手原本要打开窗户,听了他的话,手握在窗把手上没动,脑子大概因为刚从沉睡中被唤醒,反应得有点慢。   曾念出了意外,他怎么会出意外,昨晚不还强硬的对我来着。董事长又是哪位,找我干嘛。   “左法医您在听吗,我们董事长要跟你讲话,稍等。”曾念的助理在电话那头说着。   很快,又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响起,声音浑厚苍老,“喂,是左欣年吧,我是舒添,是曾念的外公。”   我愣住了。   舒添继续在电话里对我讲着话,“曾念今天早晨出了车祸,人在急救车上呼吸停止了一次,我从他贴身口袋里看到了一样东西,一个小时前医院下了病危通知,我想应该告诉你曾念出了事,所以打了这个电话。”   老人的声音平静的说完了曾念的垂危之后,我听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颤音,我的手也跟着颤了起来。   等我赶到医大附属一院时,曾念的抢救还在进行中,我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伴随着我奔跑的脚步声回响在医院的走廊上。   急救室的门外,一位腰杆笔直的老者正背对我站在门口,他身边不远处站了好多人,其中一个年轻男人看见跑过来的我,马上迎了上来。   “是左法医吗。”他打量着我问道。   我匆忙点了下头,目光迅速移到手术室门上点亮的红灯上。   “手术还没完,我就是刚才打电话给你的助理。”年轻男人和我说明了身份,我根本无心理他,仰着头盯着红灯一直看着。   我心里一片茫然,赶过来的路上不记得自己都想了些什么,脑子里只是一遍遍响起曾念昨晚最后跟我说的话,“年子,到家记得锁好门。”   门我锁好了,也睡得难得的好。   “左法医,我给您介绍一下我们董事长吧。”曾念的助理在我身边又说了话。   我冷冷的扭头看了他一下,年轻的助理大概没想到会被我这么看着,表情有些惊讶的看着我,一时间没说话。   我朝前面看着,那个背对我站着的老者,此刻已经转过身来,正看着我。   不用介绍我也知道,这位应该就是曾念的外公,那个活得像传奇一样的人物,我在新闻里见过他不算清晰的照片,还有印象。   我朝老者走了过去,经过走廊里其他人身边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向海瑚脸色难看的正盯着我,见我也发现她了,马上把头垂了下去。原来她也在这儿。   我果然没猜错,老者正是曾念的外公,舒添。   近距离看他,眉宇间的确和曾念有些神似,不过目光比曾念要深沉宽厚许多。岁月和磨难留下的痕迹都体现在了眼神里。   “没想到第一次见你,会是这样的场面……谢谢你能赶过来。”舒添语气很平静,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   “曾念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这时候该和舒添说什么,最想知道的只有曾念究竟怎么样了。   “他的车子被一个酒驾的司机从侧面撞上来,那人开的是货车,好在头部没大事,其他的医生还没出来说,我也在等……”舒添即便说着自己唯一外孙的伤情,语气依旧不见波澜。   我没在问别的,和舒添一起站在门外,等着门不知哪一刻会被人从里面推开。   身边来来往往有人走过,有人偶尔会和舒添耳语几句,我也没听见他回答太多的话,都是简单的好,可以之类的话,多数时间我们就站着不出声,眼神不离开手术室的门。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开了。   出来的医生走到了舒添面前,年轻的助理和其他好几个人都围了过来,我被一圈人隔在了外围。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天色阴沉的像是到了傍晚时分。   医生的话很简单,他说手术很顺利,曾念失血过多,有几处很重的外伤,但好在头部和内脏都没什么事,没有生命危险了。   那一群人开始纷纷说着没事就好之类的话,舒添脸上的神色也松了下去,年轻助理扶着他,医生说曾念要先送去重症监护室,暂时不能探望他,让家属等通知。   舒添和医生道谢,医生连忙说别这么说,摘了口罩一脸敬意的看着舒添。   等医生护士走开了,舒添才看向我,“听到医生讲的话了吧。”   我点头。   舒添朝我走近一些,年轻助理识相的没有跟上来,其他人也都走开了。   我无意间感觉到有人目光直直的在盯着我,找过去看一下,还是向海瑚,她站在那群人里,这一次没避开我的目光,只是没对我做出任何表情,只是看着我。   “刚才电话里没有说清楚,我从曾念贴身口袋里看到的是张照片,裁剪的很小的一个头像,像是左法医更年轻的时候。”舒添说着,从他的衣兜里拿出来很小一张照片递给我看。   我接过照片,被剪得只剩一个头部的照片边缘上有血迹。新鲜的血腥气味,我职业敏感的一下子就能闻出来,心头跟着一紧,那是曾念的血吧。   照片上的小小一个人头,我只看一下就知道,那个人头就是我,是我高中毕业时拍的集体合照,不知道曾念什么时候拿走了这张照片,还把我的头部给剪了下来带在身边。   他这人,总会做出古怪的事情,就跟他眼里的阴沉神色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我觉得眼睛热热的,忙把照片递回给舒添。   舒添接过照片,放回衣兜里,对我的反应没说任何话,只是简单地跟我说了句他要去重症监护室看看,就走了。   人们跟着舒添的离开一起走了,向海瑚从人堆里出来快步走向我,到了面前,她打量我一个来回后说,“曾总是因为你才会出事的。”   说罢,她不等我反应,扭头就小跑着重新回到了跟着舒添的人堆里。   我看着向海瑚的背影,并没把她这句话太当回事,自己也朝重症监护室方向走,我也要看看曾念,哪怕不能到他身边,也要看一眼才算安心。   能见到曾念的机会,就是他从手术室出来被推进重症监护室的短暂一刻,护士推着曾念一出现,那些跟着舒添的人都退后了,舒添脚步稳健的跟着推床一起走,附身看着躺在床上的曾念。   我站的远一些没往前去,只能看到曾念一个模糊的样子,舒添在护士准备进监护室时开口拦了一下,然后抬头喊我过去。   周围人的目光聚集在我身上。我走到了床边,看清了躺着一动不动的曾念,他脸色很白,脸上还有几处没擦掉的血渍。   “曾……念……”我下意识的叫了他的名字,叫得慢吞吞的。   曾念没有回答我,紧闭着眼睛,让我想起十几年前我偷看他睡觉,他睡着了就是这个样子,没变过。   可过去每次我喊闭着眼睛的他,他都会给我个声响回应我,这次他没有。   我心里揪紧着难受。   “推进去吧,谢谢。”舒添的说话声把我拉回到眼前。护士开门推着曾念进去了。   离开之前,舒添看了看我,“曾念本来说过几天就带你回家的,没想到我们提前见到了……左法医等一下要去上班吗,是的话我们正好一路。”   我看着舒添,“您要去市局吗?”   舒添点点头,“我要去见一下你们局长,我要亲自和他报案。”   我有些意外,“报案……”   舒添展了展眉头,“对,曾念的车祸应该是有人蓄意制造的,所以我要报案。”   等我前后脚和舒添一起出现在市局时。走廊一头远远的走过来穿着白大褂的李修齐,他出来的那个门口,正是舒添要去的地方,主管刑侦局长的办公室。   我和他迎头走过,李修齐朝我略微点了下头,眼神随意的看了我一下就走过去了。   我没跟着舒添一起进局长办公室,只是出于礼貌送他过来,舒添也没再跟我说别的,他敲了局长的门,门一开我就听到了局长的笑声。   看来不会是初次见面,他们本就相识。   我回了专案组的办公室,没想到只有李修齐一个人在。我进来时他正坐在位置上看着电脑,见我进来抬眼看看我,“石头儿亲自去审高宇了,他们也都去了。”   我没说话,走到李修齐桌前站住,心里再对自己说,别看乱想了,赶紧回到工作状态上来,还有失踪不见的女孩等着我们去找呢。   李修齐修长的手指伸出来两根,在我眼前晃了晃,“没睡好吗,愣神什么,昨晚玩得太嗨了吧。”   被他这么一弄一问,我脑子倒是立马清醒了不少。   “没有。”我含糊的答了一下,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我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忽然想抽烟了,下意识就抬眼看斜对面坐着的李修齐。正想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还有一丝丝的烟草味道。   是石头儿和赵森,半马尾酷哥一起回来了,他们几个都在抽着烟,烟味儿不小。   没人问我上午没出现的事儿,我站起身主动问审讯高宇的情况,石头儿猛吸了一口烟后对我说。高宇什么都不说,只问了乔涵一什么时候来。   “他是在等着那个消息呢。”赵森把抽完的烟头掐灭了,自从知道我也抽烟后,他们在我面前也不避讳了,赵森紧跟着又拿出一根烟点着,刚叼在嘴上,就看到了我的的眼神,“你抽吗,给你一根。”   我不客气的接过烟,可拿了打火机要点着时,眼前却晃过了在滇越的那一幕……曾念蹲在我客栈的床前,把一根烟递到我?子底下,他面无表情捏着烟卷抖了抖,我把烟夺过去一掐两截。   往事顿时尖啸着从我心底里猛冲出来,我顾不上专案组几个人的目光,拿着烟转身就出了办公室,我怕自己慢了哪怕一秒,就会被他们看到我眼里控制不住的眼泪。   情绪崩塌的不可收拾。   我躲到楼外一处角落,站在树荫下垂着头,让眼泪不在脸上留痕迹的往外淌,好几滴眼泪大概是太大了,落下去砸在脚下的石板砖上,我好像都听到了闷响。   能让我这么流眼泪的男人,只有一个。   “年子。其实你哭的时候真的比笑起来好看……以后你能哭就尽量别笑了……”   “年子,别闹。”   “年子,小心车,你想我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吗,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狠……”   我把头向后抵在了冰凉透骨的楼外墙面上,想起了我一个人傻乎乎的在火车站里等着曾念出现那一天,结果等到的是他和苗语一起离开奉天的消息。   不远处有人说话路过,没发现我的存在,可我看得清他们,是局里一对正在恋爱的警察,两个人并肩说笑着走远了,女警的咯咯笑声还停留在我耳边。   眼泪因为我改变了姿势。毫无章法的在我脸上流下来,我哭着笑了笑,想象一下自己的样子,也许真像曾念说的那样,我哭起来比笑要好看。   我抬手抹了下脸,手心立马就全湿了。   在裤兜里响了起来,我不知怎么心里猛地狂跳了几下,下意识觉得这个电话一定会带来坏消息,我不想接。   可是一直在响,我只能拿出来看。   来电显示倒是让我松了口气,是白洋打过来的。   我一接电话只是喂了一声,白洋就已经听出来我声音不对。她问我怎么了,在我的沉默无语中,白洋像是能看透我心事似的,问我是不是因为曾念。   我没否认,抽了抽?子,“你还真是我肚子里蛔虫。”   白洋没跟我开玩笑,口气很认真,“我可没那本事,是新闻炸锅了,几乎所有头条都在说舒添继承人出严重车祸的消息,我才给你打电话的,看来你早就知道了。他没事吧,你也没事吧……”   被白洋这么一打断,我的情绪倒是恢复了一些,我又抹了下脸上的泪痕,跟白洋说了下我去医院看到曾念的事情,也说了舒添亲自来市局报案的事儿。   正说着,冷不防就看到附近的一棵树晃了晃,紧跟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拿着的李修齐站在了我面前。   见我在讲电话,他就低头在上打了字,举到我面前让我看。   “局长让我去做活体鉴定,给曾念做的。你要一起吗?”    078 没有尸体的杀人事件(006)   我盯着活体鉴定四个字,明白李修齐的意思,是要让法医去给伤者做司法鉴定,可这样的工作通常不需要他这个级别的法医去。   “白洋,我这边有事情要忙,先这样回头我再找你。”   我挂了电话,李修齐也把收起来了。   “局长亲自找你的?”我问李修齐。   他点点头,“我好多年都不给活人检查了,手生,你不是在法医门诊待过,跟我一起去吗?”   我在法医门诊不过是走了个过场,就被拉到了专案组里,拉走我的人就是李修齐自己,他难道忘了,我也没有什么伤情鉴定方面的经验。   他是故意的,故意给我机会去见曾念,我深深地看了眼李修齐。   “乔律师女儿的案子暂时也没我们法医什么事情,走吧,有事做比较好,我不喜欢闲下来,没有尸体有活人验一下,也不错。”   我无语看着李修齐,跟在了他身后。   路上我才知道,石头儿他们又去接着盘问高宇了,他不说就跟他耗下去,同时也派人盯紧了那个富二代罗永基和乔涵一。   这案子里没有尸体,的确暂时没我们法医什么能做的,可一旦出现了尸体……我脑子里闪过王小可和高昕的样子。   “想什么呢……在担心你的老朋友?”开车的李修齐问我。   我抿下嘴唇,“我已经见过曾念了,他家人通知我了,我上午没来就是在医院。”   李修齐随意的哦了一声,似乎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打算。   可我还有话要说,“在医院。我看到向海瑚了。”   李修齐目视前方,“是吗,海瑚在你朋友的公司里正参与一个开发项目,老板出了事却探望的下属一定不少。”   我明白李修齐的意思,他是说向海瑚出现在医院算是正常情况。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也许是向海瑚的眼神,也许是她最后特意过来跟我说的那句话。   她说曾念是因为我出事的,如果真是,因为我什么呢?我没想到答案。   到了附属医院,那个曾念的年轻助理看见我有些意外,他是来接待警方派来的法医的。可没想到来的还有我。   到了重症监护室外,因为情况特殊,我和李修齐被允许进入,换了衣服拿好设备,李修齐戴着口罩看看我,“开始吧。”   我也隔着口罩,冲他点点头。   重症监护室里,单独为曾念开辟了一个区域,护士领着我们到了他的病床前,曾念依旧紧闭双眼躺在那儿,身上好多管子连着各种我不熟悉的仪器。耳边能听见生命监控仪发出的声响。   曾念观察着病床上的人,我站在他身边也看着,曾念的脸色像是比我之前看到时多了一点血色。   检查伤情的工作很快开始,我和李修齐配合着,在护士和医生的说明下,验看了曾念身上的伤口,他外伤不轻,明显是人体被重物剧烈撞击后的受损情况。   以法医的身份出现在曾念面前,看着他毫无反应的任由我们检查他的身体,我心里隐隐觉得疼,不知道曾念何时才能恢复意识。   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有他醒了才能知道。   检查结束,李修齐按着规矩在做记录,我看着护士和医生给曾念检查,突然就听到了很微弱的一声呻吟,护士说了句醒了。   我反应过来是在说曾念,走了两步到了床头,看到病床上的曾念微微皱着眉头,可眼睛还是闭着。   “在清醒的过程中了,等一下应该就能睁眼了。”医生说着,去看生命监控仪上的显示。   我不眨眼的盯着曾念的眼睛,生怕错过了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就连李修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察觉到,他也没跟我打招呼。   不知过了多久,曾念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他的眼睛也慢慢的睁开了,眼神无力的虚空看着,还没发觉我就在他的身边。   守在一边的护士喊来了医生,我这时才发觉李修齐不在,问了一下,护士说那位法医让我问起的时候说,他在楼下车里等我。   我心里莫名的一暖,眼神飘向医院停车场的方位。   正有些怔然的想着,病床上的曾念语音不清的叫了句什么,我回神去看他,他勉强睁开的眼睛正在努力朝我的位置看过来。   我知道他应该是刚刚听到我和护士说话的声音了,看来他脑子真的没事,还能听出我的声音。   走近看着他,曾念的眼球缓缓转了转,喉结滚了滚想说话,可是很快就无力的闭上了眼睛,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还很虚弱,失血太多了,需要休息和大量睡眠。”医生跟我解释着。   我点下头,问医生通知家属了吗,护士回答说已经说了。   舒添应该很快就会过来,我有些不愿和这个传奇人物打交道,就问医生能不能让我跟病人单独说几句话,我很快就离开不耽误病人休息。   医生和护士都出去了,我俯下身子离曾念近了些,他的眼睛也再次吃力的睁开了。   “你别费力气了,把眼睛闭上,我说话你听着就行……”我看着曾念,他也盯着我,过了会儿真的听话的把眼睛闭上了。   有好多话要跟他说,可又……一句话说出口都有了难度。   曾念闭着眼,眉宇间的神色在我的沉?里开始有了变化,我赶紧开了口,“曾念,我见过你外公了,他说你的车祸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针对你,我和同事刚才在你昏迷的时候已经给你做了伤情鉴定,你不用说话就听我说……你自己也感觉不是意外吗,是的话你就转转眼珠,不是你就别动,我就明白了。”   说完。我盯着曾念的眼睛。   几秒种后,曾念的眼球转了转,隔着闭紧的眼皮动作很轻,可我看到了。   “知道了,你别多想,等你好一点我的同事会来做笔录……”我正说着,曾念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看着我。   “你,注意……去我,家……钥匙在你车里……”曾念像是用尽了此刻身体里所有力气,跟我断断续续说了这句话,说完就闭紧眼睛,表情有些痛苦起来。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自己家的钥匙放在了我车里,“你是让我去你家对吧?要我做什么?”我问着曾念,确定一下自己有没有理解错他的意思,同时也要问明白要我去他家是为了什么。   “对……”曾念挤出一个字回答我,“去我家,看卧室……”   我不想他再继续痛苦的说话,告诉他我明白了让他别再说了,虽然心里疑团重重,曾念也真的是没了力气,再也没跟我说别的,就紧紧闭着眼睛躺在那儿。   直到我离开,他都没再睁眼。   我离开重症监护室,进了电梯,门要关上的那一刻,看见舒添在几个人的陪伴下,从另一部电梯里出来,正朝监护室方向走过去。   门关上,我心里阵阵发堵。   我没开车,不能马上去自己车里找那把钥匙,只能闷头朝李修齐的车走过去,边走边想究竟什么时候曾念有机会把他家里的钥匙放在了我的车上,而我竟然丝毫未曾察觉。   他让我去他家里看卧室,卧室里有什么要我看……那次去他家里,我没进过卧室,他睡觉的地方有什么一定要我去看的呢。   我打开车门时,李修齐正靠在车座后背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睁开眼,“再过十分钟你不出来,我就准备先走了。”   我坐到副驾上,“不是说了等我。”   李修齐坐直了,揉揉脸,“头儿来电话了,那个罗永基买了动车票准备离开奉天,票是两个小时后的,目的地是浮根谷。”   我的心神被拉回到了案子里,“他去那里干什么,会和乔涵一昨天跟他谈话有关吗。”   李修齐没回答我,发动了车子朝医院外驶去,开了一段,我看出他是奔着火车站的方向,又问,“我们去车站,要跟着罗永基一起去浮根谷吗?”   “嗯。不过是我要跟着他,你一会儿帮我把车开回局里就行。”李修齐说着,转头瞥瞥我,淡然笑笑。   等他转回去专心看路开车时,我看着李修齐的侧脸,觉得这个法医实在是有点不务正业,他除了拿着解剖刀让逝者可以开口说出真相,也和其他刑警一样懂得刑侦方面的工作办法。   他这人……像是天生就是和犯罪黑暗打交道的。   车子到了火车站,有便衣同事来和我们碰头,把准备好的车票交给李修齐,和他说了些情况后,李修齐看了看手表抬起头瞧着我。   “回去吧,注意安全,如果你愿意,我的车以后你可以用,你自己的最近尽量少开吧。”李修齐把车钥匙递给我,眼神明亮的看着我。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觉得别扭,皱眉问他,“你也注意安全,你很快就回来了,先帮你拿着钥匙,我开不惯你的车。”   李修齐静静地看着我,我从他眼神里分明感觉到他还有话要对我说,可是他最后不过跟我说了句再见,转头就融进了车站的茫茫人海里。   正当我失去了目标,看不到李修齐模糊的背影时,他却忽然又从人群中凸显了出来,高高的身影转过头,朝着我站的位置望过来。   我也一下子抓到了他的目光,看到他对着我似笑非笑的的看,几秒之后,又一下子消失了。   明明是一次同事之间的简单告别,可我为什么看着李修齐消失的方向,心里虚空到不行,像是眼睁睁的失去了什么东西,自己却没办法去挽留。   这感觉我实在不喜欢,实在是和十年前曾念和苗语离开时那种感受太像了。   我一个人站在车站,直到感觉到自己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平时冷冷的状态后,才开着李修齐的车离开了,我先回了专案组,把曾念的伤情鉴定后续工作完成,忙完已经又是深夜。   今天夜里,专案组那边也是彻夜明灯。石头儿和赵森,半马尾酷哥都在。   就在罗永基坐上火车去往浮根谷没多久,跟踪乔涵一的同事也来了消息,乔涵一独自一人开车上了去往浮根谷方向的高速。   他们都去了同一个地方。   我在法医中心忙着的时间里,李修齐一直没有消息,继续配合他也去了浮根谷的同事倒是有动静,说罗永基到了浮根谷一直就没离开火车站,一个人进了车站旁边的一个网吧,玩上了游戏。   等了好几个小时,也没见他离开,也没任何人跟他接触过,乔涵一也没出现在网吧。   而跟着乔涵一的同事随后也来了新消息,说乔涵一到了浮根谷就直接去了公安局,也是没出来呢,和内部同事问了下,说是乔涵一直接去见了刑警队长,还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   我进了办公室听完这些情况,倒是没对罗永基和乔涵一的行踪有多大疑惑,反而是李修齐的没有消息让我心情有些莫名沉重。   “李法医怎么没联系,他不是去跟着罗永基吗,其他同事没看到他吗?”我问石头儿。   石头儿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眼神透过镜片看着我,“他有自己的跟踪办法,会来消息的……对了,曾念怎么样了,舒添可是直接找到了你们大领导,说不是普通的交通意外。”   被问起曾念,我只是简单说了下情况,究竟是不是交通意外不是我能给出准确回答的。   石头儿也不深问。   夜里快十二点的时候,浮根谷那边又有了新消息,跟踪的同事来电话说,罗永基从网吧下线离开了,上了出租车奔着浮根谷湖边一个别墅区走了。他们在继续跟着。   石头儿把电话用了免提,那边同事说的话我们屋子里的人都能听见。   就听那边同事说完这些后,突然兴奋地接着说,“我擦,一直以为李法医不知道干嘛去了,结果刚刚那小子一出网吧,我们才看到伪装成女人的李法医也跟了出去,他根本就一直坐在网吧里呢,可是什么时候进去的我们都没发觉!太狠了,把我们这些常年跟人的都给骗了!”   听着同事的话,石头儿眯起眼睛和我们几个交换了一下眼神。等把挂断了,他才面露满意神色的对我们说,李修齐只当个法医实在是浪费了。   “嗯,李哥感觉天生就是干这行的,跟罪犯对着干的。”向来不多话的半马尾酷哥,给了李修齐这样的评价。   我看看他,自己今天不也在车站这么想过吗。   李修齐……我以为自己挺了解他了,可现在忽然发觉我可能只不过看见了他的冰山一角而已,离他的完整还差了很多。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手里抓着东西边转边想,低头看了眼手上才发觉。转着的正是李修齐的车钥匙,我一直拿着呢。   这一夜我也没回家,等了半天没有新的消息后,我去法医中心半边的休息室眯了会儿,天亮了以后就醒了,赶紧回到专案组这边的办公室,站在门口就看到满屋子的烟雾缭绕。   我倒是奇怪的没犯烟瘾。   办公室里很安静,我走进去才看清,石头儿和赵森还有半马尾酷哥都趴在桌子上,赵森手上还夹着一根抽完没扔掉的烟头。   大家一定都很累,不知道李修齐现在是在干嘛。想起同事说他女扮男装的事儿。我不禁弯了嘴角,觉得好笑,等他回来我得好好问问。   想着这些,一直低气压的心情多少缓解了一些,我刚坐下,石头儿的就响了起来,所有人都激灵一下子抬起头。   “喂,是我。”石头儿迅速接了电话,说着话抬头看见了我。   他这次没把开了免提,一个人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我知道这电话一定是跟案子有关的,只是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嗯……”石头儿的目光低垂下去,声音也低了。   我和赵森都盯着石头儿,过了一分钟后,石头儿挂了看着我们,“罗永基跟丢了,乔涵一早晨才离开浮根谷的公安局,住进了一家酒店,进了房间没再出来……他们说没看见李修齐,进了别墅小区后就没看见他伪装的女人出现了。”   我们都愣了,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石头儿的脸色也不好看。说完看了看窗外。   “怎么能跟丢了,不是一直很顺利吗,还有修齐在呢……他怎么回事,联系他了吗?”赵森说着,拿起自己的,像是要给李修齐打电话。   连我也伸手去摸自己的,下意识也想马上给李修齐打电话。   “关机了。”石头儿说了一句。   赵森也把电话打了出去,很快就皱着眉头骂了一句,“还真是关机了,搞什么!”   刚说完,石头儿的再次响起来。   石头儿看了眼,脸上表情有些变化,“喂。”   我们又都盯着他看,不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   “好,我这就过去,安排提人吧。”石头儿这次很快就讲完了。   他起身看着赵森,“高宇那边说要交待,你跟我过去,这边左儿和余昊继续盯着,有消息咱们随时联系。”   赵森跟着石头儿很快离开了办公室,去提审高宇,不知道那个一直不肯说话的人究竟要说什么。   我和半马尾酷哥对坐在办公室里。眼睛都瞄着自己的,偶尔也看看桌上那部座机,不知道哪一刻电话会突然响起。   等待漫长,电话一直都没响过。   在我感觉时间过去了至少一个多小时的时候,我的突然响了,我一把拿起来,半马尾酷哥也盯着我,脸上难得出现了表情变化,不再是面瘫了。   来电显示竟然是乔涵一。   我把朝向半马尾酷哥让他看一眼,看见号码的余昊也有点意外。   “喂,乔律师这么早。”我接听了电话。尽量保持和平时一样的语气。   乔涵一似乎笑了一下,“左法医也很早啊,但愿我没把你吵醒了……听说曾念出了车祸,没什么大事吧,我现在在外地办事,刚刚听曾教授说的才知道。”   我拿着站起来,原来曾念出事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曾伯伯那边,这也是瞒不住的。   “找我有事吗。”我感觉乔涵一这么早打电话给我,可能是跟曾添有关,原本就不安的心情,又多添了一些。   “你也知道我是曾教授的律师。本来涉及民事事情我都交给律所其他同事替他跟进,可今早曾教授直接找了我,说需要我给他改一下遗嘱,还要我以律师的身份正式通知你一下,我只好打给你了,教授那边很急。”   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李修齐坐的位置,听着乔涵一的话还真的是完全出乎意料。   曾伯伯要改遗嘱,为什么要通知我,还是通过律师找我。   “我大概两个小时后就能回奉天,左法医方便的话,到我律所吧。具体情况咱们见面了再谈。”乔涵一语气冷静的和平时没有区别,让我都有些忘记了她此刻的另一个身份。   现在的乔涵一,是一个女儿失踪还未找到的母亲,我不得不佩服她在如此境遇下,还能继续投入工作。   这女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真的不一般。   “好,我会直接过去律所,等会儿见吧。”答应了乔涵一。   等我把电话内容和半马尾酷哥说了,他听到是有关我的私人事情,露出不大理解的表情,“这个乔律师还真的是挺特别的。”   我?认他的说法。转头赶紧跟石头儿联系,说了乔涵一找我的事情,石头儿那边也说刚和跟踪的同事联系过,那边也说乔涵一正在办理退房手续。   石头儿让我见面时多注意,我又问了下高宇那边开始审问了吗,石头儿说赵森正在审讯室里呢,高宇之前只在纸上写了一句话。   “他说,王小可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我准备出门赶去乔涵一的律所时,半马尾酷哥站起身伸伸腰,走向了窗口往外面看着,那个位置正好能看见进出食堂这边的唯一路口。   突然,半马尾酷哥伸展的动作停顿了下来,我瞄了他一眼,看他姿势奇怪的样子,不知道怎么了。   半马尾酷哥猛地回头,正好和我的目光碰上。    079 没有尸体的杀人事件(007)   晨光已经从窗口爬进了专案组的办公室里。   “怎么了。”我问半马尾酷哥,自己也朝窗口走过去。   半马尾酷哥转回头继续看着窗外,头使劲往外面伸,“那个王小可的样子,你认得出吧,快来看!”   我挤在半马尾酷哥身边,从推开的窗口往楼下看,一个染着金发的女孩正走过来,她身上穿着黑色的露肩裙子,边走边四下来回看着,好像很好奇。   我没见过王小可的真人,乔涵一提供给警方的照片里她还是一头黑发,可王小可照片里的全身像,头像都和楼下这个女孩十分相似。   王小可出现了,还是自己走进了公安局里,正朝着整夜没休息为寻找她努力的我们走过来。   我和半马尾酷哥对视一下,他拿起打电话,我趴在窗口上,冲着楼下叫了一声,“王小可,是王小可吗!”   楼下的女孩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停下脚步仰头看着我,目光有些茫然,也不回答我的话。   可我看着这张和乔涵一颇有几分相似的脸已经能确定,她就是失踪了很多天的王小可。   她怎么像是从天而降一样出现在了这里。   “头儿,王小可现在就在咱们办公室楼下呢,突然就出现了……”一边,半马尾酷哥正在跟石头儿说明情况。   我已经跑下楼了,和还愣在楼下的王小可只有几步之遥。   她身边再没有其他人。   迅速扫了一下王小可全身,这孩子真的是穿戴都没有便宜货,身上的裙子是某个大牌今年当季新品,我和白洋看杂志的时候她喜欢的不行,看着上面标注的价钱嗷嗷跟我喊着。   目光落在王小可的脚上。名牌运动鞋,没有千把块拿不到手。   “是你叫我啊,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我妈呢。”王小可朝我走过来,语气里透着平日习以为常的傲慢和轻视,估计她是把我当成她妈妈的某个下属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怎么来的。”我口气冷冷的反问回去,呛得王小可脸色变了变,很不高兴的瞪着我。   “我问你,我妈呢。”王小可还是问我这个,眼神朝刚才我喊她的窗口看着。   我刚要说话。王小可却突然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我赶紧跑过去蹲下看,王小可紧闭双眼,身体微微颤抖着。   我给她做了简单的检查,几个路过的食堂员工也围了上来,王小可可能是低血糖引发的突然昏厥,我让围观的人叫救护车,半马尾酷哥这时已经跑下楼来。   不远处,石头儿的身影也越来越近。   王小可被送到了市局的医护室,她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低血糖引发的昏迷。打上点滴后情况稳定,,只是人一直没完全清醒过来,只会偶尔发出些难受的呻吟声,间或还能听出来她在叫一个名字。   开始听不大清楚,直到王小可一点点睁开眼睛时,我才听到她清晰地又叫了一次那个名字。   “高宇。”   叫出这个名字时,王小可语气里没了跟我说话时的骄横,很轻很温柔,还透着十足的小心意味。   石头儿走进到病床边上,看着王小可。“你是王小可吗,乔涵一的女儿。”   王小可转了下头,眼神越过了问她问题的石头儿,落在了我脸上,“我妈呢。”   我已经通知了从浮根谷返回奉天的乔涵一,她得知消息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最后我从听筒里隐约感觉到她应该是哭了,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些喑哑,连声说着谢谢。   “你妈很快就到了,你感觉怎么样了。”我无意跟王小可计较语气态度,淡淡回答了她。   王小可的眼珠转了几转,嘴角忽然瘪了,哭了起来。   石头儿看看我,“你在这里吧,我回去继续。”   我点头。   医务室里只剩下我和王小可,我没说话就看着王小可一直哭,想等她哭够了再说。   可是很快,身后的门就被人猛地推开,乔涵一冲了进来,直奔病床上的王小可,我无意的朝乔涵一身后看了看,眼神顿住了。   门口,站着和我们失去联系的李修齐,他没像同事说的那样男扮女装出现,还是原本的打扮,只是头发有些乱,脸上还有几道血痕。   我顾不上身边的那对母女,奔着门口快步走过去。   “你干嘛关了。”我尽量平淡语气的问着李修齐,眼神却盯在他脸上的几道伤痕上,职业习惯给出了判断,是新鲜的剐蹭伤口,应该是和粗糙墙面之类的东西接触造成的。   李修齐抬手在脸上摸了摸,手指尖离一道伤口很近,目光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摔坏了,我才买了三个月不到。”   他把手垂下去,我看到他的指尖上沾了血,“我先给你处理下伤口。”   我拿着药箱,拉着李修齐走到了医务室隔壁房间,检查了他身上确定没有其他伤口后,开始闷声给他清洗处理。   李修齐很配合的坐着,半仰着头面对我。   伤口都不深,不过都挂在了他脸上醒目的位置,我一边弄着一边想,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疤痕。   “当了法医以后,没怎么给活人处理过伤口吧,你这手法可不像医学院高材生啊……嘶,轻点。”李修齐调侃我,我手上下意识重了一些,他夸张的抽了口气叫起来。   我本想问他到底出了什么情况会弄成这样,可触到李修齐眸子里的疲惫神色,抿抿嘴唇没问,接下来的动作分外小心。   李修齐也不说话了,神色带着沉思之色。   隔壁屋里,传出来喊叫声。我和李修齐互相看一眼,一起走了出去。   一进隔壁的医务室,就看见王小可半坐在床上,脸上眼泪横飞的看着站在床边的乔涵一,“你去啊!去跟那些警察说,高宇没害我!”   乔涵一脸色铁青的瞪着自己的女儿,看见我和李修齐过来了,神色稍微缓了缓,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再我们面前过于失态。   “我要见高宇。”乔涵一语气坚决的对着我和李修齐说。   王小可也看着我们。   审讯室外,石头儿开门从里面走出来,门开的很大,足够坐在里面的高宇,能很容易的看到门外站着的乔涵一。   石头儿并没让乔涵一走进审讯室里,尽管里面的高宇冲着他用力比划手势,石头儿还是让人把乔涵一带到了另外一个询问室里。   乔涵一沉默无语的走进去,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会面临这样的局面,很平静。   石头儿瞧了下李修齐,“没事吧。”   李修齐微笑起来,“没事,我在别墅小区里有发现。”   石头儿带着我们到了一间办公室里,李修齐这才把他跟着那个罗永基去浮根谷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开始先说了罗永基在别墅区里跟丢的事情,李修齐伪装成女人一路跟着他进了小区后,看着他进了一套别墅里一直没出来过,等他准备也靠近别墅看看情况时,突然有人袭击了他,那个人身手很好,跟踪的也很专业连李修齐发现时都已经晚了。   他脸上的伤就是跟那人动手时留下的,也摔坏了。   可是那人跟他纠缠了一阵,竟然突然就找机会跑掉了,应该是知道李修齐当时意在别墅里的罗永基,所以不会追他,跑掉的速度并不快。   李修齐的确没去追,暗中配合他一路跟踪的同事不知什么原因进来小区晚了,李修齐顾不上跟他们联系,就进了罗永基呆的别墅里。   里面没人,罗永基不知道怎么从这里溜掉了。   李修齐全程说得都轻描淡写,可我知道当时的情形肯定没这么简单。   “不过那个别墅里,我有发现……二楼一间卧室里,有个和整个别墅装修风格很不协调的存在,有个肯定是装修完很久之后又加上去的壁炉,那个壁炉也不像是为了实用功能弄的,而且尺寸明显要比正常的家用壁炉大很多,那别墅装修的材料都很高档,可这个后加的壁炉却用料很普通,就是简单的红砖,手法也不像是专业人员做的,总之很不协调。”李修齐边说,边用纸笔简单快速勾勒出了他说的那个壁炉所在的位置草图,手法看上去像个专业的室内设计师在画草图。   在他笔下,我和石头儿很快就仿佛亲自去了那个别墅二楼,身临其境看到了那个不协调的壁炉。   “我离开时已经和同事联系上了,问了物业,那别墅原来就在罗永基母亲名下,他母亲入狱后这房子已经被法院封存了。他算是闯进去的,那房子实际上已经不属于他的私人财产了。罗永基明知自己不应该进那里,可还是闯了进去,为什么……”   我看着李修齐画的草图,寒意从脚底陡然升起。   “物业说别墅是在六年前就装修好的,那个小区其他住户基本都在这两年重新翻修过了,只有罗永基家的从来没大动过,也不见他们家人过来住,有人问要不要卖掉也被罗永基妈妈拒绝了。我走的时候,当地警方正在找人砸掉那个壁炉,应该快有消息了。”李修齐把笔放下,抬手去摸我给他处理过的脸上伤口。   石头儿和我,李修齐都一时静默无语,某个可怕的念头在我们心头悬着,谁都不愿把心里的那个想法说出口。   赵森从外面推门进来,说审讯室里的高宇情绪很激动,一直喊着要见乔涵一。   “听说那个王小可自己出现了,还找上咱们门口了,什么情况啊……”赵森不解的问着,手里夹着半根烟。   “我觉得王小可和高宇很熟悉,可能平时在乔涵一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直和高宇有来往,还是很愉快的那种。李法医也听到了,王小可在医务室里对着她妈妈大喊,替高宇说话来着。”我说了自己的看法。   李修齐盯着他画的那张草图,点了点头。   “找人给那孩子做笔录,左儿你去跟着,我们把这三个人同时分开问,看看都能听到些什么。”石头儿做了决定。   李修齐和赵森一起去了审讯高宇的的房间,石头儿去问乔涵一,我和另外一个同事返回到了医务室里,去给王小可做笔录。   王小可的金发早就乱成一团,我们开门进屋时,她抬头目光警惕的看着我们,“我妈呢,高宇呢。”   跟我一起来的同事严肃的跟王小可说明了来意,面对我还满不在乎的她,听完同事的话没再骄横的说什么,靠坐在病床上,等着被问。   同事按例问了姓名年龄之类的基本问题后,开始问王小可怎么会到了市局里,出现在专案组楼下。   王小可眼神瞥向我,只看了一下下就漂移开去,同时闷声回答。“我和他约好的,就是今天那个时间来这里。”   我和同事交换一下眼神。   “你说的他是指什么人,说名字。”同事口气严峻的接着问。   王小可舔了舔嘴唇,“高宇,是他。”   “你母亲和你失去联系这些天,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我就在奉天,待在……待在他租的房子里看韩剧来着,哪都没去。”王小可回答。   我一直没说话,听着王小可的回答,观察着她的神色。   说这句话时,女孩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不由自主的一抹温柔神色,和她眼里的骄横很不协调,甚至嘴角都噙着一点点笑意。   “那为什么不和家人朋友联系,发给你妈妈的那条信息,是你自己发的吗?”同事依旧口气冰冷的往下问着。   王小可翻了个白眼,有些不耐烦起来,“我经常好久都看不见乔律师,这不很正常吗,谁让她大惊小怪来着还报警……什么信息,我没跟我妈联系过,除非信用卡被停了我才会找她,她不是很清楚吗。”   同事沉默了一下,手上飞速的记录着笔录内容。   王小可也趁机又看着我,眼神里的神色倒是缓了许多,突然开口问我,“我妈跟我说是高宇绑架我威胁她,可我没事啊,我妈有病!看谁都是坏人。”   我不置可否的看着王小可。   同事继续问起来,“你的信用卡怎么会在高宇手上。”   王小可忽然笑起来,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同事,“我给他的呀,这有问题吗?”   我也跟着王小可笑了一下。心里忽然替乔涵一觉得悲哀起来,不知道如果她亲耳听到自己女儿的这些话会作何感受。   律政女强人,似乎从来不了解她的女儿。   对于王小可的询问结果,总结起来就是她压根就没失踪,只是和外界暂时断了联系,这期间生活起居都是高宇安排的。   我在最后的时候,问了王小可一个问题,“这些天里,高宇也跟你住在那个租的房子里吗?”其实我本想问的更直白一些,可最后还是用了委婉些的问法。   王小可毫无不好意思或者激动地情绪,眼神冷冰冰的看着我点点头。“对啊,半年前我就跟他经常住在一起了,就在那个租的房子里。”   我眼前,闪过法庭上乔涵一神采奕奕的进行辩护时的样子,只觉得想笑。   哭笑不得的那种笑。   我和同事离开时,王小可又问我她妈妈和高宇在哪,我头也不回的告诉她,等着。   除了我之外的另两个审讯,都没这边的顺利。   我站在监控室里看着审讯室内的高宇,坐在他对面的赵森和李修齐也都在盯着他看,高宇正低头在纸上写着字。下笔一点都不着急,有点刚刚学写字的小孩子才有的姿态。   市区不大的出租屋里,无法说出任何话的男人,给一头金发叛逆骄横的年轻女孩做饭,在一边无声陪着她看韩剧,玩游戏,时不时还把薯片送到女孩嘴边……我脑子里假想着这样的场面。   在听到乔涵一和罗永基那段对话之后,我本以为王小可是被当做报复的工具正在受到折磨,高宇也和乔涵一说了,要她用自己的妹妹高昕来换她的女儿。   可是王小可却自己出现在了市局里,而且说高宇压根没绑架她。   这个不能说话的男人。失去了威胁乔涵一的砝码……他究竟在想什么,要达到什么目的。   写了好半天的高宇,终于停笔,他看了一遍自己写的东西后,才把那张纸拿了起来,递向起身过来的赵森。   李修齐坐在位置上,没动,修长的手指又习惯性的在嘴唇上来回摩挲着。   赵森拿过纸重新坐下,和李修齐一起看起来。我从监控里也看不到那些字是什么内容,就继续看着高宇的脸,看到他眉眼间带着浓浓的忧虑。   他在担心什么,是担心王小可吗,他知道王小可已经出现在警方面前了吗,还在替他辩护。   李修齐大概先看完了高宇所写的内容,先于赵森抬起头,静静地看向高宇,神色淡然。   赵森也看完了,他和李修齐贴近了耳语几句,起身拿着那张纸,走出了审讯室。   高宇抬起手,对着李修齐比划起手势,我看不懂。心里想着找时间也要学学手语,说不定以后就会用得上。   看着自己不懂得东西干着急的感觉,我很不喜欢。   就像过去曾念每次在我面前说些我不懂没接触过的事情,我心里就会特别不舒服一样,那种感觉引发的挑战欲望,我现在依然还有。   怎么就突然想到曾念了,我抬手揉揉太阳穴,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忽然特别想他。   我走神的短暂片刻里,李修齐已经不知何时也跟高宇做起了手语,高宇不眨眼的紧盯着李修齐的手势,脸色渐渐变了。   我定定神,虽然看不懂可还是全力注视着李修齐。   他的手指本来就很好看,我原来以为他的手是因为握着解剖刀才那么有感觉,现在看着他抿紧嘴唇比划手语才明白,手好看做什么动作都带劲。   李修齐放下手后,高宇笑了起来,很是凄惶的一笑,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什么,无声的交谈方式让旁观的人,莫名心头发紧。   李修齐脸色沉静,幽黑的目光在审讯室的光照下,有些难辨。   突然。李修齐侧头看向了审讯室的单向玻璃,明明知道他在里面不可能看到我,可我还是觉得他目光精准的锁定了我的位置,像是早就知道我在监控室里正看着他。   他的双眸里波光闪动,有我说不清楚的意味。   就这么定定的看着我好几秒后,李修齐回过头继续看着高宇了,我这才心头一松,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不知道何时出了好多汗。   我是在紧张吗,因为什么……因为被李修齐这么看着?不知道。   高宇又开始对着李修齐比划手语,看着看着,李修齐嘴角竟然浮起了在他那里从未见过的一种微笑。讥讽的淡淡一笑。   他在嘲笑高宇吗,因为什么,我猜测着。   突然,李修齐开口说话了,“高宇,我找到高昕了。”   我一愣,随即看到李修齐用手语对着高宇比划,高宇随着他的手势情绪激动起来,嘴里发出听不懂的声音,带着哭意。   李修齐依旧面色不变,看着激动起来的高宇。手上的比划一直没停下来。   高宇突然发出古怪的一个大声,人也从椅子上窜了起来,他没按着惯例被戴上手铐,起身后直接就冲上了李修齐。   我惊讶的差点喊起来,转身就往门外走,想进审讯室。可眼角余光感觉到什么,又转头看着监控屏幕。   审讯室里,高宇竟然跪在了李修齐面前,两只手抓着李修齐身前的桌面,仰着头死死盯着李修齐。   “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对吧。为了知道你妹妹的下落……”李修齐说着,继续用手比划。   我忽然意识到,他说的那些话是为了在看监控不懂手语的人,他是在翻译。   听他话里的意思……浮根谷那边已经有消息了,别墅里那个不协调的壁炉里,一定发现了什么。   审讯室里的高宇已经泪如雨下,他抖着嘴唇看着李修齐,眼神里满满的带着恐惧的期待神色。   李修齐又冲着高宇比划了几下。   比划完,他又语气淡淡的翻译成了口语,“罗永基家的别墅里,找到了一副白骨遗骸。初步鉴定是女性。”    080 没有尸体的杀人事件(008)   夜雨之夜。   一个小时前,我刚和李修齐还有另外的助手,一起拼完了这副从浮根谷罗永基家别墅壁炉里发现的白骨遗骸,骨头基本完整,拼成人形倒是没多大难度。   我站在有些日子没进过的解剖室里,虽然当了法医后已经习惯见到各种失去人体原样的尸体,膨胀变形,液化的,被啃噬过,腐烂的,甚至是木乃伊一般的,可现在面对着解剖台上一具白骨化的尸骨,心里还是有些被冲击到了。   并不是这副遗骨有多么可怕特殊,而是想到这遗骨很可能就是失踪了六年,种种迹象都指向已经死亡可是却找不到尸体的那个高昕。   我见过高昕的照片,很清秀的一个女孩子,六年前是大学生,如果还活着已经走向社会了,甚至可能已经结婚生子,可现在……   整理手套的李修齐站在解剖台的对面,看着台上摆放好的白骨遗骸,隔着口罩问我,“高宇说她妹妹被男友暴力殴打过很多回,骨折过……”   他小心地拿起遗骸的的左手臂,“胳膊骨折过,两处不同时期的骨折损伤。”   我听着李修齐的话,眼神看向遗骸的头骨,头盖骨很小,嘴部很窄,眉骨之间的额头很平滑。下巴也尖尖的,很符合女性特征,如果属于这副遗骸的肌肉组织和皮肤都还在的话,还原后的头部应该面容很标致。   可惜现在只有在灯光下,白森森的一副骨头。   “肋骨也断过,一侧的肋骨几乎都断过了……死者身前长时间被暴力打伤,可这些都不是致死的伤害。”李修齐把一根肋骨重新摆放回原本的位置,抬头看了我一眼。   尸体白骨化,会失去很多体表遭受侵害伤害的痕迹,对于确定致死原因有些难度。   我也看看李修齐。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面对白骨了……向海桐,他爱的人最后出现在他面前时,也是一副白骨了。   见我盯着他只看不说话,李修齐举起戴着手套的手在我面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我眨了眨眼睛,隔着口罩闷声回答他,“如果确定这副遗骨就是高昕的,她哥哥看到时会怎样。”   李修齐又拿起大腿骨看着,“不知道,有的人会当场奔溃痛苦。有的人也许会反常的镇定安静,每个人反应都不同的。”   我再次不过脑子就把话说出口,“那你呢,当时看到向海桐时,你什么样?”   李修齐还在继续看着大腿骨,“这里也有伤痕……我就是很平静的那种,然后完成了作为法医该做的事,最后看了一眼海桐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子,我哭了,跪在解剖室里哭了。”   说到自己哭的事情。他的语调却轻描淡写,像是在陈诉跟他私人毫无瓜葛的一个案例。说完也把手里的大腿骨重新摆放好了。   “等着dna的结果吧,应该就是高昕。”李修齐走到头骨那边,拿起头盖骨,声音淡淡。   我暗自骂了自己一下,怎么一跟他说话就这么不顾及人家感受呢,问的话这么直接。好像不知何时开始,我对他的事情愈发关心起来。   是从浮根谷那个湖边开始的吗。   “你过来,看看。”李修齐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暗自思绪。   我走过去,低下身子仔细看遗骸的头骨,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牙齿怎么缺了这么多。”   李修齐用手指逐个检查了头骨上剩余的牙齿,遗骨的主人要么是生前有一副状态极为糟糕的牙齿,要么就是牙齿因为外力打击而脱落了。   想起从遗骨上发现的多出受损痕迹,加上罗永基暴力殴打过高昕的警方案情记录,这些不见的牙齿……我心里一寒。   “被打掉的吗,这么多牙齿都被打下来的!太没人性了!”我恨恨的自言自语。   李修齐还在进一步检查那些牙齿缺失部位,沉默了几分钟后,他声音比之前冷了许多说道,“是外力重击下快速脱落的,被打掉的。”   我想起罗永基那副面孔,在心里又骂了一句脏话。   李修齐抬头盯着我,目光锐利清透,我甚至感觉他被口罩遮挡住的唇畔还带着笑意,“不要带上个人情绪在工作里,你忘了?”   “我知道。”我差点开口反驳他,那你在解剖台上看见了自己的爱人,不也是失控哭了吗,好在没有说出来。   “你其实想说的不止这三个字吧,因为我失控过所以才提醒你不要再跟我一样……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你好像喝酒的时候跟我说过吧,你解剖过自己的情敌,真的?”李修齐继续看着头骨上的骨缝,问我。   我跟他说过这个,我有点记不清了。   “真的,在滇越休假的时候本以为能有段时间不和死者打交道,可还是被硬拉上阵,没想到解剖的是自己认识的人。”   李修齐,“介意我猜猜吗,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情敌是和那位曾先生有关吧。”   我皱了下眉,也没打算瞒着什么,“猜对了,我喜欢的第一个男人就是曾念,可他和我曾经最好的朋友一起私奔了,就是我解剖的那个。”   李修齐又抬头看着我,“那天在酒吧里,我真的挺意外。”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天曾念在酒吧里突然强吻我,又当着李修齐他们的面说要重新追求我,意外的又何止他们,我也一点都没想到。   向来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的那个冷淡疏离的少年,谁会想到他会有那样出格的示爱。   而且,我至今仍怀疑那个示爱,并不只是因为爱情。   曾念眼中的阴沉之色,我没办法假装看不到,我觉得他所有真事的心思,都掩藏在那抹阴沉之下,我没办法看透。   曾念的眼睛里,我很难看到清澈的神色。   而那样的清澈,却时不时就出现在李修齐的眼眸里,就像眼前……他的眼睛在灯光映照下格外黑沉,清亮。   其实我也看不透他的心思,可看着他的眼神,心里却不会泛起面对曾念时那份堵闷不甘。   解剖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负责技术检验的同事走了进来,把快速做出的dna比对结果交给了李修齐。   “是高昕。”李修齐的声音沉了一些。   我也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可心里还是在科学的证据下,不免唏嘘起来,想到高宇知道这个结果时的反应,心里挺不舒服。   “要马上告诉高宇吗?”我看着解剖台上的白骨遗骸,问李修齐。   李修齐,“这要看石头儿的意思了,我们只负责给出尸检结果。”   走出解剖室的时候,我才发觉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发白了,天快亮了,我们一整夜几乎都呆在了解剖室里。   半马尾酷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法医中心这边,看见我和李修齐出来,走过来问结果怎么样,我告诉他确定从浮根谷运过来的那副白骨遗骸就是六年前失踪的高昕无疑。   半马尾酷哥脸色漠然的点点头,告诉我们石头儿让大家都回去抓紧时间休息,中午回来集合,他就是准备回家顺路过来通知我们的。   我也的确很累,可是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心里却有个声音在提醒我,我还有应该去的地方没去。   是医院,曾念住院的医院……或者,是他家里。   我和半马尾酷哥,李修齐一起往外走,告别后走到自己车那儿,坐进去开始在车里找钥匙,曾念说他把自己家里的钥匙放在了我的车上,可他没说具体位置吗,我也匆忙的忘记问了,只能挨盘自己找。   边找边想,曾念究竟让我去他家卧室看什么呢,我如果去了又会看到什么呢。   一切都未知。   没费多少时间,我就在车上放杯子的地方找到了一把钥匙。曾念住的那套公寓不是密码锁,还是传统的钥匙,我之前没怎么注意这个,他那样的高档公寓不应该都是密码锁了。   拿着钥匙,我想了好久才决定,现在就去曾念家里看看。   到了曾念家时,天色已经基本亮了。   我没想到的是,门卫见我拿着钥匙,说了名字后,竟然什么也没多问就客气的替我开了电梯送我上楼,我好奇地问了一下这么容易就能出入管理比较严格的这处高档公寓楼时,保安客气的看看我解释说,那肯定不是。   我能这么容易进来,是因为业主特意交代过,任何时间如果有一位叫左欣年的女士来这里,都必须保证她能进来。   我意外的看着保安,曾念究竟什么时候就做好了我会有一天独自到他家里的准备,他到底要干嘛。   保安把我送到曾念家门口后,离开了。   我拿着钥匙犹豫了一会儿,才开了门。而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我心里莫名就有了一丝畏惧的心思,不知道因为什么。   第二次走进曾念宽敞气派的公寓里,没有人的房子里没有什么生气,我换了鞋往里面走,直接奔着主卧而去。   卧室的门是关着的,我握上门把手那一刻,那丝莫名的恐惧依然还在心头,我盯着实木做工精致的房门,迟迟没打开。   究竟会看到什么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咬咬牙,一把推开了房门。   晨光已经投过只拉着白纱窗帘的窗口照进了卧室里,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我看着眼前的景象,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我的手无力的垂下去,握在手上的钥匙落在了脚下的地板上,一声闷响。   曾念的主卧,面积应该和我家那个车库改建的旧房子差不多大,同样的面积在他这里不过只是一间卧室,可当年我和他曾经在一样面积却包含了厨房卧室卫生间在内的小小空间里,共同生活了两年。   他在巴掌大的厨房里给我做饭。在更小的卫生间里帮来了大姨妈的我倒热水泡脚,在只能用帘子隔一下的两张旧床间斗嘴冷战……   还有那张旧写字台,我们的初吻就发生在那上面。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曾念会让我来他家里看看这间卧室,为什么他出车祸的前一晚带我回即将拆掉的老房子里时,那屋子里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东西,我记得当年我妈带我离开那里搬走时,所有的旧家具用品都没留下了,我以为那些刻着我太多回忆的东西早就被废品收购站处理掉了。   怎么会想到……装修如此讲究典雅的高档公寓里,竟然有一间屋子里,完完整整复刻了我那个旧家。   当年我家里大部分的旧家具和生活用品,都摆在了这个卧室里,甚至宽大的落地窗口都被那个原本放着我衣物的旧柜子给挡了好大一块,我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我抬手揉揉自己的脸,我不是幻觉吧,不是太困了在做梦吧。   曾念他竟然……我觉得眼角发热。   那个旧写字台,还摆在几乎和我家原来摆放位置几乎相同的地方,我下意识落脚很轻的走向写字台,那些我努力封存在心里不愿拿出来的往日回忆,历历在目起来。   我几乎都记不清楚的那些家里的物件,竟然都在这里重新出现了……带着褪色的记忆痕迹,从我回忆里准备永世封存的记忆墓穴里,跳将出来,安静无息的看着我,看我一步步走回到十年前。   我抹了下眼角,手指摸上了旧写字台的桌面上,曾念的高考志愿就是在这上面填写完的,我也是趴在这个桌面上,噘着嘴和曾念打赌,我一定也会考上他要去的全国最棒的医学院。我才不会给那些别的花花草草接近他的机会。   “曾念,你是我的,这辈子都是!你记住了。”我年少幼稚的豪言壮语,犹如还在耳畔。   我感觉两条腿发软,扶着桌面坐在了写字台前的旧椅子上。   这把椅子,曾念不知踩着它多少回爬上爬下,换灯泡,替我赶走夏夜围着灯光飞蛾扑火的各种小虫子,我超级怕那些,他嘴巴上鄙视笑话我。可还是会无声的替我处理这些。   那样的不知道多少个的夜晚,真好。   我拉开写字台的抽屉,里面有一张被剪掉了一部分的旧照片,照片都发黄了,我拿起来仔细看,这是我高中毕业的集体合照。   就是舒添在医院给我看过的那个我头像的照片来源之处,集体合照上我的小小头像被剪掉了,曾念贴身带在了身上。   我捏着照片一角,手一直在抖。   “你这性子怎么拿手术刀呢,你学不了医科。别做梦了。”曾念打击我的话语也在耳边回想起来。   我红着眼圈笑了,他越是不看好我,我越要让他自己打脸,我就是考进了跟他一样的医学院,还是那一届新生里总成绩排名第二考上的。   曾经以为,从此以后我就可以永远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不会分开。   可是曾念只读到了大二,就毫无预兆的退学了,事前跟我一个字都没提起过,我知道消息还是从别的同学嘴里。   我关上了抽屉。茫然的环视周围一切既熟悉又久违许久的一切,不知道曾念是什么时候完成了这一切,又是怎样的心境下决定做这些。   他从我的生命里不告而别,却在自己最私密的空间里,复制了拥有我们共同回忆的这个空间,他是疯子吗。   他当年那么躲闪回避我,在我野蛮不讲理的硬挤了进来后,又无奈的渐渐接受了我,然后在我自以为是已经拥有他的时候,带着别人不告而别,让我狠狠跌倒在了人生路上。   就在几十个小时前,他又强势霸道的跟我说他要娶我……   曾念是疯了,一定是。   我感觉脑子转不动了,身体不由自主的趴向了面前的旧写字台,手指摸着熟悉的触感,渐渐觉得这卧室里的光线暗了下去,暗到令人昏昏欲睡的程度。   我看了下时间,早上快七点了,可屋子里的光线怎么让人觉得是晚上的七点呢。   心情也随着光线的暗淡,灰败下去。   曾念和苗语不告而别后的三个月之后。我明明知道什么也等不到,可还是按着一年前和曾念的约定,到了高中学校附近那家汉堡店里等他。   他让我答应他,不会再让除他之外的男人跟我一起过生日,哪怕是后来补过也不行。我答应他了,狠心的重色轻友告诉曾添以后别给我过生日了,曾添那小子失望的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可是话说完了,时间到了,我和曾念共同的生日时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在无望的等待。   那时的时间每分每秒过得都让我觉得无比漫长,我的期盼越来越小,就在几乎要奔溃的边缘时,汉堡店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熟悉久违的那个单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像是走了遥远的路才赶到了汉堡店里。   “我来晚了,不过我来了。”   我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想要过去搂紧他,然后恶毒的骂他几句。   可是一段古怪的歌声反反复复在我耳边响起,我好像哭着打了他,说生日的时间过去了。他来得还能不能再晚一点,这么不负责任。   ……   我猛地把头从旧写字台的桌面上抬起来,在边上一直响着,原来那段古怪的歌声就是我的铃音。   一场梦,原来只是一场美梦。   梦里我等到了曾念,可当年生日那一天,我最后是被曾添硬拉着走出的汉堡店。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去光顾过那个牌子汉堡店的任何门店,不管在哪里。   回到现实里,我抹了抹一片潮湿的眼睛。看清了来电显示。   是李修齐打来的。   “怎么一直不接电话,睡着了。”他在电话那头轻声问我。   我对着满屋的旧物摇摇头,“没有,没在身边,没听见。”   “我在医院,医大附属一院,有点发烧可能伤口感染了,顺路就过来看看。”李修齐没头没尾的跟我说着。   我没太明白,他脸上那些伤还不至于引发感染吧,是不是他还有别的伤没让我看到。没说的……我心里忽然有了这个念头。   “你没事吧,医生怎么说的。”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卧室门口走,顺手抹了流到腮边的一行新泪。   “你要是还能撑得住,过来一下吧,我这里可能需要你帮点忙。”李修齐语气忽然沉了下去,听得我心头也跟着一紧。   “好,我马上过去,等我。”我没问为什么,马上答应了。   等要离开曾念家里时,我有些不舍的朝着卧室门口又望了望。忽然有点后悔刚才就那么答应了李修齐。   其实,其实我现在更想马上去医院,可不是为了李修齐,我想见到曾念,想和他说话。   等开上车了我才反应过来,李修齐和曾念,现在都在医大附属医院里。   我咬着嘴唇,心里的感觉很怪。   到了医院时,和李修齐通着电话,我到了急诊室。在一间处置室里看到了他,他正坐在检查床上背对着我,身边站着穿白褂子的医生和护士。   李修齐的上身穿着黑衬衫,从后面能看出衬衫已经解开敞着,那个男医生正弯腰在他胸前看着什么。   “感染厉害吗。”我听到李修齐在问医生。   我站在门口没动。   那个男医生抬了抬头,给了李修齐一个白眼,什么也没说。   我好像听到李修齐低声呵呵笑了笑,旁边那个小护士的眼神一直盯在李修齐的胸前,看着。   我往门里走了几步。   小护士终于注意到有人进来了,抬头看着我问有什么事,这里正在给患者处理伤口。   伤口,我看着李修齐已经转过来的脸,加快脚步,也不理会小护士问的话,直接走到了李修齐身前,目光也落在了他胸前。   李修齐微微笑着看我,“来得挺快。”   检查的男医生往旁边让了让,侧头盯着我,问李修齐,“你认识,女朋友?”   我无心理会医生的唐突,注意力全在李修齐赤裸的上身上,他的右腹部那里,有一处隐隐还在渗血出来的伤口,看上去像是被刺伤的。   “什么时候受伤的,你怎么……”我提高音量问李修齐,想到他就带着这样的伤口还跟我一起在解剖室里忙了一夜,心里竟然有些疼。    081 没有尸体的杀人事件(009)   想着李修齐在电话里跟我说他感觉自己发烧了,我的手马上摸上了他的额头,还真的有点烫。   “大夫,他什么情况?”   听见我问,给李修齐做检查的医生目光上下打量我,“伤口裂开感染了,发烧39度,准备打退烧针。”他吩咐那个小护士准备打针,自己继续在李修齐腹部的伤口处进行处理。   我把手收回来,看着李修齐略微有些泛红的脸颊,离得这么近了我才注意到,他的嘴唇也有些发白,怎么之前给他处理脸上的伤口时,我就没感觉到他身上还有更重的伤呢,他自己说没有别的地方受伤我就信了。   李修齐的呼吸声有些沉,看我盯着他的伤口皱着眉头,就笑,“没什么大事,就是发烧加上没睡觉,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看着李修齐发白的嘴唇,语气有些不大好,因为心里一直隐隐的揪着疼,“你叫我来是……”   他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晃头,“差点忘了,让你来是因为咱们做的那个活体伤情鉴定有点小问题,你替我去处理一下吧,我怕自己发烧的这副样子让家属看了不好。”   我的视线移到李修齐的眼睛上,我们做的活体伤情鉴定,不就是曾念。   “什么问题啊。”我问。   李修齐,“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他到普通病房了,你不是有他助理电话吗去问一下,我要打针了,你走吧。”   那个小护士真的拿着打针的东西盯着我看,我知道退烧针是要打在人体什么部位,看了看李修齐含着笑意的眼神。“那我过去看看,一会再回来,你配合点。”   我给曾念的助理打了电话,他在电梯口等着接我,带我到了医院的贵宾病房区,进了一间单人病房,曾念正仰面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听见有人进屋,曾念的头动了动,睁开眼睛看着门口,目光发现我的一刻,眸色深了起来。   助理很识趣的关上门出去了。   我朝病床走了几步。曾念一直保持姿势不动盯着我,什么话都不说。   我把手插进了口袋里,那里面放着曾念家的钥匙。   有个念头在心里升起,其实没有什么伤情鉴定的小问题必须法医过来处理,李修齐是故意把我叫过来的吧,让我来见曾念。   可他们两个也没什么交情来往,他干嘛要做这些。   见我到了眼前,曾念夹着脉搏监护的手指抬了抬,张了张嘴,声音很虚弱的吐出几个字,“去了吗,我家里。”   我的手指肚在口袋里用力捏住了那把钥匙。硌得有些疼,心里也疼,疼得厉害。   没说话,我只是默然点点头,忍住了眼里泛起的水汽,不想在他面前哭。   曾念扯了扯嘴角,他的唇色比李修齐还要苍白,整个脸也是发白的,还在输液,身上露出来的部分好几处都缠着纱布。   “你那是什么意思。”我本来想柔着声音问一下曾念的伤情,可一开口说出来的却是硬邦邦的这么一句质问。   在曾念面前,我瞬间就能回到年少轻狂时。还像过去那样对他说话,心里带着一点怨,一点气。   曾念似乎对被我这么质问很受用,竟然神色舒然的看着我,努力的笑了起来,“没什么,就是怕我自己在地狱里待久了,忘了那些不想忘的……”   我眼里刷地涌起一片水雾,连忙仰起头,硬是又忍了回去。   “年子。”曾念叫我,手指努力朝我的手腕靠近,可还是差了一点距离,摸不到我。   我感觉到他的动作,慢慢低下头看着他的手,曾经我超级喜欢的手。   曾念又叫了一次年子,喘息声有点急促起来,手指依旧努力朝我伸过来,我把身子往后移了移,曾念的手就不动了,僵在半空一阵,无力地落回到了床单上。   我把那把钥匙从口袋里拿出来,举到曾念能看到的位置晃了晃,“钥匙给你放在这儿,我去跟你的助理说点事情,你好好休息。”   说完,我迅速把钥匙放在了床头柜上,转身就往外走。   我以为曾念会叫住我不让我离开,可他在身后一声不响,我打开门临出去时,还是忍不住回了下头,又看了看他。   病床上的曾念,侧脸眼神死死的正盯着我放下的那把钥匙看着,对于我的回视无动于衷。   我这么快就出来了,让曾念的助理有些意外,他从走廊一侧的沙发上起身朝我走过来,我迎着他走过去直接问,伤情鉴定方面有什么问题需要处理。   助理听了我的话稍微一愣神,想了想跟我说,他不大清楚,是董事长直接和警方联系这件事的,董事长就在医院里,可以带我过去见面。   要去见舒添,我一点都不想。我下意识总觉得自己会在舒添那里,听到不想听的话。   “那就再联系吧,我还有事没时间了。”我也不等助理再说别的,快步朝急诊室方向走了,我要回去看看李修齐。   到了急诊室,隔了好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走廊里,靠墙而立,目视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样子,这身影,让我想起送李修齐去浮根谷跟踪罗永基的时候,他在人群里回身看我的样子,我记得好清楚。   我挺喜欢看他的背影,侧影。   可他怎么站在外面了,不是应该躺下床上打着点滴休息的吗,我心里瞬间有了点怒气,加快脚步朝他走过去。   李修齐的手扶在自己腰上,略微佝偻着腰,眼神看着窗外很投入。都没发觉我己经快到他面前了。   伤口一定很疼,他才会站成这个姿势。   “李修齐,你折腾自己有快感吗。”   李修齐听到我的话,收回目光看向我,身体也站直了,手从腰上拿了下去,眼里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什么时候开始不叫我李法医了……挺好,我喜欢听你直接叫我名字,以后请保持。”   我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直接叫了他名字,我可是一直都称呼他李法医的,脑子里想什么呢就突然改口了。   我不大自然地静了一瞬,“你不是得输液吗,怎么自己站在这儿了。”   “输液室没位置了,我说自己可以回家打,等着拿药呢。”李修齐语气轻松地回答我,眼神朝我身后望,“药来了。”   我回头,又看见之前给李修齐检查处理伤口的那个男医生,他手里拿着药正走过来,不戴口罩的一张脸沉着,像是带着好大的怨念。   “这是我发小,脸臭人好。”李修齐突然低头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男医生已经走过来了,看我一眼后就去瞪着李修齐,把手里的药丢给他,口气严肃的说明用法用量,最后还问李修齐,确定还会给自己打点滴吗。   “要不给你找个病房,就在这里打吧。”男医生语气无奈的缓和下来。   李修齐拿好那些药,低头看着回答,“不了,我还是想回家躺在我的床上,那样舒服,放心吧,我没忘了怎么治活人,不会把自己打死的。”   男医生哼了一声。   离开急诊室往医院外走,我说要给他拿着那些药,因为怕他抱着药会牵扯到伤口,李修齐还真就把药都给我了,自己拿出车钥匙。   “你不能开车了,我送你。”我看着车钥匙,提醒他。   李修齐扭脸看看我,“心疼我?”   我被问的嗓子眼一噎,“我是怕你成马路杀手,对别人不公平。”   身旁,响起噗呲一声笑,李修齐笑得眼睛都弯了,笑着笑着,眉头蹙了蹙,手下意识就去摸腹部伤口那里。   我看到他的动作,没开口去问,只是抱着那些药直奔自己的停车位,李修齐乖乖的跟在我身后,坐进了我的车里。   “你家位置。”我系好安全带,问李修齐。   他浑身放松的靠坐在副驾上,“不远,医大家属区,从下个路口左转。”   我看了眼李修齐,“你怎么住那里?我刚毕业的时候也在那儿住过半年呢。”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刚毕业时。导师把在医大家属区里闲置的一套小房子暂借给我住的日子。   “是吗,我们那时候可能遇见过呢。”李修齐拿出看了眼,“送我到家属区门口就行,你抓紧回家睡觉,下午和晚上肯定有得忙。”   我哭笑不得的瞪了眼李修齐,他还知道休息时间宝贵,那干嘛还莫名其妙把我叫到医院,还让我去见曾念。   “伤情鉴定那边好像没什么问题,我白跑了一趟。”我把车子开出了医院。   李修齐没说话。   我等了一下,还没听见他出声,放慢车速转头看一眼,李修齐的头歪向一边,好像是睡着了。   他的唇色还是发白,侧脸透着冷冽的感觉,嘴唇紧紧抿住。   我没在说话,尽量把车子开的平稳,直到停在了医大家属区门口,才小声叫醒了李修齐。   他睁开眼茫然的看看我,“我睡着了,就这一会儿?”   我嗯了一声,“我跟你一起回家,点滴我也会打,你放心睡一下,我看着。”   说完我就先下了车,拿上他的药,站在车边上看着李修齐下车。   “小心伤口。”我盯着他的动作,提醒他。   李修齐看看我,也没废话什么,领着我走进了大门里。   他家就在离大门最近的一座楼,二楼,我们很快就开门进了屋。   一百多平米的房子,收拾的很干净,装饰很简单,入眼到处都是白颜色,就连门口铺着的地垫都是白色的。   我自己是学医的,知道很多医生都有洁癖,可是没想到李修齐家里是这个风格。   他是一个人住吗,我进屋四下看着。   “我自己住,房子是我爸妈留下的,他们跟着我哥去国外生活很多年了。”李修齐招呼我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白色的沙发。   我坐下,“你要躺着打针吧。”   李修齐拿了一瓶水递给我,“在沙发上就行。”说着,他走进一间屋子拿出来一个衣帽架放在沙发边上,自己靠边坐下,“我怕疼,你扎得准点啊,别给我弄成筛子了。”   我洗了手。做好准备工作,下手摸上了李修齐的手背,找准位置后很顺利的把点滴扎上了。   “疼吗?”我调节着滴液的速度,问李修齐。   “还行,你不当法医的话,喜欢哪个科室?”李修齐靠坐在沙发上,语气淡淡的问我。   弄好了,我坐回到沙发上,看着李修齐手背上的针头,“我喜欢拿着手术刀的感觉,不做法医的话,会去外科急诊吧,我喜欢急诊室那个气氛。”   我说完,看着李修齐,却发觉他看我的眼神里,有了往日从没见过的神色,心头一震。   “你说这些时,眼睛里亮亮的,很好看。”李修齐继续盯着我的眼睛看,像是要看进我心里。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舔了下嘴唇,把目光移向屋子别处,不和他继续对视。   有小小的一点尴尬,屋子里静了一会儿。   “客房的床很舒服,你去躺一下吧,看你的黑眼圈那么老大了,我这里你放心,滴完了我自己会拔针,下不去手的话我会喊你的。”李修齐打破了沉默,抬手给我指了客房的位置。   “不用,困的话坐在这儿闭闭眼就行,你才应该睡一下呢,伤口究竟怎么弄的,我粗心的厉害,都没发现。”我不想去什么客房休息,起身看了下输液瓶。   “跟那个袭击我的人过招时伤到了。没什么大事,不过我就是很容易发烧加上没睡觉,比起我以前的……你要是不去客房,那就赶紧在沙发上休息吧。”李修齐没把话说下去,岔开话题又说起让我休息的事。   我坐回到沙发上,看着李修齐,忽然对眼前这个男人的过去,有了探究的兴趣。   “听石头儿说起过,你有段时间没做法医,是当刑警去了吗,就像王队他们那样的,在一线的。所以才会受伤。”我问起来。   李修齐挑了挑眉毛,有点无奈的表情,“有两年是那样,受伤就有过一次,那时候跟着石头儿破了一起大案,差点转行直接当刑警去了……可就像你说的,我也喜欢握着手术刀的感觉,所以伤好了之后,又干回本行了。”   原来这样,可他说的太简单了,我听得不算满意。   “什么案子,为什么会受伤。什么伤?”我连着问下去。   李修齐抬头看了眼输液的瓶子,“案子不能说,到现在还是保密级别的……受伤的原因嘛,就是运气好中招了呗,是枪伤。”   枪伤,我倒是想到了,眼神在李修齐身上转悠着,不知道那处枪伤在什么位置。   李修齐却突然自己闭上了眼睛,把头往后一靠,“我们都休息一下,我不想说话了,好累。”   他还真的就不再说话了。我看着他,本来很困可现在倒是没什么睡意了。   我知道他的身体状况需要休息,就也把身体放松下来,靠在沙发上,眼神盯着输液瓶看着,滴答滴答的一滴滴药液往下滴着……   李修齐家里的一片片白色,渐渐在我的视线里模糊起来。   我在心里提醒着自己,我还要看着输液呢,不能睡,想着就努力睁大了眼睛,可很快眼皮就沉得不行,我就再次睁大眼睛,然后又沉下去。   往往复复不知道多少次以后,我然突清醒了大把,眼皮不沉了,整个人也从沙发上坐直了,眼神朝输液瓶的位置看过去。   看了一眼空,输液瓶不见了,连挂着瓶子的衣帽架都没有了。   我竟然一下子急了起来,额头都出汗了。   再去看李修齐坐的位置,他的人正侧卧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本杂志在看,我的响动都没让他转移视线看看,不过他倒是开口说话了。   “醒了。我们还有两个小时时间,你可以继续睡。”   我感觉身上有东西,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条薄薄的毯子正搭在我身上,触着皮肤的感觉很舒服。   “你自己拔了呀,不好意思我睡着了,我没想睡的。”我讪讪地把手放在毯子上,不知道自己怎么困成这样了,自控力简直变成渣渣了。   李修齐放下了手里的杂志,一手支着头看我,“有什么不好意思,做我们这工作就该有这种能力,你没听那些老刑警说过吗,干这行就得学会见缝插针的休息,办起案子来昏天暗地的连轴转,不会这个还不得累死了,你有天分,已经熟练掌握了。”   他说完,笑眯眯的看着我,笑里边……怎么带着点坏坏的味道呢。   要是平时,我听了别人这么挖苦我,一定会冷冰冰的还回去的,可是今天我却感觉自己嘴笨了起来。心里也似乎没了很强烈的反驳意思。   “下午回让高宇去看他妹妹吗。”我把话题直接拉到了案子上。   李修齐的神色也正经起来,我看着他的脸色观察着,不知道烧退了多少,看他嘴唇的颜色倒是好了不少。   “烧退了吗,伤口疼不疼。”我没等李修齐回答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句。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好多了,伤口不疼。”   我抿抿嘴唇,不知道怎么的,现在一和李修齐的视线触上,就觉得不自在。   “应该是会让他见的,他等了六年。终于有结果了,可惜这结果对他来说,有点残酷。”李修齐的声音低沉起来。   我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面对自己曾经心爱的人或者至亲之人的白骨遗骸……那不仅仅是残酷,我无法想象如果自己面对那样的场面会是什么反应。   我是法医,见惯了生死,可总归见的是别人的生死,临到自己头上我真的不知道会什么样。   没人愿意有生之年得到这样的体验机会,我也如此。   想着高宇在审讯室里,无声用手语比划表达的样子,我心里那份探究李修齐过去的兴致,淡了下来。   而曾念一张苍白的脸,也突兀的在我眼前一晃而过。   离开李修齐家之前。我看着他体温计上的温度显示,37·5度,虽然烧退了下来,可还是没达到完全正常。   “要不你在家休息,我跟石头儿说一下。”我打算劝李修齐留在家里。   李修齐刚换了一身衣服,从卧室里走出来,“不用,我会注意的,不用担心我,走吧。”   我知道再说也无用,就跟着他一起回了市局专案组的办公室。   至于他受伤发烧的事情,我们达成一致。我不说,他自己去说。   可是一到办公室,就看到半马尾酷哥拿着电脑急匆匆往外走,见我和李修齐进来,停下来对我们说,石头儿他们都在审讯室那边呢,本来想让昨晚通宵的我们多休息一下,就没打电话给我们,审讯之前已经安排高宇先去了法医中心。   我和李修齐都明白,半马尾酷哥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三个一起到了法医中心,同事说高宇正在存放尸体的地方呢。   “我想去看看。”我说了一句,就自己朝暂时存放尸体的屋子走去。我也不清楚自己干嘛要去看那样的场面,总之就是很想去看看。   温度低寒的存尸间里,高昕的白骨遗骸完整的摆放在那儿,高宇背对着我走进去的门口,一动不动的站在遗骸面前,微微低着头。   同事看我进来没说话,我们点点头对了下眼神,都没惊动高宇。   高宇的个子中等,从后面看上去有些驼背,单看这背影会让人感觉高宇年纪很大了,其实他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   我小心地慢慢往里面走了走,高宇依旧保持那这个姿势,看着台子上的白骨遗骸。   等我一点点走到高宇对面,站在同事身边时,高宇的头才稍稍抬起了一些,可他并不是在看我,只是把自己的视线移到了白骨遗骸的头骨上。   之前请来做翻译的那个手语老师也在旁边,我看到一个大男人脸色发白,眼神直盯着高宇的脸,似乎一点都不敢看看面前的白骨遗骸。   这很正常,常人哪有什么见到人体尸骨的机会,见到了一定不适应的。   高宇抬起手,对着尸骨比划起来,手语老师认真的看着,等高宇停下来了,他看向我和同事,“他问,这尸骨能让那个罗永基被抓起来吗?”    082 没有尸体的杀人事件(010)   高宇的问题,我和同事都给不了回答。   罗永基从浮根谷的别墅跟丢了之后,到现在还没有新消息。只有找到人控制住了,才能谈怎么重新调查当年的案子。   高宇看完手语老师的翻译,转头看着我,看得我心里浮起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他的眼神里看不到悲伤,反倒有着喜悦之色。   高宇重新去看面前的白骨遗骸,手指伸向头骨,轻轻地摸了上去。眼泪也在这一刻,从他眼里滑落下来,他猛地转过脸,不让自己的眼泪滴在白骨上面。   从始至终,高宇都没哭出声音,就这么看着妹妹的遗骨很久之后,他对手语老师比划说可以了,被带回到了审讯室。   我走进监控室里时,李修齐正单手支腮站在单面玻璃前,凝视着审讯室那头的高宇,负责审讯高宇的还是赵森。   我站到李修齐身边,看看他的脸色,不知道烧退了没有。   “我很好,多喝水就行了。”李修齐像是又轻易看穿了我的心思,不用我问就回答了,然后继续看着高宇对我说,“罗永基找到了。”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我迅速转头也看了眼高宇,“太好了,人抓到了就可以重新翻六年前的案子对不对,会判死刑吗。”   我觉得自己,同时也是在替高宇问这个问题。   李修齐转头淡淡瞥我一眼,“我倒不这么觉得。”   正说到这儿,有人从监控室外走进来,喊李修齐可以开始审讯了。   “我去兼职下翻译。”李修齐对我说完,去了高宇的审讯室里。   审讯开始了。   高宇看着对面而坐的赵森和李修齐,抬起手开始比划手语。   “重新开始吗,从哪儿开始。六年前还是那个王小可……我要跟乔律师说话,把她找来见我。”李修齐翻译着高宇的意思。   高宇说完,嘴角浮起笑意,安静的等待着答复。   李修齐和赵森交流了一下,然后对着高宇也比划起手语。高宇的脸色随着他的手势,渐渐僵住了。   他对高宇说了什么,我盯着审讯室里李修齐的脸,更加坚定了要学会手语的念头。   “高宇,从你被我们发现以后,眼睛和嘴巴一直都在说不同的话吧,到底哪个说的是真的,嗯?”李修齐放下手。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手语意思。   高宇的眼睛里慢慢涌起了水雾,目光避开李修齐的注视,他没回答问题。   审讯室里静?着,监控室的门被人推开,王队的头探了进来,看见我在,冲我招招手,“出来下,有话说。”   我跟王队有日子没碰面了,他应该一直在忙着曾添那个案子的证据收集。   “在专案组怎么样,跟着那个石头儿没少学东西吧。”王队关心的看着我问。   我笑了笑,“找我有事?”   王队嗯了一声。语气颇为谨慎的问我,还记不记得两年前我刚到市局当法医的时候,他交给我的一具无名女尸的案子。   我回忆了一下,“是那个尸检后,在奉天失踪人口里很快找到的年轻女大学生吗,我记得。”   “对,就是那个。”王队点点头,脸色不大好看。   我不知道干嘛忽然提起这个,“怎么了。”   王队叹了口气,“你先忙手头的案子,待会有空马上找我,那案子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我还真有点讨厌王队这种话说一半的劲儿。这让人听了心里多着急,要说就把话说完啊。   “哎,记得来找我吧,你先忙。”王队不给我问清楚的机会,接了响起来的,快步朝楼梯走去了。   我站在监控室门口愣了一阵儿,回忆着那个无名女尸的案子,那案子会出什么问题,尸源已经被家属认领了,死因也确定为吸毒过量引发的猝死。   难道是我的法医鉴定出了问题,我想不出准确的结论,只好先回监控室继续看审讯,等这边结束了就去刑警队找王队,把事情弄清楚。   我和王队在门口说话时间并不算长,可等我站回到监控室的单面玻璃前时,对面审讯室里的情况已经大变。   我离开前,高宇还安静的坐在椅子上,虽然流了眼泪,可他的情绪还算稳定,但是现在……审讯室里,高宇正从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声音,时高时低,他的人也正被两个警察按住,身体使劲扭动着试图挣扎。   李修齐站在高宇的面前,目光淡淡,不带丝毫情绪的看着高宇。   究竟发生什么了。   “放开他,让他说话,没事。”李修齐开口对按住高宇的两个同事说着,高宇的人被放开了。   双手举起来快速的比划着,高宇边比划边站起来,情绪依旧很激动,但是身体并没像之前审讯时那样冲向李修齐,只是站了起来。   “他还是要见乔律师。”李修齐对赵森翻译着高宇的手语。   赵森站起来,走出了审讯室。   我也从监控室走出去,问赵森去哪儿。   “去问石头儿,让不让高宇见乔律师,你原来在看我们审讯啊,不是让你多休息嘛,昨晚又通宵了。”赵森见我从监控室出来,关切的说着。   我说自己没事,突然就想到了李修齐在医院处理伤口的事,他一定还没说自己受伤的事情,大家都只能看见他脸上那些遮掩不了的小伤,还不知道有更严重的伤口被他瞒下来了。   看着我的神色,赵森问我怎么了。   “没事,你快去吧。”我还是忍住了没说受伤的事情,反正我在看审讯,多盯着点李修齐就好。   赵森小跑着走远了,我重新回到监控室里。   审讯室里,李修齐站在了和高宇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他的一只手正搭在高宇肩膀上,高宇低着头,身体轻轻抖动着,像是在无声呜咽着。   我心里也挺难受,胸口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   十分钟后,石头儿和赵森一起走进了监控室里,审讯室里的李修齐和高宇,继续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变过,他们两个人也没用手语交流过。   石头儿看了会儿审讯室里,开口说。“那个罗永基找到了。”   我说知道了,之前听李修齐说过了。   石头儿继续,“是在浮根谷的精神疗养中心找到的,他六年前被诊断为躁狂症之后,在那里住过一段,那次是被他妈妈送进去的,这回是他自己走进去的,说需要治疗修养。”   精神疗养中心就是精神病医院,罗永基居然自己去了那里,我意外的看着石头儿,“然后呢,把他带回来了吗?”   手头儿摇摇头。   赵森接着跟我说,“那小子还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知道哪里来的关系关照,他的逮捕令没批下来,协助调查都被以精神病发作不适合给拒绝了,操!”   我也想跟赵森一样,骂那个脏字。   转头看着审讯室里的高宇,我心里好难过。   李修齐之前只跟我说找到了罗永基,他没说后面的情况,他不知道吗,可能性不大,他跟我说的时候一定知道了不能把高度嫌疑的人带回来配合调查,可他那么淡定。   不像我,心里现在充满了愤怒,感觉自己周围只有世界的黑暗面,看不见光明在何处。   隐形的一只手,正横在我们面前,极力阻止我们。   “人可以放了,乔律师那面已经不追究女儿的事情了,也没有证据可以批捕高宇,就此打住吧。”   许久的沉?后,石头儿说了这句让我更加意外的话。   “就这么完了,那找到的高昕怎么办,人就白死了吗?”我激动起来,说话声大了好多。   石头儿看看我,什么也没再解释,沉着脸离开了监控室。   赵森也无语的回了审讯室,走到李修齐身边,说了石头儿刚才的话。   我以为李修齐听了这个一定也会意外会疑问,可他只是依旧脸色淡淡的点点头,手用力在高宇肩头拍了一下,让高宇抬起头看着他。   李修齐对高宇比划着手势,动作很慢,眼神格外认真深沉。   比划结束,没有了之前的言语解释,李修齐转身准备离开审讯室。他刚迈出一步,身后的高宇就突然扑了过去,从后面把李修齐给抱住了。   赵森和另外的两个同事出手要制止,却被李修齐大声的制止住了,“别管他!我能应付。”赵森他们真的没再往前,只是眼神紧张的盯着高宇。   李修齐略略侧头,对身后的高宇说,“高宇,六年你都熬过来了,别急好吗,我会帮你,不会让你妹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相信我好吗?”   我也紧张的盯着审讯室里,我能听得见李修齐刚才的话。可是难道他忘了,高宇是听不到他说了些什么的。   站在李修齐背后,高宇甚至都不知道他在讲话。   高宇依旧死死抱紧李修齐,眼神里空洞洞的绝望神情,早就没了眼泪。   “他听不见你的话。”审讯室里的赵森,也提醒着李修齐。   可是李修齐像是没听见赵森的话,只是又对完全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的高宇,又说了一句话,“相信我,有些正义是有不同的解决途径的,你不要急。”   我的心随着李修齐的话,重重一沉。   这样的话,我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很久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   李修齐说完,往审讯室门口走,身后的高宇不松手,动作一变,伸手勒向了李修齐的脖子,他身高比李修齐要矮,用力跃起才把李修齐困住,转过了身子。   我看的愣住,想跑进审讯室里,可脚下竟然没动。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审讯室里正在发生的变化。   李修齐回身,避开了高宇的袭击,可高宇很快又正面扑向了他,赵森他们也马上冲了上来。   一阵混乱,我转身跑出了监控室,一把推开门,冲进了审讯室里。   李修齐微微弯腰站在那儿,高宇已经被赵森他们制住,按在了桌子上,上了手铐,赵森大声冲高宇喊着,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   高宇被押出了审讯室,经过李修齐身边时,两个人无声的对看着,我看到高宇的眼睛全红了,好吓人的眼神。   顾不上多看,我转头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李修齐身上,他身上的浅咖色衬衫被高原弄得皱了一片,我刚想问他没事吧,目光就被衬衫上的一片湿印吸引住了。   这片湿印面积不大,可位置恰好在他右腹部那个地方……那里有他的伤口。   我不管不顾就伸出手去摸那片湿印,触手就是??湿湿的感觉。拿起手一看,有鲜红的血迹。   我骤然反应过来,抬起头看着李修齐,“伤口又出血了是吧。怎么样?”   李修齐脸上很平静的表情,像是正在流血的伤口不是长在他身上,不会痛一样,“没事,你不摸我都没感觉到。”   我心头忽然软了一下,“跟我走,赶紧处理一下。”   李修齐没逞强,很配合的被我扶着出了审讯室,走了几步就碰上了石头儿他们,大家意外的看着李修齐问怎么回事。   我简单跟大家说了李修齐之前就有伤没说的事儿,然后就继续朝法医中心走,那里可以做简单的伤口处理,我要赶紧看看伤口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去医院。   李修齐一路沉?的任我摆布,进了法医中心,其他同事也都赶过来问怎么了,知道是李修齐受伤后,都关切的要来帮忙,我最后叫了李修齐平时的那个实习助理,一起把人架进了解剖室里。   一进门,李修齐竟然噗呲笑了出来。   我没好气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笑得出来,难道伤口真的不疼?   实习助理去开灯,解剖室里现在只亮着一盏台灯,光线不亮,李修齐的脸在光下,半明半暗。   我看着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在轻轻地揪着疼了一下。   “不会让我躺在解剖台上吧,那感觉可不好,不吉利。”李修齐轻轻摆脱开我的搀扶,自己坐到了解剖台旁边的椅子上,表情戏谑的看着我。   我瞄了眼空空的解剖台,嘴上不饶人,“要是有机会在这里解剖一位出色的法医,可以考虑体验一下。”   李修齐继续笑,实习助理已经把大灯打开了。人也跑回到李修齐身边,关心的低头看着伤口的位置。   我让他去拿了这里备用的药箱,命令李修齐,“把衣服脱了,我要看看伤口。”   话已出口,我的脸莫名其妙的发热起来。   李修齐却口气惋惜的“噢”了一声,站起身,面对着我,动手开始解衬衫扣子。   我马上后退了几步离他远一些,低下头对实习助理说,那体温计给李法医,量下他的体温。   “啧。李法医身材真好,经常去健身房吧,我就想练出腹肌,可是坚持不住。”实习助理看着解开衣扣露出来的身材,不由得赞叹着李修齐,像是忘了要给他处理伤口。   李修齐语调轻松地和助理说也不是经常去健身,然后接过体温计测体温。   “38度5,发烧呢,去医院吧,这伤口怎么弄的……”助理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伤口上。   我走近,也看着用纱布盖住的伤口,纱布上是一片血红色。   李修齐自己动手。解开了纱布,轻声跟实习助理说,“你看看,判断下这是怎么形成的伤口。”   我无语的白了李修齐一眼,这时候他还有心思拿自己给助理当活体资料学习。   “别闹了,先给你止血,然后马上去医院。”我推了下助理的胳膊,没管他看没看明白李修齐伤口的形成原因,动手开始止血处理。   实习助理是个看得出眼色的孩子,马上给我打着下手,嘴里很小心的跟李修齐说,是刀伤吧。   “嗯。”李修齐回答。   我手上用力猛了一下。李修齐在我头顶又嗯了一声,一定是挺疼的。   “我不是那些逝者的遗体,轻点,欣年。”   我的手在李修齐的伤口附近腹肌上,顿住了。我没听错吧,他刚才怎么称呼我的,不是叫我左法医,他叫我……欣年。   实习法医毫无声息的站在我身边,我不看他,但是感觉他的目光正灼灼盯在我身上。   这称呼,太……我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只觉得自己尴尬的有些心慌。   剩下的伤口处理,都在沉?中继续,我和助理还有李修齐都不说话,大家心照不宣的安静着,我的脸一直觉得热辣辣的。   简单处理之后,伤口的血暂时止住了。   我站起身不看李修齐,装着收拾东西,让实习助理打电话找人开车送李修齐去医院。   “你送我就行,刚才已经送我回家了,就再跑一趟医院吧,别麻烦别人了。”李修齐自己慢慢把衬衫扣子一颗颗系回去,口气淡定的反对着我的话。   我忍不住了,抬头瞪着他。目光却先看到了实习助理惊讶欣喜的小表情。   实习助理借口一句他出去一下,很快就消失在了解剖室里,只剩下我跟李修齐两个人。   “你是烧糊涂了吧,胡说什么!”我低下头,语气生硬起来。   没听到李修齐的回答,我只好又抬头去看他,却触上了慵懒散漫的一张笑脸,脸色有些疲惫苍白,可眼睛是亮亮的。   亮的清澈,像是只要我愿意,就能看到他的最深处。   “好累,去医院吧。”李修齐对我说。   我还在愣愣的看着他,李修齐已经低眉安静的整理着衬衫,这样子更多了几分让人挪不开视线的好看。   等他再次抬起头,我才赶紧有些慌的转身自己往门外走,“我送你,快走吧。”   去医院的路上,李修齐接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同事打来问他伤情的,我听着他淡淡的回答大家,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不知道自己的心绪不平究竟因为什么。   到了医院,李修齐在路上已经联系了他那个医生同学,那个男医生早早等在了急诊门口。见到我们没一点好脸色。   李修齐被直接安排了留院观察,也就是必须至少留在医院住一夜,他也没反对,全程都很配合,像个知道犯错的乖孩子。   我也一路无话的跟着,他检查,处理伤口,去病房躺下输液,我都在,只是我们两个都没怎么说过话。   李修齐住的是普通病房,一个房间三个人,他的输液扎好后。我站在床边看着药液往下滴,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了。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躺在病床上的人,没回答,我知道低头去看。   李修齐眸光闪闪的正看着我,不说话。   “我走了,有事电话联系。”我只好又干巴巴的说了一句。   说完,转身就想走。手腕却一下被抓住了,抓得我心头一紧,不敢回头。   “等一下,还有话跟你说,本来我想再等等。可是觉得不抓紧说的话,怕是要后悔了。”李修齐在我身后,声音清缓的说着。   我还是没回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觉得心里莫名的突突加快了跳动,像是遇上了什么令人激动地事情。   好在病房里其他两床的病人暂时都不在,不然我得多尴尬。   “听见了吗,你转过来,看着我。”李修齐在身后追问着。   我甩了甩被他握住的手腕,很容易的就甩掉了。   “喔。”我费了点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个音节表示我听见他的话了,也不知道李修齐听清了没有。又不想回头去看他,只能等着他还会说什么。   身后,只响起了呵呵的笑声,既熟悉又陌生。   我们两个正僵着,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病人被家属扶着走进来,看见我的姿势,好奇地瞄了眼病床上躺着的李修齐,然后一副了然的神情冲着我笑了笑,转头对扶着他的中年女人低声耳语了几句。   那中年女人也看着我笑了一下,扶着病人……居然转身又出去了,还把病房门给轻轻的带上了。   我身后。某人的笑声更加深了,我的手腕也再一次被他握住了。   因为发烧的缘故,李修齐的手掌心好热,握得我心里不由得一暖。    083 没有尸体的杀人事件(011)   这份温暖,我十几年前体验过,可惜我对给予我的那个人那双手都只有一份感觉,却从来没真正见过。   在寒冷的黑暗里,那份温暖让我有勇气撑了下去,撑到十八岁的曾添泪流满面找到我,帮我把裸在寒气里的两条腿用毯子紧紧裹住……   我缓缓回过头,手腕在李修齐的握扣之下,转得人心里软成一片。   我拉过握过男人的手,可这样让人安心心沉的感受,还是头一次。和曾念拉着手,我只有想要独自拥有他的念头,好像从没细细体味过别的。   他和他,不一样。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呗,虽然在这地方问这些有点奇怪。”李修齐含笑打量了一圈病房,语气里带着孩子气问我。   我真的是有哭笑不得的感觉,他三十大几的男人用这么撒娇的语气说话……画风实在是清奇。   “你说。”我回答得干脆,人又朝病床边靠了靠。   李修齐目光坦然的盯着我,“就是想问,左法医答应那位老朋友的重新追求了没有,回答只要说是或者不是。”   我用力抿了下嘴唇,这问题挺简单粗暴的,可他要知道这个干嘛……我脑子短路一瞬,旋即意识到了什么,脸颊不懂掩饰的生理性热了起来。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出来,我脸红了。   我在想,如果我既不回答是,也不回答不是,李修齐会怎样?   手上一紧,李修齐把我的手腕抓得更紧,眼神浓黑的望着我,一瞬不瞬,等待回答。   可我要回答什么,是还是不是,我自己都没答案。   我们两个就这么又僵了下来,我甚至渴望此刻马上有人推门而入。那我就马上可以找借口走人了。可是一分钟两分钟的过去,没人推开门。   李修齐的手也愈发热了,我走神想着他不会烧的温度更高了吧,就探究的瞅着他想看看脸色,李修齐被我这么看了几秒后,慢悠悠的开口,“我在退烧呢,还没想好吗?”   我绷着脸,不知道如此尴尬的场面,怎么就毫无预兆的砸在了自己头上。   我以为,直到现在都以为,某人的心还留在那个早就阴阳相隔的女孩身上。我以为我们都是困在过去出不来的主儿,可是看看现在。   我想起酒吧昏暗摇摆的光影之下,李修齐第一次告诉我他在解剖台上见到自己女友白骨遗骸的情景,想起我告诉他自己解剖过情敌时的荒唐样子。   我发呆的想着这些,李修齐的响了起来,我想突然获救似的松了口气,晃了晃手腕,“接电话。”   李修齐的手毫不纠缠的松开,自己拿起了枕边的,举在眼前看着。   我瞧着他的脸色,还没接听电话,李修齐已经皱起了眉头。   病房的门。也被人推开了,我回头就看见小护士走进来,应该是来看输液情况的。   我退到靠窗的地方,看着李修齐依旧没接,小护士问他感觉怎么样,他也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还好,然后继续盯着屏幕。   我真想冲过去直接看看他的,究竟是什么电话让他这么纠结。   小护士也不是个爱说话的,检查完嘱咐我别忘了盯着输液就离开了,病房里依旧只有我们两个。   李修齐从病床上坐了起来,眉头重新舒展开,接了电话。“喂。”   我听着他的声音,侧头看向窗外,本想静静自己的心,可李修齐问的那个是还不是的问题占据了我的思维,我不由自主的就开始问着自己。   到底是,还是不是呢。   病房里没有说话声,我想着自己的心事过了一阵才觉察到哪里不对,转回头去看李修齐,他就那么举着在耳边,可是一句话也不说。   对方难道一直讲话让他只能听着,没机会说话吗,感觉又不像,虽然我不可能听得见他里的通话声,可就是感觉里没有声音。   心头一震,我朝病床边走过去。   李修齐也看着我,慢慢把放下,“对方刚才挂断了,打过来后,一直不说话。”   “谁啊,这么无聊。”我不解的问着。   李修齐低头看着屏幕,“还记着白国庆那个案子吧,最后他临死前还有一个案子没有交待清楚,我觉得舒家宾馆的最后一次,不是白国庆做的,他没有作案时间,可是却认了下来。”   我点点头,当然知道这个,专案组开会谈论过,这最后的一点一团让连环杀人案的破获并不完美,也成为悬在我们心头的一件事。   刚才的电话,难道和案子有关。   “电话跟那个案子有关吗?”我问。   李修齐开始起身下床,不等我反应,他已经自己动手拔掉了针头,用手指按了针眼,看着我笑了笑,“我得马上出去一趟……那个问题,你可以慢慢想了,希望我能听见回答。”   “你去哪儿,怎么把针拔了,你……”我喊着绕过病床时,李修齐速度快的惊人,已经穿好鞋跑出了病房。   我追出去,只看见他奔着楼梯间跑去,路上被发现的小护士喊着也没停下来。继续追,等我到了楼梯间,已经看不到李修齐的影子了。   他这是要干嘛,我怕只好顺着楼梯往下追,可一口气跑到了一楼,也没看见他,他像是能瞬移一般,就这么消失了。   我大口喘气,在医院门口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看,人来人往里,始终没有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   我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不知道是谁打奇怪的电话给李修齐,可直觉一定跟案子有关,我给石头儿打了电话,说了医院这边的事情。   石头儿听完,语气急躁的骂了一句,“注意安全。赶紧先回局里,这边也麻烦着呢。”   我来不及问清楚还有什么麻烦,本想说自己想去找找李修齐,可是石头儿已经挂断了电话,我也清楚自己留在医院没任何意义,连忙开车返回了市局。   回去的路上,总有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滑过,让我心里的寒意越来越重。   还没开到市局,赵森的电话又打过来了,告诉我直接去乔涵一的律师事务所,到了再说。   车子开到乔涵一律所附近时,已经能看到律所门口围满了人,还有穿着制服的同事在维持秩序进进出出,很快又看到了专案组用的那辆商务车,赵森和石头儿都站在车旁。   我停好车,赶到了石头儿面前,额角有汗落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我问石头儿。   赵森回答我,“看那边楼顶上,王小可在上面呢,说是要见高宇,见不到她就要跳楼,我们把高宇带过来了。”   说着,赵森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商务车,示意我高宇人就在车里呢。   我有些不耐烦的点点头,又看着石头儿,想和他继续说李修齐突然从医院跑出去消失的事情,可不远处楼顶发出的尖利叫声,让我没了开口的机会。   叫声是王小可发出来的。   我和大家一起走到了乔涵一律所所在楼房的楼下,十层楼顶上,王小可的一头黄发看的还挺清楚,她穿了一身白站在楼边上,正在跺着脚大声喊叫着,声音刺激着人的耳膜。   乔涵一呢,我四下看了看问身边的赵森,他说乔涵一也在楼顶呢,我们这个位置看不见。   我仰头看着楼顶,王小可的黄头发在上面一直晃着动着。   她要见高宇,也不用站在楼顶以死相逼,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因为乔涵一反对吗。   有有同事带着高宇下了车,也走到了楼下。   我回头看高宇,他正使劲仰头看着楼顶,看着那个黄头发的女孩,脸上表情很冷静。   楼底下围观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有女人惊呼了几下,我赶紧转头又去看楼顶,正好看见王小可在楼顶换了姿势,整个人转身背朝外站着,纤细的两只胳膊伸展开,做出一个像是准备起飞的姿势。   “不会要跳下来吧!”   “乔律人呢,怎么办啊……”   人群议论起来,可很快就被楼顶传来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我知道你听不见!没关系,听不见没关系!”王小可大声嘶喊着,我听得真真切切。   “小可,王小可,你疯够了没有!快过来!”疑似乔涵一的叫喊声,紧随其后也响起来,可我还是没看到乔涵一的身影,不知道她站在楼顶什么地方。   王小可完全无视母亲对她的呼喊,继续大声喊着。“高宇,我爱你!你记住了!”   我又回头去看高宇,他听不到王小可对他的呼喊,可还是仰着头一直盯着楼顶看,我在他身边没看到那个手语老师,懂手语的李修齐也不在,谁能给他翻译一下王小可的话。   他应该听到这些话。   想到李修齐,我的手腕就觉得一暖,可心里却隐隐作痛。   他究竟去哪儿了,明明他该出现在这里的,他可以告诉高宇现在发生了什么,可他不在。   混蛋!我在心里骂了起来。   脑子一热,我起身走向了高宇。   高宇低下头看着我,目光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我走到他面前,拿出,快速在上面打着字,打的就是刚才王小可在楼顶喊得那些话。打好了,我赶紧举起让高宇看。   高宇看着屏幕,嘴角抖了抖,目光迅速抬起朝楼顶看着,脚下往前走了几步,可又很快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我。   我跟了上去,又迅速在上打了几个字,让高宇看。   高宇看了,轻哼了一声。   忽然一阵大风吹过,楼顶那个盯着黄头发的小身影,随风晃动得还厉害,摇摇欲坠。   高宇伸出手冲我比划,意思是让我把拿给他,看来他有话要说,我就把给了他,高宇低头在上敲着字。   我担心的仰头看着楼顶的王小可,不知道这个眼神执拗的女孩,接下来会做什么。   楼下,有警察冲着楼顶用话筒喊话,告诉王小可,她要见的人已经到了,要她冷静不要冲动。   王小可依旧背朝外站在楼顶边缘,听完喊话,侧头朝楼下看了看,身体像是害怕似的晃了晃,可是没动还站在原地。   高宇也在我的上敲完字,把又递给我。   我赶紧接过来看,上写着“替我告诉小可,我是为了报复才靠近她的,不要爱我,别做傻事。”   我刚在上继续敲字。人群却发出一阵尖叫声,余光里能感觉到有好多人朝前面跑过去,我猛地仰起头去看楼顶。   楼顶上,没有人影了。   我使劲握了握,仰着头忘了低下来,一阵风在耳边呼呼地刮了过去。   再一次见到王小可,她已经躺在了担架上,身上被白布单盖的严严实实,只有头顶的黄头发落隐落现在外。   乔涵一面无表情的跟着担架,没有凄惨的嚎哭,只是安静的跟着抬着女儿的担架,一路上了救护车,几个像是她律所的人跟着一起,所有人表情都是木然的。   王小可听到想见的人到了,可还是从楼上跳了下来,跳之前没再说任何话。   我总觉得,她跳下来的时候,一定看见了楼下的高宇,可她都没跟想见的人说一句话,就把自己的生命结束了。   乔涵一对站在现场的高宇,恍若未见,等拉着王小可的救护车开走了,我才去注意高宇,他站在几个警察的身边,正低头看着。   我朝他走过去。   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对于高宇,有同情,现在又多了份莫名的愤怒,不管他和可怜的妹妹遭遇了多大的不公和痛苦,王小可又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身为乔涵一的女儿,就理所应当成为高宇报复伤害的对象吗。   高宇发觉我走过来了,抬头看看我,嘴角露出凄惶的笑,把递给我。   那是他的,我没伸手去接,可是走近了已经能看到上微信的内容。一个来自于可心宝宝的留言,“大叔,我爱你,你记住了!你想让我妈为她的罪恶得到惩罚,我会帮你做到的,再见。”   我心口堵得厉害,眨眨眼才努力看清这条微信发出的时间,应该就是王小可爬上楼顶喊着要见高宇的时候。   原来早就告过别了,王小可只是为了等高宇到现场,她不是为了要见他才说要跳楼,而是……让高宇亲眼看着她,替他完成对乔涵一的报复。   我的手有点抖。王小可那执拗的眼神在眼前挥之不去。   高宇收回了自己的,没跟我再有任何交流,独自离开了王小可跳楼的现场,朝热闹的街头走远了。他已经重获自由,没人拦着他离开。   回到市局,我和石头儿,赵森他们到了办公室,都沉默的各自坐下,没去现场的半马尾酷哥也知道了发生的事情,本就寡言的他只是默默给我们每个人倒了杯水,走到我面前时,才问起了李修齐。   这一问。倒是让我从压抑的情绪里缓了过来。   刚想再跟石头儿说李修齐从医院里消失的事情,办公室外响起了脚步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门口,我更是心头一跳,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李修齐从门外走了进来,步伐声比平时要慢了点,进门看着我们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竟然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他并没特意看着我,目光从我脸上一掠而过,叫了句石头儿继续往里走。   石头儿和他走进了办公室里的一个单独封闭屋子,那里我来专案组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进去,他们这是要避开我们单独谈话了。   看着小屋子的门关上,我身边的半马尾酷哥看看我,轻声说,“不用担心,他托我帮忙订的票已经搞定了,我会闭紧嘴的。”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我纳闷的看着半马尾酷哥,他依旧面无表情,可很快就拿了两张话剧票放到我面前。   赵森这会儿点了烟正在抽,好像没注意到我们,我就赶紧问了一句,“他是谁啊。”   半马尾酷哥挑了挑眉毛,“李法医啊。”   我低头看那两张话剧票,是一票难求的一出话剧,名字叫【爱人的骨头】。我倒是很想看,可是应该从来没跟李修齐说起过,没买到票我已经放弃了,他是怎么知道的,还弄到了两张票。   细看一下位置,还是最好的。演出时间,是三天以后的周六晚上。   半马尾酷哥已经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盯着电脑屏幕。   半马尾酷哥,不会误会什么了吧。   可我知道。去问他应该不会有什么结果,就只好捏着票,转头看着紧闭的那个小屋子的门,心里乱乱的。   原本无所交集的一个人,突然间连着让我意外,到底怎么了。   答案,只能去问当事人。   差不多两个小时后,石头儿才和李修齐一起开门从小屋子里走了出来,我装作不在意的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那眼角余光看着他们从我身边走过。   他的步子,有点慢,不像平时走路的节奏,是不是伤口疼牵制了他的动作,我还是忍不住朝李修齐看过去,他的背影把窗口的夕阳余晖给挡住了,暖光从他身形周围透过来,整个人都带着光晕。   让人看了有不真实的感觉,像是看见了幻影。   他们出来后都没说什么,不知道谈了这么久究竟说了什么,可感觉得到是有机密性的事情,就连同是专案组的我们也要避开。   赵森和半马尾酷哥也都没去多问,我也不好说什么,正打算找机会和李修齐说话时,就看见他走到了半马尾酷哥身边。两个人说了什么,李修齐的目光就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一定是说话剧票的事,我装着看电脑里的资料,心里这么想着。   几分钟后,李修齐直接朝我走了过来。   我早把那两张票压在了文件夹底下,桌面上什么也看不到。   李修齐在桌子旁边停下来,“我回医院去,那个……你收好。”   说完,他就直接走出了办公室。   我直到完全听不到脚步声了才抬起头,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办公室里几个人的神色,他们都若无其事,可我觉得他们都知道我们专案组的五个人里面。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   正想着,一响,进来一条新微信。   是李修齐发给我的语音消息,我盯着看了半天也没勇气去听。   过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出办公室,拿起电话听了。   “那个回答不如这样吧,周六我会去人民剧场等着看【爱人的骨头】,你要是回答不是,就带着票去找我吧,我会一直等到散场。”   我反复听了好几遍,最后放下……好几种不同的情绪在心头强烈互相撞击着,让我觉得脑子又乱掉了。   他这是……在对我表白吗。不是我自作多情?   “欣年……”李修齐在解剖室里突然对我换了称呼的那一声,总在我耳边响起来。   他刚才发来的那段语音消息里,声音温凉里带着一丝沙哑,听得我心头不受控制的发软,发疼。   我不禁用自己的手去握今天在医院病房里,被李修齐抓着握紧的手腕,可惜我的手在夏天里也总是凉的,没找到他带给我的那种温暖。   周六之前的时间,李修齐都在医院里了,他的高烧总也不能完全退下去,石头儿他们去医院看了他,我以要去医院看我妈的理由。没跟他们一起去。   李修齐从那条语音消息后吗,也没再找过我,我也没去找他,连那条语音消息都没回复。   我们都在等着周六吧,等着那天,究竟会发生什么。   我也的确是医院看了我妈,去的时候她在睡觉,我看了一会就走了。医生说我妈恢复还算不错,但是能开口把话说清楚就不好说要到什么时候了。   我从住院部往外走,正朝停车场走的时候,赵森忽然给我来了电话。   “那个罗永基死了,死在浮根谷最好的网吧后巷里。就是跟踪他的时候他去的那家……凶手也死了,就在他身边躺着,留了遗书。”赵森的语气很沉。   我一下子站住,“凶手,谁啊。”    084 青春逢他(001)   “应该是高宇,身上找到的遗书里写了很多事,看了心里别扭啊。你准备下,去现场。”赵森回答我,语气很是感慨。   能让他这样的老刑警如此动情,并不容易。   坐进出现场的车子里,李修齐也在,我没防备就这么见到他了,赶紧避开目光坐下。   明天就是周六了,突然出了新案子,应该不能休息了吧,恐怕没时间去看什么话剧了……我暗自想着,不由得觉得松了口气。   一路上,车里的人都没怎么交谈过,我也一直没回过头看,坐在最后一排的李修齐不知道在干嘛呢。   到了现场,大家下车,我故意第一个下去,跟着浮根谷当地的同事直奔出事的网吧后巷。   夏末时节还挺闷热,血腥味在本就不干净的窄小巷子里扑鼻而来,两具尸体都是脸冲下趴卧在地面上,我走近了一眼就认出了高宇。   身后全是脚步声,大部队也到了,大家按分工开始在现场忙碌起来。   李修齐站到了我身旁,蹲下身子,等同事拍照固定了尸体现场形态后,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摸上了高宇鲜血淋漓的左手腕。   我看着李修齐仔细检验高宇的尸体,就走向不远处墙根下的罗永基。   罗永基的眼睛还半睁着,侧头趴伏在后巷肮脏的地面上,他眼神里带着惊恐意外的神色,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生命就这么完结了。   罗永基的身上到处都是刀伤,横七竖八大大小小,整个人穿着的衣服几乎都被血染透了。初步检验来看,致命伤应该是颈部被刺中的三刀,气管和颈动脉被切开导致的大出血导致了失血性休克死亡。   “怎么样。”   我正全神贯注继续做着检验。身后忽然响起李修齐的声音,他的声音还是有点哑。   我停下来转头看他,说了检验结果和自己的判断。   李修齐低头看着地上的罗永基,我则盯着他的嘴唇看,唇色已经恢复了正常,脸色也好看起来了。   石头儿和赵森都过来了,我赶紧收回视线,蹲下继续没完成的工作。   因为了解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所以面对高宇的死亡,我们专案组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些沉重,尤其是李修齐,把高宇往尸袋里放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看着,眼神温凉。   回去的路上,我看了高宇留下的那封遗书。   遗书里,高宇感谢了整个专案组的人,特别提到了李修齐,谢谢他帮自己找到了六年不见的妹妹,虽然找到的只是一副白骨遗骸,可他悬着揪着整整六年的那颗心,终于可以不跳了。   遗书是在高宇摸到了罗永基行迹后写好的,他说如果能亲手解决掉罗永基,自己就会自行了断,只是最后在麻烦李修齐法医一次。把他和妹妹的遗骨安葬在一起。   遗书的最后还有这样一段话,“开始我只想利用小可,可是相处下来却不知不觉动了心,可惜她是那个无良律师的女儿,我没办法做到忘记过去开始新生活,道理都懂,可还是过不好这一生……祈望到了那边,我能找到小可,求她原谅我。”   我把遗书交还给保管证物的同事,侧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心里酸酸的。   一个原本没有尸体的女孩失踪案件,最终却终结在找到失踪六年的高昕尸骨和三条鲜活生命消失的结局上。   我想到了乔涵一。不知她此刻怎样的心境,她应该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了罗永基和高宇的死讯,加上女儿王小可的死……强悍的律政女强人经历了这些,会想些什么,我很想知道。   我想知道她的良心,究竟有没有正在经历着煎熬。   不是只有死亡才是终极惩罚,活着煎熬也是赎罪。   回到市局,所有人都忙着处理案子的收尾,我看到李修齐把高宇留下的那封遗书复印了一份,自己收了起来。   李修齐没在法医中心多待,做完必要的工作后,他和大家打了招呼就离开了,也没特意跟我说一下。看着他身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口,我心里小小的怅然若失了一下。   本来以为这个周末又要在加班中忙过去,结果工作在周五夜里全部处理好了,石头儿也准备会部里去汇报工作要离开几天,我们都有了至少一个周末的休息时间。   我开车去了超市,最近一直都没在家里做过饭,冰箱里早就唱了空城计,可人进了超市里却没有什么购物的兴致,只买了点牛奶和速食食品就出来了。   回家煮了速冻饺子,端着碗盘腿坐在沙发上吃起来,刚吃了两口,白洋就来了电话。   听我说正一个人在家吃饺子,白洋就说也要过来。   我又去厨房给白洋煮了一份饺子,白洋一进门就开吃,我看着她的吃相,心里不免想起了过去在白洋家里吃饺子的场景,想起了白国庆。   白洋倒是没我这份触景伤情,狼吞虎咽完往沙发上一歪,打了饱嗝问我周末能休息不。   我收拾碗筷,用纸巾擦着茶几,“休息,我好像从滇越回来就没休过周末呢。”   “有啥节目吗,没有的话你就归我了啊,我回滇越之前,你怎么也得陪我几天吧。”白洋兴奋地看着我问。   我看着白洋,“你要回去了?日子定了吗?”我知道白洋早晚要回去滇越上班,可听她自己说了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月底吧,跟领导说过了,我也不能总不上班啊,该回去了。你别打岔,快说能不能陪我,我想逛街买几件衣服带走呢,滇越那地方你懂的,我又不想只能淘宝购物,你快说啊!”   见我有些犹豫,白洋眨眨眼睛坏笑一下,“哦,我知道了,有约会是吧,跟谁……不会是跟曾念吧,不对,他受伤了在医院躺着呢,你要去医院陪护吗……”   我放下碗筷,坐到了白洋身边,一脸苦逼神色看着白洋,跟她讲了李修齐约我去看话剧的事情,还有在病房里他拉着我的手腕,说过的那些话。   之前以为一系列的事情发生。我和白洋好久都没凑在一起聊聊心事了,她听我说完,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眼睛亮亮的盯着我看。   “说话啊,发表意见赶紧的,我要不要去……你要是求我陪你逛街,我就不去了,你快求我!”我推了白洋一下,让她快说。   白洋翻我一个白眼,“那你先告诉我,你现在心里还有那个人吗,说实话啊!”   我不用问也知道白洋指的那个人是谁,这问题我早就在心里问过自己不知道多少遍了,可答案呢……我自己也不确定。   我苦恼的垂下了头,很快就被白洋戳着额头强迫又抬起来。   白洋一字一句慢慢的看着我说。“我希望你幸福,去不去我不能替你拿主意,还得你自己来啊,我的美女法医!”   这一夜,白洋住在了我家,我们却没再聊起过男人,我不提李修齐,她也不提曾添,我们只是好好回忆了一下念书时那些往事,又聊了白洋今后的打算。   “我不想调回这边,这辈子就打算扎在滇越了,都说和少数民族混血生的孩子特漂亮,我得试试,边城汉子们还等着我呢。”白洋自己说完,看着天花顶,傻里傻气的呵呵笑起来。   我也抿着嘴唇陪她笑,可眼角总觉得湿湿的。   我希望白洋又回到了过去的那个样子,希望她幸福,就如她希望我幸福一样。   周六早上,我和白洋起的挺早,一起下楼吃了早饭后,白洋就独自走了说是去逛街,临走对着我挤挤眼睛,说我要是晚上七点以后给她打电话,她可是随叫随到的。   “不过,你最好别找我,该干嘛就干嘛吧。”白洋上了出租车,丢给我这句话。   我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发呆了好久,几次拿起看,安静的让我心慌,总期待着突然接到同事的电话,有了新案子需要出现场。   可是到了下午两点多一直保持安静状态,中间只收到了几个诈骗的骚扰电话。   我又从包里翻出那两张话剧票,翻过来翻过去看着,最后磨叽到了下午三点,终于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冲进了浴室里。   我决定了,为了大热的话剧【爱人的骨头】,我要去人民剧场看话剧。   我无赖的想着自己的决定,心里顿时晴朗了许多,站在热水下冲着身体,嘴角不自觉的弯起来好久。   六点刚过,我穿着一条小?裙,站在了奉天人民剧场的门外,周围都是进出剧院的人。大都三五成堆的走在一起,我有些紧张的快速四下扫了一圈,没看到那个挺拔的身影。   他说一定会来的,我抿了抿嘴唇,低头翻了翻随身背包里的两张票,准备往剧场里面走。   人民剧场分为两部分,一面是电影院,一面是话剧演出的舞台,人流大都来自于电影院那边,可今晚因为这部【爱人的骨头】大热,剧场入口周围也好多人,好多倒票的?牛也正在人群里招揽着生意。   我在人群里穿过,走到了剧场入口,停下来又四下看看。   临近入场时间,周围的人声开始喧闹起来,像我这样独自一人的存在,好像也没几个。   看下时间,再过五分钟就要入场了,可是李修齐还没出现,我要不要主动联系他一下,告诉他我已经到了。   毕竟两张票都在我手上。   正看着犹豫,屏幕陡然亮了起来,我吓了一下,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却让我心里一颤,连我自己都意外的一颤。   “喂,我到了,你呢。”我尽量语调平淡,眼神也没有四下茫然的寻找,不想自己心底那一丝期待的情绪被人看穿看到。   “回头啊。”李修齐的声音也是淡淡的。   我回头,几级台阶距离外,李修齐正举着看着我,见我找到他了,就把挂断,抬步朝外走了过来。   一边往上走,他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打量着,我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把眼神放在哪里了,刚要低下头,突然就想到一个问题。   我和李修齐认识以来,他应该没见过我穿裙子的样子。   我抬头瞥了一下李修齐,他今天还是如同平日的休闲打扮,不过一身?衣倒是和我的小?裙成了同一色系,看上去还挺搭的。   人已经走到我面前。   “过了六点的时候,我以为等不到你了。”李修齐声音不大。   我本来想笑一下,可是又觉得哪里不对,干脆就冷着脸看着他,“这剧我一直想看可是没买到票,不想错过了,据说今年在奉天演完这两场。就要暂时不演了。”   我说完,僵着表情看着李修齐,他只是微微笑着也没多说,“票拿了吧,进场吧。”   我们随着人流入场,找到位置坐下,舞台上已经有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开场准备,周围的观众也低声讲着话。   我盯着舞台上看,忽然觉得不在解剖室里,不在凶案现场时,除了在酒吧里接着酒精作用能让我主动说些话,现在的我面对着李修齐,竟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我努力想了想,转头,“你知道这剧……”   几乎同时,李修齐也侧头看着我说话,“你知道这剧……”   我两静了几秒,然后不知道是谁先笑了起来,笑着一直看着对方。   “听说这是一部让人看了能相信爱情的悬疑话剧,爱人的骨头……这名字我倒是很喜欢,没想到那小子能写出这样的故事。”   我本以为从李修齐这里听到的,无非就是从网上都能了解到的那些,可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我吃惊的看着他,“你是说,这剧的编剧你认识?”   李修齐点点头,看了眼舞台上,“嗯,剧本是我一个认识的朋友写的,很年轻,这算是他回国后第一次写剧本。”   我看着李修齐略带得意神色的侧脸,忽然觉得他让半马尾酷哥帮忙买到的票,其实是幌子吧,他和编剧认识没完全有机会内部拿到票,还是这么好的位置。   可我没这么问,开演前我们都有些沉?。等正式开场后。更是尊重剧场礼仪不会说话交谈了。   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台上的演出里。   开场之后,我小心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李修齐他眉目舒展的看着舞台,神情专注应该没觉察到我在偷看他,我也赶紧收回心神,全身投入到剧情中。   舞台上,男一号在开场十分钟后登场,穿着一件发旧的白衬衣,带着手铐被押到了舞台上的被告席里。   剧情是倒叙的。   “我没什么要说的,人的确是我杀的。可是你父亲不是我害死的,那天夜里雨开始下起来的时候,还有其他人早就在茶楼里了……”   男一号磁性清澈的嗓音说着这些台词,站在他对面的女演员。哭得一塌糊涂。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依然还会为了你,那么做……不后悔。”   周围隐隐有吸鼻子的声音入耳,我也动了动身体,揉了下眼角,趁机又看了看身边的李修齐。   他把头靠在椅背上,神色慵懒的盯着舞台上,依旧没注意到我的注视。   看得还真投入,我收回视线,继续投入剧情。   这出话剧大概是讲了一个悬而未解的凶杀案的故事,剧里的男一号在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和朋友一起惨死在了母亲开的一家茶楼里。   犯罪嫌疑人被锁定在邻居的一个十几岁少年身上。案发后少年消失的无影无踪,男一号的母亲抛下他和小几岁的弟弟,离开出走了,临行时给儿子留言说要去自己把杀了丈夫的凶手抓到。   母亲就这样一去十年。   可是某一天,当年血案的真相浮出水面,原来真凶并非那个邻居家的少年。   真正的凶手,让人意想不到。   剧情在向前推进……身边的李修齐轻轻咳嗽了一声,我转头看他,他这回终于也看着我了,可我看到他的脸色那一刻,意外的楞了一下。   李修齐?沉的眼眸里,竟然满满的水意弥漫。   不是吧。他居然看哭了,可我没觉得这段剧情催泪,我只是觉得心里沉重起来,随着真相一点点揭开端倪,但不至于让人落泪吧。   难道是我真的太冷血了,太缺乏感知共鸣的能力吗,我怀疑起自己,因为我知道自己身上的确有这样的问题。   舞台上,男一号追着女主,两个人正在雨中激烈的争吵着。   李修齐冲我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很快转回头继续看向舞台,我也皱了皱眉转头,心思却再难集中到剧情里,眼前总是叠出李修齐满眼泪水的样子。   男一号被押下舞台离开时,停住了脚步,转头用力朝舞台下的观众席望了一眼,我的视线竟然和男一号撞上了,只是他的视线很快偏离我这里,像是停在了我身边的某人身上。   我下意识转头又看李修齐,他微微仰着头,下颌的弧线现出好漂亮的弧线,看得我心头一跳。   台上,男一号的视线久久停留在我身边的位置,直到押着他的庭警开口催促。他才扭回头走进了舞台侧面。   我心里涌起一份奇怪的感觉。   戏到尾声时,我正为剧中人物背后那个惊天秘密即将揭开而提着心紧张时,身边的李修齐突然大声咳嗽了起来,真的是声音好大,周围有观众不满的朝这边看过来。   我刚想问他怎么了,谁知道李修齐忽然起身,也没跟我说话,快速离开了座位,走出了剧场。   我怔然的坐着,本来想马上起身追出去,可是那样会更影响被人看剧,甚至会干扰到台上演员的演出,就硬逼着自己坐着没动。   离大结局不会太远了,可继续看着剧情,震撼的真相揭开那一瞬,我因为心里牵挂着别的,已经做不到完全投入了。   周围观众抽鼻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可我只是冷着脸继续看着台上的剧情。   终于演出结束,演员在观众的掌声里返场致谢时,我赶紧起身也走出了剧场,出了门口四下看,没见到李修齐。   我拿起打给他,电话倒是接的很痛快。   还不等我开口问。李修齐已经淡淡的先开了口,“我在后台呢,过来找我。”说完,他跟我说了怎么走,我按他说的走过去,很快就看到他迎了过来。   走近了,我沉?着注视他的眼睛,泪光早就消失殆尽,在后台通道昏暗的光线下,倒是让我感觉像是望着深不见底的海。   李修齐没跟我解释为何刚才就那么离场没看完整场剧,只是给了我一段观察他的时间后,开口问我有没有兴趣去见见编剧。   我压下心头的莫名不安。点头说好啊,然后跟着李修齐走到了后台一间屋子里。   屋里面的简易沙发上正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看见我们走进来就站起身,好奇地打量着我。   李修齐走到年轻男人身边,看着我,“介绍一下,【爱人的骨头】的编剧大人,闫沉,我的小朋友。”   我也打量着年轻男人,看剧目介绍时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闫沉,应该是笔名,他们这行都是用笔名的吧。   闫沉笑着跟我打招呼。然后有些不满的看着李修齐,“哥,应该先介绍下女士吧,你怎么先介绍我了。”   李修齐的目光盯在我的眼睛上,“主要是我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女士的身份。”   闫沉啊了一声,满眼笑意又看看我,没说话。   我有点尴尬的看着李修齐,他怎么这么说话,就说我是他同事是法医不就行了,这还费劲吗。   李修齐反倒神色悠然起来,把手搭在闫沉的肩上微微歪头看着我,“左欣年。奉天唯一的一位女法医,也是我正在追求的人,听懂了吗。”   闫沉听了这回答,嘴角勾起,看着我眼神更加含了笑意,朝我伸出手,“你好,左法医。”   我也伸出手,和闫沉的手握在一起。   闫沉开朗的笑着,扭头看着李修齐,“哥,那你成功了没有啊。”   我闻言。神色发窘,不知道一直给我沉稳印象的李法医,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那样的话怎么随便就说出口了呢。   “应该是初步取得胜利了……我们有约定,左法医如果跟我一起来看了你写的话剧,那就算是给我机会了……我没理解错误吧,欣年。”李修齐说着,缓缓从闫沉身边走向我。   我的心突地一跳。   一双温热的手掌,不问可不可以,直接就握上了我的手腕。我的心被捂热了,化得一塌糊涂。   喵了个汪~今天脑子被降温刺激到了,弄了个群号,哈哈,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来,559683849,名字叫“时间旅行者唐多令”,进群请说明若初账号名字和任意剧中人物名。    085 青春逢他(002)   门外,有带妆的演员走进来,李修齐拉着我就势往旁边一带,我差点就进了他的怀里。   闫沉和进来的人们说着话,李修齐看我一眼,手上动了动,拉起我就朝外面走。   “哥……”闫沉在身后叫着,李修齐大声回他一句电话联系,头也不回拉紧我继续走,我们在散场出来的人群中快速穿过去,走进了奉天今年最后的夏夜里。   一直到了清静不少的一条小路上,李修齐才停下脚步,他的手掌早就把我的手裹紧握住了,我们两个看上去就是一对牵手漫步的恋人。   可是……我在夜幕下的树影底下看着李修齐,想说什么可是又无从开口。   一定是我现在的模样很可笑,李修齐看着看着我,嘴角就扬了起来,“看来你以前说自己更擅长跟死人打交道的话,还真是对的……你多久没和男人这么亲近过了?”   我心头,莫名感到愤愤然,他这是笑话我呢吧。   我仰起头,语气硬硬的,“忘了吗,不久之前,你刚刚看过我被男人强吻的样子。”   听了我的话,李修齐看似不动声色,可手掌却狠狠的用了点劲,握得我差点一咧嘴,好不容易才绷住了表情。   我以为李修齐会有些生气,可他给了我一点苦头尝过后,漫不经心的对我说,“就因为看过那个,才觉得不能迅速渐进拉战线了,我怕自己还没来得及让你知道,你就是别人的了。”   我抿了下嘴唇,语气撑着最后的一点硬气。“我永远都不可能是别人的,我就是自己的。”   李修齐笑得眼睛都弯了,忽然低下头靠近我脸颊,我条件反射的想往后躲开,却被他就势拉得更近,我看着他的嘴唇近在咫尺,心头突地一跳,想到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觉得这男人的心底里,也许还有那个女人一直住着没离开呢?不是镯子不戴在手腕上了,那份情就也不在了。   想到这样的可能性,我觉得有把无形的刀子,缓缓钝钝的划过我心里。   情绪暗暗焦躁阴郁起来。   我猛的用力。让自己退到了离他远些的距离上,李修齐没防备的,我的手从他掌心里抽了出来。   周围路过的行人看了看我们两个,李修齐一言不发的看着我。   我不希望这种暧昧的局面进一步下去,拢了下头发,装作没事的冲着李修齐笑了笑,“你朋友写的剧真挺好看,谢谢你请我,改天酒吧我请你喝酒。”   李修齐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静静地盯着我看,这眼神让我心头情绪复杂。   “咱们难得休息,要不现在就去你姐姐的酒吧?好久没喝酒了。”我继续故作轻松。边说边往前走,身体和李修齐擦肩而过时,提防着会不会被他猛地一把扯住,所以身体就绷紧了戒备着。   结果,他一动不动让我从他身边走过,只是开口淡淡的回了句,“好啊,去酒吧。”   周末夜里的酒吧里客人很多,我和李修齐走进去就看到李修媛正在忙着招呼一大桌客人,看起来应该是熟悉,她手里拿着瓶酒,笑得正欢。   服务生对我和李修齐都熟了。见我们进来大声打着招呼,李修媛也看到我们,和那群客人说了几句后,朝我们走了过来。   李修齐迎着姐姐走了上去,“今晚生意不错。”   李修媛和弟弟抱了一下,歪头朝我看,“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言下之意,似乎我和李修齐一起来,很出乎她的意料。我开始没明白,可很快就转过弯来,那天在酒吧里被曾念强吻时,李修媛也在场。   她一定以为我和曾念经过那次,已经在一起了。   我无意解释,冲着李修媛一笑,跟服务生说了要喝的酒后,自己走到吧台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不知道那对姐弟会说些什么,我坐下后一直看着吧台里忙碌的调酒师,总觉得今晚发生过的一切都像幻觉,不真实。   有人坐到了我身边,不用去看我也知道是李修齐。   “喝什么,我请。”我继续看着调酒师的动作,问他。   李修齐自己招呼服务生要了瓶巴黎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后才对我说,“今晚我要保持清醒。”   我嘴角轻轻抿了起来,觉得他这话说得好好笑,可又不知道笑点在哪里,更加觉得今晚的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完全不在我掌控之下。   我也不管他,自己要的酒上来了就自己喝起来。   两瓶酒轻松就被我搞定了,准备喝第三瓶时,李修齐从旁边站起身,我握着酒瓶去看他,一个高挑的美女正朝他走过来,李修齐已经先冲着人家招招手,迎过去。   碰到熟人了,我微眯眼睛看着他们,等看清高挑美女是在对着李修齐比划手势时,我把酒瓶放下来仔细看着,李修齐也对着美女比划起来。   他又在用手语呢,美女原来是残障人士。   不知道李修齐说了什么,美女朝我投过来目光,脸上笑得很是惊讶,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人,我就移开了视线,低头看着手里的酒瓶。   