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八次奇妙人生 作者:葡萄   【文案】   李如洗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一路学霸,一直优秀。活到三十岁,她的家庭看似也颇为美满,孰料一夕之间,她的人生倾覆了:她得了绝症,余下生命不足一年。   她年迈的父母怎么办?她年幼的儿子怎么办?   她的人生,难道真的只有这么短?她的梦想,抱负呢?   很快,她发现命运给了她不同的选择,她能进入真实异常的梦境,代入别人的生活,用自己的能力来解决别人的困境……   她的人生,在悄然改变…… ================ 第1章 二环的小小四合院   李如洗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的时间,快到十点了。   她纤细的手腕上,戴的是一只浪琴,大概七八千块钱,还是三年前去香港旅行时买的。不太贵也不太廉价,不至于让人看不起。   她的配饰基本都是这个调调的:不超过三千的包、七八百到两三千不等的套装、三五百一件的化妆品,自己买翡翠和彩宝裸石找地方镶嵌首饰……   其实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贵的,她月薪三万多,不算太低,可是家庭开销也着实不低,丈夫的职位听着还不错,收入却不算高,养家的任务大部分都在她身上,又有儿子这个小小吞金兽,虽说在这个寸土寸金的都市,他们算是幸运,早年第一套房子买在低谷,但是前几年换眼下这处学区房也堪称伤筋动骨……不知不觉间,少女时代大大咧咧的李如洗已习惯了这样精打细算地置行头、过日子。   然而有些钱该花还是得花。   毕竟,薪水远远不如自己的手下们穿戴都比自己贵也挺尴尬的……   今天她穿了一身介于孔雀蓝和墨绿色之间的裙子,并不是什么大牌的,而是自己在网上有熟悉的工作室定制的,材质是亚麻,不起眼的位置配上了同色的重磅水溶蕾丝,显得干净利索很有高级感之余,又有一种别致优雅和悄然潜藏的精致浪漫。   最近她很喜欢这颜色,衬得她皮肤非常白嫩。   虽然有的部位设计有抄袭的嫌腻,但这个设计师显然已经很明白大牌的精髓,李如洗对这位自由设计师还是挺满意的,在她家工作室定制了好几身衣服。   关键价格也还算美丽,单件都没有超过千元。   耳朵上戴上一对瑞士蓝的托帕石耳钉,手腕上有同样的托帕石手链,微微带暗绿调的深邃蓝色半宝石堪称硕大,又因为方形切割而显得内敛,以简洁的白金细链子串连在她腕间,简洁大方,显得手腕纤细洁白。   化妆也很花时间精力,即使李如洗化的妆其实是比较简单的淡妆。她本身不喜欢也不大擅长化妆,工作之前她是不化妆的,可是工作了之后这也是职业的一部分,化一个精致的妆容,和挑选合适的服装配饰一样,都是职业女性的必备技能。   重要性并不亚于做一手漂亮的PPT。   刚工作那会儿她还专门钻研了一阵子各种化妆教程的视频。   如今她的化妆技术虽然还不算出彩,但也挑不出什么大错。   扑定妆粉的时候,儿子陈随璞在院子里做完高尔夫课程布置的推杆练习作业,跑过来,看到她化妆,顿时不高兴了,说:“妈妈,说好周末不工作,陪我的!”   李如洗看看他黑而水润的大眼睛,撅起的漂亮的小嘴,停下手里的粉刷,笑道:“噗噗,我今天不是去工作,是去参加大学同学会。”   “噗噗”是六岁的陈随璞的小名,只有爸爸妈妈会这么叫他,因为和他的名字里的“璞”接近,而且婴儿时还喜欢“噗噗”地吐口水泡泡。   名字和小名,都是李如洗自己取的。   “不能带我去吗?我也很想认识妈妈的同学……”噗噗抬头充满希冀地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的光芒让她有一瞬不忍心拒绝。   但还是要拒绝:“这次说好不能带家属的,噗噗你要乖乖的,在家练完琴上完编程课就看你的《世界史》吧?”   《世界史》指的是希利尔丛书中的那本《儿童世界史》,最近是李如洗给儿子睡前亲子阅读的书目,噗噗非常感兴趣。   他从小阅读量就不小,这本书用词简单,还有不少插图,他自己勉强翻翻问题不大。   “看到哪里了?”李如洗一边继续扑定妆粉,一边问。   “看到匈奴被汉武帝打跑之后,兵临罗马城下,结果被红衣主教劝退了。”   李如洗笑道:“好,要不妈妈今晚回来给你讲讲汉武帝吧。”   “我看的另一本书里有专门讲他的,我不喜欢他,不过他比景帝强,你觉得呢?……妈妈,回来可以给我带一块歌剧院蛋糕吗?黑森林也行,但要有那个……呃,酒什么黑樱桃的,不要假的……”噗噗小嘴像机关枪,还带着奶声奶气的语音,说起话来突突突的不带停歇,让李如洗应接不暇,最终她放弃回答他所有问题了,只回答了最后一个:   “酒渍黑樱桃。我尽力而为,不行晚上我给你做,行吗?”   说话的过程中,妆也化好了,李如洗扬声叫丈夫。   陈琢理从客厅过来,手里拿着一把小小尤克里里:“我一会带儿子玩会尤克里里,再出去打会篮球挖会沙,你放心去吧。”   他和她同岁,曾经是她的研究生时期的同学,现在就职于法院,职务不高不低,正合乎他的工作年限和学历,只是公务员收入终究不太高。   不必996,福利还算好,外人看来还算受人尊重,一个不弄权、没有什么隐藏收入的公务员也就这些好处了,在这个达官贵人云集的都城,李如洗觉得陈琢理看似体面的职位实则也不过是区区小吏耳。   陈琢理很谨慎,算是洁身自爱,从不涉及灰色的区域,不收任何不该收的钱。   所以,如果没有李如洗的收入来支撑家庭开销,他们是维持不了这样的生活质量的。   陈琢理从学生时代就吉他弹得很好,歌唱得很动人,他容貌英俊,个子恰好一米八,算是合格的俊男,现在三十岁,正是男人的最好年华,头发依旧黑亮浓密,面目身材都没有走形,腹肌清晰可辨。   走在街上,回头率是有保障的。   当年他在她宿舍楼下弹吉他唱歌,打动了整栋楼的女生,不知道是因为容貌还是歌声,虚荣还是寂寞,她也就接受了他。后来谈了几年恋爱,一起留在这都城工作,顺理成章结了婚,婚后不久就有了孩子。   今天是本科同学聚会,陈琢理是研究生才考到她母校的,所以不带他。   亲了儿子一口,叮嘱丈夫要在儿子练完钢琴上玩编程课才能带他玩和打球,李如洗就拿了包和车钥匙,打开客厅的落地玻璃门走出去。   院子里的欧月拱门和花墙最近开满了花,粉色龙沙宝石外白内粉的精致花朵和自由精神的粉红色大包子繁复花型交相辉映,加起来有五六百朵之多,触目所及都是花儿,生机盎然,旖旎浪漫,美不胜收。   明年粉龙大概要爬到屋檐上了。   她还种了几棵铁线莲,都是蓝紫色的,也同样开得满满的,给粉与白的藤月增加了新的色块,又和月季脚下的大片蓝紫色鼠尾草相映。   自由精神攀爬的铁艺拱门旁边是红砖砌在围墙上的户外壁炉,典型的美式乡村风。   壁炉是真正的壁炉,可以烧木头,上头甚至还有一层可以烧烤用。   这个仅仅只有四十五平米的小院子的主要空间留给了中间的休憩区,摆了一组典雅的铁艺桌椅,还有一把阳伞。他们一家三口可以在这里吃饭,事实上,他们除了刮风下雨天和冬天,其余的周末都在这里吃早餐,有时甚至还有周末午餐和夏夜的晚餐。   而在院子的西南角,入户门不远处,她让人做了一小块沙坑,给儿子挖沙玩,旁边还有两个刷了颜色的旧轮胎,墙上则钉了个篮球框,噗噗经常在这里玩得满头大汗浑身脏兮兮,他的高尔夫推杆练习也在这里完成。   厨房的另一边有个小小的铁艺旋转楼梯,可以上到西厢房上面的平顶露台,露台上有栏杆,也有碳化木葡萄架和格栅,部分以玻璃封隔,组成一个半敞开的小花房,花房里有白色格栅的园艺背景桌,上头摆了挂了不少别致的花园杂货和园艺工具,也有一些花器,大都是做旧风格的铁艺和红陶花器,算是法式乡村风格。来者无不称赞其美丽别致有腔调。   这个露台有三十二平米,相当于下面客厅连带厨房餐厅的大小,围栏挂满了能盛放半年的天竺葵,花团锦簇。同样,除了小花房外,这里的主要空间也布置了休憩区,有一组刷成旧蓝色的防腐木户外桌椅,这里适合喝下午茶,轩敞,周围景色一览无余,春风秋月自可入怀,也是客人来她家作客最喜欢停留的区域。   比较特别的是,为了增加采光,客厅和厨房的顶部是钢化压胶玻璃,也就是说在露台的大部分区域,脚是踩在玻璃上的。当然,脚感肯定不如室外防腐木地板,但是连带开放式厨房和餐厅的客厅只有通向庭院那一面有玻璃门窗采光,其余三面无窗,便只得在头顶上打主意。   四合院毕竟做不到南北通透。   所以,用来做客厅、厨房、餐厅,宽四米长八米的西厢房其实就是固定到北房和西围墙及南围墙上的阳光房,当初这么做也是为了节约建造成本。   李如洗顺着她自己设计的小径走过她的庭院,原生态的汀步石,切割成不规则圆形,配合着鹅卵石,蜿蜿蜒蜒,把小花园的各个区域串连起来,最后延伸到大门口。   她的小花园是朋友圈里很出名的,很多人都羡慕,到了最近繁花似锦的花季,同事同学朋友们纷纷赶来喝茶拍照。   虽然小得可怜,但毕竟,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城市,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段,有个小花园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啊!   是的,前几年她买的学区房是个小小四合院。确切的说,是小半个四合院。   这个小小四合院包括北面的一间正房一间耳房和两间西厢房,再就是中间的小小院子,以一堵墙和隔壁的东边大半个院子隔开,占地面积一百一十七平米,房本上建筑面积是七十二平米,庭院四十五平米,当时售价一千二百万。   幸好,他们结婚时正是一个房价大低谷,当时总价一百多万的房子卖了八百多万,只有四百万左右的缺口。   结婚多年,他们有一百多万积蓄,剩下两百多万则贷款,月供一万四,两人的公积金加起来能覆盖其中八千,每月自己大概还要还六千左右。   陈琢理一开始不同意,在他看来,为了儿子折腾学区房可以,但是最好不要要求太高,买个六七十平米的老破小楼房,价格最多和他们卖掉的房子大致相当,等儿子上完学还是要卖掉,重新更换新的,更舒适的房子的。   二环里的四合院这种东西,是土豪的配置,并不适合他们这样的中产阶级。   何况当时这房子残破不堪,根本就不适合居住,两间西厢房像窝棚一样,他小时候住在过农村爷爷奶奶家,那时住的平房都比这个好得多,更是大得多,不能理解李如洗对这个小破院子的热情。   