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 我床下长出的boy 作者:番大王 文案 #买房子买在墓地上,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八岁的我:不知从哪里长来的胖哥哥常对着我的睡颜流口水,我猜他在暗恋我! 十八岁的我:(拍拍床)小白过来,给你吃个好吃的。 [阅读指南]:无骨异种。 [一句话简介]:最可爱邪恶势力。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主角: ┃ 配角:夏兔、小白 ┃ 其它:互相养成; ==================== ☆、第1章 出土   我保守着一个惊天大秘密,关于我床下长出的“他”。   总觉得要是把这个秘密说给别人听,得说上很久很久。   秘密本身是简单的,但它背后的故事囊括了我的所有。   2016冬.夏兔   1.出土   七岁那年的暑假,夏兔搬了一次家。   新房子很漂亮,它被刷成天蓝色,从窗子望出去能看见一大片江。   没有声音的夜里,那片江水一闪一闪地亮着光,像藏了宝藏。   夏兔和妈妈分开睡已经一个月。   妈妈说:兔兔上一年级,不再是小朋友了,要学会独立。   新的公主床柔软,幔帘是粉红色的,床单上有一丛丛绽开的小花。夏兔嗅着棉被的香味,又盯着幔子看了一会儿,最后用手掌抱住了自己的脚丫。   没有睡意。   闷热的夏夜,新家的气味陌生又古怪。   夏兔根本不喜欢这儿,以前的家离爸爸家比较近,而且她和邻居的小伙伴都玩得很好,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带她搬来这里。   翻来覆去调整睡姿,反而更睡不着。她起来开了床头灯,打算去厨房给自己找点吃的。   今天的搬家宴来了许多不认识的叔叔阿姨,妈妈忙前忙后累了一整天,夏兔帮不上什么忙,也不想告诉妈妈自己没有吃饱。   “吱啦——”   面对黑漆漆的走廊,夏兔犹豫了几秒钟,她不知道走廊的灯在哪。   冰箱里的菜她不会热,只能拿水果回来。   明确了目标后,她咬牙跨进没有光的区域,小步小步地向前跑。   怕吵醒妈妈,她踮着脚,连呼吸都屏住。角落里好似埋伏着未知的生物,它们在她路过时被惊扰,追随她的脚步疯长,藤蔓一般。   “咔哒——”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亮光的房间,夏兔靠着门板大喘气。   因为身体一下子的松懈,怀里的水蜜桃没有被抓稳,咕噜噜地丢到地上。   她眼睁睁地看着它滚了几圈,滚进床底。   啊呀,得拿去洗了。   这样想着,夏兔趴到地上,短短的胳膊伸进床与地板的缝隙。   前边摸摸、后面摸摸,一无所获,看来是滚到更深的地方去了。   缝隙并不宽,但小小的夏兔大概是能钻进去的。   床头的灯光无法照进床底,这边是明,那边是暗。   之前去厨房跑的那一遭让她心有余悸,说什么夏兔也不肯再出房间一次了。所以她深吸一口气,缩紧肚子和屁股,往床下挤。   “呼、呼。”   或许是因为身处近乎封闭的空间,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比在外面时大声得多。   幸好挤进床底之后,里边是很宽敞的,夏兔的左手无障碍地胡乱摸索着。   “呼、呼。”   忽地,她的动作顿住了。   没有找到水蜜桃,可她指尖,触到了一小股气流。   像……有人在那边……呼吸……   有人在床底!!   寒毛直立,夏兔吓得一激灵,手脚并用地往床外爬。   狭小的缝隙把她的屁股卡住了,她使出蛮力将自己硬挤了出去。   脚掌挨着地都不安全了,夏兔“砰”地一声蹦上了床,把自己完完整整地裹到被子里。   什么东西?床底下有什么东西?!   害怕被发现,她连大声喊妈妈都不敢,揉着疼痛的屁股静静地等待。   夜恢复了安静。   周围安静得好像,刚才碰到的是一个幻觉,这个房间从头到尾就只有她。   直到浑身大汗、被子里氧气稀薄,夏兔还不敢露出头。她缩在被窝里听,却没有再听见什么了。   捂住憋憋的肚子,紧张地又等了很久很久。   后来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她的眼皮自个儿耷拉了下来……   搬新家的第一夜,是秘密的起源。   夏兔碰到奇怪的事,还做了个奇怪的梦。   那个梦里有吃水果声音——“咔吱咔吱……嘶溜……咔吱咔吱……”   ……   第二天钟情把夏兔叫醒时,被吓了一跳。   女儿愣愣地盯着她看了半响,突然扑上来抱住了她。   “妈妈!!”   小孩声音尖,凄厉地一声喊,叫得她耳膜生疼。   “哎哟,怎么啦?”钟情揉着夏兔的头发,忍不住要笑她:“一早就这么精神?”   夏兔绘声绘色复述一遍昨晚发生的事,抱妈妈的力度活像是死后还生。   钟情听完后笑得更大声了,偏偏又扒不掉粘在身上的这块小牛皮糖,只好抱着她站起来。   “你说你床下有呼吸?那妈妈帮你看看怎么回事,好不好?”   她抱着女儿,从杂物间拿了个长柄扫把。夏兔的脸完全埋进钟情的肩膀中,不敢看接下来那一幕。   扫把伸进床下,来来回回扫了几下,刷刷的声音很是爽利。   别说是床下的人了,连那颗水蜜桃都没扫出来。   扫完左面,钟情还认真地换到床的右边扫了扫,压根什么都没有。   “妈妈……是不是有可怕的东西……”   “是啊,刚搬来床下就开始积灰,太可怕了,”钟情笑眯眯地看着扫把沾上的薄灰,说:“兔兔以后可千万不要往床下钻了,不论是现实还是做梦。”   夏兔不太相信这个结论:“床下什么都没有?”   “是啊,我的小傻瓜。”钟情把怀里的她放了下来。   “我分得清梦和现实,那明明是现实啊……”小孩争辩道。   “好啦,你该吃早饭了。”钟情拍了拍夏兔的屁屁,催她去厕所刷牙。   由于这件事在七岁小孩心中是少有的头等大新闻,夏朴打电话时,夏兔又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一次。   夏朴所得出的结论和钟情相差无几,他让夏兔不要怕梦里的事,因为那些是假的。   原本以为爸爸妈妈会保护自己,没想到他们都不相信她的话。   夏兔坐在床上,不服气的架势像是要用念力将床板望穿。   她想:如果再发生一次的话,就可以证明不是梦。   从厨房拿了几个水果装到盘子里,夏兔绷紧脚趾头,轻轻把地板上的圆盘踢进床底。——完美地留了盘子的一半在外面。   做完这个动作,她立刻飞扑向床。   浑身除了眼睛都藏在被窝里,她扒拉着床沿观察那半个露在外面的盘子。   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钟过去了……   圆盘没有被人拿走,水果也一个都没少。   “看来昨晚真的是做梦。”夏兔认同了父母的话,受惊吓的心情逐渐平复。   下午大概五六点时,夏朴来了新家一趟。   这会儿钟情不在家,夏兔没有犹豫就给爸爸开了门。   “兔兔有没有想爸爸?”夏朴一把抱起女儿,用刺刺的胡渣蹭她的脸颊。   夏兔咯咯地笑,小小声扑到他耳边说:“有。”   “爸爸也想你……喜不喜欢新家?”他抱着兔兔进了屋,一边打量妻子的新住处。   夏兔咽了口口水,思索着要怎么回答。   见女儿支吾的样子,夏朴就明白了大概:“兔兔,你想不想到爸爸那里住?”   这次的反应迅速,夏兔用力地摇摇头。   “跟爸爸有什么不能说实话的?我是来接你的啊,”夏朴心疼地捏捏女儿耷拉的小脸:“你看你在这里都睡不好,昨天做噩梦了是不是?”   “我做实验,看到没事了,”夏兔呐呐地说:“爸爸,我要是跟你走掉,妈妈会伤心的。”   夏朴露出难过的表情:“那爸爸伤心怎么办?”   从温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夏兔跑回自己的房间,伸手落了锁:“对不起,爸爸。爸爸快点走吧,妈妈快要回来了。”   虽然很想和爸爸走,但妈妈知道的话,他们又要像上次那样大声吵架了。   “兔兔……”夏朴在外头喊。   夏兔捂住耳朵,躲回她的公主床。   ——跟爸爸走,妈妈伤心;不跟爸爸走,爸爸伤心。   ——都怪她,她跟爸爸说昨晚的事,要不说的话,爸爸就不会来接她了。   她生自己的气,看着露出一半的盘子也讨厌,索性把它拉了出来。   这一拉,夏兔的手又开始抖了。   露在外面的那一部分水果,的确是至始至终都完好无损的。   但里面的那一半,消失了。 ☆、第2章 喂食   夏兔知道自己又做错了。   她给夏朴开的门,夏朴还没走,钟情就下班回家了。   “这是我家懂吗?我家不欢迎你。”   钟情扯着夏兔的胳膊,提高了嗓子。   夏朴半点也不让步,用力把女儿往怀中按:“兔兔哭着跟我说这里不干净,我才叫人去查,你买的这块地是以前是坟地知道吗!图依山傍水,还图价格便宜,也不想想背后有没有问题。你这个愚蠢的女人,女儿我必须带走!”   钟情指着夏朴的鼻子大骂:“这里最不干净的东西就是你,为了抢女儿什么话都敢说,鬼都给你扯出来了。坟地?鬼?我还就喜欢鬼,哪里有鬼你说说,我赶紧去见一眼。”   “你这女人一点道理都不讲,你看兔兔被吓成什么样了,还在这胡说八道,有你这么当妈的吗?”感到夏兔的呼吸急促,夏朴赶忙拍了拍她的后背。   “有你这么当爸的吗?脑子里尽是一些封建迷信的思想,因为你老给兔兔说这样的话,她才会做噩梦的,孩子我永远不会交给你带!”钟情气得满脸通红,手上的劲更大了。   夏兔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但这对钟情和夏朴的音量没有丝毫的影响。   “从我家滚出去,看没看到女儿都被你弄哭了。”   “你要不拉她胳膊她能哭吗,女儿我坚决要带走!”   “不是、不是鬼,”夏兔左右摇晃着脑袋,鼻涕流了一脸却没人给她擦掉:“是我看错了,爸爸妈妈不要吵了。”   钟情终于成功把女儿从夏朴怀里扯了出来,摸摸她的脸,交代道:“兔兔乖,兔兔先回房间,不要管爸爸妈妈的事。”   “你是不是有病啊?都说那个房间不干净,还让兔兔进去!”夏朴见状,马上要抓住夏兔。   “没有不干净,”夏兔推开爸爸的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眼泪:“我回房间了,爸爸妈妈不要吵了,我会乖乖的。”   “嗯,你乖。不怕,爸爸一会儿就带你走。”夏朴安慰道。   “夏朴你是不是有妄想症啊?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女儿是我的,这是她家,除了这儿她哪也不去……”   夏兔跑回了房间。   隔着一扇门,外面的吵闹声听上去仿佛是,减轻了一些。   其实夏兔经常想,如果没有她的话,爸爸妈妈是不是就不会吵架。   没有她会比较好吧……   这次也是因为她的事,挑起了战火。   床上堆着几大包夏朴买来的糖果,他说“兔兔想爸爸的时候就吃一颗”。   因为这个理由夏兔收下了糖,但她不知道要把它们藏哪里。妈妈说过很多次,不要拿爸爸给的东西,需要什么她会买。要是妈妈等会儿进来,发现她收了爸爸的糖果,肯定又要挨一次骂。   夏兔坐在地上,一边擤着鼻涕,一边看了看圆盘。   之前她不小心把盘子踢到床底,现在连残余的那一半水果都被吃光了。   所以那个东西,此时此刻仍在她的床铺底下。   要以害怕程度比较,对她来说父母吵架比世上有鬼,要更胜一筹。   客厅那边传来摔东西的声音,钟情生气时看见什么都爱往地上砸。   “啪嗒……”   夏兔缩紧身体,听见了妈妈的哭声。   她忽然想:鬼有什么可怕的?我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事惹妈妈哭?   听着让她心脏抽疼的哽咽声,很神奇地,夏兔一瞬间不怕鬼了。   那一秒钟,她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论发生什么,她会呆在这个屋子里陪着妈妈。   ——不再因为自己的事,让她伤心。   目光移向床上花花绿绿的糖果,夏兔有了主意。   别开脸,她憋着一口气,把食指伸进床下,勾出铁盘。   直至这个步骤为止,床下的东西没有任何的异动。   夏兔开封夏朴买的糖,抓了一大把撒进盘子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铁盘推进床下。   “你……你好……你是爸爸说的‘鬼’吗?”   她抱着膝盖,朝床底的方向抽抽噎噎地说:“鬼,我被你吓了一跳,又害爸爸妈妈吵架了。”   夏兔想:鬼是人死后变成的,所以就算是鬼也可能会讲道理呀。她没有害过它,还可以用吃的收买它,那他们说不定可以和平相处。   “我给你吃糖,你以后不要吓我,好不好?”注视着铁盘露出的那一点边缘,她轻声说。   “咔咔——”   夏兔僵直在原地。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了还是非常的恐怖。   她听见嚼糖纸的声音。   “不是这样吃,糖纸要剥开的啊……”她鼓起勇气纠正道。   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   “嘎——嘎——”   咬得起劲,但怪异的响声听上去还是在吃塑料。   “我、我帮你吧?”   握了握拳头,夏兔用两个手指捏住铁盘,往自己的方向拉。   拉的时候,她明显感到了阻力。   直至盘子完全拉出来,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有一只黑乎乎的胖手扒拉着盘子的另一边。   那手的指缝里全是泥土,连肤色都看不清了。   夏兔深吸了两口气,忍住没有尖叫出声。   不知是由于盘子暴露在外部的光线下,还是别的原因,她松手时,那只手也没有抢回盘子。   说过的话得要做到,她好像刚才说……帮忙剥糖纸……   两手缩得像鸡爪子,夏兔一边剥糖纸,一边簌簌簌地抖个不停。   ——太太太惊悚了。   剩了三四个离黑手很近的糖,她实在没敢去拿。   直至五颜六色的糖堆满了整个盘子,夏兔才停下机械的剥纸动作。她毕恭毕敬伸出两手食指,将盘子迎着黑手的方向,戳回黑漆漆的床底。   完成这项重大工程后,她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到角落那边坐好。   “喀吱喀吱……”咬碎硬糖的声音。   “吧唧吧唧……”大口大口嚼软糖。   与客厅的争吵声比起来,床下的这点儿声音根本是微不可闻的。   盛夏的季节,夏兔整个人团成一团。   即使已经全身包裹棉被,起了的鸡皮疙瘩也还是没有消下去。   ——床下的是一个什么东西啊?   过了大约一两分钟,咀嚼的怪声停了。   蜷成球状的夏兔挪到床边,看着盘子被黑手送出来。   吃得很干净,可是没剥糖纸的那几个糖,没有被吃掉。   虽然心里怕得要死,但满地的糖纸要是被妈妈看见她就惨了。夏兔裹着棉被,麻溜地跳下床,把“罪证们”用纸巾包了起来。   所以,没有剥糖纸的糖没碰,是要她来剥的意思吗?她犹豫地看了眼盘子。   思索片刻后,最终她还是乖乖地帮忙剥好了。   数了五个数,推入床底的盘子再一次出现。   盯着光可鉴人的铁盘,夏兔发了会儿呆。   鬼好像挺爱吃糖的,连糖粉都舔掉了啊……   走廊响起脚步声,有人往这边走。   “兔兔,你睡着了吗?”钟情哑着声音喊。   夏兔把盘子踢到床下,迅速地躲回床,关掉了床头灯。   等等,床上还剩下的几大包糖都还没藏起来!!   怎么办?   她抓起包装袋,左看看右看看。   “咔哒——”   门没有落锁,钟情直接走了进来。   “兔兔……”   “你没睡着对吧?往床下藏什么呢?”   装睡被拆穿,夏兔只好睁开眼睛,磕磕巴巴地说:“没有、藏,妈妈,床下什么也没有。”   钟情的脸上有浓浓的疲惫:“跟着你爸,现在连撒谎都学会了?”   绕到她藏东西的床右侧,钟情俯下身,手往床底一探:“知道吗,你是我生的,要干什么都瞒不住我。”   “……”   夏兔低着脑袋,做好老实认错的打算。   “嗯?”   钟情趴下来,把床头灯拉到地上,借着光往里一看。   “奇怪,还真的什么都没有……”   夏兔抬起脑袋,瞪大眼睛。   “妈妈错怪你了,那兔兔早点休息吧。”钟情的眉头舒展开:“我能理解,你不习惯新家。没事,我跟你爸商量好了,下周你可以去他那里住三天。”   看着妈妈泛红的眼眶,夏兔扔了被子,扑上去抱她:“新家可以的,我跟妈妈一起。”   “好了,睡觉吧。”   钟情挠挠女儿的脑袋,帮她关了灯。   随着远去的脚步,房间再度恢复了黑暗与静谧。   夏兔忍不住想:妈妈怎么会说,床下什么都没有呢?   那里有一个盘子,几包糖,还有一只鬼。   这感觉有点奇异,她改了个趴着的姿势,左边耳朵贴到了床上。   耳廓轻蹭床单,沙沙的有点痒。 ☆、第3章 疯长   她知道他们仅仅隔着一个薄薄的床板,但她听不见他的声音。   心里既害怕又好奇,夏兔想,它是长什么样子的呢?糖和盘子被藏到哪里去了?是被吃掉了吗?   只有她能看见它,这感觉就像拥有了一个很厉害的秘密一样。   越想越精神,夏兔的心脏砰砰砰地跳得飞快。   ——我趴下去看一眼,就看一眼。   淡淡月光从窗户外钻进来,眼睛渐渐适应了夜晚的光线,不用开灯也能把周围的东西看得大概。   夏兔做贼似地偷摸摸下了床。   糖和铁盘没有消失,她一下床就看见了。刚才她是从右边把东西塞进去的,所以钟情看的也是右边。   而现在它们被移动到床的左侧,垂到地板的被单隐蔽了它们。   ——鬼很聪明呀!而且它和自己是同一战线的!   对鬼的好感大增,夏兔不自觉地放松了戒心。   糖果的包装上有黑手印,她小心擦去后,掏了两颗糖出来。   一颗自己吃,一颗剥掉糖纸后放到手心。   “谢谢你帮我,你喜欢吃糖吗?”   她坐在床边,朝它摊开手。   把手放进床下还是害怕,但现在没有开灯,它应该是可以爬出来的。   黑洞洞的床底没有反应。   “咕嘟。”   在夏兔准备收回手时,她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   “好吧……”她硬着头皮,伸手到床底。   手心很快地被舔了一口。   它的舌头是湿热的,柔软得像一种浑身沾满粘液的软体动物,拖曳着湿痕爬过她的指腹、指缝,引起一阵酥酥麻麻的不适。   夏兔吓得一缩,安静的夜里,手掌传来的触感被无限地放大。   她想推开它,她很不舒服,手心的皮肤被烫得快要化掉了。   即使刻意地想要忽略,也甩不掉那过于强烈的存在感。   ——忘记它会吃糖粉,不该把糖放手心的。   ——吃完了吗?太久了吧?   “啊……”   掌心的肉被咬了一口。   夏兔惊叫一声,“咻”地抽回手。   动作太急,不小心打到床板,她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好似没有料到会发生这个状况,床下的黑影追着她打滚的方向开始挪动。   夏兔瞪大眼睛,出于自保,她按亮了床头灯。   “啪嗒。”   亮灯的一瞬间,眼睛因为不适应流出泪水。   不过,她看清了床底的那张脸。   是男孩子的脸。黑漆漆的五官糊在一起,两颊的肉很是饱满。   值得一提的是它的眼睛。它有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明亮干净,在这个静谧的夜晚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星星,那种因为遥远而变得光线柔和的黄色星星。   并不是一张可怕的脸。脏脏胖胖,但不丑陋。   它就那么在床下,呆呆傻傻地看着夏兔。   “你是什么啊……”   夏兔抓着床头灯,不敢靠得太近。   她总觉得,想象中的鬼应该要长得更凶狠一点,长这样是不是有点蠢啊?   但被咬也是货真价实的。它咬的那一口说重不重,说轻不轻。这会儿已经不觉得痛了,可是牙印还没有消下去。   料想它不会说话,可能连听都听不懂。   夏兔不知该怎么做,便保持着距离,怔怔地与它对视。   半响后,“鬼”低下脑袋,吐了一个东西出来。   她盯着湿哒哒的圆形物体看了许久,脑子里闪过动画片中妖怪报恩献上灵珠、仙丹之类之类的片段,最后才分辨出,那是一个八宝糖。   白色,大概是荔枝味的。   表层的糖都融化没了,看上去滑不溜秋。   吐完后,它又恢复了看她的姿势,一动不动的。   ——是吃太多了吗?吃吐了?   夏兔没有明白,只觉得这个鬼很好笑。   直至它将化掉的荔枝糖放到盘子里,再把盘子推给她,她才懂了。   ——它的意思是,糖给她吃。   ——所以这个行为,是互送礼物,还是道歉咬了她?   夏兔想:不论哪种解释,她都很乐意接受。   她用干燥的糖纸把“象征友谊”的八宝糖保存了起来。   之前夏兔以为它是畏光的,但现在的情况似乎不是那么回事。浅浅的光打在黑黑的脸上,它却完全没有要缩回去的动作。   “我觉得,你好像不是鬼耶。”   把床头灯放在他们中间的地板上,夏兔继续观察它的反应。挺奇怪的,看见实体以后,她心里害怕的部分反而少了许多。   迎着她打量的目光,“鬼”慢吞吞地往里面移了一点,不像是因为光,像是在给靠近的夏兔让出一个位子。   ——让出一个位置?她也去床底?   由于它缩进暗处,他们没法看见彼此,夏兔为了和它交流只能趴到地上。   “你的地方,”她用手指了指黑影,而后,食指和大拇指示范出一个近乎于捏的动作:“小小的。”   “我的房间,”指头指向自己,再张开双臂:“比你大多了。”   左右摇头:“所以,我不进去。”   “你……”指着它。   “要不要出来啊……”食指中指配合,在外面的地板做踏步的样子。   里面没有回声,可能还是没有懂她的意思。   “我的床底有什么特别的吗?你为什么要呆在床底呢?”   侧了个身子,床头灯的光朝床底倾斜而入。   夏兔凭借着优秀的视力,一下子看清了床下的光景。   她想:或许它呆在那儿,不是因为“不想”出来,而是,它不能出来。   不知是不是由于胖的缘故,“鬼”的身体堆成了非常柔软的一大团。   不过,身子不是完整的。上半截的部分暴露在空气中,消失的下半截好像是……栽在地里。   联想到“栽”这个词,因为夏兔看到了它长长的头发,乱糟糟仿佛植物的根须。   加之脏兮兮的外形,这个离奇生命体就像是从地里钻出来的一颗长毛土豆。   这么一想,夏兔就更不怕它了。   她觉得,这个造型太酷了!   ……   接下来的一周,每天准时准点,夏兔都会给床下的新玩伴喂东西吃。   有时喂糖,有时喂水果,有时喂零食,有时喂她留下来的一部分饭菜。   不论喂什么,它都会很快吃掉。   她发现它在慢慢地长出来,仿佛汲取了营养的植物。   随着每一次的喂食,它从土里露的部分越来越多。   最近一次,它已经可以整个上半身探出床底,软趴趴地卧在夏兔找来的垫子上,听她讲睡前故事。   夏兔今年是一年级,学了拼音,但会的字很少很少。所以,她一边艰难地分辨着拼音,一边看着童话故事书上的图片模模糊糊地猜测。   实在不懂字是什么意思,她就看着图片编自己的故事。   在学校里,夏兔是老师同学眼中的老实学生,就是那种乖巧、听话、表现也不突出的。她成绩过得去、人缘也过得去,是班上第四小组的小组长。虽然这样的学生很让老师省心,但她并没有很多机会向别人展示自己。   代表班级出去比赛轮不到他,早读的领读轮不到她,给同学当小老师轮不到她。   实际上,能给床下的小伙伴讲故事,夏兔感到相当的新奇。   她一直很喜欢朗读的,爸爸妈妈上班忙,没有空听她念。但如果到班上念,她也很怕念错了被同学嘲笑。   可给“土豆小哥哥”念是不一样的,就算她念得很慢,他也不会推说很忙而不听;就算她不认识字,说错内容了,他也不会笑她,他还是那样静静地听着。   ——土豆小哥哥是夏兔心里为“它”取的外号。   她越看自己床下的鬼,越觉得它和“鬼”这个词没有关系。他有温度、会吃东西、会看着她、还会动来动去,那张黑却明显稚嫩的脸,看着像比她大一点的小哥哥。   “《海的女儿》,这个故事我最喜欢啦!”夏兔翻开新买的拼音故事书,清了清嗓子。   “……船上的人们举杯祝贺,那个王子……唔,那个王子……”   故事刚开篇不久,她就遇到了连着的好几个新词。   “w-ei-wēi,f、f……”夏兔指着书本,一字一句地拼出正确读音。   “wēi、fēng、lin,lin。”声音里的生涩未褪,脆生生的男孩音。   她惊诧地转头,看见他一手撑着下巴,正看着自己手里的书。   ——不会吧?   夏兔把指头放在下一个生词上。   “ying、jun、xiāo,sǎ。”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出声音,而且用了她听得懂的语言。   故事书里写道啊——“船上的人们举杯祝贺,那个王子威风凛凛,英俊潇洒,人鱼公主也为之着迷。”   “……”   “天呐,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拼音?夏兔丢掉手里的书,兴奋地凑过去。   “原来就会?”   “看着我念几次就学会了?”   他读出来了,但好像不知道词什么意思,她的问题也不明白。   黑黑胖胖一张脸,眼睛亮堂堂地瞧着她。   她咯咯咯地笑:“你真好玩!”   ——土豆小哥哥!比童话故事还要神奇的哩! ☆、第4章 跟随   周四的时候,夏朴来新家接走了夏兔。   以往夏兔总是一个人在家,听到要出门会非常开心,但现在她有了玩伴,离开家有时一点点的舍不得。   “我去爸爸那边住三天。”   她趴到地板上,整整齐齐地摆好床下的九个塑料碗:“吃的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不要一下子吃光哦。”   刚刚发现他能说话,夏兔还来不及教他很多词。   不过“吃”这个重要的词,她已经教会了他。   背着书包走到家门口,她停住想了想,觉得还是放心不下。   夏兔回去看了一眼床底,土豆小哥哥还好好地囤在那里。   “你会不会消失啊……”   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童话故事书,她把它放到他的旁边:“留给你学拼音,你要等我回来呀!”   ……   直到坐上夏朴的车,夏兔还扒拉着车窗看家的方向。   “兔兔,怎么了吗?”他注意到女儿的行为不太正常。   “啊?”夏兔转回头。   “这几天还有做噩梦,或者遇到奇怪的东西吗?”夏朴一脸的担忧。   “没有。”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一切都很好……”   为小孩花起钱毫不吝啬,夏朴买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给夏兔,和钟情的教育观念不同,他认为只要能让夏兔开心的,就是对她最好的。   大半夜的,他不催促女儿睡觉,反而给她放起了动画片。   夏兔已经看过很多遍《樱桃小丸子》,电视屏幕里,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吃火锅,她看得有些走神。   突然之间,像是想到什么,悄悄地绕开坐在她旁边看文件的爸爸,夏兔低下身子,往他们的床底看了一眼。   高高的双人床,底下有很大一块空间,从左边能直接看到右边。   ——床下什么东西都没有。   做完这个动作,夏兔也觉得自己好笑了。他是长在土里那样的,怎么可能随着她移动。   小丸子快要播完的时候,夏朴安在床头的电话响了。   见他看到号码皱了皱眉头夏兔就猜到,是妈妈打来的。   “喂……”   “我是兔兔,妈妈!”   夏朴显然不想和钟情交流,任由夏兔抢走了手中的电话。   “不像话,你爸怎么管的,都几点了你还不睡觉?”钟情的语调颇为严厉。   “马上睡觉啦,”夏兔撒娇道:“妈妈有没有好好吃晚饭?”   “有。你呢,晚上吃饱没有?”打电话过来就是关心女儿的,她的语气稍微放软了。   夏兔拍着肚子说:“我饱饱的!爸爸今天带我去吃烤肉了!”   “下一次我也可以带你去吃。”好像在争什么似的,钟情许诺得干脆。   “好啊……”兴奋劲过了之后,夏兔的声音忽然变得神神秘秘的:“妈妈,家里……家里平静吗?”   钟情趁机诉说自己的寂寞:“静啊,你不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这样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所以,土豆小哥哥正在干什么?   饭被吃掉了几份?他有看她留下的书吗?   同样是一楼,从新家房间的窗户看出去,能看到一大片的江;这里看到的,是霓虹灯和车水马龙。   ——其实新家也没有那么讨厌。   夏兔默默地想着,在微微的失落感中沉入了睡梦。   离家的第二天。   回了从前家的附近,夏兔和邻居小朋友们一起玩。   男孩子们骑自行车骑得飞快,为了不掉队她攒着一口气,疯踩脚踏。   有人从后面追上来,不小心蹭了一下她的后轮,夏兔连人带车摔到地上。   “没事吧?”撞她的男孩喊了一声。   “没事。”很顺口地这么答了。   “夏兔,你快点来啊!”   男孩调转自行车头,朝大部队移动的方向绝尘而去。   “好,来了……”很快原地只剩她一个人了。   夏兔一直不想,被当“奇怪”的小孩,所以永远都在做跟大家一样的事。   她一直想要合群,却时常感觉自己不太合群。每次有这种感觉,她就会更用力地模仿那个群体人们,更用力地凑上去,跟大家变得相像。   “好痛啊。”她揉揉腿,扶起自行车,往人群的方向走。   ……   夏朴下班后来接夏兔回家。   “今晚和朋友玩得开心吗?”他从车后座拿了瓶牛奶给她。   “开心,”喝着牛奶,夏兔忽然瞪大眼睛:“哇,这个牛奶好好喝!香香甜甜的!”   “是啊,好像是草莓味还是什么水蜜桃味的吧。”夏朴不太记得了。   “我可以拿一罐走吗?”她觉得土豆小哥哥好像很喜欢甜的东西。   “当然啊,后座的那一箱都是买给你的。”夏朴笑着说。   ……   呆在夏朴家的最后一个晚上,夏兔没有睡好。   空调温度开得太高,她做了个噩梦,半夜里浑身大汗地醒来。   “呼——呼——呼——”夏朴鼾声如雷,正是好眠。   模模糊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夏兔擦擦额头,试图回忆起梦境的内容。   “咕嘟。”   她狠狠地咽了口口水。   仿佛是幻觉,她看见,自己的床边站着一个黑影。   她僵硬地凝视着它。   “嘶……”   不是幻觉!那团东西存在,且此刻正用一种毛毛的目光盯着她看!   夏兔抓着被子,夹紧双腿……她尿急。   “滴滴——答答——”   滴、水声?!   夏兔在考虑,什么样的尖叫能最快吵醒夏朴。   “兔……”   ——嗯?   “兔……兔……”   遮住脑袋的被子稍稍往下拉了一点。   略微熟悉的声线使她有勇气,再看一眼那个伫立床头的黑影。   “兔……兔……”   “吃……”   喊着她的名字,他流下了口水,滴滴滴答答答。   ——土豆小哥哥!!   “兔……兔……”   夏兔扔了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空调电源的绿光下,他全身黑得发灰。   她一动,他就跟着动。   “哇,土豆小哥哥!你什么时候全部长出来了啊?!刚才吓了我一大跳!”夏兔情绪激动,顾虑睡着的爸爸,只能捏着气音朝他喊。   “兔、兔……”音调是平的,但明显越叫越流畅了。   掩不住开心,夏兔用食指轻轻戳了一下他:“哎呀,你会念我的名字了,也不要一直念呀。”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啊?”她紧接着问。   他说:“兔、兔。”   “因、因为我?你来找我啊……”夏兔不好意思地瞅着地板:“我明天就回去啦!”   夏朴还在睡觉,她冲他招招手,让他跟着自己走到外面。   开启卧室门时,门锁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开合声。   夏兔绷紧小腿,因为紧张的心情,尿更急了。   厨房那边有吃的,还有好喝的牛奶。   出于做贼心虚的心理,她不敢开灯,总觉得开灯夏朴就会醒。   “吃……”黏着她不放的黑影,在后面发出古怪的声音。   “吃?你的意思是你饿了,对吧?”   夏兔拿出了她提早放好的,准备明天带给他牛奶:“你喝这个!我再找找有没有好吃的。”   冰箱里有剩饭剩菜,但是她不会热。   水果和零食放哪里了呢?没有开灯,好难找……   “兔兔。”   她一个回头,撞到了贴在她后背的人。   “……”   “咳,土豆小哥哥,半夜看到长这样的你,真的太吓人了。”   冰箱里的光一打,加之翻找东西接触到的寒气,夏兔光着脚,不禁打了个冷颤:“怎么了吗贴我这么近?为什么不喝牛奶?”   她盯着他看,他回看她。   夏兔一拍脑门:“哦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不会用吸管!”   接过他手里的牛奶,她果断地插上吸管,示范了吸的动作。   “呼~~那样的吸气。”   “对对对,往里吸。”   “哎呀!吸了以后是要吞进去,你吐出来怎么行呢?哈哈哈。”   来来回回几次,他终于成功喝到了牛奶。夏兔帮他扶着吸管,相当地有成就感。   可是……   含吸管的姿势怎么不太对呢……   眼见土豆小哥哥越喝越下面,随着吸的动作,吸管也被他往嘴里吞一小截、吞一小截的。   干涸的唇碰上她的手指时,他不动声色地亮出了牙。   “啊!”   夏兔抽回疼痛的右手手指,左手本能地跟过去,给了他一大巴掌。   “讨厌!你又咬我!!”   土豆小哥哥被扇得有点懵,肩膀一下子耷拉了下来。   “……”   愧疚感立刻涌上心头,夏兔感觉自己反应太大了,手指也没有很痛。   ——只是又多了个浅浅的牙印而已。   费了一会儿时间,她终于把厨房搜刮干净。   为讨好从刚才起就拒绝喝奶的人,她狗腿地将能找到的零食水果都堆到他的怀里。   土豆小哥哥蹲在厨房的角落啃着苹果,萎靡的状态仍未消失,胖而悲伤的模样像极一团被拔掉刺的仙人球。   夏兔蹲在他的旁边,等他吃好。   ——她一直憋着尿,一蹲下来情况就更严重了。   厨房这儿靠窗,月光和路灯能提供安全感。   而厕所是在房子内部的,从厨房到厕所的那条道,从这边看过去一点儿光也没有。   ——可怕,不想一个人去……   “土豆小哥哥……”   “我、尿急……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厕所?”   七岁的小女孩脑袋里充满智慧:她怕黑是因为,怕黑的地方会有鬼;所以直接让类似鬼的土豆小哥哥陪自己去上厕所,那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夏兔站起来,身旁的他也跟着起身。   ——他不会说话,但这算是同意了吧?   夏兔松了一口气。   两人挨着彼此,慢慢地往黑黑的道上走。   就这样,此刻的“土豆”在还不理解“厕所”这个词的定义时,便已提前开通了接下来几十年的半夜陪上厕所业务。 ☆、第5章 深洞   夏兔是被夏朴打醒的。   她被夏朴从被窝里一把拎起,丢到窗台上揍了两下屁股。   “嗷……嗷……”夏兔趴着叫唤。   揉揉惺忪的睡眼,她委屈地看向夏朴。   “委屈啊?打的就是你!半夜不睡觉,在家里制造混乱。”夏朴用手指点了两下她的脑袋。   这么大的动静,床底的土豆也醒了。   他爬到靠近她的那边,在夏朴身后看着她。   夏兔和他对上视线,惊得一激灵。   “怎、怎么了,爸爸……”她咽了口口水,盯着夏朴,确保他也看着自己。   “家里厨房、厕所、走道,都弄得黑乎乎的,你看你身上,”夏朴指着她的睡衣:“身上也这么脏!你昨天夜里出去干了什么?!”   “不是我……”   夏兔想要辩解,可这要怎么辩嘛。   “好吧,是我。”   ——只能给黑黑的土豆小哥哥背黑黑的锅了。   “晚上不睡觉,跑哪里去玩了?”夏朴挑眉。   “玩……”夏兔模模糊糊地猜测:“玩土?”   “大半夜玩什么土啊,你真是……”夏朴不解气地又拍了两下她的屁股:“下次不可以这么皮了!换好衣服,出来刷牙洗脸吃早饭。”   房门关上以后,夏兔立刻蹲了下来。   地板上的确十分脏,一道道黑印子拖得到处都是,昨晚没开灯,所以她没有发现。   但是……   “除了我,别人也能看见你吗?”夏兔问床底的土豆小哥哥。   她想:如果他是不能被看见的,那他留下的印记也理应是隐形的吧?   沐浴在充足的晨光中,土豆的脸黑得更加明显。   他仰头注视着她,半响后,愣愣地眨巴眨巴眼。   ——算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不能用道理解释的啊。   夏兔怕夏朴进来卧室,严肃地对一脸“纯真”的土豆交代道:“你得走了,回家,我也要回家。家……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她拍拍自己的肩膀,再拍拍他头顶的床铺:“我的床……”   “记得吗?那个我们讲故事的地方……”做出一个翻书阅读的动作。   他没有特别的反应,但她期待他听懂了。   然后,到了这一步,夏兔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他要怎么离开这里?   从哪里来,就从哪里走,所以他从哪里来的呢?   “兔兔,你好了没有?”夏朴在厨房那边喊。   “哦哦,马上好了!”   现在显然不是探究答案的时机,夏兔匆匆忙忙地站起来换衣服。   换到睡裤时,她感觉羞羞脸,所以悄悄看了眼床下……   咦?土豆小哥哥消失了!!   “……”   趴到地上,她仔细地确认了一遍。   ——他确实不见了,就在前一刻,凭空的。   原以为这次仍旧不能找到任何解释,没想到在靠近床头的地方,夏兔有了意外收获。   ——她眼尖地发现一个不大不小的圆洞。   那个洞出现的突兀,远远看过去像是被人用工具凿的。   黄色的地板木上,只有那儿是黑色的。   说“黑色”,并不是因为夏兔看见了土壤,而是,她什么都没有看见。   它仿佛是,直通没有光线的地下,用肉眼根本无法判断洞里的深浅。   “你怎么这么久啊兔兔?”夏朴忍不住过来敲卧室的门。   “啊、好了,再一分钟就好了!”夏兔心情复杂地回答。   她决定回去以后要好好教土豆小哥哥讲话,这样她再问问题的时候,他就能够回答她。   将床头柜的位置往里移了一点,夏兔帮忙掩藏了圆洞的存在。   ……   夏朴用小轿车送夏兔回家。   一进门背包还没放下,她便冲回房间。   房里静静的,一切摆设还是几天前走时的那样。   夏兔掀开垂到地板的蕾丝床单,往里一看。   ——有在家。   ——安逸的一团囤在那儿呢。   床下的家伙速度可比她快得多。   ——“回家”这个词他一定是听懂了啊。   ——总觉得他比她想象得要聪明的多。   她脑子里有关于他的无数个问号,出一本十万个为什么都绰绰有余。   但他有正当的理由不回答她的一切问题,并且,可以轻易得到需要的东西。   瞅着在面前一字排开的九个空碗,无一例外地被他舔得干干净净,夏兔摸了摸脑袋,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你饿了吗?”   土豆点了点头。   ——好吧。   夏兔半跪着翻找背包。带回来的三明治在哪里,在哪里?   “……”   ——话说回来,点头……   点、点、点头?!!又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啊??!!!   ……   刚回来的那几天钟情可宝贝夏兔了,天天带出去吃好吃的,就怕女儿出去住几天就偏袒了“敌方”。   不过工作没少,她照样很忙,八月初时她得去外地出两天差,早中饭都请了个钟点工来给夏兔做。   “我家兔兔最近越吃越多啦,我得出去赚钱,不然养不起你。”   钟情掐着女儿不见长肉的小脸,临出门了其实她心里也舍不得。   “我一有空会给家里打电话。你要乖乖吃饭,不能看太久电视,有时间复习复习学校的学习材料,到点了得按时睡觉,除了定点来的钟点工阿姨不能给别人开门……”   她唠唠叨叨地交代着,怀里的夏兔一下一下地点头。   以往钟情出差,夏兔总是想去找夏朴,这回倒是安静得很。   钟情挺欣慰,感觉女儿上小学以后懂事不少。   ……   “家里只有我们俩了。”   妈妈走后,夏兔一蹦一跳地回房间,掀开垂地的床单。   “你可以出来啦!”她朝土豆小哥哥招手。   即使已经习惯了他的长相,但他往外爬出来时,她还是有一种看恐怖片的即视感。   黑黑带出来黑黑,他出来以后地板就变色了。   夏兔只好拿抹布,把他呆过的地方全部擦一遍。   “这是……”   床下有一个圆洞。   ——和夏朴家那个,她用床头柜堵住的一样,深不见底的洞。   平时他坐那里,所以她没有察觉。   “这是什么?”夏兔指着圆洞,直截了当地问他。   土豆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挪回去,用胖胖的身体来堵住洞。   “哼,我已经看见了,遮也没用!”   见他还不理自己,夏兔有点气了。   “你不说的话,今天不给你饭吃!”   没威胁过人,她的气势弱得很,不过是模仿大人教训她时的样子。   借此机会夏兔也想试验一下,他到底听不听得懂她的话。   “家。”   发音清晰的单字。   ——说话了?!居然说话了!!   一边感觉很高兴,一边感觉他实在太过分,夏兔想,那他刚才明明听得懂,干嘛不回答她?   她维持凶巴巴的语调:“家?你说这是你的家吗?”   土豆识相地点点头。   夏兔沉默了。   ——什么意思啊?家怎么能在那里呢?爸爸说新家以前是墓地……   ——墓里……有家的话……那不还是鬼吗……   “你为什么会住那里?这个洞这么小你怎么进得去呢?上一次我在爸爸家看到相同的洞,你会打洞的吗?”   他歪歪脑袋,一下子这么多问题,像是真的听不懂了。   “好吧,好像这些是比较难回答。”   她叹了口气,暂且放过他。   “哼,你、你,多和我说点话啊!”到这一句,夏兔彻底撑不住强势的语气了:“刚刚还装傻!以后听懂的话,要回答我的问题!知道了吗?”   黑土豆又点点头。   接着,不用她说,他就自个儿圆润地滚了出来。   “……”   ——看把你聪明的。   这么折腾一番,擦好的地都白擦了。   夏兔认命地拿起抹布,准备下次逮到机会再继续问他。   钟情不在家,他们俩能到更大的区域一起玩。   但擦地过度的夏兔,明显是玩不太动了。   暗暗观察着正在角落吃小馒头零食的黑团子,她脑中浮现出一个计划。   “土豆小哥哥~~”嗓音温柔亲切。   “我有一个特别好的建议。”   黑团儿停下咀嚼的动作,抬头看她。   ——除污,当然要从根源抓起。   “我给你洗澡好不好~~~”小女孩的声音可爱得要荡出波浪。   “???”他没说话。   “你又假装听不懂了是不是?”她咯咯咯地笑起来,迅速抽走了他手中的小馒头包装袋。   “那就当你默认同意啦!”   晃着包装袋,夏兔向浴室欢快地奔跑。   “来追我啊,土豆小哥哥哥~~~”   ……   后来的地底霸主也能深深地记得,这一天他被女孩随意亵玩的恐怖。   这个一年级的小女孩,根本自己独立洗澡还没几年,却自信满满地,洗了他。 ☆、第6章 洗澡   浴室,一个容易进去,不容易出来的地方。   “你坐到里面就好啦!”   夏兔指了指浴缸,示意黑胖胖进去。   他没听到似的,傻站在原地。   她早料想到他不可能这么轻易配合自己,于是把手中的零食丢进浴缸。   由于肚子很饿,黑胖儿犹疑片刻,便如她期望地开始移动脚步。   夏兔拿着花洒,准备就绪。   刚把包装袋抓到手里,从天而降的淅沥沥温水就浇了他一头。   身上的泥太多,起初黑胖胖没感到什么异样,只像狗狗抖毛那样簌簌簌地抖了抖他小树根一样盘根错节的乱发。   “土豆小哥哥~~”夏兔喊他一句。   他抬头看的时候,她轻轻巧巧地抽走他手里的零食袋,扔到浴室的地板上。   水流一下子加大了。   ——吃的没有啦!!   他抖得更厉害,连带着她身上也被溅上泥点,所有落回浴缸的水珠都是黑色的。大概是感到了污浊在一层一层地剥落,他扒拉着浴缸边缘开始挣扎要爬出来,一反常态的激烈动作像一只被放到油锅里,死命翻肚皮扑腾的鱼。   夏兔将花洒对准他的手,为了避开水流他马上松开手,往浴缸的另一边缩。不巧另一边是靠着墙的,退无可退!!!   她见他抱着膝盖发抖,一副害怕得要死的模样,忍不住心软地关掉水。   “会疼的吗?”   见水没有了,黑色的落汤鸡立刻想要向外钻。   夏兔一手放开关上,一手举着花洒,拦住他的出路。   怕她打开水,他只能委委屈屈地坐回了浴缸。   “我问你,水会不会让你疼?”   土豆儿思索片刻,不太坚定地摇摇头。   “那不疼的话为什么要躲呢?”   土豆想不出答案,黑乎乎脸往膝盖里藏。   “再问你,你觉得我会不会害你?”   想起她手中的花洒,土豆抬起脸,泄愤般地大力点头。   夏兔气得差点打开水,她爸她妈常用到她身上那个词,她终于明白意思了。——白眼狼啊白眼狼!   “张嘴!”她粗暴地捡起地上的零食袋。   虽然不想洗澡,但是食物还是要吃的,土豆小心翼翼地把嘴张开。   用塞药的手法捏住腮帮子,往他的口腔里扔了几颗小馒头零食,夏兔托着他的下巴,手动合上他的嘴。   正想咀嚼呢,他就听到她冷酷无情的嗓音。   “一边吃一边想想我对你的好,我现在要开始给你洗澡了。”   花洒开了……   土豆惊了……   这边嘴里奋力地吃着,这边忙着扭来扭去地躲闪水流。   要不是嘴里吃的还没有咽下去,他非得逮个机会咬她一口。   “小土豆哥哥,一直冲都是黑的水,你究竟在地下呆了多久啊?!”   他才不要回答“敌人”的问题,她浇水他就抖抖抖,把水都抖掉。   夏兔个子矮,为了举高花洒还要垫着脚,现下睡衣已经被脏水珠糊得一塌糊涂,索性直接跨到浴缸里给他洗了。   “你想啊,你洗干净了,我以后可以抱你,我们可以坐到床上玩,可好了。”   打一巴掌给一把枣,她碎碎念着,想要说服他。   “其实我小时候也讨厌洗澡,想不洗澡时我妈冲过来就打我的屁股,打着打着,后来我就不讨厌啦……嗯,洗澡挺好的。”   一个七岁的女孩,忆起自己的当年,说着说着也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好例子,强行得出结论后,尴尬地结束了话题。   这期间,终于把小馒头吃完,准备顽强反抗的土豆毫不犹豫地朝坏人亮出了尖锐的牙齿。   “啊?吃完了?知道知道,再给你一点。”   夏兔关水,手放屁股那边擦了几下,然后拿起零食袋给他喂小馒头。   “……”   莫名其妙又被塞了一嘴。   算了,习惯水温以后,土豆觉得冲水还好,没有太可怕。   主要是,接着到来的抹沐浴露的步骤让他有所觉悟了。   拿着罐子,夏兔左挤挤右挤挤,他的上半身挤掉半罐,他的下半身挤掉半罐。   头发是被算在上半身里的,根据洗浴护发三合一的前卫理念。   黏糊糊的浴缸堪称灾难,泡泡多得溢到外面地板。   土豆能忍住,或许是因为沐浴露的味道。   那和夏兔身上的味道相同,是好吃的水蜜桃香。   他努力地尝试了一下,怎么都对那味道讨厌不起来,所以只能任由她在自己身上乱七八糟地揉啊揉。   “哎呀,洗到现在我才知道,你之前一直没有穿衣服啊!”   “平时太黑了,我居然完全没察觉到,羞羞的土豆小哥哥,咯咯咯。”   本身同是小孩,手就那么一点点大,她要揉掉他身上全部的泥垢吃力得很。   但这会儿他不再乱动,夏兔的心情好了许多。   这次彻底的洗澡,自然重点部位也不会放过。   水雾缭绕中,她的声音清脆如银铃。   “哇呀,小小的!”   女孩的手在小萝卜上捋了捋。   “小小的,真可爱,咯咯咯。”笑得像只小母鸡。   重复两遍的那个形容词大概是,她出于真情实感,非常真挚的评价。   掌心沾着沐浴露旋转地搓搓那儿,她像对待一只竹蜻蜓,像在生火。   心理和生理的剧痛促使呜咽的土豆推开了面前的夏兔。   这一天,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自个儿搓澡。   “不要不好意思!我知道男女有别啦,但我们还是小孩子呢!”理直气壮的一年级小学生叉着腰对他教育道。   为了让他放心戒心,光明正大地面对性别差异,她还特意举出了例子:“没什么的,崔阿姨新生出来的小弟弟,他刚被抱出来时光着屁股,那边和你一样小小的很招人喜欢,我看过的!”   “……”   土豆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忍着伤痛,在更明确的例子出现前,将搓澡的主动权交还给夏兔。   “土豆小哥哥啊……”   “……”你又想说什么。   “你好像非常白的啊……”   洗澡大工程差不多进入尾声。   最初她觉着自己正搓着一块泥团儿,搓着搓着发现泥团下藏着粉白色的瓷器呢。   他的皮肤细而白,肉软得像刚刚蒸好的温泉蛋,握上去那么那么嫩,像是没有长骨头。   而他的头发,起初是卫生角里会招苍蝇的拖把。