等李修齐又重新坐回到我身边时,那个高挑美女已经不知道去哪了,我回头扫了一圈酒吧里,耳边就听到李修齐的声音。   可是正好酒吧里响起音乐声,我没听清他的话,转回头想问他说什么了,瞬间撞上了李修齐清锐的目光,我愣了一下。   脑子里蹦出个念头,我没说自己刚才没听清他的话,直接问,“手语好学吗?”   “……要看学的人,悟性如何,你想学?”李修齐回答我。   “嗯,看你在审讯室和高宇对话时就想学了,你从哪儿学的,我也想去学。”话题莫名转移到了手语上。我倒是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自学的,然后和常用手语的朋友交流了一段就熟练了,我可以教你。”李修齐眼神探寻的望着我,喝了口水。   我不置可否的也喝了口酒。   “想先学什么话,现在就可以教。”李修齐手肘抵在吧台上,侧身看着我。   这问题我还没想过,被他这么一问,直觉就想到了三个字。   可是这三个字……我看看李修齐,现在对他说不太合适,我再想想。   像是又瞬间看透了我的心思,李修齐在我眨眼间,笑着直起身子,冲着我比划了一个手势。   他一只手的食指指向了自己的胸前,然后伸出左手拇指,把其余四根手指紧握在一起,右手对着左手拇指做着抚摸状的动作。   最后,他眼神晶亮的盯着我,缓缓把一手的食指又指向了我。   尽管不懂手语,可电视里似乎看到过类似的动作,我似懂非懂的看着李修齐的手,他好听的声音就冲着我大声喊了一下。   “我爱你。”   他喊完,又再次把刚才的手势重复了一遍,吧台里的服务生和调酒师都笑呵呵的看着我,还冲着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什么啊,我不自在的使劲抿着嘴唇。   “李修齐,你疯了吗!”我忍不住站起来,朝李修齐走近些,压着声音吼他。   李修齐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漆黑的眼睛看不清神色,他动作极快的伸出双手,往我身体两侧伸着,我被他圈在了手臂里,顺着他的动作身体靠在了吧台边沿上。   他的手臂放到了吧台上,往我身体两侧一撑,尽管酒吧里很黑,可我还是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身前。   我咬着下唇,不说话瞪着他看。   “刚才的那些手势,就是手语我爱你的意思,你不是想先学这个吗?表情这么紧张干嘛,我就是教了你第一个手语,别多想。”   我不吭声,心里暗骂了一下。   李修齐也不说话,保持姿势如此贴近的看着我。   我感觉周围的空气里全是暧昧躁动的味道,我甚至能感觉得到李修齐胸膛的轻轻起伏,他微抿的嘴唇和漆黑的眸子……在阴影恰当的陪衬下,好看死了。   我觉得,下一秒他就会朝我吻下来。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李修齐安静的看着我,目光开始从我的眼睛,一路看向了我的脸颊,我的头发,也许还特别在我的耳垂附近停住了很久,最后一点点移到了我的唇畔上。   我的心里更紧了,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好,我想如果他真的要吻我,我一定会举起巴掌扇过去的,我没做好接受另一个男人亲吻的准备。   我只被曾念吻过,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一直笃定的认为,自己今生只会被他一个男人亲吻。   可现在。   盯着李修齐的眼睛,我分明看到了目光里那份渴望和克制。   李修齐。你要干嘛,你不会对我干嘛吧。   我正心神混乱着,面前的阴影却忽然直起了身子,手臂从我身边侧拿开,抬手解开了自己衬衫的一粒纽扣,“你今晚喝的不少身上酒气都出来了。”   我真没想到,刚刚那么暧昧的一刻过后,他竟然跟我说这个。   不过他这样倒是让我没那么尴尬了,赶紧坐回到位置上,我拿起酒连着喝了两口,?子微微扇动闻了闻自己,酒味儿有那么大吗。   李修齐也不阻止我继续喝,他反正整晚上都只喝水,在我喝下第六瓶酒的时候,李修媛走了过来,紧贴着我看起来。   我问她要不要一起喝,李修媛摇摇头,看了眼李修齐,“你今晚还要唱歌吗?”   “你想听吗?”李修齐问我,问得李修媛听了一脸暧昧的笑。   我晃了晃手里的酒瓶,“我要点歌,点什么你唱什么。”   李修媛哈哈笑了起来,拍了下我的肩膀,“我赞同,左法医赶紧说要听什么。”   李修齐也饶有兴致的看着我,等我说出歌名。   “赵传的,每次都想呼喊你的名字……就要听这个!”我大声喊了下,感觉头晕起来。   “会吗!”李修媛在旁边起哄的问着。   等了几秒,李修齐也不说会不会,只是动手慢慢卷起了自己的两个衣袖,然后起身朝舞台那边走过去。   “哎!”我扬声在他身后喊着,可他没回头,一直走进了黑暗里。   李修媛拍拍我,“等着吧,他这是去给你唱了。”   几分钟后,酒吧里短暂的没了任何音乐声,客人们也纷纷安静了下来,舞台那边的灯光调亮了一些,李修齐拿着把吉他走了上去,坐在了高脚椅上面。   他低着头在调试琴弦,从我的角度看不大清楚他,李修媛一把拉起我,扯着我到了一处角度很好的座位,把我按在椅子上坐下。   舞台上,李修齐抬起头,目光散漫的朝我原来坐的位置望过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找寻的眼神和神情,心里狠狠的疼了一下。眼角忽然就热了起来。   李修媛突然在我身后,?起掌来。   李修齐的目光循声望了过来,像是看到我了,嘴角微微的扬了一下,又低下头去摆弄吉他。   一阵清朗的前奏音乐后,歌声响起。   “微风吹动,你的发梢,就像风的线条……”   “总是在我的眼里颤动……”   “微笑挂在你的嘴角,荡漾我的情怀,总是叫我,无法言语……”   “每次都想呼喊你的名字,告诉你心中的话……”   歌声渐渐高亮起来,李修齐的眼睛也紧紧盯在我的脸上,不肯移开片刻。   有细心的客人已经发觉到歌手今天的不用,目光在循着他的注视瞧向我,当看到是个女人后,都嘴角带笑的和我打了招呼。   我装作认真听歌,没去回应,心里的阵阵悸动随着歌声越来越强烈。   歌声结束后,酒吧里一片掌声,好多人都朝我看着,还有人大声冲着舞台上的李修齐问,这歌是不是专门为了谁才唱的啊。   李修齐淡淡笑着,也不回答,说了句谢谢后,走下了舞台。   我知道他很快就会走向我,不知道他还会跟我说什么,心头紧张的要命,隔了几秒后,我从座位上起身,快速朝酒吧门口走了过去。   完全是逃兵的做派,任由李修媛在我身后喊着,我跑着冲出了酒吧。   出来后才发觉,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夜雨,还挺大的。   我冲进雨里继续往前走,没有目的。只是想着不要再跟李修齐面对面,不要再说话了,我脑子彻底乱掉了,想清楚之前不要再见他了,不要。   雨点噼啪的砸在我身上,我抹了下脸上的雨水,停了下脚步想确定自己到底要往哪边走时,身后有人带着风冲向我。   我刚要回头,人已经被拉住了。   雨势忽然打了起来,漫天漫地的砸下来,我看着发丝紧贴在额头上的李修齐,竟然有了想哭的念头。   眼泪涌出了眼眶。在雨水的掩护下也不需要克制,我就流着泪盯着李修齐,嘴角抖着说不出话来。   李修齐深深望着我,眼中一闪而过像是痛楚的神色,一把将浑身湿透的我搂进了怀里,我的头紧紧贴在了他也早就湿了的衬衫上。   只隔着湿了的一层布,我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还有他那雨水声掩饰不掉的心跳。   这么被他抱了不知道多久,我意识突然清醒起来,猛地挣脱开,抬头看着李修齐,“李修齐。你疯了吧!你喜欢我什么呢,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李修齐任由我脱离他的控制,抬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无所谓,我知道自己喜欢你就够了!”   他声音好大,我听得好清楚。   可他越是这么说,我心底里的那份难受和抗拒就越强烈。   我狠狠擦了下脸,瞪着他,“我的心,我的心有病你知道吗!”   他听我说着,沉默看着我,眼底竟然显露出痛疚之色。像是我说自己的心病了,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我咬着牙,终于没忍住,呜呜哭了起来。哭得前所未有的狼狈。   “混蛋!”我在哭声里用力骂了出来。   李修齐朝我慢慢走近了几步,温柔的说,“我混蛋。”   他说着又走近一步,我往后退,“离我远点!”   话音才落下,某人的身影和呼吸都骤然近在我?息之间,我来不及再躲,李修齐已经低头吻了下来。   我整个人僵住了,在雨中动弹不得。   腰被他有力的双手紧紧环住,他的双唇温热柔软,在冰凉的雨水对比之下,让人不舍得离开,我索性横了心闭上眼睛。   我以为他的吻会试探绵长,可没想到一接触上就是凶狠带着横劲儿,舌头在我封存许久的领域里肆意探索,一会儿追逐,一会儿纠缠。   我把眼睛小心地睁开一些,看到李修齐的眼帘微阖,感觉到他的一只手正在我的腰间移动,隔着我湿透的衣衫轻柔的抚摸着。   我身体微微抖了起来,整个人被他的气息彻底侵占。明明很想抗拒,可却无力做到。把眼睛闭上,我什么都不想了。   过了好久,我才感觉到李修齐的气息移开了。   我抖着眼皮不敢睁开,他就用手指在我眼皮上摸了摸,“把眼睛睁睁开。”   四目相对,雨停了,有水滴顺着李修齐的发丝滴下来,我觉得眼睛里潮湿一片,可他的眼神却明朗清亮。   “跟我去车里,这样会着凉的。”他的声音格外温柔。   说完拉起我就往停车的地方走。   我不吭声跟着他,任由他拉紧我的手,十指相扣在一起。   曾经年少无知无畏时,我勇敢的主动拉起过另外一个男孩的手,他的手是冷的。   我被男人主动拉手握着,李修齐是第一个,他的手永远都是暖的,哪怕跟我一样在大雨里淋了透湿,依旧是暖的。   他和他,真的太不一样了。   走到车旁,李修齐拉开后车门,把我半托半饱的送进了车里,他也跟着坐进来,坐下来就在车里一阵翻腾。   我很快就被一条干爽的大毛巾给裹了起来。另外一条毛巾放在了我的头上,李修齐自己头发还在滴着水,却动作温柔的给我擦起了头发。   我躲了一下,“你先擦自己的。”   他不理我的话,继续手上的动作,一副很是享受的表情。   我们对看了一下,终于一起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笑。   反正跟他在一起,我总会没有理由的笑,笑得自己一颗冷漠太久的心,一点点就软了一个角落出来。   李修齐给我擦完头发,这才用半湿的毛巾随便擦了擦自己的头发。然后坐回到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去哪儿。”我问他。   车子开起来,李修齐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送你回家,穿着湿衣服太久不好。”   我低下头,嘴角莫名弯了起来,为了自己刚才那个小心思嘲笑了自己一下。刚才我瞬间就冒出了念头,以为李修齐会霸气的对我说,“还用问去我家。”   好在他没那么说。   到了我家,李修齐坚持把我送到了家门口,看我开门进屋了,他才说了句晚安。静静看了我一眼后转身就走了。   我关上房门,迅速跑到窗口往楼下看。   等了一下,李修齐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的路灯下面,他没转头再往我的窗口回看,径直上了车,很快就离开了。   这一夜,我睡得好沉。   醒过来时,阳光已经投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   看来今天是个好天气,我在床上瞪着天花板看了好久,一遍遍回忆起昨晚雨中发生的事情,还是有那么一点不真实的感觉。   这算什么呢,我和他。我和李修齐……这算是正式交往了吗。   我赶紧起床,拿过看一眼,时间是上午九点多,原来还不算太晚,也没有电话的消息打进来,我抓着下床进了浴室,生怕自己会在洗澡时听不到电话响了。   这种期待的感觉,我都快忘记了。   可是洗完出了浴室,我的一直安静着。   我坐在床上有点茫然,不知道今天自己该做什么了。过去一个人惯了,这样难得的休息日从来不会觉得空虚,可今天心里却这么静不下来。   我打开衣柜正看着。终于响了起来。   回身一把抓起,可来电显示的号码却让我脸色沉静了下来。    086 青春逢他(003)   是刑警队的王队找我。   我一下子想起来,之前在高宇的审讯室外,王队找我说起的事情,两年前那件无名女尸的案子,他让我找他,可后来我们都各自忙得搁下了这事。   果然,王队周末找我就是为了两年前的无名女尸案子,他在电话里喊我出去一起吃饭,边吃边说。   我答应了,简单收拾下就去了平时和王队他们刑警一起吃饭的川菜馆子,就在市局附近的商场里,到了地方就看见王队已经到了,正和另外一个人对坐说话呢。   那人背对着我。可我刚走近了几步就站住了,认出这背影是谁的。   李修齐。   王队发现我到了,冲着我挥手,李修齐也漫不经意的侧过身看着我,见我看他的眼神有点吃惊,就笑了一下站起身。   我生怕她当着王队提起我们的关系,连忙紧走几步到了桌前,直接坐到了王队旁边的空位上,瞪着对面的李修齐,用眼神警告他,别乱说话。   “李法医也在啊。”我先开口,刻意强调了李法医这个称呼。   王队跟我解释,说李修齐是他喊来的,是为了公事,电话里忘了跟我说了。   我没出声,盯着李修齐,准备着一旦他开口说什么奇怪的话,就立马堵住他的嘴,我不想自己都还没搞清楚的关系,就这么让旁人知道了。   “说案子吧,我下午还有事,时间不多。”李修齐盯着我看,嘴上对着王队说道。   王队先是长叹了一声,在我纳闷的眼神注视下。看着我问,“左儿,你还记得那个无名女尸案对吧?”   我嗯了一声,对那个案子的资料记忆特别清晰,“22岁女孩,机械性窒息死亡,身高……1.68米,血型ab,体重52公斤,是我的尸检鉴定有问题吗?”   听我说完,王队苦笑着灌了自己一大口扎啤,表情郁闷的说。“你还真记得够清楚的,就是这个后来跟当时失踪的女大学生比对上的案子,那女孩叫方小兰,是她父母亲自认尸确认了是自己的女儿,可是就前几天,就我找你那天,方小兰的爸爸找我来了!”   王队的话摆明还没说到点子上,我耐着性子继续往下听,心里回忆着那个案子当时的情况,我也记得认尸是女孩父母来的,我当时也在场,还记得那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的父母抱头痛哭的场面。   可这案子究竟哪里出问题了。   我快速瞥了眼对面的李修齐。他看着王队,手指在茶杯口上习惯性的来回摩挲着,并没看我。   “你说咱干刑警这行多少年了,啥吓人的没见过,可那天我还是被那个方小兰的爸爸给吓到了,尼玛他见到我就对着我一通喊,问我为什么他明明已经火化了的女儿又活过来了!我当时就懵了,好不容易让方小兰她爸平静下来,让他说清楚究竟怎么了,他这才跟我说,就是他找我那天的前一晚上,和出去跳广场舞回来的老伴一起回家。到了自己家门口,就看见明明已经死了两年的女儿,就站在家门口呢,还冲着他们两个叫爸妈,老伴当场就晕过去了,他自己也吓坏了。”王队说到这儿,两眼瞪得溜圆看着我和李修齐。   我听得愣了,怎么觉得自己不是在听真事,这根本就是恐怖电影的剧情吧,王队不会是跟我开玩笑忽悠人呢吧。   那个无名女尸在被认领之前,可是我亲手做的解剖尸检,死人怎么可能两年后复活,然后还自己回了家,站在门口叫自己的爸妈……这怎么听都是恐怖故事好不好。   我一脸黑线的看着王队,“是不是最近太忙了,王哥你都开始讲段子了,这不是你风格,别吓我,虽然我是法医。”   李修齐不做声,可嘴角挂着笑意,听了我的话转头看看我。   王队连声说就知道跟我说我会这反应,说要不是他这些天替我扛着,我早就被那个方小兰老爸堵着门口了。   李修齐终于开口,问到底怎么回事。王队就把案子的前后经过给他说了一遍。   两年前,我结束实习正式分配到奉天市公安局,王队把无名女尸送到了我手上,那时候市局还没建好法医中心,我还是在殡仪馆做的尸检。   在我把法医学鉴定书交给王队后,警方根据鉴定书,很快就在失踪人口里找到了一个与无名女尸特征很相似的年轻女孩,就是前面说到的那个方小兰。   方小兰,时年22岁,是奉天音乐学院的一名在读大学生,在读期间失踪后,校方马上到公安局做了报案登记,并且通知了方小兰父母配合校方警方找人。   王队也马上联系了音乐学院和方小兰父母,一了解才知道方小兰失踪前经常夜不归寝,学校都在传她是同性恋还同时有个公开的男朋友,私生活名声很不好,这些也被父母知道了,后来更觉察到这个女儿还有吸毒的情况。   父母对她失望透顶,正准备对她采取措施时,方小兰就突然失踪了,再也联系不上。直到王队找到她的父母,让他们去认尸。   等停尸间的工作人员把女尸从冷冻抽屉里拿出来时,方小兰的爸妈互相搀着走到近前去辨认,刚一看,方小兰的妈妈就晕倒在了停尸间里,她爸爸则是满脸泪水,死死盯着女尸的脸看了好久好久,最后告诉王队这就是他们失踪的女儿方小兰。   辨认完后,方小兰的父亲在无名尸体认领表上签了字,这意味着他已经确认了这句无名女尸,就是他的女儿方小兰。   本来,做完这些事情就算是处理完了,王队出于同情后来还去参加了追掉会,还和方小兰的父亲留了联系方式,可没想到本来很简单的一个案子,两年后竟然出现了惊悚的一幕。   被法医解剖完的女尸,竟然复活了。还自己回家了……   方小兰的父亲在确认的确是方小兰还活着以后,就找上了王队,倒不是要追究什么别的,就是反复问王队,既然女儿没死,又是你们警方通知我们去认尸的,那两年前花出去的那笔丧葬费,谁能还给他。   那可是整整六万块人民币啊。   讲到这儿,王队委屈的又灌了一大口扎啤进肚,郁闷的问李修齐,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啊,明明是亲生父母自己认错了尸体,到头来竟然怪到他身上了。   “那个老方还嚷着要找你呢,左儿,说你是证人,有义务帮他把丧葬费给解决了,哎呀我去,烦死我了!”王队懊恼的嚷起来。   我也挺郁闷的,没想到还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这说给谁听都会觉得是编的,可我就实实在在的摊上了,真是太让人哭笑不得了。   我看着王队的脸,皱着眉头不想说话。   “我特么就想不明白了,这叫什么事啊!那活着回来的方小兰我也见到真人了,和当年那个死者的脸长得真不算很像,可亲生父母怎么就能给认错了呢,明明是他们的问题,现在全赖在我们警方这边了,这事闹开了我们长着几张嘴也说不清楚啊!”王队手上比比划划的对着李修齐,语气无比哀怨。   “你见过本人了啊。”我看着王队的样子,本来这件事我没有责任,可还是心里隐隐觉得内疚,觉得不该让王队一个人扛着,他都替我当了对方,我却差点就把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我瞄了眼李修齐,我最近的心思被两个男人全给搅乱了,他就是其中之一。   李修齐把手上的茶杯往边上推了推,俯身隔着桌子靠近王队,“你说当年你去参加了那个方小兰的追掉会?”   王队啊了一声,“对啊,怎么了。”   “去参加的人多吗,就没人提出来死者不对劲?”李修齐继续问。   王队寻思了一下,“靠,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当时去的人可不算少,一百多号绝对有了,可挨个在遗体面前见最后一面,没人提出疑问啊,真特么怪了!”   我想了想李修齐提出的问题,还真是不对劲,够怪的,那么多人难道都觉得尸体和死者方小兰就是一个人吗。   更让我觉得离谱的是,亲生父母硬是把女儿的尸体给认错了,这么大的错误又能怪谁呢。那可是至亲血脉啊,也能认错。   “死者和活着的方小兰照片有吗,我看看。”李修齐重新靠回到椅子背上,姿势懒散的问着王队。   王队还真在里存了照片,调出来一看,虽然不能说两者完全没有相似之处,可作为最亲近的家人。也应该能看出来死者和自己失踪的女儿不一样啊,到底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笑话的。   真让人头疼。   李修齐仔细看着照片,许久之后自己笑了起来,王队莫名其妙的骂他是在看老哥笑话是不,李修齐连忙摇着头说不是。然后满眼笑意的又看看我。   “王哥,这事虽然谁听起来都会觉得荒唐死了,可没办法就被你给赶上了,点背没办法啊!更糟的是,还摊上一个不想负责任的认尸者,咱们作为公职人员就只能吞了委屈,耐心给那位父亲好好解释一下科学道理了,他肯定不信,但只能跟他解释了。”   李修齐把王队说的瞪着眼睛直发愣。   我看着李修齐,虽然自己也是法医,可他刚才说的我还是不够明白,我正在脑子里回忆着学过的但是实践中很少用到的知识,李修齐就叫了我一下。   “欣年,你说说看,出现这种荒唐情况,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从我们法医的角度去想想。”   我听到欣年两个字,顿时觉得浑身一紧,用眼角余光使劲去瞄着身边的王队,不知道他听到李修齐这么称呼我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王队好像并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还在那儿发着呆,压根没理会李修齐跟我说了什么,又是怎么叫我的。   我松了口气,目光又和李修齐对上了,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忽然抬起手冲着我比划起来。   看了看我一下子想到,他是在用手语跟我说话呢,可我不懂啊,这人……   王队这时像是回魂了,也看着李修齐的手势,边喝啤酒边问,“比划啥呢,啥意思啊!”   我也同样用眼神问着李修齐,他微笑着放下手,喝了口水才淡淡的给我和王队解释起来,“我刚才比划的手语,说的是一句成语……做贼心虚。”   说完,他微微侧头,看向正好从我们桌边跑过去的一个小男孩,目光一直追着小孩子的背影,脸上带着宠溺的神情,仿佛那孩子就是他自己的。   做贼心虚,我一听这成语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又被人一下子看穿了。李修齐这不就是在说我吗,说我刚才听他直接叫我欣年时的紧张,就是做贼心虚。   其实王队压根就没觉得这叫法有啥问题,同事这么久了,直接叫名字难道有什么问题吗,是我自己多心了。   我这是怎么了……蹙起眉头,我起身说了句去趟卫生间,人就快步离开了。   卫生间里,我用凉水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昨夜喝酒加上淋雨的后遗症终于找上门来了,我两个太阳穴隐隐地突突跳着疼,看镜子里自己的脸色也不好看。   突然特别想就这么直接开溜,等下出去也不跟王队打招呼就直接走人,回头再跟他找个理由解释一下,反正王队粗线条也不会跟我计较这些。   虽然逃跑不是好作风,可我现在真的对于面对李修齐感觉到好大的压力,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下了决心,我开门从卫生间里往外走,一抬眼,李修齐正站在门外不远的地方,双手插兜正看着我呢,我下意识就想退回到卫生间里,刚要动,李修齐已经到了我面前,目光清锐的盯住我。   “我问的问题那么难回答吗,你都想尿遁了。”   有人从我们身边经过,听到李修齐这句话,好奇地看了看我。   我翻了个白眼,抿着嘴唇,想象了一下自己所谓尿遁的场面,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李修齐却清咳两声清了嗓子,有些严肃的对我说,“别笑,我问的是很专业认真的问题,你必须给我一个回答。”   我垂下眼睫,避开他的注视。可脑子里倒是听话的开始思索起刚才的问题了,什么原因会导致至亲熟悉的人认错尸体。   我正在想,李修齐的响了起来。   他接了电话喂了一声,然后很自然的靠近我站住,胳膊挨着我的胳膊,很自然的靠紧着。   我想避开,刚往边上挪了挪身体,李修齐就又再次自然地靠了过来。我无奈的抬起头看看他,人家正面色沉静的听着,目视前方。   我闭上眼睛,继续想着问题,让自己不去想身边这个人。   “嗯。那你过来吧,离我这里不远……我不是自己,和同事一起吃饭呢……”李修齐的声音不算大,在我耳边轻轻响起。   跟谁讲电话呢,口气听上去很温和,我下意识就想到了一个人。那个话剧《爱人的骨头》的编剧,叫闫沉的年轻人。   “好,我在门口等你。”李修齐说完这句,应该是挂断了电话。   我还闭着眼,听不见李修齐说话声正打算睁开时,有手指触上了我的太阳穴附近,指尖温热柔软。让人心弦一颤。   是李修齐才会让我有的那种感觉,是他在用指尖摸我。   “刚在看你一直皱眉头,又头疼了吧。”李修齐柔声问着,我把眼睛睁开,紧紧盯着他。   我不记得自己跟谁说过我有头疼的顽疾,那他刚才这句“又头疼了吧……”从何而来,他怎么会这么问我。   一丝怔然的神色从李修齐的黑沉眸子一闪而过,像是流星,我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他眼里有过那样的神情。   他把手放下,“还记着那个编剧闫沉吧,他马上会过来找我,我去门口等着。”说完。转身走开的一刻,脸色冷峻下去。   餐馆的正门里卫生间很近,我往外走了几步,就看到门口那个背对着我的挺拔背影,他把门口照进来的明晃晃的阳光几乎都给挡住了,身子周围一圈光晕。   看着就像是个虚幻的存在,我心里升起这样的念头,久久挥之不去。   门外很快就出现了那个闫沉的身影,他笑吟吟的走到李修齐面前,两个人说着话并肩朝旁边走去,我一时间看不到他们了,脚下不由自主跟着移动,走到了窗边又能看见他们的地方停下来,往外看着。   两个长相气质都很养眼的男人站在一起,引得周围人走过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本以为能一直看着他们笑着说话,可是面对着我的闫沉脸色忽然一变,笑容从他年轻的脸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愤怒的神情。   到底说什么了,这脸色说变就变了,我纳闷的想着。   李修齐一直站在背对我的位置,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看到闫沉盯着他看,偶尔还开口说几句话,嘴角眉梢都挂着怒意。   这和我对闫沉的最初印象。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正继续看着,我的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王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看啥呢,李法医你看见了吗,上了厕所就没影了呢。”   不等我回答,王队已经发现了我正在看什么,凑到我身边也向外看着,“这谁啊。”   “李法医的朋友,是个编剧,最近有部戏很红。”   王队眼神异样的扭头看看我,“行啊,左儿,对李法医这私生活挺了解呢。”   我暗叫不好,自己无意中被王队觉察到了什么,马上眼神闪烁,“不是,别瞎说,就是正好碰巧知道了,我了解他干嘛。”   “哦。”王队故意拉长音,顿了顿继续盯着我说,“我就说嘛,那也不符合咱们美女法医的风格啊,可是……说真格的啊。左儿,我还真就觉得你和李法医,你们两个……有夫妻相呢。”   我冲着王队这个老大哥,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知道他是关心我才会这么多嘴,可还是没办法不去反驳,“说什么呢!我有喜欢的人,不是他。”   王队听我急次白脸的这么一说,摆出个啊的口型看着我,可我发觉他的目光看的好像是我身后的地方,就跟着他的视线一转头。   身后对着门口,李修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进来了。就站在我身后。   我手指狠狠捏在一起,他听到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因为和王队急着解释,我都没注意外面两个人什么时候分开的,李修齐又是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回来。   “我已经买单了啊,刚才队里来电话有案子我得赶紧撤了,你们……我不管了,走了。”王队拍了我胳膊一下,快步从我身边走过去,还真的就这么走人了。   剩下我和李修齐,真是万分尴尬。   我?了?勇气,转身面对李修齐,“那个问题我得好好想想。没什么事我也走了,再见。”   李修齐没拦我,我和他擦肩而过时,瞥到他眼神冷冷的看着餐馆里某处,视线焦点没在我身上,我赶紧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我再次见到李修齐时,是周一早上去市局上班,我的车子送去检修就坐了地铁,走着往市局院里进的时候,一个人直奔着我就冲了过来,还大叫了一声左法医。   我站住看着来人,脸生。看年纪是个五十开外的中年男人。   这人又冲着我问了一句,你是左法医吗,我看着他忽然就想到了一个人。   不会是那个方小兰的爸爸吧,就是找王队纠缠丧葬费的那位,可是我对他长相早就没了印象,也不敢肯定就是,但是看这阵势绝对不像是对我有善意。   他拦我的地方离市局门口还有段距离,我想叫门口的保卫也来不及了,只好自己警惕的看着他,说我就是,找我有什么事。   确定了我的身份,中年男人就冲着我大喊起来。一把就朝我抓了过来,嘴里喊着他要找我这个法医负责,让我给他个交代。   我往后躲着,估计自己的猜测是八九不离十了。   本以为这人也就是吓唬我,可等他到了我近前我才意识到自己大意了,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多出来了一把小刀子,刀锋在晨光下闪着寒芒,一看就很锋利。   刀子冲我比划着,路过的行人开始有人惊呼起来,我继续躲,可运气差了点,明明穿着运动鞋却突然脚下一歪,就这么坐在了地上。   “破法医!不负责任!还我钱!”中年男人继续喊着,举着到直奔我。   我想躲有点难度了。   如果刀子刺向我,人的本能是会抬起手去挡的……可我却把手往后藏着,因为我怕伤到手,我的手还要握着手术刀,不能伤到。   可是不挡,难道等着被人扎一刀吗,多冤。   正想着,中年男人已经到了我面前,刀尖直指我的脸颊,眼神凶极了。   我抬起手肘,准备挡一刀,可头避开举起胳膊时,眼前原本迎着的晨光陡然一暗,耳边听到了中年男人难听的一声痛呼。   我歪坐在地上,抬起了头。    087 青春逢他(004)   晨光逆着刺眼。   我只觉得眼前闪过一段肌肉线条分明,肤色健康黝黑的胳膊,修长的手指牢牢抓住了中年男人的手腕,几下反转,轻巧的一推,中年男人趔趄着倒在了离我不远的地方,嘴里惨叫着。   我把手放下,一骨碌身从地上爬起来,同时也看清了救我的人是谁。   可他怎么出现在这儿了,曾念躺在病床上的那副样子还在我脑海中很新鲜的保存着,怎么他就出现在我上班的路上了,还替我挡下了刚才的袭击。   我还在有些怔然的看着,曾念的膝盖却一弯,一下子跪在了那个袭击我的中年男人身边,我这才反应过来,忍着脚踝上的隐隐灼痛朝他们走过去。   曾念身上有伤,带着伤刚才那么一折腾……我心里起急,没多远的一段距离走起来怎么感觉这么慢,这么长。   那个中年男人哼哼唧唧的偷看一眼跪在他身前的曾念,我看到一片寒光发射,那把刀子居然还在他手上拿着。   我想提醒曾念小心,可是已经晚了。   中年男人哆嗦着手起身,下手狠准,小刀子直接刺向了曾念,我喊了一声冲上去,曾念没有躲开,反而顺势徒手握上了那把小刀子。   霎时间,我到了曾念身边,只看见他的手和刀刃握在一起,已经能看到血迹渗出,曾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也不松开。   有那么一瞬,我莫名感觉他自己用力又把刀锋攥得更紧了。   血顺着曾念的指缝间流下来,他又是一用力,一股血噗的喷溅起来。   “哥!”我嘶着嗓子叫了出来。   有好几个人突然冲了过来,把中年男人再次制服住。还有人去护着曾念,察看他的手,我也去抓曾念受伤的手,刀子落在了地上,曾念抬眼看着我。   好多血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一滴一滴砸落在地面上。   “你疯了吧,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疯了!你们扶他起来,跟我走!”我根本顾不上去看曾念,看了下伤口后对扶着曾念的人大声吼,带着他们直接到了市局的医务室,先把血止住。   一行人匆匆的进了医务室。我亲自动手处理,好在把血迹冲掉后看到的伤口并不深,医务室的人也看了,缝针是免不了了,但是在这儿就可以处理,不必直接去医院了。   我站在曾念身边,看着同事替他消毒后缝合伤口,说要打麻药的时候,一直默不出声的人开口说不要打,直接缝合就行。   “会很疼的,而且感觉疼你的反应也会影响我的缝合。”同事耐心的跟曾念解释。   曾念嘴角一弯,侧头看看我。“我不会影响你的,这点伤问题不大,动手吧。”说完他还动了动伤手的几根手指。   同事看我一眼,我点了下头,“那就别打了。”   缝合开始,曾念微微敛眉,血迹斑斑的手掌很细微的颤了颤,之后就很稳定的不动了,任凭针线在他的皮肉之间穿过。   我看着也皱了眉,又想起刚过去没多久的那场车祸,曾念伤成那样,怎么就这么快恢复了。还突然出现在我遇上危险的时候。   打量曾念,他脸色能看出还是不算好,原本车祸的伤处也都在穿衣后看不到的身体部位,骨头断了,这么看着他倒像是没什么身体大碍。   有旁人在场,我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等处理完伤口我再问明白怎么回事。   缝合马上结束的时候,有人走进了医务室里。   我抬头一看,只觉得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着疼起来,进来的是两个人,王队和李修齐。   曾念也转头看,见到是他们,眼神似有若无的瞥了我一下,然后和他们打招呼,王队走过来看着伤口和曾念说话,他们一定是听说我在市局门口被人袭击的事情才过来的。   李修齐缓缓走近过来,我对他的情绪似乎还停留在昨天川菜馆里离开时的那一刻,有点出神的看他也走到曾念身边,低头看着伤口跟他说着话。   他进来后只看了我一下,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曾念和李修齐同时跟我出现在一个空间里,这感觉让我心里怪怪的,有些不舒服。   可他们两个倒是极为淡定,你来我往的说着话,像是熟悉已久的朋友,曾念还笑着和李修齐说了句什么,我因为有点走神也没听清,只看到李修齐笑了起来,王队在一边更是笑得哈哈的。   没心没肺,我心里莫名窜出来这个词,也不知道是觉得谁没心没肺。   伤口缝好了,曾念像是一点感觉不到疼似的,看着伤口和同事说了谢谢,还语气调侃的说能在公安局的医务室里处理一次伤口,感觉挺好的。   我无语的看着他起身,注意到他起来时用另一只手支着桌角来着,看上去有些吃力,我顿时心里一揪,想过去扶他一下,可是脚下刚一动,又缩了回去。   因为门外又有人进来了,还是两个人,人还没进来,目光都已经盯在了我身上。   一身白色套裙的向海湖,挽着舒添的胳膊站在医务室门外,他们怎么也来了。   向海湖的眼神和我一触上就变了,说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只是让我突然感觉后背发凉。   “外公,你怎么也来了。”曾念看着舒添,似乎也很意外。   舒添的目光从我转移到外孙那边,和向海湖一起走了进来,看着曾念受伤的手,神色倒是平和依旧,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责备,“如果知道你偏要出院是为了让自己再多添点伤,我就先让人把你腿打断了。”   舒添说完,在一室静默里,自己先笑了起来,向海湖也跟着他笑,目光早就定格在了曾念脸上。   “知道你出院了,可把董事长急坏了。结果正开着会呢就听到你又受伤了,就赶过来了。”向海湖对着曾念解释他们会来的原因,语气里透着担心。   可我看着妆容精致的那张脸,并不觉得她真的关心曾念,那眼神太假了。   曾念淡淡笑了下,举起受伤的手,“没什么大事,是我不好,现在没事了,你们等我一下,我和……左法医说几句话就回去。”   我只觉得医务室的空气里充满了尴尬的意味。   舒添看了我一眼,微微点头,然后又去看着曾念,“好,我也正好去见见朋友,一会儿楼下车里见吧,咱们走。”   向海湖扶着舒添离开了,走过李修齐身边时看了他一下。   曾念看向我,低声说,“有话和你说,哪里方便。”   我下意识就去扫了一眼李修齐,他和王队已经朝门外走了,我只看见他的背影,看不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当然不能在医务室里和曾念说什么,我想了想,只有去院子里说话了。   曾念也打发了一直陪着他的助理,一个人和我走到了市局的院子里,一路总有人和我打招呼,有知道我之前门口遇袭的还关心的多说几句,本来没多远的路断断续续走了好半天。   曾念一直耐心的跟着我。   今天奉天是个晴天,阳光从头顶直直的照下来,我带着曾念站到了一处角落,终于忍不住先冲着他喊了起来,“你这么急找我要干嘛!你不知道自己受伤多重吗!你……”   我说不下去了,拼命忍住眼里涌起的阵阵热气。   曾念脸色淡淡的看着我,听我喊完,他眼神里的疏离神色也淡了下去,因为消瘦了不少,显得他眉眼间的冷淡感觉分外强烈了。   他淡声开口,“刚才,我没听错吧……”   我咬牙瞪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什么……”   “你又叫我哥了对不对,我一定没听错,你刚才就那么叫了。”   我怔然,之前紧张混乱之下,我记不清自己是不是这么叫过他,如果我是叫了,那……心里一阵刺痛袭过。   当年,刚和曾念好的时候,他管我叫年子,我也被他逼着不再叫他的名字,私下改口叫他哥,他那时搂着我说第一次被我妈带回家里,我妈让我叫他哥时我那个嫌弃的眼神他一直都记着呢,终于听我叫他哥了,他那个心结才算解了。   当时他那个矫情的样子啊,我还觉得历历在目。   嘴上骂着他不要脸吗,可我心里不知道因为他那个样子暗喜了多久,只是我从来没跟曾念说过。   “那又怎样。来找我到底要说什么,我还得去工作。时间不多。”我口气硬硬的回答曾念。   曾念轻声咳了一下。   我看到他抬起刚缝合了伤口的那只手,为了救我伤到的手,慢慢伸进衣兜里,往外拿着什么东西。我看着心里起急,干嘛要用那只手,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曾念一直看着我的眼睛,手慢慢的拿出来一个纸口袋,打眼看上去像是装着照片之类的感觉。   他要给我看什么吗,我盯着纸袋。   曾念把纸袋递向我,“你先看看这些。”   我疑惑的伸手接过纸袋,里面的确是装着几张照片,我看看曾念,抽出一张低头看起来。   照片上,一片雾气之下,一个穿着黑色半袖t恤的中年男人站在看守所的大门前面,我只能隐约看到看守所几个字,不知道具体是哪里的。   而这个中年男人,偏瘦,个子中等,头发剪得很短,正神色淡漠的看着远处,从他的表情上我判断,这照片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拍下来的。   偷拍的,我抬头看看曾念,他也正看着我手里的照片,感觉到我在看他,淡声说,“仔细看看他,想起来什么了吗?”   我又去看照片,好像对照片里这个陌生男人没什么印象,不知道曾念给我看他什么意思。   “我没见过这个人,干嘛给我看他。”我问曾念。   “你再看看剩下那几张……”曾念说。   我把纸袋里其他几张照片都拿了出来,挨个看着,照片里都有这个中年男人出现,各种不同角度的,地点也不一样,但都一眼能看出是偷拍的。   手里还剩两张没看时,我的目光终于被吸引住了。   手里正看着这张照片里,中年男人坐在一个花坛边上,他身边还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尽管她戴着口罩,我还是一下子认出来了,是我妈,是王新梅和这个中年男人坐在一起。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照片上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我妈的手正被这个中年男人握着。看照片上的穿着,应该是冬天拍的。   我猛地抬头看着曾念,“这些是你找人拍的吗。怎么回事。”   曾念也看我,“还记着我帮你在家里大扫除那次吗,我们在王姨的柜子里看到了一张照片,上面是她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你拿着照片去问王姨照片里的人是不是就是你爸爸,王姨跟你吵了起来,还把照片给烧掉了,记得吧……你再好好看看这个人。”   被他这么一提醒,我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马上低下头更仔细的看着照片里的人。   “这人现在用的名字叫陈名扬,五十六岁,半年前从看守所里出来,现在住在奉天,没什么职业,租房子住在马上要动迁的旧楼里。”在我看着照片时,曾念慢慢的跟我说着。   阳光晒得我有点头晕,我摸了摸额头,?足勇气问了一句,“他,和那张被我妈烧了的照片里的人,挺像的是吧……”   “嗯,就是一个人。”曾念回答我。   我从来没忘记过,当年我妈烧了那张照片后,恶狠狠地冲我笑着说,照片里和她抱在一起的男人就是我爸,可是我甭想从她那里知道这男人任何事,照片也就只有这么一张。   烧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也早就放弃了再去探寻自己亲生父亲的消息,反正我从来也没见过他,能被我妈那副德行的人骂成贱人,估计我这个老爸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犯了什么事进去的。”我重新把站在看守所门外的照片翻到最上面,看着问曾念。   曾念又咳了一下,“贩卖毒品,判得不重,一年就出来了,但是已经是第二次了。”   我的手指用力捏着薄薄的照片。“你干嘛要跟踪他……”我忽然想起在滇越发生过的事情,眼神冷起来看着曾念,“你早就认识他了吧,因为那些东西。”   心头有一波跟着一波的难受袭上来。   曾念不置可否的看了我一眼,眉头一紧。   他的脸色很快更加难看起来,腰也缓缓弯了下去,我这才意识到他刚才的神色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赶紧伸手去扶住他。   “怎么了,哪儿疼?”   曾念摇摇头,可嘴里说不出话来,受伤的手反手握住我,用力压着。   伤口又出血了。我心里又急又痛,“还是赶紧回医院吧,我送你回去,你的车和人呢……”我想起舒添说在楼下等着曾念,就想扶着他往市局办公楼那边走。   可是曾念不肯配合,站着不动。   “还有话没说完,我没事。”他有些吃力的开口对我说着,腰一点点的又直了起来。   我生气的瞪着他,“有话以后说,我不想你因为我出什么事,我担不起,你别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赶紧跟我走。”   曾念脸色有些僵,“年子,你还会给我时间吗,会吗?”   我也被他问的一呆,可还是很快回答他,“对我有用的事,我会给时间。”   曾念的脸色变了,握着我的手一下子放开,挺直了腰杆。   我甚至能看到,他额角的青筋轻轻一跳,强忍着什么情绪看着我,嘴角现出讥讽的轻笑。“说得好,你的确是在对自己有用的事情上,很舍得花时间……白天,夜里,雨里都舍得时间,很舍得。”   他说到最后,像是咬牙用着力,眼里隐隐都是怒意,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激动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看上去好难看。   我仔细一个字一个字在心里重复他刚刚讲过的话,白天夜里雨里……一下子想到什么,我朝曾念走近几步,低声问他,“你也像拍他一样,也找人跟着我了吧,你拍的我呢,怎么不拿给我看看。”   曾念慢悠悠的笑,神色缓和下去,“最知道我的人,还真是只有你,年子……你手里的照片还没全看完呢吧,你再看看。”   我心里咯噔一下,往后退了退,低下头再次看手里的那几张照片。我刚才的确是没全看完。   照片在我手里刷刷的翻过,到了某一张上,我的手指顿住了。   手上这一张照片里,一片大雨瓢泼的场面,有两个身影在雨雾里,紧紧贴合在一起,还吻着彼此。   我闭了下眼睛,照片里的人只看一下我就能确认,那是我和李修齐,我们在酒吧外面,他在雨中吻我的情景。   这场面竟然被曾念看到了,被他拍了照片,我的手指狠狠捏着照片,感觉浑身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拿着这些照片上了。   曾念沉默的看着我。   等我终于看着他的眼睛时,曾念才轻声细语的对我说,“就算有了实力强大的对手,我还是会继续我想做的,我想得到的人和东西,一定会得到。”   我恍若未闻。   “年子。”曾念叫我,眸色沉静阴冷的看着我。   我努力想往他的眼神深处看进去,可是没用,看了半天也还只是能看在浮在最外面的,他肯让我看到的那些。   许多年前的那份挫败感再次涌上心头,我心里堵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挤出两个字,“你滚。”   说罢,我扬手把照片抛向了曾念眼前,照片在我们之间纷纷扬扬的落下,把曾念的模样在我视线里分割的支离破碎。   曾念的目光丝毫不被这些飞在眼前的照片干扰,专注阴寒的注视着我,眼睛一眨不眨。   他没有听我话滚蛋的意思,我也没动,站在原地等那些照片尘埃落定,心口紧了紧,再一次对着曾念开口。“滚蛋。”   曾念眨了下眼睛,什么话也没说,几秒之后,转身朝背对我的方向走了,走得很慢。   我的目光停在他为了救我受伤的那只手上,那只手随着他走动的姿势一下一下在身侧晃着,我看着看着,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起来。   因为有一丝血痕,正顺着他的手指一侧在往下滴着,有血滴一下一下落下来,我好像都听见那些血滴砸在路面门上的声音。   砸在我心里,耳朵里……生疼生疼的感觉。   可我没说话。就这么看着曾念一直朝前走,然后远远看见他那个助理和另外一个手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扶住他。   曾念始终也没再对我回过头看一下。   我低头看着脚边被自己扔下了那些照片,看了一阵,蹲下去把照片又一张一张捡了起来。   收好照片,我也朝办公楼走过去,进去之后直接去了法医中心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人,我把照片锁进了自己的抽屉里,又去了解剖室那边,路上遇上了李修齐那个实习助理,他看见我就关心的问起我被人袭击的事情。   等我说了没什么事以后,他才小声告诉我。说那个袭击我的人现在就在解剖室里呢。   我吃惊的看着他,“他去那儿干嘛。”   “这个一两句我也说不清楚,是刑警队的王队把他带过来的,李法医正在里面一起呢,让我去找点资料,那我先去忙了啊。”实习助理说着,着急的走了。   我回头看看他,又转回头朝紧闭的解剖室门口看,王队和李修齐在干嘛呢。   等我走进解剖室里时,就看见李修齐正站在解剖台旁边,他身边有把椅子,上面坐的正是在市局门口袭击我的那个中年男人。他的手上戴着手铐,低着头,肩膀微微抖着。   他在哭吗,我皱眉继续往前走。   站在中年男人身边的王队见我进来,起身迎了过来。   我问他,“你们干嘛呢,这人怎么回事问出来了吗,干嘛袭击我?”   王队把我拉回到解剖室门外,“这就是那个方小兰的爸爸,我没想到他敢直接冲着你来闹了,我靠还动刀,要不是老李拦着,我……”王队气愤的跟我说着。   果然是这么回事。   “别激动,我不是没什么事吗,那你们把他弄这边来什么意思。”我还是不明白。   王队挠挠头顶,“是老李说他来做工作解释解剖完的尸体怎么又活过来了,让我把人带到解剖室,我们也是刚进来一会儿,老李可真行,几句话就给人说哭了……你这不就来了。”   我转头看着解剖室没关严的门缝,李修齐的侧脸正好能看得到,他正凝视着在哭的方小兰父亲,嘴里孩还在讲着话。   他怎么解释这件事呢,我很想亲耳听听,就和王队一起回到了解剖室里。   一进门,正好听清李修齐的话。   “会认错尸体最主要的原因,是你们从心里觉得这个自己不争气让你们颜面扫地的女儿,还不如就这么死了的好,对吗。”    088 青春逢他(005)   方小兰的父亲抬起头看着李修齐,“你胡说,哪有父母会希望自己的儿女去死!是你们警方搞错了,不赖我们的。”   说完,他扭脸看到了我,神色微微一变。   李修齐基本无视了我的出现,继续看着方小兰父亲,“可无名尸体的确是你们自己辨认的,没人强迫要你们确认那就是你女儿方小兰吧。”   方小兰父亲嘴角抖了抖,没说出什么,把头低下去了。   我站到解剖室的一角,这里光线偏弱,可我让我隐在阴影里,我喜欢这种站在暗处看着光亮之处人和事的感觉。   李修齐和方小兰父亲,王队都被明亮的灯光笼罩着。   解剖室里的双排顶灯通明瓦亮,半分温情不带,像是能把人都照的里外见光无所遁形。   “可是出了错,你们不能说一点责任都没得啦,办葬礼整整花了我六万块呢,总归要管的。”方小兰的父亲嗫嚅半晌,反复念叨着这句。   谁都听得出来,他就是想要从警方这边要到赔偿,总觉得自己那六万块花的冤大头,要有人补给他。   “可是,怎么就会认错了呢……”方小兰父亲继续一个人念叼着。   李修齐动了动身体,还是没瞧我半眼,这时候那个实习助理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文件夹,走到李修齐面前。   李修齐接过文件夹,低头快速翻看着。   很快,他的翻动停了下来,俯身把文件夹往解剖台上一放,修长手指抬起指向文件夹对方小兰父亲说,“请你看一下这些照片。”   要给他看什么呢,我站的有点远看不清,脚下不由得往阴影外挪了挪。   李修齐突然侧过头。看向我,目光冷峻,嘴里依旧在对着方小兰父亲讲着话,“认出来了吗,仔细点看。”   我又站住了,避开李修齐的注视,去看方小兰父亲,看到他往前伸着脖子,正在看文件夹。   “哎呀,给我看死人脸干嘛!”方小兰的父亲很快喊了起来,人往后一退。   李修齐的声音沉沉的响起,“没看出来吗。这就是两年前你认错为自己女儿的那具无名女尸,这是当时尸检的存档照片。”   他说着,把文件夹举了起来,故意送到了方小兰父亲眼前,让他不得不又看了一眼文件夹里的照片。   方小兰父亲呼吸声重了起来,可是没吭声。   王队也凑近了去看文件夹里的照片,“你怎么不知声了,当年你可是瞪着眼睛跟我说就是你女儿方小兰的,你凭什么冲着我们法医去啊,还是女孩子!你知道你这行为要负刑事责任吗,会判刑的!”   方小兰父亲听王队这么一说,半张着嘴。脸色难看至极。   他转头看着我,一脸扭曲表情带着哭音开了口,“对不起啊左法医,我这上了数岁就脑子不灵光了,被老婆子唠叨烦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冲着你去了,别告我啊,求你了,我也不想的……六万块天天被老婆子挂在嘴边上,烦死心了!”   我不能在远站旁观了,就朝解剖台走了过来。   到了方小兰父亲身边,看看他拷着手铐的手。想起那把小刀子划破曾念的手,血顺着指缝流出来,心里闷着的那口气提了起来。   我先过去看了看文件夹里的照片,余光看到举着文件夹的李修齐侧头看着别处,似乎很不想跟我的视线碰上。   看完吗,我才对着方小兰父亲说,“别把责任推给女人,我可以不追究今天的事情,但是我的……朋友被你弄伤了,我不知道他那边会怎么办。”   提起曾念,我有点结巴。   方小兰父亲听完我的话,眼珠转了转大声说道,“哎呀,我更不是故意伤到法医你男朋友的,那真的是意外,能让我见见那个帅哥吗,我跟他道歉跟他说!帮我求求你男朋友吧……”   实习助理很意外的瞅着我,王队也瞪着我,只有李修齐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低头整理着身上白大褂的口袋。   我白了方小兰父亲一眼,“我说的是我朋友,不是男朋友,我帮不到你,跟他不够熟。”   方小兰父亲又是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我冷冷看着他,“当年的尸检和鉴定结果,我都是严格按着程序办的,虽然那时候我是新手,可是你认错尸体的责任绝对不在我这里,如果你还要继续纠缠的话,我也奉陪到底。”   方小兰父亲还是不说话,眼神有点发呆的看着解剖台的边缘,不知道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我不管他还想干什么,说了我要说的话,和王队打了声招呼就准备离开解剖室,至于李修齐还要怎么说服这个不讲理的父亲,我没有耐心继续听下来去了。   而且我明显的感觉到,李修齐对我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让人心里不舒服的变化。   离开法医中心,我本想去食堂二楼的专案组办公室看看,石头儿还没回来,半马尾酷哥也跟他一起去了,办公室应该是能让我得到片刻安静独处的区域。   可我刚到了刑警队办公的楼层,迎面就看了一身灰色精致职业装扮的乔涵一,乔大律师。   从高宇和罗永基一起出事后,我这还是头一次和乔涵一见面。   经历了丧女之痛的乔大律师,精气神的确是比过去差了一点,但是眼神还是很有神,看见我也主动笑着打了招呼,看上去已经走出了悲痛。   经过高宇寻找妹妹的事情后,我对乔涵一的印象早已大打折扣,可表面上的和谐还是要维持的,我也笑着叫了她一声乔律师。   “来办事,最近还好吧。”我没看到助手跟着乔涵一。   乔涵一保持微笑,“是办事,总要工作的,曾添的案子是我手头最后亲自跟的案子,今天来这边也是为了他。”   “最后的案子,有什么进展了吗。”听到是为了曾添案子来刑警队,我的精神立马紧张起来。   乔涵一看着我。“为了你和曾添都好,还是不要问我具体的了,你放心我会全力打好自己职业生涯最后一个案子。”   我皱皱眉,“你的意思是,打完曾添的案子,不做律师了吗?”   之前曾伯伯倒是跟我说起过乔涵一想跟他解除合同的事情,可我没想到乔涵一是直接想连律师都不当了,还是有点没想到。   “对,我准备移民出国了,这里……没有什么牵挂了,我也不想继续呆下去了,说实话拼了这些年赚到的钱,省着点也够我后半辈子养老了。”乔涵一貌似轻松地解释着,可她眼里掩饰不尽的哀伤还是被我看到了。   可我听着她的话,心里并不觉得该同情她。   监听她和罗永基那个富二代的对话我还记得,那笔罗永基母亲付给乔涵一的费用,应该占了她刚刚对我说的足够的养老钱里很大一部分吧。   那些钱,花着会舒服吗,我不知道。   “对了,可以再跟你说一点曾添的事情,他最近还不错,我最后一次去见他时,他问起你了。”乔涵一换了话题,和我说起曾添。   我心头一动,“问我什么?”   乔涵一四下看看,“他就是问问你最近怎么样,我就说了你被人追求的事情……对啦,差点忘记了,刚才听说你早上在门口差点被人打伤了,没事吧。”   我没理会乔涵一的客套关心,直接问她,“我被人追求,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乔涵一神色暧昧的挑挑眉头,“你不看新闻八卦的吗,你被现在城中最闪耀的钻石王老五追求的新闻已经上了头条了,就连几个小时前英雄救美的事情,都有图有真相的趴在热门榜上呢,那位新贵追求你的新闻可早就有了的,我不算对曾添乱说话,是他说看了新闻才问我的。”   我手指暗暗捏紧在一起,最近我的确没怎么看新闻,不知道我和曾念的私人事情,竟然成了新闻八卦的热门,没有人跟我说起过,就连白洋那个天天挂在网上的人也半个字都没说过。   “不好意思我时间很紧,改天再聊,先走了。”乔涵一说着就要离开。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特别特别想见到曾添那小子。   等我用上网搜了下曾念的新闻,立马跳出来一大堆有关他深夜苦追冰山女子的新闻跳出来,有的还配上了模模糊糊的照片,这就是乔涵一所谓的有图有真相了。   我找了几个点开看,尽管没指名道姓说出我的身份,可是含沙射影的也指出曾念追求的是一个公务人员,据说家世背景也很神秘。   我自嘲的笑了笑,我的家世背景还真是挺神秘的,有妈没爸的长大,现在疑似老爸的人又被曾念拍到和我妈两手紧握的照片,可不是挺神秘的。   曾添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看电视新闻里吗……我不确定,也不知道他知道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回来了适合心情。这个哥哥还摇身一变,完全换了副面孔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一定内心也跟我一样纠结困惑着。   可惜最能彼此说心里话的我们,此刻却连直接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曾添的案子,真想究竟是怎样的,我不相信他真的会蓄谋害死了那个小护士,还误杀了她做过法医的父亲,曾添一定是别有目的才会那么对警方交代的。   可我的身份,也没办法亲自去弄清很多事情,只能干着急的等着,什么忙好像也帮不上。加上最近自己身上出的一堆事情,我内疚的的在心里对曾添说着对不起。   在他最需要人的时候,我却帮不上他。   曾添让我心情愈发沉重,我不知不觉的漫无目的走出了办公楼,心里想着要去专案组办公室,脚下走着,眼睛却没注意看路,不远处推着装满食物蔬菜摞高了箱子的推车朝我过来,我都没发觉到。   等我反应过来就要和推车撞上时,想收住脚避开有点晚了,我反应迟钝的呆愣看着推车上高高摞起来的各种箱子,憋在胸口的那股气让我难受,我觉得自己就这么被撞上了也不错,最好撞昏我让我不用再为所有事情烦心了才好。   一只有力的大手把我扯住拽到了一边,我的希望扑了空。   怨念的转头看是谁多管闲事,李修齐沉黑的眼睛正严厉的盯着我,“想解脱自己,也不要连累无辜的人,你这样不厚道。”   一阵风刮过,吹起了李修齐额前的头发,我眼神被吹起来的发丝吸引,奇怪的觉得这样的场景,我以前也身处其中过。   可是又不可能,我以前不认识李修齐,那份模糊的记忆却肯定来自于很早之前的时间里,不可能是他的,只是感觉相似,我想多了。   还有,他怎么如同鬼魅一般,随时随地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了,我一点都没觉察到。   “不是你的问题才没发现我,我过去的职业经历导致我可以比较轻松地跟踪人不被发觉,当然我不是在跟踪你,是跟你要去同一个地方,所以就遇上了。”   李修齐又看穿了我的心思,眼神瞧着从眼前走过的推车,不紧不慢的对我解释着他的突然现身。   我琢磨着他刚才的话,见他开始继续朝专案组办公室走。也走起来,走了几步就问他,“你说你过去的职业经历,你还干过什么,跟踪的本事就是过去练出来的吧。”   我突然觉得,他肯跟我主动讲话了,我们之间那些不可言说的尴尬就减轻了许多,我还是喜欢跟他这样相处。   更亲近的发展一步,对我现在的我来说,真的有难度。   李修齐嘴角弯起来,脸上终于没了今早一直挂象在外的那种冷漠和忽视,好像他也忘了我们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有和我恢复到了同事战友的关系上。   他像是认真想好了才回答我,“我很年轻的时候,在边境待过很久,滇越那一带我曾经住过好多年,本事嘛,就是那时候逼着学会的。”   他在滇越待过好多年,很年轻的时候……我脚步慢了下来,微微仰头盯着李修齐的侧脸,看不大清楚他的眼神。   “刚才那个方小兰的父亲,怎么处理了,他认同认错尸体这件事跟我们法医没关系了吗?”我转了话题,问起这事。   李修齐略微有些意外的转头瞧我一眼,“恩,说清楚了,也没把他怎么样,应该拘留五天就放人了。”   我点点头,很快又问他,“你在滇越认识的曾念吧,其实你们早就认识了,对不对。”   问完,我快步抢到了李修齐身前站住,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   李修齐也停了下来,很平静的看着我回答,“没见过。我是在奉天,和你还有石头儿一起见到的你那个曾念,之前没见过,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的神情和眼神都看不出破绽。   是我多心了吗。   沉默片刻,我才说,“他不是我的曾念,那就是我误会了。”说完,我转身走在了李修齐前面。   “看起来他真的很在乎你,能为你挡刀子,你们以前感情一定很深,旧情复燃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我希望听你亲口跟我说……李修齐。你没机会了,放弃吧。”   听着身后李修齐低沉悦耳的说话声,我脚步加快起来,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李修齐也没穷追不舍逼上来,我们就这么一前一后进了专案组办公室,意外看到半马尾酷哥正站在窗口,窗户开着,正对着我和李修齐刚才走过的小路。   我看着半马尾酷哥的面瘫脸,他该不会刚才看到了我和李修齐说话的过程吧。   “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石头儿呢。”我问半马尾酷哥。   “办完事就回了啊,石头儿回家一趟,明天回来。”半马尾酷哥跟我说着。眼神瞧向我身后进来的李修齐。   “你托我带的东西找到了,现在给你还是……”半马尾酷哥用手对着李修齐比划着,目光还瞟了我一下。   李修齐,“现在就看看吧,去我车里,东西也在你车里呢吧。”   半马尾酷哥应着,起身跟着李修齐一起离开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办公室里。   我也走到窗口边往楼下看着,没多久就看到他们走在了去往停车场的小路上,边走边聊着。   我一直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小路上,才点了根烟独自抽起来,烟雾被风抽到窗外的空气里。很快就散尽了,我的心情也渐渐安静下来。   正打算坐回位置上,办公室里响起了铃声,我顺着声音四下看,最后发现声音是从靠近门口我的桌子上传来的。   可我的在身上,是谁把忘在我桌上了,我朝桌子走过去,一直在响着。   桌上的看起来有些眼熟,我看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闫沉两个字入了眼。   是……李修齐的,这个闫沉就是那个话剧编剧,昨天还和李修齐在川菜馆外面不大愉快的见面那个年轻人。   在我看着的时候,安静下来,闫沉没再继续打过来。   又过了半个小时,半马尾酷哥才和李修齐一起回来了,他们手里什么也没拿,李修齐进门更是直接走向我桌前。   我不等他开口,就举着他的递过去,“是你的吧,刚才有人打电话找过你。”   李修齐接过电话,马上低头解锁,随口对我说了句谢谢。   我发觉半马尾酷哥在一边正看着我们,就看了他一眼,半马尾酷哥居然很不明显对着我笑了笑。然后坐到他的电脑后面不知道忙什么了。   “闫沉说下个剧本想写有关法医的故事,让我问问你有没有兴趣跟他聊聊,给他提供点素材。”李修齐把拿在手里,并没马上给闫沉回电话。   “你不就是法医,素材一定比我多。”我不算客气的回绝了。   李修齐哦了一下,我以为他就会这么走开,可等了下他还站在我桌前,没动,我只好又看着他。   “可是女法医毕竟不同,你不是很欣赏他的作品,要是愿意的话,这几天没晚没事我都会跟他待在李修媛的酒吧里,随时等着你赏脸……他写东西有个怪癖,一定要在很热闹的地方,酒吧那地方正合适。”   说完这些,李修齐走开了,直接出了办公室。   接下来的一天,没有需要出现场的案子,我无聊又心事重重的过了这一天,难得准点下班离开了市局,出门口就给白洋打电话,必须要陪陪她了。   白洋接了电话说她还在逛街呢,正好我过去跟她吃饭,然后接着逛。   我们在商场会和。白洋手上已经左右开弓拎了好几个纸袋子,我可从来没见过她这副购物狂的样子,笑着问她这是疯狂了吗,买这么多东西。   白洋笑嘻嘻的骂了我一句,拿出两个袋子递给我,说是送给我的礼物。   我打开一看,是一双我惦记了很久的球鞋,一直没买,还打算让曾添找他国外的同学帮我代购,可是他出了事一切都顾不上了。   “疯了啊,这些多贵!我不要,去退了。”我心里开心。可绝对不会让白洋花这个钱,拉着她就要去退掉。   “干嘛呀,瞧不起人啊,只许你送我那么多东西,我就送你双球鞋就不行了?你放心我还买得起,你想要别的我还不管呢,拿着。”白洋不肯动弹,把袋子又塞给我。   我还想再说几句,白洋的眼神却忽然直了,盯着我身后看,手里一松,几个纸袋子噼里啪啦纷纷落地。她的人已经从我面前跑了出去。   我不明所以的叫了一声,去抓那些纸袋子,蹲下去回头看白洋去干嘛了,这才看见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年轻男人正在准备上电梯,他身边有个年轻的女孩,正把手小心的伸向年轻男人的背包拉链,看起来应该已经拉开了一半。   我明白了,白洋这是去抓小偷了,真是时刻不忘自己的警察职责。   把纸袋子全都拿起来,我也朝白洋走过去,眼前正看到她已经抓住了那个女孩的手腕。女孩正尖叫着挣扎,嘴里喊着我听不大懂的某种方言。   白洋也不说话,直接让一脸茫然的年轻男人赶紧检查一下财物,看看丢了什么没有。   年轻男人转身,一点点面对着我的方向,我看清了他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还真是太巧了,被白洋拔刀相助的年轻男人,不正是那个写话剧剧本的闫沉吗,竟然在这里跟他遇上了。   “谢谢你,没丢什么东西。”我听到闫沉在对白洋道谢,换来的却是白洋不满的白眼一个。   “出门要注意防盗。你警惕性怎么这么低,背包不能这么背着的。”白洋一副警察叔叔训诫的口吻,我看到闫沉不大好意思的笑了起来,笑容很腼腆。   就像个涉世不深的大学生。   我走近了,主动叫了他,“闫沉,是你吗。”   闫沉和白洋同时转头看我,闫沉看清是我后,脸色惊喜起来。   “左法医,真是好巧,我哥刚才还说你没空呢,我们就这么遇上了,该不是你和我哥骗我呢吧……”闫沉开心的走向我,白洋在一边纳闷的瞪着我。   我也笑,“我是真的有事,约了闺蜜逛街,结果闺蜜替你抓贼了。”我说着,指了指还在按着女扒手的白洋,“这是我闺蜜,也是警察。”   闫沉笑得更开心了,回头看着白洋,“是嘛,哈哈,太谢谢她了。”   这时候,另外一侧向下来的电梯上,李修齐挺拔的身影随着电梯正缓缓而下。    089 青春逢他(006)   李修齐站到我面前时,商场的保安已经赶了过来,白洋和他们说着话,被抓住的女小偷还在用蹩脚的普通话给自己辩解着,周围也围了好多看热闹的人。   闫沉是当事人,也过去配合了。   我和李修齐置身事外,都没凑过去的打算,彼此看看对方,一时间也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保安要带着被抓的女小偷离开时,白洋回头找到我走过来,“我得跟着过去一下,你找地方等我一下呗,很快。”   白洋说着,看了看一旁的李修齐,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可是因为白国庆的关系,两个人都没说话,见我点头白洋就迅速跟着那些保安走了。   闫沉也跟着一起,他倒没过来和李修齐打招呼,只是冲着我们招招手,含糊的喊了一下,“等我啊,很快回来!”   我看着白洋走远,突然觉得自己还不如跟着一起过去呢,我可不想单独跟李修齐在一起。   刚抬脚走了几步,就被李修齐从后面拉住了胳膊。   我转头去看,李修齐眸色黑沉的看着我,“能帮我个忙吗。”   没想到他会跟我说这话,我一愣之后问他帮什么,李修齐抬头朝商场的顶层望了望,“想送李秀媛一件礼物,她今天生日,你和她身材挺接近,帮我试一下尺码。”   我也仰头看看顶楼,知道这商场的那一层全是价格不菲的名牌,我平时几乎没去逛过。   可这个要求……没必要拒绝吧。   “好,不知道是她生日,晚上酒吧有聚会吗。”我答应了下来,跟着李修齐一起上了电梯。随口问着。   李修齐摇摇头,“她从来不庆祝生日的,所以也没有朋友一起聚,我就是只要她在国内过生日就会送份礼物,你可以当什么都不知道。”   电梯门一开,看不见人影的商场走廊呈现出和楼下完全不同的氛围,高冷。   李修齐领着我走向一个品牌专卖的门口,里面的服务小姐迎了上来,李修齐告诉我这牌子一直是李秀媛很喜欢的。   我闷头跟在他身后,服务员上下打量着我们两个,跟在身边。   这家的衣服一看就是高档东西,可风格并非我喜欢的,倒是的确一看就是李秀媛的品味。   “这几件去试试。”李修齐很快挑了四五套裙子。看着我让我去试一下。   服务小姐拿了我的尺码,我走进宽敞的试衣间,开始脱衣服。   换上一条米色的修身连衣裙,我看着试衣镜里有些陌生的自己,来回转了转身子,这款式实在是需要身材撑着,我穿惯了休闲舒服的衣服,真的不适应这种。   感觉穿这样的裙子,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可是我不过是做个人肉衣架帮别人试衣服,无所谓了,整理了一下,我推开门走了出去,走向坐在沙发上等待的李修齐。   服务小姐看着我夸着好看。我也没什么表情,看见李修齐的目光瞅过来了就站住,“怎么样。”   李修齐坐着没动,缓缓摇摇头。   我也不多话,转身就回了试衣间,试下一条裙子。   这条是黑色的长裙,这件我倒是更喜欢一些,穿好后又走出来,一推门就看见李修齐,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试衣间门外。   我自己走远一些,李修齐跟着我转过身,神色淡然的看着我,“你很适合穿黑色。”   我舔舔嘴唇。“这条行吗,这个款式穿着很舒服。”   服务小姐也在一旁继续夸赞,说我肤色身材和他们这条裙子简直完美契合,太好看了。   我也在镜子前又照了照,虽然这种款式我平时没尝试过,但试了才发觉,我还挺适合的,只是我平时也没什么机会穿这种,买了也是浪费。   不过对于李秀媛倒是蛮适合吧,我觉得她也很适合穿黑色。   “那就这条吧,按这个尺码打包,要精致一点的包装,谢谢。”李修齐很痛快的就拍了板,等我换回自己的衣服出来时,他正在收银台那里刷卡。   我这才看了眼换下来的裙子价格标签,6880元。我暗自啧啧,他对姐姐出手还真是挺大方。   等包装好,我和李修齐在服务员的微笑里离开了这一层,电梯里我瞄着包装精致的纸袋,男人买东西果然和女人不同,要是我和白洋来逛,怎么也要再试几条才决定。   李修齐也没什么话,我拿了打算给白洋打电话问问情况,她的电话就先打了进来,告诉我还在刚才的地方见面,他们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你们……”我会问了白洋一句。   “对啊,我和闫沉一起等着你们呢。”白洋回答我。   我和李修齐回到之前遇到的地方时,白洋正和那个闫沉在讲话,闫沉笑呵呵的正说着什么,白洋听得很认真。   可我忽然想到李修齐和白洋之间有些莫名尴尬的关系,停下来转头看着他,“你和白洋,我们一起,没事吧。”   “当然没事。”   白洋再看见李修齐,眼神暧昧的朝我挤了挤,主动跟他说起话,“李法医,年子说跟你学到了好多东西,谢谢你不嫌弃她笨哈。”   闫沉在旁边,抿嘴偷笑。   李修齐也笑,笑着看我,我使劲推了白洋一下,狠狠瞪她一眼。   “今天这么巧,我请客大家一起吃饭吧,算是谢谢白警官。”闫沉提议道。   白洋不客气的点点头,“我没问题,你是应该谢谢我,不是我你那个存了好多资料的平板肯定就被偷走了,我这不算向老百姓索贿吧……”   “不算,很应该的。”李修齐回答了白洋。   我虽然觉得不自在,可也不好这时候给大家扫兴,四个人就一起到了商场地下一层,白洋做主挑了一家我两常去的港式茶餐厅。   坐下点好菜,我和白洋一起去了洗手间。   一进去我就和白洋埋怨起来,白洋一脸无辜得听我说着,听我很小声告诉她自己跟李修齐在雨中吻过的事情后,白洋简直两眼放光了。   “你憋了这么久才想着跟我说,真不够意思!不过,我以为你会跟那个曾念……最近网上不少你两的绯闻,我都没跟你说,就等着你主动坦白呢,接过你跟我说这个!真是千年铁树啊,不开花则以,一开就……”   我使劲瞪着白洋,她憋着笑闭上了嘴。有人从我们身边走过。   等出了洗手间,白洋拉着我问,“那你就跟我交个底吧,到底跟这位法医来电,还是想吃回头草。”   远远的能看见位置上,李修齐正背对着我们和闫沉在说话,眼神目光安静的看着李修齐,让我想起之前看见他们两个不算愉快的那次交流。   闫沉的眼神,好像和那天很像。他在我们面前,背着我们时,有着很不相同的两幅眼神。   我瞅瞅白洋,“他的话剧你还没看过呢,真的很棒,是个人才,还很帅。”   白洋噗呲一声笑出来,目光看着远处的闫沉,“年子,你觉不觉得这个闫沉,和他挺像的。”   我怔然,明白白洋所指何人,心下不免一酸。   “他最近怎么样了,案子有进展了吗?”多少天了,白洋终于主动向我问起了曾添。   我把自己知道的消息都和白洋讲了,她咬着下唇默默听着,等我说完叹了口气,“我知道他对我没意思,我也死心了,可还是希望他没事,我不信他会做那些,他不会杀人的……可是想到,想到白国庆,呵呵,我没资格相信别人没做过什么吧,我什么人都不敢信了……”   白洋的话,让我心里特别难受,我知道她表面依旧正常的一切都是在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那么大的创伤,怎么会一下子就好了呢,她只是在硬撑着。   “我们刚才聊起那个话剧了,他请我去看,说下个月正好要去我那边的省会演出,我回了滇越正好能赶上。”白洋换了轻快的语气,把话头扯回到了闫沉身上。   我看着闫沉,虽然觉得他目前能分散一下白洋的注意力是好事,可毕竟对他了解太少,我可不想白洋在曾添之后,再遇上什么挫折。   她现在需要希望,需要幸福。   可了解闫沉的人……我瞥了眼李修齐的背影,我要怎么跟他打探一下呢。   白洋拉起我往回继续走,闫沉看见我们回来,很绅士的起身,李修齐依旧坐着没动,等我坐回到他身边,才转头看着我,“估计咱两这饭吃不成了,看你。”   我听他这口气,不用看也知道,应该是有案子了,所以他才会说咱两这饭吃不成了。   果然,我看一眼,未接来电显示着王队的号码。   “你们两个好好吃,我们得去现场了,有机会下次再一起,闫沉照顾好白洋。”李修齐起身说着,我也跟着站起来。   “什么案子,我方便一起去看看吗?”闫沉也站起来。一眼渴望的问李修齐。   白洋也仰脸看着我问,“啥案子。”   我摇头表示具体不清楚,因为没接到电话。   “一个保姆死在了雇主家里,警方办案你没特许不能去看,回头要资料我会看着给你的。”李修齐一句话,解释了闫沉和白洋两个的问题。   出门坐上车赶往现场,我因为受害人保姆的身份,莫名想到了还躺在军区医院里的我妈。   车子突然颠簸一下,我回神看着开车的李修齐,他淡淡的说没注意路上有个坑,刚才从上面开过去了。   “现场新鲜的吗?”我问李修齐,我们会把尸体死亡时间发生没多久的现场这么叫。   “应该是,报案的人说保姆死了不到两个小时。”李修齐回答。   我皱皱眉,“把你叫去出现场,案子不简单吧。”   李修齐笑了笑,“这是夸我吗……雇主据说是刚到奉天投资的一个商人,是市里招商引进的,社会影响肯定有的。”   现场是在奉天市中心的一个早期高档住宅区里,虽然房子不新,可奉天本地人都知道住在这里的人都不简单。   我们一下车,王队就迎了上来,他打量着我们两个,嘟囔道,“怪了啊,一有现场叫你们一起出,你们两个就在一块……”   我白了王队一眼没吭声,李修齐开始戴上手套,直接问案情,也没搭理王队的话。   “出事的是三楼住户家里,男主人自己报案,说家里的小保姆不知道怎么突然说喘不上气来,然后倒在地上就再也没起来,急救的到了,人已经不行了。”王队领我们走进三楼一户人家里,边走边说着。   我看了看这户面积不小的房子,只听王队这么说,案情不至于要把我和李修齐都喊过来吧,这样的现场我一年下来没少出过,我一个人就可以应付。   还需要大神出动?我看了眼先我一步进屋的李修齐。   屋子里,有警察正看着一对中年男女,坐在沙发上,看见我们进来,两个人都神色算是淡定的抬起头,没有普通人遇上这种麻烦事的惊慌。   这应该是雇主了,我看着他们猜测。   “谁报案的?”李修齐站在客厅里,问王队。王队指了指沙发上的人,“这家的男主人报的,林广泰,刚来奉天投资的商人。”   李修齐去看沙发上的人,目光里微微闪过一丝精光,正好被我看到了。   我也去看那对中年男女,女的靠坐在沙发扶手上。正用手按着额角,一下一下按着,目光从我进来后就几乎都在盯着我。   男的看着李修齐,问了一句,“是法医到了吗?”   王队嗯了一声,领着我们去出事的保姆房间,里面有别的同事正在收集物证。   临进门之前,李修齐停了下来,转头又朝客厅里看了下,我仰起头看他一眼,他目光沉沉的很快就收了回来。   保姆房里一张单人床上,仰面躺着一个年轻的姑娘,身上盖了一半的被子,死亡时间不长,面部看上去除了苍白之外,和睡着的样子没多大差别。   李修齐走过去把被子完全拉开,打开勘察箱,开始尸检。   我问王队死者叫什么,王队说小保姆叫何花,今年十八岁,进城做保姆一年多,一个月前到的这家,是住家保姆。   我看着何花的遗体,她身上穿的衣服都很完整,看起来是睡衣,李修齐正把何花的上衣扣子解开,仔细看着她的颈部。   我也戴好手套走过去,配合着。   体表看上去几乎没什么伤口,除了在何花脖子上找到几处明显的抓痕,其他检查到的地方都没明显外伤。   “他们说是小保姆喊着说喘不上来气,用手捂着胸口喊救命,等他们发现进屋时,何花就惨叫了一声,然后就不行了。”王队跟在我们身边,继续说着掌握的情况。   李修齐抬头看了我一眼,“把她翻过来,把裤子脱了。”   我和李修齐一起把何花的身体翻了过来,我动手剪开了荷花的睡裤,她的大腿和臀部露了出来。我看着,忽然抬头去看李修齐。   他的手正小心的按在荷花的后臀上,一道道明显的体表损伤赫然在目,一看就是被什么重物持续击打留下的。   “问了出事之前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小保姆被人打过。”李修齐又仔细检验了何花的会阴部,抬头看着我说,“没有性侵害的痕迹。”   我也这么觉得,何花身体从体表来看,的确没有受到性侵害的痕迹,可是臀部上那些伤痕却不轻,不知道她因为什么被人这么打了。   一个成年女孩被打了屁股这么敏感的地方,有些奇怪。   “问过了,说是昨天晚上睡前。因为何花骂人,被男主人用擀面杖打了一顿,可没说是打了屁股,靠,这么大姑娘了,就算打也不该打那儿啊!不会是这几下就把人打死了吧?”王队嫌弃的说着,最后疑惑的看着李修齐问。   李修齐贴近看着何花臀部上的伤痕,没出声。   何花的臀部有些肿胀起来,青紫色的淤痕明显,我的视线随着李修齐的手移动着,他的手指停在了何花臀部最严重的一道伤痕上,那里附近有些出血点。   下手还真够狠啊,我看着这些。想象了一下何花被男主人拿着擀面杖用力击打臀部的场景,心里升起止不住的厌恶。   几分钟后,李修齐直起身对王队说,“解剖吧,那个男主人得带回去好好问问了,死因和他脱不开关系。”   他又看着我,“又得夜里干活了,你来做解剖,我配合。”   现场工作算是完成了,我和李修齐拿着勘察箱走回到客厅里,同事正在跟那对中年男女说明要带他们回去问话做笔录。   女的一听要去公安局倒还算淡定,没多说什么只是眼神呆呆的朝我和李修齐看了过来。   男的叫林广泰的商人可就激动多了,他说人是自己死的。为什么还要带他们回去问话,他们也是受害者啊,都被吓到了。   “别说了,去配合调查有什么的,没事的。”听见男人激动,女的拉住他安慰着,说话声音很温柔,可能听出明显的外地口音。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眼前这对雇主,没什么好感。   王队也出来和他们解释起来,林广泰冲着王队喊要找领导,我听了这话更加对他反感,也不想在这儿继续看下去,就转头看着李修齐,想跟他说咱们赶紧回去准备尸检吧。   李修齐目光定定的看着正在说话的几个人,嘴角很少见的绷紧成一条线,像是在刻意忍耐着什么。   他怎么了。   感觉到我的注视,李修齐的嘴角松了下来,拎着勘察箱转身,“走吧。”   我跟上他往外走,总感觉身后有道目光灼灼的看过来,下意识回了头去看,那个还在拉着林广泰胳膊的中年女人,正朝我们看着。   不知道她看的是我,还是李修齐。   法医中心的解剖室里,我稳稳地切开了小保姆何花臀部上的皮肤。李修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实习助理在一边负责拍照。   开始解剖前,实习法医好奇地问这个死因会是什么,李修齐让我说说自己的初步判断。   “没解剖,我不发表言论。”我向来不愿做出没有事实依据的推断。   其实也因为我的经验还是不够多,不敢向李修齐凭经验会做出一些判断,看着他听了我的回答有些失望的笑容,我不甘心的回问一句,“那你说呢。”   李修齐整理着身上的防护服,声音被口罩隔着有些闷闷的,“臀部遭到重击后,形成了肺栓塞导致窒息死亡。”   听了他的话,我和实习法医都没说话,各自静静地想了想,都有医学知识的我们,很快就意识到李修齐的说法可信度很高。   “我喜欢你的态度,开始干活吧,看看我说的对还是错。”李修齐拿起我平时用的那把解剖刀,递到了我手边。   我接过刀子,心里莫名的激荡了一下。   皮肤切开后,何花臀大肌上的严重挫伤暴露出来,还有更多的出血点遍布在周围。   李修齐让实习助理跟着我的解剖刀,把我每一刀割开的情景都要拍下来固定,从体表的损伤到深层组织的损伤层面,都必须拍。   我停下来擦了下汗,抬眼看着李修齐。“接下来要开胸,对吧。”   “嗯,看看能在肺动脉上找到什么,还是你来。”李修齐双臂抱在胸前,一副老师指导学生的架势,目光亮亮的看着我。   开胸从来都不是轻松活,我今天却做得没感觉那么费劲,等打开何花的胸,我拿着手里的剪刀,开始顺着肺动脉往下一路寻找起来。   如果李修齐判断的正确,那我就会在何花的肺动脉里找到那个血栓栓子。   过了没多久,我的手停了下来,低声说了句。“找到了。”   何花的肺动脉上,真的出现了导致她窒息猝死的血栓栓子。   实习法医有些兴奋的凑近过来,“真厉害,不用解剖就判断出来了。”   李修齐也俯身下来,在我发现血栓栓子的部位看着,很认真的仔细检查了一下,点点头,“那个林广泰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用擀面杖打了人,却把人打死了。”   我直起腰,转转僵硬住的脖子,“他一定会说,就屁股上那点伤就能打死人了。他要找领导说话。”   听着我的话,李修齐的眼睛里闪亮起来,隔着口罩的嘴角似乎也弯了起来。   我想起大雨里被他吻的那一刻,赶紧低下头,“继续工作,还没完事呢。”   “你休息,我来缝合收尾。”李修齐说着,今晚第一次动手,不再看我。   等一切处理完,我们离开解剖室时,闫沉和白洋却意外地等在了市局门口,我接了白洋的电话时挺意外,和李修齐说了。他说还要写报告,让我下楼去看看。   我一个人下楼,闫沉一见到我就紧张的问,“左法医,我哥呢。”   “李法医在写尸检报告,你们这么晚来干嘛,有事吗?”我问着,眼神朝白洋看着。   白洋一副也不知情的表情看着我。   闫沉咬了咬嘴唇,“我哥关机了。”   “是吗,我们今晚一直在解剖室里,那我帮你回去喊他下来吧。”我不知道闫沉干嘛这么着急想要见到李修齐。   闫沉摇摇头,“不用,谢谢你。要是方便的话吗。我能问点今晚那个小保姆案子的事情吗?”   我没想到闫沉会对这案子感兴趣,按规矩是不能告诉他什么的,可看着闫沉焦急的神情,我却点了下头,“问什么。”   闫沉舔了舔嘴唇,半天才开口,“那个出事的人家,那个女的是我妈妈,我就想问问,她没牵涉在案子里吧,能告诉我吗?”    090 青春逢他(007)   李修齐从楼上下来走向闫沉时,我和白洋站到了不远处的树荫下,看着夜色下的两个身影。   我点着了一颗烟抽着,淡淡的烟雾被白洋挥手打散了。   闫沉在不停气儿的和李修齐说着话,李修齐双手插在裤兜里一直不出声,只是听着。   “他两,究竟什么关系啊。”白洋低声问我。   我使劲吸了口烟吐出去,“不知道,他们自己说是很好的朋友。”   那边,闫沉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你说话啊!”   烟头上的一点红光终于熄灭了,我把烟头慢慢握在手心里,还有余温让皮肤感觉烫了一下。   李修齐把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单手搭在了闫沉肩膀上,“她也在奉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闫沉低了下头,“我知道你不想见她,我也不想哥你因为她,连我也不见了,我能找到你多不容易,要不是那本杂志有你的专访,我……”   白洋用手捅了捅我,“你听见了吧。”   我当然听见了,可是不确定两个男人口中的她,究竟所指何人。   “闫沉,你不应该出现的,就待在国外不好吗,为什么要回来,要写那个剧本?”   白洋把身体贴紧我,小声问我,“他们说的什么啊。”   我摇头,因为不知道这些对话的意思,只是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李修齐告诉我的那么简单,这个闫沉好像不止年轻朋友这样。   两个男人一阵沉?,李修齐扭头朝我和白洋看过来,我看不大清楚他的眼神。   “你先回去吧,案子如果牵涉她了,我们再联系。”李修齐用力拍了拍闫沉肩膀,朝我走过来。   走到跟前,李修齐看了眼白洋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家吧。”   白洋没吱声,看看我后又去看不远处的闫沉,“让他送我吧,我们顺路,晚安。”她说完也不等我说话,小跑着奔向了闫沉。   我和李修齐看着闫沉走向自己的车。白洋坐进车里,闫沉回头又看了看李修齐,上车开走了。   “走吧。”李修齐拿出车钥匙,招呼我。   一路上我们聊了几句,但都没提起小保姆的案子,李修齐问我之前去滇越休假感觉如何,我不知道他问这个什么意思,就只说主要是为了去看白洋,对那边感觉还不错。   车子很快到了我家楼下,时间也刚好过了凌晨一点,整座楼大多数窗口都已经?了下来,只有楼门口的感应灯昏暗的亮着。   李修齐停车的不远处,树影的黑暗里,还停着一辆车。   我下车和李修齐说了晚安,开车小心,目送他的车子离开。刚准备开门进楼,树影下的那辆车突然车灯一亮。   我并不在意的瞟了那车一眼,刷了门禁。   车门打开了,有人从车里下来,我猛然意识到什么扭回头又去看,正好看见曾念把车门关上,人依旧站在一片黑暗里。   他怎么在这儿。   我转身看着曾念,“你不是应该在医院里吗。”   他手上缠着的白纱布借着月色看的还挺清楚,那是白天为了救我被割伤的,想起他背对着我离开时伤口滴下的血,我皱了皱眉。   夜风吹过,曾念起步朝我走过来,身影一点点离开那片黑暗,身边飘落零碎的花瓣,是从树影旁边的花丛被风吹过来了。   曾念停在离我三两步远的地方,“今晚又出现场了吗。这么晚。”   我哦了一声,等他继续往下说。   “白天照片的事情,对不起,我想解释一下。”曾念说着,清咳了一下。   我又看了看他受伤的手,“去你车里说吧,坐着说。”   好像有些意外我如此痛快的答应,曾念神情微微一愣,我已经从他身边走过,站到了他的车子旁边,自己开了车门坐进去。   曾念脚步缓慢的往回走,几步路的距离,他看起来走的并不轻松。   身上那些伤一定还没怎么好,他就这么折腾自己,和过去一样,只要他想做别人就甭想拗了他的意思。哪怕是自己身体遭罪也不管。   我心烦的看着他也坐进了车里,差点就和过去一样,开口跟他吵。   曾念坐稳后转头看我,一双眼无波无澜,“照片不是我让人拍的,但的确是因为我你才会成为被调查的对象,所以还是因为我,至于你和那位李法医的事,我还是那句话。”   我冷笑了一下,曾念白天和我说过,就算有了实力强大的对手,他还是会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他想得到的任何东西一定会得到。   实力强大的助手,是说李修齐吗。   那他刚刚一定隐在暗处看到是谁送我回来的,此刻心情一定不算好吧。   就像我当年被咬了一身蚊子包,站在宿舍楼下等着他,等来的是他和别的女孩说笑着出现,他终于也体验到了。   某个决定,忽然在我心头坚定了起来。   我把目光从曾念脸上移开,看着车窗外被夜风吹着还在落下的花瓣,可下巴忽然被曾念冰凉的手指捏住,他把我的头扳了回来对着他。   这动作让他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像是消耗了他好多体力。   我冷眼看着他,“照片的事情我无所谓,不过最好别再有下一次了,有关我自己的事情,我会自己弄清楚,不?烦你。”   曾念的手指在我皮肤上轻轻划了划,眼眸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从我眼里洞悉出什么。   我也不怕他看,最好他能看穿我的心思才好,会让他死心的彻底一点。   “你选了他,是吗。”曾念问我。   话很简单,可我们都知道这话里太多的含义,知道他的问和我的回答,会意味着什么。   我晃了晃下巴,曾念的手一松放开我,目光却笔直的继续盯着我,像是要用眼神在我心里砸出个大洞来,让我的心继续四处漏风。   “不是我选了任何人,因为现在在我这里,出现的人只有那么一个,没人和他竞争,我只是觉得应该是他,你听明白了吧?谢谢你今天救了我,以后我们就不要单独见面了。”我抬手指着自己的心,和曾念说着。   车子里静的可怕,只有曾念沉重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响在耳边,他一直不说话,就是盯着我看,眼神里越来越多隐晦不明的东西。   我把话说了出来,心情却并没觉得好起来,甚至好像还有些更糟糕了,可我并不后悔。   终于,曾念的眼神渐渐平静了下去,他动了动身体把目光转向车窗外,受伤的手抬起来搭在了方向盘上,开口讲话的声音里伴随着呼吸声。   “年子,你长大了。回家休息吧,我也回医院了。”   曾念说完,不等我下车发动了车子,然后转头安静的看着我,等我离开。   他如此平静的反应,倒是让我下车的动作有些慢,我以为他会跟我继续说什么,而不是刚才听到的这一句。   可是这样不是更好吗。   我进了家门站到窗口往楼下看,楼下曾念的车子已经不见了。   第二天我到了法医中心,李修齐已经先到了,见我进来就喊我一起去开会,要和刑警队的人说明一下那个小保姆何花的法医尸检报告。   小会议室里,由我给大家做说明,我拿着何花的尸检鉴定结果,“导致保姆何花猝死的原因是肺栓塞,血栓栓子是从何花臀部遭受重击损伤,挤压挫伤的静脉血管壁上脱落的。肺动脉被栓子塞住后,通过迷走神经,反射性的引起肺动脉和冠状动脉广泛性痉挛,继而引发了心脏?痹,也导致了周围循环衰竭的反射,最后让何花发生了猝死。”   在座的刑警们半懂不懂的听我说着比较专业的医学术语。王队在旁边解释了一下,“左法医意思就是,小保姆是肺栓塞猝死的,为什么会栓塞呢,你简单点说。”   我看了一眼李修齐,他在低头看着。   我继续说,“肺动脉的栓塞大多来自于下肢的深静脉,所以身体的下半部分如果受到了严重的暴力反复打击,被打部位的静脉就会受到外力的挤压,静脉壁上的内皮细胞就很可能坏死脱落,血液在血管里流动就会带着这些脱落慢慢聚集在某处,最终形成会致人死命的栓子。”   刑警们看着我的眼神愈发迷茫起来,我没管这些,平时要是遇上这样的情况,我肯定会换个通俗好懂的说法,可今天我就是想说得很专业。   “何花下肢静脉里形成的那颗栓子,顺着血液循环通过下腔静脉进入到她的右心房里,再到右心室,一路前行,后来堵在了相对先对狭窄的肺动脉管腔里,走不动了。何花也就这么死亡了。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根源,就是林广泰之前用擀面杖打击何花臀部造成的。”   “那就是说,林广泰是凶手了,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想要打死小保姆,可小保姆的死亡就是因他而起。”王队等我说完晦涩难懂的这一大段话,问起来。   我点点头,坐下。   身边的李修齐还在低头看着,我不禁侧头瞥了一眼他的屏幕,看到的是微信聊天的界面,不知道他在开会时和谁聊天呢。   接下来的案件工作就和我们法医关系不大了,王队有些头疼的布置接下来的任务,因为林广泰那个招商引资来的投资者身份,这案子办起来一定会?烦。   尤其是法医给出的死亡原因鉴定,我不用看都能想到那个林广泰一定会大喊冤枉不肯承认,虽然我也相信他开始动手打小保姆时并没想打死人,可他的实际行为就是直接导致了一个年轻生命的终结,责任是无法推卸的。   直到快散会的时候,李修齐才放下,我看着他的侧影,总觉得今天的李修齐有些心不在焉,这在跟他共事的日子里,很少见。   会议结束,我和他一起走出会议室,李修齐的响了起来,他看我一眼就接了电话,快步走远去听了,不过我还是听到了他叫对方的名字。   “闫沉,在楼下等我。”   是闫沉打来的电话,大概李修齐的心不在焉也是因为他吧,我望着李修齐的背影,独自回了办公室。   法医的工作并非终日跟尸体打交道,最近忙完专案组那边一连串的案子后,犯罪分子像是突然都安静了下来,除了小保姆猝死这案子,法医这边暂时没接到出现场的通知。   连着三天都是。   我的生活在这三天里,也是平静的时不时让我莫名心慌一下,李修齐几乎就没出现在法医中心过,专案组那边也看不见他。   我本来担心曾念还会不知何时就出现在我视线里,可他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也消失了,我只从今早的新闻里看到过他。   新闻里,车祸后重新回归的曾念在接受媒体采访,脸色还是不够好,手上为了救我受伤的地方也还裹着纱布,可他神情倒是回到了我在奉天刚重遇上他时的样子。   这样的曾念,带着我不熟悉的陌生感。   记者问他身体怎么恢复的这么快,这也是我疑问过的,可是没问过他,听他对记者开玩笑的回答说是因为从小吃惯苦了所以受伤都会比别人好得快,我的心还是轻轻的疼了一下。   我正坐在办公桌前继续看着新闻,李修齐几日没听见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我赶紧抬头去看,就看见白衣?裤的李修齐正走进来,他是在跟自己带的实习法医打招呼。   三天了他没给我打过电话。   我仰头看着他,李修齐也笑着看了看我,略微一点头算是跟我打过招呼了,然后人就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和跟过去的实习法医说起了工作。   我没去正眼盯他,可眼角余光还是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些天他到底忙什么呢,我挺想直接问他,可想想这样是不是太过了。心里就兴味索然起来想抽烟了,我站起身走出办公室,准备到一层之上的天台去过过烟瘾。   戒烟这问题,我是屡战屡败。   烟火在眼前缭绕的那种感觉还是最能让我放松下来,我想自己还得依赖这个不知道多久,也许会是天长地久。   咂摸着自己的用词,天长地久……我站在天台的风里自嘲的笑起来。一个奔三的女人,竟然会想到要和烟草天长地久厮守一处,挺可怜的吧。   吐出一大口烟,身后天台的小门吱嘎响了一声,这里本来就是同事们常会上来抽烟的地方,我也没回头去看什么人上来了,继续看着远处正在建设的一处高楼,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不愿想。   脚步声从身后渐渐朝我靠近,我手上的烟也马上抽完了。   刚想再拿一根继续,握着烟盒的手却被人抓住了,我心里一惊,有人走到离我这么近的位置我却没察觉到,还以为身后上来的人还在远些的地方呢。   一阵风忽的吹过,我不得已闭了下眼睛,感觉手里的烟盒已经被人拿走了。   我睁开眼看身边,李修齐站在那儿,修长的手指正捏着我那盒烟,放在自己鼻子下闻着,嘴角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辈子,不打算跟这个分手了吗。”李修齐侧头看着我,晃了晃手里的烟盒,他声音有些哑,离得近了我也才看清,他额头跟嘴角冒出了好几颗痘痘。   我瞄了眼烟盒,开口说,“那条裙子,你姐姐喜欢吧,合适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问完就看到李修齐的眼神微妙变化起来。   他把烟盒很自然的揣进了自己的裤兜里,看着我回答,“很合适,我还说了是你帮着一起选的,李秀媛让我替她谢谢你。”   我看着他的动作,不带笑意的勾了下自己的嘴角。   “把烟还我,还没抽完呢。”我朝李修齐一伸手,摊着手掌。   李修齐神色变得认真起来,眼神都跟着冷了下来,“戒了吧,据说女人抽烟,对将来生小孩不好。”   我噗呲一下笑了出来,摆出受到惊吓的表情瞪着李修齐,手还保持姿势伸向他没动,指尖动了动,冲他做出勾手指的动作。   风,呼啦啦在我和李修齐之间吹过去,他额头的头发被吹得倒向一边,样子有点好笑,配合着他刚才那番言论,我忍不住笑得露出了牙齿。   李修齐却只是看着我笑,脸上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我正告诉自己别笑了,就响了,铃声倒是帮我止住了笑。   白洋一听我接电话,就语气小心翼翼的问,“年子,你在上班吗,有案子忙吗?”   我蹙眉,她很少打电话这么开场。“在上班,不过没案子,怎么了,你不会让我翘班跟你逛街吧。”   白洋呵呵两声干笑,“你这语气,要么是真的没事,要么就是还不知道那个大新闻呢。”   我看一眼李修齐,“什么新闻,你有话直说。”   我早上看过新闻了,没什么能影响到我的事情,白洋什么意思。   白洋干咳了一下,“半个小时前,新闻爆出曾念,曾念准备订婚的消息,十分钟以前,他通过助理证实了这个消息是真的。”   我手指用力捏了捏。   这新闻,是在我抽烟的功夫出来的,在我想着和烟草天长地久的时候。   李修齐的伸到了我眼前,我看过去,赫然是商界传奇继承人即将告别单身的新闻标题,还有舒天集团官方微博发布的确认消息。   我转过身避开李修齐的,朝天台边上走过去,那头传来白洋叫我的声音,我嗯了一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脚下朝天台边缘越走越近。   天气渐渐入秋,奉天的风也变大了,我感觉自己扎着的马尾在脑后都被吹起来了,坠坠的感觉很不舒服,我伸手就把束发的发圈扯住一拉,头发顿时在风里狂乱飞舞开。   好爽的感觉,我冲着笑了一声,足够白洋能听得见。   她声音有些急起来,“年子,说话!傻笑个毛线啊,你在哪儿呢,我马上过来找你。”   我看了眼脚下,市局的办公楼有十二层高,我还是第一次站得这么高往下面看,下面的警车变得像玩具车,小小的,底下走路的人更小。   “说啊!”白洋更着急的喊起来。   “一会要解剖,你别来了,下班我找你,咱们晚上去喝酒。”我语气轻松地回答白洋,半只脚已经踏空在了天台边上。   “你刚才不还说没案子……你没事吧,别瞒我。”   我吸吸鼻子,感觉被风吹得有点冷,“我会有什么事。晚上见吧。”   “……好吧,我等你电话。”   结束通话,我放下握着的手,挑了挑唇角,没有收回脚的意思。   很享受这种像是走在悬崖边上的感觉,眼角微微发热起来,我想象了一下曾念走在红毯上的样子,他冷淡疏离的眼神依旧,无名指上却戴上了象征誓言的东西。   一大片云彩飘过来,遮住了阳光,我抬起头去看太阳在的方向,张开了自己的双手,啪的一声落下去,摔在我脚边。   耳边只有风声,我身后静悄悄的,没有脚步声。   终于了解了吧。我心里曾经唯一驻扎过的那个男人……不对,我冷眼看着太阳被云遮住的轮廓,是那个少年离开了。   他在十九岁生日那天跟我说过,说如果将来我爱上了什么人,一定不要急,要慢慢慢慢的爱。可是我爱上了他,他却没给过我慢慢来的机会。   是他在我铸成那个大错时跟我说,这世上没有坏女孩只有犯过错的好女孩。   还是他说过,那天在我家楼下对我说,我长大了。   不愿再想下去,我想转身跟李修齐要回自己那盒烟,我要抽烟。   我转身,脚下却没配合着自己大脑的想法,身体在风里晃起来,看到脚边躺着的,我收回手臂想弯腰去捡。却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身体失重的一瞬间,我却觉得快乐起来。   做法医这几年,处理过的高坠现场也有过好几次,却不知道那样的死亡方式会是什么感受,坠落下去的那个过程,人心会想写什么呢。   我有点好奇。   眼角有点热起来,我闭上眼睛……   手臂被人狠狠用力攥紧拉住,巨大的拉扯力让我疼的一下子睁开眼睛,眼睛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暗灰色冰冷墙面,我努力试着仰头往上面看,李修齐?沉沉的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我。   他在风声里对着我吼,“左欣年,你疯子!”   我想张开嘴回他一句,可是努力了却没张开嘴,倒是只觉得头疼史无前例的发作起来眼前渐渐暗了下去,控制不住的合上了自己的眼皮。   最后的意识。是感觉到太阳又从云后冒出头了,暖暖的阳光直直照在我身上,被李修齐拉住的手上感觉也好暖。   ……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就像平时每天早上醒过来睁开眼看到的一样,很熟悉的感觉。   可是想了想,我记起来自己在天台顶上被李修齐拉住悬在半空的那一幕,马上试着动动身体,手脚都活动自如。   我不会做了个梦吧,天台上发生的那些都是梦境。   卧室的门被打开,有个身影走了进来,我马上转头去看,看到的是白洋惊喜的眼神。   “醒了啊!”白洋冲到我床边,关切的眼神把我看得都不好意思了。   “我睡了多久啊,你怎么在这儿。”我开口说话才发觉吗,自己声音哑哑的,也没什么力气。   白洋白了我一眼,伸手摸我额头,“不烧了,你还好意思问我,你知道自己昏睡了多长时间吗,今天你再不醒不退烧,我们就得再送你回医院了。”   我眨眨眼睛,“我睡了多久?”   白洋没马上回答我,她拿出拨了号码,眼神盯着我看,嘴角弯弯的。   我还能感觉到头疼,不知道白洋是打电话给哪位,急得连我问的话都没回答,就自己抬起手想按按太阳穴,手上也没什么力气,刚抬起来就被白洋抓住了。   “喂。年子醒了,能说话,看起来还好,也不烧了。”她对通话的人说着我的情况。   不知道对方回了什么,只听见白洋点头连声嗯嗯答应着,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打给谁啊。”我问她。   白洋坐进我,仔细端详着,“还能是谁,李法医,是他救了你。”   我没出声,白洋继续说下去。   “你睡了五天,前三天都是他和我一起守着你,后来有了案子他必须去才走的,三天都没怎么合过眼,我觉得他至少瘦了十斤,刚才听他说话声都变了。”   我居然这么睡了五天了。   “那我不是应该躺在医院里吗,怎么在家呢。”我不解的问白洋,脑子里却全是李修齐的样子,还有他在天台对我吼的声音。   “开始是送你去医院了,检查过说可以回家,更适合你恢复,我就和他一直守着你了,你看我,看我的?眼圈。”白洋嗔怪的笑着凑近我,让我看她的眼睛。   我笑了笑,“别赖我,你本来就是熊猫,你忘了。”   白洋笑着骂了我一句,然后问我饿不饿想吃什么,我还没回答,她的就在一边响了起来。   白洋拿起来一看,接了。“喂。”   我还真的觉得饿了,抬头看见床边立着输液,看来这些天我一直靠营养液维持着,我竟然都没清醒过一次,完全像喝醉了断片一样,失忆了。   递到了我眼前,白洋笑着看我,“接电话吧,李法医的,我去看看做点什么吃的给你。”   我抬手接过,看着白洋离开的背影,把放到了耳边。   “喂,头还疼吗,还记得我是谁吧……”李修齐的声音的确变了好多,可我还能听出来,还感觉到他一定是在笑着说话。   我舔了下自己干得起皮的嘴唇。“什么案子,你在解剖室吗。”   我本想问他怎么声音成这样了,可开口讲的话却这么冷,这么不关心。   静?一瞬,李修齐咳嗽了几声才说话,“我不在奉天。”   我忽然觉得有些失落,不知道为什么,想了想才又说,“那你忙。”   良久,李修齐才笑了一声,“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哦,好。”我迟钝的答复着,李修齐已经把挂了。   愣了愣才发觉,白洋正站在卧室门口看着我,一脸坏笑的样子。“哎,说什么了,看你一脸温柔的,哎呀我可从来没见你这样过,真好看。”   我放下,冲着白洋拖长音说道,“好饿啊。”   白洋给我做了粥和好消化的小菜,我想下床她不让,我们两个聊了好多,白洋却没问起我怎么会在天台上出事,我也没说,不过已经想起了当时发生的一切。   晚上她又和我一起吃了饭后,她说出去超市买点东西备在家里,让我听话躺着休息。我答应她一定不下床,白洋才急匆匆的出去了。   也不知道她去了多久,我好像还是很困。等着她的时候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梦里,我和一个始终背对着我的人站在一片山坡上,我们都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是觉得自己心里很平静,那种平静的感觉,过去只有抽烟时我才能体会到。背影看上去很瘦也很高,像是某个我熟悉的人,可又不能确定。   我朝前走了几步,看到背影的手腕上戴着什么东西,还没看清,背影就变得透明起来了。   我能闻到梦里消毒水的气味儿,有种站在解剖室里的感觉……抽了抽鼻子,我醒了过来,看到卧室里一片漆?,白洋应该还没回来。   窗帘没拉上。有淡淡的月光透进来,万籁俱寂的夜,让人感觉还在梦里没醒过来。   我深呼吸一下,转头伸手想去打开床头的台灯,可手还没摸到灯的开关,灯就自己亮了。   我避开灯光,缩紧了瞳孔,呼吸也一滞,可心里却没有害怕的感觉,反而像是有了惊喜似的,咚咚的跳了几下。   床边我平日坐在灯下看书的小沙发里,有人影从上面坐了起来。    091 青春逢他(008)   几日未见,李修齐的脸在灯影下,轮廓格外分明,看上去真的瘦了一圈的感觉。   脑海中浮现李修齐在天台上紧抓住我的那一幕,我看清他下颌上的胡茬,应该至少三天没刮过了。   他坐到我床边上,离近些盯着我看,一副研判的神情,也不说话。   我觉得嗓子眼干得发痒,咽了下口水才说出话,“你不是没在奉天,怎么进来我家的?”   李修齐咳了一声,“配了你家的临时钥匙,刚下飞机就过来了,你睡得像个小死猪,我就坐着等你醒,白洋怎么不在。”   “她去超市了,你应该回家休息的。”我被李修齐看得不自在,想从床上坐起来,他看着我,等我坐起来了,忽然伸出手把我搂住,我的头靠在了他的肩膀附近。   他身上隐隐带着消毒水的味道,我暗暗吸吸?子,这熟悉的味道让我觉得心里舒服。   可他不会又要……暴雨里被他拥吻的感觉浮上心头,我感觉脸上发热,挣扎着想要离开他,可他把我圈得更紧了。   门外传来开门的声音,一定是白洋从超市回来了,还不等我用力想要挣脱,李修齐已经先把我放开了,他起身站到床边,卧室门紧跟着就被白洋推开了。   看见李修齐站在面前,白洋楞了一下,“你回来啦。”   李修齐走向她,“刚回来。我去洗个脸。”说着走出了卧室。   白洋冲我笑,凑过来问我,“你老实交代,刚才发生什么了……”   我白了她一眼,“发生的你不都看到了,你怎么能让他随便配我们家钥匙,我睡着的时候他自己进来的,吓我一跳。”   白洋笑着没说话,我还要继续问她时,李修齐又回来了,额前的头发因为湿了塌下去,看上去更显得他神色疲惫。   “你还得好好休息。我也回去了,明早还要飞,走了。”话音一落,李修齐就转身往外走。   他这一走,又是一星期,我的身体也好了起来,白洋离开奉天回滇越的时间也到了。   去机场送行,白洋一直嘻嘻哈哈的开我玩笑,三句话不离开李修齐和我,只是到了必须分手的时候,她终于红了眼圈看着我。   我心里也很伤感,可是怕白洋看出来会更难受。就尽力忍着。   “下次休年假,我还去看你……对了,春节回来吗?”我帮白洋把耳机线理了理,语气淡然的说着。   白洋抽抽?子摇头,“不回了,打算体验一把边城过年的气氛。”   我笑,“好,到时候我过去陪你一起,你甭想背着我勾搭边城帅哥,我一定去。”   白洋使劲挑了挑弯弯的眉毛,“好,欢迎你携家带属骚扰我。走了!年子,你好好的,知道吗。”   我点头,看着白洋转身走向安检门。   独自站在机场大厅里好久,我终于缓过神准备离开时,没想到却看见了一个认识的身影急匆匆的跑到了安检口,使劲往周围张望着,目光很快就发现我了。   “左法医。”闫沉叫着我,小跑着过来。   我看着他一头汗水,“来送人吗,真巧。”   闫沉有些腼腆,一脸失望神色,“是啊,我是想送白洋的,可是堵车还是晚了,她已经进去了吧,我打她不通。”   我看下时间,白洋的航班没晚点,应该已经等着起飞了,“关机了吧,她怎么没说你会来。”   闫沉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我,“她不知道的,我以为时间来得及,昨晚赶稿子还是起的晚了,没来得及,看来只能等我过去时再联系了。”   我想起白洋跟我说过,闫沉那个《爱人的骨头》很快就回去滇越所在的省会演出。   闫沉遗憾的看着之前白洋准备登机的闸口,看上去很是遗憾没能送机成功,看来他还挺在乎白洋的。   我和他一起走出机场,闫沉坚持要送我,我反正也是和白洋打车过来的,就没客气坐上了他的车一起回市区。   闫沉开车很稳,速度自然也就不快,我坐在车里渐渐有些犯困起来,他这时突然问我,他哥最近是不是特别忙。   我知道他问的是李修齐,就侧头看着闫沉,“他在外地办案子呢,你没联系他吗,我也好多天没见过他了。”   闫沉低声哦了一下,又很快扭头看我一下,“左法医身体好多了吧,我刚才看你脸色还不错。”   我皱皱眉,看来我在天台上的事,连他都知道了。   我倒不介意,随口回答说还好,努力撑着自己的眼皮,不让自己闭上眼。   车子又开了一段,闫沉又看看我,“之前我想求我哥约左法医收集点素材的,我正在准备的新剧本女主是个法医,很想从姐姐这里多了解点,太希望姐姐能同意了。”   我看着闫沉,他依旧是那副涉世不深的腼腆笑容,看着就让人不忍心拒绝他,我又想想白洋,顿时改了之前的想法。   “好啊,最近我还算空闲,你什么时间想聊,我们约一下。”   闫沉见我这么痛快就答应了。高兴地说着谢谢,然后想了想问我,那就等李修齐回来,去李修媛的酒吧吧。   我没有异议,点头。   隔了会儿,我找话题和闫沉闲聊,问他怎么和李修齐认识的,感觉他们认识有些日子了。   闫沉嘴角的笑意淡了淡,“是挺多年了,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我哥了,后来好些年没见过,这次在奉天才算是又联系起来了。”   似乎他不愿多聊和李修齐的事情,我听着闫沉的回答,心里冒出这个念头。   可是闫沉很快就主动问我,和他哥一起工作多久了。   我想了想,“几个月而已,他来奉天没多久,估计很快也会离开吧。”我这么说是因为,前天开会时,领导说了石头儿牵头的专案组要解散了,专案组原本不是我们这边的人,都会各回原单位了。   李修齐自然也要走了。   “是嘛,我还以为我哥就在奉天不走了呢。”闫沉听了我的话,有些意外。   车子开进了市区里,闫沉的车速更慢了,这让习惯了开快车的我更加觉得困顿。   “送你去哪儿。”闫沉问我。   我说回市局,闫沉就转头看着我,犹豫了一下才说,“林广泰打死小保姆那个案子,左法医还记得吧。”   我当然记得,这才想起闫沉和那个案子也算有些瓜葛的,他不是说自己妈妈就是和林广泰在一起的那个中年妇人。   难道……我仔细端详了一下闫沉的侧脸,又在心里嘲笑自己,怎么会觉得闫沉就是那个林广泰的孩子呢,他们外表完全不像。   可不是的话,那他妈妈和林广泰又那么亲密,还住在一起,看来关系有点复杂。   “记得,我在案发现场见过你妈妈。”我回答闫沉。   闫沉脸上没了笑意,沉默着开车,直到停下来等红灯时,才看着我说,“我妈和那个林广泰在一起很多年了,我也是回国了才知道的,他们没结婚。”   我默声没说话,只是看着闫沉点了下头,不知道他跟我一个外人说自己的家事是为了什么。   闫沉继续,“我亲生父亲在我十几岁时意外离世了,是被人杀死的,我妈在那之后就带着我离开了老家,后来送我出国读书,我没想到她这么多年一直和那样的人在一起。”   职业习惯使然,我听到有人死于非命,精神立马足了很多,“案子破了吗。”   大概没想到我会问的这么直接,闫沉微微愣神,“没有,当年有嫌疑人,可是没抓到,过去十八年了。抓不到了。”   我坐直了身子,“别这么想,我们之前刚破了十二年前的的案子,你老家是哪里?”   红灯变绿了,闫沉继续开车。   “我老家就是滇越那一带的,不过先别跟白洋说这个,我打算自己告诉她。”闫沉说起白洋,嘴角又挂起了淡淡的笑意。   又是滇越。   “你说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李法医了,是在滇越就认识了吗?”我问。   闫沉点头,“是。”   “放心,警方不会忘了你父亲的案子的,你说的那个嫌疑人什么样。”我有些职业病的继续问着案子。   闫沉很快回答我,“说起和我们住在一片的邻居,一个和我一样大的男孩,名字我记不清了,我爸没出事之前我都没见过他,听说他没念书。”   “出事的时候,李法医还在滇越吗?”我想起李修齐和我说过,他年轻时在滇越待过几年,不知道是不是闫沉家里出事的时候。   闫沉突然把车速提了起来,超过了前面的一辆小轿车。   “应该在的,我有些记不清楚了。”   这样模糊的回答,让我不禁多看了闫沉好一阵,可他专注的开车再没看过我。   到了市局,我下车和闫沉说谢谢,他看着我提醒我别忘了答应他的事,神情像个认真的大学生。   我一走进法医中心,就看到半马尾酷哥正在我们办公室里,他坐在电脑前不知道在弄什么,几个同事都围在他身后。   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很专注的看着电脑屏幕,连我进来都没动,我好奇地也凑过去,站在最外边也朝电脑上看。   我发觉自己自从昏睡这次醒过来以后,视力好像有点下降,站在这个距离看屏幕居然有点不清楚,就又往前靠了靠,手搭在一个同事肩头上。   同事被我吓了一跳,转头看清是我,居然主动往旁边闪了闪,像是特意为我让出点位置没让我靠前些,我冲同事笑笑,不客气的站近了。   电脑屏幕上是一份内部通告之类的文件,全部是字。   我第一遍看得很快,脑子都有点没跟上通告上说的内容,只是觉得看完心里咯噔一下,很不好的感觉,马上又放慢速度看了第二遍,第三遍。   确定自己没看错理解错内容了。我转身就离开了电脑前,其他人这时都发觉我的存在了,都看着我。   我直接往办公室外面走,拿出,找到李修齐的号码打了过去。   电话能打通,可是想了很久也没人接听,我再打过去,还是不接。   心里烦躁起来,我又给他发了条微信,简单几个字,“回我电话,你为什么辞职了。”   我握着,不知不觉走进了解剖室里,靠着解剖台站住,我一直低头盯着,期待屏幕亮起来。   刚才那份内部通告里说,法医李修齐因为个人原因提出辞职,组织经过了解情况和慎重考虑后,同意了李修齐同志的离职申请,自公告公示起生效。   太突然了,我反复想着内部公告里的每个字,觉得都不像真的。   他怎么突然就辞职了,一点风声都没露出来,甚至现在人还在外地办案中,怎么就不干了呢。我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等他回电话的心情更加急躁起来,拿起又打了过去。   在我心中,李修齐很热爱这份和犯罪打交道的工作,就像半马尾酷哥曾经对他的评价,他是个天生就要和犯罪分子斗争的人。   这样的人会主动离开吗,他这是怎么了。   电话还是无人接听,我沮丧的挂断,眼神看向平日工作时,李修齐惯常站的位置,他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的样子,就站在我眼前。   解剖刀在他手上闪着寒光。他现在要放下这把刀了,真像是个笑话。   李修齐在外地参与的那个案子,听同事说也是一起类似于浮根谷白国庆连环杀人案的案件,有五个受害者被杀害分尸,李修齐是当地领导亲自要过去的人。   这时候怎么会出现他辞职的消息呢,我实在是想不通。   可已经发了内部正式通告,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我在解剖室待不住了,起身出门想去找石头儿,他们认识那么久,也许会知道更多的消息。   石头儿正在处理一些收尾的工作,他原本就是已经退休的。专案组解散后就准备去刑警学院当当客座讲师,在奉天待得时间也没多少了。   我给石头儿打电话才知道,他刚刚到了法医中心这边,还正要找我呢。   见了面,石头儿比我还急的问我,李修齐那小子干嘛辞职了。   我被问的哭笑不得,“我也是刚才才知道的,我怎么会知道他怎么想的。”   石头儿皱眉头,“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已经在一起了呢,余昊那小子情报有误啊!那这么说,我们都不知道他为啥不干了。”   我点头。   半马尾酷哥这时候也走了出来,站到石头儿身边。看他表情也是毫不知情,还开口问我怎么回事,看来大家都误会我和李修齐的关系了。   现在我也没心思跟他们解释,皱眉不说话,继续想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没跟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吗,你想想。”石头儿一副询问当事人的口气,看着我问。   我想过了,虽然没有什么具体觉得不对的话,可现在仔细回忆一些事情,心里倒是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的感觉。   可因为什么不对劲,还没想明白。   “我们看了场话剧,那之后……”我喃喃自语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从看话剧那里想起来了。   “这小子,搞什么!”石头儿语气生气的说。   我们怎么想也没结果几个人轮番打李修齐的,始终无人接听。   我突然想到了李修媛,也许她会知道我们不知道的情况,我赶紧给她打电话。   李修媛倒是很快接听,上来就跟我说谢谢,我知道她谢我为了什么,可着急的没工夫跟她客套,很快就把情况对她讲了,问李修媛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结果李修媛比我还意外,在电话那头一听就大喊了起来,还是用英语。   我只好等她静下来。   “我昨天还跟他通过电话,他说案子很快能结束就要回奉天了,这什么情况啊,你没跟他联系吗?”李秀媛着急的问我。   “打电话过去他不接,我这几天没跟他通过电话。”我回答。   在李修媛这边一无所获,我又想到了另一个人,迟疑片刻后,我给闫沉打了电话。   闫沉听完我的话,好一阵儿没讲话。   我正想问他,他声音低低的回答我,“我也不知道这事,太意外了……我不知道不确定,我哥他会这么做。不会是……”   闫沉欲言又止起来,我蹙着眉头追问,“不会是什么……”   等待闫沉回答时,却突然听到他在电话里头惊叫了一下,听的不太清楚,好像闫沉是叫了一句哥,我马上想到了李修齐。   他不会去找闫沉了吧。   “闫沉,你怎么了?”我把紧贴在耳朵上。   闫沉的声音平静下来,“不好意思左法医,我这边来了个重要客人,等一下我再给你打回去。”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我听着忙音,直觉自己听的没错,闫沉叫的就是哥,这个哥很可能就是李修齐。   他回奉天了吗,回来了直接去找了闫沉,他为什么不接我们这些同事的电话,我越想越急,后悔刚才没问闫沉他现在是哪儿呢。   我对闫沉了解不多,除了在剧场见过他,并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平时在哪儿写稿子,现在想找过去看看也没方向。   正心烦呢,响了,李修媛找我。   我赶紧接了。李修媛马上跟我说,问我能不能去她酒吧,李修齐刚才过来了,她可不保证李修齐能待多久,想见他赶紧的。   我心里一阵激动,顾不上和办公室里坐在一起等待的石头儿他们说一下,下楼就朝李修媛的酒吧赶过去了。   一路上运气算是不错,几乎没堵很快就到了酒吧。   白天的酒吧街很安静,我在酒吧门口没看见李修齐的车,跑进酒吧里,李修媛不在,倒是平时很熟悉的一个服务生迎了上来。说老板吩咐见我来了带我进去。   我跟着服务生往酒吧后面走,不放心的先问了他一句,有没有见到李修齐。   “啊,你是说老板的弟弟吧,李哥,他在的,我刚才给他送水来着。”服务生的回答让我心里暂时松了一下。   看来把他堵住了。   七拐八拐,我被领到了酒吧后半部的一个房间门口,服务生上去敲敲门,里面传出来李修媛的声音,“进来。”   服务生帮我打开门,我一步跨了进去。   屋子里。迎面坐着李修媛,我迅速看屋子里其他地方,很快就在靠墙的沙发上看到了闫沉,他正从沙发上站起身,表情愣愣的看着我。   再接着看,屋子深处的另一个沙发上,李修齐正仰面靠着沙发,身上还盖着一件女士的风衣,他闭着眼,似乎对我的出现丝毫不觉。   我又回头看李修媛,她已经走到了我身边,看着沙发上的李修齐跟我小声说。“进门就这么一直睡着,你还来得真挺快。”   我没说话,又看看闫沉,他也正在看着李修齐。   “咱们先让他睡,等他醒了再问,别急。”李修媛拍拍我肩膀,示意我坐到闫沉那边的沙发上。   也只能等着了,我边走边盯着李修齐看,坐到了闫沉身边。   “刚才是我哥不让我说的,对不起啊。”闫沉等我坐下后,不好意思的低声跟我解释。   我冲他摇摇头,表示没事。   李修齐这时在沙发上动了动。可是没睁开眼,还在接着睡。我端详着他的脸,胡茬还在,他好像又瘦了不少,感觉脸上就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了。   我掐了下时间,从我进门开始算起,李修齐睡了足足一个半小时,我和闫沉一直就坐着等,有时看看李修齐,有时各自看着空气发呆,各自想心事。   李修媛中途出去了一阵,再回来时,随着它的开门声,李修齐也动了,他用手把身上盖着的风衣掀起来,人也坐了起来,眼神迷离的看着屋子里。   “醒了啊。”李修媛关上房门,朝李修齐走过去。   李修齐含糊的答应了一声,缓缓转头朝我和闫沉看了过来。   看见我在,他眼神怔了一下。   闫沉站起来,叫了他一声,“哥。”   我沉了沉气,坐在沙发上没动,和李修齐的眼神撞在一处,看到的是有些冷淡的目光。    092 青春逢他(009)   有那么两三分钟,屋子里的几个人谁都不说话。   我和李修齐互相看着彼此,眼神里带着较量,我现在最想跟他单独在一起,把事情问个明白。   可是看起来,李修媛和闫沉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最后还是李修齐自己先打破了一室静默,他低头看看身上的女式风衣说,“我请你们吃饭吧,就去前面不远那个饺子馆。”   李修媛刚要接话,李修齐把女式风衣拿起来搁在沙发扶手上,站起身接着说,“据说滇越那边现在还是吃不到味道正宗的饺子。”   没想到他自己提起了滇越,我眯了眯眼睛,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这个男人了。   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李修齐也不多看我,率先走了出去,我和李修媛闫沉都跟着他。   他要去吃的那家饺子馆,在奉天是响当当的老字号,据说有上百年的历史,我也没少和别人来吃过,尤其白洋那个爱吃饺子的。   不过在白洋心里,包饺子最好吃的还是她老爸。   就这么想起了白洋,我看了眼走在李修齐身边的闫沉,不知道他和白洋以后会如何,缘分会有多深呢。   服务员把我们领进了一个包间里,李修齐一边坐下一边熟悉的报了自己想点的菜和饺子,然后看了我们几个人一圈,让我们都点自己喜欢的。   他坐下,闫沉跟着坐在了他身边,我本来想坐在对着李修齐的位置上,李修媛却一把拉住我,冲着闫沉说,“闫沉。你过来陪姐姐坐呗。”   闫沉这才一副恍然顿悟的表情不好意思的看看我,笑着起了身,可是被李修齐给拉住了,“就坐着吧,姐你别对他下手啊,他不是你的菜。”   李修媛切了一声,也没坚持,我依旧坐在了李修齐对面,挨着李修媛。   我没有吃饭的心思,随便点了墨鱼馅的煎饺后,又开始毫不掩饰的看着李修齐。   大概我的直视都看在了闫沉和李修媛眼里。等上菜的功夫,两个人不约而同去了卫生间,包间里只剩下了我和李修齐。   我马上开了口,问得直截了当,“你为什么辞职了,到底什么情况。”   听到我的话,李修齐看着我,眼中的疲惫神色还很重,可嘴角一点点浮起了我熟悉的笑容,慢慢对我说,“就是累了。不想下半辈子继续跟死人犯罪打交道了。”   我毫不掩饰的冷笑了一下,这回答从他李法医口中讲出来,鬼都不会信吧。   “你知道我不是会拐弯含蓄的人,你说实话好不好,究竟因为什么,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我因为心急,语速很快。   李修齐神色依旧,“就是实话,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正说到这儿,闫沉一推门回来了。   紧跟着,一个服务员端了凉菜送上来。李修齐马上把注意力集中在菜上,也不等李修媛回来,动了筷子先吃了起来。   我觉得,他身上有了微妙的变化,说不去具体是什么,就是觉得他和我之前几个月认识的那个李法医,有了不同。   闫沉招呼我也吃,我点下头但是并没拿起筷子。   “哥,那边的案子破了吗,你还要去吗。”闫沉看着一直夹菜吃的李修齐,问道。   李修齐嘴里嚼着东西,回答的声音有些含糊,“破了,不回去了。”   闫沉瞄我一眼,又接着问,“我看你最近气色差了不少,忙完这段休息一下吧,我过几天就要去云省了,你要不跟我一起?”   云省,就是滇越所在的那个省份,省会城市的名字也叫这个。   李修齐又夹了些黄瓜丝放进嘴里,“好啊,我之前不是说了滇越,我就是打算去那边的,不过不是休息一段我准备在那边养老了。”   闫沉意外的看着李修齐,“养老,哥你开玩笑吧,你才多大就养老了。”   我不动声色的听着他们的对话。   李修齐终于放下筷子,李修媛恰时推门也回来了,她大概听到了一些刚才的话,进来就问谁要养老。   闫沉重复了一下李修齐刚才说过的话,李修媛坐下,没有闫沉听了时的惊讶反应,“他呀,那颗心早就该养老了,你辞职不干,就为了这个吗?”   这个姐姐倒是够直接,和我一样直奔主题。   闫沉在那边微微笑起来,像是有人替他长了难开的口,松了口气。   饺子和其他菜陆续上桌,等服务员关门离开了,李修齐才夹起一个饺子放到碟子里,把饺子在蘸料里来回滚着。   咬了一半吃进嘴里后,他才看着李修媛回答,“按你说的理解也可以,我就是想换个活法了,你也知道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到处走走。”   我想起在调查白国庆那个案子时,我和他坐在连庆早餐摊子前时聊天的内容,他是说过自己愿意到处走走停停。   可真的就为了这个吗,我不信。   “随便你,反正你也不缺钱,不过姐好心提醒你,有些事一定要处理好了再走,不然失去机会回头可别哭着后悔。”李修媛像是信了李修齐的说法,语气平静的说着。话里意有所指,说完转头看看我。   李修齐没再继续说话,闷头专心吃起饺子。   我也夹了个饺子放进碟子里,可一定没有想吃的欲望,我在想怎么找机会单独和李修齐说话。   这顿饭剩下的时间里,就这么吃着静着结束了。   吃好了离开,李修媛说自己要去见朋友,和我告个别就走了,闫沉虽然明显的不想离开李修齐身边但还是在我暗示的眼神下,也说还要赶稿子走了。   李修齐看看和他并肩而战的我,问,“我姐说的对,有些事我必须处理好了再去过自己的日子,走吧。”   我不懂的看着他,“什么事,去哪儿。”   李修齐没回答我,侧过身看着我,抬手比划起了手势。   比划完,他才开口说,“去我家里。”   我跟着他,“刚才你比划的什么意思。”   李修齐也不理我,走到路边抬手拦了出租车,开门让我坐进去。   第二次走进李修齐的家里,我惊讶的站在门口,看到屋子里就像是即将搬家的状态,客厅里摆着好几个纸箱子,沙发上也蒙着遮尘的白布。   李修齐转头看我,“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吧。”   他这真的是要离开奉天了,连家里都收拾成这样了,我走进屋子里,看着李修齐在一个纸箱子里翻找东西,很快拿出一本很厚的书。   他把书递给我,“你不是说过要学手语吗,这本书写得很通俗易懂,你可以看着自学了,拿着,送给你了,算是留给你的一个纪念吧。”   我没伸手接书,下意识感觉自己如果接了,李修齐就要离开的事实就被彻底落实了。   李修齐晃了晃这本书,“怎么不拿着。”   我咬了下嘴唇,抬头看着他,“你刚才跟我比划的那个到底什么意思,学这个还是得跟真人学吧,我不习惯闭门找车。”   李修齐笑了,揉了下充着血丝的眼睛,把书放回到箱子里。   “刚才我的意思是什么,你看了书就知道了。”   他说完,朝屋子里面走去,把我自己晾在了客厅里。   我又看看那本书,走过去拿了起来,翻看几页,里面是满满的各种手语手势和文字说明,看得我眼前一花,心里被弄得有些烦了起来。   李修齐进去干嘛了。我朝他离开的方向看过去,他正好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手里也没见多了什么东西。   看见我拿着书在看他脸上竟然起了几分得意的神色,让我想起刚和他一起在解剖室里工作时,他对着我那副教导的口吻。   “欣年。”   我正想着,忽然听到李修齐这么叫了我,神色随着一怔。   李修齐走近我,手里出现了一张名片,他把名片又递向我,“这是国内目前很好的一位心理医生,你可以联系一下去找他聊聊,我当年准备做回法医的时候,在他那里定期去过半年。”   这次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很痛快的伸手接过了名片。   名片上其他名头我都直接忽略,只看了上面的人名……林海。   我捏着名片,“你为什么要去看心理医生。”   李修齐动手把蒙在沙发上的白布扯开一片,让我和他一起坐下。   我坐下了,李修齐才语气清淡的说,“就是那时候心里生病了,和你一样,不过我现在已经好了。”   我挑挑眉头,把名片放到也蒙着白布的茶几上,“谢谢,我从来不信这些所谓心理医生,我自己怎么回事自己很清楚。”   我的话让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做法医了,你真的是要去滇越吗?听说你在那里生活了挺长时间。”想起闫沉在车里跟我说起的那些往事我打破安静继续问李修齐。   听我这么说,李修齐用沉黑的眼神看着我,我却看不大懂他眼中的意思。   “是闫沉跟你说的吧,我小时候在滇越待过几年,我以前也和你说过吧,后来我又回去过一段,我是打算先回那边的。至于不当法医的原因,还是吃饭时跟你说的那样,你就这么不信吗?”   我马上点头,表示自己就是不信那个说法。   李修齐有些无奈的笑了,“不信我也没办法了,不过还是欢迎你有空过去,白洋正好也在那边。”   看来我再问也没用了,看着李修齐的样子,我咬咬牙,忽然把语气软了下来,“那,之前你问过的问题。你打算怎么收尾呢。”   “嗯?”李修齐和我的目光交错,轻声反问一句。   他明明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我心里那种不愿遮掩的劲头又上来了,索性直接说,“我说的就是你说喜欢我的事,你这么一走,就是不想再往下有什么的意思了,对不。”   我如此直接,李修齐眼里划过欣赏的意味,却把笑容收敛了起来。   “我只是不想强人所难。”他回答我。   我知道自己的眼神一定随着李修齐的回答,冷了下去。他是因为天台上发生的事情,判断了我的心意吗,应该是。   可是。   我想说点什么,可是张着嘴却组织不全能恰当表达我内心意思的词句,最终冷着眼神把目光移向了那本厚厚的手语书上面。   “我还要去局里见领导,走吧。”李修齐起身,算是对我下了很客气的逐客令。   我最后还是拿上了那本手语书,顺便又看了下那张心理医生的名片,牢牢记住了上面的人名和联系电话,和李修齐离开了他家。   回了市局,李修齐去见他的领导,我的人却在法医中心的门口,看到了意外出现的人。   一身黑西装的曾念,正在门口缓缓来回踱着步子。   感觉到有人走过来,他停下来侧头看,见到是我,马上就正了身体看着我。   他来这里干什么,我走向曾念。   曾念抿着唇,下颌绷紧盯着我,直到我都走到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了,他才呼吸有些沉重的喘了一下,对着我眨了下眼睛。   这神态,好像当年那个还是医学院优秀学生的他。我没少见到他对那些主动追着他的学妹摆出这副模样。   “怎么到这里来了,有事吗,找我?”我先开了口,就像过去我和他之间,主动一些的那个人是我一般。   曾念点了下头,“出国了好些日子才回来。”   自从天台之后,我已经不再看新闻,也没听说眼前城中新贵的任何新消息。   “什么事。”我和路过的同事打了招呼,语气随意的问曾念。   等同事走远了,曾念才回答我,“外公想请你回家吃饭。我来问下你的时间,今天可以吗?”   我摆出吃惊的表情看向曾念。“我没听错吧,为什么请我吃饭?”   我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接到商界传奇的家宴邀请,曾念这什么意思。他不是已经要订婚了,别跟我说是为了请我这个旧相识去见他的新人。   我心里陡然升起邪恶的心思。   “也请了其他人,你不是唯一被邀请的人,你认识的还有李法医。”曾念淡淡的回答。   我更加意外了,眯起眼睛,“为什么。”   “就是想感谢一下,主要为了表妹舒锦锦的事情。外公一向愿意如此,你别多想,你们专案组的其他人,我也会每个人都亲口去邀请的。”   “可以拒绝吧。”我想了一下。   曾念脸上很平静,听了我的话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你应该会去。”   他刚说完,石头儿和半马尾酷哥就从法医中心里往外走过来了,见到我和曾念,石头儿叫了我一声,曾念看见他们马上热情的过去说话。   说的无外乎和我一样的内容。邀请去舒家晚宴。   石头儿乐着看看我,“你外公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其实不必客气,那些是我们警察的分内职责,不需要特意感谢什么,更何况……案子还有点问题,我和你外公也说过了。”   半马尾酷哥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走到我身边,低声问我,“你和李法医一起回来的?”   我盯着曾念看,嗯了一声回答。   曾念温和的笑,和石头儿解释着,我听了他说的话可是没听进去,只看见石头儿最后点了头。   这算是答应邀请了,我皱眉瞧着石头儿。   曾念又很绅士的转头和半马尾酷哥重复一遍邀请,半马尾酷哥依旧面瘫脸,知道头儿已经答应了,他也跟着答应下来。   赵森最近去学习了不在奉天,剩下需要面对面邀请的人,就只有已经不想继续做法医的李修齐了。   “李法医在吗。”曾念问石头儿。   我不等石头儿回答,抢先说,“李法医不在。”   半马尾酷哥面无表情扫了我一眼。石头儿也看着我,他们并没多话。   “那我再联系他,不耽误你们工作了,明晚七点恭候各位了。”曾念一副官方话语的做了告别,没跟我再有别的话,起身离开了。   看着他走远,石头儿走到我身边,“那小子什么情况,真的不想干了?”   我知道他问的是李修齐,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我和李修齐聊过的话,只能简单回答应该是真的,他现在去见大领导了,估计是和辞职的事有关。   过了好久,李修齐才重新出现,可他跟着大领导一起走的,我没有机会再跟他说话,也不知道曾念有没有找过他。   要是找了,他会去舒家吗。   最近奉天一片安乐祥和,我们法医中心基本没出过现场,曾念说好的第二天家宴又赶上了休息日,我中午就接到石头儿的电话,提醒我别忘了晚上的事。   我在家里大扫除。满头汗水的听着电话,最后问了一句,李法医也去吗。   石头儿纳闷的问我,“你不知道啊?我以为那小子会跟你吱声呢,他去啊,说好了接我和余昊一起的,我让他也把你一起接了,他没找你?”   我放下手里的抹布,“没有,我自己去就行,那晚上见吧。”   晚上差一刻七点。我穿着普通的白衬衫牛仔裤站在了舒家的别墅门前。   曾念就站在门口的路灯旁边,看见我出现,冲着我微微一笑。   刚才停车时我已经看到了李修齐的车,他们看来比我早到了,那曾念站在外面,是专门为了等我吗,他还真是不一样了。   过去总是我等他的。   我没也没多说什么,曾念引着我走进了舒家的豪宅里。   室内灯火通明,有好几个一看就是服务人员的男女正在餐厅里忙活,曾念带着我走向客厅,全实木的中式古典装修之下。我感觉自己像是瞬间穿越回了带着年代感的旧时光里。   这里没有什么特别张扬的装饰,一切都是中式的中庸质感,让人莫名的心里敬畏起来。   商界传奇的生活之地,的确自带强大气场,我边走边看着周围的环境,很快就看到几个人坐在沙发上,聊天声和笑声响在耳边。   一身黑色中式褂子的舒添,正笑呵呵的和石头儿在说话,半马尾酷哥和李修齐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余昊那张脸上竟然难得的出现了好奇地神色,正盯着在讲话的舒添。   李修齐则相对淡然许多。两条长腿叠在一起,第一个发觉到我来了。   客厅里好像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女性了。   我跟着曾念走向沙发,心里却微微有些泛起不自在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又和曾念,李修齐两个男人共处一室。   