但是李如洗坚持。   最终陈琢理妥协了。   付完房款,两人手头只余几万元。   而到手的院子根本住不了人。   幸好这时候李如洗父母支援了他们六十万,李如洗用这些钱把所有房屋推倒重建,建房,铺地暖,下水管道……装修,一项一项的设计策划,一点一滴的成本控制……   最终,雪白的墙加上大量木元素和玻璃,北欧风的室内装修,漂亮的花园一点点成型,陈琢理被惊艳了,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妻子不但能干,还是一个审美能力和设计能力超强的文艺女青年。   后来,名声传出去,还频频有装修的公众号和园艺杂志来采访他们。   作者有话说:第一次到火星小说来发文,谢谢一路支持,跟随我而来的老粉,也谢谢点进来的新朋友。 第2章 同学会   李如洗走出大门,穿过胡同,这胡同太窄停不了车,所以他们的车只能停在最近的停车场里,常年停车价格不菲不说,还要步行七八分钟。   这也是陈琢理不想买这个小四合院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但是李如洗觉得,为了更美好的生活,这点还是可以克服的,就当锻炼身体好了,何况还是送儿子上下学的顺路。   李如洗的车是一辆墨绿色的mini。   开出去,上了大路,还好,并不太堵,看来准时赶到问题不大。   透过后视镜不但能看到车流如龙,也能看到自己一部分脸孔。   不知不觉,硕士毕业已经七年了。   毕业自中国最好的学校的法律系,她也曾经一路是学霸,也曾经雄心万丈,但是毕业之后她就结了婚,生了孩子之后就不再在过于辛苦的律师道路上奋斗,满足于在一家也算五百强,但在中国业务并不很突出的外企的法务部混,因为能力各方面都比较出众,外加幸运,两年后混到法务部主管的位置,并且做到如今,拿着还不算少的薪水,工作也不用996,加班不多。   朋友们说她幸运,日子过得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但她自己知道并非如此,她心中是有隐忧的,她所在的部门不是公司核心部门,如果有裁员她的部门首当其冲,何况,万一公司撤出中国呢?   到了这个年龄和职位,已经开始一个萝卜一个坑模式,一旦失业,很难找到合适的机会。   而如果她失业的话,陈琢理的工资可是不够生活加房贷了。   身在这个都市和阶层,逍遥自在只能是自己给自己的心态。   话说回来,谁不是顶着压力在生活?   要真说她幸运,也不过就是当年在房价低谷时买了房子,她结婚早,读完研究生就结婚了,恰好双方父母还能一起凑钱给他们买个一百来万的房子。   她的同学里,赶在那一年买房的实在不多,而第二年房价就开始飞涨了,略一迟疑,就再也买不起房。   所以这次来同学会,别看大家都西装革履,鲜衣怒马,女生们都拿着几千上万的名包,但有自己房产的还是不多。   堵车不厉害,李如洗准时在十一点到了母校门口。   班里当初的同学三十多个,已经到了快二十个了,他们班两三年办一次同学会,来的人一向齐全,毕竟都在一个圈子里混,这也是一个联络感情,拓展关系网的好机会。   见了面是各种各样的嬉笑寒暄,或真或假亲密无间的打闹调笑,李如洗躲开以前关系不那么好,感情不到位的过度寒暄,和之前关系好的几个女生扎堆去了。姑娘们现在还有几个未婚,也有好几个孩子妈了,但大都孩子还小,李如洗小学时跳过一级,因而大学时是班里年龄最小的,却是其中最早结婚的女生之一。   最近的经济形势,离奇的案件,最近大火的电影和书,好吃的馆子,近期出国旅行的见闻……她们有着无穷无尽的共同话题可聊,其实平时联系也不少,微信朋友圈天天互相捧哏的。   女同学们说话风格也大不相同,有的慢条斯理,有的又急又快;有的故作娇嗲,有的故作爷们;有的大大咧咧,有的语必真诚状;有的丝毫不留情面,总是一针见血,有的过于委婉,转来转去说不到重点……平时的职业化语言说多了听多了,恢复到大学时代的交流方式,大家都觉得特别高兴。   聊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提到了沉重的话题。   “你知道吗?”宋娴小声道:“隔壁经济学系的程林国……没了……”   “啊?怎么没的?”几个女生大吃一惊,异口同声问。   “车祸吗?”   “加班太多,心肌梗死?”   “……”   “不是!”掌握一手信息的宋娴叹了口气,“胰腺癌。”   “啊……”带着震惊、遗憾和沉重。   “这么年轻就得胰腺癌……”   “胰腺癌在癌症里确实算很严重的。”   “不管什么癌,咱们这个年龄得了,也活不长……越是年轻,新陈代谢越快。”   “唉,现在癌症越来越低龄化了……”   “不行咱们也得定期做些筛查……”   “我爸单位有个同事的儿子,比我小两岁,胃疼总是不在意,结果,去年查出胃癌,晚期,查出来之后只活了三个多月,啧啧,他老婆生完孩子还没满月啊……他们家也就这一个儿子,我爸说,他那个同事好像突然间老了十岁,也不爱说话了……唉,那男孩小时候还经常和我一起玩呢!人生无常啊……”   言者叹息,听者沉默,即使是每次见面都保持十分快乐心态的女同学,也无法面对这个沉重的话题还能轻快得起来。   李如洗觉得心里好像压了一块石头,她胃也不算很好,有时隐隐作痛,或许,最近去查查?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生根,盘踞下来,起初轻轻的,却有无形的丝盘旋而出,占据了她大部分注意力,连接下来的聊天、聚餐、男同学提议的小活动都参加得心不在焉。   旁人在耳边的欢笑声总令她隐隐有一种疏离感,仿佛隔了很远的地方。连一直不对付的那个女同学特意过来向她炫耀和挑衅,她都带着礼貌的微笑淡淡地回应。   “你这是怎么了?”和她关系最好的章洁轻轻推她胳膊,“这不像你啊!你的战斗力哪去了?以往不是每次都要以让她哑口无言告终吗?”   这倒是真的。   李如洗笑了,但笑容依旧算不上欢畅,悄声跟她说:“可能年纪大了吧?今天被宋娴她们一说,我就总是觉得自己胃也不好,得去查查幽门螺旋杆菌……前一阵子我晚上总有点饿得疼的感觉,明明不饿也会这样……打电话问我爸,我爸说疑似十二指肠溃疡,我就没去医院看,你也知道,挂号什么的太烦人了,再做做检查说不定一天就耗进去了,我哪有这么多时间……就自己买了点奥美拉唑吃了……”   章洁也笑了:“女勇士也有怕死的时候啊!……别瞎担心,你能有什么事?不过去看看也好,虽说你爸是医生,毕竟相隔千里,也没法做检查,只能听你说说。”   李如洗点头。   她觉得好友说得虽然合理又熨帖,却并没有说到她心上。   毕竟隔了一层,不明白她的担心。   她希望能听到她说:胃疼的多了,胃癌能有几个,你的毛病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胃炎啊,溃疡啊,回去要好好注意了,饮食休息要规律……   这么想着,她更加觉得自己寝食难安,立刻拿出手机,预约挂号。 第3章 医院检查   李如洗周一挂上了号,她就请了半天假,等周一送完孩子上学,她自己去了预约好的三甲医院,这是这个都市诸多三甲医院里离自己公司最近的一家。   消毒水的气味,过于明亮的光线,熙熙攘攘的病人坐满了候诊区,尽管有预约,她还是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四十多岁的女医生闷着头,用最简洁的话问她病情,态度称不上不好,但透着疲惫和冷漠,只有在她的描述非常具体,用词相当准确时,才微微带着惊讶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态度和缓了一些。   “今天吃早饭了吗?”女医生问。   李如洗早想到要做些检查,特意早上没吃早饭,“没吃。”回答得底气十足。   女医生点点头,想了想,说:“不要钡餐了,直接做胃镜吧。”又问她:“做胃镜至少要前八个小时不能进餐,你昨晚熬夜了吗?吃宵夜了吗?”   李如洗微笑摇头:“没有,没有,大夫放心吧。”   女医生满意地点点头,给她开单子,让她去采血、缴费和做检查。   采血、缴费和做检查又是一一要等,又将近两小时过去了,眼看快十一点了,才终于轮到她。   还算幸运的,很多人今天要先预约,明天才能做。   这还要归功于她不吃早饭的先见之明。   李如洗受不了清醒着被一根管子插进胃部,强烈要求做的无痛胃镜,无痛胃镜需要静脉麻醉,签完知情书,她进了内镜室,里面有两个女医生,还有不少设备,一个女医生给她喝一小瓶不知道什么药水,感觉颇为难喝。   喝完之后喉咙麻木,吞咽口水都困难。   这时候女医生示意她躺下,给她插鼻管,嘴里也要塞一个漏斗状的东西。   一边问她:“你怎么一个人来啊,怎么没人陪你?”   李如洗怔了怔,笑容便有点挂不住。   陈琢理……她根本就没告诉他。   也不想他因为要陪她而去请假。   更不想听到他嘲笑她杞人忧天。   她好像已经很久都对他没什么期待了……   举目四顾,似乎是有点凄凉。   无论是在她之前做的病人,还是等着将要做的,几乎都是有亲友相陪的,没有谁像她这样,自己孤零零来,形单影只……   她嘴里塞着东西,勉强挤出个笑容,含糊道:“我……寄几也……可以。”   看在女医生眼里,不知道显得多么强颜欢笑,多么可怜。   麻醉师这时进来了,是男的,人高马大,穿着绿色手术服。   麻醉针刚刚推进去,李如洗就失去了意识。   她好像做了很多很多梦,有的很美好,有的很焦虑,梦里她不知道是在让谁别走,又或者失去了什么,一直在寻找。   醒来好像是被谁强行弄醒的,被从梦里拉出来,浑身疼痛,好像散了架一样,嗓子喑哑得说不出话来,头疼,眼睛被阳光刺痛。   把她从梦里拉出来的,大概就是阳光吧。   她眯着眼睛,看到不远处的护士。   护士微笑着,说:“你醒了?这里是苏醒室。你还要卧床一小时,两小时内不能开车,有没有家属能来照顾你接你的?”声音在医护人员中罕见的温柔,带着同情的味道。   李如洗眼前掠过陈琢理英俊的面孔,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不想打电话叫他来,她有点费劲地摇了摇头,说话时发现自己声音很低弱,尽管她已经很用力了:“……不用了,谢谢,我自己躺会再走吧。”   这一次,同情已经公然到达护士的眼底,她几乎是柔声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吐吗?