夏兔把它抓呀抓、揉啊揉、洗了又洗,最后发现,它也是白色的。   她不太理解银丝这个词的意思,只莫名觉得很适合。   银色的丝线缠绕于她的手心,漂亮的、昂贵的。   ……   夏兔看到了汤圆。   她的手泡得皱巴巴,作为成果,他被洗瘦了整整一圈。   “瘦”是跟原来对比,土豆小哥哥还是圆圆的墩墩的。   他泡在新放出来一轮的温水里,安逸的模样简直就是一颗煮好后在滚汤里沉沉浮浮的汤圆。——知道洗澡舒服,如今泡得缩起脖子,眼睛都眯起来了。   夏兔已经可以想象,往后压着他的时候会有多幸福。   因为他的身体,真是太软太软太软了。   不过长相这样的他不太合适叫“土豆小哥哥”了。   所以她开口问他:“小哥哥,你有名字的吗?”   怕他不理解“名字”这个词,她尽职尽责地补充说明:“名字,我的名字——夏兔,兔兔。”   “ipeiiba……”   充分适应了水温,白团子把嘴埋到水里,发出一串吐泡泡的音节。   “你的名字是#¥%~%???”   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夏兔噘着唇模仿了一下那个艰难的发音。   学着学着,她忽然间灵机一动,联想到一个名字。   “这个发音对我来说太难了!那我叫你小白好不好?你叫我小兔!算是我们之间的昵称!!”   对“小”这个字抱有抵触心理,他并不想同意。   夏兔对他爱答不理的反应见怪不怪,自顾自地又叫了一声:“小白呀~~!”   白白胖胖的汤圆为了拒绝,果断地别过头。   “小白小哥哥~~”   她追过去,高高兴兴地捧住他温软的脸。   “小白小白小白。”一连叫了三个,叫得顺了口。   “不要不理我嘛!那小白,等会儿我吃浪味仙的时候,你要一起吃吗?”   ——讨好我?   他勉强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嘿嘿,我就知道叫小白你会应的,小白小白,你同意我叫你小白了是不是?”奸计得逞,夏兔高兴坏了。   “……”   “浪味仙,小白你要吃蔬菜口味还是番茄口味的?”   “番茄。”事已至此,该吃的还是要吃的。   “耶,小白真好,小白又应我了!”   “……” ☆、第7章 喜好   小白现在已经去除黑黑的保护色,他不可以不穿衣服了。   所以到哪里给他找衣服穿呢?   夏兔家只有她的衣服和妈妈的衣服,嗯,全家只有女装。   当夏兔敞开一套蓝白色的蕾丝花边睡衣,并用眼神示意他“试一试”时,小白裹着浴巾打了个哆嗦。   “不然就这个。”她指着床上另一件酒红色的成熟女性丝质睡裙。   小白掀开垂地床单,准备钻洞。   “哎呀,小白不要这样嘛,”她连忙拉住他:“下次我去爸爸那里,给你偷他的衣服过来好不好?”   “你先穿我的睡衣,这里就我看见了对吧,我又不会笑你!”她拍着胸脯保证。   其实夏兔想错了,现在的小白并不具备外界的审美观念。   因此,他拒绝的不是女装,他拒绝的是衣服。   没有“穿衣服”这种观念,小白肯裹浴巾也不过是想让身上回归干燥而已。   出生以来一直是赤着来赤着去,他不会喜欢衣服,也永远不会喜欢穿衣服。   如果真的被他钻回土里,那澡就白洗了,夏兔自然是不乐意。   “我都这么说了,你还要回洞里啊?”   她大跨步上前,逮着他要钻之前,找机会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要是小白不肯穿衣服,我就一直搂着你咯。”   她无赖地将脸贴上他的后背,手缠得紧紧的。   隔着厚浴巾,他抱起来的手感照样好得不可思议。   她拥有过的所有棉垫都比不上小白的身体绵软啊~~~   “……”   不习惯身体接触,他一被抱耳根子就红了。   半响过去,怀中的软软都没有反应。   夏兔都为自己的无赖感到害羞了,忍不住又问一句:“小白,你答不答应啊?”   想了一会儿,小白默默地点点头。   她开心地松开他,将自己的睡衣递到他面前:“嗯,太好了!来穿衣服吧!”   后背的温暖没有了。   明明应了好的小白,却对夏兔此刻的行为表露出了明显的震惊。   ——要是不肯穿衣服,就一直抱着!   ——好,答应穿衣服。/好,答应能一直抱着。   小白:????!!   ……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给小白穿上了美美的睡衣。   夏兔托着下巴,叫他“转一圈”给自己看看。   小白不会转圈,小白只会扭屁股。   他的脚生根一样定在原地,屁股带着上半身扭啊扭地小幅度转。   蕾丝的裤边、袖边,衬得他的气质更加软糯无害。她的超宽松睡衣在他身上硬生生撑成了紧身,由于他比她高一些,手臂和小腿部分的衣料不太够。   大体上算凑合吧,目前只能是这样了。   短暂的换装过程,使夏兔忆起她的曾经——幼儿园中班,热爱为芭比娃娃设计衣服的自己。   或许以后可以给小白设计服装呢,她愉快地想。   这会儿小白的头发已经干了,柔柔地披在肩上。   他有一头长长的白发,连眉毛也是白色的,白胖胖的脸上,那几根浅浅细细的眉毛快要失踪。   夏兔盯着他看,觉得他的造型上缺了点什么。   “啊!我想到了!”   她蹬蹬蹬地跑到她的“宝物箱”那边,拿好东西,又蹬蹬蹬地跑回来。   手中有一个带着小兔子挂坠的发圈,她一想起就认为非常的合适小白。   摸着他的头,她不太熟练地理顺那一头长发,成功地把头发抓作一把后,她郑重其事地帮他扎上发圈。   “这个是我最喜欢的,小白千万不可以弄丢哦!”   那是夏兔五岁的生日礼物,爸爸妈妈那个时候没有分居,他们一起吃完蛋糕,逛商场时买的。   “真好看!”   夏兔拍了拍小白后脑勺上新出炉的小鼓包,她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   ……   把好玩的事情做完了,麻烦的事情还没有开始处理。   时间接近六点半,在钟点工阿姨来做晚饭之前,夏兔得把一团糟的浴室处理干净。   要是阿姨看见了跟妈妈告状,出差回来的妈妈肯定会把她的屁股打开花。   由于家住地里的“土豆”身上泥太多,浴缸内残余了一圈黑色的水渍。   刚才搓澡耗费过多力气,疲惫的状态下,夏兔越打扫越感到吃力。   小白在浴室门口看她。   这个地方在他心里留下了巨大阴影,半步他都不敢迈进去。但他又喜欢粘着夏兔,所以只能站门外边,远距离地粘。   身体时刻保持着警惕,要是她再来捉他进去,他一定会“滋溜”一声钻进洞。   正一声不响地看着呢。   突地,夏兔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觉得奇怪,小白没有疑心地小步小步迈进了浴室。   “哎呀,小白正好在这?那过来帮我一起擦吧!”   瘫在浴缸底部的夏兔诚意满满地邀请她可爱的小伙伴:“做卫生超级好玩的!来嘛,小白快来感受一下!!”   见她没事,他大步大步往外撤退。   根据加快的招手频率,脚下生风。   “去哪里嘛,小白~~”   夏兔以举枪的驾驶举起了花洒:“你不帮我吗?”   “……”   浴室里的气氛,很快变得温馨。   “我就说做卫生超好玩嘛,看吧,小白干得这么投入呢,咯咯咯。”   两人搭配,干活不累。   夏兔负责举着花洒,小白负责擦地,一派和谐。   ……   晚饭,小白愤恨地吃了平时两倍量的饭,作为报复的证明。   他不太会用筷子,经过这段时间夏兔老师的教学,他勺子倒是用得不错。   于是,夏兔眼睁睁看着他一勺一塞、一勺一塞地吃饭,独创的吃法残暴而迅猛。   多亏钟情请钟点工没少花钱,夏兔和小白都吃饱后,菜依然剩了挺多。   自遇到小白,夏兔从没见他挑过食,好像她给什么他就吃掉什么。   可是,小白也是有喜好的吧。因此,她很好奇,如果在饱腹的状态下,他对于食物的选择是什么样的。   “两个之间,只能选一个吃的话,告诉我你会选哪个。”   将家里的零食水果找出来,堆在餐桌上,夏兔一番比手画脚,让小白明白自己的意思。   “炒上海青和韭菜炒肉?”   胖手毫不犹豫地扑向了肉菜。   “虾条和炖牛腩?”   依旧是坚定的肉菜。   “凉拌黄瓜和薯片?”   这回选择了薯片。   “水蜜桃和曲奇饼干?”   小白看到水蜜桃似乎很高兴,选完它,还偷摸摸地把它藏到屁股后面。   “水蜜桃和烧鸡?”   又能藏一颗,小白的屁屁向前挪动了一些,给新来的水蜜桃空出位。   “咦,你不要烧鸡?烧鸡很香的啊……”   疑惑他为什么那么喜欢水蜜桃,夏兔故意掰下烧鸡的鸡腿,凑到他鼻子下进行诱惑。   用接近于光的速度,小白精准地咬住了鸡腿肉最多的部分。   “所以烧鸡也喜欢咯?”   违背了二选一的规则,夏兔向他伸出手:“那把水蜜桃给我。”   小白双手护住屁股后的两颗水蜜桃,一边迅速地嚼嚼,吞下嘴里的鸡腿肉。   ——学习能力顶呱呱,连她的耍赖他都学会了!   “只选一个哦,”夏兔重复一遍:“交出水蜜桃!”   他装听不懂,完全无视她也就算了,手甚至背在后面提防着她来偷。   夏兔伤心了,小白竟然为了两颗水蜜桃不搭理自己了?竟然这般冷酷无情?!!   “哼!好,二选一!”   气呼呼地把右手放到他面前,她别过脸后吼道。   “水蜜桃和我!!”   她感觉他想得格外久。   “……”   也许他也分辨不清楚,是因为水蜜桃所以喜欢夏兔,还是因为夏兔喜欢水蜜桃。   ——讨厌的水蜜桃,我以后再也不吃你了,哼!   夏兔悻悻地准备抽回手,她要跟小白绝交,绝交期限五分钟!!   可,她的手被拉了。   ——在放弃的前一刻,在绝交五分钟的前一刻。   软若无骨的指缠上手腕,她像被他牢牢地绑住。   “啊?你、选了我啊?”   夏兔简直不敢相信,她能赢了水蜜桃,她感觉自己好棒哦。   确实选了她,因为随后小白就把屁屁后的水蜜桃掏出来给她。   不私藏的,两个都。   上一分钟还在腹诽要绝交五分钟的夏兔,这一刻内心正振臂高呼:我与小白友谊万岁!我与小白友谊天长地久!   只要他敢哄她,她就敢分分钟消气,记忆半点无残留!   蔬菜<零食<肉≈水蜜桃<夏兔   夏兔脑内列出了正确的排序,忍不住扑哧一声乐开颜。   哎哟哎哟,她站在小白喜好的最巅峰耶!!!   嗯……   是小白对……什么的喜好来着? ☆、第8章 保护   暑假总是过得飞快。   待潦草赶完的暑假作业被老师收进柜子,新的学期就又开始了。   二年级,班上开始分出小团体。男孩子几个一团,课间时吵吵闹闹地玩卡牌游戏;女孩课间喜欢一起上厕所,四个人或六个人“分国”玩跳皮筋。   同学之间开始流行一些小玩意儿,比如香香豆,比如养水晶宝宝。   拥有很多种类香香豆的同学最有人气,因为大家都想跟他交换到一些自己没有的豆豆。   水晶宝宝五颜六色、价格不一,据说水晶宝宝能生“小孩”,所以每天同学们都在谈论,自己家的水晶宝宝昨天又生出了几个“新宝宝”。   夏兔只有一点点香香豆和一点点水晶宝宝,她的“小金库”都用来买小白的东西了。   其实,钟情是经常给她钱的。   “兔兔乖,去买点好吃好玩的,现在先别来吵妈妈。”   有时候夏兔去找妈妈说话,钟情就会抛出这一句,然后塞给她一张纸币。   多的夏兔也不懂,她只知道今年妈妈升职以后,变得更忙、咖啡喝得更狠。   因为工作,钟情没有很多时间管夏兔,接她放学以后,有时还要返回公司。为了保证孩子的安全,钟情会把门反锁,不让夏兔偷跑出去玩。   ——还好有小白在。   夏兔把自己的香香豆摊在手心里,给小白看。   “最近,所有同学都在玩这个,你想要不要玩啊?”   小白沉默地看着香香豆。   半响后,抓起一颗,扔到嘴里。   “啊呀!不能吃的啊!小白快吐出来!”她吓得瞪大眼睛。   沾着小白口水的香香豆落回了她的手心。   “你吓死我了!”夏兔松了口气,为他说明道:“香香豆不是吃的,它是闻的,用鼻子。”   小白思索一会儿。   捏着香香豆,把它塞进了鼻孔里。   “???”   “!!!!”   于是这一次之后,夏兔连仅有的几个香香豆都扔掉了。   至于水晶宝宝,她将它们养在房间的小阳台。跟小白千交代万交代,碗里的不是糖水丸子,他点头之后,她才放了心。   一日看三回,换水换得比洗手还勤。夏兔的水晶宝宝,除了颜色越来越淡、变得越来越胖以外,一点“怀孕”的迹象都没有。   它们不生宝宝,她都没法融入小伙伴的话题!   夏兔托着腮,瞅着碗里的圆球,对自己的人际关系感到了忧虑。   “小白,你会跳皮筋吗?”   她转头,看向瘫在她床上看故事书的胖团儿。   “我皮筋跳得太差,连我的好朋友都不愿意和我‘一国’了。我觉得自己好可怜,好可怜的……”   偷瞥着他,一边发出假哭声,一边拭泪。   ……   最终小白爬起来,和夏兔一起到小阳台跳皮筋。   皮筋一头环在小白的腰上,一头环在客厅搬来的凳子上。由于小白的腰粗,本应呈平行线的皮筋被撑成了八字形。   夏兔的视线从地板扫到他的头顶,想从小白身上找出一个比较细的地方。找着找着她就放弃了,因为放脖子那边的话太高,没办法跳。   “小汽车滴滴滴,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念念有词地喊着节拍,夏兔在绳子与绳子间蹦来蹦去。没有跳过的话,她就从断的那里重新地念一遍口号。   “二八二九三十一,三八三五六,三八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呼!过了!”她开心地给自己鼓掌。   “小白,我厉不厉害?”转头找他求夸奖。   第一次见到跳皮筋的小白捣蒜般地点点头。   学校里受重创的自信心在他这儿一下得到了治愈,夏兔捧着脸嘿嘿笑,其实她也觉得自己那把跳得不错呢!   “那我来教你跳皮筋啊,想不想学?”   她自个儿还没学清楚,被夸一次就上天了,居然企图当师父。   他不犹豫地再次点头。   又搬一张客厅的椅子,来代替小白的位置,夏兔正式开始了教学。   “小汽车滴滴滴,马兰开花二十一。”   她放慢速度,示范动作。总感觉没有小白撑起的八字形,皮筋又变得有点难跳了。   “来吧,学着我的动作跳一遍。”她将主场交给了自己的徒弟。   小白挤到两根细细的皮筋中间。   “小汽车滴滴滴,马兰开花二十一。”他蹦蹦跳跳地念,语调出奇的平稳。   夏兔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她头一回听见他说这么长的句子,还有他的动作……   一脸认真的小白在皮筋间灵活地穿梭,脸上的肉肉抖动出平和的波纹,柔软的身体橡皮泥做的。   “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二八二九三十一,三八三五六,三八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不仅是动作,连顿点的时刻和她的错误也完美地模仿了。   “……”   ——把她还没放慢教的都学会了?!   ——他太聪明了吧!看她跳几遍就记下来了??   师父瘾还没过足,夏兔不甘心啊不甘心。   “我厉不厉害?”   和她成功跳完一遍后的表现如出一辙,小白学着她,流畅地求夸奖。   ——超厉害,你简直好棒棒哦。   内心独白夏兔自然是不会放出的。   “嗯,”她别过脸:“还可以吧,就是你有几个动作还需要稍微完善的。”   小白给她让出位置。   他们开始一起在皮筋里蹦跶。   阳台本就不大,两人挤在这里跳啊跳,地都震了起来。   夏兔听到一声铁盖开合的“嘎达”声,奇怪地抬眼看向发出声音的阳台角落。   ——防止阳台积水的下水盖,从里面,被什么东西顶开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只肥硕的老鼠从那儿钻出,用疯了一样的速度,朝她直直冲来。   尖叫卡在嗓子深处,下意识的反应是跑。   夏兔一抬脚,就绊到了皮筋。她脑子里大喊,完了完了完了。   因为她正朝老鼠冲来的方向,迅速倒去。   膝盖最先坠地,接着压下去的上半身一定会和那只老鼠接触。   压到它,或是摸到它。   心提溜到喉咙口,快要呕了出来。   ——可她没有碰到。   完全触地的前一刻,有一个软软白白的东西垫到了她的身下。   夏兔,被抱住了。   一个棉垫似的,厚厚实实、松软松软的拥抱。   ——小白?   直至这时,她仍不敢睁眼。   她缩起来。   她被吓坏了。   她听见他的喉咙里传来震动的呜呜声,很低、很凶,像在恐吓着什么。   她把脸藏进他的怀里。   小白托着夏兔站起来。以免抱不稳,他两手的手臂在她屁股后打个了结,牢牢地固定住她的身体。   ……   直到被他抱着回到卧室,她才终于睁开了眼。   “老鼠好可怕……”夏兔带着哭腔:“小白,它为什么不怕人啊?”   “它是瞎子。”他稳稳地放她到公主床上,把手臂抽了出来。   这个小白做起来无比自然的动作,让惊魂未定的夏兔再次受到了惊吓。   他的手是从她的头那里、维持之前的姿势,完整地“抽出来的”。   他的手,形状诡异。两只胳膊在腕处拧成一个结,仿佛那是两根绳子。   ……   八岁,夏兔遇到一只瞎眼老鼠,她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因为,那是一种她超出固有认知的生命体。它在长久以往处于弱势的状态下,忽然有一天对她发动了攻击。   这对她来说是最可怕的,她丝毫没有做好迎战的准备,而它已经不动声色地离得这么近。 ☆、第9章 出门   “要……我帮你解开吗?”夏兔愣愣地盯着他的手。   小白摇摇头。他一甩胳膊,就把手恢复了原状。   眼前的他还是之前懒懒散散、白胖柔软的模样。她屏着一口气,伸手捏了捏他的身体。   ——很软。   用柔若无骨来形容不够贴切,因为不是“像没有骨头”,是真的“捏不到骨头”。正常人的身体,怎么可能被随意折叠到那种程度?   “小白有练过缩骨功吗?”夏兔呐呐地问。   他没有应声,大概是不知道那个词的意思。   夏兔也不会解释,她知道的东西也少得很。缩骨功……练完能把骨头缩起来,像人们开合雨伞那样的?她其实不太懂。   “嘶——”   跪到地板的擦伤刚才不疼,这会儿躺在床上放松了,痛感一下子变得强烈起来。   夏兔抱着膝盖直抽气,捂紧紧的一点都不敢放松。   ——破皮了,一整圈碰着都痛!!   她知道现在自己得处理伤口,但她不太清楚要怎么处理,也不知道药在哪。   “小白,抱我去客厅好不好?我想跟妈妈打电话。”   小孩子受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找妈妈在哪里。妈妈能保护自己,妈妈总是知道要怎么做;好像找妈妈哭一哭,伤口就会自己长好。   他乖乖地把身体凑过来。   她勾住他的脖子,正面扑了上去。   “咚……”小白被夏兔带着摔到床上。   伤口被压了个正着,她疼得嗷嗷叫,二次创伤啊……   对小白而言夏兔太重了,所以他只好学之前那样手臂打个结,再将她“拎”起来。   在客厅打了三通电话,第四通才被接起来。   钟情说了句“在开会”,就把电话挂了。   夏兔等过十五分钟,又打了一个。爸爸家在太远,过来要很久,而且没那么那么严重,她只是想问问家里处理伤口的药在哪里。   要这次妈妈还在开会,没有接她电话,她就不准备打了。   钟情接了。   “妈妈,我跳皮筋摔倒了,家里有药吗?”夏兔加快语速,尽量缩短讲电话的时间。   “怎么这么不小心?”   钟情的说话声音压得很低,看来会没有开完。   “你乖乖呆着,等我回家带你到诊所。”   话音刚落,那边电话就掐断了。   夏兔抓抓脑袋,叹了口气。   小白静静地坐在她旁边,客厅里没有一点儿声音。   良久,他开口道。   “给我,看看?”   “不要看,好可怕……”   夏兔不肯,他倾身向前,她便往沙发里挪了挪:“稍稍地放开就已经好疼了,火辣辣的疼……”   掌心里的布料微微濡湿,有血在渗出来。她一面疼,脑子里一边画面十足地想到了睡裤下的血肉模糊。   平时招数多多的小魔王,面对受伤流血,胆子还没有她所展示的香香豆那么大。   “我要看看。”小白很坚持。   他认为她现在疼成这样,跟他的那一压有莫大关系。   夏兔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事,妈妈开完会下班就回来,应该不会很久的。”   ——不会很久?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也是知道钟情下班回来所需的时间的。   小白过来抓她的腿:“我来,我舔舔你。”   他自己受伤了都是舔舔,舔舔就能好;要是舔舔不能好的,就是没救了。   ——什么舔舔啦?要是手指受了一点伤可能要舔舔,哪有舔膝盖的!小白好奇怪!!   夏兔死死地捂着伤口,膝盖那边渗出的血更多了。她感觉一松手,血就会像喷泉那样朝天溅而出。   “舔舔、舔舔。”小白爬过来:“不害怕,我舔舔你……”   看她一副要哭要哭的样子,他为了表示自己的意愿,“舔舔”喊得更急了。   可怜的夏兔,一手护伤口,还要空出一手去推开小白的脸。   “为什么要舔舔?!”   奋力推脸,她忍不住大吼:“我不要你舔舔,我要等妈妈去诊所!”   “……诊所?”小白停下动作。   “是,处理伤口的地方,诊所。”夏兔赶紧给他说明。   小白板着脸,不太愉悦:“他们的舔舔,比我厉害?”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舔舔啊?!   她哭笑不得地回答:“诊所有药,药能治伤口。”   “诊所,在哪?”他顿顿地说,陌生的词使用得还不十分顺畅。   “我和你去。”他在她面前表演了一遍手臂打结。   ——意思是可以像刚才那样抱着她去。   第一回看这个感觉惊悚,这回看只觉得温馨到不行。   不过夏兔还是摇头:“门被妈妈反锁了,我们出不去啊。我没有钥匙,一把钥匙在妈妈的,一把防止我早回家、或者妈妈忘带钥匙,放在家门口的花盆下面。可我们连大门都出不去……”   也不知道小白听懂了多少,他起身回了卧室。   “小白,你去哪里啊?”夏兔一头雾水地喊他。   “咔嗒——”   喊完没多久,大门被从外打开。   她以为是钟情回来,还怕刚刚自己的那一声被听见了。   没想到,站在门口的是小白。   他手里拿着钥匙,身上又沾了点土,鼻头黑黑的。   “你……”   其实夏兔时常觉得,小白是一个魔术师。   ……   这是他们头一回一起出门。   要有路过的人仔细看他们一眼,肯定会觉得他们很奇怪。   发型独特的男孩踩着女孩的拖鞋,穿着女孩的睡衣,本身是个小孩居然能背得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   不过所幸,车水马龙、暖橙橙的灯光和灰蒙蒙的天,都离他们很近,又很远。   走在深秋傍晚的街道上,趴在小白后背的夏兔心情非常奇妙。   泛着寒意的江风拂面,他停下来,打了个哆嗦,顺便帮她挡掉大部分的风。   她嗅到乘着风儿飘来的甜甜水蜜桃香,不知是来自小白身上的,还是她自己的。   诊所并不远。   这会儿没有人,老医生正喝着茶。   看到这个特殊的组合出现,他嘴里的一口茶都忘了咽下去。   “哪里不舒服?”   毕竟是行医多年、见过世面,他只是多看了几眼,没有因为好奇问七问八。   “膝盖。”   夏兔坐到病床上,因为认生,右手仍旧拉着小白不放。   医生觉得好笑:“小朋友,你这样捂着膝盖,我怎么给你看啊?”   “可我不想松开。”她求助地看向小白。   他的反应倒很快,伸手给她,意思是她想走随时可以走。   “一直捂着,你的伤口就会和布料黏在一起,到时候撕拉下来一层皮。伤口不消毒,还很可能会化脓,最后凹进去一个洞。”老医生经验丰富地冲她娓娓道来。   怕痛的夏兔吓得脸都皱了。   她紧紧闭上眼,又搭上一只手去拽小白,然后咬紧牙关,用一种就义的神情交出了自己的腿。   老医生折起她的裤管,给她检查了一番。   “摔了很大一块啊,破皮、青了,不过没有伤到骨头。”   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裤管折到膝盖那边时,夏兔就感受到了医生说的伤口和布料黏在一起。现下她咬着牙,脑子里嗡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进去。   “我先拿碘酒给你消毒一下。”医生说着话,拉开抽屉。   拧罐子声、塑料戳破声,窸窸窣窣。   小白的手包裹着她,夏兔手心里都是汗,但他的是干燥的。   干燥、温暖,让人能够放心依赖。   “这是你哥哥吗?”   棉签已经沾好碘酒,为了转移小朋友的注意力,老医生特意找话题和她聊。   夏兔晃神几秒,点了头。   碘酒沾上伤口,仿佛把手掌放进滚油的平底锅,疼的感觉是“滋啦滋啦”的。   “小妹妹可娇气,这么粘你哥哥,他再大一点肯定要嫌你烦,哈哈哈。”看着两个小孩牢牢牵在一块的手,医生调笑道。   “胡说八道。”小白回他。   听他这么回答,夏兔感觉好开心。   ——小白说他不会嫌她烦。   ——就是就是,医生伯伯怎么能胡说呢!   ——还有,小白好厉害,小白还会说成语了。   “碘酒涂好了,过来给你妹妹吹吹伤口吧。”   老医生从椅子上坐起来:“青的地方我会开点红花油,我等会儿会交代你们家长回家以后帮忙小心地揉一揉。”   他往门外面看了一眼,本以为俩小孩的父母是去停车之类的,但怎么这会儿了还没来。   “小朋友,你们的家长呢?”   夏兔和小白面面相觑。   “没家长?”医生抬抬眼镜。   “所以你们有带钱吗?”   小白动作麻利地从左边睡裤的口袋里掏出了一颗水蜜桃。   “……”看着桌上的桃,医生陷入沉默。   小白瞪了他一眼,从右边口袋又掏出一颗。   满脸的:这下够了吧。   “不是那个啦!”夏兔在小白被嘲笑前,慌忙抖出准备好的纸币。   ——才想的,刚才为什么闻到迎风飘来的水蜜桃味道,出门看病还带什么水果啊?   “小白,快拿回你的水蜜桃啊!”她匆匆忙忙地说。   ——不是很喜欢水蜜桃的吗?比喜欢夏兔少一点的喜欢,把它给别人他该有多不舍得呀!   几个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转出了个门道。   ——啊,所以……   ——他出门带了水蜜桃,是想给她“付钱”吗…… ☆、第10章 上药   从诊所回去时,天已全部黑了下来。   夏兔牵着小白的手,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相比于市中心,这儿的街道晚上并不是很热闹。唯一有点人气的,是一条短短的步行街。十几家小摊宽宽敞敞地摆开,有卖光碟的、卖锅碗瓢盆的、卖旧书的,街头演唱的……   小白的眼睛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   他少见地表露出好奇的样子。虽然他仍没有因为看不懂而对她问东问西,大多数时候只是自己静静地看着。   听着填满步行街道的悠扬歌声,夏兔感叹道:“那个大姐姐情歌唱得真好啊,她唱得都快哭了。”   “那样做可以换来钱吗?”   接受“钱”这个衡量价值、简便以物易物过程的媒介以后,小白还是不太理解。   夏兔点头:“当然,那是表演。”   “表演?”又是一个新词汇。   “嗯,公开展示自己的特长,特长就是,你比别人做得更好的事。人们感到被触动,就给你钱。”她解释完,发现自己讲得还挺好的。   小白默默地把她的话记下。   “你的家乡和这里不一样吗?”   夏兔想起那个深洞。洞底是皑皑白骨,还是另一繁华世界。   小白转头看她。   “很不一样,我们都想要钻到这儿。”   “为什么?”   问完后,她觉得自己的手被他稍微捏紧了一下。   “因为,”小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饿。”   路过的一家大排档正在营业,炒菜的声音刷刷刷的,听上去就有滋有味。   “好香啊!”   对危险目光无知无觉,夏兔眯起眼睛,忽地深吸一口气:“小白饿了吗?我好饿了!我们快点回家吧,妈妈说不定都回来了!”   ……   家里的灯是关的,钟情还没到家。   夏兔用微波炉热了剩菜,直到她和小白一起吃好晚饭,才看见钟情的车开进来。   “哎!我可怜的兔兔啊,我看看摔到哪里啦?”   包包都没来得及放,钟情就匆匆赶到了女儿的房间。   夏兔一脸坚强:“现在已经没事了,刚摔有点痛。”   “没事就好!你打电话那样说,吓死妈妈了。”钟情松了口气。   她了解自己女儿,她那么怕痛,要真有事这会儿看见她肯定扑上来哭,一边委屈地求处理伤口,一边黏人地求安慰。   ——钟情殊不知,她的兔兔已经委屈完、处理好,被另外的人安慰了。   “妈妈,我们家药放在哪?”   夏兔想,自己应该要能独立处理更多的事,不在妈妈工作忙的时候给她添麻烦。   “在客厅的大柜子,第二排数下来,第三个抽屉。兔兔,摔的地方真没事吧?要不要妈妈再看看?”见小孩问这个问题,她略微有些担忧。   “没事的!”   夏兔看起来淡定到不能再淡定:“妈妈,好晚了,你去吃晚饭吧!”   “好、好,兔兔已经吃过了吗?”钟情放了心,站起身来。   “嗯,吃得很饱。”夏兔给妈妈看自己圆鼓鼓的肚子。   揉着女儿的脑袋,钟情由衷地感到欣慰:“我的女儿真是越长大越乖了,妈妈迟回来还会自己找东西吃。”   今天同事还夸起兔兔,说兔兔比他家的小公主要乖多了,有礼貌又懂事,问钟情是怎么教育出来的。   钟情骄傲地说:基因好,女儿随她,生下来就是这么听话了。   ……   待房间重归寂静,床下的小白爬回了公主床。   挤掉夏兔怀里的毛绒熊,他将自己替换上去。   洗澡以后,他们每天都是睡在一张床上的。   任何材料的玩偶都比不上小白舒服,压着他又软又暖。一直抱小白抱习惯了,夏兔挺怕有一天离开他,自己就会睡不着。   以往的小白被抱住以后都是安安静静的,今天的他颇为反常。   她侧身圈住他,他不舒服地哼哼几声;她稍微撤远一点,只剩一手一腿靠他身上,他扭着屁股动来动去;连手都撤离,只剩一条腿时,他仍在悄悄地挪远。   最后不抱他,他却翻身翻得更勤。   为了看看小白到底怎么了,夏兔起身打开床头灯。   “难受……”他眼神忧郁地看着她。   “哪里难受?”听他这么说,她马上紧张了起来。   小白的身子在床上缓慢地左滚半圈、右滚半圈,好像是以此来鉴定疼痛的位置。   做完之后,他改为趴姿,肉乎乎的巴掌按在了自己的臀部。   “这里一圈。”他说。   夏兔坐到他旁边,把他的裤子给拉下来。   小白没有穿小裤裤,一脱裤子就能看见他剥皮鸡蛋一样白嫩嫩的圆屁股蛋。   “啊呀!”看到整个屁股蛋的夏兔惊叫一声:“你受伤了!”   原本完美的屁屁上新添了一整块的淤伤,没破皮,但青青红红,还有点肿。   ——是了是了,她先前被皮筋绊倒,上半身完全是摔进小白怀里的,他垫在她的下面。她自私地只知道自己膝盖疼,忘了给他看一看。   夏兔愧疚又心疼:“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很痛的吧?”   ——总觉得小白无所不能,可他同样是会受伤的啊。他身体软,但不见得会比她耐摔。   正趴着的小白,倒是满脸的不以为然:“没事,舔舔会好。”   说完他就用一种狗狗给自己舔屁屁的姿势,支起上半身。   其他人肯定是做不到的,但以小白的柔软度,他舔到自己的屁股……   虽然觉得画面难以想象,但绝对有可行性的。   “我来!”夏兔眼疾手快地拦住:“我给你舔……”   话一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也给他搞糊涂了。   “咳,不是。我是说,我给你上药。”   ——舔小白的屁股蛋什么的,才不能治疗伤口呢!   诊所的医生开了活血化瘀的药回来,夏兔准备手里沾点药给小白搓一搓。   “可能会有点疼!”她提前预告道。   小白比夏兔能忍疼得多,她按到痛处,他照样一声不吭。   而夏兔揉着揉着,却是忍不住有点分神。   ——哇,这滑嫩滑嫩、令人上瘾的手感。   ——小白的屁股简直是有魔力的屁股,如此q弹、如此圆润,封它为“至尊果冻屁股”都不过分!!   ……   连着几次,小白就发现了。   他受伤的屁股给他换来了他喜欢的美食和更优厚的待遇。   最近夏兔完完全全不“欺负”他。从前被使唤来使唤去的日子,一下子终结了。   她对待自己,比对待阳台上的水晶宝宝还要小心。   他吃得少,她怕他饿了;他坐着,她怕他疼了;他洗澡,她得照顾着……   从没享受过“水晶宝宝”级呵护的小白,在夏兔殷勤的行为中忽然间悟到了些什么……   第一日。   “小白,你该去洗澡了!”夏兔催促道。   脱衣服时,小白无声无息地先脱掉裤子。   往她所在的方位,“不经意”地露出自己“伤痕累累”屁股。   “额,伤口碰水你是不是会不舒服啊?不然明天再洗吧。”她怜惜地摸摸他的头。   次日。   夏兔抓住偷藏水蜜桃的小白:“不可以这样,一直吃同一样东西身体会没有营养的。妈妈和学校老师都教我,挑食是坏习惯!”   “痛……这里……”小白按了按屁股,小心翼翼地问她:“吃完水蜜桃会好吗?”   “……”夏兔觉得小白太可怜了,屁股又痛,还被限制吃喜欢的东西。   “好吧……受伤的人有特权的,你暂时想吃什么就吃吧!”   ……   连着一个多月,小白总在夏兔面前“有意无意”地频繁露出臀部。   直到他的屁屁恢复光滑如初,却还在持续这个动作时,她终于忍无可忍。   夏兔狞笑着把小白的屁股捏手上狠狠地亵玩了一番,然后逼他吃了一周的素!   不过对于小白来说,这次事件还是有意义的。   毕竟开创了出卖屁股的先河……嗯…… ☆、第11章 哥哥   九岁,夏兔的三年级。   钟情渐渐地察觉不对劲……这种不对劲不是一下子出现的,是日积月累的每一件小事,然后忽然有一天它们令她感到后背发凉。——家里好像多出一个人。   夏兔的饭量增长到以往的两倍,平时就算她和自己一起吃好饭,也一定会带一份回房间。钟情以为是长身体所以胃口好,没有多问。   家里的水费有小幅度的增长,且女儿换衣服换得很勤,有的睡衣没怎么见她穿,就拿去洗了。钟情起初想说或许是夏兔爱干净,洗澡时间变久导致的。   最明显的变化是,夏兔不那么粘她了,呆在自己屋里能呆上一整天。钟情常常若有若无地听见她房里有讲话声、笑声,开门进去,又总是只看见夏兔一个。   ——不然还应该见到谁?   钟情问自己。   与夏朴不同,她不信什么盖房子在墓地上、新家进鬼之类的谬论,她带夏兔去看了心理医生。   彼时的夏兔还不知道,和自己聊天的阿姨是医生。她只是跟她谈了谈她的生活、兴趣爱好,让她画了幅画。   把女儿送回家后,钟情单独跟医生联系。   “孩子最近有不对劲的行为吗?”医生的表情看上去挺放松的。   “额,我之前跟你说的,会呆房间里,自言自语……”   钟情想了会儿,模模糊糊地说:“还有,感觉她太懂事了。前几天我大衣口袋破洞,她竟然默默地给我缝上了。虽然夏兔以前也给芭比娃娃缝衣服之类的,但什么时候缝得这么好了啊……”   “钟小姐,我明白您工作忙,可是抽空陪伴小孩同样是很必要的。会不会不是孩子的问题,而是您对她不够关心呢?”   医生抽出夏兔的画,分析道。   “从外界得到的关爱不够,孩子会自己找方式弥补,比如创造出一个虚拟的朋友和自己玩。这种大人看不见的朋友,可以是毛绒玩具、芭比娃娃,或者一团空气。那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很多孩子童年时都有这样的行为。从画上和我与她的接触来看,夏兔的心理是阳光健康的,我认为她是一个非常积极乐观的小孩。”   “是这样啊,跟自己说话是因为虚拟朋友……”   知道女儿心理正常,钟情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您这么一分析我就觉得理解了。”   医生点头:“嗯,多陪陪孩子,让她出去玩、交点新朋友,虚拟玩伴通常会随着孩子的长大消失的。”   ……   当天,钟情把夏兔送去了夏朴那边。   她预先给夏朴打好电话、说明情况,夏朴那离以前的家近,夏兔过去住几天,可以跟从前的邻居小朋友一起玩。   夏朴本来似乎是有事想推脱,听钟情说夏兔被带去看心理医生,他狠狠骂了钟情一句“你才应该去看看你的精神病”,接着回答她“女儿我马上去接”。   挺久没见到爸爸,夏兔超级开心。他在校门口等她放学,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要去爸爸那里住,她很乐意。要是能提前回家和小白约定一声,再带上他和自己的睡衣,那就更好了。毕竟夏兔不想到了大半夜,得和钻洞钻得浑身是土的小白一个被窝。   “不回家拿睡衣了,我给你买新的。晚上爸爸有饭局,时间比较赶。”夏朴拒绝了小孩的提议。   “兔兔记得一会儿要乖乖的,礼貌地跟人打招呼。”   看来今晚只能抱黑小白了,夏兔无奈地点点头。   夏朴带夏兔参加的,是他单位的家庭聚餐。   大概是因为以往的家庭聚会夏朴总是独身,所以面对这一次夏兔的到来,大家都表现得十分热情。   “哎哟,夏经理家的千金啊,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不常带出来啊?”   “小朋友几岁啦?叫什么名字呀?”   “太可爱了吧!还背着小书包来的,看得我都想生小孩了。”   夏兔揪着书包带子,大大方方地向他们介绍自己:“叔叔阿姨好,我叫夏兔,今年九岁了。”   她并不是自来熟的性子,只是这个场合需要礼貌,所以按照父母教导过的那样做了。实质上,她此刻感到很不自在,四面八方“想要夸奖她”的目光令她更加拘谨。   “你好你好,叫夏兔啊?怪不得看上去跟小兔子一样可爱呢!”   “小朋友不怕生啊,这性格真好。”   站门口被夸了半天,终于进包厢后,夏兔被分配到了儿童桌。   儿童桌是远离烟酒的地方,小孩也不会听到一些少儿不宜的话题,但相对的,夏兔不能坐在爸爸旁边了,同桌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没有事做,没有话讲,只能一直吃。   这个时候分外思念小白,小白一个人在家里,她不回去他要没有东西吃了。   同桌的小朋友们正比赛呢,叮叮咚咚地用筷子比赛敲碗,架势跟开音乐会似的;大人那边不知道在谈什么,一个声音比一个大;夏兔艰难地与碗里的螃蟹腿战斗,吃完这个她也得加入“音乐会”吧,不然会被认为是奇怪的小孩……   “兔兔,你跟我出来一下。”夏朴接个电话后,离了席。   以为自己“得救了”,夏兔准备去背挂在椅子后的书包,手却被夏朴牵住了。   “不用背包,我们很快回来。”他拿桌上的湿毛巾给她擦了擦嘴。   夏兔不太理解,懵懵懂懂地跟着爸爸下了楼。   在酒店一层等了一会儿,有一辆车开过来。   夏朴过去帮忙停车,夏兔在门口等着。   停好车之后,她看见三个人向她走来。   一个棕色卷发的阿姨,爸爸一边侧身跟她说着什么,一边往这儿走。   一个背着单肩包的大哥哥,隔着一点距离,慢慢地走在他们的身旁。   “兔兔,这是周阿姨。”   别的什么没提,夏朴只介绍了这一句。   夏兔抿着唇,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的表情:“阿姨好。”   “夏朴,兔兔好乖啊。”   卷发阿姨弯腰摸摸她的脑袋,她嗅到她身上好闻的香水味。动作是对夏兔做的,话是对夏朴说的。   爸爸没提,可夏兔仍是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一些东西。   “兔兔,旁边的哥哥是周阿姨的弟弟。”   夏朴喝了点酒,夜风中的脸稍稍泛红,说这话时心情貌似很好:“小孩子最喜欢跟比自己大的人玩,他来陪你,你就不孤单了。”   “嗯,哥哥好……”夏兔胸口闷闷的。   回到酒席上,新来的哥哥坐在她旁边。   夏兔又开始吃那个没吃完的蟹腿。   他时不时地给她夹菜,问她一句“爱不爱吃这个”。   夏兔客客气气地点头,说谢谢。   “不得了,周容你一来就跟妹妹混熟了啊?两个人有说有笑的。”隔壁桌的大人揶揄道。   说不上为什么,夏兔觉得嘴里的八宝饭变得难以下咽。   “诶,你个三八,说一下小朋友害羞了,看没看见头都给你说低了!”   席上一阵哄笑。   “兔兔,别一见哥哥,回头把爸爸给忘了啊!”   夏朴假假地装出吃醋的样子,严肃的语气再次将众人逗笑。   “……”夏兔想要回家。   七点半,平日里这时已经做完作业,该是和小白一起看奥特曼的时间。   ——小白在干嘛,他会不会出来找她?   这个想法像“放学出校门能看见等待自己的父母”一样,她希望从混乱嘈杂的大环境,被接到属于自己的庇护所。   虽然他的出现是不现实的,那样对他太危险了……她只是,想想而已……   “你吃饱了吧,我们出去走一走?”坐旁边的哥哥问她。   ——仿佛两人真的已经“混熟”了。   夏兔不知道怎么拒绝,不尴不尬地走过去找夏朴求救。   “想去就去吧,真以为爸爸那么小气啊?”   误以为女儿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话,才表露出怯怯的模样,夏朴很爽快地“答应”了。   ……   酒店附近并没有太多好逛的东西。   那个哥哥硬是带她去了一家精品店,夏兔拼命说“谢谢不需要”,但他还是给她买了一条脚链。   他还跟她聊天,问她几岁了、在哪里上学、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   感受到对方强烈想和自己做朋友的意愿,夏兔虽是兴致不高,但他想知道的,她也都回答了。   ——是因为那个阿姨吧,他是阿姨的弟弟,阿姨和爸爸……   这个哥哥已经十七岁,他们差了这么多岁,根本没有共同的话题和相同的兴趣。他对她这么好,反而让她觉得很怀疑,很不舒服……   待酒席结束,刚得到机会和爸爸独处,夏兔立刻把新收的礼物上交了。   “哥哥送你的,算他一番心意。你给我干嘛?我来戴啊?”   夏朴喝得醉醺醺的。   告别同事后,关上的士门,他的眉目才恢复了几分清明。   “为什么要收?爸爸不是一直跟我说,不可以随便收别人的东西吗?!”   小孩敏感地猜到了那个可能的答案,所以声音听起来更加尖锐。   “没关系,那个哥哥送你的,跟爸爸送你的一样。”   ——果然是那样。   ……   是夜。   黑不溜秋的小白从上次那个床头柜附近的孔洞钻出。   一出来,他就被忽然从上面滚下来的人抱住了。   床上的男人鼾声如雷。   过于熟悉的气味、温度,使他一下子就认出了背上的人是谁。   “我没洗澡。”小白呐呐地提醒。   手脚并用的缠绕方式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为了防止之后被打,他觉得自己先向她坦白比较好。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她没有松开,一边埋怨,一边粘着他。   “你很晚都不回家。”   小白也有要埋怨的,反腿圈住她。   被他夹了个正着,夏兔又气又好笑:“你敢圈我!屁股痒了是不是?”   “我……我在等爸爸睡着。”   屁股被威胁了,小白只得老老实实松腿。怕她借口报复,还顺便回答她上个“来得晚”的问题。   他管她爸爸也叫爸爸,她妈妈也叫妈妈。   因为某种意义上,他和她一样,也是被他们俩给养大的。   “哼。”夏兔没有生气的正当理由,可又不愿意肉麻地说,有点想他。   感觉她盘在自己腰上的脚腕外侧,似乎绑了一个硌硌的东西……   小白不舒服地扯了扯它:“这是什么?”   “一个哥哥送的脚链。”   夏兔脱下一回,坐的士时夏朴又帮她戴上了。   “哥哥?”小白纳闷地指着自己:“我?”   “不是说你,另一个哥哥。”提起那人,她就心情不好。   出乎意料,听完这话,小白的语气突然变得极其别扭。   “我,哥哥。”他转身让夏兔看着自己。   他模仿她的声音喊了一句:“小~白~哥~哥~”   ——像爸爸这个称呼属于夏朴,妈妈这个称呼属于钟情。   ——“哥哥”,是属于小白的。 ☆、第12章 圆环   周六,夏朴带夏兔去周绮家做客。   车窗外的风吹得额前的刘海飘来飘去,阳光的照耀下,女孩的头发是又细又软的金色。   不知道想到什么,她掏出口袋里那条被拽坏的脚链。看一眼,然后赶忙抿紧嘴憋住偷笑。   “怎么了兔兔?”夏朴好奇地发问。   夏兔藏起脚链,缩着脖子回了一句:“没什么。”   转向车外的目光里,还残存尚未淡去的笑意,她分明是开心得不行。   “笑什么都不能跟爸爸说啊?”   夏朴早就看到了脚链,心里有些醋:“啧啧,小孩果然喜欢跟比自己大的小朋友玩……”   “对了爸爸!”   夏兔注意他嘟囔什么,她想着自己的事。   “阿姨的弟弟,我也可以叫他叔叔吗?”   “叔叔?”夏朴摸不着头脑地答:“按辈分来讲没错……但你周容哥哥才上高一,叫叔叔叫得太老了吧,还是哥哥比较亲切……”   “嗯。”夏兔点点头。   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再当礼貌的乖小孩一天,就可以回家了。   “阿姨好,叔叔好。”   问好的语气过于理直气壮,厅里的两人皆是一愣。   “啊、嗯,兔兔好,一大早就来找哥哥玩啦?”   周绮笑笑地上前,揽住女孩的肩将她带到屋里。   “可不是吗,刚在我车上,她看着周容昨天送她的脚链在那笑呢,平时不见我送她东西能有这待遇。”夏朴一边套上玄关的拖鞋,一边抱怨着。   夏兔努了努嘴,想说些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爸爸想让自己喜欢眼前这两个人;并且,想让两人也感到她确实是喜欢他们的。   ——因为明显察觉了,爸爸期盼他们之间有这种“舒适”氛围。所以,她把解释的话咽了下去。   周容俯下身子,对夏兔说:“我带你去我房间,一会儿饭好了我们再下来。”   ……   少年的卧室很整洁。   书桌上的文具摆放得角度考究,不必须使用的东西全被收到了柜子里。   面着过于空旷的房间,夏兔有些疑惑:他们在这儿能一起玩什么呢?   “房里只有一张椅子,你坐床铺上吧。”   他替她抚平了被单,在她坐好之后,坐到了她的身旁。   “你的辫子很可爱,自己梳的吗?”   夏兔侧身避开周容伸过来摸她辫子的手,拘谨地应了声“嗯”。   他没有因为她的躲避降低热情。   “你不要坐得那么远啊……”   单手撑床,周容歪着脑袋瞥向她被长裤遮住的脚踝:“有戴我送你的脚链吗?我想看看。”   说着话,左手的指尖悄悄地触上她的裤子。   “对不起,没有戴。”   夏兔下意识地用手抱住自己的腿,那是一个自我防护的姿势。   “这样啊……”   迎着她微微蜷起的姿势,他抬手,帮她把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夏兔没防备地被碰到了。   高热的指腹贴上耳廓,缓慢地抚摸了一圈,它像极一种长满脚的爬虫。   “哈哈哈,兔兔受惊吓的样子真好玩,好像遇到敌人的兔子呢。”   耳边传来兴奋的低笑声。   ——很刺耳。   不论是昨天还是现在,这个人都让夏兔觉得非常奇怪。   他不断地想靠近她,说是“讨好”又不像,因为他的行为已经令她很不舒服了。   可夏兔没有选择夺门而出。   她一如既往地沉默,与进门时的沉默理由相同。   ……   与此同时,小白正在步行街的街头表演。   他站在那块晚上会有“悲伤情歌”表演的平地上。   因为没有吉他袋,他面前放的是夏兔的午餐袋。   头发用小兔子发圈扎得好好的,睡衣也特地选了他现有的最好看的;那首情歌他来听过很多次,早就会唱了。   “找一个最爱的、深爱的、想爱的、亲爱的人,来告别单身。”小白站直直的,调子平平的。   买完菜回家的老婆婆看了他一眼,受惊吓地拎着菜篮子疾步而走。   “一个多情的、痴情的、绝情的、无情的人,来给我伤痕~~~”   颤音部分小白不是很熟练,只能靠上下摇头达到预期的效果。   骑自行车过去的母子看了他一眼,后座的儿子新奇地拍着儿童座椅喊叫:妈妈、妈妈,那里有一个笨蛋耶!   收到负.面评价的小白垂着脑袋,无精打采:“孤单的人那么多,快乐的没有几个,不要爱过了、错过了、留下了单身的我,肚子唱情歌……”   一阵冷风吹过。   “咕嘟——”被点名的肚子应答了。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表演完为什么没有钱?   看着空旷的街道,小白脑子里全是问号和感叹号。   他要是没有钱给夏兔买拴在身体上的东西,他就不能当“哥哥”了……那怎么行呢?   ——夏兔说,表演是公开展示自己的特长,特长是你比别人做得更好的事。   ——那是他唱歌不够好吗?   小白聪明地发现了问题的根源。   好吧,换比别人更好的事的话……他比夏兔好在哪里呢?   比夏兔吃得多、比夏兔吃得快、比夏兔不爱洗澡、比夏兔学东西快,比夏兔能忍痛。   ——前几个都不好表演,但比夏兔能忍痛……   “蹦!!!”   路过的上班族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大跳。   有那么一个白白软软的东西,在他经过时飞速弹起,接着闷闷一声落回水泥地。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投去目光,正好与躺地上的那人对上视线。   