我还想到一件事,那个即将和曾念订婚的女孩,会不会也出现在今天的感谢家宴上,不排除这种可能性的。   有那么一刻,我开始后悔自己今天的出现了,可是想回头已经晚了。   舒添看见我跟着曾念进来,目光慈和的盯着我。“左法医来了,谢谢赏光。”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对着舒添淡淡一笑,“您客气了,不好意思我来的晚了点。”   “不晚,刚刚好。”舒添依旧笑容饱满,眼神却瞥向我身边的曾念。   这时有人走进来跟曾念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曾念看着外公,舒添冲他微微点头,曾念热情的招呼我们专案组几个人去餐厅。   大家纷纷起身,李修齐走到了我身边,和我并排往前走。   我们没说什么话,身前只能听见舒添和石头儿继续还在继续聊着,像是两个老友,半马尾酷哥走得不快,基本上和曾念并肩而行,也是没说什么话。   走进餐厅里,桌上已经摆满了菜品,隐隐的香味飘进?子里。   舒添拉着石头儿坐下,我们也挨着坐在位置上,舒添的目光看向曾念,问了一句,“海湖也该过来了吧,你去看看。”   他说的是向海湖吗……我突然听到舒添的话,目光盯住曾念的脸。   曾念起身,“我去厨房看看。”   他刚一起身还没走几步,就有女人的声音从宽敞的厨房方向响起,接着就看到一身白裙的向海湖,端着一个精致的砂锅从厨房里面走出来。   曾念站住不动并没迎上去,反而在向海湖经过他身边时,稍稍向后移了下,给她让出路来。   特别不好的感觉,爬上我的心头。    093 青春逢他(010)   向海湖把手上的砂锅小心的放到了餐桌上,微笑看向坐在主人位上的舒添。   “董事长,好久不做这个家乡菜了,味道不够别批评我呀。”她说着,手指翘着揭开了砂锅的盖子,热气带着香味飘散出来。   舒添饶有兴味的往前欠欠身子,看了眼砂锅里的东西,再抬起头去看向海湖,我从他眼里看到了挺满意的神色。   “大家别客气,就是普通的家常吃食,来,一起尝尝吧。”   舒添说罢,看了眼曾念,向海湖也朝曾念看过去。   我低下头不愿在看到这几张脸,只想赶紧吃完这顿注定尴尬的饭,走人。   和曾念即将订婚的那个人,难道就是向海湖?   大家都开始动筷子,向海湖也坐了下来,坐在曾念旁边,我的对面。   我夹了离自己最近的菜,味同嚼蜡的往下咽,眼睛余光扫到,向海湖正夹了什么要放进曾念的碟子里,我好想闭上眼睛吃饭。   整顿饭的时间里,都没听到曾念和向海湖说过什么话,他只是偶尔和外公以及请来的客人说上几句,我几乎一直低头不语,身边的李修齐倒是和曾念聊了不少。   “左法医,还吃得惯吗,我记得你不吃姜的,今天的菜里都没有这样。”   我刚放下筷子,拿起杯水喝了一口,就听到曾念在问我。   向海湖的目光直直落在我脸上,见我抬头了还对着我微微一笑。   “是吗,谢谢关心,我吃的很好。”我回答曾念。   舒添这时也落筷。看向我温和的说,“是呀,毕竟是从小一起生活过的,曾念这孩子还记得,左法医吃的可有点少啊。”   我差点被水噎到,难道曾念把过去和我的交集都跟他外公说了,有必要吗。   “你们在一起生活过,什么时候呀……”向海湖好奇地问曾念,我看到曾念面色淡然的看了眼外公舒添,然后转头看着我。   “我小时候在保姆家里住过几年,就是左法医的家里,左法医那时候十六岁吧。”曾念说完。也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专案组几个人都好奇的看着我。   李修齐也是。扭头瞧着我,我却不想知道他此刻的眼神什么样,就盯着对面的曾念说,“对,我们生日那天第一次见到的。”   石头儿听了我的话,意外的说,“同一天生日啊,这么巧。”   舒添微笑点头,“是呀,这两个孩子真的挺有缘分,曾念小时候那几年,多亏了保姆的照料。那时候我和他母亲都没办法照顾他,他在外面要不是因为左法医的妈妈,一定会吃更多苦头的。”   我浑身不自在起来,像是被人无端窥探到了隐私。   干嘛要说起这些旧事,我恨不得立马起身走人。   “是吗,那还真是。”石头儿附和着舒添的话。   “所以,曾念这孩子决定和左法医订婚的时候,我表示了支持,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本事把好姑娘娶回家了,年轻的事情还得要他们自己决定,我不干涉的。”舒添语气缓缓地继续和石头儿说着。   可他的这句话,却像一块石头噗的砸进了水里。在我心里激起水花,我觉得自己心跳都随着他的话砰砰使劲跳了起来。   石头儿也惊讶的问,“原来那个要和曾总订婚的人,是我们左法医啊!左儿,你这保密功夫也太强了吧,一个字都没露过啊!”   我无奈的看了眼石头儿,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震惊的难道只有他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事,我还以为……眼神瞟了眼依旧微笑的向海湖,我觉得自己有点懵了。   是真的懵。   李修齐的在响,他起身说了句抱歉准备离席去接电话,我在他走开一些后,忍不住去看他的背影,没看到他听到刚才舒添的话,什么反应。   不过他这时候离开一下,倒是让我感觉心里没那么别扭了。   可是,究竟怎么回事,我看向曾念。   曾念也正在看我,在石头儿的一句询问后,才开口说,“以前跟左法医表白过了,不过被拒绝了,最近又发生了太多事情,好不容易忙完,准备再次争取的。那天被媒体采访,一时情绪激动,就把话说满了,要是左法医不肯答应,那我还得好好想想怎么自己收拾残局了。”   他说完,眉目含情的注视着我,恍若无人,只有我和他。   舒添和石头儿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向海湖也还是保持着微笑,看我的眼神里也没有任何不善,让我更加摸不清楚状况了。   曾念不是那种冲动没分寸的人,我不信他刚才的解释。   好在没人强迫我给出什么回答,大家很快就都离开餐厅,重新回到客厅去坐。我也往外走时,曾念走到了我身边,低声问我,能不能和他单独说几句话。   我也觉得有必要和他说清楚,就闷声点头同意了。   跟着曾念走出大门口,他把我领到了初秋微有凉意的室外花园里,走得里房子远些后,才停住脚看着我。   他指了下不远处的椅子和木桌,“我们坐下来说。”   我摇头,“刚吃饱,站着说吧。我先说,怎么回事,你想干嘛。”   曾念站到我身边,抬头看着夜空里的几点星光,“我不是没想过就此放弃,可是忍不住,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意,就决定还是要跟你订婚,和我结婚的人,只能是你。”   我也抬起头看夜空,想笑却笑不出来。   冷面少年曾念,何时变得如此反复多变了。   我们两个沉默了良久,曾念的脸忽然低了下来。离我眼前好近看着我,我努力想从他眼里捕捉到那份阴沉之色,可看到的只有我曾经珍惜不已的温柔。   “答应我吧,年子,我会让你幸福。”   我看着曾念,看着他的嘴唇开合之间说出的这句话,竟然觉得委屈。   “可我想要家的那个曾念,十年前就已经不见了,你能把他找回来吗?能的话,我就赌一次!”我冲动的回了这么一句。   曾念一把捧起我的脸,不管不顾的吻了下来。   我僵着身体不回应他,想要挣脱也不行,索性逼近眼睛随便他,心里有个小声音在一遍遍提醒我,别像个傻瓜一样还信这个男人。   他不是你想要的那个曾念了。   可是口舌的亲密接触,却让我有些无力的渐渐心软下去。   他的手把我用力搂紧在怀里时,我心里那所谓的防线,开始松动,再松动。   被他吻的感觉,被李修齐吻的感觉……在我心头反复不断,我用手指死命抠紧曾念的衬衫,终于猛地把眼睛睁开。   用力想把头扬起一些,我的反应被曾念感觉到,我稍微放松了对我的拥制,把嘴唇暂时移开,微微喘息着看我,“年子。”   我含糊不清的唔了一声,感觉眼角已经湿了。   曾念粗粝的指腹摸上我的眼角,把眼泪抹开,冲我笑起来,“别骗自己别骗我了,答应我吧,因为我咱们已经错过了太多时间,不要再浪费了好不好,我想每天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他说着,又要继续吻下来。   可我心里狠狠用了力,踮起脚尖,主动把他的头拉得更低离我更近……   我不想让自己再想个选择困难症那样左右摇摆了,多年被我掩埋在身体里,决绝不留退路的那股狠劲自己冲了出来,占据了我的意识。   就这样吧,不管将来如何,我想试这么一次。   激情褪去之后,曾念拉着我的手,笑得像是重返青春期一样,有点傻。   “我不放心,你从来就是个不按理出牌的坏孩子,你必须认真亲口告诉我,你愿意嫁给我了,愿意先订婚,快说!”   曾念用手指在我唇角温柔的抹一下,擦掉那里残留的一丝泪痕。   我深深吸了口气,仰着头,“我愿意,愿意跟曾念订婚。”   这一瞬,我和他像是都回到了过去,回到年少我无知无畏的那段时光里,我和他之间从来没有过后来的所有爱恨纠葛。   有些怦然心动,终究在我这里,抵不过岁月长久的蚀骨侵袭。   我们准备返回别墅里时。花园树影后面有了些响动,有脚步声在我们附近响起来。   我一愣,立马想到了出来接电话的李修齐。   可是曾念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似乎对这响动毫无察觉,拉着我的手大步向前。   我们两个进了屋,正看到向海湖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走出来,见到曾念牵着我的手出现,她笑着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我还是没弄清楚这个向海湖在舒家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曾念暗暗捏了下我的手心,向海湖已经先我们一步走向了客厅,曾念这才低头跟我耳语,“外公很喜欢她,她现在是外公的秘书。”   原来这样。   又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另一个脚步声,我回头去看,李修齐正走在我和曾念后面,见我回头冲着我很淡很淡的笑了一下。   我迅速转身,低下头继续往前走。心里觉得,今夜之后,我和某人是真的要告别了。   这个夜晚,我和曾念的牵手走进,让在场的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大家都没说明了什么,只是在准备告辞离开时,石头儿找机会跟我说了句话。   “自己开心就好,别多想。”这就是石头儿说给我的话。   曾念坚持亲自送我回家,我看着石头儿他们坐进了李修齐的车里,忽然觉得伤感起来,总觉得今夜的各自离开,会让某些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   也许还是就此落幕。   十天之后,曾念拿着舒添请堪舆大师看好的吉日要来给我看,我接到他的电话时,正和石头儿还有半马尾酷哥在机场。   这天也是李修齐正式离开的日子,快得我完全没想到。   我说在机场送人,曾念并没多问,只说让我有时间了就联系他。   李修齐正和石头儿他们说笑着,目光不经意的朝我看一眼,我收起望着他,心里有好多话可却觉得还是什么都别说了。   闫沉在这之前已经先离开去了云省,走前得知我要订婚的消息,愕然半天才说了句话,“我原以为你和我哥会有发展的……不管怎样,还是祝福你。”   我把消息告诉远在滇越的白洋时,她只是叹息一声,算是了解我心事的她没有多说无用之话,也是很真心的祝福我了,还嚷着一定要做我伴娘,现在起就不要吃晚饭了。要减肥。   我和她通完电话,站在家里的窗口,心绪难平了好久,既幸福又觉得有些莫名恐慌,大概这就是那个所谓的婚前恐惧症吧。   我重新走回到李修齐他们身边,李修齐看着我问,“不好意思,你的婚礼我恐怕不能亲自观礼了,记得喜糖别忘了我。”   我一定对着他笑得挺难看,点头说那肯定的,记得给我的红包不能少了。   必须入闸了,我们和背着旅行背包一身休闲打扮的李修齐告别,他挥手对着我们笑,眼神里明朗一片,没有留恋之色。   石头儿和半马尾酷哥一起离开了机场,我说是曾念会来接我没跟他们一起,其实就是想避开所有人,一个人安静地待会。   我慢慢的往机场大厅外走,忽然响了一下,收到新的信息。   拿起来一看,竟然是李修齐的微信。   我把手指放在手指屏幕上,好半天才下决心点开了他的消息看。   “祝你幸福。”   不过短短的四个字,却让我觉得?子发酸。   我总觉得,他从我的生活里离开,不应该是这样的方式。可世间事不往往就是如此,这样也没办法。   我的心绪起伏在定下了订婚日期后,终于渐渐尘埃落定。   一个月后,我们会在舒家老宅举行仪式,曾念这期间更加忙了起来,他又一次出国去了新加坡以后,我也开始不紧不慢的准备起来。   可每每又心里茫然一片,不知道自己该准备什么。   别人这个时候应该有事无巨细商量的父母家人,可我妈躺在医院里还是不能讲话,白洋又不在奉天,我几乎只能全部事情自己拿主意。   虽然经常和白洋聊微信说起这些,可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具体事情还得我自己来。   我妈听我说完要和曾念订婚的事情后,虽然说不了话,可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很满意这件事,这大概是我们母女之间唯一一次很合拍的事情。   曾伯伯知道消息后也挺高兴,可他没多问,我也知道这其中一些不好处理的内情,也没多提,就准备等曾念回来了再好好商量下。   我觉得毕竟是亲生父亲,人生大事当前,还是要找个好的处理方式。   可具体怎么办,我也没什么想好的主意。   奉天渐渐正式入秋。第一场秋雨飘起来的时候,我在通宵解剖后的昏睡里,接到了白洋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的语气,和秋雨一样让人感觉心里发冷,我听着她的话,猛地从被子里坐了起来,眼神愣愣的看着窗外的大雨。   “年子,我说的话,你听了可别懵啊……你最后一次和那个李法医联系,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我蹙眉,回答白洋,“就是他离开奉天那天。怎么了,你干嘛问这个?”   白洋短暂沉默后才说,“他到了滇越后,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说好来看我,可是那之后他再也没联系我,说起来已经是快二十天以前的事情了……”   她停了下来,我扯扯嘴角,“说重点,然后呢。”   白洋,“闫沉不是跟着剧组在云省演出吗,前几天一个下午。有人来我们所里报案……说是他想起来一件事,就因为看了闫沉那个话剧,爱人的骨头才想起来的。那人说,那个话剧写的就是十几年前发生在滇越的一个杀人案子,他就是当年被警方列为嫌疑犯通缉的少年……他来自首吗,但是不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他说那个案子的真凶他知道是谁……年子,我……”   白洋再次说不下去了。   我的心里也莫名的一点点往下沉。   “你别急,到底怎么了,慢慢说……”我轻声对白洋说着,可自己心里早就急得不行了。   白洋吸吸?子,接着说,“他说那个凶手就是那案子死者的亲生儿子,那人有两个儿子,他不确定到底是哪一个,可当年他在案发现场真真切切的听到,死者管那个凶手叫了声儿子的。那个案子的死者叫李同,他的确是有两个儿子,一个出事后跟着母亲离开滇越下落不清,另一个……被李同的战友收养了,那个战友也姓李,户籍存档资料里还有当年迁移户口的档案,那个孩子叫,李修齐。”   我握着闭了闭眼睛。没睡醒的脑子开始隐隐灼痛。   “这个李修齐,年龄和李法医一样,再进一步调查,许多资料都和这个当年受害人那个被领养的儿子一致,应该能确定两个李修齐就是同一个人了。现在我们想联系李法医,可是联系不上,我想了好半天才决定找你的,你能联系上他吗?”   白洋的这番话,让我的脑子彻底醒了过来。   我把被子从身上撩开,让身体里的热气散出去,这样让我舒服一些,不然我觉得浑身不得劲。   “我只有他原来的号,他去了滇越不知道换没换,换的话应该会告诉我,他的号码是……”我迅速报出了李修齐的号给白洋,“你和他联系的是这个号码吗?”   “我的也是这个呀,这个打不通的,关机了。”   “那你先挂了电话,我打一下看看,一会再打给你。”   我挂了白洋的电话,马上给李修齐打,听着听筒里的已关机提示,我的心沉了下去。   想了一下,我马上又找出闫晨德号码。打了过去,闫沉倒是很快接了电话,还挺意外的。   我没工夫跟他客套,直截了当问,“闫沉,你能联系上李修齐吗?”我没说有人看了他的话剧去报案的事情。   因为我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和闫沉在车里的那段对话,他跟我讲起自己身世的那些话,有太多巧合了,我暂时还没时间去理顺这些,目前先把李修齐找到最重要。   闫沉回答我,“我一直闭关写新剧本,就今天才开机。就接到你电话了,怎么你联系不上我哥了吗?”   “你最后跟他联系是什么时候。”   闫沉在电话那头像是认真回忆一下,几秒后才说,“有半个月了吧,我一直闭关,他知道的,到底怎么了,找我哥这么急。”   他说的时间和白洋说的差不多,李修齐应该是半个月前就联系不上了。   “左法医,说话啊。”闫沉在电话那头也急了起来。   “你现在在哪里?”我问闫沉。   “我在云省的宾馆里,到底怎么了。”他回答。   我从床上下来,看着窗外。犹豫一下,还是跟闫沉说了,“你哥现在联系不上了,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马上联系上他,你知道他回滇越除了想休息之外,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一阵沉默。   “我不知道,我去找找看吧,能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事情吗,是对我哥……不利的事儿吗?”闫沉的声音平静了许多,试着跟我打探具体的消息。   我没跟他多说,“那你赶紧去吧,有消息告诉我一下。咱们再联系。”   这之后,我在家里等待着,等到夜深了很久,也没有任何新的消息传来,我忍不住又给白洋打了电话,她说正在审讯那个来自首的人,他依旧坚持之前的话,说警方必须找到那两个儿子。   “年子,我怎么感觉这么不好呢,可是……李法医不可能的。”白洋无奈的跟我说着,哈气连连的,听上去一定挺累的。   “找到人。才能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沉声和白洋说着。   等夜里凌晨之后,我终于下决心,给李修媛打了电话,和她说了情况,想确认一下有关李修齐身世的情况。   我第一次听到了李修媛这样的语气,她用很压抑的声音对我说,“我还以为他告诉你了呢……修齐的确不是他父母亲生的孩子,他是领养来的我们李家。”   一切皆有可能。大家晚安好梦……    094 青春逢他(011)   在李修媛带着些许醉意的讲述里,我渐渐知晓了李修齐的另一面。   她跟我讲了好久,我挂了电话时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三点半了,我的睡意完全被听到的内容驱赶不见,我索性去拿了瓶红酒打开,一个人坐在没开灯的房间里。   慢慢喝着酒,慢慢想着李修齐的事。   中间我又试着拨了一回他的号码,依旧是关机状态,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失联。   我是顶着黑眼圈去机场接的曾念,他早班机回了奉天,出来一看见我疲倦的样子就皱眉,问我又熬夜解剖了吗。   我笑着说不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起李修齐的事情,干脆只是含糊的说自己就是失眠了。   曾念体贴的把我搂紧在怀里,用手揉着我的头发,低声在耳边说他很想我。   “我也是。”我回应着他。   回去的路上,我说还要去上班,曾念就看着我,好半天后才点点头,说他也要回公司去处理事情,说好晚上一起吃饭,去他家里吃。   在市局门口把我放下,曾念的车走远了,我才心情低落的往院子里走,又开始想李修齐的事情。   刚走进去一点,身后就传来喊我名字的声音,是女人的声音。   我回过头,看到了向海湖,她表情冷冷正朝我走近,然后看看门口站岗的保卫,对我说,“你出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这和在舒家的那个向海湖,有些判若两人。不过她的这一面,我早就见识过了。并不惊讶,转身又走出了门口,和她走到路边的树荫下停下来。   我也冷梆梆的开口,“什么事。”   向海湖盯着我,“你知道他出事了吗?”   “谁……”   向海湖冷冷勾起唇角,“你不知道我说的是谁?好,我问的是李修齐。”   我其实早就料到向海湖突然来找我为了什么,现在听她一说果然没想错,她也知道李修齐失联的事儿了,消息倒是挺快。   “他怎么了,不过是一时打不通,怎么就出事了。”我冷淡的说着。眼神看向向海湖刚才下来的那辆车,车停在路边,是进口的豪车。   我想到了舒添看着向海湖的眼神。   “咱们就别绕弯子说话了,虽然你选择了曾念,可是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他一点地方的,我就是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从他突然说不当法医了我就知道,早晚会出事,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向海湖说着,眼神跟着我一起去看那辆车。   我收回视线看着向海湖,“我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也联系不到他。”   向海湖继续看着那辆豪车。喃喃说道,“其实担心他出大事的恐怖感觉我早就有了,从我姐当年出事以后就有了。”   听她提起自己的姐姐,我神色暗了下去,眼前晃过李修齐手腕上戴着那个银镯子的样子。   “你知道他是被收养的吗,他在这世上应该还有另一个妈,还有一个弟弟。”向海湖有些得意口吻的继续对我说。   她连这个都知道,应该不是像我这样昨晚才听说吧。   我眯了眯眼睛,避开透过树叶间隙射下来的晨光,“你知道的真多。”   “呵!你干嘛摆出一副吃醋的口气,你不是不喜欢他吗?”向海湖嘲讽的看着我,笑出声音来。   我也笑了。无声的笑。   “好了,也没心思陪你这么聊天,我准备去滇越找他,机票是明天的,走之前来见你,就是想多知道点他没跟我说过的事情。”向海湖说着,把拿出来给我看,上面是订机票的信息。   我看了一眼,抬眼看着她,搞不懂这个女孩的心思了。   那样的姐姐,这样的妹妹……   向海湖喜欢李修齐,这感觉我早就有了,只是事情一波波让我没空也没闲情去多想,现在看着向海湖这样,我想的八~九不离十了。   可我也不确定,这女孩在我眼里就是个看不透的主儿,身上有些曾念的那份深藏不露。   曾念阴沉的眼神也在我眼前闪了一下。   向海湖见我不说话,有些不悦的看着我,自己接着说,“不喜欢他,可他对你不薄,我甚至觉得他看着你的眼神,比当初看我姐姐的还要温柔,你没选择他,是你的损失。”   我听得怔然起来。   眼角余光看向路边,没想到竟看到曾念的车,又去而复返了。   “曾念来了。”我提醒向海湖,可她明显也很熟悉曾念的车牌号,已经知道是他来了。   向海湖的脸色很快调整了,又带上了那副微微笑着的样子,比我更先一步迎上了下车走过来的曾念。   曾念的目光越过她,直接朝我看过来。   我也走上去,问他怎么又回来了。   向海湖被暂时晾在一边,侧身看着曾念走向我,脸上依旧笑着,眼神也没了单独面对我时的冷淡。   曾念看着我眼神探究,“你们怎么在这聊起来了,我刚才想起忘了把买给你的礼物给你,就折回来了,给。”   他说着,把一个很精致的绒布盒子递到我手边,盒子的大小看上去,里面应该是装着首饰之类的东西,我伸手接过来,“什么呀,晚上给我也行。”   曾念淡淡的看着我,也不回答,只是帮我把小盒子给打开了。   我能感觉到,向海湖的眼神紧紧盯着盒子里的物件,热辣辣的让我感觉不舒服。   小盒子里,是一样让我眼前蓦然一亮的东西,怎么会是这个……我抬头看着曾念的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你还记着这个吧,看你眼神是记得,那就好……”曾念温柔的对我说着,然后转头去看一边的向海湖。   他对向海湖说,“外公还在等你。”   不过短短几个字,说得向海湖脸色略变,很快就说了句那她先走了,也没再跟我说话。上了路边那辆豪车,很快离开了。   我的视线从远处的车子上收回来,继续看着手里拿着的东西,心绪百感交集。   “别激动,我也得赶紧走了,晚上咱们在慢慢聊。”曾念伸手又揉了揉我的头顶,没多说别的话,这让我很快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好,晚上见。”   我小心地把盒子扣好,放进了自己的背包里,转头走进了市局院子里。   刚坐下一会儿,就来了出现场的电话,我拿着勘验箱和同事坐进车里赶往现场,路上心里又开始想李修齐的事情。   车里的同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也提起了已经离职的李法医,他原来带着的那个实习法医哀怨的说着,他想李法医了,一坐上出现场的车子,就会想起李修齐。   几个同事三言两语的说着,我耳朵里听着他们的话,心思却似乎飘向了遥远的边镇滇越。   想着,我拿出,又去拨李修齐的号码,意外的是,铃声响了一下,那边就有人接听了,我猛地把身体坐直起来,吓得身边的实习法医瞪着我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喂,你在哪儿!”我不等那边说话,大声冲着喊了起来。   那边似乎信号不良,一阵咝咝啦啦的响声后,我听到了白洋熟悉的声音,“喂,年子是你吗!”她的声音也喊得好大。   我心里咯噔一下,“是我,怎么你接的他电话……”我不敢再往下问了。   一车的人都纳闷的不出声,齐齐看向我。   电话那头的白洋,“你冷静,冷静……今早有人把李法医的送到了派出所,说是有人出钱让他跑腿送来的,是个十几岁的小孩,还是个哑巴,我们好不容易才听懂他的意思,这不刚打开,你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我听得说不出话,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人机分离,很多时候代表着不太妙的情况……   “那他说了什么人让他送的吗,你们现在在做什么呢。”我语气焦急,说完发觉车里的同事表情更加迷惑起来。   “正在继续问呢,不会手语沟通起来困难啊,这孩子又不会几个汉字,急死人……不过你别急,急也没用,我可也不是白吃饭的警察,我会好好调查的,有消息马上通知你,好不好?”白洋试图让我静下来。   我知道自己有点失态了。   好在车子这时已经到了现场停下来,我第一个拉开车门下去,走远些。抓紧时间对白洋说,“那个闫沉,他和李修齐的关系,你想办法查查,我有事不多说了,等忙完再联系。”   “什么,闫沉……好,我知道了。”白洋纳闷的问了句,可是干脆的并没多问。   我收起,和同事们一起朝现场走。   没人特意问我刚才怎么了,我也免得不知道如何回答,可是觉得脚下走起路来有些发沉,微凉的初秋天气里,我额角竟然出了不少汗。   今天的案发现场是火烧过的一户农村民宅,我们到达的时候,消防员们灭完火正在收拾,我朝里面看,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   来之前已经知道,现场有一个死者。   和消防员问了一下,证实了这个消息,我开始穿防护服,准备进去开工。   可是拎起勘验箱的那一刻,我忍不住想到了李修齐,他穿着和我一样装备一起工作的一幕幕,在眼前放幻灯片一样刷刷过着。   我不能让这种情绪影响到正常工作,赶紧调整情绪,在踏进现场的时候终于静了下来。   屋子里烧的一片漆黑,我和其他同事在紧靠墙边的一张铁床上,发现了那个遇害者,尸体上还残留着没烧净的部分被褥残留,走近了一阵骨肉烧焦的气味扑面而来。   尸体基本已经完全碳化了,头发也全部烧光,四肢蜷缩着,看上去挺恐怖,我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这样高度烧过的尸体,之后很久都拒绝吃烤肉之类的食物。   不过现在我已经能很淡然的面对这些了,马上和同事配合着开始现场初步尸检。   焦糊的味道一阵阵往?子里呛,我很快就初步判断出死者是女性,死者呈现出火场里常见的斗拳状姿势,四肢关节蜷缩,看上去就像是在拳击一样。   这样的死亡情况,判断是生前烧尸还是死后焚尸很关键。   我挑了挑眉毛,让配合我的实习法医过来好好检查,也是给他一个实践的机会。   “都烧成这样了,都没想要逃跑吗?就这么硬生生挺着?”旁边一个刑警好奇地问我。   我盯着床上的尸体回答他,“也许是睡梦中着的火,死者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浓烟熏得昏厥过去了,没办法逃离。”   “哦。”   现场的检验工作结束后。我走出了现场,大口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抬头看看晴朗的天空,秋高气爽的怡人温度,却让我丝毫感觉不到。   我的脑子里又开始想起李修齐。   死者还需要回到解剖室去做进一步检验,我的工作还没结束,看来今晚和曾念见面的时间,又不会早了。   回到法医中心,我和其他法医很快开始了尸检。   走进解剖室,看着解剖台对面的同事,我觉得过去这段日子和李修齐搭档解剖的日子,像是个梦。   现在到了梦醒时分。   专心干活,我在心里吆喝着自己。   火灾里的尸体,解剖时还是很费力气的,因为皮肤在火烧过后变得异常坚硬,分离皮肤这道程序完全就成了重体力活,我和搭档的法医废了好大力气才把死者的胸腹腔完全打开。   汗水在我脸上身上哗哗的往下淌。   搭档的法医把死者的心包取了出来,“上面有裂口啊!”他大声喊了一下。   我也仔细看着他手上的心包,确定不是我们解剖时不小心留下的创口后,我拿起注射器吸了一些尚未凝固的心包血液,“把这个送去毒化部门吧,看看里面的一氧化碳含量多少。”   接下来,我们开始掏舌头,女死者的呼吸道里很干净,没有烟灰碳末的痕迹,也没充血。   基本可以确定,死者是死于心脏破裂了。   “死后焚尸。”我抬头举着解剖刀,对搭档的法医说着,他点头认可我的判断。   没多久,死者的一氧化碳报告也出来了,那管送去化验的心血里,没有一氧化碳。   这就是一起凶杀案件了,不是意外烧死,剩下来的工作就要靠其他刑侦的同事了,我们法医的工作算是基本完成。   做好了法医鉴定报告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我疲惫的从电脑前抬起头看窗外,就响了,是曾念打来的。   我说了今天出现场刚忙完的情况,他心疼的说马上过来接我。   看到曾念的时候,我看出他脸色也很疲倦,毕竟坐了那么久飞机一落地就去公司忙,他也比我好不到哪里。   夜色朦胧下,我们两个看着彼此,不禁一起笑了起来。   我们都不想在外面餐厅吃饭,曾念就搂着我提出来,要不去超市买拉面回家煮吧,他有点想念我那奇葩的手艺了。   我不满的仰头瞪着他。曾念笑吟吟的说起我过去给他煮面的旧事,那个味道至今他还记得,简直让他一度对方便面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我们走进超市,站在泡面架子前挑选,向海湖的声音又阴魂不散的出现了。   怎么又碰到她了,我侧头看着走过来,推着满满一车东西的向海湖,不禁皱眉,觉得脑子也跟着疼。   曾念倒是比我淡定,他和向海湖打了招呼,看了眼她车里的东西问,“你不是请假了要出门吗。还买这么多吃的。”   向海湖扫我一眼,笑着说,“是买给你外公的,还有部分我准备带走,这么巧你们也来逛超市。”   曾念不再说话,气氛尴尬起来,我也不打算说话,继续看着口味众多的泡面。   “左法医,不知道我去滇越,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带给你那位闺蜜的吗,你可以明天让曾总转交给我,我的飞机是晚上的。”向海湖突然对我说。   听到滇越两个字。我不得不转头看着向海湖。   还看见,曾念也正看着我,虽然神色如常,可我看见他的眼神暗了暗。   “没有,快递很发达,我都是顺丰给她的,谢谢你。”我冷淡的看着向海湖,她这幅样子真让人看了不爽。   “那好,不耽误你们了,我先走了。”向海湖推着车离开了。   曾念看着她的背影,嘴里淡淡的跟我说,“我想吃辣一点的,你呢。”   我舔舔嘴唇,“那我也吃辣的。”   挑好东西付款出来,我们回家的路上不知道是都太累了还是别的,反正没有之前说得话多了,曾念开车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我在车里侧头看他,感觉他开着车在想着什么,可我不知道他会想什么。   回到他家,我进了厨房开始煮面,曾念洗了脸也过来陪着我,我在灶台前忙活,他就站在旁边安静的看着。   我拿起一个鸡蛋,问他。“一个够吗?”   曾念没回答我,看着我几秒后,突然就凑近过来,歪头看着我的嘴唇,然后吻了上来。   我手里握着鸡蛋,本想推开他,可是他不给我机会,一只手去把煤气给灭了,抓起我的手把我扯进他怀里。   我手上的鸡蛋,啪的落在了厨房的地砖上。   我看不见鸡蛋粉身碎骨的样子,可能想象出来,忽然就觉得这么打碎鸡蛋的感觉,挺不好的,心头不禁一阵烦躁。   可是曾念的吻却比平日都更加强势,我被他吻的都快呼吸不顺了,他也不肯放松下来,闭着眼睛,手也开始在我的后背上游走起来。   我在心里无声叹息,索性也迎合着他,笨拙却又主动地回应着。   感觉到我的变化,曾念更加忘情起来,我被他一把抱起来,走出厨房,朝着没开灯的主卧走去。   他的主卧里。依旧是我自己拿着钥匙进来看见的样子,那些我过去家里的东西都还在,只有床是新的,他把我放到了床上,俯身压着我,继续吻。   黑暗里,我睁眼看着离得太近的曾念,看不大清楚他是闭着眼睛还是睁着,只觉得他的身体隔着质地精良的衬衫,越来越热。   他终于肯放开我一下时,开始起身跪在我身前,动手解领带。解开衬衫上的一粒粒扣子。   我知道,和他之间最亲密的那种接触,已经箭在弦上了。   我没想过要抗拒这一天的到来,可是事到临头了,我看着曾念一点点暴露在我眼前的结实身体,心里却莫名的想要逃开了。   我不是不想和他那样,就是现在不想。   曾念脱了上衣,开始继续吻我,一只手温柔的隔着衣服抚摸着。   我想开口说什么,可是张不开嘴。   他的手渐渐往下移,最后停在了我的牛仔裤腰上。   “年子。”曾念轻声叫了我一下。   我嗯了一下回答,眼神望着天花顶。觉得莫名的火在身体里窜着,移动着。   曾念没再继续说话,手上的动作继续下去……   等他喘息着从我身上离开躺在一边时,我被身体上突然地一凉弄得起了一身寒栗,身上胸口都还有曾念留下的汗水。   他抬手把床头灯点开了,我的眼睛被刺激的很快闭上,手盖在了自己胸口上。   我们都很久没说话。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铃声忽然让我睁开了眼睛,我听出来铃声是来自于我的,我的在仍在床边的牛仔裤兜里。   我想起身去拿,曾念却翻身把我按住,在我嘴角轻轻吻了一下。“我去帮你拿,你别动。”   他翻身从我身前越过,去翻我的裤兜,把从里面拿了出来,屏幕的亮光映着他激情过后的脸,越发显得棱角分明。   我抬起一点头,看着他,曾念在看着我的,动作停了下来。   “谁的电话?”我问他。   曾念没回答,只是又看了屏幕几秒后,转身躺回到我身边,把递给我。   我接过。看到了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喉咙里滚了滚,觉得口好渴。   我咽了咽吐沫,按了接听健。   身旁的曾念,翻身下床,走进了卧室的卫生间里,里面很快就传出来哗哗的水流声。    095 青春逢他(012)   闫沉的声音在电话里低沉沙哑,他的深夜来电让我心里发虚起来,总觉得自己会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消息,一定是和李修齐有关。   果然,闫沉在电话里对我说,他到了滇越,现在就坐在李修齐的住处给我打电话,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我。   我轻声说没事还没睡,耳朵里听着浴室里的水流声,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想好怎么跟里面的人解释。   “这房子是我哥以前在滇越时就住过的地方,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已经把这里买了下来,重新装修过,我有这的备用钥匙,没想到有一天会用上。”闫沉的声音很伤感。   “有什么发现。”我问他。   闫沉,“不知道,家里不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饭桌上还有一盘没吃光的煎饺呢,就是已经坏掉了,个像是突然就离开了,这么晚打扰左法医是因为我,我不知道该不该报警,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拉过床上的被单遮在自己胸前,想了下,“警方已经知道了。”   “啊……”闫沉很意外。   “你去滇越没联系白洋吗,她正在盯这件事。”据我说知,最近白洋和闫沉关系比之前又往前了一点,但是具体如何问了白洋她就说还好。   我也不清楚这个“还好”,是多好。   “还没。”闫沉似乎不愿多说这个。   “那你联系她吧。闫沉,我有话想问你,也许很唐突,希望你别介意。”我听见浴室里的水声还在继续,就问闫沉。   “不介意,请说。”   浴室里的水声却在这时戛然而止。   我看着浴室的门口,迅速问闫沉,“你和你哥,就是兄弟。对吧。”   这样的问话,别人听了一定会晕,可我知道如果我的假设是对的,那么……闫沉一定懂我的意思,不管他会不会承认。   还没等来闫沉的答复,曾念已经穿着浴袍从浴室里走出来,毛巾擦着湿发,我看到他的眼神在毛巾和头发的缝隙里朝我看过来。   我也看着他,还在等闫沉说话,就对着喂了一声。   却瞬间就断掉了,不知道是人为,还是信号太差了。总之我没听到闫沉的回答。   也不打算再把电话打回去,我想闫沉可能也不会再往回打,就放下了,把被单遮在胸前,准备下床也去浴室。   曾念已经走过来,放下手里的湿毛巾,眼睛在卧室的柔光之下,幽黑看不见底。   他抬手朝我伸过来,最后落在我抓在胸前的被单上,往下用力一拉,“去洗个热水澡,有助睡眠的。”   我以为他会马上问电话的事情。可是曾念说完就坐在了床边,看起来并没有现在跟我继续讲话的意思,我顿了几秒,光着身子走进了浴室里。   热水的冲淋之下,我的思绪飘向了遥远的边镇,那里是我隔了十年意外重逢曾念的地方,现在又成了李修齐莫名失踪的所在。   滇越,两个男人……我猛地仰起脸,让水柱浇在自己的脸上。   等我洗好出来时,卧室里没了曾念的影子。   我走出卧室,听见厨房里有响动,走过去站在门口看见。曾念正站在灶台前,他在做吃的。   这一幕,让我有恍如隔世的错觉,我想起了十几年前他在我家那个小厨房里给我做饭的情景,想起他做的红烧排骨的味道。   像是察觉到背后有人,曾念慢慢转过头看着我,“马上就可以吃了,你去坐下等着吧。”   他还是这副做派,我觉得?子发痒,酸酸的。   曾念重新了煮了一份热腾腾的汤面,里面加了蔬菜和几片火腿,简简单单的泡面看上去还是秀色可餐的样子,他的厨艺没退步。   我们对坐开始吃面,吃东西时他还是不说话,我也闷头吃,心里想着等下要主动跟他说明一下闫沉这么晚打电话给我的缘由。   他并不知道闫沉的存在,在他那里还算是个陌生男人,我知道他心里一定不舒服,只是还没问起我。   曾念把自己的一碗面吃个尽光,还端起碗喝下了最后一口热汤,喝完放下碗才看着我笑起来,“我刚才吃面时在想,和你这么安静的吃东西,在深夜里,这感觉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咱们还念书的时候,我高考前最喜欢的时间,就是隔几天能和你一起在灯底下吃夜宵……刚才忘记了,应该端去卧室,在那个写字台上吃的!”   他说得兴奋起来,眼睛亮起来,丝毫没有那抹阴沉神色。   我被他说得也唏嘘不已,原来他当时是这么想的,我今天才知道,还以为那些细碎的事情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呢。   原来不是,原来他都放在心里,记得。   我忽然觉得心里特别不安,不安里还带着一些说不清楚的愧疚感。   “曾念,今晚那个找我的电话,是和李修齐李法医有关的。”我看着曾念嘴角的笑意,对他说。   “噢,他不是不做法医了吗。”   我抿一下嘴唇,上面残留着食物的香味儿,“是不做了,他好像出了点状况,我们都联系不上他了,那个电话是他朋友打来的,说的就是找他的事情。”   我还是把闫沉的身份,只说成了李修齐的朋友。   曾念点头,起身收拾碗筷,我也跟着站起来,“我来刷碗。”   他也没跟我争,跟着我捡了碗筷走进厨房里,站在水槽边看我洗碗。   “向海湖突然请假,也是为了他吧。”曾念忽然问我。   我没否认,点点头,“是,你也知道他们过去的那一层关系,她很担心所以准备过去看看。”   “你们最近案子多吗。”曾念又转了话题。   我转头看看他的脸色,“还好。今天那个火场的案子算是最忙的一次了。”   “你也担心他吧。”   我的手握着碗沿停下来,洗涤剂的泡沫被水冲着迅速消失在下水口的洞里。   “是担心,可是没有别的,就是觉得他失踪的蹊跷。”我又继续动起来,低头回答着,不知道在水流声里,曾念听得够不够清楚。   “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是有关团团的。”曾念今晚说话的节奏,完全是思维跳跃极快的模式,话题这么快又转到了团团身上。   “团团怎么了,前几天我跟她讲电话,她说在学校适应挺好的,很喜欢去上学。”我觉得曾念提起孩子,像是会听到什么不够好的消息。   “还记得滇越那个一直和团团在一起的男孩子吗,我房东家的儿子。”曾念问我。   我当然记得,还记得那孩子跟我的约定呢,他说过会来大城市奉天的,要我千万别欺负团团,他知道了会报复我的。   想起小男孩稚气却足够真诚的眼神和话语,我心底软了起来。   “那孩子还好吧。”我把洗好的碗放到沥水架子上,问曾念。   曾念握住我擦干水有些凉的手,手指肚在我手背上温柔抚摸着,“那孩子病了,情况很不好,我说接他来奉天看病,钱和其他事都有我来管,可他家人就是不同意,我和孩子通了电话,他只说很想见团团,特别想。”   我的心往下一沉,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消息。   “什么病,干嘛不来。”   曾念看着我,“我知道的也晚了些,是心脏的问题,问了了解那个病的医生朋友,说现在再好的治疗也错过了最佳时间,孩子估计在这么远的路上折腾,更糟糕。”   我默然,觉得心里很难受,怎么会这样,孩子那么小,还有那么大的愿望没来得及实现呢。   “所以我打算,这几天就带着团团回一次滇越,满足孩子最后的心愿。”曾念说着,看到我眼里的动容之色,把我拉近搂在了怀里。   “和团团怎么说的。”我被曾念搂着走出厨房,两个人靠近坐在了沙发上,对面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的不夜灯火,一片璀璨。   看得人心里有盛世之下的苍凉之感。   “没说实话,就说我要回滇越办事情,想带她一起回去,问她想不想那孩子,团团忍着眼泪说想,梦里有时会见到。”   曾念的回答,让我眼里猛地涌起一片水雾。   片刻静默之后,曾念揽着我肩头的手紧了紧,“我会定后天去滇越的机票,你要是能请假,我很希望你也能跟我们一起过去。”   我仰头看着曾念,不知道他这个提议。是否有没说出口的其他意思。   他不会是试探我什么吧,因为李修齐也在那边,在那边找不到人了,他之前不是问我是不是担心吗。   “别多想,这事和别人无关。”曾念看透我的心思,刮了下我的?头,温柔地低下头,又来吻我。   两天后。   飘着绵绵秋雨的中午,我和曾念带着还不知道实情的团团,坐上了飞往滇越的航班。   一路上团团都特别兴奋,和我一直说话,还带了好多东西给她的小伙伴,出发之前她还偷偷给了我一些钱,让我帮她给小伙伴挑一件适合的外套夹克,钱是曾伯伯和曾念给她的零花钱,她攒起来了。   我拿着她给我的一百块钱,心里好难受,可还是花了半个晚上时间给那个小男孩选了件夹克外套,花了三百多块。   飞机快降落时,团团还忽然很紧张的问我,确定带上那件衣服了吧,生怕我忘了装进行李箱里。   出了机场,熟悉的山水和人的面孔让团团安静了下来,她只是静静地到处看,也不说话,曾念问她怎么了,她才仰起头说,回家感觉真棒。   我和曾念无言的互相看看,心里一定都是同样哀伤的感觉。   从机场到滇越镇子里还要开车走一个半小时,这段路程里,团团靠着我睡着了,梦里嘴角弯弯的,也许她梦到和小伙伴重逢的场面了吧。   她一定把那场面想得很美好。   来之前我听曾念说,小男孩已经被家人接回自家休养,医生也说继续住在医院里对病情好转没什么大意义了,可以回家。   这也就意味着那个最不好的结果,几乎成了不可逆转。   我一路看着路边的景色,也没什么说话的心情,来之前我已经和白洋说了,他们寻找李修齐的事情依然没什么新进展。   闫沉也没再找过我。   我利用来滇越之前的短暂时间,去查了一下闫沉那个母亲的情况,可得到的消息却是,她已经离开了奉天,不知道具体去向。   车子渐渐靠近曾念在滇越住过的那片地方时,我叫醒了团团,车窗外熟悉的一切让她的睡眼朦胧很快晶亮起来,她笑眯眯的看着我,有点不还意思的表情。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顶。问她笑什么。   团团低了低头,小声对我说,“我觉得奉天班级里的男孩子,都没有他帅气,脸都太白了。”   我努力笑着,可心里揪着一阵阵疼。   提前知道我们大概到达的时间,曾念那个房东早早就站在路口等我们了,我们一下车,团团就朝她扑了过去,大声用我听不懂的滇越方言叫着。   我和曾念走在后面。   曾念看着我说,“孩子一会肯定会一时接受不了情绪激动的,到时候要辛苦你了。”   我假装不高兴的白了他一下,“还用你说。”   不远处,传来团团说着滇越方言的声音,很大声,房东大嫂却抹着眼角不回答。   曾念给我翻译,“团团在问,那孩子怎么没来接他,他人呢。”   我沉沉的呼了口气出去。   很快,团团熟门熟路的自己跑进了房子里。   我和曾念跟着房东大嫂一起也进了屋子里,昏暗的屋子里,床上躺着那个小男孩,我还没看清他的情况,就听到先我们一步站在床边的团团,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赶紧快步走过去,目光去看床上,眼神马上就愣住了。   床上面躺着的……还是那个在我面前无比骄傲霸气的小家伙吗,不是他,不是的。   “病了之后好快好快就瘦成这样咧,没办法,吃不了什么咧……”房东大嫂走过来,用蹩脚的普通话对我说着,一边说一边擦着眼泪。   我开始后悔,应该自己先开看看小男孩现在的样子,不该让团团这么直接面对的,毕竟是孩子。这种刺激实在是太大了。   我想伸手搂住团团,可她已经哭着扑到了床上小男孩的身上,“你起来,你怎么不好好吃饭咧!你起来,我给你买了好多你没吃过的咧,你起来……呜呜,起来呀,哥哥!”   床上的小男孩,瘦的完全脱了形,像个小骷髅一样,只是眼睛还亮晶晶的,他看着团团。一直很努力地笑着,可是说不话来。   我转过身,不想再看着这样的场面。   曾念也走到床边,陪着团团,我听到他在跟小男孩讲话,小男孩很小声的说着什么,是方言我也听不懂,只是使劲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在孩子面前掉眼泪。   团团渐渐止住哭声时,我的响了起来,我抹了把眼角,拿起来看。是白洋。   我回头看看床边的几个人,拿着走出屋外去接电话。   知道我已经到了滇越,白洋问我什么时候能过去找她,我和她简单说了这边的情况,白洋也难受的唏嘘起来。   “案子还没什么进展吗?”我问白洋。   “是啊,用了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去找,可就是邪门了,怎么也找不到!”白洋无奈到了极点,声音很是郁闷。   “有个叫向海湖的女人去找你吗?”我又问,向海湖比我和曾念先到的这边,可是我们没联系过,我觉得她很可能去找白洋。   “那个人啊。给我打过电话,可人没出现,来了我也没时间见他,那个来自首的家伙一直是我负责审问,没空。”   我看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山群,对白洋说,“我争取尽快过去,闫沉呢,他没找你吗?”   白洋意外的回答,“他不是回了奉天吗,说必须回去,昨天走的啊。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想起了闫沉母亲。   “那再联系吧,我还得去陪着孩子。”   我回到屋子里,看见我们的行李箱摊开在地上,团团正蹲在地上往外拿着东西,都是她买给小男孩和房东大嫂的,是城里的新鲜物。   曾念也陪着蹲在一边。   床上的小男孩侧头看着团团,见到我进来走到他身边,看着我,居然还是那副不信任警惕的眼神,看得我心酸的无奈笑起来。   却不知道该和这孩子说点什么。   曾念起身站到我身边,搂了搂我的肩头,“你去找白洋吧,我在这边陪着就行。”   我转头看着他。“刚才和白洋通了电话,不急。”   我真的没走,一直和曾念陪着团团,直到第二天中午吃午饭时,我又接到了白洋的电话。   “年子,你能过来吗,我们这边有新消息,可能……是发现李法医了,但是不确定,我们正准备去现场,你能来吗?”   我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食物,可听着白洋的话,再也咽不下去了。   现场这两个字,让我格外职业敏感起来……这两个字在警察和法医心中,代表着什么我再清楚不过。   可这样的词儿,我没想过有一天会用到李修齐的身上。   曾念见我脸色不对,就一直盯着我看。   “我马上过去,现场在哪儿,你们能顺路过来接我吗?”我看着曾念,着急的问白洋。   “能,十五分钟以后见。”   我把曾念叫出屋子,和他说了刚才的电话,曾念神色严肃的听我说完,“那你自己多小心。有需要我的,马上告诉我,知道吗?”   我冲他点点头。   曾念淡淡的笑了一下,动作快速的在我嘴唇上碰了一下。   我觉得该跟他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要怎么说,最后他陪着我等来的白洋他们的车,我上车之前才回头看着曾念,跟他说了一句,“你也小心,等我回来。”   他冲我挥挥手。   坐进车里,简单介绍过后,白洋和我说了要去的现场。是在滇越和邻国交界的地方,从这里开过去要一个小时,今天有人报警说那边的农民在自家果林里发现一具尸体。   “初步听去现场的同事说,身材和衣服很接近我们这些天发通告一直找的人,可是脸部被划得全是血口子,看不出来长得样子了,还有十个手指尖也都被毁了,说是像是把指肚部分都切掉了,所以我们要过去看看……我觉得咱们肯定白跑一趟,不会是他的。”白洋察言观色,和我说着。   我没出声,我也不信。   但是。心里那份不好的感觉,随着车子在山路上的颠簸,越来越强烈起来。   车子开进山林里的小路上后,周围渐渐起了雾气,我看着车窗外时隐时现的路面,心情紧张起来,这不该是一个出惯了现场的专业法医该有的状态。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就是紧张。   又是二十几分钟后,我们的车子停了下来,有同行从雾气里走出来迎着我们。   大家下车,白洋过去了解情况,我站在一边。握紧手看着周围,指甲扣着手心里的肉,微微的痛感让我一点点静了下来。   不管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我都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   如果真的是他……我用力抠自己一下,是他的话,我更要打起精神。   同事和报案的人领着我们往现场走,没走多远,报案的人就指着果林里的一处地方,说起了方言。   白洋回头看我,“就是那儿了,我先过去看看,你等一下。”她说着。去招呼他们自己的法医。   “白洋,方便的话,我想跟你一起过去,我没事。”我紧走几步,叫住了白洋。   白洋盯着我看了好几秒,“那走吧。”   走了大约二十几米远,一个保护现场的警察看见我们过来,指了下他身后的位置,“人在那儿呢,你们过去吧。”   我和白洋他们这边的法医,一起走向现场。   一具仰面躺着的尸体,很快出现在我面前,大致看一眼身形,我觉得呼吸一滞,职业习惯让我能迅速判断出这具尸体的大致身高。   和他,应该很接近。不对,应该是一般高。   开了本新书。   和大家现在正看的这个故事有着神秘的联系,我不剧透……感兴趣的可以过去瞄两眼,那边更新不会快,喜欢的可以收藏先看着。选择这时候发出来,是因为这里接下来的情节慢慢会和新书连上,至于怎么连因为写的是悬疑所以还是不能剧透,不然看着就没意思了,大家可以猜。   新故事链接,   书名【浮生未歇,等等等】   感谢大家忍耐蜗牛速度的更新,汪。    096 青春逢他(013)   山间的雾气往两边散去。   我直接跪在半潮的泥地里,面目全非的尸体和我近在眼前,我把戴着手套的手指伸出去,想要做点什么,可是手悬在半空,忘了下一步要怎么做。   周围其他同事都在做着自己的事,白洋一直跟在我身边,他们的那位法医看着我僵住的样子,目光探寻的看着白洋。   我听见白洋在和他低声耳语。   很快,白洋回到我身边,看着我说,“让我同事来吧,这是他的一亩三分地。”   我转头看看她,明白她的好意。   白洋把我扶起来,那位法医马上过来开始工作,白洋让我跟她去一边。   “这可不像你啊,我刚才看了,不像是他,真的。”白洋保持轻松的语气和我说话,我摘了口罩看着白洋,下意识点点头。   有人喊白洋过去,她看我一下快跑开了。   我的视线,一点点又回到了那具尸体上,那位法医正在翻尸体穿着的衣服口袋,我看得使劲吸吸鼻子,这山里的寒气真重。   衣服的眼神虽然被泥土和血迹浸泡得看不太准,可我觉得那应该是咖色的一件休闲衬衫……我看见李修齐穿过这样的衬衫,背着他的运动背包,在停车场朝我遥遥走近。   好像就是没多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对了,他在酒吧里唱歌的时候,也穿过一次,我当时还想来着,咖色看来是他偏爱的颜色,也很适合他的气质。   这种回忆,算是一种折磨。   我不想自己在所有人都忙碌的现场就这么闲着,终于鼓了勇气再次走向那具尸体。   那位法医感觉我过来了。抬头看看我,几秒后慢慢对我说,“是男性,年纪大约三十到四十岁之间,指纹是没办法提取了,得运回去进一步解剖。”   我看了眼尸体血肉模糊的两只手,十个手指指尖部分都被严重损毁,可还是能看出那双手完好无缺之前,很修长,应该是挺好看的。   “身上发现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了吗?”我问那位法医。   “衬衫口袋里有半张照片……”法医把找到的照片小心的放进证物袋里,然后递给我。   我接过来看,半张残缺的照片上。还好沾着的血迹不多,不影响看出照片上的影像,我看出这是一张只剩了下半张脸的女人独照,脸部上半部的照片没有。   是个三十上下年纪的女人头像,我蹙眉仔细看着,不放过半张脸上任何细节。   感觉上,照片上的人拍照时不会是近期的年份,背景和部分衣服给人的感觉都有种不算远的年代感,照片里的人和死者,有什么关联呢。   这女人的嘴角,在固定住的影像里紧抿着,嘴唇挺薄的。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冷漠寡淡感觉,让人看着会下意识却猜测她是不是过得不开心。   白洋这会儿又回到我身边,凑过来跟我一起看照片。   突然,我听到她叫了一下,然后没了下文。   我转头看,白洋眼神直直盯着证物袋里的半张照片,神色不大对劲,我问她怎么了。   白洋并不看我,也不回答,却转身走向远些的果林深处,我只看见她拿出了,拨了号码放在耳边听着。   电话很快接通了。白洋低声说着话,越走越往里,声音也听不清楚了。   她怎么了,我又低头继续看着照片,那边已经有人开始准备把尸体运走带回去解剖了。   我一点点抬头又去看那具尸体,一个念头很不好的在心头窜起,我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赶紧把它从脑子里赶出去。   尸体被装进了裹尸袋里,就像我这几年无数次经历过亲眼目睹的场景一样,我告诉自己这次也和其他次一样,并不特别。   白洋足足过了七八分钟后才返回来,已经挂断了,她冷着脸走到我身边,看看四下没什么人离得近,才小声跟我说,“那照片上的人,可能是……”   刚说到这儿,白洋响了一下,她马上低头划开屏幕去看,我看见是微信发过来的一张图片,隐约看得出照片里有两个人。   白洋把收到的图片放大,自己盯着看了好几秒后才让我也看看。   我凑近了看,一秒后转头看着白洋,“是他妈妈,对吗。”   白洋点点头,脸色暗淡起来,“我刚才看了照片就觉得眼熟,就去给闫沉打了电话,他回奉天就是因为他妈,他给我看过他们两人的合影,就是你看的这个……我觉得就是他妈妈。”   和证物袋里的那张比较,的确是太像了,我努力回忆自己亲眼见过一面的闫沉母亲,那嘴角的感觉的确太像了。   “他妈妈不是离开奉天了吗,闫沉怎么说。”我问白洋。   白洋有些茫然的抬头看着不远处,“他回去就为了找他妈的,具体我也不清楚,要是早知道和李法医的事情有关联,我就会多留心的,谁想得到啊。刚才我问起来,他挺紧张的问我怎么了,我没告诉他这边的情况,就说让他把照片发给我看看,他就发了。”   她说完看着我,眼里掩饰不住的那种神色,让我想起她知道曾添自首说自己杀了人的时候。   这个丫头,感情世界里似乎总是不那么顺。   我拉了拉白洋的胳膊,“别多想,一切事情还都没弄清楚呢。”   白洋点头,调整情绪的功夫依旧了得,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状态,她看着我想了想说,“年子,我明白你干嘛要我查那件事了,你是早就觉得闫沉和李法医,不是简单地好朋友关系,对不?”   “嗯,我是这么怀疑的,可是没有证据,就是一种感觉。”   听我的回答。白洋又想了下,“闫沉去过李法医在滇越住的地方了,我们也去查过,但是没把那里封上……失踪,会不会和闫沉有关。”   我无法回答白洋这个问题,因为没有证据能说明,我知道作为警察白洋很明白这点,可人都是关心则乱,她看来是真的对那个年轻的编剧有了好感。   我们重新坐上车,开始返回滇越镇上,尸体也直接运去了滇越殡仪馆,这边还没有我们奉天那边的先进条件,尸检依旧要在殡仪馆进行。   路上,我提出要一起去殡仪馆,那位法医没意见,还很乐意和我这位曾经在他住院时顶替上岗的同行合作一次,可白洋却表情担忧的看着我。   “你行吗。”   我挤出笑容,“干嘛,质疑我的专业程度吗,我行。”   与其坐等结果,还不如自己亲历,哪怕是哪个最坏的消息,我也希望是自己亲手见证,而不是从别人嘴里听到。   我甚至极为悲观的在心里想,如果,如果真的是他,他一定也希望是我证明他的身份。   换成我自己,就会是这么想法。   哪怕阴阳相隔了,可我相信那份?契还是在的。   车子颠颠簸簸把我们送到了殡仪馆,白洋跟着下车说要一起,我知道她是不想我一个人面对那可能的最坏结果。   这次终于不用在外面解剖了,我想起自己上次在这里给苗语尸检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也是挺惨的,大概和滇越这么秀美的边城八字不合,为什么在这里,总要让我面对和自己有着关联的尸体呢。   准备解剖时,曾念给我来了电话。   我有些犹豫,觉得这时候听见曾念的声音,自己心神会乱,可还是必须接。   直接告诉曾念,我准备尸检了,大概几个小时没办法接电话,曾念听了我的话沉?一下,咳了咳才说,“很想这时候能陪着你。”   体贴的话,让我心情愈发沉重起来,一时间没想好该怎么回答。举着半天没说话。   最后想到了团团,就换了话题问孩子,曾念说团团好多了,就是一步也不肯离开那个小男孩,还把我帮她买的那件夹克拿出来给小男孩,絮絮叨叨说着等他好些了,要请他去奉天见识一下大城市。   “别说了……”我听得心酸不已,轻声打断了曾念。   “去做事吧,我等你。”曾念温柔的结束了我们的通话。   殡仪馆的停尸间,人一走进来就体会到了彻骨的寒气,死者安静的躺在停尸床上,等待着。   那位法医和我并肩走过去,我恍惚觉得,身边走的人。和我即将一起解剖的人,还是他,我还会听到他用教导的口吻对我讲话。   让我心里憋着劲,可又必须对他服气。   这感觉,糟糕透顶。   这么冷的地方,我却很快鬓角汗湿,白洋再次轻轻推了我一下,我没看她,站到了尸体身边,静静看着那张被划烂掉的脸。   白洋在那位法医下刀没多久之后,干呕着跑了出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白洋以前可不会对这样的场面有这么大反应,她怎么了。   眼前没办法分心去关心白洋,我配合着那位法医,继续干活。   死因很快有了结果,死者是被勒死的,窒息死亡。   白洋这时才又回来了,可她不敢靠近过来,站在一边看着我们解剖,确定了致死原因后,我扭脸看看她,白洋对着我不大好意思的咬了咬嘴唇。   看来,有些事尽在不言中了。   我收回目光,确定了死亡原因,却还不能确定死者的身份。   白洋突然开口,对着我和那位法医说,“刚才有人听说发现无名尸体,说自己家里有人失联好些天了,要来认尸。”   这个在我工作经历很正常的情况,此刻却让我心头莫名轻松起来。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失踪了,我干嘛就总往他身上联系。   认尸的人很快就赶过来了,泪水满脸的一个女人被别人扶着走进了停时间里,我站在门口看着,很想抽烟。   一根细细的烟卷举到我面前,“抽吧,我们出去透透气。”   还有打火机。   我接过烟,没想到白洋准备了这个。   白洋和我一起走到院子里,远处是殡仪馆的一片树林,郁郁葱葱的旺盛景象。   “烟是闫沉落在我那儿的,我都忘了自己带在身上了,我还以为只有女人才抽这种细杆烟呢,呵呵,我好天真是不是……”白洋自嘲的笑起来,说着。   我点了烟,狠狠吸了几口,让烟雾把我包起来,才开口问白洋,“大姨妈来了吗。”   白洋闷闷的哼了一声。在我身边蹲下身子,低着头看地面。   突然,停尸间的方向,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喊声,我叼着烟转头,白洋也从地上站起身,“认出来了!”   我希望是这样的,请一定是这样,一定。   剩下的半截烟被我一口猛吸,直接燃烧到了尽头。   没多大一会,消息传过来了,那具我刚刚解剖过的尸体,的确是前来认尸那个女人的丈夫,她看了尸体一眼就认出了某个关键部位上的特殊印记。   现在只等进一步确定了。   白洋松了口气拍拍我肩膀,“我就说不会是李法医,没事了。”   我神色寡淡的看着哭成一团的几个家属,心里并不觉得这就没事了,人还没找到。   尸体,随时还可能出现。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和白洋回到派出所里,都累得不愿说话,大概也因为好多事情突然摆在我们之间,我们都在酝酿怎样把话说明了。   后来是别的同事来招呼我们去吃饭,我不好拒绝就跟着一去了镇上一家馆子,那里是这边警察常去的地方,一堆人热闹的坐下来,让我想起专案组的聚餐。   今天,我回忆太多过去了,坐下来觉得脖子发硬,就用力左右转动,结果一个不当心,疼的整个人僵住动不得,眼泪不听我控制的哗哗流了下来。   我这样子让左尚德人都愣了,等我说是不小心扭了脖子后,大家都挺着急的七嘴八舌说着办法,我继续疼得流泪。   缓了好半天。我才敢慢慢把脖子恢复到正常状态。   “这种疼啊我也尝过,我也哭了咧!”一个滇越本地人的警察大概是想帮我化解当中落泪的尴尬,大声喊起来,还有人附和。   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菜上来的时候,忙了一天的汉子们开始大吃起来,我和白洋也吃,可是好像都吃的不多。   我边吃边四下看这个馆子,这是第一次来,上次来的时候没跟白洋来过。   白洋问我去不去卫生间,我跟着她起身,其他人也没怎么在意我两的离开,继续吃着聊着。   白洋一路不说话。抢先进了卫生间里就把门带上了,然后对着洗手盆,哇的一声吐了起来,我皱眉看着她,??拿出纸巾递过去。   白洋抓过纸巾,继续呕。   等她擦了嘴抬头看我,我也看着她,看见白洋的眼圈红了起来。   “我是第一次,你信吗。”   我看着白洋,想起她跟我聊起那种事时的好奇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会去买东西,测一下再说。”我用自己不多的这方面经验。镇静的给出建议。   除了很久以前陪着苗语在小诊所那次之外,我几乎没再碰到过这类问题,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和白洋一起面对这些。   “要是真的,怎么办。”白洋从?辣警花变成了懵懂少女,不安的看着我问。   外面有人敲门,问里面有人吗。   “出去再说。”我开了门,和白洋走出卫生间,看着馆子门口问,哪里有药店,我去买那个东西。   白洋在镇子上实在是过于醒目,唯一的女警让这里大部分商户都认得它的脸,她去买那种东西。总归不大方便,我去最好。   我在白洋的指引下,顺利的走进一家药店,买到了验孕棒,还买了五个,最后在卖药的年轻女孩注目下,离开了药店。   我看着这东西的使用说明,和身边的白洋说,最好明天一早再测,据说晨尿的结果最准确。   白洋却有些着急,“还要等一晚上,我会睡不着的,其实这几天我睡得都不好,我不是今天才开始有反应的,在网上百度了好久。”   我有点想骂人,可是忍了,把东西收好,看着白洋,“那就回去测一下,明早再测一次,我买了五个,够用。”   白洋咬着嘴唇没吭声,只点点头。   我想陪她一起回去住处,可这时却响了起来。   想起忘了给曾念去电话。我赶紧接了电话,和曾念说了跟同事们吃饭的事情。   “你现在在哪呢,吃好了吗?”曾念问我。   “就在派出所附近,吃好了。”   “那我过去接你,在派出所门口见吧。”   “好。”   白洋看着我,一脸羡慕,“你别陪我了,我弄好了给你报消息,看你这脸色白的,赶紧好好睡觉。”   白洋就住在派出所后身,我还是先陪她回了家里,然后才准备返回派出所门口等曾念,一个人在夜色下的巷子里走着,身边时不时就有游客打扮的人经过。   这季节的滇越,到了一年里最适合外地人来玩的时候,街头巷尾的各种店铺也都延长了营业时间,走在石板路上,倒觉得像是回到了大城市的夜里。   曾念应该不会很快就过来,我索性在附近漫步目的的转了起来。   走到派出所相反方向时,我随便挑了左手边的巷子,拐了进去,没几步,迎面两个年轻女孩高兴地聊着迎面过来,夜色下我都看得清她们手里拿着的物件。   是女孩子都爱的首饰。在夜色和旁边店铺透出来的灯光下,银子散着不招摇的光泽,两个女孩正在给彼此看着自己的那件。   “后悔了啦。要不折回去把那个镯子也要了好伐,再说说,觉得他会卖的,生意嘛怎么能往外推的啦,对伐。”   “好呀好呀,我也还想那个银簪子……”   两个女孩听上去是上海口音,我听着她们的话,最后却没见她们折头回去,渐渐彼此走远了。   银器,银首饰在滇越这里。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走不远就会见到一家,我过了喜欢这些东西的年纪,上次来也并没怎么上心逛过,可刚才听了那两个女孩的话,心头莫名的有了想去看看的念头。   山地的寒气在这时开始从脚下的石板路往上慢慢蔓延,我加快脚步,准备随便挑一家进去转转,然后就去派出所门口等曾念。   往里面继续走,行人渐渐少了,我左右看着店铺的名号,终于发现了一家卖银器的。里面灯光有点暗,隐约能听见脆脆的敲打声响入耳。   我忽然站住,真好听。   店里有人探出头,往街面上看看,发现了我,热情的笑了起来,边城人看见陌生人总会主动对你笑,眼里没有防备的神色。   有一对情侣从我身后超过,直奔着银器店走了进去,那人回到店里去招呼了。   我也走了过去,站在门口看着铺面不大的店里,那对情侣正抱在一起看着店里的货品。脆脆的声响还没停,我觉得就是从这家店里传出来的。   可是不知道这是怎么发出来的声音。   进店问问吧。   刚才那人见我走进来,还是笑着看我,说着不大流利的普通话,“随便看,这时间会打折的,有喜欢的叫我。”   我也回以淡淡一笑,准备等他忙完那对情侣的生意,再去问声音的事。   进了店里,那声音格外大了起来。   像是从铺子里那个通向后面的门里传过来的,我好奇地看着那个门口,耳边还听到那对情侣在讲价钱。女孩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报价,声音软软的,和引起我兴趣的脆脆声响合在一起,倒是挺和谐的。   最后,那对情侣什么也没买出了铺子,我这才一边看着柜台里的各种漂亮银饰,一边问店家,自己听到的声音是什么。   店家开始一愣,随即笑着跟我竖起了大拇指,“你是有缘人呀,姑娘!”   我不解的看着他。   “我的意思,我们的打银师傅说啦,要是有客人为了他打银的声音来问的话,就送有缘人一样礼物,姑娘你是这么多天里第一个问起的,可不有缘咧!”   原来这样。   “那我能见见怎么打银吗。”我想起李修齐,想起他给心爱的人亲手打的银镯子,就特别想见识一下怎么打银。   “那我问问,你等下咧。”店家爽快的同意,挑开店里通向后院的蜡染帘子,叽里呱啦说起了滇越方言,应该是在问能不能满足我的要求。   还没得到回答,我的开始响,是曾念。   “你在哪儿,我到了没看见你。”曾念在电话里语气竟然有些焦急的问我。   我看着店家的背影,“那我马上过去,就在附近。”   本来想就这么算了,赶紧返回去见曾念,可店家一侧身,让出路来,有个高大的男人从那道门里走了出来,脆脆的打银声音也消失了。   祝大家月饼节快乐!    097 青春逢他(014)灯下黑   深咖色的麻布衬衫,袖口卷起来,露出男人线条结实的手臂,那手臂上还挂着微微的细汗。   店家看着我,笑着对走出来的高大男人说,“这位小姐,想看你打银咧。”   高大男人扒拉一下垂在颧骨附近的半长?发,转过脸瞧向我。   ……   我在十分钟后,走回到了派出所门口,曾念正在那里来回踱着步子。   我叫他一声,想加快脚步走过去,可教习从刚才开始就有点有心无力的感觉,走不快,曾念看见我之后已经急急地先走到我面前了。   他拉起我的手,皱皱眉打量我,“手这么凉,去哪儿逛了,什么都没买吗?”他看着我空空的两只手。   我感觉着自己一侧衣兜里有些分量的沉甸甸,“没什么想买的,团团呢。”   我们拉着手往前走,曾念说团团在房东大嫂家里,今晚不跟我们住客栈了。   “客栈,我以为咱们也会住在大嫂家里呢,你们原来住的房间呢。”我以为曾念还会住回原来的地方。   “我订好了客栈的蜜月套房,走着过去不远,你冷吧……”曾念说着,就要脱自己穿的外套给我,我拦住他。   “我不冷,这样挺好。”   曾念不坚持,我们继续走,走的方向我没记错的话,是通往滇越镇上最好的一家客栈。   我把一只手插进衣兜里,慢慢握住兜里的物件,很细的一只雪花银镯子,上面有精致的錾花,指肚摸在上面起起伏伏的。   曾念应该没察觉到我的小动作,他扯着我的另一只手,走得慢慢悠悠,似乎心情不错。   可我的心情。说不上来是好还是坏。   他始终没对我问起白天发现尸体又解剖的事情,只是随口跟我聊起过去待在滇越时的一些旧事,旧事里也没提到苗语。   我跟着他走,忽然想到一些事,就转头看着他问,“苗语过去的家还在吗,我想看看。”   曾念看我一下,“怎么想起这个了,房子还在,不过已经属于别人了,也不在镇子上。”   “没什么。就是来了滇越,自然就想到了。”   到了客栈,曾念和前台说了预定的房间号。查询确认后,我们被客栈小妹领上了二楼,蜜月套房还真是够大的,我走进去就看见挂着传统红色幔帐的雕花大床,窗户上还贴着红色的剪纸贴画,看着就喜庆。   很符合国人在喜事追求的感觉。   客栈小妹离开后,曾念把房门反锁上,拉着我靠到了墙上,他盯着看,很快低下头吻了下来。   我没闭眼睛,能看到床边红色灯罩下散出来的温暖光线。   第二天早上,我以为自己醒的足够早,可是睁开眼时。睡在旁边的曾念已经不在了。   再去看时间,才早上六点多一点,这时候的滇越天还没完全亮起来呢,他起这么早干嘛。我以为曾念在卫生间,可喊了他几声没人回答,就打他的。   曾念把我的电话拒绝了,然后很快发回来一条微信,“出来谈点事情,晚点找你。”   谈什么事情要这么早,昨晚也没提前和我说,我起床洗漱,正想着这些,白洋的电话就来了。   “我测了。昨晚一次,今早一次……你醒了吧,没吵到你们吧?”白洋说了一半正题,突然小声问起来这些。   我吐掉嘴里的牙膏,“起来了,你快说。”   “不是两道杠。”白洋语气听上去并不开心,好像还有那么点失落。   可我听了,不管如何倒是松了口气。   “不是,不是挺好吗,你怎么这个语气。”我漱口完事,问白洋。   “唉,说不上来,心里感觉怪怪的……你今天怎么安排的。”白洋问我。   我坐回到雕花大床上,“你还记得昨天在那个死者身上发现的半张照片吧,如果那个真是闫沉妈妈,那死者和她什么关系,身上怎么会有她的照片呢。”   白洋的语气好了许多,“对呀,我也想跟你说这个呢,昨天心里有点乱,这事都忘说了。他们认识吧,闫沉和他妈以前在滇越生活时,和死者认识,也许这是条线索呢。”   “嗯,你等我,咱们一起吃早饭再说。”   半小时后,我和白洋走进早点铺子里,对面坐在小板凳上,要了滇越特色的碎牛肉辣米线。   热辣辣的食物进了肚子,白洋才问我曾念呢,我说他有自己的事要忙,白洋看着我舔了下嘴唇上的汤汁,“年子,他知道李法医的事情吗。”   我说知道,来之前他就知道了。   “其实吧,有句话我一直憋在心里呢……算了,不说了,你快吃。”白洋极少如此说话。   我冲着她笑笑,“有话就说,谁让你憋着了,说。”   白洋鼓了下腮帮子,“我总觉得,你应该跟李法医那样的人在一起,你知道吗,我看见你昏睡不起时他对你那个劲儿,我都羡慕死了,要是有男人那么对我,我肯定早扑倒了……不过现在这话你听了就当一个屁放掉了,当我没说吧。”   我放下筷子,看着碗里红通通的汤水。问白洋,“你们调查的足够细吗,我是说找李修齐的事情。”   白洋啊了一下,“挺细的啊,我们查了那么多地方,你怀疑我们工作不到位?”   我摇头,“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如果不是因为什么意外因为别人才失踪,是他自己躲起来来了呢,你也知道他的能力,要想躲起来一段时间,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警方的办案手法他再熟悉不过了。”   白洋听了我的话,眨巴着眼睛寻思一阵,“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灯下?。”   我不置可否,喊来老板付钱买单。   刚走进派出所里,就看见好些人在院子里哭喊,几个派出所的人都在那儿一起,不知道发生什么了,白洋跑过去问怎么回事。   我很快从那群人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是昨天在殡仪馆认尸的那个女人。   我也走过去,那个女人哭着回头,看见我先是一愣,随后朝我扑了过来,到我面前一把拉住我的手,鼻涕眼泪的喊着,“大官啊,给我们做主咧!我男人是被人害死咧,我知道是谁,抓她啊!”   白洋他们赶紧过来拉开这女人,嚷着让她别撒泼,有事好好说话。   那女人继续哭,嘴里的方言多了起来,我也听不大懂。   白洋把我拉进办公室里,站在窗口往外看,对我说,“这女的今早来闹说,她男人是被人害死的,她知道凶手是谁,说是个女的,以前和他男人想好过,二十年前的事儿了,男人出事之前,她意外的发现男人身上有那个女人的相片,他们就吵起来了,男人还把她打了,然后就离开家里了,再找到就是昨天了,人已经死了。”   我也看着窗外,那女人坐在地上了不肯起来。   “那她说,那女的是叫什么了吗?”我问。   问完我看着白洋,她也看我,我觉得我们都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很快,我们知道了那女人口中凶手的名字,高秀华。   “还真是他妈啊……”白洋手里拿着昨天在死者身上发现的那半张照片,嘟囔着。   高秀华,正是闫沉母亲的名字,也就是在奉天离开和那个打死小保姆何花的林广泰姘居的中年妇女,我在案发现场见过的。   警方开始寻找高秀华的下落。   尸检的确证明那个死亡男人是被他杀,可凶手不能就说是这个高秀华,但是她的确有嫌疑,所以要先把人找出来调查一下。   一调查,高秀华十几年前带着儿子就离开滇越了,大致情况基本和闫沉跟我讲过的那段家事对得上,当年父亲出事以后,高秀华带着儿子离开,这些年应该才能过来没回来过。   至于她现在的下落,查户籍资料看,她的户口早就签到了南方一个城市,正好是那个林广泰所在的地方,人现在的去向还在查。   查得很快,下午两点多就来了新消息,高秀华被发现半个月前买了回滇越的机票,难道她就在这里?白洋和我说完,看着我皱紧眉头。   而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沉了起来。把手放进兜里揣着,又碰到了那个细细的银镯子。   这只镯子,曾念没看见,我也没想过要戴出来。只是昨天没机会整理行李收好,所以还在衣兜里没拿出去,还在贴身带着。   一种只有我知道,别人却看不见的贴身带着。   见我有点走神,白洋拿手在我眼前晃晃,“我也得出去忙了,你怎么办。”   “我也有事要办,那咱们还是晚上再联系,有消息随时告诉我。”我跟白洋说。   分头离开派出所,我一直也没接到曾念那个说了晚点找我的电话,我也不想打过去烦他,就决定去那个地方。   昨天从那家银器店里知道的,那个地方。   出了滇越镇上向南走两公里左右,我从出租车里下来,司机还在热心的给我指我要去的地方怎么走,我说了谢谢后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雪山顶,走进了公路边的土路上。   路边开满了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偶尔能见到记得游客打扮的人在拍照,我拿出运动快走的速度向前,很快就走进了一座小村子里。   原本晴得一丝云都没有的天上,却忽然下起了小雨,这倒是符合边城多变的气候,我顶着雨继续往村子里走。   一座听说有三百多年历史的村子里,到处都能见到岁月留下的痕迹,脚下的石板路被雨水湿了表面,渐渐有了湿滑的感觉。   到处都能见到木头的房子木头的墙,老木头在雨水里散发着一点霉香,让我想起念书时医学院那个旧图书馆里的味道。   一对马帮从我身边缓缓经过,个头很小的云省特有马种一打眼看上去会误会是我们北方的驴子,个头实在是很像,马铃声在耳边响着。   我又想起了那好听的打银声音。   我问了下路,在村民指引下终于找到了我想要去的地方,一处老木建起来的旧式宅院,很有滇越当地特色,和白洋他们派出所那个院子很像的感觉。   站在门口,雨水淅沥声里,我捕捉到了打银的声响,时大时小,就在眼前。   “那院子,想进你就推门进去,别敲门……”我想起昨天从那家银器店里听到的话,抹了下脸上的雨水,抬脚走到门口,真的直接推开门。   门开了,打银声没有变化,还在继续。   我往里面走,院子不算大,很快就走到了屋檐前面,我看到有皮做的风箱在鼓火,有人坐在风箱那儿,手拿着喷枪,正对着什么东西在烧。   再往里面看。还有人在把雪白花花的银板往外面搬,见到我这个陌生人突然出现,也没见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看着我一笑,然后继续干活。   我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以为这里只有人独居呢,没想到会见到这些。   转头看房檐一侧的地方,还有个人站在檐下,双手抱胸,半个肩头露在外面,肩头都被雨水淋湿了一大块儿,他倒像没感觉到一样,眼神放空的看着院子里某处,一只脚抬起踩在前面的矮栏杆上。   头发比过去长了不少,人也瘦了?了,身上穿的衣服也换了灰突突的颜色。   我吸了口气,可眼神没变,样子没变,还是他。   本来该松口气该高兴,可我却觉得眼角发烫,被雨水一淋那热热的感觉更加强烈。   我进来他一直都没看过我,像是看不到我的出现。   那我就这么站着,看他什么时候发现我……   大概我的举动实在怪异,屋子里的人开始注意我,最后那个在拉风箱的少年起身,手里拿着喷枪冲我喊,问我有什么事。   我拿眼瞟着房檐下那位他还是像尊佛似的站在那儿不动,眼神入定,才不管什么人进来了有什么事。   我抿掉嘴唇上的雨水,开口回答,“我来找个人。”   “哦哦,找谁咧?”拿着喷枪的少年大声问我。   不等我继续说,房檐下的人终于动了,他侧头朝我看过来,眼神懒散的一瞥……然后,还是有些意外的把腿放了下去,整个身子侧过来对着我。   我不说话,也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李修齐摸了下自己肩头被雨水打湿的那块,从房檐下走出来,对着我问。   几分钟后。我跟着李修齐走进了院子后边的屋子里,他找了毛巾给我擦雨水,见我衣服也湿了一半,又拿出一套当地人都穿的那种不分性别的布衫和裤子给我,让我先换了,小心感冒。   我一直没吭声,拿着他给的毛巾和衣服走进卫生间里,换好擦干头发才再出来。   桌上已经多了壶泡好的热茶,李修齐倒了一杯给我。   外面的雨,还在叮叮咚咚的下着,砸在屋檐上响个不停。   我喝了茶,这才抬头看着李修齐,“你回来。就是为了做这个的?”   李修齐安静的看着我,“你说打银带徒弟吗,到不全是为了这个,这个是我从小就会的,就是捡起来了,可逆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我们左法医长本事了。”   说完,他像过去一样,看着我笑起来。   我没回答他,反而继续问,“你不知道警方在找你吗,所有关心你的人都在找你,你不知道吗。”   李修齐也学我,不回答问题。转而对我说,“你穿这身还挺有味道,以后退休了可以考虑也来这里养老,你一定融入的快。”   我听着他半开玩笑的语气,可没心思陪着。   “要是还把我当朋友,那就告诉我你回来的真正目的,我可以跟你……帮你解决的。”我觉得自己措辞不当,改了口。   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李修齐又要给我续茶水,我没要,盯着他等着回答。   “我知道警察在找我,可我不想被找到也不难。”他轻描淡写的回答我,眼神又看向屋门外。   我抿了抿嘴唇,“我知道。就像你想我找到你,也是不难的……我不就这么按着你的意思,找过来了吗,对吧。”   李修齐笑起来,嘴角弯弯的。   “你怎么对我行踪这么了解,谁告诉你的,我也想知道这个。”我把心里的疑惑索性直接问出来,看他怎么回答。   李修齐看我一眼,“你知道问了我也不会说的,咱们说别的吧。”   我还真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可听到了还是觉得心里憋得慌,就也看向门外的雨水,不说话。   “其实没想过隐瞒你,只是有些事情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发展,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情,了结也该自己亲自来,最好少把无关的人扯进来。”李修齐慢慢跟我说完,还是给我放下的茶杯里,续上了热的。   “好吧,外人的确不该多事,知道你还活着就好,那我走了。”我起身,朝门外就走。   可走到外面房檐下又想起,自己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拿上,就折回头想去拿,回身却看见。坐在屋子里有些暗淡光线下的那个人,紧紧把嘴唇抿成一条线,绷得那么紧。   像是在极力控制着什么情绪。   我走回屋子里,拿起衣服又转身,可脚边啪嗒一声脆响,有东西从衣服里掉了出来,落在屋子里的石砖地面上。   我心里一颤,知道是那个细细的雪花银镯子掉出来了。   低头看着在地砖上跳着转着的银镯子,我怔然的没动,可原本坐着的李修齐,起身去把它捡了起来。   李修齐拿起镯子看,在手里转了转,像是要转掉上面沾染的灰尘。   “放心,我不会跟警方说你的下落,他们找得到是自己的本事,我走了,东西还我。”我伸出手,想拿回银镯子。   李修齐把镯子给我,看我一眼,“这是我这次回来捡起老本行打的,你不适合戴那种粗粗的老款式的,这种很配你。”   我无语接过镯子,依旧放回衣服兜里,小心放好,怕再掉出来。   又往外走,李修齐再次伸出手。把我扯住了,扯住了我身上褂子的宽大衣袖。   我心跳快起来,想要挣脱开,怕接下来发生我不能控制的事情,可李修齐在身后淡淡说道,“等一下,我给你拿把伞,这么出去还得浇透了。”   话音落地,他的手也放开了,身后是脚步声和拿东西的响动。   我咬着牙,不回头看。   觉得视线有些模糊起来时,一把油纸伞递到我手上,很沉。我接了过来。   “遇事小心,尤其小心身边的人,希望在这里……我们不会再见到了,所以就不跟你说再见了,说珍重吧,珍重。”李修齐跟着我走到屋门口。   我的脚踏出门槛,他停在屋子里没往外走,看来没打算继续送我出去。   我踏进雨水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院子里往外走,到了院子门口,还是忍不住回了头,可是早就走到看不见李修齐呆的那间屋子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走出村子。重新回到公路边上,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出租车,雨也越下越大了。   等了快一个小时,我有点绝望打算打电话求助时,身后的山路上传来汽车在雨水里疾驰而来的声响,我本能的转头去看。   一辆?色的越野车朝着我站的位置开过来,然后慢慢停了下来。   车窗摇下来,我竟然看到了李修齐的脸,他在驾驶位上侧头看着我,眼神冷淡,“上车,我送你回镇子里。”   我没动,心里想着他告别的那句话。   李修齐开车门下车。顶着雨过来拉住我,把我几乎硬推进了车子里,然后关好车门又上了车,沉?着发动车子朝滇越镇里开出去。   我看着后视镜里,他给我的那把伞被丢在雨里面,在路上被风吹着来回滚动,像是一个正在挣扎的?色小人。   “你什么意思。”我瞪着李修齐。   他也不看我,“你站在那里,等到天?也不会有车的,来的时候没问好吗,这么多年警察你怎么当的。”   又是那副教训人的口气,像是又回到了解剖室里,我和他面对面站在无影灯下。他会拷问我很多刁钻的问题,然后看着我似笑非笑的。   好想回到那时候。    098 青春逢他(015)兄弟   “你就这么出现,不怕被发现了。”   眼看着车子被李修齐开进了镇子里,我必须要问了。   李修齐避让着雨中狭窄路面上的来往的行人和其他车辆,“我也该出现了。”   哗的一下,车头前激起一大片水花,我跟着颠簸的车身也晃了起来,车子像是刚经过一片坑洼严重的路段。   “送你去哪儿。”李修齐侧头,看看紧抓住车顶把手的我。   我本来想说到派出所门口,可还没说,响了起来,李修齐把车子靠边停了下来,看样子是想让我先接了电话,然后再继续开送我。   我赶紧拿出电话,心里想着可能是曾念找我,结果真就是他打来的。   “喂。”我和曾念通话,眼神停在李修齐紧握方向盘的手上,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和曾念的手很像。   “你在哪儿。”曾念问我。   我往车窗外看,大概辨别出车子停在了我们昨晚住的那家客栈不远的地方,“在客栈附近呢,你忙完了吗,你在哪儿。”   李修齐瞥了我一眼。   曾念回答我,“我就在客栈里,这么大雨你没淋到吧,我去接你。”   我心里一慌,绷紧了脊背说,“不用,我走几步就到客栈了,你就在里面等我吧,我马上回去。”   曾念隔了几秒,“那好。”   结束通话,我准备下车,“谢谢你送我,像你对我说的那样,你也珍重。”   外面的雨小了很多,我推开车门正要下去,李修齐那边也响起了开车门的声音,我回头一看,他的人比我还快。已经先下车了。   他下来干嘛。   我下车关上车门,李修齐在车子一侧站着,正看着我和曾念住的那家客栈方向。   我绕过车头走到他身边,“我走了,你不用下来。”   李修齐笑了,“我要去见个人,不下车怎么见啊。”   我气闷,觉得和他这次重新见到,他整个人都有些怪,说得话总像带着玄机,还提醒我小心身边人,我要小心哪一个呢。   算了,我朝客栈走去。   不过一百米的距离。我小跑着过去很快就到了客栈门口,刚站稳,就看见了曾念,手里拎着伞正专注的看着我。   看见他打量疑惑的眼神,我知道是自己身上奇怪的衣服让他这么看着我的,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走过去也看着他,“雨看来要停了。”   曾念微微敛了眼眸,伸手揽过我,“我把咱们的行李拿过来了,你去换衣服吧。”   我跟着他一起朝房间走。   刚上了楼梯,就听见身后传来李修齐的说话声,“曾总。”   我的脚步顿在客栈的实木楼梯上。和曾念一起回过头,看到了站在客栈里的李修齐。   曾念把原本搂着我肩膀的手,很自然的滑到了我的腰上,还用了点力,让我和他靠的更近一些,然后才微笑着和李修齐说话,“李法医,这么巧。”   我绷着脸色,看到李修齐朝我们走过来,他也目光自然地朝我看了一眼,眸子里升起我熟悉的淡淡笑意。   曾念一直不动,等着李修齐自己走近。   李修齐站在了楼梯最下面的地方,微微仰头看着我们两个紧紧依靠的样子。   曾念的手在我腰间动了动。开口对李修齐说,“李法医这段时间,可是让关心你的人担了不少心啊,看见你没事就好……对了,年子,我们订婚宴的请柬,抓紧给李法医一下,我行李箱里有,你去拿一下吧。”   我看了眼曾念,他什么时候还把订婚的请柬也带来滇越了。   “去啊。”曾念温柔的看着我,催了一下。   我没再去看李修齐,转身继续上楼,身后响起两个男人交谈的说话声,他们就站在楼梯上聊了起来,可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聊的。   我心里不安的到了房间门口,拿了钥匙开门,进门前又往楼梯上望了望,这个角度已经看不到李修了,只能看见曾念的背影,站得笔直。   我打开曾念的行李箱,几张我们的订婚请柬就放在最上面,我拿起来一份看着,觉得这薄薄的一张纸还挺有分量,拿在手上有点重。   给了,他也不会再回奉天去参加,何必呢。   我把请柬又放回去,可看了看,又拿了起来,转身往房间门外走。   到了走廊上,我一愣,看到曾念和李修齐已经并肩站在了一处,两个人就站在客栈回字形的中空走廊上,挨着扶栏,还在说着话。   这一幕,突然让我心里升起一个怪怪的念头,我觉得,他们两个像是原本就认识彼此,是在我把他们联系在一起有了交集之前,就早已相识。   这感觉,太真实了,我想着看着他们,手心里起了汗。   曾念这时侧头刚好朝我这边看过来,见我出来了,就对着我笑,我看到他在说话,那话是说给旁边李修齐听的。   我听不大清楚,隐约像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喉咙滚了滚,准备走过去,李修齐听着曾念的话,也侧头来看我。   他目光笔直,像是一下看穿我的心,就如同那次在暴雨中吻我之前的眼神,我一直记得。   李修齐的目光移到了我拿着请柬的手上,脸色淡然的看着,看得那么认真,像是要直接用眼神把这张请柬给收下。   免得我亲手交给他的那一刻,真的发生。   我使劲捏着请柬,脚步快不起来,曾念却迎了过来,又搂着我走回到李修齐面前,帮我把手抬起来,把那张请柬举到了李修齐面前,“很希望你能来,尤其是正式举行婚礼的时候。”   李修齐很平静的从我手里抽走了那张请柬,目光始终停在那上面。打开看了看说,“恭喜。”   并没说究竟会不会参加。   “我还要去楼下等朋友,有机会再见吧,不耽误你们二人世界了。”李修齐拿着请柬,和曾念告别。   “好,后会有期。”曾念也客气的回答。   李修齐转身下楼,曾念拉着我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   我正想说咱们回去吧,楼下客栈前台那边就传来一个激动的女人声音,叫着李修齐的名字。   往楼下一看,一个女人正紧紧的把李修齐搂住,带着哭腔在说话,“哥,你吓死我了!你怎么这样啊!吓死我了!”   是向海湖。   她终于出现了,可她怎么知道李修齐在客栈这里,难道他刚才说要等的朋友,就是向海湖。   曾念收回看着楼下的目光,对我说,“回去吧。”   回到房间里,我默默找出衣服去卫生间里换,出来时看见曾念也换了衣服,正把一件休闲衫套上身,见我出来就问我今天去哪儿了。   我被问得一愣,“我到处闲逛,无意中遇上了李法医,然后你就来电话了,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没把怎么找到李修齐的实情全说了。   曾念整理衣服,低着头说,“嗯,我看到你从他车里下来的……咱们晚上去房东大嫂家里吃饭吧,收拾一下就过去。”   说完,他若无其事的从我身边走过进了卫生间里。   我呆愣的站在原地,原来他看见我和李修齐一起下车了。   曾念再没跟我提起今天李修齐出现的事情,我们去了房东大嫂家里,团团见我来了很高兴,告诉我那个小男孩看见她之后好了许多,都能开口讲话了。   把我拉到床边,小男孩看清是我,还真的说话了,只是声音很虚弱,我勉强听出来他叫我“团团的妈妈。”   “我告诉他,你要和爸爸结婚啦,以后真的是我妈妈了。”团团靠着我,眼睛盯着床上的小男孩不肯移开半分。   房东大嫂来喊我去吃饭,我看看床上的小男孩和团团不愿离开的神情,就问能不能大家就在这屋子里吃饭。   等我们坐在床边时,小男孩看着我们,使劲露出笑容看着。   这顿饭吃的很安静,偶尔房东大嫂和曾念会用方言说话,我听不懂也不想去听,就和团团一边吃饭一边都看着床上的小男孩。   直到听见房东大嫂换了不流利的普通话,有点吃惊的问曾念,“谁拿走咧!拿那个要干嘛,死人的……”   被曾念的眼神瞪了一下,房东大嫂不往下说了,眼神慌乱的朝团团看了一下,起身说去添菜,走出去了。   我有些纳闷的看着曾念,刚才他们说了什么,怎么还提到死人。   哪个死人……   吃晚饭离开时,曾念主动和我说起了刚才和房东大嫂说的话。   “我这次回来其实还为了另一件事情,本来想查明白了再跟你说,可还是告诉你吧,我不希望你觉得我有事瞒着你,过去我们那么多年浪费掉,就是我这么处理事情弄成的。不想再犯错了……年子,我今天是去了滇越公墓,因为苗语的骨灰,前段时间被人偷走了。”   我意外的看着曾念,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   “怎么回事,那找回来了吗?”我问他。   曾念摇头,“还没有,我今天出去那么早就是有人说有消息,去见面了,结果没什么用。”   他有些无奈的看着我,笑了一下。   “把苗语的骨灰偷走要干嘛呢,你有怀疑的人吗,团团不知道吧?”我想不出什么人会做这么缺德的事情,又担心孩子知道了。   “她不知道,房东大嫂也是今天我说了才知道的,所以她刚才吃饭时才会那么说话,我还在查,不能确定这件事跟谁有关。”曾念用手掌抹了下脸,有些疲惫的回答我。   我想起苗语的惨死,想起曾念和我说的那些边城苗家的往事,心里愈发沉重起来。   “不报警吗?”我又问曾念。   “在这种地方,我知道什么办法比报警更能解决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的,和你说了就是不像你觉得我瞒着你什么。”   曾念说着,眼神温柔深情的盯着我的眼睛。   我只能对他笑,可心里却觉得他这话说的……别有意味。   第二天,曾念依旧去忙寻找苗语骨灰的事情,我本想和他一起,可一出客栈门口,就被向海湖叫住了,原来她也住在了我们住的这家客栈里。   她一个人,没看见李修齐也在。   曾念只和她打了简单的招呼,就急着离开了,剩下我自己面对这个女人。   她提议和我去喝杯咖啡,我不想去,可知道不去她也会继续纠缠,还不如坐下听她到底要说什么,就找了镇上唯一的咖啡馆坐下。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滇越的,果然没错。”向海湖虚伪的笑着和我说。   我没搭茬,喝着咖啡。   向海湖并不介意,自己接着往下讲。   “是李修齐主动联系我的,我还以为只有我知道他没事,结果你还是比我早了一步,他还是更在乎你呢,呵呵,心里开心吧,被两个男人惦记着,这感觉多好。”   我放下咖啡杯,静静地看着向海湖涂成艳红色的嘴唇,这颜色实在和边城的氛围不那么搭调。看着不舒服。   我知道,这时候我的沉默是对待她的最佳办法。   向海湖突然嗔怪的看起我来,“你知道吗,当年是我先看上他的,可他眼里只有我那个姐姐,只有向海桐。”   突然听她提起过世的姐姐,我也不算意外,其实我早就感觉得出她对李修齐的那份感情,绝不只是自己姐姐前男友那么简单。   “我和他表白过,可他把我当不懂事的小孩子胡说,根本没当回事,还跟我姐姐讲了……他以为他眼里那个完美女朋友有多么好,多么善良吗!呵,向海桐都是装的,只有他才会信!”向海湖说着,喝了一大口咖啡,呛到了连声咳嗽起来。   我看着她拿出纸巾擦眼睛,依旧沉默着。   “可他对我也是有好的地方的,他不能对别人说的话,就跟我说过……”向海湖说着,看我的目光变得神秘兮兮,“他有次跟向海桐吵架了,喝闷酒跟我说过,好女人该离他远点,他不是好人。”   我目光闪动,想象着李修齐喝多了说这些时的样子。   “可他不知道,就是他这么说,让我更喜欢他了……在国外那些年,我怎么熬过来的?自己想想都害怕。”向海湖的声音里带着悲凉,眼神瞥向咖啡馆窗外的那片雪上。   可她干嘛找我说这些,目的何在呢。   我始终觉得,向海湖自从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就透着诡异的色彩,她和李修齐曾经的那些古怪对话,我看不透。   “你不知道吧,当年我姐姐出事的时候,他就莫名其妙的找不到人了,就像这次一样,谁都不知道他在哪儿。后来他还被怀疑过,他因为那个才好长时间不做法医了的,你听他说过吗?呵,他不会跟你说这些的,你肯定不知道。”   看着向海湖自信的眼神,我虽然还是不说话,可心里明白她说的对,我真的不知道。   有关他的过往,我又知道什么呢,又有什么理由要知道呢。   可听着向海湖的话,我心里却分明很渴望知道那些,和他有关的那些。   操蛋,我在心里暗暗骂自己。   向海湖大概觉得她的话已经让我起了变化。很满意的喝了口咖啡,继续往下说。   “他和我说过的,说他喜欢的女人总会下场凄凉,我跟他说我不怕,大不了两个人一起下地狱,怕什么呢,可他……心里没我,我本以为你会跟他在一起,等着看你怎么下场凄凉呢,可你真行呢,选了我们曾总,没要他。”   我眯起了眼睛,冷漠的盯着向海湖的脸。   “你到底什么意思。直接说吧。”我终于开了口。   向海湖的脸也冷了下去,看着我好半天才问我,语气森森,“左法医,你相信人会重生轮回吗?信吗。”   我坚定的摇摇头,表示不信。   向海湖轻蔑的笑起来,“我也不信,要真的能重生能轮回,那你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呢……如果你是我姐姐重生了的话。”   我听得后脊背一凉,成天和死者打交道的我,还是被向海湖这带着阴风邪气的一句话给惊到了,她到底什么意思,她精神有问题了吗。   正常人谁会这么讲话。   “你把你姐姐怎么了。”   向海湖瞪着我。满意的保持笑容,突然用双臂把自己紧紧抱住了,眼神里透出迷茫的神色,“我没把她怎么样啊,她是我爸妈的骄傲,是他的最爱,我能把她怎样……”   我觉得,向海湖是有些不正常了。   “我大概会和舒添生活下去了,你也看到了,我没名分,可是在他身边能得到的,没什么名分也无所谓,反正不能嫁给他,我也无所谓……等你和曾念结婚了,我也会正式搬进舒家的,大家以后一家人。”   我听得恶心,想着将来可能出现的恐怖画面,满心抵触。   可向海湖到底是想达到什么目的呢,我还是不确定。   “我定了晚上的机票,要回去了,咱们奉天见吧,你的订婚仪式,我可是很期待的,希望……很顺利吧,老爷子是这么希望的,我当然和他站在一起。”向海湖突然就像恢复了正常状态一般。说完这些喊了服务生买单。   我的心,贝塔成功说得一塌糊涂起来。   离开咖啡馆,向海湖和我像陌生人一样分开,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觉得一片阴霾不管我愿不愿意,似乎都会跟随着我了。   这对于准备开始一段新生活的我来说,不是好兆头。   她还有更重要的话没对我说出来,一定是,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吗,我眯眼看着向海湖身影消失的地方,胡乱响着。   大叫起来,吓了我一下,我看见了白洋的号码。   “喂,李法医在我们派出所呢,你快过来!闫沉也在,他也刚到。”白洋声音很小,像是背着人给我打得这个电话。   我心里一惊,抬脚朝派出所的方向走,“他们在那儿干嘛。”   “我感觉自己在做梦呢,年子,真的!刚看见李法医我还高兴坏了,可算看见他没事出现了,可是……他是来自首的,自首!”白洋声音大了起来。   我一下子站住,眼神狠狠怔住,“什么。自首什么?”   白洋继续,“他刚坐下我还没缓过劲儿来,闫沉就也来了,他也说要自首,我靠!我疯了!”   我再次被惊到,“你等我,我马上过去,见面说。”   我开始跑起来,心里竟然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觉,心是慌的。   派出所的门口,一脸痴呆像的白洋已经在等着我,等我气喘吁吁到了她面前,她什么话也不说。直接把我一把搂住。   “我疯了,你听见也疯了吧……”白洋在我肩头喃喃说着。   我推开她,“快说怎么回事,他们人呢,自首总要有原因,为了什么。”   白洋深呼吸,看着我回答,“他们两个都说,十几年前误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就是为了那个来自首的。”   我深深蹙眉,“误杀自己的父亲,他们……”   白洋明白我的意思,点点头。“他们都说了差不多的话,和你怀疑的对上了,他们是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   闫沉,李修齐是兄弟。   我盯着白洋身后派出所的大门口,咬着牙哦,说不出话。   难道李修齐和我说的自己要解决的事情,就是这个,是十几年前悬而未破的杀人案子,他亲生父亲的案子……   可他怎么可能是凶手,弑父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去做!   他用自己手里的一把解剖刀,替那么多冤魂抓到凶手,他自己怎么会……我不可能相信。   “走吧。人已经被分开控制了,一会儿就要先审一下,我可以让你去听。”白洋拉拉我,让我跟她进去。   我又一次走进了这里的监听室,先看到的不是李修齐,是坐在审讯室里的闫沉。   闫沉平静的坐在那儿,等待着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   “他们说,是一起做的那件事吗。”我忽然想起这个,转头问身边的白洋。   白洋盯着审讯室里的闫沉,“不是,他们都只说是自己做的……他们两个,至少有一个人在说谎,对不对。”   我无法回答。   审讯室的门开了。负责讯问的警察走了进去,坐在了闫沉对面。    099 青春逢他(016)我的病   闫沉整个人看上去挺疲惫的,时不时就会抬起手去揉揉眼睛。   审讯开始后,白洋没留下来看,说还有事要做就出去了,我知道她心里很不好受。   其实我也不愿看这些,看着自己熟悉的人坐在那个等待审判的位置上,谁的心情会好过。   按着程序询问基本情况后,审讯员问闫沉,是他自首说,自己是十三年前那起包子铺凶杀案的凶手吗。   “对,是我,是我杀了自己的父亲。”闫沉极为平静的回答,语调和他那张年轻的脸那么不协调。   “你说的被害人,是叫李同吗。”   “对。”   “那你说下案发经过吧。”   闫沉沉?了,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阵儿,才开口讲述了十三年前发生的事情。   十三年前的闫沉,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那时的他还叫李修扬。   出事那天是个下大雨的初春夜晚,因为爸爸李同被朋友喊出去说要谈什么事情很晚也没回家,闫沉就跟着妈妈一起去自家开在镇子上的包子铺找,爸爸是拿了铺子钥匙在那里等朋友的。   等他们到了铺子里,只有爸爸自己在那儿。   “你妈妈,是叫高秀华吗?”审讯员打断了闫沉一下。   闫沉点头。   “继续说吧。”   闫沉接着说,妈妈到了铺子里就让他找桌子坐下看书,她自己和爸爸去了后面的厨房里说话,可他们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   开始闫沉也没管,其实在他们家里这种情况太正常了,可是突然听到动手的声音,还有妈妈的哭声,他就坐不住了,走到了厨房门口想进去劝爸妈别打了。   可刚一进去,就看见爸爸红了眼,手里拎着厨房里的菜刀,正对着妈妈比划,妈妈瘫坐在水缸旁边一直哭,手里也拿着擀面杖在对着爸爸乱挥。   闫沉刚想过去拉住爸爸,可已经晚了一步,爸爸手里的菜刀已经冲着妈妈砍了过去。   “情急之下,我当时脑子一热。就扑在了妈妈身上,我爸的刀倒是没落下来,可我妈把我推开,和我爸继续吵继续哭……女人啊,有时候真的是很吵,我爸再次要拿刀砍我妈的时候,我奔着他过去了,想夺下我爸手里的刀,结果不知道怎么搞的,那把刀被我拿过来了还砍在了我爸的胸口上,我记不清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看着血,听着我爸骂我野种的话。我就只想了一件事……我要让他闭嘴,别喊了!我就对着他的喉咙砍下去了,把喉咙切断了,就不能说话了吧,肯定就不能了……”   闫沉的脸色,已经完全煞白,眼睛睁得好大,像是他再次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春雨的夜里。   我听得心口滞闷无比。   他这么说,那李修齐呢,他又会说成什么样?   我走出去,想找白洋问一下能不能让我看看李修齐的讯问,一出来就正好看见了两个警察正带着一个人朝我走过来。   中间的男人脊背挺直,一道目光也笔直的朝我望过来。   是李修齐。   没料到和他会这么见面。我看着他缓缓走过我面前,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也明白自己不能这时候跟他说什么,我只能看着他。   看着他走向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审讯室,我心里无法抑制的泛起一阵悲凉感觉。   马上他在那个屋子里的身份,就和过去不一样了。   被带进去之前,李修齐还是侧头朝我又看了一下,他表情凝重,一瞥之后,进去了。   我看不出他眼神里有什么意思,只觉得自己脑子转得有点慢,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嘛了。   “看见了吗,他脸上。”白洋的声音。陡然从我身后传来。   我扭头看着她,“脸上,谁,你说他?”我明白过来,白洋指的是李修齐,可我刚才只顾紧盯着他的眼睛看,好像没注意他脸上怎么了。   “他的脸肿了你没看到吗,听说是进来之前,先和闫沉打了一架。”白洋转头看看我身后的门口,脸色很不好看。   “我能去听他的审讯吗。”我心急的问白洋,满眼期待。   “可以,不过只能这次,你懂的。”   我冲白洋用力点头,跟着她走进了审讯室玻璃一侧的屋子里,隔着玻璃,那边灯光通亮得有些刺眼,李修齐已经坐下了。   灯光强照之下,我这才发觉他一侧脸颊的确是肿了起来,可也不算很明显。   他的头发在额前有些凌乱,可我看着却觉得,这样有些落魄的他,身上更带着某种吸引人的魅惑力量,有几分英雄末路的硬朗气质。   不会是他,他一定是有隐情有目的才会这么做。   “告诉我,我想的是对的,对吗?”我看着李修齐,在心里大声问他。   像是真有某种感应存在,我在心里这么想的同时,李修齐在审讯室里转头朝我这个方向,隔着玻璃望了过来,他抬眸的那一刻,嘴角似笑非笑了一下。   很快的一下,之后整个人又面无表情了。   我紧紧握拳在身侧,他知道我正在看着他,他知道。   李修齐的讯问也正式开始了。   对他的身份,滇越警方很了解,他在业内的名气本就不小,现在又是以这样的身份出现,我能看得出同行眼里的困惑和不解。   “规矩你很清楚,咱们就不废话耽误时间了,既然你自首说十三年前的案子是你做的,那你说说案发经过吧。”   李修齐抬起深潭般幽?深沉的双眼,变得像个心机深重的腹?者,“我知道,开始记录吧。”   他淡淡的开口讲了下去。   “十三年前的春天,夜里下着大雨,我正在家里放寒假,还有几天就开学了。我母亲很早就不在了,父亲和继母高秀华再婚也十几年了,我还有个弟弟,就是那个闫沉。出事的那天,因为户口的问题我去找父亲,这里要说明一下,我很多年都不和他们住在一起了……我和父亲约好在镇子上继母开的包子铺里见面,我过去的时候,父亲已经在那儿了,我们两个聊得并不愉快,我父亲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他说得生气就动手打了我,我也不示弱,和他吵得更厉害了……我看见他冲进后面厨房里,喊着要剁了我这个不孝子的时候,我跟了上去……”   说到这儿,李修齐停了下来,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放在桌面上。再次转头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白洋在旁边碰碰我,“我怎么觉得,李法医知道你在这儿听着呢。”   我没作答,眼神一刻也不想离开李修齐。   审讯室内,李修齐收回目光,继续说,“能抽烟吗。”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我从没见过他抽烟。   负责讯问的警官起身,递了一根烟给李修齐,他接过烟,结着火点着抽了一口,烟雾淡淡升腾起来,弥漫在他周围。   这样的李修齐,是我从未见过的。像是看到了他的另一副面孔。   “我和父亲纠缠在一起,他拿的刀被我抢了下来,他又上来夺,我不小心就伤到了他,致命伤是他颈动脉上被我砍到的伤口,那时候我已经是医大的学生了,知道那样的伤在当时情况下,无可挽救,所以我跑了。后来,警方怀疑的那个邻居孩子,是冤枉的,当年现场没找到凶器,因为那把菜刀被我藏起来了,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地方,可以去现场找出来,证据链可以完整形成。”   他继续抽烟,不再说别的了。   我隔着玻璃看着李修齐,缓缓地摇着自己的头。   “你觉得他说的,是假的?”白洋见我这样,在身边问我。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回答白洋。   ……   我走出派出所门口时,一辆停在不远处的车开了车门,曾念从上面下来,走向我。   他发觉我神色不好,蹙眉问我怎么了。   我看着他,轻声问起来,“你和李法医,认识很久了吧,就在滇越认识的吧……你说过不会再瞒着我什么。”   曾念有些意外,轻咳了一下,“怎么问这个。”   他拉我,想带我回车上,可我没动看着他,等着回答。不知道怎么了,我现在就是特别想知道这个答案。   曾念松了手,看一眼我身后,“我们是早就认识,但这和你无关,我们也没瞒你,只是不能说出来,你究竟怎么了。”   他们果然早就相识,我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李修齐自首了,说他自己是十三年前杀害了自己父亲的凶手,他现在就在里面。”我指了下身后的派出所门口,告诉曾念。   曾念眼中满是惊愕神色,“什么。”   我看着他拿出,拨了号码背对着我。   几个电话后,我听出来他是在打听李修齐的事情,看来他在这里人脉也挺大,可当初在这里和他重逢时,他那副吸毒人员的落魄样子……   我看不透他,不对,是看不透我身边这两个男人。   曾念回身看着我。沉?无语。   我往车子那边迈步,“走吧,我好饿。”   路上,我拿着,手指停在通讯录上的一个号码上面,半天也没按下去,就一直看着,直到曾念和我说话,我的手一抖,就那么拨了出去。   我深深吸一口气,索性拨了就拨了,我把举到耳边,等待着对方接听。   一接通,我就听到了向海湖强势的先声夺人,“呵,左法医怎么会主动给我打电话,不会是被我今天说的话弄乱了心吧。”   我厌恶的眯起眼睛,冷淡的对她说,“李修齐自首了,你知道吗。”   曾念听出我电话是打给向海湖的,开着车转头看我一下,我不看他,看着车外等着向海湖回答。   “自首!为什么在这里自首,你疯了吧!”向海湖很大声,我听得出她的声音在抖。   我刚想继续说话,却莫名断线了。我再打过去,向海湖那边竟然关机了。   “干嘛告诉她。”曾念冷着声音问我。   我转头看着他,目光也很冷,“就是觉得她该知道……”   曾念不解的看我,却没再问下去。   向海湖始终没再把电话给我打回来,我又试着比了几次,都是关机状态,不知道她那边突然发生了什么。   曾念把车停在了滇越一家特色菜馆门口,我下车直接就往里面走,像是真的饿得不行,必须马上吃到东西,曾念跟在我身后。   点好菜,菜上得也很快,我马上开始吃起来,一直不说话,只是使劲吃。   吃着吃着,开始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睛里落下去落在桌面上,落在菜里面,可我还是继续吃,停不下来。   嘴里东西太多,嚼起来愈发费劲。   终于,在我被噎得不动时,曾念一把攥住了我拿着筷子的手腕,“够了,吐出来。”   他说着,递了杯水给我。   我不肯吐出嘴里的食物,看着那杯水不动弹。眼睛余光看见曾念在我对面站起身,走过来扳过我的脸,动作用力的捏着我的腮帮子,强迫我把东西吐出来。   我们在包间里,这奇怪的一幕并没被其他客人看见,可就在我和曾念挣扎着不肯的时候,服务员敲了下门,不等说进来就自己开了门。   她看见眼前的景象,愣愣的吓了一跳。   曾念头都没回,恶狠狠地冲着门口低声说,“出去!”   门很快关上了,曾念继续捏着我的脸,我终于还是把嘴里的食物吐出来好多,弄得一片狼藉。   我眼眶发红,猛地抬起头看着曾念,“我饿,你干嘛不让我吃。”   曾念的眼圈也红了,也许比我的还红。   “年子,你犯病了,你知道自己犯病了吗?”曾念脸色都白了,痛苦的瞪着我。   我不说话了。   “我们回去,马上回去,你需要看医生。”曾念说着,声音比之前还要冷,他不由分说就把我直接抱了起来,抱着我往外走。   我们的离开,让餐馆里的客人店家都看直了眼睛。   曾念把我塞进车里,绑好安全带,迅速上车锁了车门,这才看着我说,“不用瞒着我了,你的病我早就知道,你真的以为我们分开的那些年,我对你一无所知吗?”   我?木的看着车外走过的路人,不想说半个字,泪水在眼里弥漫。   其实从我给向海湖打电话开始,我就感觉到自己不对劲了,可我一直暗示自己没事的,这么多年你不是控制的还不错嘛。   靠疯狂吃东西发泄的那种事。都几年没干过了,我还以为自己好多了呢。   可发作就是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我竟然是在曾念的面前发作了,他竟然还知道我这个样子是病发了,他怎么会知道的。   他怎么可以知道。   “年子……”曾念喃喃的叫我。   我眼神空洞的辩着声音的方向,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曾添告诉我的,他把当年的事情都跟我说了……你别怕,我这就马上带你回去,我给你找最好的医生,你会好起来的!”   车子发动起来。   我看着曾念的侧脸,他的下颌线咬得僵硬一片,看上去像是不这样就会崩溃掉。   我很想说我不回去。可是张不开嘴,明明脑子是清醒的,可是就是说不出自己的意思,任凭车子飞速向前,不知道会被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还有李修齐呢,他真的是杀了自己父亲的凶手?我不信。   意识终于在我不自知的情况下,模糊了下去……   我的记忆力出现了一大段空白,就像很多年前一样,曾添只说我忘了一些事情,但是都是不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也无所谓。   可他不知道,很多年前的那些事,最关键的部分我并没遗忘。我只是小心的把它们压在了自己心底里,装着我真的都忘记了。   可这次,我倒是真的忘得干净。   我只记得被曾念从滇越的餐馆里带走,至于他怎么把我带回了奉天,我都不记得了。   我清醒的时候,人躺在床上,眼前看到的是装修很简洁的房间,到处都是白色的,家具墙壁窗帘都是白的。   我想自己一定是被注射了镇定剂,昏睡着被弄到了这个不知哪里的房间里。   “曾念。”我叫了一声。   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我以为是曾念,可看见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我眼神警惕起来。直视着走过来的陌生者。   陌生男人并没靠近我太多,他站在了一个不会给我心里带来太多压力紧张感的地方,安静的看着我,微微弯了下嘴角,“你醒了。”   我没回答,继续看着他。   他从身旁拉了把白色的木椅子坐下,依旧保持和我的安全距离。   “我叫林海,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吗?”他问我,口气很淡,听上去很舒服,有种莫名让人心思安宁的力量。   林海……   这名字,我很快想起来,这名字我是从李修齐那里听到过的,在他家里,在他离开奉天以前,他给我的那张心理医生的名片上,就是这个名字,林海。   “你未婚夫很快就会过来,他去开会了,没想到你在这个时候突然醒了,我们等等他。”自称林海的男人,语气缓缓地对我说明着。   他是在说曾念吗,我的手在身边摸索着,习惯性的想找,打电话。   “你的不在这儿,你需要吗。可以先用我的。”林海说着,从自己衣兜里拿出,举给我看,人并没从椅子上起来,还坐着。   我不想和他沟通,坐在床上不说话,也不再动了。   我不知道这个林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曾念找了他来给我看病的吗?   可这个人,明明是李修齐推荐给我的,我没来找他看病,都有些忘记这个人了。   就这么对峙着,过了不知道多久后,曾念推门走了进来,目光直视床上坐着的我,林海看他进来,这才站起身。   两个男人并没交谈,林海朝门口走去,曾念直奔着我走过来。   他过来就伸手摸我的脸,看了半天才开口,“年子,对不起在你醒过来的时候我却不在,你害怕了吧。”   我莫名的笑起来,就是很想笑。   曾念眉宇间神色紧张起来,手指用力在脸上触摸着,“笑什么,你说话。还头疼吗?”   “我这样多久了。”我终于开口,问曾念。   他神色顿时一松,“十天,到今天正好十天。”说完,冲着我笑起来。   我却笑不下去了。   “那个人,叫林海?”   曾念目光深沉起来,点点头,“对,林海,国内目前治疗你这种状况,最好的一位。”   我看了门口一眼。   “你怎么找上他的,李修齐跟你推荐的吗?”   我的问话,让曾念脸色淡了下去。他坐直身体,把手从我脸上拿开,“不是,是我自己找的,你的事情我要亲自管,不需要别人。”   十天了,过去十天了……我想起李修齐在审讯室灯光下的样子,心里一紧,可是再看看曾念,我不能跟他问什么,自己想办法吧。   “我的呢……你找了最好的医生,应该知道我这种病,治不好的。会跟着我一辈子,直到我死了才会结束。”我想打电话给白洋。   曾念从兜里拿出我的,放在我手边,眼神却刻意回避着我。   他说,“那又怎样,我会死在你后面,陪着你一辈子,陪着你这个病……一辈子。”   我看着他,心里揪在一起,钝钝的疼起来。   我还会这么心疼,看来这次病发熬过去了,暂时没事了。   “你想打电话吧,那我先出去。你打完喊我。”曾念说着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我一眼,我马上低头拿起。   门关上了。   我看了下的讯息,有未接来电有新的微信,微信还没看过,那个红色的提示还在,未接电话也只有白洋的。   我拨出了白洋的号。   秒接,白洋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年子吗,是你吗!”   “嗯。我……”本想和她解释我的失联,可白洋马上堵住我的嘴,跟我说曾念都和她说过了,她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的病。白洋是极少数的知情人之一。   “我没事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李法医带着我们,已经找到了当年的凶器,他真的知道那把菜刀埋在哪里,也在那上面提取到了死者的血液,所以……”白洋不再说下去。   我听着,闭上了眼睛。    100 青春逢他(017)高秀华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纱照在床上,依旧减轻不了我心里的那份寒意。   “兄弟两个人,说了两个不同版本的案发经过,不应该这样。”我和白洋说。   “是啊,所以案子还在审还在查,省里特意派了专案组下来,还有闫沉的妈妈昨天也找到了,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自首,一直求我们让她见见闫沉,可是这不可能,我让她去请律师了。”   白洋说完,似乎轻声叹息了一下。   我刚要说话,白洋又补充了一句,“差点忘跟你说了,你们原来那个专案组的人,叫余昊的,也过来了。”   听到半马尾酷哥的名字,我眼神一亮,可又突然觉得心头一酸。   “余昊也是专案组成员吗。”我问。   白洋,“不是,他是私人身份过来的,带着律师来的,给李法医请的律师。”   ……   曾念重新进屋的时候,那个心理医生林海也一起来的。   我对曾念说,我不想待在这个房间里,我要回自己家,可以吗。尽管我用了询问的语气,可我知道他看得懂我眼里的坚决意思,不管他怎么说,我都会离开的。   曾念没回答我,看看身边的林海。   林海沉静的看着我,“没问题,随时可以离开,不过要麻烦左小姐按时服用我开的药物,这样对你有好处。”   曾念在一边揉着眉毛。   我点点头。   太阳西斜的时候,我和曾念一起离开了林海的治疗场所。走出来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待在四面环山的一个地方,一座三层独楼,外面看上去就是一处毫不张扬的普通楼房。   从这里开车返回奉天市区,也不过就四十分钟,我从来不知道繁华都市附近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给人心治病的地方。   曾念按我的意思把我送回了自己的住处,没回他的家。   离我们订婚的日子,应该还有二十七天了,我在路上很仔细的在心里算了两遍,确定自己没记错之后,才对曾念说,我准备和单位请一个月的长假。   曾念看看我。放慢车速把车靠边停在了我家楼下。   “我们订婚的日子快到了,你想好好休息等着那一天,也好。”曾念温柔的拉着我的手,很赞同我这个决定。   我笑了一下,“差点忘了问你,团团呢,还有苗语的骨灰找到了吗。”   曾念,“团团还在滇越,我也给她请了长假,那个孩子日子不多了……苗语的骨灰还没下落,我安排人一直在找,你不用操心这些了。照顾好你自己最重要,知道吗?”   我抬眼看了下自己那个住处黑漆漆的窗口。   “你放心。”我能给曾念的,也只有这三个字。   “林医生说,你现在最好不要独居,我不愿去我那边的话,我搬过来你这里。”曾念看我开了车门,对我说道。   我心里在说,我只想一个人待着,可并没说出口。   “我自己没事,这个病一直在,我也一直一个人住。”我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看着曾念平静的脸色。看不出他心里怎么想的。   “外公说,订婚以后,我们可以一起搬去老宅那边住,老人年纪大了喜欢热闹。”曾念冲我点点头,可同时提出了这个。   我皱了皱眉。   “再说吧,我累了,明天再说,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我下了车,也没有让曾念送我上去的意思。   曾念不再说什么,让我上楼开了灯,他看到了灯光就走。   我进了家门,迅速开灯,然后走到窗口推开窗户,朝楼下看,看见曾念的车慢慢动了起来,最后开走了。   确定他真的走了之后,我回头去关了灯,摸黑坐在了沙发上,望着窗外的夜色。   这一夜,我就这么过来的,到天色发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我定了上午九点的闹钟,时间一到,我被弄醒过来,翻身摸到自己的,从沙发上坐起来,洗漱换衣服,准备去市局请假。   到了局里,听我说完请假的理由,主管领导拿着我的请假信看了又看,“小左啊,你递给我这封信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也要跟李修齐一样,要辞职了呢,还好不是。”   李修齐在滇越的事情,同行的圈子里一定都传开了,我和领导都没提起,也都不想提。   顺利请了假,我回办公室收拾东西,处理了一下手头的一些杂事,等全都弄完了,才离开法医中心,在外面给石头儿打了电话。   石头儿在专案组解散后,已经回了家里,在那边的刑警大学当客座教授,我不确定他是否也知道了李修齐的事情。   可是电话很久都没人接听,也许正赶上石头儿在上课吧,我又给半马尾酷哥打了过去。   余昊接的很快,一开口还是冷冰冰的语气,“就知道你会找我,你听那个话唠女警说我的事儿了吧。”   话唠女警……我笑了笑,这称呼倒是蛮适合白洋的。   “你见到他了吗,你怎么会带了律师过去。”我直奔主题也不废话客套。   余昊,“其实是李哥早就安排好的,可我不知道他安排这些是为了……算了,律师已经见过他了,我没见到他。”   我听着余昊的话,想起之前她和李修齐在办公室神秘兮兮的那些举动,难道那时候李修齐就做了辞职的打算,辞职回老家。回老家自首承认自己杀了亲生父亲?   “你在听吧,他还挺好,不用担心。”见我良久不语,余昊又说了一句。   “在听,你会一直在那边吗,你相信他的话吗?”   半马尾酷哥马上回答,“这还用问吗,我不信,你也不信。”   我苦涩的笑了笑。   我们都是警察,当然清楚在目前这种局面下,我们信不信并不能解决李修齐的事情,我们需要的是找出真相。   找出那个真正的凶手。   哪怕某些人不惜以自己的名誉和后半生去掩盖,就算是多管闲事,我也要去试试。   这就是我昨夜做出的决定。   晚饭的时候,我把自己的决定和曾念说了,我觉得这种事我坦荡的讲出来最好,我不想因为这事和曾念有什么误会,虽然我明白他听了我的话一定会不舒服。   可是有些意外,曾念听完我的话,表现的很淡然,甚至还笑着看了我好一阵儿。   我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他才开口说,“我还不知道你吗,你不说我也想到了,只是我担心你目前的身体状态,给我点时间,我陪你一起过去,也许我也能帮上忙,我也不相信李法医会是那样的人。”   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有被理解的感动,可为什么还有那么一丝愧疚感呢。   百感交集时,曾念握住我的一只手,他的手依旧很冷,握着我却像是要从我这里索取更多的温暖。   他说,“年子,不管发生什么,希望我们的订婚不会受到影响,你能答应我吗?我需要你的一个承诺,就现在。”   “当然。”   两天后,就在我准备和曾念一起去滇越的时候,出了突发事情。曾念负责的房产开发项目施工现场出了事,他不得不留下来主持局面,不能和我一起出发了。   “你先去,有事保持联系,我争取尽快赶过去。”曾念在机场送我,几句告别的话被电话打断了很多次,我看得出他心情很不好,事情一定比我知道的还要严重。   “不用担心我,你要自己小心,别忘了上次车祸的事情,我担心你,要不我留下来等你?”我真的是不放心他,总会把那次车祸和眼前的局面联系在一起想。   曾念很轻的摇了下头,推我赶紧去安检口,“放心,你忘了我是谁吗,我可是曾念,快进去吧。”   这次飞行并不顺利,飞机不知什么缘故没能正常降落在目的地滇越,而是临时停在了云省的机场。机组给出的解释是机械故障为了大家安全才停在了云省。   我给白洋打了电话说了情况,告诉她我会买火车票从云省去滇越,然后又想给曾念说一下,可是怕他知道了反而分心惦记我,最后还是放弃了。   我赶到火车站,还好买到了当天晚上去滇越的火车票。   我哪也没去就直接在火车站等待三个小时后的出发,无聊的走进车站旁边的一个小书店里闲逛,拿了一本风格比较前卫的青年期刊翻着看,意外的看到了评价闫沉话剧的文章。   评的正是他的处~女剧《爱人的骨头》   评价很高,可同时也隐晦的一再暗示,这个剧本是根据一个真实案件改写的,作者给人的感觉好像很了解那个案子,他给故事的结局很残忍,真想让人唏嘘,窒息。   “也许,真相就是长了一张戏剧的脸……”   看着这篇文章最后的结束语,我的心绪难平,脑海里闪回着那出话语的每一幕,想起我和李修齐一起看剧时,他的反应……   一切,从那时候就暗示着今天的局面,只是我身在其中并未察觉。   我付钱买了一本走出小书店,找了家米线店坐下吃东西,吃饱后进了候车室坐等上车,拿出杂志又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就困了起来。   好像是睡了很短的时间,可我还是做梦了。   梦里在下大雨,风还很凉的吹在身上,好多早春开的花被雨打得花瓣落了满地,和泥水污垢滚在一起,让人心生悲凉。   我走在一条黑暗的路上,没人没车,像是只有我存在。   前面忽然出现昏暗的光亮,我奔着光过去,站在了一个临街铺面的门口,灯光从里面透出来,隐约能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像是不大愉快的交谈,双方声音听起来都不好。   我推门就往里面进……   噗的一下!血,新鲜的血液喷在了我身上,我看惯了血腥并没害怕,可是却没看明白这血从哪来的,怎么会弄了我一身。   有人推推我,我猛地惊醒过来,眼前站着穿着制服的警察叔叔。   “心大的咧!就这么睡,小心财物啊。”   我谢谢同行的提醒,耳边也听到了我坐的那趟火车准备检票的提示广播,赶紧起身。   上了火车。我找到自己的卧铺位置,坐下了才开始回忆刚才那个短暂的梦,自己的额头有细密的汗珠,不知道是梦里就起的还是刚才赶着上车弄出来的。   躺下去我却再也睡不着了。   不知道这个时候,李修齐是不是也还睁着眼睛,他在想什么呢。很想马上跟他面对面说话,可是这不可能,有话只能通过他的律师转达。   能转达进去的话,也说不出什么,等于没有。   一亮,是白洋发微信问我上车了没有,我回复刚开车,白洋的电话就过来了。时间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我小声和白洋说话,她告诉我明早会去车站接我。   “按着闫沉的口供,当年事发的时候,他妈妈也在场,所以我们明天会对高秀华询问情况,我今天也见到他妈妈了。”白洋对我说完,叹了口气。   我听得出她心情不爽,“说话了吗。”   “说了,可我不喜欢她,她那个看人的眼神,太难受了,也没说几句话,她好像很不喜欢我。”   我还记得见过高秀华的那一面印象,我也不喜欢那个女人,尤其是现在知道了她和李修齐的关系,当时在现场,他们一定都认出了对方。   李修齐当时该是怎样的心情,掩饰得那么好。   “好了,你抓紧睡觉吧,注意你的身体,明天见面再聊。”白洋催我去睡,然后挂了电话。   吃了林海开给我的药以后,我还是没有睡意。在火车厢的晃动中,几乎一夜未眠,火车在早上六点多的时候,到达了滇越火车站。   好多第一次坐火车过来的游客,都好奇地看着车窗外旭日初升下的雪山,惊奇的感叹声时不时就想起,我脑子昏沉沉的也站起身,做好下车的准备。   到了出站口,远远就看见了白洋挥起来的手,再看她身边,还站着依旧面瘫脸的半马尾酷哥,他也来接我了。   有些日子没见。半马尾酷哥还是那样,只是我无意中发觉,他似乎比过去话多了一点。   我想缓解下因为李修齐带来的沉静气氛,就开他玩笑,说他好像爱说话了呢。   半马尾酷哥冷冷的看我一下,“哪有……有的话,也是被话唠影响了,被雪山影响了,这里实在是太干了。”   噗呲,白洋在一边笑出了声。   我忍着笑,看着半马尾酷哥瞥向白洋的酷酷眼神,什么也没说。心情终于松快了一些。   可是很快,一切因为回到李修齐的事情上,大家都笑不出来了。   路上白洋接了个电话,说完后回头告诉我和半马尾酷哥,上面来了电话,特意提到李修齐的案子交给专案组那边了,今天会再对李修齐和闫沉,重新问一次笔录。   “我们这边的人,都不能参与。”白洋强调完这点,看了看我,耸耸肩膀。   这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了。我也转头看看旁边的半马尾酷哥,他依旧没什么表情。   到了派出所,我问半马尾酷哥他带来的那个律师呢,这才知道那个律师早早就去了看守所等着回见李修齐。   不用参与案子了,白洋一下子不忙了,领着我在她的办公室里坐着,半马尾酷哥坐下来就开了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在?捣什么,也不搭理我们。   我想抽烟,就和白洋到了院子里。   一根烟抽完,白洋关切的打量着我,“没想到你还能回来,曾念就没不高兴啊。”   我看着渐渐忙碌起来的派出所,“没有吧,我也不知道,他那个人的心思也不容易看得出来,反正没拦着不让我来。”   “哎……对了,你们订婚的事情准备怎么样了,我可提前请好假了,没变化吧。”白洋口气突然谨慎起来,问我。   我转头看她一笑,“干嘛变化,准备什么的,应该差不多了吧。”   白洋一瞪眼。“什么叫应该啊,你自己的大事这么不上心呢,真是。”   我恍然一下,找不出什么回答的话,脸色僵了一下,又想抽第二根烟,可是手被白洋打了一下,“别抽了。”   我听话的把烟收回烟盒里。   白洋继续看着我,“你想好了吧,订了婚可就算把自己交代出去了一半,后悔就难了。”   我明白白洋的意思,更清楚她没说出口的那些担忧。   “当然想好了。你忘了我跟你说过,我从十七岁就想和他一辈子在一起了,后来以为没希望了,可是希望又回来了……我承认自己动摇过,可最后还是还想圆了自己的梦,想好了。”   我的回答,让白洋这个话唠没出声。   八点整的时候,高秀华的询问开始了,是由云省来的专案组负责的,白洋他们都不能参与。   我忽然想到什么,低声问白洋,她和闫沉的私下关系,和领导说了吗。   白洋咬咬嘴唇。摇头。   两个多小时候,高秀华的询问结束了,我和白洋看着专案组的人走出来,高秀华也跟着出来了。   见到我的那一刻,高秀华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经过我和白洋身边也没停下来,像是不想跟我们说话有交集,一个人很快走出了派出所。   我追了出去,叫住了高秀华。   她不情愿的停下来看着我,“有什么事吗,我有事急着走。”   “还认识我吧。”我问高秀华。   她不耐烦的点点头,“你是法医。”   “对。也是李修齐的同事。我也不想浪费时间,你是李修齐的继母吧,我有些话想跟你聊聊。”我跟着高秀华,她在我说话的时候,继续往前走。   高秀华不停脚,“是,怎么了,我没啥想跟你说的。”   她加快脚步。   我眯了眯眼睛,继续跟上去,在她旁边边走边说。   “当年出事的时候,你真的在现场吗?”   高秀华厌恶的看了我一下,突然站住。“该说的我都跟警察说了,你问我算怎么回事,你是我们家什么人?”   我摇头,“我当然不是你的家人。”   “既然不是,就别管闲事。”高秀华白了我一眼,居然跑了起来。   我看着她的背影,没追上去。   返回到派出所门口时,就看见半马尾酷哥从里面正往外走,和我擦身而过时,他很快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我去盯着高秀华,你等消息。”   说完。他快速朝着高秀华跑走的方向跟了上去。   我回头看着他,差点都忘了他擅长的事儿,面对活人,他可比我厉害多了。   这天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多了,半马尾酷哥才给我来了电话,让我去镇上的邮电局见他,他在那儿等我。   我找到邮电局时,看见戴了鸭舌帽的半马尾酷哥正混在一群在挑选明信片往外寄出的游客中间,见我进来和我使了个眼神,我跟着他出了邮电局,在石板路的巷子里继续往前走。   路过一个卖鲜花饼的小铺子门口,他走过去说要买。和卖货的小妹说着话,我也过去。   他还真的买了一份玫瑰花口味的,买好后又接着走,我马上也跟上,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儿。   过了一座石桥,半马尾酷哥摘了帽子,我看到他拿起在看。   我的很快响起来,接收到他发来的微信,“你没发现有人跟着你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然后猛地转身看自己的身后,好几个人走在路上,这里是滇越游客最聚集出现的地方,看一眼我真的看不出什么。   怎么有人在这里跟着我,跟着我干嘛,余昊又是怎么发现的。   “哪个是?看不出来。”我迅速回了微信给余昊。   