一个小时后才能喝水。”   李如洗给她挤出一个微笑,“好……谢谢你。”   温柔的护士交代她“有事就叫我”,就暂时离开了。   李如洗注视着窗外的阳光,放空自己,什么也不想,隐隐听到蝉噪,阳光在叶子上泛着金光。   中午了,医生护士也该吃饭了。   她想。   这个时候,噗噗在干嘛?在幼儿园吃饭?下个月就要离开幼儿园了,九月就要进入小学了,七八月还要去上个学前班……   陈琢理在干嘛?中午他在食堂吃,法院最近又有新去的女实习生了吧,年轻,懵懂,会一边吃饭一边偷偷看英俊的前辈,跟闺蜜发微信:“我实习的法院有个法官好年轻啊,帅呆了啊啊啊……”等到某个时候发现前辈还弹得一手好琴,唱歌动听,篮球打得也帅,就总有不那么坚定的姑娘想去飞蛾扑火。   陈琢理呢?他出轨倒是不会出轨的,但是李如洗知道,他享受这种感觉,被年轻的姑娘们簇拥和爱慕。   还有父母,他们又在干嘛?最近出去旅行了吗?哦,对,刚从海南回来,大概早上携手去家附近的菜市场买了菜,回家妈妈做菜,爸爸在帮忙,然后一起坐在餐桌前吃饭,讨论露台上的花和最近的新闻,还有老同事老同学老朋友的近况……他们若是知道心爱的独生女儿此刻单独在这里等待麻醉过去,又会说什么?   李如洗闭上眼睛,微微扬起嘴角,这是一个防御力很高的笑容,曾经支持她度过很多次自觉艰难的时刻。   不过是自己来做个胃镜,有什么好矫情的?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麻醉的效力过去,胃部的刺痛感慢慢清晰起来,不算太严重,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李如洗紧闭双目,皱着眉,默默忍受。   突然想起不能皱眉,她额头上已经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细纹了。   她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防御性微笑也维持不住了,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护士吃完饭回来了,轻快地问她:“觉得怎么样?”   李如洗说:“有点胃疼。”   护士说:“这是正常的,这几天可能都会有点刺痛感,有的人还会呕吐。”微笑着说这样的话,让人觉得她似乎很乐见此事。   李如洗再度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烦躁,道:“护士,我的检查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护士去看了下资料,抬头道:“给您取了一小块做活检,病理科要两天才能出来结果。你后天来取吧。”   活检。   为什么要做活检?   李如洗心里一沉。   也就是说,她的情况真的不是很乐观吧?   两个小时之后,她自己开车,离开了医院,去了公司。   她想再去找医生问问为什么要做活检,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消化内科门口,又转身走了出来。   大概是情怯吧。 第4章 结果   李如洗不知道自己这两天是怎么过的。   她上班恍惚,一有时间就百度“胃镜”、“活检”,心烦意乱,对噗噗都没什么耐心,更别说陈琢理了。   就连心爱的庭院中怒放的花儿们,都没什么心思浇了。   好不容易,才等到了第三天。   她一早送完孩子就急急去了医院,坐到了消化内科的候诊区。   因为是拿结果,倒也不需要等,直接就能进去。   还是上回那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   这一次,她没有任何不耐烦,神色平静,甚至有点郑重。   只是看到女医生的神色,李如洗身上就竖起了无形的刺,她也平静下来,好似一个要踏上战场的将军,踏着平稳的步伐走了进去,坐下来。   抬起头,她们目光相触。   “你没有家属陪你来吗?”女医生皱起眉头。   本来只是猜测,现在,石头彻底落了下来。   心脏在这一瞬间仿佛被压下的巨石怦然砸扁了。   血肉模糊。   喘不上气来。   而李如洗发现自己这一刻表现得竟是异常的平静,她微微一笑,声音轻柔:“没有,大夫,您就直接跟我说吧,我父母远在千里之外,年纪也大了,有什么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离婚了,孩子还小,您只能跟我说……”   女医生皱着眉头,又给她开了一系列的检查。   超声胃镜,加强CT……李如洗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去排队做完的。腿是麻木的,身体是麻木的,脑子是麻木的,连嘴唇、声带都是麻木的。   机械地听着检查的大夫的吩咐,站到哪里或是躺下……   下午才出结果,中午她无心吃饭,自己坐在医院中庭室内花园的座椅上,买了一罐旁边小卖部的咖啡,看着头顶上透过玻璃过于炽热却模糊不清的阳光。   这会儿天已经太热了,大家都争抢遮阳伞下的位置,像她坐的边上无遮拦的石头凳已经没人想坐,实在太晒了。   可她浑身发冷,觉得四肢冻得僵硬,这阳光此刻最适合她不过。   她闭上眼睛,想要祈祷,虽然不知道向谁祈祷……   无论哪位神祇,能不能帮帮我?我知道我不够好,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告诉我,我所担忧的只是杞人忧天……很快就会雨过天晴……医生会告诉我没事,或者哪怕就是胃溃疡,哪怕是比较严重的胃病……   我的孩子还小,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   ……   她不知道自己该向哪位神祇祈求,可脑子里却反复回荡着自己卑微的恳求的声音。   靠着这罐咖啡和阳光,她撑到了下午三点,周围来来回回的病人经过不知多少,偶尔有人朝她投来一眼,但大多数都是急急匆匆忙着自己的事,紧张、焦虑、疲惫、悲伤,弥漫在这个密闭的大楼空间中,不时还可以看到有人在抹着眼泪。   每个人都在痛着自己的痛,而其余人则在庆幸这痛暂时还没有痛到自己身上。   无论如何,该面对的结果总要去面对,她站起身来,因为阳光和久坐突然站起微微晕眩,身体晃了晃,随即站稳,朝着消化内科走过去。   ……   ……   李如洗梦游一般走出医院,站在停车场前,阳光如前一般刺目,她抬起头,遮住眼。   虽然那时候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情况比她最糟的预测还要糟,此时此刻,她的世界还在天旋地转。   完全记不起自己的车停在哪里。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耳边回响的是那女医生平静而带着怜悯遗憾的声音:“……很抱歉,你的情况已确诊:是……胃癌。”之前曾经冷冰冰不耐烦的声音,那一刻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甚至可谓温柔,温柔得刺耳……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麻木而机械:“晚期吗?要动手术吗?”   她看到对面的女医生吞咽了下口水,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代表对方很尴尬为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本来以为已经沉到谷底的心再次下滑。   女医生沉默片刻后,才开口说:“抱歉,已经血行转移多处,手术价值不大。”   李如洗喉头被哽住,脑子里嗡嗡作响,很久才开口,声音艰难:“我还有多久?”   女医生迟疑了一下,道:“虽然你的情况动手术没有太大价值,但还有别的治疗手段,比如化疗和靶向药,如果你积极治疗,保持好的心态,相信把生命延续到一年以上并不难。”   一年……   呵。   李如洗想要惨然而笑,终究因为嘴角僵硬而弯不出弧度。   一年还要是积极治疗,保持心态……   还有极大的可能是医生在宽慰她。   她想起之前同学聚会上同学说起的胃癌死去的发小,活了多久来着?三个多月?   也就是说,她实则活不出一年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麻木地打开车门,如何行尸走肉般开回家……事实上,当她拿着钥匙的手哆嗦着试图打开家里大门时,才猛然醒悟自己已经到家了。   这样稀里糊涂全凭直觉地开车,竟然没出车祸,完好无损到家,简直是奇迹。   打开门,因为高密度的大量植物而形成的湿润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才定了定,回了神。   满院的花儿在风中款款摇摆,仿佛在向她微笑问好,明暗深浅不同的绿色映入眼底,缓解了她身上紧绷的东西。   她低头走过她精心布置的庭院,无心去欣赏它们。   打开落地玻璃门,走过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的客厅,她看到自己映在玻璃门上的倒影,苍白得惊人。   不敢多看第二眼,她匆匆走进了卧室,关上门。   密闭的熟悉的空间让她可以尽情地发抖,她扑倒在床上的蚕丝被中,同样是桑蚕丝材质的被套柔嫩光滑如婴儿的肌肤,抚慰着她的脸庞。   是真的,不是梦!   她的生命将要终结了!   她的父母将失去女儿,她的儿子将失去母亲!   而她,将告别这个世界……   这个喧嚣的,轰鸣着几十亿人类的欲望和诉求的世界,这个太阳和月亮东升西落,万物欣欣向荣又纷纷扰扰,充满美好又充满丑恶的世界!   几个月后,这里将没有她。   而一切依旧。   也就是她的父母,会余生沉浸在悲痛中,她的幼子,会一次次从梦里哭醒,她的好友,会留下一声声叹息……   陈琢理,他大概会为她流几次泪,然后放下。   而她已不复存在。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活不到三十岁。   