那人看看他,又看看自个儿前边的午餐袋,再看看他。   上班族咽了口口水,惊魂未定道:“你、你想干嘛……”   “表演。”朴素平实的语调。   上班族愣了大概有那么十几二十秒,终于反应过来后骂了句:“卧槽。”   他掏出口袋里搭公车用的钢镚,扔了一个到空空的午餐袋里,而后朝地上的“表演者”竖了个大拇指。   ……   小白的心情很好。   屁股很痛,但是屁股痛夏兔会对他更好的。   而且,他有了一块钱。   揣着手心里的“荣誉徽章”,他屁股一扭一扭地踏进属于一元贵族的“一元店”。   一共花了五个多小时,把店里所有的东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部看了一遍。   而后他郑重地决定,要给夏兔买那一个圆圆的环。   圆环上面有一只小兔子,粉红色的,在笑。   笑得很坏,夏兔似的。   夏兔喜欢兔子。   小白认为那是店里最好看的一只。   付钱时他高兴,店老板也高兴。   人家心想:逛了五个小时总算走了。最开始一直怀疑他是小偷盯了半天,最后已经崩溃地希望他快点下手,赶紧偷完离开。没想到还是正经顾客……   小白摊开他胖胖的手掌,那里面有一个被他保护得很好的一元钱。   捂了那么久,它被捂得热乎乎的。   老板捏起它,扔进收银柜,发出“锵”地清脆一声。   那里还有很多的一元硬币,小白觉着自己好像能认出它,它是不一样的。   那个有温度的小圆片,能换回一个像夏兔的小圆环。   夏兔说,快乐会笑,难过会哭。   小白还没有很清楚地搞懂产生这两种情绪的分界线。   ——但他现在分明是想要笑的呢。   手心里残留着硬币留下的圆印儿。   小圆环代替了硬币的位置,被小白握在手心里。   他想夏兔会喜欢它的。   所以她收到时,会笑吗?   “小~白~哥~哥~”   轻轻声模仿她叫他的语调,寒风中的小白眯着眼睛,蠢兮兮地笑了出来。 ☆、第13章 戒指   从周绮家出来,夏朴满面的笑容。   暖光笼罩的夜路下,他哼着歌、脚步轻快,像一个刚恋爱不久的毛头小伙。   “兔兔,今天玩得开心吗?”他压着女儿的肩,在她的辫子上捋了两下。   夏兔却是沉默的。她思考着要不要说,要怎么说。   如果她照实回答,爸爸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会变得烦恼;但如果她又说假话,她下一次还得见到那个奇怪的人。   “爸爸……下一次,可不可以……不要带我来见他们了?”   她说得慢吞吞,唯恐毁了夏朴的好心情,可害怕的情绪已经占了上风。   夏朴面上的笑果然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兔兔……”   紧皱的眉头中写着:我早有这样的担忧。   “爸爸和妈妈,不适合彼此,你是知道的。强迫我们在一起,家庭会不幸福……就算我们分开了,也并不会因此而少爱你啊,我们给你的爱是双份的。从小到大,你有什么样的要求,我们都会尽可能满足你,是不是?”   夏兔点点头。   她觉得爸爸说得对,又不全对,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爸爸,我,只是不太想见……”   夏朴停下脚步,见到夏兔点头附和,声音更加温柔。   “兔兔,你看,现在更多人爱你了。周阿姨爱你,周容哥哥爱你,再加上爸爸妈妈的爱。”   珍之重之的语气,让孩子明白她没有一分一秒被忽视:“兔兔是在爱里长大的小公主啊。”   夏兔沉默了。   夏朴牵起她的手腕,证明似地说道:“知道你今天来,周哥哥还买了手链送给你,以后你还会收到更多礼物的。”   “我不想要这个。”她不舒服地扯着链子,链子下的那一圈皮肤泛着红。   ——周容用力气给她戴上的,这个链子没有开扣,她连拿都拿不下来。   “你不喜欢手链的款式吗?”夏朴叹了口气。   夏兔摇头,跟款式没有关系。   “那就是,因为周哥哥……兔兔,你不应该带着偏见和他相处,为什么不尝试和他成为朋友呢?你们昨天明明玩得很开心,也很有话聊……”   看着夏兔越垂越低的头,夏朴觉着自己对半大的小孩讲太多了。   她还这么小,有情绪是难免的,不能要求她马上就接受家庭的重组。   “好了兔兔,别不开心,是爸爸为难你了。”他把话咽回去,安慰地揉揉女儿的肩。   抛出一句道歉,夏朴轻轻巧巧地结束了话题。   可夏兔还在想呢,想了一路。   ——偏见,是什么?   ——因为她的偏见,所以才会一直地感觉周容很讨厌吗?她应该改变自己的偏见,这样大家就不会再有矛盾了。   是这样吗……   ……   不论外边遇到了什么事,回家总是放松的。   小床是属于夏兔的一番天地,即使房间没有开灯她也不怕,因为小白有在家。   掀开床单就看见他窝在床下。   今天的小白依旧安定地胖而柔软着。   明明床是空的,要她不在家,他还是喜欢躲黑漆漆的地方。   早知道她要回来了,小白醒着呢;澡也洗好了,浑身水蜜桃味。   黑漉漉的眼睛盯着她看,床底就数他那双眼睛最亮了。   夏兔挤进床底去,对着他的脸左瞧瞧右瞧瞧。   “哎呀,小白是不是饿瘦了?”   她抬手,蹂.躏着那张馒头一样好捏的脸,面露心疼,下手不见轻。   小白羞涩地摇摇头,嘴凑到她耳边,用气音神秘兮兮地说:“没瘦。”   “我把你的小熊饼干全吃掉了。”   她以为他扭扭捏捏有什么秘密要讲,想不到是这样的事。   ——讲那么小声根本是怕她发火吧?!!   夏兔悠悠地掰着手指:“知道了,偷吃一粒饼干打屁股一下。你现在又欠了我一千四百下,加上之前的一万七千下……”   “哪有一万八千四百下那么多啊!你根本是乱算!”小白的腮帮子鼓得跟塞了气球似的。   “嗯,谢谢你算好,现在是一万八千四百下了。”   夏兔冲他笑得灿烂:“好几天没打小白屁股,现在好想打哦。”   他吓得立马双手护臀。   “让我打嘛。”她挪过来,戳他手臂,坏笑的表情宛如童话里的恶毒老巫婆。   小白退无可退,忽地向前伸出手来。   夏兔以为他要挠她,没想到是她的嘴被捂住了。   他喂给她一个甜甜的东西,入嘴就化了。   巧克力酱的味道香香的,她忍不住要笑。   “你也吃了一个小熊饼干,那我也可以打你一下吗?”小白有骨气地进行了“报复”。   夏兔才不怕他:“好啊。”   她扯着他从床下出来,自个儿脱了裤子,往床上一瘫。   “打吧。”她挑衅地朝他撅撅屁股。   九岁的夏兔时常被人夸奖乖巧恬静,她小辫梳得整整齐齐,温婉一笑就是个可爱的小淑女。   如今她下衣失踪,辫儿散乱,自由豪放地保准她亲爹亲妈都不认识。她的这一面,是属于小白的。   小白真挺想打她,毕竟这种机会可不是每天有。   胖手颤颤巍巍地朝圆屁股伸去,白炽灯下女孩的皮肤滑腻得像在发光。   她平时会用力乱捏他的屁屁,捏得他满床乱滚,她那双手仿佛尾巴一样死死跟着,甩都甩不掉。   “唰——”   手刚刚和屁股接触,夏兔就拎起了裤子。   小白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一切已经结束。   “好了你打完了,换我打你。”   夏兔按着臀,伤心地说:“小白打得我好痛,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我、明明,我……”   冤死了,小白简直百口莫辩。   她撸起袖子,做出活动手关节的姿势。   “一万九千多少下来着……”   因着这个动作,他看见她藏在袖管后的新手链。   可怜兮兮的眼睛顿时瞪大一圈,小白盯着那儿不放,连一贯的躲避动作都忘掉了。   夏兔顺着他的目光发现手链,慌乱地扯下袖子。   “额……”   “小白哥哥……”   收敛起玩闹的姿势,她讨好地喊他。   小白“哼”地一声别过脑袋,不愿理她。   ——分明在爸爸那里还能忍住,到他这儿就不行了。   ——夏兔觉得委屈得很,她不想收的,为什么都认为错的那个是她啊?!   不理就不理,她也不再叫他。   歪到另一边坐,她和他后脑勺对着后脑勺地生闷气,各自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窝囊的人。   夏兔偷摸摸拽两下链子,还是没拽下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的后腰被一个拳头轻轻锤了一下。   “干嘛。”   说两个字夏兔都要有哭腔了,才不要转头去看他。   那个拳头从胳膊和腰的空隙间钻过来,她生气地打了它一下。   像被打开开关,圆圆的拳头在她面前展开。   夏兔看到一只脸很丑的兔子,粉红色的。   他的手心都有印了,不知道握了它多久。   ——那是一个戒指。   “给我的?”她闷闷地问。   “嗯。”小白酷酷地答。   “为什么?”哭腔又出来了。   “想做你的哥哥。”语气真诚到有点傻气,没看见脸却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   “我说为什么,长得这么难看?”夏兔没憋住,眼里的金豆豆咕噜噜地落下来。   小白硬生生地把“它很像你”给咽了回去。   “那我以后给你换更好的。”他合拢手掌,因为害她哭了,情绪低落。   “不许换,我就喜欢这个!”   夏兔抱着他的拳头,转身、向后扑进他的怀里,泣不成声:“讨厌你,快点把它给我。”   小白一边拍她的肩,一边顺从地摊开手。   手心全是汗,刚才还没有的,她哭一下他慌张了。   怕他收回去一样,夏兔赶忙把兔子往手指上套。   买得太大了,只有戴上大拇指才能套牢。   她匆忙抹了把眼泪,处理完戒指又倒回小白怀里,让他继续抱抱。   “手链扯不掉……”夏兔给他看自己红了的手腕。   小白眼神一暗,胖手伸到链子那儿狠狠一捏。   如昨天脚链的“作案手法”一般,手链被残忍血腥地拦腰斩断。   温暖的手包住得到解放的腕子,柔柔按压着。   “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你。要能选的话,我只要小白做我的哥哥。”   她吸着鼻子,童言童语,不考虑缘由与对错,任性地得出结论。   可他也不曾问为什么。   ——夏兔讨厌人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   她连捏他屁股都不需要理由!鬼知道那一万八千四百下是怎么算出来的!!   “他碰了我的耳朵……”   夏兔将散发拢到耳后,展示伤口似的把耳朵露出来。   小白愤愤地用自个儿的手,将她“受伤”的痕迹仔仔细细地覆盖一遍。   “他亲我,这儿。”她指向左边脸颊。   小白双眼喷火,肉包子脸气得快没馅了,紧巴巴的。   “啵。”   毫不犹豫地用力亲了一口她指的地方,声音响亮。   夏兔勾勾手指头,叫他把耳朵凑过来。   ——什么?还有?!!   小白气得要冒烟,他发誓听完以后,那个人……   “最后那个是骗你的,”夏兔的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还有,谢谢你的戒指。”   他愣愣地抬眼看她。   就着哪个角度,她飞快地亲了他一口。   ——算是教学了,悄悄话是用在重要的事情上的,这样小白下次就不会乱用了。吃小熊饼干就吃咯,还要特意说出来让她打,小白真奇怪……   “……”   “哇呀,小白!怎么你的脸亲起来也这么舒服啊?!”夏兔惊讶地发出感叹。   她的眼神,如此熟悉。   第一次,捏屁股上瘾的第一次,貌似也……   小白的脸,红炸了。   他烟花一样地蹿起来,无头苍蝇般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最后,回头看一眼床上笑嘻嘻的夏兔,他掀开床单,“咻”地钻回了他的地洞。 ☆、第14章 一家   那个洞啊,说来很神奇。   夏兔伸一个手臂也伸不进去,但小白比她胖那么多,偏偏就可以在洞里穿梭自如。她亲眼看他躲到洞里去,怎么哄都不肯出来。   隔天到了饭点才看见他。   白白圆圆地囤墙角呢,如今长得不像土豆了,像甜瓜。   那么大的一个甜瓜,蹲那么明显,分明是告知她“我在这里哦”;别扭地偷看夏兔,对上视线了又马上转走。   亲吻留下的后遗症简直余韵悠长,已经过了一晚,他仍是双颊粉红的模样。眼巴巴地看着餐桌,却不愿上前,不知在倔什么。   “知道啦,过来吃饭吧。”   夏兔越看甜瓜小白,越想摔了筷子过去欺负他,怕他缩回洞里,硬生生忍住了。   她感觉自己就是电视剧里演的,强抢民女的恶霸。他那样看她,活像黄花大闺女被辣手摧花了,恶霸还不给饭吃。   对默示的和平约定,甜瓜很快给出了回应!   他屁颠屁颠地冲这边来,要是屁股上安一个尾巴的话,它准是左右摇晃的。——这么这么的喜欢吃饭呢。   见小白心无旁骛吃得高兴,夏兔的“恶霸”角色再度上身。   她摸着自己的脸,回忆似地轻飘飘来了一句:“啊,昨天,被小白亲过的感觉好像还留在这里呀……”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眼神复杂地看向她。   盯着女孩水蜜桃一样白里透粉的皮肤,一嘴的饭菜他没嚼就咕嘟咽了下去。   “咳咳咳——”呛到了。   夏兔哪料到他反应这么大,赶紧帮他拍背顺气。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好好吃饭吧哈哈哈。”   由于亲亲事件中小白的反应过激,夏兔虽然喜欢亲他,但后续的处理实在是太麻烦了,所以她只能尽量克制住自己,以免再度惊吓到他……还是玩屁股比较好啊,方便无痛快捷嘿嘿……   接下来,与小白的相处暂时恢复了之前的常态。   唯一反常的是,他不知缘由地开始频繁送她小首饰。   每次送完后,小白总会用饱含深意的目光注视着夏兔,仿佛等待些什么。   最初几次夏兔是开心的,叫“小~白~哥~哥~”叫得顺畅无比。   后来次数多了,她不愿意收了。   每次问小白,它们是哪里来的,他回答的都是“钻洞找到的”。   她自然而然地认为,小白是钻洞从他的世界给她带来了首饰,或者是钻洞出去后马路上捡的。   对于“那个世界”的事,小白向来不提。夏兔问的话,他便沉默以对。   想来,就算不知道小白的来历,他们照样相处得很和睦,夏兔的好奇心也逐渐地被时间消磨干净。   可是,首饰的事她觉得有点古怪。   首先,他送了那么多次,排除街上捡到的可能;其次,要是另一个世界买的……小白饿成那样,感觉家里很穷啊,这样送不是浪费钱吗。   为了给小白减少麻烦,某次又收到礼物,夏兔直截了当地就跟他说:“你送我的够多了,不要再送了。”   小白表露出明显的失落,但她的话他是听的。   ……   十岁的时候,夏兔莫名地特别喜欢吃校门口卖的水果硬糖。   买一小包,每种口味通常只有一颗糖。如果她吃掉一个口味,小白就没法尝一尝那个口味了。   来回几次,夏兔想到个好办法——把糖摔碎。   运气好的话,塑料包装里的糖可以完美地碎成两半。运气不好,糖大概是粉末状,这样也不错,小白可以和她一人掌心里倒一半分掉。   分着吃的糖最好吃,比完整吃掉一个还要好吃。   如果是水蜜桃味的,夏兔选择会把大块的那个留给小白。即使她人在学校,也会带回去的。   如果说小白是夏兔床下长出来的,那么四年过去,俩人早已根系纠缠地长到了一起。   迎着湿润的江风和温暖的太阳,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房间里,他们从彼此身上汲取营养,共同快乐且彪悍地茁壮成长着。   十岁的夏兔会用高压锅煮饭,慢慢学做简单的菜。   小白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家庭的一份子,家里的家务他会主动分担。属于他的东西慢慢变多,占据了夏兔衣柜的一小部分。   而面对厕所多出的,有使用痕迹的毛巾浴巾与牙刷,夏兔不经意常提及的“小白”,钟情选择又带着女儿去看了几次心理医生。   一直到某一天,钟情发现自己对多出一个人的家渐渐接受,她觉着她跟着变得“不正常”了。   女儿的懂事有时令她害怕,留在单位的时间反而能减轻她的焦虑。   临近这年春天的时候,夏朴与周绮开始商议婚期。   关于这件事夏兔是没有看法的,所幸也没有人来问她。   她正担忧着她的家长会。   夏兔代表班级去参加现场作文大赛,得了奖。老师安排她在家长会上把这篇获奖作文念一念,作文的标题是《我的哥哥小白》。   当时的现场作文要求是:描述你与亲人之间发生的一件温馨趣事,字数400字到600字。   夏兔第一件想起的事,关于小白。然后的半个小时,什么也想不起。   温馨趣事……爸爸妈妈买过的好吃好玩的?爸爸给她放的卡通录像?妈妈带她去的酒席聚会?爸爸妈妈的推搡争吵?不打扰父母时换来的一句“好乖”?   ——都不是啊。   亲人、温馨、趣事,拼命想,最后连标题都想不出了。眼前只有一个小白,扭着屁股晃来晃去。   当场就要写出来,夏兔急得额头手心全是汗。   她只有小白,所以她最终写了小白。   一看见题目她就想到的,她的八岁。   瞎眼老鼠、膝盖、舔舔、傍晚、步行街,诊所……   那时伤口的疼痛已经记不得了,于回忆中留下的是伏在他肩膀的安全感,还有一双握紧自己的,温暖的手。   夏兔好似没喘气地写完了,洋洋洒洒六百字。   《我的哥哥小白》,得了现场作文大赛四年级组的第一名。老师形容,夏兔这篇作文是“凤毛麟角”的好。   她记下这个成语,到小白面前狠狠地炫耀了一番。   家长会,后来证明是夏兔多虑了。   开会那天日子不凑巧,爸爸要拍婚纱照,妈妈有重要的会议。   坏消息是,没人来她的家长会;好消息是,作文可以念了。   夏朴和钟情并非不重视夏兔,他们给班主任打过电话,了解过自己的女儿在学校的表现。   像夏兔这样成绩中上,不打架不闹事的乖孩子,家长会的出席其实可有可无。   所以,家长会的末尾,夏兔得站上讲台朗读《我的哥哥小白》。   天有些潮,她的嗓子却是干的。   底下坐满了一个班级的大人,他们齐刷刷地看向她。   夏兔已流利地背诵好自己的作文,完全可以做到脱稿了,但她很紧张。   拿着稿纸的手在发抖,她调整目光,看向教室最后面的黑板报。   “我的哥哥小白,四年五班,夏兔……”糟糕,声音怎么是颤的。   夏兔看了眼稿纸,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   “小……”   在教室后门的卫生角、黑板报的旁边,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白?!!   他扒拉着后门门板,冲她展颜一笑。   眯眯的眼像星子,弯弯的嘴角挂了蜜罐。   “小白,是我的哥哥,也是我的好朋友。有一天下午,我和小白在阳台跳皮筋……”   很奇异的,因着他的存在,夏兔一下子放松了。   她看到小白,感觉自己是正在家里跟他朗读童话故事。那有什么好紧张的呢?那是她最放松的时刻了。   台下那么多大人,他们是童话故事中的白萝卜胡萝卜和苹果。   他们不出声的,他们和小白一起,静静地听着。   “……小白哥哥,是我心中的最可爱。以后受伤了,我还要找小白背我去诊所!”   童真的结束语让大家不约而同地扑哧一笑。   鼓掌声中,门后的小白像是被夸奖声包围的主角,羞涩地低头摸摸脑袋。   他明明站在这里最暗的地方,却仿佛在此刻,和她一同登上了颁奖的大礼台。   夏兔朝他们的观众鞠了个躬。   她之前练习背诵都不在家里练,就是觉得最后这句太肉麻了。   ——心中的最可爱什么的……   ——看小白听完笑得那么开心,她忍不住也要笑了……   话说,今天的值日生惨了。   家长会结束后看到卫生角多出一个黑漆漆的深洞,估计得被吓到……   小白啊小白,她还是留下来值日,帮忙掩藏他来过的“证据”吧。   ——   【家长会之后的小剧晨   夏兔和小白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由于作文里写了煽情的话,夏兔看着步子欢快的小白,表情很是别扭。   “你在笑什么?”她戳他问。   小白眯着眼,冲她灿烂一笑:“开心。”   “为、什么?”她的心里搅着小手帕。   ——要他胆敢说“你写的作文很好笑”、“夸我的用词实在是搞笑”,那他就死定了!!   “因为……”   他拖着长调,不知想了什么,身子左摇右晃起来,不倒翁似的。   “我最可爱~~嘿嘿嘿。”   ——指的分明是她作文里那句“小白哥哥是我心中的最可爱”。   ——还嘿嘿嘿呢……   ——不还是在嘲笑她嘛!!   夏兔双颊羞红,逮了机会去揪小白厚厚的脸皮:“你、你最不要脸哦,还最可爱!”   “不管,你捏我,我也还是最可爱!”   他被捏了还顾着笑呢,圆圆脸蛋甜蜜蜜的。   夏兔很无奈,对于他说的话,她很认同、无法反驳,所以只好转移话题了。   “哼!你怎么来我家长会呢?!”   她没跟他说,家长会上她要念那篇作文,也没跟他说,爸爸妈妈不会来。   “你叫小白我就听见了,我的耳朵很灵的。”他得意洋洋地说。   “所以你以后受伤,大喊小白就可以了!”   ——这是不是又在借机嘲笑她的作文啊?!   夏兔听出来了,但也不生气。   其实她也高兴呀,默默记下他的话,心口加了温泉一样暖。   “瞎说,耳朵灵?平时叫你洗澡一百遍,也不见你应一声的。”   她压下嘴角的笑意,酷酷地指出。   “……啊?你说什么?我耳朵好像坏了。”   “你果然!厚脸皮!”   回家的路上,拌嘴少不了。   他俩的脚步,一致的,轻轻快快的。 ☆、第15章 念头   直至周绮成为夏朴的新妻子,夏兔仍旧没有学会如何消除自己对于周容的“偏见”。   但他们的接触却是日渐频繁了起来。   “兔兔啊,周末过来吃饭,爸爸和阿姨买了你爱吃的。”   “新的游乐场开业了,你周阿姨拿到两张票,让周哥哥陪你去。”   “兔兔爱看的动画片出了剧场版,想不想去看?周容说他这周五有空。”   有时候能找到借口不去,有时候不行。周容看她的眼神怪异,某些很小的举动让她觉得不舒服,夏兔屡次想要告状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糟糕的是,钟情也开始接受这个经常出现在夏兔身边的、讲礼貌的,挑不出错处的大哥哥。   出差时,她将夏兔拜托给他。   “妈妈,之前你出差,我一个人在家都没事的,那时候我还比现在更小呢。”夏兔拦住钟情,不让她打电话。   钟情揉揉女儿的脑袋:“这次妈妈得去三天,你要期末考试了去你爸那边太远,我就问问人家周容能不能过来,要是可以的话他能帮忙照顾你,还能教你功课。”   “妈妈……”夏兔耷拉着肩。   钟情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喂,诶!是周容吗?我是钟情阿姨,夏兔的妈妈……”   电话那边马上被接通了。   没有意外的,照顾夏兔三天的事,周容一口答应了下来。   ……   妈妈出差本不是难熬的事,因为有小白在家。但这回不一样了,夏兔得和周容一起过三天。   走之前,钟情不断地向周容道谢。   周容说着“我很乐意陪伴兔兔”,脸上的笑容一派和煦。   门从外合上,傍晚的柔和余晖被彻底隔绝在另一世界。   空寂的客厅没有开灯,光线很暗,面前的人影是模糊的。   微汗的手抚上夏兔的脸颊,那个瞬间,极度古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的不适感,又回来了。   她攥紧拳头,用力地推了他一把,没推开。   “真开心见到你啊,兔兔。”周容笑着,语气开朗得令人毛骨悚然。   脸上被摸的地方,像爬过毛毛虫。   ——厌恶,有时候就是没有道理的;它是忽然闪现而过的,本能。   她缩起身子,躲开他。   宛如一根离弦箭,不回头地往自己的房间冲。   家小,身后的人步子却极大,玩闹似地追着她去。   飞快逃进卧室,夏兔拽过房门试图锁上。可此时周容已在门外,他抵着门板,轻轻松松地便抑制住她关门的势头。   “原来你的房间在这里啊,不邀请我进去参观参观吗?”   少年人的力气是她的好几十倍,他游刃有余地和她进行对话,好像手上压根没费力气。   恐怖的是……他正在,慢慢地往里推……   “咚——!!!”   床底爬出的小白直直滚过来,撞到门上。   夏兔与他配合默契,门合上的瞬间,她立即落了锁。   “砰砰砰!!”门把被粗暴地拧了几下,外头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兔兔,你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啊?”   周容的声音低沉起来,略微上扬的尾音带着威胁的意味:“我刚才已经看见了哦……是什么呢?”   在钟情眼下好好地瞒了四年,而他才来这么短的时间,小白就暴露了。   说不怕是假的,这个状况他们俩都没有应对过。夏兔紧紧地抱住小白的胳膊,沉默着。   门外的人是没有准备放过她的。   “好伤心,你已经听见了还无视我。兔兔不开门,也不回答的话,我就打电话给你妈妈了。”冷冰冰地撂下这一句话后,他掏出手机。   夏兔听见,催命符一般响起的手机按键声。   “喂,您好,钟阿姨吗?我是周容。”   他说得不急不缓,语调是大人最喜欢的礼貌恭顺。   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事实证明这么做的必要都没有,周容开了扬声。   “阿姨,您还没有走远吧?”   ——讨厌鬼!他真的打电话给妈妈了!   “是这样的,兔兔的房间里好像有奇怪的东西……”   ——怎么办啊?!妈妈回家的话,她最终还是要开门的。并且,如果妈妈中途返回了,她和周容两个人特意去找……小白的地洞有很大的、被发现的风险啊。   夏兔重重咽了口口水,转头用口型对小白说:“躲起来。”   小白忤逆夏兔命令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   但这一回,他摇头。   “快去,你得躲起来啊!”   她戳戳他的手臂,表情马上要哭了一样。   小白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圆,失落的目光像一只垂尾巴狗。   “你被找到的话,我们会被分开的!”话讲得快,嘴型也不知他听懂没听懂。夏兔一手放在门锁上,一手焦急地催促他往床下钻。   小白只得服从。   门开了……   夏兔站在门边,低头不语。   周容握着手机,迈进房间。   “好,阿姨放心,我到兔兔房里看看……嗯,我知道她怕老鼠,我会保护好她的。您忙吧,我晚上一定再给您回电话的。”   挂了电话后,他好心情地朝夏兔一笑。   “唉,兔兔好像不太欢迎我啊?房间里藏了什么呢?”周容一点儿没把自己当外人,开始左顾右盼地打量她的房间。   夏兔头埋得更低:“什么也没有。”   “这里没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啊……”他自言自语着,把手放上了床沿:“难道是床底下?”   “……”   半大的孩子能有多会撒谎,夏兔本来就怕他,被这么一提身体立刻紧绷。   周容收回手,专心欣赏她惊慌不安的模样。   最后克制不住地,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哈哈哈,我喜欢兔兔被吓到的样子,可爱死了。”   ——越来越过分了……   没人看着、没人管着,周容对于夏兔的皮肤接触愈发肆无忌惮,眼神愈发露骨。   他总是超额完成,钟情嘱咐给他的事。   “阿姨交代过,要监督你按时吃饭。”   周容拿着饭勺,让夏兔张嘴:“啊——”   “我可以自己吃。”她正说话,他趁机将勺子凑到她嘴边。   饭后,他占了小白平时坐的位置,盯着夏兔写功课。   但她写了什么,周容显然是不关注的。他的眼里只有夏兔的脸和身体,目光仔细地从她的头扫到脚,一遍又一遍。   分明,没有被打被骂,可夏兔还是觉得自己被欺负了,这莫名其妙的亲密让如坐针毡。   可要和父母求救的话,她的理由不会被接受的。——周容对我太“好”了,我不喜欢她。   与逻辑不符的理由,会被当*蛋里挑骨头的借口。他们不但不接收,还可能说她“不懂事”、“任性”,以及那一句“对新家庭的成员怀有偏见”。   夏兔在忍。   全程在床下看着的小白,也在忍。   他们一直忍到睡觉的时间,周容才终于舍得从夏兔的房间里出去。   灯一关,小白便第一时间出现了。   他熟练地掀开被子,溜进夏兔的被窝。   他牵起她的胳膊,搭到自己的肚子上,调整到一个舒服的睡姿,再抱住她。   两人抱在一起的珍贵时刻,他们什么也没对彼此说。他们互相挪近,抱得更紧,属于二人的被窝是熟悉的、安全的,安心的。   小白平时不这样主动的,今天的他像是要确认自己的存在一般,格外地黏夏兔。   ——周容陪夏兔吃饭;陪夏兔写作业;他坐了小白的位置、用了小白的笔;和小白一样可以那么靠近夏兔……   而他做那些事的时刻,小白能做的,是在阴暗的角落看他们。   他看着一个闯入者取代了自己往日的角色,却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他还得躲。   明明,他是先来的。   明明,夏兔的哥哥是他。   明明,夏兔更喜欢他。   为什么他得是见不得光的、躲起来的那一个?   为什么他不可以如这里的主人、如夏兔的哥哥一样,气势汹汹地把那个人从夏兔身边轰走,把他从他们家里撵出?   四年过来,“想光明正大站在夏兔身边”的念头并不是第一次冒出来。   可是这一次,小白感到他的需求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很不甘心、很委屈,所以他扛起夏兔的脚搭到自己的小肥腿上,让她更近一点地压着他。   他想被她缠着。 ☆、第16章 救命   大多数人还未醒来的清晨,外边下着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渗透进窗里,空气带了阴阴冷冷的潮气。   塑料拖鞋与黏腻的脚面接触,发出轻微的趿拉声。夏兔被声音吵醒,似梦非梦地揉揉眼。   小白是她的另一床被子,因为枕着太软太舒服,她留恋地朝里拱了拱他。   他眼睛睁得可大,一副早就醒了的模样。   夏兔刚想开口问他,为什么不继续睡……   小白严肃地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由分说地拎起他俩的棉被,一把盖到了他们的头顶。   “他在我们门外走来走去,”他小小声在她耳边说:“有一会儿了。”   这下不醒也得醒了,夏兔发懵地打了个寒颤。   她自然知道,小白口中的“他”,是指周容。可是这么早,他到她房间门口干什么呢?   徘徊的脚步声停于门前。   或许是由于他们俩的同时屏息,连那人手搭上门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躲起来!”夏兔紧张地催小白。   他的警觉性比她好多了,每回钟情来房间见不到他的原因就是,他躲得很快又总是提前躲好。很多时候钟情提早上班得进房拿东西,小白看夏兔睡得正香,甚至能在不吵醒她的状态下,溜回床底的地洞。   今天小白照样是醒了。周容可能进来和马上要进来的状况下,他却反常地、一动不动地呆在床上……   “咔、嚓。”   全部的事发生在一瞬之间,夏兔没有劝小白的时间,锁已经被轻轻地打开了。   “……”   吓得浑身僵硬,夏兔本能地抱紧小白。——睡前门是反锁的,周容哪来的房间钥匙?!!   风呼呼地吹,雨声不畅快,滴答滴答倒计时似的。   存心不想吵醒里头的人,那人把控着力道,关门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   夏兔压住小白,身子微微地往上挪了一些。   她硬着头皮,不得不这么做的……即使她怂得恨不得藏到小白怀里。   小白,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已经成为夏兔的弱点,她得相当吃力地去保护他这个不能见光的存在。   “兔、兔……”   令人忍不住想要蜷起脚趾的可怖气音。   周容喊得那么小声,好像在确认她是否清醒。   他慢慢地,往床头的方向走。   不知是雨水的湿气还是发了汗,夏兔的胸腔中充斥着一种即将要溺毙的恐惧,她联想到周容那双高热潮湿的手掌……   他朝她过来了,一步一步,耳边似有回响。   夏兔攥着拳,咬紧牙。   ——她讨厌那样。她不想面对周容,可她很讨厌那样……被他碰。   深吸一口气,她一手捂住小白,一手借着床垫撑起身子,从被子里钻出头打量外边。   乌云遍布的世界,并没有由于“鼓起勇气直面恐惧”而好转,房间里的光线暗得令人心慌。   现在,到底几点了?   为什么天会这么黑,黑得仿佛阳光再也不会到来了……   “你干嘛!”   应该说得更有气势,夏兔没能做到,她听上去就是实际的那样,快哭了。   “啊,吵醒你了?”   她醒着,根本不会令他畏缩半分。   周容的声音轻飘飘的,压抑着。   “兔兔,早上好……”   轻,是他的发音;压抑,是那怪异的语调。   “兔兔,哥哥给你带了一个好东西。”   他的面部表情,同样是压抑的。压抑使得那股情绪更加的狰狞……   现在的周容很兴奋。   “我不要你东西。”   夏兔如往常一般地拒绝,她希望她的拒绝,能换来他的放过。   被子里的小白,再没法一声不响地扮演臃肿的棉被。   ——他想出来帮她,他的手被她捏得死紧。   ——他们都知道的,他被看见意味着什么。   “兔兔,你总是这样……”   猛地,周容左边的膝盖压上了床。   他抓住因为推开的动作,她慌乱驱赶他的手。   他嘴里用相当着急的语速念着:“不要?你先摸一摸,再考虑要不要。”   夏兔的手被拉扯的方向,是周容的睡裤,那里有一团不明显的鼓鼓囊囊。   他的手掌很热,热得恶心,他的汗不透气地捂着。   “不要!我不要!!”十岁的女孩懂的事能有多少,她不知道为什么,周容的睡裤口袋要缝在尿尿的地方。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为什么要让她看、让她碰,她懂的只有哭叫。   大人爱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说的话随便听听就好;小孩子什么都听不懂,要费劲解释的等大一点再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是总归懂得怕啊,为什么连带她的怕也被一起忽视掉了呢?   唯一听到呼救的人,是小白。   夏兔被抢回来了。   小白站起来的一瞬间,背上有小鸭子图案的超大件棉被披风。   厚重的棉被嗖地带起畅快的风,完完全全地盖上她的头顶。   夏兔困在一片温暖的黑暗中,它像极一个临时搭建的庇护所。小白从最外围抱住她的肩膀,给庇护所加盖了坚固的一层。   “怪、怪物啊啊!啊啊啊啊!!!!”   压抑的气氛一下子爆炸开来。   周容的尖叫像是一柄剑,划破了狂风呼啸的雨幕。无数的雨水与阴云从黑色的疮口中侵泄而出。   肩头的加固忽地一松,夏兔明白,那是小白松开了手。   周容的尖叫被勒住了。   ——准确的,勒住。   形容的话,大概是粗粗的绳子绞紧他的脖子,窒息使他的吵闹戛然而止……   房间内迅速积攒的恐慌,沉重地压向身体中“崩溃”的开关,呆愣的夏兔像被这瞬间的静默启动了按钮。   她掐着自个儿的胳膊肉,若有感知地,嚎啕大哭。   她很快被圈住。   小白又回来,好好地把她圈住。   伴随剧烈的咳嗽,周容歪倒在地,他掐着脖子,贪婪地大口大口喘息。   “小白,小白……”夏兔抽抽噎噎,要掀开被子抱他。   小白的动作比她快。   他先一步离开她身边,待她看清楚外面时,两个人都不见了。   周容被小白拖进了床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怪物!!啊啊啊啊啊!!!”   支零破碎的颤音,来人好似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床板被他挣扎的动作踹得嘎吱作响。   “小白、快出来,小白!”   夏兔跳下床,想把她的小白从那个混乱的地方拽出来。   她的行为,平息了床底的声响。   然而,平息过后,飞快逃出来的那个不是小白。   周容浑身大汗,睡衣上一大片的血迹晕染开。他目光失去焦点,四肢发抖地到处乱爬,裤管子拖曳着一道腥臭的湿痕。   夏兔缩在房间的最角落,不敢出声。   “怪物、怪,物……”他连滚带爬地往房外逃。   她听见橱柜被他撞得哐哐作响,她没有出去看。   ——那已经不重要了。   “小白……”   夏兔曲了膝盖,想进去拉床底的他。   “……”   她听见了撕咬声与咀嚼声。   “小、白?”   他咬着一块肉,熟悉的面目浸在墨一般的黑色中,遥远而混沌。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嚼啊嚼地,然后把肉咽了下去。   小白吃东西很快,完全不挑食。   他好养得很,给什么都吃。   但他是最喜欢吃水蜜桃的!!   比水蜜桃还要喜欢的……还要喜欢的是…… ☆、第17章 同类   ——比水蜜桃还要喜欢的,是夏兔。   她忆起他把藏起的水蜜桃给自己的画面,伸直了因为犹疑而弯曲的手。   ——那可是小白啊!   “你不可以、乱吃东西……”   脸上泪痕未干,夏兔想用平时的语气跟他讲话,声音却不自觉地越来越小。   床下,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小白仍旧没有回话。   “为什么不理我?”她的声音哑哑的。   夏兔现在只想小白出来,然后她就可以抱抱他了。其他事都没有这个重要。   抱抱就好。不论是此刻他们之间怪异的沉默,还是自己交给他的正在发抖的手,只要他们像平时那样抱一抱就会没事的。   “小白……”喊得更着急了。   他终于有了动作。   黑色的人影俯下脑袋。   他的鼻尖碰上她的手,轻轻嗅。   “唔……”   手心,被缓慢而煽情地舔了一下。   ——像是一种,准备吃掉好吃的食物时恋恋不舍的提前回味。   夏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联想到这个。她不太舒服地,往后缩了很小的一点点。   空气中的血腥气浓郁,新鲜的腥臭叫人本能地背脊发凉。掌心因着他的唾液,也染上了一层黏腻的淡红。   她呆呆地看着那抹红。   这会儿,已经听不见周容的尖叫。   很偶尔外边会传来几声细微的挣动,屋子里静静的。   “小兔。”   听到他的声音,夏兔立刻欣喜地抬起脑袋。   简短两字,惹得她又要憋不住地哭鼻子了。   小兔——她叫他小白,他叫她小兔,那是他们约定好给彼此的亲昵称呼。   小白的语调很平淡,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小白对小兔说啊……   “我是肉食的。”   ——小兔,我是肉食的。   ——明明已经看到了啊。   ——小兔,你怎么连跑也不跑呢?   “肉……”   夏兔认真地思考着。   她眼眶泛红,一边抽抽噎噎,一边吸回一截挂在外面的鼻涕。   “那、那我们,今天吃烧鸡,好不好……”   鼻涕又流出来,她吸一吸没吸回去,脏兮兮地用袖子抹了。   ——有时见她她机灵得很,有时傻得简直倾家荡产啊。   太傻了,夏兔至始至终没有收回,想要拉小白出来的那只手。   ——但,怎么能说是“出来”呢?   ——明明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客厅中的咀嚼声,逐渐变得密集。   他闭上眼,忍了忍。   最终没忍住,再度抓紧了她的手。   抽了面巾纸给傻兔兔擤鼻涕,小白把她抱回床上。   “你在房间里等我。”   安抚地拍拍夏兔的肩,他让她松开自己。   ……   仅一门之隔,房门之内是人间,房门之外是炼狱。   之前夏兔听见的哐哐怪响,并不是橱柜发出的……   周容死死地捂着空了一块的大腿逃出房间,他的血迹顺着裤管一路流到地板。   走廊以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显现出一个漏向地下的圆圆深坑。   那个坑里,挤满了无数双渴望的眼睛。它们通过狭小的洞口,直勾勾地盯着外面这个美味的新世界。   ——终于,可以出来了吗。   悄无声息钻出地面的黑色怪物,密密麻麻、整齐划一地,朝它们的食物爬来。   它们柔软的身体,一层又一层地缠住猎物、包裹他,不留一丝缝隙。前仆后继的样子,犹如饿鬼扑食。周容是安静的,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怪物的领袖从房间里出来。   “饿死鬼们”纷纷让位,将食物的剩余部分留给至高无上的领袖。   他没有发话前,便是一片绝对的静默。   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忽地,客厅铃声大作。   屋里的夏兔下了床。   谨记着嘱咐,她没有立刻开门出来。   小白和夏兔心照不宣地等待着,电话铃的自动挂断。   “铃铃玲玲——”   自动挂断后,没有喘息间隔地,它再次响起。   “小白……看来,我得出去接电话……”夏兔隔着门说。   他没有回答。   铃声不休不止地催促着,她别无选择地开了门。   小白与兔,站在走廊的两头。   他那边已经被毁得不像样了,遍布四处的血迹、堆满客厅的黑团;她这边却是空旷的,干干净净、孤身一人。   铃声又挂断一回。   他们遥遥地相望,无法看透彼此的心中所想。   下过大雨的早晨,空气湿冷。   夏兔打了个哆嗦,主动打破僵局地冲小白小小的笑了一下。   此时的她仍是可以回头的,但她没有。她迈开步子,朝他所在的方向走。   她想着:不管天气有多冷,只要能和小白抱在一起,再冷她也不怕。一切都会好的。   待第四次电话铃响起时,夏兔立马接通了。   “喂,您好?”   “兔兔,我是妈妈啊!”   出差的钟情打电话回家,语气里自然是满满的关心:“我打这么久你才接,是不是有了哥哥陪就不理妈妈了?听你声音怎么这么没精神啊,是不是又睡懒觉了?”   “嗯。”夏兔模糊地应了一声。   “呵,就知道,没睡醒的懒兔兔!”   钟情失笑,她的女儿果然她最了解了:“我本来不想吵醒你的,打电话给周容他一直没有接,我就担心你们俩小孩单独在家会不会出什么事……时间这么早,周容去了什么地方啊?是不是没把手机带着?”   瞥了眼躺在地上那个的人,夏兔平静地汇报道:“周容在家里,被……被我咬了。嗯……现在好像还有一口气,你要跟他说话吗?”   虽然被啃得体无完肤,但他的胸腔确实还在微弱地起伏着。   夏兔明白,发生了暴力事件,不论是班级还是家里,大人总会问“是谁动手的”。如果不想小白被发现,就要有人能承担责任。   “被你咬了?还有一口气?”   女儿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在钟情的耳朵里炸开。   “夏兔,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周容还有一口气啊?!!” ☆、第18章 暴露   对钟情来说,这一天发生的事是堪比灭顶的灾难。   看着躺在地上的,已经不成人形的周容,她掩住脸,站在客厅里哭了。   “骗人的,你能把人咬成了这样?”   ——说是这么说,但这明显不是恶作剧。   头低低的夏兔局促地抓抓裤子,走过去想安慰她。   “妈妈……”   钟情发抖地退后一步。   ——眼前的小孩她不认识!   ——她的女儿永远是乖巧听话的,她无法相信,这么血腥的场面是她造成的。周容会死吗……救护车,对!得马上叫救护车!!   颤抖的手艰难地掏出手机,打开翻盖。   “啪。”又合上了。   “不行的,他这样的肯定抢救不过来。”她握着手机,后脊发凉地自言自语。   ——未成年……未成年人犯罪……是不是监护人承担责任……   不论看多少次地板上的那个人形,钟情都觉得不可置信。   “毁了,夏兔,你毁了。”太惊悚了,她喃喃着,寒毛直立。   “妈妈,不要哭了……”从小到大夏兔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妈妈哭。   “我不是故意的,他早上来我房间,他有钥匙……”   妈妈的反应让小孩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很大很大的错事,所以愁眉苦脸的夏兔试图解释发生的事,以获得原谅。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是我养大的,我了解……”   钟情打断她的话。她知道的,她的女儿总是那么的懂事,不会先动手的。肯定是周容来惹她,她肯定有难言之隐。   ——可是,那又怎么样。眼前的场面太冲击了,再怎么样,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把人……   ——真的是夏兔干的吗?好吧,要不是她的话,这里还能有谁……   没办法说继续安慰的话,钟情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了、解??不不……我真的不了解!!夏兔你不觉得太恐怖了吗!活生生一个人变成这样了!!让我想想怎么办,得想想、怎么办比较好……”   “夏兔,你跟我说实话,不是你做的对吧?这样的伤口……天呐,怎么会这样啊……”   说不下去,她完全崩溃了。   “对不起。”   夏兔鼻涕又流出来。妈妈哭,她忍不住要跟着哭。   “噗叽——噗叽——”   她的眼泪仿佛惊扰到了什么。   突地,地板下响起诡异的怪声。钟情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客厅那个莫名多出的深坑里,正在涌出一团团烂稀稀的肉泥。   有一双手,将它们整整齐齐地堆到洞口附近的地板上……   连尖叫的气力都没有了,钟情头皮发紧,恨不得能马上晕过去。   与她截然相反,夏兔看见那个黑洞一点也不害怕。她见到肉糜,反倒面露担忧之色。   钟情眼见着女儿向那个古怪的洞跑去。   随即,洞口内冒出半张沾染了血迹的脸,它以仰望的角度,静静注视着她与外面的世界。   “你不能出来的。”背对妈妈蹲下身子,夏兔小声地朝洞里说。   “……”   钟情的心凉掉一截。   从这一瞬间起,她不再是一个无神论者。   ——家、里、有、鬼。   ——怪不得!她早就觉得不正常了!!   “兔兔,你、过来。”   她原地僵直着,向女儿招招手。   ——不该听信心理医生说的什么狗屁虚拟朋友!   ——夏兔分明是往家里藏了一只会吃人的鬼啊!!   黑洞中的东西不知道在跟夏兔讲什么。她垂着脑袋,与它窃窃私语。   钟情的低声呼唤,根本是被当耳边风了。   “夏兔!给我过来,我需要你跟我解释清楚是怎么回事!!”招手得愈发用劲,她气愤至极又唯恐惊扰了洞中的怪物。   因着看到钟情脸上的狰狞表情,夏兔下意识地往怪物的方向,微微靠拢了。   “兔兔!!!”钟情惊叫出声。   两道视线集中到她这边。   钟情咽了一大口口水,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温柔亲近:“兔、兔兔……记不记得,我是怎么教你的?做错事要乖乖认错,认错就还是妈妈的乖孩子。现在,不要害怕,过来妈妈这里。”   ——不能再靠近深洞了,夏兔,会被怪物吃掉的。   温柔的语气起了作用,夏兔很快站起来,朝她的方向移动。   然而,于她身后位置的洞口,“那个东西”也软软地长出来了。   它跟她一起,往钟情这边走。   一口的牙像是全部松了,咔咔地打着颤。   钟情瞥了眼惨不忍睹的周容,彻底地感到自己的手脚一片冰凉。   她想跑的,搂过夏兔就立刻跑,尽管她的腿已经站不直了。   “妈妈,我错了。”   夏兔耷拉着肩,旁边的怪物和她同一倾斜度地耷拉着。   “小白也错了。”   她推了它一下。怪物配合地点点头,点得太用力,两颊的肉抖得喜感。   “小白是诚心的认错,他吃掉的肉都吐出来了,你看……”   他俩歪头看向那堆排放规则的肉,怪物好意地伸手给她指了一下,怕钟情没看见似的。   钟情只觉得惊恐。   夏兔退后一步,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他们:“小白,你自己跟妈妈说。”   对夏兔的话有求必应,怪物向上扯了扯嘴角,那大概是给钟情的、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   “妈、妈……”他小心翼翼地喊。   这个称呼,使钟情的脑子里立刻响起一阵尖锐的嘶鸣。   “妈妈。”偷偷地、飞快地又喊一遍,   “我不会再乱吃东西了。”它的语气真诚,脸上的笑也已稍微变得自然一些。   ——恶心。   ——再也,受不了了。   钟情捂住耳朵,感到身体里压抑的恐惧一下子爆炸。   她脚步虚浮地推开那个正对她傻笑的怪物,夺回她的兔兔。   