余昊慢慢转身,迎着我走了过来,低头在上飞快打着字。   经过我身边时,他的微信也过来了,“你继续向前,随便走一段再回刚才的邮电局。”   他从我身边走过去。   我按他说的,继续朝前走,前面更加热闹,有一对游客团正在集体拍照,我绕过这些人回了下头,已经看不到余昊的影子了。   十分钟以后,我原路返回,走到了邮电局门口。   没看见半马尾酷哥,却看见了高秀华,看见她正从邮电局里面走出来,手里拎着什么东西,神色紧张的四下扫了一眼后,似乎并没发觉我的存在,快步朝和我相同的方向走去。   我刚想跟上高秀华,胳膊被人从身后突然拉了一下。    101 青春逢他(018)左华军   猛然回头,看到了一个游客装扮的老头儿,是他伸手把我拉住了。   “姑娘,我想打听一下啊……”老头儿笑眯眯的对我说。   我愣了几秒,心头猛地升起惊喜之情,可看着老头儿一本正经跟我装不认识的劲儿,就顺着演了起来,“大爷,您说,想打听什么……”   几分钟后,我作为一个外地人给老头儿做了向导,一起走进了通往汽车站的一条巷子里。   这里没了大拨游客的身影,老头儿压了压头上的旅行帽,开口对我说,“左儿,你还是得多锻炼啊,被我跟了那么久都没发觉,这不行啊。”   原来半马尾酷哥跟我说的那个跟踪我的人,竟然是石头儿。   我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路面,“石头儿,没想到您也来了,那天电话没打通,我还想要不要再联系一下呢。”   游客打扮的石头儿放缓了脚步,“那小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来。”   我明白,石头儿和李修齐认识的时间,应该是当初专案组里最长的一个,了解程度也最深,现在他突然辞职然后又自首说自己是杀人犯,老头儿知道了消息肯定也着急坏了。   心里渐渐踏实了不少,我知道这全是因为石头儿的出现,有他在,就觉得事情会找到正确的解决办法。   石头儿住在了靠近滇越汽车站旁边的一家宾馆里,我跟着他进了房间,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半马尾酷哥了,原来他也在这儿。   我笑着对石头儿说。“头儿,怎么感觉专案组又要干活了呢,就差赵哥了。”   石头儿也哈哈笑,“是啊,他是真的来不了,不然可不凑齐了。”   半马尾酷哥也起了身。   很快我们三个人都严肃下来,开始说起李修齐的案子。   我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如实说了一遍,石头儿和半马尾酷哥都听得很认真,也听着听着都皱了眉头。   这事很棘手。   石头儿看看半马尾酷哥,问他,“那个高秀华住在哪儿呢?”   余昊说了地方,我一听就知道那里和曾念那个房东大嫂家不远。原来她住在那儿。   “这女人在案子里一定是关键,咱们现在都不能按着正常程序去接触她调查,得费点劲儿了,不过这对咱们也不难,都精神点儿。”石头儿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嘴上给我们打着气。   “左儿,我没记错的话,你这订婚可快到正日子了吧,在这儿呆着行吗?”石头儿突然问我这么一句。   “对呀,没改日子吧。”半马尾酷哥也跟着问。   我看着他们,“没变,我还能在这边呆五天。然后可能就必须回奉天了。”   石头儿和半马尾酷哥对视一眼,没再多问。   一个多小时后,我和半马尾酷哥离开了石头儿的住处,他出来就打了个电话,语气酷酷的问对方,下班了吗,晚上干嘛。   我好奇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这电话是打给谁的,也许这酷哥谈恋爱了,看上去感觉像。   “好,我和她一起呢,你等我们吧。”余昊讲着电话看看我。对电话那头说着。   我听了他的话,顿时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了白洋那丫头。   等余昊打完了,我马上问他是给白洋打的电话吗。   半马尾酷哥点点头,没什么表情的回答我,“是,她说请我们吃饭。”   真没想到,等我和余昊一起到了白洋等我们的餐馆时,我看着他们两个你来我往说话的样子,倒觉得这二位还真的挺配的。   吃完晚饭,白洋拉我去了她租的房子住,半马尾酷哥送我们到楼下就离开了。   洗了澡,我和白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可我的心思一点也不在电视剧情里,看着就出神想别的去了。   “干嘛呢,又想李法医的事儿呢。”白洋递给我一个苹果。   我接过来,“不是,我在想曾念,他今天一个电话都没给我打过呢。”   白洋把电视音量关小了,凑近了看着我,“你们两没事吧。”   我笑了笑,打了白洋一下,“当然没事,他公司出了点事很忙,我就是担心,你别乱想好不好。”   “哦……”白洋也笑了。   晚上,我和白洋都躺下关灯睡了,曾念的电话才打过来。我拿了到了阳台上接,听到他疲惫的声音就知道,公司的事很费神,不免心疼起他。   “那就被跟我多说了,赶紧早点休息,我这边不用你惦记。”我催曾念赶紧睡觉。   他温和的笑起来,“你一天都没给我来电话,我以为你去了滇越就把我忘了呢。”   这语气怎么带着点酸味儿,我笑着回答,“我不是怕影响你工作吗,好心还被埋怨,真不值得。”   说完,我们两个在电话两头一起笑。   “案子有进展吗。”曾念问我。   我把石头儿和半马尾酷哥也都在滇越的事情和他说了,然后问他公司那边怎么样了,还能过来吗。   “恐怕暂时走不开了,事情需要我亲自盯着,交给下面的人总是不放心,怎么办,我又把你一个人丢下了。”曾念无奈的说着。   我看着边城?得通透的天空,星光点点,心头一热。   “你别来了,等我回去,最多五天,不管案子如何,我都会回奉天,准备咱们的订婚,礼服总得试一下,万一不合适还有时间改。”   我这句话,让曾念许久没出声,直到我叫了他一声,他的声音才缓缓的从听筒里传过来。   “年子,我爱你,真想取消订婚宴。”   我惊讶的啊了一下。   曾念笑出声而来。“我的意思是,干脆我们直接结婚吧!然后生三个孩子,用他们把你牢牢拴在我身边。”   他难得如此孩子气讲话,我听得也一直笑着,总觉得这幸福像是梦,是我从十七岁就做的梦。   “等我回去再说,你现在马上去睡觉。”我给曾念下了命令。   他很听话的和我又嘱咐几句注意安全注意休息按时吃药后,还非得让我先挂了电话。   等我挂了电话回到床上时,白洋瞪着眼睛在黑暗里看着我,“看来我要准备当干妈了……”   我笑骂了她一句,拉开被子躺下。   第二天中午,我和半马尾酷哥,石头儿一起见了李修齐的律师。   律师是个干练的中年男人,他说自己和李修齐也是多年老友了,念书时就认识,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成了李修齐的代理律师。   “我和他说了你们都在这儿,他有话让我转达给你们。”律师挨个看看我们几个,说道。   石头儿笑着说,“那小子肯定是说,让我们别管这事,对不对。”   律师颔首,“您还真是了解他,基本就是这个意思。”   “你下次去见他什么时候?”我问律师。   律师看着我,“我晚上飞机必须离开两天,手上别的案子需要我,等我回来就会再去……对了,他有话要我单独转达给左法医。”   我看了石头儿和半马尾酷哥一眼,他两都没看我。   “是吗。”   吃晚饭离开饭馆时,我和律师走在后面,他把李修齐的话跟我说了。   “他让我转告你,订婚宴不能参加了很抱歉,不过礼物他已经准备好了,他姐姐李修媛会代替他去参加的,礼物到时候会带给你。”   我听律师说完,马上追问,“就这些吗,没别的了?”   律师很谨慎的想了一下,“没了,就这些。”   我本以为李修齐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没想到就只是说了这些,他现在还有心思关心这些,难道不知道他现在的处境我们多担心多替他着急吗。   见我神色不大好看,律师安慰性的又对我说,“放心,这么严重的罪名,也不是他想认就行的,证据不足就没用,不管他本人怎么想的,虽然我们作为朋友都知道他既然决定走了这一步就一定会早早安排好,可我也不是白给的,你们也都不是,我们不会让他如愿的,我见他时跟他说了。”   没想到这位律师会这么说,我冲着他淡淡笑笑,可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我在这里能帮他的时间,只有不到五天了。   可事情看上去毫无进展,我心里很着急,送走律师后,就去问白洋有什么新消息没有。   白洋拉我站在派出所门口说,听说云省派下来的专案组在找到的那把菜刀上。有了新发现,但是具体情况还不知道,那边保密的很。   “应该是对李法医有利的发现。”白洋独自念叨着。   “那个高秀华呢,又喊她来询问了吗。”我问白洋。   白洋摇头,“没看见,但是知道有同事在盯着她呢,她不会离开滇越的。”   “闫沉那边呢?”   白洋看着我,“不大清楚,现在案子不让我们插手了,我废了好大劲儿才打听到这么点消息,那个之前来自首说自己被冤枉的案子嫌疑人,今天被取保了,我求同事拦着问了一下,那人还是那些话,说他就知道杀人的是李同的儿子,是哪个他就不确定了。”   我点点头,心情更加沉重起来,一切看起来都还是对李修齐很不利。   究竟突破口在哪儿呢,要怎么找出来呢。   日子不知不觉飞快向前,我们依旧没什么新发现时,距离我离开滇越的日子只剩下一天了。   我犹豫了几次,还是订了灰奉天的机票,说好的话不能反悔,尤其是在订婚即将到来的时候,订好票我告诉了曾念。   他这些天也依旧很忙,好公司那边渐渐稳定下来,他心情轻松了不少,还说了会去机场接我。   李修齐的律师也在我走之前赶回了滇越。   在他去回见李修齐之前,我见了他,让他帮我带话进去。“?烦告诉他,不管他为什么选择这么做,我还是相信他没做那些事,就这句话,谢谢你。”   我和石头儿他们一直等着律师回见回来,他和余昊都知道我明天就要回奉天了,两个人说了一定会赶回去参加订婚宴,我先谢谢他们,然后说如果这边不方便离开,心意到了就行。   半马尾酷哥看着我,脸色忽然有了表情,“左法医,我还以为你会和李哥走在一起呢。”   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听得我神色尴尬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石头儿推了半马尾酷哥一下,“说啥呢!你个没情商的,说这个干嘛。左儿,别听他瞎说,你自己幸福就好。要是我们真的去不上,等将来婚礼的时候肯定到场,咱们可是娘家人啊。”   我挤出笑容,点头说是。   半马尾酷哥又恢复了酷酷的面瘫脸,看着我不说话了。   律师会见完回来的时候,见到我们就说,案子还是没有足够批捕的证据,所以我们还有时间继续争取。   我问他我的话带进去,李修齐听了怎么说。   “他就是沉?的听了,一个字也没说,直到我要走了才问我,左法医是不是明天离开,我说是,他就只说了一个好字,就这些。”律师回答我,   我也料到可能就是这么个结果,他不会跟我多说其他的。   我订的是早班飞机,回到奉天时已经是下午,曾念看见我出来,迎上来就搂住我,不管不顾的要吻下来,我躲开他,他就满眼深情地搂着我不撒手,弄得经过的路人都盯着我们看。   坐上车,他还用一只手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像是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似的。   我哭笑不得的让他好好开车,他这才放开我,“咱们现在就去试礼服,我跟那边约好了。”   他把车子开得飞快。   其实如果只考虑我自己的意愿,我是不愿意弄什么礼服还要什么订婚宴的,最多家人朋友聚聚就可以了,不过是个形式。   可是舒添的社会地位,加上曾念现在的领域,我只能接受这些身外的形式之物。   礼服是在奉天一家老字号里定做的,中式和西式各一件,我们到了店里。店家特意提前打烊接待我们,完全贵宾的服务。   我在店员的陪同下,走进了试衣间,曾念也去隔壁试他的礼服。   穿衣镜前,我和曾念并肩而立,身边时店家们的夸赞声,我眼里看见的倒只有两个听陌生的人样子,我和曾念穿的这么正式而隆重,都不像我们自己了。   曾念微笑着一直盯着我看,上上下下来回看,我抿着嘴唇也去看曾念,他脸色还带着疲倦。可眼睛那么亮晶晶的。   好像又看到了年少时的他,只是那时的他很少这么对着我笑。   我被他催着又进了试衣间去换另一套礼服。   再出来时,就看见曾念在听电话,背身对着我,我走到穿衣镜前独自照起来。   两套比较起来,我还是更喜欢中式改良那件,更适合我,西式这个低胸的我穿着总觉得怪怪的,总担心礼服会突然掉下来,让我出丑。   店员询问我尺寸合不合身时,曾念打完电话转过身,走到了我身边看着。   “我喜欢前面那套多一些。你呢。”我看着替我修改细节的店员,问曾念。   “我觉得都好,你穿都好看。”   店员听了曾念的回答,羡慕的抬起头看着我笑,我也笑着抬起头去看曾念,却发觉他眼神里那种阴沉神色又出现了,和他脸上的笑容很不协调。   离开礼服店,他说有事要去见客户,就把我送回家里,说了晚点再过来。   我没多问,回到家就开始收拾屋子,还和白洋通了电话。把试礼服的照片给她发过去看,白洋看了也说我穿中式那套更好看。   聊完我的事,我又问起了李修齐的案子。   “他那边还那样……你还记得你做尸检那个男人吧,他老婆今天把高秀华给打了,就在派出所门外,怎么那么巧两个人在门口遇上了。”白洋跟我说。   “她们怎么都去派出所了。”我记得那个男人,他老婆认尸后就怀疑说高秀华和她男人的死有关,没想到冤家路窄还真的碰上了。   “那女的就是来问她男人案子的事,正好高秀华也过来,是我们找她问那男人案子的事,问她的照片怎么会在那男人尸体上发现,就这么巧碰上了。”   “那高秀华怎么说的,打得严重吗?”我又问。   白洋,“被挠了几下没大事,照片的事她说她不清楚,但是承认过去和那男的有过一段,和李同结婚后还因为那男的吵过架,但是这次回滇越没联系过。我们不找她,她还不知道那男的没了呢。”   “我觉得没她自己说的这么撇的干净,还得好好调查她。”   白洋赞同我的看法,“我们也都这么想的,反正两个案子都跟这个高秀华有瓜葛,不会放松盯着她的。对了,你这些天早点睡觉保养皮肤。我会在订婚宴前一天回去,票买好了。”   我想到什么,试探着问白洋,“余昊呢,会跟你一起回来吗。”   白洋切了一声,“你别拐弯了,我还不知道你,我跟他你别瞎联系啊,我干嘛跟他一起回去啊,真是的。年子,我不喜欢他那款的,再说我和闫沉……算了,说了心烦,早点睡吧,未来曾太太!”   这一晚,我困得瞌睡起来时,曾念才回来。   给他开门,他不说话就过来抱我,我们两个在沙发上温存了好久,他才放开我。   我想起在礼服店里看到他眼中的阴沉,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安,可是又不愿问太多,就催他去洗澡休息。   曾念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看着我不动弹。   我推了推他。从沙发上坐起来。   曾念伸手拉住我,他的手依旧很凉,像是刚碰过冰水一般。   “年子,不问我今晚去见什么人了吗?”   我回头坐下,看着曾念,“你说了去见客户,我干嘛还要问一遍,难道你骗我了?”   曾念笑笑摇头,也坐直身子,“有人想参加我们的订婚宴,可是怕你不肯让他去,我今晚就是去见这个人的。”   我怔然一下。语气有点冷下来,“谁啊,我为什么会不愿意,我都不知道是谁。”   曾念定定看着我的眼睛,慢慢说,“我已经邀请了曾尚文去我们的订婚宴,但是他只能以王姨男伴的身份出现,我是听了你的话才这么决定的。”   我点头,不管怎样,能参加曾念的人生大事,曾伯伯就会好受许多,哪怕不能以父亲的身份出席。我想他也会愿意的。   可是曾念提起这个什么意思呢。   曾念的手指在我手背上抚摸着,转头看看窗外的黑暗,接着说,“我只是担心外公见到曾尚文,会不开心,毕竟因为我妈的事情,外公一直恨着他。”   我也把手放在曾念手背上,温热着他的凉手。   他没跟我细说过曾伯伯当年和他外公妈妈之间的旧事,可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美好的记忆,他现在会这么两难我也理解,换成我也会这样的。   “外公应该会理解的吧,你先跟老人家打招呼。我觉得不会有太大问题。”   曾念点头,把手举起来摸上我的脸,“虽然很难开口,可我还是得跟你说,还得说我今晚去见的这个人……年子,我去见的人,叫左华军。”   我的脸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左华军这个名字,被曾念从我的记忆深处突然给挖了出来。   见我不说话,曾念继续道,“他说想去参加我们的订婚宴,我忘了跟你说。他现在是我的司机,才上班一星期。”   我抿了下嘴唇,把手抽回来,放在自己的腿上,低下头。   “你的员工,想去的话我也不好阻拦,不用问我意见的。”我隔了好几分钟后,才开口说了这句话。   “年子……”   我抬眸看着曾念,“别说了,就这样吧,我困了。”   “年子,你听我说,他是你爸爸,他一直没出现是有原因的,你去见见他吧。”曾念拉住,我不肯让我走。   我背对着他,紧咬嘴唇不吭声。   我当然知道左华军这三个字,代表着给了我生命那个男人,可是他从来没出现在我的人生里,现在这么突然就冒出来,算什么。   “我让他明早来这里接我去上班,你再想想,明早再决定。”曾念在我身后,轻声说。   我没回答。   第二天一早,曾念起床时我装睡没动弹。   等他出门了,我才爬起来站到了窗口,往下看。   他走向一台白色的宝马车,车里下来一个中年男人,给他开了车门,曾念没进车里,和他说了几句话后,中年男人仰起头,朝我站的窗口望上来。    102 青春逢他(019)总有人要先走一步   我迅速闪身到窗帘边上,没让他看见我。   可我看到他的样子了,很陌生的一张脸,我只在照片上看见过。离得远,也看不出我的眉眼有几分像他的。   左华军,这人就是我父亲,从我出生一次也没见过的父亲。   看到他,我忽然特别想见我妈了。   每次去见我妈之前,我都要先和曾伯伯联系,这次也不例外,可我打过去电话才知道,我妈今天准备出院回家休养了,曾伯伯以为我还在外地就没跟我说。   我妈被曾伯伯接回了曾家,本来他们打算中秋节领证结婚,因为我妈病倒,这事也往后推迟了。   和曾伯伯一起接我妈回到曾家,我还以为之前曾念领来做保姆的那个女人还在家里,可曾伯伯说那女人说不干了要回老家已经离开了,家里现在的保姆是我妈认识的,见我们回来手脚利落的迎出来,帮着把我妈扶了进去。   我妈恢复的真不错,已经能开口说话虽然听清楚得费点劲儿,腿脚不方便但是也不用必须坐轮椅,医生说能这样很好了。   曾伯伯给了我们母女单独相处的时间,我关好门坐到床边,看着床上的我妈。   “不用管我,忙你的你的去,订婚都准备……啥样了。”我妈询问的眼神盯着我,她知道我和曾念的事情后,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   “都差不多了,妈,我有话跟你说。”对于和自己亲妈聊天这件事,我还是很生疏的,都不记得我们母女间多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我妈点头,可眼神里分明有戒备的神色。   这眼神让我不舒服,可现在也没时间计较这些,我有些事情需要尽快问清楚。   “曾念换了个新司机,这事你知道吗。”   我妈皱皱眉看着我,“不知道。这事干嘛问我,你有话,有话直说。”   我也皱皱眉,估计自己的样子和我妈一定很像。   “这司机你也应该认识的,曾念说他叫左华军,我记着那个人也叫这名字吧。”   我妈眼神呆了一下,随即眼珠迅速的转了起来,可是没说话。   “我也懒得废话,他跟曾念说想参加我们的订婚宴,这事怎么办,毕竟他是我爸,也是你曾经的男人,那天曾伯伯也会去。你说怎么办。”我口气冷淡的问我妈。   好半天之后,我妈才叹了口气,脸色有些哀怨起来,看着我的眼神却比平时都要温和柔软。   我倒是不习惯被我妈这么看着了,避开了眼神看着窗外。   “年子,你爸的事我跟曾教授说过啦,我们没啥,就是你……唉,都是孽债啊……”我妈说着,居然哽咽起来,抬手抹着眼角,连连摇头。   我看着她,“那能告诉我。他为什么抛下我们那么多年,现在才出现吗?左华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抽了一张纸巾递给我妈,她接过去没擦眼泪,直接把纸巾在手里揉成了一团捏着,“说了你肯定不信,你爸,你爸他在你生下来之前,也是个警察,我跟他好了有了你,可我们没结……结婚,我想问他有了你咋办的时候,他就找不见人了……我差点把你打掉的,就是没舍得……”   我瞪大眼睛看着我妈。“左华军当过警察?”实话实说,我真的不太相信我妈的话。   “真的,你决定当法医那年,他像鬼似的突然冒出来了,找到我说他回来了,也是那会儿我才告诉他,他还有,有个女儿……可是我没敢跟你说,我没骗你。”我妈看出我的怀疑,有些不高兴的瞪着我。   这神态又回到了我们母女正常的相处模式上,我看着她这种眼神反倒舒服了不少。   “那这么多年,他干什么去了,一个警察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了,还回来干嘛。”我继续问。   我妈又叹了口气,“一两句也说不清,我问他,他也没说多少,可我知道,曾念知道得多,你问他,问他就明白了。”   我妈扯出了曾念,说完低下头不看我了,看样子也不想跟我再说下去了。   我也没像过去那样和我妈不肯相让的逼着问下去,站起身说了句你好好休息,就出去了。   开车到了曾念公司门外,我一眼就看见他早上坐的那辆宝马车就停在门口,我坐在车里没动,观察着那辆车,可是看不出车里有没有人。   我给曾念打电话,他刚接了,我就看见他的人从公司门里走出来,身边还有几个人跟着,和他离得最近的,居然是乔涵一。   “喂,怎么不说话?”曾念在电话那头问我。   我忙应了一声,“在忙吗,我想见你。”   曾念停下脚步,独自走离那些身边人,我看到乔涵一也站下来,看着曾念没跟上来,不知道他们两个在一起是为了什么事。   “有点忙,不过午饭时间可以给你,什么事这么急见我。”曾念一边跟我讲电话,一边走近了那辆宝马车。   车门打开,左华军从驾驶位走了下来,看着曾念。   我的目光从曾念那儿移向了左华军,这次看得比早上要清楚很多,看清了他是个有些黑瘦的中年大叔,脸上没看出多少和我相似的地方。   “就在我车里说几句话吧,你过来,我的车就停在你公司对面,你看见了吗?”   曾念应声转头,很快发现了我的位置,他抬手冲我挥了挥,“那好,看见你了,等我一下。”   我看着他结束通话,然后和左华军说了几句话,左华军也转头朝我停车的地方看过来,我们的视线隔着车前的挡风玻璃互相对视着。   曾念又和乔涵一说了几句话,然后快步跑向了我这边。   左华军站在宝马车旁边,一直看着我的车,一动不动。曾念打开车门,低头往车里看我一眼,人很快坐了进来。   我收回目光看着曾念。他被我看得蹙了下眉头。笑着伸手过来摸我的脸,“什么事这么急,要不我们去吃饭,边吃边说。”   我摇头,“刚从我妈那儿回来,她出院回家了,我去找她问了点事情,然后就过来找你了。”   曾念放下手,应该猜出来我想说什么了,转头看看对面宝马车旁边的左华军,“王姨恢复的不错,我问过医生了,你不用担心。”   我听得出他的语气冷淡起来。   “我妈说了点有关他的事情,说更多的你清楚,让我问你。”我抬手指了下对面的左华军。   曾念侧头看着我,“年子,你要是愿意,我们可以三个人一起坐下来说说。”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喊上左华军,我们三个一起聊。   “不用,你告诉我就行了,我只想知道一个警察为什么消失了那么多年,没有交代没有下落。”   曾念忽然笑了,我不明白有什么可笑的。   他笑着松了松领带,然后盯着左华军对我说,“苗语,苗语第一次去卖那东西的时候,我认识的你爸,他是和苗语接头送货的人。”   曾念慢慢转头又看我,笑容不见了,眼神复杂起来。   我很意外,“卖那东西,你说苗语卖那东西?在哪儿,在滇越吗?”   “不是,是去滇越以前的事儿,那时我不知道他就是你爸爸,只知道他是团伙的一员,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了那行的。”   我看一眼左华军,他还站在宝马车边上,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低下了头,不再看我这边。   “他不光是卖吧,也吸那东西是吗,你说过他进去过,就为了那东西吧。”我问曾念,脑子里全是他给我看过的那些照片,照片里有左华军从监狱里出来的场景。   “嗯,不过他是因公吸毒的,不是自愿的。”曾念说着,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我们两的手,都是凉的。   “什么叫因公吸毒……”我困惑的看着曾念。   曾念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手指,“当年你爸因为工作需要做了卧底,混进了一个窝点,那些人没见他吸过,就逼着他问,你爸怕暴露就吸了……可是再也没戒掉,反反复复好多回,后来破了那个案子,他的人已经不能回来继续当警察了。”   我吸了口气,盯着曾念,“那你还敢用他开车。”   曾念扯了下嘴角,“这之前我送他去戒毒了好长时间,不想看着他就那么废了,他这次真的好多了,很久没碰过那些了。他想重新开始,想过正常人的日子,想有惦记的人。”   可能吗,我在心里问自己,也在问曾念。   “年子……”   我咬咬牙,“可是苗语是怎么回事,你跟她那些年到底在干嘛,她怎么会卖那东西你说你没碰过那些……”说不下去了。   “那是另外的事,我会找时间……”曾念还没说完,他的响了。   曾念马上接了电话,我隐约听到对方是女人声音。   “等我一下,我马上过去。”曾念听完对方的话,很快这么说。   放下,他告诉我是乔涵一打过来的,他必须马上去处理些事情,晚点再跟我继续谈这些。   我点头,“乔律师和你,是因为曾添的案子吗?”   曾念不置可否,着急开门下了车,“晚点和你说,等我。”   我看着他坐进了那辆宝马车里,左华军也坐回去发动车子,很快开走了。   我看着远去的车影,心里说不出来的空落落,觉得浑身没劲,呆了很久才开了车子在街上漫无目的的瞎转起来。   小时候,我无数次在心里假想过我那个没见过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听着邻居们的闲言碎语长大,加上我妈一直回避说起这个人,我自己就认定我爸是个混蛋流氓之类的坏男人,所以才会扔下我妈和我不管,才会让我妈成了未婚生子的女人。   可我没想到他竟然曾经是个警察,现在是个因公吸毒的吸毒者……   我停车随便找了家咖啡馆坐下,听着店里的背景音乐,不知不觉的泪流满面,不知道这眼泪是为谁而流,就是觉得心里难受,非常难受。   城市渐渐被暮色笼罩时,我起身走出咖啡馆,看着街上匆匆走过的行人,却觉得自己不知道该去向何处,茫然的站在街上。   正垂眸看着地上几只不知名的小虫子在爬经我的脚边时,突兀的响了起来,声音好像比平时都大,听上去那么刺耳。   我拿出看,是曾念。   不知为何,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不稳定,心慌的像要跳出来了,总觉得听了他的电话,会知道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   我接了电话,曾念那边好久不说话,我只能听到些呼吸的声音。“说话啊,怎么不说话。”   几秒种后,曾念声音低沉的开口,“年子你马上到附属医院来,曾添现在在这里急救,快点!”   不等我问别的,电话已经挂断了。   我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赶紧跑向自己的车,开车赶往附属医院。一路上我什么都没想,只想着尽快到医院,曾添在医院里呢。   急救门诊里,我先看到了乔涵一,她神色肃穆的和我边走边说了下情况,我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我和曾念在车里说着左华军的时候,那个打来的电话就是告诉曾念,曾添在看守所里出了事,他当时没马上告诉我,因为当时具体情况他也不知道,乔涵一是突然接到通知的。   等他们赶到看守所时才知道,今天曾添因为前几天感冒发烧引发了呼吸道感染,就到医务室打点滴,打了不到一个小时后,曾添突然就浑身抽搐起来,医护人员发现后马上急救,然后叫了120急救,把人送到了附属医院抢救。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乔涵一,“是药物过敏了对不对,现在怎么样了!”   乔涵一看着我没说话,我顾不上继续问,转身直奔抢救室,药物过敏有多危险,我很清楚。   急救室门口,我看到了曾念的背影,也看到了站在他身边的另外一个人,那人先回头朝我看过来,是左华军。   旁边,还站着几个穿着制服的狱警。   我看着左华军楞了一下,可马上直接跑到了曾念面前,喘着气问他怎么样了。人怎么样了。   曾念抿着嘴唇,眼神空洞的看着急救室的门,没理我问的话。   左华军很小心的往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的对我说,“还在抢救呢,你别急……”   我狠狠看了左华军一眼,张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跟着曾念一起盯着急救室的门,心里快急死了。   乔涵一这时走到了曾念身后,低声问他,“要不要我去通知曾教授。”   “不要,等一下。”我听到曾念的回答。声音里没什么力气。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后,医生从急救室里走了出来,问谁是曾添的家属,狱警和我们都围了上去。   “病人是注射药物引发的急性过敏反应,人暂时清醒了一些,不过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医生说着,眼神在我们和狱警之间来回看着。   “我们能进去看他吗。”我顾不得别的,直接抓住医生问。   医生看了眼狱警,没回答我。   我眼中闪过刺痛,松开医生,直接就往急救室里冲,身后响起一片嘈杂声,我的人已经冲了进去。   急救床上。曾添安静的躺在上面,身上和周围都是各种抢救仪器的连接管,我奔到床边,小护士吓得大声问我是谁,被我恶狠狠地眼神瞪过之后,不敢上前,像是打电话叫人去了。   我看着曾添,他脸色白的让我都差点没认出来是他,他像是听到了响动,费力的撑着眼皮,朝我看过来,我马上伸手握住他的手。   “曾添,是我。你看见了吗,是我,是年子……”我用力叫着他,想听见他的回答。   曾添不动弹,可是眼睛睁得比之前大了很多,看得出他看见我了,眼睛里有微弱的亮光再闪,我使劲忍住眼泪,想对他笑,可一定笑得很难看。   曾添的嘴唇在翕动,我赶紧贴上去,“你说,我能听见,你说。”   我还感觉到,曾添被我握住的那只手,很轻微的有了点反应,他是清醒的吧,我在心里祈祷着。   “年,子……”虚弱的声音,从曾添嗓子眼里挤出来。   我用力握他的手,“是我,我在这儿呢,没事了。”   曾添居然挤出一丝笑意看着我,我多久没看过他对我笑了,这笑容太久违了。   “这样结束,挺好的……我真的害了人。这是应得的,别追究……什么,不要,不要……尸检,也别告诉……我是她爸爸……”   他的话有些不清楚,我用力听着,每句断断续续的话,都让我想立刻嚎啕大哭,可我没有眼泪,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像是坠进了看不见底的深渊里。   突然声音消失在了耳边,我又贴的更近一点,还叫了下曾添的名字,可是再没有任何回应,我使劲捏了捏曾添冰凉的手,也没反应。   我直起腰,离了点距离瞪着曾添看,他眼睛还是半张着的,没合上。   可我是学医的,我很清楚眼前正在发生什么。   监护仪上也响起了让人绝望的鸣音……   我被不知道什么人给推到了一边,眼前只看见一片白花花的身影在忙碌,在围着曾添忙来忙去。可这样的情况很快就停了下来。   “五点四十七分,患者曾添宣布死亡。”有个男人的声音,冷静的说出了这句话。   有人过来拉我,我很平静的看了这人一眼,可是没分辨出是哪位。我感觉自己的魂魄被抽离出了身体,像个没魂的空壳一般,迈步慢慢朝急救室外面走出去。   胳膊被人用力扯住,我不得不再次去看是谁,这回总算看清了,是曾念,他红着眼圈,脸色煞白盯着我,我看到他的眼神也是空的。   “曾添走了。”我看着曾念,喃喃开口。   “走了,比我们都先走了一步。”   我不想再说话,扯开曾念拉着我的手,眼睛盯着急救室外不远处的一张椅子。我想坐下,我站不住了。   曾念没拦我,也没再跟上来。   我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名字,叫曾总,叫曾念,他有事要去管。   好不容易走到椅子上坐下,我感觉到有个人就跟在我身边,可我没力气去看也不想看,身体坐下来就颓成了一团,明明很想哭,可就是没有眼泪。   没记错的话,我答应过要是曾添比我先结婚的话,我会做他新娘的伴娘。他也答应过我。要是我先把自己弄出去嫁掉了,他一定会作为娘家哥哥送我出门。   可是……我张开嘴想喊出声音,可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喂。曾教授,是我乔涵一,您在哪儿呢,我想去见您……对,就现在。”有人讲着电话,匆匆从我身前走过。   我耳朵里重复着曾添最后对我说的话。“不要……尸检,也别告诉……我是她爸爸……”   团团漂亮的小脸蛋出现在眼前,我不敢看下去,使劲把眼睛闭上。   怎么会突然出这种事,我渐渐冷静了一些,想不明白作为医生的曾添。怎么会因为注射药物引发急性反应,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对什么过敏吗,就算不知道,他难道不知道要先做皮下试敏吗,怎么会这样……   一个个问题在我脑子里呼呼飘过,我想不出答案,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他是故意的,他想这么离开。   可我不愿相信,也没办法接受,曾添就这么突然地走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乔涵一的声音再次出现,我茫然抬头去看。看见了曾伯伯被乔涵一和另外一个人搀扶着,走向急救室门口。   他们路过我身边,没人看我,眼睛都直直的盯着前方。   我努力让自己从椅子上站起身,没站稳,被人伸手扶住了。   很有力很粗糙的一双大手在扶着我,我转头就看见了左华军的脸,是他扶着我。   悲凉苍老的一声哭喊,从急救室里传出来,我顺着声音去看急救室门口,曾念的人正从门里往外走出来。   他开始几步还走得很稳当,可是再走几步,我看见他突然伸手去扶墙,脚下也虚滑了一下,人停了下来,原本挺直的脊背,渐渐佝偻下去,手指分开用力撑在墙面上。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看上去比医院的墙还要白。   头也一点点深深低了下去,我看到曾念的肩膀剧烈的抖动起来,他在哭,可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我的眼泪,也终于决堤而出。    103 青春逢他(020)   身后事,处理时完全尊重了曾添的遗愿。   没有任何追究,曾伯伯在听我说完儿子最后的遗言后,主动提出不做尸检,团团也仅仅是以侄女的身份参加了他的葬礼。   最后整理曾添仪容的时候,我和殡仪馆的美容师一起走进了停尸间里。   听说曾添的眼睛是曾念替他合上的。   我看着曾添安详的面容,像是一场大手术后,他正在休息,不久之后就该醒过来了。   通知白洋的时候,那丫头很平静的听我说完,只说了应该请不到假赶回来送曾添了,让我替她定花圈,还说方便的话,拍一张曾添最后的样子发给她吧。   她最后的话,让我在电话这头儿飙泪。   在夸张的最后整理遗容化妆之前,我拍下了曾添最后的样子,存在里,可是迟迟没发给白洋。   曾伯伯按着习俗没来送曾添最后一程,团团穿着?裙子手捧曾添遗像,倒是也算名正言顺的替他送终了,小丫头哭得眼睛完全肿起来,最后看着曾添被推走的时候,嗓子都哭得哑掉了。   和曾伯伯商量过后,我和曾念把曾添葬在了他妈妈身边,过去每年我都会和他一起来这里祭拜妈妈,以后再来,我要看的人多了一个,陪我一起的人永远少了一个。   随着他的离开,女护士丁晓芳的案子也算是终结,以嫌疑人意外死亡的方式结束。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和曾念的情绪都受到了影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很久两个人都不说话,即便开口说话了,也只是寥寥几句。   时间就这么到了订婚宴的前一天。   去机场接白洋,意外的看到半马尾酷哥和她一起走出来。   白洋见到我。没说话就先红了眼圈,我和她一起悲伤地笑起来,我这时才把里那张曾添最后的照片找出来给白洋看。   她让我发给她,我看着站在一边看行李等我们的半马尾酷哥,没同意,“看过就忘了吧,活着的人还要继续,你看过了我就删了,我们记住他其他的样子就好。”   白洋没吭声,狠狠低下头贴近我的屏幕,用手小心的摸了摸照片里的曾添后,哽着声音对我说。“删了吧。”   我真的删除了这张照片。   我问半马尾酷哥,石头儿怎么没一起回来,他这才提起了滇越那边的情况,说石头儿再查高秀华,实在是离不开。   而他能回来也不完全是为了参加我的订婚宴,他是顺便回来找人差点资料,也是为了李修齐的案子。   “高秀华怎么了,你们查出来什么了。”我问半马尾酷哥。   “我们都怀疑,当年案子里的真正嫌疑人,既不是李哥,也不是那个闫沉,只是还都停留在推论阶段。没有关键性的证据。”半马尾酷哥回答我。   白洋也插话,“专案组那边也有这个怀疑方向,他们打算拿闫沉做突破口,怀疑他和李法医都是替人顶罪才会自首,这案子没这么简单。”   我们正聊着,曾念匆匆赶了过来,最近瘦了一圈的他笑容闲散的坐到我身边,看了下白洋和半马尾酷哥后先谢谢他们特意过来参加订婚宴,然后又看着我。   案子的话题也就此打住,白洋问曾念一些有关订婚宴的事情,没想到向来冷淡的余昊也加入进去,很认真的听白洋说话。眼神专注。   我看着白洋,心里百味杂陈。   曾念一一回答问题,可我看得出他有些勉强,就适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我和白洋一起回家,曾念送半马尾酷哥,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白洋之前不错的神色渐渐淡了下去,眼神有些发呆起来。   我知道她一定在想曾添,她从大学开始喜欢了那么久的人就这么骤然离开,她又没能送最后一程,心中的遗憾的难过绝对不比我们任何人少。   只会更多。   这一年还没结束,我和白洋却都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尤其是她,打击一个挨着一个到来,白洋表现出来的坚强让我很心疼。   发觉我总时不时看她,白洋扭脸看着我,“专心开车,一会先让你看看我准备配礼服的鞋子行不行,你们家曾念还真是大方,土豪出手就是上天啊,那牌子我从来都只能看的。”   到了家里,白洋开始一刻不停的翻东西,试裙子,试鞋,还把头发弄了好几个样子让我看哪个更配衣服,看得我眼都花了。   倒是也冲淡了我心里控制不住的低沉情绪,等白洋终于坐下来时,她的眼圈却毫无预兆的红了起来,眼泪无声的顺着脸颊往下流。   我知道,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崩掉了,伸出手搂住白洋,一起流眼泪。   哭够了,我们又开始用各种弥补眼睛肿了的办法,又是一阵忙,谁也不去提曾添。好在第二天一早醒来,我们的眼睛都挺给面子,没肿成桃子。   订婚宴的正式时间是晚上六点。   我这边的客人并不多,主要是舒家那边来了各种客人,曾念早上起就一直忙着接待各种人,只和我通了两次电话,最后一次还开玩笑的问我,“年子,我心里好怕……”   我淡声问他,“怕什么啊?”   “怕你今晚,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我脸色僵了一下,远远看见白洋买好外卖的咖啡正走过来,“怎么会,你难道也有婚前恐惧症了。”   我尽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曾念在那边听完笑了。   “就是怕失去你,好了,我还要继续去应酬,你注意一切,四点车子会去接你。”   “好,放心。”   白洋坐回车里时,我已经挂了电话,可她的电话又响了,是半马尾酷哥打来的,说是要来找我们。   等他过来时,见到我就说他今天的角色是保镖,是曾念特别拜托过的。   我看着一身?西装的半马尾酷哥。“这么紧张,他忘了我身边已经有个女警花了。”   白洋羡慕的拍了我一下,“别矫情!人家想着你还不行。”   “女警花今天的任务是负责貌美如花的,保护人必须是我来。”半马尾酷哥极为罕见的来了这么一句。   我故意惊讶的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是吧,这么会说话了,余昊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半马尾酷哥抿抿嘴唇,嘴角弯了一下,没接话,可他的眼神飘向了白洋那边。   “我来开车,咱们现在去哪儿。”余昊坐在了驾驶位上,问我。   我看下时间,应该去举行订婚宴的酒店了。   车子上路。   一路上,白洋接了好几个电话,我的电话也时不时就响起来,我们各自接着电话,车子行驶进一个隧道里时,瞬间进入到相对封闭的环境里,我的心莫名的缩紧了一下。   旁边的白洋,刚结束了一个电话,正准备跟我说话,又响了起来,她嘟囔着看,接的倒是特别快。   我闭上眼睛,为了缓解隧道这种环境带给我的不适感。   好在车子很快就离开了隧道,白洋轻轻推我,“困了吗。”   我睁开眼,看着重新回到的车水马龙里,“没有,你忘了我不喜欢在隧道里的感觉。”   “对啊,我都差点忘了。”   这时,半马尾酷哥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你也这样啊。”   “还有谁也这样,你吗?”白洋好奇地问,我也看着余昊,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也跟我一样。   车子缓缓停在十字路口,余昊回身看看我们,“李哥也是这样,有次我开车经过隧道,他就一直闭着眼睛不睁开,我问了他才告诉我,说他开车都是尽量避免过隧道的,因为他一进隧道就紧张。”   我和白洋听了,都没说话。   灯变了,车子继续向前,曾念的电话又来了。   我接了电话,听见他那边背景音有些吵,他说话的声音也挺大,有点喊,“年子,你在哪儿呢!”   看看车外,我对曾念说,“快到酒店了,你在酒店了吗?”   “我在,一会去见你。”   几分钟后,车子开进了酒店的地下停车场,曾念就等在这儿,见我下车马上过来。   我下意识看他周围,没见到左华军。   曾念在我耳边说,“左叔在楼上呢。王姨也到了。”   我嗯了一声,没听曾念提起曾伯伯,看来是没过来了。曾添出事对曾伯伯的打击太大,他躺了好多天起不来,我的订婚仪式应该是不会来了。   尽管他那么希望能来。   贵宾休息室里,准备好的化妆师早就在等着我和白洋了,我们一到就被按在椅子上开始化妆弄头发,余昊不方便跟着进来就自己坐在外间等着。   我和白洋都是平时不化妆的,被这么隆重的一弄,都看着镜子里有点陌生的自己不习惯,彼此看了一下,都笑了起来。   等一切基本搞定时,离正式开始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了,有曾念的助理过来询问我们准备好了没有,白洋扶着穿了高跟鞋的我走出来,等在外面的半马尾酷哥见到我们,摆出有点夸张的表情。   “怪不得你们女孩都要化妆,我觉得化妆可以直接叫易容了。”   跟在我身后的化妆师不太习惯余昊这种说话劲儿,翻翻眼睛,估计是在琢磨他这话是哪个意思,白洋倒是笑起来瞪着余昊。   “扑克牌,你什么意思呀,?我们是不是!”   余昊难得的笑了起来,“不是,很漂亮。”   助理过来跟我说仪式要开始了,白洋和半马尾酷哥被招呼着去了会场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跟着助理去和曾念会合。   迎面就看到一个穿着绿色纱裙礼服的女人朝我走过来,我只看一眼就知道,又看见了向海湖。   向海湖走过来和助理说了几句话,助理转身跟我说向海湖会带我去曾总那边,他要去忙别的了,还特意对我说了祝福的话。   等助理走远了,向海湖朝我伸出手,“我扶着你吧,你们警察穿不惯高跟鞋,别摔了,丢舒家的脸,你今天可是绝对不能出丑啊。”   我盯着向海湖伸过来的手,侧身让过,自己朝前继续走,没理她。   向海湖从后面很快跟上来,不再伸手扶我,却离我很近走着,侧头一直打量着我,我也不看她。   助理之前已经跟我说了怎么走的路线,我也不必由她带路。   可我穿不惯高跟鞋也的确是事实,每走一步都加着小心,还下意识的提防着身边的这个女人。   “最好的朋友不能看见你今天晚上的样子。心里很遗憾吧……”向海湖终于开始了,在我身边说了起来。   我料到她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也不理她,只管往前走。   “左欣年,李修齐今天不能来,你心里轻松不少吧,你不承认我也看得出来。”向海湖脚步加快,略略超过我一些。   我突然停下来。   无所谓对着向海湖一笑,“你能闭嘴吗?”   大概没料到我会如此反应,向海湖表情不大自然地看着我,几秒后又张嘴要说话,我冲着她突然抬起了一只手。   向海湖本能的往后一缩身子,我朝前逼近她,手举得更高。   “你,你干嘛……”她有些慌张的问我,继续向后退,我看到她花了浓妆的脸上一阵抽搐。   我把手缓缓往下放,盯着向海湖也不说话。   “年子!”身后传来曾念叫我的声音。   向海湖有些慌的侧身站到一边,整了整身上的裙子,看着我露出微笑,“先恭喜你了,咱们快走吧。”   我不屑的看了她几秒,转过身。   曾念拉着我的手挽住,侧身对我耳语,“助理不知道你们的关系,我忽略了,对不起。”   我无所谓的抬头看着他,“没事。”   耳边能听见会场里欢快的音乐声,还有宾客入席等待的说话声,想着马上要站在灯光下,别那么多陌生人关注着一直看,我下意识紧紧抓了抓曾念的手,他扭头看我。   “紧张了?”   我咬着嘴唇,点了下头。   曾念抓紧我的手,轻轻晃了晃,“我也紧张。咱们一起紧张。”   仪式正式开始了,先是司仪的开场,我和曾念还没正式出场,听着司仪的话,我觉得恍惚,几个月之前我还以为这辈子不知道还会不会结婚时,现在却要订婚了。   几个月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太多。   曾念突然捏了捏我的手,“快到我们出去了。”   我深呼吸,和曾念拉着手,终于迈出了自己二十八岁人生的新一步。   灯火通明的宴会厅里。比我预想还要多的人坐在下面,粉色玫瑰装饰起来的通道上,前方就是我和曾念要举行仪式的地方,他牵着我慢慢向前。   我迅速仰头瞥了一眼身旁的曾念,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似乎时不时还去看看周围的宾客,我也小心的朝旁边看了看。   没想到只一眼,就看到了左华军,他今晚穿了深灰色的西装,挺直腰杆坐在座位上,看到我的目光时,脸色顿时起了变化。   我避开左华军的注视。眼神看向其他地方,突然就在离我最远的一处地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曾添穿着帅气的修身?西装,有点坏笑的正在盯着我看,见我也看他,还冲着我挤了挤眼睛,就像高中时候我心情不爽了他就会这么看着我……   我明白自己看见的只是幻象,曾添再也不会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了。   我觉得自己眼眶有些湿起来,连忙转过头直视走了前面走了一半的路,不再看两侧。   仪式的过程繁琐郑重,我和曾念配合着司仪一项项进行着,脸都感觉为了保持微笑开始发僵的时候。终于结束了最重要的部分。   接下来我要去换礼服,然后和一些重要的客人见面。   回到换装的贵宾休息室,白洋早就等着我了,见我进来就笑着一直看我。   我觉得脚站得好酸,就脱了鞋短暂放松一下,正和白洋说着话,贵宾室的门被人推开,向海湖走了进来。   白洋看见是她,转头看看我,和我对了对眼神,?契的都没出声也不看她。   向海湖走到我跟前,我余光看到她手里握着,不知道她又要来上演什么戏码。   “老爷子要和你说几句话,你接一下。”向海湖把她的递向我,我看到屏幕停在正在通话中的界面上。   我仰头看看她,向海湖冲着我微笑努嘴,示意我赶紧接啊。   舒添这时候找我要说什么?   接过向海湖的,我很谨慎的开了口,“喂,我是左欣年,舒董事长好。”   电话那头传来舒添温和的笑声,“这称呼听起来不大好啊,不是应该随着曾念,改口叫我外公吗?”   我自然知道。可是突然开口这么称呼,叫得有些不自然,“外公。”   舒添咳了两下,声音凝重,“欣年,外公很开心见到你能和曾念那孩子走到现在,祝福你们幸福!不知道那孩子跟你提了没有,外公希望你们订婚之后,就搬回老宅这边住,舒家人丁不旺,外公老了,希望每天都能看见你们在身边……”   其实我对这个一直并不情愿,因为我习惯了独居生活,一下子要面临和老人家一起的生活,还真的没做好准备,可是听着舒添亲自和我提出来,我怎么能拒绝呢。   也许我该彻底告别过去的生活,全新开始了。   “外公,我们准备一下就搬过去,以后要天天烦着您了,我的工作时间不稳定,希望不会打扰到您。”我实在不会说更客套场面的话。   白洋在旁边听见我这么说,眼神有点急,估计是不满意我的回答。   舒添又在电话那边笑起来。声音爽朗,底气十足。   “哈哈,一家人不能这么客气,外公放心了,接下来你还要辛苦,去忙吧……你怎么来了?”   我皱了下眉,听到电话那头的舒添和我说着话,却突然换了种语气,像是和什么突然出现的人在说话,语气冷淡了很多。   等了等,舒添没再和我说话,我不得不开口叫了声外公。   舒添没回答我。我却听到里有些奇怪的声音,一时分辨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可是这奇怪的感觉让我心里不踏实,我抬头去看向海湖,把放低一些。   我问她,“董事长身边没人陪着吗,电话里有点不对劲。”   向海湖听了我的话,神色微变,转了转眼珠后让我把给她,我递回去,她马上拿起讲话,声音温柔的不行。   白洋拉拉我。低声问,“怎么了?”   我还没回答白洋,向海湖已经转身往外走,也拨了别的号码,很快冲着对方吼起来,“人呢,董事长那边怎么回事!”   我光着脚站起身,看着向海湖拉开门走出去的背影,冷着声音对身边的白洋说,“我们也去看看,不对劲。”   白洋也站起来,提醒我穿鞋。我刚低下头,就听到了外面有好多人喊起来,中间好像就有向海湖的声音,我顾不上把鞋穿回去,光着脚就往门口跑去。   门一开,外面好多人都往一个方向跑过去,白洋从我后面出来,让我等着她去看看怎么了,说着就也跟着人们往一个方向去了。   白洋很快就逆着人流跑了回来,脸色很不好看的看着我,她身后紧跟着出现了半马尾酷哥。   “怎么了?”我问他们。   半马尾酷哥回答我,“曾念的外公在休息室里被人捅伤了。就在刚刚。”   我还来不及再问别的,心里只想着曾念,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出了事。正要让白洋给他打电话,半马尾酷哥先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一眼,“曾念的电话。”   我盯着他,看他接电话,电话很快结束,半马尾酷哥跟我说曾念担心我,让他陪着我们。   我着急的跟余昊要过,给曾念打回去,可他不接电话。   很快,我看到急救人员跑进了酒店里,我也跑着跟过去,白洋和余昊只能跟着我一起。   到了另外一间贵宾休息室门口,我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门里的曾念,他背对着我跪在地上,抱着看不到脸的舒添。   “下手的那个人,好像是曾添的父亲。”我正准备走进去时,却听见跟上来的半马尾酷哥,在我身后小声说了这句。    104 青春逢他(021)   八月十三号的清晨。   今天是古城没树一年一度的大日子,从天刚蒙蒙亮开始,古城里的本地女人们就开始朝城外的树河这里聚集。   等我从梦中醒来,一边刷牙一边朝河边看的时候,起码已经有几十个女人在河边占位了。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一头短发,心里寻思着,好在没树没要求我这种外乡来的女人也要入乡随俗,不然的话我也得站在河边抢位置了。   我叫王小甩,三年前来的古城没树,后来投资在这个新兴的旅游景点开了家客栈,客栈就在树河岸边上。   八月份是这里的淡季,所以最近客栈没什么住客,我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才爬起来,今天要不是河边早早就人声不断,恐怕不睡到太阳照屁股,我是绝对不会起来的。   洗簌完毕,回到卧室里,我给脸上拍了一层爽肤水后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副?框眼镜戴上。   “许乐行,你给我死出来!”我坐在床边低声喊着,一个顶着冰块脸的男人出现在卧室里,他用胳膊支着身体倚在窗边,面无表情的朝窗外的树河瞧着。   我冲着窗口翻了个白眼,开始往脸上擦乳液。   “王小甩,都三年了,你怎么就没把头发留长呢,我当初怎么会喜欢上短头发的你呢,奇怪。”许乐行拿眼角瞥了我一眼说。   我听完立马用手抓住眼镜框,,眯缝着我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瞪着许乐行说:“继续说,再张嘴我就把眼镜摘下来!”   这招向来屡试不爽,等我说完。许乐行再没说话,他继续朝窗外看,脸上摆出一副懒得跟你一般见识的表情。   许乐行,是我从幼儿园就在一起的青梅竹马小伙伴,他跟我同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还是死在我面前。   那是一个雷电交加的风雨夜,许乐行神秘兮兮的把我拉到天台上,我哀嚎着说自己不想淋雨发烧烧死的时候,这个深井冰突然就跪在了我面前,他手捧一大束红玫瑰。满脸雨水傻乎乎的看着我乐。   “王小甩,我喜欢你,嫁给我吧,我们从出生就在一起,将来死了也躺在一起吧,我爱你!”   至今想起许乐行当时说的这句话,我都还会条件反射的后背发凉。我从来就没想过,整天跟我吵架互?的小伙伴,竟然挑了个那么奇葩的天气跟我求婚。   更想不到的是,就在许乐行说完那句求婚之后,天空突然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咔擦滑过……   我就觉得眼前突然特别亮,等我缓过神来能看清楚的时候,可怜的求婚者许乐行,已经僵硬的躺在了地上。   他被闪电劈死了,悲催的死在了自己的求婚现场。   我想过,如果我爱许乐行的话,那么他死在跟我求婚的时候,以我的个性搞不好会以死殉情的。   可是我并不喜欢他,所以我还活着。   在古城没树这里,表面看起来我一直都是个独自一人从外乡来的小姑娘,没人知道我这三年里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我鼻梁上那副时不时就会戴上的?框眼镜里,附身着化成鬼魂死了三年的许乐行。   这副眼镜是他活着时戴过的,他死了之后魂魄就附在了那上面。   我想让许乐行现出人形出现在我面前时,只要戴上这副眼镜就可以,不想见到他,不戴眼镜就搞定了。   我和他,就这么彼此陪伴着。   尽管我对许乐行并没有爱情,可是他毕竟是和我认识相处了二十几年的小伙伴,他就那么死在我面前,对我心理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就是因我而死的。   所以他死了之后,一直睡觉像死猪的我开始失眠了。   许乐行死后的第四十九天夜里,我居然难得的没失眠,那晚我很早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躺下之后马上就睡着了。   我还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见到了顶着爆炸发型的许乐行。   梦里面,许乐行整张脸?乎乎的,头发全都竖起来,看上去颇有活人世界里那种杀马特的风格。   我看着这样的许乐行真的很伤心,因为一向注重仪表穿衣得体臭美的他,死了之后居然这幅德行,实在是让人看着难受。   梦里的许乐行冲着我不屑的哼了一声,他上来就问我有没有想他有没有为他流泪到天明,搞得我原本充满愧疚怀念的心情一瞬间就消失殆尽,我气得从床上爬起来,抬手就跟平时那样想打许乐行,结果我是打到许乐行了,可是我也看到可怕的一幕。   我打向许乐行的手,居然毫无阻碍的穿进了他的身体里,许乐行的身体竟然是透明的虚幻的。   “许乐行,你真的死了吗。”我悲哀的在梦里问,问自己面前时隐时现的许乐行。   “废话!不是死了,我哪有闲工夫来梦里面见你啊,早拉着你去民政局扯证,把你放在我的床上了!你这个猪脑子啊,我死了你以后可怎么办啊!”梦里透明的许乐行连声哀叹。   “那你再费点劲活过来呗,许乐行,你死了都没人跟我吵架了!”我嘴上不饶人,毕竟几乎从会说话开始就和这个小伙伴吵架斗嘴,他死了我都还没适应过来,说起话来还是忘不了?他。   许乐行转着眼珠子望着我,他语气突然就温柔起来,“王小甩,你老实跟我说,那天我跟你求婚,要是我没被劈死,你会同意吗?”   我不假思索的回答,“当然不会,我不喜欢你啊,我……”我还想继续解释,许乐行却伸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我看见他透明的脑袋垂了下去,好半天他才说话,“我也知道是这样,那这篇咱就掀过去吧,王小甩。咱两现在都遇上大?烦了,我来找你就是说这个的。”   这句话之后,许乐行用了很长一段时间跟我讲了这个大?烦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着他的讲述,不大的眼睛渐渐睁到了我能达到的极限。   许乐行跟我说,他求婚那天被劈死的同时,那根连接姻缘的红线不知道怎么的就把我跟他拴在了一起,我跟他这个死人一瞬间就结成了冥婚。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现在没工夫跟你解释这些,你就知道这世上的确是有冥婚有姻缘线这种活人看不见的东西存在就好了!”透明的许乐行不耐烦的跟我喊着说话。“现在的大问题是,这个冥婚一接,你跟我的名字就会记录在冥界那本姻缘薄上面,除非你也死了去冥府跟我厮守在一起,否则的话,我就不能转世投胎,到了一定期限后就会魂飞魄散。而你,活在这世上也不能跟任何活人结婚谈恋爱了,事情很严重啊!”   我听完这长篇的讲述,果然被吓到了,要知道我活了二十五岁还没正经八百的谈过恋爱呢,我绝对不想活着的时候孤独终老啊。   “那怎么办啊,都怨你!”我带着哭腔冲着许乐行喊。   许乐行抓着他杀马特的头发用力摇着,他说解决的办法倒是有,他家里条件不错,死了之后家人给他烧了好多纸钱,他都拿去贿赂冥府里消息灵通的那些人了,最后得到了解决的法子才托梦来找我的。   因为要解决我两的问题,必须要先找到那个掌管姻缘的月老大人才可以。   冥府的可靠消息说,那位月老大人正在休假中,没人知道他的具体去向,只是知道他七年前开始休假,目的地是人间。而他的假期,长达五十年。   在这期间,他只会每隔十年出现在冥府设立在人间的办事处那里一次,我和许乐行的机会,就是那个时候。   等许乐行指挥我又烧了一大笔巨款到冥府之后,我们得知了那个办事处的确切地点,许乐行让我带着他的魂魄去找到那个地方,这件事情必须我们两个一起去办。   月老大人会出现的办事处,就在古城没树这里。   就这样,三年前我独自带着那副?框眼镜,走进了没树。   我回想完往事,站起来朝窗边的许乐行走了过去。   三年了,许乐行出现的人形越来越虚幻,经常我和他面对面正说着话,他的头突然就不见一下子,要不就是胳膊或者腿一下子不见了。   我从来在那种时候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不想许乐行发现,他的魂魄在这三年里越来越虚弱了。   今天出现的他,从一开始就少了两条腿,脑袋也缺了后脑勺那部分,我看着他心里难受,只好把目光移向了窗外的树河。   我很清楚,再找不到那位来人间游历休假的月老大人,我的小伙伴。许乐行的魂魄就要消失了。   一旦消失,就算我能找到月老,也救不到许乐行了。   不知道许乐行自己的感觉是什么样,我朝树河岸边看的时候,就听到他在我耳边说:“哎,王小甩,你就不能试试也留那样的长发嘛,女孩子这辈子都没梳过长发,死了到冥府会被鬼差误会当男人抓走的,哈哈!”   我故作气愤的重重用鼻音哼了一声,看都不看许乐行说:“要你管,我就不信这世上的男人都不喜欢女孩短头发,你看现在流行的都是短发好不好,你死了之后品味果然下降了,啧啧。”   许乐行没针锋相对的回应我,我见他没出声就觉得奇怪,转头朝他脸上一看,不由得就心疼了一下。   我看到,许乐行目光忧伤起来,他的冰块脸也难得的出现了悲伤地表情,甚至我好像还从他空洞洞的眼眶里看到了一些只有活人才会流的眼泪。   “许乐行,你应该高兴啊,我正好要告诉你呢,你不是总埋怨我不让你一直现身吗,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直到咱们找到那个该死的月老大人,我都戴着你的眼镜了,当然除了睡觉洗澡拉臭臭的时候啊,其他时间我都会戴着眼镜的,怎么样,够意思吧我!”我故作兴奋的说着,完事还夸张的伸出手朝许乐行透明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我看着自己的手掌没入到他的肩膀之内,一时间觉得自己的眼角也有些湿了。   许乐行看我一眼,语气冷冰冰的说:“还有你跟男人亲热接吻滚那个的时候,也不许戴眼镜!我不想看着你跟别的男人做那些,记住了!”   我没想到许乐行在这时候还会想到那些有的没的,原本同情感伤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我哼了一声,继续朝窗外的树河看,不想在跟许乐行说话了。   此时的树河岸边,已经挤满了没树本地的女人,这些女人不分年纪和婚嫁与否,每个女人头上都留着乌?发亮的一把长头发。   那头发的长度厚度,从我和许乐行站的角度看过去。几乎能把那些女人的身体都笼罩在长发之内。   怎么说呢,我尽管已经在这里看着那些长头发三年了,可还是不那么适应,我总觉得那些长发的没树女人有些说不出来的诡异。   尤其是每年的今天,八月十三号。   这个日子,是没树女人一年之内唯一一次洗头发的日子,所以今天天一亮,这些女人才会聚到树河这里,她们洗头的水,必须要来自于树河。   我和许乐行每年这时候都会看热闹,今年也不例外。   我们正看着的时候,突然就听见客栈走廊里响起一连串急匆匆的脚步声,脚步声到了我房间门口时,戛然而止。   “砰砰砰”的敲门声随之响起。   我皱眉朝门口走过去,嘴里面不高兴的问:“什么事啊!我说过几次了不要这么用力敲门。”   等我打开门,客栈的管家全七林,一脸惊恐的正瞪着我。   他一开口就说:“老板娘,出大事了,有客人死在咱们客栈了,还是用头发把自己勒死的,你快去看看吧!”   听到有人死在了客栈里,我脑子嗡的一响,戴着?框眼镜就跟着全七林朝出事的客房赶过去。   许乐行不满的对我说:“哎,我还要看长发美女们洗头发呢,你要去哪儿啊!”   我朝跟在我身边的许乐行狠狠瞪了一眼,“死人了还看个毛线美女啊!”   走在我前头领路的管家全七林回头看了我一眼,他倒是什么也没问,因为我这三年里经常会莫名的对着空气自然自语,全七林早就从起初的不解过渡到了习以为常,因为我在某个新年的客栈聚餐上借着酒劲跟他说过,我家族有点精神方面的遗传疾病,虽然我不是精神病,但是偶尔可能会露出一些不算太正常的地方。还希望全七林替我保密。   全七林今年快五十岁了,从打我的客栈开张就一直在这里做管家,是个嘴严做事认真的大叔,我解释过那一次后,他再就没提起过,只是我偶尔在他面前跟许乐行说话的时候,他会带着些疼惜的目光看看我,仅此而已,绝对不多问一句话。   我和许乐行,都挺喜欢这位管家的。   客栈一共有两层,出事的那间客房在一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全七林带着我到了门口,他站住跟我说:“老板娘,是不是先报警啊,你就站在门口看看吧,别往里面去了。”   我点点头,全七林马上拿起打报警电话。   我站在房间敞开的门口朝里面探头看,好在今天客栈只有这个出事的房间有客人,不然的话,整个客栈现在都该炸窝了。   许乐行从我身旁移动进了房间里,我看见他朝卫生间门口走去,他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完整不缺了。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许乐行站在卫生间门口看了一会儿才说话,“是个孩子啊,他一个人住进来的吗?”   我回想了一下,这客房里的客人入住时我不在,具体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但是我记得全七林跟我说住进来的是一对母子。   “是母子两个一起住进来的,全哥说是趁着孩子出国留学前来玩的,他妈妈呢……”我一边回答许乐行,一边朝打电话的全七林看。   全七林正好打完了,他走回到我身边说古城派出所马上就派人过来,我点点头就问他。出事孩子的妈妈呢。   “是啊,昨天客栈关门的时候,这孩子还跑到前台找我,问我他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当时还纳闷可是那会咱们的水泵不是出了点问题吗,我就没多说,后来也忘了他妈妈到底回来没有,刚才我又来看水泵时才发现房门开着,我就在门口跟他们打招呼,结果没人理我,我这才进去的,结果就看见那孩子吊在了卫生间里,脖子上缠着好长的一把头发,唉!”   全七林说完,我马上就看到许乐行那两个?乎乎的眼眶朝我看过来,他冲我点点头,意思是全七林说得没错,那孩子是用一把长头发吊死在卫生间里的。   我想了想看着全七林说:“全哥,他妈妈什么样子啊。”   全七林皱起眉头回忆了一下,“看上去挺年轻的,不像会有这么大孩子的人,头发。头发很?很长,整个盘在头顶上,入住的时候我还问是不是咱们没树本地人呢,因为那发型一看就是咱们这里女人才会梳的。”   我和许乐行对望一眼,许乐行刚要跟我说话,一声巨响突然就从这间客房里传出来,我们都吓了一跳,许乐行反应挺快,他马上就发现巨响的来源,我看见他迅速移动到床旁边的衣柜前面。   顾不上全七林不让我进客房的嘱咐,我也跑进了里面,一进去就看见衣柜的门敞开着,一个穿着?色衣服的女人,头冲下从衣柜里面倒了出来。   我朝她的头顶一看,吓得惊呼了起来,跟着我进来的全七林一把就把我拉到了他身后,可是已经晚了,可怕的场面我已经看到了。   “哎呀,这不是孩子妈妈吗!头发,她的长头发怎么都没啦!”   随着全七林的喊声,我又朝那个从衣柜里倒出来的人看了一眼,我只能看到她的头顶。那里血淋淋一片,一点头发的踪迹都没看见。   古城派出所的两位警官赶到客栈时,我把?框眼镜摘下来,放到了衣兜里。   许乐行,在我面前消失了。   我怕自己控制不好在警官面前露了馅才这么做的,他们要是发觉我三五不时对着空气说话,肯定会把我当深井冰看的,搞不好还会把客栈出的事跟我的异常举止联系起来,我可不想自找?烦。   警官大致察看了一下案发现场,他们认为这案子很严重,马上就报告了上级。我和全七林都被带到客栈前台那里做笔录。   按照保护现场的要求,我的客栈也被迫关门歇业了。   笔录和询问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才完事,正好这时赶过来的法医刑警什么的一大堆男人走进了客栈里,全七林忙着招呼,我不方便跟着去案发现场,就站到了客栈门口。   我朝一条路之隔的树河岸边望去。   那些一年只能在今天痛痛快快洗一次头发的本地女人们,正边洗头发边齐声唱着那首我听不大懂的没树民谣——   “老掉牙,没头发的没树城啊,   它肚子里面有三万人类,   有三万个故事,   有三万种死法咧……”   对于此刻的她们来说。出什么大事都没有好好洗头发来得重要,我在这座偏远的古城呆了三年,已经很了解这点了。   我是那种没什么特殊情况必须天天洗头的主儿,所以刚开始怎么也理解不了没树的女人一年只洗一次头,这是多么不卫生不人性的习俗啊,直到租给我房子开客栈的没树大妈给我讲了这里面的由头后,我才恍然大悟。   而那个由头……想起这些,我下意识就朝树河岸边张望起来,我想看看能不能看见房东大妈,她今天肯定也在这里洗头发呢。   我正专心的沿着能看到的河岸边寻找房东大妈的身影时,转瞬之间。就感觉到一道?影朝我的脚下扑了过来,我本能的向后一闪想要避开,可是脚底下不利索没站稳,整个人摇晃着坐到了地上。   我倒是没摔疼,可是倒地的那一刻,不知道怎么那么寸,我揣着那副?框眼镜的一侧身体先着了地,接着就听耳边一声闷闷的咔吧声响起。   “糟了!”我意识到可能出了大事,赶忙从地上站起来,我把兜里的?框眼镜拿出来一看,果然悲剧了。   附着许乐行魂魄的?框眼镜。左眼的那只镜片出现了好大一道裂痕,整个镜片被裂痕分成了两半。   我握着眼镜,心里甭提多郁闷了,客栈莫名其妙的死了两个客人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我又把许乐行的“家”给弄坏了。   还能不能再倒霉一点啊!   郁闷生气的同时,我没忘归罪导致我压坏?框眼镜的那个罪魁祸首,我小心地握着眼镜,转头怒目寻找刚才撞翻我的那道?影。   “你怎么走路的啊,怎么……”我朝倒在我脚边的东西看着,刚要扯开嗓子骂人时,嘴巴张了一半就喊不下去了。   我之所以这样,完全是因为被吓到了,我看着突兀出现我脚下不远处的那一大团?乎乎的长头发,啥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抱歉死了,因为我今天出门了用别人电脑写的稿子,结果存过来却发现没存上!!!这个点了到家才发现,没办法只能先发我写的另外一个灵异文内容来顶替一下,我明早九点半去拿了稿子再替换上来,大家订阅了没事,到时候麻烦再来看一遍,不会再收一遍钱的,实在对不起!大姨妈来了我也傻了,水逆尾巴好厉害,大家原谅我。明天我会发红包补偿大家的,再次致歉!    105 青春逢他(022)   舒添被曾伯伯捅伤的地方,在胳膊上,伤口很深但是并没太大的危险,但是毕竟年纪大了又流了很多血,所以舒添现在看上去显得苍老了许多。   平时的他眼神总是很亮,现在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些浑浊。   他开口讲话有些喘,问我,“你妈妈没事吧。”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舒添会问起我妈,看了一眼曾念,我回答,“我妈没事,外公你感觉怎么样?”   舒添语声微弱,“那就好,外公伤口疼啊……”说完,他冲着我尽力笑了一下。   “外公,少说话多休息。”曾念看了看生命检测器上的显示,轻声说道。   舒添还是冲着我微微笑,可我看得出这笑容的保持,嘴角的扬起动作,都像是耗费了他好多的精力,很辛苦。   “外公,多休息才能恢复得快。”我对病床上的舒添说。   舒添这才一点点收了笑容,目光看向曾念,“你父亲那边情况如何?”   我也看着曾念,看见他嘴角绷着,抬眸看着病床上的外公,似乎很不愿说起这个话题来。   舒添咳了一下。   “曾尚文在看守所很好。”曾念只回了这么一句。   “曾念……”舒添吐出这两个字后,忽然脸色变了变,喘得厉害起来。   “医生说了让您静养,外面的事情都不要操心了,有我呢,你想说什么都等好起来出院了再说。”曾念轻轻地替舒添抚着胸口,不让他再讲话。   舒添过了会儿渐渐平静下去,他看着曾念缓缓摇摇头,“这事不行。我必须亲自管。听我的,不要为难他,至少不要用……太明显的方式。”   我困惑的看着舒添,发觉他眼神比之前明亮了许多。   曾念看着外公,一言不发。   “事情很简单,就是误会,你父亲喝了酒有些失态,失手误伤了我,按我说的去善后吧,明白了吗?”舒添的语气陡然间变得底气十足,充满不容置疑的味道。   曾念直起腰,忽然笑了。“外公,媒体已经把事情都曝光了,他自己也跟警方承认是故意要去杀您,没杀成只是捅伤了您,还要我去按您的意思说吗?”   舒添神色严肃许多,“那都不重要,按我说的去做。”   “外公!”曾念有些激动起来,嘴唇抖着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突然觉得这时候自己站在这儿,有些多余,可又不能转身出去,只好低下头看着地面,心里却一直在想着曾伯伯在贵宾室外面对我说的话。难道曾添的死真的和病床上这个老者有关吗。   “外公是为你好,我们家的悲剧已经够多了,不要再添了……”舒添的声音再次弱了下去,听起来带着无奈的悲凉。   我抬起头去看他,发现他也正在看我。   “可是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不就是他吗,他凭什么对您这么做,您又为什么能原谅他,难道……外公忘了自己女儿是怎么死的吗?忘了……”曾念的声音哽住,我看见他眼里闪着泪光,拳头也在身侧紧紧攥着,整个人都绷紧到不行。   舒添呼吸又急促起来。可是什么也没说,慢慢把自己眼睛闭上了,像是已经耗尽了他本就不足的精力,再没力气和曾念继续说下去了。   就这么等了好半天,舒添也没再睁开眼。   曾念脚步轻缓的走到我身边,搂着我的肩膀,让我跟他出去。   到了病房外,他关好门后,整个人无力地靠在了走廊雪白的墙壁上,一只手紧紧扯着我戴着订婚戒指的手。   我看着他也没说话,觉得这时候先让他自己静静也好。   就这么安静的站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曾念才低下头看着我,手掌用力握了握我的手,“送你回去吧,我送你。”   他拿起,打给了左华军,又和守在这儿的人交代了几句,然后拉着我下楼离开。   很幸运并没被蹲守的记者发现,他戴上了鸭舌帽开着车,我坐在副驾上时不时留意着他的神色,曾念也看看我,“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我心里难受,每次曾念提起他早就过世的母亲,都会很激动。   那种惨痛的经历,哪个人又能真的做到没事呢。   “我们要去哪儿?”我忽然发现曾念开车行驶的路线,不是回我家的方向,就问他。   曾念轻声回答,“想我妈了。陪我去看看她,她也一定很想见你。”   去见他过世的妈妈,这个时间……我看着车外的?沉夜色,莫名的从心里窜起一阵冷意,他是要带我去墓地吗。   许是觉察到我的疑惑,曾念加快了车速,突然问我,“年子,你相信人死了以后,会变成鬼继续存在吗?”   我怔了一下,“不信,你信?”   曾念点点头,嘴角浅笑,“外公很信,所以我妈妈这么多年一直和他在一起,他出狱之后就把我妈一直带在身边。”   尽管我几乎整天和尸体打交道,可是听曾念这么说起自己过世的母亲,说起他外公,我还是觉得后背有些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神色复杂的看着曾念,问他。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曾念没立刻给我答案,只是把车子开得更快,在夜色里一直向前。   他把我带回了舒家那个别墅,我来过吃饭的地方,也是舒添在奉天常住的地方。   家里保姆给我们开了门,有些意外的看着曾念,大概是没想到他这么晚会回来,曾念进门随口问了句,向海湖在吗。   “向小姐在的,也是刚回来没多久。”保姆回答曾念。   我皱了皱眉,怎么哪里都能碰上她,我不想见到她,正想着。不想看见的人已经出现了。   向海湖站在别墅门口,表情有些夸张的看着我和曾念,“你们回来了啊,不是说今晚在医院陪董事长吗,那边现在谁在守着。”   隐隐透出的一丝不满让我看着向海湖更加反感,她只是盯着曾念讲话,还没和我对视过。   曾念拉着我往里面继续走,经过向海湖身边才丢下一句,“带这里的新女主人来看看,你不用陪我们了,这个时间该回你自己的家了,慢走不送。”   我看着向海湖,她脸色变了几变,可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直到这时候才看了我一眼,狠狠地看了一下。   曾念带着我上了三楼,沿着走廊走向最里边的一个房间,停在门口。   “我妈就在这房间里。”说着,他推开了房间门,带我走进去。   这房间里几乎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个实木的中式案几靠前摆在那儿,上面放着祭拜用的蜡烛线香和水果鲜花,最中央摆的是一个暗色的精致木匣子。   我很快就明白,那应该就是曾念妈妈的骨灰盒。原来他说母亲一直和外公在一起,是这个意思。   曾念走到案几前,看了看之后,伸手捻起香,点燃了插在香炉里,袅袅的烟雾升起。   “外公不舍得妈妈一个人住在墓地里,他……”曾念正说着,也不知为什么,点燃的三根香里,中间那一只自己就灭了。   这屋子里没有风,我和他也都没做能扇灭香火的事,怎么就自己灭了呢。   屋子里静?的让人心里发燥。   我往前走几步,想和曾念说话,他一回头,我就站住了。   响了起来,是他的。   曾念接了电话,扔下我一个人,自己走出了这个房间,到走廊上听电话去了。   我只好看着香炉里剩下的那两根香,它们静静地燃烧着,火头的红点一明一灭,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为什么这里没摆放曾念母亲的遗像呢。   我对她的印象,还是去连庆办案时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个纪实节目里看到的样子,节目中展示了一张曾念妈妈的照片,可是印象有些模糊了。   “年子。”曾念突然在外面喊了我一声,我没回答,很快走了出去,就看见曾念刚放下,眼神有些奇怪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走过去问着。   “公司里有事我马上要过去一下,先送你回家,走。”他快速回答完,自己先走了起来。   我跟上他,“我自己回去就行。”   曾念在前面突然站住,猛然转头看着我,“我,送你。”   他口气很冷梆梆的。像是在对我下一个不容反驳的命令,这让我很不舒服,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听了那个电话后情绪就变成这样。   他的目光,甚至有些阴鸷起来。   “好。”我忽视了他的态度,没再说别的。   到了门口,没想到又看到了向海湖,她像是一直站在这没离开过,见我和曾念下楼来,依然笑着看我们,没说话。   曾念面无表情的无视向海湖,自己径直走了出去,我跟在后面,却突然听见向海湖对我说了句,“戒指很漂亮。”   我下意识用手指摸了下手指上那枚订婚戒指,脚步不停。   曾念把我送到家楼下,没停留匆匆离开了。   我望着他的车远去,不能骗自己说心里没有介意,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可是他现在一定面临着各种压力和事情,我该体谅的。   回到家里开了灯,我才想起自己不是应该住在白洋那边吗,怎么曾念也忘记了,把我送回了自己家里,我也没觉察到不对,就这么回来了。   本来是怕这里被那些记者蹲守,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看来我不用躲在白洋家了。   简单洗漱一下,我坐在了沙发上,开了电视,只为了屋子里不那么安静,然后看着屏幕就渐渐发呆起来,脑子里想着很多事。   手随意地在沙发上换了个地方放着,就感觉到自己的手放在了书上面,低头一看,沙发上放着我还没来得及看过的一本书。   把书拿起来,这是那本手语书,李修齐离开奉天时留给我的。   像是一下子回到了酒吧昏暗暧昧的光线下,李修齐笑着对我做手势,然后告诉我手势的意思是……我爱你。   不知道是这本书实在太沉太重,还是我失神没拿住,书重重落下,掉在了地板上,一声闷响。   电视里的综艺节目里爆发出夸张的笑声,我觉得那么刺耳,把电视给关掉了。   有个小声音在我我耳朵里不停的念叨着,不要待在家里,出去吧。去喝杯酒多好,走吧……我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   打车到了李修媛的酒吧时,正式酒吧最热闹的时间,今晚客人还特别多,我进去没看见平时熟悉的服务生,也没看到老板李修媛,就习惯的坐在了吧台一个位子上。   音乐声似乎和这里平时的感觉不一样了,很闹的那种,我听得不习惯,索性就要了一种自己从没尝试过的酒。   既然生活有了新开始,那就什么都试试新的吧。   一杯酒进肚,我要了第二杯时,肩膀被人温柔的搂了一下,回头看,是李修媛,原来她在酒吧里。   她拉我去了酒吧里边那个办公室,就是我知道李修齐突然辞职不再当法医后,见到他的那地方,走进屋子,李修媛关了门看着我打量。   “恭喜你啊,婚礼什么时候办,订婚宴那天抱歉没能过去。”李修媛和我碰了碰杯,目光瞄到了我手指上的戒指。   她不说,我都没注意她没去订婚宴的事。   “还没定,谢谢。”   李修媛继续看着我,“我今天刚从滇越回来,没去参加你的订婚宴,也是因为这个。”   我用力握稳了手上的酒杯,没出声,只是看着李修媛。   她去滇越,一定是因为李修齐了。   “欣年,你相信他会杀人吗,还是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李修媛问我。   我喝了口酒,辛辣的感觉顺着食道一路下滑,“不信。”   李修媛笑出声来,可眉眼间的神情却并不快乐。“我也不信,那个傻小子,不值得他这么做的,他怎么就是不懂呢。”   我蹙眉看着李修媛,“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跟你说过当年的事情吗?”   李修媛摇头,“他怎么会说那些,这只是我自己的感觉,我和他做家人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知道的。”   我有些失望,还以为会从她这里听到什么有价值的讯息。   “我现在也帮不上他,想见他问明白都不行。你见过他了吗,我知道你之前也在滇越的。”李修媛走近我,问着。   “见过,但是是在他去自首之前,我不知道他会那么做,出事之后就没见过了。”我回答。   “那到底怎么才能见到他啊!”李修媛急了起来。   “如果他被批捕了,审判的时候,会在法庭上见到他。”我有些艰难的说出这些,觉得头有点晕,我不敢想要是真的有这一天出现,在被告席上见到李修齐。   李修媛难受的闭了闭眼睛,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天夜里。曾念一直没给我来过电话,我离开酒吧回家倒头就睡,难得的没有做梦睡的挺踏实,直到被来电吵醒了。   依旧不是曾念,而是我妈。   我坐起来接了电话,意外的听到了不是我妈的声音,我以为自己还没醒酒听错了,可对方又叫了我一声后,我确定自己不是听错了。   “曾伯伯,你怎么能给我打电话的。”是曾尚文用我妈的打给我的。   “我回家了,你能过来家里吗,我有话想跟你说。”曾尚文声音不高。感觉他很累,在强撑着和我通电话。   还没回答,那边就换成了我妈的声音,她很着急,“年子,你快过来吧,快点,别问了,来了再说。”   我往曾家老宅去的时候忽然就觉得,昨晚曾念姐了那个电话匆忙离开,可能不是因为公司里的什么急事,为什么我会觉得和曾伯伯有关,这感觉分外强烈。   到了老宅,我在画室里见到了曾伯伯,我妈坐在楼下没跟上来。   曾伯伯坐在他的靠背椅子上,见到我进来想站起来,被我拦住了,我匆忙打量了他一下,看上去还算好,但是明显的神色疲惫。   “舒添还是手眼通天,在里面蹲了一场出来,还是有翻身的本事,厉害……”曾伯伯没头没尾先跟我说了这么一句,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容。   我多少知道他和舒添之间的往事。事实上因为曾念妈妈的联系,曾伯伯和舒添也算是翁婿关系的。   不知道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我没想到小添会走在我前面,现在也不相信,没办法相信……”曾尚文又说起了曾添,眼神里满是不愿相信的痛苦神色。   我安静的听着。   曾尚文收了笑容,看着我,“知道曾念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不肯认我,不愿叫我爸爸吗?他跟你说过我和他妈妈的事情吗?”   我摇头,“很少说,我知道的就是你们之间的关系,就这些。”   “今天我出来,是他送我回来的,我不知道舒添使了什么办法能让我就这么出来了,我可是拿了刀子想要他的命啊,那个老狐狸,到现在我还是看不懂他……”曾尚文说着,眼神凝了起来。   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可我听他说是曾念接他出了看守所,还送他回家,就知道自己路上的假设应该是对的,曾念昨晚突然离开就是为了曾伯伯。   “当年,无比荣耀高高在上的舒添被人举报倒了下来,他最得力的助手,曾念妈妈也跟着一起被抓了……那个告发提供了关键证据的人,就是我。是我把舒家父女送进了监狱,呵呵……”曾尚文对我说着,脸色白了起来,手也在抖着。   他的脸,渐渐扭曲起来,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   我心里一震,曾尚文的眼色也虚空起来。   “我写信给监狱里的舒锦云,告诉她一切都是我做的……听说他妈妈自杀,就是看了那封信之后。”曾尚文说着,看着我,“舒添那时候不知道,他最信任疼爱的女儿。在他那么坚决不同意她嫁给我的时候,我和舒锦云已经偷偷领了结婚证,那年代这么做多难啊,我废了多大力气啊……直到女儿肚子大了,也没告诉他结婚的事,所以都说曾念是私生子,其实不是,不是的。”   我看着曾尚文愈发白的脸色,看见他额头开始冒出细细的冷汗,担心的叫了他一下,想让他先别说话了,去医院看看。   可是曾尚文挥手。表示不用。   我看着他,心里酸楚不已,眼前是曾念十七岁第一次被我妈领回家里的那个样子,孤单单的身影,只能自己保护自己的那种阴沉眼神。   “是我对不起他妈妈,也对不起他……我想弥补的,可是那孩子不给我机会,我每次看见小添贱兮兮的贴上去喊着他哥哥,我心里难受啊,难受……”曾尚文声音颤抖,眼泪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我也觉得鼻子酸,仰头控制自己别流泪。   很想问自己面前这位父亲。失去了儿子的父亲,为什么当年要那么对待自己的爱人,为什么。   画室里安静了很久,我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的时候,低下头去看曾尚文,这才发现他的头歪着,深深低垂在胸前。   他昏过去了。   我迅速简单的检查了一下,然后打了120电话,大声喊来保姆守着曾伯伯,马上又给曾念打电话。   “曾念,曾伯伯在家里昏过去了,你快过来。”我冲着大喊。楼下已经传来我妈询问的喊声,一声比一声大。   曾念也没说会不会过来,电话就被他挂断了。   顾不上再打回去,我蹲到曾伯伯身边,数着他的脉搏,等待急救车。   我妈已经费劲的上了楼到了门口,看见曾伯伯的样子,她却没了动静,呆呆站在门口就那么看着,没再往前来。   我初步判断曾伯伯的昏迷是身体虚弱和情绪激动引发的,具体情况还得去医院检查才能确定,看着我妈的样子,我跟她说别着急,应该不是很危险。   我妈听了我的话,眼神怨恨的盯着曾伯伯,还是不说话。   急救人员赶到场的时候,曾念也紧随其后到了,我看到他赶过来,心里一松,不管怎样他还是来了。   曾伯伯被抬出去的时候,我妈站在门口突然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没让我跟着曾念一起下楼,我看着我妈,不知道她要干嘛。    106 青春逢他(023)   所有人都下楼了,只剩下我和我妈还站在曾伯伯的画室门口。   “怎么了,有话快说啊。”我看着我妈。   我妈在流眼泪。   我准备再问她一次,还不说话的话,我就不管了先下楼去,我妈却开了口,“都是报应啊,一个是,两个也是。”   “年子!”楼下传来曾念喊我的声音。   我妈看看我,“快下去吧。”还伸手推了我一下。   楼下门口,曾念在等我,急救车已经先开走了,我一下来他就拉着我往外走。   坐进车里,他却没马上发动车子跟上急救车,我系好安全带看着他,“怎么不开车。”   “我在想,如果他就这么走了,我该怎么办……”曾念动作缓慢的也开始系安全带,冷冰冰的回答我。   我的手指在安全带上用力握了握,明白曾念所说的他是谁,他是在担心曾伯伯?   曾念转头看我,“他要是就这么走了,太便宜了吧,到了那边会见到我妈,会见到小添的妈妈,他敢现在就去吗?”   我心起凉意,原来他的意思是这样。   车子发动起来,曾念抿紧嘴唇,侧脸线条紧绷着,像是即将要去做什么不能再回头的事情,看着就让人心生绝望。   我想开口对他说点什么,可是几次张开嘴,发觉自己实在是语言表达能力太弱,我不知道要怎么恰当的表达自己的想法,怕说了反而会起反作用,只好也跟着沉默。   曾伯伯被送到了军区医院。熟悉的医生已经等在那儿,我和曾念赶到的时候,曾伯伯已经进了急救室里开始抢救。   曾念在急救室门外,站得笔直。   半个小时后,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曾伯伯已经苏醒过来了,过一会儿我们就可以去见他了。   医生走远了,曾念看了下时间,“我想一个人去见他,你先回去吧,王姨身体也不好,你去陪陪她。”   想起曾念之前说得那些话。我知道这对父子的对话不会是什么愉快的话题,他不想我听见看见那一幕,我理解,就点头自己离开了医院。   返回到曾家老宅时,我妈独自一人坐在卧室的床上,她身边放着一件像是羽绒服的衣服,看上去是旧装。   见我回来了,我妈有些意外,“他怎么样了?”   我站到卧室的落地窗前,让我外面的阳光能照着我的后背,我总觉得后背发凉,需要热量。   “没事了。人已经醒过来了,曾念在医院,我回来看看你。”我回答我妈。   我妈的脸色竟然有些失落之色,难道她不希望曾伯伯没事吗,我搞不懂我妈到底想些什么。   “妈一直以为你心里一点都没我了呢,咱们母女啊……唉,也是报应啊。”我妈念念叨叨的说着,伸手把那件搁在床上的旧羽绒服拿在了手里,放在腿上低头看着。   我也看着,“这衣服拿出来干嘛,没见你穿过。”   我妈的手指在羽绒服上慢慢摸着,“这衣服是秦玲的。小添他妈妈的,他以为这衣服我已经按他吩咐的烧掉了,可我一直留着呢。”   曾添妈妈的羽绒服,我眯起眼睛仔细看着我妈手上的衣服,目光很快就一滞。   我妈抬起头看着我,脸色好白,鬓角的灰白头发好像也更多了。   “当年小添妈妈死的时候,手里就是拿着这件衣服的,就是这衣服……”我妈举起旧羽绒服,挡住了她的脸,她抖着衣服继续说,“就是这衣服,害死了她啊。”   我看着我妈举起来的羽绒服,也想起了当初和曾添的那些对话,他被郭明弄断手指在医院时我们说的话,他也告诉过我,他妈妈当年的死因。   他妈妈和那个死在手术室里的小护士一样,都因为青霉素严重过敏导致的窒息死亡。   秦玲当年正在家里收拾衣柜,接触了提前被人擦了青霉素粉末的衣服后就出事了,被我妈发现时已经不行了,我和曾添后来把怀疑目标锁定在了可以出入曾家,也有机会接触到衣柜的某个人身上。   那女人就是后来被发现自杀死亡的郭明前妻,小护士的妈妈,她当年是通过我妈介绍认识的曾添妈妈,是个手艺很好的裁缝。   那女人叫林美芳。   我妈放下了旧羽绒服,“小添那孩子活着时一直在查他妈妈的事儿,我知道的,他会做傻事都怨我啊,怨我没跟他说实话……”   我走到我妈身边,伸手想去拿这件旧羽绒服,我妈递给我。   “你跟曾添都说了什么。他问你什么了?”我坐到了我妈身边。   我妈抬手抹了抹眼角流出来的泪水,“他问我是不是林美芳害死了他妈,问我这事和他爸有没有关系,我告诉他我也觉得就是林美芳做的那事,可是我保证跟他爸没关系,要怨也得怨我,是我介绍那女人给秦玲的,谁知道会出事啊。”   曾添怀疑过曾伯伯,我心里一沉。   “我还怕他不信,那你起誓发愿的说自己说的是实话,那个林美芳总问我你曾伯伯的事,我还知道她给你曾伯伯做了好几条西裤,都送去了单位,秦玲都不知道的……小添就信了那些话。”我妈说着,抽噎起来。   我用力捏着旧羽绒服的一角,瞪着我妈,“那事实究竟是什么,你知道真正害死曾添妈的人是谁,是不是?”   一个可怕的答案,已经在我心里浮出来。   我妈的哭声更大了,她捂着脸不说话,整个人都在抖。   “说啊,小添已经死了,死的那么……”我突然激动起来,冲着我妈吼起来,可看到她满脸泪水苍老不已的面孔看着我,我说不下去了。   “事是林美芳做的不假,可是她是听别人的才会那么干的,你说谁能比自己男人更知道你身体上的问题,知道你怕啥?他可真狠啊。”   我妈的话。基本印证了我想到的那个可怕答案。   低下头,我看到自己的手指因为太用力攥着手里的旧羽绒服,完全发白了。   从始至终,我妈也没亲口说出那个在背后指使林美芳害死曾添妈妈的人是谁,可我已经听明白了。我从没想过会是这么可怕的事实。   我离开的时候,带走了那件旧羽绒服,我妈叫着我的名字,问我会不会再也不理她了。   使劲忍住眼里阵阵涌起的热气,我告诉我妈,一切还会和之前一样,我和她之间也还会跟过去一样,说完离开了曾家老宅。   我拿着旧羽绒服,在路上一直走,也不知道想去哪儿,要去找曾念吗,告诉他我从我妈这里知道的一切吗,我不知道。   特别特别想曾添,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他自己住的那个公寓楼下,抬头看着他家的窗口,我再也忍不住眼泪了。   我觉得,曾添也许并没那么相信我妈的话,在他内心深处,一定一直对那个人存有疑心,也许在他被郭明绑架的时候在我和白洋赶去救他之前,他已经确定了这一切。   只是他没跟我说,他把一切都埋在了心里,带着面具演着戏,一步步走向了无法回头的黑暗。   那些独自在看守所里度过的时间,他都想了什么……他应该很想和我说话的吧,可是直到他离开,我们都没能面对面的再见过。   “曾添,你混蛋……”我哭着,骂了一句。   曾尚文原本慈和的那副模样,也在我心里彻底崩塌。   等我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准备给曾念打电话时,向海湖的电话号码出现在我的上。   我冷笑一下,倒觉得她这时候送上门来很好,等铃声响了好久即将快结束时,我接听了,“向海湖,谢谢你打来这个电话。”   我的奇怪回答,一定让电话那头的向海湖有些懵,因为她隔了好几秒后才说话,“干嘛谢我,你不是很讨厌我吗,我以为你不会接我电话呢。”   我继续笑,“找我什么事。”   向海湖,“不是我找你,是老爷子要见你。可是联系不上曾念,就让我直接打给你,你能马上来医院吗?”   我想了想,“那等我一下,我有点事在外面,尽快过去。”   “好啊,等着你。”   我先回了家,把那件旧羽绒服用密封袋封好放在家里,然后才去了舒添住的医院。   出来接我的人正是向海湖。   我面无表情往里面走,向海湖忽然拉住我,“等一下,我们先说几句话。”   “说什么。”我冷冷的看着她。不知道她又要干嘛。   向海湖看看周围,压低声音说,“你一会儿进去,最好小心说话,我这可是为了你好。”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这个让我浑身不舒服的女人,她会为了我好?   向海湖看我没什么反应,还要接着说时,特殊病区的门突然开了,曾念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我和向海湖都意外的看着他。   “找我什么事,外公有什么事吗?”曾念走过来,就问向海湖。   向海湖微笑起来,“是董事长想见她,联系不上你,我就直接打给她了。”她说着看向我,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阴鸷。   曾念也看我,沉默几秒后对我说,“我陪你进去。”   我们进病房的时候,向海湖没跟进来,站在了门外,我回身关门的时候,和她短暂对视一眼,她脸上已经没了刻意摆出的笑容,很冷漠的瞧着我。   “你们在一起吗,怎么打不通你的电话。”病床上的舒添已经能坐起来,看到我和曾念一起进来还有些意外。   他的脸色好多了,说话的声音也似乎恢复到了受伤之前的状态。   我走到床边,“您气色好多了。”   舒添慈祥的看着我点点头,“是好多了,可你看着不够好啊,怎么看上去这么累……曾念,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女人。”   曾念默声走到我身边,拉住了我的手,看着舒添,“刚才呆的地方信号不好,您不休息,干嘛急着要见她。”   我感觉到曾念用力捏了捏我的手,手指上戴着的戒指,被这股力道弄得硌着我,有些疼。   舒添看着我们牵在一起的手,微笑着回答,“也没什么,就是想和她聊聊,你又不爱说话,我在这里闷得慌,就想和她聊天,没什么特殊的事情。”   我看着舒添。觉得他这话说的不是事实,他找我过来一定有别的原因,可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曾念也在,所以不想说了。   “曾尚文也进医院了,我刚从他那边过来。”曾念听完外公的回答,说了这么一句。   舒添脸上的笑容淡了点,“没什么大事吧。”   “还好,暂时还不能去见我妈。”曾念回答。   舒添咳了咳,低下头。   “我想和外公单独说点事情,你去外面等我一下。”曾念放开我的手,对我说道。   我看看舒添抬起的头,“那好,我先出去了外公。”   “好。”舒添没有反对,示意我可以出去。   走出病房,我以为还会看见向海湖,可是出来四下看了半天,也没看见她出现,索性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拿出看。   心里乱,我拿着愣了好久,也不知道自己是要看新闻还是要打电话。   不知道病房里面,曾念和舒添在说什么我猜会和曾伯伯有关,现在想起这个人,我心里真的是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真的很想马上见到他,我想直接去问他。   心情愈发烦躁起来,我想了想,记不清自己今天有没有吃药了。   我从包里翻出口香糖放进嘴里嚼着,开始戒烟以来,我犯烟瘾了就会吃一块,没什么作用,但是也能缓解一下想抽烟的欲望。   口香糖的味道由甜变得毫无滋味了,曾念也没从病房里出来,我也没听到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声音,看来他们很平静的在说话。   刚起身要去垃圾桶吐掉口香糖,曾念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见我往垃圾桶那边走。他跟了上来,看我扔了口香糖进去,就跟我也要了一块,放进嘴里嚼着。   “聊完了,我能进去了?”我问他。   曾念摇头,“不用进去了,外公说话太多累了,已经躺下了,我们走吧。”   问都没问我,曾念就直接开车把我带回了他的住处,我也没问什么,进了屋。曾念开了灯,转身把我推着靠在了墙上,低下头盯着我看。   我也看着他。   他牵动嘴角笑起来,抬手摸了摸我垂在胸前的发梢,“你也有白头发啊。”   我努力低头看着自己的发梢,“早就有了,你才发现。”不知道我们怎么会聊起这个。   曾念忽然把我搂进怀里,“你不能老,我要把这些把头发都替你拔光了。”   说着,他还真的动手翻着我的头发,弄得我头皮一阵发痒,“怎么可能不老。你别拔啊,很疼的。”   我抬高手去拦他,可手腕被他抓住,他的手凉的厉害,我下意识把他的手使劲拉到我脸上,“手怎么这么凉。”   曾念却突然在我面前蹲了下来,单漆跪下,仰头看着我,眼眸幽深得看不到底。“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只有你了,你要好好的,一定要!”他孩子气的用力对我说着。   不等我回答他。他已经起身把我抱起来,低头吻下来。   ……   他好像格外的有激情和兴致,等我半靠在床头时,他躺在我身边,已经睡了过去,一只手紧紧拉着我的手,赤裸的皮肤紧贴在一起。   我稍微动了动,他马上睁开眼睛,很紧张的看着我,“干嘛去。”   “想洗澡,你睡吧,我洗完就回来。”我想拿开他的手,可他不肯松手,反而整个人紧紧贴了过来。   他今天像个大孩子,完全没了平日的样子,我心里隐隐疼着,任由他。   我抬手摸了摸他汗湿的头发,忽然很想看清楚,他是不是也有了白头发,就凑近了更多,扒拉着他的短发找起来。   曾念闭上眼睛,似乎很享受我这么对他。   我翻了半天,他没有白头发,至少我没找到。“你就没有白头发,怎么保养的。”我尽力用轻松的语气说着,想让自己和他都暂时抛开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感觉好吗?”曾念忽然问我。   我的手还在他头发里拨弄着,“拒绝回答这种问题,自己感觉。”说完,我笑了笑。   曾念抬起头看着我,我以为他会说什么,可他就一直这么看着我,什么话也没说。   第二天很早,他就起了。   我也想起来,可他不让,“你好好多睡点,我要去外地两天,这几天你有事就找我的助理,还有左华军,出去的话用车就找他,别自己开车。”   我意外的坐起身,“出门怎么昨晚不说,这么突然,去哪儿?”   曾念扣着衬衫最底下的一颗扣子,低头回答我,“昨晚太忙忘记了,我很快回来。”   他没告诉我到底去哪个外地。人走了之后,我站在门口看着门愣了半天,心里很不踏实,总觉得他有些反常。   我自己打车回了家里,没联系左华军,我不想和他有更多的接触机会,尤其是单独相处。   刚进家门,白洋就来了电话。   “年子,我们这边有进展了!”白洋语气有些兴奋的跟我说着。   看来有好消息,我马上问她什么进展,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紧张的快跳了好几下。   “石头儿和余昊他们真牛!居然让他们查出来当年案发当天,李修齐其实根本就没在滇越。他那天和医学院的同学去参加了一个走进乡下的义诊活动,不可能在案发现场的。”   我的心跳得更快,不知不觉嘴角也扬了起来,“太好了,警方那边怎么说的,认可这证据了吗?”   “证人已经到滇越了,还带来的那天活动现场的照片,我们已经交给专案组那边了,现在等着消息呢,我实在忍不住就先跟你说了,高兴吧!”白洋得意的回答我。   “高兴。”我也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心里已经被难得的快乐占满了。   我知道他不可能真的做出那种事。现在终于有证据能证明了,不管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至少他不用背着嫌疑人的身份了。   “你要是也在就好了,现在石头儿和余昊都跟我在一起呢,我们都等着好消息,没问题的话,李法医应该很快就能出来了。”白洋说。   听着她的话,我忽然有些落寞起来,很轻的叹了口气,“是啊,可是他没事就最好了,等他出来了。我给他打电话。”   “嗯,李法医出来了我马上让他打给你,你等着吧。”   结束通话,我坐在沙发上一直等着,什么事也没做,就想等到好消息真的落实,传过来。   一直等到天色开始暗下去了,我的才响起来,我猛地拿起来就要接,以为是白洋打来的,可是却看到了石头儿的号码。   这应该也是告诉我消息的,我马上接了。“喂,石头儿,怎么样了。”我很着急的直接问起来。   电话那头却很安静,没人说话。   我一愣,“喂,听见我说话吗?”我以为信号不好,起身站到了窗口。   可突然,我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是我,好久没听见你说话声儿了。”听筒里传过来久违的好听声音。   是他。   我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张着嘴看着窗外,直到好听的声音又说话,“怎么不说话,被我吓到了?”   “不是,你没事了,我是太高兴不知道说什么了。”我终于能说话了,说完感觉自己的眼角在发热。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我对着窗外笑了笑,“你该好好谢谢石头儿他们,我什么也没帮上。”   李修齐默了几秒,“忘了恭喜你,还是没能亲自去参加你们的订婚宴,替我也恭喜一下曾总吧。”   我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咬着嘴唇,心里怎么这么难受。   “那先这样吧,还有好多事要做,再见。”李修齐准备挂电话了。   我咬咬牙,“好,有时间再打电话。”   放下,我长舒了一口气,不论如何,李修齐没事了就好。可是回忆下刚才的通话,我却觉得我们之间隔了什么摸不到的东西。   他那句恭喜,听得我这么想哭。    107 青春逢他(024)   两天后的中午,曾念回来了。   在网络上沸沸扬扬了一阵的舒添遇袭的新闻,也渐渐淡下来,再加上舒家背后的运作公关,我上网翻新闻的时候,有关舒家的大部分都是报道我和曾念订婚的了。   至于我,依旧被定位成锁定豪门的灰姑娘,但是有人已经扒出来我是公务员,只是没看见有人说我是个法医。   正坐在办公室的窗口看着,曾念来电话告诉我他已经到了,要来市局接我去吃饭。   “你说地方,我自己过去吧,我在上班,午饭时间就一个小时。”我相信还是有记者会跟着他的,不想自己被彻底曝光了。   “那你请我吃食堂,怎么样?”曾念的口气听起来很好。   我想想,也好,“你不嫌弃就好,我们食堂大厨口味可是挺重的。”我边回答曾念,边拉开抽屉找自己的饭卡,很久没用过了。   “和你一起吃什么都行,我很快就到。”   放下,我还没找到饭卡,也想不起来最后一次用完放在哪儿了,抽屉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我一一拿出来,突然一张照片出现在眼前。   照片是扣着放在抽屉里,看着照片背面上的一行字,我抬头看看自己斜对面那张办公桌,那里原本是李修齐的,现在已经换给别人用了。   照片就是他快递给我的那张,提醒有人跟踪我的那次,我拿起照片只看着背面他写下的字,余光一瞥抽屉里,饭卡原来就压在这张照片底下。   我继续拿着照片,看着李修齐的字迹有些发愣。   等曾念再来电话说他已经到了的时候,我起身就往外走,到楼下看见他站在阳光下正等我,看他神情还不错,我心里也跟着轻松不少。   自从专案组解散后。我还是头一次来市局的食堂,这个时间正是饭店,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有认识的见到我和曾念,都笑着打招呼,也好奇的多看他两眼。   等我准备刷卡的时候才尴尬的发觉,自己不知道脑子里想了什么,手里拿着的饭卡竟然是那张照片。   好在我让曾念去找位置先坐,不然被他看见我这副窘态,看见我手上的照片,就……我下意识回头去看曾念,他坐在靠窗口的位置,正侧头望向外面。应该没发觉我这边的问题。   身后刑警队一个同事看见我没饭卡,就主动替我刷了他的卡,我不好意思的小声谢谢他,端了饭菜走向曾念。   他起身过来迎我,接过托盘,目光瞧着托盘里的饭菜,“红烧排骨。”   “是啊,不过没你做的好吃。”我坐下,想起当年他在我家那个破房子里给我做的红烧排骨,还真的是很怀念那个味道。   曾念淡淡笑着,“以后有的是时间,我可不光会做这个,等你将来怀孕的时候。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   我拿起筷子,看着他的笑脸,“什么啊,谁要给你生……你这么忙,照顾好自己都难,还是我学做菜照顾你吧。”   曾念噗呲笑出声,眼神里满满的不可置信看着我,“不要吧,你那个手艺……我又不是没领教过。”   旁边桌的两个同事应该是听到了曾念的笑声,似有若无的朝我们看过来,我用筷子敲了下曾念的筷子,“瞧不起我是吧,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我现在就不能变吗,等我去报个厨艺班,等着。”   这样和曾念讲着家常话,我觉得心里久违的温暖平静。   曾念一脸认真地表情看着我,夹了菜放在我的米饭上,“这是你自己说的,什么时候去学,怎么也要在举行婚礼之前吧。”   听他提起结婚,我微微一怔。   “外公希望我们尽快正式结婚,你呢,你怎么想。”曾念开始吃东西,边吃边问我。   这问题我真的没仔细想过,就老实回答,“我还没想过这个呢,你怎么想的。”   曾念目光清黑的看着我,“最晚年底,我想明年你就和我真的是一家人了,要不我们生日那天怎么样,我们生日是同一天,那天再成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多好。”   我们的生日,是十一月十三号,离现在还有不到三个月了,很快就到了。   “年子,不说话呢,你不想这么快,还是不想生日那天结婚?”见我不说话,曾念放下筷子看着我问。   我摇头,“不是,你这么一提倒是挺好,我没意见。”   曾念笑了,可是没说话,开始闷头吃饭。   我们走出食堂时,曾念突然抓起我戴着戒指的手,低头看着,像是在检查我有没有弄丢了它。   “你连饭卡都能拿错,我还真怕你弄丢了这戒指呢,还好还在。”曾念放开我的手,抬眸,脸色安静,嘴角一点点浮起笑意。   可我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原来他看到我把照片误当饭卡拿出来的事儿了,可他前面一直没说,现在那戒指提起这个,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   一阵秋风吹过,带着点寒意,我吸了口气,觉得肺腑里有什么东西在搅动。   “我还要回公司开会,你晚上不加班的话,我们一起去医院看外公吧。”曾念没就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边说边看时间,等着我回答。   “现在说不好,要是没事就不用加班。”我回答他。   “那就再打电话,我走了。”   我回到办公室,把照片从兜里拿出来重新放回抽屉里,坐着呆了一阵,起身出去,一路上楼推开天台的门,想抽根烟让自己静静心。   忘了说,我的戒烟计划失败了,知道李修齐出来之后就又开始抽了。   可走到通向天台的小铁门门口才看见,门上多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暂时关闭天台的话。   我看着这些字笑了笑,这应该是我上次差点在天台坠楼之后才贴出来的,看来是我害同事们少了个抽烟放松的地方。   转身下楼,我点了颗烟抽起来。   一根烟很快吸完。我的也响了起来,是解剖室那边的电话找我。   我到了解剖室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男人,正背对着我在和同事说话。   同事见我来了,就对那男人说左法医来了,男人应声转身看向我。   我脚步顿住,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林海,那个心理医生。   “左法医,好久不见了。”林海走过来主动和我打招呼,脸色淡然,还是那种让人看了就莫名舒服安心的眼神。   我以为他是特意来找我的,就直接说,“是来找我的吗?”   林海轻轻摇头,“不是,是每年定期给警官们做心理咨询的时间到了,我是来工作的,法医这边就只剩你还没见过了。”   原来这样。   可是在我记忆里,以前并没有这一项,我看着林海疑惑的问,“以前没有这事,你怎么说每年。”   林海眼神一顿,“以前是没给法医做过,只是在刑警队那边,你们是今年新加进来的,我习惯了说每年,让你误会了。”   “哦。”我应了一声,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左法医方便的话,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吗?”林海看着我问。   我也看着他,却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挑一个你平时最放松最熟悉的地方就可以。”林海补充道。   我想了想,“去解剖室,你介意吗?”   林海淡淡的笑,“可以。”   我带着他走进了解剖室里,开灯,看着熟悉的一切,却突然就想起了李修齐。   林海在身后问我,“你们平时工作都在这里吗?”   我回神,朝前走去拉过来两把椅子,放到解剖台边上,看着林海,“有尸体需要解剖就在这儿,坐这里可以吗。”   林海点头,走过来坐下,目光四下看着。   “局里,知道我是林医生的病人吗。”我也坐到他对面,开口问道。   林海看着我,“不知道,这是病人的隐私,我不会随便说出去。”   “我无所谓,那你开始工作吧,要问我什么。”我眼神懒散的看了林海一下,转头又去看空空的解剖台,手指摸着解剖台的边沿。   “按时吃药了吧。”林海问。   我点头。   “睡得好吗?”他继续问。   我的目光看向解剖台旁边的桌子上,那里摆放着各种解剖需要用到的工具,我的解剖到就在那儿,很多天没摸过了。   “还好。”   林海在椅子上动了动,去暂时没再问话。   我等了等,转头又看他,“问完了?”   林海安静的注视着我,过了会儿目光又落到我的手上,“订婚宴那天,我也去了的,不过没机会当面恭喜左法医。”   原来那天他也去了,我的确没在现场看见他,后来出了事也让我没工夫去和来的客人应酬。   “谢谢,那天太乱了。”   刚说完。我忽然想起什么,没等林海说话,抢着又问他,“你和李修齐认识,也是给警队做心理咨询的时候吗?”   林海对我的问题,并没表露出意外的神色,依旧很平静,“算是吧,他的情况比较特殊。”   “他辞职离开警队了,你知道吗?”   林海点点头,“昨天还和他通过电话,我劝过他不要这么做,可惜没成功。”   我不再问下去了,看着林海说,“抱歉打断你了,请继续。”   林海温和的笑了笑,“不用抱歉,就是聊聊,没什么固定的模式,这不是审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继续。”   “真的没了。”我回答。   解剖室里安静了半分钟后,林海才对我说,“我和李修齐以前是同学,大学时候的,毕业后一直有联系,可是见面很少,他离开奉天之前,特意跟我说起过你的事情。”   我把手从解剖台边沿上放下,下意识用手指摸着自己戴着的订婚戒指,“是吗,他也跟我推荐了你,可是我没打算去见你,曾念是怎么找到你的?”   如果不是我突然病发,可能我和这位林医生此刻的见面,才是第一次。   “朋友介绍的吧,我只知道你未婚夫当时很着急的找医生,然后就把你带到我那儿去了,我见到你之后才知道,你就是修齐跟我说过的那个同事。”   我抿了抿嘴唇,“那你,知道他在滇越出的事情吧。”   林海点头,“知道了。”   听着他始终一个语调的声音,我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起来,不知道为何而来这种感觉。   我不说话,盯着林海看,心理医生我以前见过,可是总觉得和他们聊过并不能真正解决我的问题,我对这个职业没有多大的信任度,所以之后也就不再看了。   包括眼前这位。   “每次面对尸体的时候,心情什么样,能给我说说吗?”林海忽然问我。   我看着解剖台。“没什么特别的心情,就是工作。”   说完,我看看林海,我说了假话,我想看他能不能分辨得出,不是说他们这种医生是能看见别人的心吗,他能看得到我的心里吗。   “可我第一次面对自己的病人时,很紧张,最后还是病人先和我说话,甚至安慰我不要紧张,想想真的很糗啊。”林海自嘲的笑起来。   没想到他会跟我说起自己,我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站在解剖台前,第一次真正独立的面对一具尸体,我当时表现也很差劲,之后很多天都吃不下去饭。   想想也很糗啊。   “这份工作压力一定不小,你平时怎么缓解的,我喜欢喝酒放松,但是酒量很小,每次和修齐喝酒,他都会笑我。”林海再次提起了李修齐。   我也想起和李修齐在酒吧喝酒的情景,还有……暴雨里,他吻我的时候,在天台他拉着我骂我的时候,在我家卧室里,他的脸隐在黑暗里凝视我的时候。   不这么想还不觉得,原来我最近的生活里,早就有了他留下来的太多痕迹。   “左法医……”见我不回答,林海轻声叫了我一下。   我动了动身体,“我也会去喝酒,还抽烟。”   “是吗,那下次见面我们可以一起去喝一杯,我想那时候你会更放松的和我聊。”林海笑着说。   下次……我看着他,很想说我不喜欢和心理医生在一起喝酒,会让我更不放松,可是不知道顾及到什么,这话没说出口。   如果是过去,我一定会不考虑对方的感受,直截了当说的。自己似乎不知不觉中被什么影响到了,我对人的态度有了变化。   接下来。林海再没提起过李修齐,问了我几个问题后,看看手表,“一个小时到了,我的工作结束了,左法医还有要说的吗。”   我倒是有点意外了,没想到他还掐着时间,看来真的是工作。   “没了。”   说完,我先站起身,看着林海坐在椅子上没有站起来的意思,皱眉问,“林医生还有要问的吗?”他不是自己说到时间了,怎么坐着不起来。   林海仰头看着我。“工作时间结束了,剩下来的是个人时间,我还想和左法医聊聊,可以吗。”   我抿了抿嘴唇,不明白他心里怎么想的。   “想聊聊修齐,我们共同的朋友,我很担心他。”林海脸上多了些表情,不再那么平淡。   共同的朋友……他这个我们之间关系的定义,让我坐回到了椅子上。   “修齐第一次以心理咨询者的身份见我,是很多年前了,他当时的女朋友出事以后来找的我,因为他当时一直认为,那女孩出事是因为他。因为他的工作,左法医知道那件事情吧。”林海说起来。   我点点头,“知道,他女朋友叫向海桐,是个美院老师,他为什么会觉得跟自己有关?”   李修齐可从来没跟我说过这点。   林海把两条腿叠在一起,双臂抱在胸前,“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具体原因,那涉及到他需要保密的事情,我只是知道他当时状态很不好,有轻微的抑郁……我也是那时候才第一次知道,他的家庭和家里出的那个变故。”   我挺了挺后背,下意识绷紧了身体。“他和你说过家里的事,是他亲生父亲遇害的事吗?”   “对,可他没说多少,只是说了他对不起父亲,那段时间他喝酒喝得很凶,这些也是喝酒时说的,我后来再问他,他就无所谓的说喝多了不要当真……可我知道,那些话都是真的。”   心头像是压上了石头,发闷,我垂下头,没想好要和林海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和我这么认真的说起李修齐的事情。   我又不是他什么人。   正想着,林海那边一阵窸窣声,听着像是在翻衣兜找什么,我抬起头去看,原来他在拿出来,他的在震动嗡嗡的响着。   林海抬头看我一下,站起身,“抱歉我接个电话,出去接。”他说着,往解剖室门口走。   我坐着没动,看着他走出去。   两三分钟后,林海回来了,平静的看着我说,“要改日聊了。我有急事需要回诊所去,下次咱们可以找个地方喝酒吗。”   我站起身,“再说吧,我这工作你也知道,时间很不靠谱的,就不送你了。”   不知道他如何理解我这句话,走的时候,林海没什么特殊表情,说了再见就自己走了,剩下我自己站在解剖台旁边,好半天都没动地方。   我的发愣最后是被同事进门给打断的,有案子要出现场了。   坐在去现场的车里,我心情难得好起来,太久不工作不面对尸体,我还真的是觉得心里发空。现在有事做了,我觉得这是对付我心病的最好办法。   比见任何心理医生都更好。   案子现场是奉天北部一片小树林里,一具女尸被下午遛弯的老人无意中发现报的警,小树林的位置并不偏僻,我们到了现场才知道,死者身份已经确定了。   是本市电视台的一个节目主持人,对于我这种很少看电视的人来说,一点都没听说过她的名字,可是现场的同事说她这两年挺有人气的。   死者叫程娟,二十八岁。   走进尸体所在的位置,我就看到一个男人跪在现场旁边,一直在哭。同事告诉我这是死者的丈夫,他们领证结婚才一个月,还没正式举行婚礼呢。   可我看着跪在那儿的男人,皱起了眉头,怎么是他。   “林海建……”我冲着男人喊了一声,他转头朝我看过来,脸上表情也是一愣。   “认识?”同事看着我问,我点头。   我走到林海建面前,他也摇晃着身体站了起来,两眼通红看着我,“左法医,没想到是你过来,我们总在这种时候见面呢。”   我面无表情看着他。这话我也很想说,我和他怎么总会在出人命的时候见到呢。   “是我老婆,是我老婆出事了。”林海建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颤着声音对我说。   我不再看他,套好鞋套和防护服,走向了那具尸体。   女尸面朝上躺在一片低矮的树丛里,整张脸已经完全变形,看上去又肿又紫,挺可怕的。不过这样的尸体状态也很容易判断出死亡原因。   我蹲下去看着死者的脸,凭经验这是机械性窒息造成的死亡。   我伸手把死者的脸往上抬了抬,仔细观察检验她的面部和颈部皮肤,同事在身边拍着照片。   这个程娟在死亡之前,一定经历了一个很漫长恐怖的过程。至少是一根烟的时间,出于人的求生本能能,她生前还试图努力挣脱压迫自己颈部导致她死亡的暴力打击。   “脸怎么肿成这样?”我身边的刑警不解的说着。   我看着程娟的脸,“是凶手的手劲在死者颈部时松时紧,让颈动脉不能完全闭塞快速导致死亡,可浅层的静脉又被凶手死死掐住,让进入头面部的血液不能再返回体内循环,只进不出,最后就这样了,死亡过程很长。”   我把手拿开,让同事继续拍照固定。   “程娟,这是被人掐死的吗?”有人在身后问我。   我回头看,同事告诉我这人是程娟电视台的领导。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可以这么说,具体还要等解剖以后才能确定。”我回答完这位领导,目光又看向站在现场封锁区之外的林海建。   他也在看着我。   这时,王队也赶了过来,他是从另外一个案子里被叫过来来的,到了之后就先去和林海建说话了。   等我做完现场工作出来时,林海建马上走过来,“我老婆这几天心情很不好,她会不会是自杀的啊?都怪我昨晚喝多了,回家还跟她吵了几句,她今天本来请了病假要去医院的,可是我醒了就没看见她,打电话她也不接。我还以为她还生我气呢也就没在意,结果就这样了……”   我看着他,摘下手套,没说话。    108 青春逢他(025)为她回来   见我一言不发的要离开,林海建连着喊了我好几声,我没搭理他,上车准备回去等着接下来的尸检工作。   返回的路上,几个同事在说程娟的事情,我这才知道这位受害人原来在奉天还小有名气,可是因为她的死亡大家才知道原来她结婚了。   嫁的也是奉天有些名头的商人,林海建的超市连锁经营得的确不错,虽然我不喜欢这个人,但是偶尔光顾他的超市,购物感觉还真的很好。   恰好车子经过了林海建的一家超市,车里的人都感慨起来,我也看着车外的超市门口的人进人出,突然之间,有个熟悉的背影在超市门口出现,正在往超市里面进,很快就看不到了。   我冲口而出喊了一句,“停下车!”   车里的人都纳闷的看着我,开车的司机回头瞧瞧,“左法医,这里不能停车,要不往前一点我停一下吧。”   “左姐,怎么了,你要在这儿下去啊。”同事也不解的询问我。   我含糊应了下,“好,前面给我停一下,我下车。”   往前没多远,车停了下来,我说了句一会儿自己回局里,就拉开车门匆匆下来,转头朝超市门口跑过去。   挤过人群,我一路快速冲进了超市入口,站下来四下茫然的看着,寻找刚才匆忙一瞥看见的那个背影,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这时我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就凭那么不确定的一眼,我就这么跑进来了,太冲动了,难道林海开给我的那些药都白吃了吗。我的情绪控制怎么这么差。   超市里的人虽然不算太多,可是这么大的卖场又没有准确方位,想要找到一个人也是很困难的事情,我站了足有半分钟后,才决定按着直觉往右手边走,找找看。   经过卖日用品的几排货架后,一无所获,再往前就是卖女性用品的地方了,我想那个人应该不会朝这边走,就折回头,朝零食区继续走过去。   一个小男孩苦恼着纠缠妈妈要买什么东西,我经过她们时,小男孩撞在了我的腿上。借题发挥彻底大哭了起来,妈妈跟我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对不起,然后抱起小男孩就要离开,小男孩不依不饶的继续哭,弄得我心里乱了起来。   有点羡慕这个小家伙,我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跟我妈一起逛超市商场的经历,我想在她面前这么哭闹,可没有机会。   小男孩和妈妈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了,我才继续往前,转身到了卖速食面的区域,这里好几个人在挑东西,我正迅速挨个看着这些人时,有个高大的身影突兀出现在前面。他之前是蹲下去在看货架最底下东西的,所以我一上来没看见他,他这么一起身就显得很突然了。   我的视线越过两三个人头,直直看向了他。   他穿了一身咖色休闲衣裤,还带着一次性口罩,正把一包速食面放进手上拎着的购物篮里,放好了又看着面前的其他品种,像是还要买。   我本以为自己发现了要找的目标,心跳会变快,可是很平静,他似乎也没发觉到自己正被人直勾勾的观察着,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些速食面,很专心的样子。   “麻烦让一下……”有人在身后对我说。我闪身靠边,有人推车从后面走上来,我再回头继续看的时候,高大的身影却不见了。   就像凭空消失在原地了。   我迅速朝前走,经过他刚才站的位置,继续,很快就站到了过道里,往左右一看,居然都没看到那个身影出现。   郁闷的回头,再看看刚才速食面那个区域时,我就愣了。   那个高大的背影还站在货架前,不过这回他看的不是那些品种繁多的速食面了,他正对着我站在那儿,看的是我。   口罩遮挡了他大部分脸,我只看得见他漆黑的眼睛,修长的眉峰。   可是就只看见这些,我已经确定自己之前从车里往外偶然那么一看发现的人,没有认错,真的就是他,他回来了。   我主动走了过去,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什么时候回奉天的。”好多话想说,可开口只说得出这一句来。   李修齐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声音隔着口罩发出来,听起来低沉好多,“才下飞机不到三个小时,你呢,在这儿见到你真是够意外的。”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个超市离李修齐的住处没多远。   “刚才路过,想买点必需品就进来了,真巧,遇上你了。”我撒了谎,眼神下意识回避开,看了眼身边的速食面货架。   “出现场了吗。”李修齐打量着我。   我觉得他一定知道我说了假话,可是没戳穿我,就顺着他的话回答是,刚从现场出来路过这家超市,一会儿还得会局里干活。   “那你快去买必需品吧,我也买好了。”李修齐看着我空空的两只手。   我哪里有要买的东西,被他这么一说,只能迅速想了想要买什么,起步朝女性用品区域走,也没跟李修齐说话。   我随手拿了包卫生巾准备去结账时,才看见李修齐就站在过道那儿,看来是在等我。   “走吧。”我不自在的把卫生巾拿在手里。   很想问他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回来怎么没提前跟自己打招呼,可是努力了几次也没说出口,直到结账出了超市。   我刚才看了李修齐买的东西,洗发水,牙膏牙刷还有速食面,看起来他不会很快就再离开吧。也许不是,我实在是不确定。   到了超市外面,李修齐看看我,“我先回家了,没开车,就不送你了。”   平淡普通的告别,我看着他拎着东西走远的背影,这时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很快,这样的意外重逢,这么简单平静的各走各路,让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我回到解剖室时,程娟的遗体还没送过来,李修齐原来带着的那个实习法医已经准备好了,正站在门口和另外一个新来的法医聊天。   “你原来是跟着李法医啊!好羡慕。可惜我来晚了,都没机会见到大神。”   “是啊,你这么一提,我还真的好想师傅,他要是还在的话就好了,他和左法医搭档干活时,那才叫一个默契呢……”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一片怅然。   人是回来了,可是再也不会跟我一起站在解剖台前,一切都还是变了。   程娟的尸检并没太大难度,关键点是要确定她死亡的准确时间,因为王队告诉我,案发那个现场距离程娟的林海建的住处只有一千米左右,很近,遛弯的老人报案时间是今天下午两点多,林海建说程娟不知道几点离开家的,他们走访了林海建住处的邻居,楼下那家的女主人听说程娟死了,就反映了一个情况。   “她说昨晚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她和老公看电视剧完事刚睡觉,就被楼上一个动静给弄醒了,他们听着感觉那声音像是有很重的东西掉在了地板上,之后还有一阵响动。今天下午听说楼上的女主人死了,她就想到了这个,就告诉我们了。”王队站在解剖台旁边,跟我说着。   我听完,看着解剖台上的程娟,“把准确死亡时间确定在三个小时内,还得做很多事,等等吧。”   程娟的尸体上已经出现尸斑了,我把尸体翻过来,看着后背上淡紫红色的小片瘢痕,用手指轻轻压了下瘢痕位置,颜色很开消失了,再把手指拿开,淡紫红色又迅速出现。   “尸癍还处在淤积期,尸癍一般出现于死亡后两到四个小时,现在看她的状况……死亡时间应该还没超过十个小时。”我和王队说着。   王队嗯了一声,“可这不行啊,现在需要知道更准确的时间。”   “我知道。要准确确定,还得看看她的胃容物。不过做这个必须要等死亡超过24小时以后,现在不能做,等过了时间再继续吧。”我说着,放下了手里的解剖刀。   王队急起来,“还得等一夜啊,万一那个林海建有问题,这时间还不得跑了?”   “这是规定,我也没办法。”我回答他,知道王队重点怀疑林海建,可的确是要按规矩办事,我帮不上他。   王队懊恼的离开解剖室。   我收拾完看才发现,曾念给我来了好几个电话。   给他回电话,说了我在解剖没听见,曾念问我完事了吗,他就在外面等我呢。   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我拿了包出去,门外对面的停车位上,看到了曾念的车子,是那辆宝马,我皱了下眉往那边走。   这车是左华军开着的,这么晚了他还在吗。   宝马车的副驾那边门一开,曾念从车里下来,看来他不是自己做司机了。   到了车前,我看到了左华军坐在驾驶位上,也往外正看着我。   “老婆辛苦了。快上车。”曾念体贴的替我打开车门,我和他一起坐在了后座上,左华军问去哪儿。   曾念握着我的手,“想吃什么?”   “你决定吧,我无所谓,有点累,闭会眼睛。”我说着,闭上了眼睛,把头靠在车窗上,不想说话。   车子开起来,曾念说了个地方,然后用手轻轻把我的头扳过来,靠在他的肩头上,“你睡吧,到了地方我叫你。”   我含糊的应了一声,其实根本不困,就是不想说话,索性那这个做借口。   车里一直很安静,曾念也没和左华军说话,我感觉他一直在看着,微微睁开点眼睛去看,他真的在低头看着。   “左叔,明天外公出院,是你开车去接吧。”突然,曾念开口问左华军。   “是,向助理让我下午三点到医院等着。”左华军回答。   向助理,应该指的就是向海湖了,我闭眼听着,感觉曾念的手在我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可是,舒添这么快就要出院了吗。   “嗯,明天辛苦你了,路上开车一定小心。”曾念又说。   “放心吧,我知道。”左华军声音不大的回答,听起来像是生怕声音大了会吵到什么。   我抿了下嘴唇,睁开眼睛。   “外公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身体能行吗?”我问曾念。   发觉我醒了,左华军从后视镜往后面看了看,目光在我身上一闪而过。   “是出院,可是接着就回去我们家的一个地方继续治疗修养,已经安排好了,左叔开车送外公过去,我也会去,不过有事要晚他们一步出发,还想一会告诉你呢。”曾念侧身看着我。   “去哪儿,很远吗。”   曾念抬手摸摸我的脸,“不算很远,安排好我就回来,至多一天。”   我看着曾念的眼睛,他还是没回答我具体去什么地方,这让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车子没多久停了下来,到了吃饭的地方,我和曾念下车。听到他还叫了左华军一起,可是左华军没动说他吃过饭了。   曾念暗暗捏了我的手,我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的意思,可是……瞥了一眼左华军,他也小心的正看着我,眼神里有隐约的期待神色。   “好饿,多叫几个菜,一起吃吧。”我冷冷的说完,自己走在了前头。   这顿饭,果然要了好多菜,我始终闷头吃,对面的左华军倒是没吃多少,我也不知道自己食欲怎么如此好,一度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发作了,可是我吃的东西都顺利进了肚子里,没有想吐的难受感觉。   我也没和左华军说过话,他只和曾念偶尔聊几句,说的都是有关明天送舒添去修养的事情。   吃晚饭,曾念和我一起回了我的住处,左华军送我们到楼下后,开车离开了。   刚进家里,曾念的响起来,他接了电话坐在沙发上,我去了卧室换衣服,再出来时,就看见曾念双手插在裤兜里,独自站在窗口往外看着。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曾念没看我,脸色在暖黄色台灯光线下,看起来却分外冷肃。   “李修齐回奉天了,你知道吗?”曾念淡淡开口,继续看着窗外的黑暗夜色。   我愣了一下,他哪里来的消息,刚才那个电话吗?   我还没回答,曾念又说,“刚才向海湖告诉我的,李修齐给她打了电话。”   他说完,缓缓转头看着我。   “是吗,他出来以后我和他通过一次电话。不知道他回来了。”短暂思虑之下,我给了这个回答,说完用手指摸着订婚戒指。   “听说李法医马上还要回滇越,案子还跟他有关,他还要配合调查……等我安排好外公回来,约他见个面吧。”曾念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动手解衬衫的扣子,边说边转身离开窗口,并没盯着我看,等我回答。   我看着他手上的动作,“好,等你回来再说。”   这一夜,曾念像是不知疲倦似的。和我折腾了很久才肯去睡。   早上,我比他起得早,他始终睡着没有醒来的意思,我也没叫他,收拾好就出了门,赶到解剖室准备今天的程娟胃容物检验。   王队也早早等着我了,跟着我进了解剖室。   我给程娟的尸体剖腹,很快胃部,十二指肠,大肠小肠都暴露出来,用剪刀把胃壁剪开后,我看着胃里的东西,“程娟的死亡时间。从食物的消化程度来看,一定是在那个邻居听到异常响动前后,那个林海建的话有疑点是肯定的了。”   王队看看我,又看看程娟的尸体,“确定吗?”   “当然。”我看都没看王队,回答道。   “好,我马上就去把人带回来!”王队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赶着去抓人。   我离开解剖室就给曾念打电话,他已经离开我家出门了,我们说好下午外公出发前再联系,我上班不能去送外公,就准备给他打个电话说一下。   曾念把舒添的号发给我,我站在院子里打了过去。抬头看着有些多云的天空,等着对方接电话。   等舒添的声音传过来时,一大片乌云在我头顶缓缓移动着,大概又要下雨了。   说了我没时间去送外公后,舒添温和的笑着说没事,让我别为他分心,就是去外地修养,很快也就回来了,伤口也愈合的很好,不用挂心。   说完要说的,我有点不知道该跟舒添还说些什么了,正愣着想怎么办,舒添问起了我妈,问她身体怎么样。   “她还好,谢谢外公挂念。”   舒添沉默了一阵,又说,“按规矩要见见你母亲父亲的,正式见面那种,等我回来安排一下,你们结婚之前总要按规矩这么做的。”   听舒添提到了婚事,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曾念跟您说了准备结婚的事了?”   “是呀,这样挺好,不过他选的日子,我还要找人看看,外公是老派人。还是看重良辰吉日这些讲究的,别嫌外公麻烦啊,哈哈……”   听着舒添的笑声,我也笑了笑,“应该的,您先把身体养好,等您好了再替我们操心。”   结束通话,天色愈发阴沉起来,我却不想进屋,站着看,总觉得自己还有要打的电话没打出去,最后把电话打给了白洋。   白洋声音懒懒的对我说,“昨晚通宵才睡了一会儿,你干嘛呢。”   “刚解剖完,想你了,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我笑着回答她。   “没事,你不找我我也得找你呢,你说话方便吗?”白洋的声音精神了不少。   “说吧,什么事。”   “都不让我说的,可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一声才对,那个李法医回奉天了,不过后天就得回滇越,估计他不会联系你,我……多嘴了吧。”