如果注定她活不过三十岁,那她那些走过的路,爱过的人,流过的泪和汗,做过的梦,喜欢过的书和音乐,欣赏过的美景美画,写过的文字,种过的花,经历过的成功失败又算什么?   她活到今天,是父母多少次精心照料,她多少次挑灯夜读,多少次日出日落,多少生灵的滋养,多少次蓦然心动,多少次细腻感悟,多少回黯然泪下,多少次喜笑颜开……学过多少种知识和技能,闯过多少次挑战,领悟过多少道理,积攒过多少经验……筑成了三十岁的她……   在能力范围内,她悉心营造出丰腴而精美的生活。   一切就是为了毁灭吗?   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冷却,僵硬,化为飞灰……   而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她只得抛下自己的父母和孩子。   曾经悉心呵护她的童年,无条件爱着她的父母,在垂垂老去之后,她将不能照料他们的晚年,无法在他们步履蹒跚时搀扶他们,一如她蹒跚学步时他们牵着她……他们不能自理时,谁能给他们细心地喂饭、清洁,照顾他们的生活一如他们在她幼时照顾她?   他们也许会浸泡在失去唯一爱女的痛苦中,余生无法挣脱,无法开颜!   而她的孩子……她将不能看着他一年比一年长大,学到更多的东西……无法每一年给他买更大一码的衣服和鞋,抱怨他长得太快……无法在他快乐时和他一起笑,成功时分享他的喜悦,沮丧时拍拍他的肩膀,在他无助时给他帮助和安慰,恐惧时握住他的手……无法去精心规划他的每一个兴趣班和夏令营,给他挑选心爱的读物和玩具,和他一起拼乐高一起看电影一起讨论一本书一首乐曲……无法在他第一次爱上一个姑娘时给他忠告,跟他一起商量高考志愿,筹办他的婚礼……   她唯一的孩子,他的噗噗,也许会在第一次写《我的妈妈》的作文时,泪水一滴滴打湿作业本,也许会在放学时悄悄地羡慕地看着同学的母亲,也许会在受了爸爸的委屈时自己站在窗口流着泪想“如果我妈妈还在……”…… 第5章 回家   一直没能够流出的泪一时如泉涌,濡湿了她的丝绸被子。   等到告一段落,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流泪往往有助于平静情绪,即使是李如洗这样极端的心境下,也渐渐和缓了一些。   她意识到再过半个小时,陈琢理就要接孩子回来了,她只有半个小时独处的时间了。   有些东西她必须梳理一下!   她的病情,现在肯定不能告诉孩子和父母,那么要不要告诉陈琢理呢?   她其实不是很信任自己的丈夫。   当年被他追求,也谈了两年纯纯的校园恋爱,他无论外表内在都还算优秀的,毕业求婚时她也没拒绝,婚后很快怀孕,父母公婆都劝她干脆早点生下来算了,生完再去拼事业,也没了后顾之忧,正好当时她的第一份工作在一家律所做助理,赚得和服务员差不多,累得跟狗一样,就干脆在家生孩子,生完孩子她没什么母乳,干脆三个月就重返职场了。   婆婆和妈妈轮流来帮她带孩子,请了个保姆打下手,勉强把噗噗拉扯到两岁,就送去幼儿园的小托班了。   这个时候,她已经跳槽在现在的公司,站稳了脚跟。工作时长和强度下降,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孩子。   陈琢理下班和上班都比她早一个小时,工作单位离这里只有十五分钟车程,而且路线不算很堵,她离得略远一些,回来需要四十分钟,所以一般早上她送孩子,晚上陈琢理接。   婚后生活虽然相对平淡,但李如洗本来就是一个很有好奇心,总是发掘新的东西,而且也擅长营造氛围,经营生活的女人,和她在一起生活绝不乏味……即使在她最忙的时候,她也会努力抽出时间安排惊喜,他们从不缺美好的假期,经常旅行,在她调教下,陈琢理也肯分担家务和育儿,他们本来可以过神仙眷侣般的生活,正如大家一直以为他们正过着的一样。   直到她看到他和一个年轻的女实习生的微信记录和qq聊天记录。   那个女孩曾经是他带的实习生,在她怀孕生孩子那会儿到他们单位的,一直到噗噗三岁,他们一直保持联系。   那姑娘和他们一样出身名校,硕士毕业,长得也算美貌,实习时对英俊内敛偏偏还有几分文艺的陈琢理一见钟情,就开始频频发微信给他,有时是开个玩笑,有时是无关紧要的琐事,有时是一时兴起的伤春悲秋,在她没有挑明之前,陈琢理都装作不知道她的心意,和她积极互动,而等那女孩子情发难抑,向他表白,他先是一本正经说自己有家有室,不能接受,那女孩再三哀求,卑微到尘土中,说什么“只求做你偶尔一顾的树叶”,绝不会破坏他的家庭,陈琢理才说,越雷池的事情他做不了,只能“彼此为挚友知音”。   这时候,那姑娘已经结束实习,另外找了工作,但依然在一个城市里,他们几乎每天都有微信和qq聊天,说一些暧昧的话,亲密度和情侣无异,每周她都求他见面,陈琢理每次都说自己太忙,不是要工作就是要陪老婆孩子,但是等那姑娘再三求他,他最终还是会同意的,然后便谎称加班,去陪那姑娘半天,或是逛街,或是去公园散步,或是去图书馆,或是听音乐会,有时在咖啡馆懒散地泡一下午,有时去深街小巷探寻一家发烧友的CD店……在李如洗最忙的那两年,有一点点时间都要贡献给孩子,而他却享受着这样若即若离的精神出轨,每周出去逃避一个下午的家庭责任。   他们确实没有肉体关系,这一点李如洗也佩服他的定力,那姑娘曾在发给他的信息里长篇累牍地描写她对他嘴唇的渴望,说它们线条和颜色多么美,说她多么希望能碰触和亲吻……但他没有回复。   可他也绝非什么君子,他有时也会主动去勾她,说他如何目送她的身影离开,说如果他无妻无子,就不会这样忍耐克己,说“还君明珠双泪垂”,说自己只是不能对不起爱过多年的妻子,所以唯有对不起后来的她,此生只能错过……   他们就这样在虚拟的空间里哭闹,挣扎,泪如雨下,享受着戏剧性的求之不得和欲迎还拒,自我陶醉了三年。   陈琢理还觉得自己是光明正大的君子,因为他没有肉体出轨,他的话也没有不可对人言之处,他也从不删除那些信息,甚至在李如洗发现了这一切,出离愤怒地质问他时,他还觉得自己没有一点错。   他说他自问对得起她。他还说他和那姑娘只是朋友,他只是在帮她走出来,又说男女之间也可以有纯粹的友情,就差说她质疑他们是她自己龌龊了。   李如洗恶心得想吐,当时她把那些最恶心的聊天记录都保存起来,打印出一份摔他脸上,冷笑说:“这是纯粹的友情?是纯粹的发情吧?”   陈琢理还很淡然说:“就算是发情,也不是我发情。”   是的,但是敏感如李如洗,何尝看不出来他在其中获取的快感?   她当时要求离婚。   她甚至不屑于去找这姑娘,更别说去他单位闹了,只是要求离婚,陈琢理不肯,为此惊动了双方父母,一起来京,这东西也一度放到了四位家长面前。   结果连她父母都觉得陈琢理不是不能原谅。   他们觉得他比起那些不顾家的出轨男好多了。   “从这些都能看出他很爱你,在乎你。”   她爸爸甚至夸他“发乎情止乎礼”。   公婆们请求她看在孩子面上,不要让噗噗做个没爸的孩子。   他当着她面给那女孩发了绝交的信息,删除了她的所有联系方式,发誓绝不再联系。   最终,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他们依然好好地生活,后来又买了这个小小四合院,看上去妻贤夫顺,神仙眷侣。   只是她觉得自己终究无法再爱他,也并不那么信任他了。   他们的关系变成了搭伙过日子养孩子。   而现在,她已经到了人生的末路,内心深处竟然不愿意让他知道……   可仔细想想,他不知道也不行,她想积极配合所有非创伤性的治疗,尽量争取能多些时间陪孩子,必然有不少地方需要他配合,还有,她必须筹划身后事了。   为了她的孩子和父母,她必须做一些准备和谋划。   想到这里,李如洗坐起身来,擦干了眼泪。   该怎么做?   首先是公司那边。   她入职四年,大概只有三个月的医疗期,合同还有一年多到期,她也不见得能活到那时候,公司在医疗期之后如果解聘她,大概需要赔偿她四个月的薪水,根据劳动法还会给她六个月的医疗补助金,她查了查规定,发现绝症是双倍,十二个月的工资。   但医疗期那三个月的工资,大约只会是当地最低工资,甚至最低工资的80%。   算一算,大致还能从公司得到将近六十万。   这已经是很不错了。   他们现在的积蓄大约还有三十多万,除了医保,她有高额的补充商业重疾险,大致不需要自己掏很多钱治病,此外还有三份保险,都是有身故赔偿的,最高的是一百二十万,还有一份二十万,一份三十万的,受益人有的是噗噗,有的是她妈妈。   如果把所有的钱加起来,是够还掉现在的房贷的。   但是这些钱都应该用作她父母的养老和噗噗的抚养和教育金,所以,那两百多万的房贷,她是无能为力了。   陈琢理的工资是支付不起这月供的,所以……   她万般不舍地看向外面的庭院,满院的花儿。   付出了多少心血,多么希望噗噗能在这样的院子里长大,然而,终究是做不到了吧?   跟陈琢理商量一下,过一阵子就找中介去挂上吧。 第6章 晚餐   这时候,她听到大门被打开了,听到噗噗元气十足的声音:“妈妈……”   真好听啊,小男孩的声音好似清晨带着露珠的阳光,虽然虎头虎脑又横冲直撞,但是那么可爱,那么活力满满,让她想起小鹿在林间轻巧的跳跃。   充满生命力。   她连忙答应了一声,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带着痛哭之后的疲软嘶哑,也赶紧站起身来,将弄乱的被褥重新拉整洁。   这个时候,噗噗已经一头闯进来了,六岁的小男孩带着汗湿的一头黑发和满脸笑容,开门的一瞬间,似乎连初夏的阳光和风也跟着他轻微的汗味一起冲了进来:“妈妈——,你怎么在这里?”   李如洗强迫自己忘记医院的诊断,朝着儿子露出笑脸:“嗯,你回来了?吃过晚饭了?”   幼儿园都是三餐两点,包括晚餐的,但是晚餐吃的比午餐要少,对于噗噗这样胃口的孩子,尤其不够,以前都是陈琢理比她早回来一个半小时,会给孩子准备点简单的吃的,水果、酸奶、一份小面条或一种小点心,他们夫妻俩为了维持身材,一般周一到周四晚上也是这样简单地吃点,周五的晚餐和周六周日的两顿正餐,他们大概有两三顿会在外面找个好吃的馆子,自己也做两顿丰盛的,通常是夫妻俩各做一顿,而周末的两顿早餐则是李如洗做,偶尔也有出去吃早餐的时候。   今天既然李如洗回来得早,她就主动给准备三人晚上吃的。   煎了三块冰箱里的金枪鱼肉,加上罗勒和盐、白葡萄酒,煎时还加了杏仁,煎好装盘,每份加片柠檬,既是装饰,也是用来挤汁在鱼肉上,去腥提味。   