力大无比的双手像钳子,夹得手中的小孩不住喊疼。她将女儿死死固定背后,分毫都不让她移动。   “滚!!你滚啊啊啊!!!”   将他们置于绝对的敌对面,她瞪着怪物,声嘶力竭地冲他吼。   “妈妈,小白看上去奇怪,但他不是坏人,真正奇怪的坏人被小白惩罚了。”夏兔抱住钟情的腰,尽力地想要抚平她的情绪。   可惜,现在的钟情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试图用喊声赶走面前的东西,赶走这令人作呕的一切。   “乖乖认错、好孩子……”   怪物用手比划着自己,按照夏兔交代的“用认真坦诚的态度承认错误”,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乱吃……”   “弄走这些肉!离我们远一点!!还给我原来的家!!!”   钟情没有耐心听完,她不想跟眼前的东西发生任何对话。   ——够了,太恶心了。   ……   这一天的经历,是钟情永远的噩梦。   夏兔被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们俩一起睡在她的房间,钟情却没有跟她讲一句话。   客厅里,沉闷的咀嚼声像是在机械地完成功课。那声音一旦传入她耳朵里,钟情就不由主地开始被提醒,它正吃掉的那样物体是什么。   即使盖了厚厚的棉被,也没有办法拯救遍布全身的鸡皮疙瘩。   钟情想过报警,但她怕她们和周容的死扯上关系,警察又抓不住“鬼”;钟情想到老家的迷信活动,她想到联系驱鬼的法师;她想着带夏兔搬家,或者索性移民出国……总之,她一定会把这个东西从她们身边弄走,一定。   ……   第二天的清晨来临之前,钟情才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夏兔是小孩,本该是睡得早又很容易入睡的,却也同她一样一夜未眠。   就合眼大约十五分钟的时间,等钟情再睁眼,她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夏兔睡着了,她和不知怎么钻进房间的怪物互相缠抱着。   他们的姿势相当的亲密,仿佛长年累月长在一起的两株藤蔓。因为睡得很熟,她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察觉到钟情的目光,怪物不知是故意还是刻意的……   它轻轻摸了两下夏兔的头发。   ……   不好的东西已经处理好了,家也恢复平静的模样。   不过。小白是不会“滚”远的。   钟情想要“原来的家”,原来的家,他就是在这里的。   小白也是家庭的一份子呢! ☆、第19章 肆虐   像是,疯了一样……   钟情一边收拾着周容的遗物,一边计划着要怎么把女儿从怪物手中抢回来。   ——她屁滚尿流地逃出来,她连房间都不敢再进。   ——昨晚锁门了。她出来时门仍是反锁的,它怎么进来的?!   以为门的阻挡能隔出一个安全空间,她错了。   昨天发现这个怪物时,就不应该呆在家里。   钟情的脑子充斥着杂乱无章的想法。   ——不应该让夏兔和它单独呆在房里的,夏兔会不会死?她如果进去救她,她也会死的。   ——周容失踪了,会有人报警的。就算现在没有,之后也会有。那样的话,她们需要怎么应对?或许,他的失踪已经被发现了……   钟情无力地哭了。   电视的声音小小的,调到新闻台放了好一会儿,外面的世界还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钟情安慰自己:逃远一点,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怪物,能好起来的。   “接下来为您插播一则新闻。”   她转头,看向幽蓝的电视荧幕。   “昨日下午至本日凌晨,本市的失踪人口报案暴增至30起。江临一带有报案人称,夜跑时听见有人呼救,几秒内呼救者便于封闭的巷子中凭空消失。赶到时报案者只发现了水泥地的一个深坑,与深坑周围的一滩血迹。经调查发现,这种深坑很可能与频发的失踪案有关。若市民有在附近或家中发现类似的深坑,请速与警方……”   “妈妈——”   身后的声音将钟情吓得一僵,本能地,她迅速上前暗灭了电视机的开关。   黑色的电视屏发出细微的杂声,倒映出站在她背后的人影。   “兔兔?”   “你吓死我了……”   她回头,感激地抱住了睡眼惺忪的女儿。   周围没有看见那个怪物,它大概还在房间里。   “妈妈,你这么早……”   “兔兔,”钟情打断夏兔的话,捧着她的脸,低声说道:“你乖乖,听我说。不出声地走到玄关那边穿好鞋等我,我和你要出门一趟。”   “嗯,那我跟小白说一声。”夏兔以为妈妈要带她一起出去买菜,笑得很开心。   ——小白,又是小白。   听她用这么亲昵的语气称呼那个怪物,钟情就忍不住火从心头起。   “兔兔乖,兔兔看着我,那个东西是个怪物,那个东西不可以养的。他会杀掉我们,像杀掉周容那样。”她语气温柔,表情已全然变形。   “小白不会的。”夏兔很是坚定。   ——太傻了!一口一个小白!给那个怪物灌了*汤了!   钟情怒不可遏,恨不得扇她一巴掌:“不会?夏兔,我觉得你有毛病,昨天你没看见家里死了一个人吗?”   夏兔扁着嘴,思考了一会儿,轻声道。   “那个人每次来摸我,我都推不开他……那如果是力气大的人,就可以对别人做坏事的话,小白只是力气大,所以这一次赢了,他也没有做错什么。”   ——当周容利用“处于弱势的人无力反抗”这一点为所欲为时,他理所应当地要能接受这样的规则也无差别地作用到自己的身上。某一天,他同样处于弱势状态了,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这个世界来保护他、对他宽容,对他怜悯?   夏兔年纪小,世界教她的是什么样,她学会的就是什么样。   她很感谢小白,那个时候能帮助她。毕竟,他不帮也可以,装作没看到也可以。   听到这话,钟情不禁反省起自己的疏忽教育。她一直觉得夏兔很乖、什么都懂,没想到她的想法已经错得这么离谱。   “周容已经死了,而你什么事都没有,而你还说自己没错?”   钟情叹了口气,决定先处理最重要的问题:“不要再废话了,先到玄关那边,我们要走了。”   “那我有事的话,会比较好吗?”夏兔的眼眶红了。   钟情皱起眉头,她是一点也不愿意,把逃跑的时间浪费到说教上。但不说清楚,夏兔看样子是连走都不走,她的乖女儿怎么变成了这个德行……   “能不能不要再争论对与错?夏兔,那是一条人命,一个人因为你死了。那个人有父有母,有自己的生活,他和我们是无差别的生命。你才十岁,怎么能这样毫无怜悯之心。除了杀人,肯定有别的解决办法的,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说了,”夏兔哽着嗓子:“一开始发现小白说了,讨厌周容也说了。”   ——她确实说了,一脸害怕地说了。钟情以为没那么重要,她有很多借口去解释那些都是不要紧的,她没有听进去。   “好,对不起,妈妈跟你说对不起行不行。兔兔,我们走吧。”   夏兔遇到这样的事,作为家长钟情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她真是怕死夏兔哭了,她一哭,那个怪物好像就要从哪里钻出来一样。   夏兔的心里堵堵的,妈妈跟她说“对不起”……   她一晚上不跟她讲一句话,好不容易现在肯说,莫名其妙的一句“对不起”,然后就结束了话题。   “如果我做错了,妈妈要教我是哪里的错。我也会跟小白讲一下,这样我们下次就不会再做错了。”   她不想被妈妈当做无药可救的坏孩子,她是想学好的。   钟情只觉得自己踹到了一块顽固不化的石头。   “第一个错,不要再‘小白’、再‘小白’了,它杀人放火和我们没关系,但你不行,你那样做是犯罪。”   “其余的我会慢慢教你,我们该走了。”   她冷下脸,伸出手给夏兔指了玄关的方向。   觉得小白有没有做错,是有没有把他当人看待区分的。夏兔把他当与自己无差别的人,所以她懂的道理,他也要懂。   钟情不把他当人。不同的物种,不同的世界,不能用这个世界的规则去规定他。就像不能要求厉鬼不杀人、小狗不能和别的小狗打架,老虎不能吃小动物一样。她管不着他,只想离他远点。   眼见夏兔按她的要求照做,低着头往外面走。   钟情拳头一紧,下了狠心。   夏兔怕老鼠,家里备了很多老鼠药。   钟情把厨房里的老鼠药,被搅拌到新倒出的牛奶里。   ——要那个怪物不跟着她们,全靠这杯牛奶了。它能吃能喝又有实体,这种东西说不定能起效。   ——给它喝,最糟的结果不过是药没起作用罢了。   夏兔已经在玄关那边站定。   钟情深吸一口气,端起牛奶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的房间里空空如也。   握着杯子的手不住发抖,鼓起的勇气泄掉了一半。   ——这个畜.生在夏兔房间里。   开了女儿的房门,她看见肥肥的它窝在墙角。   它捧着夏兔的故事书。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它那边是阴的。   见钟情进来,它抬起脑袋。   对她露出了像昨天那样的,不自然的傻笑。   钟情努力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多喝一点。”   她将杯子放到房门口的地板上。   而后发生的一切她都不再管了,她维持稳稳的步伐,“镇定”地离开了现场。   ……   载着夏兔的车,以一种接近疯狂的车速开到市中心。   一路上钟情半句话没有说,甚至不曾回头看夏兔一眼。   直至附近充斥着来往的人群,鼎沸的人声将她们包围。   钟情才终于,停了车。   她面色灰白地转头,确认整个车里,只有夏兔和自己。   “没跟上来,没跟上来。”钟情擦掉额头的汗,拿出手机。   她报警了。   说他们家有人失踪,并且发现了那个黑洞。   凶手很可能,此时就在他们的家里。   后座的夏兔安安静静地听着,安安静静地。 ☆、第20章 雨季   江临特大失踪案始终没有告破,十岁那年的阴郁雨季持续了很久。   ——好像直至今日,也没有下完。   盯着教室外的毛毛细雨看了一会儿,夏兔叹口气,掏出笔袋里的自动笔,在考卷的第一行提笔写下:第九中学,初二五班,夏兔。   明明是考试,班上却是做什么事的人都有。   有一发卷子就起身交卷的;有卷子盖在脸上睡觉的;有交头接耳的……   监考老师用教尺敲了敲讲台:“要考试的认真考,不考的人全部出去。”   考场这才完全静了下来。   夏兔感冒了,碰上全是字的应用题思维迟钝。考试结束前十五分钟,她还有三道大题还没做完。   “咻——”   有一道短促的风声从她的耳边擦过。   刚开始夏兔还没反应过来,后座往前面扔了什么。直到她看见,自己课桌的右上角那边凭空多出的一个小纸团。   监考老师正在看报纸,她的椅子被后面同学的脚尖踹了两下。   “给张琪。”同学压着嗓子说。   窸窸窣窣的小声音使得监考老师的目光移回考场。   夏兔端正身子,眼睛粘在自己的考卷上,只当没看见没听见。   ——张琪是坐在她前面的女生,估计是后面那位扔的力道不够,纸团降落到了她的课桌。   交卷时间已近,后座同学着急,见夏兔毫无动作又找着机会踹了好几下她的椅子。   “喂,你们俩!!”   监考老师严厉地喝了一声,扔下报纸,一步步向夏兔的座位走来。   “太放肆了,这里是考场!我看你们俩很久了!”   她走过来,收了夏兔和后桌的卷子,眼尖地把课桌上的小纸团也捡了。   “门口罚站,铃响后跟我去办公室。”   夏兔在心里骂了句倒霉,还有三道大题没做呢……   所幸后来的事情也好解决。   夏兔本身没有作弊,她实话实说,再对照一下纸团里的内容,就洗清了嫌疑。   老师问她需不需要多十分钟做题,她摇摇头。   回教室拿书包时,夏兔碰上要留校写检查的张琪。   她斜了夏兔一眼,骂她:“告密精。”   夏兔没反驳。   考试的日子放学早,从学校出来,夏兔却不准备早回家。   她搭上公车,回了江临。   第九中学的站牌越来越远,她吁了一口长长的气,心情好了一点。   这个中学是根据户口本住址划片的,夏兔的成绩原本可以上很好的住宿私立校,但钟情不肯,她不想让夏兔离开自己的视线。   江临的家她们已经不再住了。钟情与她住回从前的公寓,夏兔没有了自己的房间。   钟情时不时的翻箱倒柜、封死的床底,严格的回家时间……家的一切对于夏兔,仿佛一个不透风的囚笼。   夏兔还是时常想起小白。   她大哭、她大笑,她吃到好吃的东西、她读到有意思的故事,她受了委屈……那些时刻里间歇性发作的沉默,是因为脑海里蹿出了一个屁股圆圆的白胖萝卜。   今年的夏兔十四岁,和小白已经分开了四年,算起来比他们认识的时间还要久。   她渐渐感到,他宛如一种幻觉。类似小孩子会相信的怪诞童话、满足儿时期望的圣诞老人,夏兔怀疑,他是因为她的成长消失了。   比起畏罪潜逃那种说法,她更相信这个。   十岁那年,听完钟情打的报警电话,夏兔悄不做声地拉开车门,徒步从市中心跑回了自己家。   拿了花盆下的备用钥匙开进屋子,她比警察到得还要早一些。   房间的地板上有一杯被喝完的牛奶,夏兔到处找小白,想着找到他以后要教育他,喝完的杯子得洗好,不能随便乱放。   但她突然之间,就找不到他了。   ——其实跑来的一路都想好了:要是小白被抓走,她就跟他一起被抓,那样还是可以在一起。   “夏兔离不开小白呢!”   当着小白的面承认绝对是很害羞,不过没有关系呀,他听到的话肯定是开心的。   夏兔想象他的样子,软软白白的肉脸颊,笑起来眼睛亮亮的。   但她啊,怎么突然之间就找不到他了呢……   “你被那怪物灌了什么*汤?”   “它会吃人的!它有一天会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看没看新闻,那么多人被他害死了,非要我们一家人都被吃掉你才甘心吗?”   “怪物给你的赃物也当作宝贝?那些首饰全是偷的,失窃的店里有同样的深坑。夏兔,不要再迷恋那些东西,我得扔了它们!你需要什么,我会给你买一模一样的。”   “兔兔,妈妈教你,跟警察叔叔这么说……”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魔法的时效消失了。   夏兔一直觉得自己的话很多,后来发现她的话全是跟小白说的。   如果小白不在,她大多数时刻,无话可说。   ——他之于她,是朋友,又多于朋友;是家人,又多于家人。   “嗨,小白,又是我。”   仅偷偷留下了他第一次送给她的那个兔子戒指,夏兔在这个只有自己的空间,偷偷戴一会儿。   “我又,回来了……”   她用戴着戒指的手,摸摸自己床下,那个丑陋突兀的洞口边缘。   “听我妈说,我们的家好像要被卖掉了。人们果然很善忘啊,以前总说是凶宅什么的……”   “不过,我妈还没忘了你,她还是怕你怕得要死。她说那些人都是你杀的,我不信。”   夏兔无数次地回忆,关于那天的细枝末节。   客厅中,有很多和原先小白类似的黑土豆。   而咬了一口周容后,缩回洞里半天不出来的小白,是她唯一的,关于小白“行凶”的记忆。   ——开什么玩笑,小白明明是喜欢甜食、水蜜桃,还有夏兔啊!   ——最喜欢夏兔什么的……   ——要是她不信他,这世界就没人信他了……   ——真讨厌呀,老想这些没用的。   “呼,小白,要是房子没有了……那我以后要怎么办?”   夏兔愁眉苦脸道:“没地方能跟你说话了。”   房里静悄悄的。   雨滴黏在窗上,像来自远方的眼泪。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本子,扉页有一行小小的字迹:   【小白欠着我两万五千六百下打屁股,和三十五下脸颊亲亲。】   夏兔怕自己忘记了,把数字写到本子里。可实际上,那是非常难以忘记的,四年过去她都记得清楚。   这一次来她不打算提了,因为总说总说,怕小白会被数字吓得不敢出来,之类的。   本子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这周也没记下什么有意思的事,所以她把它收起来,然后翻出书包最内层的糖果。   “今天是我期中考试,感觉没有考好。”   夏兔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往深坑里塞了一颗水蜜桃八宝糖。   “坏小白,其实有时候我会想,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   ……   坐上回程的公车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出其意料的是夏朴。他约有两个多月没联系夏兔了,不知这个时间打来是因为什么事。   “兔兔,放学没有?有没有时间过来爸爸这边?”夏朴那边吵闹,他说话的声音像吼。   “怎么了吗?”夏兔冷静地问。   周容的“失踪”,使得夏兔和周绮的关系不佳,这是明面上的事了。   按理说,夏朴不会提出这样令人尴尬的邀请。   似乎是走到安静的地方,他的声音清晰了一些。   “有一个人想介绍你认识一下。”   “啊,不去了,我有作业要做的。”听说是饭局,她拒绝得合情合理。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响,夏兔准备挂断时,那边传来一句。   “我和你周阿姨,收养了一个孩子。”   ——夏朴夫妇都是四字头的人了。他与周绮结婚快五年,没生出孩子。早些时候夏兔就知道他有这个计划,所以并不惊讶。   “嗯,那很好啊,孩子的名字取了吗?”她由衷地为自己的生父感到高兴。   “他叫夏白。”夏朴说。   混杂着一室嘈杂,那两个字的发音格外的干净清晰。   夏兔一下子揪紧手机:“什么?”   “我是说,他的名字,叫夏白。兔兔,你今晚……”   没忍心听完,她挂了电话。   ——她觉得,残忍。   为什么要叫夏白,人没了、屋子没了,名字都夺走。   “夏白……”   她好像看见小白啊。   他气鼓鼓地躲到墙角,腮帮子也气胖了。   “是小白的!”他跟她说。   车窗的倒映中,夏兔看着自己的眼眶慢慢红了。 ☆、第21章 萌动   21.萌动   作弊被抓的事,余波未平。   当事人的检查已经交给老师,心里的气还没消呢。   前桌的张琪把椅子死命往后挪,后桌的王蓓蓓死命把课桌往前挪。这导致坐在中间的夏兔完全被夹成了一个肉饼。   ——好幼稚!   ——那如果不能承担作弊失败的风险,就不要作弊啊。不甘心被罚的姿态真是一点都不酷!   夏兔低声劝她们不要太过分了,她们全当没听见。   “张琪和王蓓蓓,你们干嘛呢?”   从讲台上班主任一下子就看到了下面的情景,出言提醒了一句。   “妈的,告密精。”   王蓓蓓小声念着,心不甘情不愿地拉后了课桌。   夏兔简直想拍桌子大喝一句:又怪我!!   因为揭发作弊的“过错”,她和张琪、王蓓蓓的梁子是结下了。   实际上夏兔是完全不想惹她们的——张琪在校外有一个骑电动摩托车的“哥哥”,王蓓蓓在高年级有一个染绿色头发的“男朋友”。   请感受一下这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告、密、精~~~”   放学后,几辆电动摩托的前灯后灯五颜六色地闪着,音箱里外放沉珂的《飞向别人的床》。“混社会的青年们”一路打着圈、按喇叭,紧跟夏兔旁边大喊大叫。   夏兔觉得,一瞬之间自己身上就被迫背负了四个大字,叫“校园欺凌”。   不能躲。   越躲,他们越嚣张。   “你们想干嘛?”   她停下脚步,抬起头,直视晃眼的车灯。   “吱——”   旁边车上的人看了她一眼,不慎撞上了前面的电动车。   “红毛,你搞毛啊?”王蓓蓓的男朋友愤怒地啐了一句。   红头发青年看着灯前的小少女。   ——怎么说,有点愣住了……   这么阴冷潮湿的天气里,那样的一张脸无疑是引人注意的。   她皮肤很白,像娇贵的雪;因着寒冷,鼻尖和脸颊泛起薄薄一层的粉。毛茸茸的高领毛衣包裹她,使漂亮的脸蛋洋溢着一种独特的蓬松柔软。   “……”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红毛身上。   他轻咳一声,尴尬地挠挠头。   ——那个女生刚才说了什么?   ——哦对,她问他们想干嘛……   “没想干嘛,看你不顺眼,吓吓你。”   吊儿郎当的形象配上凶巴巴的语气,眼前的人立刻让夏兔感到警戒。   她抓紧口袋里的手机,往后退了一小步。   那并不是红毛的本意。   “你、你……”他尴尬地开口,不知怎么地犯起了结巴。   “你早点回家吧……”   电动车让出一个口,夏兔一头雾水地瞧着红毛。   见他不像是戏弄自己,她揪住书包带,向出口奔去。   背后响起口哨与哄笑,他们显然是找到了比“校园欺凌”更好玩的事。   她不回头看一眼,唯恐他们再追上来似的,竭尽全力与他们划清界限。   “喂,你家在哪?要不要我送你啊?”   红毛意犹未尽地朝她离去的方向喊。   夏兔缩着脖子,跑得更快了。   ……   终于到家。   门关上,她才感觉安全了一些。   “呼……”   倚着门板,翻出包里的手机。   上面有三条短信和一条钟情的未接来电。   短信全是夏朴发的,大意就是邀请她到他们家吃饭。再侧面表现一下,他不会因为收养新的小孩就冷落她。——八成误以为,她昨天的挂电话是因为这个。   夏兔匆匆看完短信,先将那通未接来电回拨了过去。   “妈妈……”她放下书包,开好扬声。   “夏兔!你今天怎么迟了十五分钟回家?放学不回来去哪里玩了?”   钟情的声音很高,一连串的话听上去说不出的尖锐聒噪。   “说了多少次,放学就回家,天黑了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晃荡多危险!最近外面乱得很,碰上坏人怎么办?”   ——碰上坏人就只能认倒霉了。   ——不然依你说,还能怎么办?   “嗯嗯……”夏兔模模糊糊应她:“你今晚有和我一起吃晚饭吗?”   “唉,今天又要迟了,你自己吃。”   不甘心结束话题,钟情补了一句:“你这孩子,不让妈妈省心,等回去我再说你。”   手机暗掉了。   夏兔往电饭锅里勺半勺子米。   米洗好后,从冰箱里拿两个鸡蛋扔进锅里。   一起煮好,就算有饭有菜了。   ——今天又只有她了。   为免钟情问七问八,她得删掉手机里夏朴发来的短信。   信息进入垃圾箱的前一刻,最后全显了一遍内容,突兀的“夏白”二字让她恍惚片刻。   ——夏白……   喘不过气的生活中,这两个字能够赋予她的意义,没人能懂。   果篮那边摆满别人送给钟情的新鲜进口水果。   两颗皮有些发黄的水蜜桃囤在最角落,过分朴素,显得格格不入。   路过水果摊看见水蜜桃。夏兔忍不住想买,买了她也不吃。   留着,给谁似的。   每一次都要放得快坏,她才吃掉。   “他不会回来了。”拿起一颗水蜜桃,夏兔跟自己说。   “不会回来了,这么久了……”   再重复一遍,仿佛空旷屋子里的回音。   ——因为难熬,所以觉得久啊。   ——水蜜桃甜得发苦,真不知道他喜欢它的什么。   但她还是把水蜜桃吃完了。   ……   钟情加班到太晚,临时决定在单位里睡。   身为工作狂,她单位里的房间跟她们这一整户老旧公寓差不多大。   要不是担心青春期的女儿欠管教会出毛病,工作日里钟情连家都不用回。   夏兔也松一口气,省了一顿说教,她能早点睡觉。   睡前的一小会儿阅读,是她一天里最放松的时刻。   小时候的她会看些寓言故事、儿童文学;到现在这个年龄,她跟随大众地开始读言情小说。   有个叫番薯王的作者,写的书很合夏兔的口味。   文笔垃圾,情节狗血,番薯王的书大段大段看下来总是相当催眠,通常没看几页她就能睡着。最棒的是,第二天早上再想起那书,不会因为错失了书中的精彩情节而扼腕……通常夏兔会因为想不起小说写了什么,脑子里一片失忆般的祥和。   “这本叫……《异形转校生》?”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夏兔已经开始犯困:“奇怪,我什么时候买的它?没有那个印象啊……”   目光移向书名的正下方,用镶金边字体写成的副标题——“高h,谁能掌♂握他四十五厘米的秘密”。   “???”   纯洁的少女兔,在标题都没看懂的情况下,懵懵懂懂地翻开这本书。   嗯,然后她人生的第一次看小黄书,就被这个垃圾作者夺走了。   《异形转校生》的男主角是一个孤僻的转校生,他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的胯.下,是长度和形状都十分类似婴儿手臂的东东。婴儿的手指部分,是无骨的触手……转校生在新学校邂逅了一位处处看不起他的班花,相处的时日,他内心交错着对她的喜爱与求而不得的怨恨。而后有一天,他不见光的秘密被班花无意间撞破,她利用他的畸形要挟他离开他们的学校。伤心之下男主角反守为攻,将班花绑回了自己家。使用身体的特殊构造,他持久且各方位地刺激班花同学的“内部世界”……   看到这里,夏兔倒吸一口冷气。   她惊诧地拿出笔袋里的尺子,量出了四十五厘米的概念……   “太可怕了。”   低俗小说,害人不浅。   夏兔当晚,就做了噩梦。   ……   她梦见那种无骨的“婴儿手臂”搭上自己的腰……   沉重的软肉躯体长了吸盘般地覆下来。   贴近,再贴近。   它弄乱严实的衣扣,轻轻地俯在她的颈边嗅。   “小兔、小兔,小兔……”咬她的耳朵,它欣喜若狂地喊。   半梦半醒间,夏兔仿佛是残存一丝意识的。   她混乱地想,这可真是个怪异的梦啊。班花的名字叫安霏愫,不叫小兔。   “小、兔,小兔,小兔——”又爱又恨,亲昵的爱称辗转齿间。   念念不忘,纠缠不休。   夏兔烦得紧,迷迷糊糊似是醒了一瞬。   不寻常的束缚感,犹是梦中。   她皱着眉头,挣扎了一番。   复摇摇晃晃地,一步坠回黑漆漆的深梦。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像时钟的滴答催促。   寒冷被死死地挡在玻璃外,凝成雾白色的水汽。   “小、兔……”   自作的茧吞噬了惨淡月光。   它亲密无间地包裹她,最终缠成密不透风的蛹。   22.踪迹   睡得死沉的一夜,闹铃都没能把夏兔叫醒。   来不及煮稀饭给自己吃,她打算带个水果当早餐。   “咦……”   两个快坏掉的水蜜桃,一个她昨天吃了,理应还剩一个,为什么水果篮这边没看见呢?   来不及细想,夏兔随便捡了个水果塞到包里。   上课要迟到了!!   脑袋空空地一路飞奔至自家小区门口,她被人从后面叫住。   “夏兔——”   有一个红头发的人骑在电动车上,跟她招手。   “imissyou,imissyou,imissyoueveryday,只想看看你的脸,想念你、想念你,想念你的欢笑,整颗心已属于你……”   清静的早晨,惹火的外放音乐叫人不禁头皮发紧。   “……”   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夏兔看看左边,看看右边,装作他喊的人不是自己。   然后,捏紧双拳,她转头就跑。   电动车肯定比人要跑得快,没逃出几步,“呜呜”赶来的发光电摩就追上了她。   “你要迟到了,让我送你上学吧。”   完全忽视了女同学写在脸上的不乐意,红毛殷勤地说。   他特意把车骑前了一点,让她看到空旷的、锃亮的、加高的,电摩后座。   ——这群人是不是有病?说好的校园欺凌呢?   ——究竟有没有看过青春疼痛小说,懂不懂正统的校园欺凌啊?!教材不同还怎么好好沟通??   空腹跑步,夏兔的肚子不舒服地抽疼。   偏偏红毛追着她不放,连停下来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跑不动了……她捂着肚子,停了脚步。   “呼——”、“砰——!!”   停步的一瞬,   马路的侧面忽地飞驰而来一辆儿童三轮车,由斜后方直直撞上红毛的小电驴。   撞击发生的突然,夏兔忍不住多看了“事故现场”几眼。   三轮车上坐的不是小孩。一双长腿挤在过小的空间里,别扭又滑稽。   他穿了一件拉链拉到最高的深色羽绒服,从侧面看不清脸,只能窥见几根零散落在外边的银白色发丝。   ——红毛、白毛,联想一下昨晚看见的绿蓝紫……   夏兔心下了然,看来是撞见了不良团体的寻仇。   反观另一边,在喜欢的女生面前出丑,红毛这口气肯定咽不下。   他当场爆了粗,指着莫名其妙出现的“大儿童”破口大骂。   没兴趣围观红毛吵架的“风姿”,夏兔得了溜走的机会,自然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今晚放学打电话问问妈妈能不能放下工作,来接一下自己,她真的不想再看见他了……   此时夏兔不知道的是,由于迟起十五分钟,加上红毛的搅和,她早晨的上学路上错过了一些事。   比如她家门口的楼道里,多出的一辆儿童自行车;小区路边喂食流浪狗的不知名男同学;挂在撞红毛的“肇事”自行车摆头的早点,之类的。   ……   到学校接受教育——这话说白了,就是每天上着差不多的课,做着差不多的作业。   不知道到底做了什么变得这么累,总之就是累惨了。   专注学习,抄抄写写,又过完一个上午。   看到通常会一起吃午饭的女同学仍在整理笔记,夏兔跟她说了一声,准备吃饭前先去上个厕所。   这个时间的女厕比较空旷,要吃完午饭回来,说不定得排长队了。   校裤的松紧带解到一半,不知哪里冒出的人声,令夏兔的动作顿了一顿。   “哎呀,你听说了吗……初二一班来了个转校生!!”   ——声音是从隔壁传过来的,那边是男厕。   “嗯,听说了,那是一位英俊逼人的转校生!”一个嗓音奇怪的男声说。   “他很特别的呢,特别好、特别聪明、特别可爱、特别活泼,特别……”这个人的声音更另类了,尖尖细细,捏着嗓子似的。   夏兔捂着嘴,觉得有点搞笑。   ——特别什么呀,这会儿的卡顿不会是词穷了在想词吧?   “……差不多就这么多吧。”细嗓干净利落地自个儿结尾。   ——噗,果然是词穷了。   出厕所洗手时,她脸上还有笑。   记好笔记的女同学已经在门口等她了,夏兔心情不错地走过去,准备开口问她“中午吃什么”。   “啧啧,夏兔,你春心萌动啊……”   赶着她说话前,女同学挤眉弄眼地捶了她一下。   夏兔第一反应是红毛的事传开的了,面上残存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意思?”   “初二一班转校生啊,”女同学神秘兮兮压低声音:“据说很帅气?”   见她说的不是红毛,夏兔瞬间开朗了。   “哦,那个啊,哈哈哈,我刚在厕所也听到了有人议论。”短时间内听到两次这么直接的宣传,不留下印象都难。   “厕所?不是吧,我收到了纸条啊。”女同学掏出口袋里的白条子。   夏兔瞪大眼睛:“噗,是有多帅气啊,还发纸条宣传?”   “哎,夏兔,再装可就不好玩了。”   展开折好的纸,女同学一副看穿一切的了然神色:“纸条是你写的啊。”   “我?”她满脸不信地凑过去看:“怎么可能?”   字条上,黑色的水笔端端正正地写了一行相当欠扁的字:【特大好消息,初二一班,转来了一位帅气的转校生^_^。】   “我经常抄你笔记,一下就认出了。明明是你的字迹。”   女同学拍拍夏兔的肩,正直友爱地说。   “我不会笑你啦,我能理解。是不是对帅气的转校生感兴趣啊?我答应你就是了,等会儿我们吃完饭,我可以陪你去一班悄悄地偷看一眼。”   夏兔感觉脑子晕晕的,像被人闷头打了一棍。   纸上确实是自己的笔迹,就连那个蹩脚的笑脸,画法也是她的。   她的字很好认,一笔一划写得很清楚,每个字都爱写得格外的圆。排成一排看,宛如胖嘟嘟、手牵着手,排队做操的幼稚园学生。   ——可她分明没有写过这行字。   要学人写字的话,肯定不会选她的当范例。   夏兔一直很嫌弃自己的字,从小到大,毫无长进的丑。   那这要么就是恶作剧,或者……   或者,她知道的……   有那么一个跟她的字写得一模一样的人。   “夏兔、夏兔,你的表情怎么傻傻的?”   “张芳,你先去吃饭,我有事、我有事……”   她把那张纸,用力地捂在自己的心口。   ——水蜜桃,对,早上的水蜜桃。   少了一个,钟情一晚没有回来,可是少了一个。   ——是他回来了。   这个念头是一个美丽的七彩泡泡,四年里,她不止一次地看见它。   它迎着风飘走,她追逐在后,跳起来,伸出手去摸。   它被碰破了。接着,她看向自己的手……那里什么都没有。   但是,但是下一次看见了,她咬咬牙,还是会去追的。   夏兔揣着纸条,往楼上的初二一班跑。   ——就像买了放着,次次买,次次放坏的水蜜桃。   她无法说服自己,她心里总觉得啊……小白要回来的。   ……   [右楼道四层]   “转学生好奇怪啊,午休邀请他,也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在教室里不知道等谁呢”   “可能在这个学校有喜欢的人?看他课间一直盯着楼下的五班。”   “嘘……我们小声点吧,快到班级了。”   “放心吧,他现在不在教室,我刚才从下面看见他坐在左楼道的三层。”   “咦,坐那里干嘛啊?”   “五班的吃午饭回来会往那边走吧?谁知道呢……”   23.病症   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就是……生活中小小的“不幸运”们累积起来,是为了兑换一个大大的幸运。   夏兔感觉,自己好像成功兑换到了。   整个四层找了一圈,下到三层时。   他抱着书包,坐在转角的台阶那儿。   她脑子里仿佛响起“叮——”地一声。   提示音说:“您的奖品已送到。”   女巫拂一拂布满灰尘的咒语书,挥舞仙女棒,往她的额头上一点。   久违的魔法阵,再度生效了。   哪有那么多,成长带来的面目全非,夏兔光看个背影就知道那是谁。   缩在没有太阳的地方,不出声的安定一团。   她不知道他眼里正看着什么,看得那么关注。   她听见,自己喉咙里,不受控的、轻微的呜咽声……   其实想过的,遇到小白的第一和第二件事:   1.先暴打他一顿。   2.再暴打他两顿。   这会儿,夏兔却有点不敢动了。   倒是他察觉身后的动静,愣头愣脑地转过身。   “小,白。”   她呼唤的声音好像棉花糖,糯糯甜甜。   她像长了翅膀,快步冲过去,捧起他的脸。   以为自己会怨恨他的不告而别,至少要在见面的前十秒钟,赌气矜持一阵。   可是太想念了,堆满胸口、溢出指尖,在脑门上盘旋三圈,也挥散不去……只剩想念。   她甚至,不敢眨眼。   眼前闪过许多的话,挑一些有意义的讲,大概就是:   ——我等你等得好苦。   ——我想死你啦。   “我……”   顶着被揉得变形的脸,那人口齿不清地说道。   “我不四小白……”   ——屁咧!   “哦。那你是谁?”   抓到了夏兔就不会再放手啦。   她两手托着他不再有赘肉的下巴,乐此不疲地搓呀搓。   “一位英俊逼人的转校生。”   这句的发音倒是清晰的很,要是他的脸也一样有说服力就好了。   “……”   夏兔噗噗地笑,看到他为止,嘴角一直没下来过。   “男厕所里的声音是你装出来的啊?”   “不是!”英俊逼人的转校生答得坚定。   “张芳课桌上的纸条是你放的。”连疑问句都懒得用了。   “不是!!”英俊逼人的转校生目光如炬。   “哦,知道了……”   “小白小白小白……”她越捏越爱捏,越叫越上口。   “这么软的手感明明就是小白呀。”   ——才不要跟你玩什么失忆梗、错过梗,明明是你呀。   夏兔俯下身子,环住他的脖颈。   耳朵贴上他的脑袋,带着他左右晃呀晃。   ——熟悉的温暖,舒适。   该怎么说……重新拥抱他,她觉得整个人都变得……完整。   “我的小白小白小白。”   像是第一次学说话那样,普通的名字被她重复地唤,声声软进人的心坎里。   他硬生生把原本得回答的那句“我不是小白”咽下去。拿她没有办法地,放松了身体。   ——好吧,这也是他最想做的。   可能她永远不会知道,站在这儿的他经历了什么;可能他永远也不会听她提起,漫长等待中的绝望。   但只要再一次这样抱着,他们就能知道,分开的那些日子里,他们对彼此的思念是对等的。   “头发短了。”夏兔心疼地摸摸小白的白色短发。   “瘦了。”夏兔心疼地……   “……”   ——能不能好好说话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捏屁股是要闹哪样啊!   看着小白这张脸,她就能想象他这些年过得有多糟糕了。   那么爱吃东西的小白,竟然给饿瘦了。不复圆润的脸,好丑好丑。   想到他和自己一样没吃午饭,夏兔的想法立刻多了起来。   “我们逃课吧!”出勤率百分百的乖乖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学坏了。   “理由呢?”小白成为唯一有理智的人。   “我病了。”她虚弱地扶额。   他挑眉:“什么病?”   “需要小白综合症。”夏兔嘻嘻笑,顺势牵住他的手。   警报:被需要者门牙大规模外露。   警报:被需要者没有理智残存。   这时,恰逢下层楼道走上来几名吃好午饭的同学。   他们眼神怪怪地,看着这对姿势怪异的“学生情侣”。   ——十指相扣地笑什么呢,傻不隆冬的。 ☆、第22章 缘由   最终,两个人真的决定去跟自己的班主任请假。   夏兔的病假理由是:头晕心悸。   小白的事假理由写:家中的小妹妹生病了。   怎么说,写出这个理由,他自己是非常满意的,边写边偷笑,以至于班主任对他请假的真实性也有了判断。   铃响过后,静悄悄的灰色教学楼自带一种说不出的严肃压抑。   而走出教师办公室的他们,是被放出的小鸟,是两个挣脱了束缚的特例。   怕班主任会在走廊上观察,他俩做贼心虚地,直到走出校外才敢把手牵到一起。   上课时间漫步在空无一人的校外,那感觉很特别。   实施了平时想为却不敢为的叛逆,心情轻松又雀跃。   “回家了~~”   夏兔长吁一口气,一蹦三跳,步子轻盈。   ——小白瘦了,还高了,她现在跟他说话得仰着头啦。   “嗯!”   他觉得长大挺棒,这个的角度好适合伸手揉她。   ——小白可是哥哥呢!   寒冷的天气,好像更容易让人感受到温暖。   呵气时的白烟和身旁的笑脸,将胸腔填得实实的,接下来会来到的一整个依偎季节,也变得值得期待。   “小白,跟你说!我现在厉害啦,会煮可多的菜!”   “可以每天烧不重样的给你吃!”   她晃着他的手,表情天真无虑。四年过去,仿佛仍是当初的小朋友模样,好像只要他们在一起,就能获得超能力——动动手指便能击退怪兽和坏蛋,口袋里有巧克力味的无限金币。   夏兔仔仔细细地教小白,怎么样记住去公寓的路。   她告诉他,以前的家要被卖掉了,接下来他们得住在这里。   不过记不住也没事,放学后的他们肯定是会一起走回家的。   似乎一直想说些什么,看着夏兔开心的模样,小白每每地欲言又止。   ……   夏兔回家的第一件事是:飞奔到厨房,烧煮面的水。   第二件事是:脱掉小白的外衣,带他上床。   他穿着校服内里单薄的白衬衣,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已被她正面扑倒在床上。   “小、兔……”迅速臊红了脸。   她环住他的腰,埋进他的怀里,抱着他在被褥里滚来滚去。   “小白……”   他见她闭了眼,懒洋洋地赖着自己。   一低头就看见她长长的眼睫,墨色的发散落胸前。   “小白,你好软的呀。”   “……嗯。”   他不要脸地应了声。   小心拦着她,让她不至于滚下去。   闹腾之下,发现背后的被子里夹了一个长方形的物体。   嫌硌得慌,小白分一只手将它抽出来。   “!!”   睁眼,瞥见他手中那个花花绿绿的封面,夏兔大惊失色。   ——妈呀!《异形转校生》!!   ——触手高h!!四十五厘米!!!   她用最快速度跨到他身上,夺过那本不可言说的垃圾读物。   “是什么?”小白支起上半身问。   “没什么!!”坐在他大腿上的夏兔紧张地退后。   ——四年……到底还是有点不一样了,以前他们俩之间哪会藏东西啊。   她见他眯着眼,视线在自己的脸上徘徊,像要看出朵花。   夏兔快熬不过去,准备开口解释时,小白却忽地……牙白眼弯地笑了。   “为什么那么怕我看呢?书是我放到你床头的。”   “……”   夏兔原地傻了几秒。   “哦哦哦,你……我,我家……哦!水蜜桃……对!!喂……”   ——她捋一捋全捋顺了,对啊,怪不得觉得没买过这本书,然后水蜜桃分明少了嘛,所以这家伙昨天已经来过家里了!!!   “喂!!你干嘛要给我看这种书?!”   不懂是气得还是羞得,她脸热热地把书“pia”按到他身上。   额……这个问题叫小白怎么回答?   ——因为《异形转校生》这个文名,再加上第二天你会看见的我……想说这样你就能快点发现我是小白。   ——夏兔,你未免太迟钝了一点,我很焦急。   他眼神躲避片刻,没有如实回答,干巴巴地转移话题。   “哦?哪种书?”   “你……”夏兔当他明知故问,瞪大眼睛甩他一句:“不要脸!”   “……”小白一脸的迷惑。   她再不理他了。   蹭蹭蹭地爬下床,逃到厨房煮面去。   ……   虽然想给回家的小白做满满一桌子的菜,但通常只有夏兔一个人吃饭的家里,食材相当有限。   最终用肉丝、鸡蛋、葱花,加一点香油,她做出了两碗清淡的阳春面。   ——私心地把肉丝全部拨到小白的那一碗里。   阴天里,饭厅早早点上了暖灯。   煮好东西后,厨房的玻璃窗氤氲着水汽。   面前放着香喷喷,热腾腾的面。   夏兔双手托腮,催他吃下第一口。   “小白小白,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这个世界的一切太好了。   拥有过就更加难以割舍——这小小的一个“家”的感觉。   唇贴着碗沿,喝了一大口汤。   小白的第一感觉是:超美味!   第二感觉是:烫、烫到了!!   “笨蛋,要吹一吹再喝呀!”夏兔幸灾乐祸地咯咯咯笑他,一点儿不心疼,一点儿不同情他可怜。   ——是呀,要吹一吹,笨小白不小心忘记了。   ——还有,要用勺子喝汤,用筷子吃面。   真的,好好啊……   眼前的一切,一切……   他感到,自己在沉迷。   ——说好回来看她一眼,就一眼。   ——他看了好几眼,仍不满足,仍在深陷。   “阳春面算是午餐,晚餐我们吃什么呢?今天作业不多,我们等会儿逛超市好了!你想吃的要是我会做,我们就买回来做!”   “还有……啊!对!你回来了,我们得首要计划一下你要睡哪里!”   小白低头吃面,夏兔碎碎念着。   “我现在没有自己的房间,妈妈又那么怕你……唔,以前的家没有卖出前或许还可以将就一下。今晚要是去那儿的话,我得去收拾棉被。”   她羞涩地抿嘴一笑,放轻声音。   “东西不给你带太多,那里住不长久的,而且我不想……”   ——而且我不想再和你分开。   话没有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这个问题……”   放下筷子,小白艰难地开口:“可以不用考虑。”   “不考虑?为什么啊?”夏兔笑笑地问。   “我要走的。”他说。   “处理完一件事就要走了。”理智而清晰。   “没听懂。”   她表情灰灰土土的,笑也浅了。   “小兔……”小白刻意挨得她近一些。   “小白,你不能这样……”夏兔不让他说。   她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已是慌了神。   “你才刚回来!要、走?你再走完,什么时候会回来的?”   ——好吧,如果是最后一次,会最大限度地尝试通情达理。   ——如果是一两天的话。   小白是想了一会儿的。   可他的语调依旧又冷又硬,冬天的石头似的。   “我不属于这里。对我来说,到这不叫回来。”   ——没有“回来”的概念。   ——说白了就是,不会“回来”。   “没听懂!骗人的!”   “那为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垂了眼。仿佛一个使劲抑制住的叹息。   “你为什么,要来见我?”   ——嗯,为什么呢。   ——想要知道原因。   他也一样。 ☆、第23章 启蒙   沉默着的时间,好像静止了三十年,或者是五十年。   小白没有给出回答。   ——如果回来不是为了她……   “你要做的事,我能帮到你吗?”夏兔只好这么问。   “不能。”他低声说。   “我可以问,你要做的是什么吗?”   她不死心,挣扎地想要再试试看,留住他。   “现在的我比以前厉害的。也许你说一说,我帮得上忙啊,一点忙也……”   小白摇头。   “……”   夏兔感到难堪。   ——嗯,所以,她以为的团聚……对他来说只是毫无目的性的纯粹叙旧?   ——所以,之前她兴高采烈地规划他们共同的未来时,他听着是什么心情?   她没法否认,自己此时最想做的事,是把小白绑到天花板上,死缠烂打问个究竟。管他想说不想说,她得死得明白。   深深地吸进两口气,她觉得胸腔里闷得很。   “夏兔,你已经初二,不是二年级。”   耳边仿佛传来钟情严厉的声音。   是的,是的……初二的夏兔比二年级的夏兔读了更多的书,受了更久的教育,她理应学会“理解”、“接受”,她理应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加懂事。   ——鬼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身边的人无比频繁地,就爱让她“懂事”。遇到不想解释的事,甩一句“你要懂事”给她,便摆平了……鬼知道,她咽下那些问题时,是懂了什么事……也许什么都不需要懂,就是他们要的懂事?   好吧,夏兔……懂事。   夏兔,是很喜欢小白的,对吧?   如果结果无法改变,他最终是要走的,以那样的形式分别,未免太难看了一点。   “小白,没有马上就走吧……”   她说服自己冷静、给自己讲道理,即使早已无法掩饰地表现出沮丧。   ——当然沮丧。某个时刻,还以为可以不用再独自一人了呢。   “小白,吃饱了吗?”   夏兔飞快擦一下酸涩的眼角,不知擦掉什么东西。   “是的,马上。我要走了。”   她的一切他全看在眼里。小白答得很急,好像赶紧说完就没机会反悔似的。   最后那四个字,说给她听,又是说给自己听的。   耷拉着肩膀的夏兔,重重一抖,再无声音。   ……   接下来的一周,夏兔连笑也不会笑了。   其一是她的生活两点一线,本来也没什么好笑的;其二是最近忽然,失去了那个能力。   地理老师穿错鞋来上课,大家都笑了,她没笑;做早操,站旁边的男生把“雏鹰展翅”的动作解释为“母鸡下蛋”,她听到了,没笑;巡逻监督做眼保健操的班长,趁大家闭眼时提了提裤子,偷偷摸摸的表情十分滑稽,可她没笑。   一周里,在学校碰见几次,定语为“冷酷无情完全不在乎她来处理不能告诉她的正事且处理完就马上要走连她的挽留也完全无视这样了还莫名其妙吃她水蜜桃吃她阳春面又到她床头放小黄书真的好讨厌”的小白。   夏兔无表情地直直走过去,连一丢丢的眼角余光也不分他。   一天到晚心事重重,散发着废废的、干瘪瘪的悲伤气息,连跟踪她回家的红毛都能感受到夏兔的不正常。   面朝大街、外放劲歌,却仍被心上人完美无视的红毛,感到寂寞如雪。   “我还想和你做,还想和你做,crazy的那个夜晚你真的太厉害,所以还想再重来,我还想再重来,还想再重来……”   他以往逗夏兔,她总是一脸惊恐地跑得飞快。   如今,听到平时最厌恶的《飞向别人的床》,她竟然毫无反应了!   “你认真听听这首歌啊,夏兔!”   红毛故意咋咋呼呼地冲她喊:“high翻了对不对,就知道你喜欢!我们的相识主题曲,潮爆啊!”   “……”   夏兔淡漠地看他一眼,然后开始叹气。   ——出学校就感觉有人跟着自己,原来是红毛。   ——不然呢?不然期待是谁。   叹完气,她继续走自己的路回家。   寒风吹过,夏兔走远。   红毛忽然想换个性签名了。   泪流下来,伤已超载;心爱是糖,甜到哀伤。   “喂……”   “你跟着她做什么?”   一个凉飕飕的声音,忽地从背后冒出。   后颈一疼,红毛堪堪扶住电摩,差点以为自己撞了鬼。   “卧槽!你谁啊!!”   他爆着粗口,转头看见一个表情阴郁的初中生站在自己背后。   “你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   那人歪头看他,瞳色说不出的诡异。   “关你屁事!神经病!”红毛跨上电动车,准备骑走。   车把旋到最高档,电摩却是原地不动,被什么东西绑住了似的。   “你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复读机般地重复一遍。   红毛心里骂了个“靠”,阴魂不散啊这人。   “得到什么?你以为她阿拉丁神灯啊?我他妈的!想她做我女朋友!”   回答没别的意思,就希望这怪人满意了赶紧走。   他看到夏兔不开心已经够郁闷,新买的电动车不知道是不是坏了,真倒霉!   ——但出奇意外地,对话进行了下去。   “不可以,”那人一字一句地说:“她已经有朋友了。”   这是红毛没听过的消息!   王蓓蓓说夏兔没男朋友的啊!更何况,夏兔看上去就是一个超难追的好学生、乖乖女,绝对不会早恋的那种。   他皱紧眉头,对来历不明的小道消息,持一百分的怀疑态度。   “谁?几年几班的?”   眼神不躲不闪,少年答得坦荡:“初二一班,夏白。”   ——居然真的能说出班级和姓名?!   红毛不禁敲响警铃,看来明天要去核实一番了,不过……   “你干嘛要来告诉我这个?”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真的很奇怪啊很奇怪!!!   “因为,”鬼气森森的白脸正对着他,桀然一笑:“我就是夏白啊。”   “卧槽!!!”   ——这是碰上来宣战的了?!   红毛打量面前的初中生小屁孩,对着那张越看越不舒服的白脸,气得笑了。   “呵,放屁!她怎么可能喜欢这个类型?”   语气嘲讽,他压根儿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绑在电摩上的东西一下子松开,阻力不再。   红毛没来得及反应,连车带人便已依据先前他以为不发挥作用的最高车速冲了出去。   “怎么不可能?”   原地的小少年朝着红毛翻车的背影,闷闷地说。   “我是她心中的最可爱也。” ☆、第24章 群架   夏朴打电话来之前,钟情正在餐桌上,对夏兔进行例行教育。   “兔兔,你是妈妈唯一的指望了。不要让妈妈担心,想想看妈妈每天辛辛苦苦工作是为了谁。”   “嗯,我知道,下次不会请假了。”夏兔无精打采地拨拨白米饭,没想到自己请病假的事能被钟情翻来覆去念一个星期。   不满意轻飘飘的一句保证,钟情继续细数她的罪行:“你啊,学习状态糟糕,下课了家也不爱回。看看,妈妈跟你说话呢,你懒洋洋的像什么样?你这孩子啊……”   夏兔叹口气:“迟回家十五分钟,不是上上个星期的事吗?”   “上上个星期?你没改正,就很可能再犯!”   钟情皱紧眉头,道:“看没看报纸?最近闹得沸沸扬扬,我们市的蓝天孤儿院有好几个小孩在院内离奇失踪。你都不警惕吗?这些年这种新闻还少吗?离奇失踪……说不好就是被那种怪物给吃了。四年前我们侥幸死而逃生,你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跑去招惹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请假缺课、迟回家,钟情自然联想到,夏兔是去了江临的屋子。她真心讨厌她去那里,所以借题发挥,再次跟她强调要按时回来。   “好,我一定警惕。”夏兔端正态度,放下筷子。   然后夏朴的电话就来了,钟情让她开了扬声。   讲了半天,他的意思大致就是,要邀请夏兔去他家吃饭,见一见他收养的那个孩子。   钟情冲夏兔点头。得到允许,夏兔就把这件事答应了下来。   ——毕竟三天两头夏朴来催一次,也不是个事。   吃饭时间约在下周二。   不常往来,父女之间没什么深入的话题,又稍微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这下收养了小孩,你爸会更少惦记你。”钟情不咸不淡地评论一句。   夏兔低着喝汤,没听见似的。   ……   周一时,城市终于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大晴天。   夏兔的长袖校服里加了一层厚毛衣,一层保暖内衣。手臂像萝卜,弯曲都不灵活。   唯一感到舒心的事是做早操,太阳一晒,再垂直地跳跃几下,浑身的劲都回来了。   体转运动时,她偷看一眼一班的后排。   某人穿得也不少,肿肿的颇有当年的“甜瓜”样。   全部人都在蹦跶,他受重力影响格外严重,蹦跶高度格外短。   ——也不知道他要做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她正想着,发现他也朝自己这边看。   他要朝她笑的时候,夏兔飞快地转回身子。   ——别看了,夏兔。看了没用。   ——他又不想你管。你把他看穿了,也猜不透他要做什么。   ……   小白的愿望。   这些天来,她回忆得频繁。   ——仿佛除了饿,和不想洗澡,他再没有其他的需求。   他会看家里的书……她去上学,他就在家看书。   她回来了,他会陪她玩、陪她讲话,陪她写作业。   小白好像一直很好懂。但他其实,什么也没告诉过她。   走出只有彼此的封闭床底,在人来人外的外界再见的四年后,夏兔反而更清楚了,小白的想法。   ——当他牵着一辆三轮自行车站到她面前,问她“要不要我载你回家”的时候。   夕阳西斜,放学的小巷里,白发少年定定地看她。   夏兔视线瞧着别处,无表情地点点头。   他摸着脑袋,笑了出来。   更小的时候没有说,实际上他是想的。呆在家里,看着夏兔上学放学的小白,幻想过和她一起去学校;幻想过载她在自己后座;幻想过和她一起出现在亲友面前。   他想的。甚至到熄了灯的店里试过……复杂的交通工具无法驾驶,他会的只有那种有三个轮的儿童自行车。   “你是不是快要走了?”夏兔小声地问。   “嗯,明天。”小白轻声答。   ——如果只在这个世界停留最后一遭,想载小兔回家。   ——他说想做的事不关于她,他对她,也对自己撒谎了。   胖胖的腰被胖胖的手臂从背后圈住,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之间还隔着很多事,欠了很多解释。   可寒冷天气里的厚实衣料奇异地令人安定,包裹进层层棉制品里的脆弱,被保护得很好。   三个轮的车稳稳地行驶在小道上。   他回来见她,知她和自己一样长大,才知道从前藏好的儿童自行车不适合他们了……所以新换了一辆老年代步三轮车。   “铃铃铃——”老年车的车铃很响。   可是,前面的一行人并不让开。   “靠,红毛说的没错,这小子果然有病!骑的这什么车啊,怪得很!”来人掐了手上的烟,凶狠地啐了一口。   安定的气氛戛然而止。有点耳熟的声音让夏兔松开小白的腰,歪头看前边的动静。   ——拦着路的,是以王蓓蓓男朋友为首的“社会青年”们。   ——他们今天不放歌、不飙车了,电动车上绑着……铁棍。   “你们……??!!!”   夏兔哪见过这阵仗啊。最近放学回家只有红毛跟着她了,检举作弊的事,她以为已经过去了。   张琪的哥哥颇有大哥风范地站出来,用铁棍指着夏兔说:“你滚吧,告密精,我们不动女人。但你男朋友害红毛进医院了,我们怎么也得来还给红毛出出气。”   ——男朋友?进医院?哪跟哪啊,他这么说夏兔更弄不清状况了。   “你们跟那个红头发一伙的?”小白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们。   “是啊!你小子很牛逼嘛!”   对面那些人嗤笑地应声,拎起铁棍、昂着下巴,朝老年三轮车走来。   “!!!”   夏兔模模糊糊地懂了什么,掐紧小白的手臂,怕了起来:“你、你怎么跟他们扯上的关系?”   小白把车,连带后座的夏兔,一起牵到路旁。   他摸摸她的头发,用一种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跟她说。   “那个红头发的跟踪你回家。你讨厌他,他还想要逼你做他朋友。真可笑……”   无疑,从小到大,小白都是最关注夏兔的那个。   他非常地宝贝她,有人欺负她的话,他会成百倍地报复回去。   这一点,有过先例。   这一点,直至如今,夏兔也不曾质疑。   乌压压的人堵着小巷涌来,小白气定神闲,原地不动地看着他们。   斜阳的余晖将他的眸色染得极淡,他看他们,像看一群蝼蚁。   “快跑啊!”反应过来的夏兔尖声冲人群喊。   表情嚣张青年们并不“同情”她的焦急。   “呵,想跑?没那么容易。”   ——智障!智障!   夏兔急得眼泪要飙出来。   ——我是叫你们跑啊智障!! ☆、第25章 校牌   听懂的人,是小白。   他安抚地捏了捏夏兔的手,像是在说:不要害怕。   她仍是心慌,看他往离开自己迈了一步去,恐惧的情绪宛如不断流逝的沙漏。   ——他不能去!!   夏兔从车上跳下来,抓住小白的手。   同一时间,迎面而来的铁棍直直地打在他的肩上。   “咚——!!”   钝钝的闷声于耳边炸开,嗡鸣不止。仿佛石子坠入耳内,带起一阵刺痛的残响。   她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小白的肩,陷下一个可怖的半椭圆凹洞。   夏兔吓得浑身重重一抖,可他的手,她还牵着。   “不要看我。”他小声地说。   “锵……”铁棍落到水泥地上。   小白的左手手臂像一根面粉条,晃来晃去。逆手肘方向折叠地,它软趴趴从背后绕上来,捂住左肩。   ——这个惊悚的动作已经不是骨折可以完成的,十成是要残废了。   ——他娘的,他的骨头是粉碎性的,完全成了末吧?   “你他妈怎么打得这么重啊!”为首的人骂道。   “我、我,我不知道……”   眼见事态变得如此失控,出手的青年瞬间怂了。   “他怎么躲也不躲?!”   夏兔也想问啊:为什么小白,躲也不躲?   一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捂住肩部的那人抬眼,望向他们。   “你们还打吗?”   他的语调平静,仿佛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询问,说出的话却像是已经疯得彻底。   “……”   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来找事的人全都跑了。   唯恐慢了一步,这事和自己扯上关系。   好人怕坏人,坏人怕疯的。   原地的人很快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们俩和一辆三轮车。   小白浅淡的发色沐浴在夕阳的金色中,似乎接近消失。   由于太过用力,他的袖子被她抓出了一道褶子。   “吓他们的,一点儿不严重,我一点儿事也没有。”小白率先开了口。   说着话,他抖抖手臂,那个凹洞又立刻恢复了原样。   夏兔憋住一肚子话,沉默地去解他的校服扣子。   ——他当她忘了。他是肉做的,同样会受伤的。   果不其然,肩部那边的一大块肉已呈现皮下瘀血,他跟失去痛觉了一样,半声不吭。   她深吸几口气,语气坚定:“我得带你去诊所。”   “没那个必要。”他一口回绝。   ——老是这样,老是。   ——显得她的关心很无用,显得她总在自作多情。   夏兔将自己被冻得冰凉凉的手贴上小白的伤口。   “嘶——”这下他知道喊了。   “小兔,你在干什么?”迷惑不解地问。   “冰敷。”一本正经地答。   手中的肉柔软温暖,她知它受了苦,细细按摩着。   不知是疼得还是不愿推开她,这会儿小白乖得很。任她的手再冻,他都毫不抵抗。   因着此时解开了外衣和微微俯视的角度,夏兔十分自然地看见了小白穿里面一层的薄校服,还有他别在衣服上,忘记藏起来的校牌。   校牌中,写着一行字:“第九中学,初二一班,夏白”。   ——“夏白”,白纸黑字、堂堂正正。   ——那是他可以向众人是介绍的名字,那是他拥有的新身份。   灵光一闪,霎时间,夏兔便懂了一些相当重要的事……   “你骗我!!”   她的声音打颤,指着他胸前的校牌,大声地质问:“这是什么?!”   拿下校牌显然是来不及了,小白犹豫片刻,缓慢地向她解释。   “我没有骗你,它只是一个巧合……”   “夏白、夏白,所以爸爸收养的小孩就是你,对不对!!”夏兔极度开心,乃至兴奋。   ——他推开她了,他说要走。   ——可她找到了苗头,她无意中发现了他对自己的留恋。   ——曾经那段岁月里的彼此相依,是真真切切的;想念的人不止是她,他也想她的。   小白分外艰难地开口:“是我,但不是你理解的那样。”   “就是我想的那样!明明……你明明在意我!”   夏兔嘴角弯弯、笑容甜甜,沉浸于自己的结论中。   “如果不在意我,你为什么要来这个学校?为什么要让我发现你?为什么去到我家?为什么放学路跟着我?为什么叫我坐你自行车后座?为什么要帮我拦下来找麻烦的人?为什么要当我的哥哥?”   “而且,你还在意我的感受。刚才,你明明可以……”她顿住了。   小白苦笑道:“明明可以什么?先动手?打回去?”   ——是的,分明可以那样做。   ——那样的话,他不用受伤,直接就能收拾掉他们;打完他想跑的,一个也跑不掉。   “我在意你的,没错。”   小白无奈死了,他确实是控制不了啊。   她还非逼着他承认,非逼着他直面自己的心,去看看他有多想和她呆在一起。   ——可是,不能、不能,不能。   “小兔当时害怕了……你知道我打回去是什么样的。”   小白抽出夏兔冰冰的手,放到自己的两掌间搓搓,捂热。   他珍视她,一如既往,连他和她说话时,声音都会不自觉地放轻许多。   “你看,你不应该留住我的。”   “我越想留下来,你就要越警惕。你应该要果断地学会害怕,而不是这样……这样,因为我有留下的念头,变得兴高采烈。”   夏兔懂他的意思了……   真奇怪,她自个儿捂半天总弄不热的手,搁他这放一会儿就暖了。   他牵她到三轮车那儿,载上她,继续回家。   其实,夏兔对于小白一无所知吗?也并不见得。   她知道他们属于不同物种,她知道他是吃人的。   不同物种,见面的第一次就知道。   吃人,四年前的床底,他亲口说他是“肉食的”。   那时她装着自己没听懂,其实是懂了的。   蔬菜<零食<肉≈水蜜桃<夏兔   这个,确实是小白的喜好。——对食物的。   朝社会青年们喊出“快跑”的夏兔,当时,想了些什么?   答案太简单了,她不想他们死啊……   更深入地说,她本能地认为,小白会杀死他们。 ☆、第26章 警告   隔天,前桌与后桌都在不动声色、小心翼翼地打量夏兔。   张琪一副欣赏黑板报的样子,用眼角余光时不时瞥一眼夏兔。   感到身后毛毛的视线,夏兔转头,和王蓓蓓对上了眼。   ——她们等待着夏兔找自己兴师问罪,或者直接被老师叫走谈话,见她毫无动作,反而更加不安。   吃好午饭回来时,夏兔又看到这两个人鬼鬼祟祟地站在她的课桌前。   “哎呀,不要帮忙传啦!打架的事还没过,她要是感觉我们在挑衅……”   “我们就放这里,然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呗!红毛身负重伤还硬要写,怎么也得给她看吧。”   “关我们什么事啊,他们报复的事闹那么大,这个节骨眼……”   夏兔轻咳一声,提醒她们自己回来了。   张琪推着王蓓蓓,两人头也不回地从教室后门溜出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有一张纸条被留在了课桌上。   叹了口气,夏兔坐到位置上,展开纸条。   写字的人像拿不好笔,字迹歪扭得不像话,拧在一起的笔画标点潦草又疯癫。   【小心夏白!!!   不要和他在一起!!他不正常!!!   /洪茂】   ……   放学后,夏朴来接夏兔。   今天他们约好了一起吃顿饭,见一见夏兔的“新哥哥”。   看夏朴直接开车,她有点奇怪:“我们不等……”   ——啊对了,不能这么说,夏朴不知道她和小白认识。   夏兔改口道:“我是说,‘夏白’他的学校在哪?我们现在有准备去接他吗?”   “哦,他跟你一个学校的。”   夏朴专心开车,并没注意到她的口误:“但他发短信跟我说,他要回从前的福利院一趟,今天可能会迟点回家。”   “……”   冬天,天黑得快。   车开到夏朴家时,外面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周绮正做着饭,听到玄关的响动,关掉煤气过来迎接。   “诶?阿白怎么没有一起回家?”她往他们背后张望着,根本没有看见夏兔这个客人似的。   “他发短信说,去蓝天福利院,一会儿自己会回来……”   夏朴一边说话,一边翻找着鞋柜:“我们家小码的拖鞋在哪?你给兔兔拿一双。”   听完他的话,周绮顿时紧张起来:“你这人!你怎么不送他去?外面天都黑了,要阿白出了我弟弟那样的事该怎么办!”   拖好鞋的夏兔尴尬地呆在玄关,不知该看哪。   “昨天跟你交代过的话都忘了?”   夏朴皱起眉头,觉着妻子是小题大做,故意给夏兔难堪:“兔兔好不容易来一次,别提那事了!阿白又不是小孩子,你做好饭,他说不定就回来了。”   “夏朴啊夏朴,就因为你这态度会出事!”   周绮解了围裙,翻夏朴的口袋,拿车钥匙:“阿白以前呆的福利院最近闹大新闻了,知不知道!”   模模糊糊忆起什么,夏朴吃了一惊:“新闻里天天都在报道的那个福利院……是蓝天福利院?”   “对!新闻里说的,那里失踪了好多小孩!然后更玄乎的说法我也听过,那些小孩……唉,算了,反正我出去一趟吧,把阿白接回来。”周绮急躁地把围裙往夏朴手里一塞。   如果是新闻里那个福利院,去接接孩子的确有必要,夏朴没再拦她。   “你不先打电话问问他在哪吗?”   周绮披了大衣,往外走:“路上再打。”   ——蓝天福利院……钟情这几天张口闭口都离不开它。她用那条新闻来警告夏兔,“怪物”仍存在,不能放松警惕。   ——那个更玄乎的说法,她自然听钟情说过:那些失踪的小孩,是被吃掉了。   “阿姨,我能跟你一起去吗?”夏兔拎起运动鞋,冲到外边。   出于礼貌用了问句,但不管周绮同没同意,她都会跟去。   夏兔匆忙踩上一只鞋,一蹦一跳地往车后座走。   ……   早知道夏兔要跟着,周绮就让夏朴去接夏白了。   两个人沉默地共处一车,又憋又闷,不自在的气氛充斥这小小的空间。   打电话的任务交给了夏兔。   听着无止境的“嘟”声,她脑子里想了很多事。   电话那边打得通,但始终无人接听。   终于,蓝天福利院到了。   灰色砖墙里亮着几盏微弱的灯,那栋建筑,仿佛正被压下来的沉沉黑暗渐渐吞噬。   周绮让夏兔在车里等着,她一个人进去找夏白就足够了。   和预想的结果不同,周绮连福利院的大门都没进,便返回了他们的车。   “门卫说他们拒绝访客,而且今天没有放进去过任何人。”她简单和夏兔解释了一句。   见车开始发动,夏兔连忙问:“我们现在去哪?”   “他应该是在学校附近吧?到游戏厅、网吧玩,然后跟我们撒谎了。”周绮猜测道。   ——这确实是最可能的情况,如果对方不是小白的话。   ——且不论小白爱不爱玩游戏,他是不会撒谎的啊。而且,昨天他跟她说过,他“明天要走”。   夏兔很不安,她想不通的事有很多。   “阿姨,今天情况不便,那我先回家了。”   松开安全带,她抱着自己的书包,去拉车门:“阿姨,我们下次再见。”   周绮对夏兔这女孩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作为长辈,她这时回说“我送你回家”,比较有人情味;但看她走得这么急,她不送也无可厚非。   显然,夏兔同样不想继续跟周绮假惺惺地客套,装关系好。   转眼间,她的背影已消失在夜色中。   ……   ——拒绝访客,没放人进去。   ——但如果他真的在里面,她也丝毫不会觉得奇怪。   因为,小白是会钻洞的。   夏兔把蓝天福利院附近所有隐蔽的角落,耐心地、仔仔细细地找了一圈。最终,她在一个树丛里发现了一件眼熟的羽绒服。   ——而那件羽绒服下,盖着一个更加眼熟的圆洞!!   “小白、小白!”   她蹲下身子,对着洞口喊。   那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漆黑。   她的声音不知道能传到哪里,可能哪里都到不了。   等了好久好久好久,洞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可还是得等……   夏兔抱着膝盖,原地蹲着。   “这么冷的天蹲在这里掉眼泪,要感冒的。”   白净的脸在昏暗路灯下,显得苍白异常。   或许是逆着光的缘故,他的眼里不再有从前的明亮,望进去,只能看见一片静谧的幽暗。   “小白!!”猛地抬起头,夏兔扑向洞口。   两腿发麻,她没站稳,幸好被他一把接住了。   “你流血了……”她触到浸透他衣衫的温热。   小白的怀抱不再是与自己同款的水蜜桃味,早就不是了。他身上有新鲜浓重的血腥气,如此鲜明,无所遁形。   “血不是我的。”小白说。   “那、那……”夏兔听见自己的声音颤着,她握紧拳头,问:“你要做的事,做好了吗?”   他没犹豫地点头。   “那,我们回家吧。”她抓住他的衣角,紧紧的。   小白抽出衣角,不让脏污的血液弄脏她的双手。他是冷静的,表情、行为、语言,不见分毫破绽。   “你得回家,我要回去那里。”   他给她指了一下,他们脚下的深洞。   ——他去的地方她去不了啊……   直至这一刻夏兔才彻底相信,小白说的“走”。   这一次他有向她道别了,他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他一直看着她,明明要解释的事那么多,但他什么都……什么都不跟她说……   他就是故意的。她不想相信他是坏的,但他铁了心要断她念想,他故意的!怎么能这样呢!   “为什么不吃掉我?不是最想吃掉我吗?”   夏兔崩溃地喊,眼泪有东西流下来,丢脸地自个儿擦掉。   小白摸了摸她的脸蛋。   他的掌心是暖的,被他碰上的时候很舒服。   太舒服,只觉得被安抚了,不论是冰凉的身体还是空荡的心,都在忍不住向他靠拢。   真犯规啊,既然要提醒她,他很危险。   为什么不像恐怖故事里的鬼怪一样阴冷丑陋,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呢。   “因为,舍不得。”他答。   她以为他不会说了,可她低估了自己的影响力。   “小白……”   她仿佛握住一根救命稻草,湍急的水流中,她奋力地,将那小小的生机,递给他。   “小白,是好的对不对!”   但凡有一点希望,一点……   像小时候玩过家家游戏,分“国”之后,无条件帮助和自己一边的人。   夏兔不在意被骗,甚至给出明确的暗示,告知小白自己的这边。   “不。”   他做过最好的事,是此刻的残忍。   “我是坏的。” ☆、第27章 童话   七岁或十四岁的夏兔,都是一样的、那个爱问为什么的夏兔。   她红着眼眶,偏偏“不可爱”到底,纠缠着想要一个回答。   小白叹了口气。   仿佛回到小时候,他慢悠悠地给夏兔讲了一个童话故事。   他们牵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冷飕飕的冬天里,飘落的雪花儿短暂地停留过他们的肩头。   它们调皮地顺着风儿一路飘啊飘啊,飘到遥远的童话王国里,化成冰晶。   【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像地面住着人类,海里住着人鱼,在地下最深最深的地方,也悄悄住着那么一群擅长钻洞的地心人。   这里曾经有过文明,但因为地心资源的日渐稀缺,人们变得不讲道理、成日互相咬来咬去。咬人厉害的,就能获得更多的食物;咬人不厉害的,就会变成食物。   忽然有一天,地心人开始发现,这样咬来咬去是不好的。他们的同类已经所剩无几,而那些咬人厉害的,也逐渐对这样的打斗感到疲惫。   所以剩下来的人们决定,要建立制度,找回和平。因此,新成立的地下王国有了一位力量最强的、负责领袖的国王。   大家必须听从国王的命令,国王会为他们公平地分配食物,不听国王话的人会被大家一口接着一口地咬坏。   国王的继位是以力量为依据的,国家里第一个打败旧国王的勇者,便是下一任的国王。   随着王位不断更替,对于新上位国王的无条件服从写进了地心人的血液里。   第323代国王和王后生下的男孩,算得上历代王子中最胖的王子了。   小王子从小不愁吃,被养得壮壮的、健健康康的,他超级喜欢跟着自己国王爸爸的屁股后边。爸爸去到哪,他就跟去哪。   有一天,小王子对着无边无际的坚硬土层,突发奇想地问爸爸:“爸爸、爸爸,地的最外边是什么呢?”   国王爸爸回答:“地的最外边,有另一个世界。”   好奇的小王子立刻双眼放光,想钻到那另一个世界看看。   但是,他马上被爸爸劝住了。   国王爸爸跟他说,另一个世界住着一种狡猾的、数量繁多的物种,到那里去对他们是很危险的。   “等到我长大,不怕危险了,就可以去了吗?”小王子期待地提问。   国王爸爸摸摸他的脑袋,坚定道:“不可以,你永远不要去。”   小王子有些失望,可他愿意听爸爸的话。   不过,国王爸爸是不能长长久久地管着小王子的呀,他已经太老了。   他老到无法参加战斗,这样下去,他很容易被勇者打败的。如果国王爸爸被勇者打败了,王后妈妈和爱吃的小王子都没办法吃饱了,那可不行啊。   国王爸爸思来想去,在一天夜里,秘密地叫来了小王子。   “你咬我吧,咬了我,得到我的力量,你就能成为新的领袖。”他对小王子说。   小王子不同意,他不想国王爸爸消失。   国王爸爸同样不想消失呢,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所以,他狠下心来,把小王子关起来,不让他吃东西。   小王子是爱吃东西的小王子呀,他很快就变得很饿很饿。   他等着国王爸爸心软,把自己放出去,他拼命拼命地忍耐着。   被关起来的时间过得漫长,一天又一天地过去,国王爸爸像是忘记了他。   小王子啃着自己的手臂,啃呀啃,啃得血肉模糊……   好饿啊,好饿啊……   “你来得到我的力量吧。”有声音说。   不可以……   好饿啊好饿啊……   “你来咬我,不就不会饿了吗?”熟悉的声音温柔地诱导。   好饿啊好饿啊……   “来,过来。”香喷喷的,肉的味道。   只吃一口,就一口,没有关系的吧……   “乖孩子,乖孩子。”   太饿了,一口不够的呀……   怎么越吃越饿呢……   “你在做什么!!”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王后妈妈的尖叫。   妈妈,一起来吃吧,好好吃呀……   “啊啊啊啊啊!!”   妈妈,为什么要打我呢……   “……”   妈妈,对不起,不小心咬到你了……   妈妈,你也来吃呀……   妈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最终,小王子没有被饿死。   他吃得很饱很饱,肚子圆鼓鼓的。   他表情呆呆,像是傻了。   国王爸爸和王后妈妈不在家,对着乱糟糟的家里,小王子打着颤。   他钻进厚厚的黑色土层,无法呼吸似的,奋力往上钻、往上钻,直至用尽所有力气。   再度醒来时,他浑浑噩噩地,蹬了蹬腿,撞破了什么东西……   呼吸到的空气前所未有的充沛,迷迷糊糊的小王子竟然来到了,异世界。   危险的异世界,头顶有生物的呼吸。   想到国王爸爸说过的狡猾物种,他保持着警惕,小心地观察。   “咚咚咚……”一个香香的圆圆的东西,忽地朝小王子的方向滚了过来。   他抓住敌人的攻击武器,摆好战斗的姿势。   一只和先前的攻击武器气味一样,香香的、小小的嫩胳膊,朝他伸了过来。   或许是手太短了,够不着他,胳膊的主人随后亲自爬了进来。   她好像看不见他,这里摸摸,那里摸摸。   指尖误打误撞,碰上了他潜伏着的粗重呼吸。   小王子未发动攻击,危险的物种先吓坏了。   她死命往外钻,中途屁股还被卡住,连丢给他的武器都忘记拿走了。   刚来异世界的小王子一脸疑惑……   国王爸爸明明说,那个物种狡猾又危险,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打败她呢?   她的武器……   他瞧着自个儿手上的那个东西,比起武器,更像是食物……   干净的,气味芬芳的……   即使小王子已经非常饱,他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咬了它一口。   溢进唇间的汁液是从没有尝过的味道,口腔残存的、肉的腥气,也被独特的味道净化。   小王子默默地想:食物的主人,一定跟这个东西一样美味,甚至比它更美味。   他现在很疲惫,暂时不想咬她,先放着吧……   反正,她看上去不像打得过他……   ……   异世界的储备粮好像知道小王子很强。   她不断供奉好吃的食物给他,换取自己的生命,至少最开始,小王子是这么认为的。   除了吃东西的时间,她也会过来找他,叽里呱啦地跟他说话。   小王子没有遇过这样的物种呀,他觉得异世界比地心热闹好多。   地心王国他不太想回去了,在那里,他已经没有家人了……   一直和平相处着,然后的有一天,友善的“小兔子”留下一些吃的,忽然不见了踪影。   小王子记得她身上的气味,要找到她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可他找她时是很生气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反正他脑子想着,抓到她以后,他就把她一口一口咬坏。   奇怪的是,明明胆小、力量也小的小兔子,看到生气的小王子却一点儿都不害怕。   他只是牙齿刚刚碰到她呢,脸就被她凶巴巴地、非常用力地打了一下。   打完他,她不逃跑,瞪着他那么的理直气壮,仿佛是——她认为,他们在某些方面是平等的。   不指力量,是别的什么东西。   后来的后来,小王子被教会“朋友”这个词,他才理解。   异世界的笨蛋小兔子,是把他当成了“朋友”。   小王子哪里有交过朋友嘛,他很开心的啊。   他开心得忘记了他和小兔子,是隔着两个世界的敌对方,是捕食者和被捕食者。   他快快乐乐地在异世界住了下来,因着小兔子,找到了许许多多,比吃东西更有意思的事。   有了小兔子,小王子连地心王国都不记得啦!   他和小兔子一起,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有了他们俩的新家。】   ……   童话故事讲到这里,小白稍微停了一会儿。   夏兔出神地看他,悄摸摸地与他十指紧扣。   这个不愉快的童话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有了一个算是愉快的“逗点”。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不是故事的结局。   故事还是要往前走的……   【下雨的一天,有一只可恶的大灰狼来到了小兔子和小王子的家。   大灰狼夹住尾巴,诱哄小兔子妈妈把门开开。小兔子妈妈出门着急,所以她没有多想便把大灰狼放了进来。   小兔子看过大灰狼的真面目,她恐惧地在床铺上瑟瑟发抖。   厉害的小王子不害怕大灰狼,他勇敢地蹿出来,咬了大灰狼一口。   有些气味,是永生难忘的,它和某段记忆相连。   这些年小王子吃了很多糖果、水果、蔬菜,甜甜的咸咸的辣辣的,他吃着异世界的食物,以为自己已是异世界的一员了。   其实是不能的,因为他对生肉的味道如此熟悉。   他吃过的。他想起来,自己吃过很多很多那样的肉。他原先,也想吃掉小兔子的。   气味的引导下,地心王国的大家,终于发现了领袖的踪迹——“领袖”,理应来领导他们,给他们分配食物的,不是吗?   小王子不愿意回去啊,异世界那么好……那么好的小兔子,同样是不舍得他走的呢。   可回到家里的小兔子妈妈,已经发现小王子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类了,她给小王子喝了一杯有老鼠药的毒牛奶。   小兔子最怕老鼠,她看到老鼠是要哇哇大哭的,小王子当然不想成为小兔子害怕的老鼠啦。   所以,小王子决定结束他在异世界的探险,回到属于他的地心王国去。】   ……   小白轻描淡写地,把故事讲到这里。   喝下那杯牛奶后,呕吐、濒死……   他难受,却一点法子都没有,至多只能舔舔自己的爪子。   他四处逃窜、以一敌众,苦苦支撑着打倒了想要取代新领袖的它们。   那段艰难的经历,他不准备说了。   他捏捏夏兔的手,捏捏,又松开……   ……   【小兔子不知道吧,其实回到地心的小王子,能收到她时不时送来的礼物呢。   多亏小兔子,总在洞口附近徘徊的小王子嗅到了来自外界的同族气味。   原来,大灰狼被咬的时候,有一群地心人钻出地心,却并没有按照领袖的命令返回到他们地下的领地。   他们在有小兔子的美好异世界里乱咬人,失去竞争和制约后,数量变得越来越庞大。   小王子来抓出逃的地心人时,是不打算去见小兔子的,可他很凑巧地见到了小兔子的爸爸。   小兔子爸爸来福利院,给小兔子找一个新的小兔子哥哥。   已经彻底变成怪物的小王子,想到小兔子会有新哥哥,她会对别人像曾经的他那样好,感到很嫉妒……   他很嫉妒啊……】   到这里,童话已变味得离谱。   它变得这么难堪,变得让人听不去。   这一次再走,小白有想带走的东西。   口袋里的校牌,那上面的“夏白”二字,就是他的执念。   他拥有的、为数不多的,干净的东西。 ☆、第28章 亲吻   直至今日,夏兔才明白小白当初离开的原因。那杯放了老鼠药的牛奶,她从没听钟情说过。   “故事……”   她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故事的结局是什么?小王子和小兔子有好结局吗?”   “嗯,”小白点点头:“出逃的地心人被处理了,小兔子可以平平安安的生活,完成任务的小王子将返回地心王国。”   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冻得夏兔直打颤。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哆哆嗦嗦,每个字都发得艰难:“那位回到地心王国的小王子,会开心吗?”   “会的,他和族群中最强大的女孩在一起,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他像在讲别人的事,表情淡漠,语气温和。   ——所以,小王子和小兔子各自拥有了好结局,算是什么好结局?   “哦,最强大的女孩……幸福快乐……”   夏兔垂着眼,自言自语似地喃喃道:“他和那个女孩,结婚、办婚礼、戴戒指,接受大家的祝福……”   一字一顿,她的脑袋里乱糟糟的,各种说不清的情绪涌上来,处理不及。   “没有那么多……步骤……只会亲吻的……”小白答得很快,终是露出了一丝别扭的神色。   “为什么是亲吻?”夏兔知道自己该停止,可是,很在意啊。   他挠挠脑袋,认认真真地解释:“亲吻是族群的一种仪式,代表配偶关系的建立。”   胸口堵得很,她捂着那儿锤两下,并未好转。   “那如果,异世界的小兔子过得非常非常不幸福,该怎么办?”   小白怔了片刻,藏在口袋里、没让她看见的那只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酿成更大的不幸之前,和小王子告别。”他说。   “告别?是这么告别吗?”   小小的声音宛如盛大冬日里微不足道的一片薄薄雪花,飘乎乎地落下,不知归处。   小白抬头看向夏兔,她的眼睛是湿漉的,也正望着他。   他的脖颈被她揽住了。在来得及做出下一步的反应之前,她踮脚钻进他的怀里,收紧胳膊将他往下压。   ——正好地碰上。   冰凉刺骨的、柔软如棉的、贴合心口的,甜蜜又正在融化的。   一个献祭一般的吻。   小兔子的睫毛润湿了,她紧紧地闭着眼,不敢与小王子对视。   凛冽的冬风中,她缩起来,弱小而缠人的一小只。身体轻轻地发抖,她黏着他,依附他的重量站着。   天地之间余下漫天的纯白,雪花儿落在细密的刘海上,安安静静的。   她轻咬的那一口,弄湿了他的唇,滑滑的软软的再化到自己的唇上。   变烫的脸颊,薄红的耳根。   “扑通扑通”,心脏在打鼓,吵得脑袋没法思考。   这个年纪,看到小说里的露骨场面都要脸红心跳,哪里想得到这样的情形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临时起意,没有预谋,凭借的是不计后果的冲动,但凡再多犹豫一秒,结果必会大不相同。   那是他们俩的初吻,给了彼此。   ——小国王的最强王后,从此时此刻开始排队,也得排在小兔子的后头。   她是因着这个,赌气亲的他。   绝对绝对没有因为,其他的什么。   ——回到她那个假惺惺的问题:告别,应该是这样的吗?   ——错了,不应该,大错特错。   狡猾危险的异世界物种,最狡猾最危险的异世界可爱物种……   干了坏事的小兔子,狠狠地推开变成呆瓜的小王子。   她粗鲁地擦了把自个儿仍带着水光的红红嘴,中气十足,面红耳赤地冲他大喊一句。   “我们这里的告别仪式就是这样的!那么!再见!”   不等他回话,她转过身,“蹭蹭蹭——”地开溜了。   雪地里留下一串杂乱无章的脚印子,夏兔的速度像是屁股上安了火箭。   一口气跑了五层的楼梯,她全程不回头看一眼。掏钥匙、开门,关门,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呼、呼、呼……咳咳咳……”   抱着膝盖,蹲在玄关的地板上,她边喘边咳。   浑身烧得热腾,层层冒出来的汗被捂在厚厚冬装里,夏兔感觉自己的身体霎时间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极度的冷,一半极度的热。   ——她亲了他!亲了他!   ——天呐……   小白似乎没有追上来。   如果他等会儿来拍门,她也不会开的。   ——书包刻意落下了,在他那儿。   匆忙之间,她还分出一点点心机,记着这个呢。   使尽招数,九转十八弯地迂回曲折,夏兔为的只不过是简单的三个字。——“不要走。”   至少今天,不是最后一面。   多赚一面是一面,多赚一天是一天。   缩着脖子,双手捂脸……她摸摸自己的嘴唇,觉得那里麻麻的怪怪的,突然间变得很不一样。   ——哎呀,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啊!   ——回想一下果然非常后悔!   抱着脸扭来扭去,夏兔侧耳听着走廊外边的声音。   ——小白是傻瓜吗?!   ——怎么还没有追上来!!!   口袋里的手机冷不丁地震动了一下……   “!!!”   拿手机的动作都不顺溜,她庆幸这是家里,没给他看了笑话。   来电的是一个陌生号码,没有多想夏兔就接了起来。   “喂……”   “喂,夏兔……”   ——那边不是小白的声音。   ——是……红毛?   “夏兔,我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找人要了你的电话!纸条你收到了吗?”   夏兔低低应了声:“嗯。”   “我不骗你!那个夏白,精神有问题!你千万离他远一点!千万、千万!” ☆、第29章 选择   一整晚夏兔都没睡好,翻来覆去地失眠。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她早早地起床上学校。   有个起得比她还早的人等在她家楼下,一边嚼着煎饼,一边东张西望。   “红毛?”夏兔犹豫地叫了他一声。   那人的头发太过扎眼,想刻意忽略都难。   “嘿!夏兔!”他把煎饼装回袋子里,朝她招手。   她这才看见他正拄着一根拐杖。见他行动不便,她拽着书包带子,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你……嗯……”   夏兔跟他不熟,不知道要怎么寒暄比较妥当。算起来,他变成现在这样,和她有莫大的关系。   “看见我这么惊讶?”红毛嬉皮笑脸地碰了碰她的手臂:“昨天电话里不是已经说过,我会护送你上学吗?”   “嗯,然后我拒绝了。”   突然的身体接触让她不禁退了一小步。   红毛有点尴尬地吸了吸鼻子:“额,这不是重点……”   不知想到什么,他突地警惕望向四周:“夏兔,我们边走边说吧。哦,对了,我们走你们小区的后门!”   夏兔点点头,后门的小道修得比较平坦,红毛现在的状况确实比较适合。   目光移向拐杖,她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你的伤,严不严重?”   “严重!那个夏白做的!你看我的伤势,就知道他有多可怕了吧。”   红毛像是被戳中痛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   “妈的,老子躺在病床上,每到深夜都能想起他当时那渗人的眼神!那个人,心机重得很!”   眼见他说得激动,走路都歪七扭八,夏兔没有法子地搀了他一下。   “你们的人放学后堵我们,说是要为你报仇,打了他。”   ——她默默地提醒,小白虽然先做错,但他已经被报复过了。   “对,这个我听他们说过了。那帮怂逼说不小心把夏白的骨头打碎了,吓得屁滚尿流。要我说,打得还不够重……”红毛咬牙切齿地道。   “哦?不够重?”夏兔的声音凉凉的。   “是啊,你猜我今早来找你时,路上看见了谁……”   没等她回话,红毛自顾自地接下去说。   “我看见夏白了!他来得比我还早,在你们小区的正门口买早餐,没事人似的。啧,要不是我行动不便,我非上去干一架不可!”   ——小白在小区门口?她以为他会在学校等自己啊……   夏兔分心地看了眼背后。   他们已经走出挺远的了,况且她家本身就离正门口有很长一段距离,从这边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要我说,那个夏白根本没被打碎骨头,指不定是在你们面前使了什么障眼法。就跟我被他害的那天一样,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搞的,把我车给绑住了。丫的,心机太深,还好我多长个心眼!”   红毛没注意到夏兔的不自然,语调恶狠狠地将憋着的话噼里啪啦一通倒出来。   “我在医院躺着,越想越不对劲。我们的人没给我报仇还好,要报仇了,不就是传说中的‘助攻’吗!夏白那混蛋,假借着身上有伤,胁迫你照顾他、装可怜让你同情他,看我不在就趁虚而入怎么办?!”   耐心等他说完,夏兔深深地叹了口气。   “红毛,谢谢你关心我。但是,我不是你的所有物,所以不存在‘趁虚而入’。而且,我有脑子,我能独立思考的。”   “你以为我不了解你?你以为我胡说八道?你啊,太单纯!胆小又贼小,不敢惹事!”   停下脚步,红毛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根本没男朋友对吧,那夏白之前还向我还谎称过他是你男朋友呢!那种变态要是我没揭发,你傻傻被骗了怎么办!”   “他不算好人……嗯……”   夏兔顿了一顿,轻声说:“我知道的。被骗的话,我自己受着。”   “夏兔!!”   红毛严肃起来,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这种事情不能倔的。”   分明不是值得笑的时刻,但她冲他小小的笑了一下。   “是,有很多很多的‘为你好’,帮助地给出唯一的选项,让我往远离他的那条路上走。”   小姑娘眼神清澈,嗓音郎朗。   她所表露的情绪相当纯粹,纯粹又十分坚定。   “我知道,他将带来我无法承担的未知。可如果让我选择,我得选择和他在一起的。这个选择,其实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只是我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始终惦记着……我不得不这么做。”   “像这会儿,我知道他在等我,就不得不回头去找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夏兔拍拍红毛的肩膀,真诚地说:“对不起,谢谢你。”   语罢,她不留情地转身。   然后,轻快迈开步子。   ——这动作,白痴都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她要返回前门找夏白!!!   “哎!我就知道我不该走温馨路线,跟你废话那么多!妈的,要我有车我就把你绑到上面带走!!夏兔、哎!夏兔,你别走啊!!等等我!!!”   红毛把拐杖敲得梆梆响。   仿佛没听见他的喊叫,夏兔一路飞奔头都不回,速度快得跟安翅膀了似的。   ……   前门那儿,有老爷爷老太太慢悠悠地晨练。   朝阳照不到的阴暗树丛,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在角落蹲着。   前边停着一辆老人三轮车,“它”怀里抱了个十分少女的书包,另有个皱巴巴的包在自行车的车头随意地挂着。   夏兔走过去,才知道他在干什么。   ——低着头,在吃甜包呢……   听见脚步声,他立刻抬头看她。   ——屋子里的人一晚没睡,屋子外的人生生等了一晚,算起来没一个是赢家。   满眼的红血丝,那人抱着她的书包,一脸傻。   衣服倒是干净的,之前穿在里面那件染血的被换掉了。   “你还知道回来?”   他整个人莫名的阴森,语气哀怨得很。   夏兔哭笑不得:“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吧?”   “你跟红头发走了。”弃妇白耷拉着肩,表情好委屈。   ——所以,刚才他们俩从后门走,他全都看在眼里了。   ——那为什么不追上来呢?   ——是以为,她故意要走吗?   “我不知道你在等啊。”夏兔心里酥酥的,语气软了,憋不住地想笑。   “哼,我肯定在等好吗,你都把我……把我……”他垂着脑袋,含糊的三个字小声到让人听不清楚:“给亲了……”   ——好气啊,坏夏兔!气得连甜包都吃不下了!!   “被我亲完就走不了啦?”   这话说完她也感觉心虚,欠扁的反问语气怎么听怎么像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恶霸。   ——地心王国的配偶选择方式出奇意外的纯情呀,亲一下就定终生什么的……怎么不早说?   “嗯,我得呆在这里了。至少呆到你的二十岁,甚至更久。”   小白摸摸屁股站起来,认命地去牵他的自行车,准备和坏蛋人类一起上学。   ——哇,跟被巫女下了诅咒一样,小王子得留下啦。   夏兔懊悔地一拍拳。   ——怎么搞的!才二十岁那么短吗!   “咳咳,”气势不能弱,免得给他抓到把柄,她仰着下巴,朝他嘟起嘴:“我的嘴就在这里,觉得委屈的话,你亲回来啊。”   “……”   小白表情复杂地看她一眼。   “过分!”拿夏兔没有办法,他无奈地让步。   “我哪里过分?我有不让你走吗?”   声音挺大,动作倒很诚实。她紧紧揪住他的衣角,嘴上气势十足:“前面路这么宽,你随时可以走啊!”   “你真的很过分,我不跟你好了。”小白气呼呼的。   “哦?怎么个不好法?”   夏兔做着鬼脸,贱兮兮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哼!”   经过认真思考,小白一字一句地说道:“两人份的早餐,我要一个人吃掉!”   “嘿呀,我不肯,我要和你分着吃!”   她意有所指地瞥向他咬过的那一个甜包。   怔楞片刻,他才明白她的意思。   “你、你,你太坏了吧!”小白气笑了。   ……   最终嘛,坐在老人三轮车后座的夏兔,吃到了属于她的那份早餐。   而小破车骑出去几十米后,小白忽地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   只见他掉头回小区,左顾右盼后,成功找到了一个拄着拐杖、走得哼哧哼哧的红头发。   风吹着他的白领子摆得欢快,小白目不斜视地载着夏兔,从那人的边上路过。 ☆、第30章 餐桌   和好的日子,是天气晴朗的日子。夏兔上学放学有自行车的接送,中午午休,还能溜回家煮顿午饭给自己和小白吃。   小白最满意的是,受了重挫的红毛躺回医院,看来暂时是不会在他们的眼前出现了。   夏朴没隔几天又邀请夏兔来他们家吃饭,毕竟介绍“新哥哥”这事是很重要的。   夏朴不知道,他担心的他俩合不来,其实是完全没必要的。   小白和夏兔刚和好呢。眼神一碰上,两个人就对着彼此的脸,开始乐呵呵傻笑,先笑完的还不忘要嘲笑对方一句“你好傻哦”。   ——所以他们哪里会不好?简直是好到要出问题哇!!   下课铃一响,俩磁铁就开始百米狂奔了。   冬天又冷,他们胳膊“咻”地挽在一起后,用锯子锯都分不开。   “我们今天可以一块吃晚饭。”小白开心地说。   “嗯,”夏兔认真叮嘱:“到时候你千万千万要注意啊,不能表现出我们俩认识。”   “我知道,放心吧!”小白大力拍拍胸脯。   四年过去,小白瘦了些、长得高了些,可作为深刻的梦魇,钟情当然是能认出他的。   虽然到现在,钟情还没发现小白的返回,她和夏朴也很久没有联系,目前的这顿晚餐看上去没有什么风险;但仔细一想,周绮是周容的姐姐啊,小白是……嗯。   所以,小心为妙。他们俩之间的小秘密,一定要保守好。   ……   交代是交代了,小白能伪装到什么程度,夏兔还是免不了要担心。   进门前夏朴跟她“打预防针”,说新哥哥的性格比较内向,让她不要以为,他话少是故意不搭理她。   ——小白内向?话少?   夏兔脑袋里冒出大大的问号,不过她也没明说,只是乖巧地点点头。   这次来夏朴家,和前一次的心情大有不同。   从寒冷的室外进来,能嗅到屋里的饭菜飘香。玄关的灯打开了,是暖暖的黄色。   不知是谁,在鞋柜旁边放了一双毛绒绒的兔子拖鞋,看上去就是非常适合夏兔的样子。   “嘿,这拖鞋不错啊……你周阿姨什么时候给你买的吗?”夏朴也注意到了漂亮的兔子拖鞋。   夏兔羞涩一笑,穿上了它。   完全是她的尺码,半点不大、半点不小,内里的绒软绵绵的,非常舒服。   少年掐准时机似的,从饭厅那儿走出来。   “哥哥好~~”夏兔抿住嘴角的笑,甜甜地冲他喊。   他却不急着回应,走到跟前了,才淡淡地接一句:“你好。”   “阿白,这是夏兔。”   夏朴站在中间,为他俩介绍。   “兔兔,这是阿白。”   从前的夏兔时常被夏朴钟情带去不同饭局,礼貌客套的社交套路,她会不少。但面对小白,那些东西可使不出来。他身上那件校服,胸口的一小个酱油印还是她不小心印上去的呢。   “阿白哥哥好!你是一班的吧?我好像有在学校里见过你!”   夏兔热情地握住小白的手。   既然“装不熟”难,那不如营造一种自来熟的假象吧。   “嗯。”少年像是没有任何搭话、握手的*,面无表情地随着自己的手被她甩来甩去。   ——喂,你这什么反应啊!   夏兔哪受过这种冷遇,趁夏朴没注意,又把他的手给扔回去了。   “……”   夏白淡定地抖抖手,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连个眼神交汇也不给。   ——现在爸爸没在看耶!要不要做戏做得这么足?!   瞪着他,夏兔心情复杂。   “兔兔到卫生间洗手吧,阿白去帮忙端菜。你周阿姨饭做好了,我们得趁热吃啊。”夏朴拍拍女儿的背,拯救了尴尬的气氛。   “嗯。”   用最短时间洗好手,夏兔走到饭厅,想要帮小白的忙。   他正在摆碗碟,见她来了,头都没抬。   ——qaq!天呐,怎么回事!小白好冷淡哦!!明明饭厅只有他们啊!!!   ——qaq,不说话就不说话……   心中受伤的夏兔和他一起低头摆筷子。   这下演都不用演了,两人各干各事,看上去就是彻头彻尾的“不熟”。   ……   满满一桌饭菜,同座的三人算是一家的,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吃着美味的菜肴,大家心里想的事各不相同。   “咳,兔兔……”   夏朴夹了一筷子糟肉给夏兔,打开话匣子。   “你知道,夏白是你们年纪一班的。以后有什么作业不会啊,就来问问你夏白哥哥,他功课可好了,不要跟他客气。”   ——是的,虽然说第九中学是划片的,但一班是他们特招的一个班级,专收那种成绩变态优异的尖子生。   小白学习很好吗?这是夏兔完全不知道的事啊。   她一直以为,小白进一班只是借读之类的。   “你……”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他,准备问一问。   瞥见夏白那张专心吃饭、无心谈话的冷脸,她挤到嗓子口的话,愣是全咽了回去。   “额,他……”   临时变更问话对象,夏兔转头询问夏朴。   “他进一班,是考进去哒?”   “当然啦!”   夏朴面露骄傲:“阿白非常聪明的,那些考题完全难不住他,进去两三下就做完了。他笔试口试两个部分,拿得全是满分。”   “哇!”夏兔不由地惊叹。   ——特招班的试题她做过的,难得她答不出东西。   ——看来小白身上,还有很多她不了解的地方呢!他在哪里学的习?怎么会比她一个从小专业学习的还厉害这么多呢?!   想到激动处,她又忍不住去看他。   “……”   得了,跟他们谈得不是自己的事一样。   “冷漠白”自顾自地吃吃喝喝,如入无人之境。   夏兔愤愤地扒拉一口白米饭,心里那个憋屈啊。   ——以为只有他会沉默啊?她也可以不说话的好不好!   “兔兔,怎么光吃饭啊?夹给你的肉怎么不吃?”   注意到她碗里的糟肉没被动过,夏朴提醒了一句。   “我……嗯……”   筷子移向堆在边上的油腻腻的糟肉,夏兔犹疑几秒,夹起了一块。   ——很小时候,好像吃酒糟做的东西出过疹子。   ——她也记不太清楚是不是酒糟引起的,反正从那以后莫名不太喜欢那个味道。   “可能我做的不和口味吧。”周绮不咸不淡地说。   “没有没有,合口味的。”出于礼貌,夏兔马上否认了。   ——或许不是酒糟导致出疹子?如果是的话,爸爸应该有印象吧。   ——纯粹因为不喜欢酒糟的味道而拒绝的话,周阿姨肯定会对她更加反感……   “兔兔,你阿姨做的糟肉很好吃的,试试看吧!”   唯恐这顿饭的气氛变差,夏朴立刻出来打圆场:“你这种瘦瘦的小身板,不可能是怕胖吧?挑食可不是个好习惯哦。”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好吧,吃一点,大概没事的吧?忍着恶心就好了。   夏兔抬起筷子。   “啪!!”   左边忽然伸出来的一双筷子,精准地把她夹起来的肉夺走了。   “……”   在三个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一脸面瘫的夏白慢条斯理地吃下那块“抢来”的肉。   仿佛全体被按下了暂停键,唯有他一人在动。   他随后,自然地捞过夏兔的碗,把她碗里全部的糟肉拨到自己的饭碗中。   然后,简单粗暴地用勺子,他将它们一勺一勺地往自个儿嘴里塞。   “……”   夏兔紧张地提醒他:“小……咳,夏……夏白?”   咽下满嘴的肉,酷到没朋友的暴食侠开口了。   “你不吃,我吃就好。”   “我有坏习惯,我偏食,特别爱吃肉。”   前一句是对她说的,后一句是他给夏朴周绮的解释。   平静的语调,意图是要讽刺:她不懂得欣赏这么好吃的菜。   但之前极其古怪的举动,并不能被这两句拙劣的话不露痕迹地掩过。   对于夏兔,小白真正的意思表露得鲜明。   ——挑食怎么不好?我觉得你挑食这一点特别好。比如你看,你不爱吃的,我正好特别爱吃。   ——不要勉强自己,我能帮你吃掉的。   “哦哦……喜欢吃的话……”   夏朴默默地端起糟肉的铁盘,调换到夏白的正前方:“盘子里还有很多……多吃点、多吃点……”   ——这顿饭的气氛已经完全毁了。   ——到这个程度,不怀疑点什么的人,除非是瞎了。   夏兔放在餐桌下的手,狠狠掐了一下小白的大腿。   “……”   小白生生地憋住了一声闷哼。   ……   总之,他们俩都不是演戏的料。   一个热情过度,逮着个机会就开始挤眉弄眼,想要获得“同伙”的通信。   一个憋得过度,看到“同伙”被欺负,最后憋不住便放出了一个大招。   这次“装不熟见家长”的策划彻底失败,不过,该有的讨论还是要有的……   “笨蛋小白!叫你不能表现出我们俩认识,又没叫你不理我!”   夏兔暴力地殴打小白。   抱着头鼠窜,他委屈地答:“你、你以为,我跟你说完一次话,还忍得住接下来都不跟你说话啊?”   “哼,”想想有道理,她停了手:“倒也是吼!” ☆、第31章 举报   夏兔发现小白有学习方面的天分。   他的字是她教的,丑得和她别无二致;但他的功课却是,比她要好太多。   初三,冲刺中考。   各科的卷子在桌边高高摞起,夏兔每日在题海中沉沉浮浮,精神差如鬼、眼圈黑如炭。   因为不是一个班级的,午休时间,她只能跟小白一起呆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做功课。   地上石子呀杂草呀硌得慌,所以夏兔垫着小白。   ——对,垫着。   ——字面上的意思。   “小白,我会不会很重?”夏兔挪了挪屁股。   “不会啊。”他圈紧她,一手抱她,一手流畅地做题。   夏兔做卷子最上面的选择题,小白帮忙做下面的填空题,两个人的字写得一模一样,正确率却是完全不同。   “这题选什么呢?”   长长的问题光是看着都觉得累了,所以她偷懒地直接问小白。   “嗯?”小白在思考手上的题,应声了,但没有立刻去看夏兔。   “选什么啦?”她一个侧身,就碰到他靠在自己身后的胸膛。   小白正垂着眼想东西,心无旁骛的样子说不出的干净温柔。   “小白不理我……”夏兔嘟囔着,起了坏心眼。   “哪题?”他看过来。   羽毛一样轻柔的吻落在少年的颊边。   始作俑者飞速转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做题。   小白呆呆傻傻地,愣在原地。   “你、不认真学习。”他呐呐地说。   “哪有?我学得可好啦。”夏兔假正经地别了别头发,手中的自动笔在题目上煞有其事地划来划去。   “你再这样……”   身为“擅长学习的小老师”,小白的威严不能丢。   “我就把你的手绑起来!”声音气呼呼的。   “哎呀,奇怪了,绑起来也亲得到你啊~”   话音刚落,夏兔动作极快凑上前,又偷亲了他一下。   “你……”   他被她逗笑。摸摸落在脸颊上的吻,无奈又止不住地开心。   和煦的暖风拂过,小白的眼睛里朦朦胧胧地闪烁着光。   “可是……你这样,会让我没有办法好好学习的……”   ——小白不学习啦!没人做作业啦!   ——这可是头等大事!   “哦哦,好的。你做题,我不吵你。”夏兔当即端正了态度。   默默观察一会儿。见她目不斜视,居然真的又开始算数……   ——嘤嘤嘤,坏蛋夏兔!!   小白老师心里苦!!!   ……   在小树林里,用十分“特殊”的姿势学习了两周,夏兔和小白终于……被举报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教导主任抓住了沉迷做题、无法自拔的他们。   他一脸严肃地把这俩“公共场所挑战校规”的学生请到办公室“喝茶”,顺便让一班和五班的班主任拨打了他们家长的电话。   自从小白回来,夏兔就做好了有朝一日他会被钟情发现的准备。   不过她没想到,这个发现,会与“早恋”这个字眼关联。 ☆、第32章 反对   夏朴和钟情来得差不多晚。   他俩停好车,恰好打了个照面。看到彼此的一瞬,便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来做什么?”钟情叉着手臂,眼神凌厉。   就算夏兔在学校出了什么事,老师也不应该去通知夏朴,他和夏兔已是法律上没有关系的人了。   “我……是因为我养子的事。”   面对前妻那张冷脸,夏朴觉着自己转身就走太没风度,但又拿不出正常的态度与她对话。   钟情挑了挑眉。   这会儿提到养子,气氛更加尴尬,显得他十分不念旧情似的。   夏朴硬着头皮,多问了一句:“你来接兔兔放学?”   “嗯,”钟情含糊道:“处理一些事。”   夏兔这么省心的孩子,初中上了三年,她的学校钟情也没来过几次。   往前走几步后,举目四顾,她稍稍有些迷失方向。   “对了,你知不知道第九中学的教务处在哪?”钟情顺口问了身边还没走远的人。   夏朴停下脚步:“你去教务处?”   “嗯。”钟情点头。   “怪了,”夏朴的眉瞬间皱成一团:“我也是。”   天花板上的吊扇嘎吱嘎吱晃悠着,不紧不慢地驱散炎夏午后的燥热。   教务处里,小少年和小少女排排坐,写检讨。   “哇,你连检讨都写得这么快呀。”女生飞快地凑到旁边看一眼,嘟囔了一句。   男生歪过脑袋,看向她的纸:“你写到哪里了?”   “我……”女生递过自己的纸。   “咳、咳咳!!”教导主任把报纸翻得哗哗作响,眼镜下的两只眼睛在他俩身上转悠来转悠去。   ——瞧瞧小年轻们的黏糊劲,真是该好好整治整治。   看着教导处外面的走廊,等了半天的两位家长终于给盼来了。教导主任整整报纸,站起身来。   事前没有被通知过请家长,见到夏朴和钟情时,夏兔瞬间惊慌了。   “妈妈?爸爸?”她呆滞地喊。   听完她的称呼,教导主任瞪大了眼睛。   ——这两个小年轻,是定了娃娃亲还是怎么地,改口改得这么顺吗?   “兔兔,阿白?”   虽然来的路上已经开始疑惑,但亲眼目睹这个组合,夏朴还是接受不能。   他记得班主任来电话,说的是儿子在学校早恋什么的……   “老师,我们就坐了一下学校的草坪,有必要把父母也叫来吗?”小白直起身,本能地将夏兔挡到身后。   “什么坐草坪?还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教导主任一抬眼镜,语气正经到叫人起鸡皮疙瘩:“你们俩早恋,情节相当严重,都被同学举报了!这是违反校规的,会带来不良影响的,你们知不知道?”   ——“早恋”?   刺耳的二字于夏兔的脑袋里轰炸开。   她躲在小白的背后,满目茫然;却莫名地,一点儿都不敢,去看钟情和夏朴的眼神。   “老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室内闷热,夏朴抹了把额头,那里细细密密的全是汗。   “没误会,我亲自抓的。孤男寡女亲亲密密地在小树林里做作业呢,挨得那么近,不是早恋还能是什么?”   教导主任冷哼一声,就差在两颊写“不像话”三个大字了。   目前情况如此混乱,铺的台阶又给人生生拆掉。   “老师,是这样……”   别无他法,夏朴清清嗓子,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是夏兔的生父,夏白是我的养子,所以他们是……兄妹关系。”   ——什么?兄、妹!!   此言一出,有两个人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了。   其一自然是教导主任,另一位,是进门看到夏白后,就一言不发的钟情。   “啊?”教导主任搔脑袋:“这……”   “是不是兄妹的感情比较好,一起做作业,所以您误会了呢?”夏朴善意地引导。   “这……这个……是是、倒也可能!”   ——夏兔、夏白,对!姓是一样的啊,怎么没想到呢!   满腔教育的热情被堵了回去,教导主任拍拍身旁夏白同学的肩,干笑着说:“呵呵,可能重组家庭,同学们不太了解情况,所以举报错误了。”   “……”   事情究竟是怎样的,当事人心里清楚。   夏白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站在最角落的钟情。   她正好也看着他。两人对上目光的刹那,妇人狠狠地发了个怵。   ——恶心的,有臭味的。   ——阴魂不散的,地里爬出的鬼东西。   ——再一次回来了。   钟情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务处……然后她一路狂奔,阶梯、车库、乱七八糟的车钥匙,红灯?是的,好像闯了两个红灯。   “妈妈,妈妈……”有声音跟在她的后边,纠缠不休地叫唤。   像极了几年前,那个怪物对她发出的,阴阳怪气的语调。   她惧怕这两个字,它简直黏得像一层拼命撕扯头皮的浇水,时时刻刻散发着呕心的腐臭味,甩也甩不掉。   “妈妈,你看我一眼……妈妈,我是兔兔啊……”   “妈妈,你别这样,我害怕……”   拧开一瓶镇定精神的药,急匆匆地吞咽几片。   钟情扶住额头,倚着桌子靠了好一会儿。   好一会儿,脑袋里的怪声才堪堪消停。   不知何时到的家。   还好,安全回家了。   定睛一看,自己身边缩着肩膀的小小人影,是两眼通红的夏兔。   她可能哭过了,长睫湿漉,鼻子也红红的。   即使这样,她看上去还是相当的可爱、美貌,惹人怜爱。   不知不觉,女儿就长这么大了。钟情的印象里,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自己面前哭过。   小时候的夏兔是很爱撒娇的,撒娇不成,便开始缠人地来扯她衣角,喉咙中有咕噜噜的啜泣声。   ——如今的她已经长大。   ——什么时候开始,又开始爱哭了?   明明是她做错了事,瞧瞧她,又惹上了那个怪物。   做错事的人,凭什么哭呢?是希望通过哭这个举动,反过来得到别人、别人的谅解吗?   “夏兔。”   钟情揉着太阳穴,声音中溢满不耐。   “是不是要我去死,你才能消停?”   很奇异的,看到夏兔因着某个过重的字眼而变得惊惶的眼神,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烦躁突然得到了发泄出口。   屋子里很安静,闹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妈妈,”女孩的声音小到不能再小:“不是那样的……”   “不是哪样?已经跟你说了无数次,不要再去招惹那种东西,它吃人啊!你还是要去招惹,又来了、又来了,你是巴不得我被你逼疯是吧?”钟情气得一口气顺不过来。   不敢出声刺激到她,夏兔缩着手脚,怕极了地摇头。   “你想否认什么?不会是奢望我认不出来那个怪物吧?”钟情语露嘲讽。   “所以,如果这次没有到学校里,我是不是要等怪物再住进家里、把我咬得稀巴烂后,才有权利知道你又和它接触了呢?”   “不会的,”她尝试辩解:“妈妈,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啊。”   “我想的太坏?夏兔,是你想的太好吧。我从来是眼见为实。它吃人是假的吗?我和你一起看见的,咬肉的声音清清楚楚,直至现在我都忘不掉。”   钟情瞪着夏兔,一字一句地说。   “我只庆幸自己不是夏朴。它怎么变成夏朴的养子的?周绮可是被吃掉的周容的……我光是想一下,都觉得毛骨悚然。”   “他本来不准备回来了,碰上爸爸是意外。”夏兔轻轻声,只敢说到这里。   ——小白其实一直要走,是自己硬要他留下的。   ——说来说去,错都怪她。   “意外?它跟你说的,意外?”   钟情用一种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夏兔。   俩母女之间仅隔了几步,却开始变得难以亲近,仿佛那里存在了一条隐形的分界线。   “呵,夏朴真倒霉,摊上你这个女儿。它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而我是你妈,我说的你不信。夏兔,你长脑子的话就想想,这个世界那么大,意外的概率有多小。那种东西准不准备回来,是你能操控的吗?它根本是缠上你了,看你这维护它的样子,好像还觉得它回来是捡了便宜。硬要等夏朴或者我被它吃掉,你才愿意承认那是个会害死我们的怪物吗?”   夏兔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意外的概率有多小?   ——它准不准备回来,是你能操控的吗?   她被这两个问句噎住了,她的理由站不住脚。   她说不出话来。   其实,钟情说的一点儿没错啊。   小白想走想留,根本不是她能决定的。   小白想留下,和她硬要它留下,夏兔本以为,这两者是一致的,总之是她心心念念所期盼的好结果。   但实际上,它们完全不同。   钟情明白这一点,小白明白这一点。   尚未明白的人,只有夏兔。   以及,概率。   在自己学校重逢同一年级儿时玩伴的概率;儿时玩伴恰好成为生父养子的概率;儿时玩伴与自己在放学路遇到危险,借机挺身而出并让她意识到,她对他尚存偏见,需要改变想法的概率;到生父家吃饭,他恰好不在,她外出找寻,找到浑身是血的他,幸运地了解到了长久以来他不愿提起的隐情,那样的概率……   再加上,亲亲一吻,就成功挽留的概率。   给张芳传的纸条、对红毛的挑衅、以及对夏兔的了解,是对概率的修正。   他天真懵懂,善恶判断交付于她,始终无可奈何地乖乖顺从,似乎一直在被她牵着鼻子走。   从小被教育成“听话”的孩子,唯一能听见那位小姑娘说话声的,自然成为了她最亲近的人。   她理所应当地要站在他的一边,永远无法狠下心将他驱逐。因为相比处处受限的外界,他是她自主选择的结果。   难听的话,钟情还没说够。   夏兔越是沉默,她就越是窝火。   “今天要是没推掉工作,我还没法见识到这最离谱的事……夏兔,我被请到你学校的理由是‘早恋’啊。”   钟情提起这个字眼,都觉着肮脏。她嗓音尖利,盛怒之下口不择言。   “兄妹情深那一套,唬唬夏朴就算了。那个怪物不属于正常社会,生死伦理法律没一样能限制到他。我觉得太恶心了,你正跟那种畜生恋爱吗?你会和他□□,然后杂交生下一个血淋淋的怪胎吗?”   垂着脑袋的夏兔,重重一抖。   “天呐,太恶心了。”   恶毒的咒骂,锋利得宛如一把剑,直直从头顶刺穿脊背。   她疼到直不起腰来。蜷着呼吸都感觉,太疼了。   概率——就连遇见的困难,都在增加夏兔往小白的方向靠拢的概率。   她被逼至最角落,再没地方去了。   因此愈发怀念,他柔软的怀抱和善良的笑容。 ☆、第33章   一般的小孩相信童话故事到几岁?   其实,直至初三,夏兔都深信不疑着。不光钟情嫌她,她都觉得自己挺好笑的。   所以小白于“常人”是异种,他们看他,看见了恐怖故事;而小白于夏兔,是童话中的理想国,充满魔力的正义存在。   她希望他留下,并不是置家人的生死不顾,而是很坚定地相信,他不会做出伤害他们的事。   这个“相信”因为小白的“前科”,变得站不住脚,如今的她能说服自己,无法去说服别人。   “不管用什么办法,以后不要再和他有接触了。”   神情淡漠的钟情,在谈话的最后对夏兔这么说。   “我不会给你下一次机会。有他没我,你考虑清楚吧。”   她的话,无端地使夏兔想起,父母协商离婚时问她的“兔兔要跟爸爸,还是要跟妈妈”。   仿佛十分尊重她意见地,给出了不同选项。可她最想要的,却并不存在选择之中。   类似于之前那次,做出“选妈妈”选择前的情景,钟情忽然间对夏兔变得上心。   第二天,她特意请假了早会,送女儿上学。   晚上已经发过短信通知,没想到一早,老年三轮车还是来了。   透过车窗,夏兔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等在他们平时约定的地方。   他的车头挂着早餐,左边一份、右边一份,整整齐齐。   夏日的早晨,照理说是不会冷的。   可钟情的车开过去的同一时刻,角落里的小白似乎恰好感到了寒冷。   他搓搓肩,又朝手心呵呵气,一副被冻惨了的模样。   夏兔观察着钟情的神色,手悄悄地放进书包里,按亮手机。   【别、感、冒、上、学】   她做贼似的,艰难地打。   “夏兔?”钟情喊了一声。   “啊?!!”夏兔惊慌按下发送键,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将手机往书包的深处一扔。   “你做什么了吓成这样?”   钟情没好气地问:“那边有早餐店,我想问你要不要吃早餐。”   “哦哦,早餐……”夏兔调了调坐姿,把书包里的手抽出来:“没事,我不饿。得停车吃早餐,不太方便。”   后来到学校,她检查发出的短信,倒也没什么问题。   【别感冒,上学去w】   手滑不小心多按了一个w,但总归她的意思表达到了。   早操解散后,夏兔在人群中搜索小白的身影。   昨天被钟情那么一骂,她心里没底得很,不知道这会儿跟他说些什么比较好……被严令禁止,反而更忍不住地想要找他说说话。   小白实在太好找了。一班的队伍里,口号喊完犹如离弦箭一般地冲出一个人。他迅速脱离大队伍,脚下生风的样子好似急着上厕所……虽然,他的方向是往食堂那边的。   ——小白买吃的去了?   既然要找的人有别的事做,夏兔的步子也就缓了下来。   没法否认,她心里是有一丢丢失望的。   她以为小白早上没和她一起来学校,早操后会迫不及待来找自己呢。   ——他为什么不呢?   ——两份早饭没有吃饱吗?   夏兔知道自己有点钻牛角尖,因着他这个可以找出一百种理由来合理解释的小小举动,她烦躁地想多了,并开始魂不守舍。   ——小白是不是生气了啊?   ——他那样,是和自己冷战吗?   夏兔一点儿都不想冷战的啊。   因为不能一同上下学,相处的时间本来就变短了。   她这么没用……   妈妈还希望她和小白不要接触……怎么可能做到啊。   上到班级的楼梯人满为患。   夏兔想着心事,站在旁边打算等人少一点再上去。   “呼、呼,呼——”有人喘着粗气从后面跑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夏兔转身,看到举着一根热狗肠的小白。   “咦?你……”   她眨巴眼睛,愣愣地说了句废话:“你去食堂,回来了?”   他当然是去食堂了。可是,以这个时间往返,小白的速度都快要赶上一阵风了吧。   “嗯!!”   小白用空出的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弯起眼睛冲她笑。   “别感冒,上学去w……”   “别感冒,上学去,我没吃早饭,早操后想吃食堂的热狗。”   “别感冒,上学去,我们中午一起吃炸酱面。”   “别感冒,上学去,我明天就能跟你一起上学了。”   “别感冒,上学去,我心里其实是想跳下车,来找你的。”   怪不好意思的。   大概是第一个去买的缘故,烤过头的热狗谜一样的绽开,像极一朵开得丑不拉几的花。   “所以小兔,你没打完的w是哪种啊?”   他说着话,把热气腾腾的“花花”递给她。   ——哪种啊?   夏兔差点没接稳传来的竹签。   心里细细密密涌上的情绪相当复杂,它们不知何故地尽数爆裂开。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仿佛鲜橙味的酸甜汽水,仿佛暗夜里被擦亮后,往下滴落星子的仙女棒。   她背过身子,走了几步。不理身后的人群,也没叫上小白。   她三下五除二地吃掉那串烤得金黄、香味扑鼻的烤肠。   胸膛里的温度暖暖的。   分明是食堂里一块五一串的普通烤肠,夏兔却觉得自己好像是看见了,卖火柴小女孩中的超豪华圣诞大餐。   它分明笼罩着梦幻的,非比寻常的光环……该称它为“幸福”吗?   “我……”   夏兔咽下嘴里的食物,眼睛亮亮地说。   “早上的我看见你啦,心里始终是想跳下车,来找你的,虽然你知道我不能这么做。我没吃早饭,做完早操后眼睛一直跟着你,想着要是能和你一起跑去食堂吃热狗就好了……那小白,我们中午一起吃炸酱面吧~!”   “嗯,好呀。”他答得可快,语调和她保持一致的上扬。   明媚的夏日,阳光下的生物们舒展着身体,健康积极地长高长胖。   白色校服和灿烂笑颜,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切干净美好的事物。   “怪物”、“畜生”、“杂种”、“怪胎”,那些难听的词,和眼前的两个小孩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们高兴,是因为“中午一起”和“炸酱面”。   他们看见彼此的笑,傻子似的,笑得更欢。   小白小小声提了一下,被她忽视的那一条。   “所以‘明天就能一起上学’呢?那个不可以吗?”   “不、不可以,妈妈最近会来接送我。”   夏兔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告知:“我们暂时,不能在学校外的场合见面了。”   小白的双眼以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失去了神采。   “小白~~”她碰碰他的手臂。   小白不开心呢,肩膀也耷拉了。   夏兔放软声音:“小白哥哥~~”   她很久没有这样叫他了,这招很适用。   小白干瘪的嘴角,稍微上扬了几毫米。   “除了上学放学,其他时候还是和原来一样啊。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呆在一起。”她特意加重了“很多”,希望能平复他的心情。   “没有很多时间,好短的。”小白闷闷地嘟囔着。   夏兔看向他,发现他的眼神超级忧郁。   他掰着手指,似是不想让她听见一般,轻轻声的。   “和你呆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太快了,希望要长一点,再长一点。”   上课铃快响了,夏兔不想小白一上午不开心,刻意打住话题,找俏皮话哄他。   “什么叫‘长一点,再长一点’?是要多长啊?从我们这里到北极那么长?”   附近的同学都走光了,她催他上楼梯,边走边说。   “比那还要长。”小白答。   “哦?把地球打一个蝴蝶结那么长?”   推着推着,成功上了一层楼。   “比那还要长!”不为动摇的。   沉吟后,她说:“那,从地球飞向外太空,绕个八百圈再回来?”   他依旧地:“比那还要长!”   “你是复读机啊,只会这一句?行吧,那就我的一百年那么长。”   这可是她生命里最大的计时单位了。   思索后,贪心的人仍不满足:“还要长……”   被逗乐的:“噗,我都不一定能活到一百岁呢,你还要更长啊?”   态度文静的:“嗯,更长。”   抬眼,初三五班的教室已经到了。   “哇,那真是很长很长~~”她笑眯眯地感慨道:“那我和你一样。我也希望,和你呆在一起,那~~么~~长~~~”   ……   期望是期望,现实是现实。   他们期盼的“长长的时间”,隔周就又被现实剪短了一截。   钟情不惜重金,让夏兔的数学老师给她“开小灶”。   午休时,让夏兔单独去她家进行两小时的数学培训。   “中考没几个月了,好好学习。”   这个叫人无法决绝的理由,正大光明地夺走了夏兔和小白仅剩的独处时光。   每每透过车窗,看见小白孤独骑行的身影,夏兔都会一阵心里发虚。   很明显啊……他盯着钟情的眼神,越来越可怕了。 ☆、第34章 异端   家里进贼了。   冰箱里的食物被咬得坑坑洼洼,脏兮兮的污渍黏得到处都是。来人翻箱倒柜,取走了钟情放在床头柜的现金。   焦躁地撕扯自己的头发,钟情的精神状态糟糕。   最后的耐心用来检查门窗防盗网,它们完好如初,均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然后,她就彻底地绝望了。   “妈妈,要不要报警?”望着家里的混乱,夏兔担忧地问。   “报警?”钟情斜她一眼:“报警有用吗?”   夏兔没懂她的意思,一脸茫然。   “到这个程度,你也别装了,你是不是把那个怪物又带回家了”钟情皮笑肉不笑地问。   “我没有。”她答得坦荡。   ——如今自己和小白只有早操后和课间的一会儿能见面。   ——她多怕妈妈看到啊,哪敢把他带回来。   “我们是正常开锁进的家,窗子、防盗网都没被撬,且我们住在高层。”   钟情面无表情地下了定论:“夏兔,不要再把我当傻子了。”   “我真的没有,”夏兔真是冤枉:“会不会小偷用别的办法进的……”   戴上一次性手套,将冰箱里的食物一个接一个扔进垃圾袋,钟情头都懒得回。   “行。你没把它带回来,那它就是自己来的。嗯,两者有什么差别吗?”   “他不会那样的……”   话没说完,就被钟情打断。   “又来了,”她摘了手套,揉揉眉心:“夏兔,我对你真的很失望。我挤出时间,天天辛辛苦苦接送你上下学,花钱给你请补习,好声好气跟你一遍遍讲道理,你却仍旧不知悔改。”   “妈妈,你说的,我们家进小偷没有关系啊。”夏兔无力地辩解道。   “哦?”钟情面露嘲讽:“你敢说自己再没有和他接触了?”   明明撒个谎就能混过去的。   面对妈妈咄咄逼人的反问,那个“没有”到嘴边,夏兔却是始终没法把它说出来。   “呵,你看,有关系。”   疲惫感从脑后一*地涌出,再没有说教的精力了,一点儿都没有。   钟情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管不了你,你出息了。坏人我做得太累,这段时间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掏出背包里,江临那套房的钥匙,像是甩开一个烫手山芋似的,她将它交付了夏兔。   “如果可以的话,管住他,让他不要做害人的事。和他说清楚,高中我会把你送去兰格读书,届时不要纠缠。”   ——兰格高中,市内有名的私立住宿女校……   ——她的意思很明显了。   被怪物染指过的土地,钟情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留在原地的夏兔,望着妈妈远去的背影,连挽留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   遭过小偷的屋子乱糟糟。   夏兔对着自己被单上的印记发了半天的呆,最终决定,给小白打一个电话。   ——像妈妈说的,这些真的是他干的吗?   ——她倾向的答案是“不是”。但如果不是,哪个种类的小偷会进房后偷吃东西,还跑到主人床上睡觉?   响铃不到半秒钟,电话就被接起来了。   “喂,小兔!”那人的声音大声,听上去惊喜极了:“今天怎么可以跟我打电话呀!你妈临时加班吗!”   “额……小白,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学校吗?”   夏兔一手拿电话,一手拎起被角,无意中看到了一小块红色的污渍。   ——这个颜色,使她马上联想到新鲜的血渍。   “没有啊。”   小白干脆地否认了:“今天一天,我还去了除学校外的三个地方。”   细看后她突然发现,血迹不仅残留在被单上,地板那边也有。   将手机开了扬声,她蹲下身子。   “早上到你家外面等你上学,中午出学校吃了鸡排套餐,现在我在家里……”   小白嘿嘿地笑:“小兔给我打电话,是想把我叫出来吗?”   夏兔本身就觉得他没有嫌疑,听他这么说,心中更加确定。   “没有,就是想你,所以打一下……”   “好啦,你认真做作业,我们明天再见吧。”她柔声与小白道别。   ——不太想把家里发生的事告诉他。   ——怕他自责,怕会加重他与妈妈之间的不和。   她顾虑多多,却还是没法妥当权衡,搞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话说,这个小偷也是奇怪。家里空无一人,他没有与人搏斗却流血了。   ——如果是本来就受伤的,为什么趁身体虚弱出来行窃呢?   “他……”   “撒、谎。”   静默的房间中,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咬字古怪的男声。   ——妈、妈呀,谁?!!   夏兔倒抽一口凉气,惊吓地握紧手机。   僵直的脑袋顿顿地往衣柜的方向看去。   “……”   ——好消息,入室行窃的百分之百不是小白。   ——坏消息,那人尚未离开。   从最初她和钟情进门起,他就一直躲在那里!!   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夏兔蹿起来,朝着大门的方向全速奔跑。   “嘎吱……”衣柜的柜门打开。   “咚——”有重物落下。   不必亲眼所见,她已栩栩如生地脑补出了背后的景象。   ——小偷追出来了!!   鬼片里最可怕的鬼是哪种?对于夏兔,是在地板上爬得很快的白衣鬼。   那个东西明显不属于人类啊!它的移动速度惊人!!   “惊人”具体表现在——此刻已经死死扯住她脚踝的那只手上。   ——它连站起来的时间都没浪费,直接爬过来的。   左脚分毫不敢动弹,绷紧到几乎失去知觉。   脚踝处的感觉,比起“被抓住”,更趋近于“被绑住”。   夏兔低头,看向地板……看见了一只完整的、垂着的手。   ——它不是用手指拉她的,是用手臂。   宛如细绳的手臂缠绕她的脚腕一圈,打了一个简简单单的结。   手掌像绳结的装饰物,死气沉沉地耷拉在一边。   “救救我……”   手臂的主人语调哀切地说。   ——妈呀,这是我的台词吧!   夏兔欲哭无泪,小腿不受控地簌簌发抖。   ——脚动不了,踢它脑袋估计都使不出多大的力。   ——没武器,除了手里的手机。   ——手机有什么用,没等拨号出去,她说不定就被身后这个东西弄死了。   ——那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请你,不要联络他。”   见她沉默不语,似乎能够透视她的想法,它的另一只手掌立刻去够夏兔拿手机的右手。   最后的救命符当然不能被它拿走,所以她默默地将右手抬高。   ——“不要联络他”?并不陌生的柔软身体构造,令夏兔马上想到了小白。   ——之前它说的“他撒谎”,指的自然也是小白。   同一物种,不见得是朋友。   ——小白能帮上忙吗?   ——赌一把!!   夏兔憋着一口气,较紧牙关翻开了手机的翻盖。   “不要,我会死的。求你了……”   分明不是处于劣势方,但面对夏兔的行为,它没有更近一步的胁迫动作。   相反,它在求她。   ——为什么?   “你……”   夏兔重重咽下一口口水,试探性地索要主动权。   “你先放开我。”   出奇意外地,它立刻照做。   ——看来赌对了!   压制住拔腿逃跑的冲动,她微微侧身,看了眼后面。   天呐,那是怎么样的一滩生物……   黑黑黄黄的不明液体黏在它的后背、胸前、脸上,由于长时间的风干,它们凝固成块,但难闻的气味依旧残存。   鲜红色的是它的头皮,那里被揪秃了一块,此刻仍在渗血,看上去十分严重。   夏兔惊得说不出话来。   ——最可怖的,是它的身体……它的身体看上去格外的短,原本应是双腿的那截长度,生生地失踪了。   她捂住嘴,哆哆嗦嗦地转过身。   它的全貌暴露在她的眼前……   和初见土豆小白时相差太远,那个凄惨的生物看上去并不是与现代社会完全脱节的。   它脏得不像话,但穿了一件衣服。   “蓝……”   “蓝天……”   橙色的大logo于层层污浊之下,依稀可辨。   “蓝天……孤儿院!!!”   灵光一闪,夏兔想起了那个某段时间频繁出现在新闻报道中的地点。   所以……   所以眼前的……   或许是……   ——小王子抓的出逃地心人。   她想起小白当时的描述。   对!就是那个!她听他讲过的!!   不过,关于那些人、那件事他仅一句带过。   像完全不重要一般,使人忽略的、轻描淡写的。 ☆、第35章 隐藏   “你,为什么来找我?”夏兔听见自己这么问。   她的脑袋里有两个小人,一个呼唤着出于人道,她应该帮助眼前的人;一个按响警铃,说着“你和小白一边的,他想消灭的,你不应该阻止”。   “只有你能救我啊……”虚弱的生命体双手合十,乞求道:“我还有要做的事,我暂时不能死。”   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对不起,我太不明白你的意思。”   “是这样的……”   艰难支起上半身,它仔仔细细地解释向她解释。   “四年前,我和一部分族人因为饥荒,违背王令从地心逃出。昨天,我从躲藏的下水道出来,立刻就被王发现了……善心的地外人,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或许是因为鲜少与人类对话,也没有受过正规的教育,跟小白不同,它的发音咬字略显怪异。可它的智力明显没有问题,比如它默默地又将“只有你能救我”重复了一遍。   “上一次就是你的出现救了我,所以我顺着王的气味,逃窜到你们的住处。刚才我说他说谎,是因为他现在就在附近。因为你在的缘故,他没有进来。”   ——王?即使听过了那个童话,这个字眼套在小白的身上还是无比的违和。   ——小白就在家附近?不知这个生物是好是坏,话有几分可信。   “气味?”夏兔保持着警惕:“为什么是‘顺着王的气味,逃到你们的住处’?我和他没有住在一起,顺着他的气味,你找到的应该是他住处吧……况且,我不记得我有救过你。”   “这里不是你们共同的住处?”   那位地心人的语气似乎很是惊讶:“怎么可能……我族嗅觉灵敏,不会判断错误的,这里分明是他最经常呆的地方。”   ——小白最常呆的地方是这里?说他最常呆在她家楼下都很牵强吧。   夏兔皱着眉头,将手机握紧了一点。   注意到她的动作,地心人也紧张起来。   它低下脑袋,鼻子贴到地板上,像是嗅着什么。   “你的左手边,那个柜子,看到了吗?”   夏兔应声看向身旁的壁橱。   “最上面那格,你打开。”   “……”   她并没有按照它的指示去开橱柜,她觉得它在耍花招骗自己。   自己家里东西放哪里,她当然清楚。   它口中的最高那格因为拿东西不方便,里面什么也没有放。   “好吧,你不愿意的话,我来开。”   生物支着残躯,移动到壁橱那头。从外观上看,它的状态似乎很糟糕,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灵敏。   身上的脏污在柜门上留下浅浅痕迹,它宛如一种吸附力极强的蠕虫。   单手攀住橱柜边缘,它将自己的身体往高处送,空出的一只手堪堪勾住柜子的把手。   “啪嗒——”柜子开了。   柜中不知道塞了什么,鼓鼓囊囊。没被柜门拦住,里面的物件便一咕噜地落到地上。   ——那个柜子真的放了东西?!   ——等会儿,那些是……   夏兔大吃一惊,无法分辨眼前所见的场景是陷阱,还是真相。   小时候和小白一起盖的花朵厚棉被、小时给小白准备的鸭子枕头、小时常用牌子的儿童牙膏,男生款式的冬天校服上衣……它们怎么会在这里?   且不论最后两样,棉被和枕头早在搬家时就被夏兔亲手藏在江临那个家的储藏间最深处了。因为,如果被钟情看到了,她肯定会大发雷霆把它们扔掉;而且,她是万万不会容忍小白的东西再在她们家里出现的。   ——难不成小白真的每天住在家里?!   夏兔退后一步,垫着脚,往打开的柜子里看去。   部分没掉出来的东西仍安安静静躺在柜子深处,一支牙刷、两支笔、四颗新鲜水蜜桃,还有三袋迷你黄油小饼干……   ——天、呐……   ——怪不得前天太困,作业留了点没做完,隔天起床却发现答案写好了。以为是迷迷糊糊忘记自己做完了,没想到……   ——怪不得冬天睡觉一点儿都不觉得冷,明明有踢被子的坏习惯却有好一阵子没有着凉了……   ——怪不得妈妈精神衰弱,说是在家看到她就要做噩梦,夜里总是睡不好……   ——怪不得经常闻到自己身上有饼干的甜香味,脖子啦、手腕啦,以及嘴唇也能尝……额,这一点是不是还是哪里怪怪的……   夏兔简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那些怪异的小细节,跑马灯一样从脑子里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叫人不禁后背发凉。   所以,他每天早早来楼下接她,也是直接……   不不不,小白肯定是有回家的,她有时能从窗子看见,他骑着自行车从小区外面进来……   ——天,呐。   ——小白厉害了。   纵使心中满是问号,夏兔也没有对身边的生物问出。   倒是她的沉默使地心人再度感到不安,它组织着语言,希望自己能说服她。   “我给你看这个,是想让你相信我……我能理解你暂时没法做到,但只要你不把我交出去,我可以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事。”   “……”   盯着地上零散的物件,夏兔不发一言。   “我没撒谎,真的。你质疑我说你救我的那次,是在蓝天孤儿院。王找到我们,准备一次性将出逃的族人清理干净。那时候,你来找他,我观察到他的注意力被分散,所以我活了下来……十七位族人,我是唯一幸存的。善良的地外人,你对于王天天住在你的住所都一无所知啊,你真的了解他吗?留我一条命,你就可以知道一切他对你隐藏的东西。”   不得不说,那生物聪明得过分。   仅利用王不愿在这位地外女性眼前暴露真实面目这一点,既阻挡了追踪,手中又多了交换的筹码。 ☆、第36章 秘密   夕阳西斜,室内的光线悄悄变得昏暗,模糊的暖橙色带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那生物头上的伤口不断地渗血,状态似乎越来越糟糕。   对生的渴望支撑着它的意识,它仍等待着夏兔的回话。   打破静默的是一串急促的响铃。   “滴铃铃——”   她手中的手机,忽地铃声大作。   夏兔眼疾手快地开了翻盖……   “不!!!!”   她的手已放在接听键上,被那喊声吓得一激灵。   仅仅犹疑了一瞬,她听见它凄厉无比的吼叫。   “至少……至少让我活到明天啊……”   泪水从浑浊的眼中涌出,在布满脏污的脸上,曳过一条痕迹。   ——它会哭。   夏兔告诫自己,不要被影响,不要因为过剩的同情心,使自己和小白陷入潜在的危险……可她已经动摇了。   她的手指贴着接听键,没有按下。   ——它会哭,它有思想有感情,像是……人。   她还是不太能理解,它为什么怕小白怕成那副模样。   她想要接电话,是出于自保希望小白能知道她的情况,并不是希望它立刻死掉。   “我告诉你,我族的秘密,一切都能告诉你……求求你,不要现在杀掉我。”   地心人的声音在发抖,他一脸斑驳,眼睛却晶亮得可怕:“至少,再让我活一天……明天有,我一定要做的事……”   电话铃声停了,它其实根本没有响几声。   似乎那头的人是想要联系,又害怕被接起来。   “铛——”一条短信进来。   【小白18:27   为什么不理我?】   她好像能想象他现在的样子。   ——盯着电话、扁着嘴,抓耳挠腮。   【你在哪?】夏兔这样回了过去。   之前电话里,他说“在家”,这本不是一个难回答的问题……   他没有回复。   “求你了、求你了……”   不知道她发送了什么样的消息,地心人苦苦地挣扎着。   “有一个人,我明天得去见她。我死之前,想最后再见她一次……求你了,只明天一天……我可以、可以……告诉你一个我族的秘密,作为交换。”   它走投无路,拼命地强调自己的利用价值。   它的样子狼狈,它的表情真诚,总之是找不出什么错处,但是……   但是,还有个但是。   夏兔突然想到,如果她不是在七岁遇见的小白,他们的初次见面是现在,她能不能像小时的她,那样快地相信他?   ——也许不能。   成长将她的戒备心变得这样重。所以,那时是谁成功走进心防,就是谁了。   他住进她心里后,一定是拼命吃东西了。   把自己吃得特别胖,占着好大的位置,将往后来的人一概挤走。   ——好吧,好吧……   夏兔深吸一口气,想通了不少。   “我有想知道的事,我会自己问他。”   这句话,已经把她的态度表达得很明显了。   眼见着要失去筹码……地心人皱紧眉头,它的声音隐忍而悲凉。   “你对真正的他一无所知,那件事,他绝对不会告诉你。如果你知道了那件事,你不会选择和他再在一起的。”   恶魔甩出饵,诱惑感到好奇的人,快快来咬钩。   夏兔不知道那个饵里是什么,她只能做她目前认为对的事,她跟着自己的心走。   “我跟他呆在一起的时间,比你跟他呆在一起的时间要长百倍。他与我一起长大、一起生活,真正的他是什么样的,我最有发言权。你所了解的,不外乎是他的背景、或者是人都有的某些阴暗面,那些并不是我最在乎的东西。而对于你,我才是一无所知……”   ——她的选择是,相信小白。   地心人努了努嘴,想说些什么。   夏兔没有选择去听,她一股气地,将自己要说的说完。   “关于你的生死,我做不了主。我必须得告知小……嗯,‘王’。他做事,想来也有他不得不做的理由。蓝天孤儿院的新闻我知道,但具体的事件和你们族群的制度,我不了解。你有想见的人,这听上去并不过分,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试试替你说情。”   ——坚不可摧。   地心人想到这个词。   ——或许真的像她相信的那样,他们的关系坚不可摧,不会被那个秘密动摇。即使知道了,她还会选择和他在一起……那么,秘密便不再有意义了。   “好。”地心人轻声应道。   “铛——”不知过了多久,那条【你在哪?】的短信终于回复。   夏兔看了一眼。   【;d】   这个表情,手机屏幕翻转一下看,就是一个笑着哭的表情……小白是智障吗。   【出来】她回他。   “吱——”   下一秒,储藏间那边,门没声音地从里打开。   有一个并着腿的傻子,蹑手蹑脚地朝她的方向走来。   夏兔看着那人,表情复杂;地心人缩至角落,瑟瑟发抖。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来得速度也太……   ——就在附近?分明是就在家里!!怪不得地心人一直不敢拿她怎么样!!!   话说,储藏间是密封的,他难道比她和钟情更早到家?   不不,他要是更早到家,也不会有地心人什么事了。   “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在储藏间?”夏兔忍不住问。   耷拉肩的小白,极度心虚的姿态像是一只饱受外界伤害的小小蚂蚁。   “天……台……”声音小到听不清。   ——厉、害、了!   ——天台,她家正好住整栋公寓的顶层,他从天台来的。   ——从前是地里钻出来,如今改天上钻出来了。   “你把我家钻出来一个洞?”依旧难以置信的缘故,她再确认了一遍。   “嗯。”他答得蚊子叫似的,眼都不敢对上。   “噗,”夏兔又气又好笑:“你真是越来越有能耐。”   受到夸奖(?)不知所措,只好应:“嗯。”   “地上那些是你的?”   夏兔没忘记那位地心人,她脑子里是很想切入正题的,但无奈小白实在太神奇,像一块丰富的宝藏,源源不绝地要发现新东西。   “……”他不回答了。   “是不是啊?”她戳了一下他的手臂。   戳出了一个小不点型号的:“嗯。”   叹了口气,夏兔明知故问道:“就那么想和我在一起吗?”   简单明快,配合着点头的:“嗯。”   “我也是。”她飞快地说。   因为过于直白,让人反应不及。   感觉像是,被棉花糖做的箭射中了心脏。   小白低垂的脑袋一下子抬起来,怀疑是幻听,或者别的什么。   “不需要担心啊,我说,我也是。”   她清清嗓子,没羞没躁地重复了一次。   小白的眼睛,仿佛被按下开关,“啪”地亮起。   ——他还以为,还以为……   “……”   一旁的地心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杀伐决断的王此刻的欣喜模样。   它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模样的王被它看见了,它会活得更短……   由于抖动的频率过高,夏兔也再度注意到了它。   “既然你在储藏间,大部分的对话,你也听到了吧?它说能不能留它一天不要死,它有要做的事。”   她严肃了语气,准备听听小白的说法。   不想,连讨论的必要都没有,他一口答应……   “当然可以。”   小白笑眯眯地看向地心人,笑眯眯地。 ☆、第37章 大树   天色渐晚,夏朴那边电话来了几个,催促小白回家吃饭。小白得回去了,等睡觉的时间再过来,像之前每天做的那样。   照理说,他走时得将地心人带走。   但它坚决不从,吓得像是被带出这个门就要被他杀掉一般。   拉锯半响,最终,夏兔想出了解决办法。   “我把它锁在卧室里,等你回来。你回来后,我们再放走它。”   ——鉴于地心人惊人的钻孔能力,储藏间、卫生间、卧室、柜子,要是它想走,哪里都关不住它。   小白立刻反对:“不可以,它要是出来伤害你怎……”   “它想活到明天。如果我出了事,它连今晚都活不过,对吗?”夏兔打断小白的话,坚定的眼神里写满对他的信任。   话虽没错,但……小白陷入了沉默。   夏兔转身,与蜷成一团的地心人沟通:“所以,这样处理可以吗?等他回来你再走,回来后他时时刻刻和我一起,也就没有时间在明天结束前杀掉你了。”   这对它来说无疑是最佳的保护,地心人感激地冲她点点头。   小白恶狠狠斜了它一眼,在夏兔看不见的地方对它亮了亮自己的牙齿。   地心人瞬间绷紧身体,缩回角落。   ……   夏兔本以为,地心人被小白一吓,能学会安分。   不想,小白刚走没多久,它就敲响了隔开客厅和卧室的那扇门。   家就这么大,它刻意拔高的音量,她自然是听得清的。   “善心的人,请满足我最后一个要求吧。我不会写字,你能不能……帮我写几个字?”   刚整理好屋子的夏兔正在吃自己煮的清汤面,听到它的声音思索了一番,擦擦嘴、拿了纸和笔,走到门边。   “你想写什么?”她问。   门内静默了一阵。   “明天,是我想见的那个人的生日。礼物已经准备好,但我不打算当面给她了。”   地心人的声音低低的,与浓郁的夜色一般,压抑至深却泛着刺骨的凉。   “可想着,总觉得不太甘心。又想留下点什么,能让她记得我……地外的人们生日时,会在卡片上写什么呢?”   夏兔想了想,说:“一般就是写,‘祝你生日快乐’,再加上署名。”   “好。”门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请帮我写……祝李知生日快乐。署名的话,写‘大树’。”   一张套着塑料保护套的小卡片,从门缝里递出来。   她接过卡片,听那地心人闷闷地补充了一句。   “算了,不要写署名比较好。”   卡片的塑料套脏了,里面还是干净的。外面的图案是一个卡通小女孩,头上戴了蝴蝶结。它摸着是暖乎乎的一片,仿佛一直被贴身放着。   夏兔按它的要求,仔仔细细写好卡片。   为防止水笔留下印子,她用面巾纸把卡片里面印一遍,卡片外围和塑料套的污渍也被她细心地擦拭了。   贺卡是传达美好祝愿的媒介,要认真对待才行呀。   ……   关于“李知”和“大树”之间的故事,直到好几个月过后,夏兔才从小白那里偶然听他说起。   为了抓住逃走的地心人,小白潜伏在孤儿院有一段时间。叫大树的地心人死前想要见的那人,正是当时他找到它们的关键线索。   从地心钻出的饿鬼,所到之处不留活口。它生命中遇见的唯一一个、特别的例外,就是那个“李知”。   大约是地心人成功出逃后的第二年,他们遇见。   女孩生活在一个三代同堂的美满家庭,听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说过许多关于灵异神怪的睡前故事,见到从地下钻出的东西,不但不害怕,还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她以为碰见的是土地公公。   逢年过节都要烧香拜佛,她可有经验。之后,李知就开始有模有样地学长辈拜佛的样子,对着“土地公公”出现的地方,虔诚地供奉和许愿。   她的贡品总是被吃得一点不剩,同时,她的心愿也能被“神仙”迅速满足。   被土地公公照顾,可不是每个小孩都能有幸碰见的事。   李知觉着新奇极了。她对土地公公笑、和它说话、给它唱歌,每天下课就来看它有没有在。   炎夏烈日,她带小雪糕来;刮风下雨,她打着小花伞来;美好的晴日,她一蹦一跳地来找它。   不过,生活过得幸福快乐的小女孩,又哪会有那么多的心愿需要被满足呢?   她想要的,无非是一些同班女同学有的漂亮小装饰、小玩意;吃到父母不让她吃的零食;希望考不好的那次期中数学考试,考卷能够消失。   李知是个不贪心的好小孩,有求必应地过了一阵子,感觉自己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便渐渐地停止许愿。   即使是这样,被她“召唤”过来的土地公公也没有消失。   它忠实地跟随着李知。所有她需要帮助或看上去需要帮助的时候,它会第一时间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   后来李知家里出了一些事,小白说得含糊,夏兔没听得太明白。   再然后,就是小白顺着线索找到逃窜的族人,对它们进行清缴的部分了。   与王的惨烈一战后,被李知取名为大树的那个地心人侥幸存活。   它们一族极度不喜水源,但为了掩盖身上的味道、避免被王找到,大树躲进了下水道……生生躲了几个月的光阴。   伤势得不到治愈,越来越严重。   那两条腿不是王弄断的,是伤口恶化,大树自己切掉的。   它自知活不长久,憋着一口气硬撑,只为撑到李知的生日。   她生日的前一天出来,它不顾暴露踪迹,给她准备生日礼物。   王比它想象得,更快察觉。   走投无路,大树不得不兵行险招……   它想多活一些日子,至少她的生日,它不能缺席。   最后一次了,它想替她实现生日愿望……   小白说,他们见面的那天,他看到大树最终成功地把礼物给了李知。   李知拆开礼物,那里面是一个亮晶晶的蝴蝶结发卡。   她很喜欢它,所以开心地笑了。   戴上它之后,她跟大树说了谢谢。   李知的笑容,是大树最想看到的东西。   它最后的消失,心满意足、没有痛苦,因为他有好好地跟李知告别。   故事讲完,夏兔问小白:地心人大树,是非死不可的吗?   “你还记得我说的那句‘它自知活不长久’吗?”   小白缓缓叹了口气,答:“它想要的东西太多,走了也希望把那些都带走。以它心狠手辣的作派,多留他,等同于多增杀戮。”   或许不同人视角的故事里,同样的角色确实会存在不同的面孔。   但对于刚听完故事的夏兔,她感觉“热衷帮小女孩实现愿望的土地公公”和“心狠手辣”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容语句,并不存在什么关联。   “如果大树治了伤,说不定能活得久呢?”夏兔仍是遗憾。   “就算没有受伤也一样,它的多久都不够久。”   他揉揉她的头发,意义不明地评价道。   “它从来都知道啊,自己没有好结局。”   小白的话,令夏兔低下脑袋。   她有意遮掩,所以他没能看见她此刻的表情。   ……   彼时,未曾了解“李知”这个名字后面的故事。   夏兔工工整整写好字,便将卡片从门缝里塞回去,把它交还给地心人大树。   明明说是“最后一个要求”,它却仿佛在拿到卡片之后,还有话想说。   夏兔半俯身子,耐着性子听……   晚上九点,小白回来时,夏兔在做作业。   见到他,她“咻”地扔了笔,跑过去抱住他,黏得跟树袋熊似的。   关在房间里的地心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小白不知道的是,在走之前,它还是把那个曾经用来威胁他的“秘密”告诉夏兔了。   那不再是交换的筹码,它告诉她,作为一种报复。 ☆、第38章 李知   大树独自看了一次日出。   潮湿的江风吹动它的头发,万籁俱寂中,躲在浅淡云层后的柔和光晕一点一点绽得明亮。它族不喜光明,阳光于它们是破碎的玻璃,折射下见它光泽绚烂,可大树从不敢伸手碰它。   江水粼粼,大树掬了一把浇到自己脸上。   好似龟裂的大地等来了降雨,水流冲刷过干涸的空隙,脸皮一阵刺痛。   ——可总归要收拾得干净一点的,今天可是她的生日啊。   它低头,用完整的那只手小心地擦了擦胸前,将“蓝天”二字擦得鲜明了一些。   衣服是李知拿给自己的,大树一直穿着,已经很脏了。   它想自己是永远不会把它脱下来了……   早晨七点,再过十五分钟,就是小寿星醒来的时间。   大树提前把礼物放在床头,确保一起床,她能看见它。   这个八人间里,只住了李知一个。   它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所以忍不住钻到角落的床底,在她睡醒前多看她几眼。   房门紧闭、窗帘挡住来访的阳光,女孩蜷着身体,即使是睡梦中也眉头紧皱。   未等闹钟响铃,她提前从噩梦中惊醒。   抹掉额头的虚汗,李知伸手去够床头的水杯。   ——她先摸到了一个礼物盒子。   身体瞬间僵硬,她脸上的表情与惊喜无关。   深吸一口气。   她用力地一拂手,将它甩到地上。   “锵——”   包装精美的礼物磕到对面的床脚,礼物盒子裂开,里面的小玩意滚了出来。   李知听见了声音,但她没有去看,一眼也没有。   她抓起枕头下的弹簧.刀,警惕着四周,一步一步退至窗边。   “哗啦……”   空出的那只手扯动帘子,屋外的光亮应声倾泻而下。   大树看着她,舍不得眨眼。   阳光爬过女孩的指尖,笼罩她,像一层轻柔的保护膜。   她的长发呈现温暖的栗色,一如他们的初见。   那是它此生所见,最美丽的颜色。   “滚出来!”李知声线颤抖地喊。   光里的灰尘飞扬,它们短暂停驻她的肩头,飘飘荡荡不知归处。   大树捂紧了发疼的心口。   如阳光、如江水、如李知,所有清澈的东西,都使它无处遁形、疼痛难当。   ——可阳光杀不死它。   苍白的手捡起贺卡和小礼物,珍惜地将它们放回盒子。   它从床下爬出来,狼狈而难堪。   ——哪有什么法力啊,只不过是爱你。   大树捧着礼物盒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希望那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糟糕。   “你又回来了……”   她的声音哑了,双手握刀,好似下一秒就要崩溃大哭,是怕到了极点。   它不知该怎么做,犹疑半响后点点头,呐呐地祝了声:“生日快乐。”   说着话,它悄悄地挪前了一些,期盼她能看到自己手里的礼物。   “祝你心愿成真。”   “放过……”双臂抖得像筛糠,李知语无伦次地退后:“放过我吧……”   退无可退,她半个身体贴在窗台边缘。要是它再向前,毫无疑问她会跳下去。   “不要再来找我了、不要再来了……我家里全部的人都被你吃掉了啊,愿意收养我的亲戚都死了,孤儿院里和我有接触的人一个不剩。我已经为曾经被满足的愿望付出了惨痛代价,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她嘴里模糊不清地小声呜咽,饱含着祈求的目光,望进大树的眼睛。   它不理解。不理解她的话、她的表情,她面对自己的反应。   它轻声地辩解,它知道有环节出了差错,若她愿意教自己,它会努力学。   “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没有错的啊,一直都没有。你对我那么好、那么好,从来没有人,对我那么好……”   “是。我错了还不行吗……”   她一点儿都听不下去,强行打断了它。   ——对它好。   那就是李知做的最错、最后悔的事。   一开始便错了。   世上怎么会有神,因为希望获得信仰、希望人类提出更多的愿望,而使之不断陷入更深的不幸。神爱世人,她遇见的不是神,是魔鬼。   全部人都死了。   家人、朋友、来表示关心的同学,来调查事件的警员。   再然后,没有一个人敢招惹她,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她,她被它变成了人见人怕的怪物。   “你还来干什么?你知道的啊,我身边已经没有人可以死了。”   外边的阳光明媚,衬得女孩每一根细小的发丝都圣洁美好。   她的存在是那么的令人向往,即便她的眼神再冷、即便她的话语恶毒,即便是那样,它也不想离开。   “那就,看看我啊。”   大树的声音森森的冷,泛着一股叫她作呕的不干净。   “为什么,不看看我呢?”   “我等着你啊,等了好久。我期盼等到某天,我们能像最开始一样,你来找我,和我说话、对我笑、给我唱歌,跟我许愿……李知,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我是来实现你愿望的。最后一次了,你再对我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它知道自己要不行了,残破的身躯不过是将死的烂肉。但它不甘心,它从未全部得到、并且不断失去,最开始从她身上感受到的善意。   ——明明,触手可及。   带着这点念想,它卑微又肮脏地靠近庇护她的那片光明。   女孩的脸上爬满泪痕。   她闭眼,复又睁眼,哽着嗓子问它:“那我许愿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全部复活,能成真吗?”   “不能。”   它语调平缓地陈述道:“他们在的时候,我不是能实现你愿望的唯一,他们总是想把我们分开。”   生物的眼中丝毫没有悔意,它显然不认为自己做了错事。如果再来一个和她亲近的人,它会用同样的手段,毫不犹豫地将其解决。   “……你真恶心。”   她看它,像看一团垃圾。   ——明明触手可及,却越来越远。   ——为什么?   ——大树想要知道,原因。   它无声息地逼近,手指几乎要碰到她的身体。   “你滚开!不要再靠过来!!”   就要碰到了。心中有倒计时,五、四,三……终于、终于……   耳边响起女孩的尖叫,刀嵌入胸膛,在心脏的地方狠狠地剜出一块肉。   大量涌出的,大概是血,胸前的“蓝天”再一次地脏了。   它的手覆住她紧握刀柄的温软双手,才真正感到刺骨的疼。   “大树……”   它喊了一声,她取的那个名字。   泪水滴在他们的手上,竟然是烫的,什么都能融化的那种烫。   李知哭得很伤心。它上一次见她这样哭,是在她爸爸妈妈的葬礼上。   她的样子,仿佛是,因为它的死去感到悲痛。   大树默默地,觉着很开心。   来地外的世界走一遭,它有了名字、穿上衣服、改吃水果蔬菜,学了和她一样的语言,以为就能变成和她一样的人。可是,它明白,自己和她还是不同。   最大的差异是,它没有被爱过,一次也没有。   李知有一个世界,但它只有李知。   大树以为占据李知身边的位置,他们就能相爱;它以为她的关注就等同于爱了,它杀掉很多人,为了获得她的注意。   但,那不是爱,她根本不爱它。   被魔鬼缠上,只有它死透,她才有获得幸福的可能性。   ——它嫉妒那种可能性。   ——它是多么嫉妒有人能得到,她的爱啊。   大树抓住李知的手,回光返照般地奋力将她扯向自己。   在她更激烈的呼救前,一口咬破她的咽喉……   微风与光,不再造访。静止的那一刻,他们的血液交融在一起。   揭开散落一旁的礼物盒,里面装着一个亮晶晶的,小小的蝴蝶结发卡。   它用最后的力气,把它别到她的刘海上。   ——像想象中的一样,非常适合她。   李知曾说自己错了,但她没有,错的一直是大树。   它在阳光晴好的日子里,听见她唱着歌,朝自己走来。   她有漂亮的花裙子、戴着蝴蝶结发箍,笑容璀璨,它的心砰砰直跳,止不住欢喜。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生存即是果腹,在尚未领悟人性之时,土灰色的地心人先遇见了爱情。 ☆、第39章 中考   除了隔几天会象征性地来一个电话,初三一直到中考结束为止,夏兔没见过钟情。   关于小白的事,她也一次没再问起,仿佛当他是某种不洁的病毒,能通过对话传播。   所以夏兔同样不会和小白说“想妈妈”之类的话。她不想跟他讨论自己的为难,也不想用这份为难来逼他让步。   维持着心照不宣、浮于表面的平静,小白与兔过了一阵太平日子。   上下学恢复从前的接送模式,夏兔煮晚饭时会稍微多煮一点放冰箱,每晚这样地喂下来,小白的脸颊肉很快就长了回来。   两个月如一日,凌晨十二点到一点之间,小白会出现在夏兔的床边。   有时她还在做卷子,有时,像今天,她已经躺床上做好了睡觉的准备……   小白关掉夏兔给自己留的小夜灯,静静钻到被窝里属于他的空位。   掖好被角,他却听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小兔?”   敏感地察觉到夏兔的郁闷,小白小心翼翼地问。   “明天就中考啦!!好紧张……”   夏兔翻个身,把手压到他柔软的肚皮上:“认真地复习了那么久,但还是担心自己考不好。”   本以为小白会立刻说一些鼓励的话,叫她不要没有自信。不想听完她的抱怨,他短暂地沉默了几秒。   “你等我一会儿。”他掀了被子,爬下床。   夏兔不明所以地开灯,看向往门外走的小白:“你去哪里啊?”   他走得跟阵风似的,喊都来不及。   心想小白不会是要回家拿他的笔记给她补课,夏兔感到负担百倍。   临时抱佛脚也不是这么个抱法,时间已经很迟了,他们如今该做的,是马上睡觉。   像小白说的那样,果真是过了一小会儿,他就回来了。   夏兔因着考前的焦虑毫无睡意,看他抱着几卷试卷纸,被迫认了命。   ——好吧好吧,长夜漫漫,睡不着的话就不要浪费时间,起来做卷子吧。   “你看看这些……”   小白表情乖顺地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   把卷子摊在棉被上,夏兔仔细地看起来。   “咦?”   没看几分钟,她就有了疑惑。   “这是哪年的考试?考题挺新的啊,我们老师怎么没发这个例卷呢?”   趴在床边的小白极其自然地答道:“今年的。”   “哦,今……”   夏兔话讲到一半才发觉不对劲,她瞪大眼睛,唰地翻到考卷的最前页。   “今、今年的?!!”   ——可不是吗。   ——硕大的年份写在那里,白纸黑字、震撼人心。   “天呐……”   目光移向小白,她的心中五味杂陈。   ——不过说了一句“担心考不好”,他直接帮她把中考卷子给偷了出来。   ——小白,太有出息了……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做得“很好”,托腮望着她,明摆着是要求夸奖。   “……”   循规蹈矩惯了的夏兔哪干过这般离谱的事,眼神闪烁不安着,想对他说“这么做是不对的”、“这样对其他同学不公平”,话到嘴边,竟变成了——“会不会害你被发现、被关起来”。   ——好吧,比起其他两句,不由自主说出来的,才是她真正最在意的。   想象中,那个地方应该守卫森严、监控遍布、说不定还有红外线和暗器机关,他去了那种地方冒险啊……   “放心吧,我很厉害的,不会让别人发现。”   小白就地扭了两下,笨拙地为她展示自己的灵活敏捷。   一边扭,一边眼角的余光仍留在她身上。   他正观察她的神情,怕她因为他做的这事不高兴。   夏兔只觉得小白傻。   拥有无比好用的脑袋瓜儿,面对她的事,他却总是傻得不得了。   费了大心思,做成“小白哥哥”;用了多少精力,变成和她一起上学的“人”。   如今为她两句抱怨,二话不说又冒着风险,把自己的特殊曝光在众人眼前。普通的身份不要了吗?安逸的生活不要了吗?   ——得了中考卷子,但夏兔一门心思全在小白那儿。   ——想骂他,让他长点教训,憋半天,半句都憋不出来。   她伸手,愤恨地撸撸他短短的发。   心底的情绪奇怪,发酸发胀、又泛着一股子甜。   小白很是开心,主动迎合她的动作,直到这时才松了口气。   “以后不要这样啦!”   夏兔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小白享受着头顶力道越来越温柔的抚摸,含糊地应了声:“嗯。”   她的手停住,一字一句道。   “嗯个头,不要再这样知不知道!我的意思是,看到我不安时,不要再想尽办法要帮我解决。即使你什么能力也没有……”   感到自己的语气过于煽情,她略微地顿了几秒。   “即使你什么能力也没有、什么也做不了,陪在我身边,对我来说……那也已经足够好。”   降低的音量没能将煽情抑制分毫,夏兔横看竖看都是实打实的“被感动得惨”。   小白没说话。   无从得知,他此刻想了些什么,也许是什么都没有想。   他的脑袋朝她的手心凑。她说得这么认真,不见他回答声“好”。   ……   估分时夏兔已经知道,这次的中考她发挥得相当棒。   钟情铁了心要让她报兰格高中,她说她的,夏兔一言不发却始终坚持己见,在志愿表上填了一中。   直到表格交出去,钟情才知道这事。   没想到这两个月的“冷战教育”不但没让夏兔意识到有母亲在身边的种种温馨,适得其反,这孩子变得更加不尊重她。   “志愿还能改吧?你跟老师说,想改志愿!女孩子就应该上兰格,不三不四的东西接触多了,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现在我跟你说话都当耳边风了是吧?”   夏兔扫她一眼,不冷不热回道:“总归你要的是眼不见心不烦,一中也是住宿校,我上哪对你来说有差别吗?”   “一中成绩收得多高你知道吗?”   钟情气得发抖,指着她的脑门说:“你的学习成绩能上一中?呵,要能上,我脑袋砍下来给你当球踢。”   ——钟情驳的点,不是“眼不见心不烦”。   ——她说的是,一中分太高,太高的她上不了。   周围的同学,叛逆期基本在初中过完,高中便开始学着圆滑。   夏兔的叛逆期来得稍迟,但最终还是来了。 ☆、第40章 变化   等中考成绩出来,钟情才真正地噤了声。   夏兔的成绩确实很好,报考一中毫无意外地过了线。   钟情自然没有再提及自己曾经说过的那句“你的学习成绩能上一中,我脑袋砍下来给你当球踢”。她和夏兔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冷战,互相不说话,但倘若有人夸钟情“你女儿真有出息”,钟情也不会摆出冷脸,她会欣然接受。   小白同样是上了一中。   这点或许就是夏兔不顾钟情的反对,一意孤行的根本缘由。   钟情以为,无论如何夏兔最终是要主动来找自己、向她低头的,如同以往每一次一样。毕竟,夏兔去一中住校,她需要每月的生活费。   可直到收拾好行李、入住校园,夏兔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夏兔变了。   不仅钟情这么认为,“最大赢家”小白也这样想。   她看着他发呆的时刻越来越多,他们之间却变得越来越沉默。   聊天时,她不太投入;吃东西,她胃口不佳;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摇头。唯独对于某些他的事,夏兔分外敏感……比如小白饭量失常、比如他表现出哪里不舒服。   夏兔心里藏了事,她憋着谁也不讲,自个儿茫茫然地寻找出路,可惜不得其解。   生活费来源,是她在学校附近餐馆打的一份工。中午11点半到13点半,晚上五点半到七点半,餐馆最忙碌的时候很缺人手,每小时10元,管两餐饭。   夏兔忙碌得好似一个飞速转动的陀螺。   自愿也好、被迫也罢,她想着忙成这样的自己能忽略一些事……   但是,并没有。   “喂喂,没睡的大家,我们聊聊天吧!你们觉得班上哪个男生最帅啊?”   “噫!问这种问题,青青你春心萌动吗?!看中了谁,你就直说呗,我们给你参谋参谋!!”   “哎呀,才不是!我随便问问的。”   “随便问问?那你心里的那个人选是谁啊哈哈哈……”   “唔……讨厌啦你们!不能就我一个说啊,你们也要说!”   ——熄灯后,女生宿舍热闹异常。   困极的夏兔即使把被子拉过头顶,还是能听见周围兴奋激烈的讨论声。   “我觉得吧……陈航挺好的,身为班长,他尽职尽责。而且一个男生,作文写得那么好,心思细腻、情感丰富,很难得啊……”   “啧啧,青青你真是厉害啊,喜欢陈航能被你说得这么一本正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写期末评语呢!”   “噗,还真是,阿芳说得一针见血啊,我才想为什么青青那语气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你、你们笑我!不能只我讲啦,你们也要讲!!”   “……”   夏兔翻身,面朝墙壁,捂住嘴打了个深深的哈欠。   “我喜欢夏白!”   隔壁床掷地有声的一句话,霎时间拂散了她的睡意。   惺忪的睡眼里含着泪花,夏兔停住了正在进行的擦拭动作,注意力全被那边吸引走。   “哇!!”   “阿芳你讲得也太干脆了,佩服佩服。”   “具体讲讲呗,怎么个喜欢啊?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哪点?”   沉重的夜色像一层密不透风的黑纱,蒙上脑袋,使眼不能视、口不能语,呼吸也随之变得吃力。   少女的语调羞怯,支支吾吾地,边想边说。   “夏白啊,他不怎么爱说话,可他的眼睛很漂亮,总是亮晶晶的像星星。他不是那种棱角分明的帅气,可当我看着他,能感受到一种安定的温和……哎呀,说得太抽象了吧!我这么说,你们能理解吗?”   “能。”   一片静谧中,夏兔听见自己应了一声。   那声音听上去干巴巴的,宛如脱过水的咸菜,簌簌地似能沙沙抖落盐渣子。   她不甚明了,为什么她要这样答。   短暂的静默里,她甚至认为,那个“能”字,只是她的脑中幻听。   “咦?夏兔不是睡着了吗,这会儿怎么也坐起来了!阿芳,你看你的八卦,简直是爆炸级的啊!”对床的女孩反应过来,咯咯地笑。   “夏兔醒了啊!那正好,公平起见夏兔也要来说说看,班上的男生里,你最喜欢谁?”   再度降临的安静,意味着饱含好奇的等待。   看似女孩们很关心她的回答,但其实,夏兔打个哈哈,话题也能从她这儿过去。   即便不加“班上男生”这个定语,她心里的答案也清晰到不能再清晰。   ——最喜欢小白了。   从小到大,没有变过。   它变成本能,不再需要讲出道理和原因。   夏兔重重咽了口口水。   ——她们在问她,她也在问自己。   “最喜欢的,是谁?是小白吗?”   明明是超级好回答的问题,为什么需要如此漫长的犹疑?   因为,夏兔知道啊,那个问号里的“喜欢”,是指男女之情。 ☆、第41章 别扭   “我……”   长发遮蔽脸颊,夏兔的脸隐没在黑暗之中。   当她终于,小声说出“我不知道”的时候,心中也已有了再明确不过的解答。   宿舍里讨论声未停,夏兔却没有听下去的兴趣了。   她揪紧睡衣的袖子,把自己往被窝里缩。   这天晚上,夏兔睡得很迟。   起初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睡着了,似乎是做了些乱七八糟的噩梦,早起后头沉沉地疼。   拉开窗帘,外面的世界一片白茫茫。   “下雪了。”她擦掉玻璃上的雾气,喃喃地说。   无数洁白的小冰花飘扬扬洒向大地,夏兔出门时特意围了一条围巾,但仍是手脚冰凉。   心事重重地走在去教室的路上,突地,她被人从背后戳了一下。   其实那力道很小,只是夏兔精神不佳,一时没站稳,双腿往前软倒而去。   后边的人惊呼一声,捞着她的腰,将她抱了个满怀。   回过头,夏兔望见一双熟悉的眼睛。   昨天同宿舍女生是怎么形容的来着?   ——“夏白啊,他不怎么爱说话,可他的眼睛很漂亮,总是亮晶晶的像星星。他不是那种棱角分明的帅气,可当我看着他,能感受到一种安定的温和……”   他正歪着头,傻呵呵地冲她笑。   万籁俱寂。   雪花簌簌落下,给世界按了静音。   带了些许冬日早晨特有的寒气,他的眸子像被水洗过,黑白分明的干净。   夏兔看得愣了一小会儿,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仿佛要掩饰什么似的,她急忙学回往常的模样跟他开玩笑。   “哼,你敢偷袭我!给你吃冰棍!!”   她跳起来,恶狠狠地把自己冻得僵硬的手塞进小白的毛衣衣领。   这是他们冬天常玩的游戏,她相当熟练,冷得像冰棍的手转瞬间已经触到了他的脖颈……而小白竟是躲也不躲。   完全没有值得开心的事呀,可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脸笑眯眯。   他是柔软的、暖和的,从他那边传递过来的温度将她的冰手暖得酥酥麻麻,就像泡到热水里一样舒服。   “手怎么这么冷?”小白凑上前,关切地问。   眼见他的脸渐渐靠近,夏兔被雷击到似的,一下子抽回手,不再看他。   “小兔??”   小白不解地追过去,亦步亦趋跟在她旁边走。   ——近来夏兔的心情不太好。他一直暗中探查,没有得出结果;问了几次,她矢口否认,什么都不愿意和他说。   怕是刚才自己又做了错事让她不开心,小白的脚步不由放轻许多。   “下雪了。”   他小心翼翼找了个话题,说完自己也觉得,没话找话得太明显。   观察到夏兔没有表现出反感,小白抓抓脑袋,继续往下说。   “你……”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模样像间谍接头:“你牵着我呗。”   自从初中被误会早恋、教导主任找家长谈话后,他们就很自觉地不在公共场合表现亲密。   夏兔奇怪地斜了他一眼,问:“为什么?”   “雪天路滑啊。”小白将一早准备好的这四个字说得一本正经。   “哦,我有雪地靴,我不会摔的。”   似是为了证明,夏兔加快脚步,踏着雪,她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的。   过了这个拐角就是教学楼,小白知道她这是成心不想理自己,困惑难过着急之下,他提高音量大喊了一声。   “我会!”   夏兔停下步子。   “我会摔!我怕滑!你牵着我吧!”   他咋咋呼呼地瞎编着,正要赶上去时,她转了身。   快步走过来,她结结实实挽住他的手。   大雪天,他们都穿得很多。手臂鼓鼓囊囊地牵在一起,温暖而厚实。   小白弯了弯嘴角,恢复之前安静的模样。   好像真的怕摔倒,他的步子缩成小小的一点,走得慢极了。   微妙的气氛中,他俩皆是沉默的。   夹着细雪的风拂过耳边,夏兔的口袋里,被悄悄地塞进一个圆不溜秋的东西。   它热热的,贴着她的手背。   ——小白还记得她的手很冰这事呢。   她有点好笑地问他:“是什么?”   “馒头。”小白文静地答。   ——馒头就馒头呗,为什么送完馒头变得不敢和她对视?   夏兔感觉他的行为可爱得离谱,不禁多说了一句:“你从哪里掏出来的啊?”   “肚子里。”他说着话,拍了拍自己的腹部。   “啊?”夏兔笑出声。   “我是说,”小白认认真真地解释:“怕放凉了,所以我藏在衣服里带给你啦。”   她好奇他说这话的表情,抬眼往他那儿看去。   不巧他也在看她。   两人视线对上,他忍不住地要朝她笑起来。   夏兔莫名觉得,自己会把这个画面记很久。   冰天雪地、寒风刺骨,可是,只瞧他一眼,见他在笑,漫天冰雪也消融。   过了拐角,他们俩谁都没有把手先松开。   刚好有一个同班的男同学路过,观察到他们的动作后,他立刻挤眉弄眼地叫唤。   “哎哟、哎哟!牵手啦!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想到被同学举报、教务处给夏兔留下坏记忆的那次,小白马上警惕起来。   进入高中以来,夏兔好像始终没有要说的意思,所以班上同学自然不知道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小白倒是一直想找机会说的,毕竟“宣告主权”以后,他就可以随时随地、光明正大去找她,不用顾虑旁人的目光。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牵紧夏兔,对面前的男同学堂堂正正地回应道:“我们是兄……”   “不准说!”   夏兔的声音很大,连她自己都被那声音吓了一跳。   讲到一半的话被生生打断,小白委屈地盯住身边的人,眼里写着三个大字——“为什么”。   夏兔没有给出解释,她甚至不再牵他。   她死死拽着自己的书包带子,大跨步地甩开小白和同班男生,三步并作两步往班级跑去。   ……   “翻开354页,默读课文。”   “锵——锵——”老师的教尺在讲台上敲了两下。   “认真读,我一会儿得抽同学上黑板解释词语意思。”   密密麻麻的字堆叠成意义不明的小蚂蚁,夏兔走神地读着课文,眼前仿佛有虚影。   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她的心思一点没放在学习上,她脑子里想了许多许多其他的东西。   遇到大.麻烦,思来想去不得其解。   她苦闷、她烦躁,她还很困。   ——是的,很困。   ——昨晚根本没睡好,作业多,工作又累。   外头飘大雪,周围静静的,偶尔传来沙沙的翻书声。   口袋里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被捂暖了,浑身的气力被舒适的热度吸食干净。夏兔低垂着脑袋,隐约提醒自己要保持清明,但是,脸与书的距离不自主地越来越近。   “锵!!!”   重物敲击课桌,浑身惊得一激灵。   “夏兔!”   老教师近在咫尺的吼声,恐怖到耳中嗡鸣不止。   此刻,夏兔的觉,已经醒得不能再醒了……   【死!定!了!】   脑海中唰地飞过这条鲜红鲜红的预警。   “嘶啦——”   后座传来相当干脆的桌椅拖拉声。她无暇顾及,紧张地纠结着自己要以什么方式抬起埋在书本里的脑袋,能死得不那么惨。   “老师,夏兔同学晕倒了,我送她去医务室!”正经又热心。优等生夏白同学,语调平稳、表情关切……并且,动作迅速。   ——什么?!   他的话把夏兔吓得不轻。   她完全不懂怎么应对,下一秒,她的头已经靠进了他的臂弯里。   他的手心使了点劲按在她的脑门上,是一个标准的“测温度”姿势。   ——什么?什么?!   夏兔仅剩的一丝理智叫自己闭紧眼睛,其余的,其余的……   她的双腿被稳稳地托起,散落的发丝微微遮住她泛红的双颊,身体的重量全部交付于另一个人的手中。   其余的,都交给他了。   ——小白把她抱起来了。   “哇!公主抱……”   “天呐天呐,怎么回事啊!”   用力闭着眼的“病号”,看不见老师和同学的表情,只听见一阵兴奋的窃窃私语。   老师注意到,夏兔同学的脸确实是红得不像话啊。   ——发烧了?或许。   挥舞手中的教尺,提醒班上同学保持安静,老师抬抬眼镜,喊了声:“夏兔?”   当然是,不会有回应。   “……”   夏兔有时觉得,小白面对自己,谨慎胆小得像只老鼠;有时觉得,小白简直胆大得像个疯子。   他抱着自己,一路目不斜视地走向医务室,她断定他是疯得彻底了。   上课时间,偌大的校园不见一个人影,他便像走在他们自己家里一样,用他那没有骨头的手臂在她的身上打了个死结,将她稳当当地抱着。   他总喜欢这么抱她。   小时他力气不够大,抱她会摔倒,就学了这么抱;大了他抱得起她,却还是喜欢这么抱。好似要将他俩绑起来一样,严严实实的。   她没说过,其实她也喜欢被他这样抱。   假装自己看电视睡着了,因为想被他这样抱回房间。   夏兔想着想着,无端地又变得难过。   她在他怀里,不睁眼,闷闷地嘟囔道:“哪门子的晕倒啊,分明是上课睡着了。”   小白静默半响,答非所问地接了一句。   “我赚钱给你花啊。”   ——什么啦……   ——小白是笨蛋吗? ☆、第42章 喜欢   他的话她当是玩笑听了,没有继续那个话题。   校医不知道是偷懒还是提前去吃午饭了,医务室没有人。   小白把夏兔放在里间休息室的床上,准备给她盖被子的时候,被她抓住了手。   “真把我当病号了?”夏兔手里的劲没松,一双眼亮亮的。   小白定定看她,不知想到些什么。   她等了半天,只见他举起空着的左手,抚上她的头发,渐渐往下。   干燥温暖的指节勾住她绑马尾的发绳,熟练地解了下来。   “你没睡好,需要休息。”小白刻意哄她,声音又低又轻。   夏兔摇头:“可我没生病啊,躺这里的话,等校医回来要怎么说?”   “别担心,我来说……”他略微思考一会儿,道:“就说,你肚子痛。”   看看这个险恶的社会多能改造人,从前不会撒谎的小白,如今能张口就来、面不改色,再思及班上他反应迅速的那一幕,夏兔心情复杂,便问他:“你不回去上课了吗?”   “我要在这里陪你。”答得非常迅速。   “你没有陪我的理由啊,”她不禁调侃他:“你也头晕?”   “不是,我逃课了。”   他的语气过于理直气壮,夏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白弄不懂她笑什么,愣愣地,仍是板着一张严肃的脸。   ——十分严肃,又十分可爱。   “你过来,”她冲他招手:“我想要摸摸你的脑袋。”   这个请求出现得突兀。   小白眨眨眼,像是没有听懂。因为上一秒,他脑子里还在思考:夏兔不让留下的话,他要用个什么理由……   而当她伸出手时,他也毫不犹疑地低下头。   摸了个正着啊。   短短的头发蹭着手心,痒痒的、绒绒的,他的头发是染黑的,最里最里的那层藏着漂亮银色。   夏兔一下一下地摸呀摸,觉得怎么都摸不够。   ——他想什么,她能不知道吗……突然说她不舒服,硬要抱她来医务室,末了自己却不肯走。   ——他想跟她独处。   ——她最近的行为,让他感到不安了。   仿佛是小狗狗被摸毛,小白显然很满意与夏兔这样亲密的接触。   脑袋几乎埋进她胸前的被子里,他悄悄闭了眼,先前面上紧绷的神色荡然无存。   他那么大的个子,小心翼翼地蜷着。不想吵到她动作似的,一动不动。   沉默良久后小白忽然开口了,声音很小。   “你不理我,你有不开心的事,不跟我说了。”   夏兔心中一软,因着他那样脆弱的语气,更加愧疚。   “你以前,都会跟我说的。”   他不看她,也不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轻轻的声音像天空飘落的雪花,微小一片,若伸手去碰,一下子就化开了。   “你早上,不认我……不认我,是你的哥哥。”   ——是啊,哥哥。   ——没什么不对,一直都是那样啊。小白那么认为,没什么不对的。   手靠在他的后脑勺上,她想解释时,发现自己没什么能说的。   见夏兔始终没回话,越想越怕,小白的身体再度僵硬:“我,我不会做坏事的!我做个好蛋,不做个坏蛋。”   微微一怔,她弯了嘴角。   继续手上顺毛的安抚动作,夏兔柔声应他:“我知道。”   ——就算旁人跟她说一百遍他是个大坏蛋,她也是不信的。   她想啊:哪有坏蛋是这样软绵绵的样子,还顶着一头好摸的头发。小白是个,特别好的好蛋!   小白觉着自己没用,明明应该硬气表达态度的时候,被她揉几下脑袋,心里又泛起了委屈。   ——哪门子的“知道”,她还是,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我是不是惹你讨厌了?”小白问。   ——他倒是坦荡,一心求个解答。   夏兔鼻子一酸。   “怎么会呢。”她听见自己说。   “我喜欢……”压着嗓子,她感觉自己再大声一点,就要忍不住哭出来。   “我喜欢你啊。”   她深吸了两口气,也没法平复如鼓的胸腔。   ——喂,我喜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你呢。   ——我不是不开心,是……心烦。   ——因为太你喜欢了啊。   直到这一刻,小白才真正平静下来。   他骨碌碌滚向病床的另一侧,庞大的体积压得小床嘎吱作响。找到一小个空位,他便掀起她的棉被,将自己挤入被窝。   然后,侧身抱住她。   他们之间隔的衣料太多,夏兔眼眶红红地拉开他的校服拉链,把自己埋进去。   小白收紧手臂,默契地配合她。   她难用言语表述当下的心情,那是一种……被填满的感觉。   发胀的欢喜,和发胀的心酸,越欢喜就越难过,它们很拥挤,挤得喘不上气。   她弄懂了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就在这儿啊。   “你也喜欢我吧。”夏兔闷闷地出声,嗓子已经哑了。   她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到他近在咫尺的说话声,很温柔,似棉花糖包裹着一个梦。   “我一直都喜欢你,从小就。”   “不是啊,”她一口否定了:“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   他困惑;“那是哪种?”   ——你看,小白什么都不懂。   夏兔感觉自己等不及了,她看见自己下陷的过程。   只剩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它兜不住她。她若有所感,陷下去将面对的是什么,她得想个对策。   ——完蛋,完蛋。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一片静默。   等待回答的时间太久,久到,小白以为她已经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互相抱着真的很暖和,下雪的中午,他们躲在这里午睡。   这方小天地,是一个安逸的窝。   纵使心头愁绪万千,呆在熟悉的怀抱里,夏兔也不可避免地犯困……   她说“喜欢他”,小白自然地认为,她烦恼的是家庭、工作,而他拥有替她一起烦恼的资格。   夏兔很累,他想,如果没有遇见他,她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   关于钟情、夏朴,他们对夏兔的忽视,本是他乐意看到的。长久以来,他其实希望她什么都不要有、什么都分不走她的注意,那样他就能理所当然地变得重要。   可小白发现,他害怕夏兔不开心。   他发现,比起自己占有夏兔所有时间、让她闷闷不乐;他更愿意见到夏兔无忧无虑、天天开心的样子,即使那快乐不是由他所带来……一心想着索取的自己,能帮到她的地方,太少了。   “我要赚钱给你,我的钱都给你花。”   意识迷糊的夏兔听见了这句话。   她有心想要思考,微弱地挣扎一番。终是敌不过睡意,带着这句话进入梦乡。   她做了个梦。   前半段很美好,她和小白走上社会,找到工作,赚钱、有家,他们的家像小时候那样,开了窗户能看见一条闪闪发光的江。   她在厨房给小白洗水蜜桃,他去阳台收他们的衣服。   转身时,夏兔见小白抱了一堆衣服进来,他微笑跟她说:楼下的蔷薇花开了。   梦的后半段,杂乱无章。   眼前蒙着沉重的夜色,少女悄声问:“你是好的吗?”   “我是坏的。处理完一件事,我就要走了。”   对面的少年答得坚决,黑暗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扯远。   “我不要你走。”   少女捂住脸颊,无声哭泣。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撕心的痛楚中,道路那头模模糊糊地传来有人在讲故事的声音。   “……国王爸爸是不能长长久久地管着小王子的呀,他已经太老了。他老到无法参加战斗,这样下去,他很容易被勇者打败的。如果国王爸爸被勇者打败了,王后妈妈和爱吃的小王子都没办法吃饱了,那可不行啊……”   夏兔想,这个故事她已经听过了——国王爸爸让小王子咬自己的故事。   她侧耳仔细听,越听越觉得奇怪:前面那人还在说,国王带小王子一起到处探险呢,国王爸爸怎么会突然就老得无法战斗了呢?他甚至,等不到小王子的长大。小王子那么小,国王也应当是年轻的啊……   没想明白这个古怪的童话故事是怎么一回事,她就被人从背后叫住了。   是小白。   他一路小跑,上楼梯追到她,拉住她的手。   “和你呆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太快了,希望要长一点,再长一点。”   他们本来就能呆在一起很长时间啊,小白真傻。   夏兔莞尔,正想回答时,她的嗓音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捏住了。   女声哭哭啼啼,仿佛是她,又不是她。   “故事的结局是什么?小王子和小兔子有好结局吗?”   “小兔子可以平平安安的生活,”小白平静地望着她:“完成任务的小王子将返回地心王国。”   地心王国……   夏兔脑海中闪过一个戴蝴蝶结发卡的女孩,和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块。   ——李知,大树。   “那大树和李知的结局是什么?他们有好结局吗?”   “不会有好结局的,治了伤也一样,它的多久都不够久啊。”小白垂下眼,神情漠然。   话音未落,身后的楼梯开始下陷、崩塌,连带着他。   ——不够久,是什么意思呢?   夏兔伸手,想要拽住小白。   ——是什么意思呢?   耳边是吞没天地的巨大轰鸣。   就仿佛是回到那一天,夏兔将耳朵贴在门板上时,她心中晃荡崩溃后倒塌的残响。   大树说:我族的最长寿命,是你们这里的二十年。   二十年啊,她听得清晰。   纵使无法接受,无数次告诉自己“是假的”,但她醒不过来。   始终,醒不过来。 ☆、第43章 男友   春天来临的时候,夏兔交了个男朋友。   他是隔壁班的,名字叫许皓。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她的电子邮箱,他给她发了一篇长长的邮件表白。   夏兔用电脑找资料时,收件提示正好弹出来,她就点开看了。   邮件里并没有太多黏糊糊的措词,他讲了他晚上做的一个梦。梦里他是医师,夏兔是侠女,他们一起闯荡江湖。邮件的最后,他问夏兔:愿不愿意跟他一起浪迹天涯?   对“许皓”这个名字稍微有点印象,看完邮件,夏兔觉得他文章写得不错,除此之外的感觉也没有了。   从小到大,夏兔是被夸着“好看”长大的,再加上性格乖巧、成绩不错,追她的人一直没断。不过自从小白参与到她的生活,那些“桃花”都被他挡在严实地门外了。   面对夏兔,小白永远听话柔软,事实上他心眼可多,讨厌她跟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接触。要有人送她东西,能吃的会被他吃掉,不能吃的就扔掉。小纸条什么的,他向来看见一张撕一张……更别提红毛之类,被他用“*护盾”悄声挡掉的姻缘。   毕竟是别人花心思写出来的东西,不回复不太礼貌,所以夏兔看完后就在斟酌要怎么拒绝比较合适。人家写了那么多字,她至少也回复上一小段,比较妥当。   心里记挂着这件事,她先去找学习资料。   等她忙完两三个小时,准备回复邮件时,她却没那个机会了。   邮箱显示要重新登录,输入再次密码登进了,她却找不到那封邮件。垃圾邮件、回收站之类的地方,都没有。   如果说几天后许皓没有来找她,也许这件事会被夏兔淡忘,但他偏偏来了。   彼时小白每天晚上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夏兔下课时一个人去的食堂,路上她被许皓拦住。   少年穿了他们学校的白衬衫校服,干净儒雅。   他垂着头,用没有攻击性的礼貌语气问她:“夏兔同学,请问你有收到我的邮件吗?”   很奇怪,就在那电光火石间,夏兔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邮件是收到过的,但某个人删掉了它。   念头只是念头,她立刻便想到许许多多的理由来否定。   ——小白知道我的密码吗?啊,这个或许知道,她秘密全是一样的。   ——小白怎么会那么无聊,每分每秒查看我的邮箱呢?