白洋说着,语气犹豫起来。   我吸了口气,用鞋尖在地上画着圈。“我见到他了,昨天下午。”   “啊!他找你了,是他说不让我们告诉你他回去的事儿,自己怎么……”白洋很意外的喊起来。   我怔然停下动作,“不是他找我了,是我自己都不信,我跟他在超市意外碰见的,他没找我。”我没细说怎么就会和李修齐遇上,只说了我见过他了。   “这个……缘分啊。”白洋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天弄出来这么一句。   我无奈的笑着,“案子怎么样了,有什么进展吗,他干嘛回奉天了。是因为案子?”   白洋,“案子有点进展就不跟你说了,等有大消息再告诉你,他没跟你说干嘛回去啊,我以为你知道了呢。”   就那么短短的一面,我们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回来了。   “他没说,我也没问。”我回答白洋。   “是向海桐的父母到奉天了,说要见他,他才回去的。”   没想到是因为这个,怪不得李修齐会告诉向海湖他回奉天的事,我听了白洋的话。心里反倒踏实了下来,昨晚听曾念说完那些话后,我的心就一直挺乱的。   “你继续睡吧,我还要去写报告,回头再聊。”我不想继续耽误白洋补觉,挂了电话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准备写报告,就听见外面走廊里有人大声说话,语气听上去还很兴奋。   仔细再听,应该是李修齐原来带的那个实习法医的声音,不知道他怎么了,这么高兴。   我继续打字,声音渐渐到了办公室门外。“师傅,你太让我惊喜了,还以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呢,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可得让我请你吃饭,走的时候都没给我机会……”   一声师傅,我的手在键盘上顿住,转头看办公室门口。   还是一身咖色休闲装的李修齐,已经站在了门外,身边跟着那个实习法医,还有另外几个同事,他微笑着听实习法医讲话,目光不经意的朝办公室里看进来。落在我的脸上。   李修齐走进办公室里,看了看他原来坐的位置,然后看着我,“听说你早上刚干了大活。”   我站起来,他像是完全忘了昨天和我的偶遇,问完我这句,又去回答实习法医的话。   等他和大家基本都打完招呼了,才又看着我过来,看一眼我电脑上的文档,“写报告呢。”   “嗯。”我说着,坐下去看着电脑屏幕,手指摆出要打字的姿势。   李修齐俯身下来,目光盯着电脑屏幕,忽然抬起手指了指我的文档页面,“这个字打错了。”   “哪个……”我随着他的手指去看,身体往前靠,一下子和他的身体紧挨着,我赶紧往后闪开,目光扫到办公室门口那里有人站着,下意识转头看过去,手指一下子用力按在了键盘上。   办公室门口,曾念不知道什么站在那儿了,正看着我,也看着此刻离我很近的李修齐。    109 青春逢他(026)那个声音想起来了   “曾念……”我冲着办公室门口叫了一声,李修齐也随之转过头,慢慢直起了身子。   我站起来,曾念在那儿没动,李修齐倒是朝他走过去了。   办公室门口,两个男人面对面站在一处,曾念看着李修齐,问他:“没事了?”   我没听见李修齐的回答,看他背影,似乎是对着曾念略微点了点头,我朝他们两个走过去。   曾念看向我,我这才看到他手里拎着个小纸袋子。   “你的药,正好路过这里就给你送过来了。”曾念把小纸袋子递给我,又看着李修齐,“在这里看见你,差点就忘了,你已经不是法医了。”   李修齐微笑着,“是啊,我也是顺路过来看看。”   我看着他们两个,不知道这场对话会有什么样的走向,我希望他们其中一位赶紧离开,这样的对话到此为止就好了。   “我得走了,要不要顺路送你一下?”曾念看看我,问着李修齐。   “那就麻烦曾总一趟了。”李修齐没拒绝。   就这样,我看着他们两个并肩离开,走到电梯门口时,曾念还转头望了我一眼,李修齐则一直没再看我。   我重新坐下继续写报告,可是进步超级慢,总觉得静不下心来,总在想那两个男人会在车上说什么,会聊到我吗。   我没告诉曾念自己昨天和李修齐见过的事情,要是李修齐说起这个,又不知道对方并不知情,那……我又打错了字,心里莫名烦躁的删除错字。这才发觉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只打了一百多个字。   下午三点多时,我给曾念打了电话,他很快接了,告诉我正准备见客户。   “哦,我就是问问外公那边怎么样,你忙,我不打扰你了。”   “记得好好吃药,我晚点也会出发,走的时候就不给你打电话了,你自己小心,晚上不加班早点休息。”曾念嘱咐着我。我听见电话里有人喊他。   “放心吧,你也注意,我挂了。”   “好……对了,我今天送李法医的时候,他是去火车站接人,他以前那个女朋友的父母过来了。”曾念像是突然想起这些,在我要挂电话之前说了这些。   “是嘛,你赶紧去忙吧。”   我不知道曾念特意跟我说这些为什么,不过打完这个电话心绪倒是静了下来,报告也在下班前写好了。   今夜不用加班,外面夜色弥漫,曾念应该已经出发了。   正要离开。王队和刑警队那个超级崇拜李修齐的年轻刑警一起走进了办公室。   “你要不在,我就给你打电话了,晚上有节目吗,需要陪老公不?”王队进来就笑着问我。   “有事吗?”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王队用大手揉揉脸,“晚上准备和李修齐聚聚,临时决定的,喊你一起啊。”   那个年轻刑警也一脸兴奋的补充,“对啊,本来李法医说今晚不行,可刚才来电话又说有时间了,一起去吧!”   “晚上倒是没事,不过有点累。我就不去了。”我一边说,一边收拾东西。   “去吧,他说了马上就得走,好多人一起呢,要真是累,过去坐坐就走呗,别矫情了赶紧走人。”王队不肯放弃,继续说。   我跟着王队走进市局后身那家火锅店里时,七八个人已经坐在包间里等着了,见我们进来就七嘴八舌说着话,我看到李修齐也在座。   他的目光透过包间里淡淡的烟气,朝我看着。   我坐在了离他最远的位置上,服务员把锅底端了上来,屋子里的热气很快升高,人也到?了,王队挨着李修齐坐下,拍着他肩膀,让他来个开场白啥的,大家都跟着起哄。   我安静的端着茶杯喝水,本以为他今晚会去陪向海桐的父母,没想到他会和旧同事一起聚餐吃火锅。   李修齐站了起来,大家安静下来都看着他。   “咱们啥时候也时兴这么矫情的事儿了,说啥啊,大家聚在一起不易,就喝酒吧……”李修齐说着,端起他面前开了瓶的啤酒,直接喝了起来。   “靠,老李你转性了啊,以前聚餐还不是你总要说点什么!”王队意外的喊着,大家跟着附和,眼神可都盯着李修齐手里的酒瓶子。   我也看着他,虽然跟他不止一次喝过酒,可他这么个喝法,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很快,李修齐干了整整一瓶啤酒,大家的兴致也被他带了起来,一群糙汉子开始喝起来,我也被倒了一杯酒。   以前也偶尔会和同事们这么聚,我也没瞒过自己能喝酒,他们也没人会因为我是女的就特别对待,大家做派向来都是量力而行,各自喝各自的,没人会劝酒。   我慢慢喝着自己的酒,吃到一半时起身去了卫生间。   出来洗手时,听见隔壁男卫生间里有人在说话,听着声音耳熟。   “还以为老李能跟咱们女法医在一起呢……”   “是啊,我也听他们说来着,可人家还是嫁了豪门啊,老李也不干了……”   “他两还是挺般配的……”   我没再往下听,快速走了出去。   原来同事之间还有我和李修齐的八卦,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回到包间里,正好看见李修齐站起身在听着电话往外走,和我走了个碰头。李修齐看了我一眼,侧身让我先走,我迅速看他一下走了进去,他也走了出去。   大概过了五分钟,李修齐才推门回来。   我旁边的位置空着,没想到他进来直接就坐了下来,没回原来的位置。   “没想到你能来,我以为你会跟他一起去外地。”李修齐在我旁边说着。   我转头看着他。“他很快就回来了,我要上班没时间去。”   李修齐笑笑,“听他说,你们准备年底结婚。”   没想到他会问我这个,我稍微一愣,“还没定,可能吧。”   李修齐没再继续问,有同事和他说话,他起身又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和大家继续喝着聊着。   饭局结束的时候,大家纷纷搭伴打车离开,最后只剩下我和李修齐,还有那个崇拜他的年轻刑警。   都喝酒了,不能自己开车,我准备去路边打车回家,刚要回头和他们告别,就看见年轻刑警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刚才我明明看见他一直和李修齐在说话的。   就只有我们两个,气氛似乎有些莫名的尴尬。   我刚想先说要走了,一辆车开到离我们不远的路边停了下来,李修齐看着那辆车,抬手挥了挥。   车停稳,门打开,李修媛从里面走了下来。   “你也在啊,正好,去我酒吧吧……二老我安排的酒店怎么样?”李修媛看见我笑着打招呼,然后看着李修齐。   “挺好,他们早就休息了。”李修齐回答。   我看着他们,估计说的二老指的就是向海桐的父母,是李修媛帮他安排了住处。   两人说完,都朝车子走过去,见我没动地方,李修媛又走回来,“走啊。”   “一起坐坐吧。”李修齐也说了一句。   我对着李修媛笑了下,“不去了,想回家早点睡觉。”   李修媛回头,去看李修齐。   我朝路边看,正好有出租车过来,伸手拦下马上坐进车里。   出租车从李修媛的车旁开过,我看到李修齐站在那儿,很久都没动,知道车子拐弯我看不见了。   凌晨两点,我被铃声惊醒,是同事打来的,有案子要出现场。   很久没这样半夜爬起来去现场了,我坐起来问什么案子要去哪儿,同事的回答让我马上就清醒了。   案发地是我在熟悉不过的地方,半缘酒吧,李修媛开的那个。   有一对情侣在酒吧喝酒吵了起来,起初有人围观,可后来两个人看上去又和好了,也就没太注意,结果酒吧要打烊的时候才发现,坐在角落的两个人,一个昏睡叫不醒,另一个已经没了呼吸死了。   我下楼的时候,出现场的车子和同事已经在等我。凌晨车子少,我们很快就到了酒吧。   一进去,同事看到李修齐就一愣,我拎着勘察箱走进来。看见他正和李修媛站在一起。   “你看,刚才你不来,现在还是来了。”李修媛冲着我苦笑,郁闷的说着。   为了正事来酒吧,我的感觉也挺怪的,尤其是本来不想来的,可偏偏又来了,我看了看和同事说话的李修齐,一时不禁晃神。   好像又能和他一起工作出现场了。   “你们忙吧,一会儿再说。”李修齐拍拍同事肩头,神色冷肃。   我拎着箱子从他身前走过,彼此都没说话。   现场是酒吧最隐蔽的一个角落,沙发上侧卧着一个男人,脸色平静的像是在睡觉,可是他已经没了任何生命体征。   “另外一个呢?”我问同事。   “女的被送去医院了,喝得太多像是酒精中毒了,一直昏迷。”   我开始检查死者,没有明显的体表外伤,初步判断应该是原因不明的猝死,正检查着,死者的响了起来。   “靠!”拿起看的同事叫了一声,“老婆来的电话,那刚才那女的谁啊……”   我闷头继续,看来又是一段不止两个人的感情了。   同事接了电话,跟对方说明着情况,很快挂了电话走回来说,对方自称死者的妻子,知道消息就哭开了,应该很快会到现场来辨认。   我的现场工作也基本结束了,起身摘了手套,其他人开始把死者往收尸袋里放,那个妻子还没到,李修媛和李修齐朝我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我说让他看看,他也不肯过去。”李修媛问我,同时看了看李修齐。   “猝死,具体原因得尸检以后确定,生意要受影响了。”我拢了下匆忙出门没梳好的头发,回答李修媛。   “那就跟那姑娘没关系了吧……”李修媛又问。   我还没回答,李修齐先开了口,“不一定,猝死并不能排除他杀的可能性……对吧,左法医。”   被他一叫,我抬头看着他,他的脸在酒吧顶光全开的灯光下一片暗影,脸色很静。   “对。”   “不是吧,那女孩都昏迷了怎么……”李修媛正说着,有服务生跑过来喊她。李修媛没再往下说转身离开了。   我弄好头发,侧头看着正要装进收尸袋里的死者。   “来这儿之前睡着了吗?”李修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没看他,点点头,“睡着了,喝了酒睡得快。”   酒吧门口猛地传来嘈杂声,说话声和哭声搅和在一起,一个女人和一个老者从外面走了进来。应该就是死者的家属了。   同事迎过去,我看到一个年轻女人一直在哭,身边的男性老者皱眉听着我同事讲话。   我也皱皱眉,拎着勘察箱往外走,现场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面对家属的工作用不到我,我觉得酒吧里空气很闷,准备出去透气。   李修齐也跟了出来。   因为酒吧出事的缘故,附近有不少围观看热闹的人还没散,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看来有难度,正四下看着,就听到一声钥匙开车锁的声音。   “车里坐着等吧,你这打扮会被拍下来的。”李修齐在我身后说着,朝不远处李修媛的车走过去。   我顿了顿,拎着勘察箱坐进了李修媛的车里。   车窗被李修齐摇下来一点儿,“有烟吗,给我一根。”   他说着,冲我伸出手。   我下意识摸兜里,摸了空才想起来自己的烟在包里没带出来,“烟没带……你怎么也抽烟了。”   在滇越录口供的时候,我看过李修齐要了烟,可他没抽。   “医生说的,如果某些嗜好能在可控范围里帮你缓解情绪,那就可以试试……”李修齐声音懒散的回答我。   这是哪个医生说的,我蹙眉看着他,林海说的吗?他又去看心理医生了?   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子里转,可我没问出来。   “我正在戒烟,能不抽还是不抽的好,口香糖要吗?”我兜里有,拿出来递给李修齐。   李修齐没作声。沉默接过了我的口香糖,放进嘴里嚼着,车里安静下来。   过了好半天之后。   “我明天就回滇越。”李修齐转过头,看着我说。   我没看他,想了下问,“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吗,你怎么会知道凶器在哪儿?”   这是我一直憋在心里要问的,一直没机会开口。   等了半天,李修齐也没说话,我只好去看他,看见他一脸冷峻神色的望着车外渐渐发白的天色。   我的响了。是同事打的,应该是喊我要回去了。   “我先走了,你……”我本来想说你自己小心,可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对,就咽了回来,开车门想下车走人。   “欣年,等一下。”   李修齐转头看着我,眼神里隐隐似有痛苦神色。   他原本在滇越有些黑了的脸色,此刻看上去却透着些苍白,像是一个极度疲倦的人在努力保持着精力,保持的很艰难。   我心头一跳,觉得?子有点发酸。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会为了这个人的神色变化跟着心念转动,我都不记得了。   我不应该有这种反应,不应该。   “有话,说啊,同事在等我。”我默然说道。   可是李修齐却一言不发,只是就这么看着我,目光直直,像是要看进我心里去。   我怕这种注视,很快转头,“我走了。”   车门被我用力关上,同事们都开始往车里进,那两个来认人的家属也相互扶着一起走出来。我赶紧也大步走过去,再没回头。   车子开起来了,我没忍住回头朝李修媛的车子望过去,车里隐约还坐着他,可很快就看不清楚了。   本来没觉得自己身体不舒服,可是天亮以后准备去上班时我才发觉,自己发烧了。拿了体温计自测,竟然有39度。   浑身发冷的厉害,我知道自己这样勉强去上班也会影响工作,还有尸检要做,就打了电话说明情况,请了假找出药吃了,准备睡一下。   药劲上来以后,我睡得昏昏沉沉,但是并不踏实,半梦半醒的又开始做梦。   梦里的我,好像回到了十八岁的时候,还有也是十八岁的曾添在我身边,我们背靠背坐在一起,也不说话,我觉得心里很难受,可是不知道因为什么难受。   只是觉得自己的腿好凉,裸在空气里快冻得僵硬了。   跟曾添说话,他也不回答。我想看着他的脸,可是怎么努力也看不到。心里的难受感觉更厉害了。   我们是在哪儿呢?   突然,一道刺眼的强光出现,我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睛,感觉到靠着我的曾添在剧烈的动弹着,可还是听不见他出声。   有脚步声朝我们靠近过来。   很快,有男人的手伸出来摸着我的腿,我看不见,可是能确定那就是男人的手,心头一阵恶心,又叫了曾添的名字,可他还是不理我。   我觉得嗓子眼发干,我应该是短暂清醒了一下,醒了一下,可很快又睡了过去。   梦,竟然像连续剧一样,接着刚才继续往下做着……   曾添这一次却换了位置,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我面前,眼里闪着泪光在看着我,我能听见他的声音了,“年子,对不起,对不起……”   他嚎啕大哭起来。   我想说话,可这回换成我张不开嘴了。我只能着急的瞪着曾添。   “哭什么,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她保证没事……”有男人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想抬头去看,可是身体动不了。   曾添还在哭,瘪着嘴望着我。   好半天,曾添才说话,“对不起,我没想害你也这样的,年子你别害怕,我哥会来就我们的。他一定能找到我们……你说话啊!”   我心里好急,可怎么努力也说不出话,动不了。   “抱歉,不用害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那个男人的声音再次在我头顶响起,我还是看不见他的样子,却能感觉到他的手正伏在我肩头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在用这动作安慰我。   眼前刷的一下黑了下去,曾添消失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也消失了,他按着我肩头的感觉也没了。   可我的身体能动了。我迅速爬起来,伸手在黑暗里无助的摸索着,叫着曾添的名字,曾添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传来,我循着声音摸过去。   脚下突然踩空,身体失重往下坠落……   我一下子醒了过来,浑身被汗水湿透,头发贴在脸颊上。   还记得刚才的梦,就像自己真的经历过一样,我擦着脸上的汗水,看清楚自己是躺在自己家的床上,身边也没有曾添。   怎么可能有他呢。他已经不在了。   我难受的坐起来,拿了体温计测体温,温度降了下来,可还有38度,拿过床头柜上的水喝了一口,我却突然被呛了一下,剧烈的咳嗽起来。   眼泪咳了出来,我抹了抹眼睛,手僵了下来。   我想起来了,刚才那个梦,那么梦里的一些片段,我是真的经历过的。十八岁的时候经历过。   我把手放下,眼神茫然的看着空气里某个虚空的点,十几年前那些破碎的记忆被从心底里翻了出来,刚才梦里我和曾添背靠背坐着的那一幕,我是真的经历过的。   和曾添一起经历的。   后背起了阵阵寒意,被汗水湿透的睡意贴着皮肤,让凉意更加明显。   还有那个男人的声音,我没看见他的样子,可他的声音……我激灵了一下,闭上眼睛,想努力再好好回忆一下那个声音。   那声音犹如就在耳边,真实存在。   我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被子,为什么会这样,我是听错了吧……我一遍遍问着自己。   “抱歉,不用害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缓缓睁开眼睛,因为发烧,也因为突然确定的事情,整个人都感觉虚脱掉了,想起身下床却没力气,最后只是颓然的缩进了被子里,浑身汗湿的重新躺了下去。   我蜷着身体,不可置信的看着视线范围内的一切,有点分不清自己是真的清醒了,还是依旧在刚才那个梦里。   怎么会是他的声音呢。   怎么会。    110 青春逢他(027)我不能喜欢他吗   那个梦,这个声音,让我支离破碎的一段记忆,重新粘合了起来……   我十八岁的最后五天里,发生了那件事,曾添出事以后我就想过,也许他的改变,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只是他掩饰得极好,我也在那件事之后记忆模糊,所以没能发现无声之中的改变。   那年冬天一直没下雪,我还和曾念住在我家那个旧房子里,曾添经过短暂的沉?寡言后,也恢复到了他妈妈去世之前的状态,生活似乎一切照旧。   曾念忙着看书准备高考,我妈也继续在曾家做住家保姆,不过因为曾念在的缘故,她每周回家的次数变成了两次。   其余时间,曾添也开始频繁出现在我家,以前他很少到我家里,他妈妈不在之后他开始不愿回家,经常在我家看书到很晚才不得不回去。   这样一来,晚上时间就从我和曾念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我看着坐在旧写字台那儿一起看书的二位,心里憋得实在难受。   明明是兄弟,可是曾添那傻小子还不知情,我真想直接跟他挑明了,可是也知道那么做不妥当,只能自己继续辛苦忍着。   那时候的我,叛逆得厉害,明知不该做的事儿却总会更强烈的想去做,所以某天晚上看着曾添在请教曾念问题,我也凑了过去。   曾念拿着笔抬头看我一下,他那时候可是要比现在冷漠疏离太多,看我的眼神几乎都是不带情绪的冷看一眼,我也看着他,瘪瘪嘴,拍了下曾添的肩头。   “都这个点了,还不回家啊?”我问曾添。   曾添都没抬头,嗯了一声,继续等着曾念给他继续讲题。   我弯腰凑近,看着他们面前的习题卷子。“要不你把他领回你家吧,那么舍不得离开,什么题啊非得问他?”   曾念把手里的笔放下,“我刚才说的,明白了吗?”他是在问曾添。   曾添点点头,“明白了,可是……”   我啪的拍了一下曾添后背,“可是什么啊,赶紧走人,我困死了要睡觉了!”   曾念一言不发低着头。   等曾添收拾好东西走出我家时,我跟在后面送他,他回头看着我突然问,“晚上,你们两是怎么睡的啊……”   我瞪起眼睛。“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们两怎么睡的?我们各睡各的,有什么好问的!”   曾添贼兮兮的坏笑,“你看你急什么,我就是问你们怎么各睡各的啊。”   我把他推出门口,“滚蛋。”   回到家里,餐桌上多了杯热牛奶,曾念的人应该在卫生间里,我听见那边有哗哗的水声。   我拿起牛奶,温温的,喝一口正好不烫嘴的程度,歪头盯着卫生间门口看,里面的水声停了,我赶紧坐到旧写字台前。假装看书。   脚步声在身后越走越近,“别装了,赶紧去洗脸睡觉。”曾念的声音响起来。   我转头看着他,喝了一口牛奶,“你喜欢这个弟弟吗?”   曾念正用毛巾擦着被弄湿的前额头发,听我这么问,手慢了下来,“你说谁。”   我挑了下眉头,“曾添啊,你不是知道他是谁吗。”   曾念的目光阴鸷的看向我,一张脸在我家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格外阴冷淡漠。不过一起住了这么久,我早就习惯他这副眼神,也不觉得怎样。毫不回避的看着他,等他回答我。   “你别多事,多嘴。”曾念只说了这几个字,然后走开去把毛巾晾起来,没什么跟我多聊的意思。   等他折回来看我还坐在那儿不动,也不再催我,自己坐到了他睡的那张床上,我端起牛奶走到他眼前站住,“那小子挺单纯的,你别打他注意啊,我会看出来的。”   曾念抬头,眼神盯着我的脸,几绺半湿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比白天时要温和一些,我不禁就有点看着出神了。   “我想怎样,你能看得出来?”他歪了下嘴角,问我。   我被问住。   曾念的手抬起来伸向我,我没防备就没来得及去躲,他的手指凉冰冰的摸上我的嘴唇,抹了一下,“别管别人的事,赶紧刷牙洗脸,我明天还要早起跑步,别耽误我休息。”   他说完,手也放下去,起身走进了厨房里,我看见他开了水龙头冲了冲手,他的手刚才给我揩掉了嘴唇上留下的白色奶渍。   晚上睡觉时,我和他之间隔着我妈挂起来的一道布帘,开始我超级不适应,觉得我妈是故意把这么个男孩带回家,可是曾念在帘子拉起来之后,从来没半夜起来过。   渐渐地我也习惯了,不再那么防备他。可毕竟是夜半共处一室,我偶尔还是会乱想点什么,不知道他每天晚上是不是跟我一样。   “左欣年……”   我正闭上眼睛准备停止胡思乱想睡觉,曾念却突然慢悠悠的叫了我一声。   “你叫我,呢?”我不太确定自己听到的,曾念可从来没在帘子挂起来之后跟我说过话,今天这是怎么了。   “左,欣,年……我叫错了吗。”曾念更慢的一字一句,重新叫了我一遍。   我瞪着棚顶,眨眨眼,“没错,叫我干嘛?”   “你别跟曾添说我的身份,我不希望这件事被你说穿了。”曾念跟我说。   原来还是为这个,我翻个下身,瞪着眼前的布帘子,“行啊,不过求人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好半天没听见曾念的回答,我知道他不会再搭理我了,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睁开眼,就听见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动静,我知道是曾念出去晨跑了,也赶紧起床,准备上学。   到了教室,曾添比我早到,见我来了就凑过来,“这个月十三号那天,我要约你。”   我把书本拿出来往桌子上放,“约我干嘛,那天不约。”   这小子明知道这个月十三号那天是我生日,往年他知道我忌讳这日子,都是玩一天给我补过生日的,今天这是怎么了,要那天约我。   “你别多想啊,不是就约你一个人,好多同学一起呢,我也准备把你哥叫上,你说他能去吧?你帮我问问。”曾添拍拍我的手背。盯着我。   我把手拿开,“到底干嘛,说清楚,我听你这哥,叫得可比我顺溜啊,你啥时候听我叫他哥了?”   曾添嘿嘿笑,上课铃响了起来,他没说完只能坐回自己位置,临走跟我说等会下课再接着说。   可是下课铃响了之后,苗语就出现在了我们教室门外,她往里面张望着,大声叫了一句,“曾添,你出来一下,我找你!”   我抬头看着苗语,自从知道曾添和她背着我有来往后,我还没跟她单独接触过,我也没跟曾添说起来我知道他和苗语关系的事儿,我等着看他到底什么时候主动跟我说。   曾添站起身,下意识回头看看我,然后快步走了出去,苗语跟着他一起消失在教室门口。   约我那个事儿,不会跟苗语有关吧,我坐在座位上,瞎想起来。   直到上课铃再次响起,曾添才匆忙走进教室。   到了中午下课,他才走过来喊我一起吃饭,我直接问他苗语找你干嘛,曾添推着我往外走,说吃饭时再跟我说。   到了我跟他常去的小饭店里,坐下要了菜之后,曾添笑眯眯的看着我说,“我跟你说的那个事,其实就是苗语张罗的,自己动手弄烧烤,她找我就是准备这个的。”   我给了曾添一个白眼,“你跟她,挺熟啊……”   曾添挠挠头,“不是,我总在她爸开的报亭里买杂志,还帮你买过呢,有两回是苗语在那儿,后来你跟她那什么,我就私下找她来着,然后就……念哥,你也来了!”   曾念说着站起身,冲我身后打招呼,一声念哥叫得我浑身不舒服。   转过头一看,还真是曾念,他也来这家吃午饭,自己一个人。   “念哥,过来一起吧。”曾添继续热情招呼,曾念看看我,还真的走过来了,坐在了曾添旁边的椅子上。   菜饭上桌,曾念还在等他要的面条,曾添让他一起吃,他摇摇头也不说话,继续等。   我吃了几口,想起曾添让我替他问曾念的事儿,就抬头看着曾念,“今年生日,你怎么过啊?”   曾念没什么表情的看着我,“没打算过。”   我看一眼曾添,接着说,“那个苗语今天找我了。”   曾念脸上依旧没有变化,也不说话,等我自己接着往下说,曾添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不知道我这么说要干嘛。   我夹了块鸡蛋放进嘴里。“十三号那天,她约我一起吃饭,我答应了,那天可能得晚点回家,你别跟我妈那儿瞎说啊,跟你先打个招呼。”   曾添使劲冲我眨眼睛,我也不搭理他,看着曾念,看他会怎么说。   他的面条上来了,冒着热气,一时间让曾念那张脸变得有些模糊起来,我看着他拿起筷子,把面条挑起来几根。   “知道了,那天不做你的晚饭了。”曾念说完,开始吃面。   这回答,让我和曾添互相看着对方,我冲曾添皱皱眉,意思让他别说话,曾添?契的明白了我的意思,真的没说话。   吃完饭出来,曾念独自一个人先走了,我和曾添故意走得很慢,等曾念走的看不见了,曾添才急火火的问我刚才什么意思。   我傲娇的笑起来,“等着吧,那天他一准会去,我可是帮你完成心愿了啊,你得记着我的好。”   “你们两晚上的饭,都是他做啊……”曾添听完我的话,竟然问起这个,惹得我白眼看他。   “谁说的,我也做啊,他白吃白住在我家,总得干点什么吧。”   曾添看着我,“他到底是你什么亲戚啊,你一直都没告诉我。”   “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你家不也有吗?”   四天之后,到了我和曾念生日的这一天,十一月十三号,天气不错,很晴朗。   这天是周六,我早早起了,曾念已经去学校补课了,他们高三班的周六都还要上一上午课,曾添告诉我他十点半过来接我一起,我收拾好就在家里等着。   可是都十点五十多了,曾添也没出现。   那时候还没有这玩意,我等得不耐烦,起身去家里座机那儿,准备给曾添家里打电话问问他出来没有,刚拿起电话,曾添就开门走了进来。   他说路上遇到点事才来晚了。   “怎么了?”我看他神色有点迷茫,就关心的问。   “可能我想多了,来的路上怎么感觉有人跟着我呢,就因为这个我才绕了远路,这个给你。”曾添说着。把手里的一个信封递给我。   我接过来,又听见曾添说,这是他爸曾伯伯给我的。   “什么啊……”   我打开信封一看,愣了愣,里面装着两张崭新的百元人民币。   “我爸说,以前你生日我妈会准备礼物,今年……他没时间去买礼物,就给钱让你自己看着办吧。”曾添提起过世的母亲,语气有些低沉。   我心里也不好受,想起曾添妈妈的样子,使劲吸了吸鼻子,把信封放在旧写字台上,“谢谢你爸,赶紧走吧。”   曾添看了看屋里,“你哥呢,他真的能去吗?”   我开门出去,“百分之八十吧,到了不就知道了。”   我和曾添上了公交车,他时不时就有点紧张的四下看看,我问他是不是还觉得有人跟着我们,曾添点点头。   可我也留心了,没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两,就觉得曾添多疑了,他自从没了妈之后,有时候就会特别敏感,我也没太往心里去。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曾添不是多疑敏感,是真的有事。   我站在家里窗口往外看着,回忆起这些心理很难受,当时要是我相信了曾添的话,也许我跟他就不会遭遇那些事了。   我从家里翻出来半盒烟,点了烟抽起来,继续回忆……   烧烤的地方在奉天郊区,那地方现在因为城市扩张早就成为了繁华地段,可当年还是挺偏僻的,路上曾添跟我说这地方是苗语爸爸朋友的一个仓库,她借了招呼大伙来烧烤的。   “曾添,你还没跟我说清楚呢,苗语干嘛喊我来烧烤,我跟她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啊。”下车之后,我站住问起来,那天脑子一热就答应了。我还没问明白呢。   曾添嘿嘿笑,“其实吧,她没喊你,就说让我可以带几个朋友过来,我就想到你了,你跟她那点节早晚也得找个机会解开不是,你不许甩脸子走人啊,你可答应我了,看在我平时那么对你好,你不能……”   他说着,突然就停下来了。   我其实也猜到差不多是这么回事了,可是曾添怎么不说了,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前面路上看,苗语像是端着个铁盆正走在我们前面。看背影就知道是她。   “苗语!”曾添大声叫起来,拉着我想追上去。   我故意走得慢,苗语停下来回头看我们,见我和曾添一起出现,脸色可并不好看。   等我们走到眼前了,苗语才上下打量着我,“你也来了,欢迎。”   我笑了一下,没说话。   曾添看了眼苗语手里端着的盆子,我也看了,里面是切成小块的肉块儿,还有一大把竹签子。   “我帮你端着,大家都到了吗?”曾添笑着问苗语,苗语也不客气。把盆子交给了曾添拿着,自己拍拍手,动作自然地站到了我和曾添之间。   “差不多了吧,你还喊了谁吗?”苗语问曾添,我们三个并排往前走。   曾添探头瞧瞧我,我明白他意思,是想问我不知道曾念会不会来,我对着他耸耸肩膀,算是回答了。   “还有个同学,不知道能不能来。”曾添回答苗语,苗语也没再问。   我们很快走到了今天烧烤的仓库,其实就是一排农村常见的平顶房子,有个不大的院子,今年冬天一直没冷起来。这个月份站在外面的太阳下,还感觉不到多冷,小院子里有几个同学正在弄烧烤要用的那种炭火炉子,七嘴八舌的好热闹。   我大致扫了一圈这些人,好几个都是我们高中的“名人”,不过他们的有名,可都是臭名,说白了都是不好好念书靠乱七八糟有名的。   我看一眼曾添,这家伙怎么想的,怎么开始和这些人,苗语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了,我都不知道,他以前可是最看不上这些的,我那个不良少女的做派没少被他说。   再仔细看看,没见到曾念的人影,看来他没来。   也许压根不会来了,我眯了眯眼睛,看来自己猜错了,人家可没那么在乎,人家也没说就回来啊……心底渐渐蔓延失落感。   曾添放下那盆肉,走过来小声问我,“没来啊,不会来了吧?”   我嘟着嘴没看他,“不来拉倒。”   苗语组织人开始串肉串,曾添也过去一起,被苗语喊着让他去弄炭火,我看着曾添一脸懵逼的样子,就走过去。生炉子这种事对他这个大少爷来说实在是有难度,可对我这个从小就要做各种家务保证自己有饭吃的主儿,这点活算什么呢。   虽然烧烤用的这种我也是第一次弄,可道理想通,我很快就弄好了大半,曾添在旁边惊讶的瞪着我,“年子,你还有这本事!”   我哼了一声,“你以为呢,我这种没人疼的穷孩子,不会这些还不得饿死冻死了,我妈可……算了,你学会了吗,你来弄,我看看!”   我不想在生日这天提起我妈,打住话头,让曾添学着我的样子。   曾添头脑灵活学习好,可是干起这些粗活来,就笨成猪了,我忍不住大笑起来指挥他,他更手忙脚乱了。   我正看着曾添笑,苗语?声走了过来,看着蹲在那儿的曾添说,“他这手,一看就不是干这些的,你去帮我把青菜拿出来吧,在屋里桌子上呢,进门就能看见。”   我冷眼瞧着苗语。明明是她自己让曾添来弄这些,现在这话说的,好像是怨我呢?这人真有意思。   曾添抹了下脸,起身看看我和苗语,小跑着去屋里了。   我和苗语有了单独相对的机会。   她盯着屋门口看,走近我说道,“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我也看着门口,“嗯?你说什么,没听清……”   苗语转头看我,“听说你妈是他家保姆。”   “是呀,怎么了。”我继续看着门口,能看见里面曾添动来动去的身影,隐隐感觉到苗语对我的不友好态度。   这对我来说没什么特别的,她本来就对我不友好啊。第一次见我不就差点打我。   我心里也越来越不舒服,不明白曾添那家伙干嘛要和这个苗语走这么近,他该不会是……念头一起,就被我掐死了,不可能。   正等着苗语接下来还会怎么说时,院子里有人大声啊了一下,苗语就转头去看,我也跟着回身,有人从小院门外走了进来。   他逆着光站在院门口,视线很快就落在了我身上。   我下意识抬手往脸上抹,不知道自己这一下把炭火的?灰蹭在了脸上,我本意是想擦脸上冒出来的一点汗水的。   “曾念!你也来了啊,苗语都没说也叫了你!”有个高三的女生欢快的喊着,凑到了曾念身边。   我知道那女孩。就是曾念一个班上的,我们高中有名的公共汽车,早就听说她最近瞄上了曾念,只是一直没得手。   我在心里暗暗哼了一声,有一点得意的感觉弥漫开来,他真的来了,因为我那句话来的,一定是的。   身后有响动,曾添端着一大盆蔬菜走了出来,他也看见了刚到场的曾念,也高兴地叫了起来,“念哥,你来啦!”   曾念视线从我身上离开,看向曾添。一眼没看身边那个女生,朝这边走过来。   走到苗语身边时,曾念停了下来,曾添也已经走了上来。   “这地方是你家的?”曾念问苗语,目光四下看着。   “我爸朋友的,你是曾添喊来的吧。”苗语回答完,反问起来,目光朝我脸上瞧过来。   曾念含糊的嗯了一声,也看着我,“阿姨给家里打电话,我说你和曾添一起去书店了,记着点,回头别说漏了。”   我愣了愣,看来他来这之前先回我家了。   “来了就别闲着。帮忙摘菜吧,你会吧?”苗语说着,从曾添手里拿过那盆菜,递向曾念。   曾念看了看那些菜,“左欣年,咱们一起吧,去那边儿。”   “我也一起吧,这个活儿我干过。”曾添也要跟上来。   “肉串那边缺人手,咱们去那边,走啊。”苗语开口拦下了曾添,我跟着曾念走到了院子里一个破桌子那儿,开始摘菜。   曾念沉?的摘了一阵,突然低声开口问我,“你是不是喜欢那小子。”   我手指一用劲儿,掐断了手里的新鲜茼蒿,抬头盯着曾念,“你说什么?”   “你喜欢曾添吧,曾家大少爷。”   我转着眼珠,把手里那根可怜的茼蒿掰成了一截又一截,啪的扔进了盆子里,和那些长条的茼蒿很不协调的躺在一起。   “怎么,我不能喜欢他吗?”   曾念摘菜的动作不停,抬眸看着我,离得这么近,可我看不懂他的眼神。    111 青春逢他(028)绑架   “你的意思,就是喜欢他了。”   小院里的气氛骤然间冷了许多,我和曾念互相对视着,我不说话,对喜欢曾添这件事既不否认也不承认,随便他怎么想。   心里有小小的那么点儿得意,因为我发觉自己摆出这个态度后,曾念的脸色格外不好看,是那种……带着某种味道的不好看。   从我认识他开始,这人就总是很好的掩藏起自己的情绪,我甚至觉得他天生就是个没有情绪的,他不会大笑,也不会特别愤怒,总是沉?着,不逾越的规矩着。   有点假。   可刚才,他难得有了情绪,我倒挺喜欢他这样的。   “一会儿结束了,跟我一起回家,别跟他一起。”曾念足足一分钟后,脸色才缓和下去,继续摘菜,低声跟我说话。   我扭脸瞧了瞧那边正和苗语紧挨着的曾添,“给个理由,我们是一起来的。”   曾念眼神冷淡的看看我,“今天过生日,咱两应该在一起。”   我差点笑出声儿,这理由给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群人闹哄哄的开始烧烤,曾添本就是个合群的主儿,在一堆人里他也显得很活跃,开始吃的时候,他才坐到了我身边,给我拿了烤好的鸡翅,“赶紧吃,狼多肉少,你还吃什么?”   我接过鸡翅,眼神却一直盯着坐在离我挺远位置的曾念那边,他看起来对吃没什么兴致,手里只拿了一串蘑菇,也不和身边的人说话。   我忽然记起来,我妈跟我说过,曾念从小就被家里人惯着。不吃那些我热衷的路边摊,烧烤?辣烫这类的东西,让我别拉着他去吃,我还因为这个跟我妈吵了几句。   怎么忘了呢,他不吃这些的吧,那他还来!   我正想着,曾添又拿了一串肉串给我,“吃啊,愣什么神。”   我看着曾念,跟曾添说,“你不是怕他不来吗,来了你也不过去献献殷勤?”   曾添没出声,我转头一看,他正盯着曾念。眉头揪起来。   “我记得有一次喊他一起吃烧烤,他说自己从来不吃这些,我给忘了。”曾添纳闷的对我说着。   原来他也知道,我抿了抿嘴唇,“总有第一次吧,走,过去他那边儿。”说完,我起身咬了口烤的外皮酥酥的鸡翅,朝曾念走过去。   曾添也跟着我一起。   曾念注意到我走过来,抬起头,眼神依旧冷淡疏离,和周围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还不等我靠过去,曾念就站起来朝我相反的方向走,我喊了他一声。他也没搭理我,曾添跟着也喊了他,他倒是停了下来。   “忘了你不吃这些的,我去问问苗语还有什么别的没有。”曾添带着歉意对曾念说着,还真的就去找苗语了。   苗语不知道在屋子里忙什么,还没出来跟大家一起吃呢。   看着曾添进屋去了,我走到曾念面前,心里明明也关心他在这儿没得吃的情况,可开口语气还是冷冷的,“你不吃还来干嘛呢,弄得他心里不舒服。”   我指的当然是曾添,他听得懂。   曾念没给任何解释,反倒盯着我手里的鸡翅和肉串说,“我来之前吃过了。不饿,你赶紧吃,吃完我们就回去。”   我不理解的看着他的冷脸,不明白他今天干嘛一直跟我说让我跟他离开这里,好像我在这里多呆会有什么?烦似的。   他是担心我和苗语会再起什么冲突吗,好像也只有这个能解释他的反应了。   “好不容易出来玩,我不早回去,吃饱喝足了才好玩呢,你不愿意呆就先走吧,我又不是自己回不了家。”我说着,又继续咬着鸡翅吃起来。   可我这个回答,却招来曾念恶狠狠地一眼,那眼神让我不由得想到了毒蛇,觉得嘴里的鸡肉都变味儿了,他至于吗。   曾添这时已经跟苗语一起从屋里面走出来,我看了眼苗语,她手里端着碗东西,等她走近了看清楚,是一碗看起来挺有卖相的蛋炒饭,上面还有个红烧鸡腿。   我心里暗暗有些不得劲,这难道是为曾念特别准备的吗,苗语也知道他不吃烧烤的事?   果然,苗语把碗递向了曾念,“给你炒的,不知道味道如何,凑活吃吧,我得跟大伙喝酒去了……我靠,你们都不等我的啊,太没劲了吧!”   苗语大喊着走到烧烤那边去了,曾添看着她一直笑,可人还留在了我身边。   一群年轻男女开始喊着举起了酒瓶酒杯,一阵干杯声里,大家都喝了起来,我向来对酒没什么兴趣,可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心里也痒起来。   “你们都去吃吧,我吃这个。”曾念说着,端着那碗炒饭,站着就吃起来。   我看看他,伸手拉住曾添的胳膊,“走啊,你不是总跟我吹牛说你酒量好吗,让我看看究竟有多好!”   正好有人发现我们三个人还站在一边,有女生招呼曾念和曾添,有个平日就对我贼眉鼠眼的男生也举着酒瓶喊我。   搁在平时,我才不会理他,可现在不知道心里怎么了,反而很热情的回应了一下,拉着曾添就凑近了人群里,再也不理曾念了。   让他孤独的吃那碗蛋炒饭去吧,别人特意给他的做的,他就一个人好好享受吧。   几轮啤酒下来,总喊着自己酒量好的曾添,居然最先开始有了醉态,他呵呵笑着看着我,突然凑近我耳边说,“年子,我怎么还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我看呢,你看见没,就那儿!”他说着,抬手朝眼前一指,脑袋都快靠到我肩膀上了。   我推了他一下,“喝多了吧,哪有人!”   嘴上这么说,可我还是四下看了看,眼神很快就看到了曾念,他坐在苗语身边,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苗语手里还拿着酒杯。   我心里忽然就起了不痛快的感觉,又使劲推了推曾添,“别喝了。我们回去吧,我想回去了。”   曾添含糊的应了一声。   我站起身,看看苗语,朝她走过去,眼神一直注意着不去看曾念。   到了苗语眼前,我对她说要走了,然后就转身准备走人,还大声喊了下曾添,曾添摇晃着也站起来。   我以为曾念会叫住我,可是我都走回到曾添眼前了,也没听见他的声音,我暗暗咬牙,拉起曾添就要走,曾添念叨着他得跟苗语说一下,我一下子就恼了,甩开他自己往院外走去。   “年子,哎,等一下啊!”曾添在身后叫我。   我头也不回往前继续,身后一阵脚步声,我的胳膊也被人用力拉住,“站住。”   这声音让我心头一动,可我没打算停下来,使劲想要摆脱掉,可是没成功,只好猛地转过头,瞪着拉住我的曾念。   再使劲,还是没挣开,“放开!”   曾念不说话,拉着我往院外走,脸色冷冷的。   等到了院门外的路上,曾念还是抓着我不可放手,我也不白耗力气了,恶狠狠的瞪着他,“干嘛,想绑架我啊。”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却不想曾念的脸色竟然变了变,眼神敛起来,“说了一起走,你没听见吗。”   “放开!走也不跟你一起,我要跟曾添一起走!”我嚷起来。   我感觉自己心跳都快起来了,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这么生气,反正就是觉得心里憋屈,要发泄,要骂人。   喊完,我才发觉自己眼睛热热的,眼睛里好像一下子涌起了眼泪,就快掉下来了,我慌乱的想抬手擦眼睛,可两只手瞬间就都被曾念抓住了,不能抬起来。   “左欣年,你有没有……”曾念也大了声音,可等他看到我的眼睛,一下子就不往下喊了,眼里的神色也随之缓了下去,不再那么狠厉的看我。   “说啊,想说我没家教是吧,对啊,我没爸爸教,是没家教,不像你,没爸也……”冲动之下,我说的话也没了控制,可还好在最难听的一句出口那一刻,意识到了,没再往下说。   曾添这时候已经晃悠着追了出来,到了我们两中间站住,看看曾念,又看看我,“你们喊什么啊……”   我一下子找到了出气的地方,转头冲着曾添。“走不走啊你,我要回家了!”   “走,咱们一起走吧,他们也都要散了……”曾添像是有点醒酒了,连忙回答我。   曾念还是不肯放开我,冷淡的对着曾添说,“我和她一起回家,你喝了不少,先醒醒酒再走吧,我们先走了。”   他说完就拉着我往前走,我怒火满胸的不肯顺着他,扭头看曾添,他站在原地一脸茫然的看着我们,最后居然冲着我笑了笑,没跟上来。   还看到有几个发觉我们刚才争吵的同学,也站在不远处瞧着我和曾念离开。   我的眼泪这时候也掉了下来。   冰凉的手在我眼角抹了一把,“哭什么,过生日不许哭!”曾念低声在我身边说着,然后用手又擦了擦我的脸。   “谁哭了?”我瞪着曾念重新放下的手,像个不甘示弱的斗鸡一样,眼睛里再也没眼泪了。   曾念脚步缓了缓,看着前面的路,“好了,我买了你爱吃的蛋糕,再不回家的话,估计就便宜家里那些耗子了。”   我眼睛一红,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还买了蛋糕。   这是要我和他单独过生日的意思吗,我没听错吧,我心里原本那浓浓的别扭劲和怒气,竟然就因为他这一句话,散掉了大半。   大概是没听见我的喊叫,曾念走着转头看我,见我红着眼睛瘪着嘴,他居然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我的手被放开了,曾念声音缓了好多对我说,“王姨说了晚点要回家,你记着我说的话了吗?”   我不去看他,吸吸鼻子嗯了一声,知道他是提醒我,他跟我妈说我和曾添去书店了所以没在家里,他怕我见了我妈说漏了。   一路上,他不再跟我说话,我们两个闷闷的一起回了家,开门进屋,我妈还没回来,桌子上还真的摆着一个蛋糕。   曾念进门去洗了手,出来看我还在盯着桌上的蛋糕看,就让我去洗手。   等我洗完了出来,曾念正在往那个蛋糕上面插蜡烛,一根根细细的,颜色很鲜艳,我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摆弄着蜡烛,总觉得这不像真的。   我活了十几年,还没人特意为我生日准备蛋糕。更甭提生日蜡烛了,我早就对这些仪式死了心,可没想到今天却看到这些了。   曾念招呼我过去,我看到他在蜡烛上插了十根。   “二十岁之前,咱们就点十根生日蜡烛,以后二十岁了就弄二十根,你想想要许什么心愿吧,想好了我们一起吹蜡烛。”   我听着曾念的话,感觉自己又要丢人的掉眼泪了,赶紧抬手在眼角胡乱抹了一把。   “我愿望是……”   曾念抬手朝我一挥,“愿望不能说出来的,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你没许过生日愿望啊,傻瓜!”   完了,他这话一说,我的眼泪控制不住了。   “我没过过生日,你来我家那天,那个蛋糕我妈也不是买给我的,她从来不给我过生日的,我没许过什么生日愿望!”我难过的带着哭音。   曾念愣了愣,“那今天就是第一次,你想好了吗?”   我使劲吸了吸鼻子,看着那些插在蛋糕上的生日蜡烛,还真的认真的想了自己的愿望。   “想好了。”我带着鼻音告诉曾念。   就这样,我有了人生里第一次许生日愿望的体验,和曾念一起吹了蜡烛,吃了他切给我的生日蛋糕,还把不争气的眼泪滴在了蛋糕上面。   一切回忆都让我难忘,直到我妈急火火的开门进了家里。   我和曾念看着我妈,我妈看着桌上的生日蛋糕,脸色难看的又看着我,“曾添呢,你们不是一起去书店了?”   这时候距离我和曾添分开,过去了两个小时了。   我看了眼曾念,回答我妈,“是去书店了,可他早就回家了。”   我妈一跺脚,“他没回家啊,曾教授刚才接了个电话,然后就让我回家看看你和曾添在没在,一定出事了,出事了……”   我放下手里盛着蛋糕的纸盘子。“能出什么事,你别一惊一乍的,曾添可能又去别的地方了,他以前不也是挺晚回去吗,能有什么事。”   曾念一言不发的也站起来。   我妈摇着头,“你知道什么,曾教授那个电话一定不对劲,我得往回打个电话。”她说着急忙走到电话旁边,拨号码。   我看了眼曾念,心里居然也莫名紧张起来。   “喂,曾教授,我到家了,曾添不在啊,欣年在家里……嗯。他也在这儿呢,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曾伯伯回答了什么,我就看见我妈的肩膀开始微微抖动起来。   “好好,我知道了。”我妈挂了电话,转头看着我,又看看曾念,眼神里满是慌乱神情。   “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我不耐烦的问我妈。   我妈看着曾念,颤着声音说,“曾添出事了,有人给家里打电话,说绑了小添,还说……这可怎么办啊!怎么整……”   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妈胡说什么呢。什么叫曾添被绑了,他明明才跟我一起吃了烧烤喝了酒,和那么多人在一起,怎么能被绑架了呢。   再说,绑架他一个学生干嘛!   “你说曾添被人绑架了?”我问我妈。   我妈狠狠瞪了我一眼,快步走到曾念面前,“你哪都别去,就待在屋子里,听见没?”   曾念挺平静的看着我妈,点了下头,“王姨你刚才还要说什么,没说完呢……”   我妈一怔,犹豫着没开口。   “有什么你倒是说啊!”我着急的也走过去,瞪着我妈。   “那电话好像还说。让曾教授拿另外一个儿子去换曾添,我也不知道听得对不对,反正曾念你听王姨的话,千万别出去!”   我震惊的看着曾念。   曾伯伯另外一个儿子,那指的不就是曾念吗。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我心里慌得不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眼神无助的看着曾念,像是他能有办法似的。   “我知道,王姨放心。”曾念淡淡的回答我妈,抬眼看了看我。   “那我先去把门锁上,你爸爸马上要过来……”我妈急急地朝门口走,开门出去了。   我看着曾念,他也看着我,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让人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十几分钟后,曾伯伯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到了我家,进门看到曾念,脸色很不好。   曾念坐在旧写字台那儿,动也没动,低头看着书。   我叫了一句曾伯伯,用手捅了下曾念,想让他别看书了,这时候看什么书啊。   可他压根没反应。   平时我要是这么对他,他至少还会冷梆梆的说一句,可现在完全没有搭理我的意思。   曾伯伯冲我点点头,问我。“小添真的和你去书店了吗?”   我觉得脸上发烧,我应该对曾伯伯说实话吧,我准备告诉他我今天和曾添究竟干嘛去了,曾念却站了起来,把我挡在了他身后。   “有话跟你说。”他声音低沉的冲着曾伯伯说道。   曾伯伯看着他,点了下头,;两个人前后走出了屋子,到我家院子里说话去了,看来是不想我听到。   我妈走到我身后,“你没说实话是不,你们到底干嘛去了?”   “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是假的……”我冷冷的回答我妈,不想跟她多说话。   恐惧的担心充满了我心里,我在担心曾添。   我也想不明白,曾添怎么就会被绑架了,他在我和曾念离开后又去别的地方了吗,苗语呢,他没跟苗语他们一起吗?   还有曾念,他和曾伯伯到底在说什么,还要避开我和我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曾念才和曾伯伯一起回到屋里,曾念依旧那副神情,进屋后看了我一眼,又坐到了旧写字台前。   曾伯伯看着他坐下,嘴角绷着,好半天没说话。   我妈小心的走过去站在曾伯伯身边,紧张的看着曾伯伯。   “他们是我朋友,留下开陪着你们。别害怕,曾添也不会有事的,我去找他。”曾伯伯过了半分钟后才开口讲话,临走还对着我微笑一下。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只是点点头。   我以为曾添很快就会回来,就会笑嘻嘻的出现在我面前,可是没有。时间异常缓慢的到了周一上学的时候,曾添还是没出现。   我和曾念也暂时被那两个人带到了一个招待所里住下,曾念始终很配合,只是话比平时更少了,我问了他几次他跟曾伯伯说了什么,他只说跟我没关系让我别问了。   上学的时候,那两个人还跟着我和曾念,我觉得他们是曾伯伯请来的保镖。目的应该是为了保护他另外一个儿子。   他不能见光的儿子。   曾添的事情没有引起外人的注意,对学校也是说他生病请了病假,我和曾念也都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可我心里已经乱得不行,上课时根本听不进去老师说了什么,眼神总落在曾添空空的座位上出神。   到了中午放学,我忍不住了,决定去找苗语,我要问问她那天我走以后,曾添究竟发生了什么,苗语会不会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苗语时,她一个人正往外走,见到我就站住了,“你找我?”   我点头。“有话跟你说,去外面吧。”   到了校园一处僻静的角落,我问苗语那天曾添是和她一起离开那个吃烧烤的仓库的吗,苗语冷笑着看我,说曾添是和她一起回市区的,可是到了市区里就各走各的了。   “怎么了,今天没看见他跟着你呢,吵架啦?”苗语嘲讽的问我。   我没心思跟她计较,可又不能告诉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就继续问她看没看见曾添往哪儿去了,他说没说要去哪儿。   差点就没忍住把实情说了。   苗语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怎么了,他说要去你家吧,然后就走了。你找我问这个干嘛,曾添人呢?他怎么了?”   去我家……听了苗语的话,我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了,就含糊的对她说没事了,曾添那天感冒了发烧,今天请病假没上学。   我转身就走,苗语也没跟上来。   我又去找了曾念,看着他不紧不慢的吃着饭,我开始觉得他太冷血了,不管怎样,曾添也是我们熟悉的朋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像没事人一样。   “你还吃得下去啊。”我闷声对曾念说。   曾念继续吃,“不然怎样。要我去把他换回来吗?你想那样?”    112 青春逢他(029)他也梦到了   曾念这句回答声音不大,可听在我耳朵里却是字字带着重音。   “你能好好说话吗!”我的声音可一点不小,冲着曾念喊。   一分钟后,曾念走出了吃午饭的小饭店,我闷头跟着他,一直走到学校大门口了,曾念才站住,从他嘴里呼出一大口白气,在冬天的风里慢慢散去。   “救那小子的事,我们都没能力管,别添乱就是帮忙了,能听明白吗?”   我站在曾念身边,虽然知道他说的没错,可看着他如此冷漠的态度,心里还是憋着火,我也不回答他,几秒后自己继续朝教学楼走过去。   进了教学楼我跑到窗口往外看,曾伯伯安排的那两个人在校门口,正在和曾念说话。   他们就在学校门外守着,说好了和我们装作不认识的,怎么现在和曾念说上话了,我有点后悔自己刚才赌气先进来了,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站在窗口一直看,直到看着曾念一个人走进校门里,才咬着嘴唇寻思一下,又上了一层楼,等在了曾念班级门口。   曾念的头顶好半天才出现在楼梯那儿,他低着头,也没看见我。   “美女,干嘛呢……”有个流里流气的声音从我背后突然响起来,曾念也抬起了头,看见了站在班级门口的我。   不安分的一只手就快放到我肩头上时,我一闪身躲开了,不回头也知道是谁跟我搭话,从高一就一直缠着我的那个杨昌明。   杨昌明是我们高中有名的坏学生,可他的坏指的主要是愿意和女同学揩油说些调戏的话,但是不会很过分,加上学习成绩倒是一直不赖,考试基本都在年级前十五名里。所以对于他的这种讨厌行为,一直也没有什么严重有效的处罚手段。   他现在和曾念在一个班里,也快高考了。   见我躲开了,杨昌明笑着打量我,也没说什么,很快走进了教室里。   我有吃了苍蝇的恶心感,差点忘了自己在这儿是为了什么,直到曾念走到我面前,才回过神来。   “有事吗?”曾念问我。   “他们找你了,是不是有消息?”我小声问他。   曾念眼神冷淡的看着我,“是我找他们的。”   我一愣,他主动找那两个人的,为什么呢?   “我说今晚要回你家住。不住招待所了,晚自习结束等我一起走,他们也同意了。”曾念给我解释。   我心里一阵暗喜,我一点都不愿意去住什么招待所,没想到曾念把这事给解决了,那两个保镖当然没权利决定这事,曾念既然说他们同意了,那就一定是曾伯伯那边点头了,太好了。   “知道了。”心里高兴,可我嘴上还是带着不高兴的腔,说完就准备回自己班级去。   曾念也没再理我,自己也进了教室。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高三班级还要比我们多出半个小时。我收拾好东西坐着没动,等着曾念放学。   眼看着还剩三分钟时,我起身到了曾念班级门外,教室门关着,里面很安静。   终于到了下课,教室门打开,三三两两的学生往外走,曾念也很快出来了,见我在门口站着,脸色似乎比平时温暖了一点,走过来跟我说走吧。   因为曾添出事,我和曾念享受了车接车送的待遇,我两钻进车里。看着车子的确是朝我家那个方向开,我这才放心了。   可心情只短暂好了一下,很快又被曾添的毫无音讯给弄得心烦起来。   他怎么样了啊,肯定被吓坏了,我一直觉得曾添从小被秦岭阿姨保护得太好了,他哪儿受得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吓。   可是自己无能为力,一点都帮不上他。   车子到了我家胡同口停下,我推开车下车,发觉曾念在车里没动,就回头看着他,他的脸在黑暗的车厢里看不清,我冲着他说:“下车啊,到了。”   曾念还是没动,“你先回家,我晚点,记得自己烧热水洗脸泡脚……女孩这时候不要用凉水。”   他的话让我迅速扫了眼车里的另外两个男人,他居然知道我现在来着大姨妈呢,还那么特意说一下,我只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发热。   “你干嘛去?”   曾念终于动了动,可我依然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听他对我说,他要回原来住的地方拿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原来住的地方,和他妈妈住的那个家里吗?我没听他说过过去的生活,只听我妈无意中说起过,他原来住的地方离我们家挺远的。   这么晚了还要去,我不理解的看着曾念,知道自己再问也没啥作用,就关了车门,那两个一直跟着我们的人也没下车,都跟着曾念一起走了。   我这才有点意识到,自己大概是顺便被保护起来的,人家要保护的目标是曾念,曾伯伯的另一个儿子。   回到家里,我正拿钥匙开门,黑暗里就感觉有东西吧嗒一声掉在了脚边,低头去捡起来,是一个牛皮信封,可能是夹在我家门上,我一开门就掉下来了。   拿着信封进屋,开了灯,我才看清楚信封薄薄的,里面像是没有什么,也不知道谁放在我家门上的,就随手打开。   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我拿出来一看,上面熟悉的字迹很快就让我心跳加速起来。   “年子,我知道离婚协议上那个人在哪儿了……”曾添工整漂亮的字迹,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曾添什么时候写了这个的,我拿着纸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这就是他的笔迹,我绝不会看错的,可是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脑子一下子乱了。   座机的铃声猛地响起来,把我吓了一跳,我瞪着座机的方向,下意识竟然觉得这电话是曾添打过来的。冲到座机边上拿起话筒,我颤着声音,“喂……”   听筒里很安静,我等不及又喂喂好几声之后,才听到了人说话的动静。   “是我,年子……是我。”   我的心砰砰剧烈跳了两下,真的是曾添,是他打来的电话。   “曾添?是你吗,你在哪儿。你没事吧……”我语速超快的连珠炮问着。   曾添咳嗽了一下,“我没事,年子……那个,你还记得我外婆家在哪儿吗?我带你去过的。”   这时候提起外婆家干嘛,我想了一下,倒是记得,“记得,怎么了,你不会在那儿吧……”我慢半拍的突然明白过来。   “嗯,我就在外婆家里呢,你能过来吗,我放在你那儿的离婚协议书,还在吧?”曾添声音不大,可听起来语气很平稳,不像害怕的样子。   我皱紧眉头,“在啊,你怎么回事,曾伯伯说你被人绑架了,你到底……你让我现在拿着那个过去吗?你没被人绑架是吧,那就好,吓死人了!”   曾添又咳嗽了几下,接着说:“那你拿着打车过来找我吧,我等你,能现在来吗?”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期待,我听得有些愣神,可不管怎么样,他没事就好了,其他的等见了他再问也不迟,我没再多想,答应完挂了电话,回身去我的床底下翻东西。   那份曾添在他妈妈出事后交给我的离婚协议书,他拿回去一段时间后,又给我拿了回来,让我帮他收着,我就放在了自己床底下。   把离婚协议书装进包里,我又翻了翻自己兜里,还好有三十块钱,打车去曾添外婆家够了,那地方离我家不算远,只是这时间早就没了公交车,只能打车过去了。   十几分钟后,我站在了曾添外婆家的旧筒子楼前,这里曾经是奉天最好的住宅区,可随着时间流逝,现在已经显得很破旧了。   曾添外婆早就过世很久了,只是这房子一直还在,曾添领我来过一次,在他妈妈去世以后,为了把他妈妈的相片摆在外婆的遗像旁边。   我上了楼,凭着记忆找到了五楼的一个房门口,又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定不会弄错之后,抬手去敲门。   这里还是那种很老式的铁皮门,没有换成防盗门,敲起来声音很大,带着回音在楼道里回响着,莫名有些阴森森的感觉。   可我那时的心思被急于见到曾添给完全冲乱了,压根没顾得上多想。   敲了两次之后,我才听见门里有人走动的声音,想着马上就能见到曾添那小子了,我紧张又期待的瞪大了眼睛,盯着铁皮门。   门慢慢被人打开,可是只开了一道缝儿,有微弱的灯光从门里射出来,我歪头往里面看,“曾添?”   随着我的叫声。曾添的声音从门里面传出来,听起来有些飘,“你来了,进来。”   我看着一条窄窄的门缝,皱眉伸手去推,人跟着走了进去……   “曾经多少月儿圆,圆得不在我身边……你走一天,我过一天,一样是永远……”我的铃声不紧不慢的响起来,打断了我的回忆。   不过即便不被打断,我对于那段经历的有效回忆,也就到了刚才那一幕,后面发生的事情,我有了大段的空白,想不起来了,问曾添也始终没得到答案。   我对于那时那事的记忆,接下来就是和我那个梦里差不多的情节了,我记着自己和曾添被人绑在一起,就在曾添外婆家里,我的衣服不知道被谁给脱光了,只剩下贴身的内衣,我的腿露在没有供暖的冬天房间里,落下了变天就隐隐会酸疼的毛病。   曾添的哭声,也牢牢的刻在了我的记忆里,可我偏偏就忘记了,那天自己进门后到发觉自己和曾添被绑起来的一切。   曾添不愿跟我说,现在他的人也不在了,我想自己再也不会知道,那天我走进曾添外婆家之后究竟发生过什么,死无对证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可是那个声音,却在今天的梦里,让我又找到了一些那段记忆的零散片段。   我深呼吸让自己缓缓情绪,然后拿起了还在响着的看。   头开始隐隐作痛,我盯着上的来电显示,实在是不想接听,现在的我刚经历完之前那段回忆,最不想听见的就是他的声音。   可他偏偏这时候来了电话找我。   铃音中断了一下,可很快继续响起来,男歌手低沉嘶哑的特别音色倒是很配我现在的心情,我把拿过来放在脚边上,低头盯着看,依旧没接。   其实我是害怕,害怕自己就这么接了,听到他的声音了,会控制不住的直接去问,我怕自己一下子回到十几年前那个没脑子的冲动状态。   就像当年我听了曾添的电话,竟然没多想想,就那么拿着那份离婚协议书直接过去了,结果发生了后面那些不想记住却又忘不掉的事情。   怎么办。   正想着,家里的门也被人敲响了,一瞬间安静的家里热闹起来,我光脚起身走到门口。从门镜往外看,是曾念在外面。   他这么快回来了。   我开门,曾念神色疲惫的看着我,皱了皱眉,“怎么发烧了?”问完,抬手就摸我的额头。   “你怎么知道我发烧了?”   曾念拉着我进屋,“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直接去了单位,才知道你请病假了,我就直接过来了。”   我看着他,不觉得他直接去单位见我,是为了什么惊喜,尤其是刚刚回忆完曾添被绑架那事,我不由得就把面前的曾念,还原回了当年的那个他,冷淡疏离的那个少年。   曾念给我又测了体温,看着温度降下来了才笑着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最近总会担心我,所以一回来就想马上见到我,直到我病了又立马赶过来。   我心里挺乱,听着他的话也没说什么,只说不烧了就没事了。   “你吃药了吗?”曾念看了看家里,问我。   我看到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上,还放在地板上,没拿起来。   我弯腰把拿起来,放在了一边,“外公那边都顺利吧,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曾念把我搂到身边,拢了拢我散着的头发,“都很好,左叔留在那边了,我自己开车回来的,还挺累的,我想在这儿睡一会儿。”   “等一下,我把床单得换了,被我发汗都弄湿了。”我说着起身,却被曾念拉了回来。   “不用,你还病着呢。就在沙发上闭闭眼睛就行,你别走。”曾念把我圈在他怀里,还真的就这么闭眼睛睡了。   过了大概几分钟,我的又响了起来。   我动了动,想起来去看,曾念没什么反应放开了我,像是真的睡着了。   还是他打来的,我迅速按掉了,把调成了静音模式,可电话很快接着打进来,锲而不舍。   我站起身,回头看看曾念,拿着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卧室里。咬咬牙,接了电话。   “终于接了……”李修齐的声音淡淡响起。   “睡着了,没听见,找我有事吗?”我解释完没接电话的理由,没话了。   我希望他能多说一些,让我能好好仔细听听他的声音。   “那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在机场,改了航班一会要飞了,觉得还是跟你说一下,就打了电话,还打扰到你了。”   他要走了。   “回滇越吗,这边呢,不是说她父母来了。”没想到他马上又要离开了。   “海桐妈妈和那个叔叔也准备走了。向海湖公事出差不在,我让李修媛帮我明天送他们走……没别的事了,那我挂了,你继续睡。”李修齐语气轻松的很。   “怎么这么急,那边案子有情况了吗?我一直想问你也没机会,闫沉那边怎么样,当年的事情和他有关吗?”我怕李修齐马上先挂了电话,赶紧问起来,声音不知不觉变大了。   我背对着卧室门口,坐在床边等着李修齐回答。   一阵沉默后,“你猜对了,是案子有突发情况我必须马上回去,闫沉……你应该知道他是我弟弟了。他没杀人,比我还不可能去杀自己的父亲,可是他坚持自己是凶手,我要回去想办法。”   听着李修齐的回答,我不解的皱紧眉头,“既然不是你们兄弟做的,那你们干嘛都争着要去自首,为什么,这说不通。”   李修齐轻轻地笑声传进我耳朵里,笑得让人觉得心里起凉意。   “我没办法给你答案,我只能说……我的目的和他不一样,只是都选了同样的办法,那小子甚至比我还狠,可到了最后,他还是……不说了,你好好休息吧,我该进去了,再见。”   随着最后的再见,电话也被李修齐挂断了。   他的最后回答,让我更加迷茫不解,当年那个杀害了他和闫沉父亲的人,究竟是谁呢,我觉得他和闫沉都知道那个凶手是谁,至少是有明确的怀疑对象,可他们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我想不出答案。   卧室门在身后响了响,我扭头一看。曾念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卧室门口,正看着我。   “吵到你了?”我起身走向曾念。   曾念摇摇头,“本来也没睡着,就是闭闭眼睛,是李法医的电话吧。”   看来他听到我讲电话的内容了,我点点头,“是,说了下滇越那边的案子,他已经回去了。”   我以为曾念会问几句,可他听我说完也没什么表情,转身坐回到了沙发上,还打开了电视看起来。   我也坐下,看着电视里几个女人七嘴八舌的情节,心思没在这上,还在想着我梦里那个声音,想着自己刚才听过的,李修齐的声音。   曾念的手摸了过来,抓起我的手。   “公司打算在滇越投资开发一个住宅小区,我很快也得去那边,可惜你要上班,不然就能陪我一起了,外公很看重这个项目,身体好了也会过去。”   我没说什么,看着曾念的侧脸,感觉他脸色不大好。   曾念转头看着我,“年子。除了当法医,你有别的想做的事情吗,跟我说说。”   我抿了下嘴唇,很快回答,“没想过,你不是知道吗,我一直就想当医生的,当法医也行,没想过我还能干什么别的。”   曾念笑起来,“可你忘了吧,你想当医生目的不纯的,你是为了什么才去学医的,忘啦……”   看着他的笑。竟然带着点坏坏的味道……我心头一紧,这笑容有几分像曾添,是太有几分像了,我没见过他这么笑,可是曾添那家伙却经常会这么笑着揶揄我。   “真的忘了?”曾念继续追问,手也缓缓摸上了我的脸颊,冰凉的手指在我脸上来回摩挲着。   我压下自己的难受情绪,“没忘,可学了之后就真的喜欢上了。”   我说的是真的,当初考医学院的确是为了能缠着曾念,可是后来也真的是喜欢上了,还梦想过将来和曾念做一对白袍夫妻,可惜他没毕业就退学了。   我也没当成救死扶伤的医生。当了法医。   世事无常,越想达成的愿望往往越会事与愿违,有所偏差。   曾念凝视着我,“我当年自己偷偷想过,想有一天我和你在一起了,我们一起穿着白袍做医生,那一定很幸福,可惜我没做到……”   我怔然看着他,原来他也这么想过。   曾念起身凑过来,把我的头拉向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我,“我们的孩子,将来一定要有一个学医当医生的。好不好?”   突然听他说起孩子,我没心理准备的愣住,曾念的整张脸离我更加近了……   他第一次这么霸道的对我,像是忘了我刚发过高烧还算是个病人,也忘了他自己开了好久的车也很累,折腾了好久之后才肯放开我,躺在我身边有些得意的口气说,“我觉得这次会有收获……”   我起初没明白,等反应过来,也不由得笑了笑,“做梦。”   曾念也不跟我斗嘴,没多一会就真的睡着了,轻轻的?声很快响了起来。   我也躺着没动。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刚才耗尽了。   正想起来去看看家里有什么吃的时,光脚刚走到厨房门口,就被曾念的一声喊给吓到了,我连忙回头,又坐回到了曾念身边。   他是做噩梦了吧,我看着曾念紧闭双眼,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会这样。   曾念的嘴唇抖了抖,又喊了起来。   “别怪我,我也不想的,不想……曾添,曾添,小添……”   随着叫声,曾念的手突然抬起来,漫无目标的在眼前晃了晃,很快又垂了下去。    113 青春逢他(030)   曾念醒过来之后,我没跟他提起他说过的那些梦话。   又一次因为案子去殡仪馆时,我独自一人去看了曾添,去的时候奉天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曾添葬在了他妈妈秦玲身边,整个墓园里很好的位置,可以日夜看到远处的青山,不必在面对人世间的种种事情。   墓碑上,曾添的遗像笑得很开心,我记得那是他结束实习正式成了医生后拍的,还是我给他拍的。   我有很多话要跟他说,可是他再也不会回答我了,他扔下好多让我不解的问题就这么走了,我到现在还觉得不是真的。   我告诉曾添,自己又想起了一些那段被我遗忘的记忆,是在梦里,细细碎碎的雪珠不断往下落,我用手指抹掉沾在曾添遗像上的雪珠,眼睛里热辣辣的。   等我回到市局的时候,还没坐下,就被电话叫到了刑警队那边,去见主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   让我意外的是,领导和我谈话的内容是有关我们分局和云省基层法医交流学习的事情,听到云省我格外敏感起来。   “时间一个半月,组织上准备明年给你一点更重的胆子,这次去那边好好干。”副局长眼神颇有意味地看着我。   没记错的话,这位副局和舒添私交很好,听说年轻时就是哥们。   “具体是去哪个地方?”我问他。   副局长回答我,“滇越,一周后出发,那边正在准备建专门的法医解剖室,你过去了可以帮他们把钱用在关键的地方,好好干。”   果然是去滇越。   从办公室出来,我就给曾念打了电话,问他定了去滇越的时间没有。   “基本定了,一周后出发,怎么问起这个了,舍不得我离开吗?”曾念最近似乎心情很好,和我说话的语气多了几分温柔。   我把工作的安排直接跟他讲了,“看来我能跟你一起去了。真巧。”   曾念轻声笑起来,“我明白了,左法医这个电话是另有别意啊,你是觉得我背后做了什么,才让你突然就有了合理不耽误工作跟我一起去滇越的办法吧。”   我的确就是这个意思。   “是外公吗?”我问曾念。   “反正不是我,我还没那么大力量能左右你们那个系统,外公即便做了什么也不会告诉我……别多想了,这下不是很好嘛,我们可以一起在滇越,工作生活两不误。”   他说的也对,既成事实,我纠结这安排究竟怎么来的也没什么意义。   十天后,我坐上了飞往滇越的航班。曾念比我先走了两天,说好会在那边机场接我。   起飞之后,我就扣上了眼罩准备一睡到底,可是没过多久,耳边就有人和我说起话来,我摘下眼罩一看,身边本来坐着的一个女孩已经换了人。   林海坐在了女孩的位置上,正看着我在微笑。   “林医生,你也去滇越吗?”我坐直身子,看着林海。   林海冲我点点头,“我刚才想去卫生间才无意中看到你了,没想到这么遇上,你是去……”他不确定的没往下说。   “哦。我去工作,你呢?”   “也是工作,有个病人在滇越那边,不方便过来,就只好我过去了。”林海说着,目光移向了机舱窗口,往外看着。   我无意多问他工作的事情,这么巧的遇上也让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跟他聊什么了,自从那次在解剖室里的谈话之后,我只是第一次见到他。   “你想睡觉继续,不用管我。”林海在几分钟后,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他这么说正合我意,我对他笑笑。就又把眼罩戴上,可是却没了睡意。耳边有翻杂志的声响,林海应该是在看飞机上的免费杂志。   飞机会在中途经停一次,有部分客人会下去,再上来一些新的乘客,飞机快降落的时候,我摘下眼罩,扭头才看到林海闭着眼睛,头靠在座椅背上。   乘务员过来叫醒了林海,他揉揉眼睛看着我,“我也睡着了,看来困意也会传染的。”   我觉得该找点话题跟他聊,就随口问他去滇越会待几天。   飞机这时已经开了舱门,林海看着过道里准备下去的乘客,“要看病人的具体状况,你呢?”   “一个多月吧。”我回答林海。   “要下去活动一下吗?”林海站起身问我。   我不愿折腾,反正半个小时后就会再次起飞,就说不下去了。   林海看着我,也坐了下来。   我倒是挺希望他自己下去透透气活动一下的,我就可以避免跟他说话了,可他却坐下来了。   机舱里的人进进出出,我抬眼看着,林海开始和我说话了。   “到了滇越,修?会到机场接我,他知道你会过去吗?”   我舔了下嘴唇,终于说到李修齐了,我觉得林海一定会跟我说起他,上次谈话他跟我说了李修齐那么多,现在是要继续了。   “应该不知道。”我回答林海。   忽然,我想到了什么,扭头看着林海,“你的病人,不会就是他吧。”   林海马上摇头,微笑说不是,可我觉得他是有所隐瞒,他此行去边城小镇,应该和李修齐脱不开干系。   我不再多问,把眼睛闭上了。   飞机再次起飞后,一直有些颠簸,然后毫无防备之下,机身突然一歪,机舱里到处都响起惊叫声,我也扶着座椅背,把眼睛睁开了。   旁边的林海很淡定,低头还在看那本没什么内容的杂志,似乎感觉到我睁开眼睛了,他才转头看看我,刚要开口说话,机舱里响起一个小孩子很尖利的哭声。   我和林海都循着声音望过去,是我们前面隔着一排的一个小男孩,大概是吓到了正在哭,抱着他的是个头发灰白的老妇人,正在哄着。   可是没什么作用。已经有人不满意的抱怨起来。   我忽然就想起了曾念,想起他和我说要生好几个孩子的事,我当时没说我的想法,其实我对小孩子这种生物还是有些害怕的,尤其是很小的时候,要是团团那么大的好,说什么至少能沟通,不像现在这个小男孩,看起来也就三四岁的年纪,说什么他也不会多理解,让人头疼。   自己的眉头也随着孩子不停的哭闹声,皱了起来。   林海站起身,我以为他要去卫生间。可很快就看到他朝那个哭闹的小男孩走了过去。   他要去哄孩子吗,难道要给小家伙做什么心里咨询,我好奇地看着林海。   林海站到了小男孩坐的座位旁边,低下身子看着小家伙,我看见他从衣兜里掏出来什么东西递给小男孩,然后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楚,只看到小男孩真的暂时止住了哭声,正看着林海给他的东西。   飞机似乎也渐渐平稳了,空姐也站到了林海旁边,和他一起看着小男孩,然后低头和林海说了什么,林海很快就走回来坐下了。   我问他,“你给那孩子什么了?”   林海笑眯眯的没说话,伸手到自己衣兜里,掏出一样东西也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块软糖,不过是样子很可爱的软糖,我这块是一只长颈鹿的造型,糖果是很鲜艳的绿颜色,看起来让人眼前发亮。   他就用一块糖,让小男孩不哭了,我突然觉得好笑,弯了嘴角捏了捏软糖,“哄小孩子也不难啊。”   林海也拿起一块软糖,打开包装纸放进自己嘴里,“小孩子需要新鲜东西转移注意力,是不难,只是需要点耐心。”   我也把糖放到了嘴里,好久没吃过糖了,挺好吃。   带着嘴里甜味儿的余韵,飞机降落在了滇越机场,我和林海一起下了飞机,很快就看到了来接我们的人,等待的人群里,两个男人并肩站在那儿,很醒目。   林海问我,“曾总也在滇越。”   我看着曾念,再看看他身边的李修齐,“是,他比我早来两天,公司有事。”   林海扬起手,和李修齐打招呼。   曾念也朝我迎了过来,把我往怀里搂,低头问我累不累。   旁边,眼角余光能看到,李修齐和林海正在一边说话,两个人都笑出声儿,不知道在说什么。   曾念摸摸我的头顶,转头对林海说,“没想到林医生也来了,难得大家聚在一起,晚上我请吃饭,聚一聚怎么样。”   林海含笑看了眼李修齐,又朝我看过来。   我轻轻把身体往外移了移,没说话,只是看着李修齐,他似乎一直没正眼看过我,听了曾念的提议,倒是最先开口说,他没问题,不过应该他来做东。   “这里毕竟算是我的家乡,曾总就别跟我争了,给我个机会。”李修齐一副老友的口吻,和曾念笑着说。   曾念又不作痕迹的把我往怀里拉近。笑着回答,“也行,下一次再由我来请,不过吃饭的地方,要听我老婆的意思。”   他说着,低头又看我,“路上慢慢想吃什么,咱们走吧,把包给我。”   我被他一句老婆叫得不自然起来,在奉天他可没这么叫过我,突然改了称呼,我还不适应,尤其还当着其他人的面。   “那是当然,走吧。”李修齐淡淡的回了句,转身走在了最前面。   李修齐做了司机,林海坐在副驾,我和曾念坐在了车后座,看来曾念没自己开车来接我,难道他和李修齐是一起来机场接人的吗,他们这些天已经见过了?我心里猜测着。   一路上,林海一直和曾念聊着天,李修齐偶尔搭句话,只有我没怎么开过口。   低头拿出开了机,就收到了白洋的微信,问我到了没有。   我直接给她回了电话,白洋大声跟我说着话,她那边很吵,“还不知道晚上有没有时间见你呢,忙死人了,你要不来所里找我吧,想你了。”   我笑着听白洋的话,因为能和她一起共事一段而有些开心,“好啊,我一会儿就过去,你忙什么呢,这么吵。”   “游客和导游发生争执动了手,一大堆人都在所里理论呢,不跟你说了啊,待会见!”白洋说着,挂了电话。   我放下才发觉,车里这时候出了我的讲话声,其他三个男人都没说话,曾念的一只手搭在我的腿上,见我打完电话了,就问我是要去白洋那儿吗。   “是,我想先去看看她,也应该先去所里报道,这次来毕竟是因为工作。”我回答曾念。   他点头,“那我们就晚上见,你不需要先休息一下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我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目光不经意看到后视镜里。有双幽深的眼睛也在看着我,匆匆一眼就移开了,可还是被我看到了。   “不累,你去忙吧,晚点见。”   曾念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打量着我,“那我先把行李拿到住处去。”   “好。”   半路上,曾念先下了车,我看到两个年轻人迎过来,帮他把我的行李取下来,放到了另外一辆越野车上,曾念坐进了车里,去忙自己的了。   我依旧坐在后座上,车子继续朝镇派出所开去。   路上见到的游客,似乎比之前来时更多了,林海往车窗外看着,忽然问我,“左法医,喜欢这种地方吗?”   我朝车窗外看着,“挺喜欢的,空气好。”   林海转身看看我,“听说曾总打算在这里开发住宅小区,很高档那种,度假休闲养生的,看来他也很喜欢这地方啊。”   车子突然一刹车,我身体惯性往前一冲,看到车前站了个人不动,李修齐突然刹车就因为这个。   起初我没怎么在意,刚往后重新坐好,却听到开车门的声音,李修齐开门下了车。   我看着他走到了车前不动的那个人身边,这才仔细看看那人,一看之下,我也楞了一下。   是高秀华站在车头前,她正仰着头看着李修齐,嘴在动,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和林海都不说话,看着车外互相对视的两个人。   我不确定林海是否知道高秀华,是不是认识她,就看了眼林海。他这时却开口淡淡的说,“没想到和我的病人,就这么见面了。”   “什么,你的病人,是她?”我吃惊的看着林海。   林海点点头,“高秀华,修?的继母,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她。”   车头前,李修齐伸手拉住高秀华的衣袖,应该是想让她别挡在车前面,可是高秀华不肯动弹,周围已经有人好奇地停下来看热闹了。   这里距离镇派出所没多远了,也到了滇越镇里很繁华的地段。高秀华这么一拦,本来就不宽的路面上,渐渐堵了起来。   “她怎么堵在这儿了,知道我们会经过?”我有些自言自语的念叨。   “听修?说,她每天都在这条街上来回走,要不就在派出所门口待着,情绪不怎么稳定,她记住了修?的车子,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林海跟我解释,看来他比我了解情况多了。   “所以,他才让你过来,过来看病做心理咨询?”我朝外面看着,问林海。   还没听到他的回答。高秀华那边却突然抬起手,对着比她高了一个头的李修齐脸上,狠狠打了下去。   我哑然张大了嘴,怎么还动手了。   而且,挨打的人居然没躲开,巴掌准准的落在了他的脸上,周围围观的人也更多了。   他可以躲开的,可是却没躲,我看着李修齐略微低下的头,手紧张的握成了拳头,像是自己也挨了刚才那个巴掌,脸上微微热了起来。   李修齐挨完了巴掌,这才不由分说的把高秀华扯到了一边。任凭她不服的挣扎,可是完全摆脱不掉,最后被李修齐拉着到了车门边上。   他伸手打开车门,对着林海说,“你开车,她认得路,我一会儿去找你们。”说完,车门砰地一声被他用力关上。   我转头看着他拖着高秀华走远,林海已经迅速的坐到了驾驶位上,问我继续怎么走。   我指了路给他,可还是回头看着,已经看不到李修齐和高秀华了,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等车子到了派出所,我和林海下车,就听见院子里吵闹声还很大,林海说他自己随便逛逛,就不跟我进去了,然后一个人沿着石板路走了。   我见到白洋时,她正对着两个互相对骂的中年妇女大声喊着,制止她们继续吵,可是人家并不怎么给警察面子,只是声音小了一下,然后还是对着吵不肯停下来。   白洋翻着白眼,暂时离开了屋子里,看着我一脸无奈的说快疯了。   我拍拍她。笑着没说话。   “你自己啊,李法医他们呢,不是说还有个朋友也来了吗?人呢。”白洋看清只有我一个人,纳闷的问我。   我简单说了下,听我说高秀华拦住了李修齐的车,白洋皱起眉头,“疯了,真的疯了。”   我正准备继续往下问到底怎么回事,石头儿和余昊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我就大声叫我,我看到他们也高兴,暂时撂下了要问的事情。   听我说这次来是为了工作后,石头儿笑眯眯的打量着我,“看来要升职了啊,这可是升职的前奏,好事好事,哈哈……”   余昊也难得脸上带着表情看着我,虽然没说什么,可我能感觉到他变了。   白洋只能短暂陪我一下,很快又回到了调解的战场,我和石头儿他们找了个地方坐下,聊起来。   一聊才知道,他们再过两天就要离开滇越了,余昊要回去上班,石头儿也得回学校继续教学生,我有些遗憾的说没想到他们要走了。   石头儿慈祥的看着我。“好在没白来这趟,那小子给捞出来了,剩下的事我们也管不了了,他自己搞定吧。”   我和余昊都没出声。   石头儿突然叹了口气,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雪山顶,继续说:“我这老骨头在这里也待不下去了,想家啊,想老婆子了,回去啦!”   我和余昊几乎同时笑了。   石头儿又看着余昊,“你小子怎么打算的,跟人家说了吗,捅没捅那层窗户纸啊……”   我听出来这话里有话,就看着余昊。看到他脸上不自然的表情,抬手摸摸头顶,“没说呢,没想好呢,因为……不说了。”   石头儿不满的砸吧下嘴,“因为啥啊,因为你小子嘴笨,胆子小,干活时候那些本事都哪去了,追求个姑娘都不敢!”   我看着石头儿,“酷哥有目标了?在这儿?”   其实我心里七八分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故意问石头儿的。   石头儿神秘的冲着我笑,抬手指了下白洋忙着的地方。“可不,不过看来要没结果了,这都要走了,还没跟人家说明白呢!怎么,还等着人家姑娘先跟你开口啊,做梦呢吧!”   我忍不住偷笑,半马尾酷哥已经把头低了下去,看着脚下的一片树叶,也不出声。   “白洋吧……”我挑明了,问这石头儿,眼神去盯着余昊。   半马尾酷哥像是被刺激了一下,听到白洋的名字,一下子把头抬起来。瞪着我,很快,他居然笑了起来,很腼腆的笑着。   我笑着朝白洋干活的地方看看,心里挺开心,要是这两个人真的能成,我倒是很看好的。   “我没干过这种事,不知道怎么弄……”半马尾酷哥突然说道,语气虽然还是很冷,可是我能听得出他的着急。   不知道白洋那丫头怎么想的,我看看余昊,正想跟他说话,就看到李修齐和林海并肩从门外走了进来。   李修齐的一侧脸颊。很明显的带着被打过的痕迹。   没看见高秀华,不知道被怎么了。   李修齐淡淡瞥了我一眼,拉过林海给石头儿和余昊介绍起来,几个男人打着招呼。   我看着李修齐的脸,他终于也朝我看了过来,目光挺淡的。   “这脸怎么了!”石头儿像是才注意到,大声问李修齐。   李修齐笑笑没说话,林海解释了一下,石头儿却没再说别的,只是看着李修齐,抬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天晚上,一起吃饭的人坐满了整张桌子,曾念一直没来,我就起身出去给他打电话。   到了外面刚要打,就听见有人朝我走过来,抬头就看见是李修齐。   他走到我身边停下来,“趁他没来,跟你说几句话。”   我放下,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单独跟我讲什么,心里莫名的紧了紧。    114 青春逢他(031)楼顶风呼呼   边城一入夜,气温就比白天要下降好多,风从身上吹过,有寒意从脚底往上窜。   李修齐微微有些眯着眼睛,像是因为风吹过导致眼睛不太舒服,可目光笔直幽深,直对着我。   “林海来滇越之前,和曾念谈过一次话……”   我看着李修齐的嘴唇在夜风里翕动,他说的话我却没怎么听进去,因为注意力过于集中在他的声音上了。   “怎么了,听我说的了吗?”李修齐发觉到我的异常,停下话头,询问我。   我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在听,你接着说。”   “就是想说,曾念……”   刚说到这儿,曾念本尊就从黑暗里走近过来,李修齐闭了嘴。   “怎么不进去,等我吗?”曾念走过来,笑着看我们,伸手拉住我的手,“通了个漫长电话就晚了,大家都到了吧。”   “到了。”我干巴巴的回答,曾念已经拉着我往饭店里走了,还侧脸招呼着李修齐一起赶紧进去。   屋子里的人见最后一位终于到场,热闹的招呼着赶紧开吃,白洋看我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走进来,快速眨了半天眼睛,等我挨着她一坐下,就凑过来小声对我说,“还没来得及汇报,那二位你没来之前,走得挺近的,一起喝酒来着。”   我保持平静的点了下头,耳边听着曾念和在座各位的聊天声,再看看坐在我对面的李修齐,他在低头喝茶,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   石头儿一直哈哈爽朗的笑着,精神头不比我们这些年轻人差。他和曾念聊得很投机,可我还是没听进去他们都在说什么,目光总会有意无意落在李修齐脸上,最后几乎锁定在了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上。   他没怎么说话,多数时间只是安静的听着,脸上带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也基本没和我对视过,等石头儿起头大家举杯干一个的时候,他才举起酒杯看了我一下。   酒杯撞在一起,我一下子想起了他刚才在外面没跟我讲完的话,这才有点回神,能听进去周围人说的每句话了。   看看满面笑意的曾念,不知道他去见林海干什么。是因为我的病吗,李修齐的话没说完,但是凭感觉,我觉得如果是这么顺理成章的事情,他不会特意单独跟我提起来的。   见心理医生谈话,这也不是什么反常的事情,只是曾念没跟我说过,我继续看着曾念,他也扭头看我一眼,然后继续和其他人说话。   自从曾添离开后,他这是第一次让我看到他如此放松地笑容。   白洋碰碰我,“卫生间,去吗?”我起身跟她离开。一起去了卫生间。   出来洗手的时候,白洋手腕上的一根编制精致的红绳吸引了我,因为我之前在另一个人的手腕上,也看见一样的了。   “你可从来不戴这些,怎么转性了?”我用手摸着红绳,问白洋。   “就今晚才戴上的,好看吗,据说是辟邪的,警察还信这些,真逗……”白洋转着她纤细的手腕,声音难得温柔的回答我。   我抬起头,“谁送的啊。”   白洋甩甩手腕,“余昊送的。他说买了好几条准备回去送人的,你也有份吧,没给你呢。”   “白洋,闫沉怎么样了?”我也甩着手上的水,从镜子里看着白洋问。   很细小的一声叹息后,白洋声音沉沉的说,不管怎么问他都坚持说自己是当年那案子的凶手,李修齐的那个律师也成了他的,可是每次会面他都不配合。   “那他知道李修齐已经没事了吗?”我问。   “知道,律师已经告诉他了,他知道了也没什么反应还那样儿,唉,不知道他想干嘛,我也没办法见到他,让律师给他带话他也没回话给我。”白洋语气哀伤起来。   “你还喜欢他吗,说实话。”我突然问。   白洋楞了一下,也透过镜子看着我,几秒种后,我看到她很坚决的点了点头,“喜欢,我不相信他会做出那种事,他是想替人受过,想掩盖什么。”   我心里短暂的同情了一下那位半马尾酷哥。   “我和李法医聊过,可他什么也不说,我明白他在这案子里身份敏感,可是他能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同时去认杀父这么大的罪名,他一定知道那个真凶到底是谁,对不对?”白洋期待的看着我,希望我能和她观点一致,认同她的看法。   “也许吧,案子还在查,看李法医的反应,闫沉应该也不是凶手,这点上我和你想的一样,你看过他那出话剧吧,那个应该就是他拿当年案子为原型创作的,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开始我以为他是想这样去揭发那个真凶,可他又自己自首说凶手就是他自己,这太前后矛盾了……”   白洋听着我的话,默默点头,有人进来,我和她没再往下说,一起回去了。   我刚坐下,就发觉李修齐不在桌上,四下看看也没看见他,桌上其他人还在继续吃继续聊。   曾念让我赶紧吃,我刚拿起筷子,就看见林海低头看着,站起身往外走。   过了五分钟,也没见林海回来,李修齐也是。   他们一起离开了,我心里正暗暗想着,身边白洋也在喧闹声里接了电话,她啊了一声后,迅速站起身,我抬头看着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余昊的目光也看向白洋,神色关切。   “好,我马上回去!”白洋快速说完,挂了电话看着我,“出事了,高秀华,我得马上回所里。”   听到高秀华的名字,我心里一动。很快把李修齐和林海的离开跟她联系到了一块,他们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女人才出去的吧。   “出什么事了,我也跟你一起去。”我也站起来,桌上其他人都看着白洋。   余昊先站起身,“怎么了。”他也在问白洋。   “没空解释了,要走赶紧一起!”白洋有些不耐烦的说完,开始往门外走,脚步很快。   我低头看看曾念,“我跟过去看看。”   等我和白洋一起到了外面时,就看见路上三三两两的人都往同一个方向走去,举目张望,看上去像是有什么吸引了大家。   白洋瞧我一眼,“高秀华在镇子口那个楼顶呢,要从那上面跳下来,跟从五楼跳下来差不多……”她说着,已经朝说的那个地方跑了起来。   我顾不上再问,紧跟着白洋也跑起来,镇子口那个新建的仿古小楼我还记得,说是要开个大型演艺酒吧,还在装修中。   高秀华在那个楼顶,她要干嘛,想跳楼吗?快速的奔跑中,我脑子没空多想,等我和白洋快到地方时,身边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   人们议论纷纷,警车的警灯在边城的夜色下闪耀不停,我和白洋挤过人群到了警方的警戒线前,派出所的同事看见白洋到了,跑过来和她说明情况。   我朝面前的那座仿古楼看过去,满天繁星闪烁的背景下,楼顶隐约能看见是有个人影正在晃动。   她身上好像还有披肩之类的东西,正在风里飘着,像一面旗。   白洋那边听完了情况说明,转身过来拉我,“让我去跟高秀华谈判,我走了啊。”   我还没开口回答,有两只手从我身后伸过来,只是目标不同,一只拉住了我的胳膊,另一个扯住了白洋的。   我扭脸一看,曾念和余昊,还有石头儿也都到了。   扯住白洋的是余昊,“我陪你去。”   白洋也没说话,余昊跟着她一起走进了警戒圈里。   曾念靠着我身边,仰头也看着前面楼顶,“是要自杀跳楼吗?李法医呢?”   “好像是,我没看见他,他和林医生刚才都不在。”   曾念低头看我一眼,没说话。   我心里也在想他刚才问的问题,李修齐呢,他知道这里的事情了吗,还是他已经在这里了,只是我没看见他。   周围嘈杂声中,突然响起了高音喇叭的声音,有人用那个喂喂两声,周围的人瞬间安静了一下,目光都循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往前面张望。   一阵不小的夜风忽的吹过去,曾念把我搂进怀里,我抬头就看到他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脸色看上去一片清冷,目光还盯着楼顶那个晃动的身影上。   一个身影挤过围观人群,站到了曾念身边,是林海。   曾念看着他,“李法医呢。你们没一起?”   林海轻轻摇头,“他在那儿呢,刚才我们在一起。”   他说着抬起手,指了指前方,像是高音喇叭发出声音的那个地方。   夜风越来越大。   我眯起眼睛,迎着风看向前方,高音喇叭再次响了起来。   “修扬妈妈,往这儿看,是我。”李修齐的声音透过高音喇叭,带着穿透耳膜的力量,响起来。   我听着他的声音,仰头看着楼顶上面,那个晃动的身影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只能看见披肩样的东西还在风里飘动着。   “闫沉原名叫李修扬。”林海对曾念解释了一句,我看看林海,他神色依旧平和,说完继续仰头看着楼顶。   曾念没出声,也仰头看。   李修齐声音又响了起来,“能接我电话吗,我现在就打给你。”   我紧盯着楼顶,那身影还是一动不动。   高音喇叭里的声音消失了,我踮了踮脚,想看看李修齐,可惜什么也看不清。   余昊这时从里面走了过来,走到我面前站下,“跟我来一下。”   我从曾念怀里移开,只看了他一眼,就跟着余昊往里面走了。   我看清李修齐时,他正拿着在听,目光扫了我一下,很快转移到了楼顶那里。   白洋就站在他身边,看我到了走过来,压着声音跟我说,“高秀华说要跟你讲话……”   我脸色一僵,白洋看着我的眼神也满是疑惑,可我不知道这时候高秀华干嘛要跟我讲话。   “等一下,她来了。”李修齐声音低沉的讲完这句,把他的递向我。   我往前走,接过看着李修齐,他的眼睛和黑沉的夜色融在了一起,让人看不清楚。   刚把放到耳边,李修齐却伸出手拦了我一下,修长的手指快速按了免提,然后用手把往我这边轻推了推。   他是想听到我和高秀华的通话。   “喂,高秀华吗,我是左欣年,左法医。”我对着,开始讲话。   隔了好几秒,沙沙的杂音下,高秀华的声音响起,“这么快就来了……听说你们法医要把我男人的棺材挖出来。是吗?”   高秀华的声音很冷,我听完她的问话,抬头看着李修齐。   李修齐迅速在白洋递给他的本子上写着字,然后拿给我看,上面写着父亲当年没有火化,土葬的,警方是打算这么做。   我想了想,回答高秀华,“我不是本地的法医,不太清楚你问的,我可以帮你问问,等一下。”   有是隔了几秒,高秀华声音响起,“好。”   我转头看看楼顶,上面的人似乎坐了下来。   “怎么回事?”我快速看着白洋和李修齐,把手里的捂住拿远了一些。   白洋,“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呢,专案组是准备重新检验死者遗骨,可没定下来呢。”她说完,又看看李修齐。   李修齐看着我手上的,没说话。   “怎么回答她?”我继续问。   “喂,喂,说话!”里隐约传来高秀华的声音。   李修齐又动笔快速写了一行字,拿给我看,“告诉她棺材已经打开了。”   我看了他一眼,把手从上拿开,“喂,你男人的棺材已经打开了,警方是准备重新检验一下。”   诡异的笑声从里响起。   “怎么会有法医这缺德职业啊,你们给死人开膛破肚还不够,还要把死人挖出来折腾,缺德冒烟了!”高秀华恶狠狠地大声说着。   我面无表情看着楼顶,那个披肩样的东西还在风里飘着。   “你和那小子是一伙的,对不对!你们都想害死我儿子,对不对!”高秀华继续喊着,声音里开始带着哭音。   我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听着她恶毒的喊叫声,大概也明白她是在说我和李修齐是一伙的,说我们要害闫沉。   可到底发生了什么。高秀华到底是何目的,我又去看李修齐,他的手指在嘴唇上习惯性的来回摩挲着,看上去很有些事不关己的意思。   可明明跟他关系最大,我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为什么我会卷进来。   “贱女人,你怎么不回答,不敢说话了是吗,你们警察想栽赃陷害我儿子,我会告你们的!修扬我那么辛苦把他养大了,不是等着你们来祸害他的!呜呜……”高秀华哭声愈发大了,估计不通过,现场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被人无端骂了贱人。我眉毛忍不住扬了起来。   想起小时候也被人这么骂过,那些爱嚼舌根的邻居在我一个小孩跟她们对视回嘴的时候,恼羞成怒也这么骂过我,还捎带上了我妈。   多久没被人这么骂了。   “让那小子说话,我要跟他说话!”高秀华突然喊起来,打断了我的转瞬走神。   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我好像在集中精神这事儿上,开始越来越困难了,走神似乎随时随地就会发生。   “给我吧。”李修齐听到了高秀华的话,伸手跟我拿,我递给他。   免提继续开着,李修齐对着听筒喂了一下,声音很淡。   楼顶的人再次站起来。围观的人群里传来惊呼的声音,我赶紧抬头看,就看到高秀华站起来后,好像正在往更接近楼边缘的位置在移动,那条披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她的身体脱离分开,正在风里翻卷着,人们惊呼应该就是看到了这一幕。   “李修齐,那可是你亲弟弟啊,你怎么下得去手啊……你从小不是很疼他的吗,为什么现在就变了,你忘了他傻乎乎的替你挡了多少你爸的皮带吗!你忘了!”高秀华边哭边说,语气里满满的委屈和不解。像是被害惨了的受害者。   这种对话,不可避免的涉及到李修齐的隐私家事,可他听着高秀华的质问,神色还是很安静,还是不关他事的表情,只是握着仰着头,一直盯着在风里,被吹得高高落落毫无章法的那条披肩。   “修扬回国了就一直在找你,我怎么说都不行,那傻小子还以为你真的把他当兄弟呢啊,可你就这么整他,呜呜,你个没亲情的!和你那个死爹有啥区别!你们老李家就没好人,没好人!”高秀华继续边哭边骂。   我听着都觉得难受,可看看李修齐,他还是那副神情,甚至嘴角好多了点似笑非笑的表情。   “高秀华,骂够了吗,骂够了可以听我说话了吗……”李修齐在高秀华抽噎的间隙里,终于开了口。   抽噎声戛然而止,高秀华恶狠狠地喊,“你说!”   “你能先从上面下来吗,你病了,我跟你说过了你需要看病。”李修齐语气很平静,像是刚才被说着隐私被骂没有亲情的人并非是他。   “我没病,有病的是你。是你那个死鬼老爹!”高秀华反驳着。   李修齐低下头,不再看着楼顶,进了几秒后接着说,“修扬也说了你有病,他让我帮你找医生看病,你不信我的话,总该相信自己的亲生儿子吧。”   “不可能,我儿子不会说我有病的,不可能!再说他被你还得蹲了局子,怎么跟你说的……噢,我知道了,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所以他们让你见修扬了,让你去害他了,是不是!”   我看见楼顶的高秀华,身体左右晃动的厉害起来,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心头不禁跟着一紧。   “我没见过他,虽然我很想……你不愿意下来,那就说说为什么要在上面,你想跳下来吗?从这个高度高坠下来,死的几率很大。”李修齐冷着声音继续和高秀华对话。   “我,我……”高秀华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语速也慢了下来。   李修齐仰起头,“修扬为什么会到了今天这地步,你比我更清楚。高姨,你心里很明白我没有害修扬,他是我弟弟,我不会害他,要是他看见你现在这样子,该有多难过。”   几秒种后,高秀华发出一声长长的哭泣声,声音大到让人感觉耳根发疼。   “我要见修扬,马上见,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让我见我儿子,我要见儿子……”高秀华大声叫着,声音渐渐弱下去后,突然没了动静。   我看着李修齐手里的。听见他说,“她把挂了。”   再仰头去看楼顶,高秀华站在那里,身体在楼边缘慢慢动着,看上去随时像会一下子就掉下来。   “她是说要见闫沉吧!”白洋着急的问李修齐。   李修齐握着垂下手臂,“是,能让闫沉来现场吗?”   白洋当然做不了这个决定,她着急去联系领导了,我朝李修齐走近,看他用手指用力捏着眉心,脸色在夜色下也显得很苍白。   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我张了张嘴又闭上。   李修齐缓缓扭脸,目光毫无焦距的看向我身后。突然弯起了嘴角。   白洋快步跑了过来,“上面同意了,闫沉那边准备往这来,赶紧告诉她吧。”   李修齐继续笑着,拿起拨号,过了好一阵才听见他说话,“修扬正赶过来,你可站稳了,别掉下来。”   不知怎么了,他这句话让我觉得浑身起了寒颤,思绪一下子又开始走神,又想起了梦里听到的那个声音,还想起了曾念在噩梦里叫着曾添名字的那个声音。   电话挂断。楼顶的黑影突然俯身朝下趴了下去,在围观人群又一次的惊呼声里,黑影缓缓往后移动着,像是怕自己掉下来。   一个小时的等待,在夜风里显得异常漫长,可楼顶等待的人再也没打电话过来,李修齐也安静的站在原地没动过,目光虚空看着空气,没说过任何话。   警车声终于响起来时,李修齐才动作僵硬的转过身,看着警车停下的方向。   车门打开,一脸沧桑的闫沉被两个穿着制服的同事从车里带乐下来,他手上戴着手铐。眼神茫然的看着周围,看到李修齐后很快顿住,胡茬一片的下巴抖了抖。   “哥……”   我身边的白洋,抬手快速抹了下眼睛,抬脚走了过去。    115 青春逢他(032)   白洋和押送闫沉过来的狱警说着话,应该是在交接,闫沉的目光一直停在她脸上,神色很是复杂。   李修齐的响了,他接起来,仰头看着楼顶,“修扬到了,你可以下来了吧……”   我半眯着眼睛,盯着楼顶的那个黑影,黑影又走回到了楼顶边缘的地方,周围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在刚才的等待中已经散了一些,也没什么大呼小叫的声音了。   李修齐没开免提,我听不见高秀华和他说了什么,只能听见他一个人说的话。   “修扬不会上去的,只能你下来。”   高秀华知道儿子到了,还不肯下来吗?   闫沉已经被带了过来,我收回目光去看他,闫沉正抬头看着楼顶,脸上没什么表情。   “闫沉。”我叫了他一句,李修齐也听着看向自己的同父异母弟弟。   “是我妈在上面吗,哥。”闫沉问着,慢慢转头看着李修齐,我这才看清他的眼里闪着泪光。   李修齐开了免提,拿着走过来,看着闫沉,“修扬就在我身边,你和他说话吧。”   举到了闫沉面前,闫沉嘴角微微抖着低头看着,“妈,是我,你在楼顶上?”   “……修扬吗,他们放你出来了,你给妈妈挥挥手,妈妈看不见你啊!”高秀华的声音明显比一个多小时前沙哑了很多,她语气疑问的和儿子说着话。   闫沉的手铐已经被拿了下去,他听完高秀华的话。动作缓慢的把自己的手举了起来,对着夜色下的楼顶晃了晃,晃得很慢很慢,很无力。   不知道楼顶的高秀华是不是真的能看清儿子对她挥动的手,我只看到闫沉的脸上已经泪流满面,我心里发堵起来,转过身,不想继续看下去。   李修齐不知何时和白洋站到了一处,两个人正低声说着话,我看见白洋突然惊讶的看着李修齐,“你,上去?”   我听了这几个字。意识到了什么。也看着李修齐,看见他微微对着白洋点了下头,然后抬头又看看楼顶,开始解开身上衬衫的袖口,挽起来。   “妈,你下来,有话和我说,你下来说。”闫沉和高秀华说着话,我没大听清高秀华怎么回答的,脚下移动走向了李修齐。   “你要上楼顶吗?”我很小声的问李修齐。   他似笑非笑的看我一下,没说话,再次仰头看看楼顶。看看举着和母亲讲话的闫沉,嘴角的一丁点笑意,瞬间淹没在了夜风吹过的片刻里。   转身要走时,闫沉却突然大声叫了一句,“哥!”   我们的目光都看着闫沉,李修齐背对着他停了几秒,也还是回了头,眼神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弟弟。   闫沉的手有点抖,目光也带着怯意去看自己的哥哥,里传出来高秀华的喊声,“儿子,那不是你哥。那是要害死咱们娘俩的坏人,和他那个死爹一样的坏人!”   一丝恨意从闫沉脸上滑过,他直直看向白洋,问了一句,“白警官,我能去楼顶吗?”   白洋有些发愣,看着闫沉没回答。   “儿子,儿子你听妈说……”高秀华还在喊着闫沉。   “妈,你不下来是吗,你究竟想干嘛,我不是跟你说好了,让你走的吗,你干嘛还要回滇越!”闫沉把举到离嘴边很近的位置,对母亲说着。   李修齐听着母子间的对话,目光清寒,手还在整理卷起来的衬衫袖口。   我看着他的眼神,很陌生,心头跟着微微一紧。   “你这个样子,让妈怎么走啊,妈这一辈子已经完了,可你不一样啊,你怎么能这么干,这么对妈妈啊,呜呜……”高秀华又哭了起来。   闫沉无奈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神也变得冷了起来。   “妈,我该带你去看看我写的那个话剧的,你看了,也许就不会这么放不下我了……我哥看了我写的话剧,妈你还不知道吧,其实在国外那几年,我和哥一直有联系的。”   “什么……”   我看了眼李修齐,他听着闫沉的话,把头低了下去。   闫沉的话剧,我也看过,知道他们兄弟家里当年的血案后,我才渐渐发觉那个话剧写的很可能就是当年发生过的事情,而那个话剧的结局,很反转,很……   我吸了口气,胸腔里被边城的夜风充满,彻骨的寒意在身体里窜开。   “你下来吗?”闫沉再一次问楼顶的母亲。   “妈,下不去了,妈上来了就没打算再下去啊,妈只是想能见到你,见到你就行了……警察在你身边吗,李修齐呢,你让他跟我说话。”高秀华语气里没了之前的力气,有些虚弱的回答着儿子的问话。   闫沉看着李修齐,把朝他举过去,想让他听电话。   李修齐朝闫沉走过去,接过了,“是我,要跟我说什么?”   “你现在马上上楼顶来,就你一个人上来,我有话要当面跟你说,儿子已经见到了,剩下来的就是见你了……”高秀华阴测测的说完,似乎还笑了一下。   闫沉听完这话,马上抬头看看楼顶。又紧跟着看李修齐,“我也上去。”   “你不许上来!”高秀华听到了儿子的话,马上厉声喝止。   “你在下面老实待着,我知道该做什么。”李修齐也拒绝了闫沉,目光分外严肃沉俊,有让人无法反驳的力量。   “给我五分钟,我这就上去见你。”李修齐和高秀华说完,把重新放到闫沉手上,目光深深的看了看自己的弟弟,笑了一下。   准备上楼时,我跟着李修齐才发现他身上带着警用的侦听设备,耳机被他小心的在耳朵上确认后,转头对身边的警察说了可以,然后就走进了黑乎乎一片的仿古楼里。   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我眼前了。   “他在上面说什么,能听到吧,能让我听吗?”我问白洋。   白洋什么也没说,直接给了我耳机,我赶紧戴好,不安的抬头盯着楼顶。   我有很不好的预感,觉得他上到楼顶,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过了没多一会儿,楼顶隐约能看到又多了一个身影,脊背挺直站在风里,和高秀华面对面站着。   “妈,哥上去了吧,你们到底要说什么……”闫沉对着,焦急的询问着。   “儿子,妈不会让你蹲监狱的。”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被楼顶的高秀华挂断了。   闫沉焦躁的马上回拨,我听到他骂了一句,仰头看着楼顶说:“关机了!”   几乎同时,有东西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白洋和几个同事跑过去看,很快拿了一个被摔坏的回来,“从楼顶扔下来了。”她看着闫沉,又看看我。   我心里的不安更加严重。   耳机里这时有了动静,能听到李修齐的声音,“没记错的话,你刚和我爸结婚的时候,晚上就爱拉着他一起找个高的屋顶坐着,你们在上面还喝酒……”   “呵,你还记着这些呢,是啊,那时候你爸还拉着我在屋顶上亲嘴呢……”   听着高秀华的回答,我下意识拧了拧眉头。   “你也和别的男人这么干过,我也看见过,修扬也见过……”   高秀华默了几秒,“一定是你,是你故意让我儿子看见的,你从小就有心计,我一点没看错你!只有那傻孩子还把你当好人,被你蒙着。”   “那个被误当成我的男人,也是跟你爬过屋顶的吧,他的死跟你……也有关系吧?”李修齐语气淡淡的问着。   我抬手调整了一下耳机,看见白洋和另外一个现场今晚负责的警察也都在听着楼顶的对话,听完李修齐刚才那一句,白洋不解的朝我看了看。   “他的死跟你……也有关系吧?”我应该没听错,李修齐刚才是这么说的,那个“也”,什么意思,难道他是说……   “对啊。那个笨货,是我送他提前上了路,早就想送他上路了。”高秀华回答的云淡风轻,似乎说的不是一条人命,只是一个没用的什么东西被她处理掉了。   白洋听完这句,目光朝一边什么也听不见的闫沉看去,闫沉一脸焦急的盯着白洋,时不时还抬头看着楼顶那两个黑影。   “那天在林广泰家里看见是你,我就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们母子的,过了这么久,你还是来算旧账了,可是你忘了吗,忘了你那个死爹怎么对我们的!”高秀华恶狠狠地继续说着。   耳机里传来不小的噪音,我赶紧眯起眼睛看楼顶,就看见李修齐的影子,正一点点朝高秀华靠近过去,高秀华似乎再往后退。   “你很聪明,当年用那样的办法一走了之,很聪明,这么多年我经常在想,你为什么会跟了我爸那样的男人呢,能现在告诉我吗?高姨。”   “别这么叫我,听你这么叫我,我就得想起那些年的日子……为什么跟了你爹,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告诉你,你关心这个干嘛?”高秀华厌恶的说着。   “好,那我们不说这些,你让我单独上来见你,到底为什么,这个总该能说吧……你把扔下去,是不想修扬听见我们说的话,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耳机里静默了足有一分钟,听不见高秀华的声音,也听不见李修齐的。   我有些怀疑是不是设备出了问题时,高秀华的声音又突响起来了。   “我是想告诉你,当年的事情真的和你弟弟一点关系都没有的,真的,你们赶紧把他放了,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他是当编剧的,那工作不就是编故事的吗,他能编得出那些的,编的跟真事都行!可你们不能信!”   李修齐咳了咳,“他的确是个好编剧,可惜心魔太重,被你这个妈的阴影笼罩的太深了……是你害了他,你知道吗?”   “我没害我儿子。我怎么会害他,这些年我那么费劲搞钱,不就是为了供他念书,让他能成人上人,我怎么会害他!”高秀华声音里带着不自信的对李修齐喊着。   耳机里又安静了好久。   我的这时却震动起来,调成静音状态的屏幕一闪一闪起来,有新消息进来。   我赶紧低头点开看,是曾念发给我的微信,问我怎么样了,我在哪儿。   耳机里还是没人说话,我想了下,迅速打字回复,告诉曾念我这里没事,在做事,让他别担心。   曾念又很快回了一条微信,说他一直会在外面等我,让我小心。   我刚打了个“好”字,耳机里又传出来李修齐说话的声音了,我直接就回了这么一个字后,干脆把直接关机了。   “修扬告诉我,当年他看到了杀死爸爸的人是谁,你知道这些吗。”   白洋瞪大眼睛朝我看过来,我也皱紧了眉头,感觉心莫名跳得快了好多。   “不可能,那天晚上他在家里写作业,还吵着要看那个什么你跟他说好看的动画片,他怎么会看见……不可能!”高秀华不相信的说着。   “是啊,可是他更惦记在大雨里独自出门很久不会来的妈妈,所以他就出去找妈妈了,他怕妈妈再被爸爸打,怕你找去跟爸爸吵架,就跑到了包子铺后面的胡同里,从厨房的后窗……看见爸爸死了。”   黑沉沉的夜空里,隐隐传来了雷声,很闷……   我这才发觉天色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看不见漫天的星光了。大片的乌云遮住了月光,空气也跟着变得滞闷起来,看来要下雨了。   “又要下雨了,这么多年,你在外面为夫寻凶的时候,害怕过听见雷声,害怕过下大雨的夜晚吗?修扬说他怕,一直很怕……”李修齐声音有些发飘的在耳机里传过来。   像是能把人拉回到十几年前那个下着大雨的初春夜里,回到那个有人生命终止的包子铺里。   “你蒙我呢,你那个心眼那么多,我干嘛怕打雷怕下雨,我没做亏心事干嘛怕雷劈……我不怕。”高秀华得声音也像没了魂。   雷声忽然大了。一道闪电在楼顶后面的夜空里闪了一下。   开始有零星的雨点落下来。   闫沉大声冲着白洋喊起来,“让我上去好吗,会出事的,让我上去吧!”   白洋起身,去和现场负责人说话,闫沉被控制着只能站在原地,我听见他又大声对着我喊,“姐,他们在上面说了什么,求你告诉我,求你了,姐!”   我暗暗咬牙。假装没听见闫沉的话,集中精力听着耳机里的声音,目光一瞬不瞬看着楼顶的两个黑影。   有人跑过来给我披上了雨衣,雨并没下大,还是只有零星的雨点。   白洋跑回来,到了闫沉眼前,我用余光感觉着那边,没听见白洋和闫沉说了什么,似乎能感觉到闫沉的头颓然的垂了下去。   他们怎么不说话了,在干嘛?我紧盯着楼顶看。   终于,又一声闷雷声后,李修齐又说话了。“你就没想过,那把砍断了我爸脖子的菜刀,为什么会自己长脚,离开了原本被埋的地方?”   被他这么一问,高秀华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了很久才止住。   “你那时候不在家里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出事以后你不是参加完葬礼就走了吗,有了新家新爸妈,你说过忘了自己在滇越还有个家的,你……”高秀华声音里,开始有隐隐的恐惧弥漫,声音有点抖了。   我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那里,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会听见什么。   不管是什么,都是当年那场悲剧的延续……   楼顶的一个黑影,慢慢朝楼边缘移动了起来,我看着那挺直的脊背,下意识把扶着耳机的手举高了起来,身上披着的雨衣掉在地上。   “是修扬告诉我的,菜刀后来被警方找到的那个地方,也是他告诉我的,你听清楚了吗?”李修齐的语气,开始咄咄逼人起来。   “怎么,不会的。他怎么知道……”高秀华不相信的喃喃起来。   “下雨了,我不想跟你在雨里这么耗下去了,我没耐心了……高秀华,你很清楚呀,你儿子为什么要去自首,要去背那个杀人凶手的黑锅,还是杀父的罪孽,你知道的。”李修齐有些疲惫的懒懒说着。   我看到他的人几乎已经紧贴着楼顶的最外沿了。   差点要对着楼顶喊出声来,我深呼吸才让自己没叫出来,可他不知道很危险吗,干嘛要站在那个地方。   高秀华没说话,我只能从耳机里听到并不清晰的哭声,还有风声。   雨点大了起来,周围围观的人又散了一些。   闫沉沉默了很久后,突然仰头对着楼顶,大叫了一声,“妈!哥!你们都下来好不好!”   无人回答他的喊叫。   我觉得眼角很痒,不知道是雨水打在了那里,还是因为什么别的,我抬手揉眼睛,低了一下头,再抬起来继续盯着楼顶的时候,目光愣住了。   就几秒钟里,楼顶发生了大变化。   高秀华的身体变矮了。仔细看了才看明白,她整个人扒着楼顶上很矮的护栏,身体有一半悬在了半空里。   “妈!妈你要干嘛!哥,你快救救我妈!”闫沉声音撕裂的喊叫着,想要挣脱控制的身体使劲扭动着,白洋在他身边大声喊着让他冷静。   可他根本不理白洋。   我的目光已经不知道该盯着谁更好了,楼顶和楼下都让人心揪起来。   “要跳下去吗,当着你儿子的面,有你这么当妈的吗?”李修齐平淡的声音响起,夹杂在闫沉声嘶力竭的喊叫声里,显得那么不起眼。   “我知道,我跟你说的话。那些警察能听见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嘛?我知道那傻小子干嘛要去自首,去认他没干过的事,我知道……呜呜,我一直以为他不知道的,不知道……”高秀华大声哭着,这次的哭声让我也跟着湿了眼眶。   那个最不堪的结局,我已经猜出来了,应该就是那样,可是怎么会那样。   “我知道你没那么笨,所以你总该把该说的话说完了,才考虑要不要摔死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吧……”李修齐的身影在楼顶。朝着趴在楼边的高秀华,又靠近了几步。   风夹着雨点,呼呼地吹过去。   “是,是我杀了你爹,是他逼我的!你知道他对修扬做了什么吗!那个畜生啊,他怎么下得去手啊,那是他自己的亲儿子啊……哈哈,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知道的啊,你像修扬那么大的时候,不是也被他弄过了吗,哈哈……所以。你怀疑过我,可是没把我怎样,因为你知道你那个死爹,死的并不冤枉,对不对?”高秀华讲完这些,继续哈哈大笑着,像是被人点了笑穴,停不下来。   我听着耳机里的话,忘记了呼吸,直到憋得喘不过气了才张开嘴大口吸了新鲜的空气。   可脑子里嗡嗡作响的声音,停不下来。   猛然想起之前在车站偶然发现的那本杂志上,对闫沉写的话剧的剧评。想起那里面的一句话——真相,长着一张戏剧的脸。   多么荒诞可悲的一幕剧,人间剧。   我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的,不希望这是真的,太可怕了。   在高秀华持续不停的笑声里,李修齐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是那么淡淡的,可我听了,眼睛里已经弥漫起水雾。   被风一吹,就快忍不住了。   “可你杀了他,不是因为修扬,别说的这么理所当然好吗,既然你为了儿子肯承认自己做过什么,承认自己杀了人,就别再把你可怜的儿子搅进来了好吗……虽然,我有些感激你做的这些,可是我不想修扬因为你们这样的父母毁了自己的人生,可惜我没做好,还是让他按着自己的想法搅了进来,我……”   李修齐的话突然顿住,一声响雷在夜空里,骤然炸响开来。   “哥!妈!你们下来!妈你别跳下来啊,我不想你死,你别吓唬我,妈,哥……”闫沉的喊叫声盖过了响雷的动静,震得我耳膜生疼。   雨点毫不留情的从空中砸了下来。    116 青春逢他(033)你的心究竟在哪儿   雨水瓢泼一般落下来。   围观的人四散来去,仿古楼的前面顿时空旷下来,只剩下必须留下来的人。   我也被人扯着躲进了现场停的警车里,隐约看到白洋还在雨里,因为她想拉闫沉到车里失败了,闫沉跪在雨水里不肯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楼顶。   我迅速抓了件雨衣套上,冲进了雨里,跑到白洋身边,白洋穿着雨衣却没扣上帽子,头发已经淋透了,地上的闫沉更是直接暴露在大雨里,身上没有干的地方。   我抹了下脸上的雨水,努力仰头朝楼顶看。   楼顶的两个?影已经分辨不出来了,监听设备不知道是被李修齐主动断掉了,还是因为突然的大雨坏掉了,反正听不到楼顶的声音了。   楼顶和楼下,成为了两个孤立存在的世界。   我的心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滋味了,我低头看看闫沉,他嘴里正发出呜咽声,整张脸因为痛苦扭曲起来。   闫沉忽然站起身,要往楼里冲,被身边的狱警给摁住,白洋带着录音对他喊,让他等着别动,她会去楼上把人弄下来。   白洋转身跑向楼口时,早已经有其他警察下一步进了楼里,往楼顶去了。   我在雨里呆了几秒,也跑起来,跟上了白洋和那些警察。   冲进楼口的一瞬间,我似乎听见大雨里有人在叫我,可我没回头,很快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到了楼顶时,雨被风夹着比在楼下感觉还要大,大家没敢贸然出现,聚在了通向楼顶的小门边上。白洋转头看看我,紧抿着嘴唇没说话。   如果是单独行动,我早就冲到了楼顶,可现在只能在原地等着,领队的同事在和其他人商量要怎么办,我的心急得不行,小心的往前移动了几步,能看到楼顶的一部分。   没有人影,也没听见说话声,判断不出李修齐和高秀华在哪儿。   “白洋,你上去看看情况,小心……”带头的人给了白洋指令。白洋马上越过我,上了楼顶。   我忍着跟上去的冲动,不眨眼的盯着白洋的动作。   没几秒钟,白洋就大声叫了起来,“快上来人!快!”   随着她的喊声,我和身边的人都冲上了楼顶,白洋已经跑向了楼顶一侧的烟囱旁边。   烟囱下面,有两个人抱在一起,贴着墙面坐在楼顶,这里距离楼顶的边缘有段距离了。   高秀华整个人面朝下躺在楼顶的雨水里,身体不动弹,像是昏了过去。在她身边,半跪着浑身透湿的李修齐,他的手按在高秀华的胳膊上面,也几乎不动。   好几个人冲过去。   我有些滞后的跟上,到了烟囱前时,李修齐已经挡开伸过去扶他的手,身形有些晃着站到了一边,看着其他人把地上的高秀华翻过来。   “她要跳下去,被我拦住时磕了头,昏过去了。”李修齐的声音透着比雨水还冰冷的感觉,慢慢讲着话。   我紧走几步到了他面前,看不出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伤。正想说话,就撞上了他看向我的眼神。   “我,你……”没组织好语言的我开口结巴着,李修齐却动作飞快的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扯着走向了通向楼顶的那个小门口。   这里没有灯,也离开了同事们手电光的照射范围,很?。   几节铁楼梯被我和李修齐的脚步踩得砰砰作响,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抓住了我的一只手,握得很紧。   等他站住回身,还不肯放开我,我下意识想把手挣脱开,可是失败,反被他拉得更紧了。   李修齐的目光在周遭的黑暗里闪着一点暗光,让人莫名就联想起某种凶恶的野兽。   “你没受伤吧……”我刚开口问了这么一句,就说不下去了。   四目太近的凝视,让我呼吸一滞,突然就想到了上一次暴雨的夜里,我也和眼前这个男人在一起,还被他在雨中……   不敢再往下想,我想避开李修齐幽深的眸子,可后脑勺毫无防备的大手猛地扣住,脸也被强势的扳过来正对着眼前的人。   我刚张了下嘴,就被封堵住了。   这是一个和那个暴雨中拥吻完全不用的吻,比那次要强势太多,让我混乱的脑子里怀疑面前的男人还究竟是不是李修齐。   我试图反抗,可是被侵占的更加肆无忌惮,最终只能无力地闭紧眼睛。   ……   “对不起……”一切结束后,低沉嘶哑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声道着歉,冰凉带着雨水的手指在我嘴唇上抹了过去,像是要把他留在我身上的痕迹毁掉。   我尽力平复着自己的急促呼吸,在黑暗里寻找带着暗光的那双眼睛。   一切来得突然,结束的也迅速,可我却觉得像是过了好久好久。   “知道吗,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想从那上面飞下去的……像你曾经在楼顶做过的那样,可是又觉得不能那样,就算要离开,也要跟你告个别啊……”李修齐喘息着说完,轻轻地在结尾笑了一声。   笑声很轻,很没精气神,像是极为勉强才挤出来的。   我感觉自己的脸好凉,可嘴唇却很有温度,像是被火刚刚烧过一样。   他的话,让我心里起疼,可又那么无能为力,不能回应不能做任何事,手指上那枚订婚戒指在无形的提醒着我的理智。   我是和别人做过曾诺的人。   门口有脚步声,有同事探头下来,“李法医,你在吗?”   “在。”   随着李修齐的简短回答,好多人抬着昏迷不醒的高秀华都过来了,我和李修齐一起往后退,给大家让出路来,人们都从楼顶撤了下来。   白洋最后下来的,看了眼站在原地的我,“走啊,下去吧。”   我这才发觉,李修齐不知道何时已经随着大家往楼下走了,只有我站在原地没动。   兵荒蛮乱的准备离开现场时,我被跑过来的曾念给拉住了。他心疼的看着我,“脸这么冷,快跟我回去。”   我有些麻木的跟着曾念,被他带回到了温暖的房间里,洗热水澡时,我站在淋浴头下,不知道哪根神经出了问题,捂着脸无声的哭了好久。   洗好了哭够了出来,曾念正在从打包盒里往外盛着热粥,桌上还有好几样吃的,见我出来,他小声说让我先去吹头发,然后过来吃点热的暖和一下,不要感冒了。   我应了一声,去拿了吹风机吹头发,眼神木然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久久停在自己的嘴唇上挪不开。   温柔的手从我身后摸了上来,摸着我半湿的头发,曾念的声音在吹风机的噪音里提高了很多,“你还记得吗,以前在你家里,我给你吹过头发的……”   我的手停了下来,吹风机被他从我手里抽走,他把风挡调小了,开始给我吹头发,嘴角弯着,专注的看着我的头发。   我当然记得,又一次冬天我来大姨妈,夜里洗了头,因为家里吹风机坏掉了我只能等着头发自己晾干,没想到晚自习晚回来的曾念进门看见了,一言不发转身又出去了。   十分钟后,他带着一身寒气推门回来,我看着他刚要问怎么回事,他已经把我从床上拉起来,让我坐在靠近电源的椅子上,然后从兜里掏出个吹风机来,借了电递给我,“赶紧把头发吹干了,这么晚洗头干嘛!”   我当时看着他难看的脸色,生理期本来就容易炸毛的情绪一下子找到了发作的借口。   “不是你说我早起洗头害你差点迟到吗,怎么晚上洗也不对了,那要什么时候洗!你更年期啊!”我大声对着曾念喊。   曾念脸色被我吼得更加难看,还带着些我不大懂得复杂神情,憋了半天才看着我说,“平时可以,来那个了就不行,你个傻瓜!”   他说完,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吹风机就开始工作起来,他举着吹风机站到我身后,居然自己动手给我吹起了头发。   当时自己什么感觉,我出神的盯着眼前给我吹头发的男人,想起来了,我绷着脸在心里甜了好久,第二天上学时还觉得心里甜。   “曾念,对不起。”我在吹风机的嗡嗡作响里,对曾念说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他是没听见,还是装着没听见,我的这句话没有得到回应和疑问。曾念很专心的继续手上的工作,不再说话了。   头发终于吹干了,我和曾念坐下吃东西。   他这时才问我,今天究竟怎么回事,他作为普通群众并没听到楼顶发生过什么,只是知道一些讯息。   我抬头看看曾念,“高秀华是李修齐的继母,她在楼顶亲口承认,当年杀害李修齐父亲的凶手,就是她。”   曾念微微意外的看着我,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喝了口粥,“原来那案子是这么回事,那李法医和那个弟弟都去自首认罪,是为了保护这个妈妈?他们感情很好吧。”   他们感情很好……我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米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等我勉强吃下了半碗粥时,白洋来了电话,告诉我高秀华送到医院了,可是滇越的医疗水平有限,检查完医生说必须转院,高秀华还昏迷着没醒。   我听电话的时候,曾念脱了衣服,走进了浴室里。   听到哗哗的水流声,我低声问白洋,闫沉现在怎么样了。其实我最想问的是那个人怎么样了,可是却问不出口。   “他守在高秀华身边呢,李法医在联系转院的事情,他可吓人了,刚才……没事,你没事吧,没感冒吧?”   白洋的回答里明显混乱,我不得不追问,“怎么吓人,谁吓人了?”   安静了几秒,白洋叹了口气才说,“我就是嘴欠,反正也说了,刚才在医院里,高秀华在急救的时候,闫沉抱着李法医哭,李法医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突然就咳了一口血出来……”   “他受伤了,那现在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的?”我心头控制不住的突突跳着,着急的问白洋。   浴室里的水流声,不知为什么也突然没了。   屋子里安静极了,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却听不到白洋的回答。   电话莫名的断线了,我往回打就是提醒不在服务区额的系统音,滇越这里的信号有时的确不稳定,可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问题吗。   “年子,把递给我一下……”浴室里,传来曾念喊我的声音。   我拿了他的走到浴室门口,从门缝里递进去,不知道曾念洗着澡突然要给谁打电话,心里想着别的事,我也没多想,转身坐回到沙发上,又试着给白洋打过去。   还是不通,不过这回是占线的声音了。   等了两分钟,我再次打过去,白洋马上接了。   “刚才信号不好断掉了,要给你打回去就接到曾念电话了……你们两没再一起啊?”白洋快速讲着话,我听着抬头看向浴室关着的门。   曾念是要给白洋打电话,他找她干嘛。   “在一起,他在洗澡,你说他刚才给你打电话,为什么?”我问白洋。   “哦,他说忘了存李法医的号,想问我和他在一起吗,他想找李法医说话……”   我心头莫名一紧,“是吗。”   “可是李法医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先不跟你说了,医生也找他呢……”白洋有些着急的说着,那边好像还能听到有人在大声说话。   我挂了电话,走到了浴室门外。   里面有水流声,可我之前没听见里面有打电话的声音,也许是我太专注于别的事情,忽略了自己身边的声响没听到吧。   我有些心乱的一直站在门口,直到曾念从里面推门出来。   他看见我在门口,一笑,“站在这儿干嘛。”   我舔了下嘴唇,“刚才跟白洋讲电话。她说你找她了。”我没直接说,他是通过白洋想找李修齐。   曾念围着浴巾走出来,“是啊,突然想起来一些事要找李法医,可是忘了存他的号码,就去问白洋了,结果没找到。”   我望着曾念线条匀称的后背,“刚才白洋说,他吐血了,人都在医院呢。”   曾念擦头发的动作一顿,背对着我,“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不清楚。”   我刚说完,又响了起来,低头看还是白洋打来的,赶紧接了。   曾念也转头看着我。   “跟你说一声啊,联系好转院的事了,我的跟着一起过去,今晚连夜去云省,李法医也一起,他刚才蹲在外面又吐血了,我这边好乱,就说这些了啊,有事我马上打给你。”白洋不等我回答。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刚要说话,曾念的电话也紧跟着响了起来,他低头看看接了电话,抬头望着我,“喂,李法医。”   是李修齐打给他的,我看着曾念,手上用力握了握自己的。   曾念安静的听着,好半天才看见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有需要随时联系,你也注意身体。怎么会突然吐血了?”   听他这么问,我目光微缩,紧盯着他手上的,可是我听不清楚那里面的声音。   又过了十几秒,曾念又点点头,“那好,需要的话别客气……嗯,那我挂了。”   通话结束,我看着曾念,他也看着我。   “不用太担心,李法医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我会联系云省那边的朋友,等他们到了医院给他详细检查一下……你怎么光着脚?”曾念说着,眉头皱紧,目光落在我的脚上。   我不自在的两脚并拢,他不问我都没发觉自己是光脚站在地上的。   曾念拿起我的拖鞋走过来,蹲下去帮我穿上,他的手碰着我的脚面,还是那么冷。   可这份冰凉的触感,却让我有些晕掉的大脑,恢复了理智和常态,我低头看着曾念的头顶,手指摸上了自己戴着的订婚戒指。   不要乱想,必须不可以乱想。我在心底告诉自己。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白洋来了消息,他们把高秀华安排在了云省的医院里,闫沉被特许跟着,白洋和另外两个同事负责看管。   我正想问那李修齐怎么样了,白洋已经开始说到他了,“李法医也住院了,刚才进去做检查了,还不知道结果……”   白洋说完,打了个呵欠。   “你也抓紧休息一下吧,闫沉怎么样?”我又问起闫沉的情况。   白洋压低了声音,“他能怎样,我看着他心里难受死了,要不是自己是这身份,我……”她不往下说了,应该在控制情绪。   “好了,不说了,你去休息吧,别乱想,事情都会解决的。”   我这么宽慰白洋,可自己心里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说话,对我说有些事还真是解决不了的,别太盲目乐观了。   