大份的沙拉里有新鲜的苦苣、去皮切片的黄瓜、樱桃番茄、切片的白煮蛋、自己种的少许薄荷和牛至以及切碎的乳酪,加了低脂的沙拉汁和尽量少的蛋黄酱。   煎好的金枪鱼配上有红有绿有黄有白的沙拉,看上去又漂亮又香喷喷,让人食欲大增。   “这是怎么了?”陈琢理带噗噗在院子里玩了不到半小时,就被叫进来吃晚饭,看到两米长的原木长餐桌上摆盘精美,色彩丰富的晚餐,笑着问。   “有什么好事吗?今天还回来得这么早……”他带着孩子洗手,然后坐过来,笑着打趣道:“莫非你失业了?所以做个晚餐打算先讨好我一下?”   李如洗心中惨然而笑,她勉强扯了扯嘴角,略带冷淡地对他低声说:“吃吧。”自己先坐下,拿起擦得锃亮的刀叉。   味道还不错,虽然噗噗和所有小男孩一样不喜欢吃蔬菜,但还是乖乖吃了不少沙拉。   至于香煎金枪鱼,本来就是他的最爱之一。   他们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所以噗噗和她聊得很多,幼儿园发生的事,小朋友的新闻,在科普类书籍里知道的新知识……   兴高采烈。   李如洗微笑着看着他,吃着东西,味同嚼蜡,心里酸涩得要胀开:可怜的噗噗,不知道即将没有妈妈了,过一阵子妈妈再也不能给你做晚餐,不能在这里听你所有这些讲述了……   她决定,反正明天就要向公司说明,就尽快这个月内交接好,然后不再去上班了。   大夫说要去做靶向药的基因检测Her-2,以确定能否使用靶向药,这个检测大约需要十天,后期也可能要配合化疗。   那个时候就要住院了。   在最近两三个月内,情况应该还不会太过恶化。   这段时间,她要好好给噗噗做一日三餐。   要带噗噗和父母出去旅游几次,父亲还期待今年年底让她带他去罗马和希腊呢。   除了规划后事,她还需要做一份详细的死亡心愿单,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尽量都做到。   饭后,陈琢理主动洗碗收拾,而她带噗噗去亲子阅读,看了会书又陪他拼了一会乐高,噗噗从小喜欢乐高,拼得又快又好,非常专注,但是不喜欢找零件,喜欢妈妈或爸爸给找好。   拼搭完之后,他自己又玩了会玩具,然后找了点他能独立看懂的绘本看。   他的房间是两间北边的正房中东边的那间,挨着主卧室,有独立的门和窗向着庭院,是所有屋子里光照最好的一间。饶是如此,李如洗装修时还是给他在屋顶装了两个电动天窗增加光照,北墙高处还安装了一排气窗来通风,和主卧一样。   虽然也不过十六平米大,但是因为层高最高处四米五,买了上下铺,床铺在上铺,床下做成他的小衣帽间,所以空间还是显得非常宽敞,西边一整面墙做成书架,里面有一面墙的书,很是壮观,屋里还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玩具。   浅色的软木地板,大量运用的浅色原木和色彩鲜艳的蓝色墙壁,蓝绿色系的棉麻做成的窗帘和帘子,乃至偶有粉色橙色的靠垫地毯,还有他的明亮姜黄色的儿童沙发……构成非常典型的阳光色调,很适合儿童房的装修。   每一件装修材料家具物品都是严格环保的,当初花了她不少心血和钱财。   虽然噗噗还不太肯自己一个人睡在这里,但是他每天在这里读书、玩耍,度过不少时光,他非常喜欢自己的房间,一直说妈妈给他装饰的房间是世界上最好的。   很快,他不仅要失去妈妈,连熟悉的屋子熟悉的家也要失去……   李如洗侧过头,飞快地悄悄擦掉没能控制好的眼泪,恰好这时候噗噗叫她,她喉头还哽咽着,眼圈也红着,怕暴露,不肯扭过头去答应他,噗噗就过来拉她袖子,嘴里不停叫着“妈妈,妈妈”……   李如洗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扭过头,干脆把儿子抱进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眼眶,也尽力平复着声音和胸膛的颤抖,勉强笑着说:“嗯……怎么了,儿子?”   噗噗的手腕细细的,身体小小的,但是男孩子总有点虎头虎脑的劲儿,撞进她怀里,也有点生疼的感觉,他的头发又黑又密,这会儿汗干了,有几缕细细的还贴在额头,隐隐还有点汗味,但并不难闻,还带着点奶香。   李如洗抱着他,心中生出无限眷恋辛酸。   但是噗噗很快挣脱开了,拿了手里的童话绘本给她看:“妈妈,咱们约定好,你要是跟爸爸离婚要带我走哦,我不想有后妈。”   六岁的小孩子,已经知道什么是离婚了,虽然不让他看电视,但他幼儿园班里就有好几个父母离异的孩子。   李如洗本来就辛酸的心里又被拧了一把,酸涩得说不出话。   定了定神,她说:“如果妈妈不是离婚,而是去世了呢?就像这本书里一样……”   “那我也不想活了,妈妈,”小男孩认真地说,“遇到后妈,我可能打不过她,爸爸也不会帮我……还不如跟妈妈一起死。”   虽然知道不过是荒诞的童语,李如洗震惊之余,憋着的眼泪却控制不住流出来了,她把孩子一把搂进怀里,低声却带着点严厉说:“不许这么说!”   随后就和缓了语气,郑重看着儿子说:“噗噗,不可以这么做,你知道人得到来这个世上活一次的机会有多么难吗?人死了之后,不一定有什么天堂地狱,灵魂,……嗯,你就假设灵魂是弥散在宇宙中的暗物质吧,不知道要多少年,才会有偶然的机会,与某个生命结合,产生‘我’的意识,死去之后,这种意识就慢慢消散了,没有记忆,不知来路,也不知归途,甚至不再有‘我’的意识了,能不能再次得到机会成为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也不知道,所以你就算和妈妈一起死了,也未必就能和妈妈在一起……相比而言,生命才是最值得珍惜的……”突然发觉她把自己思考的死亡都跟孩子说了,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有点太深太残酷了,连忙打住话题,接着说:   “……你以后一辈子可能遇到很多快乐痛苦,失败成功,但是等你走到生命尽头,就会发现一切都弥足珍贵,答应妈妈,如果有一天妈妈真的不在了,你要更加努力地活得更好,把妈妈的份也努力上,遇到痛苦困难不要轻言逃避,你是男子汉……而且不用担心,噗噗,就算妈妈不在了,你还有外公外婆可以依靠的。”   噗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过妈妈反正以前也没少长篇大论讲道理,所以他也轻易就接受了。   李如洗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自己要给噗噗留下很多信件和视频,在他每年生日时,在他成功失败沮丧痛苦时,在他考上大学,在他工作,在他成家,在他生子,甚至在他中年和晚年时,都能看到妈妈对他不同的祝福、鼓励、安慰、叮嘱、忠告……和爱。   还有每年的生日礼物,统统要准备好。   这些都需要大量的精力,她要抓紧时间完成才行。   这时,陈琢理收拾好,来带孩子去洗澡了,李如洗收拾了一下儿童房。   洗完澡,把孩子哄睡,终于,可以到了可以和陈琢理谈一谈的时候了。 第7章 早安   “你说什么!”   李如洗第一次看到陈琢理如此失态。   他睁大了眼睛,深黑色眼眸里是不可置信,浑身肌肉全部绷紧,“如洗,开这种玩笑一点都没意思。”声音微微发抖。   “不是玩笑,”李如洗反而冷静下来,淡淡道:“你看我像开玩笑吗?我就是得了胃癌了。”说完拿出报告给他看。   陈琢理拿着报告的手一直在发抖,短短几行字看了好久好久,然后眼泪就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你为什么会想到去检查?是单位组织的吗?”他泪眼模糊地问。   “不是。”他越失态,李如洗越冷静,甚至有微微的快感,“我之前总是有点胃不舒服,我爸说可能是十二指肠溃疡,但保险起见,让我去医院检查。”   “为什么不让我陪你去?”他带着控诉问。   李如洗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安静是带着嘲讽的。   你不知道我凡事不指望你已经很久了吗?   我早就习惯任何事情自己解决了。   陈琢理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抓住她的,李如洗静静看着那只手靠近,即将碰触到她放在床单上的手……她还是把手缩了回去。   陈琢理的表情像挨了一刀。   这几年,他们几乎没什么夫妻间的亲密可言,李如洗抗拒和他肌肤接触。   自从那件事之后开始的。   她因此甚至不强求让孩子分房睡,而是让孩子一直睡在两人之间。   起初,陈琢理向她哀求、道歉、送礼物、准备烛光晚餐,以为她是余怒未消。   但她始终淡淡的,其实她不是以此惩罚他,只是自己过不去那个坎。   后来他忍无可忍,甚至跟她为此争吵,要求她强迫自己来适应,可终究还是不行。   他也不是没有自尊的人,后来默默忍受了这种状态,只求扮演好父亲和丈夫的角色,李如洗才渐渐缓和了一点,但终是无法回到以前的亲密了。   “大夫说没有手术价值,明天我去医院做基因检测看能否使用靶向药,具体能活多久还不知道……最近这两个月应该身体不会有太大问题,”李如洗冷静地说,“我暂时不打算告诉我父母,当然也不告诉噗噗……除了治疗之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有的需要你配合。”   顿了顿之后,她说:“比如卖房子。”   “卖房子?”陈琢理吃了一惊,又有些茫然。   “嗯,”她说,“以后你自己要还房贷压力太大……”   陈琢理这时已经想明白了,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这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羞耻和痛苦。   “我还不如走律师的路子……”   “各有好坏,”李如洗打断他,“现在说这个没意义。我打算明天去找几家中介,可能得找高端点的,另外也要看看附近的学区房。交易也必须等九月份以后,最好等半年,虽然我们小学已经报名了,但是学校会家访。”   陈琢理胡乱点了点头,最终把脸埋在了手掌里,肩膀颤动,声音闷重发抖带着哭音:“如洗,请你先不要说了……”   今晚噗噗是睡在儿童房的,李如洗和陈琢理睡在主卧。   