他又没有邮箱的收件提醒……嘶,收件提醒当时设置的是什么号码来着?   她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按了几下登陆邮箱的手机版,发现自己的收件提醒号码被修改过。   而如她所想,那个修改过的号码的的确确是小白的。   “夏兔同学?”许皓尴尬地出声提醒。   ——哦对,面前的人正问她问题呢。   说谎不是好习惯,所以夏兔硬着头皮如实地答:“收到了。”   许皓的表情瞬间变得暗淡,似乎是肯定了,她不回复是因为不想回复。   “我能知道,被拒绝的原因吗?”他抿了抿唇,不愿意放弃。   关于这个问题,夏兔最真实的回答就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话到嘴边,她忽然有些……不服气。   该怎么说,“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听上去仿佛是,她向小白认输了。   夏兔想起小白问她“那是哪种喜欢”的表情,他是真的不懂,还是装的?   邮件是他删掉的?为什么私自绑定他的号码?为什么私自删她东西?如果他不能理解“那种”喜欢,如果他对她的喜欢是哥哥喜欢妹妹,如果他没有想要当她的男朋友,那凭什么不让人追她?   握紧手机,夏兔一阵心烦。   “你想当我的男朋友?”某些冒出的阴暗想法隐隐作祟,她看向眼前的男生。   “哈?”明显是脑子没转过弯,许皓愣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承认:“额……是啊。”   既然是这样……   夏兔在心中做出决定。   “那当吧。”她说。   于是夏兔有了一个叫许皓的男朋友。   ……   近一个月,夏兔都没有去餐馆打工。其一是之前挣的钱还够用;其二是期末考要来了。   繁忙的课后突然多出几小时闲暇,她有意想分出时间和小白多相处。可他一改往常的黏人,依旧维持着她打工时的时间表,“一起去自习室”、“一起去图书馆”,他没有对她这样说,像是压根儿没想到过。   他不说,夏兔也不想说。   手机上的短信已经编辑好了:今天下课早,我们去图书馆。   停在短信界面很久,她没有发出去给他。   恰巧许皓发短信来,问她有没有空。   ——又不一定非要是小白。   夏兔问自己:这辈子就非是小白不可了吗?   ——居然不能马上得出个否定回答,这多吓人啊。   她跟自己赌着气,利落地剪切那条编辑好的短信,发送给许皓。   然后她和许皓就有了第一次的“约会”。   虽然同意了“交往”,但夏兔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跟交往对象相处。所有她能想象的亲密动作,如果对方不是小白,总觉着有点抵触。   夏兔带了厚厚的卷子到图书馆,选了最显眼的位置和许皓面对面坐着。简单的问候之后,她无事可做,低下头,自己做自己的卷子。   漂亮的女孩不论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风景。她头发别在耳后,面容白皙、唇色是淡淡的粉,目不转睛在纸上圈圈写写,低垂的长长眼睫透着一股不自知的纯净。   许皓越看自己的女朋友越喜欢,偷偷拿出草稿本,画了一个q版的她。   他倒也不急着和夏兔有快速的进展。校园里瞄着她的男孩子那么多,传言说她非常难追,脑子里只有功课。他想她是恋爱经验少,比较害羞。   由于光明磊落的正经行为,加上这个无比坦荡的场合,他们俩看上去就像不认识,是各自来学习的人。   所以夏兔其实没法理解,为什么小白会那么生气。   他来的时候,许皓正给她看自己的草稿本。   许皓算是很有才华的,文章写得好、画画也画得好,那些小细节诸如:她身上的衣服配饰、她的外貌特征,他全观察到了,画得很考究。   夏兔对他笑笑,真心夸奖道:“你真厉害。”   话音刚落,横在他们之间的草稿本就打飞了出去。   它以一种飞镖具备的速度飞向主人许皓的怀抱,纸张摩擦间带起“刷刷”的激烈响声。   始作俑者毫不躲避地横在他俩中间,阻断交互的视线。   他面朝夏兔,语气高高兴兴地建议:“小兔,我们去吃饭吧。”   “小……”夏兔轻咳一声,改了口:“夏白?”   那人的眼神暗了三分。   “夏白……你怎么会在这儿?”   把问题问出口,夏兔才惊觉它是多么的多余。在哪见到他都不算奇怪,一向是她去哪他跟到哪,他能闻到她身上的气味。   “我来找你啊。”仍是欢快的语气,小白甚至是笑着的。   恍惚间想到他的上一句话,夏兔看了看时间,已经快要八点。   “你还没吃饭吗?”   小白点头:“嗯。”   “这么迟不吃饭怎么行!你怎么不注意身体啊!”她一下子紧张起来,手里开始收拾桌上的卷子。   紧张归紧张,对面的一个大活人,夏兔没有忘。   “许皓,不好意思,我要早一些走了。”   她心里愧疚,不论每个方面。   这一看他,她注意到,他的草稿本皱了。   画了q版夏兔的那一页,人物的笑脸歪得怪异,许皓不作声地用手抚平着。   “没关系的夏兔,我们下次再约出来吧。”他很有风度,听上去不像有生她的气。   “对不起,草稿本……”他这样让夏兔更加抱歉。   “没事,本来就是画给你的,”许皓大大方方撕下稿纸,将画像递给她:“不介意的话,送给你。”   夏兔正要接过,又被挡住了。   小白替她“接着”纸张的一端,而许皓,没有松手。   “我是她的哥哥,有什么要给的给我就好。”   高大的身躯遮蔽了日光灯的光线,少年皮笑肉不笑,眼底阴阴沉沉。   “这样啊……”许皓顿时释然,放了手。   “你好,我叫许皓,是夏兔的男朋友。”   略微缓和的神色在听完这句话后立刻转变,稿纸的边角被揉作一团,小白看不见似的,就那样把它死死攥着。   走出图书馆时,夏兔收到了许皓的短信。   【你哥哥好像不喜欢我,看来我要继续努力^_^。】   说不上什么滋味,她盯着“哥哥”两字不知不觉看了许久。   “呵,还在看。”小白阴阳怪气地出声。   夏兔抬眼,刚巧见他往垃圾箱里丢了个东西。   ——那是一个纸团。   ——他当她的面,把许皓送的画扔了。   “你……”   他实在过分,她想骂他,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瞳,却莫名地词穷。   “说说看,那个人是什么?”   小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话时,取走她掌中的手机,没经过她同意,他翻看起短信记录。   “他不是说了吗,我的男朋友。”   夏兔缩起手脚,感到害怕紧张和……一丝丝的欣喜。   ——欣喜,是的。   ——这个说法十分病态,她做了坏事,她知道小白不开心。可这样子的他,让她有些隐秘的激动。   手机屏幕的光衬得少年的表情,森森的冷。   “所以,我是什么?”他问。   “你也说啦,”夏兔努力使自己的语气轻松,“你是我哥哥。”   ——那种奇异的开心不断膨胀,她抓着不放,刻意地挑衅。   “你没有吃饭啊,一定饿坏了。”   翻出包里的常备物件,她眼中含笑,称呼的咬字格外清晰。   “要不要吃水蜜桃,小白哥哥?”   忆起图书馆里那声“夏白”,夏白只觉得这四个字相当讽刺。   “不吃,戒了。”   他把手机还给她,再在自己手里,说不定会被他掰断。   “哦。”   水蜜桃和手机被丢到包里,夏兔若无其事地挽住小白的胳膊。   “那走吧,哥哥,我们吃饭去。”   ——平时从来不见她叫得这么勤快,如今一口一个,强调似的。   “哥哥?”   他抽出自己的手臂,凉凉地说:“夏兔,住一个家就算哥哥了吗?”   “倒不如说,你是在养一条狗。” ☆、第44章 吵架   夏兔以为她和小白是永远不会吵架的。   一个认为“小白是最好的”,和一个真切认为“夏兔即是正义”的人,怎么可能吵起来。   但事实是,他们大吵一架。   或许只有彼此知道,他们有多生气。   她喜欢他,喜欢到快把自己逼疯,他要是走了,她马上就疯。   而他是怎么想的?原来她始终不了解他是怎么想的,他说:夏兔,你是在养一条狗。   夏兔气得,气都喘不上来。   “谁给你的胆子,跟我这么说话?”   她性格里的这一面,是被他惯出来的。人前的好教养,家里的乖女儿,她唯一的放肆妄为就在这儿。他一直是顺从的、让着她的,哪会舍得说这种没心没肺又不经大脑的话气她。   “是啊,”夏白嗤笑道:“狗不能有胆子。”   “你再说一句试试?”夏兔牙齿发抖,提高声音想要压制他的气焰。   “不敢说了。”   他装作眉眼低顺,一字一句刀子似的戳进她心口:“你挥之即来呼之即去,开心怎样就怎样。要我来我就来,要我走我一定走。你不让我说,我当然不说。”   ——棒极了。   ——他们太了解对方,软肋在哪一下就找到。   夏兔能拿小白如何?她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他不惯着她,她只是一个无筹码的空壳。   而且,她心软。脑海中搜索几圈骂人的狠毒词汇,她憋啊憋,最终憋出一个:“你混蛋!!”   完全没有伤人的力道。   他微笑着,张口就回她:“您教得好。”   ——真是棒极了!   可不是她教的吗,刚来这个世界时他一个字都不会,她天天跟他说话、讲故事,一个字一个字地教。   看看他现在话说得多好,能把人噎得吐血三升。   夏兔算是明白“作茧自缚”这四个字是怎么来的了,不仅如此,她还知道了“自作多情”。她现在就在这儿自作多情呢,狼狈至极,自然了解得相当透彻。   忍住涌上眼的泪意,她转身就走。   真正爱你的人最不想看你难过,因为眼泪是珍珠,它贵重又珍惜,是无法失而复得的宝物。   夏兔想,如果小白没有跟过来也挺好。那样她能理所当然地说服自己少爱他一点,那些感情太沉了,尽数压在胸口,她快要受不了了。   可是他追上来了。   大概走了两步,夏兔的手被小白牵住。   她的眼泪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十岁那年她大哭一场,他为她杀掉了一个人;他应该不回头走掉的时候,她哭了,所以他要留。   其实她大可以骂他“你就是一条狗”。他可以为她变坏,可以为她变好,他为她什么都肯做,真的。   ——夏兔,不要哭了。   温热的唇凑到她的腮边,急躁又粗暴地亲了一口。   “啵——”很大很大的一声,耳边有回音似的。   夏兔没有防备,被他亲了个正着。   破涕为笑,她捂着脸,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   “请问狗,这是什么?”她给他指自己的脸,气没消,不肯示弱。   小白失笑道:“你被狗亲了。”   ——答得坦坦荡荡,他也没有示弱啊。   ——“被狗亲了”,那分明是她吃亏了。   他多想主动亲她啊,每次每次想做不敢做,那是他做的,最自私的事了。   ……   事实证明,夏兔和小白是会吵架的。但大概,十分钟内就能解决。   夏兔没懂,小白啊,是没有底线的。   她交了个男朋友,以为能触到他的底线。   实际也是触到了。不过,触到之后,他把自己的底线又往下挪了挪。   这次大吵之后,小白沉寂了几天,不论上课还是吃饭,他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夏兔还没有和许皓分手,尽管他的邀约她一个没去。她是个坏人,她利用了他。提前知道结局,她知道自己的赴约对他来说是浪费感情和时间,所以不如让许皓把约会的时间拿来做卷子。   脸颊被“狗”亲了后,夏兔更明确自己的目标……   她需要有个人挂着“男朋友”的名头,让小白明白她生命中这个职位的可竞争性和空缺。   她有意无意地在小白面前提前许皓。她对那人知之甚少,五句有四句在瞎编,不过能激发小白的占有欲就够了。   夏兔时刻准备着,自己被小白从许皓那里抢走。   发现喜欢小白,是女生对男生的那种喜欢,她一直苦恼,在想要怎么办。   其实,能怎么办呢,什么办法都没有。   ——她已经没救了。   小白似乎对这个事实不太了解,她发现他时而会有善良的想法,希望她能和钟情重归于好。   他要把她往外推,以为这么做能救她,这很危险。   ——夏兔已经没救了。   ——她想被小白逼迫着说:“这辈子只准喜欢我一个人”。是的,她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她最想要的。   她需要被他往下拽,亲手往下拽。小白不能再半路走掉,要么不走,要走他得带自己一起走,他得明确自己的立场。   大树说,要是夏兔知道了那个秘密,她就不会选择和小白在一起。   是的,被带走、被留下,都是痛苦。但她无可避免地选择了他,比起被带走,她更怕的是被留下……   等小白跟夏兔讲“我有话对你说”的时候,她以为他过这么多天,终于想通了。   而当他将几张好看的小纸条,亲自交到她手上时,夏兔知道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发生了。   ——纸条是男生写的情书,知道小白和夏兔兄妹关系又羞涩向夏兔表白的,会委托小白把纸条传给她。   ——以往这些东西,她连看到一个小角角的机会都没有。   小白接受了,夏兔有男朋友。   “许皓不太好,我了解过了。他追女孩子很有一套,凭借写点文章画点卡通,在女生堆里非常吃香,她们还评价他很有浪漫细胞、绅士风度。但他很花心,换女朋友的速度非常快,一个月能换三四个。这种人,肯定不会真心对你好。”   他紧皱眉头,八卦得惟妙惟肖,仿佛是亲身体验、亲眼所见。   他很入戏,不仅是哥哥,还能是三姑六婆。   夏兔的心,越听越凉。   “你胡说些什么,我觉得他很好啊,我很喜欢他。”   她想着自己的语气应该再激烈一点,最好演出男主角和女主角不顾家人反对,硬要私定终生的壮烈。   “传言是传言,我相信我的眼睛,许皓明明那么好……嗯,超级喜欢许皓,最喜欢最喜欢许皓了。”   小白捏紧了手上的纸条。   眼睛没有看夏兔,他的手在抖。   “咦,这些纸条是什么?”   她故作惊讶地把它们从他手里抽走:“颜色看上去很漂亮,好可爱啊。”   “是,给你的。喜欢你的……人,叫我给……这几个,写得比较真诚……或许……”   一字一句皆是艰涩,连他自己好像也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   “哈哈哈,你真好玩,”夏兔挤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那很做作:“写得比较真诚?你还看了啊!写给我的你为什么要看?以为是班主任在收作业吗?下次直接给我好吗,我喜欢不喜欢自己有结论。”   这几天的心理建设不是白做的,他忍得很好,听她满是嫌弃,说“下次直接给她”,他不得不再度搬出了那个好用的理由。   “你不要不开心我先看了,毕竟我是你……哥哥,要给你把关。”   “哦,好吧,哥。”   彻底笑不出来,夏兔匆匆找个理由逃脱。   “没别的事,我就不跟你浪费时间啦。课间这么短,我要去看看我家许皓在做什么。”   ——哥,你怎么还不来拽走我啊,哥。   ——不是说许皓不好吗?   她觉得自己已经走得足够慢,她不喜欢背对他,更不喜欢离他远去的过程。   她总觉得他随时随地会走,像那了无音讯的四年,他没有回来看过她,一次没有。   还有很多事情没说清楚。而这次的等待,将是余生。   夏兔顿住脚步,转头。   走廊那头空空,小白不在那儿。   她一下子后悔了,她想着是不是他太笨了,是不是他真的不懂。   不然她教他好了,不然就索性抱住他的大腿,涕泗横流让他明白自己有多想跟他在一起。   ——他们还能在一起多少时间呢?   ——怎么能连那个都不知道啊。   夏兔跑得飞快,胸腔存了一口气,屏着、堵着,双腿发软地跑到教室的后门。   小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   他的脑袋转向窗边,看向外面的什么。   ——吓死了。   ——太好了……   她爱骂他“笨蛋”,他每次丝毫不介意地,装出个可爱的傻样应她。   其实她才是吧,笨蛋。   每次都被他弄得,像傻子似的。 ☆、第45章 崩塌   “夏白,你在看什么啊?”后桌好奇地问前座的男生。   男生视线的方向是他们学校的后山,从窗子这边看去,那里光秃秃的一片,完全找不出有什么值得凝视的风景。   “有东西想埋,在观察要埋在哪里。”   凉飕飕的声音让后桌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由始至终夏白的眼睛都没有从他的目标挪开过,无表情的侧脸显得有些阴森。   后桌有眼色地噤了声,不再往下探究他那句信息量颇大的话。   回到教室的夏兔掏出手机,给许皓发了个短信,约他放学后见一面。   许皓很快回了个“好”。   夕阳西斜,学校后山风很凉,夏兔缩了缩脖子,脑子里默默准备着要说的话。   越想她越觉得自己就是傻逼一个,把事情搞到这个尴尬的境地,现在总有一种欺骗了人家感情的感觉。怎么跟许皓说比较好呢?真想给他下跪道歉……   即使是泛着寒气的傍晚,少年也没有加衣服,他还是穿着那件长袖白衬衫。   手插口袋,他不急不缓地朝她走来。   人已经走到面前了,避无可避。   自己做的错事得承担起责任。夏兔深吸一口气,开了口。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继续和你……”   刚说出几个字,后边准备的都没来得及说,她就被许皓打断了。   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心中已是猜出了个大概,语气不由地带了些嘲讽:“约你那么多次都不出来,好不容易见面一次,你马上要跟我摊牌?”   “真的,对不起,”夏兔垂着眼,声音很小,但态度相当坚决:“我想,分开对你比较公平。”   “公平?呵,行了。”许皓眉头紧皱,冲她摆了摆手。   “上次不回邮件时你没说明理由,这次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我有喜欢的人,除了他别人都不行。”   凉风中,她腰杆挺得笔直。   “不论与他结果是什么,我要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她的那双眼睛亮极了,是找着目标的那种明亮。   夏兔和许皓都不知道,不远小土堆的阴影处,有那么一个躲藏在地底,只露出脑袋偷听的人,而她刚才的话让他的身子不自觉地多冒出来了一点儿。   凝望着灯下的少女,她是地面上最美好的童话故事。   他悄悄伸出手,描了描她的轮廓。   ——越好,就越发地感到遥不可及。   “你喜欢的人现在不喜欢你?”沉默半响,许皓忽地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啊?”夏兔怔愣着,想要否定。可实际上,小白怎么想的,她也不确定。   “我不知道。”她只好这么答。   “哦,那你告诉他也玄乎,”许皓笑起来,清俊的容貌因着微弯的唇角,透出一股子道不明的恶劣:“其实你只是长得好看而已,和你谈恋爱没劲透了。”   “……”   夏兔的心情复杂,她这是被诅咒了吗?   “分手没问题,我做你的朋友总可以吧?”许皓轻飘飘地说。   “??”   这句她更听不懂了,他刚说她“没劲透了”,怎么转瞬间又要和她做朋友?   或许是夏兔呆滞的表情取悦了许皓,他收敛笑容,耐心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作为分手的补偿,和我做朋友吧。毕竟有一个像你这样长得好看的朋友,很有面子。”   “……”   夏兔心想: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   去找小白的路上,夏兔一直在思考,要用什么方式告诉他“自己和许皓分手了”这个好消息。   幻想着小白的开心笑脸,想着想着脚步就变得轻快。   ——嗯,这样才对!接下来的日子要快乐地过,不要再让小白伤心!   然而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事情的发展仍是与她所期盼的不同。   晚餐是小白爱吃的鸡腿套餐,然而他的样子始终有些闷闷不乐。   夏兔跟他说完自己分手的事,他没有像她预想中那样表现出欣喜、惊讶,相反,他的表情变得更加灰暗。   “你问我一下嘛,问我为什么要分手?”   努力维持轻快的语调,她不停摇晃小白的手臂,试图让他的精神振奋起来。   有意躲闪,可夏兔追得愈发地近,他只好依了她,低声问:“……为什么?”   “因为你啊!”   话里有暖人的温度。   直面了自己的心意,夏兔心境坦荡,冲他笑时,眉眼弯弯。   他就那样看着她,深深地,舍不得移开眼。   乘胜追击,她喃喃道:“除了小白,我再也无法喜欢上……”   身体重重一抖,小白猛地抽回他的手臂,眼睛开始回避她。   不明所以地望向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夏兔小心翼翼叫他:“小白?”   他的手伸向书包,翻找片刻后簌簌地抖出几张纸。   她看见纸张上的【夏兔收】,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些什么。   “你……要不要……再找一个男朋友?”他一字一顿,用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夏兔一动不动,表情失了魂似的:“小白……”   他哪敢听啊。他书包都忘拿,直接逃跑。   她站起来,下意识准备追过去。   小白跑得更快了。   ——他知道她的意思。他哪是不懂,他是不想懂。   ——他将她的一切了解得透彻,又懂如何卖乖讨好最有效,他想的话,本有无数种方法拆散她和许皓。他想的话……   夏兔原以为她找到了最佳的解决办法:不要再等待小白来找自己、不要再刺激他逼迫他来找自己,不安都留给她,她去找他就好。   如果他离自己有一百步那么远,她就快快地跑去,一百步她全跑完。   可他怎么能这样,她跑过去时,他不断退后,这样她要怎么追到他啊?   夏兔叹了口气,拎起小白的书包。   他的包鼓鼓囊囊,里面塞了个大纸袋,她吃力地把拉链拉好,背到自己的背上。   时间已经不早,朝食堂外走一段路已经见不着人影。   前路荒凉,她不知道去哪里找小白。   突发奇想,左脚拌上右脚,夏兔有预谋地往前摔去。   落地前有肉垫护住了她。   ——果然。   她顺势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腕,顿时心安不少。   “别跑啦……”   “饿肚子对身体不好,你鸡腿饭都没吃,现在只有水蜜桃可以吃了。”她柔声哄,怕他又忽然走掉一般,把准备好的水蜜桃塞到他手中。   小白低着头,没说话。   “即使你跑走我也不信,你是不喜欢我的!”   夏兔语气笃定,道:“你分明有喜欢我,男生对女生的那一种。”   他没有跟她解释:她在哪,他就去哪,他原来就一步也不想走。   也没有解释:他对她的喜欢,至始至终只有一种。   友情是她,亲情是她,爱情是她。他最喜欢水蜜桃,因为那是她身上的气味。   “哦哦!对了对了!”   思索一番,夏兔又找出个证据。   “你还亲我的嘴,我睡觉的时候!之前……我尝到的饼干味道!”   小白的头低得像要埋到地里。   他比她高上许多,她踮起脚捏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小白小白,小白有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啊?我是说,恋爱。”   “没想过。”他别开眼,克制地握紧拳头。   等了半天等到的否定句仍是没有让夏兔退却,她像是一点儿没介意,云淡风轻地说:“哦。可我想过,我想和你在一起!”   “是跟你一起约会的那种,睡觉起来就能看到你的那种,给你生小孩的那种!!”   最后那句吼得激烈,表面的“云淡风轻”也瞬间破功。腮帮子鼓起来,她气呼呼地盯着没有任何反应的他。   盯着一会儿,又泄了气。   “我现在是十七岁,已经这么喜欢你了,未来还会更喜欢你的。”   小白只觉得他将小兔的人生,毁了个干净。   “夏兔……”   她知道他要说对不起了。   好像这一刻就能明白,为什么许皓眼中,自己的对不起那么难听,甚至他连听完的兴致都没有。   ——不想听。   ——我是不会接受你的道歉的。   她搂住小白的脖颈,匆匆扑向他。   仿佛是超速驾驶的飞机,直直撞向峭壁。本可以操纵仪表盘躲避,但她脑海中负责理智的区域出了重大故障,无法联络外部。   ——彻底失灵。   湿软而温热,馥郁如蜜。   他微微启齿,想要说些什么,她的舌尖抵了进来。   缠人啊。   太缠人了。   明明知道不可以。 ☆、第46章 吞噬   开心分很多种,有一种没有由头的开心叫——夏兔开心,我也开心。   他如她一般地怀抱着那样的期盼,但他没有办法许诺她,他给不了的东西。   小白若有若无地感受到,夏兔已经知晓了一些事。   她没有逃开,她说:“小白,我想和你在一起”,小白惊喜又惶恐。   ——可是,如何在一起?   ——陪他去死吗?   他推开夏兔。   胸口剧烈地痛起来,痛得像提前被杀掉了一次。   唇边有牵连的银丝,她模样可怜兮兮。眼底渐渐晕开的水汽,化在雾气蒙蒙的眸子里。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不论是一天、一年、一个月、一天,我们在一起。”   几番斟酌,一字一句都慎重,她的咬字缓慢而坚定。   ——小兔果然知道了。   夏白面无血色地摇摇头,低垂的眸黑沉沉,宛如望不见底的井。   “喂,当初你出现在我的床下,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夏兔吸吸鼻子,忽地笑出声,那双眼里全是泪花,灿如寒星:“那如今你想甩开我,也不会这么容易。我不放你走……”   语罢她又伸手去牵他,用了劲的,牢牢地。   她救他回人间,他拽她入地狱。他学着如何爱一个人,她却跟着他学坏,学会了执迷不悟。   小白叹了口气。   ……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诡异地恢复了从前的相处模式。   天天形影不离,一起上课、下课、做作业,吃饭。   夏兔才不是准备着和小白“心照不宣”地将这件事揭过去,她找到空隙了就会去偷亲他。   刚开始的一两次,他不加防备,被她得逞,后来小白有了警惕,开始严密防范。   论灵敏值与警觉度,夏兔都不是小白的对手,他有心想躲的话,她连他的头发丝都碰不到。   见他一脸的“我是正经好哥哥”,又对亲吻如此抵触,她心里明白——小白并没有承认他是她的男朋友,也没有答应她所希冀的“一起”。   ——没关系,她说过了,她不会放弃。   紧张的期末考后便是寒假。夏兔脑子里打着小算盘,提前给夏朴打了电话,问能不能到他家做客,过个春节。   自从组建新家庭,夏朴从未听到女儿主动提出过这样上门拜访的要求,自然是欣喜地一口应下。   而另一边,钟情也打了电话叫夏兔回家。   为了让女儿不和怪物纠缠不清,她什么难听话都说过。夏兔的反应越来越冷淡,住校之后,不再主动给她打电话,连钟情每个月打到卡上的生活费夏兔也没有花。——到头来倒是她这个做妈妈的失职了。   即使有心想要改变强势的态度、缓和母女关系,但对夏兔要去夏朴家过春节这事,钟情仍旧颇有微词。   “就当没有生过我吧,妈妈。”   轻飘飘的声音像浮冰,一个波浪打来,它沉进海底,拦都来不及。   不等钟情骂完那句“不孝”,夏兔直接挂了电话。   把手机扔到一边,她聚精会神地继续浏览网页上的内容。   那是关键字的检索结果,夏兔输入的问题是——“第一次啪啪啪需要注意些什么”。   如果用练武来形容,她现在的状态就是走火入魔。   ——等不及了,歪门邪道也当捷径走。   和小白的相处模式特殊,普通情侣的约会牵手,是他们十年不变的日常。而还能代表男女朋友关系的,可以是身体的亲密关系。他不愿意被她亲,说明他的观念里也有这一层。   这事夏兔计划了几周,越想越觉得有可行性。   唯一担心的是,下/药之类的是不可能的,她只能凭借自己的吸引力。   可小白会觉得她有吸引力吗?他们在一起睡觉那么多年,他对她的身体曲线、皮肤触感,或许比她对她自己还要熟悉。   很快,夏兔就通过亲身实践,得到了这个问题的解答……   ……   大年三十,吃团圆饭的日子。   平时不太走动的亲戚今天都聚到了一起,热热闹闹地分出一桌大人桌,一桌儿童桌。   “好久没见,兔兔长大好多,越大越漂亮啦。”   “嘿嘿,没有啦。”   “阿白,多吃点,你是长身体的年纪呢。”   “嗯,好的。”   嘈杂的谈话声、电视里播放的联欢会、加之摆满餐桌的菜肴,即使坐在边上不参与话题,也能感受到那股浓郁的过节气氛。   夏兔坐在小白的旁边。   他俩挨着坐在一起,作为一家人。   经年累月养成的默契,他们深深了解彼此的口味。比如小白喜欢吃的红烧肉,夏兔不仅知道他喜欢,她还能在一盘红烧肉中挑出他最中意的那一块。   ——肥肉占整块肉的三分到四分,皮得是有嚼劲的厚度,瘦肉部分要蘸满酱汁。   很神奇的,她其实没有特意观察过,但她就是知道。   此时的他们像一对真正的、感情很好的兄妹,不时地对视一笑,给对方夹一筷子菜。   饭吃到差不多时间,儿童桌的孩子闲不住了。   他们一溜烟跑到大人桌,抓了夏兔和小白的手摇晃:“兔兔姐姐,阿白哥哥,陪我们到外面放烟花吧!”   他俩微笑着,异口同声答了“好”。   出门后,这群野孩子完全解放了,举着烟花的包装袋一阵疯跑,落在后边的夏兔等待着最后穿鞋的小白。   “噗……”看到小白的造型,她笑出声。   他图方便,穿了拖鞋,可是左右两只鞋的颜色款式……分明很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客人多,玄关摆满鞋,匆忙出来就穿错了吧。   “怎么了?”小白尚未察觉,只听见她笑。   “没什么。”夏兔偷着乐,故意不告诉他。   外边没大人看着,他们的手好似磁铁,自然地又挽到一起。   他脸上带笑,显然是心情不错:“我们快点去追那些小朋友吧,烟花有危险性的。”   “不怕,他们最多只能过去先拆包装……”   夏兔给他看自己口袋里的东西:“酱酱~~打火机在我这儿!哈哈哈!!”   “小兔真机智,那就不怕啦!”小白嘴角弯弯,笑得温柔。   他们俩慢慢地走向小区的空地,有点像饭后来散步的老夫老妻。   小白的头发被风吹乱,她踮起脚,帮他整理。   ——咦?!   手中的发丝似乎不复记忆中的柔软光滑,夏兔心中一怔。   染黑的部分还是原来的黑色,可发质已经完全不同,现在的仿佛是干枯的杂草,涩涩的、很是扎人。   “……”   她不作声地收回手。   “兔兔姐姐,打火机、打火机!!”小屁孩们兴致高涨地喊叫。   “啊……哦,我们马上来了。”   夏兔打起精神,牵紧小白往那边跑。   孩子们排好队,一个接着一个地过来,兔兔姐姐这里负责点烟花,阿白哥哥负责第二轮的烟花发放。   分工有序,不一会儿,拿烟花的小孩们就玩开了。   小小个子、短短腿,在空地上你追赶我、我追赶你,跑来跑去。   被这场景唤起几分童心,夏兔戳戳身边的手臂,兴奋道:“小白你看呀,好美,那些仙女棒像不像舞动在手中的一小簇星光?”   “嗯,你也去放啊。”小白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不要!”夏兔摇头:“我年龄太大了,放烟花要被笑的。”   “哪里大啊?你是小仙女,多大都可以拿仙女棒的。”他柔声哄她。   看小白真的拿出一把烟花,夏兔连忙摆手:“不要不要!”   “为什么不要?是真的啊……”   他咬字过轻,发声莫名的含糊,宛如梦呓。   “你穿着红裙子,身边围绕了小星星,一定是很好看。”   未容拒绝,他擅自给她点燃了,属于小仙女的仙女棒。   把它们交付夏兔时,小白郑重其事,好像真当那是她的法器了。   ——切,好啦,那要丢脸就一起啊!   她握住他的手,和他一起,挥舞手中流光溢彩的滴落星子。   “小白啊,我是真的,不小啦!”   夏兔咽了咽口水,为今夜的计划,提前做他的心理建设:“过了这个年,我就是十八岁,成年了。”   “咻——”   恰逢几簇烟花蹿上天,她抬眼往那儿看。   “嗯,过了这个年啊,就是我的……”   “砰——”   兀自盛放于天际。烟花呀,是花期最短的花儿。   她转头,没听见他最后的声音,却将他的嘴型看得分明。   二十岁,他说。   ——过了这个年啊,就是我的,二十岁。   漆黑的天幕,降下五色的雨,一瞬之间,天地万物皆染上耀眼的星光。   ……除了夏白。   他眼中,仍是蔓延着死寂的暗色,它无穷无尽、漫无边际地,吞噬着。   那一刻夏兔像是想到了些什么。   她飞快地,冲他做了一个皱巴巴的鬼脸。   那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看不见了。 ☆、第47章 挣扎   凌晨一点。   窗外的鞭炮声渐渐消停,忙活了一天的夏朴夫妇正在洗漱,准备上床休息。   而原本早半小时就已经上床睡觉的夏兔,出现在小白的房门前。   他房间的隔壁是主卧,两扇门离得太近,怕被家长察觉,她不敢敲门。   不过也没有那个必要,她的气味和脚步声,小白熟得不能再熟。不过是在门前站定两秒,房门就从里打开了。   “新年快乐~~”夏兔用气音说。   趁他尚未作出反应之际,她挤入房间。屋里没有开灯,眼睛暂时无法适应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可她还记得锁好门。   “新年快乐。”小白揉了揉她的脑袋。   夏兔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顺势抓住他的手腕,使了点劲,反身将他按到门板上。   她比他矮太多,想着要拦住他逃跑的势头,上半身完全地贴进他的怀里。   衣领下的肌肤散发甜蜜的水蜜桃味,沾着露水似的,她刚洗过澡。   借了他手臂的力道,夏兔踮起脚。   小白一下子想明白她要做什么,也相当顺利地躲开了那个来势汹汹的吻。   “不准躲……”   因为费力的飞扑,她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吐息全落在他的耳边。   “你躲的话,我就大喊大叫,把夏朴周绮都喊来。”   唇畔蹭过耳廓,细细地痒。她的嗓子是哑的,恶狠狠的语调也难以掩饰那背后容易松动的脆弱。   某些缘由引得小白陷入踟躇。   夏兔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被他压制的肩膀不安分地乱动,她找准方向匆忙往上一跳。   “唔……”   用力过猛,撞上牙齿,不知是他还是自己磕破了皮。   淡淡的铁锈味在唇齿间弥漫开,两人皆是一愣。   “吱呀——”   更糟的事发生了,隔壁房间好像出来了人。   他们听着脚步往这个房间的方向移动,一步一步。最后站定时,与他们仅隔着一个门板。   维持唇齿相依的姿势,两人一动都不敢动。   “咔、咔。”   来人握住门把,朝下拉了两下,没有拉开。   神经绷紧的状况,唯一仰仗的触觉变得分外敏感。濡湿温热,碰上的地方有血腥气,危险又莫名诱人。夏兔像被什么蛊惑住了,舔了一口那里。   小白瞬间僵硬的身躯令她一阵心虚。   “咕嘟。”下意识把口中津液咽了下去。   “……”   看不清他的表情,她的耳根子烧起来。   “阿白,还不睡觉啊?”门外传来夏朴的声音。   房子的隔音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差,刚才夏兔的一系列动作显然已经让隔壁的大人有所察觉,所以夏朴会出来查看家里有没有异常。   夏兔与夏朴是一样的,她屏息等待小白的回答,仿佛正等候一个关乎生命的审判。   睡衣单薄,这样贴着,他能感受到她发热的体温、怦怦的心跳,心脏怎么能跳得那么快呢……胸腔里踹了只兔子吗?   “马上就睡了。”小白轻声答。   待脚步声走开,她迫不及待又吻了上去。   得寸进尺,恃宠而骄地。   夏兔扣住小白的手,指引他来到自己的睡衣纽扣前。   “解开。”   她好声好气说了一遍,他装作没听见。   “解开,不然我会大喊大叫!”轻车熟路的威胁。   他叹了口气。   大掌往小扣子上一拧,相当流畅地解开了。   水蜜桃的气味更盛,那是从她的内里发出来的。他敢保证,如果自己轻轻地在她的身上咬一口,他就能如愿以偿,尝到那股惹人喜爱的甜味。   夏兔的手,揽住小白的腰。   他的睡裤是松紧带式的,十分方便她此刻的动作。   “做什么?”   小白明白这一切很不对劲,不解夏兔的意图,他再度迷茫起来。   “你欠我的打屁股,剩那么多下,我要讨回来。”说出一早备好的借口,她道貌岸然地将他往小床的方向扯。   ——欠的打屁股,当然是要还的。   ——最讲信用的小白没有拒绝的理由。   夏兔的手有点凉,不同的体温标识着这是个入侵者。   伸进睡裤的手,惊险刺激地一路向下探,小白要叫停时,她恰好捏了捏他手感结实的臀肉。   “嗯……你怎么不穿内.裤啊……”没有镜子,但她感觉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类似一个邪魅狂狷的霸道总裁。   “我不喜欢穿。”世界上最单纯的小白花——清新可爱不做作夏阿白,诚实地答。   夏兔差点没忍住,要对他脱口而出:你这个磨人的yd小妖精。   她回忆着看过的教程、书籍,它们打乱序号,在她脑海里乱窜。已经很努力要在小白面前表现得“镇定自若”,可是她毕竟没有经验……心里其实又很怕,自己下一秒就被推开。   空出的一只手试探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以为不行,可竟然有些微微的潮。   她拽着裤边往下拉,光溜.溜的腿接触到空气时,不可避免地起了鸡皮疙瘩。   “夏兔,你想干什么?”   小白鲜少称呼她为“夏兔”,这样叫她,只在公共场合,或者他有严肃的话要说。   “和你造小孩,把我变成你的。”   大灰狼的伪装被拆穿,她果断抛弃“打屁股”这个幌子,魄力十足地坐到他身上,利用自己的体重压住他。   “你想阻止我的话,我就大喊大叫,把夏朴周绮都喊来。”   一边借说话吸引他注意,另一边,冰凉的手贴着臀肉,慢慢往前移动。   “你知道的吧,那样的话,我会被赶出去、被骂下贱;那样的话,我的人生就毁了。”   ——呀,碰到了!!   她无疑是羞怯的。   她想着,怎么还是和教程的不同呢……以为碰了“它”之后,正式使用之前,还要再做些这样↑那样↓的什么,可是……似乎好像,大概也许……是不用。   身体的反应不骗人,他硬了。   “那你现在这样做,就不是‘毁了’吗?”   小白的声音很轻。凉如水的夜色里,那样的语调过于清明,让人觉得好冷。   “我心甘情愿!”   ——他明明有反应,事到如今为什么还是不肯承认呢?   她负了气,迫切要证明着什么,把自己的身体往前挪了挪,靠他更近:“我要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怎么样都不怕!”   夏兔没想到,她最喜欢的、每次抱她回卧室睡觉的“万用绳结”,有一天会用来绑住她的手脚。   霎时间他们调转了位置。小白将她压到身子下方,亲自束缚住她过激的动作。   ——就知道。   ——如果他不愿意的话,她干什么都是白做。   夏兔难堪地别过脸,阴阳怪气地嘲讽道:“我刚才说了,你阻止我的话,我就大喊大叫。你想听一次,我叫得有多大声吗?”   “夏兔……”   他的额头抵住她的,极力让她冷静下来。   “你说说看……”   絮絮低语,好似覆于心头的一片羽毛,他深藏、压抑的温柔缱绻,终究是掩不住了。   “说说看啊,怎么和你一起?我怎么带你走?”   滚烫的水滴落在她的眼角,爬过脸部,再无声无息地没入鬓角。   她以为他是不会哭的,她一次也没见过。   事实上,她此刻也没有看清。   小白的脸,是黑暗中一团遥不可及的模糊轮廓。她想帮他擦眼泪,才记起自己的手还被绑着。   “你要我亲眼看着你死吗,还是,你想由我来结束你的生命?”   那是他的眼泪,又像她的。   “夏兔,你多怕痛啊……你记不记得,八岁的你,捂着摔倒的伤口不敢看,在我怀里嚎啕大哭……”   ——我记得。   八岁的小夏兔,跳皮筋摔倒了。处理伤口时,牵住她的那只手,从相触的那一刻到这一刻,一直一直,都没有放开过。   这么久了,他是她的保护者,没变过。   ——我记得。   “夏兔,我怎么忍心?”他说。   “夏兔,你怎么忍心?”他问。   夏兔哭了。   他错了。   她从小到大受过的伤加起来,都不及这次哭得惨。   小白解了禁锢,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地哄。   夏朴和周绮已经睡着,她不敢哭得太大声,她压抑着,喘不上气、讲不出话,只知道拼命往他怀里缩。   ——小兔子可以平平安安的生活,完成任务的小王子将返回地心王国。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吗。   这竟然,就是故事的结局…… ☆、第48章 安静   “小白,你有想吃的东西吗?”   “水蜜桃。”   “小白,你有想去看的地方吗?”   “想在你身边。”   “小白,你有想做的事情吗?”   “这样呆着就好。”   “小白,想去晒太阳吗?”   “好呀!”   他们的晒太阳,和别人的不一样。阳光会伤害小白的身体,所以他站在阴影处陪着夏兔,至多只能感受一下外头的新鲜空气。   她托腮,微笑看他,却见小白也若有感知地朝她的方向偏过头。他的眼眸清澈,水洗过一样干净。   夏兔想起从前在临江的房子,安定地胖着的香瓜小白,还有那时给他读故事书的她自己。   “你是不是又瘦了?”她闷闷地问。   “错觉!没有瘦,”他笑眯眯说:“我会多吃一点的。”   最后的时光,小白的超能力被没收了。他不再是无所不能的绩优生,他成为人群中最最普通的男同学。   考试他可能会交白卷,笔记里的字记得歪歪扭扭,偶尔弄丢东西、迷路、忘记事情,找不到夏兔时,会在原地跺脚着急……是啊,他开始找不到夏兔在哪里了。   她将他牵得紧紧,想亲他变得很容易。   飞快倒数的日子里,她寸步不离。   不论是一天、一年、一个月、一天,她和他在一起。   四月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下晚自习,他们一起走回去。路过小树林时,夏兔的脚踝被从地下伸出的一只手绑住。   王将死,觊觎着这个位置的眼睛纷纷涌出地面。——地心规则,吃掉王的,就是新的统治者,试问有谁不想取而代之。   那天,小白杀掉了一个同族。   夏兔毫发无损,可他负了伤。——虎口被生生地咬掉一大块肉。   “要去医院看的,得止血、缝合,上药……”她急得满头大汗。   小白拦住夏兔拨急救电话的动作,还有闲心对她露出一个笑容:“不能去。我是没有长骨头的地心人,你忘记啦?”   后来啊,夏兔学会了包扎。   小白的伤口每天换药,不见长好。   再然后,到了五月中旬。   五月十三号,阳光晴好的一天。小白难得的精神好,穿上了去年夏兔用她打工工资买给他的衣服。   “我要离开一阵子。”他跟她说。   彼时,他不再拥有“夏白”这个名字。   小白的“生父生母”找到他,解除了他与夏朴周绮的领养关系。   小白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离开”的定义,在朋友和曾经家人眼中,被他模糊成“去别的城市”、“出国”……总之,粉饰圆满得如同一个真正的好结局。   他穿她买的那件衣服真好看。比她买时脑袋里想象的,还要帅气。   总不舍得拿出来穿,压在箱底领角有些皱了,夏兔替小白整了整衣领。   “哦,离开一阵……”她看着别的地方,没有看他的眼睛:“那什么时候回来?”   小白搓搓她的脑袋,柔声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尽快是多快?”   就算是谎话,甘心再上当受骗一次。   “不知道。”他终究是不擅长说谎的。   “我等你啊。”轻轻拽住他的衣角,夏兔抬眼,望向小白。   他沉默。   “好,知道了,”她松开手,深吸一口气:“不会等你的。”   气氛过于沉重,小白垂着眼,转了话题。   “很久以前找走失的同族,我无意中发现它们抢了次银行,钱全埋在……”   “我不要钱。”她打断他的话。   ——你说这个干嘛啊,像交代后事一样。   这句她怎么敢说。   夏兔勉勉强强地挤出一个笑,故作轻松道:“你要是回来了,钱我们再一起赚就好,抢别人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小白笑起来。   他想到些什么,掏了掏衣兜口袋,掏出一个小玩意儿。   夏兔定睛一看,那是一个有点眼熟的小兔子挂坠的发圈。   ——啊……她五岁的生日礼物。当时父母尚未离婚,他们一起带她去买的。很早很早以前她送了小白,没想到还在。   小白走到夏兔身后,暖和的大掌抚过她的长发。   他摸呀摸,将她的头发摸顺,接着分出均匀的三股,很小心很温柔地,给她编了个麻花辫。   编完后夏兔抓了把发尾,果然碰到那个发圈。   “为什么要把它还我?”她叹气。   不回话的小白傻傻看她,用他看不见的眼睛。   他能想象出她的样子。隔了漫长的时光,他的小兔子站在那头。   麻花辫、白皙的脸、蹙着眉头、眼圈微红,竖着耳朵。   ——夏兔,夏兔。   小白的手又伸进口袋,找到一颗八宝糖,递给她。   这个糖啊……他们小学时候没有钱,买这样一颗糖要摔碎后分着吃。   现在不用了,是吧?以后,她都可以拥有完整的糖了。   夏兔吸了吸鼻子,撕开糖纸。   “发圈、八宝糖,你以为这样就还清了吗?”她吃着糖,糖很甜,心中苦涩。   “没有,还不清。”   他捧住她的脸,低头,唇轻柔地覆上来。   ——小白主动的,第一次、最后一次,饱含私心的吻。   像大地春回,像故事终于迎来了转折,又像是个告别的句点。   她闭眼,想着:认了。   夏兔目送小白走远。他的身影穿过花圃、鹅卵石走道,隐没在拐角处,后背一直是挺直的。   她没有追上去,正如他没有回头。   其实,他们两个中,但凡有一个人自私一点,就不会落得这个结局。   他盼她好,所以她要好好的。   值得一提的是,他最终还是留了钱给她。   是夏白走后的两个月,学校放暑假,回到家里公寓时夏兔在床底下发现的。   鼓鼓囊囊的大纸袋,一共十二个,每个上面都写了“夏兔”。   他们吵架那次,她在他的书包里看见过它……想来是攒了很久的,原来是给她的。   里面的钱有硬币、纸币,一毛、五角、一块、五块,最大面额不过是二十。   傻子……   夏兔有些好笑地想:不会是乞讨得来的吧?   一万八百二十三元,零七角。   她把钱和袋子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除了“夏兔”,再找不到别的、属于他的字迹。   “俗气……你就知道给我留钱,不知道留点纸条吗?”   坐在钱堆里的夏兔,愤愤地喃喃自语。   “比如,写上个‘我爱你一万年’、‘等我回来’、‘夏兔最美’之类的,好叫我痴心得更彻底一点……”   ……   之后的事没什么好说。   思念会随着时间减退吗?或许会吧。   头一年去其他城市上大学,身边不再有能叫出“夏白”这个名字的人。   大二回家过节,吃到糟肉时,夏朴提到过一次:“啊,以前阿白还喜欢抢你的糟肉吃”。   大四毕业,回家乡工作。开车路过母校,曾经的澄澄早餐店搬走了,只剩个招牌。某人是那家的大客户,老板都被他买熟了,热腾腾的灌汤包,他一口气能吃四个。   进工作单位前,钟情语重心长和夏兔讲了很多话,职场心得、酒桌规则、人生哲理,回忆起从前,嘴快说了句“还好那怪物不纠缠你了……”。   工作第一年,许皓邀请夏兔来校友聚会。重逢一些高中同学,看到她有个男同学嘀咕:“我们班学习成绩最好那男生怎么没来?以前和夏兔走很近那个……额,叫什么来着……”   工作第二年,公司组织去迪士尼玩。戴着不合心意的米奇头箍,女同事抱怨道:“组长这也太抠了,想带小孩来迪士尼干嘛不自己花钱,就这样用掉我们的旅游经费了!王子啊公主啊,我们这个年纪的谁还信童话故事啊,夏兔你说是不是?”   然后,然后……   ---   然后的事,我还不知道。   说来不好意思,童话故事,我信的。   因为我从小保守着一个惊天大秘密,关于我床下长出的“他”。   总觉得要是把这个秘密说给别人听,别人不会信,所以我谁也没说。   总觉得要是把这个秘密说给别人听,得说上很久很久,所以太麻烦了。   没想到如今只用四个月,我就将它写完了。   我怕我再不做点什么,有一天,连自己都把他忘了。   2017春.夏兔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