比如某些人心里的伤疤暗伤,不是暴露在阳光下就会自愈的。   看看身边。曾念还在睡着没醒。   天刚亮的时候,我又听到他说梦话了,又听见他紧张悲伤地在梦里叫着曾添的名字,叫着小添,小添。   ……   我和曾念离开住处,各自去忙工作。   尽管我经过昨夜的事情,心情很难完全投入工作,可这次来滇越毕竟是做正事,我打着精神到了被折腾了一夜的派出所里,见了这里的法医。   滇越这里的法医工作条件的确是落后于全国很多,当地的法医同行听我介绍市局的法医中心时,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感慨他们的工作条件和我们一比,简直就是野蛮人和现代人的差距。   忙起工作,我的心情倒是渐渐脱离了昨夜的那些阴影和黑暗,跟着同事看了他们准备在殡仪馆设立的解剖室后,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两点多。   坐在路边和同事补午饭的时候,法医同行和我闲聊,不知怎么就聊到了李修齐身上。   我吃着辣肉米线,嘴里没滋没味的听着同行的话。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吐血这么严重,我的心绪又开始飘忽起来。   “李法医在咱们这行里不做了,有点可惜啊。他办过的案子我们也都知道不少,当年那个碎尸案可是写进了教材里的……左法医,左法医,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我的心神被同行的疑惑询问给拉了回来,赶紧用筷子紧戳了几下碗里的米线,“嗯,是啊。”我含糊的回应着,低头赶紧吃。   一直到了傍晚,白洋也没来过电话,我从派出所走出来时,有些茫然的看着远处的雪山顶,犹豫着要不要主动打电话去问问情况。   还没想好。白洋就像是跟我有心灵感应一样,来了电话。   “高秀华做了手术,医生说她完全清醒过来的几率不大,说是突发的脑出血,就是清醒了也会瘫痪吧……”   虽然我对于高秀华并没什么好感,可是听到她以后要面临的生活,还是有些唏嘘。她如果就这么下去,那就不必去面对法律的制裁,这样的结局,李修齐和闫沉这对兄弟,会怎么想。   “李法医情况还不错,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他一直在睡觉,估计是太累了,心累身体也累,看着他心里真是难受,你说他和闫沉这兄弟两个……”白洋说着,重重叹了口气。   我无声听着,眼前是安静的病房里,一个孤独的身影蜷着身子躺在白色的床单上,一动不动,像是没了生气。   高秀华在楼顶大雨里最后说的那些话,重新在我耳边循环回放起来,那些说的并不明确的话语,却让我听到了一个从没想过的可怕事情。   十几岁时的他,竟然面对过那样的事情,还是他的亲生父亲赐予的……我觉得耳膜疼,那些高秀华歇斯底里说出来的话让我觉得呼吸不畅。   他曾经那么阳光的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可他头顶的光明,却一点点被各种可怕的事情遮掩,现在剩下的那一丝光线,也许随时会在不可预料的下一刻,彻底消失。   我好怕让光线从他身上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就在眼前了。   他在楼顶那强势的一吻,总让我觉得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悲伤,像是预示着不幸,我无法想出他那一瞬间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我能从那一吻里,体味到一丝绝望。   像是不可拥有的东西近在眼前,明知道没有明天,可还是要去占有一下,哪怕只有短暂的一分钟。   我突然觉得脊背升起寒意,可怕的念头在我心里肆意升起。    117 青春逢他(034)   因为这些可怕的心思,我和白洋的通话也很快结束,正站在派出所门口想接下来要干嘛时,曾念的车慢慢停到了我面前。   坐进车里,曾念也没说什么就发动车子继续向前开了。   我以为他是带我去吃饭也没多问,可车子明显朝着高速路入口的方向开去,我才有些不解的仔细看看外面,确认自己没看错后,转头问曾念这是要去哪儿。   “去云省人民医院,忘了告诉你,外公正在那儿做检查……林医生也到了,他也跟我们一起过去。”曾念说着,把车子停了下来。   对面路边,林海从一辆出租车里走了下来。   “外公也过来了?”一点都没听曾念提过,我真的挺意外,看着林海开车门坐进车里,我回头看着他,想问些什么可又不知从何开头了。   车子上了高速,天色也完全黑下来了。   “我们三个小时后能到那边,见到外公恐怕就要明天了。”   “好。”   “听说李法医身体没什么大问题,检查结果出来了,正好你可以先去看看他……”   “嗯,我也知道了,也是这么打算的。”   我没什么表情看着车外单调的高速路面,耳朵里听着车上两个男人的对话,知道了从白洋那里都没听到的讯息。   看来他们都关注着李修齐。   “年子,你不是问我林医生是谁介绍的吗,就是外公。”一阵沉默后,曾念开口跟我说起话来。   又是一个让我意外的消息,我又转头看看林海,他还是平常那副微笑的模样看着我,点了点头,“和舒老先生几年前有幸认识。”   我又转头看看开车的曾念,“外公,也知道我的病?”   曾念看我一眼,没给出回答。只是嘴角带着笑。   “你应该提前和我说一下的,我明天还有工作,就这么走了不好。”明白曾念不想给我明确的答复,我转而说起了他不打招呼的事情。   “对不起啊,我忽略这个了,明天一早打电话说一下吧,我们在那边也不会长待,明天晚上就回来,也就耽误一天时间。”曾念专注的看着前面的路,回答我。   我不再说话,心里很清楚,曾念不是那种想做什么就兴起去做的行事风格。他这只是敷衍我的回答,再问也无趣。   其实我很想和林海聊聊,可是曾念在,很多话并不方便说,我只能借着路上的时间,在自己心里胡乱琢磨着。   到达云省人民医院时,有人站在门口等着我们,离着很远我就辨认出来这人是谁了,眉头跟着皱了起来。   向海湖笑吟吟的看着我们三个深夜赶来的人。   “按你说的,没告诉老爷子你们连夜就过来了,路上还顺利吧?”向海湖连看向我的目光里都全是笑意,似乎忘了对我心存恶意。   “还好。外公休息了吗?”曾念淡淡的回答,伸手拉住我。   向海湖看看林海,眼神里略有打量之意,“睡下了,说是明早要早起,这位是……”她说着看曾念,询问林海的身份。   曾念看看林海,“外公的小朋友,你没见过的,我们进去吧……哦,对了,你见过李法医了吧。”   一下子提起李修齐。向海湖脸上的微笑停顿了一瞬,随即接着笑,眼光溜了我一下,“见过了,医生让他多休息,这时间不知道睡了没有,探视时间是已经过了。”   曾念和林海对视了一下。   林海拿出,去一边打电话,曾念拉着我没动,眼眸深深的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也伸手拿出自己的,低头说,“我给白洋打个电话,她还不知道我过来了。”   曾念嗯了一声,我也把电话给白洋打了出去。   身后,隐约听得见向海湖讲话的声音,林海在离我远些的地方正在讲电话。   “喂,还没睡啊?”白洋的声音落进耳朵里。   我朝医院大楼看着,目光没有目标的停住,“我在人民医院呢,你睡了吗,在哪儿呢。”   “啊!你在医院呢,你怎么过来了,前面电话里都不说,我这不是醒了吗,我没在医院里,在旁边的宾馆里呢,我过去找你……”白洋很是意外的说着。   “见面说吧,我就在住院部门口呢。”   “好。”   我刚和曾念说了白洋要过来没多久,白洋就跑着到了。   和曾念打了招呼,白洋看见林海也在,就瞧瞧我,“探视时间过了……”   她一句话,周围几个人都默了几秒,应该都听得懂白洋的意思,我看看曾念,他正抬头朝住院部的某个窗口看着。   “曾念外公也在这儿,是过来看外公的……”我低声和白洋说着,这些细节还没来得及跟她讲,白洋是自己认为我们是来看望别人的了。   白洋马上明白过来,挤挤眉头看着我,“哦……”   “闫沉呢?”一边没怎么说过话的林海,突然问道。   白洋看着他,“和我还有同事都住在那个宾馆呢,我们原来打算明天就先回去的。”   她说完看着我。   “曾总,这么晚了先去休息吧,我已经安排了宾馆,离这里也不远。”向海湖也开口和曾念询问起来。   我看着曾念,想听他怎么回答。   曾念,“好啊,是挺累的。年子,你是跟我一起,还是先和白洋聊聊去?”   所有人目光随着曾念的问话,齐齐落在我身上。   “我和白洋说会话,你先去休息,我晚点再回去。”我回答曾念。   就剩下我的白洋之后,白洋看着曾念的车消失在视线里之后,迅速扭头看着我,“怎么回事?”   我拉着白洋说想在外面走走,然后朝医院门外走。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住院部,“李法医没事了吧,医生怎么说的。”   白洋跟上来,“说是没大事,打电话那阵我还不知道呢,后来本来想马上告诉你,可是他不让跟你说,我就想明天再告诉你吧,谁知道你就来了。”   云省人民医院外的人行路上还有不少行人,路灯下的树影投在路面上,带着北方城市这时节没有的景致。   “前面拐弯,是吃夜宵的地方,咱两去坐会,吃点东西?”白洋问我,抬手指着前面快到的路口。   我倒是不饿,可坐在烟火气的夜色下说话,倒是不错,就回答白洋好。   虽然还有段距离,可往前走着已经能听见嘈杂热闹的声响了,云省人好吃夜宵我早就知道,这时间正是刚刚开始。   “他情绪还好吧,和闫沉聊过了吗,闫沉怎么样,他的事会怎么处理?”我边走边问白洋。   白洋弯腰捡了片树叶拿在手里,转来转去看着,“李法医看上去挺平静的,除了吐血的时候把我们吓到了,闫沉跟他聊过一个下午呢,我也不清楚具体都说了什么,不过闫沉聊完之后情绪倒是好了很多,至于他的处理,还不知道呢,应该不会有太大事情了吧。”   我听着没说话,目光也落在路上的落叶上面。   我在想,不知道白洋知不知道那两兄弟少年时经历过的事情,因为高秀华在楼顶说那些的时候,白洋顾着稳住闫沉,应该是没听到。   “那个事,闫沉和我说了,唉……怎么会有那样的父亲,那可是,两个可都是他亲生的儿子啊,人怎么能这样呢?”白洋忽然换了语气,很不解很愤怒的说着。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   “我总觉得,自己的人生算是够悲催的了,可是现在才明白,和我一样比我更厉害的人,还真是有啊,以前看李法医,哪能看得出……不是,你怎么在这儿!”   我低头正听着白洋讲话,她口气陡然一变,我跟着抬起头,眼前不远处有个人站在那儿,白洋正愣愣的看着他。   穿着黑色帽衫的李修齐,就站在我们面前不远的地方,他脸上多了副金属边框的眼镜,目光很好的掩藏在了后面。   他脸色在路灯下看起来很白,像是镀了一层白釉,整个人都多了冷淡禁欲的气质。和他平时的样子有些差距。   我眨眨眼睛,这突如其来的偶遇让我一时间没想好该说什么。   李修齐往前走,白洋迅速看了我一眼,“李法医,这时间你不是应该在病房,怎么出来的啊?这大医院管理也不严啊。”   李修齐嘴角弯了起来,看着白洋,似乎对我的出现毫不意外。   “饿了,本来想买好了吃的直接去你们那边的,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他说着,举了举手里拎着的两个塑料袋,里面隐约能看出是打包的食物,还有香味随着他的动作飘了出来。   白洋看着袋子,“哦,可他们都睡了吧,我出来的时候他们都睡了。”   李修齐无所谓的笑了笑,“是吗,闫沉爱吃的我可没少买,你们这是要去吃夜宵吗?”他这时终于朝我看了过来。   眼神隐在镜片后面,我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感觉他对我的出现一定都不惊讶,都没问一下,好像我本来就应该出现似的。   白洋看着我,没回答。   我的注意力莫名被李修齐?梁上的金属镜框吸引着,开口很随意的替白洋回答了他,“是啊,是去吃宵夜。”   这一问一答听上去再正常不过,可我们当事人心里应该都很清楚的能感受到,我们之间并不正常。   “那你们继续,我刚才买吃的那家味道不错,就在最里面那家,摊子前面有一只金毛坐在那儿,很好认,你们可以去试试。”李修齐听完我的回答,淡淡的说着,脚步开始继续往跟我们相反的方向走起来。   他很快就和我擦肩而过,抬手扶了下?梁上的镜框。   不过一天时间,他仿佛从楼顶暴雨里那个声音清冷,对我做出绝望一吻的人,迅速完成变身,变成一个心绪平和之人。   白洋扒拉我一下。   李修齐手上的两个塑料口袋,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唰啦唰啦的声响,他很快就在我视线里成了一个背影,独自走在灯光下的人行路上。   “你说话啊,就让他这么走了……”白洋在我耳边着急的问着。   李修齐走得并不快,不知道是力气不足还是别的什么,离我和白洋还没多远。   可我应该叫住他吗……   “李法医,等一下!”白洋叫住了李修齐。几步追了上去。   周围路过的行人时不时好奇地看看,也许是听到白洋叫的那一声李法医,觉得新鲜。   “要不一起坐坐吧,可是这些东西,医生说你现在能吃吗?”白洋说着,盯着李修齐手上的袋子问,语气很关切。   我也想这么问,可是没说出口。   “没关系,我又不是做了手术不能随便进食,你们聊私房话,我在方便吗?”李修齐说着,转头朝我望过来,镜片在路灯的光线下,微微闪了一下。   “年子,你说话啊。”白洋喊我,眼睛用力对着我眨了眨,意思看起来是很希望我能开口和她意见一致。   微风从头顶吹过去,带下来几片树叶,李修齐盯着落叶看,似乎对我的回答无所谓。   可他冷淡的这个反应,倒是起了作用,我咬咬牙开口,“一起坐坐吧,本来和白洋一起,也是想问问你的情况的。”   我毫不隐瞒的说完,李修齐朝我看过来,神色淡然,嘴角却绷紧了起来。   我们三个找了一处还算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下,白洋不知是不是故意,坐下没多久就起身说去别的摊子看看,也不等我说话就离开了。   座位上只剩下我和李修齐,相对而坐。   周围缭绕着烧烤的烟气,各种小吃煮熟过程散发出来的热气,还有客人们的说笑声,一片带着浓重烟火气的嘈杂。   李修齐的手指在面前玻璃杯的口沿上摸着,很像他以前还是法医的时候。听案情分析时惯常的那个抹嘴唇的动作。   我决定先开口,“你身体怎么样了。”   李修齐抬起头,扶了下眼镜框,“没事了,我以前也有过这情况,你怎么来了?”   他终于想起来问这个了。   我努力想透过镜片,看清他的眼神,“曾念外公也在这个医院,我和他还有林医生一起过来的,本来想明天去看看你的。”   李修齐点点头,没说话。   气氛有点僵住了,老板正好送过来我们要的吃的。热气一下子隔在了我和李修齐之间,可白洋还是没回来。   我和李修齐都拿起筷子,默声夹着菜,各吃各的。   一个半大孩子端着又一盘菜送过来时,白洋还是没回来,我只好给她发了微信,问她干嘛呢还不回来。   白洋秒回,“这都不明白啊,我知道你有话想跟他单独说,不用不管我,聊好了告诉我,我就回去了……我觉得现在能和李法医聊聊的人。也就你了。”   我看着屏幕,突然另一条微信也进来了,是曾念。   “聊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   我抬头看看李修齐,他也看我一眼,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筷子夹了菜正要放进嘴里。   心里突然烦躁起来,我放下没回复曾念,看着李修齐开口,“那天楼顶你们说的话,我基本都听到了。”   李修齐嚼着菜,冲我点点头。   “你……”我有些词穷。顿了一下,“你心里有话想倾诉的话,可以跟我说。”   李修齐又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目光隔着热气隔着镜片透出来,隐晦不明,“我倒是真的有话想跟你说,可是能说吗?”   他这话让我一愣。   李修齐看着我的反应,嘴角的笑意加深,摇了摇头,“我没事,谢谢你担心,有什么心理问题的话,我可以去找林海聊,那样更有效果吧。”   我看着他,犹豫一下还是追问,“那你刚才说的,什么话想问我……可以问。”   旁边一桌年轻人突然爆发出大笑声,还夹着碰杯的声响。   李修齐恰好在这时候开了口,可我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看见他的目光似乎有一瞬回到了我熟悉的那个状态。   我马上跟他说我没听清,让他再说一遍。   可他没说话,安静的看着我几秒后,放下了筷子。抬起两只手,在我面前比划起来。   他在对我说手语。   我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可是根本看不懂他的意思,我的手语根本就没开始学过,他应该知道,是故意这么做的。   等他停下动作,我才开口,“你知道我看不懂手语的,你还没教过我。”   我的话,让李修齐继续盯着我看,看了足有一分钟后,他才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也把眼镜摘了下来。   “我是问你,你有勇气重新选择一次生活吗……刚才的手势也是这个意思。”说完,他垂下眼眸,擦了下眼镜片,又戴上了。   我怔然看着他,重新选择一次生活的勇气,他问我的是这个。   手指下意识去摸了下戴着的订婚戒指。   “你是在问自己吧,问过自己很多遍这个问题。”我看着他,问了这么一句。   李修齐四下看看周围,语气淡淡的回答我,“没错,我下过很多次勇气重新选择。放弃了很多东西,可最后……”他停顿一下,收回目光看着我,“最后发觉,自己也有很愚蠢的时候。”   我不算完全理解他话里的意思,看着他皱皱眉。   “闫沉会那么做我能理解,毕竟那是他的母亲,可是你那么做,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了什么?”我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李修齐看了眼桌上他之前打包的那些吃的,用手指点了点塑料袋,“我说我是为了闫沉才那么做。你信吗?”   为了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看着他没说话,心里并不是很明白。   “你听到了那些话,现在很同情我吧……我还记得第一次,是我高二的时候,学校离家太远我都是住校的,那天回家是为了拿生活费,他堵着我的嘴,跟我说他养家不易,我该孝敬他了……”   我的心随着李修齐的话,狠狠揪了一下。   李修齐的笑容淡了,继续说下去。“我懂那意味着自己遭遇了什么,我反抗了,可是听了他的一句话,我就……他嘴里喷着酒气跟我说,我不肯的话,他还有别的选择。那时候我基本一个月回去家里一次,好几次都是手里攥着他给我的钱,手腕被他掐的全肿起来,修扬又一次发现了还问我是不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那傻小子。”   他的声音不大,周围人都在专注着自己,没人会意识到一片吃喝放松的环境下,有人正口气平静的讲述着多么可怕的经历。   “修扬回国后联系上我。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也没躲开……”李修齐说着,忽然很是自嘲的笑起来,“李同死的时候,他也看见了,他哭着对我说他这些年从来就没睡好过,梦里总会看见李同,会想起那些事,想起砍在他脖子上的那一下,那是致命的一下。”   我有些不敢直视李修齐的眼神,他讲着这些的时候,眼神就那么沉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只有说起自己父亲的名字李同时,他的眼神才会有一丝变化。   变得更加淡漠。   甚至还有我从他身上从未见过的某种神色,让我心里沉重的不行。   “在楼顶的时候,高秀华是想拉着我一起跳下去的,她发了疯力气足够大,如果不是她跑到楼顶去为了要见到儿子,我是准备让林海跟她聊聊的,我不想她死,更不希望她真的彻底疯了……那对她太便宜了,她应该头脑清楚的继续活着。”   李修齐的语速平缓,隐约透着某种张力,说到最后,笑容再次爬上他的嘴角,很狠辣的冷笑。   “可惜她还是这样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想要说话,可脑子里好乱。   又一个菜送上来,李修齐的脸色恢复如常,吃了一口新来的菜,眉头却皱了起来。   很快,我就看到他两眼通红的看着我,隐隐还有泪光浮上来,抓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饮料,“好辣,这是白洋点的吧,她人呢。”   他是被辣到了吗,我看着他用纸巾擦了下眼角,总觉得他的眼泪不是辣出来的。   “叫白洋回来吧,我没什么要说的了,吃完都回去休息。”李修齐在我愣然的注视下,轻描淡写的说着,原来他知道白洋的用意。   可我还有话要说。    118 青春逢他(035)   给白洋发了让她回来的微信后,我抓紧时间想了自己要说的话后,开了口。   “我没同情你,谁都有好的坏的过去,没什么大区别……我其实挺佩服你的,我,你也知道不太会说话,我是想说,咱们都可以忘了过去,重新开始的。”   李修齐始终安静耐心的听我结巴着说完。   等我看着他等待反应时,他只回了一句话,“可我不想忘了过去。”   我一愣,感觉自己憋了半天组织的话白说了。   “我不想忘了,有你出现的那些过去……要是真有穿越或者重生就好了,你还没正式嫁给他,我还有机会?”   灼灼的目光凝视着我,眼神望不到底,虽然平和淡然,却带着让我心绪起伏的力量。   “我回来了。”白洋的声音响起来,我和李修齐几乎同时把目光移向她。   回来的真是时候,我看着带笑坐下的白洋,心里松了口气,可同时又涌上来一丝不知道是遗憾还是什么的情绪,又想抽烟了。   肺腑之间,缠绕着说不清楚的憋闷感觉,很不好受。   “你们准备明天带闫沉回滇越了?”李修齐看着白洋的吃相,问道。   白洋点头,“他的事要回去才能处理,明天必须走了。”   “我能问个私人问题吗,作为闫沉哥哥问的。”李修齐拿了瓶饮料放到白洋手边,接着问。   白洋抬起头,嘴里嚼着东西含糊的应了一下,“啊,问什么……”   她还转头看看我,一眼的询问,可我也不知道李修齐要问什么。   “闫沉和我说,出事之前,他在和你恋爱,经过了这些天这些事以后。他觉得更喜欢你了……你呢,我问的冒昧,可是想听你的真心话,如果你不想和那小子继续了,我想先知道。”   白洋听完李修齐的话,放下了筷子,似乎很认真的想了他的问题,然后才说,“我爸……白国庆,还在的时候跟我说过,在感情问题上别钻牛角尖,我一直记着他的话,因为他最了解我。知道我单方面一头热的喜欢了一个人好多年,可到头来没结果,他怕我以后还会那样……”   听着白洋的话,我和李修齐莫名的对视了一下。   我同时还想到了半马尾酷哥那张脸,那张遇上了白洋以后,渐渐开始化解的冰山面孔。   “闫沉不一样,我没想跟他结束,至少现在没那么想法,等他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他说要留在这边,为了他妈妈也为了我。”白洋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说道这些话,掩饰不住的弯起嘴角来。   李修齐也笑了。表情舒展开。   吃完离开的时候,路上白洋忽然问李修齐,问他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问完,她的手还在我手上轻轻捏了一下,我明白她是想告诉我,这话她其实是替我问的。   李修齐想了想,“原来打算在滇越养老的,可现在有别的打算了,具体的没想好,等闫沉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唉,要是大哥你能继续左法医就好了,哪怕是在我们那个小地方也好。”白洋语气遗憾的说着。   李修齐只是笑,没回答。   “那会去大学里教书吗?我听余昊说。你们那个石头儿跟你提过这个,说他们公安大学在找老师,就是缺有实战经验的,还问过你呢。”白洋又问。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不禁也好奇的看着李修齐。如果能教书,对他来说也是不错的选择,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这时响了一下,我看着曾念的来电显示,才想起刚才忘了回他微信。   李修齐和白洋都看着我。   我停下来接了电话,曾念的声音不大,问我怎么没回他,什么时候回去,他要来接我。   “往回走呢,你别折腾了,很快就回去。”我也压着声音回答。   “那好,我在门口等你,小心点。”   挂了电话,我看了看也停下来等我的两个人,继续往前走,“曾念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错过李修齐的回答,我走了几步说了一句,“石头儿那个学校挺不错的,当老师也挺好。”   哗啦一阵响动,好多片树叶被一阵疾风吹下来,发出挺大的动静。   李修齐看着往下落的树叶,“我跟石头儿说过了,等这些事都完事了再考虑,曾念的宾馆在哪儿,我送你们过去。”   我们三个人已经走到了人民医院门口,白洋往里面看看,对李修齐说,“你就别送我们了,没多远,我可是警察,再说这里治安很好,你快回去吧。”   我没说话,抬头看着医院的大楼,还有好多灯光亮着,医院这种地方不分白天黑夜,总是人来人往,生老病死不断循环。   “那也好,注意点,我进去了。”李修齐没再坚持,转身朝住院部走了。   白洋忽然想起什么。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大哥,明早我们六点半出发!”   李修齐回了下头,挥挥手,“知道了。”   曾念住的地方其实和白洋他们住的就挨着,中间隔了几家临街店铺,我看见门口站着的曾念后,就让白洋先走,我看着她进去再回去。   白洋临走时看看我,又看看宾馆门口的曾念,似乎是想跟我说什么,可最后只是拍拍我肩膀,只说了句走了。   我和曾念走进宾馆里,林海和向海湖都站在大堂里,在等我们。   “修齐说,你们在吃夜宵的地方碰上了。”林海看见我,举了举对我说。   我心头一磕,迎面撞上向海湖的含笑注视。   曾念搂住我的肩头,“都去休息吧,明天都要早起。”   跟着他进了房间,我看着曾念脱衣服的动作,跟他说。“和白洋去吃夜宵时碰到他了,和他聊了聊。”   曾念扭头看我,“聊得好吗,李法医没什么问题吧,我是指……这里。”他说着,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不知道,我不是心理医生,有没有问题看不出来。”   曾念转身继续脱衣服,很快裸着上半身,走进了浴室里,我也走进来,看到床上摆着一套新睡衣,曾念在浴室里对我说,衣服是他让向海湖帮着买的,今天走得急知道我没带衣服。   等他从浴室里出来,我还穿着外衣坐在床边,没换衣服。   曾念看看我,很温和的说,“早点洗了睡吧,明早要起早的,我先躺下了。”   他说完,真的拉开被子躺了下去。   这一夜,我们没再说过话,早上刚过五点,他就起来了。我睡得不好,听见动静睁开眼睛,看着曾念走进浴室里轻轻关上门。   昨晚,又听见他在梦里说话了,这次不是叫着曾添,我听见他在喊我的名字。   语气还挺凶的。   不知道我在他那个梦里,是什么模样。   收拾好一起出去时,林海已经等在前台了,时间这时已经六点了,我给白洋打了电话。   白洋声音听起来不精神,跟我说她们马上出发回滇越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我刚要回答,那头就听见有人在和白洋讲话,然后很快就换了个声音跟我说话,“左法医,是我,闫沉,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我看了眼正在说话的曾念和林海,“能,你说。”   闫沉声音很低,时不时就咳嗽两下,“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多久能自由,也许还得段日子,我是想拜托左法医,我不在外面的时候,能帮我照顾一下我哥吗?”   我多少料到闫沉找我说话,内容会和李修齐有关,可他那句要我照顾他哥的话,还是听得我心头一闷。   “还有,”闫沉的声音更低了,“还有我哥说过,他跟你早就……哥,你怎么来了。”   闫沉的声音突然变大,还带着意外,那头又换成了白洋,“李法医过来了,先不跟你说了,回头到了滇越再说,你自己注意点啊,我挂了。”   闫沉的话没说完,停在了关键的地方。被送他的李修齐打断了。   “我哥说过,他跟你早就……”我和李修齐,早就怎么了,闫沉想说什么?   曾念朝我走过来,“外公要和我们一起吃早饭,走吧,白洋他们出发了吧。”   我点点头,“刚出发,走吧。”   再次和舒添见面,老人家看上去恢复的很好,气色不错,见到我来了,就被向海湖扶着坐了起来,病房里一张桌子上摆好了很多吃的。   “一起边吃边说,欣年坐我旁边来。”舒添慈祥的看着我,招呼我坐下。   我们吃到一半的时候,向海湖接了电话,起身到一边去听。没多久她就走到舒添身后吗,低下身子附在舒添耳边低语起来。   我坐的很近也没听出来她说了什么。   舒添听完,嗯了一声,转头看着坐我身边的曾念,“这边的事情你走得开吗?”   正在喝粥的曾念抬头看着外公,“两三天应该可以。”   向海湖坐回位子,我感觉她正在看着我就也看了她一眼,她用那副阴沉的眼神毫不掩饰的盯着我,确定我看到了就低头开始继续吃东西了。   “那你回奉天一下,这边暂时我可以顶替你,欣年能走开吗,听说你这次过来是为了公事。”舒添看着我问。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公事。”   “出什么事了。”曾念问舒添。   舒添清咳了一下,“曾尚文好像不大好,你应该回去。”   曾念没说话,我看见他脸色异常沉肃,盯着自己面前的食物,一只手拿起了,可是并没有接下去的动作。   “订好机票了,中午十二点半飞奉天的。”两分钟后,向海湖放下手上的,和舒添报告着。   舒添点下头,看着曾念又看看我,“你先回去,如果有新情况,再看看欣年能不能回去,欣年妈妈你记得要照顾好。”   曾念很久才缓缓点了下头,起身走了出去。   “你去安排一下奉天那边,再把林医生喊过来。”舒添对向海湖说着,示意她也离开出去,向海湖马上应声起身也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我的舒添。   林海到了医院就没跟我们一起来见舒添。   等他来的空隙,舒添看着有些茫然的我,开口说,“没告诉曾念。曾尚文已经抢救无效,宣告死亡了。”   我惊讶的看着舒添,曾伯伯已经过世了,这么突然。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妈却没给我来电话,这有些反常,我心里感觉很不好的往下一沉。   “你妈妈我叫人照顾着呢,你暂时不必太担心,你想回去的话,可以让人马上订票,应该还来得及。不过,路上你要保守秘密,不能说我刚才告诉你的话。”舒添看着我,居然笑着说完这些。   “我跟曾念一起回去。”我没多想,这时候我需要陪着他,应该陪着曾念,我心里就只想了这些。还有我妈,她面对这样的突变,应该已经垮了吧,不然怎么会不联系我。   或者,我妈也因为曾伯伯离世,出了什么情况……   “外公,是不是我妈她……不用瞒着我。”我问舒添。紧盯着他的目光看着。   “当然不是,你回去就知道了。事情来得突然,我也没预料到会这样,没想到……他和锦云一样,都走在了我的前头。”舒添突然伤感起来,提到了自己早就过世多年的女儿,他的眼神里一瞬间暗了下来。   林海进来后,我起身准备出去看看曾念,也抓紧请假赶回奉天。   临出门,舒添又叫住我,眼神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曾念你替我费心照顾了,他能听得进你的话,你也是个聪明孩子。”   几个小时后,我和曾念坐上了返回奉天的航班。   一下飞机,就打算直奔曾伯伯住的医院,我犹豫着要不要这时候告诉曾念真相。过来接他的人已经先说了出来,应该是按着舒添的吩咐这么做的。   曾念僵住身体,好久才转头看着我,眉毛扬起来,似乎很想笑,可没笑出来。   我拉住他的手,轻轻用力握紧,“曾念……”   我们直接去了殡仪馆,曾念不让我陪他一起进去见曾伯伯,一个人跟着工作人员走了进去。   剩下我一个人了,悲伤地凄凉感觉才真实的出现在我身体里,我忍了忍眼泪,给我妈打了电话。没人接,我又往曾家打,接电话的竟然是团团。   听到她软软的小声音,我的眼泪有点不好控制了,我问她怎么没去上学。   团团很小心翼翼的回答我,“是婆婆没让我去的,家里出事了是吧,是爷爷吗?”问完,我听到了很小的抽噎声。   “那婆婆呢,团团让婆婆接电话好吗?”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一个孩子,她的至亲之人离开了,只好装着没听见。   “婆婆哭了好久,打了什么针睡着了。”团团回答我。   “那家里还有谁在?”   “爷爷和爸爸公司里的人在。我没事。”团团回答我,很快有人接过电话,和我继续说话了,的确是曾念的一个助理在曾家。   问了我妈的情况,知道她是伤心过度打了针睡着了,我挂了电话,继续等着曾念。   这一刻,我有些心疼我妈了,到了最后,她还是一个人,男人们总是先她一步离开了。当年是,现在还是。   过了很久,曾念才走了出来。   他脸上没有哭过的痕迹。目光也算是平静,出来见到我还笑了笑。   “突发的心肌梗死,走得没什么痛苦,比我妈走的时候轻松多了……”曾念挡开我想拉住他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轻声说着,不知是对我说的,还是自言自语。   我跟在他身后,担心的看着他。   坐回到车里,曾念闭上眼睛,一句话也不说,响了几次他也没接。   很快我的也跟着响,是我妈打来的。   “我接个电话。”我和曾念说了一下,开车门到外面去接电话,不想他听见。   我妈等我接了电话,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直哭着,低声哭着,我难得耐心的听着,直到我妈哭够了自己开口说话。   “他走了,就这么走了……”我妈喃喃的说着。   “妈,你怎么样?我现在和曾念在一起,过一会回去看你。”我妈的声音,少有的如此无力。   “你们回来了啊,见到他了吗?曾念说什么了?”我妈问。   “早上才知道的,曾念见了没让我一起进去,他没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呢。”   我妈突然冷哼了一下,“曾家的男人啊……妈其实早就有点后悔了,当初不该把曾念领回家里的吧,不该让你们认识,还住在一起那么久……年子,妈那时鬼迷了心窍啊,你别怪妈妈啊……”   我不安的皱起了眉头,眼睛盯着车里的人看着,“妈,说这些干嘛,你在家等我吧,我先去看看曾念,你别乱想了,人已经走了,节哀顺变。”   我妈嗫嚅,“好吧,妈等你。”   我们母女间,难得对话如此平静。   回到车里,曾念已经睁开眼睛了,也没问我谁打的电话,我看了眼他的,好像一直没接过还是原来那个样子放在手边。   “也许是外公打来的,不接一下吗?”我问曾念。   曾念毫无反应,只是眼神空洞的看着车窗外,不远处殡仪馆的绿化在这个季节已经没了太多新鲜颜色,看上去就觉得凄凉萧索。   又响了起来。   曾念拿起来。直接挂断,关机了。   我的很快又跟着响,向海湖发来的微信,问我和曾念在哪儿,舒添打不通曾念的。   “我们在一起,他刚看了遗体,我会陪着他,让外公不用担心。”我迅速打字回了过去。   向海湖没再回过来。   曾念还是那副样子,一动不动。   奉天冬季黑天得早,整个天空都暗下去时,曾念才揉了揉眉心,开了口,“王姨还好吧。团团呢。”   我心里松了一下,他知道问别人情况了,“他们都在家里,都还好。”   “陪我回别墅一趟吧。”曾念主动伸手握住我的手,“你开车,就咱们两个。”他不希望司机跟着,我点头答应。   别墅这边应该提前知道我们要回来的消息,我们到的时候,有人已经等在门口,神色都很凝重。   曾念拉着我直接上楼,走到了那间供着他妈妈骨灰的房间门口。   他看着门好久不动,我不安的也紧盯着他。   “陪我进去。”终于,曾念结束了静默。开口说话。   我和他一起走进屋子里,骨灰盒旁边点着的电子蜡烛散着暗红色光芒,映在曾念的脸上。   他走过去上了香,然后退回到地下摆着的厚垫子前,慢慢跪了下去。   我不知自己这时该怎么做,曾念就像忘记了我的存在,跪下去后冲着母亲的骨灰盒磕了三个头之后,弯腰伏在垫子上,肩膀一抖一抖起来。   他哭了。   我觉得自己此时站在一边不大好,就小心的走到了曾念身边,也跪了下去,没有垫子隔着,地暖的温热感觉却让人一点感觉不到温暖。   “妈。他走了,你在那边看见他了吗……”曾念声音冷冷的开了口,身体还保持原来的姿势没变。   我静静听着。   “我跟他说过,他想死的话,应该体验一下你的死法,可他是个没信用的人,到最后也是,他那么舒服的就走了,没像妈你当初那么痛苦。”   “那么多人都因为你们当年的事情走了,连小添都走了,小添都没跟我告别就走了,和你一样,扔下我就走。你们……”   曾念说着,肩膀抖得更厉害了,我抬手想摸摸他,可手悬在半空,没落下去。   “小添和我一样,骨子里都流着他的血,有些东西主动躲不掉的,可是我还有话没跟他说清楚呢,他就走了,我也有话没跟你说呢,妈……”   我?子酸的厉害,只好收回手去捏了捏自己的?子。   “妈,你说女人最怕被爱的人伤害,我一直记着的,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忘了,为了心里的恨,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曾念说到这儿,猛地抬起身子,直勾勾瞪着面前的骨灰盒,发出阴寒的笑声。   “曾念……”我下意识叫他。   曾念像是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侧头看着我,眼里滚出大颗大颗的眼泪。“年子,有些话,我该跟你说了,也许听完你就会转身离开我了,可我还是得说。”   我心里发紧,看着曾念满脸泪痕,说不出话来。    119 青春逢他(036)   曾念把自己脸上的泪水,一寸一寸抹干净,眼神在电子蜡烛的幽暗红光下渐渐明亮起来。   他从地上站起来,把我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我也无声回抱着他。   他的手掌在我后背慢慢抚摸,动作越来越轻,直到彻底将手拿开,也让我离开了他的怀抱,自己走到窗口那里,手一挥,扯开了窗帘。   窗外只有夜色,却好似比这间屋子里要光亮许多。   “那年的生日,你还记着吧,小添出事那年。”曾念挺直后背,身影孤独的背对着我,挡住了半个窗口。   “记得。”我本想朝他走近一些,可听着他冷淡疏离的声音,没动。   曾念好像接着某种力量,让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就连声音都回到了那个时候。   “那也是你出事的那年,你现在的病,就是因为那时候才开始的……对不起,这句对不起我憋在心里十几年了。”   我的身体难以觉察的微微抖了一下,那些记忆碎片开始在我脑子里自动跳出来试图组合完整,这感觉让我觉得头开始疼。   “绑架我和曾添的人,才应该说这句话,你不用说。”我干巴巴的吐出来这句话。   曾念的身影在窗口动了动,可他没回头,“年子,其实你和小添都已经怀疑过我了吧,只是你们都没说出来,可你们都这么想过了。”   我用力搓着自己的两根手指,曾添坏笑看我的样子在眼前晃过去。   “我没跟他说起过这个话题,我对那件事的记忆丢了好多,能记住的只到我去他外婆家里找他,后面就全忘了……曾添怎么想我不确定,我怀疑过你是真的。”   曾念的头低了下去,声音也低了,“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就是最近……我的记忆最近好像在一点点自己恢复。出事前的一些事我都想起来了,我出事那天晚上,你去哪儿了,你从来没说过。”   我觉得,记忆的大幕正在我和曾念之间徐徐拉开,不管我们曾经多么想要回避这一刻的到来。   电子蜡烛稳定的虚拟烛火,似乎很短暂的闪跳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去哪儿了……还记着绑架的人开出来的条件吧,让曾尚文拿另外一个儿子去换曾添,那天晚上我就是要被拿去做交换的。”曾念平静的回答我。   我看着他黑暗的背影,曾念其实比曾添更像曾尚文一些,尤其是走路的姿势和背影。   曾添后来知道曾念真实身份后,还跟我有些嫉妒的说过,说他觉得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更像曾家人。   曾伯伯当年难道真的做过那样的决定?人不在了,无从对证。   曾添也不在了,剩下来的只有曾念。   “曾尚文在医院的时候,只有我和他在,他对我说了一句话。他看着我说,我能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对自己唯一的兄弟下过狠手,那今时今日的我,更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曾念语调依旧冷静。   冰冷带着彻骨寒意的,冷静。   可他说的什么,曾伯伯对他说的这些话……我不愿相信的下意识摇了摇头,曾念不会这么狠。   就算狠,也不会冲着曾添下手。   “其实小添走的时候,我就想和你说这些话了。可我没勇气,试了几次都张不开嘴,我害怕,我知道,你听了这些会离开我。”曾念的头再次垂下。   我的手有点抖,可心跳还正常的跳动着,没有变快加速。   也许,我对于曾念现在说的这些,早就有心理准备,我一直等着会有这么一天出现吧,只是掩藏的极好,都快把自己骗过去了。   自欺欺人,的确是有。   曾念大概并不期待能听见我的回答。他隔了一分钟后,继续说下去。   “对,你怀疑我是对的,当年小添被绑架,是和我有关,所有人都觉得那时候的舒家已经完蛋了,没人了,可外公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曾尚文的伎俩给彻底毁了呢,外公是舒添啊!舒家没事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一伙人会替外公做一些会弄脏手的事情,领头的那人还很喜欢我妈,我都知道……”   “我妈没了以后,我从那个人嘴里知道了曾尚文都干了些什么,我也知道曾尚文其实就是我亲生父亲,我妈在出事进去前,像是有预感似的,跟我突然说了身世,还说如果家里有什么变故的话,曾尚文会管我的……呵,我妈那么相信那个男人。”   “我问领头的那个人,要多少钱他会替我干掉曾尚文,可他摇头说做不了,多少钱都做不了,虽然他很想杀了害死我妈的狗男人,可是外公说过不能让我真的成了孤儿,不能动他……外公也糊涂了吧,那几年阶下囚的日子让他也变了,他难道觉得我有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在世上,真的就不是孤儿了吗?我妈没了,他也在里面呆了那么多年,我和孤儿有什么区别?”   “开始我想等,等我有能力了再报复,可是被你妈带到你家之后,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像开始那样几乎每时每刻都只想着替我妈报仇了,我开始注意你,留意你的一举一动,每天看着你和小添那么近那么好,我心里不舒服。”   听到这儿,我竟然笑了,想起曾念刚来我家那段的样子,是真的觉得他好笑,原来那时候他是注意我的,我还一直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偷偷瞄着他。   原来有人和我一样,只是我们都不善于把话说出来,彼此都不知晓这些,后来和他在一起时,也没再想着去问过这些。   “可我心里清楚,小添是和曾尚文不一样的,他对我也很好,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就很好,他那时候多善良单纯,可惜他跟我一样命不好,没有一个好父亲,他妈妈也死了,死在了曾尚文手上。”   我怔然一下,“你那时候就知道,知道曾添妈妈是怎么死的?”   曾念侧头,似乎是想看看我,可动作做了一半又停下来,“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可我知道他妈妈的死一定跟曾尚文有关,他能那么对我妈妈,就不能对别人吗。他对女人……”   他没说下去,我脑子里接连出现他妈妈舒锦云在旧照片上的样子,接着是曾添的妈妈秦玲,再然后,是我妈年轻时的样子……   曾念没再往下说,恐怕也是想到了我妈。作为曾尚文身边的女人,我妈也是其中一员。   “住在你家的时候,我隔一段时间就会跟着那个领头人去看外公,同时也没少跟他接触,你总觉得我瞒着你神神秘秘的,一定以为我那时候是和女孩子在一起吧,其实我都是跟那个领头人在一起……有一天,他居然直接跑到学校找我,告诉我他收到消息,行里有人接了单子,下手的对象就是我。”   他说的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我曾经跟他每天睡在一个屋檐下,在一个学校里上学,可是却从来没发觉他和那样的人有接触。   我突然开始觉得,曾念于我而言,是那么陌生,有那么多我不了解看不见的一面。   我爱他,从十七岁开始直到现在……爱的难道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吗?   “接了我单子的那些人,正好是跟过他的,本来想找他一起,我当时听完他说的,第一反应就是曾尚文找的人,是他想对我下手……后面我不细说了,你应该也想得到,最后绑架的对象变了,变成了小添,后来还把你也扯了进来……年子,我没想过伤害到你,可是那些人开始动手就像疯子了,他们不知道你跟我是什么关系,我还是小想得不周全,竟然没想到你和小添那么亲近,你可能会被……对不起,事情后来不受我控制了。”   曾念讲到这里,当年绑架事件的幕后人,终于被我知道了。   可是,我看着曾念转过身,像是要朝我走过来,就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抬起手冲着他的黑影,“你别过来。”   曾念停了下来。   “你其实想到了的,你忘了吗?我们去跟苗语他们一起吃烧烤那天,你不是一直让我跟你一起离开吗,你那天那么别扭,当时我还不明白,原来……你是怕我跟着曾添被牵连啊,你想得……挺周全的。”   我说着这些话,心里难受极了。   轻轻地笑声,从曾念那里传过来,借着电子蜡烛的烛光,我隐约能看见他举起双手,把自己的脸埋进了手心里。   “曾念,我想知道我忘了的那些事,你应该都知道吧,你和曾添都知道都记得,他不肯告诉我,你能说吗?”我看着曾念,咬咬嘴唇,还是问了。   曾念的头缓缓抬起来。手放了下去,定定的隔着些距离看着我。   “我和小添一样,不想告诉你那些,你不记得不是挺好吗,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能忘记,是我奢求不已的事情,可惜我什么都记得,记得太多太清楚了,才会活成现在这样,才会……”   突然,有人敲门。   曾念隔了几秒后,才冷着声音问,“谁。”   门外传来家里保姆的声音,很小心也很急,“对不起啊曾总,知道你不让来敲这屋子门的,可是没办法啊,家里突然来了好几个很凶的人说要找老爷子,现在都在楼下呢。”   我看着曾念,他转身走向了窗口,往外看着,我们在屋子里大概是太专注了,并没听到外面的动静,都不知道有人来了这里。   “什么人,为什么会来?”我也顾不上之前的情绪,走到曾念身边,跟着往外看。   “不清楚,我先去看看。”曾念说罢,走向门口往外走,门外的保姆跟着他继续说话,我也跟着出去。   到了楼下,就看见四个穿着黑外套的男人正站在客厅里,见我和曾念下来,都朝我们看过来。   我仔细看了看,几张面孔上都带着狠辣的神色。   带头的一位问了曾念的身份后,表情严肃地打量着他,开口说,“曾总是吧,我们是来见老爷子的,他们说不在,是真的吗?”   曾念往下继续走,走到带头这人面前站住,打量了一阵后才说,“我外公的确不在,你们找他有什么事,你们怎么进来的,这么半夜闯入民宅,不大好吧。”   带头的男人歪嘴一乐,眼神似有若无的朝我飘了过来,“不好意思啊,我们也住在这小区里,顺路遛弯就走过来了。这哪能算私闯民宅啊,说得太严重了!”   他说完,旁边那三个人跟着附和,也都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曾念。   我转头看了眼来敲门报信的那个保姆,她发觉我看她也朝我看了一眼,眼神慌乱的马上避开了。   我想,我的怀疑八成是对的,这些人这么容易进到客厅里,和这个保姆脱不了干系,可到底这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到家里来找舒添。   “这样啊,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可以替你们转告外公。”曾念冷淡的回答。   带头的男人脸色严肃起来,盯着曾念,“我想老爷子应该不希望别人知道我找他为了啥吧,你也不行,我要见舒老爷子。”   对方态度很强硬,透着十拿九稳的劲儿。   曾念好半天没出声,对方也不追问,竟然也很有耐心的等着。   我看着曾念,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应对,曾念把拿了出来,打了个电话出去。   是打给外公的吗。   “喂,外公休息了吗?”曾念对那头的人,询问着,我一下子想到了向海湖那张脸。   “家里有人找他……”曾念说到这儿,捂住拿来一些,冲着带头的那个人问,“名字称呼总可以说一下吧。”   带头的人摇头,“你说四个人,老爷子就会明白了。”   曾念把手移开,对着说,“四个人,你问外公想起来了吗?”   很快,带头那个人的响了起来,他低头拿出来一看,嘴角马上弯起来了,看着自己的说,“好了。联系上了不是!”   我看着曾念,他把挂了放下,垂手看着带头的人接了电话,哈哈笑着转过身,冲着跟他一起来的那三位点着头。   “哈哈,老爷子,还没睡呢吧……对对,是我……好,没问题啊。我这就走……”带头的人大声讲着电话,和曾念点了个头,就这么往,门外走了,其他三个人紧跟着他。其中一个人还回头朝我望了一眼。   曾念一言不发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直到那些毫不顾忌的声音消失了,才转过身,看着我,看着站在我身边的那个保姆。   “邵姐,他们以前来过这里吗,我是说,我不在这里的那些年,他们来过吗。”曾念带着微笑,问着保姆。   被叫做邵姐的保姆瞪大了眼睛,很不安的扭着衣角,“我刚才仔细看了看,好像是来过。是几年前吧,跟着老爷子一起来过的,那时候你是没过来呢。”   曾念点了点头,“你去忙吧。”   邵姐马上迈着小碎步,快速离开了。   我看着曾念,他脸色很不好看,嘴角在邵姐离开后就一下子耷拉下来,眼神里阴沉的到了极点。   “曾念。”我叫了他一声。   曾念抿了下嘴唇,朝我走过来,“可能是我还没回到外公身边时的一些旧人,外公会处理的,我们……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他眼神的阴沉里,含着一些期许的神色。定定看着我。   对啊,我们的话还没说完呢,可是往下要说的那些,我可能会听到的那些……我想面对吗。   我摸了下手指上的订婚戒指,没出声。   “今晚就住在这边吧,去洗个澡,如果你还想听我继续说,我们再接着……我听你的,好吗?”曾念又看了我一阵,才缓缓开口轻轻地说道。   我心里也是乱的,也没想好究竟要怎样,也就点头同意了。   热水的冲淋下,我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曾念说过的那些话,也更加清晰的在脑子里回放着,他亲口认了,认了当年曾添被绑架那件事,和他有关。   我使劲捂住脸,觉得眼睛里有滚烫的东西往外流,流的我心好累,好疼。   等我深呼吸好几次才?足勇气走出浴室时,看见曾念穿着浴袍,正坐在床边,面孔对着落地窗外看着,还是那个背影,不黑暗了。可却让我感觉格外的陌生。   我和他只隔了几步的距离,可怎么觉得像是隔了好远。   “你睡着了,会说梦话的,你知道吗?”我用手上的毛巾包了头发,站在原地,问曾念。   曾念的肩膀动了动,他没回头看我,我透过没拉窗帘的玻璃倒影,隐约能看见他也正从窗户里看着我。   “是吗,你听见我说什么了……”   我觉得身上被细小的痛楚在一点点蚕食着,很难受的感觉。   “你叫过曾添的名字,叫了小添,还说了对不起……也叫过我的名字。”我说完,也坐到了床边。   曾念低了低头,“过去离开你那十年,我从来睡觉都是睁着半只眼的,所以不会说梦话,也不能说,那是会丢脑袋的……你回到我身边了,我才开始睡的踏实了,梦话也开始会说了,呵呵,你看人这东西,多有意思。”   他明明是笑着在说这些,可我听着却想哭。   “那十年,你就在干什么。一直和苗语在一起吗……连绑架的事情你都肯告诉我了,还不能跟我说那些吗,我想知道,我不想……不想心里总觉得,觉得你是我熟悉的一个陌生人,我爱的一个陌生人。”   我一口气说完,感觉心跳加速了好多,在胸膛里跳得砰砰作响。   既然解开了过去,那索性就全揭开。   可是半天,也没听见曾念的回答,他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我,又像是压根就没听清我问了他什么,眼神迷茫的一直看着我。   “听见我的话了吗。你说话啊。”我抬手摇了摇曾念的胳膊,他的眼神随着一飘,眸子里没了迷茫。   “那些年我基本上都和苗语在一起,还有团团,走了好多地方……可是我做了什么,不能告诉你,只能说,那些年我在赎罪,在做些事情去让自己心里好受,让我以为自己是个好人,没对自己的兄弟做过那么些可怕的事情……年子,那十年,我没做坏事。真的。”   曾念说着,把手慢慢往我的脸上摸了过来,指尖马上要触到我的时候,我敏捷的避开了,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就本能的避开了。   他还是不肯对我完全说明白过去那些事。   我一直期待猜测不止的心情,陡然就淡了下来,开始觉得不知道也不再是心里的一道坎了。   等我调整好姿势,重新看着曾念时,看到了他审视着我的目光。   “早点睡吧,明早我要去看看我妈。”我对着曾念,有些艰难的笑笑,起身先躺在了床上。   “我就不陪你一起了。明早我要去准备他的后事,会很忙。”   “嗯。”   第二天一早,我醒过来时,曾念已经离开了。   我收拾好自己,坐在床边愣了一阵,才调整好心情出门,去了曾家老宅。   我妈躺在卧室的床上,看见我进来,眼神黯淡无光的盯着我,没流眼泪也没说话。   我觉得王新梅,一下子老了好多好多。   等我坐到她眼前,我妈才看着我开口,“就你自己啊。”   我点头。“曾念去忙了,你怎么样?”我抬头看着床边挂着的输液瓶。   “还能怎么样……”   我看着我妈,一时不知道要和她聊些什么,怎么安慰她,我怕自己这么多年习惯了和我妈恶语相对,这时候还会下意识说错话,反而刺激到她。   母女两个像我们这样,也是罕见了吧。   还在酝酿着要怎么说话时,卧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没有敲门也没问一下能不能进来,我皱眉看着门口。   我妈的脸色也变了,看我一眼,坐起来一些,“都忘了,那个……他昨晚过来看我的。”   在我妈慌乱的讲话声里,我看到拎着好几个外卖盒的左华军,一头热汗的从门外走了进来,他见到我坐在床边,也愣住了。    120 青春逢他(037)定心在他身边   曾伯伯突然离世,我都没时间去想一下我妈将来要怎样,也就没想到左华军的存在。   他在我生活里缺席太久,我还没习惯他出现的这种事情。   左华军也很尴尬,看看床上的我妈,把吃的放在一边,“新梅,都是你爱吃的,趁热吃,我先走了。”   他转身就往门口走,我妈瞄了我一眼,“年子……”   左华军也应声停下来,整个人后背都带着期待的感觉。   我站起来看着他,“你知道我妈爱吃什么吗?”   左华军转过身,看了眼他放下的那些吃的,搓搓手说,“你妈爱喝小米绿豆粥,咸菜不吃拌了香油的,不吃皮蛋……”   我妈把头低了下去,似乎抽了下?子。   我那句话问的,本来是想暗讽一下左华军,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我反倒不知道要怎么说了,看着桌上那些吃的。   “你吃早饭了吗,一起吃吧,咱们多久没一起吃饭了。”我妈从床上起来,左华军马上过去扶着她,两个人这么看上去,和过了半辈子的夫妻没什么区别。   我像个局外人似得往旁边站了站,“没吃呢。”   左华军和我妈对视一眼,都对我这个回答露出欣喜的表情。   今天奉天有些雾霾天,早上就没有阳光,我和我妈。左华军围坐在卧室的小圆桌前,一起吃早饭。这种平常人家再正常不过的场面,于我却太特殊了。   活了快三十年,这是我第一次……一家三口?全着一起吃饭吧,没错,是的。   从小到大,我家的饭桌都是再冷请不过。我十岁以后吧,基本就是我自己吃饭了,逢年过节被曾家喊去一起吃饭,我也觉得是自己一个人。   在我最渴望这种三口人围坐吃饭的年纪,我从没体验过,现在这姗姗来迟的体验,我一点都不习惯。   我妈吃的时候总暗暗留意我的脸色,我知道装着没看见,默声吃着东西。   “曾念有没有说,曾伯伯的后事准备怎么办?唉,他这么一走,除了曾念,也没别的什么人了啊……曾念不会不管吧?”我妈忍不住。开始探我口风。   左华军扒拉我妈一下,“赶紧趁热吃。”他应该不想我妈问我这些。   我妈不耐烦的抖了抖手腕,“我问的不对吗,现在这事最重要啊。”   我把手里最后一块花卷送进嘴里,“他会按着儿子该做的准备的,你就别操心了……倒是你,妈,你以后怎么打算的,还住在这儿吗?你和曾伯伯,领证了吗?”   我的问话,让吃饭的氛围僵了下来,半分钟都没人说话出声。   我也没期待能听到我妈什么回答,以我对她多年了解加上她一贯风格。我听见了也不一定会是什么真话,就准备起身说我吃好了。   刚站起来,我妈就说,“等过了头七,等他回家来看过了,我就准备搬出去,团团那孩子没出事之前,曾念就联系好了在学校寄宿,也不用我管着了,我这身体恐怕也管不了别人了。”   我看着我妈灰白色的头顶,“搬去哪儿?”   下意识看了眼左华军,他也看着我妈呢,眼神……很温柔。   我妈也看看左华军。“我手里的钱够买一个小两居,不用你操心,等弄好了再告诉你。你吃好了有事就去忙吧。”   买个小两居,一个人住吗?不符合我妈的做派。   “你快走吧……”我妈开始不耐烦起来。   我没再多问,离开曾家准备去找曾念,曾尚文的后事一定有很多事,刚出了门口,就听见左华军在后面叫我,追了出来。   “那个,我过会也要去接曾念,你要是去找他,我送你一起过去吧,车在那边呢。”左华军说完,抬手指着门口停的白色宝马。   我没马上回答他,拿出打给曾念,问了他在哪儿之后,才对左华军说,“去公司吧,他在公司呢。”   “好,上车吧。”左华军高兴地打开车。   路上,早高峰还在继续,曾念公司所在地正好是最堵的路段,车子在路上走走停停,我开始犯困起来,索性闭了眼睛准备打个盹。   正好也可以避免我和左华军两个人,不知道说什么的尴尬。   车子停了好半天后又开始走起来,我昏昏沉沉的闭着眼,脑子却休息不下来,开始想曾念昨天和我讲过的那些话。   想过很多遍了,可还是停不下来的要再想。   突然,一个念头冒出来,我一下子睁开眼睛,瞪着开车的左华军后脑勺,眯起眼睛看着。   车子再一次被迫停下来时,我坐直身子,问左华军,“有件事想问问你。”   左华军大概很意外我会主动和他讲话,表情有些愣然的转头看看我,点头,“什么事,你问吧。”   “你什么时候认识曾念的,他和我说了一些你的过去,是你还当警察的时候吗?”   左华军好半天才说话,“不是,我还当警察那会儿,还没你呢,好多年前的事儿了,我认识曾念是后来……”   我盯着他,“后来,具体是什么时候,是你开始碰那些东西以后吗?”   左华军低了低头,灯变了,车子随着车流又开了起来。   “我第一次看见他,他和一个姑娘一起,那姑娘是给我送货的跑腿,在云省一个很偏僻的镇子上。”左华军开着车,声音低沉的回答我。   他的回答,和之前曾念跟我说的,对上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卖那个东西,自己还去吸?”曾念和我说过,左华军当初是因公染毒,可我还是想听他自己亲口跟我说出原因。   前面的路开始顺畅起来,可左华军的车速并没快起来。   我等着他回答,看了看前面的路。距离曾念公司没多远了。   “年轻的时候一心想拼什么事业什么名誉,就做了卧底,跟的人是云省边境两岸的一个大毒枭,跟了他四五年才到了他身边,被逼着怕暴露才吸了那东西,开始以为我这意志力,我是警察,我就能戒了,可是不成……后来就一点点离不开了,等那案子破了,我的人也废了。”   左华军很小声的叹息了一下。   我看着他,心里某些坚硬的部分开始变化。   “也就那时候跟曾念熟了,后来还知道他身边那姑娘,原来就是我跟的那个毒枭的侄女,他们家族内部都是做那行的,后来发生变故,家散了。”   “那姑娘叫苗语吧。”我问。   左华军嗯了一声,“开始以为他们是夫妻,后来案子破了的时候才知道不是,也才知道曾念他也是……小心!”   话没说完,车子猛地一个急刹,我随着惯性往前使劲一冲,左华军伸出一只胳膊,挡在了面前。   瞬息之间的反应,最能窥见人的真心,我看着面前的胳膊,心里一颤。   车头前面,不按交通规则横穿马路的人居然还对着开车的左华军骂了几句,一脸怒气的走开了,左华军压根没理她,转头紧张的看着我,“没事吧,没碰着吧!”   我迟疑了一下,才点头回答,:“我没事,你没事吧?”   我的询问让左华军表情不自然的僵住了,他眨了眨眼睛马上避开我的视线,收回了胳膊,“没事,你没事就好。”   车子继续开起来。   我静了静心,语气自己都未觉察的有了温度,我问左华军,“你刚才没说完,你那时候才知道曾念什么……”   左华军从后视镜里望了我一眼,神色有些意外,“他没跟你说过吗,我以为他都告诉你了。”   我听得出他语气里的纳闷,也说明他的确是了解曾念不肯跟我说起那段经历的人,我舔了下嘴唇,从后视镜里也看着左华军。   某些角度看上起,我和他还是很像的。   “他说了一些,我想知道更多……能告诉我吗,我想在结婚之前,知道他过去究竟怎么过来的,我和他十年没见过,不想结婚了心里还总悬着那十年的未知过日子。”我低下头,慢慢说着这些。   车里安静了一阵儿后,左华军把车子停了下来,“到公司了。”   我看着他,他这是不准备回答我了,和曾念一样,对那段日子同样讳莫如深吗。   “其实,我作为你的……不管你认不认我,我毕竟是你爸爸,做爸爸的不会很情愿让自己的宝贝去跟一个经历过去复杂的男人过一辈子的。因为那些过去不是过去了就真的完事了,谁知道哪天又会……曾念是个好男人没错,你们又从小就有感情……孩子,别问了,他不想告诉你也不是什么恶意,过去了就过去吧,别放在心上,日子还得往下过,你们以后过得好不就行了?”   左华军一口气说完这些,脸色探寻地看着我,很小心翼翼。   我平静的看着左华军,“我不为难你,我就问最后一句……他是不是也和你一样,他真的没碰过那些东西?”   左华军毫没犹豫,很快点头,“他真的没碰过,碰过的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他没有,我还得谢谢他,是他送我去戒毒所,这次要是没他,我也不可能现在这样。”   我知道,自己问不出更多了。   “下车吧。”我也不想再问下去,开了车门走下去。   这算是我第一次走进曾念的公司,左华军跟着我给我指路,还给曾念打了电话,等坐的电梯门一开,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曾念。   他眼睛有些泛红,眼下也有些乌青,看见我没笑,只是眼神温和的看着我,“我准备一会就出去,阿姨怎么样?”   左华军没跟着我一起出电梯,等我发觉回头看他时,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左叔还有事。”曾念走在我前头,也没像平日见到我要么搂着要么拉着手,独自一人走在前面带着路。   他的办公室很大,基本没什么装饰,很简单整洁。   我也没在门口见到秘书,他的助理也不在,一层楼都安静的让人心里不踏实。   “你还没说呢,阿姨怎么样了,没什么事吧……对了,团团下周要转学到寄宿学校去了,我忘了跟你说,我会送她过去。”曾念让我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回办公桌后的椅子上,看着电脑屏幕和我说着话。   “还好,我妈说准备搬出去住。”我看着曾念冷淡的脸色,休息不足的痕迹遍布他的整张脸。   曾念很小声的应了一下,就不再说话了,看上去注意力完全在电脑上。在工作上了。   “曾伯伯的后事,需要我做什么。”我安静的看着他十分钟后,开了口。   曾念没看我,低头翻手上的文件夹,翻得纸张哗哗作响,“没什么需要你的,我都会安排好。”   “曾伯伯还有什么家人,我可以替你去……”   “没有,他没有任何兄弟姐妹,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只有我和团团。”曾念抬头,打断我的话,目光直直的盯着我,像两道冷箭。   我刚才沉默时就在想这些细碎的事情,这些年和曾家接触似乎没见过他们家有什么亲戚往来,听了曾念打断我的话,默声点点头。   看来曾念,很不愿意我参与曾伯伯的后事,也许是真的没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又过了几分钟,曾念接了个电话,脸色依旧很冷的听着对方讲话。   我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经过昨夜之后,有些东西开始在我们之间起了变故,不知道是好的方向还是……   我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心情和外面的雾霾天一样,闷得人心口难受。   “我知道了,会看着跟她说的,嗯,挂了。”曾念讲完电话,看着我站起身,走了过来。   他半蹲下来,和我平视,我能更清晰的看到他眼里的血丝。   “等送走他了,我会跟你好好谈一次,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昨天跟你说的那些,你听完……还想和我继续在一起吗,我现在很想知道这个,不然我做什么心里都静不下来。能告诉我吗?”   我的手抬起来,摸上了曾念乌黑的头发,他的发质很好,小时候就让我很是嫉妒,现在摸着手感还是那么好。   这是我从年少时就一心想得到,想永远站在他身边的人。   他的好,他心里的阴暗面,他做事的狠辣冷漠……这些我都知道,早就知道的。   一遍遍的问自己,这样的他我还爱吗,我不觉得在他身边累吗?答案早在我心里,昨晚和刚刚看着他做事时,我还跟自己的心确认过。   他现在正眼巴巴得等着我那个答案。   “可是冬天穿婚纱。会很冷的,你会把婚礼选在暖和的地方举行吧,你那么有钱,可以做到的。”我的手离开曾念的头发,放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曾念低眸看着我们的手,眼睫毛一直抖着,我听见他吸了口气,轻笑起来。   “对不起,我好像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结婚的事,我……”嘴唇被突然袭击,我的人也被曾念带着向后仰去,跌进了沙发里。   …………   被他放开时,像是过去了一年时间那么久。   曾念的指尖轻轻碰着我的脸。他的呼吸声还有点乱。   他的头很快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下意识盯着办公室门口看,“有人进来怎么办,起来吧。”   能看见曾念脸上难得的淡然,没有一丝阴沉和刻意做出来的掩饰情绪,他闭着眼睛,弯了弯嘴角,手指转着我胸前的头发。   “谢谢你年子,谢谢你没离开我。”曾念喃喃开口说着。   我不禁笑了,也觉得自己的心还有身体,都前所未有的松快下来,真想一直就这样,和他彼此依靠着。什么都不去想。   管他什么过去未来和现在。   曾尚文的葬礼在三天后正式举行,奉天近期难得的一个艳阳天。   来参加遗体告别的大部分都是他生前的同行朋友之类,几乎没有什么亲属,家属答礼的位置上,站着孤零零的团团。   曾念没让我作为家属出现,我和其他人一样站在了来宾群里,远远看着他应对来客,一身通黑的装扮,显得他脸色更加苍白。   至于他的身份,很多人都有猜测议论,可不知道他使了什么办法,他对外那个曾添好友代为尽孝的说法,被大家默认了。   我想他私生子的身份,应该也不算完全的秘密吧。可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沉默不提,不知道舒添在幕后做了多少事情才这样。   我对舒添的感觉,在听过曾念那些话之后,有了更立体的感觉。   我妈没到场,左华军倒是全程都在,帮着曾念处理各种事情,做的事已经超越了一个司机的分内。他偶尔会在人群里寻找一下我,看到我也看着他之后,会不大自然地笑笑,然后继续跟着曾念。   葬礼结束后,曾念把曾尚文葬在了同样埋着曾添和秦玲的墓园,可是没把他和秦玲合葬在一处,反而选了一处离那对母子很远的地方。   曾尚文孤零零的一个人。长眠了。   葬礼后第二天,我就和曾念一起返回了滇越。   白洋看见我回来,听我讲了下情况,挺唏嘘的,等就剩下我跟她之后,白洋告诉我,石头儿和余昊还有李修齐,都离开滇越了,走了两天了。   我预料到这些,没说什么点点头,轻声也告诉白洋,我和曾念商量过了,准备把婚礼放在她一直念叨想去的那个海岛上举行。   “真的啊!你不是不喜欢海边吗?”白洋先是高兴,接着纳闷的问我。   我笑起来,“可是那里暖和啊,我不想冻死在婚礼上。”   白洋眨巴着眼睛,“真的决定了啊,你真的想好了?”她似乎总觉得我的心和决定不够坚定。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曾念在滇越一直很忙,我也很快回到工作状态里,还参与了一起尸检,日子飞一样的过去,不知不觉就半个月了。   这期间,余昊罕见的给我来过两个电话,我嘴上不说,可心里很明白。他这是冲着白洋才打给我的,白洋和我说了,余昊临走之前和她聊过。   他表白了,可是白洋也拒绝了,告诉余昊她喜欢的人是闫沉。   我没说破,余昊也没告诉我,电话里就是闲聊,然后问我一下白洋最近好吗。   最近一次通话时,他还跟我提起了李修齐,从他们离开,我没和他再有过任何联系。   “李哥现在在石头儿那学校里当老师呢,这个月所有课结束,他说要去旅行了。李哥还真是个潇洒的主儿,我得学学……”半马尾酷哥很是感慨的跟我说着。   “是吗,挺好的,不过我的婚礼他就没时间参加了吧?你和石头儿肯定会来吧。”我松开原来蹙紧的眉头,问余昊。   “有时间的话,要是我也不会去吧,左法医,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们……估计李哥不会去。”   我听着余昊的话,无奈的笑起来。   离开滇越的时候,因为要准备婚礼,我直接和曾念飞去了选好的婚礼地点,最南面的海岛,很多人结婚都会选的地方。   我们决定得太晚。一切准备都花了更多的钱去解决,曾念很细心很认真,比我要上心太多。   到了海岛时是晚上,到了酒店还没站稳,曾念就开始一个电话接着一个接起来,我最近感觉很奇怪莫名的累,就躺在床上看着他打电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竟然看到日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我难道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吗。   回头看身边,位置空着,曾念不在床上。   睡了一夜,我还是觉得身体乏累累,眼睛勉强睁开。喉咙像是感冒了一样有点疼,开口喊了曾念一下,没有听见回答,他没在房间吗,这么早一个人去哪儿了。   我爬起来下床,这才看见酒店房间外的泳池里,有道身影正在游着。   我看着曾念在水里转身继续,拉开窗户也走了出去,眼角余光刚看到曾念在水里停了下来,湿湿的海风从身边吹过,我吸了吸?子,突然就觉得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顾不上别的,我赶紧转身往屋里的卫生间跑。   一顿稀里哗啦的干呕中。有大手在我后背轻轻地揉着,我侧头看见曾念,他在泳池里看来是发觉到我的出现,也看见我狼狈的样子了。   我漱了口,才跟他说话,“海风的味道不好闻,可我以前没这么大反应呢。”   曾念无声笑着,眼神无尽温柔的盯着我,伸手把我搂在了怀里,下巴抵着我的肩窝说,“我怎么觉得,我成功了呢……”   “什么成功了?”我不解的问他。   曾念的手,缓缓滑向我的小腹那里,“我是说我在这里忙活了这么久,成功了吧?”   我的心,砰的跳了一下,闪着惊喜的火花。    121 青春逢他(038)三口之家   四十分钟后,我被迫不及待的某人拉着出了酒店,找了一家药房走进去。   卖药的服务员满脸笑容迎过来,问我们需要什么。   我想起在滇越那次,自己替白洋买验孕棒的事儿,白洋是虚惊一场,那我呢……这个月大姨妈是晚了几天,可以前也会这样。   瞧瞧身边曾念亮晶晶的眼神……要是空欢喜了,他会很失望吧。   “验孕棒有吗?”我问服务员。   服务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眼神一直在曾念脸上转悠,听我这么一说,看了我一眼,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线,“有的,在这边,你们过来看看,价钱不一样的。”   “你等着吧,我去买。”我说着要跟上服务员,可是曾念也跟过来了。   他好奇地看着柜台里摆着的几种验孕棒,问服务员小姑娘,“这个准吗?”   “挺准的啊,不过最好还是再去医院确诊一下,要哪个?”小姑娘解释完,眼神还在曾念脸上没移开。   我指了一个说就要这个,付了钱和曾念走出药店。   “我们先吃东西去吧,饿了。”   曾念听我说完,紧跟着摇头,“这个我看说明了,不用几分钟时间的,先去确定了再吃饭,不是更好……我太着急知道结果了,呵。”   他居然像个孩子似的笑起来,眼神还是那么亮。   回到酒店房间,我按着说明操作,曾念被我关在卫生间门外等结果。   几分钟后,两条杠的验孕棒被我举到眼前,反复看了快十遍了,是两条红色的,没错,我是真的怀孕了?   我在心里否定了眼前的事实,不是说要去医院确诊才算数吗,嗯。拿这个结果就有可能不准。   曾念在门外轻轻问我,“弄好了吗,什么结果?”   我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过去打开门,把验孕棒直接递给曾念,让他自己看。   曾念快速接过去,低头看,“两道红的,是有了还是没有啊?说明书呢,我再看看……”他转身想去拿床上放着的说明看。   我一把拉住他,曾念回头看我,我抿着嘴笑,不动嘴唇的跟他说,“两道杠。是有了,我可能是怀孕了。”   曾念听完我口?不算清楚的一句话,想了几秒后也笑了,又赶紧再看看手里的验孕棒,“有了,有了!”   我被一把拉进曾念怀里,他低声在我头顶说,“我要做爸爸了,我就说自己的预感是准的,年子……”   我的手被他的手掌紧紧包住,握紧。   我感觉到他的手,好像第一次不那么凉了,连他的笑声都不一样了。   “没去医院,也许不是呢。你别……”   曾念的声音了全是笑意,“不可能,一定是,咱们马上就去医院……这儿的医生不熟,要不马上回奉天吧。”   他像个心急到不行的孩子。   我大概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到了,心里也有点急了起来,可我们刚到海岛这边什么事还都没办,马上就回奉天也太折腾了吧。   可是曾念已经开始打电话让人订机票了,打完一个又接着打,我听出来是打给某位医生的,忽然就觉得眼睛发热。   一份我一直不那么确定的真实感,似乎这时才开始清晰起来,我要有自己的家了。   嘴角的笑,怎么也忍不住。   我两真的就连着折腾飞回了奉天。然后就去医院妇产科做检查,这期间曾念一直情绪亢奋,跟我研究着各种有关婴儿的事情。   我们刚进医院,外面就开始下雪了,天色阴沉的像是要掉下来砸在雪地里。   可我知道,我和曾念的心情都不受这天气的影响,我们心里都是阳光,前所未有的亮着。   曾念认识的妇科专家很快过来,检查挨项做完,我和曾念坐着一起等结果,按我说的,没在医院确定之前,我们没跟任何人说。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指标都很正常,我真的是怀孕了,有三个星期了。   去开车离开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曾念把我紧紧搂住,抬手当在我头顶,像是我错落到被雪花碰一下就会化掉似的。   坐进车里了,暖风呼呼吹着,曾念侧头凝视着我,一脸想憋住笑可是没成功的表情。   我哭笑不得的也看着他,“要笑就笑吧,憋着干嘛。”   曾念咳了一下,清清嗓子,“我是不是看起来挺傻的啊,刚才医生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她没见过我这样吧。”   我笑着不回答他,原来他还知道自己现在不太正常啊。   “呵呵,快被幸福冲昏头了,我是太高兴了……年子,我们要有孩子了,我跟你的孩子,我……曾经觉得这种事就是我的梦,可现在梦变成真的了。”   我看着他,刚想开口说话,恶心的感觉毫无预警的突然就窜了出来,我一皱眉捂住嘴。   曾念的脸也跟着我的动作一僵,等我推开车门时,他应该反应过来了,马上下车转到我这边,蹲在雪地里着急的看着我,伸手替我拍背。   “这小子,才那么丁点就把你折腾起来了,坏小子!”曾念在我耳边佯怒念叨着。   冷风一吹,我感觉好了大半,呕了半天也没吐出来什么,喝了口水压了压之后,才看着曾念,“你怎么知道就是儿子,重男轻女是吧。”   我的声音没什么力气,曾念小心的扶我坐回车里,自己也坐进来才笑着回答我,“不是,我就是那么一叫,老大男孩女孩都无所谓,不过最好是有儿有女。”   我瞪了瞪眼睛,又喝了一口说,故作惊讶的说,“你什么意思,我们要生多少个啊?”   曾念笑着用手拍着方向盘,“最好三个,我希望老大是女人,老二是臭小子,老幺也是女儿……你呢,你怎么想的……你,怎么哭了,很难受吗?”   兴高采烈的曾念一转头,正看见我的眼泪流下来。他怔了一怔,担心的以为我是难受得哭了。   可这是幸福的眼泪,我抬手擦擦脸上的泪水,“你都忘了吧,大学的时候,我不是就跟你说过了,我说我希望将来能有三个……”正说着,我忽然恍然,“不是,你记得我说的,我以为你没认真听那些话呢。”   曾念的笑容淡了淡,看着我的目光却格外炙热。   “我当然记得,你是个傻瓜,总觉得我不在乎你,那时我只是心里有太多别的事情·,不敢让你知道我多喜欢你,怕我一旦出了什么事,你会受不了……”   曾念的话被我的一个动作给打断了。   热乎乎的车子里,我拉着曾念的衬衫领子,把他的脸拉到我眼前,看准了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   我妈和左华军,是第一个知道我怀孕消息的身边人。   见到我妈的时候,她正在看着钟点工收拾新家,她买了一个不大的小房子,就在左华军租房子的小区对面,简单收拾一下就能住了。   我主动提出要喊左华军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妈很是意外看着我。   我摸着窗帘的布料,“妈,我怀孕了,去医院确定过了。”   半天没听见我妈搭话,我回头看她,就看见我妈一直用手把鬓角的白发想掖到耳朵后面去,可是好像手不好使唤,一直没弄好。   我走向她,到了跟前抬起手,帮我妈把头发弄好了。   我妈眼神闪着不太敢直接对视我,小声跟我说,“真的啊,多少日子了?”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还平坦一片的小腹,“医生说三个多星期了,还很小呢……”   “是呀,我知道有了你的时候,也差不多这么大……”我妈的手也抬起来想摸我的小肚子,我看见她的手在抖着。   晚饭的时候,曾念和左华军一起走进了我妈的新家里。   说好了我来说怀孕的事情,所以左华军应该还没从曾念那里知道,我看着他一直笑着走进屋里,又去厨房里忙活,看了我妈一眼,“你跟他说一声吧。”   我妈点点头,也进了厨房里。   很快,左华军就满脸惊喜的出现在厨房门口,往外张望着,一看见我在看他,马上笑得眼角全是皱纹,然后又看看我身边的曾念。   左华军什么也没说,很快转身又回了厨房。   曾念拉着我坐下,问我今天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告诉我他已经把我怀孕的事情告诉了外公舒添。   “外公知道了很高兴,还让你一定多小心。”曾念用力握着我的手,他的掌心在这个冬天里,开始热起来了。   吃晚饭时,曾念和左华军开了瓶酒喝起来,两个人都很高兴,我也没在吃饭的时候恶心反胃,吃了不少东西。   我妈唠叨着问我现在的胃口,说她怀我的时候可馋了,可是那时候没条件吃好的。她一直担心我生下来身体不好,好在我从出生就挺健康的。   我一直静静听着,抬眼发觉我妈说到这些的时候,左华军也在听,手里端着的酒杯举在半空,眼神愣愣的。   我妈还在说,曾念轻声咳了一下,她才朝曾念看了一眼,顺便发觉到左华军的表情,没再往下说了。   “王姨,将来孩子出生了,还得靠你帮着年子呢,她可什么都不懂。”曾念笑着对我妈说道。   我妈跟着笑,连连点头看着我,“那还用说,你就放心吧,孩子生下来了有我呢。”   左华军在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   知道我怀孕后,曾念一直和我一起住在我家里,晚上到家,他什么也不让我做,自己一个人忙进忙出的,很快一杯热牛奶,一盘切好的水果摆在了我面前。   “你现在要多吃。”曾念拿起一颗樱桃,送到我嘴边。   我刚放进嘴里吃着,在身边响了起来。   电话是市局刑警队的座机打来的,这个时间找我,看来第有案子要出现场了,我接了电话,看见曾念皱着眉盯着我看。   电话那头是王队,我以为是有案子。可没想到王队一张口竟然是跟我要一个人的号码,他声音很大,曾念在我身边一定听得很清楚。   王队要的是李修齐的号。   他说刚才有事找他,可是打了存的号码说是空号,问了别人也都只有跟他一样的号码,他这才想起来问问我的。   我低头听着,“我也之后他一个号码,应该跟你们的一样,我一会发给你你看看吧。”   把号码发过去,每一分钟王队又打了回来,说我给的跟他有的是一样的号码,还是没用,不知道还能怎么联系上李修齐。   “没问石头儿和余昊他们吗,他们应该知道怎么找他,你问我问错地方了……”我跟王队说着话,眼神看着曾念,他这会也拿着自己的在看。   我刚要和王队结束通话,曾念却叫住了我,还把他的拿给我看,屏幕上是一个人的联系方式,李法医的名字下面,是一个号码。   和我跟王队知道的是不同的号码。   “试试我这个吧,也许能打通。”曾念跟我说道。   我看了看号码,告诉了王队,王队很快就在那头骂了一句,说打过去了。先不跟我说了。   等我放下,曾念才拿了块苹果递给我,然后自己也吃了个樱桃,“我以为李法医把号码告诉了所有人呢,看来他忙着适应新身份把这事忘了。”   我咬着苹果没说话,可心里有个巨大的问号悬着。   第二天到早上刚到市局楼下,就看到了余昊出现在面前。   很意外的是,余昊一直留着的马尾发型,居然变成了寸头发型的变化让他看起来年轻精神了好多,人的气质也有了变化。   “怎么,剪头发纪念什么事情吗……”我有意调侃了余昊一下。   他不好意思的挠着头顶,“就是换了发型吗,没那么多说道。”   “你怎么来了,不是调回原单位了吗,还有空过来,跟我们这边有合作吗?”我边走边问余昊。   “是有点事情需要我这个天才来帮忙,不过这段时间没见你,你怎么还想变了样子呢……”余昊忽然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白了他一眼,“是想说我变胖变丑了吧。”   余昊不吱声,继续看我。   我索性直接跟他说,“我怀孕了,听说有的怀孕一开始就会变模样,我真的变化很大吗,每天都看着自己没什么感觉了。”   余昊一下子站住了,“怀孕了!”   “对啊,很奇怪啊,还准备寄请柬的时候再告诉你们的,你可比石头儿知道的都早。”   余昊几步追了上来,“来奉天之前还和石头儿说起你结婚的事情呢,没想到你还挺抓紧的……恭喜啦,恭喜。”   我笑着点点头,可忽然又想到昨晚的事情,就问余昊最近见过李修齐吗。   余昊说没有,去看石头儿时也没见到他,听石头儿说李修齐忙着准备什么论文,闭关写字呢。   上楼时,正好看见了王队,他一见我就迎了过来,跟我提起了昨晚的事。   听他说完,余昊转头看着我,“李哥的号,我知道的也是这个。”   余昊去忙正事之后。我坐在办公室里整理些报告,可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李修齐号这事,渐渐地就想的出神了。   曾念知道能准确找到李修齐的号码,我们这些过去的同事却没有,可他们的关系……有那么亲密吗。   他们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有着怎样的联系和来往……我想的头疼。   还有梦里那个声音。   中午的时候,余昊说要和我一起去食堂吃饭,可我到了食堂门口闻到油烟味,一下子就呕了起来,也什么都不想吃了。   余昊忙陪着我到了空气清新的院子里透气,问我能去什么地方吃饭。   最后我两找了家西餐厅,这里的食物味道相对淡了些,我还能忍住不恶心,要了鲜榨橙汁喝完。胃里好受了一些。   余昊怕刺激我,点吃的废了点功夫,点完他看着我,眼神怪怪的。   “变化太大了太快了……一个月前,我们还不是这样呢,现在你和李哥变化最大了,没想到啊。”余昊颇为感慨的念叨着。   我想了想他的话,说的挺对,我和李修齐的确是近期变化很大的两个人了。只是我的变化似乎都是好的,可他的就……   “余昊,你也变了,自己没感觉吗?”   被我这么一说,余昊的面瘫脸已经不像过去那么瘫了,他不好意思的又抬手摸头顶。估计还不怎么适应自己的新发型,“有吗,我哪儿变了。”   “变得比以前活泼了,这样挺好的。”我打量着余昊,他的变化,大概就是从在滇越和白洋接触多了开始的。   那个过程应该很美好,可惜结果不算理想。   不过还是让人,发生了改变。   余昊有些无奈的笑着点点头,“你什么都知道,我也不绕弯子,我很喜欢白洋,可惜她对我没感觉,不过她幸福就好,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看着他笑了笑。也点头。   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加上我的反应实在是太早了,我不得不和领导说了怀孕的事情,领导决定不再让我负责在一线跑现场了,我暂时在实验室里做些检验工作,还负责整理一些案子的资料。   离我和曾念的生日,也就是我们的婚期也越来越近了。   阳光明媚的周一早上,我和曾念去了民政局,正式领证。   拿到两个小红本,曾念一直看着,还不肯把我的那本给我,都由他拿着。   “我也看看啊,给你一本。”   曾念孩子气的不肯,直到保护着我坐进了车里,才把小红本举到我面前,晃了几晃,“这个我来保管,交给你我不放心。”   我哭笑不得,“行,你收着。”   因为还要开会,曾念把我送回市局就离开了。   我以为领证这天会很激动,可是走进办公楼一点点回味,好像也没怎么激动呢,曾念比我就激动多了,想起他孩子气的举动,我不禁笑了起来。   今天的工作是整理过去的旧案资料,我坐下看了一会就觉得犯困,起来想运动一下让自己脑子清醒点。接了杯水站在走廊里,一个人慢慢来回走着。   感觉好多了以后,我又回去继续工作。   看着看着,一份旧案的档案吸引了我的视线。   案子发生在很多年前,我才知道石头儿原来那时候在奉天工作过,后来才一步步升上去到了部里的,我注意的这个案子,就和石头儿有关。   93年的一起杀人案子,真的很遥远了。   我们这边的资料是法医尸检和其他一些证据检验的记录,具体案子什么情况我并不清楚,可案子吸引我是因为,我想起来专案组的时候吗,我和李修齐去连庆办案时,他跟我提起过这案子,因为聊起他和石头儿早就认识的事儿,是他跟我说石头儿在刑侦口上成名,就是93年的一个杀人案。   没错的话,可能就是我正在整理的这个案子。   李修齐还说,他就是那个案子后开始接触石头儿的,那时候很崇拜那个老头子的。   我认真地看完了案子资料,的确是在当年那种办案条件下能做到很完美的了,石头儿不亏是老行家,年轻的时候就很厉害了。   晚上准点下班,我在同事羡慕不用值班的眼神里,离开了市局,出了门口走一段,就看见来接我等在路边的白色宝马了。   曾念不让我自己开车,他没时间的时候。现在上下班都是左华军开着这辆车接送我。   无形中,我多了很多和左华军接触的时间。   左华军开车门下来,微笑看着我,“今天下班挺早的。”   我点点头,“是,我现在不用值班不用出现场,下班就是这个时间了,曾念来电话说在见客户,送我去……去我妈家吧。”   听我主动提出来去我妈那儿,左华军更高兴了,答应着就给我妈去了电话。   我看看自己拿起来也想打给我妈的,又放下了。   一进家门,我妈就迎了上来,看见我和左华军一起进来。我妈的眼神瞄着我身后的左华军。   其实我进门就发现了,一双男士皮鞋摆在玄关门口,我看见左华军穿过这鞋。   我进门往卧室门口走,看到床上并排摆着两个枕头,就明白了。   我妈和左华军又在一起,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曾念也跟我说起过,让我理解。   晚饭的时候,又是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吃,我妈对我问东问西的,左华军仔细听着也不说话,我也开始适应了这种场面,甚至某一刻还会忘了我们三个人的关系,觉得我们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家三口了。   刚吃好。左华军的就响了,他去阳台接电话了,我妈凑到我身边,“年子,妈有事要跟你讲。”   我跟着我妈坐到沙发上。   “没来得及跟你说呢,他说怕你知道了影响心情不让我说……我和你爸,准备结婚了,以前没领证,这回准备正式结婚了,你没意见吧。”   听着我妈的话,我其实已经想到会听到这些,以为自己会介意或者别的什么,可现在听了,只是觉得心里一松。像是放下了什么一直压在心头的事情。   “那是你们的事情,不用问我意见……我今天也跟曾念领证了。”我把自己领证的事也跟我妈说了。   “好,你觉得幸福就好。”我妈没特别高兴,只是一个劲点头。   这天夜里,曾念很晚才回来,我感觉到他躺在我身边,可是困得睁不开眼睛和他说话,怀孕后我的睡眠倒是好了起来,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睡够了睁开眼。   曾念还在睡,我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多了。   我轻手轻脚起来去洗漱,收拾好出来时,正在擦脸,就响了起来。怕吵醒曾念我赶紧接了,都没仔细看来电话的是谁。   里传出来久违熟悉的声音,我一听到,就楞了一下。   曾念也在床上翻了个身。    122 另外一种死刑(001)   李修齐的声音带着不真实的感觉,听进我的耳朵里。   “喂,是我。”   我走到客厅里,才声音不大的回答,“知道,我知道……”   知道是谁,可我却不知道该跟他说点什么。   李修齐似乎也和我有同感,电话两端都静默了好久,没人开头往下说话。   我还在猜测他打电话给我的原因时,李修齐语气很肃穆的先打破了沉默,可他的话让我半天没反应过来,怀疑自己听的不对。   “……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你再说一遍?”   “……今天早上五点,石头儿在公安大学他自己的办公室里,自杀了,我刚看过他了,现在就是在停尸间门外给你打的电话。”   我用力握了握,脑子空白好几秒。   “怎么会这样,确定是自杀吗,是怎么……”我实在有些难以用平时工作的那些术语去询问石头儿的死因,他怎么会突然自杀。   “我大概看了下,应该是自杀,用枪……近距离打在太阳穴上了。”李修齐的声音听着还算平静。   我不知道要问什么,脑子里假想一下那个用枪自杀的场面,一定很血腥,我的法医经验可以确定这点。   实在是难以想象,当了一辈子警察的石头儿,竟然会自杀。   “尸检开始了吗?”我好半天后,才问出了这么一句。   “还没,在等石头儿的老伴赶过来,准确说是前妻,我也是刚知道,石头儿几个月前偷偷和老伴离婚了。”李修齐的语速很慢。   又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很快,一个念头在我心里强烈的冒出来,“我马上去局里申请一下。尽快赶过去,余昊知道了吗?他也在奉天。”   “我准备跟你说完,就告诉他。”   我吸吸?子,“那好,我回头再跟他联系,咱们一会儿在通电话。”   “……好。”   我走回卧室的时候,曾念已经起来坐在床边了。   我把情况跟他说了,曾念皱眉拉住我的手,表情也很沉重。   “我准备尽快赶过去,看看能帮上什么忙,石头儿家里情况有些特别,他……”我忽然就说不下去了。眼泪挤满了眼眶,差点掉下来。   我最近看了好多怀孕方面的资料,说是女人这时候会比平时格外敏感,我大概就是,眼泪来得这么快。   曾念抬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小腹,没反对我的决定,他说要陪我一起过去。   “不用,余昊正好也在奉天,我可以跟他一起过去,你放心,我身体不是检查过都很好吗,你不用担心我。”我不想曾念为了我耽误自己的事。   曾念也没坚持。但是一定要送我去市局。   坐在暖风充足的车里,我却觉得后背一直发凉,也不想说话,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是呆呆看着车外的行人和车辆。   新的一天开始,大家都按部就班继续生活,可也有些人再也没了继续的机会。   到了市局,曾念在车里等我,我赶着去见领导,在路上响起来,是余昊打来的,他已经从李修齐那里知道了噩耗。   我们两个都没多说什么。我让他等我去请示领导以后再说接下来的安排。   石头儿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领导那里,也很痛快的答应了我的请假,还说需要这边协助什么一定要告诉他。   我出来时,余昊已经在外面等着我了。   从奉天赶往石头儿所在的城市,路程不算太远,开车全程高速三个小时就能到。   “你身体,行吗?”余昊有些担心的问我。   “没事,我自己心里有数,走吧。”   见到曾念时,左华军和那辆宝马车也都在,曾念让我和余昊坐他的车过去,左华军会跟着我们,有什么事人多点也方便。   我知道他的心意,没反对,和余昊坐上车出发了。   心情随着接近要去的地方,愈发沉重起来,余昊一路上都不说话,我看到他几次抬手去抹自己的眼角。   直到车子下了高速,开进市区的时候,余昊在终于讲了一句话。   他问我,“你相信那老头,会自杀吗?”   我摇摇头看着余昊,张不开嘴说出不相信这三个字。   下车的时候,左华军走到我身边嘱咐我,“自己小心点,有事叫我。”   看着他关切的神情,我点点头,对着他笑了一下。   左华军意外的看着我的笑,也对我笑了笑。   我和余昊在这边的尸检中心见到了李修齐,他一身户外迷彩服的打扮过来接我们,看上去像是要出门。   “本来打算自驾出去的,直接去看看他吗?”李修齐似乎看出我的心思,解释了自己的打扮,问我和余昊。   “方便的话最好了。”我回答他。   李修齐看着我,我想他明白我的意思,作为法医,我想亲眼确认一下石头儿的死因。   “他怎么会有枪,查到了吗?”余昊问李修齐。   “还没,已经去查了,先看看人吧,这边走……”李修齐的神色比我和余昊都要沉稳许多,一时间从他脸上看不出太多悲伤之类的情绪。   甚至就是一副过去还做法医的时候,工作起来时的神情。   这边的法医同事和李修齐很熟悉,听他介绍完我和余昊身份后,带着我们一起进了解剖室,解剖还没正式开始。   我深呼吸好几次才换好衣服准备进去,可人才到门口,血腥气味就扑?而来,新鲜的味道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   我捂住戴了口罩的嘴,大家都看着我。   “左法医,怀孕了。”我听见余昊在对李修齐解释我为何会这么大反应。   李修齐好几秒没说话,盯着我看。   我最后留在了解剖室外面,余昊说会拍照片发给我看,我也只好同意,去卫生间呕了一阵才回到解剖室外等着。   上很快收到了余昊发来的照片,是石头儿头部的特写。   看着太阳穴上的枪口,我的手有点抖,尽管枪伤在日常工作里并不多见,可我还是凭着照片知道,这样的近距离射杀创口。的确符合用枪自杀的创口形态。   微信也接着发过来,“手上有火药残留,现场也没发现其他人的痕迹,他们都说是自杀没错,基本可以排除他杀。”   真的是自杀,事实证据摆在面前,可我内心依旧不愿接受这个,我没办法相信石头儿那样的乐观的人,会选择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毫无预兆这么做。   一个小时后,余昊和李修齐从解剖室里走了出来。   余昊出来就靠在墙上,一句话不说。   李修齐也低头站在那儿,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着我走过来,“本来以为你会跟他们一起解剖……恭喜了,也替石头儿说一句,他知道的话也会很高兴的,可惜他没听到。”   我眼睛红了,强忍住眼泪。   一个慢慢走过来的老妇人,打断了我们几个的沉默。   “她就是石头儿的前妻。”李修齐跟我和余昊说完,迎了上去,我们也跟着他一起走过去。   石头儿的前妻看起来年纪和我妈差不多,保养的很好,脸上也没我想象的悲痛不已,她和李修齐应该挺熟悉,一直看着他说话。   内容就是说了一下法医那边的判断,她听完没说话,眼神有些迟缓的朝我和余昊看过来。   我忽然发觉哪里不大对劲,可是不方便马上问出口,就只好走上去安慰了她几句。   等李修齐扶着她送走再回来时,我才问他,怎么没看见子女过来,都离得很远吗。   余昊没出声,看看李修齐。   “石头儿没有孩子的,年轻时有过一个女孩,后来死了,就再也没要过孩子。”李修齐回答了我的疑问。   这又是一个意外消息,我还从来不知道石头儿这些家事,实在是没想到。心里的难受,更多了许多。   “什么时候能去现场,我想去看现场。”余昊的面瘫脸重新上线,在我难过低头的时候,开口问李修齐。   “现在就去吧,我也要去再看看。”李修齐回答。   石头儿的办公室,在公安大学的三楼最靠里的地方,门口拦着警戒线,有人守在那儿。   我们上楼的时候,看见不少学生围在楼下,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枪声会让消息很快散开,我看了看那些学生的脸色,大部分都很严肃,有两个明显能看出来难过的样子,可能是石头儿教过的学生。   我们三个人穿好鞋套,走进了现场。   李修齐忽然停下来回头看我,“有血迹,你行吗?”   其实我已经敏感的问到了血腥味儿,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没什么反应。   “目前没事。”   我想这也许是石头儿很希望我能看到他最后待过的地方,我自己也有强烈的愿望。所以暂时克制了生理反应吧。   石头儿的办公室里靠墙一排书柜,里面摆满了一排排书籍,一张普通的办工作摆在旁边,办工桌后的椅子旁边,有一大片血迹。   书柜里那些书上面,也喷溅了好多血点。   “坐在椅子上开枪的,方向冲这边。”李修齐和我说明现场情况,我尽量不去看那些血迹,四下看着这个我从没来过的地方。   那个教会我很多东西的可爱老头儿,就是在这里走完了最后一程,在那把椅子上对着自己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枪响,在我耳朵里响起。   “阿姨说,他们的房子离婚后给了他,石头儿最近都住在一个租的房子里,那种年轻人会选择的时尚公寓,拎包就可以入住那种。”李修齐看着正在拉开办工作抽屉的余昊,说着。   余昊没反应,戴着手套很小心的拉开抽屉,看着里面的每一样物品。   我也走过去看。   “这是房卡吧。”余昊拿起一张房卡,仔细看着。   李修齐接过去看看,“应该是。”   我看着房卡,石头儿应该在去滇越之前就已经住在这儿了,可他那时候一点都没让我们觉察出什么,我们太粗心了,还是老头儿掩饰的太好。   我吸吸?子,压了压有点出现的不舒服感觉。   “去那儿看看吧。”余昊跟李修齐说。   我们离开了现场,开车到了石头儿最后住的时尚公寓,房卡就是他房间的。   打开门,是一个大约四十平米的房间,很干净整洁,不大像有人常住的样子,开放式厨房那边也没做饭的痕迹,冰箱里出了几瓶啤酒之外,只有两个看上去已经很不新鲜的苹果。   我本以为石头儿在过着舒坦平静的退休生活,没想到会看见他生活的地方是这样。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凄凉,可给人的感觉比凄凉还要更加让人唏嘘。   床边的柜子上,摆着一个闹钟,还有一格相框,我走过去拿起相框看,里面放着一张有些泛黄的旧照片。   能看出是年轻时的石头儿,他的头歪着,抵在旁边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头顶,小女孩大笑着,能看见她的门牙都掉了,应该正是换牙的年纪。   换牙的孩子会多大……看照片里小女孩的个头,应该是八九岁那么大,这应该就是李修齐说的,石头儿后来死了的那个女儿。   床头摆着这样的合照。我想想石头儿每天睡觉之前,起床之后都会看看这张照片的场面,眼睛里涌起大片的水雾,还是掉眼泪了。   我偷偷擦了眼泪。   余昊和李修齐,分别在房间里仔细检查着每个地方。   “这有部……”余昊从卫生间喊了一声,很快拿着一个走出来。   我和李修齐都围过去。   是很普通的那种老人机,开机之后,没有打进来的通话记录,只有几个打出去的号码。   仔细看看这些号码,我抬头看看他们两个,“都是用一个号码。”   李修齐看着上的那些号码,拿出自己的,按了同样的号码,打了出去。   他开了免提,我很快听到“您拨打的是空号”的系统提示音。   “空号?”余昊念叨着,自己也拨了一遍,也是同样的提示音。   我盯着那一串号码看,13019930-225。   石头儿干嘛反复打用一个是空号的号码呢,看通话记录的时间,前后持续了一个多月,究竟要打给谁呢。   而且这号码一看就不是正常号码的格式,石头儿难道看不出来吗?   他们两个继续在屋子里检查,我去看了厨房那边,随手动了一个放在灶台上的桶装方便时,看到了压在方便面底下的一张彩票。   拿起来一看,我眯了眯眼睛,喊他们两个。   彩票上打着五注号码,一堆数字初看没什么特别的,可是仔细看的话……   余昊最先说话,他点了点票面上的几个数字,“你们看……09,19,03,02,25……”   一阵安静后,李修齐举着找到的那个老人机。上面显示着那个空号,“如果这个号码是石头儿打出去的,这张彩票也是他去买的选的号码的话……”   他看看我,看看余昊。   “数字在重合。”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余昊点头,认可李修齐的说法。   数字重合了,意味着什么……   “李哥,我要疯了!不管证据怎么摆在那儿,我就是没办法相信,相信老头儿……是自杀,这里面就是不对劲啊,对不对,你们也都是这么想的。左法医?”余昊终于声音悲凉的喊了起来,抬手使劲撸~着他的平头。   李修齐没什么表情,继续看着那张彩票。   余昊期待的看着我,想从我这儿得到跟他一样的看法。   作为法医,我心里清楚石头儿的确就是自杀没错,可是作为一个跟他朝夕相处工作过的后辈,我也不愿相信自杀是真的。   “别说外行的傻话,自杀没有疑问,可为什么会这么做,是我们需要弄明白的……我觉得石头儿就是这个意思,他是希望我们去弄清楚这些的。”李修齐淡淡的说完,把彩票和老人机。都封禁进了证物袋里。   转身继续去检查屋子里的其他地方。   余昊使劲吸了吸?子,没说话也去继续了。   我们再没在屋子里发现什么更有用的东西,离开公寓的时候,李修齐在车上一直反复看着老人机和那张彩票。   我在一边看着他,他目光很平静,甚至静的有些让我觉得陌生,修长的捏着证物袋里的彩票,看了好久都没移开过。   我心里很焦灼,可是又怕打断他的沉思,不敢开口说话,就一直看着他。   “晚上一起去喝酒吧。”   好半天之后,李修齐突然说了一句。说着抬头看我一下,嘴角弯了弯,“你就不能喝了,愿意的话可以一起坐坐。”   我舔了下嘴唇,“好。”   余昊也闷声应了一句,同意这个建议。   要是我也能喝酒就好了,这时候大概的确需要点外在的东西让自己暂时麻痹一下,把胸口憋着的那些悲伤不解的压抑都散出去。   散出去了,才能冷静下来去看待眼前的事情,才能找出真相。   见到左华军的时候,他担心的一直观察着我的脸色,我跟他说让他先去酒店休息,我和同事要去酒吧坐坐时,他马上脸色一变。   “你还是别去那种地方了吧,那里空气不好,你不会想喝酒吧,绝对不行的啊,对……不好的,不行啊!”左华军着急的说着,眼睛盯着我的小腹。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很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觉得……他是真的在关心我。   迟到了二十几年的关心。   “我知道不能喝酒,就是去坐坐。有话要说,不会呆很久的,你……放心。”   左华军听着我的回答,神色缓和下来,像是松了口气。   去酒吧的路上,我给曾念打了电话,说了下这边的情况,但是没说要去酒吧的事。   他听我讲完,没多说也没问什么,只是嘱咐我一定注意身体,需要他的话他随时可以过来陪着我。   “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可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你身上现在可是我的全部身家……你和孩子,你要照顾好,知道吗?”曾念轻声说着。   我心里暖暖的,“知道,放心吧,我会替你看好你儿子。”   我的声音不大,但车里的人也都能听清,开车的李修齐听完我这句,转头瞥了我一眼。   “你也注意休息,我挂了。”   我结束通话,车里继续安静下来,坐在后排的余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迅速扫了眼李修齐,他似乎又瘦了不少,除了刚才瞥我的那一下,几乎都一直在目视前方。我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到了酒吧,李修齐选的是一家不太像酒吧的地方,没那么多人,空气也流通很好,空间也不算小,我们进去坐下,他们点了喝的酒,给我要了橙汁。   我闻了闻,这里没有烟味儿。我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反应,看来挑地方的时候,有人很用心思。   我忽然觉得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楚的感觉,有点不敢跟李修齐对视了。   他对我做过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他那时绝望无助的眼神,都从我脑子里蹦了出来。   喝了半瓶酒之后,余昊看着我们两个,绷着脸开口说,“咱们说说已经知道的线索吧……”   李修齐自己慢悠悠又喝了一口酒,握着酒瓶。盯着瓶子里的琥珀色液体,“1993年,石头儿在那一年发生过什么,我觉得是个突破口。”   93年,石头儿发生过什么……我听着他的话,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93年,石头儿那时候破了一个案子,听说他就是那个案子成名的,后来就一直很顺利,会和……那个案子有关吗?”我没多想,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李修齐眯了眯眼睛看着我,“你怎么知道那么老的案子。”   “我来之前正好在整理法医那边的一些旧档案。正好刚看过石头儿当年那个案子的尸检报告,因为他的原因,就仔细看了看,所以一下子想到了。”我回答他。   “案子具体时间,你还记得吗?”李修齐继续问我。   我想了想,心里咯噔一下,把手里的杯子重重放到桌子上,“1993年2月25号,案子发生的日期。”   余昊和李修齐对视一下。   案发的时间,和老人机上那个空号码,和彩票上的一些数字,重合了。   “会不会。是石头儿故意留下的那些痕迹,他知道我们在他出事后会过来,一定会查,故意留下的……我就说,老头儿不会自杀,这里面有问题!”余昊激动起来,大声说着。   李修齐一仰头,喝净了酒瓶里剩下的酒。    123 另外一种死刑(002)重现,现场   清晨,我在闹钟响过三遍之后,才费劲的睁开了眼睛,怀孕以后的嗜睡让我总是觉得不够睡,哪怕心里面全是心事也会倒头就睡,睡了就不想再起来。   看了才发现,有一条余昊发过来的微信,是早上七点多发的,内容是告诉我,他和李修齐今天上午去想办法调石头儿93年那个案子的资料,让我多休息等他们的电话。   我和左华军一起在酒店吃了早饭,他看我心事重重的样子,就问了下石头儿的事情。   “虽然就是自杀,可我们都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正准备调查呢……”我没和左华军细说。但也没对他隐瞒我们的想法。   “那就得在这边多呆几天了吧,你行吗?”左华军其实并不太关心石头儿自杀这个疑点重重的事情,他是担心我。   “应该是,至少要办好后事才能走。”   吃晚饭,我给余昊发了微信,问他们那边进展的如何,余昊很快就把电话打了过来,他说公安大学那边刚联系过他。说是今早收到了一份寄给石头儿的快递,让我去拿一下看看是什么。   酒店就在公安大学附近,我和左华军很快就过去了。   寄给石头儿的快递是个文件袋,我没打开看里面究竟是什么,却被快递上贴着的单子吸引住了。   网购快递对现代人来说已经成了生活里几乎人人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大多时候寄件人那里不会写特别具体的地址,通常都是寄件人名字和联系电话最重要。   可寄给石头儿这份快递单子上,寄件人那里的地址实在写得太详细了点——d市市北城中村金茂大厦顶楼板式简易房,中间红门那户,窗户当着白色纱帘。   寄件人姓名上,写着姚海平,联系电话……我把快递拿近些仔细看。联系电话居然是13019930225。   我心里紧张起来,确认没看错号码后,马上就想给李修齐打电话说这个情况,可拿起才想起来,他在我这里留的号码打不通了。   只能联系余昊了。   我和余昊说完快递的情况,电话那头听到了李修齐的声音,“你打开看里面是什么了吗?”   “没有,我现在就看,等一下。”我说着,动手拆开了快递。   快递里面只有一张装在密封袋里的七寸照片。   我看着照片,“只有一张照片。封在密封袋里,照片上看起来是一个屋子的内部,看家具和室内感觉,很简陋,也不大像现在一般人家里的样子。”   李修齐让我把照片拍一下发过来,还有快递上那个寄件人的地址。   我按他说的发完,拿着快递皱紧眉头,没想明白这个叫姚海平的人,寄给石头儿一张这样的照片是因为什么,还留着那个打过去是空号的号码。   还有不太符合常理的那个过于详细的地址……   “我想去个地方,跟我一起去吧。”我对左华军说。   四十分钟后。几经打听周折,左华军总算把白色宝马车开到了市北城中村,停在了对面马路边上。   这里是城市急剧发展后形成的一片特殊区域,除了主路之外,到处都是朝向不一的各种建筑物,被一条条小巷子间隔开来,从最外面看过去,很有动画片里那种虚幻的感觉。   看上去就让人心生黑暗。   左华军警惕的往车外看着,“这地方看着就很不安全,住的人一定也很杂,你别进去了。留在车里等我,我去看看那的地址住着什么人。”   他还是最担心我的安全。   “你跟我一起,应该没事,我也要进去看看,大白天的,再乱也不会乱到哪去吧,不用这么紧张,我怎么说也是警察。”我坚持要自己去看看那个地址,虽然明白左华军的担心。   左华军看看我,“过去我当警察那会儿,这种勒死的地方可没少去过……好吧,一起。”   我们一起下车,朝迷宫一般的城中村走去。   小巷子里三五不时就会有人来来往往走动着,看见我和左华军的出现,目光里都带着陌生的距离感,我想这里虽然很杂乱,可像我们这种陌生人,住在这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才会那么看着我们。   左华军第一次在我面前展露了他不为我所知的一面,我还分不清方向晕着的时候,他却很快找到了我们要去的金茂大厦。   可我看着眼前这座十层高的旧楼,实体和他那个挺有气势的名字,还真是不太符合。   金茂大厦没有电梯,我们要找的那个寄快递的详细地址是在顶楼,左华军担心我爬楼梯行不行,又说他自己上去。   我对他笑笑,“这里留我一个人,也不太安全吧,慢点爬没事的。”   我和左华军一点点爬上了楼顶,推开满是铁锈的大门,站在了金茂大厦的楼顶上。   楼顶上的冷风呼呼吹着,比在下面巷子里要大了好多,我拢着被风吹起来的刘海,楼顶堆着不少杂物,还有好几个空调的外挂机,往右手边一看,一排简易房出现在视线里。   那种常见于工地上的板式样板房,从左往右数了数……有七个门口。   地址上说是中间红门的那一户,窗户上还挂着白纱帘。   左华军抬手指了指,“是那个吧,最中间红门的。”   看来那个详细地址是真的。   我和左华军走到最中间那个红门口站住,这里很安静,大概这个时间住在里面的人都出去工作了。   左华军小声问我,“一会儿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跟着我,别乱动。”   有点嘱咐孩子的口吻,我看看他,嗯了一声。   左华军走在我前面,过去敲红门,连着敲了几遍,都没人开门也没人搭理我们。   左华军眼神警惕的四下看着,最后回头看看我。   我看着他小心的拉着门把手,往外一拉,门居然直接开了,没锁。   风吹进门里。不大的那个窗口上挂着的白纱帘,跟着风飘动起来,屋里依旧没有任何声响。   我走到门口,往里面看看,很?也看不大清楚什么。还有一股味道从里面飘出来。   我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起来,赶紧捂住嘴,又开始恶心想吐了。   “是血腥味儿,别进去。”我强压着恶心,对左华军说,然后拿出给余昊打电话。   “什么,你在那个金茂大厦楼顶呢!你怎么自己就过去了,万一有危险呢……你别动,我和李哥马上就到,等我们!”余昊听完我的电话,着急的叫了起来。   可他说自己和李修齐马上就到,他们也来这边了。   我强忍着打完电话,终于受不了的跑到楼顶一个角落,吐了起来,左华军紧张的站在我旁边,连着问我怎么样了。   我对他挥挥手,刚喘了口气,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余昊和李修齐一起跑上了楼顶,后面还跟着几个应该是当地警察的人。   他两先过来看了我,我摆手说自己没事,“里面有血腥味,你们快去看看吧。”   余昊先跑向了中间那个红门,李修齐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他像是想说什么,可是目光看了眼我身边的左华军,很快转身也奔着那个红门去了,没说任何话。   我一边用纸巾擦着嘴,一边看着李修齐他们进了那个红门的简易房里面,不知道里面究竟什么样,我闻到的血腥味很重。   难道是寄快递给石头儿的那个姚海平,在屋子里出事了?   过了十分钟后,余昊从里面走了出来,走过来告诉我,简易房里没发现人,死人活人都没有,但是屋里的地面上,有大量的血迹。   “李哥看了说,那个量的出血,是人的话应该已经死了。”余昊叉腰对我说着,目光朝楼顶周围看着。   “那屋子里面,是不是跟快递里那张照片,一样啊?”左华军突然开口,问余昊。   余昊有些意外的看着左华军,再看看我,点点头,“我都忘说了,里面和那张照片应该是一个地方,就是在这简易房里拍的。”   李修齐这时也从简易房里走了出来,他没朝我们这边过来。而是一个人绕着这排简易房外面转了起来。   “我过去看看。”余昊说着。朝李修齐走了过去。   我远远看着李修齐的背影,记得石头儿跟我聊起过,说李修齐其实更应该当个一线刑警的,他天生似乎就对罪恶有着格外敏锐的触觉。   谁会想到,他会选择离开警察这个职业。离开之后,又因为石头儿的奇怪自杀,重新又开始触碰那些带着血腥的事情了。   他会不会有一天,重新回来呢……我看着他的背影,竟然冒出这个想法。   我有些出神的正想着,李修齐已经朝我走了过来,走到离我两步远的地方了我才觉察到。   他目光淡然的看着我,“还难受吗?”   “好多了,有什么发现吗?”我不大习惯他这么看着我,赶紧问起了现场的情况。   李修齐把手插进裤兜里,侧头看着金茂大厦周围那些建的横七竖八的楼房,好多私接的电线像蜘蛛网一样围绕在半空里,让这个地方平添了几分落魄颓败的感觉。   一个警察从红门里跑出来,到了余昊身边说了什么,余昊听完看着李修齐说,“去查那个姚海平的人来消息了,说他在本市一家快递公司上班,但是就上了三天班就消失了,再没出现过。”   “上了三天……”李修齐看着余昊。   “从昨天往前推,上了三天,第一天就是寄快递那个时候。”余昊接着说。   李修齐听完,沉?看着红门的方向。   人不见了,住处又出现足以致人死亡的血迹……一切似乎都意味着,寄快递给石头儿的这个姚海平,是真的出事了。   等法医和现场勘查人员都赶到简易房时,我和李修齐一起下了楼,余昊留下来继续跟着,左华军小心的紧跟着我。   走回到停车的地方,左华军说去抽根烟没上车,我和李修齐坐在车里,我问他去调石头儿93年办的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都是余昊出头办的,我毕竟现在不是内部人员了,档案看到了,93年那个案子是一起凶杀案,?吃?那种。”李修齐揉着眉心,跟我说着。   我看着他,“这些我知道,法医那边的档案里简单说了,那个案子有什么问题吗?”   李修齐放下手,目光看着车窗外。有两个穿的很破旧的半大孩子正从车外经过,好奇地一直看着车,还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当时案子用了不到72小时就破案了,抓到了凶手,石头儿亲自抓的人。被杀的和杀人的,当年都是干拉皮条的,是两伙控制小姐的主要头目,很不合,九十年代初有段时间地下性~交易很泛滥,也很赚钱,凶手的口供承认,他是因为和死者争夺利益才起了冲突,酒后起了杀心,把对方用刀捅死在了住处。”   我也回忆着自己看档案时知道的情况,尸体后来是在一个水库里发现的,死者被装在一个行李箱里沉在了水库里,是石头儿发现重要线索找到了尸体,进而锁定了嫌疑人,也就是后来的凶手。   “当时这个案子破了,老百姓都在议论说,这是狗咬狗两败俱伤的案子,死的和杀人的都不是好人。”李修齐说完这句,无声的笑了起来。   “为什么线索都指向了这个案子呢,这案子不是很简单吗,已经结案了。”我苦苦思索也没想明白。   李修齐目光幽深的打量着我,我看到他的视线最后停在了我的肚子上,不由得心里一晃。   “那个凶手,后来判了死缓,没其他变化的话,他在监狱里表现良好,死缓后又变成无期徒刑,监狱那边来的消息是,他一路减刑。今年应该就刑满释放了。”   我意外的听完李修齐的话,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93年到现在,二十三年过去了。   那样的情节在当年,不应该是判死刑的吗。   “为什么没判死刑,还需要了解,那个凶手叫孙海林,我在等他有没有已经刑满释放的确认消息,他服刑的监狱在外地。”李修齐又一次看透了我的心思。   如果这个孙海林已经刑满释放了的话……那他会和石头儿的自杀有关系,我盯着李修齐,看见他对着我点了点头。   “楼顶那个简易房里的摆设。几乎和案卷里当年案子的案发现场,是完全一样的。”   “什么,一样的……”我意外的看着李修齐。   车里突然响起来电铃音,李修齐的电话响了。   他接电话的时候,我努力在自己脑子里把乱糟糟的线索联系在一起试图搞清楚这些联系究竟想要说明什么,这些又和石头儿的突然自杀有着怎样的关联。   那个即将刑满释放,或者已经刑满释放的凶手孙海林……如果石头儿死于他杀的话,我们可以顺理成章怀疑他报复杀人,可问题是,石头儿的确是自杀的。   李修齐放下看着我,“寄快递的姚海平。身份信息都是假的,查无此人。”   我心里往下一沉,这不是好消息。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结婚日子确定了吧。”李修齐忽然就问起了我的事情。   我楞了一下,“我生日那天,也是他生日,在海岛举行仪式,请柬本来这几天就会寄给你们,没想到出了这事……”   李修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却很冷。   “你们的生日……我去不了了,那时候会去旅行,提前祝贺一下吧。祝你们一家三口幸福美满。”   我有点困难的开口说了句谢谢。   挺想问问他要去哪儿旅行,可是没问出口,觉得不该去问这些,尽管心里很希望知道。   车里一阵静?。   “葬礼定在后天早上,这两天我们几个人得分开忙活了,我负责葬礼那边,查真相的事情就交给你和余昊了,我现在的身份不方便介入太多。”李修齐看着车外走回来的左华军,对我说道。   “好。”   石头儿葬礼举行的这天,曾念从奉天赶了过来。   来送别的人出乎我意料的多,有石头儿过去的同事,朋友,还有公安大学的同事学生,里里外外的人挤满了告别大厅,还有很多人都进不去,只能站在外面。   只有家属答礼那个位置上,人迹寥寥,除了已经离婚的前妻之外,就只有李修齐。   他担起了相当于儿子的身份。   按着风俗我怀孕是不方便送石头儿最后一程的,曾念倒是没说什么,可我还是在左华军和石头儿前妻的坚持下,最后没到现场送最后一程。   曾念替我擦了脸上的眼泪。“我去替你送他,你放心,他会理解的。”   我坐在车里,遥目送了石头儿最后一程,曾念用微信随时告诉我仪式的进程,看到他发消息说已经送进去火化的时候,我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在车里大哭起来。   我没忍住,最后还是下车,走到了告别大厅外面,想以这样的方式和石头儿做个告别。   来参加葬礼的人一点点走了出来,人们脸色都很悲伤沉重,很多干了一辈子警察的硬汉,都在抹着眼泪。   我想很多人和我一样,都不愿相信石头儿最后是以自杀这样的残酷方式,告别了我们。可现实就在眼前,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改变。   余昊和李修齐他们都没出来,曾念也没有。   我的目光,被告别大厅里走出来的一个人,吸引住了。   这是个在人群里很显眼的女人,目测年纪应该在四十多岁,穿着一身精致的?色裙子。高跟鞋,头上包着?色暗花的丝巾,脸部被?色的墨镜遮挡住了大半。   可以就能看得出,她保养的很好的细致皮肤,和秀美端庄的五官,年轻时一定是个美女,现在看上去也是风姿犹存的感觉。   她和石头儿是什么关系呢。   看上去不像是我们的同行,也许是其他朋友或者老同学吧,我一边猜想着,一边看着这个女人从我身边走过去,脸上的泪痕很是明显。   “老石和老伴离婚了你们知道吗。这岁数了怎么还走了这一步呢……”   “这出事,不会跟离婚有关吧,唉,老石这人啊……”   “我觉着,当年那孩子出事以后,其实老石的家就散了,可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他们才……人啊,不容易啊活一辈子,尤其干咱们这行的。”   有几个头发已经灰白的老头,边走边说着。每个人都很感慨。   走在这几位前面的那个漂亮女人,应该也听到这些话,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这几个人,嘴角绷得紧紧地,给人一种很凶恶的感觉。   那几个人也发现自己被人这么看着了,也都朝漂亮女人看着。   “石警官,是个好人!”漂亮女人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声音不小,周围经过的人都听得见。都看着她。   我也看着她,她似乎很尊重石头儿,听见别人这么议论他,很不满。   可她究竟是谁呢。   外面发生的这一幕,刚从里面走出来送人的李修齐,正好也看见了,我看到他站在远处,安静的看着这个漂亮女人。   漂亮女人说完,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目光无意之中朝我看了一眼,然后很快低下头用手里的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转身继续快步往外走了。   那几个议论了石头儿几句的老头,都有些尴尬的也继续往外走了,再没人说话交谈。   李修齐送走了几个领导打扮穿着制服的人之后,走到了我身边,“你不应该进来的,该避忌的还是要避忌,被老公看见了不太好。”   我抹了下眼泪,“他不介意的。刚才那个女人,是石头儿什么人?你知道吗。”   李修齐看了眼漂亮女人刚才离开的方向,“不清楚,在里面我也注意到她了,她最后遗体告别的时候,放了一只白玫瑰在遗像前面。”   一个不太好的假设在我心头冒起来,女人的一种直觉告诉我,这个漂亮的女人,一定和石头儿关系匪浅,难道……   李修齐咳了一声,对我说:“她还和石头儿前妻说了半天话,两个人一直哭着握着手,应该不是那种关系。”   我看着他,其实我也不相信石头儿会有这种绯闻之类的事情,可这个女人实在是挺奇怪的,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这两天你们调查得怎么样了?”李修齐问起我和余昊调查得事情,眼神瞄着告别厅的门口。   “余昊比对了当年案发现场和那个简易房里的一切,我们找出来几处不一样的地方,想等葬礼结束和你一起说一下呢。”我简单说了下我和余昊发现的问题。   李修齐点点头,“骨灰应该快出来了,我先进去,你自己注意……他出来了,我走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曾念一身全?打扮从告别厅里的走了出来,他很快就看到了我,嘴角绷紧的弧线,似乎更紧了一些。    124 另外一种死刑(003)病倒   曾念陪着我坐回了车里。   我看见他闭着眼睛揉着眉心,就问,“不舒服吗?”   曾念摇头睁开了眼睛,“昨晚看文件有点太晚了,没事的,你怎么样,我过来之前和医生联系了一下,她让我带你去检查一下。”   我嗯了一声,“不过还得过几天,我除了正常的那些不适应反应,其他没问题。”   曾念也嗯了一下,转头看着我,“外公回奉天了,我们的结婚请柬也发出去一部分了,你还记得距离结婚的日子还有多久吗?”   “记得,还有……二十天。”   曾念微微翘了翘唇角,“来的时候在车里无聊上网乱看了一阵,看见一个小孩子哭着审问他的父母,手里拿着爸妈的结婚照,他就问啊,为什么你们拍照没带着我呢,还都穿的那么漂亮……哈哈,爸爸就告诉他,因为拍这张照片的时候,还没有你啊。”   他一边讲,一边抓住我的手紧紧握住。   “我们以后也会被小家伙这么问吧,想想就好玩,不过我们可以告诉他,他也跟着我们拍了照片的,只不过他是在妈妈的肚子里……”   曾念对孩子的期待,毫不掩饰的挂在脸上。   我吸吸?子,低头瞧瞧自己还是平坦一片的小腹,“咱们在这种地方说这些……”本来想说不太好,可我最后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我不忌讳这些,每个人都要走最后一程的地方,说起一个小生命即将到来的事情,不好吗?”曾念抬手,在我的小腹上摸了摸。   “石头儿,没有孩子……”我不知怎的。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说完就感觉刚刚离开一下的悲伤,又回来了。   车里沉默几秒,曾念拍拍我的手背,“李法医把自己当他的儿子,做了很多,石头儿应该没什么遗憾,别太难过了。”   我点头,可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曾念送我回了酒店,短暂休息了一下就赶着回了奉天,临走他和我吻了好久,放开我的时候,眼里神色炽热的盯了我半天。   “一定照顾好自己。还有他……”曾念的手停在我的小腹上。   “知道。”   ……   傍晚的时候,李修齐才和余昊一起到了我住的宾馆。   他们两个都有些疲惫,去左华军的房间洗了热水澡之后,才到了我的房间一起吃饭,左华军也跟着一起。   大家胃口都不算好,简单吃了之后,准备开始说调查石头儿的事情。   “你们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李修齐翻看着桌上摆开的一大堆资料图片,问道。   余昊把93年那个案子的现场照片和简易房里拍的照片挑出来,摆在一起,用手指点着说,“李哥你看……”   李修齐往前探身,仔细看着。   左华军拿了杯热牛奶给我,自己也坐到沙发上。跟着一起看这些照片。   我喝了一口牛奶,看着左华军认真的神情,忽然很好奇一件事情,我有点想知道,当年他还年轻还是警察的时候,办案子时会是什么样子。   这样的讨论案情的场面,他在心里也许怀念过吧。   李修齐举起简易房现场拍的照片,有些微眯起眼睛,“你们是发现,当年案件的证物和简易房里发现的不一样,当年是男人穿的皮鞋,简易房里是一双女人穿的皮靴,是吗?”   “对。这是一点,还有这个,当年案发现场的证物里是没有这个的,可是简易房里在窗帘后面找到了这个。”余昊又拿起另外两张照片,继续说。   李修齐看着,“当年死者的尸体是在水库里发现的,是石头儿发现线索找到的,凶手孙海林据说很爱钓鱼,他后来承认因为经常去那个水库钓鱼很熟悉地形,所以才选了那里跑尸……这个钓鱼竿,当年价格不菲啊。”   我和余昊发现鱼竿这个没同时存在于当年案发现场和现在简易房的物件后,一直没想明白,既然是有人故意在金茂大厦顶楼的简易房里重现了当初的案发现场,那为什么会出现这个不同呢。   疏忽……感觉不太像。   安静的房间里,突然有人打了个喷嚏。大家的目光都看着打喷嚏的人。   李修齐拿了张纸巾擦着?子,眼神看着我,“我感冒了,今晚就说到这儿吧,明天再继续,我想再去那个简易房看看。”   等李修齐和余昊离开我的房间后,左华军关上房门,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这个李法医还挺细心地,他一定是怕自己感冒传染到你,才这么快就走了吧。”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恍然意识到是这样,心头不禁一滞。   第二天一早,外面就开始飘着小雪,气温也降了不少,左华军过来敲我门的时候,我也正准备去叫余昊他们。   余昊和李修齐也住在了我住的这家酒店,跟我们不在同一楼层。   可是过去敲门,半天也没人开门。   我给余昊打,他正好从电梯里出来走了过来。   余昊拿房卡开门,跟我和左华军说,李修齐发烧了,他刚才就是出去买药的。   “那他怎么不开门?”发烧还不至于开不了门吧,我隐约觉得情况不对。   果然,开门进屋就看到,李修齐穿着半袖t恤,侧身倒在床边上,没有任何反应,余昊和左华军赶紧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李修齐紧闭着眼睛,脸色很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怎么昏过去了,我走的时候还跟他说话了呢,就这么一会儿!”余昊喊了两声李修齐没得到回应,着急的说着。   左华军打电话叫了120,我也担心的看着李修齐,他还是没什么反应,脸上痛苦的表情好像更加重了,不知道他的身体这是怎么了。   送进医院的时候,李修齐醒了过来,他眼神半睁着看到了跟在担架旁边的我,嘴唇蠕动几下要说话,可很快就被抬进了急救室。   一番检查下来,医生出来告诉我们,病人是疲劳过多加上感冒发烧加重了病情,问题不大,但是必须要卧床休息。   “对了,他最近是不是身体状况就不算好?”医生问我们。   余昊和医生说了情况,医生说那最好让李修齐住院好好检查一下,别耽误了发现其他问题。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病成这样。   左华军担心医院病菌太多,问我是不是先去车里等着,这边的事情他会和余昊办好。我只好一个人回了车里等着。   可心思一直留在了医院里,不知道两个男人能不能办好,转念又自嘲的笑了起来,我这是操什么心呢?   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也不过就是……就是我的同事和朋友,我是不是,我不愿再想下去。   过了一个多小时后,左华军给我来了电话,说已经送李修齐到了病房,开始打点滴了,他好多了,只是高烧没退,到了病房就睡着了。   我心里松快了一点,其实很想马上去病房亲眼看看,可最后只是跟左华军说了句辛苦。   左华军在电话那头笑起来,“不辛苦,余昊说他留下来陪着,我待会就下去了,你等着吧,可别进来,这里什么病人都有。”   “好,我就在车里等你。”我回答他。   外面的小雪,已经下得漫天飞扬了,我看着雪花落在车窗上,突然特别想白洋,就给她打了电话。   白洋听我说正在下雪,就无限怀念的念叨,她到了滇越以后就没见过下雪了,好想念北方的冬天,然后又问我在干嘛。   “我在车里,在医院里……”我和白洋说了最近发生的一切。   白洋很久都不说话,最后带着点难受的声音埋怨我没把石头儿出事的消息告诉她,还问我李修齐现在怎么样了。   “我没见到他,说是没什么大事了,住院休息几天。”   白洋唉声叹气,“人啊,就是活在无常里,永远不知道死亡什么时候就找上自己了……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别把我干儿子伤到了。”   我笑起来,“你怎么也觉得就是儿子呢,跟他一样。”   白洋顿了顿,又问我,“你怀孕的事儿,李法医知道了吗?”   我一怔,“知道了。”   “唉……”白洋有些欲言又止的口气,“算了,你结婚的日子快到了,你更得注意休息了,我和闫沉已经订好了机票,提前一天会直接到海岛那边的。”   听她说会和闫沉一起去参加我的婚礼,我马上想到了余昊。   难免在婚礼上遇到了,不知道白洋到时候看见换了发型的余昊,会怎么想。   可说起婚礼,我也想起李修齐跟我说的话,他不会去参加我的婚礼,他要去旅行,可他现在这身体状况,让我有些担心。   “闫沉最近和他哥联系吗,高秀华怎么样了?”我问白洋。   “联系了,高秀华还那样,医生说可能以后也都只能这样了,不过闫沉说,要是他妈就这样,倒也未尝不是好事,他会做那些傻事。也就是不想看到他妈后半辈子都在监狱里,现在就当她是用另一种方式服刑,偿还自己的罪过吧。”   我心里一阵唏嘘。   “对了,你知道你结婚定的日子和李法医出发去南极的日子撞上了吧,他不能去参加婚礼了。”白洋突然又说道。   南极,原来他是要去南极旅行,这么远。   “他说了不能参加婚礼,我倒是不知道他是要去南极。”我好半天才回答白洋,心里有些发堵。   他要去世界尽头的地方,要去多久,是为了忘记什么才选择那里的吗,我胡乱臆测起来,觉得车里的空气格外压气,就索性摇下了车窗,让冷风和雪花一起吹了进来。   脑子静了好多。   “闫沉说,他哥很爱到处走的,这次去那边……可能会留下来住很久,据说还打算在那边做点什么呢,就是在去南极出发之前登船的那个,叫什么来着……”白洋忘了名字。   “乌斯怀亚吧,去南极很多都在那儿准备登船。”我提醒白洋。   “对对,就是这地方,外国地方名字不好记,看来李法医是不打算再回来了。”白洋语气里,不无遗憾。   我吸了口外面进来的冷冽空气,不想让同样的遗憾情绪留在身体里太久。   注定会错过的东西,别想太多最好。   刚结束和白洋的通话,左华军就小跑着回来了,一坐进车里,他就皱眉把车窗摇了上来,“这么冷下着雪,你小心感冒了,你现在要是感冒可就麻烦了。”   我没说话,任凭他唠叨。   “李法医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太累了,我听他跟医生说,失眠很久了,每天都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怪不得一感冒就倒下了。”左华军小心开着车,和我说着李修齐的情况。   我侧头看着外面,“他不久之前,吐过血。”   左华军吃惊的看了我一眼,“是嘛,怎么搞的,看他身体底子应该不错,怎么这么严重。”   我无法跟左华军细说李修齐经历过的一切,也不愿说起,说起那些事情,想到他绝望看着我的那种眼神,我就怕自己的情绪会突然变了。   我还记得医生对我说过的话,如果我有一天怀孕了,那就是格外需要注意的时期。生理上的重要变化也许会影响到我的病情。   不能那样,我一直在提醒自己,知道怀孕之后,曾念虽然没明说,可我接过林海打来的电话,内容就是告诉我不要接着吃他开给我的那些药了,等我身体稳定了,他会用别的办法继续给我治疗。   出了石头儿的事情,我都差点忘了自己和林海约好的时间。   正想着,就像心灵感应一般,林海的电话就不期然得打了过来。   “听天气预报说,你现在呆的地方下雪了。”这是林海的开场白,语气依旧安静淡然,让你听了心里就不免随着放松起来。   看来他已经从曾念那里知道了我的情况,倒是不用我去解释说明了。   “抱歉忘记了通知你,事情发生的突然。”我还是先道了歉。   林海声音里带着笑意,“没事,还要多久回奉天?”   “不确定,还得几天吧。”我回答他。   林海略微沉默一下,“我想在婚礼之前和你见一次,希望你能安排点时间给我。”   