洗了澡两人也没心情做别的,陈琢理出去给上司打电话请假,李如洗关灯睡觉。   黑暗中,睁着眼睛睡不着,看着头顶上隔着天窗的星空,未几,听到陈琢理轻轻开门,走了进来,他一言未发,大概以为她睡着了,特别轻手轻脚地在她身侧躺下,床垫被压得下陷。   她闭上眼睛,装作睡着,过了会儿,听到他沉重的叹息,然后感觉到来自他那边的轻微颤抖,和他偶尔控制不住溢出的哽咽。   他在哭。   李如洗在心中叹息,泪水也从她闭着的眼角无声无息淌出两行。   他转身,突然朝她伸出手来,抖抖索索去摸她的脸,却摸到了她脸上的泪水,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把她拉进了怀里,紧紧抱着,把脸埋在她耳侧的头发里,泪如雨下:   “如洗,如洗,”他泣不成声,“为什么要这样?……怎么能这样?我,我根本不能没有你啊……我爱你,如洗……”   李如洗埋在他怀里,听到那三个字,微微震动,心中再度叹息。   陈琢理内敛,他不喜欢直白说爱,他们结婚时才说了一次,还别扭得很。   这一次,说得实在太晚了……   她的脸埋在他胸膛,其实,她是多希望有一个拥抱住她的胸膛,坚实温暖,她可以躲在里面使劲哭使劲哭,可此刻在她丈夫的怀中,她却无法做到。   第二天早上,李如洗和陈琢理夫妻俩人眼睛都是肿的,李如洗后醒,陈琢理已经准备好早餐,本来因为噗噗早上在幼儿园吃,为了节省时间也减轻家务负担,他们工作日早餐都是到单位附近再吃的,陈琢理单位有食堂,李如洗吃公司楼下的肯德基或必胜客早餐。   陈琢理今天却早起给她做早餐了,香喷喷的煎蛋和培根,切好的芒果和桃子块放在酸奶碗里,还点缀了葡萄干和蔓越莓干,可惜家里没有吐司了,陈琢理蒸了点速冻的奶黄包。   噗噗起床看到早餐,欢呼起来,说:“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他常年周一到周五在幼儿园吃早饭,早就很腻味了,特别喜欢在家吃。   “噗噗也在家吃,”陈琢理温和地笑道,“这样可以晚点去。”他摆好餐具,头没抬,说,“以后我每天做早餐吧。”   李如洗觉得可以,反正也做不了多久。   女人都希望醒来时吃到枕边人做好的早餐,生命最后阶段,就坦然接受吧。   也别怕劳累了他。   “太好了!”噗噗再次欢呼。   吃完早餐送噗噗去幼儿园,然后陈琢理开车送她去医院做基因检测。   路上李如洗给公司人事部那边打电话请假,并且告知了她的病情。   电话那边传来不可置信的低呼:“什么!……”   李如洗有些怕面对这些,尽量简洁地说,“我去了医院会去公司,把医院报告拿过去,顺便跟Franc说清楚。”   Franc是她的直属上司。   对方用表面无限忧愁内里不知所措,温柔得滴水的声音说:“好吧……Claudine,我很难过……”   李如洗不想听到这样的话,她再次截断了对方的话:“那先这样吧,我还在开车。”   对方连忙答应,语气非常柔软小心:“好的好的,你路上小心。”   挂断了电话,李如洗闭目靠在椅背上,胸脯微微起伏。   “我讨厌这样的声音,”李如洗没有睁开眼,就突兀地说,“从大学开始就很讨厌,每次听到就代表:这个问题我无能为力,我帮不了你,但是,我对你表示同情……可她们根本体会不到什么难过,只是觉得自己应该难过罢了!这些旁观者!还那么小心翼翼,好像声音稍微重点我就会被吹散一样!”   “这声音代表我要面临失败了,没法子了……可是有好几次我还是想到了办法。这一次,这一次不行了,我……我斗不过命。”   “如洗,”旁边驾驶座上的陈琢理说,“你只是在迁怒,也许她们的语气太俗套太无力,让你觉得不真诚,所以你就迁怒了。她们只是普通人,没什么更好的表达方法了,但并无恶意。”   “是啊,我知道我在迁怒,”李如洗闭着眼,“但我就是不想听了。”   “以后跟你们公司联系的事交给我吧。”   “不,公司那边还得交接,我还得上一阵子班。”   陈琢理有些怒了:“你病得这么重,还要上班?”   李如洗揉了揉太阳穴,略带疲惫说:“我不能甩手不管,我必须给点时间给公司,必须交接,反正我现在还没什么症状,坚持一小段时间还是能做到的。”   她不想再继续多说这个话题,转移道:“我……以后,想让我爸妈过来,你自己照顾不了孩子……不,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完。”她阻止了陈琢理插话,“我是这么想的,卖掉房子买一小套比较小比较便宜的学区房,小两居就行,我爸妈带噗噗住,可以接送他上学,辅导他功课,你呢,在附近不远另外买套非学区房,你可以每天下班去看看他,照顾照顾他,也可以有时接到你那边去……我主要是不想让你和我爸妈住一起,这不方便……”   陈琢理沉默了会,说:“我爸妈也可以来帮忙照顾的……”   “我知道你当然希望你和儿子以及你爸妈住一起,可是我爸妈……”李如洗哽咽了,“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以后,可能噗噗就是他们唯一的支柱了……”她眼泪夺眶而出,喉头梗塞,有些说不下去,“……就当是我自私吧……你还年轻,可以,可以再婚……他们只有噗噗了……我这么安排,也是希望你能照应些他们……他们,他们现在看着还不老……但是六十岁以后会老得很快……”   陈琢理在她说到“再婚”时,皱着眉头想反驳,但是看到副驾驶座的妻子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忙靠路边停车,探身去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抚,“好,别哭了,我都答应你……”他眼泪也流了下来,声音倒还坚毅,“我会替你照顾你父母的,把他们当成我父母一样。” 第8章 公司   陈琢理说以后会把她父母当自己父母对待,李如洗根本就不相信他。   就算他说的时候是真诚的,以后也不可能做到。   当然,对他自己的父母,他的打算可能也就是送去养老院,不时去看看,生病时送医院,请护工,多探望探望罢了。   李如洗并不希望自己的父母在失去了女儿之后,也要过这样的晚年。   噗噗比他爸爸更重感情,李如洗是希望父母能代替她抚养噗噗,等噗噗长大了再替代她照顾外公外婆。   失去了中坚一代,老少隔辈只能互相扶持,想想就令人心酸。   但她已别无它法。   擦干眼泪,去医院做了基因检测,期间陈琢理又去找她的主治大夫谈了很久。   检查好了也到了中午,他们在附近默默吃了午饭,饭后陈琢理送她去公司,他自己也要回法院去一趟。   “我傍晚来接你下班,等我。”走的时候,陈琢理说。   “不用了,我打车回去。”今天陈琢理送她,她的车没开出来。   “不行,一定要等我。”他坚持。   走进公司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她,各种各样的眼神,无一例外地难过和惋惜。   只不过有些是真心的,有些是做出来的罢了。   有几个关系好的眼圈还是红的,更有人看着她,当场眼泪就下来了。   李如洗有点受不了。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这样的场面她都想逃避。   她站在熟悉得如同她的家的公司门口,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该走进去还是站在这里。   真尴尬。   “你们别这样……”她勉强笑笑,开口。   “李姐!”她部门的小姑娘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哭得稀里哗啦。   顿时哭的人就多了好几个,弄得本来没出来的别的部门的员工也走出来了。   一时间哭的哭,抹眼泪的抹眼泪,窃窃私语的窃窃私语,李如洗僵在那里。   “好了,好了,”她的副手,Eva走了过来,把小姑娘拉开,“不要给Claudine添麻烦,控制好情绪。”   而她自己,眼圈也是红的,看着李如洗,眼神也是充满了难过:“师姐……”   Eva是她学妹,今年二十七,很能干,和她关系也非常好。本来,有她在,Eva很难再往上走,最大可能是再过两三年就该跳槽了,去别家坐个更高一步的位置。现在,李如洗属意她接替自己。   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被拉开,李如洗松了口气,拍拍Eva的肩膀,说:“谢谢,都别难过,我先去见Franc。”又拍了拍旁边还在哭的小姑娘的肩膀,表示安慰。   她朝着里头走进去,朝大家歉意地笑了笑,表示为她没法留下来接受大家的哀悼而抱歉。   身后还传来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怎么会这样?李姐那么好,那么优秀,她是我的女神……”   还有大家此起彼伏的叹息。   Franc其实已经从他的办公室走出来了。   李如洗做了他四年下属,这是他第一次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迎接她。   这位在中国已经待了七八年的法国人,虽然已经四十七八岁,身板还是笔直的,平时风度翩翩,这时候一脸沉痛,但他不是小姑娘,还能控制自己情绪,他迎上前,紧紧握住李如洗的手,说:“Claudine,我真的太遗憾了……”   李如洗这时候不用面对一堆人,还觉得好应付些,一如平常地微笑说:“没关系,Franc,我不需要同情,如果你不表示同情反而会让我轻松些,让我们谈谈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Franc露出钦佩欣赏之色:“是的,Claudine,这正是我佩服你的地方,你是个女斗士。”   他们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李如洗交出医院的证明和诊断报告,然后说:“我现在身体还能勉力支撑,希望能尽快将手头事务交接给我的继任者。”   Franc点点头,又再次感谢她在这样的关头还能为公司考虑,并且表态说:“你为公司所做的贡献我们有目共睹,别担心,公司会如数支付你的医疗补助金、医疗期后解除合同的补偿金等中国法律规定的补贴,甚至你医疗期三个月的工资我们也会按照你的在职工资支付。”   这三个月如果公司不厚道甚至可以按照当地最低工资的百分之八十给付,按她的在职工资给,相当于多给了她十万。   李如洗表示了感谢。   Franc又询问她关于继任者的意见,李如洗表示觉得Eva是可以考虑的人选,Franc点点头,说公司上层目前也是这样考虑的,但还是打算先给她以代理法律部部长的名号,再根据其具体表现和后续发展情况考虑其是否可以正式接任,抑或是公司重新招聘职业经验更丰富的人选。   接下来就是回去自己部门,又接受了一波部门姑娘们的泪眼朦胧、无语凝噎。   她们部门是纯女性部门,连同实习生,五个全是姑娘。   李如洗抬起手做了个停止标志,笑道:“别,我最近还要接着上一阵子班呢,你们这样子,我心理压力多大呀,大家开开心心的多好。”   然后她宣布了自己过几个月离职之后将由Eva任法律部代理部长的公司决定。   大家也没好意思恭喜Eva和鼓掌,连Eva自己也没有露出什么喜色。   “恭喜你,”她拍拍Eva肩膀,由衷地朝这位小师妹笑了笑,“我会尽快帮助你适应新岗位。”   “师姐……”Eva红了眼圈。   虽然身患绝症,但目前阶段,李如洗除了偶尔深夜时有点轻微胃疼,还没什么太多感觉,工作效率依然非常高,她把手上的活挑紧急的交接了一些给Eva,自己快审完的合同就动手完成了,到了四点多钟,她上网找了两个专门做四合院的高端中介,跟对方说明自己有精装修的四合院要卖。   两个中介自然都非常积极,就要来找她。   李如洗就叫他们晚点去自己家看。   想起来又顺便问对方,是否有她家附近的学区房可供选择。   这两家都是连锁大中介,只不过四合院是他们的高端业务,下面学区房的房源自然也不少,就热情邀请她去他们公司看,中介告诉她自己公司的地点,其中一个竟然离她们公司很近,就在旁边楼。   李如洗想想去看看也不妨,便收拾东西,跟部门的员工交代了一声,拿着手提包先走了。   到了房屋中介那儿,她挑了一些她家附近待售的学区房,应付了一会儿房屋中介“姐”长“姐”短的过度热情,不知不觉就五点半了,到了正常下班的时间。   正好陈琢理打电话说到她们公司楼下来接她了,她便步行走了回去。   刚走到公司楼下,发现Eva站在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背对着没看到她,正在打电话。   她正犹豫用不用打个招呼,却听到对方低低的,但实在压抑不住兴奋的声音:“……我升职了!”   “……你猜怎么着?李如洗得胃癌了,晚期!”   “是啊,是挺惨的,还那么年轻……不过对我来说真是太好的机会了,只要好好表现,部长位置就是我的了!”   “哈哈,好,今晚我请你吃饭,咱们庆祝一下,唔,么么……”年轻的声音因为无限欢喜早就没了平时的成熟稳重,反而像是跳脱的女学生。   李如洗怔了怔,自嘲地笑笑,趁对方没发现,悄悄绕去了别处。   罢了。   谁都会先考虑自己。   人之常情耳。 第9章 卖房   接下来的几天,李如洗颇为忙碌。   他们的四合院意外地升值非常快,两个中介一个说挂两千万,另一个说挂两千二百万。李如洗自然选择挂两千二百万,这样还能有个往下砍价的空间。   然后这几天竟然来了七八拨人看,个个都非常心动,对她的装修格调和院子赞不绝口,有三个人当场或当天晚上就说要,其中一个中介也狡猾,就直接跟人家说已经有人定了,定金交到他手里,他还没给房主而已,结果就有一个小土豪一下子说自己愿意给涨到两千四百万,请他接受他的定金。   中介朝她邀功,李如洗答应事成给他个人两万好处费。   那年轻男孩高兴坏了,连声感谢,又跟她聊天说:“李姐,不瞒您说,现在市面上的四合院都算稀缺,但是在售的也有几十个,根据位置和房屋装修情况不等,大概连院子每平米售价在十万到二十万的都有,您这个呀,如果是没建好房子没装修的,充其量也就是一千八百万到两千万之间,但我觉得您这个能好卖,所以才跟您说挂两千二百万……为啥好卖呢?一来小,总价低,二来您拾掇得实在太漂亮了,装修得也是一看就特别洋气,品质感特别高,不瞒您说,我走进来都看呆了!那时候啊,我就知道,一准好卖……”   做四合院的高端中介也都比普通的房屋中介要求要高,李如洗联络的这两个,竟然都是一本学校的硕士毕业,虽然不是太好的学校,但是也颇令她惊讶,因此对他们也一直比较客气。   可眼看这男孩因为高兴准备长篇大论,虽然人人都喜欢被人夸,李如洗还是觉得自己时间宝贵,便打断他说:“你跟买方说清楚了我可以先签合同收全款过户,但是半年后才能交房吗?”   对方连忙在电话里说:“说清楚了说清楚了,放心吧姐。”   于是便约了第二天去签合同,陈琢理也请了一天假一起去的,对方先付了一半钱,另一半一个月后付,付清当天过户。   反正李如洗也要一个月的时间预约还贷款,还完贷款才能过户。   李如洗说到做到,出来就给那个中介男孩子转了两万块钱。   账户里躺着一千二百万,感觉有点不真实,如果不是因为生命都在倒计时,李如洗说不定都觉得飘了。   她跟陈琢理商量:“还完贷款之后,咱们先把当初父母赞助咱们的钱还了,嗯,还双倍吧,当利息。当年那套房一百多万,你家和我家各出了三十万做首付和装修的,这个四合院买了重建的时候,我爸妈支援了六十万,也就是说你家一共给了三十万,我家出了九十万,那就还你爸妈六十万,我爸妈一百八十万,剩下咱俩一人一半。”   陈琢理皱皱眉头,忍住了没说,点头说:“你说了算。”   李如洗无视他表情,又说:“这样算下来咱们每人还能分个九百来万吧,我这半我打算全款买个小学区房,写我妈和噗噗两个人的名字,剩下的我装修、旅游、治病,如果有的多,以后就留给我爸妈和噗噗。你那半你在附近买个合适的房子,买什么样的,贷不贷款,写不写噗噗名字,我就不干涉你了……”   陈琢理长久地沉默着,半晌才说:“听你的吧。”   李如洗突然心里就涌出怒火,她静默了一会儿,道:“如果你有不满可以提出来,按你、我、你家、我家的付出金钱多少来按比例分也可以啊。”声音略略加快,表现出了她的不悦。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脑子里粗略一算:结婚七年,她的工资总收入加公积金大概是两百六十万,而陈琢理的工资总收入加公积金是一百六十万,理财等收入不另外计算,他们两人在房屋的投入是三百万左右,家用二人均摊,剩下在房子上的支出就应该算她出了两百万,陈琢理出了一百万,陈家出了三十万,她家出了九十万,现在的资产回报是两千四百万减去两百万贷款,再加中介费、税,不到两千二百万吧。   从七年前第一次置业的投入开始算,升值大约五倍。   “这样的分法应该是我分一千万,你分五百万,我父母分四百五十万,你父母分一百五十万。”她飞快报出数字,带着些微挑衅,“你更喜欢这个分法吗?”   陈琢理再度沉默,过了会儿,才尴尬而带着难过地说:“都可以,如洗,我只是不愿意分,为什么你要分钱,我们又不是婚姻破裂了……”   “因为随着我的死亡,我们的婚姻就是破碎了。”李如洗面无表情,冷酷地说,“婚姻破碎必然带来财产分割问题,因为这牵扯到我们婚姻外的人,我的父母和你的父母,我不止是你的妻子,我也是我父母的女儿,我必须考虑我死后他们的生活状况,他们还是我的合法继承人,我理应留给他们财产和保障,所以我必须把咱们的财产分割,把我的那份留一部分给我本应赡养的对象。”   “我还有法定有抚养责任并且同样是我的遗产继承人的儿子,我还要为他打算,给他留下足够财产。因为你虽然也是他的监护人,同样有抚养的责任,但我死后,你还年轻,肯定会再婚甚至再育,到时候,你就不止一份责任,也不止一个继承人。”   “如洗,你怎么如此无情地讨论这些问题……”陈琢理痛苦地说,“我现在根本不可能去想什么再婚再育……”   “难道你能一辈子不再婚?”   陈琢理哑然。   他无法承诺,因为他知道自己未必能做到。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但是李如洗做了个手势阻止了他:“我们都是学法律的,都应该很现实。我不是要怨恨或谴责什么,你再婚再育也是合理的,我只是为我的父母儿子争取合理的权益和保障而已。”   陈琢理欲言又止,低下头,最后也没抬起来,只是低着头,满含痛苦说:“如洗,你早就不爱我了,对吗?”   李如洗震了震,最后自嘲地笑道:“对呀。”   她微微仰着头,脸上精致的妆容依然如故,眼角上扬的弧度带了不易察觉的闪光,砖红色的嘴唇微微弯起,唇角矜持。   颈链上的月光石坠子闪着冷冷的光芒。   映着车外的店铺人流青砖墙,有说不出的落寞和美丽。   陈琢理抬头,眼含痛苦,对着她说:“对不起。”   “也没什么,”她吐出的字眼轻轻的,却又好像很重,“我只是没法再爱你了而已。”   陈琢理低头看着自己相对并拢的拇指指尖,低声说:“……我很怕失去你,所以,我不敢越雷池一步,整整三年……不论她怎样哀求,怎样引诱我……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堪比柳下惠……我当时总是有点茫然,工作环境总是一成不变,家里的孩子,父母,家长里短……我很需要调剂……如果早知道你会因此不爱我……我根本不会搭理她……”   “你是觉得我该夸你坐怀不乱?”李如洗讥诮地笑笑,“你确定你没搞错调剂的对象和方式?”   她对着车窗外别过去脸:“别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你也知道我时间不多了,说罢,你想要哪种分法?”   “不必了。”陈琢理望着窗外,轻声道:“不用分。”   “……你都拿着吧,照你说的,买两处房子,两处房子都写噗噗的名字,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处置吧。”   作者有话说:好喜欢大家评论情节,这一直是我写作的动力。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和打赏! 第10章 买房   不知道是不是读法律的人骨子里都是有点爱好公平的倾向,虽然陈琢理这么说,李如洗也没想占他便宜,她依然倾向于自己提出来的第一种分法。   她看了好几家中介的房源,很快将噗噗和父母要住的房子定下来。   这是一套五十平米的小房子,竟然是两居,这种情况只有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的老公房才可能出现。当然,和所有的老式套房一样,这种房子的厅非常小,而且是暗厅。   这套房子售价、中介费和税加起来,六百七十万。   