我知道他的意思,“好,我回奉天了再联系你。”   “好……对了,修齐也跟你在一起是吧,他还好吗,我有段时间没见他了。”林海突然又问起了李修齐。   我看了一眼开车的左华军,想了一下才说,“他还好,听说他过段时间准备去远行,要去很久。”   左华军有些奇怪的转头看了我一眼。   “噢,我知道,之前和修齐通电话听他说了,是去南极吧,他早就说过要去的,这时候那边正好是夏季,是去南极的好时段。”林海轻松地回答着。   我眨眨眼睛,“可他现在身体状况不大好,你要是方便的话……你们是朋友,不用我多嘴。我就是告诉你他现在住院了。”   “住院了……”林海的声音,明显起了变化。   左华军再次扭头看我,眼神纳闷。   “很严重吗,我倒是可以过去看看他……这样,我今天就过去,到了再联系你,好吧。”林海那边有询问助理时间安排的声音,然后很快我就听到林海对我这么说。   “好,我等你。”   结束电话,左华军过了会儿才试探着问我,刚才电话是谁。   “我的医生,也是李法医的朋友。”我没把自己看心理医生的事直接告诉左华军。   他也没深问下去,但我知道他心里肯定很想问。只是碍于我们之间缓和的关系还不到那个地步,就忍住了没说而已。   林海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有一个傍晚了。   我回到酒店,抵抗不住生理上的困意,一直在睡,直到响了才醒过来。   外面的雪停了,下得很大,整个城市都白了。   我把医院地址告诉了林海,他准备直接去医院。   半个多小时后,林海又来了电话。   “修齐不在医院里,我打他是关机,你能联系上他吗?”   我意外的从床上坐起身子,李修齐没在医院。那他去哪了,余昊不是陪着他呢,怎么裴的这是,居然让他离开医院了。   我给余昊打电话。   余昊接了电话就问我,“你去医院了吗,知道了?”   我不大高兴的回答,“我没去医院,有朋友去医院看病人,才知道病人不在,你们去哪了?怎么能让他离开医院,还是下过雪这么冷的晚上。”   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有点不对劲。可已经说出去了。   余昊压低声音,“我管不住李哥啊,我们在金茂大厦这边呢,他下午醒了就非要出院来这边看看,我都拦了半天了,后来没办法只好跟着他一起来了。”   他们去了简易房,这么冷的天,他还发着烧,疯了吧,不想好了!我心里忽然冒起怒火,掀开被子下了床。   “我过去找你们。”只说了这一句,我就挂了电话。   再给林海打过去,“你到xx酒店来,接我一起去个地方吧,李修齐也在那儿。”   又是半个小时后,林海到了酒店,我在左华军不放心又不好拦着的难看脸色下,和林海一起出了酒店,准备去城中村那个金茂大厦。   “林医生路不熟的,又下了雪,还是我开车送你们吧!”左华军从酒店里追了出来。   林海看看他,对我说,“那就麻烦左叔一趟吧,我还真是不熟悉这边的路况。”   我当然也明白。   最后,还是左华军开车跟我们一起出发了。   雪后的路面很不好走,左华军一路小心慢行。等我们到了金茂大厦时,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   我给余昊又打了电话,他们还在。   往楼顶爬楼梯的时候,林海很细心的扶着我,并不多问什么。   到了红门的那间简易房,这时候其它几间里都有了灯光,楼顶有了烟火气。   可是好冷啊,我哆嗦着看了眼林海,“他在这儿呢。”我指了下简易房门口,门就一下子被人推开了。   李修齐从里面走了出来,我的视线从他苍白的脸色上下滑,停在了他手背上贴着的医用胶布上,我感觉他的手肿了。   “你怎么来了。”李修齐居然意外的笑了起来,看着林海直摇头。   余昊也从他身后跟了出来,看见我就耸耸肩膀,无奈的看着李修齐。   林海估计也没想到我领他找李修齐的地方,会是这样,但他没多问,只是过去和李修齐说话,我听见他问李修齐的身体怎么回事。   余昊朝我走过来,“法医那边来了消息,在这里发现的大量血液,居然不是人的,是猪血,靠!”   我看着余昊,“不是人血。那……姚海林没出事?”   “这不好说,但至少说明简易房里面没发生凶案,你这脸色冻得,快下去吧,别冻坏了!”余昊发觉到我脸色不好看,大声喊了起来。   李修齐的目光随着他的话音,朝我看了过来。   我没去看他,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刚想继续说话,忽然就觉得胃部哪里开始,往身体周围毫无预兆的开始刺痛起来。   很强烈的痛感,让我没忍住叫了起来,身体也条件反射的蜷了起来。差点坐在了地上,眼前渐渐发黑。   左华军一把扶住我,“怎么了!”   我说不出话回答他,痛的更加厉害起来,好像腰部也跟着疼了,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里疼了,全身都疼。   余昊也扶住我,“怎么了!”   我感觉头顶冒出冷汗,刚抬了抬头,就觉得头晕的不行,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最后残存的一丝意识里,我在心里紧张的问着自己,不会是肚子里的孩子有事吧。千万不要,不能……   好像又多了一双手抱住我的时候,我车里失去了意识,什么也不知道了。   ……   醒过来的时候,我废了好大力气才睁开眼睛,?息间能闻到医院的消毒味道,我是在医院里了。   发觉我睁开眼了,曾念的脸出现在我头顶,眼神里全是担心和焦虑的神色。   他的手摸上我的额头,“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年子,你能看见我吧,是我啊。你能说话吗?”   我尝试张了张嘴,声音不大但还是能说出话来。   “我怎么了,你怎么来了。”   曾念神色一缓,继续轻柔的摸着我的额头,挤出一点笑容,“你昏倒了,睡了一天了。”   我清醒了一些,马上精神一紧,看着他问,“我没事吧,孩子呢……”下意识想抬手去摸自己的小腹,可手被曾念轻轻压住了。   “孩子没事,你放心。”   我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床边还站着别人。   是李修齐,他站得有些远,也正在直直地看着我。   他的一侧脸颊上,怎么好像有……被人打过的痕迹,我正看着纳闷,门就一响,余昊和左华军一起走了进来,见我醒了都高兴地围到了床边。   他们说话的时候,我看见李修齐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等房间里暂时剩下余昊一个人的时候,我才问他,“李法医怎么了,我刚才看见他脸上……”   听我问起这个,余昊有些不自在的低了下头,“你看出来啦……你昏倒了送进医院后,曾念就赶过来了,他和李法医……好像动手了。”    125 另一种死刑(004)我来看你   曾念和李修齐,打起来了?   我看着余昊有些复杂的表情,“他们两个怎么了?”   余昊瞥了眼病房紧闭的房门,“还能为了什么,因为你吧……我看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完事了,李哥的脸已经就那样了。”   过了二十多分钟,曾念回到了病房,余昊就离开了。   曾念坐在床边,给我削着苹果,我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曾念,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你为了我和苗语跟人动手打架的事儿吗?”   曾念低头,专心致志的削皮,嘴角弯起来回答我,“记不清了,我为你跟别人打过架吗?”   我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他不会不记得的。   为了那次打架,他差点不能参加高考,怎么会忘了?   半天没见我继续往下说话,曾念这才抬起脸看看我,“怎么不说了……我记得的,高考之前,你和苗语被几个胡同串子给堵了,我和小添去救你们,我的额头和胳膊都挂彩了,小添比我还严重……你怎么想起这些了。”   他把削好的苹果切了一块,送到我嘴边,“医生让你多补充维生素,快点吃。”   我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慢慢嚼着,“我那天昏倒在楼顶上,是我身体的问题,跟别人都没关系的。”   曾念用纸巾擦着手指上的苹果汁,没看我。也没说话。   我知道他听得懂我的意思。   左华军推门进来,走到曾念身边跟他说,车子已经准备好了。   曾念这才看看我,“跟我回奉天吧,医生说你最好住院观察几天,我已经安排好了。”   现在就回奉天,我看了眼左华军,他却目光闪躲的回避开了。   “一定要现在就走吗?”我问曾念。   曾念把外衣给我拿过来,神色淡然的说医生说我可以坐车,他已经准备好了能让我全程躺着休息的保姆车。   都没和我商量就这么决定了,我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可是也明白曾念是太担心我才会这样。也就什么都没说。   可是我要离开,总要和余昊他们打个招呼,本来是一起调查石头儿自杀这件事的,我却突然要撤出来了。   “你和余昊,李法医他们说一下吧,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曾念把递给我。   左华军拿了一包零散东西先出去了,曾念也走到门外去接电话,病房里只剩我自己,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电话给李修齐先打了过去。   “喂。”他接听的很快。   “我马上要回奉天了,医生让我住院观察,跟你说一下。有需要我的随时电话联系……还有,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修齐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多注意休息,石头儿的事情我和余昊会继续查下去的,你问我和他有没有什么误会,怎么这么问?”   看来他们两个都打算装糊涂不想说了。   “余昊和我都说了……”我把余昊给出卖了。   李修齐似乎重重的呼吸了一下,“没什么,关心则乱的原因我能理解,也的确是因为我才让你又去了那个楼顶,我应该负责的,都还没机会跟你说对不起呢。”   说完。他轻声笑了一下。   “好了,真的没事,一路顺风吧。”李修齐很快接着说了这句。   “你也多注意身体,多休息。”   “好,谢谢关心。”李修齐先挂了电话。   我愣了几秒,又给余昊打电话,正和他说着话,曾念回来了,站在床边等着我。   回到奉天,我就被直接送去了医院的妇产科,住院观察。   医生说我现在最需要完全卧床休息,至少要一个星期,我一想要在床上呆上整整七天,就觉得那都不舒服,可是一想到这是为了肚子里的宝宝,也就很快没那么不得劲了。   左华军也把我妈接到了医院,我妈一见到我就开始唠叨埋怨,让我婚礼之前最好就这么在医院里呆着保胎才好。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也就??听她说没打断,我们母女难得如此平和的相处,我看得出左华军很是松了口气。   可是人躺着不能动,我的脑子却一直还在想石头儿自杀的事情,尤其晚上一切都?下去安静下来的时候。   住院的第二天中午,余昊给我来了电话,问了我身体情况后,他告诉我石头儿的事有了新进展,我催着他赶紧说。   余昊说,他和李修齐重新比对了93年石头儿办的那个凶杀案和金茂大厦楼顶简易房的现场,觉得是有人故弄玄虚,似乎在暗示当年的案子另有隐情。   而当年案子那个凶手,还没出狱,他的刑期要一个月之后才到,一开始怀疑他报复石头儿的可能性也不成立了。   “其实本来也觉得没有证据支持这点,石头儿的确是自杀的,我心里清楚,只是不愿接受。”余昊叹了口气。   是啊,自杀是确定无疑的,我们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自杀,为什么有人会给石头儿快递简易房里还原的当年案发现场照片,究竟什么人在暗处做着这一切?   目的又是什么?   “还有,昨天又有新快递寄给石头儿,这回是一张字条,让我们去当年捞到死者遗体的那个水库去,再打捞一遍,可是没说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哥提出一个假设,他说会不会是有人在通过这些想暗示,当年那个案子,有人是冤枉的,或者就是想告诉我们,石头儿当年办那个案子的时候……是有问题的。”   我听着余昊的话,心里也有和李修齐差不多的想法。   “那去捞了吗,水库里有什么?”   “跟这边警方说了,正在打捞,我就在水库这边呢……”余昊回答我。   “那李法医呢,跟你在一起吗,他身体怎么样了?”   有人过来和余昊说话,他说完才又跟我说,李修齐在医院打吊瓶呢,打完了也会赶过来,他好多了倒是。但余昊就是觉得他哪里不太对劲。   这话让我皱了眉头,“怎么觉得不对劲了?”   余昊似乎考虑了一下才语速很慢的对我说,“我也说不好,就是觉得李哥他……他好像最近记性变差了好多,好多我跟他刚说完的事情,他回头就不清楚了。”   “可能睡眠不好影响了记忆里吧,休息一段就好了。”我听余昊说完,倒是没那么紧张了,林海说了李修齐失眠的厉害,睡不好是真的会影响记忆力的。   “也许吧……还有,我发现李哥一个秘密……”余昊忽然又说。   “秘密,什么秘密……”   “你要是看见了肯定也觉得不对劲,我发现李哥在上经常打好多字,像是在记什么东西,我就好奇地问了一句,可他回答我说是把每天发生的事情都记下来,怕自己忘了……他说的可认真了,可我觉得他是在冷笑话逗我呢,但是过后又想想,就觉得不对劲了,你说他是不是……李哥,你这么快就过来了!先不说了,李哥来了。”   余昊挂了电话。   我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把余昊刚才的话重新想了一遍,那个所谓的秘密……就是李修齐记忆力很差,什么都记不住了。   他是得了什么很严重的病吗。   我正想着,曾念推门走了进来,他见我坐在床上就笑着皱起眉头,“又不听医生的,不是让你卧床休息吗。”   “刚才和余昊通电话来着,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今天不忙?”   曾念坐到我身边,凑过来在我额头亲了一下,“就这两个小时没事,抓紧过来看看你,石头儿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算是有吧。”我想着余昊刚才的话,还有点心思没转出来,和曾念说话也有点没那么集中精神。   曾念的手隔着被子,摸了摸我的肚子,“有事要和你商量。”   “什么事……”我问他。   “婚纱照的事情,咱们一直忙,本来打算这几天去拍了的,可是现在你身体这样,我想就别折腾了,等婚礼仪式结束以后,你情况稳定了我们再去拍,行吗?”曾念温柔的目光一刻不移的钉在我脸上。   我马上就回答他,“没问题,我本来也不太在乎这些形式的东西,要不咱们就等宝宝出生了带着他一起再拍吧,也省的将来跟小家伙解释了。”   我忽然就想到了曾念跟我说过的那个网上笑话,他也明白我的意思,我们两个看着彼此,会心的笑了起来。   他把我往怀里搂了搂,手指在我胳膊上轻轻点着,“离我们结婚的日子这么近,我的心怎么开始这么紧张呢,你紧张吗,年子?”   我把头靠在他的胸口,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我也紧张,我怕自己的身体到时候还不够好,医生要是不让我下床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在病房里举行婚礼吗?”   曾念笑出声儿来,“不会的,我问了医生,说也就这两天再检查一次,你应该就能出院了。”   “喔,那就好。”我听着他的回答,闭上了眼睛。   有人依靠的感觉,挺好的。   曾念刚离开没多久,余昊的电话又来了,他告诉我水库里真的捞上来的东西,还是和93年案子里装尸体那个旅行箱几乎一模一样的另外一个行李箱。   我心头一震。   余昊继续说,“打开看了,行李箱里面没有尸体,就是一些女人用的东西,一条质地挺差的裙子,款式挺暴露的那种,还有一套女人内衣,一个假发套,看着都不是现在流行的款式,主要的是……箱子里也有一双简易房里发现的女式靴子,就是这靴子底下贴着个名字和号码。”   “什么名字?”   余昊回答我,“王艳红,02号。”   我听着余昊的话,正在想着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时,李修齐的声音突然从余昊里传出来。   “还记得在殡仪馆,那个很漂亮的中年女人吗?”李修齐问我。   “记得。”   李修齐,“找了些当年办过那个案子的老警察打听,原来当年案子发生之前,死者和凶手因为一个当时很红的小姐打过好多次架,死者一直嚷着早晚要杀了凶手,那个女人好像一直跟死者关系更亲近一些。我找人去查那个女人了,总觉得她和93年的案子有关系,也许没有,我记错了什么也有可能……”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我说不出来是什么的感觉,让人听了心里莫名没找落的空了一下。   “你身体……”   “你身体……”   电话两头,我和李修齐几乎同时问了对方这句话,然后又都静了下来,没往下接着说。   几秒种后,还是我先开了口,我告诉李修齐我身体很好,然后又问他怎么样了,还失眠吗。   “林海都跟你说了?我也还好,我明天会回奉天一次,有时间的话就去医院看看你。”李修齐一下子就知道我是从林海那里知道他失眠的事情。   我想,他能说自己状态的人。也许现在只有林海这个他曾经的心理医生了。   “那好,我等你。”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在床上很认真的在护工帮忙下洗了脸,然后把头发扎起来,曾念早上给我送饭来的时候看见了,还问我今天怎么想起来注意形象了。   我被他问的一怔,“没什么,林海他们那些心理医生说的,不管需不需要出门,都要把自己收拾到随时能见人的程度,我是听医生的。”   曾念听我说完,饶有兴味的看着我,并没说什么。   等他看着我吃完早饭,放心的离开后,我才稍稍松了口气,可马上又有些茫然的问自己,我紧张什么呢。   我是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医院来看我的李修齐,会和曾念狭路相逢。   我现在挺怕这两个男人同时出现在我面前的场面。   时间一点点到了中午,吃完午饭,又慢慢到了傍晚,天色开始暗下来的时候,李修齐始终也没出现在我的病房里。   也许他没回来,或者晚上才到吧。   “左欣年,你在期待他出现吗,你不应该这样吧……”一个小小细细的声音在我耳边对我询问着,问得我一激灵。   今天晚上,曾念也没来医院,他来了电话说今晚要和客户吃饭,如果太晚就不过来了,让我早点睡觉。   送晚饭来的是左华军,带了我妈包的饺子和鸡汤。   我其实食欲不太好,可是看着左华军期待的眼神和跟我讲我妈费了多大劲用不太好使的手包饺子,就努力吃了不少。   等我吃完,左华军坐在床边看着我,像是有话要说。   “有什么事吗?”我索性直接问他。   护工已经出去了,左华军看看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无意中听见,董事长和曾念两个,在说那个李法医。”   曾念和外公舒添怎么会聊起李修齐呢,左华军的话让我心里满是疑惑。   左华军继续,“具体什么事我也没听见,我跟你说这事就是因为……唉,我是不是话多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左华军懊恼的打住了话头,反倒让我更觉得不踏实了,“都说了开头,就说完吧。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就是因为他们两个因为你吵起来还动了手,我才觉得自己的感觉没错,那个李法医,是不是也喜欢你?”左华军抓了抓头顶,低头问我。   看来,曾念和李修齐动手那次,左华军也看见了,也许还就在现场。   “为什么觉得李法医喜欢我?”   左华军低着头,没出声。   “你说啊……”我语气有点急了起来。   左华军抬起头看着我,“曾念问他来着,他自己说的,说喜欢你。只是认识你太晚了,曾念动手也就因为这句话吧……”   原来是这么动手的。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忽然觉得有点可笑,两个成熟男人怎么会像初中生一样这么问对方,还动了手。   “我挺担心的,曾念他那个人……我认识他日子也不短了,我知道他是什么性子,我就是想知道个实底……你跟那个李法医没什么吧,我看得出来,那个法医喜欢你是真的,眼神骗不了人,你没看见他跟曾念说喜欢你时的眼神……”左华军很担心的问我。眼神里全是忧虑的神情。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像是惧怕的意味。   我也低下头,语气缓缓地回答着,“我喜欢的人,从十七岁开始到现在二十八岁,一直就是他,是曾念。”   我说完,左华军微不可闻的发出了一个松了口气的声响。   可我的心,却变得沉了下来。   左华军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我想李修齐大概不会再过来了,即便来了应该也进不来了,医院晚上到时间就不允许探视了。   我没什么困意,可还是早早躺下了,闭着眼睛想让自己什么都不想,可越是这么想,脑子里越是往外蹦出各种事情和念头来。   翻来覆去不知道折腾到了几点,我还是不困,正想起来喝口水的时候,屏幕突然一亮,有电话打了进来。   我拿起,原来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   来电显示的号码,是李修齐。   他可能才到奉天吧,我犹豫几秒。接了电话,“喂,到奉天了。”   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先传了过来,几秒后李修齐才说话,“早就到了,你还没睡。”   “睡了,没睡着呢。”我回答他。   “你的房间,能看到医院对面的那座楼顶吗?就是挂着广告牌子那个,广告是的……能看见吗?”   我听着李修齐的话,目光朝窗外看去,好像我这里还真的能看见对面楼顶的广告牌子,我住进来时注意看过,但不知道记没记错,广告是什么没印象了。   他干嘛问这个呢。   “应该看得见你说的地方,怎么了,干嘛问这个。”我一边回答,一边小心的下了床,穿好鞋走到了窗口那里往外看着。   今晚月色很亮,窗口对面真的是挂着大广告牌子的楼顶,比住院部我住的楼层大概矮了三层,仔细看能看见那边的楼顶,离得实在是很近。   “我看见那个广告了。”我告诉李修齐。   足有半分钟的静?之后,我才听见李修齐说话。   “我也看见你了。”   我一愣,他从哪儿看到我了?难道。我把脸靠近窗户上的玻璃,往对面的楼顶看过去,只能看见巨大的广告牌在夜色下还亮着,上面的美女笑容清新甜美的举着,正看着我。   “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你。”   淡淡的笑声响起,“你不用看见我,是我想见你……好啦,见到了就好了,快去休息吧,我也回去了,余昊应该已经过来接我了。”   有那么一瞬,我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目光迅速在对面楼顶搜寻着,可是除了广告牌上的内容,我什么也看不清楚。   可我知道,李修齐一定就站在对面的楼顶上,他在远远地望着我,我房间里只开了床头的小灯,他能看得到我?   “你不是说,会来医院看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急急地赶在他挂断电话之前说了出去。   还是淡淡的笑声,“对啊,这不是看到了吗。快休息吧,抱歉这么晚还吵醒你,白天一直没时间……我挂了,晚安。”   电话真的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被挂断了。   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拿着还在努力往对面楼顶看着,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又一次响起来时,我吓了一跳赶紧低头看,是曾念发了微信过来,问我睡了吗?他才忙完,正在回家的路上。   我回复,“还没睡着。”   曾念马上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怎么还没睡。睡不着吗?”他问我,声音里带着疲惫,还打了个呵欠。   “晚上吃的太多了吧,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也有点困了,应该马上就能睡着了。”我收回刚刚还望着对面楼顶的目光,慢慢走回到了床上,坐下。   “那好,晚安,替我跟孩子也说一下,爸爸今天不能看他了。”曾念笑着对我说。   “好。”   重新躺回床上,我还真的就很快睡着了。只是睡的不够安稳,又开始做梦了。   还是那个噩梦,梦里有我和曾添,还有那个声音……   只是这一次,那个声音的来源,有了模糊不清的一道背影。我在梦里朝那个背影扑过去,想要抓住他看个究竟,可是扑了空。    126 另一种死刑(005)帖子,王艳红   两天后,医生允许我短时间的下地活动了,可还是不能离开医院。   这天下午,曾念索性带着电脑和一大堆文件,占领了我的病房,在我身边办起公事来。   他在桌上看着文件,时不时还要跟公司几个负责人视频会议,我半坐在床上看着他,总觉着曾念脸上表情凝重,不禁猜测是不是公司的事情有了什么难题。   可问过他,他只说没事,就是最近事情很多而已,我虽然不懂生意,可还是觉得他没对我说实情,一定是遇到什么了。   离我们婚礼还剩十天的时候,曾念不再我的病房里办公了,人也出差去了,我趁着左华军来给我送饭时,问他知不知道公司最近在忙什么。   左华军起初说他也不清楚,就知道的确最近超级忙。   我就自言自语说既然这么忙,曾念就不该在我这里办公了,分心。左华军听我这么说,笑着跟我说,这就是我不了解曾念了。   我纳闷的看着他,“为什么?”   左华军压低声音告诉我,曾念是故意在我这里办公的,因为他也不解的问过曾念,曾念就回答他是故意这么做的,没解释具体为了什么,他就只知道这些。   故意的,我眯眼想了想,难道公司里有什么问题让他不安心,还是内部出了什么不和谐的事情……这才发觉,我对曾念现在的生活,其实了解的实在太少了。   除了知道他对我的心意,我还知道他什么呢。   左华军走了之后。我好长时间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直到余昊给我来了电话。   这些天他和李修齐还在继续调查石头儿的事情,我们每天都会联系一下,他会开了了免提,我和他还有李修齐会一起说说案子。   只是自从夜里那次楼顶看我的事情之后,李修齐就没跟我单独说过话,只是在一起说案子的时候,偶尔会跟我对话。   余昊这个电话没开免提,他说李修齐不在,也没说他去哪了,就开始跟我说案子的新发展。   我默声听着,心思却溜号一下。想了想李修齐会是去哪儿了。   “李哥应该是亲自去查那个叫王艳红的小姐了,说起李哥,我还得跟你说说……你在听吧,左法医?”余昊见我没什么反应,问了我一句。   我这才出声,“你说,我听着呢,李法医怎么了?”   余昊,“李哥昨晚明明跟我说,今天会跟我一起去查那个王艳红的事情,可是他今天自己去了都没跟我说,我打电话给他。他跟我说让我去查别的事情,压根就没提是他自己说的让我跟他一起去查那个小姐,他忘了……李哥,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我是说脑子,我觉得他的记忆里有问题,可是没敢直接去问,想着跟你说一下,听听你的意见再决定要不要去问。”   听了余昊的讲述,我第一感觉也和他一样,感觉李修齐的记忆力像是出了问题。   “上次体检的结果呢,你看到了吗。医生怎么说的?”我问余昊。   “那个报告我倒是看到了,可那都是些常规检验,也没查脑子啊,李哥记性现在这么差,应该是脑子出了问题吧……”   我没马上回答,虽然我是学医出身,但是这种专业问题,没具体了解情况,我也不能确定,只知道李修齐一定是出了问题。   “他还有别的不对劲的地方吗?”我又问余昊。   余昊想了想,回答说没有,就是觉察得到他记性变差了,以前和李修齐一起办案子,他可没发生过现在这种情况。   我当然也知道过去还是法医时的他,是什么样子。   “我看我还是联系他一下,去跟他一起查那个王艳红的事儿吧,正好再好好观察一下,你说我要直接去问李哥吗?”余昊又问我的意见,拿不定主意。   其实我也没想好到底怎么问更妥当,余昊忽然又对我说,要不我试探着问问吧,也许李修齐会跟我说呢。   我咬咬嘴唇,回答余昊,“你先被问了,继续当什么都没发现,我好好想想的。”   “那好吧。”   这天下午两点,林海按着约好的时间,来了我的病房。   他刚坐下,我就先跟他说了李修齐记忆力出现问题的事情,我问他知不知道这个情况,因为和余昊通完电话以后,我忽然想到了李修齐过去看过心理医生的事情,加上最近一系列起伏剧烈的事情都发生在他身上,我怀疑记忆里的问题,也许跟心理有关。   我担心,他的心理问题又复发了。   林海安静认真的听我说完,两手握在一起,垂头思考了片刻。   “修?在发生自首那件事以后,和我说起过这个情况,他自己去做了检查,可是没查出什么问题,他也跟你一样问过我,是不是他的心理问题……我觉得不是,他心理没有到达病态程度的问题,如果你说的他现在明显表现出来的近期遗忘表现,那我觉得还是生理上的问题。”   原来李修齐早就感觉到自己的问题了,只是我不知道这些,他已经问过林海了,还自己做过检查,检查又没发现问题,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海看着我思索的表情,“你还是很关心他。”   我冷冷的看着林海,“咱们可以开始了,刚才的谈话时间刨除去,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林海依旧保持淡定的神色,点点头,“停药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我是说和坚持服药的时候对比。”   “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不同。”我回答。   他接着问。“睡眠呢?”   “基本都还好,偶尔失眠。”   林海似乎在仔细观察的眼部,看着我又问,“还做噩梦吗……”   我一愣,我不记得自己跟他说过做恶梦的事情,他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我的疑惑,林海主动跟我解释起来,“第一次曾念送你去我那里的时候,我给你做过短暂的催眠。”   我瞪着他,“没经过我的允许,这符合心理医生的执业准则吗?”   林海并不为我的话改变脸色,还是保持他安静的表情,眼神也直视着我,不带攻击侵略性的看着我,“抱歉,我承认这么做是违反职业守则了,但当时情况特殊,我只对你做了五分钟,五分钟之后就对你失效了。”   我在看着林海的同时,试图努力在自己记忆力找到我被催眠过的印象,可是我一点都不记得,被曾念带到林海诊所的那段日子,是我记忆里又一段空白。   如果林海不说,我恐怕永远不会知道。   “好,不说那些应不应该的话了,没有意义,已经发生过了,我只想知道,我跟你说了什么,有关那个噩梦的。”   我的反应,似乎让林海很满意,他眉目舒展的看着我,嘴角微微弯起,“你说,在梦里你很紧张,是有关你少年时,和别人一起被绑架的一段经历,那个别人我现在知道是谁了,他叫曾添。”   我点了下头,“对,曾添已经不在了,这个你也知道。”   林海也冲我点点头,“我知道,也知道他和曾总之间的关系,是曾总跟我说的,我可没对他催眠,他自愿说的。”   我没什么反应,看着林海等他继续往下说。   没记错的话,那时候我的噩梦里,还没出现那个声音,林海应该还不掌握我梦里这个最新的剧情。   “你还没回答我,还做那个噩梦吗?”林海问我。   “做过几次。”我也没瞒他,如实说了。   林海停顿了一下,转头看看病房的窗户,这时间会有阳光照进来。   他迎着阳光看,轻声问我,“梦里的内容,有什么变化吗,有没有新人物出现,或者你发现了什么新的东西?”   问完。林海的目光回到我的脸上,眼神沉静地看着我。   他的目光,总是不会让你感觉到压迫感,甚至某些时刻,会让我毫无察觉的就放松起来,会比平时更愿意,说心里的真话。   我把头低下,“没什么变化,我对于那段经历的记忆,还是一片破碎,连不起来。”   “嗯。”林海只回了一个字。   他没再继续问下去,病房里安静下来。   两三分钟后,我抬起头,主动对林海说,“如果我主动接受你的催眠,你说我有可能想起那些忘记的事情吗?”   林海听我这么问,眼神里难得有些一丝变化,可我看不出来这变化代表了他什么心思,就只是看得出变了。   “理论上实践上,都有这种可能性的,但是我建议你暂时不要考虑这个,你目前的身体状况,情绪稳定是最主要的,以后你还愿意的话,可以做一下。”林海如此回答。   我的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怀孕的时间还太短,我除了很早的孕吐反应之外,还感觉不到多少身体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的感觉,可我知道孕妇心情很关键,林海说的很对。   虽然我很着急弄清楚那个声音的究竟,可现在的确不是最好的时机。   “你很想回忆起那件事情吗?”林海问我。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那个梦,点了下头,“虽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可我还是想弄清楚。”我没说出口的话还有,知道绑架那件事的人,我最可能问出情况的人已经不在了。   要搞清楚,只能靠我自己了。   “曾总让我和你们一起出发去海岛准备婚礼,我还是想亲自得到你的同意,你不介意我一起去吧,当然对外不会说我是你的医生。”林海用询问的口气,问道。   曾念是担心我出什么问题才会这么安排。   “不介意,辛苦林医生了。”   得到我的同意,林海淡然的笑了起来,像是解决了一件重要事情,难得出现我能看得懂的表情,看得出他很高兴。   至于是否是装出来的,我这个看得懂死人的法医,就不好判断了,对方可是心理医生。   林海话锋一转。又说起了李修齐。   “修?不去参加你的婚礼,他在婚礼前一天会出发去阿根廷,至于他目前的情况,我会去跟他聊聊的,你放心。”   我看了眼林海,“我没什么需要放心的,作为朋友,我和你对他是一样的。”   林海笑笑,没接我的话。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他的咨询时间到了。   他还没离开。余昊的电话就又打了进来。   我一接听,余昊就兴奋的告诉我,王艳红的下落他们查出来了,过去和她一起做那行的姐妹现在做了带人的妈妈,还记得当年的一些事,能证明当年这个王艳红,的确是跟93年那个案子里的死者来往密切,还同居过。   可那个男的死了之后,王艳红很快也跟着不做了,和姐妹们都不再联系,没人知道她去哪儿了。   余昊说李修齐之前还查了另外一个女人,结果问出来这边这些消息后,跟那个女人的消息一比对,其实就是一个人,就是当年的王艳红。   “是参加石头儿葬礼那个女人吧。”我打断余昊,问他。   那头静了一下,余昊的声音变成了李修齐的,“对,就是那个中年女人,她就是王艳红,那天我偷拍了她的照片,找了些朋友去查,结果找到了她近期回国的入境记录,名字都没变,还是叫王艳红。”   “出国了?”   李修齐回答我是出国了,从93年离开到最近,二十几年第一次回国。   “是为了石头儿才特意回来的。那就是一直和石头儿有联系了,她出国去了哪里?”我继续问。   “就是和滇越相邻的谈国,那边过去相对容易,尤其是二十几年前,能出去的国家不多。”余昊插话进来,替李修齐回答了我。   我看了眼还在病房里没离开的林海,对着那头说,“林医生也在,林海医生,你要跟他说话吗?”我这话是问的李修齐。   “那个林医生在啊,李哥……”余昊听了我的话,叫了李修齐一下。我没听见李修齐回答。   林海倒是听我提起他,主动走近过来,“是修?吗?”   我点头,彼此眼神对看,都明白对方的意思,无需多说。   “告诉他,晚上我打给他。我和余昊还的马上去宾馆见那个王艳红,她还在这边没走。”李修齐并没和林海说话,只说了这句。   余昊很快告诉我要走了,通话也就此打住。   林海看着我,“我一定会跟他谈谈。”说完,他也离开了。   这天晚上快八点的时候。余昊那边再次有了消息,他和李修齐在宾馆见到了那个王艳红。   还挺顺利,我一直担心的心情松了下来,听余昊继续说经过。   里传来另外一个声音,“我来跟她说,你不是快饿死了,先去吃饭。”   是李修齐,我听着他的声音,手指不禁用力握了握。   “王艳红是石头儿出事前一天回来的,她说本来想马上和石头儿见面,可是被石头儿拒绝了,第二天她又想联系石头儿的时候。就知道石头儿出事的消息了。”李修齐语速平缓的跟我说着新情况。   这让我想起过去一起在专案组工作的时候,他说案情的时候就是这个语气,一点没变。   “我们问起93年那个案子时,王艳红很紧张,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只说和石头儿是因为当初扫黄时认识的,她那时候跟着被杀的那个头目,总被欺负,石头儿是好人看她可怜没少帮她,所以她后来出了那行去了国外,还和石头儿一直保持联系,这次回国是因为家事,没想到本想和石头儿见面叙叙旧,却成了送他最后一程……我能确定,王艳红的鞋码和简易房发现的那双女式靴子是一样的。”   李修齐最后这句话,让我明白了他的暗示,“你是说,这个王艳红很可能和93年那个案子有关,对吗?”   “嗯,但是证据不足,还需要查,王艳红一周后就要离开了,她在谈国还有个儿子,今年二十三岁了。如果年龄没错的话,这孩子就是93年的时候怀上的……她也和那个年份,很有缘分啊。”李修齐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说。   我还在想着他刚说的话,李修齐又接着往下说,“和这边警方通过气了,他们安排人盯着王艳红了。如果真有一个幕后人物布下了现在我们知道的这些事情,那这个王艳红也是和93年案子有瓜葛的人物,她也许会有危险。”   “你是说,如果那个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石头儿自杀了,也许还会对这个王艳红下手?”   “对,有可能。”   “可是……”我还没说完,就听见余昊大声喊了一下,不知道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余昊喊什么?”   李修齐并没立刻回答我,我只听到那头一阵杂音,然后隐约听见余昊的说话声。过了十几秒后,才又听见李修齐的声音,“网上出现一个分析93年那个案子的帖子,余昊看到了,我先看看帖子,链接也发给你看看。”   我的很快收到那个帖子的链接,是发在最八卦的一个论坛上的,这里经常有人讨论分析一些未破的知名悬案,或者近期的热点案子。   说到93年案子的帖子。标题是:冤案啊……二十几年了,姚海林究竟是谁?   我反复看了几遍这个标题,忽然觉得有些背后发冷,这标题不了解石头儿自杀事情的人,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作为知道的人,看了一定会有和我一样的反应,不怪余昊刚才会那个反应。   我们查到的那些和石头儿自杀也许相关的事情,除了我们几个就只有警方知道,那网上发帖子这个人又是谁,一个标题就让我们知道,这是知道内情的人。   姚海林究竟是谁。为什么会这么问?   给石头儿寄快递的人是姚海林,可我们查过了他的资料都是假的,他的真身究竟是谁还在查没有结果,难道是发帖子这个人吗?   余昊对网络很精通,他应该能用技术手段查出来ip地址,跟踪到发帖的人在哪儿吧,我对网络不大懂,只能想到这办法。   我开始看帖子的内容,开始是讲了一下93年石头儿办的那个案子的大致情况,和我们知道的差不多,后面就是大片重复性的一句话,就是标题的那几个字。反复出现。   看得让人眼晕。   已经有很多人在跟帖回复,问楼主究竟想说什么,那个案子怎么了。   翻了一页后,我意外的看到一个回复,说那个案子他还记得,他那时候就住在案发现场不远的地方,还认识凶手孙海林。   这人还说,听说孙海林快放出来了,也不知道当初他怎么没挨了枪子,在里面蹲了二十几年居然还能放出来。   好多人开始就着这个话题往下聊,都在问凶手要是回家了,期待回复的那位继续直播情况。   那个人隔了一天又出现。说孙海林家里也没什么人了,估计不会回去了。   有好多人说他这话说得前后矛盾,孙家没人了,那他怎么知道孙海林快刑满释放的事,这种事不是亲人会知道吗,可是再没看见那个人的回复。   我正看到这儿,随手刷新了一下页面,就看到瞬间多了好多留言。   发帖子的楼主出现了,只发了一句话:93年的案子,凶手抓错人了,那个一案成名的警察,近日自杀身亡。   几乎同时。李修齐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查到发帖的人了,地址就是王艳红住的那个宾馆。”李修齐在电话里告诉我。   “是她发的,她刚才发的那句什么意思,她不是很感激石头儿的吗,怎么还会发这些……”我不理解的问着。   “我和余昊现在就去宾馆那边,回头再说。”   我继续盯着那个帖子,好多人说话留言,可是楼主再也没说话,如果发帖子的人就是那个王艳红的话,她什么目的呢。   看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不像是和石头儿二十几年保持联系,感激他的一个人会说出来的话,事情背后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一夜,直到凌晨一点多了,我才收到了李修齐发来的一个微信,“帖子的确是王艳红发的,早点休息,明天告诉你进展。”   第二天早上八点一过,李修齐的电话打了过来,我赶紧接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的对我说,“王艳红说,93年那个案子,真正的杀人凶手并不是孙海林,杀人的是她自己。”    127 另一种死刑(005)那个声音   “王艳红杀的人?”   石头儿葬礼上那个听不得别人议论石警官的漂亮女人,现在竟然亲口承认,她是杀过人的凶手。   “孙海林那边也来了新消息,昨天有人寄快递到监狱给他,里面也是金茂大厦楼顶简易房里的照片,寄件人还是那个姚海平。”李修齐继续跟我说着。   “那他看了照片说了什么?”我问道。   李修齐吁了口气,“孙海林看了照片,只是指着照片里那双女式靴子说了一句,他说自己没杀人,然后什么也不再说了。”   我也常常呼出了一口气,可还是觉得胸口压抑,石头儿当年成名的这桩案子,现在看来似乎的确是抓错人了。   有个一直隐身在暗处的人,抛出线索让我们去一步步追查,他的目的就是要揭发93年那个案子的真相,指出当年办案的警察有问题,还把也许就是真凶的人引了出来。   这个人,又是谁呢。   最有动机做这一切的孙海林还在监狱里,会是他指使什么人在外面布局做了这一切吗,越来越多的线索却似乎让整件事更加混乱了。   “余昊录了王艳红说话的视频,发给你看看吧。我准备去一趟孙海林的监狱,见见他本人。”李修齐和我都沉默了一阵后,先开了口。   发过来的视频里,王艳红还穿着石头儿葬礼上那件衣服,坐在酒店房间里讲述了二十几年前的某个深夜发生的事情。   她说,二十几年前她是石头儿管辖片区的一个陪舞小姐,那时候歌舞厅是最流行的娱乐场所,里面隐藏了不少跟她一样的女孩,她们那块有两个最大的带头大哥,分别控制着她们这些女孩。   王艳红那时候跟了其中一个大哥,卖身赚钱让大哥分钱的同时,还要被他随叫随到的欺负,可她为了有个靠山一直忍了,这个大哥就是后来案子里被杀死的那个。   跟了大哥一年多的时候,王艳红忽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知道这孩子就是大哥的。就和他说了,心里天真的幻想因为这个孩子自己以后不用再做了,可是大哥知道以后让她把孩子打了。   王艳红不肯,又被大哥打了一顿,还说她这种女人怀的孩子,谁知道究竟是哪个男人的种,就算真是他的他也不要。   视频里,王艳红讲到这里的时候,原本一直很平静的表情突然起了变化,她哭了好一阵才接着往下说,“我想把孩子打掉的,可是又觉得不甘心。上了手术台还是后悔了,我又去找大哥,说他不要孩子也行,能让我别再干这行了离开他吗,他又动手打我,说我要是把孩子打了他就放我走……我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因为他不知道,我听见过他对我们一起的另外一个女孩也这么说过,结果那个女孩打掉了孩子,没多久就发现死在巷子里了,说是吸那个东西过量抽死了,可我看见了。看见是他逼着那女孩打的那东西,不是自愿的……”   王艳红低下头,又哭了起来。   视频里传来李修齐的声音,他问王艳红,“能说说,你和石警官怎么认识的?”   王艳红擦了眼泪,“石警官过去是我姐姐的同学,我们以前就认识,后来又一次扫黄时我被抓了,抓我的人就是石警官,他让我别再做下去了可我没听,我没什么本事不做这个还能干什么呢。他也拿我没什么办法,后来我就被大哥看上了,那段时间石警官也不知道调去哪儿了,有好长时间都没出现,我还以为再也跟他不会有来往的时候,就在我杀人的半个月前吧,石警官又出现了,他带人夜里查场子,我又被他抓了。”   “可我们被抓了也就是关几天罚点钱,也不可能再严重,可是那次石警官也不知道怎么了,特别凶,最后把大哥和另外那个带头的都给一起带回去了,搞得好大动静,我怀孕的事也就是那时候被他知道了。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石警官有个女儿还不到十岁,死了,孩子死了之后他才回到我们这片的,可我不知道孩子怎么没的,他也没说,他只是骂了我一顿,说我没能力当妈就不该这么不小心,我跟他说我要把孩子留下来,他骂完我还给了我五百块钱,什么也没说,我当时就觉得这人好奇怪啊,干嘛这么对我呢。”   “后来我趁着大哥睡着拿刀把他捅了之后,害怕得要死,就打电话给了石警官跟他自首,说我杀人了。他很快就一个人过来找我了,没带我回公安局,就问我孩子打掉了了吗?我说没有,舍不得,他就什么都没再问……后来没几天,他就给我弄了去谈国的手续让我离开,我问他那杀了人这事怎么办啊,他让我不用管了他来处理,我就先到了滇越那边呆了一段,然后就过了国境去了那边,这次之前一直没回来过。”   王艳红的话被余昊打断,我听见余昊问她,“你是说,是石警官替你找了替罪羊还送你出国了,凭什么他这么对你,你知道一个警察这么做后果有多严重吗!”   听得出,余昊不愿相信王艳红说的话。   “余昊……”李修齐叫了一句,余昊没再说别的。   王艳红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咬着嘴唇想了想才看向身边说,“我,我是有话没说,我不想说那些,让别人知道……可你们说了石警官自杀这事不对劲,我也觉得不对,他不是会自杀的人,你们说自杀和我当年那事有关,我也明白了,就是石警官给我找了替罪羊,现在那个替罪羊来报仇了……是我害了他,到头来还是害了他!”   李修齐的声音在王艳红的啜泣声里再次响起,“为什么要发那个帖子。既然是石警官让你没被当成杀人犯抓起来,你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艳红瞪着通红的眼睛,“不是我要发的啊,我也不懂这些,不是你们找上来还给我看了这个,我根本不知道的!”   李修齐没再继续问,余昊也没出声,视频里暂时安静下来,只看到王艳红抹着眼泪的样子。   我也想不明白了。   本以为还有很多内容,可视频就在这阵安静之后没多久,到了头。   我给李修齐打电话过去,“视频看完了,可是你们的话没说完呢,后来怎么了,王艳红和石头儿到底还有什么关系,才会让他做出那种事替她隐瞒杀人的事情?”   李修齐,“后面没电了没拍完,我和余昊先回奉天,然后再去监狱,王艳红也和我们一起,等到了你方便出来见一面吗?”   “那好,我等你们……不会像,像上次那样……”我忽然想起上回楼顶那次。   “不会了,快到了告诉你。”李修齐很淡然肯定的回答我。   “那好。”   医院附近有一家咖啡馆,李修齐和余昊带着王艳红回到奉天时,我们在那里见了面。   王艳红看见我,打量了几眼后恍然大悟似的看着我,“我想起来了,在葬礼上我见过你,你没进去送石警官。”   我点点头,“是,我也记得你。”   王艳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跟他们说了那些之后,我以为再也没机会来这种地方了,没想到你们没报警抓我。”   余昊突然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语气又回到他过去那种冷冰冰的调子上,“不是不抓你,是需要证据,我们可不是二十几年前那个石警官。”   王艳红听他这么一说,也冷了脸不说话,低头看着面前的咖啡。   李修齐挑挑眉毛,目光在我脸上迅速一扫而过,落在王艳红那里,我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听他问王艳红,“你有个儿子吧,多大了今年?”   王艳红抬起头,“二十多了,他就是当年我肚子里那个孩子,我到了谈国那边生的他,他现在在英国念书呢,他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最后,王艳红的语气突然急了起来,像是生怕我们会去找他儿子。   李修齐神色淡淡的嗯了一声,“石警官的那个女儿要是还在的话,应该也和我差不多年纪了……”   我听他提起石头儿那个早逝的女儿,王艳红的脸色马上难看起来,两只手握在一起来回搓着。   王艳红喝了口咖啡后,挨个看了看我们几个,才说道。“那个晚上,他看着一身血的我,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法律有时候也是无能为力的,明明有人犯了罪可是没办法用法律光明正大的处罚他,有些人触犯了法律,可是又那么可怜可悲……我也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就是一直记着他这话。”   我和李修齐听完她这话,彼此对视了一下。   也许这句话,是对石头儿当年的做法的一种解释,那是他的心里话,可是我认识了解的石头儿,不是那种踩踏着法律去做越线事情的人。   可二十几年前的他,却说了这样的话。   石头儿那个女儿的早逝,会不会也另有隐情,我心里开始有了这个念头。   可二十几年前的他,却说了这样的话。   石头儿那个女儿的早逝,会不会也另有隐情,我心里开始有了这个念头。   王艳红的响了,她拿起来看了,转头对李修齐说,“我儿子的电话,我出去接一下。”说着,王艳红起身往咖啡馆外面走了。   余昊等她推开门了,也站起身跟了上去。   王艳红出了门并没远走,听着就站在了咖啡馆的玻璃窗外,从我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她,跟出去的余昊,点了根烟站在一边。   我的注意力正全在王艳红身上时,耳边听到李修齐跟我说话的声音。   “听说你可以出院了,什么时候去海岛。”   我收回目光看向李修齐,他整个人似乎瘦了不少,下颌上的胡茬也很明显,整个人看起来都透着一丝疲倦的神态。   可他的眼神还是很亮,正定定的看着我,等我回答。   我看了眼面前的一杯热牛奶,有热气袅袅的从杯子里冒出来,“应该就这几天吧,还没最后确定……你确定了吗?”   “嗯?”李修齐似乎没听清楚我的话,看着我的目光里透着微微的疑惑。   “我是说,你去南极的事情确定了吗?”   李修齐哦了一下,浅浅的一笑,“是林海告诉你我要去南极吧,他工作之外可真不像是个心理医生,嘴巴好大……我的机票正好订了你婚礼那天,也快出发了。”   这回是我哦了一声,他是要在十一月十三号那天出发去南极,在我生日。也是我和曾念婚礼的日子离开。   李修齐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但愿石头儿的事情在我走之前能弄清楚。”   我看着他握着杯子把手的修长手指,没忍住还是问了,“要去多久,还回来吗?”   放下咖啡杯,李修齐的头也垂下去没看我,语气有些懒散的回答道,“不好说,也许去完南极接着再去别的地方,也许就留在乌斯怀亚那里,我也不知道。”   我舔了舔嘴唇,突然有了一种时间很紧迫的感觉,感觉这次和李修齐见面说话之后,就会很久很久再也见不到他了。   也可能,就是再也不见了。   我心里莫名一慌,又接着问他,“你是不是最近记性差了好多,你应该把去南极的时间延后一下,先去好好检查一下身体。”   大概有些意外我会直接问起这个,李修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看来我身边嘴巴大的人,挺多的,还都愿意跟你分享我的事情。”   我无心跟他开玩笑,表情严肃的看着他,“大家是关心你,你真的记不住事情了吗,怎么会这样。”   咖啡馆外面,王艳红的电话还在继续,余昊也点了第二根烟。   李修齐面色也沉静下去,侧头看着窗外,“我的记忆力是出了点问题,不过这情况我很久以前就发现了,只是没想到最近进展的有点超出我的想象了。”   他说的很轻松,可我从她嘴里听到了证实无误的回答,心里还是往下一沉,不好受。   “怎么弄的。你知道原因吗?医生怎么说。”我连着问过去。   李修齐的手指放在了嘴唇上,做着他习惯性的摸嘴唇的动作,“差不多十年前了,我和石头儿一起跟一个案子,我脑子当时受了点伤,记忆在那时候就有点问题,医生说我很可能会提前十年就变成老年痴呆那样,会渐渐忘记最近发生的事情,甚至最后会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我以为这是医生的危言耸听,没想到好像还真的是有可能这样。”   他说着,转回头看着我,在我惊讶的表情下。笑着继续说,“我现在不去南极的话,以后大概就会忘了这事,所以要赶紧去……我曾经答应过一个女孩,我会跟她一起去南极的,我也想兑现自己的曾诺,不然也会忘了吧。”   我的心紧紧揪了起来。   他说的轻松,可我听得一点都不轻松。   咖啡馆的门被人推开,王艳红走了回来,她打完电话了,余昊也跟在她后面一起走进来,遥遥看着我和李修齐。   我知道单独和李修齐说话的时间不多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和力量,一直憋在心里不想问也不敢问的话,脱口而出。   “李修齐,我认真地问你一句话,只问一次,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别跟我说你忘了记不住了。”   我突然这么一问,李修齐脸色的确没了之前的轻松,他眼神沉静地看着我,点了下头。   “我和你,是不是早就见过,很多年以前。我们不是在案发现场第一次见到,是吗?”   问出口了,那个噩梦里一直缠绕着我的声音,也在耳边隐约响起。   可他还没回答,王艳红已经走回来了,重新坐下,“儿子每周都会给我来电话,今天有点长了,说了他学校好多事情。”   李修齐的目光在我问出那句话之后,一直停在我脸上没移开过,王艳红回来了他也没变过,像是要用目光把我看穿一样。   王艳红很快觉察到一丝不对劲,看看李修齐又看看我。   余昊也坐了下来,“我们该出发了吧……”他是在问李修齐。   李修齐的目光终于动了,他神色上依旧平静一片,抬手腕看看表,“是该走了。”   我知道他们是要出发去监狱探看孙海林了,可是我问的话,他还没回答。   “你们先上车,我要两份外卖带上。”李修齐起身跟余昊说着,说完目光重新回到我脸上。   余昊也看看我,像是明白了什么,马上应着喊上王艳红,一起先离开出去了。   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起来。也站起身看着李修齐,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对我说什么。   “林海跟我说,你这样的病情,失去的记忆很有可能会重新回来,不像我这种,如果忘了那就永远忘了,再也找不回来……所以,你是记起来过去那些事了吗?”   李修齐一边说,一边朝我缓缓靠近了过来。   我下意识往后推了一下,可身后就是咖啡馆的沙发,我没什么可退的空间,差点又坐到沙发上。   我望着他的眼睛,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迷茫的意味,我甚至觉得这份迷茫里,还夹着一些绝望的感觉,就像在滇越楼顶上那次,高秀华提起他不愿人知的那些隐痛时,他眼睛里也有过这样的目光。   我有点后悔了,后悔自己问了那个问题。   李修齐转了下头,然后迅速又转回来继续盯着我,这次眼神里多了不动声色的危险锋芒,看得我心头一磕。   他审讯犯人时,露出过这样的眼神,他拿这种眼神现在看着我。   我挺了挺脊背。“是我问你问题,你该先回答我。”   突然觉得,我和他回到了刚刚认识,解剖室里他故意为难我的那些时光里,我总会嘴硬这么回答他。   咖啡馆里这时恰好换了首节奏明快的英文歌,我的心跳就随着歌声的韵律也跟着快起来。   李修齐笑起来,笑容带着倦意,和他下颌上的胡茬衬在一起,顿时让他整个人感觉沧桑了许多,像是走过人世百般沧桑的人,无奈的依旧要继续下去。   他的唇线绷着,似乎此刻开口给我一个回答。是很有挑战性的一件事,需要好大的力气才能做到。   我也看着他,既然已经问了,那就必须等着答案,不管会听到的是什么。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你家的胡同口,我坐在车里,我不觉得你见过我。”李修齐忽然开口,语气幽冷,声音擦破咖啡馆里暖的让人犯困的空气,直入我的耳底。   这声音带着诡异,我听完了。牙齿不由得微微颤了起来。   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种口气……我的噩梦里出现的那个声音,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声音会让我觉得熟悉,可又没办法和现实生活里对上号。   因为发出这声音的人,在现实里从没对我这么说过话,他的声音变化很大,不是亲耳听见,不是看着人就站在面前说出来,真的很难相信。   可是,我胸口因为激动剧烈起伏起来,可是怎么回事,怎么是这样……   李修齐看着我。“我和曾总认识的,要比你还早,你不是一直很纳闷这些,现在明白了吗,也许他已经跟你说过了,说了他那些见不得光的过去。”   我想开口回答他,可是张开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很多话想说,可是脑子像是失灵了不能把语言组织起来说出口,我只能怔怔的看着李修齐。   看着一下子完全陌生起来的一个人,想看透可什么也看不到。不陌生的一张面孔下,不知道隐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李修齐把头低了下去,目光似乎落在了我的小腹上,那里依旧很平坦,他看着那里,声音又变回了我熟悉的那种,淡然平和,从一个法医嘴里说出来。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第一次见过,其实没什么区别,你的人生以后不会跟我有什么交集,现在知道了你一直纠结的事情,心结可以解开了吧,以后要幸福的跟他在一起,还有他……”   李修齐说着,抬手指了指我的小腹,笑容依旧,“左欣年,你没有选错人,他值得你爱他。”    128 另一种死刑(006)爸爸   李修齐离开一个小时了,我才从晃神中回过神来。   热牛奶早就凉透了,我喝了一口,凉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进体内,我耳边还在重复着那句话,“左欣年你没选错人,他值得你爱他……”   呵。   回到医院病房的时候,曾念和左华军都在里面,见我回来了,左华军迈大步走了过来,“去哪儿了,不开机呢。”   我看了眼背对我坐着的曾念,“没电了,去咖啡馆坐了下,余昊他们回来了。”   曾念转身站起来,短暂的沉?凝视后,他的脸上浮现出笑意,他的笑容带着某种力量,抚平了我心中之前的彷徨。   左华军关门出去后,曾念伸手一把搂住走到他面前的我。   我的眼眶,突然就觉得湿热一片。   足足十几秒,曾念箍紧我不肯松开,要不是我感觉呼吸不顺了对他说了,他还不愿意放开,手臂小心的移到我的腰上,还是没把我完全放开。   我仰起头看着他,看到他眼睛底下有淡淡的阴影,皱眉刚要说话,就被他抢先了一步开口。   “医生说你随时可以出院了,眼睛怎么湿了?”   这是个好消息,我马上抬手抹了下眼睛,笑着看他,“我们什么时候去海岛,还有很多事要准备吧……”   曾念的手也摸上我的眼角,温柔的再帮我擦了一下,“就这两天,手头一点事情处理好了就过去,你等不及了?”   我没说话,把头靠在他的胸口。自从决定和他结婚以来,第一次这么迫切的渴望着婚礼的到来。   几个小时后,我和曾念一起回了舒家别墅。   返回奉天的舒添看见我,慈和的笑着打量我,“外公要谢谢你呀,欣年。”   曾念紧拉着我的手,捏了捏。   我看着舒添的笑容,压了压心里对他不同于过去的印象,和曾念说过当年的那些旧事后,我知道这个表面看起来温和的长者,其实有着不外露的阴狠一面。   我也笑起来,“外公怎么这么说,我可受不起。”   舒添哈哈一笑。“辛苦你给我们舒家怀着后代,不该感谢吗?看你这脸色,以后可要加强营养……海湖,你得替我好好照顾欣年,对厨房那边多下点心思。”   被舒添点名的向海湖,笑意温婉的看着我,“您不说我也会的,我现在就去厨房看看,欣年你快坐下吧。”   我跟着曾念坐下,舒添和曾念说起了一些公司里的事情,我坐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厨房那边,向海湖站在厨房门口,和厨师在说着什么。她侧身站着,目光一转,和我碰到了一处。   我冷眼望着她,向海湖依旧笑容满满,嘴上继续和厨师说着话,抬手冲着我招了招。   她是让我过去,我想了一下转头对曾念和舒添说,“我去厨房看看。”   走到厨房门口时,向海湖让厨师继续去忙,她伸手轻轻拉了我一下,“听说你反应得厉害,这里的味道闻了没事吧……”   我朝厨房里看看,里面空间很大。四五个人都在忙,鼻息间能闻到淡淡的饭菜香味。   “最近好多了。”我回答向海湖,身体往旁边侧了侧,不想被她的手拉着。   向海湖的手就势放下,“老爷子知道你怀孕的事情,很高兴呢,恭喜你啊。”   我看了她一眼,“谢谢。”   向海湖忽然很低声音的轻叹了一下,“以后大家住在一个屋檐下,还这么想到咱们有这么一天呢,我一直以为你会取代我姐的位置呢……”   我的目光一凛,盯着向海湖看向我的眼神,没接话,就知道她和我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向海湖像是没看到我的目光,转头看向客厅里说话的两个人,“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说罢,她抬脚朝客厅走了。   走了几步才回头招呼我,“欣年,快过来坐吧。”   曾念的目光从客厅那里朝我望过来,我跟在向海湖后面,也走向客厅。   我和曾念的房间,在别墅的顶层,舒添吃饭时整个三楼以后都作为我和曾念起居的地方,向海湖亲热的问我对婴儿房有什么想法。   我看着她,就听见舒添说,准备把家里内部装修改一改,交给向海湖负责了,我有什么要求就跟她商量着来。   我应了一声,看着向海湖脸上的假笑,看来她在舒家的地位,也稳固了,虽然还无名无分。   吃过饭,曾念说要陪我散步,就带着我出去到了花园里。   这季节的花园里没什么可看的,空气也很冷,我知道曾念是想跟我单独待着,我也正好可以避开跟向海湖说话。   曾念抬手摸了摸头顶,含着笑问我,“挺不高兴以后要跟那个女人住在一起吧?”   我坦白的点点头,“她和外公……”   曾念拉起我的手包在他的掌心里,“她应该不会待在这里太久,你忍忍……”   我有些意外的仰头瞧着他的脸,“……”   “石头儿的事情怎么样了?”曾念转了话题,问我。   我看着夜空里的点点星光,“他们还在查,他们去监狱了,要去见一个快刑满释放的杀人犯。”   “那他们还有时间去观礼吗?”曾念问。   我抿了下嘴唇,“余昊应该会去,李法医已经说了没时间到场,他不会去了。”提起李修齐,我内心不禁就开始不安起来。   “是我的话,也不会去……年子,我想过,如果当初你没接受我而是选了他,那你们的婚礼,我不会去的,好在是我们的婚礼,不是你和别人的。”   他说着,侧头俯身,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闭上眼睛,难道他选了那个日子去远行,是为了避开参加我的婚礼,就像曾念说的这样,我不知道。   我挺想问问曾念之前和李修齐动手的事情,可话到嘴边想了想。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第二天,我和曾念一起离开别墅,我回了自己家里收拾东西,曾念去公司继续忙,留下左华军陪着我。   左华军生怕我累着自己,进门就说需要做什么我来指挥,他去做。   其实我没什么重活要做,就是回来收拾衣服和生活物品准备拿到别墅那边,可看了看左华军期待的眼神,就跟他说我把要拿走的东西挑出来,他再帮我装箱就好了。   不知不觉的时间就到了中午。   我和左华军说想吃楼下一家粥店,两个人一起出门下了楼,刚走到小区门口,左华军的来了电话,他接电话听,我就走在了前面。   “什么!怎么搞的……好,我知道了。”   我听到左华军的声音,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看见左华军脸色沉着,挂断了。   “怎么了?”   左华军看着我,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公司有点事,你说的那个粥店在哪儿?”   我看着他走在我前面,四下张望,“往右边走,第二家就是。”   看来是不想跟我多说,我也没追问,等进了粥店点好吃的坐下,我看见左华军低头看着,才又问他,“有事情你就去忙,我一个人没事的。”   左华军抬头,手握着,“没事,不用我去,你饿了吧,一会儿多吃点。”   还是不想跟我说。   整顿饭,左华军吃的都有些心不在焉,也没怎么跟我说话,眼神时不时就盯着他的看,似乎在等电话。   吃完东西,我正把剩下的包子往打包盒里装,左华军的又响了,他马上就接了,然后起身往外走,冲着我很急的说了一句在外面等我就先走了。   我扭头看着他的背影,他几步就到了粥店外面。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拿好东西也很快跟了出去,左华军的电话还没讲完。   “……那你小心点……我知道,你放心。”我只听见这么一句,左华军看见我出来了,又说了句放心,就挂了。   我们两个?声往回走。   到了家里,我坐下拿起,想给曾念打电话,可电话打过去,好半天他也没接听。   我又打了一遍,还是无人接听。   正打算和左华军说打不通曾念的电话,曾念的电话就打了回来。   “刚才没听见你来电话,你在家里吗,吃午饭了吗。”曾念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我朝左华军看了一眼,“吃过了,你呢,公司里今天很忙吧……”   听见我这么问。左华军看了我一眼,转身去卫生间了。   曾念在那头淡淡的回答,“我也吃了,今天是很忙,所以你别打电话过来了,我怕还是没时间接,你该多想了。”   末了说完,他还笑了一声。   我大概想象了一下,曾念现在可能拿着站在窗口望着外面,眉目舒展,神色清冷疏离的样子。   “我干嘛会多想,那你继续忙,晚上回别墅吃饭吗?你要是不回,我就去我妈那边吃……”我不是很愿意一个人去和舒添还有那个向海湖一起吃饭。   “那你去妈那边吧,我还真的没时间陪你吃晚饭了,晚点……晚点我去接你。”   “好。”   挂了电话,左华军还没从卫生间里出来,我坐了坐,想了下刚才和曾念说的话,从他那儿没感觉到公司出了什么大问题。   可我也知道,他要是不打算被我发现,我也很难从他声音里听出什么的,也许只是我多虑了,即便有什么事也是曾念能解决的吧,至多棘手一些。   但愿如此。   我去了卧室继续收拾衣服,又过了几分钟才听见左华军出来的动静。   他走到了卧室门口,看着我把要拿走的衣服摆在床边。我等了等没听见他说话,就跟他说晚上要去我妈家里吃晚饭。   “哦,好,我给你妈打电话,想吃什么?”左华军反应有些缓慢。   我看看他,“做什么都行。”   左华军去客厅打电话了,我继续收拾,过去这些年我也没怎么买过衣服,收拾起来也快,很快就弄好了,只剩下装箱的工作了。   准备去卫生间继续收拾的时候,我走出去就看见左华军没再客厅里,再往阳台那一看,他站在阳台上呢。   到底是有什么事呢,我看着左华军的背影,他在吸烟,烟雾从他头顶散开,整个人看上去都带着愁云密布的感觉。   到底是有什么事呢,我看着左华军的背影,他在吸烟,烟雾从他头顶散开,整个人看上去都带着愁云密布的感觉。   公司发生了什么,该担心的人不是曾念吗,左华军怎么这种反应呢。   像是感觉到正在被我看着,左华军突然从阳台上转身往屋里看着,正好和我视线一对。他很快掐了手里头的烟,推门走回来。   “收拾得怎么样了,要我做什么吗?”左华军问我。   “帮我把衣服装箱吧,快好了,我再去收拾一下卫生间里。”我指了指卧室里面,左华军答应着走了过去。   等左华军把三个箱子运下楼放进车里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刚坐进车里,余昊的电话就打来了。   接了电话,余昊告诉我,他们已经去监狱见到了那个孙海林,准备今晚就返回奉天。   “问出来什么没有?”我问他。   余昊,“孙海林不是在监狱里也收到了那个快递吗,他看了照片说跟当年那个案发现场很像,那个寄快递给他的姚海平他不认识也没见过,不过他在监狱这么多年,隔一段就会收到这个人寄给他的信,有时候还有包裹,从今年开始没有信寄过来了,这个快递是今年收到姚海平寄的第一次。”   左华军已经把车子开出了小区门口。   “不认识怎么还这么多年一直跟他有联系呢?”我纳闷的问。   “是啊,我们又问了问,最后说起可能他当年的案子有问题时,这个孙海林才有些激动的说他是冤枉的,可是这么多年没人相信他,他在里面也没能力请什么律师替他喊冤,还准备出狱了想办法呢……他说这个姚海平他过去真的是不认识,是进监狱以后收到他的信,姚海平在信里说知道他是被当成替罪羊关进来的,可没说他怎么知道的,一来二去就熟了,孙海林回信给他会说点自己的冤枉,这个姚海平就让他一定要在监狱里好好表现争取减刑,等他出来的时候,他会去接他,然后帮他想办法翻案。”   没想到还是这种情况,我听着余昊的讲述,抬头看了眼车外才发觉,左华军的车子已经快开到我妈家那里了。   “王艳红也见到他了吗?”我又问。   “没有,只有我和李哥进去见到他了,没让王艳红一起。”余昊说着顿了一下。“李哥要跟你说话,等一下啊……”   很快,李修齐的声音响起,“喂,我寄了份结婚礼物给你,注意接收。”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跟我说这些,“哦,谢谢,寄到市局去了吗?”我记着他并不知道我家的地址,应该是寄到单位去了。   “对,我看一下时间……明天应该就能收到了。”李修齐似乎翻看了什么确认时间,语速不快的回答着我。   我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他的记忆力已经这么差了吗,连寄快递的时间都需要记下来确认了?   短暂沉?无语,李修齐换了话题,和我说起了石头儿的事情,“孙海林很快就能刑满释放了,我问他出去了怎么和那个姚海林联系,他说姚海林只说到时候回来监狱接他,没给过他自己的联系方式,号码联系电话什么的从来就没说过,他们除了通信,一个电话都没通过。”   这个姚海林,究竟是什么身份,我们居然没查到什么有用的讯息。甚至连一直跟他有联系的孙海林也知之甚少。   “你什么时候离开奉天?”李修齐轻咳了一下。问我。   “就这几天,还没确定,你们是明天回来吗?”   “对,到了会直接回那边,马上要查清楚这个姚海林究竟是谁。”   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是没时间跟我再见面了,一时间不知道还要跟他说什么了。   “那就先这样吧,希望你能喜欢我的礼物。”李修齐也不打算跟我再继续说下了去了。   “好。”   挂了电话,左华军看我一眼,“是那个李法医吗?”   我回答是,我妈家的小区门口已经出现在眼前。   吃过晚饭,我看下时间还早,就坐下看着电视。等曾念来接我。   左华军和我妈在厨房里半天才出来,出来以后,我妈坐到我身边,问我身体和其他一些事,一直就没停嘴。   左华军说要下楼去溜达一下,就走了。   我注意到他拿了车钥匙走的,本想问他,可被我妈给岔了过去。   我妈继续跟我说着各种事,我忽然注意到一点,打断她的话看着她问,“妈,你怎么不问我婚礼准备的怎么样了,我和曾念哪天出发去海岛,你们又什么时候过去呢?”   我妈被我问的一愣,眼珠转了转,有些不大自然地笑了笑,她的嘴角因为生病有些歪了,笑起来的感觉不那么舒服。   “哦,忘了问,现在光想着你怀孕的事儿了不是,我听你爸……听左华军说,我们婚礼前一天的机票,我就没问你,他都说了……”   我妈说完低下头,摆弄了两下手里拿着的电视遥控器。   我看了下时间,左华军下楼已经一个多小时了还没上来。就随口问我妈,“平时他下去也这么久吗?”   “啊,他平时也不下楼散步啊……哦,今晚吃太多了吧,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看着我妈,心里的不安渐渐浓了起来。   左华军有点不对劲。   我拿起,“曾念不知道几点过来接我呢,妈你晚上几点睡啊?”   我妈没马上说话,我抬头看她,看见我妈眼神有些发愣的看着我的。   “妈……”我叫了她一句,我妈这才回过神应了我一句。   “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和他……和我爸今天都不太对劲,有事就告诉我。”   我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第一次把左华军称呼成了我爸,自己也不由得呆了一下,我妈的反应就比我大多了。   她歪着的嘴抖了抖,“年子,你是叫他……你肯认他了?”   我一直压在心底的情绪,一下子仿佛泄洪般全涌了起来,一时间感觉自己浑身没了什么力气,像是那句我爸叫的用尽了我的力气。   我闷闷的回答了一句,“嗯,你们都住在一起了,我也无所谓了。”   我妈眼里涌出泪水,结巴着,“好好。他要是听见了,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正说着,房门一响,左华军开门回来了。   看见我和我妈都盯着他看,左华军笑了一下,“都看我干嘛?”   我看着左华军站起身来,“爸,曾念还没来电话,要不你送我去公司等他吧,让我妈早点休息。”   啪嗒一声,有东西从左华军手里掉了下去,落在门口的地板上。   我看了一眼,是车钥匙。   左华军赶紧弯腰去捡车钥匙。好半天都没捡起来,像是这个动作很有难度似的。   我知道他是激动了,所以才控制不好动作。   我的眼睛也湿了起来,心头真的是百般滋味齐聚。   好不容易,左华军才抓起车钥匙站直了看我,我看到他眼里也闪着泪光,嘴角也在抖着。   我对他笑了笑,“我先给他打了电话,突然去找他,他该以为我去查岗了……”说着,我就低头想给曾念打电话,借机迅速擦了下眼睛。   “别打!”左华军却突然喊了一声。   我抬头看着他,眼神疑惑。“怎么了?”   左华军不自然的看了眼我妈,然后又看着我,“没什么,曾念不在公司,他有事忙着呢,呆的地方估计信号不好,你就在这儿等着吧,你妈没这么早睡觉,没事。”   我妈听了他的话,也马上附和,“对,我哪有睡的这么早,你就在这儿。不行今晚就住这儿。”   很不好的感觉,强烈的占据了我的心头,我握紧,看着左华军。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曾念怎么了?”   左华军听了我的问话,没出声,眼神里因为我叫了他爸爸的激动消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安和焦虑,还有些心疼的意思。   见他不回答,我决定还是给曾念打电话。   左华军喊了我一声,可我已经把电话打出去了。   里诡异的静?了两秒后,才想起系统的提示音,告诉我“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我马上再打一遍。还是关机。   曾念的电话,打不通了。    129 另一种死刑(007)   我朝门口走去,站到左华军眼前,“曾念电话打不通。”   “他谈事的地方信号不好……”左华军重复之前跟我说的话。   “什么地方?谈什么事?”   左华军张了张嘴看着我,还没说出话来,他的就响了,他迅速看了眼,接了起来,“喂,喂……”   不知道来电话的是什么人,可我看得出左华军很紧张。   他听了会儿电话后,眼神朝我看了一下,“好,我知道了,嗯……”   挂了电话,左华军对着我挤出一个微笑,“别着急,我马上就去接曾总,你在家里等着,我们马上回来……新梅,照顾好孩子啊!”   我妈应声过来。   “你去哪儿接他,我也一起去。”我看着左华军转身要开门出去,在身后大声对他说道。   我妈拉了我胳膊一下,“年子,你在家等着……”   “听你妈的,我们马上就回来。”左华军头也不回又对我说了一句,开门走了。   一个多小时后,我在忐忑里终于等到了敲门声,门一打开,曾念先走了进来,左华军跟在他身后,后面还有三四个人跟着。   “新梅,你出来一下,咱家门口这是什么你看看……”左华军冲着屋里的我妈喊了一句,我妈看看我站起身,朝门口走了过去。   走到曾念面前时,我看见他对着我妈笑了笑。头垂得一直很低。   我妈仰头看着曾念,像是要说点什么。可马上被后面的左华军伸手给拉了出去,还把屋门给带上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曾念。   曾念站在门口,没往里面走,缓缓抬起头朝我望了过来,我脚步极快的朝他走了过去,很快到了他眼前。   曾念表面上没有什么异样,这暂时让我等待中心里冒出来的不好感觉消退下去,可是看着他的眼睛,我心里还是格外不安。   如此近的距离,曾念盯着我看的瞳仁缩了缩。他大概是看出我眼里的担忧的紧张,脸色也变得阴沉下去。   “等急了吧,谈事情的地方在地下,信号实在太差……我们回家吧。”曾念脸色沉郁的对我笑着,我听得出他的语气并不好。   我忍住想马上问清楚地念头,只轻声说了句好。   左华军开车送我和曾念回舒家的别墅,一路上曾念什么都不说,上车后就闭上眼睛,侧头靠着我的肩膀,像是困极了必须马上睡觉。   我注意到,后面不远处有一辆车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我们,开车的人我认识。是经常跟在曾念身边的一位。   左华军的目光隔一阵就会通过车里的后视镜朝我们看看,直到马上开进别墅区了,他才小声对我说,快到了。   我轻轻推了下曾念,想叫醒他,可是叫了两次他都没反应。   “曾念,醒一醒,到家了。”我只好提高了声音,再喊一次。   这回曾念终于动了动,他把头从我肩头上移开,侧头朝车窗外看了看,低低的声音道。“左叔,让他们今晚留在这儿,你回去吧。”   左华军回答说好,也不多问,车子继续朝别墅区里开了进去。   到了舒家门口停下,我看着曾念想下车的动作,竟然做了几次才成功,不由得皱紧了闷头,紧张的看着他。   曾念下车后转身也有些慢,可还是回身冲我伸出手来,“扶着我,慢点下来。”   左华军也下车快步到了曾念身边,伸手扶住他。   曾念转头看了左华军一眼,什么都没说,可我看见左华军很快放下了扶着曾念的手。   等我们两个拉着手走进别墅,左华军才开车离开了。   舒添没在客厅,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去休息了,只有管家在等我们,曾念也没跟他多说,拉着我上了楼,回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的门刚被我关上,再回身就蓦然看见,曾念整个人正靠着墙壁,一点点滑倒在地板上。   “曾念!”我叫着过去扶他,可他已经半跪在了地板上,两手撑地,头重重的低垂下去,看起来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你怎么了……曾念,说话啊!”我也跪在了地板上,想要看清他的脸。   曾念的身上只穿了剪裁贴身的灰色衬衫,他的身体在微微抖着,声音极低的对我说,“没事,马上就好,没事……”   他这个样子,怎么回事没事,可我知道自己再问只会让他更加难受,只好就看着他,看他过一会儿能不能好一点。   过了足足好几分钟后,曾念终于不再那么抖了,他的头也慢慢抬起看向我,发觉我也跪在地板上,他马上蹙着眉头,“你快起来,小心身体……”   他的声音似乎也比之前好了一些,我心里的不安却丝毫不减,心疼的盯着曾念的脸色观察,他脸色倒还正常,只是额头上满是汗水。   曾念直起腰,想把我拉起来,我不舍得让他费力气,马上自己站了起来,然后去扶他,“你能站起来吗,我扶你去床上。”   曾念躲开我伸过来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等他终于走到床边坐下,已经呼吸明显的轻喘了起来,我跟着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热。我第一反应就是他发烧了。   抬手去摸他的额头,手上马上沾满了他的汗水,额头也很热。   “你发烧了吧,我去拿体温计……”我起身想去找医药箱,却被曾念拉住了。   他伸手圈住我的腰,把我拉近靠着他,吻了过来……   等他放开我,额头上的汗水又多了新的一层。   “年子,有话想跟你说。”   我抬手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水,“你说,我听着。”虽然不知道他要对我说什么,可我心里有不算好的感觉,觉得他要说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的事情。   曾念静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老婆,你能答应我不再做法医吗,结婚仪式举行完,我们去国外生活好吗?”   这消息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可足够让我意外,我不禁失声,“去国外,为什么?不做法医我还能做什么?”   “你想去哪儿?不做法医,你可以做我的老婆,做宝宝的妈妈。”曾念听出来我语气里的惊讶,口气比之前更加温柔,一只手一边说话一边摸上了我的小腹。   “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之前说过不会要我放弃做法医的,我想知道发生什么了。”我把自己的手也覆在曾念的手背上,和他一起放在小腹上。   过了半分钟,曾念才说话,他说的很简单,只说今天他去见了几个不太好接触的人,想了结几笔旧账,可惜解决的不太成功。   我的心往下一沉,想到了之前闯进舒家别墅的那几个人。   “因为这个,才说要去国外?”我低声问曾念。   “嗯……抱歉因为和我在一起,你现在必须考虑,换一种生活了……”曾念的手拉住我的,贴在了他的胸口上。   我这一阵沉默,最后低声回答道:“让我想想,婚礼之后再决定好吗?”   其实心里是已经有了答案的,可让我干脆的现在就回答他,我还是有些犹豫,总觉得应该缓缓再让他知道。   “好,我等你。”曾念也没再追着我必须马上做出决定。   一夜里,我都在担心他的身体,好在他沉沉的睡了一夜后,早起就似乎完全恢复了,看不出昨晚的虚弱样子。   中午的时候,曾念告诉我明天的飞机出发去海岛,他要抓紧时间继续处理事情,让我也再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我心里压着对于昨天发生事情的揣度不安到了医院,身体检查一切不错,医生只是嘱咐我一定要注意休息,最后还提前祝我新婚快乐。   离开医院,左华军问我还要去哪儿,我不知怎么的,今天特别想一个人,很想去看看他。   “爸,我想去看看曾添。”我把想法告诉了左华军。   本以为他会反对。说什么我现在怀孕不好去那些阴气重的地方,可没想到左华军马上点头说好,并没反对。   奉天今天阳光很好,气温也难得的升高了许多,去墓园的一路上,我心里想的都是过去和曾添相处的美好时刻,心情也并不压抑。   到了墓园,左华军陪着我一起上了山。   我看着墓园里一排排的墓碑,这里住着曾添,曾添妈妈秦玲阿姨,还有曾尚文……都是跟我和曾念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   曾添和妈妈的墓地临近,我先去看了秦岭阿姨,然后才走到曾添的墓碑前。   墓碑前,摆着一束还很新鲜的白色菊花,花瓣被吹落了一些落在地上,左华军弯腰去收拾捡起,我看着墓碑上曾添的遗像,问他,“谁来看你了?”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我,我继续自然自语,想象着曾添一脸坏笑听我讲话的样子,“曾添,我要结婚了,地址告诉你,你要是愿意就过去看看……”   左华军抬头看看我,叹了口气。   一阵风吹过去,又有几片菊花瓣落了下来,我还真没想出来是谁过来看曾添,还带了花。   “别待太久,我去那边抽根烟。”左华军想留给我和曾添单独相处的时间,说了一句后,自己往远点的地方走了。   我和曾添唠叨了好多话吗,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尽管再也听不见他的回答和揶揄,可我还是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说话最放松,最能缓解我心里的焦虑。   “曾添,当年你被绑架那件事,他也参与了,我替他跟你说对不起,你可以不原谅他,我也觉得你应该一直记着……”   “白洋这一次应该是找到真爱了,她现在很好很幸福……”   说到最后,我想了想曾念让我跟他去国外生活的事情,也跟曾添说了。   “曾添,不知道他到底瞒着我遇到了多大的危险,我总觉得和他离开那十年做的事情有关,可是他不肯告诉我,我也只是隐约知道一点点……我该怎么办。”   曾添依旧笑容阳光。从遗像上看着我,可他没回答我,什么都没说。   和左华军离开墓园的时候,我们的车子前面,正有一辆车飞快的开了出去,我无意中看了一眼,却发现那车看起来很是眼熟,只是速度太快让我没看清车牌号,不能确定。   很像是李修齐的车。   天才暗下去,曾念就早早回来了,我们一起去了我妈家吃了晚饭,我妈和左华军会比我们两个晚两天出发去海岛,曾念很细心地嘱咐我妈要带些什么,比我这个女儿更加贴心。   “阿姨……”   曾念刚叫了一句,就被我妈打断了,“该改口了吧,还叫我阿姨?”   左华军和我妈一起笑起来,看着我和曾念。   曾念也笑起来,“妈,以后年子还要让你多操心了,还有宝宝,我不在的时候,拜托了……”   我妈皱皱眉,“不好说这样的话,你的老婆孩子,自己操心才对……妈会帮着年子的,不用你说也会的。”   离开我妈家时,曾念没让左华军送我们,自己开了车,不过那几个跟着的人还是开了另一辆车继续跟在后头。   飞机是下午的,我和曾念中午在家吃了饭,等着左华军过来接我们,我独自坐在书房的飘窗上随手翻看一本讲孕期的书,曾念和舒添在另外的书房里说着话。   曾念过来找我时,从身后环住我的腰,头靠在我肩头上。“看什么书呢……”   我翻过书皮给他看,他在我脖子上轻轻吻了吻,“拿上飞机慢慢看吧。”   我嗯了一声,合上书放下,觉得曾念有话要跟我说。   果然,他和我温存了一会儿后,才不舍的放开我,“年子,紧张吗?”   我笑了笑摇头,“不紧张,就是没接过,有点心里没底……”   曾念含笑轻拍了一下我的头顶。他自然听得出我的调侃,“我也没结过,不过有你在,我心里是很有底的。”   我没说话,靠在曾念结实的胸膛上,什么都不愿费力去想,只是觉得自己始于十七岁的一段感情,终于快到我想要的结局上了……   不管过程如何艰难漫长,充满了狰狞的痛苦,可终究最后我还是和他在一起了……我想和他在一起。   即便他提出要我改变自己的人生,一起跟他开始另一段新生活,我也在心里有了答案。只是准备等婚礼结束了才告诉他。   飞机降落之后,我和曾念被人接到送去了酒店,然后就有人拿着婚纱礼服来给我们试穿,还有化妆师来和我沟通,总之一大堆婚礼前的准备工作紧张的展开。   大概是白天的时间都排满了事情,到了海岛之后我的贪睡更加严重了,每天差不多都要睡上十个钟头,曾念笑我变成了小猪,他不管有多少事情,一直坚持让我睡醒睁眼就看到他,然后才离开去忙。   日子忙碌着就到了婚礼前一天,参加婚礼的各路人也开始陆续到达。   除了提前到达的我妈和左华军。舒添和向海湖也赶到了,白洋和闫沉紧随其后也到了。   一见到白洋,她就围着转圈看起来,看完又盯着我的肚子看,“什么时候能?起来啊,你现在看上去,要是不说谁知道怀孕了啊,我觉得你比怀孕前还瘦了呢?”   “是吗,我吃的可不少,也不知道肉都长哪里去了……你可是胖了点,心情好胃口就好吧?”我笑着也打量白洋,她的确比我们上一次见面时,圆润了一些。   白洋白了我一眼,“哎,说一个女孩子胖了,这可不是好话啊,小心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我们两个一起笑了起来。   忙着试了伴娘的礼服后,白洋和我一起站在阳台上看着海景。   不远处,闫沉正在草坪上和曾念并肩站在一起,那里正在做明天婚礼外场地的最后准备工作。   白洋看了半天,转过头看着我,“左欣年,幸福吗?”   我弯起嘴角,看着曾念挺拔的背影。“幸福啊,你呢……”   “我也……挺幸福的,我跟他求婚了。”   我盯着白洋笑弯了的眼睛看着,虽然心里并不意外听到她另类的举动,可嘴上还是装作很意外的啊了一句,“不是吧,那人家答应你了吗?”   白洋哈哈笑出声来,“他敢不答应!”   恰好,草坪上的闫沉回头朝我们站的阳台望了一眼,我开心的抬手搂住了白洋的肩头,一起看着下面那个年轻的男人。   可是不知为何,心里却忽然想起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也因为这个,我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竟然忘记了一件事情,我忘了去市局拿自己的快递,李修齐送给我的结婚礼物,被我忘记了。   曾念那天的突发状况,让我一时间忘记了这事。   “糟了……”我不禁轻声说了一句,白洋纳闷的看我,问什么糟了。   我告诉白洋,我忘了拿李修齐送给我的结婚礼物。   白洋眨巴眼睛盯着我,有点无奈的摇摇头,“你想知道是什么礼物吗?”   “你知道?”我没想到白洋提前就知道礼物是什么。   “我猜应该是,因为李哥之前让闫沉帮忙准备来着。两个人神神秘秘的,可还是被我发现了……好像是一套李哥自己亲手打制的银镯子,长命锁,给小孩子带的那种。”   我听完,心里悠然一紧。   原来他送我的礼物,是这样……   “他是明天出发吧。”我吸了口气,问白洋,目光眺望着眼前的碧蓝海面。   白洋,“是吧,闫沉早上好像跟他通了电话。”   正说着,白洋忽然啊了一下,我不知道怎么了收回目光跟着她一起往下面的草坪看。就看见一个个子高高的男人正走向曾念和闫沉站的地方。   我很快就认出来,高个子是余昊,余昊也到了。   我拿起,给余昊打了过去,他接了电话听了我的话,转头扬起朝阳台望过来,抬手冲着我们挥了挥,白洋在我旁边使劲咳了咳清清嗓子。   “有时间吗,正好有话跟你说。”余昊在那头问我。   “有,我下去找你吧。”我回答余昊。   白洋见到余昊时,目光盯着他的新发型看了好久,闫沉不声不响的站到了她身边。   余昊先开了口。问白洋自己的新发型如何,白洋这才回答说挺好的,我看得出白洋还是有些不大自然,就叫余昊跟我单独聊聊,把他拉到一边。   余昊的眼神还时不时瞄着白洋,看来心里还是没完全放下。   我问余昊,石头儿的事情怎么样了,余昊这才收回目光看着我说,他也正要跟我说呢。   可他说之前盯着我,顿了顿才说,“你知道李哥明天就走的事情吧……”语气里带着不确定。   我点点头,“知道。他走了,你还会继续查下去吗?”   “当然会,会查下去。”余昊回答我。   石头儿的事情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我和余昊聊了一阵后,就被喊去准备一些婚礼前的琐碎事项了,没时间继续说下去。   走的时候,我觉察出余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就问他是不是还有话要说,可他摇头说没有,让我去忙吧。   十月十三号,终于到了。   婚宴正式开始在晚上,白天我一直忙着。白洋陪我各种准备,中午我还在曾念的监督下睡了午觉,起来后就开始准备化妆那些事情。   白洋比我还忙碌,进进出出的,我看着她的身影,心里也觉得被幸福和满足感充满了。   还剩一个小时正式开始仪式时,曾念来了我的休息室里,白洋和化妆师她们笑着都退了出去,留给我们两个单独相处的空间。   曾念站在身后看着站在试衣镜前,已经换好婚纱的我,我极少化妆,看着镜子里自己多少有些陌生的脸,问曾念好看吗。   曾念目光灼灼的看着镜子里的我,“好看。”   我也看着他,他也穿着礼服,看上去比平时更加精神,还多了几分成熟感。   “我先出去了,你小心点,我们一会见……我爱你。”曾念在我脸上轻轻吻了一下,嘱咐完离开出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很幸福的心头,却隐隐有些不安起来。我下意识隔着婚纱,触了触并没摸到的小腹。   仪式正式开始的时间终于到了。   灯光隐约照到的暗处,我站到一脸期待却又神色忐忑的左华军身边,主动伸手,去挽住了他的胳膊。   “年子……”左华军小声叫了我,我冲他一笑。   知道我准备挽着他的手举行婚礼时,左华军激动地哭了起来。   现在他看上去好像又要哭,我看着他和我轮廓相似的脸,“别哭,把哭的机会留给我。”   左华军点点头。   随着司仪的话音落下,左华军挽着我,在音乐声里走向了曾念。    130 另一种死刑(008)婚礼,离开……   左华军把我的手交到曾念手上时,我还是在音乐声里,听到了身边的一声抽?子的声音。   “保护好她……”左华军对曾念说道。   曾念笑着冲他点点头,拉着我的手用力握紧。   他给我戴上结婚戒指那一刻,我一直挺平静的心情还是激动了起来,大家祝福的掌声里,我甚至觉得自己肚子里那颗还没成型的小种子,也跟着我们感觉到了幸福。   被白洋扶着回了休息室,准备换礼服时,我还是感觉到了疲倦,尤其是站的时间有点久,脚脖子居然隐隐作痛起来。   我笑着和白洋说,以前当法医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也没觉得这么累,怀孕了就变成这样了。   白洋心疼的蹲下去帮我揉着脚脖子,“那肯定的啊,当妈哪有那么容易,体会到了吧……一会儿我得跟紧你,你要不要多休息一下。”   “没事,放心吧。”   我换好礼服后,白洋抓紧时间去了卫生间,化妆师也出去了,我刚想一个人安静一下,就响了起来。   是李修齐打来的电话。   我看着屏幕,心跳快了一些,他还没登机,还是就要登机了。   “喂。”我接了电话。   “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接电话,看啦运气还不错……”李修齐带着笑意和我说道。   我仔细听听他那头的背景音,并没机场的嘈杂声。   “正好在休息室换衣服,你飞机几点的,还没出发吗?”我问他。   “飞机晚点了……我没什么事情,那你继续去忙吧,我挂了。”李修齐语气很淡,似乎真的就只是打电话来碰碰运气,能打通就说几句,没打通也无所谓。   我稍微一顿,“那个,一路顺风。还有……你的礼物,谢谢,我很喜欢。”我对他说了谎,说完心里有些慌。   “谢谢你,希望宝宝将来也会喜欢……挂了。”   我低头还拿着发呆时,白洋回来了,看我这样就问我怎么了,我继续看着,“李修齐来了个电话,就刚才。”   白洋哦了一声,问我李修齐说什么了。   “我告诉他,我收到礼物了很喜欢,我骗了他。”   白洋听了我的话。蹲下来看着我,“你跟他说你收到的礼物是小孩子戴的银镯子长命锁了吗!”她的语气居然很吃惊。   我纳闷地点点头,“你不是这么说的吗?”   白洋一脸沮丧看着我,“对不起年子,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我昨晚又问了闫沉,才知道是我弄错了,那套银镯子长命锁是他准备送给你们的,他哥,李哥送的不是这个……”   我低下头,白洋的话意味着,刚才李修齐知道我对他说了谎,我并没看过他送的结婚礼物。可他没有说破。   有人轻轻敲休息室的门,是曾念的助手过来提醒我们该出去了。   “走吧。”我站起身,对着白洋笑笑。   白洋小声在我耳边说着对不起,我只是摇摇头没说话。   晚宴是在室外进行的,温暖的海风让人心头跟着觉得平静安宁,我和曾念在来宾席中开始敬酒,白洋和曾念的助理一直跟着我们。   场地外围,有很多男人目光警惕的四下观察着,我偶尔看到一个,知道这些应该是安排来做保卫工作的。   走了两桌后,曾念轻声问我累不累,我看着他摇头,目光一晃。觉得有一道狠厉的目光正在盯着我们这边,寻找过去,却没锁定目标。   曾念觉察到我的异样,问我怎么了。   我收回目光,“没什么,刚才有点晕。”   “那你先回去休息,让白洋陪着你。”曾念马上这么说,叫了白洋。   白洋也让我别硬撑,不舒服就去休息,我的身体大家也都知道,不会介意的。   我看了看曾念很坚持的目光,没跟他解释自己其实不是真的不舒服,索性先离开,也许在远些的地方,能看到一些什么。   我准备和白洋一起离开时,胳膊却被曾念一把抓住了。   我当着许多目光,低头就吻了上来,我也来不及说别的,只是感觉得出,他的吻比平时任何一次都温柔缠绵,平时亲密接触他都会微眯起眼睛,可现在他的目光晶亮的睁大盯着我。   距离这么近,我都能从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小小倒影来。   等他放开我,周围看到的来宾们有些笑着起哄,曾念让我赶紧和白洋一起走,自己转身去接着应酬,再没回头看我。   我和白洋在两个保镖的跟随下往酒店里走,白洋偷偷问我,怎么保镖跟着。   “曾念最近有点麻烦,可他没告诉具体情况。”我没跟白洋说的太具体,也因为我知道的情况原本也没多少,多年默契,我的话足够让她明白了。   白洋也跟着警惕性强了起来,“不早点告诉我。”   刚到酒店门口,白洋的响了起来,她接了电话脚步有点慢,我先进了门里,两个保镖也紧跟上来,白洋很快也进来了。   到了电梯口,白洋才挂了,“是闫沉,问我们怎么离开了。”   到了房间门口,保镖留在门口,我和白洋开门进屋。   我站到窗口,这位置能看见草坪上的婚宴现场,可是楼层太高,看不清具体情况,只能看见灯光和花影人影交映在一起。   “究竟出了什么事?”白洋不放心的问起来。   “我也不知道更具体的……”我回答道。   白洋不让我继续站在窗口,“换了衣服休息吧,一定不会有什么事……”   我换了衣服躺在床上,白洋和我头挨头也一起躺下来,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似乎都在各自想着心事。   后来,白洋先开口和我聊起来,她说的要么是我们之间的一些旧事,要么就是说今天婚礼上的一些事情,我知道她是分散我注意力不想我乱想,也就配合她。   过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后,婚宴终于结束,曾念打来电话,说他很快就上来了。   白洋起来整理衣服,开着玩笑说正派护花使者要回来了,她该退散了。   我们等着敲门声响起,可是等了快十分钟也没等到,我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安起来。拿起给曾念打过去。   我很怕又听见什么联系不上的系统提示音。   可是电话接听的实在是太迅速,曾念的声音响起来,“刚出电梯,马上到。”   我的心从半悬中落下来。   电梯口走到我们房间门口,我估计了大概只要十几秒就可以,曾念应该马上就会敲门,我起身朝门口走了过去。   白洋也跟了上来。   在我预估的时间里,门被敲响了,我马上伸手拉开房门,可看着门外站的人,我愣了。   林海站在门外,正淡然微笑看着我,他过来参加我婚礼我知道,可这时候他站在门外还是让我没想到,他身后也没看见曾念。   “你怎么来了,曾念呢……”我刚开口问林海,他脸上的笑容就似乎浓了几分,抬起一只手举在我面前,我看见他手腕上的一只精致金属手表。   林海的手腕轻轻晃了晃。   我的视线刚要重新移回到他的脸上,却忽然发觉头晕起来,眼皮很不听使唤的急迫想要闭合在一起,我努力想要控制他们,可是失败了,我很快闭上了眼睛。   身体发软,感觉有人伸手把我抱在了怀里,那感觉很熟悉,可我睁不开眼睛去确认,人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   我睁开眼睛时,感觉又是一个睡不醒的深度睡眠醒过来,本以为应该已经是白天亮天了,可是看向窗口,没拉窗帘的窗外,还是一片漆黑。   我没睡多久吗,睡眼惺忪的坐起来,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有点响起来自己这一场睡眠,并非自愿。   再看看四周的环境,我更是半眯起眼睛,整个人紧张戒备起来。   我还记得,自己最后有意识的时候,是在酒店的房间里。可眼前这房间,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原本刚从睡眠状态醒过来的心,迅速从平静状态变得紧张起来,我感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那里,小心的起身下床。   我身上依旧穿着换下礼服后穿上的运动装,再仔细看这个房间,面积很大,装修和家具看上去都很精致讲究,感觉也像是酒店客房,可绝对不是我和曾念举行婚礼那家酒店的风格。   想到曾念,我的心更加紧张,他的人呢,眼前这一切变化,是不是预示着他出什么事情了。   我不敢再想下去,一边努力回忆究竟发生过什么,一边走到了窗口。   往外一看,原本的海景也消失不见,即便天黑了,我也能看得出外面有层层叠叠的山峦浮现,绝对不是海边会有的景色。   这到底什么地方。   不安和担忧,在我心里更加放大,我又找了自己的,没找到,心头更是沉了下去。   我发觉自己的鞋子被脱掉了,摆在门口。就小心的轻手轻脚走过去穿上,然后更小心的移到了房间门口那里。   听了听门外,没有什么动静很静。   我想了一下,咬咬嘴唇,决定伸手试着开门。   原以为门会打不开,可没想到我很轻松就把门拉开了!   只是我推开门的同时,也看到了门外站立的一个人,他目光沉静的正看着我。   不是陌生人,是林海,林医生。   我一下子回忆起来,自己失去意识前,最后看见的人,也是林海。   我目光冷然看着他,没说话也没动,手还放在门把手上。   林海打量我之后,开口说,“醒了,时间比我预估的晚了些,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吗?”   他的话语,像是再对我进行治疗询诊,眉宇间丝毫不见异样的神色。   “这是哪儿,你把我怎么了,曾念呢?白洋呢?”我反问林海,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暗自感觉了一下,自己应该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除了睡醒后有些感觉四肢不那么反应灵活。   “这是离滇越很近的一个地方,我在这里有一处休假的房子,你现在就在我家里……白洋不在这里。”林海语气不急不缓的回答我。   我紧盯着他,“曾念呢。”   林海动了动身体,抬手摸了下下巴,“这里是国外,曾念应该还在国内吧。”   我瞪大了眼睛,“国外?”   林海之前说这里是临近滇越的地方,现在又说是国外,难道我现在临近滇越的那个谈国吗,林海为什么把我弄到这里来了。   他还说,曾念应该在国内……是曾念让他把我带出来的吗?为什么。   我心头一震,“发生什么事了?曾念,究竟在哪儿?”能感觉到自己的说话声,有些发颤。   “能进屋,再接着说吗?”林海抬手指了指我身后的屋里。   我侧身,让林海进来。   林海站到沙发边上,并没坐下去,转身看着我,“曾念有些事需要处理,他担心你的安全,让我把你接来这边暂住,等他忙完了就会来接你走,我临时替他照顾你一段时间。”   我看着他,不确定他对我说的话,真实度有多少。   能照顾我的人。怎么排也不会首选林海吧,除非我需要的是……一种特殊的照顾。   林海拿起自己的,低头按着号码,“你可以跟他通下话,不过时间不能太长……”说完,林海把朝我递了过来。   我迟疑了一下,接过,通话很快接通了,我赶紧把拿起来放到耳边,那头没人说话。   我对着那头喂了一声。   那边沉默了几秒后,我才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开了口,“年子……”   真的是曾念。   还不等我继续说话,曾念已经柔声继续说道:“年子,别担心,是我安排林医生这么做的,婚礼那天在门口,是他把你催眠了,对不起没能提前告诉你。”   我颤声看着林海,问曾念,“为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曾念才开口回答我,“因为现在我身边不太安全,我不想你和孩子跟我一起冒险,你们不能出任何事……你别担心我,最多几个月我就能去见你了,到时候你的肚子应该也大起来了,我很想看到那一幕……”   我心里起急,曾念的回答让我更加不安,我知道他是怕我不肯听话离开他身边,所以才会和林海一起这么做。   先斩后奏,不管我愿不愿意,先把事情办了。   我眼圈一下子红了,热辣辣的涌起了满眼眶的眼泪,只差一点就要流下来了,“曾念,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样我能安心待着吗,你不知道我的性子吗!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究竟出了什么事?”   “年子,你别激动……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就是怕你受影响才这么做的,真的。”曾念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温柔。   可我听着他的话,每个字都觉得那么刺耳。   我也清楚曾念的性子,知道他若是打定主意不肯说,我问了再多也是白费力气,呼吸急促的沉默了一阵,只能开口问,“要多久?”   “我现在说不好,应该最多半年,也许几个月。总之你不用担心我,除了不能经常跟你联系,我保证不让自己出任何问题,好好的回来见你。”曾念柔声回答,我能听出他声音里含着笑意。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曾念很快又接着说,“年子,其实我现在特别开心,因为想到过段日子就能跟你真的开始新生活了,还有宝宝,心里就开心的不行。”   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我闭了闭眼睛,“你记住。你可是有不良信用记录的人,这次你要是说话不算,还像十年前那样不打招呼就消失,我……我和宝宝就再也不见你!听见了吗!”   站在我对面的林海,听着我的话低下头,慢慢踱步走向了窗口,背对着我站下。   我哭出了声音,曾念在那头一定听得很清楚,他在那头沉默良久不出声,直到我自己渐渐止住了哭声,他才笑着哄我,“好了,我们的女法医怎么这么脆落了。放心我答应你一定没事,你好好照顾自己和宝宝,等着我,知道吗……”   我抽了下?子,“好。”   曾念又笑了,“工作还有爸妈那边我都安排好了,你也不用多想,等我回来了,咱们一起再给爸妈解释,你好好等着我就行……”   我心里完全被一个巨大的念头塞满了,我咬了咬下嘴唇,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想着就脱口说了出来。   “你别离开我!”   曾念听到我的话,呼吸声一顿,说话声里没了笑意,许久才听他声音带着虚空感传进我耳朵里,“好,我再也不离开你。”   电话结束后,我浑身无力地站在原地,眼神愣愣看着地上铺的地毯花纹。   林海从窗口那边走了过来,看着我满脸的泪痕,轻声对我说,“放心,曾念不会有事的,他知道你和孩子都需要他。”   我咬咬牙,不去看林海。“我要回去,回国。”   林海很肯定的回答我,不行。   我猛地仰起头看着他,“那你能告诉我,曾念去了哪儿吗,我至少应该知道他在哪儿吧?”   林海盯着我的眼睛,“抱歉,因为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我只能告诉你,我们找不到他,对他就是最大的保护,你不想他有危险,就按他说的做。”   我把目光移向窗外的一片黑沉看去,没再说话。   ……   我后来吃东西时才知道,我醒过来距离和曾念举行婚礼,已经过去了两天。   天亮以后,林海陪着我到外面转了转,这里和滇越的景色气候基本一样,不过海拔高度比国内那边低了好多,我这个孕妇没觉得什么不适应。   我不再跟林海说起曾念,所有的担心和思念,都放在了自己心里。   还有其他心思,我也都好好的掩藏了起来,在一个资深心理医生眼皮下,我尝试着给自己戴上更不同的面具。   林海不是全天候的跟着我,也没把我自由限制的太狠,他只是告诉我不要离开他这座房子的范围。在这里我可以随便行动。   我很安静听话的在谈国这个大房子里住了半个月,曾念再也没来过消息。   又过了一个月后,我的肚子终于开始渐渐?了起来。   站在镜子前,我端详着自己微凸的小腹,嘴角不禁起了笑意,忽然很想知道里面这个小家伙,是男孩还是女孩了。   林海每隔半个月就会安排妇科医生来给我检查,我才知道他家里俨然是个设备精良的私人医院。   一个阴云密布的午后,我从午睡里醒过来,睁开眼和肚子里的宝宝打了招呼,起身下床走到了外阳台上,看着空中的乌云。   “宝宝,你帮帮妈妈呗。你猜爸爸现在在干嘛呢,他在哪儿呢……”我自然自语,问着肚子里的小家伙。   除了风声在耳边轻轻吹过,没有人回答我,我摸了摸肚子,低下头自己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没就觉得眼角发热。   曾念始终没再跟我联系过,我从来不问,搞得林海有一天突然主动跟我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让我别心思太重。   我对他无声一笑,什么也没说。   今天,我格外的想念着曾念。想得快要发疯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心灵感应这种事,就在我好不容易调整了情绪,走进屋子里时,林海在门外敲响了房门。   我给他开了门,他直接就把举到我面前,只说了两个字,“曾念。”   骤然听到这两个字,我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抓过放到了耳边,心跳加快起来,“喂……”我叫的毫无底气,生怕是自己听错了林海刚才的话。   或者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可是,里传来久违的熟悉声音。虽然带着让我不敢确定的虚幻感,可我知道这的确是曾念的声音,真的是他。   “年子,是我。”曾念还是那副清冷的声音,语调里不带多少情绪,让我一时间以为和他一起回到了年少时,那时的他跟我说话,基本都是这个调子。   突然到来的喜悦与安心,让我嘴唇哆嗦起来,“你还好吗?”   林海依旧站在门外,听着我和曾念通电话。   我忽视他的存在,转过身,等着曾念的回答。   “挺好的。你呢,宝宝听话吗?”曾念语气还是淡淡的。   可我的脑子已经完全被喜悦占据,马上回答他我很好,还告诉他我的肚子终于有点?起来了,我开始有小肚子了。   我以为曾念听到这些,语气一定会兴奋起来,可没想到他的回答依旧很平静,“那太好了,你更要注意了,知道吗?”   “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着急的问起最关心的问题。   静了几秒,曾念回答道:“还要几个月。”   我刚要再问他身体怎么样,可突然就断掉了。   我着急的刚要把回拨出去,林海却突然开口,对我说,“他那边,信号不好。”    131 另一种死刑(009)   信号不好,我瞪着林海,“还是不能告诉我,他在哪儿吗?”   林海耸耸肩,“不跟你说,是为了他好。”   我把放下,没再试图打回去,在心里默默回想刚才那短暂的通话。   等我坐到沙发上,林海才拉了把椅子也坐下,“曾念真的很好,你不用太担心。”   我未置可否,即便曾念真的很好,可我不能见到他就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那份不安的感觉如影随形跟着我。   “今天有人会过来看你,希望能让你心情好一些。”林海告诉我。   我这才抬头看他,心里马上想到了白洋,来看我的人是不是她,我被催眠带走的时候,白洋也在的。跟外界失去联系这些日子,我很想她。   “是白洋吗?”我问林海。   林海默声点头。   快天黑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白洋,她看见我隆起来肚子,眼睛里起了泪光。   从滇越到我这里并不算远,白洋知道这段时间我就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后,在心里把林海变着花样骂了好几遍。   “你没事就最好了,大家都担心死了,我虽然知道林海不会害你,可是问他什么都不说还是让人冒火啊!那天你一昏过去,就被曾念抱走了,我一句话都没问出口呢,后来才知道你是被催眠了……”白洋用手摸着我的肚子,一脸怨念的唠叨着。   “白洋,曾念跟你说什么了吗?”我等白洋停下来,就问道。   白洋也不看我,“没说什么啊……”   我的眼睛习惯性的微眯了起来,定定看着白洋。“白洋,你抬头。”   白洋像是没听见我的话,还低头继续摸着我的肚子,可是也不说话了。   屋子里安静了一下,我又让白洋把头抬起来。   白洋抬起头,“我看干儿子呢,他可比你对我有吸引力,干嘛非让我看着你啊……”   “白洋,咱们认识多少年了,你了解我我也知道你,你骗我了,我还是能感觉出来的。”我在沙发上换了姿势。把手放在了肚子上。   白洋咧咧嘴,干笑了两下。   我看她这样就知道,自己没猜错,白洋一定有事瞒着我,和曾念有关的事。   “对了,我差点就忘了,你最近一定也不可能跟李法医联系吧,他差不多十天之前给闫沉打过电话,他现在在……”   “白洋,别打岔。”我开口打断了白洋的话。   白洋瘪瘪嘴,干脆直接坐在了我脚边的地板上,双手抱住膝盖。低头瞪着地板,又不看我了。   “年子,石头儿那事查出结果来了,你也不想知道吗?”白洋声音闷闷的说了话。   这段时间我除了想曾念的事情,剩下的时间也总会想到石头儿的事情,白洋现在这么一提,我马上问她什么结果。   “余昊前段时间过来了,他拿了一段视频给我看了,是李法医寄给他的,视频是石头儿录下来的,在他出事之前,本来也打算寄一份给你的。后来李法医知道你的情况,就让我替你先保存着了。”白洋说着,转头看向我。   几分钟后,我和白洋并肩坐在一起,面前茶几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上面正在播放那个石头儿录下来的视频。   视频开始播放。   石头儿穿着他出事时的那身衣服,出现在电脑屏幕上,他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微笑看着镜头,开始说话。   “小李子,欣年,余昊……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一起看我这段视频呢,不过你们会看到这个,也就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吧,很抱歉,老家伙临走吓了你们一跳是吧……”   石头儿笑眯眯的看着镜头,我和他的视线对上,?子却觉得发酸。   视频里,石头儿正在做着什么事情,镜头里看不完全,我只看见他低头在干什么,静了几秒后石头儿又接着说起来,“余昊一定怀疑我不是自杀的吧……尽管证据很确实,可你们一定不相信我是自杀,嗯……可你们的石头儿真的是自杀,是自己开枪打破了自己的脑袋,吃了枪子……做了一辈子警察,我给自己选了这样的结局。”   白洋仰起头看了我一眼。   “即便知道我真的是自杀,按着小李子的性子,也会去查我为什么会这么做……所以,你们才有可能看到我这段视频……抱歉,因为我,你们现在有些质疑自己一直做的事情了吗?”   “刑法,是用来判断人有没有犯下罪恶的,可是有些人的罪恶,没能得到法律的审判……我这个老头子,”石头儿说到这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就像我们跟他一起讨论案情时,他心情大好时会有的那种表情。   我吸了吸?子,很想念市局食堂二楼那个专案组的办公室。   “我这个老头子,在年轻的时候,犯下了挺大的罪恶,一直没得到应得的惩罚,也没人知道我做过什么……年头太多了啊,我都怕自己随时会忘了自己干过什么,所以半年前我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的时候,就决定这么做了。”   剩下的视频里,石头儿把93年那个案子的前后情况都讲了出来,除了我们自己查不来的那些,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我听着他的讲述,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到了最后,石头儿还一直保持着笑容,看着镜头有一分钟没说话,目光像是在跟能看到他这段最后视频的每个人,用目光一一告别。   “还得最后说一句,小李子啊,你一定在看对吧……不要原谅我,我的确是犯了罪。不管出发点是什么,我还是用了法律之外的手段去为自己复仇,你当年跟着我的时候,你经历了那些不堪的时候,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吧……我告诉你不要总记着过去,总想报复来平衡自己失去的那些东西,可我自己却那么做了。”   我的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了下来。   之前的视频里,我已经从石头儿的讲述里知道,93年案子里那个被当做凶手的孙海林,原来就是间接害死石头儿女儿的人,而石头儿当年接到王艳红的求救自首电话后,被痛失爱女的巨大悲痛占据的脑子里,勾勒出了后来的案情发展。   七十二小时就迅速破案,一案成名……竟然是石头儿自编自导。   “很抱歉,我做过的事情也许会让你曾经相信的东西都碎掉,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有人死就会有新生命降临,不要像我,半辈子都活在愧疚里,你要往前看,往前走……”   视频定格在了石头儿抬起手的画面上,不动了。   我的心情却平静不下来,反反复复在脑海里重复着好多画面,在石头儿最后住的公寓里看到的那张他和女儿的合影,更是在我心里扎了根。   也许是自己也即将为人母,我现在开始能体会到父母和儿女之间那种割舍不掉的情分和牵绊之情了,心里也因此更加为石头儿感到难受。   “真的想不到,石头儿会做过那些事情……”陪着我再看一遍视频的白洋,情绪依旧很激动,抹着眼泪把头靠在了我肩头上。   我想起看视频之前白洋说的话,问她,“怎么跟李法医说的我的事情,他……现在在哪儿呢。”   白洋,“只说了你在静养,他去完南极就一直留在乌斯怀亚,上次联系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   “哦。”   静了静,我又提起了之前的话头,问白洋是不是知道曾念的事情,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究竟在做些什么。   白洋难得沉默不吭声。   我笑了笑,轻声说,“我不多问,就想知道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虽然他好多话没跟我说明白过,我通过别的途径想要弄清楚过也失败了,可我知道,过去那十年里他做过的事……也许跟现在的事情有关。”   我听到白洋叹了口气,可还是保持沉默。   白洋在我这里没有久待,第二天上午就离开准备回滇越了。临走之前,白洋突然回头看着我,紧走几步又回到我跟前,压着声音在我耳边说,“你放心,曾念是好人。”   半个月后,林海告诉我,我可以恢复和外界的联系了,他把我的给我拿来,“不过别去找曾念,你也暂时找不到他的。他能联系你一定会打电话过来的。”   虽然我还是不能离开林海的房子,可终于能跟外面随便联系了,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我先找了左华军,电话接通的时候,我马上就听到他有些不太相信的语气,“年子吗?是你吗?”   “……是我,你跟妈挺好吧。”我听到他的声音,心情还是有些激动。   “好好,我们都好,你也好吧……”左华军比我更激动。   “我挺好的。”左华军没第一时间问我人在哪里,只问了我好不好,看来他是知道我的去处的。   “你妈什么都没深问,你的事我也知道……曾念联系过你吗?”左华军问到了曾念。   “联系过一次,可话没说完电话就断了……爸,我知道有些话你不想说我问了也没用,我就问一句,曾念是不是又去做他过去做的那些事了?”   左华军沉重的呼吸声,充满了他沉默不语的时间里,好长时间。   我以为自己又白问了的时候,左华军却说话了,“再等等,他会回来的。”   这句回答,没让我心情安定下来,反而更加沉重,左华军的话,让我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很真实的感觉到了。   其实过去这段日子里,每个深夜里我都在想曾念究竟在哪儿在做什么,一个念头始终在我心头浮着,我没证据去证实这念头的真实性,可我总觉得自己猜想的方向应该没错。   从最开始在滇越解剖苗语的遗体,苗语死于街头抓捕毒贩的行动中,到曾念涉嫌参与贩卖那些东西,到他跟我说要把帮忙把团团带回奉天送回曾家,他自己要去戒毒所待一段……他和我爸左华军的早就相识,我爸因公染毒的经历,似乎都和那个东西有着断不开的隐秘联系。   而这次他突然毫无预兆的离开,应该还是跟那个东西有关。可究竟是怎样的关联,我不能确定,也没人能给我答案。   “我知道他会回来,我和孩子等他。”我回答了左华军,挂了电话。   曾念说了再过几个月,我不知道这究竟会是几个月,我只能等待,再等待……   时间一转眼就奔着春节去了,我认真数了两遍距离春节还剩多少天之后,又算了下曾念说的还要几个月究竟过去了多久,然后拿起看了看。   一个事实让我心里总觉得不舒服。我在里翻来覆去的找才发现,我和曾念竟然没有一张现在的合影,婚纱照也没拍。   我之前常做的噩梦,已经被曾念抱歉对我说不能跟我拍婚纱照的梦境取代,每次惊醒过来,我都后悔一次,后悔没把婚纱照拍了。   到春节还剩下二十几天,林海提前已经告诉我,过年的时候不能让我回国,我们还得继续待在谈国这边。   我只是想,曾念会不会在过年的时候,突然出现。就像他总是突然消失一样,也会突然就出现了。   午睡的时候,我被电话声弄醒了,心里下意识就去想是不是曾念打过来的,自从那个没说完就断掉的电话之后,他再也没来过电话。   “喂……”我接了电话,心里带着期待,上显示的陌生号码现在都会让我觉得是一份惊喜即将出现。   “喂,是我。”   我表情一呆,听出来陌生来电里的声音是谁。   “哦,听出来了……”我拢着头发从床上坐起来,电话里李修齐久违的声音,带着一份疏离的感觉,还有点让人感觉不真实。   “石头儿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看过那个视频了?”李修齐问我。   “看过了。”   “那个寄快递的姚海平就是石头儿,和监狱里的孙海林保持联系的也是姚海平,孙海林上个月刑满释放了,他还在找自己没见过面的朋友。”李修齐又给我补充了一下石头儿事件里的信息。   “我也听白洋说了点儿,不告诉孙海林,其实他那个没见过的朋友,就是送他进监狱的人吗,他应该一直恨着石警官吧。”我问他。   “余昊带着王艳红去见过孙海林了,把事情说了,王艳红问他要是想替自己翻案的话,她会去自首说清楚……”   我皱皱眉。“那后来呢……”   李修齐笑了,“孙海林让王艳红回去继续该这么过就怎么过,他说这些年因为和那那个朋友的来往交流,他已经不想去追究了,他就算没被冤枉当成杀人凶手,可那些年他也没少干伤天害理的事情,有多少女人在他手上被祸害了,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就像那个朋友跟他说过的,这是对他犯下的罪恶……判处的另一种死刑,他愿意接受。”   另一种死刑……   石头儿为自己选择的最后结局,不也是另一种死刑。   “不管怎样。石头儿做了他想做的事情,离开的一定轻松了也放下了,希望他能安息。”我对李修齐说道。、   李修齐没接着我的话,换了话题,语气轻松地问我身体怎么样了,“能拍张你现在的样子,发给我看看吗?”   我低头瞧着自己的肚子,“好,等一下拍了发给你……南极,好玩吗?”   听见我问,李修齐又笑了,“好玩。以后你可以考虑也过来看看,我可以做向导。”   “你还在那边呢,不打算回来了?”   那头突然出现了我听不大懂的语言,有人似乎在和李修齐说话,我听见他用英语回答了几句,然后才接着跟我说话,“暂时回不去,我在乌斯怀亚帮朋友看着一家青旅,短期内不能回国了。”   我有些不知道还要说什么了,沉默下来。   李修齐也陪着我一起沉默,一分钟一分钟的过去。   林海的敲门声,终于打断了我们之间的沉默。我开门看着林海,对李修齐说,“林海来了,你要跟他说话吗?”   林海听我说到李修齐,神色略微一愣,我已经把递给他了,林海伸手接过去。   我转身去了卫生间里,不知道李修齐和林海说了什么,等我出来的时候,林海已经把我的放在了茶几上,自己坐在沙发上等着我。   “有好消息告诉你。”林海神色平静的跟我说完,站起身。   我心头一震。   “曾念一切都很好,这回应该真的很快就能回来了,顺利的话,春节之前就能回来,只是他不方便跟我们联系,不过消息足够准确,你可以相信。”   听了林海这番话,我心头冒出一个想法,他说的足够准确的消息来源,该不会是和刚才跟李修齐的电话有关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会这么想了。   “的确是好消息,但愿是真的。”我对林海说。   晚些的时候,我拍了张自己大肚子的照片。给李修齐发了过去,他过了阵儿回了个收到的消息后,没说别的。   因为知道了这份念头,距离春节剩下来的时间变得格外让人感觉漫长,每天醒过来我都会先对自己说,今天也许就能看见曾念了,今天会是个好日子。   可是好日子一直没真的到来,农历小年过完的第二天,我正把一束鲜花修剪好想插到花瓶里,白洋给我来了电话。   我接起来,还没说话就先听见白洋的笑声,“年子,今天是个好日子……今天是个好日子!”   白洋居然在电话那头唱了起来,还走着调儿。   我也跟着哑然一笑,“怎么了,这么高兴,中彩票了?”   白洋嘿嘿笑完,又变了小声对我说,“我今天和闫沉领证了,忘了跟你说了,我们在奉天呢,为了领证回来的,你替我告诉我干儿子一下,就说干妈终于嫁掉了!”   我也开心的笑着。用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好,告诉他了。”   “你等一下啊,闫沉要跟你说话……”白洋说着,那头换成了闫沉的声音。   “恭喜啊,闫沉。”我先开了口。   能听得出来闫沉也在笑,“谢谢!白洋说婚礼一定要等她干儿子出生以后能参加婚礼了再举行,左姐你可要抓紧了啊!”   我噗呲笑出声儿来。   通话的人又换回了白洋,“你现在挺好吧,春节的时候我们打算过去陪你,不过估计要除夕那天才能到了,你等着吧。”   “好啊。”   我开始想。要是春节的时候,曾念和白洋他们都能出现,该有多好。   林海在过年之前似乎格外忙碌,连着还几天我都没看见他,只通了电话,虽然我没主动再问起曾念的事情,可他每次都会跟我说一遍,说曾念快回来了。   “我知道了,你别再提起来了,越说等的越难受,你是心理医生不会不知道这个吧……”我终于忍不住和林海这么说了。   林海听完静了一瞬,“你说得对……对不起。”   他的一句道歉。声音很轻,却像是有些分量的砸在了我的心头上。   谈国这边也和国内一样,都有过春节的传统,我虽然出不去,可还是能感觉到一丝节日临近的喜气,林海雇的佣人开始准备大扫除,我就一个人坐在了院子里,晒着太阳,脑子里难得的放空了暂时什么都不想。   小家伙开始偶尔在肚子里踢我了,每次感觉到我都记下了时间,准备等曾念回来时告诉他,我们的宝宝有多好玩多好动。   我刚有些被太阳晒得有点困闭了眼睛。肚子里就有了动静,小家伙又开始动了。   我含笑抬手摸着有动静的那个地方,小声和宝宝说话,“晒太阳不喜欢吗,妈妈晒太阳对你有好处的,你是在里面觉得热了吧……妈妈知道啦,再等一下就好了,等一下咱们就换个地方,换个凉快的地方,嗯。”   阳光的照射产生的温度,还真是不低,我也感觉到自己额头微微冒出了汗珠。闭眼准备再晒两分钟就换个荫凉地方的时候,后背和头顶忽然就冷了下来。   眼前也感觉到一暗,像是太阳突然被遮住了。   我迅速睁开眼睛,原来是一把黑伞遮在了我头顶,挡住了阳光。   身后没有动静,我以为是林海过来了,就转身去看,可身后站的人不是林海。    132 另一种死刑(010)浮出水面   阳光的照射产生的温度,还真是不低,我也感觉到自己额头微微冒出了汗珠,闭眼准备再晒两分钟就换个荫凉地方的时候,后背和头顶忽然就冷了下来。   眼前也感觉到一暗,像是太阳突然被遮住了。   我迅速睁开眼睛,原来是一把黑伞遮在了我头顶,挡住了阳光。   身后没有动静,我以为是林海过来了,就转身去看,可身后站的人不是林海。   在我身后撑着一把黑伞的,是个男人,他的整张脸几乎被一副黑色口罩给掩住了,还带着压得很低的棒球帽。   有那么一瞬,我脑子里有声音在冲着我大喊,是他回来了,曾念回来了!   可我看着身后面目不清的这个男人,却在心里怀疑的问着自己,我真的不会认错他吗?   “年子……”熟悉久违的声音让我不用再怀疑自己,是他回来了。   我从椅子上慢慢起身,黑伞在我头顶晃了晃,曾念已经到了和我毫无间距的位置,伸出一只胳膊,想把我搂住。   沉静如水的目光凝视着我,我只能看见目光的主人眼角因为剧烈动作出现了好几道皱纹,口罩还带着,我挡了下他想搂我的动作,伸出手就想去把口罩扯下来。   那么多想说的话,可现在都说不出来了。   曾念一歪头,避开了我伸过去的手,他的手很利落的完成了搂紧我的动作,只是没那么用力,还给我的肚子留出了空间。   我咬着嘴唇,还是说不出话来。   肚子里,忽然就被轻轻踢了一下,我脑子一转。故意大声哎呀了一下。   “怎么了,我碰到你了?”曾念紧张的把我放开,扶着我的肩头,低头问我。   我瞅着他几乎剃光的头顶,隐约闻到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不禁皱了眉头,曾念没听见我的回答,抬头看我,两个人离得实在太近,我看着他的眼睛觉得有点眼晕。   “怎么不说话……”曾念声音有点急。   我歪了下嘴角,想学他笑的样子,也不知道像不像。反正不说话就对着他在笑。   曾念下巴的线条分外明显,几个月未见,他瘦了一大圈,下巴上些许青黑色的胡茬,显得他格外带着几分沧桑感。   好像这分开的几个月,他的年纪增长速度加快了,他用几个月的时间让自己老了好几年的光景。   可他毕竟是回来了,回到了我身边。   我不禁笑出声来,笑得曾念蹙着眉头,眼神疑惑的盯着我,“完了,怀孕变傻了……”   白了他一眼。我感觉自己眼里一下子就涌起了泪水,以为自己不会哭呢,可还是这样了。   阳光重新出现在我的头顶,曾念已经到了我身后,从后面抱我紧紧抱住,头抵在我的肩膀上,“对不起老婆,让你等了这么久……”   我用手指甲狠狠抠着曾念的手背,“我不是你老婆,哪个男人会在婚礼上扔下自己的老婆,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你忘了你过去怎么对我的。还敢这么干!”   曾念很配合的从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表示他被我掐疼了。   耳边隐约听到一声不大的鞭炮声响,临近过年这声音我已经听得习惯了,可是身后的曾念却突然身子一震。   “曾念……”我叫他。   “我们进屋去吧……”曾念淡淡的对我说道。   我刚回答说好,身子就被曾念一把抱了起来,朝屋里走去。   回到房间,他小心翼翼把我放到床上,还不等我说什么,他已经摘了口罩,低头就吻了下来。   冰凉的嘴唇刺激到我,我睁着眼睛看着曾念,他像是等待许久后的亟不可待,动作有些疯狂,身体撑起尽量不压到我,嘴唇却一丝一毫都不肯离开我的唇瓣。   其实这个吻时间并不算长,可我却觉得像是跟他缠绵了好久好久,等他放开我时,我才意外的看清了他的脸。   曾念的左侧脸颊上,赫然有一道虽然不长,但位置很醒目的伤疤,我职业习惯的迅速观察伤口,确定伤口刚刚长好没多久。   “这怎么弄的!”我抬手去摸那道伤疤,问曾念。   手指小心的靠近着伤疤,曾念又一侧头躲开了,我忽然明白他戴着口罩也许就是为了遮挡脸上的伤疤,可他究竟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我担心宝宝出来以后,看见我这样会吓哭,会吗?”曾念有些孩子气的口吻,突然问我。   我被他弄得一愣,曾念看着我笑起来,起身坐到了我身边,手掌小心的摸着我隆起来的肚子上,“宝宝,爸爸回来了,你知道了吗?”   “能告诉我怎么弄的吗,这么几个月你究竟干嘛去了?”我还是很想马上知道这些。   曾念脸上的笑容淡了淡,目光依旧看着我的肚子,手一点点来回抚摸着,“能让我先休息一下嘛,等我醒了慢慢告诉你……”   他说着,躺倒在了我身边,眼睛很快闭上。   我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觉得自己像是在梦里,伸手轻轻摸着曾念的手,还不是能确定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他真的回来了。   我小心地起身,下床到了我是外面,给林海打了电话。   “他回来了,你怎么没跟我说,还是你不知道?”我小声问林海。   “已经到了?他没跟我说回来的具体时间,回来就好,他还好吧……”林海声音也不大,语气里微微还有些惊讶。   “在睡觉,在我房间里,他脸上有伤,其他地方有没有我还没看到。”我回答道。   林海只哦了一下,没说话。   有脚步声从卧室里响起,我回头看到曾念已经起来,正往我这边走过来。   “他醒了。”我没挂电话,对着说。   曾念听了我的话。眉目之间神色浓了起来,直接问我,“是林海吗,让我跟他说话。”   林海也在电话那头对我说,“让我跟他说几句……”   我把递给曾念。   曾念听着朝阳台走去,“喂,我到了……”   我没跟上去,后面的话也没仔细去听,我只是很想看着曾念的背影,觉得这背影让我有真实的感觉。   这个电话打了挺长时间,等曾念从阳台进屋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好像还是很困,坐到我身边打了个呵欠。   “林海过一个小时能回来……这几个月,你一直住在这房间吗?”曾念之前进屋就忙着和我亲热温存,这会儿才有时间问我。   “是,从我醒过来就一直住在这儿。”我故意强调了醒过来几个字。   曾念笑着转头看我,听得出我话里的意思,“对不起,你怀着孕不能用药,我也不舍得那么对你,是林海说那样对你影响会最小,我就听了他的……”   我心头忽然乱了乱,回想起婚礼那天我开门看见林海,失去意识之前看见了曾念的那一眼,委屈的感觉全挤上了心头。   “你可以跟我说的,为什么非得那么做。”我还是不明白曾念的心思。   曾念盯着我,“对不起。”   看来他还是不愿告诉我原因,我看着他脸颊上那道疤痕,“你还有别的伤口吗,这个总可以跟我说吧。”   曾念神色不变,抬手去解身上衬衫的扣子,一颗一颗解开,胸口很快露了出来。   “只有脸伤到了,身上没事,你自己检查……”他说着,动着身体朝我靠近过来,还动手把衬衫脱了下去,在我面前转了转,让我全方位看清楚他的身体。   我突然觉得他孩子气,看到他身上的确没有我担心的伤口出现,心总算安定了一些。   “下~身还要验一下吗……”曾念把手搭在裤腰上,语气戏谑的问我。   我抬眼瞄着他,突然伸手握住他的胳膊,接着他的力量站起身,探手出去把他往我眼前用力一拉,用命令的口气对他说:“低头!”   曾念目光里怔然的看着我,在我又对他重复了一遍低头后,才真的很听话的把头低了下去。   我就着他的动作,仰头找准他的嘴唇,狠狠吻了上去。   曾念的手扶住我的身体,怕我因为动作太大站不稳,可他的目光看着我,一片柔色。   我记得,我想他也一定记得,十几年前,我和他的初吻,其实也是我先主动地,就和眼前这状况很像,只是那时我们都还很年轻。   我按着苗语教我的动作要领,不管不问突然袭击曾念的。   那时候的他啊。我想着就觉得好笑,曾念被我袭击成功的那一刻,还没及时缓过神来,他那个眼神却和现在差不多。   他看着我,眼神里都带着柔情,平时被他掩饰的极好的柔情。   那时候我就在心里发过誓,我左欣年将来一定要把这个亲吻曾念的动作,反反复复一直重复下去。   后来的分离,后来的重逢,一度让我觉得自己的起誓完全没有了意义,可现在……   我胡乱想着吻着,曾念已经把主动权重新拿了过去,他也跟年少时一样,不会让我在他面前占便宜时间太久。   真希望这一切是梦,是不会醒来的梦。   林海回来的时候,一看见曾念,就和他拥抱在一起,两个男人无声的抱了好一阵才放开彼此。   林海看着曾念脸颊上的伤疤,“挨骂了吧。”   曾念无语笑着,侧头看看身边的我,手掌用力握了握的手。   跟林海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们两个也没聊什么事情,说的话都不多,林海问曾念打算什么时间回国,曾念看看我说等过完春节再说。   我本来还想问他会不会回国过春节,现在听他跟林海这么说,就知道自己不必问了。   吃过饭,曾念和我一起回了房间,我们相拥着很快就睡了。   第二天,我被几声突兀的鞭炮声弄醒,身边的位置却已经空了,曾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他不在卧室里。   屋子里很静,其实和之前无数个我独自醒来的早上完全没有区别,可今天我却有了深深的恐惧感,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做了场美梦,现在醒了。   曾念根本没回来。   我起床朝卧室外走,屏着呼吸,这时才发觉屋子里拉着窗帘,光线还很暗,客厅里习惯留着的夜灯还亮着。   沙发边上,曾念站在那儿,背影带着落寞料峭。   他还在,我松了气,呼吸有些急得喘了起来,声音被曾念发觉到了,他猛地转过头,我猝不及防撞到了他眼里的阴沉神色。   “怎么起来这么早。你不是一直说睡不够吗……”曾念很快就敛起了刚才的神情,语气温和的问我。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反问他,心头原本淡下去的不安,再次升了起来。   “也没多一会儿,这几个月习惯了这个作息,你回去接着躺一会儿,天还没亮呢,我出去转转。”曾念口气很淡,说完拿起衣服套在身上,也不等我的回答就开门出去了。   我披了件衣服去了阳台,看到曾念真的在刚亮起来的天色下,一个人在院子里走着,速度不快,他好像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应该是,我看到曾念的动作像是正在举着听电话。   他的人回来了,可是心思还没回来,他的那些不肯跟我说清楚地事情,应该还没真的结束……我心里一沉,他是不是还会突然又离开了。   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曾念提出来今天想带我出去转转,说他好多年都没为了过年准备过了,想去逛逛,也让我活动一下。   林海点头,“我陪你们一起,我开车。”   “嗯,这里你熟,听你的。”曾念很痛快的同意,没有异议。   在异国呆了几个月,我第一次离开了林海家的范围,林海开着车,曾念坐在副驾上,一直侧头往外面看着。   我独自坐在后面,也往车窗外看着,街上很热闹,大部分面孔都和我们一样,只是开口说话的语言我完全听不懂。   曾念和林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等车子停在一处商业区边上时,曾念回头看着我说,“年子,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一起过春节吗?”   林海也侧身看着我,突然好奇地开口问曾念,“你们第一次见面,多大啊?”   “十七。”   “十八岁……”   我们两个几乎一起开口回答林海。   林海听完笑了笑。   下车的时候,我转头看着曾念,“我记着咱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你弄了那么大的烟花,差点把我家点着了……”   林海下车后已经独自先走在前面了,曾念盯着他的背影一直看。听着我的话嘴角弯起来。   “我们也去买烟花吧,好多年没放过了。”   谈国这边的好多民间习俗,还真的是和国内差不多,林海领着我们到了一条摆着各色烟花鞭炮的街面上,看着就让人想起在奉天,过年前街边那些卖烟花的摊铺。   突然就觉得想家了。   “还有对联卖!”曾念忽然喊了一声,我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还真的有一个摊子夹在卖烟花的当口中间,挂着好几种对联。   质量很一般,可有总比没有强,曾念让我挑了两幅,准备回去贴在林海的房子门口。   等我们买好东西回到林海家。曾念就在我耳边低声说,“今晚咱们就放几个烟花,看看好不好……”   他像个心急的孩子,天色黑下来之后,就拉着我出去,抱了一箱子烟花放在院子里的一大片空地上,准备放。   林海不知道去了哪里,我问曾念时,他低头只顾着摆那些烟花,“他才不会出来当电灯泡呢,别管他了。”   准备就绪,曾念扶着我站到了他认为安全的距离上。低头在我脸上亲了一口,“你和宝宝就在这里看着,我去放烟花。”   “好。”   我也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没放过烟花了,看着曾念兴奋的样子,自己也来了兴致。   “嘭”的好大一声响,我把手护在肚子上,以为肚子里的小家伙会被突然的巨响吓一跳动起来,可是里面居然很安静。   我仰着头看向夜空,五颜六色的烟火在头顶炸开,一轮一轮的扩散着。   曾念还在继续放,连着点了两个后,他转身迅速朝我跑过来,脸上的笑容在烟火的映照下,看着格外开心。   又是“彭彭”两声巨响,天空中绽放出火树银花的一片,照得附近都亮了起来。   肚子里的小家伙终于动了,踢了我一下,我大声冲着到了眼前的曾念喊,“你快摸,宝宝动了!”   曾念眼睛亮亮的看着我,听我说完马上把脸贴到了我的肚子上,一脸大男孩才会有的单纯笑容,眨巴着眼睛,“宝宝。你听见声音了是吧,爸爸在陪妈妈放烟花呢!”   曾念说着,直起腰揽住了我的肩头,和我并肩抬头看着天空中的一片缤纷。   我忽然觉得心痒,看着烟花渐渐消失,就拉了曾念的手摇起来,“让我也点一个吧,过去你就不肯让我自己点,现在我这么大了,可以点一个了吧……”   我说着去抓他手心里握着的打火机,曾念低头,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凝视着我,手往后面一缩,笑着回答我,“不行,你现在这样怎么跑的起来,危险,还是我点你看,跟过去一样。”   我失望的看着曾念,正想着还有什么理由能说服曾念时,他却笑得更加意味深长,我只觉得自己腰间陡然一紧。   不知哪个方向的一声鞭炮炸响声儿里,我被曾念打横已经抱在了怀里。   他笑着抱我朝那排摆好的烟花走过去,我问他干嘛。   “我当你的腿。你负责点一个,然后我们一起跑……多好玩!”曾念笑得眉眼全都弯了弧度。   “这能行吗,你……”我实在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样的场面,可是心头却暖得不行。   到了烟花那儿,曾念抱着我小心的慢慢蹲下去,到了足够我点着引线的距离,他笑着让我别手抖,下手准着点。   “好!我点了啊……”我拿着打火机,看准引线的位置,伸手去点。   引线嗖的一下就窜出了火花,飞速向前,直奔着烟花的身子而去。我大声叫了起来,双手紧紧搂在曾念的脖子上,身子被曾念牢牢抱紧,三两步迅速转身跑起来。   我开心的回头盯着自己亲手点着的烟花,好大的一朵粉色花朵在半空炸开,里面跟着不间断的绽放出一朵朵小一些的花朵,颜色都是红的。   我转头刚要和曾念说话,一片红光之下,都没看清曾念的脸,嘴唇就已经被他堵住了。   他不肯放我下来,就这么抱着我,吻着我……   周围的光影和声音都消失的时候。曾念才不舍得放开我,小心的把我放在地上,双手还是从后面环住我的腰,手掌摸着我的肚子。   “年子,谢谢你给我的这一切……我会永远记得。”他在我耳边低声喃喃耳语。   我扭头想看着他的表情,可是看不到。   “我不要你谢我,你只要一直陪着我就行,别再扔下我一个人就行……答应我!”我伸手摸着曾念的手。   “宝宝会陪着你的,会一直陪着你……”曾念的说话声更低沉了。   我心里突的一跳,远处不知道是什么人也在放烟花,夜空里又亮起了一片,绚烂的烟花看在眼里。我却没了之前的兴致,心情一下子低落起来。   我转身看着曾念,盯着他沉黑的眸子,他瞳孔里能看见远处夜空还未落尽的烟花,一点一点的闪亮着。   我的心头,隐隐作痛起来,可看着曾念的笑脸,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忍了下去。   这一晚,我几乎没踏实的睡着过,曾念倒是睡的很沉,我在心里一遍遍回想我们之间的事情,分分合合这么多年。似乎我们的快乐总要伴随着更大的痛苦,一次一次。   快到天亮的时侯,我才多少有了点困意,睡着之后倒是也质量很高,时间不长可醒过来却觉得感觉很好。   曾念今天没提前起来,一直在旁边等我醒。   我看着他,忽然就想起了滇越那个我去拜过的寺庙。   “今天能陪我去庙里一趟吗,我想去,林海说这边离得不远就有一座。”   曾念低头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好,我陪你去。”    133 另一种死刑(011)   章节内容:阳光的照射产生的温度,还真是不低,我也感觉到自己额头微微冒出了汗珠,闭眼准备再晒两分钟就换个荫凉地方的时候,后背和头顶忽然就冷了下来。   眼前也感觉到一暗,像是太阳突然被遮住了。   我迅速睁开眼睛,原来是一把黑伞遮在了我头顶,挡住了阳光。   身后没有动静,我以为是林海过来了,就转身去看,可身后站的人不是林海。   在我身后撑着一把黑伞的,是个男人,他的整张脸几乎被一副黑色口罩给掩住了,还带着压得很低的棒球帽。   有那么一瞬,我脑子里有声音在冲着我大喊,是他回来了,曾念回来了!   可我看着身后面目不清的这个男人,却在心里怀疑的问着自己,我真的不会认错他吗?   “年子……”熟悉久违的声音让我不用再怀疑自己,是他回来了。   我从椅子上慢慢起身,黑伞在我头顶晃了晃,曾念已经到了和我毫无间距的位置,伸出一只胳膊,想把我搂住。   沉静如水的目光凝视着我,我只能看见目光的主人眼角因为剧烈动作出现了好几道皱纹,口罩还带着,我挡了下他想搂我的动作,伸出手就想去把口罩扯下来。   那么多想说的话,可现在都说不出来了。   曾念一歪头,避开了我伸过去的手,他的手很利落的完成了搂紧我的动作,只是没那么用力,还给我的肚子留出了空间。   我咬着嘴唇,还是说不出话来。   肚子里,忽然就被轻轻踢了一下,我脑子一转。故意大声哎呀了一下。   “怎么了,我碰到你了?”曾念紧张的把我放开,扶着我的肩头,低头问我。   我瞅着他几乎剃光的头顶,隐约闻到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不禁皱了眉头,曾念没听见我的回答,抬头看我,两个人离得实在太近,我看着他的眼睛觉得有点眼晕。   “怎么不说话……”曾念声音有点急。   我歪了下嘴角,想学他笑的样子,也不知道像不像。反正不说话就对着他在笑。   曾念下巴的线条分外明显,几个月未见,他瘦了一大圈,下巴上些许青黑色的胡茬,显得他格外带着几分沧桑感。   好像这分开的几个月,他的年纪增长速度加快了,他用几个月的时间让自己老了好几年的光景。   可他毕竟是回来了,回到了我身边。   我不禁笑出声来,笑得曾念蹙着眉头,眼神疑惑的盯着我,“完了,怀孕变傻了……”   白了他一眼。我感觉自己眼里一下子就涌起了泪水,以为自己不会哭呢,可还是这样了。   阳光重新出现在我的头顶,曾念已经到了我身后,从后面抱我紧紧抱住,头抵在我的肩膀上,“对不起老婆,让你等了这么久……”   我用手指甲狠狠抠着曾念的手背,“我不是你老婆,哪个男人会在婚礼上扔下自己的老婆,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你忘了你过去怎么对我的。还敢这么干!”   曾念很配合的从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表示他被我掐疼了。   耳边隐约听到一声不大的鞭炮声响,临近过年这声音我已经听得习惯了,可是身后的曾念却突然身子一震。   “曾念……”我叫他。   “我们进屋去吧……”曾念淡淡的对我说道。   我刚回答说好,身子就被曾念一把抱了起来,朝屋里走去。   回到房间,他小心翼翼把我放到床上,还不等我说什么,他已经摘了口罩,低头就吻了下来。   冰凉的嘴唇刺激到我,我睁着眼睛看着曾念,他像是等待许久后的亟不可待,动作有些疯狂,身体撑起尽量不压到我,嘴唇却一丝一毫都不肯离开我的唇瓣。   其实这个吻时间并不算长,可我却觉得像是跟他缠绵了好久好久,等他放开我时,我才意外的看清了他的脸。   曾念的左侧脸颊上,赫然有一道虽然不长,但位置很醒目的伤疤,我职业习惯的迅速观察伤口,确定伤口刚刚长好没多久。   “这怎么弄的!”我抬手去摸那道伤疤,问曾念。   手指小心的靠近着伤疤,曾念又一侧头躲开了,我忽然明白他戴着口罩也许就是为了遮挡脸上的伤疤,可他究竟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我担心宝宝出来以后,看见我这样会吓哭,会吗?”曾念有些孩子气的口吻,突然问我。   我被他弄得一愣,曾念看着我笑起来,起身坐到了我身边,手掌小心的摸着我隆起来的肚子上,“宝宝,爸爸回来了,你知道了吗?”   “能告诉我怎么弄的吗,这么几个月你究竟干嘛去了?”我还是很想马上知道这些。   曾念脸上的笑容淡了淡,目光依旧看着我的肚子,手一点点来回抚摸着,“能让我先休息一下嘛,等我醒了慢慢告诉你……”   他说着,躺倒在了我身边,眼睛很快闭上。   我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觉得自己像是在梦里,伸手轻轻摸着曾念的手,还不是能确定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他真的回来了。   我小心地起身,下床到了我是外面,给林海打了电话。   “他回来了,你怎么没跟我说,还是你不知道?”我小声问林海。   “已经到了?他没跟我说回来的具体时间,回来就好,他还好吧……”林海声音也不大,语气里微微还有些惊讶。   “在睡觉,在我房间里,他脸上有伤,其他地方有没有我还没看到。”我回答道。   林海只哦了一下,没说话。   有脚步声从卧室里响起,我回头看到曾念已经起来,正往我这边走过来。   “他醒了。”我没挂电话,对着手机说。   曾念听了我的话。眉目之间神色浓了起来,直接问我,“是林海吗,让我跟他说话。”   林海也在电话那头对我说,“让我跟他说几句……”   我把手机递给曾念。   曾念听着手机朝阳台走去,“喂,我到了……”   我没跟上去,后面的话也没仔细去听,我只是很想看着曾念的背影,觉得这背影让我有真实的感觉。   这个电话打了挺长时间,等曾念从阳台进屋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好像还是很困,坐到我身边打了个呵欠。   “林海过一个小时能回来……这几个月,你一直住在这房间吗?”曾念之前进屋就忙着和我亲热温存,这会儿才有时间问我。   “是,从我醒过来就一直住在这儿。”我故意强调了醒过来几个字。   曾念笑着转头看我,听得出我话里的意思,“对不起,你怀着孕不能用药,我也不舍得那么对你,是林海说那样对你影响会最小,我就听了他的……”   我心头忽然乱了乱,回想起婚礼那天我开门看见林海,失去意识之前看见了曾念的那一眼,委屈的感觉全挤上了心头。   “你可以跟我说的,为什么非得那么做。”我还是不明白曾念的心思。   曾念盯着我,“对不起。”   看来他还是不愿告诉我原因,我看着他脸颊上那道疤痕,“你还有别的伤口吗,这个总可以跟我说吧。”   曾念神色不变,抬手去解身上衬衫的扣子,一颗一颗解开,胸口很快露了出来。   “只有脸伤到了,身上没事,你自己检查……”他说着,动着身体朝我靠近过来,还动手把衬衫脱了下去,在我面前转了转,让我全方位看清楚他的身体。   我突然觉得他孩子气,看到他身上的确没有我担心的伤口出现,心总算安定了一些。   “下~身还要验一下吗……”曾念把手搭在裤腰上,语气戏谑的问我。   我抬眼瞄着他,突然伸手握住他的胳膊,接着他的力量站起身,探手出去把他往我眼前用力一拉,用命令的口气对他说:“低头!”   曾念目光里怔然的看着我,在我又对他重复了一遍低头后,才真的很听话的把头低了下去。   我就着他的动作,仰头找准他的嘴唇,狠狠吻了上去。   曾念的手扶住我的身体,怕我因为动作太大站不稳,可他的目光看着我,一片柔色。   我记得,我想他也一定记得,十几年前,我和他的初吻,其实也是我先主动地,就和眼前这状况很像,只是那时我们都还很年轻。   我按着苗语教我的动作要领,不管不问突然袭击曾念的。   那时候的他啊。我想着就觉得好笑,曾念被我袭击成功的那一刻,还没及时缓过神来,他那个眼神却和现在差不多。   他看着我,眼神里都带着柔情,平时被他掩饰的极好的柔情。   那时候我就在心里发过誓,我左欣年将来一定要把这个亲吻曾念的动作,反反复复一直重复下去。   后来的分离,后来的重逢,一度让我觉得自己的起誓完全没有了意义,可现在……   我胡乱想着吻着,曾念已经把主动权重新拿了过去,他也跟年少时一样,不会让我在他面前占便宜时间太久。   真希望这一切是梦,是不会醒来的梦。   林海回来的时候,一看见曾念,就和他拥抱在一起,两个男人无声的抱了好一阵才放开彼此。   林海看着曾念脸颊上的伤疤,“挨骂了吧。”   曾念无语笑着,侧头看看身边的我,手掌用力握了握的手。   跟林海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们两个也没聊什么事情,说的话都不多,林海问曾念打算什么时间回国,曾念看看我说等过完春节再说。   我本来还想问他会不会回国过春节,现在听他跟林海这么说,就知道自己不必问了。   吃过饭,曾念和我一起回了房间,我们相拥着很快就睡了。   第二天,我被几声突兀的鞭炮声弄醒,身边的位置却已经空了,曾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他不在卧室里。   屋子里很静,其实和之前无数个我独自醒来的早上完全没有区别,可今天我却有了深深的恐惧感,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做了场美梦,现在醒了。   曾念根本没回来。   我起床朝卧室外走,屏着呼吸,这时才发觉屋子里拉着窗帘,光线还很暗,客厅里习惯留着的夜灯还亮着。   沙发边上,曾念站在那儿,背影带着落寞料峭。   他还在,我松了气,呼吸有些急得喘了起来,声音被曾念发觉到了,他猛地转过头,我猝不及防撞到了他眼里的阴沉神色。   “怎么起来这么早。你不是一直说睡不够吗……”曾念很快就敛起了刚才的神情,语气温和的问我。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反问他,心头原本淡下去的不安,再次升了起来。   “也没多一会儿,这几个月习惯了这个作息,你回去接着躺一会儿,天还没亮呢,我出去转转。”曾念口气很淡,说完拿起衣服套在身上,也不等我的回答就开门出去了。   我披了件衣服去了阳台,看到曾念真的在刚亮起来的天色下,一个人在院子里走着,速度不快,他好像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应该是手机,我看到曾念的动作像是正在举着手机听电话。   他的人回来了,可是心思还没回来,他的那些不肯跟我说清楚地事情,应该还没真的结束……我心里一沉,他是不是还会突然又离开了。   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曾念提出来今天想带我出去转转,说他好多年都没为了过年准备过了,想去逛逛,也让我活动一下。   林海点头,“我陪你们一起,我开车。”   “嗯,这里你熟,听你的。”曾念很痛快的同意,没有异议。   在异国呆了几个月,我第一次离开了林海家的范围,林海开着车,曾念坐在副驾上,一直侧头往外面看着。   我独自坐在后面,也往车窗外看着,街上很热闹,大部分面孔都和我们一样,只是开口说话的语言我完全听不懂。   曾念和林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等车子停在一处商业区边上时,曾念回头看着我说,“年子,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一起过春节吗?”   林海也侧身看着我,突然好奇地开口问曾念,“你们第一次见面,多大啊?”   “十七。”   “十八岁……”   我们两个几乎一起开口回答林海。   林海听完笑了笑。   下车的时候,我转头看着曾念,“我记着咱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你弄了那么大的烟花,差点把我家点着了……”   林海下车后已经独自先走在前面了,曾念盯着他的背影一直看。听着我的话嘴角弯起来。   “我们也去买烟花吧,好多年没放过了。”   谈国这边的好多民间习俗,还真的是和国内差不多,林海领着我们到了一条摆着各色烟花鞭炮的街面上,看着就让人想起在奉天,过年前街边那些卖烟花的摊铺。   突然就觉得想家了。   “还有对联卖!”曾念忽然喊了一声,我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还真的有一个摊子夹在卖烟花的当口中间,挂着好几种对联。   质量很一般,可有总比没有强,曾念让我挑了两幅,准备回去贴在林海的房子门口。   等我们买好东西回到林海家。曾念就在我耳边低声说,“今晚咱们就放几个烟花,看看好不好……”   他像个心急的孩子,天色黑下来之后,就拉着我出去,抱了一箱子烟花放在院子里的一大片空地上,准备放。   林海不知道去了哪里,我问曾念时,他低头只顾着摆那些烟花,“他才不会出来当电灯泡呢,别管他了。”   准备就绪,曾念扶着我站到了他认为安全的距离上。低头在我脸上亲了一口,“你和宝宝就在这里看着,我去放烟花。”   “好。”   我也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没放过烟花了,看着曾念兴奋的样子,自己也来了兴致。   “嘭”的好大一声响,我把手护在肚子上,以为肚子里的小家伙会被突然的巨响吓一跳动起来,可是里面居然很安静。   我仰着头看向夜空,五颜六色的烟火在头顶炸开,一轮一轮的扩散着。   曾念还在继续放,连着点了两个后,他转身迅速朝我跑过来,脸上的笑容在烟火的映照下,看着格外开心。   又是“彭彭”两声巨响,天空中绽放出火树银花的一片,照得附近都亮了起来。   肚子里的小家伙终于动了,踢了我一下,我大声冲着到了眼前的曾念喊,“你快摸,宝宝动了!”   曾念眼睛亮亮的看着我,听我说完马上把脸贴到了我的肚子上,一脸大男孩才会有的单纯笑容,眨巴着眼睛,“宝宝。你听见声音了是吧,爸爸在陪妈妈放烟花呢!”   曾念说着,直起腰揽住了我的肩头,和我并肩抬头看着天空中的一片缤纷。   我忽然觉得心痒,看着烟花渐渐消失,就拉了曾念的手摇起来,“让我也点一个吧,过去你就不肯让我自己点,现在我这么大了,可以点一个了吧……”   我说着去抓他手心里握着的打火机,曾念低头,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凝视着我,手往后面一缩,笑着回答我,“不行,你现在这样怎么跑的起来,危险,还是我点你看,跟过去一样。”   我失望的看着曾念,正想着还有什么理由能说服曾念时,他却笑得更加意味深长,我只觉得自己腰间陡然一紧。   不知哪个方向的一声鞭炮炸响声儿里,我被曾念打横已经抱在了怀里。   他笑着抱我朝那排摆好的烟花走过去,我问他干嘛。   “我当你的腿。你负责点一个,然后我们一起跑……多好玩!”曾念笑得眉眼全都弯了弧度。   “这能行吗,你……”我实在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样的场面,可是心头却暖得不行。   到了烟花那儿,曾念抱着我小心的慢慢蹲下去,到了足够我点着引线的距离,他笑着让我别手抖,下手准着点。   “好!我点了啊……”我拿着打火机,看准引线的位置,伸手去点。   引线嗖的一下就窜出了火花,飞速向前,直奔着烟花的身子而去。我大声叫了起来,双手紧紧搂在曾念的脖子上,身子被曾念牢牢抱紧,三两步迅速转身跑起来。   我开心的回头盯着自己亲手点着的烟花,好大的一朵粉色花朵在半空炸开,里面跟着不间断的绽放出一朵朵小一些的花朵,颜色都是红的。   我转头刚要和曾念说话,一片红光之下,都没看清曾念的脸,嘴唇就已经被他堵住了。   他不肯放我下来,就这么抱着我,吻着我……   周围的光影和声音都消失的时候。曾念才不舍得放开我,小心的把我放在地上,双手还是从后面环住我的腰,手掌摸着我的肚子。   “年子,谢谢你给我的这一切……我会永远记得。”他在我耳边低声喃喃耳语。   我扭头想看着他的表情,可是看不到。   “我不要你谢我,你只要一直陪着我就行,别再扔下我一个人就行……答应我!”我伸手摸着曾念的手。   “宝宝会陪着你的,会一直陪着你……”曾念的说话声更低沉了。   我心里突的一跳,远处不知道是什么人也在放烟花,夜空里又亮起了一片,绚烂的烟花看在眼里。我却没了之前的兴致,心情一下子低落起来。   我转身看着曾念,盯着他沉黑的眸子,他瞳孔里能看见远处夜空还未落尽的烟花,一点一点的闪亮着。   我的心头,隐隐作痛起来,可看着曾念的笑脸,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忍了下去。   这一晚,我几乎没踏实的睡着过,曾念倒是睡的很沉,我在心里一遍遍回想我们之间的事情,分分合合这么多年。似乎我们的快乐总要伴随着更大的痛苦,一次一次。   快到天亮的时侯,我才多少有了点困意,睡着之后倒是也质量很高,时间不长可醒过来却觉得感觉很好。   曾念今天没提前起来,一直在旁边等我醒。   我看着他,忽然就想起了滇越那个我去拜过的寺庙。   “今天能陪我去庙里一趟吗,我想去,林海说这边离得不远就有一座。”   曾念低头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好,我陪你去。”    134 另一种死刑(011)意外到来的朋友   林海听说我们要去庙里,就跟我说他跟我讲的那个庙其实很小没什么香火。   我听他讲完,告诉他,“无所谓,我并不信神佛那些的,就是很想去转转。”   林海看着曾念,有些无奈的耸耸肩,曾念什么都不说,笑着搂住我准备出发。   等我们到了地方才知道林海说的全是实话,庙真的很小,也没见什么人出来进去的场面,和我去过的其他庙宇都不大一样。   进了门,里面除了一个不大的大殿之外,就是两旁各有一趟房子,余下的院子面积估计站三十几号人就会满满当当没空隙了。   曾念四下看完,低头又看我,“一眼就看完了,还真是小庙一座。”   其实这里冷清的氛围倒是更合我意,“挺好的,我去拜拜上香,你等我……”   刚要朝大殿里进,曾念把我拦住了,他看着我隆起的肚子说他替我去拜去上香,我小心地站在这儿等着就行。   他这么说,倒是暗合了我的心思,我来庙里原本也是想替他祈福的,他现在愿意自己来不是更好。   曾念一个人走到大殿门口,对门口站立的和尚作揖之后,迈步走了进去,我从后面跟着停在门口,往里面安静的看着。   大殿里面也只有曾念一个人。   他已经跪在了蒲团上,从后面看着,倒也有几分虔诚信徒的姿态,我看着不禁宽心许多,自己也站在门口低头?念,祈愿自己和曾念还有宝宝。从此以后能平安快乐在一起。   等我睁开眼再去看曾念时,他还跪在蒲团上,在行三跪九叩,不知道他何时对这些也懂了。   庙里的和尚看起来年纪不过中年,他问我要不要求签时,开始说的是谈国的话我听不懂,他打量我一下,开口换成流利的中文普通话。   我正想怎么回答自己不需要求签时,曾念却走过来度和尚说他要求签。   他拉着我跟着和尚到了一边求签的地方,和尚问他要问哪一方面,曾念也不问我,直接说要看事业。然后抽了签。   解签需要花钱,我看着曾念大方的递过去相当于人民币一百块的钞票给和尚,和尚拿着签文看了看,告诉曾念他求的签在功名签里算是上上签了,事业会一路光明无量。   曾念点头说了句谢谢,我以为他还会接着问别的,可他已经起身还扶着我,没有继续的意思。   我跟着他又给庙里添了些香火钱,难得遇上如此香客的和尚一直跟着我们,直到把我们送出了庙门口,还告诉我们这里不远有一家斋菜堂不错,我们可以去试试。   曾念问我有兴趣吗。我一直被闷在林海家里,现在跟着曾念出来,觉得去哪儿都有些兴趣,就说去尝尝。   斋菜堂这边明显比之前那座小庙有人气,我们等了一下才有了位置可以坐,我看着隔壁桌已经上来的斋菜,一下子就觉得饿了。   曾念在我旁边噗呲一声笑起来,我纳闷的看他,就见他眼眸温柔的盯着我,“年子,你这样子和小时候等我做红烧排骨时一模一样……”   我不好意思的努了下嘴,也回忆起过去。曾念下厨做好吃的时候,我会站在厨房门口眼巴巴的往里面看着,偶尔还会在他冷冰冰的口气下去打些下手。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细碎的生活片段,真好。   斋菜上来后,我吃了一口,本地野菜做的很是爽口,和林海家厨师做的味道区别很大,也算是给我换了口味。   等吃完重新走回到街面上,临近春节的缘故,这里也和国内一样街上行人明显多了起来,我和曾念牵着手随着人流一起走。   曾念忽然用力捏了我的手一下,“年子,你喜欢这里吗?”   我四下看着街边的各种摊位,随口回答他,“还好,不过这里冬天不下雪,我还是喜欢奉天,喜欢北方。”   可说完了,心头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转头看着曾念,看见他目视前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可他的视线,似乎盯着某个地方没怎么动过。   他在看什么,我也跟着看过去,可看见的不过是街边一个卖水果的摊子,摊主是个围着花色头巾的女人,整张脸被围巾裹住只露出眼睛。   “那过完年,我们就回奉天,宝宝应该在那儿出生。”曾念紧紧拉着我的手,继续说,目光从那个水果摊子上收了回来看着我。   我们很快从水果摊前走过,准备回林海家里。   走出去一段,我下意识回头又去看看那个水果摊的主人,看见那个花头巾正在招呼客人。不知为什么,这女人的一双眼睛,总让我觉得有些特别的感觉。   除夕夜正式到来的这天,我却意外地感冒了,一直很小心可还是中招了,还好情况不算严重,我被林海要求卧床休息。   曾念被他叫了出去,说是有事要谈,结果一去就是三四个钟头没回来。   我昏昏沉沉睡了一阵醒过来,嗓子干的咳了几声,起来去拿水喝,发觉屋子里还是只有我自己,曾念还没回来。   喝完水,我倒是觉得自己好了不少,外面的隐约鞭炮声也让我一下子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这里过年的氛围虽然不如家里浓厚,可总算也有,我想到这是分开那么久之后,我第一次又和曾念一起过年,心里就觉得很幸福。   加上肚子里的宝宝,我们三个人一起过年了,第一个年。   我拿起给曾念打了过去,他很快接了,声音低沉的问我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你还跟林海在一起呢,我能过去吗?”我看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问曾念。   电话那头,隐约能听见有男人的谈话声,曾念在跟我讲话,他要是还跟林海在一起的话,那就是还有人也在了。   “等吃完饭的时候再过来吧,你在休息一会儿,我过一下回去找你,你等我。”曾念很肯定的表明了不想我现在去找他。   “好,那我等你。”   过了十分钟,曾念真的回来了,他进屋就先把我检查了一遍,然后像是跟我分开了好久似的,凑过来热烈的吻我,他虽然脸色平静,可跟我亲热的动作里却带着需要发泄的味道。   虽然动作温柔,可那种急于宣泄的情绪还是很明显的能感觉得到。   等他放开我起身站到窗边往外看,我才跟过去,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你怎么了?”   曾念抿了下嘴唇,伸手把我揽进怀里,深呼吸一下后,才淡淡的回答我,“以前一直觉得不会再有跟你一起过年的机会了,可现在却跟你和宝宝一起过年,我有点觉得像做梦,必须要吻了你才有真实感……现在觉得是真的了。”   我笑着用手用力拍拍他的脸,手指触到了他脸上得那道伤疤,不禁一顿。   我猛地仰起头看着他脸上的伤疤,一种无法忽视的危险感觉透过这疤痕时刻提醒着我,曾念不在我身边时经历过什么,我还不知道。   掌心不禁微微冒起汗来,原本轻松地心情又开始往下沉了。   曾念抓住我的手,移到了他的胸口上,“今晚的年夜饭,我和林海都要下厨,你尝尝我们谁的手艺更好……”   我听他语气轻松,也只好隐了自己的心思,配合他,“好啊,林海原来也会做吃的,用我给你打下手吗?”   “不用……对了忘了说,今晚还有个朋友也会过来一起吃年夜饭,你也认识的。”曾念换了身衣服准备去厨房时,背对着我说了这么一句。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谁啊。”   曾念挽着衬衫袖子,还是背对着我,“到时候看见就知道了……”   等他离开了,我还坐在沙发上想他说的话,那个朋友会是谁呢,难道是白洋和闫沉……不太像,那就是余昊?同时算是他和我两个人的朋友,也没几个。   而这几个人里有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更少了。   正想着,搁在茶几上的亮了起来,有人给我来了电话。   很意外,来电话的竟然是向海湖。   我本想不接,可是看着一直坚持不断打进来的电话,又想到她和舒添的关系,还是得接。   向海湖的声音悠悠响起,很久没跟他有过联络,骤然一听见她的声音。我心里倒反而升起一丝熟悉的踏实感,自己觉得这感觉好可笑,索性拿着自嘲的笑了起来。   “总算知道你在哪儿了,婚礼上你就那么不见了,可是让我废了好大力气去瞒着消息……老爷子很牵挂你和孩子,今天是除夕,陪着他的人却只有我,唉,刚才我看见他去了摆着曾念妈妈灵位的房间。”向海湖声音有些低落的跟我讲着话,好像我跟她是可以聊心事的闺蜜一般。   我听着,眉头皱起,眼前浮现出舒家别墅里,放着还未入土为安的舒锦云骨灰的房间。   向海湖也不理我不出声,自己继续说,“你和曾念怎么打算的,虽然他不缺钱,可是没了现在的事业,有这么年轻,以后要干什么呢,总不会就此退休养老了吧……”   我听得一怔。   没理解错误,向海湖的意思是说,曾念已经不再跟着舒添做生意了吗,他一个字都没跟我说过。是向海湖骗我故意这么说?   “我没骗你,不信你可以去问你老公,或者你上网看看国内的财经新闻就知道是真的了……”向海湖应该是猜到我会质疑她的话。   我想了想,开口对向海湖说,“外公就没反对吗?”   向海湖咯咯地笑了起来,“左欣年,看来你跟你老公还是有很多话不能直说啊,他就没告诉你,他因为什么才会离开外公的,那原本都属于他的一切?”   曾念和舒添之间,到底怎么了,我心里不吃底,干脆不回答等着看向海湖到底要跟我说什么。我还觉得,这个电话很可能是别人授意向海湖打过来的。   “怎么不说话啊,哦,说不出来什么是吧,那好吧,你就听我说……左欣年,你想没想过,有一天你会……啊!”   向海湖的话刚说的没头没尾,我突然就听到她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就听到有东西被撞倒在地的声音,向海湖的叫声又响了几次后,一下子就没了任何动静。   “喂!向海湖,你怎么了,说话啊!向海湖!”我不知道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向海湖一定出了什么事,我虽然并不关心她,可还是对着喊了起来,人也跟着下意识站了起来。   里传过来几声沉重的呼吸声,听起来像是男人发出来的,依旧没听到向海湖再说话或者出声,我冷着声音,又对着叫了一下,“向海湖……”   迅速断线。   我没再打回去,因为有个念头刚刚在我心里冒出来,我想起来婚礼之前,曾念和我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过向海湖留在舒家的时间不会太久了。   难道……我被自己想到的情况弄得出了一层细汗,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个反复后才决定要去找曾念,这些事情究竟怎么回事,只有问他才能弄清楚。   我出了屋子直奔厨房,路上看见林海家里的佣人都在忙碌着,看见我都笑着打招呼,我也应付着,一直到了厨房门外。   厨房里响动不小,我刚要往里面进,迎面就看到了扎着围裙的曾念,他手里拿着,看见我突然出现也微愣一下,站住。   “年子。”曾念先开口叫了我,手里拿着的被他重新揣回了裤兜里。   我看着他的动作,视线转到他脸上时,看到他眼神有些暗淡的正盯着我,神色之间又开始有了他自年少时就有的冷淡疏离。   我朝他身后的厨房里望了望,“有话要跟你说,你出来一下。”   说完我转身就往几步远之外的大门口走,推开门到了院子里继续往前走,渐渐走到了之前和曾念一起放烟花的那片地方才停下来。   回头去看,曾念也快走到我面前了。   我直视着曾念,等他走到我面前站住了,马上举了举手上的。对他说,“向海湖刚才给我打了电话,可没说完就断了,她好像碰上什么事情了,可是她的人应该就在外公别墅里。”   曾念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低头把手放在围裙上擦了擦,沉声问我,“你也听见外公的声音了吗,在电话里……”   “没有,向海湖说外公在安放你妈妈骨灰的房间里,没跟她在一起。”我回答他。   曾念抬眼朝天空看去,夜色这时已经初降。我一时间看不清楚他眼中的神色,只看得见他唇角勾了勾,慢慢朝我看过来。   “看来得提前回奉天了,我们明天就走。”   我想着向海湖对我说的那几句话,看着曾念问,“你什么时候离开那些生意的,怎么没跟我说,之前几个月你离开,是因为那些吗?你和外公怎么了?”   曾念歪头看着我,没回答。   我心头不禁起了凉意,向海湖那几句故意说给我的话,不能说一点也没扰乱我的心思。怀孕后的我格外敏感,本来就对曾念的刻意隐瞒在心里介意,现在他又这么不说原委的就让我跟他一起回奉天,我已经快压不住心里那些念头了。   “年子,我答应你,明天回了奉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只是现在能不问我吗……今晚我只想跟自己唯一的亲人一起过个年,好不好?”曾念的口气很温和,说到最后甚至还有了些求我的意思。   我听得心头一软,虽然觉察到那句唯一的亲人说的有些不对劲,可曾念已经动作迅速的过来把我抱了起来。转身朝屋子里走去。   我闭紧了嘴巴,最后还是像年少时那样,听了曾念的话,哪怕明知他的话有问题,我也依着他的心思不问,只听他的话。   曾念抱着我经过厨房门口时,林海正站在门口,看见我们眼神微微一晃,笑着对曾念说,“你那几道奉天菜很地道,一小时后开饭,我现在去接人。”   “好。”曾念脚步不停,抱着我直奔房间。   我看了眼林海,心想他要去接的人,应该就是曾念告诉我的那个朋友吧,不知道究竟是谁,要是林海也同时很熟悉的话……   是有个人符合这些条件,可又最不可能是他……我在心里暗暗笑自己,想太多了吧。   进了房间,曾念放下我也不跟我像平时那样缠绵一阵,直起身脱了衣服朝浴室里走,跟我说做了饭满身油烟味儿,他去洗个澡。   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可也算是避开我。没出声只是安静的看着他关了门进了浴室。   他洗澡的功夫,我还是又给向海湖打了电话,关机了,不知道她究竟怎么了,人在舒添家里,什么人敢对向海湖动手呢,即便是曾念做的,那也太不顾及外公的颜面了。   浴室的门很快打开,曾念带着一身湿气从里面走出来,见我还坐在原地没动,就朝我走过来,看到我手里握着,就用毛巾擦着头发坐到我身边。   “是外公要动她,你不必管。”   我心头砰砰跳起来,不是没想到这种可能性,可是听曾念这么告诉我,还是觉得……那位商界传奇的心,也够狠。   目光落在曾念身上,我想起在电视里看见的舒锦云的照片吗,曾念妈妈眼神中的某种神情,像极了舒添,似乎也遗传给了儿子曾念。   曾念,又何尝不是个够狠的男人。   我不禁垂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不知道这里面那个小家伙。将来会更像我和曾念哪个多一些。   窗外夜色幽深,时起彼伏的鞭炮声开始不间断起来,林海也来了电话,告诉我们要去吃年夜饭了,他已经接到人回来了。   我起身去卧室换了身衣服,曾念跟在我身边沉?的看着我,我也因为心里堵着那些事也不想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窗外突然爆出一声巨响,紧跟着一片绚烂的花火绽放在夜空里,我不禁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去看,曾念这时也悄然站在到了我身后,用手把我从身后环住。   被他这么一抱。我心里那些憋气的感觉竟然就一下子淡了下去,心里还有些觉得自己不懂事让他不开心了,就用手拍拍他的手背,“好饿,快去吃饭吧。”   曾念还是没说话,只是出去朝餐厅走得路上一直紧紧拉着我的手。   还没走进餐厅里,我就看见林海站在餐厅门口,他张开两只手正挡着门,看上去像是在拦着什么人从餐厅里出来。   曾念拉着我继续往前走,我听到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从餐厅里传出来,她说的不是中文我也没听懂。   林海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过来,目光和曾念一对。把手放了下来。   包着花头巾的女人半个身子从林海身后露出来,看架势是要往外走,可看到我和曾念后,女人停了下来,目光直直的朝我们看了过来。   我看着女人,很快想起来,这不就是白天和曾念去吃斋菜回来时看见的那个卖水果的,花头巾是一样的,那个眼神也是。   我转头看看曾念,白天我看见曾念看这个女人的眼神就有些特别,现在又在林海家里看见她,这女人究竟是说什么人。   林海咳了一下。“她问我孩子是不是也在这里,我说没有她不信……”   包着花头巾的女人听完林海的话,目光朝我看过来,我也看着她,一种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   “团团在奉天,真的不在这儿。”曾念放开我的手,迈步缓缓朝包头巾的女人走了过去。   他跟她说起团团,我蹙眉更仔细的看着包头巾的这个女人。   “我不信你。”包头巾的女人说着,抬手抓住自己围着的头巾,声音冷漠的对曾念说道。   曾念停了下来,忽然转头看着我,两道灼灼的目光盯在我脸上。   可我的视线很快就再次被包头巾女人的动作吸引过去。她的一张脸已经开始完整的显露在我眼前了。   等头巾被她拿在手里时,我也看清了她的长相。   心头狠狠地跳了一下,我再去看曾念,他看到我惊讶的表情,嘴角一弯,对着我无奈的苦笑了起来,然后转过身也去看着摘下头巾的这个女人。   我觉得肚子一紧,大概我太吃惊的反应惊动到了肚子里宝宝,他不安的在里面动了起来。   我实在没办法不吃惊,眼前这张脸……怎么可能活着出现了呢。    135 另一种死刑   林海注意到我脸色的变化,朝我走过来,曾念也觉察到什么,朝我走回来。   “不舒服了?”曾念关切的问我。   可我的目光还留在餐厅门口那个女人身上,神色冷了下来,看都不看的问曾念,“怎么回事,不是我看错人了吧,曾念。”   餐厅门口人影移动,那个女人手里的花头巾落在地上,她踏着头巾朝我走过来,边走边说:“你是说,我是苗语吧……”   眉眼,神态真的太像苗语了,准确说是非常像十年前的那个苗语,连讲话的声音也都有九成相似。   即使我曾经亲手解剖了苗语的遗体,可乍一见还是觉得她就是苗语。   “年子,她不是……”曾念扶住我的肩头,轻声想和我解释。   可他还没说完,那个女人已经自己做了自我介绍,说话很干脆,没有半个废字,“我是苗语的妹妹,我以前见过你了,左欣年。”   苗语的妹妹……我看看曾念,他默然对着我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介绍。   她以前还见过我,可我对苗语妹妹这个人物毫无印象,从来没听苗语说过,她又是什么时候见过我的。   林海说去接的那个朋友,难道就是她。   “你说的那个朋友,就是她?”我问林海。   林海摇头,“原本说过来的那个朋友放了鸽子,不能过来一起吃年夜饭了。”   “叫我苗琳就行。”那个女人已经到了我面前,说了自己的名字。   我仔细打量她的样貌,实在是太像苗语了。那股冷艳的味道比苗语还要浓一些,至于她的年纪,我目测应该要比我小很多。   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在姐夫的葬礼上见到你的……”苗琳又说。   姐夫……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姐夫应该指的是曾添,原来她去参加了曾添的葬礼,可我对她毫无印象。   “你是说曾添的葬礼,你去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就问苗琳。   苗琳点头,“本来以为他才是,结果搞错了。”她说着,抬手指了指曾念。   我们几个人都一时沉默。   林海的管家过来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席,苗琳眨巴眨巴眼睛。反客为主的对管家说,“我很饿了,现在就可以上菜了。”   管家诧异的看着林海,林海略微含笑,“那就开始吧,咱们也都进去坐下吧……”   苗琳转身就自己朝餐厅里走了,剩下我们三个人互相看看,也都跟着一起。   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现,让我的心情起了变化,等坐下后,苗琳一直毫无掩饰的直直看着我,满脸都写着对我的好奇。   林海挨着苗琳坐下。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话,苗琳暂时不看我去认真听他说话。   我转头看看曾念,用目光问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看来他和林海都知道苗琳的存在,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放心,我做事不会牵连无辜的人,只对目标下手。”苗琳忽然对林海这么说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足够我听得清楚。   林海目光淡然的朝曾念瞥了一下,上菜的佣人正好过来挡了下我的视线,等我再去看苗琳时,她已经独自举着酒杯,喝了起来。   这女孩。还真的颇有她姐姐的风范。   等放下酒杯,苗琳的目光又朝我直射过来,挺认真的继续打量着我,紧紧抿住嘴唇的样子,更像苗语。   我不打算回避她,也坦然的回看过去。   苗琳忽然冲着我笑起来,“你是法医吧,苗语就是你解剖的?”   “对,是我解剖的。”我回她。   苗琳还要往下继续说,却被曾念给阻止了,“先吃饭好吗,吃完了再说。”   我看到苗琳挑挑眉头,嘴角露出无所谓的一笑,抬起筷子去夹菜,真的不再和我说话了。   看她这样子,我在想曾念和苗语消失的那十年里,是不是眼前这个女孩也跟他们在一起,我觉得她和曾念说话的语气,看他的眼神都透着熟悉的感觉。   我应该没有看错。   整顿年夜饭,虽然林海找了话题跟我和曾念,包括苗琳都各自聊着,可多数时间大家还是都沉默着各自吃自己的,曾念跟我的交流也不多,他本来就有吃东西不说话的习惯。   第一个宣布吃饱了的是苗琳,她说完起身就要离开,林海问她要去哪儿。   “你们继续,我去我睡的房间看看。”苗琳一脸轻松的回答完,看都没看我和曾念,自己走出了餐厅。   等她离开了一阵,曾念的手轻轻地搭在了我的手背上,“吃饱了吗,我的手艺没退步吧?”   林海微笑看着我们,“真没想到曾总做菜的手艺这么好。”   我把手从曾念那儿慢慢抽了出来,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眼睛瞅着桌上的菜,“比以前更好了,我吃饱了。”   “那咱们回去先休息一下,晚点我们还要吃年夜饺子,咱们都是北方人,这顿饺子少不了的。”林海接着我的话。   曾念没说话,在我起身的时候伸手过来扶我,我跟他一起回了我们的房间。   刚到门口,隔壁的门就打开了,苗琳探头出来看着我们,然后对曾念说:“哥,等下一起放烟花吧,我好多年没玩过了。”   曾念已经把房门打开了,我自己走了进去,身后传来曾念说好的回答声。   我进了卫生间洗手,曾念跟过来,靠在门边望着我。   我从镜子里看看他,“原来苗语还有个妹妹,白天去庙里回来的时候,她在路边摆摊卖水果,我已经看到她了。”   “是,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她在这里的……以前我和苗语还有她,一起待过一段时间,我没想到她还会出现,所以没跟你说过,对不起……我好像又被你发现了一些事。”   我看着曾念平静的脸色。“她是来找你的?”   “应该是。”   从卫生间出来,我正想着该如何让曾念跟我说清楚那些我始终问不出来结果的事情时,曾念体贴的扶我坐下后,紧挨着我也坐了下来,他低头看着我的肚子,笑了起来。   “她是来看团团的?团团知道她吗?”我又抢着问曾念。   团团送去寄宿学校后,我很久没见过她了,倒是左华军现在和我妈担起了照顾孩子的事情,团团对曾家接连的变故好像也都懂得是怎么回事,很乖巧的从不多问。   没想到这时候又冒出来一个苗语那边的亲人。   “等一下我会问清楚,团团应该不记得她了,她离开时孩子还很小。”曾念低头把脸贴在了我的肚子上,“宝宝出生的时候,应该是奉天的夏天了吧。”   “嗯,应该是刚到夏天。”   “要是现在就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就好了……”曾念声音不大,语气里满是期望。   我心里一动,本来想要个惊喜所以一直没去查孩子的性别,可现在被曾念这么一说,我也开始想知道了。   曾念坐直了身子,微微仰着下颌朝窗外看去,脸色忽然变得漠然起来。   “答应陪苗琳放烟花,老婆不介意吧?”他也不看我,轻声问道。   我还没回答,已经有敲门声响起,很用力的敲着,门外能听见苗琳的声音,在喊曾念出去。   “我有点累了睡一下,你去吧。”   曾念听我这么说,点点头站起身,开门出去了。   没多大会儿功夫,院子里就响起了一阵阵鞭炮声,空中也被烟花的光亮映得一片亮,我躺在床上闭着眼,心绪混乱的不知何时就睡着了。   我醒过来,是因为沉睡中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人压着,猛地就睁开了眼睛。   曾念发觉我睁开眼睛,弯着眼睛放开我,在我眼前看着我,“林海喊我们去吃年夜饺子。”   “烟花放完了?”我隐约闻到屋子里有烟火的味道。   曾念扶我起来,“放完了。”   我低头看着曾念在给我穿鞋,“问了吗,苗琳要见团团干嘛?”   曾念手上动作有点慢,“她就是想见见孩子,她已经走了,会比我们早到奉天一点等着,我回去就安排她去见团团。”   苗琳已经走了,来的突然走的无声。   可我有种感觉,这女孩绝对不会就此消失,她的出现让我有很强烈的不安,可又想不出究竟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是我怀孕后变得敏感多想了。   但愿如此。   大年初一的中午,我和曾念林海一起出发,准备回奉天。   我们先到了滇越,回奉天要从这里坐飞机,隔了几个月重新回到滇越,前段时间发生的那些事全都涌上了心头,车子去机场时恰好经过了我曾经去找李修齐的那个村口,不由得想起了他。   这个春节团圆的节日里,他在那个叫做世界尽头的地方,过得不知道如何。   到了机场时。曾念的响了,他拿起来走远去听,我盯着他的背影正看着,林海坐了过来看着我,“回去了,我建议你还是去我那边修养,需要人陪你的话,可以把阿姨接过去。”   我看他一眼,“我想跟他一起住,是他这么说的吗,让我还住在你的诊疗所里,你那个地方倒是不错。”   林海微微一笑,“我和他都有这个意思,你考虑下。”   曾念的电话很快讲完,转身回来时看见我和林海在说话,就坐下来问我们说什么,林海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我看着曾念,“外公知道我们回去吗?”   刚才听完林海的话,我已经想到这次回奉天,曾念和外公舒添的关系变得微妙不明,我们应该不会回到舒家别墅去了。   提起那里,我想起了向海湖,还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那天电话就那么断了,接着就出现了苗琳那个不速之客,我都忘了还有这事。   “不用我去说,他会知道的。”   我听着曾念的回答,只感觉心头一沉。   几个小时后,我们抵达了奉天机场,我坐得浑身都发僵,忽然感觉到奉天的寒冷,却让我感觉格外舒服。   取完行李刚一出去,就有几个男人冷着面孔朝我们走了过来。   林海不知是故意还是别的,整个人挡在了我身前,而曾念则独自朝前迎上了这几个人。   “林医生,左法医!”一个女人的声音也大声冲着我们喊了起来,循声看去,裹着白色羽绒服的苗琳,正在不远的地方对着我和林海挥手。   曾念闻声也回了下头,目光匆匆在我脸上一扫而过。   苗琳已经跑了过来,看起来心情不错,脸上一直挂着笑。   “你不会一直待在机场,等我们吧……”林海打量着苗琳,问她。   苗琳匆匆看我一眼,“对啊,我一直在机场等你们的,反正也没差几个小时,念哥呢?”她目光快速移向了曾念那边。   “那些什么人?”苗琳盯着曾念面前那几个男人。脸色一下子冷了下去。   我和林海都没回答她,苗琳转头看我,忽然说,“我姐姐要是没有念哥的话,也许就不会这么早死了,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吗?”   “苗琳……”林海沉声叫了一句。   苗琳看看他,扯了扯嘴角,目光看向曾念。   可她的话,已经让我心头情绪涌动起来,苗语躺在解剖台上的那一幕就浮在眼前。我忽的想起,苗语骨灰被人偷走那件事,会不会就跟苗琳有关。   那边,曾念不知道和那几个男人说了什么,那几个人留在原地没动,曾念一个人反身朝我们走了过来,看见苗琳也在,神色也没什么意外。   “念哥。”苗琳开口叫他,曾念也没出声回答,目光落在我身上再没移开。   他跟我说,那几个人是外公派过来的,他得跟他们去见一下外公,让我先跟林海去我妈那边,左华军应该马上就到了。   我不安的看着他,又看看那几个男人,“没什么事吧。”   曾念听得懂我的意思,笑着点点头,脸上那道伤疤随着他的动作变了形状,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多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曾念和舒添之间关系的突变,是我现在心里最担心的事情,不知道他们之间因为什么这样,可问题一定很严重。   “交给你了,替我照顾好。”曾念摸了摸我的头发,转头对林海说,林海看着他也点点头,两个男人都没多说什么。   “我跟你一起,你是要去见舒添吧。”苗琳等曾念说完。朝前迈了一步跟到曾念身边。   “你跟她走,等我回来。”曾念抬手给苗琳指了指我。   苗琳不再说话,看着曾念跟着那几个男人,钻进了一辆黑车先离开了。   左华军在曾念离开后没多久也赶到了机场,他开的车不再是之前的白色宝马,换成了我那辆车,他一见到我眼睛里就闪了起来,到了眼前把我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脸色才缓和了一些,不那么紧张了。   看见陌生的苗琳,左华军的脸色又往下沉了沉。   苗琳也没什么话,上车和我一起坐在了后排。一直扭着脸往车外看,似乎对奉天这城市很感兴趣。   车子开了一段路,我开始发觉有些不对劲,左华军不像是把车子朝我妈家开,他走的路像是出城奔着高速去的。   “我们不回家里吗?”我问左华军。   林海回头看着我,“去我那里,阿姨也在那边。”   我从车里的后视镜看了看左华军,他专心开车看着路,并没看我。   到了诊所时,我妈一见到我就激动起来,拉着我一个劲各种问,苗琳下车后就跟着林海走了。左华军陪着我跟我妈,他也不说话,就听我跟我妈说话。   过了好久,我妈才叹口气不往下问了,转头对左华军说,“你们有事说吧,我去给她收拾下床。”   听我妈的语气,像是早就知道左华军会跟我单独聊什么,我看她起身出去了,马上看着左华军,“曾念和舒添,到底怎么了?”   左华军把椅子朝我拉近一些。盯着我隆起来的肚子看着,声音低低的开口。   “曾念查出来,苗语的死,是他外公做的。”   我一愣,虽然自己已经在心里这么猜测过,可听左华军说了,还是感觉意外。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曾念离开你那些年都在干什么吗,他托我告诉你……年子,你现在这样子,我真的不想跟你说那些,可是现在不说也不行了。”左华军脸色沉重的看着我。   “他怎么不自己跟我说,他之前离开那几个月,是跟舒添有关?”我想起曾念在机场跟着那几个人离开的场面,开始觉得舒添那一向慈和的面孔下面,不知道隐藏了多少我看不清的东西。   可是曾念是他唯一的外孙,即便有事,曾念应该也没太大危险,我在心底暗暗跟自己做起自我安慰,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不能激动,我必须说服自己。   “苗语家族做什么你也知道了,她那个逃走的叔叔有个幕后的老板,苗家被打击之后,她叔叔开始暗中跟着那个老板做事,苗语爸爸出事的时候跟女儿说了那个老板是谁。”   左华军的话。把我拉回到了十年前,我对苗语背景的了解是在滇越和曾念重逢后才知道的,当年那些少男少女背后隐藏着什么其他事情,我当时丝毫不知。   左华军说的那个幕后老板……   “苗语和曾念跟我交易那东西的时候,正是我卧底混在那圈子里,准备摸出那个苗语叔叔背后老板的时候。有一次我差点露马脚被看出来,是曾念暗中帮了我,我当时就觉得这年轻人可惜了,怎么走了这条路,也纳闷他明明发觉我不对劲了怎么还会替我掩护,没把我说出去,后来才知道为什么,原来曾念他也跟我一样……”   我听着左华军的话,挺了挺腰想坐直,感觉头晕晕的。我已经知道左华军过去做过卧底,他现在说曾念也跟他一样,就是说曾念也是……   左华军观察着我的反应,“没事吧,年子。”   我摇摇头,“没事,你继续说。”可心头其实已经波动不止。   “曾念不是警察,开始他和苗语跟着那个叔叔做那些,其实是为了……”左华军正说着,突然就响了起来。   左华军看了。马上站起身接了,“喂……”   我听不清楚电话里说了什么,左华军背对着我让我也看不到他的脸色,可我心里还是跟着紧张的不行,自己也下意识站了起来。   我直觉这个电话一定跟曾念有关。   “知道了,我知道了……”左华军语气低沉的说着,拿着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爸,是曾念的电话吗?”我感觉两条腿有些发软,站了没多久就又坐了下去。   左华军回过身,“是林医生电话,我有点事得出去一下,你先跟着你妈休息一下。等我回来再接着跟你说,那些话……就算没说完,我想你也知道,曾念是做过很多错事,可他对你是真心的,他是想把那些罪都赎了,干干净净跟你一起……回头说,我先走了!”   左华军快步打开门走了,剩下我盯着门口一直目光发呆,脑子里乱糟糟的重复着一句话,曾念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我站起身到了窗口,推开窗能听见院子里一阵杂乱的动静。还听到林海的说话声,紧跟着车灯亮了起来,左华军的车和另外一辆车一起开出了院子。   我妈这时也走了进来,见我开着窗就要去关,我扭头问她那个跟我们一起回来的女孩呢,人在哪儿。   “那姑娘跟你爸他们一起走的,没跟你说啊……”   苗琳也跟着一起走了,我拿起给林海打了过去。   林海一接电话就直接对我说,“你别着急,没事的,等我们回来再跟你解释,你就待在我那里。记住现在你保护好自己和孩子最重要,有什么事我都会替你去办,你放心。”   可我怎么能像什么事也没有放心呢,我听完林海的话,吸了口气又问他,“我听你的,林海……要是你们能见到曾念,帮我……”   我声音一哽,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我不会看着他出事的,先这样。等我消息。”林海一向让人安心的语气,竟然也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好,我等你们回来。”    136 另一种死刑(明天晚上再来看)   林海注意到我脸色的变化,朝我走过来,曾念也觉察到什么,朝我走回来。   “不舒服了?”曾念关切的问我。   可我的目光还留在餐厅门口那个女人身上,神色冷了下来,看都不看的问曾念,“怎么回事,不是我看错人了吧,曾念。”   餐厅门口人影移动,那个女人手里的花头巾落在地上,她踏着头巾朝我走过来,边走边说:“你是说,我是苗语吧……”   眉眼,神态真的太像苗语了,准确说是非常像十年前的那个苗语,连讲话的声音也都有九成相似。   即使我曾经亲手解剖了苗语的遗体,可乍一见还是觉得她就是苗语。   “年子,她不是……”曾念扶住我的肩头,轻声想和我解释。   可他还没说完,那个女人已经自己做了自我介绍,说话很干脆,没有半个废字,“我是苗语的妹妹,我以前见过你了,左欣年。”   苗语的妹妹……我看看曾念,他?然对着我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介绍。   她以前还见过我,可我对苗语妹妹这个人物毫无印象,从来没听苗语说过,她又是什么时候见过我的。   林海说去接的那个朋友,难道就是她。   “你说的那个朋友,就是她?”我问林海。   林海摇头,“原本说过来的那个朋友放了鸽子,不能过来一起吃年夜饭了。”   “叫我苗琳就行。”那个女人已经到了我面前,说了自己的名字。   我仔细打量她的样貌,实在是太像苗语了。那股冷艳的味道比苗语还要浓一些,至于她的年纪,我目测应该要比我小很多。   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在姐夫的葬礼上见到你的……”苗琳又说。   姐夫……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姐夫应该指的是曾添,原来她去参加了曾添的葬礼,可我对她毫无印象。   “你是说曾添的葬礼,你去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就问苗琳。   苗琳点头,“本来以为他才是,结果搞错了。”她说着,抬手指了指曾念。   我们几个人都一时沉?。   林海的管家过来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席,苗琳眨巴眨巴眼睛。反客为主的对管家说,“我很饿了,现在就可以上菜了。”   管家诧异的看着林海,林海略微含笑,“那就开始吧,咱们也都进去坐下吧……”   苗琳转身就自己朝餐厅里走了,剩下我们三个人互相看看,也都跟着一起。   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现,让我的心情起了变化,等坐下后,苗琳一直毫无掩饰的直直看着我,满脸都写着对我的好奇。   林海挨着苗琳坐下。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话,苗琳暂时不看我去认真听他说话。   我转头看看曾念,用目光问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看来他和林海都知道苗琳的存在,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放心,我做事不会牵连无辜的人,只对目标下手。”苗琳忽然对林海这么说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足够我听得清楚。   林海目光淡然的朝曾念瞥了一下,上菜的佣人正好过来挡了下我的视线,等我再去看苗琳时,她已经独自举着酒杯,喝了起来。   这女孩。还真的颇有她姐姐的风范。   等放下酒杯,苗琳的目光又朝我直射过来,挺认真的继续打量着我,紧紧抿住嘴唇的样子,更像苗语。   我不打算回避她,也坦然的回看过去。   苗琳忽然冲着我笑起来,“你是法医吧,苗语就是你解剖的?”   “对,是我解剖的。”我回她。   苗琳还要往下继续说,却被曾念给阻止了,“先吃饭好吗,吃完了再说。”   我看到苗琳挑挑眉头,嘴角露出无所谓的一笑,抬起筷子去夹菜,真的不再和我说话了。   看她这样子,我在想曾念和苗语消失的那十年里,是不是眼前这个女孩也跟他们在一起,我觉得她和曾念说话的语气,看他的眼神都透着熟悉的感觉。   我应该没有看错。   整顿年夜饭,虽然林海找了话题跟我和曾念,包括苗琳都各自聊着,可多数时间大家还是都沉?着各自吃自己的,曾念跟我的交流也不多,他本来就有吃东西不说话的习惯。   第一个宣布吃饱了的是苗琳,她说完起身就要离开,林海问她要去哪儿。   “你们继续,我去我睡的房间看看。”苗琳一脸轻松的回答完,看都没看我和曾念,自己走出了餐厅。   等她离开了一阵,曾念的手轻轻地搭在了我的手背上,“吃饱了吗,我的手艺没退步吧?”   林海微笑看着我们,“真没想到曾总做菜的手艺这么好。”   我把手从曾念那儿慢慢抽了出来,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眼睛瞅着桌上的菜,“比以前更好了,我吃饱了。”   “那咱们回去先休息一下,晚点我们还要吃年夜饺子,咱们都是北方人,这顿饺子少不了的。”林海接着我的话。   曾念没说话,在我起身的时候伸手过来扶我,我跟他一起回了我们的房间。   刚到门口,隔壁的门就打开了,苗琳探头出来看着我们,然后对曾念说:“哥,等下一起放烟花吧,我好多年没玩过了。”   曾念已经把房门打开了,我自己走了进去,身后传来曾念说好的回答声。   我进了卫生间洗手,曾念跟过来,靠在门边望着我。   我从镜子里看看他,“原来苗语还有个妹妹,白天去庙里回来的时候,她在路边摆摊卖水果,我已经看到她了。”   “是,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她在这里的……以前我和苗语还有她,一起待过一段时间,我没想到她还会出现,所以没跟你说过,对不起……我好像又被你发现了一些事。”   我看着曾念平静的脸色。“她是来找你的?”   “应该是。”   从卫生间出来,我正想着该如何让曾念跟我说清楚那些我始终问不出来结果的事情时,曾念体贴的扶我坐下后,紧挨着我也坐了下来,他低头看着我的肚子,笑了起来。   “她是来看团团的?团团知道她吗?”我又抢着问曾念。   团团送去寄宿学校后,我很久没见过她了,倒是左华军现在和我妈担起了照顾孩子的事情,团团对曾家接连的变故好像也都懂得是怎么回事,很乖巧的从不多问。   没想到这时候又冒出来一个苗语那边的亲人。   “等一下我会问清楚,团团应该不记得她了,她离开时孩子还很小。”曾念低头把脸贴在了我的肚子上,“宝宝出生的时候,应该是奉天的夏天了吧。”   “嗯,应该是刚到夏天。”   “要是现在就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就好了……”曾念声音不大,语气里满是期望。   我心里一动,本来想要个惊喜所以一直没去查孩子的性别,可现在被曾念这么一说,我也开始想知道了。   曾念坐直了身子,微微仰着下颌朝窗外看去,脸色忽然变得漠然起来。   “答应陪苗琳放烟花,老婆不介意吧?”他也不看我,轻声问道。   我还没回答,已经有敲门声响起,很用力的敲着,门外能听见苗琳的声音,在喊曾念出去。   “我有点累了睡一下,你去吧。”   曾念听我这么说,点点头站起身,开门出去了。   没多大会儿功夫,院子里就响起了一阵阵鞭炮声,空中也被烟花的光亮映得一片亮,我躺在床上闭着眼,心绪混乱的不知何时就睡着了。   我醒过来,是因为沉睡中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人压着,猛地就睁开了眼睛。   曾念发觉我睁开眼睛,弯着眼睛放开我,在我眼前看着我,“林海喊我们去吃年夜饺子。”   “烟花放完了?”我隐约闻到屋子里有烟火的味道。   曾念扶我起来,“放完了。”   我低头看着曾念在给我穿鞋,“问了吗,苗琳要见团团干嘛?”   曾念手上动作有点慢,“她就是想见见孩子,她已经走了,会比我们早到奉天一点等着,我回去就安排她去见团团。”   苗琳已经走了,来的突然走的无声。   可我有种感觉,这女孩绝对不会就此消失,她的出现让我有很强烈的不安,可又想不出究竟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是我怀孕后变得敏感多想了。   但愿如此。   大年初一的中午,我和曾念林海一起出发,准备回奉天。   我们先到了滇越,回奉天要从这里坐飞机,隔了几个月重新回到滇越,前段时间发生的那些事全都涌上了心头,车子去机场时恰好经过了我曾经去找李修齐的那个村口,不由得想起了他。   这个春节团圆的节日里,他在那个叫做世界尽头的地方,过得不知道如何。   到了机场时。曾念的响了,他拿起来走远去听,我盯着他的背影正看着,林海坐了过来看着我,“回去了,我建议你还是去我那边修养,需要人陪你的话,可以把阿姨接过去。”   我看他一眼,“我想跟他一起住,是他这么说的吗,让我还住在你的诊疗所里,你那个地方倒是不错。”   林海微微一笑,“我和他都有这个意思,你考虑下。”   曾念的电话很快讲完,转身回来时看见我和林海在说话,就坐下来问我们说什么,林海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我看着曾念,“外公知道我们回去吗?”   刚才听完林海的话,我已经想到这次回奉天,曾念和外公舒添的关系变得微妙不明,我们应该不会回到舒家别墅去了。   提起那里,我想起了向海湖,还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那天电话就那么断了,接着就出现了苗琳那个不速之客,我都忘了还有这事。   “不用我去说,他会知道的。”   我听着曾念的回答,只感觉心头一沉。   几个小时后,我们抵达了奉天机场,我坐得浑身都发僵,忽然感觉到奉天的寒冷,却让我感觉格外舒服。   取完行李刚一出去,就有几个男人冷着面孔朝我们走了过来。   林海不知是故意还是别的,整个人挡在了我身前,而曾念则独自朝前迎上了这几个人。   “林医生,左法医!”一个女人的声音也大声冲着我们喊了起来,循声看去,裹着白色羽绒服的苗琳,正在不远的地方对着我和林海挥手。   曾念闻声也回了下头,目光匆匆在我脸上一扫而过。   苗琳已经跑了过来,看起来心情不错,脸上一直挂着笑。   “你不会一直待在机场,等我们吧……”林海打量着苗琳,问她。   苗琳匆匆看我一眼,“对啊,我一直在机场等你们的,反正也没差几个小时,念哥呢?”她目光快速移向了曾念那边。   “那些什么人?”苗琳盯着曾念面前那几个男人。脸色一下子冷了下去。   我和林海都没回答她,苗琳转头看我,忽然说,“我姐姐要是没有念哥的话,也许就不会这么早死了,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吗?”   “苗琳……”林海沉声叫了一句。   苗琳看看他,扯了扯嘴角,目光看向曾念。   可她的话,已经让我心头情绪涌动起来,苗语躺在解剖台上的那一幕就浮在眼前。我忽的想起,苗语骨灰被人偷走那件事,会不会就跟苗琳有关。   那边,曾念不知道和那几个男人说了什么,那几个人留在原地没动,曾念一个人反身朝我们走了过来,看见苗琳也在,神色也没什么意外。   “念哥。”苗琳开口叫他,曾念也没出声回答,目光落在我身上再没移开。   他跟我说,那几个人是外公派过来的,他得跟他们去见一下外公,让我先跟林海去我妈那边,左华军应该马上就到了。   我不安的看着他,又看看那几个男人,“没什么事吧。”   曾念听得懂我的意思,笑着点点头,脸上那道伤疤随着他的动作变了形状,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多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曾念和舒添之间关系的突变,是我现在心里最担心的事情,不知道他们之间因为什么这样,可问题一定很严重。   “交给你了,替我照顾好。”曾念摸了摸我的头发,转头对林海说,林海看着他也点点头,两个男人都没多说什么。   “我跟你一起,你是要去见舒添吧。”苗琳等曾念说完。朝前迈了一步跟到曾念身边。   “你跟她走,等我回来。”曾念抬手给苗琳指了指我。   苗琳不再说话,看着曾念跟着那几个男人,钻进了一辆?车先离开了。   左华军在曾念离开后没多久也赶到了机场,他开的车不再是之前的白色宝马,换成了我那辆车,他一见到我眼睛里就闪了起来,到了眼前把我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脸色才缓和了一些,不那么紧张了。   看见陌生的苗琳,左华军的脸色又往下沉了沉。   苗琳也没什么话,上车和我一起坐在了后排。一直扭着脸往车外看,似乎对奉天这城市很感兴趣。   车子开了一段路,我开始发觉有些不对劲,左华军不像是把车子朝我妈家开,他走的路像是出城奔着高速去的。   “我们不回家里吗?”我问左华军。   林海回头看着我,“去我那里,阿姨也在那边。”   我从车里的后视镜看了看左华军,他专心开车看着路,并没看我。   到了诊所时,我妈一见到我就激动起来,拉着我一个劲各种问,苗琳下车后就跟着林海走了。左华军陪着我跟我妈,他也不说话,就听我跟我妈说话。   过了好久,我妈才叹口气不往下问了,转头对左华军说,“你们有事说吧,我去给她收拾下床。”   听我妈的语气,像是早就知道左华军会跟我单独聊什么,我看她起身出去了,马上看着左华军,“曾念和舒添,到底怎么了?”   左华军把椅子朝我拉近一些。盯着我隆起来的肚子看着,声音低低的开口。   “曾念查出来,苗语的死,是他外公做的。”   我一愣,虽然自己已经在心里这么猜测过,可听左华军说了,还是感觉意外。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曾念离开你那些年都在干什么吗,他托我告诉你……年子,你现在这样子,我真的不想跟你说那些,可是现在不说也不行了。”左华军脸色沉重的看着我。   “他怎么不自己跟我说,他之前离开那几个月,是跟舒添有关?”我想起曾念在机场跟着那几个人离开的场面,开始觉得舒添那一向慈和的面孔下面,不知道隐藏了多少我看不清的东西。   可是曾念是他唯一的外孙,即便有事,曾念应该也没太大危险,我在心底暗暗跟自己做起自我安慰,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不能激动,我必须说服自己。   “苗语家族做什么你也知道了,她那个逃走的叔叔有个幕后的老板,苗家被打击之后,她叔叔开始暗中跟着那个老板做事,苗语爸爸出事的时候跟女儿说了那个老板是谁。”   左华军的话。把我拉回到了十年前,我对苗语背景的了解是在滇越和曾念重逢后才知道的,当年那些少男少女背后隐藏着什么其他事情,我当时丝毫不知。   左华军说的那个幕后老板……   “苗语和曾念跟我交易那东西的时候,正是我卧底混在那圈子里,准备摸出那个苗语叔叔背后老板的时候。有一次我差点露马脚被看出来,是曾念暗中帮了我,我当时就觉得这年轻人可惜了,怎么走了这条路,也纳闷他明明发觉我不对劲了怎么还会替我掩护,没把我说出去,后来才知道为什么,原来曾念他也跟我一样……”   我听着左华军的话,挺了挺腰想坐直,感觉头晕晕的。我已经知道左华军过去做过卧底,他现在说曾念也跟他一样,就是说曾念也是……   左华军观察着我的反应,“没事吧,年子。”   我摇摇头,“没事,你继续说。”可心头其实已经波动不止。   “曾念不是警察,开始他和苗语跟着那个叔叔做那些,其实是为了……”左华军正说着,突然就响了起来。   左华军看了。马上站起身接了,“喂……”   我听不清楚电话里说了什么,左华军背对着我让我也看不到他的脸色,可我心里还是跟着紧张的不行,自己也下意识站了起来。   我直觉这个电话一定跟曾念有关。   “知道了,我知道了……”左华军语气低沉的说着,拿着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爸,是曾念的电话吗?”我感觉两条腿有些发软,站了没多久就又坐了下去。   左华军回过身,“是林医生电话,我有点事得出去一下,你先跟着你妈休息一下。等我回来再接着跟你说,那些话……就算没说完,我想你也知道,曾念是做过很多错事,可他对你是真心的,他是想把那些罪都赎了,干干净净跟你一起……回头说,我先走了!”   左华军快步打开门走了,剩下我盯着门口一直目光发呆,脑子里乱糟糟的重复着一句话,曾念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我站起身到了窗口,推开窗能听见院子里一阵杂乱的动静。还听到林海的说话声,紧跟着车灯亮了起来,左华军的车和另外一辆车一起开出了院子。   我妈这时也走了进来,见我开着窗就要去关,我扭头问她那个跟我们一起回来的女孩呢,人在哪儿。   “那姑娘跟你爸他们一起走的,没跟你说啊……”   苗琳也跟着一起走了,我拿起给林海打了过去。   林海一接电话就直接对我说,“你别着急,没事的,等我们回来再跟你解释,你就待在我那里。记住现在你保护好自己和孩子最重要,有什么事我都会替你去办,你放心。”   可我怎么能像什么事也没有放心呢,我听完林海的话,吸了口气又问他,“我听你的,林海……要是你们能见到曾念,帮我……”   我声音一哽,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我不会看着他出事的,先这样。等我消息。”林海一向让人安心的语气,竟然也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好,我等你们回来。”    137 明晚看   这一等,就整整过去了十个小时。   我撑着不想睡过去,可最后还是抵抗不过生理上的困倦,天蒙蒙亮时睡着了。   那个有段时间没出现的噩梦,又回来了。   当梦里的我一把扯住那个声音熟悉的男人时,只差一点点就看全了他的脸,可我妈的呼唤声却突然乱入进来,我一下子就醒了。   脑子是醒了,可我半睁开眼睛,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着急的用力喊了喊,明明自己用了很大力气,可一点也听不见自己发出任何声响,四肢也都不听我使唤,动不了。   好像是鬼压床了,我看着面前老妈的脸,感觉肩头被她拍了一下,终于整个人能动了。   我妈的声音也在耳边炸响起来,“年子!年子你跟妈说话啊!”   咽了咽口水,我挤出一句话,“妈,我刚才鬼压床了吧……”   “年子,吓死我了,怎么喊你都不醒,你快给你爸回个电话吧……”我妈边说,边把我的拿过来塞在我手上。   我看见我妈摸了下眼睛,也顾不上去擦自己额头上出的汗,马上给左华军打了电话过去。   会听到好消息的,一定会……等着接听的功夫,我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着。   “喂,年子。”听筒里突然出现了左华军的声音。   我半张着嘴一下子没说出话,只含糊的发出了一声嗯,左华军听了沉默几秒后,才语气沉重的继续说,“年子,爸对不起你啊。没能……”   这话什么意思,我瞳孔缩紧,手扶着肚子想要下床却没了平衡,被我妈伸手扶住才没栽倒。   “到底怎么了?”我无力地出声问左华军。   房间的门被人推开,林海从门外走了进来,看见我举着的样子,就朝我走了过来。   “爸你在哪儿?”我继续问左华军,林海回来了,那跟他一起出去的左华军又在哪儿呢。   “左叔在回来的路上,让我跟他说几句好吗?”林海听出我是在跟谁讲电话,俯身下来看着我说。   我把递给他。   林海和左华军只说了他会跟我说的,就把还给我。“我跟你说,让左叔专心开车。”   等我坐在了沙发上,林海才轻声让我妈去给我拿杯热牛奶来,等我妈出去了他才坐到我对面,目光沉静地看着我。   “苗琳呢。”我开口问他,其实心里想问的是曾念的下落,但是不敢问。   林海深吸一口气,“左叔刚才就是和苗琳在一起,送她去殡仪馆……”   “什么,”我听到殡仪馆三个字,格外敏感起来。   林海看着我,“她身上带了纯度很高的那个东西。整整一针管,曾念去接她递过去的骨灰时,她突然就把那针扎在了曾念腿上……苗琳自己从十楼跳了下去,摔死了。”   这些话刺激的我脑子轰轰作响,我瞪着林海问,“曾念呢,他在哪儿,我要见他。”   肚子随着我的话也跟着一抽,像是里面那个小家伙也感受到了我的恐惧和焦急,跟我感同身受。   高纯度的那种东西经过静脉注射进入到人体内意味着什么,我很清楚,即便林海不说。我也知道注射后的后果是什么。   我解剖过注射吸毒致死的尸体……曾念冷淡疏离的眼神,突的跳到了我的眼前,只是那眼神中多了许多冷冰冰毫无生气的东西。   “在医院,在抢救……你别激动好吗,他们说要瞒着你,可我知道瞒不住的,不如跟你直接说,可你要控制自己……”林海伸出手,直接握住了我的。   我感觉到他的手有点抖,也许是我的手在抖,已经分不清了。   “抢救多久了?”我问林海。   “两个小时了,虽然没脱离危险,但是医生说会没事的。”   我低了下头,突然提高了音量冲着林海喊了起来,“有没有事都让我见他!马上!”   肚子里的小家伙一定是被我吓到了,在里面动来动去。   林海看着我满脸泪痕的脸,什么都没说,过来扶着我起身往外走。   整座城市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今天很冷,但是太阳光很好还有些刺眼,我从车里走下来的时候,抬头看着太阳,可心里却几乎黑暗一片。   当年曾念不告而别被我发现时那种难受的感觉,又出现了,比那时候还要强烈好多倍。   正要往医院里走的时候,左华军的车也赶了过来,他下车直奔我,眼圈全都红了。   我倒是面上还能维持平静,看着左华军抿了下嘴唇,可是说不出什么也不想说,林海轻声跟我说进去吧,我就转身往医院里走了。   医生亲自过来和林海说情况,还有几个陌生的人也跟了过来,目光都在我身上打量着,看到我的肚子时,几个人都低着头。   “情况暂时稳定了,如果过了二十四小时危险期的话,情况会更乐观,不过我还是得说,他这种情况随时可能就毫无预兆的走了,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医生的话,带着回音在我耳边,我不想听他多说,只想马上立刻见到曾念。   曾念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应该是动了关系,这里只躺着他一个人,我隔着玻璃窗往里面看着,等着护士拿防护服过来。   我看不大清楚曾念的脸,只能看见他身上连着好多管子和仪器,他的身体一动不动,这一幕似曾相识的场面,让我想起了曾添。   最后见曾添的时候,跟现在还挺像的,我深吸了一口气再呼出去,才控制住了不让自己眼睛里涌起水雾。   嘴角挤出一个微笑,继续看着监护室里的人。   林海陪我一起进去,他抢先一步到了曾念床边,看了看才回身又看我,一言不发站到了一边,给我让出了最佳的位置。   我走到床边。看到了十几个小时没有看到的那张脸,只是没看到曾经让我又爱又恨的那副眼神,什么冷淡疏离,温柔都不见了,只看见曾念紧闭着眼睛。   他的脸色,他手上的皮肤都还带着发紫的颜色,我知道这是高浓度那个东西中毒后的反应,进来之前已经知道解毒算是很及时,可那个纯度那个剂量的静脉直接注射,还是深入骨髓了。   我很想骗自己会好的,会完全没事的,可是另一个声音很严肃的在我头脑里提醒着我……这种情况下,结果不可能很好的。   十几个小时没见,怎么就觉得曾念好像瘦了好多呢,我去看着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抬手摸了上去。   他的手还挺热乎的,不像过去总是那么冷冰冰的,我小心用力捏了捏,曾念毫无反应。   “人还没清醒过来呢……”林海在一边对我说道。   我刚想说话,手上忽然就感觉到一动,虽然很没力气但的确是动了,我紧张的对着林海说,“他的手动了。”   林海凑过来看着我和曾念握在一起的手,什么也没说。   我也很快反应过来,曾念动的这一下,不过是无意识的神经抖动。   那东西中毒,伤害最严重的就是神经系统,完全不可逆转的伤害。   我想起在滇越和他重逢的那时候,他追问我是不是不相信他没碰过那个东西时的眼神,都清晰的从记忆里跳了出来。   就这么站着看了好久之后,林海过来对我说,“他不会很快醒过来的,先出去坐一下吧……就坐在外面,他一醒就能知道。”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不由我任性逞强,跟着林海暂时离开监护室,我们坐在了外面的长椅上。   左华军一直等在外面,见我们出来,很快给我递过来温热的水,看着我慢慢喝水,他低声跟林海说了句什么,我没太听清。   只听见林海回答的话,“人被抓住了。”   左华军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声音,然后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抬头朝隔着玻璃的监护室里望,没什么目标就只是虚空的一看,然后突然开口对林海说,“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   左华军和林海交换了一下眼神,林海咳了一下,“好,我来跟你说。”   林海刚开始讲,我就感觉到外面的阳光暗了下去,转头朝窗外看,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得阴沉起来了,一副即将要下雪的样子。   耳边时不时就能听见零散响起的鞭炮声。   这种时间里,应该是和家人围坐饭桌前,喝酒吃菜谈笑聊天才对,或者陪着吵闹欢笑不停的孩子们去外面放鞭炮,去游乐场里疯闹。   可我却坐在医院里,在听别人跟我说我孩子的爸爸,不久前经历了什么。许多年前经历了什么,实在是不应景。   我苦涩的保持着嘴角的笑意,安静的听林海讲话。   可他刚开了个头,我就听见身边站着的左华军,很意外的叫了一句,“你怎么来了,李法医……”   林海也不往下说了,站起来,“修齐?”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也动作缓慢的回了头,看见了穿着厚厚外套的李修齐,带着一身寒气出现在眼前。   就跟刚才看见躺在监护室里的曾念一样,我看见突然出现的李修齐,也觉得像是幻觉。   林海在我耳边说,“其实本来说要跟我们一起吃年夜饭那个朋友,就是修齐,可是航班晚点了他没赶得上。”   我瞅着李修齐,他也正在看着我,目光里透着疲惫。   李修齐走过来,先问了林海怎么样,我知道他在问曾念的情况,就替林海回答他,“还没醒,高纯度静脉注射。”   我说的很简洁,知道李修齐完全能明白我说的意思,也知道曾念的境况,有多糟糕。   李修齐听完我的话,转身走到玻璃窗前往监护室里看。   等他转头再看我的时候,目光里多了几分忧虑的神色,他摘下了手上戴着的手套,拿出开始打电话。   他在联系禁毒口上认识的人,是在问曾念这种情况哪里治疗效果最好。   我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开始发热,心里百味杂陈。   讲着讲着,原本背对我的李修齐一转身,沉凝的眸子盯着我,“去国外没问题,那你再问问那边的具体情况,赶紧给我答复……好,谢了。”   终于放下,李修齐绷着下颌线又去看监护室里的人,林海朝他身边站过去,没几秒,我听见他们两个几乎同时喊了起来,“睁眼睛了!”   我跟着从长椅上一下子站起来,起的有点猛觉得头一晕。   李修齐的手很有分寸的扶住了我的胳膊,我抬头就近距离触上他的目光,听到他对我说。“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有我在,没事的。”   十分钟后,我再一次走进了监护室里,这一次看到的曾念虽然还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可他的眼睛真的睁开了。   我几步走到了病床边上,稍微侧身靠近他,曾念的眼神像是找不到焦点,眼睛只是半睁着,像是很快就撑不住会再次闭上。   我突然很害怕,伸手就去握他的手。   曾念的眼神在慢慢动着,好半天才移到了我的脸上。   可他的注视很陌生,像是根本不认得我是谁了,我着急的用手使劲握了握他的手,忽然就看到曾念苍白的嘴唇颤抖起来。   可他的手毫无反应,尽管我从他眼睛里能看出他很想用力。   他能这么快睁开眼睛苏醒,医生已经说很难得了,可他身体太虚弱,在高浓度毒物的侵蚀下,什么都做不了。   我低头,把脸凑近到他面前,轻声跟他说,“曾念,我和宝宝在看你,你看见我们了吗?”   曾念一下子闭上了眼睛,呼吸有些急促。   我以为他感觉不好了,正要喊医生,却听见了很微弱的一声,“宝宝……”   原来他真的清醒了,认得出我是谁,我赶紧抬手去小心的摸着他的脸,“对,宝宝跟我来看你了。”   “不是,宝宝……是你,我的年宝宝。”曾念很吃力的说完这句,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可没笑出来,刚才那句话好像已经用尽了他的力气。   再想笑就得缓一阵了。   我这时心里却平静极了,没有想哭的感觉,只是听了他叫我宝宝,就忍不住笑了。   多少年前了,我跟他正式开始的时候,我总逼着曾念给我起一个只有他才会叫我的昵称,因为那时候身边的同学朋友,跟自己的恋人都有这样的称呼,只有曾念不是叫我年子,就是直接叫名字左欣年。听起来一点都不亲密。   可他就是不肯,说我无聊。   那时候我跟他说过,我喜欢让他叫我宝宝,年宝宝。   那时候的他,给了我好大一个白眼,从来没这么叫过我。后来我们重新一起,结婚怀孕他都没叫过,我自己都忘了这些,没想到今天他却叫了出来。   用那么无力那么小的声音,叫了。   他满足我的甜言蜜语,隔了这么久姗姗来迟。   “等他出来了,也叫年宝宝吧。你记得马上叫他,别像对我这样,让我……等了这么多年。”我用手轻轻抚摸着曾念皱着的眉头。   曾念目光又失去了焦点,空洞的朝我身边的空气里看着,嘴角一直试图做出笑的表情,可还是不成功。   “苗琳呢……”曾念似乎攒够了又一次说话的力气,声音微弱的问我。   没想过他这样了还会问起苗琳,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跟他实话实说吗,告诉他苗琳已经死了,在对他下了狠手之后,跳楼死了。   “是我对不起她和……苗语。别为难她,算是我替外公还给她的……告诉林海……苗,琳的爸爸,就是……那个叔叔。”曾念断断续续的跟我说着,到最后只剩下不停的喘气了。   “别说话了,等你好了再跟我慢慢说……”我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心疼的不行,不想他再说话了。   曾念居然有力气晃了晃头,可目光依旧是散着的,没办法聚拢在我身上。   我的心揪着疼,这种状况对于学医的我来说,很清楚意味着什么,可我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曾念是谁啊,他就算出现了这种不好的状态,也会熬过去的。   他不会有事,一切不好的状态都会被他挺过去的。   “本来想,想等孩子出生的时候再那么叫你的……对不起,我又骗了你,没跟你说我回,回奉天,回到外公身边的真正目的……在滇越我就,就知道,苗语是怎么死的……”   曾念说不动了。半张着嘴,眼神变得更加黑沉。   我喊了医生和护士进来,曾念的嘴唇动了半天,好不容易又说出来一句话,“让他来。”   说完,他再一次昏了过去,我也被护士扶着离开了监护室。   我用手扒着玻璃窗,眼睛始终盯着病床上的曾念,林海和李修齐都站在我身后,都沉默着。   心口的疼痛,我已经找不到可以形容出来的词语了。   医生出来说这种情况接下来还会反复出现的时候,林海和医生问着情况,跟着一起走开了,身边只剩下李修齐和我并肩站着。   我忽然想起曾念昏迷前最后说的那句话,转头看着李修齐,“他刚才最后说,让他来,可没说是让谁来。”   李修齐的目光从我头顶掠过,朝监护室里看着,“可能是,说我吧。”   我心头一颤。   “他的事,你知道多少,你怎么回来了?”我问李修齐,心里实在有太多疑问。   李修齐淡淡的低头看着我。“是他让我回来的,可我没想到会看到现在的情况,舒添还是对他下手了……对不起,回来的晚了。”   连他也跟我说对不起。   “左欣年,你必须得挺住。”   这种话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毫无意义,我有些麻木的看着李修齐,没任何反应。   我现在想的,只是曾念能好起来,别无他求。   “等他好些了稳定了,你想知道的事情都由我来告诉你,现在你应该去休息。养足精神等着他醒过来。”李修齐的大手,很轻的落在了我的肩头上。   李修齐开车送我回住处,去的是我结婚前住的房子,是我坚持要去那里,那里是离曾念住的医院最近的地方。   一路沉默后,车子停在了我家楼下。   还没下车,我就看见熟悉的一个身影从楼门口里走出来,歪头朝我们的车看着,李修齐把车窗摇下来,冲着外面喊,“白洋,这边!”   突然看见白洋冻得有些发红的脸。我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控制不住了,眼泪无声的从眼眶里冲了出来。   白洋也在我的泪光里跑了过来,一把拉开车门,瞪着我,眼睛里闪着泪光。   李修齐把我和白洋送到了家门口,并没进去。   “照顾好她,让她睡觉。”他只是淡声跟白洋嘱咐着,眼神一直不看我。   “我知道。”白洋语气肯定的回答着。   进了家门我才发觉,多日不住的家里很干净,白洋说她提前已经过来收拾过了,说着让我赶紧去床上躺着。   等我听话的躺下了,白洋端了冒着热气的蜂蜜水给我。看我喝着才小声叹了口气。   “他会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我挺得住,你最知道我是什么样了。”我握着热乎乎的玻璃杯,跟白洋说。   白洋耸耸肩膀,“我知道,可是没想到,没想到曾念……没想到那个舒添居然是做那些生意的,怎么掩饰的那么好!”   是啊,我也没想到那位商界传奇,面容慈和的外公,竟然是贩卖那东西的幕后大家。   “舒添现在怎么样。”我问白洋。   白洋看着我。“他被抓了,要跑的时候被截住了,听说他被抓后问了曾念在哪儿,告诉他情况后,他一句话没说,只是一直微笑……对了,在他车里还发现了向海湖的尸体。”   我眼色一沉,向海湖原来已经死了。应该就是我跟她最后通话的时候,就出事了。虽然对她并无好感,可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是觉得心里黯然。   等我被白洋监督着闭上眼睛躺下去时,脑子里却停不下来,一直在想各种事情,从前的现在的将来可能发生的,都被我想了一遍。   开始觉得有些头疼的时候,听见白洋开门的声音,紧跟着又听到了李修齐的说话声。   我继续闭着眼睛,这种状态下能让我更清晰地去感受李修齐说话的声音,语调。   等白洋开始说话的时候,我才缓缓睁开可眼睛,手指捏住被子,确定了一件事情。    138 依旧明晚来看,   他们两个又在外面说了会话,我才听到卧室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脚步声走到床边停下,我闭着眼睛,直觉进来的人是李修齐,要是白洋的话不会这么安静,还不说话。   身后的被角,被人轻轻地掖了掖。   我稍微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动了,翻身往床边看,真的是李修齐站在床边,见我动了他的手收了回去,目光疏离的朝我看着。   “被我吵醒了?”他问我。   我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没有,已经醒了就是没起来。”   “那吃东西吧,我买了你爱吃的……白洋。”李修齐冲着卧室外面喊起来,外面传来白洋的回答声。   其实我根本没有食欲,可是为了肚子里的小家伙,为了保证自己的体力,还是勉强往嘴里塞着东西,李修齐和白洋陪着我一起吃,他们也吃得不多。   吃完东西,我提出来要去医院。   “我陪你去。”白洋开始去收拾东西,李修齐坐在沙发上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他开车把我和白洋送到了医院后,自己留在车里没跟着一起上去。   回到监护室外面,隔着玻璃看了半天后,白洋拉我坐下,我们两个都有些愣神的看着空气,很久都不说话。   直到李修齐的来电,打破了沉默。   他打电话给白洋,说是在医院里给我安排了病房,让我先去那里休息,等曾念可以转移出重症监护室了,也会去那里。   他安排的病房在重症监护室下面一层,白洋和我顺着楼梯下去走到楼梯间门口时,看见李修齐正垂头倚着墙,在等我们。   听到脚步声,他把头缓缓仰起来,楼梯间的光线有些暗,倒是让他脸上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   走到他身边,李修齐的目光很快从我脸上晃了一眼,就跟白洋说起话,直到我走着不知怎么就崴了下脚身子一斜,他才迅速扶住我。眼神冻在了我脸上。   “头晕吗,等一下给你量一下血压。”李修齐等白洋的手又扶住我后,拿开了,目光打量着我的脸色。   我摇摇头,脚踝那里隐隐作痛,可我没说,只说就是走路一不小心。   到了病房里,李修齐就出去了,白洋扶我上床靠着枕头半坐下来,有些担心的看着我,“你脸色不太好,要是觉得那不舒服千万别挺着,一定告诉我,你现在可不是自顾自己就行,知道吗?”   听着白洋有些像我妈的语气。我只能对她笑笑说知道。   李修齐从门外走了回来,手里拿着测血压的东西,到了床边看看我,“量一下血压,胳膊伸出来。”   口气带着不容我反对的意味,我看看他手上熟练地准备动作,把毛衫袖子往上撸起来,抬了胳膊伸出去。   反复测了两次,李修齐才放下了血压计看着我说,“有点偏高,怀孕以后血压一直正常吗?”   “正常,可能今天情绪起伏太大了吧,没事。”我收回胳膊,回答他。   “你在睡一会儿吧,睡不着闭眼躺着也好。”白洋还是担心的口气。   我很听话的躺下了。也想闭眼好好想些事情。   躺下没多久,还真的迷迷糊糊的有了困意,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可是一直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我隐约感觉到自己的一侧脸颊上凉了一下,像是有人在摸我的脸。   我很想睁开眼睛,可之前被鬼压床那种动弹不得的感觉又来了,我挣扎了几下没成功后,心头忽然就觉得难过起来,脸颊上凉冰冰的感觉也愈发清晰,可我就是睁不开眼也动不了。   难过的感觉不受控制的越来越强烈,我像是瞬间回到了过去某个时间,那种透骨的绝望和无助让我更用力的想张开嘴,睁开眼。   像是又坐在了曾添外婆家那个冰冷的地面上,四肢不能动。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听觉格外敏锐,能听见那个声音在我头顶某个地方飘过来。   “你这样,知道我看着很难受吗……”   我心里起急,嘴里却突然能发出声音了,是有点嘟嘟囔囔的声音,“你是,谁……”   脸上冰凉的感觉突然就消失了,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变得更加发沉,困意比之前更浓,根本没精力再想什么,居然接着睡过去了。   再次有些清醒的时候,我努力睁开了眼睛,头顶的灯光被一张清透英俊的男人侧脸遮挡了大半,这张脸离我很近,眼睛紧闭着,长长的黑睫毛在灯光下微微颤动。   脑子当机了几秒后,终于开始正常运转,我也意识到眼前的男人脸是属于谁的了。   是李修齐,是他在我睡着时离我如此近的距离。   那之前我感觉到有人摸我的脸,也是他……   我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一个声音,惊动了闭着眼睛的李修齐,他的眼睛骤然睁开,人也快速退到了离我有些距离的地方。   病房里有短暂的尴尬沉默。   我突然醒过来,一定让他有些猝不及防,而我自己也因为刚才看见的那一幕,感觉不知所措。   好在几秒后,李修齐已经恢复了常态,他扯了扯嘴角回头看着我,“醒了,要喝水吗?”   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我看得很清楚,李修齐的眼神中有着几分恍惚,像是不舍得从之前那种状态里抽出来。   我心头一颤,快速说我不渴,然后赶紧又把眼睛闭上了。   李修齐也半天没再吭声,不知道他在干嘛。   闭着的双眼前,出现了曾念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样子,还有我自己脑补出来的他被那个苗琳狠狠扎了一针的场面,看到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发紫,眼神开始涣散不能聚拢,甚至能想得出那种东西随着静脉里的血流,把致命的毒素运送到曾念的心脏,让他呼吸困难。   我一下子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灯光,张嘴大口喘着气。   李修齐的脸再次出现在我视线里,他盯着我看。脸色眼神都带着疲惫,“怎么了?”   我摇摇头,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只是和他四目相对,一直看着他。   差点就把那句话问出口的时候,李修齐却像是再次洞悉了我的心思,他抢着先开了口,“别乱想,我已经联系了国外治疗这种情况的专家,救他的事情我来负责,你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还有宝宝,等着他好起来……”   李修齐漂亮的手抬起来朝我伸过来,可在我目光的注视下,他的手悬在半空并没落了下来,指尖微微抖了抖,终于又放了下去。   只留下目光灼灼的继续看着我。   我知道他有很多话要跟我说,而那些话并不适合出现在我们彼此现在的身份下,所以他不会说出口。   滇越天台上楼道里那次黑暗中的倾诉,大概是他最失控也再不会做第二次的事情了,那时候他把不能说却是真实想法的话,已经跟我讲过了。   “修齐,我……”我第一次叫他名字的话刚一出口,病房门就被白洋一把推开了。   白洋手里拎着一塑料袋东西进来,抬头看见我和李修齐面对面的一幕,脸色一愣,眼神看着我皱皱眉。   李修齐不急不忙的站直身体,看着我说,“我再去给美国那边朋友打个电话,我刚才说的话你记住了就行。”   他说完从白洋身边走过。出了病房。   白洋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了我身边,声音不大的问我,刚才李修齐跟我说什么了。   我原封不动把李修齐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白洋听完抿了抿嘴唇没说什么,只是告诉我闫沉正往医院来呢,过来看我们。   提到闫沉,我才想起来白洋已经跟他领证结婚的事情。   “白洋,你们一定要幸福的过下去,知道吗?”我拉住白洋的手,发自内心的希望她一辈子都幸福。   白洋也用力握着我的手,“我们都得幸福,我还准备老了以后,我们四个人能一起出去旅行呢……四个,一个都不能缺,知道吗?”   白洋说着眼圈就红了起来,我也觉得自己眼角发烫。   四个,一个都不能缺,我也好希望是这样。   半个多小时后,闫沉赶到了医院里,我从白洋那里已经听说他在剧组改剧本,过完除夕刚走就因为我的事又赶了回来。   跟他聊了还没几句,李修齐和林海也过来了。   闫沉看见大哥来了,很热情的过去抱住李修齐,李修齐也含笑拍着闫沉的后背,我听到他说了句恭喜,看来已经知道白洋和闫沉领证的事情了。   他们兄弟也很久没见过面了,闫沉搂着李修齐的肩膀,不愿意离开他身边。   看着他们兄弟,我就想起了曾添和曾念。   同样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李修齐他们要比曾念幸运多了,毕竟两兄弟还能在一起,而曾添已经先去了另一个世界。   他没办法活生生听到自己哥哥对他的忏悔,没办法给曾念一句回应,不管是原谅还是不原谅,都给不了。   想到这些,我不禁黯然的低下头。   这时听到林海的说话声,是对我说的,“欣年,曾念又醒过来了,刚才找你了。”   我马上抬起头看着林海,手上已经开始掀开被子要下床,“我去看他。”   白洋扶着我走到重症监护室门口时,门是开着的,角度正好能让我从门外就看到里面的曾念。有阳光从窗口照进去,监护室里一片透亮,曾念就躺在这一片冬日阳光里。   我一个人进去到了曾念床边,看见他安静的闭着眼睛躺在那儿,听见我叫他,把眼睛一点点睁开,曾念的脸色在光线下带着一种清透的苍白,眸子里视线似乎比昨天好了很多,能够准确地找到我的位置了。   和他目光触上,我嘴角跟着弯了起来。   曾念居然也笑得动了,可笑容没了我们重新在一起后的温柔,像是退回到了他年少时,笑容眼神里是冷淡疏离的。   可我知道,不管他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去纠结选择了,只要是他曾念这个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愿意跟他一起。   心里有些后悔,为什么人总要到要是去的时候才明白这些?   我走近些拉住曾念的手,他的手很冷,被我握住也没了过去回握的力气,只是虚软的任由我握着他,我心里狠狠一疼。   有些艰难的掩饰住自己的真实情绪,我笑着看曾念,问他睡醒了吗。   他听着我的问话,眸色温暖起来,仿佛变成了另一个曾念。   “年宝宝……”他声音依旧虚弱的叫了我一下,嘴角带着有些痞的一丝笑。   有那么一瞬,我觉得他根本就没事,身体好好的,只是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某个早晨,在跟我傲娇的开着玩笑。在~调情。   可我清楚,这是我的幻觉。   来看他之前,林海在病房里跟我说,让我不要跟曾念说话时间太长,因为他虽然清醒了,可是醒着的每一刻他都要承受着身体上我们无法想象的痛苦,高纯度那个东西带来的伤害时时刻刻伴随着他。   医生要让他尽量多的处于昏睡状态,减轻他因为毒素带来的创伤体验。   我想着的时候,曾念又极淡的冲着我笑了一下。   “有话想跟你说,年……宝宝。”   我本想跟他说你要多休息,有话以后我们慢慢说,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提醒我,要我听他的,听他跟我说什么,就现在。   曾念的呼吸突然毫无预兆的急促起来,我看着他闭眼皱眉,马上喊了护士和医生。   医生进来检查了一下,让护士给曾念把吸氧的量加大,然后跟我低声说,不要说话太久,病人的身体受不了了。   我点头。   “要不等你好了,我和宝宝再一起听你说吧,你现在休息好不好。”我用手温柔的顺着曾念的脸部轮廓抚摸着。   曾念的眸色更加暖了起来,阳光却一点点从他脸上移开,我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对我说,“年宝宝,你会一直把我,把我记在心里吗……”   我心里狠狠一震,狠命忍住了眼里要泛起来的水雾。   “我不会把你记在心里,你以后还得好多日子在我眼前晃,干嘛还要占着心里的地方,别太贪心了好不好?”   嘴上这么说,可只有我自己能听到我的心在无力地抖着。   “唔,不记得也好……那就不放在心里吧。”曾念有些无奈的闭了下眼睛,我似乎看见他眼神又散了一下。   等他再睁开眼睛,目光比之前亮了一点,“好像梦到苗语了,还有团团……”   话没说下去,我看到曾念的手抖了起来,不受他控制的抖动。   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看着他渐渐平静了下来手,什么也没说,很快努力把身体靠得离他更近些,我想吻他一下的,可是肚子造成我没办法离他太近,最后只好笑着抓起他的手,亲了亲他的手背。   “当初答应苗语那么做,我就是想,想把自己那些脏东西洗掉,想干干净净的跟你在一起……咳咳,也想替我妈积点福气,她死之前,一直都在帮着外公做那些,那些东西流进奉天,都跟她……咳咳!”   曾念说不下去了,他眼角流出来一行眼泪,可嘴角还挂着笑意。   “我都明白,你不用说了,别说话休息好吗?”我担心的看着他更加苍白的脸色。不想他再说下去。   咳嗽声平静下去后,曾念眉目不动,抖着嘴唇看着我,很小声的对我说,让我扶他坐起来,他想靠着我待一会儿。   “好。”   护士看见我想把曾念扶起来,跑进来帮着我一起,她的眼神看着我隆起来的肚子,目光有些恻然,临走嘱咐我小心点,需要的话就喊她,她就在门外。   “谢谢美女。”没等我开口说话,曾念却靠在我怀里,抢着开了口。   等小护士关门离开了,曾念用手无力地拉着我的一只手腕,他把头看在我胸,我感觉他个子好像都矮了不少,过去他靠着我,头不是在现在这个位置的。   心里酸的不行,我抬手使劲摸了下眼睛,阻止某些东西流下来。   曾念的手慢慢抬起来,放在了我的肚子上,手指几乎看不出来的动了动,我看着知道,他其实没力气动手指的。   “年,宝宝……”   不知道他这是在叫我,还是叫肚子里那个小家伙。   从上面往下看着曾念,这角度对我来说很新鲜,过去亲密时都是他这么看着我,我几乎没这么看过他,这么一看才发觉,他的眉毛很浓很黑,只看眉毛就让人觉得,这眉目的主人一定是个内心很执拗的人。   他想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做下去做好,不会放弃。   “继续做法医,带孩子会很辛苦……你还没跟我说,你除了当法医,还想,想做什么……”曾念在我怀里问我。   我把自己的手也放在他的手边上,一起放在我的肚子上。   我想了想,“真的没想过,那你希望我做什么,说了我听听……也让年宝宝听听。”我温柔的摸了摸肚皮。觉得里面的小家伙一定听得见我和爸爸的对话。   可曾念好一阵没出声,没回答我。在我有些心里没底的时候,他才突然开口,“那些年我一直想,要是能跟你在一起的话,我想,我想和你去偏远的地方开个小诊所……我其实很喜欢穿白袍子的,我穿的话……一定比小添,好看……”   原来他心里有这样的愿望,我呆呆看着监护室里的某个地方,在心里牢牢记住曾念刚才的话。   “那好啊,等你好了,我把孩子生下来,我们就一起去找个地方开诊所,你想去哪儿,有目标吗?”我语气轻松地回答曾念。   阳光不知道何时彻底离开了监护室的窗口。很温暖的室内却无端让我觉得身上发冷,脚底下更是凉透的感觉。   我把手放在曾念的手上,他的手却带着温热的感觉,这多少让我悬着的心安稳了一些。   手是热的,人心也就还热着。   “要不就去滇越吧,那里系那个东西的人太多了,需要……”   我正认真的听着曾念的话,可监护室里突然静了下来,只听得到仪器的运行声响,却没了说话声。   “曾念……”我叫了他一下,没有回应。   我赶紧低头看他,头才低下来,就看到吸氧管从曾念的?腔里掉出来,伴随着是他颤抖着头和身体,不知道是嘴里还是?子里喷出来一大片鲜血。   一片血雾在我眼前扩散。   “护士!医生!”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喊得那么大声音。感觉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喊着。   我动作迅捷的从床上下来,拖着大肚子的身体一点都不慢,我把曾念先放平了躺下,看见他脸上?子上胸口前,到处都有血迹,伸出手就想去替他抹掉。   才抹了一下,医生和护士就冲了过来,我被刚才那个小护士扶着拉到了监护室外面,我知道抢救时自己在那里也没用,什么也不说站在门口,眼睛发直的朝里面看着。   门开着,能看见帘子被护士拉上。   里面是医生说话的声音,还有仪器格外放大的声响。   一直等在外面的林海和白洋,也都到了我身边,白洋问我怎么了。   我吸了口气。很用力的回答白洋。“他吐血了,在抢救。”   白洋的手马上握住了我的,林海沉默站了一会儿,拿起走开了。   我安静的站着,回想着刚才曾念跟我讲过的每一句话,怕自己很快就忘了,怕我没机会再去跟他确认,我有没有记错他说的那个愿望。   不知道几分钟后,白洋抱着我把我往一边拉,我看见护士医生推着曾念的病床从监护室里出来,护士快速的跟我们说了一句,“要去抢救室!”   白洋扶着我到了急救室门外时,曾念的抢救已经开始了……   等待的时间被一丝一毫无限的拉长,我知道身边来了左华军,又来了林海和李修齐。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人,可我谁都不想看,也没人跟我说话。   我只是在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想着曾念说的那句话,怕自己忘了。   过了好久好久之后,负责抢救的医生才从门里走了出来,我站在原地动不了,眼看着李修齐高瘦的身影冲到了医生面前,左华军和林海他们也都围了上去,似乎都在跟医生问着什么,只是我听不清那些话。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脑子空白一片。   “护士!医生!”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喊得那么大声音,感觉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喊着。   我动作迅捷的从床上下来,拖着大肚子的身体一点都不慢,我把曾念先放平了躺下,看见他脸上?子上胸口前,到处都有血迹。伸出手就想去替他抹掉。   才抹了一下,医生和护士就冲了过来,我被刚才那个小护士扶着拉到了监护室外面,我知道抢救时自己在那里也没用,什么也不说站在门口,眼睛发直的朝里面看着。   门开着,能看见帘子被护士拉上。   里面是医生说话的声音,还有仪器格外放大的声响。   一直等在外面的林海和白洋,也都到了我身边,白洋问我怎么了。   我吸了口气。很用力的回答白洋,“他吐血了,在抢救。”   白洋的手马上握住了我的,林海沉默站了一会儿,拿起走开了。   我安静的站着,回想着刚才曾念跟我讲过的每一句话,怕自己很快就忘了,怕我没机会再去跟他确认,我有没有记错他说的那个愿望。   不知道几分钟后,白洋抱着我把我往一边拉,我看见护士医生推着曾念的病床从监护室里出来,护士快速的跟我们说了一句,“要去抢救室!”   白洋扶着我到了急救室门外时,曾念的抢救已经开始了……   等待的时间被一丝一毫无限的拉长,我知道身边来了左华军,又来了林海和李修齐。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人,可我谁都不想看,也没人跟我说话。   我只是在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想着曾念说的那句话,怕自己忘了。   过了好久好久之后,负责抢救的医生才从门里走了出来,我站在原地动不了。眼看着李修齐高瘦的身影冲到了医生面前,左华军和林海他们也都围了上去,似乎都在跟医生问着什么,只是我听不清那些话。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脑子空白一片。   护士看见我想把曾念扶起来,跑进来帮着我一起,她的眼神看着我隆起来的肚子,目光有些恻然,临走嘱咐我小心点,需要的话就喊她,她就在门外。   “谢谢美女。”没等我开口说话,曾念却靠在我怀里,抢着开了口。   等小护士关门离开了,曾念用手无力地拉着我的一只手腕,他把头看在我胸。我感觉他个子好像都矮了不少,过去他靠着我,头不是在现在这个位置的。   心里酸的不行,我抬手使劲摸了下眼睛,阻止某些东西流下来。   曾念的手慢慢抬起来,放在了我的肚子上,手指几乎看不出来的动了动,我看着知道,他其实没力气动手指的。   “年,宝宝……”   不知道他这是在叫我,还是叫肚子里那个小家伙。   从上面往下看着曾念,这角度对我来说很新鲜,过去亲密时都是他这么看着我,我几乎没这么看过他,这么一看才发觉。他的眉毛很浓很黑,只看眉毛就让人觉得,这眉目的主人一定是个内心很执拗的人。   他想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做下去做好,不会放弃。   “继续做法医,带孩子会很辛苦……你还没跟我说,你除了当法医,还想,想做什么……”曾念在我怀里问我。   我把自己的手也放在他的手边上,一起放在我的肚子上。   我想了想,“真的没想过,那你希望我做什么,说了我听听……也让年宝宝听听。”我温柔的摸了摸肚皮。觉得里面的小家伙一定听得见我和爸爸的对话。   才抹了一下,医生和护士就冲了过来,我被刚才那个小护士扶着拉到了监护室外面。我知道抢救时自己在那里也没用,什么也不说站在门口,眼睛发直的朝里面看着。   门开着,能看见帘子被护士拉上。   可曾念好一阵没出声,没回答我,在我有些心里没底的时候,他才突然开口,“那些年我一直想,要是能跟你在一起的话,我想,我想和你去偏远的地方开个小诊所……我其实很喜欢穿白袍子的,我穿的话……一定比小添,好看……”   原来他心里有这样的愿望,我呆呆看着监护室里的某个地方,在心里牢牢记住曾念刚才的话。   “那好啊。等你好了,我把孩子生下来,我们就一起去找个地方开诊所,你想去哪儿,有目标吗?”我语气轻松地回答曾念。   阳光不知道何时彻底离开了监护室的窗口,很温暖的室内却无端让我觉得身上发冷,脚底下更是凉透的感觉。   我把手放在曾念的手上,他的手却带着温热的感觉,这多少让我悬着的心安稳了一些。   手是热的,人心也就还热着。   “要不就去滇越吧,那里系那个东西的人太多了,需要……”   “要不就去滇越吧,那里系那个东西的人太多了,需要……”   我正认真的听着曾念的话,可监护室里突然静了下来,只听得到仪器的运行声响,却没了说话声。   白洋扶着我到了急救室门外时,曾念的抢救已经开始了……   等待的时间被一丝一毫无限的拉长,我知道身边来了左华军,又来了林海和李修齐。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人,可我谁都不想看,也没人跟我说话。   我只是在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想着曾念说的那句话,怕自己忘了。   过了好久好久之后,负责抢救的医生才从门里走了出来,我站在原地动不了,眼看着李修齐高瘦的身影冲到了医生面前,左华军和林海他们也都围了上去,似乎都在跟医生问着什么,只是我听不清那些话。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脑子空白一片。    139,结局(下)明晚看。   后来,是李修齐走过来跟我转述医生都说了什么的。   “危险过去了,但是不能再进去探视了,他需要绝对休息一段……”   我有点恍若未闻的状态,听完了什么反应也没有。   白洋担心的叫我。   “他还能好吗?”我问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问谁,也许只不过是在问我自己。   也没人回答我这个问题。   左华军想让我跟他回林海那里,我隔着玻璃看着重新被送回重症监护室的曾念,没理他,我其实是想留在医院守着曾念的,可是感觉没有力气开口说出来。   “让她先在病房住着吧。”身后传来李修齐和左华军说话的声音。   我在病房里住了五天,五天里曾念一直不能探视,只能从医生护士那里得知,他每天会清醒一阵,身体状况比较稳定。   他还能好吗……这话我每天都想问医生,可始终也没说出口,因为我怕,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回答。   第九天的时候,好多天没露面的李修齐在午饭时间过来了。   我平静的跟他闲聊几句,问他这几天忙什么了。   李修齐正接过白洋盛给他的一碗汤,听了我的话,他把汤碗放下,说了句去洗手,起来进了病房的卫生间里。   哗哗的水流声响起。   “其实每天晚上他都过来的,就是没进来,站在门口看你一会儿就走了。”白洋坐在我身边,很小声说道。   我朝卫生间的门看过去,为了保持精神的体力,我这些天都强迫自己早睡,睡不着也闭着眼睛躺着,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夜里有人站在门口看过我。   白洋也什么都没说过。   李修齐很快就回来坐下,端起汤小口喝了起来。   吃完饭,李修齐的响了,他拿了看一眼,起身出去接电话了。   我也起来在病房里走动消食,看了眼外面的阳光,不知道曾念今天状态怎么样,每天都是下午去问一声他的情况。今天还不知道呢。   刚走了没几步,李修齐就从门外走了回来,看着我说,“你收拾一下自己,下午能去看他了。”   我脚步一顿。   这几天我除了简单洗脸之外,基本没收拾过自己,突然知道能去看曾念了,我开始很仔细的梳好头发,擦了脸,站在镜子前又左右打量自己,还问白洋我看着怎么样。   “挺好的,挺好。”白洋没了一贯故意挖苦我的语气,只说了这么几个字。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护士通知我可以去看曾念了。   隔了这些天重新见到他,曾念的脸色令我意外的好了很多,他还半靠着枕头看着我,没完全躺着。   明显看得出他瘦了好多,原本就偏瘦的身形现在看上去更加清冷陡峭,脸色也还是很白,只是那双眼睛比之前光亮了太多。   监护室窗外的阳光,还是照在了他的脸上,他神色平静地看着我走过来,这样子反而多了些病态之下的俊美。   我记得过去,他到我家后唯一生过的一次病,高烧退了之后,他躺在床上等我端热水给他和的时候。也这么好看。   鼻子发酸,多希望现在还是十几年前,他只不过在床上躺了一天就恢复了,又能继续对我冷着脸,冷着脸对我各种照顾了。   可惜岁月无可回头。   片刻的沉?里,我们彼此看着对方,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回想起了过去的某些事情。   “怎么不过来啊……”曾念打破安静,开口问我。   我这才继续朝病床边走过去,到了他身边,伸手想去摸他的脸,手在半路就被他抓住了,紧紧包紧在自己的掌心里。   我欣喜的一愣。他的手又有劲了。   见我看他,曾念弯起了嘴角,淡淡的笑着,他也没再说话,手上用力的同时,眼睛却微阖起来,眉头皱了皱。   看他这样子,我一下反应过来,他为了握紧我的手,已经耗尽了自己恢复不多的体力。   心狠狠的一疼。   我盯着曾念干燥起皮的嘴唇,慢慢把头靠了上去,嘴唇触到他的粗糙,我闭上眼睛才把眼泪憋了回去,主动吻了他。   曾念的眼睛再次睁开,唇舌也开始回应着我,仿佛压抑了太久,到最后让我也一时间忘记了他还是个虚弱的病人。   ……   为了不挤到我的肚子,曾念让我背对着他坐在前面,他的手在我的帮助下牢牢环住了我,我们紧贴着,能感觉到他在我脖子一侧呼吸出来的热气。   只是那气流的感觉很小。   我有片刻的怔忪,隐隐的恐惧感爬上心头。   像是能感应到我的心情,背后的曾念声音很低的问我,“上次吓到你了吧,对不起啊……那件事我们还没说完呢……”   我赶紧调整自己的情绪,柔声回答他,“不许再跟我说对不起,你忘了自己老婆是做什么的,那场面……我不害怕,我心疼。”   一丝极轻的笑声在我耳畔响起,“让你心疼也不好,以后不会了。”   我抓紧了曾念瘦的皮包着骨头的手腕,听他说出以后两个字,总觉得心惊肉跳的感觉。   “那件事,我是认真说的。”曾念把头好像贴在了我的后背上,我觉得背心一阵热意升起来。   他还在想着要跟我找个地方开个小诊所的事情。   “我知道,答应你,宝宝大一点我们就去……”我垂下头,颤着睫毛回答曾念。   短暂静?。   “要是我一直得躺在医院里,怎么办?”曾念声音大了一点,在背后问我。   这情况,我睡不着的夜里已经想过好多遍了。   “那就躺着呗,我和宝宝会经常来看你的……”我回答他,口气尽量轻松无所谓。   背后传来很轻的笑声,“你这口气,太像小时候了,我第一次看见你,你看着我那个眼神……要是生了个女儿,像你的话,我以后可就惨了吧……”   曾念笑得咳嗽了起来,震得我的背跟着一起颤动起来。   我有点紧张,想回头看看他的情况,可咳嗽声很快就消失了,监护室里一时间只要那些仪器发出来的滴滴答答的声响。   这样的情况,更让我担心,我正尽力想转过身子看看身后,曾念声音带笑的阻止了我,他的手在我的肚子一侧摸着说,“都说宝宝会在肚子里动的,我什么时候能感觉到?”   我把手也移动了肚子上,小家伙今天还真是安静,是怕打扰爸爸妈妈说话吗,他什么时候会动我也还没摸到规律,就只好无奈的回答曾念,“碰运气。这个我说不算的。”   曾念笑出声来。   我在心底暗暗对肚子里的小家伙说,你听见爸爸期待什么了吧,你就赶紧踢我一下吧,让爸爸看见,快点……   可是肚子里很安静,没有动静。   监护室的门被人轻轻推开,我看见护士探头进来,看着我说,时间不短了,该让病人休息了。   “多久了?”我问小护士。   她看看表回答说一个小时了。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我感觉就像只过去十几分钟那么短,可是已经一个小时了。   我起身下了床,回头看着曾念,他眉宇间比一个小时前多了些倦态,可眼神还是那么亮,只是我看他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是没力气说了吗,我担心的低头仔细看他,曾念马上摇摇头,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累了,明天见。”   说完,他马上闭上了眼睛,头一歪,靠在了枕头上。   护士已经走了过来,看了眼病床上的曾念,抬头对我做了个手势,意思让我出去吧。   我出了监护室,隔着玻璃窗不舍的继续看着里面,李修齐??走到我身边,跟我一起往里面看着。   这之后的半个月里,曾念出现了三次病危的情况,让我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的时候,我每次都异常的冷静,写下自己的名字后,我都会对白洋说不用紧张,曾念一定会没事的,他答应过我。   白洋无语难受的陪着我,每次医生出来说暂时没事的时候,她都比我还要松口气。   二月二龙抬头那天,终于听到了比较好的消息。   曾念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被送到了普通病房里,我开心的跟着他,拉着他的手一直不肯放开,并没留意到李修齐和林海看向我们的目光。   曾念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些血色,等医生和护士都离开后,曾念还是没什么力气的手被我紧紧抓住,我们两个互相看着彼此。   曾念先把目光移开,他朝窗外看看,外面今天早上开始就飘起了小雪,雪花纷纷扬扬的。   “好想出去啊,出去踩踩雪……”他看了半天,笑着对我说。   我也笑,“等今年冬天来的时候,我们和宝宝一起去。”   刚说完,肚子上就突然紧了一下,我哎呀了一下,曾念看着我问怎么了。   我盯着曾念的眼睛,抿了抿嘴唇,有些得意的一歪头,“年宝宝踢我了!”说着,我把曾念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年宝宝今天似乎格外配合,紧跟着又踢了我两下,曾念也第一次感觉到了他在动,眼睛直直的好一阵后。我看见他的眼圈突然就红了。   他一这样,惹得我也红了眼睛。   这天我在曾念的坚持下,离开医院准备回林海诊所那边。   离开前我去妇科做了检查,检查完我准备回病房和曾念说一下再走,正好今天白洋去送闫沉回剧组离开了不在,我一个人慢慢回到病房门外。   正要进去,看见门虚掩着没关严,就往里面看了一眼,病床旁边,李修齐正坐在椅子上。   隐约的说话声入耳。   我没进去,侧身站到了门边上,心里一瞬间起了些一样的情绪,好像很想听听里面那两个男人在我不在的时候,会聊些什么。   “这话你应该自己跟她说。”先听到了李修齐的低沉声音。   安静了一下,曾念也说话了,“我说的话,她会多心的,她从小就敏感……”   我皱了皱眉,还没听出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忍不住,我往前探了探身子,正好看见背对我的李修齐,在椅子上挺直了脊背,隔了几秒后才说,“那好吧,我去跟她讲。”   “谢谢……”曾念很客气的回答。   我不禁想起发生在这两个男人之间的那次冲突,李修齐脸上的伤,我尽管没亲眼见到他们动手那一次的情景,可想也想得出两个人当时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怒视对方。   可刚才听了曾念那句谢谢,我心头不由得唏嘘起来,他们两个现在倒是能平和的面对彼此了。   李修齐从椅子上站起身,身子低了点,像是给曾念掖了掖被子。   两个男人没再说别的,我在李修齐转身的一瞬,缩回了身子,快速往走廊一侧走了过去,然后迅速转身又做出往病房门口走的姿势。   李修齐很快从病房里出来了,抬头就看到迎面走来的我。   他神色淡然的停下来看着我,等我到了眼前,问我检查结果怎么样。   “医生说都很好。”我回答他。   李修齐点点头,“他睡了,我送你走吧。”   “我进去看看就走,等我一下。”我还是决定进去看一眼曾念再离开。   从他出事以来,我每次见过他离开后,都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感,总担心这会不会是……所以,离开前我必须再去看看他,不需要跟他有什么交流,就看看他的样子就行。   李修齐站在病房外等着我。   我小心翼翼的走到曾念床边,他面朝里背对我躺着,看上去真的睡了,可我之前可是听见他跟李修齐说话来着,不可能这么快就睡了。   可我也没想让他转过来。就安静的盯着他看。   看了足有两分钟,我才转身出了病房,和李修齐一起下楼进了车里,准备回林海的诊所,我妈和左华军都在那儿等着我呢。   路上,李修齐开着很沉?,中间接了个电话,也没说几个字。   我一直侧头看着窗外,心里想了好多事,可又想什么都没想过,心情也没多好,离开医院就开始担心曾念的状态,生怕不知什么事胡就突然听到坏的消息。   我不想再去签什么病危通知书了。   车子上了出城高速后,李修齐转头看了我一眼,开了口,“你不好奇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吗?”   我转回头看着李修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我想等着惊喜,你好奇吗?”   很含糊的嗯了一声后,车速慢了下来。   静了片刻后,李修齐说,“这几天我就要走了,会乌斯怀亚去。”   我愣了一下,这段时间都差点忘了,李修齐是从那么遥远的地方回来的,他还会离开的。   “哦,还要开青旅吗?非得在那个地方开?”我问他,把视线移开,不看他。   “对啊,以后你们一家……三口,欢迎过去玩儿。”李修齐似乎提到了自己今后的事业,情绪高了很多。   我淡淡笑了下,如果那是他喜欢想要的生活,那作为朋友我该替他高兴。   尽管心里有淡淡的失落。   “我联系了美国那边,和这边的医生也沟通过了,如果他身体可以的话,最好送他去那边治疗,我也会跟着一起过去。”李修齐提起了曾念后续治疗的事情。   我不得不再次去看着他,他目视前方开着车。嘴角说完话后紧紧绷着。   “去了美国,他能恢复到设么状态?”其实这些天我和林海还有白洋都聊过这个,只是李修齐不总在没跟他深入谈过。   李修齐看我一眼,“我不知道。”   我静静想了想,又问,“我还有几个月才能生,他能等吗……”   “不用你陪着他过去,一个月之内他身体如果可以就准备出发,我会跟着,这次先回乌斯怀亚也是为了提前安排一下那边,办完事我会再回来的。”   我突然想,我在病房门外偷听到的那些话,是不是就是在说去美国这件事。   “不相信我?”李修齐看我没说话。突然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问。   我垂下头,知道他是故意这么问的。   难得跟他单独相处的时间,那个一直缠绕在我心头的事情,自己探头出来提醒着我,要不要就现在问清楚呢。   不管什么样的答案,总比自己这么猜来猜去要好。   我下了下决心,盯着李修齐的侧脸看了看,突然开口,“修齐,有件事我想问你。”   李修齐目光清亮的看我一下,“什么事。”   我舔了下嘴唇,心下一横,“十几年前。我和曾添被人绑架过,现在我知道这件事当年是曾念借着他外公的力量做的,我记得被绑架的时候……”   说到关键的地方,我还是没了底气,顿住了。   李修齐的脸色似乎微微起了一丝变化,可他转头再次看我的时候,却面色沉静,带着点过去在解剖室里给我出难题的那个样子。   “然后呢……”   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不少,肚子都跟着有些发紧,我还是太紧张了,可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就不能退回去了。   李修齐神色疏淡的等着我继续,车速却快了起来。   我暗自咬牙。开口继续,目光也一瞬不瞬的盯紧了李修齐的眸子,“我记得被绑架的时候,有人想对我动手动脚,曾添好像哭着在求抓我们的人,你也知道我失忆过,当年那件事我忘了记了好多,可后来我在梦里又突然想起来了一些,曾添求过的那个人……就是梦里想起来的,那个人的脸我没见过,可他说话的声音,我记得很清楚。”   一口气说下来,我停下来喘着气。   李修齐很安静的听着,等我停下来了,他嘴角微微弯起,身子往前倾了倾,“马上下高速了。”   我没明白他突然说这么一句什么意思,就看见车子已经缓缓减速停在了收费口,真的要下高速了。   一时间也不方便我继续问下去,我闭着嘴,想等车子下了高速再继续。   可车子一下高速,李修齐就加速开起来,然后没多久就突然一刹车,把车子停在了路边上。他一言不发开车门下了车,绕过车头走到我这一侧,拉开车门。?眸看着我,“下车。”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可还是在他扶着下下了车。   等我站稳了,李修齐动作敏捷的到了我身后,我感觉到他的气息忽然离我就近在咫尺了,他的手也不由分说的抬起来,蒙住了我的眼睛。   眼前突然?下去,我心头微惊,“你要干嘛?”   没有回答,只有李修齐手上微凉的感觉,他把我的眼睛遮得很严实,他的呼吸声也有些重了起来,在我耳边清晰可闻。   凉风在头顶吹过去,我转了转头,还想问李修齐究竟这是要干嘛时,就听到那个声音在我身后,幽幽响起。   我浑身马上起了一层寒栗。   ……   等车子开进林海诊所的大门时,我已经看见我妈和左华军从楼门口走出来,迎了上来。   李修齐坐在驾驶位上很安静,我推开车门的时候,他才略微侧头朝我看了下,什么话也没说。   我被我妈和左华军围着进了诊所里,进门时不经意的回头看了眼李修齐的车,还停在原地没动。   三天之后,我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天空正发呆时,李修齐离开奉天的消息。间接通过林海到了我这里,林海也跟我说了美国那边的情况。   可曾念的身体起色不大,他坚决不肯让我每天都去医院看他,我只好隔三两天去一次,每天和他打几个电话,有时还视频一下。   春天短暂的过去之后,奉天很少见的迅速热了起来,我的预产期也到了眼前,只剩下半个月了。   这段时间,曾念一直住在医院里,他的身体始终没到能去美国治疗的地步,甚至这期间又下了几次病危通知,因为我的身体状况。都是林海和左华军去处理的。   他们瞒着我,可我打联系不到曾念时就知道他有了状况。   为了不让身边人再替我操心,我装着不知道,心里煎熬着祈求曾念能挺过去,平安无事。   好在他真的很厉害,除了惊吓之外,每次也都最后好了起来。   不过我心里也很清楚,这样的状况,并不乐观。   去了乌斯怀亚的李修齐,并没像他自己跟我说的那样,很快就回来,他离开后一直再没出现,林海的说法是因为曾念短时间不能去美国。所以他留在那边先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他也没再跟我主动联系过。   预产期倒计时第十天的时候,早去和回了滇越工作的白洋通了电话,她本来想请假回来陪我生产,可是滇越那边最近忙的不行她也没好意思开口,这段时间因为各种事她已经清了太多假期。   我也让她别担心我,我身边有爸妈还有朋友,没事的。   挂了电话,我心里莫名的惆怅起来,捏着,有些怔   挂了电话,我心里莫名的惆怅起来,捏着,有些怔   等了一阵。时快时慢的宫缩开始了,更快速更痛苦的疼痛袭击着我,我知道自己可能是要生了,忍住最近的一次疼后,喊了我妈。   我妈看了我就说这是要生了,赶紧让左华军准备车,她去准备早就给我备好的生产时需要带的东西,把我送到了医院里。   早就定好要在曾念住院的地方生孩子,我在又一波疼痛后跟左华军说,让他去告诉曾念,说我要生了。   我疼得躺在床上已经有点顾不上别的了,我妈一直陪着我,医生来看过说还不到生的时候。   各种疼折磨了大半天后。眼看着天色都暗了,我还是没听到医生说可以生了的话,迷迷糊糊中,又想到了曾念。   好像一直没看见左华军,我问我妈告诉曾念我要生了吗,我妈低头摸了下眼睛,含糊的答了句说过了,然后又让我再忍忍,生孩子就是这样的。   全文完。   感谢大家一路支持,祝大家生活快乐幸福,江湖再见。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