她查了一下,年前同户型的还要贵四五十万,因为从今年年初各区都在推多校划片,今年新过户的房产以后可能都要多校划片,所以价格就降下来一些。   这点中介不会说的,影响他们生意。   现在学区房其实已经有点接盘要砸手里的趋势了。   李如洗倒不在乎多校划片,噗噗已经拿到小学录取通知,只等九月上学了,所以她不担心,只要这房子离噗噗学校近就行了。   只是随着政策推进,这房子以后脱手时还可能会再亏一些。可现在也别无选择,她只能尽量买小一点的,便宜一点的,还要能满足父母和噗噗的最低居住需求。   她前后看了几十个房源,也没有看到更好的选择,这套房子的总价、地理位置和各方面条件综合下来还算是比较好的,虽然很破旧很小,还是采光不太好的一楼,但是父母年纪大了,这种没有电梯的房子就只得选择一楼而已。   房子老旧,楼道里不像样,内里结构不好,只能是靠装修来挽救一下,可是这种砖混结构的房子改起来也是麻烦和限制很多,她也只能尽力而为。   给陈琢理买房子的选择范围就大不少,不必选学区,只要离得不太远,价格划算即可,李如洗很快就挑了几个,都是同一个相对新一点环境好一点的小区,两居,八十平米左右,按大小和楼层不同,价格在七百万到八百万之间。   她拿给陈琢理看,陈琢理说:“你做主。”   李如洗觉得七百八十万的那套不错,八十六平米的方正二居,还有八平米的前后阳台赠送面积,楼层户型采光各方面都好,但是装修近乎没有。   如果是她自己,她当然会毫不犹豫选这套,装修房子她很擅长,可以装得又漂亮材质又好又环保又不太贵。可是这套房子她默认以后是陈琢理再婚居住,她虽然不太在意他了,但是也不愿意他以后的妻儿住在她精心装修的房子里。   她不想替他装修,虽然她装修噗噗那套学区房时顺便一起装一套也没多累。   陈琢理对妻子的装修技能认同感很强,他习惯而且喜欢住在李如洗装饰得格调高雅独具匠心的房子里,但是也不好意思让得了绝症的妻子再去费心装修他那套房子……只是他其实看出了李如洗的不情愿,而这不情愿让他很受伤。   可这受伤是无法言诸于口的。   他只好再三强调:“这套写噗噗一个人的名字。”   “你确定?”李如洗说:“要不要写你们两人的名字?你不打算贷款是吧?公积金就用不上了……”   “没关系,”陈琢理说,“这是我们的共同财产,理应属于我们二人的儿子,你是他的母亲,想把你的财产留给他,我就不是他父亲吗?我就不想把财产留给他吗?……你放心,我没那么龌龊,就算真有再婚的一天,也不至于让别人住到这套房子里,我哪怕去租房,去贷款买最偏最小最破的房子……”   李如洗心里舒服了一些,点头说:“好吧,那就写他的名字,就要七百八十万这套,我会把两套房都装修好。”   陈琢理柔和了语气,说:“有什么你就随时使唤我,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太劳累。”   “累不到我。”李如洗笑了笑,“反正尽快吧,趁着我身体还好。就是你那套要等拿到另一半房款才能买了,不知道到时候这套还在不在。”   “你不是说那个小区房源还挺多的吗?”陈琢理柔声说:“别担心,到时候没了咱们买别家的。”   “不行,我还是看能不能先付一部分定金拿下吧,”李如洗说,“我得快点收房装修,时间太紧促了,我先付二百万,对方先让我装修,一个月后我拿到钱付尾款再正式过户。嗯,明天问问那边……”   第二天通过中介问了房主,房主同意了,于是李如洗接连两天签了两套房子的购买合同,刚到手不到一周的一千二百万就出去了绝大部分……   这几天除了忙卖房买房的大事,李如洗还研究了一些欧洲国家的旅行攻略,定了机票和酒店,便着手申请签证,同时打电话给她爸妈,让他们也申请申根国旅游签证,并给他们寄相关材料。   这么忙碌,没时间伤心。   只除了老父亲接她第一通电话时,她叫了一声“爸爸”,眼泪夺眶而出,声音就有点破音了。   忍住!忍住!   爸爸帮不了她。   这一次不一样了,即使她朝着爸爸尽情哭诉,她的父亲也不能再替她解决这个问题了……甚至自己也会被悲痛击倒,无法有余力安慰她。   所以,还不如先什么都不要说,至少等旅行之后……否则,连这次旅行都不能痛痛快快了。   “如洗,”老爸耳朵很灵,一下听出女儿声音的不同寻常。“你感冒了吗?”   “是呀,老爸你耳朵真好用!哎呀,你不知道,这次感冒可不舒服了,鼻子出不了气,嗓子也全哑了……”李如洗拼命忍住不哭,用特别夸张的撒娇、大笑和抱怨来遮掩。   因为笑得太费力而面部肌肉僵硬,眼泪无声从她笑着的面颊成串滑落,打湿了她的衣襟和裙子。   关心女儿的老妈抢过电话:“囡囡怎么了?……哎呀,感冒了,最近感冒病毒又变异了,可厉害了,我前一阵子感冒也……哦……对啊,我前阵子感冒了呀……怎么不告诉你?这点小病告诉你干嘛?……你呢?就鼻塞嗓子疼?咳嗽不?……老李,你说你女儿这病吃什么药好?”   电话那边老两口还在热烈讨论女儿的感冒病情,仿佛三十岁的女儿得一场感冒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如果他们知道了真实情况……   李如洗实在忍不住,一手死死捂住手机话筒,哭得浑身发抖。   等他们讨论好,李如洗勉强忍住哭,跟他们说自己已经订好了全家去欧洲的机票酒店和行程,可以去签证了,时间就在一个半月后,噗噗开学前。   老两口又惊又喜。   他们早就想去欧洲深度游了,老两口以前分别去过那种欧洲七国十几天的旅行团,但是那实在太没意思了,所有人就是到最著名的景点千篇一律拍几张“到此一游照”。   李爸爸李妈妈是骨子里有点文艺的老年人,盼望着一次朝圣般的欧洲深度游,但他们一来年纪大了,不大敢就这样二人出去自由行,二来英语口语都不好,更别提法语德语意大利语了。   李如洗虽然没真正留过学,但是一来她大学二外选的就是法语,二来她在法国公司任职,为了快速晋升,她猛啃了一年法语,法语水平算过得去,三来她出差去过欧洲几次,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都会一点简单对话。   再加上她很擅长攻略和统筹安排自由行,他们家每年的旅行都是她安排的,几乎每次都让大家很满意。   所以二老一直盼着女儿能带他们去,可独生女儿实在太忙了。   此刻一听,李爸爸惊喜交加说:“都定好了?……去希腊罗马弗洛伦萨和巴黎?好,好。……十八天?你哪来的那么多假?”   李如洗笑着用刚才那种略带夸张的语气说:“我攒了三年年假了,老爸!”   一家三口在电话两端兴致勃勃讨论旅行事宜,热火朝天,一时间又让李如洗有了一种什么都没发生的温暖错觉。   可惜,也不过是一瞬间的错觉。   错觉之后的悲伤更大,这样被父母爱着的她,为什么命运就一定要她死?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的儿子和父母? 第11章 衣服和化疗   忙忙碌碌几天,两处房子顺利签好约,好在不需要贷款,事情就少了不少。   一处房子直接过户,另一处约定好了一个月后付完了全款再过户,正好两处房子中一处是一直空着没人住,另一处租期也到了,两户卖主先后三天内都把钥匙直接交到了她手里。   把两处房子要装的样子反复想好,陈琢理那套装成比较简洁的新中式风格,噗噗那套太小,大体只能还是装比较明亮的北欧风格,客厅厨房卫生间和儿童房大面积使用白色,浅木色和鲜黄色,给父母住的主卧相对沉稳些,用亚麻质感的墙布和全部原木家具,就有点偏日式风格了。因为两套房子都不大,收纳空间就特别重要,需要精心设计。   然后便是找装修公司,挑选瓷砖、木地板、灯具、洁具、家具、家电,过程很琐碎,好在李如洗是熟门熟路,经验丰富。   公司她尽量每天都去一次,处理一些别人处理不了的事情,尽快和Eva交接。   申根签证需要的材料、翻译件也需要跑几次,旅游的安排也要尽量做到尽善尽美。   期间她还去立了遗嘱,虽然说房子的名字都写好了,但还是担心她死后有什么扯皮的事,要明确父母和噗噗的权益。   接下来她开始准备要留给噗噗的东西。   相比起卖房买房和筹划旅行时匆匆忙忙的日程安排,能让她暂时忘了自己的绝症和所剩无几的生命,虽然不时也会伤心难过,但是这毕竟是她喜欢做的事情,而且很多时候会给她一种生命还在欣欣向荣的错觉。   而现在就不同了。   她首先开始挑选噗噗从明年到十八岁的所有衣服。   她买了十二个最大号的储物箱,每个箱子里将要装噗噗一年的衣物。正好她买的学区房带一个十二平米的半地下室,这些箱子未来将在那里储存,目前暂时先放她西厢房顶上的花房里。   接着,她估计了儿子每一年的尺码,然后便开始扫货。   每年一打内裤、一打厚袜子和一打薄袜子,按照她给噗噗买内衣裤的习惯,内裤要一部分真丝针织,一部分纯棉的,薄袜子是亚麻的,厚袜子是油丝和羊毛的;六件短袖T恤,尽量买真丝针织和亚麻针织的,噗噗怕热,夏天穿棉的容易起痱子;四条夏季短裤,两件短袖衬衫,两件正装衬衫,六件长袖T恤,四件卫衣,两件羊绒毛衣;四条薄长裤,四条厚长裤,四条秋裤两薄两厚,两条薄羊绒裤;两件羽绒服,两件大衣,两件冲锋衣,两件风衣;鞋子以前她喜欢给孩子一买一大堆,许多穿了一两次就小了,现在得精简些:运动鞋是主要的,挑选两双带网眼的轻薄款,两双厚的,再来一双正装皮鞋、一双皮靴、一双雪地靴、洞洞鞋、拖鞋、凉鞋也都不能少……除此之外,帽子、围巾、手套、腰带、领带、领结、甚至袖扣……   因为怕过时,几乎都是基础款和经典款。空间有限,基本都是最需要的才买。   只有母亲才会这样体贴入微地给自己的孩子准备好所有衣物。   虽然以后有外公外婆和爸爸给他买,但是很可能不像她这么努力地去了解每种材质的特点和舒适度,审美也可能有差异,说不定还会偶尔想不到,缺点什么……   噗噗已经缺了妈妈,她希望他不要再缺别的。   文具备齐到十二岁的,每年一个书包,一个笔盒笔袋,一个水壶,都是选些轻奢或户外品牌里相对品质好点的。十二岁以后的不再给他选,是因为到时他要进入青春期了,这些用品想来自有主张,不会再喜欢母亲几年前买的款了。   每年的生日礼物同样放在这箱子里。   每份生日礼物都要费尽心思挑选。   有时候是玩具,有时候是块手表,有时候是机器人套装,无人机航模潜水艇之类也都有,可是挑了又担心他收到时是否早已过时,想想还是买了些不会过时的东西。   所有这些东西大部分自然是要在网上购买的,短短几天内,下了好几百单,花费了二三十万,一时间,她每天收到的包裹数量可以以恐怖形容,最多的那天收到了九十多个件,每个常规快递公司都有十几二十几个,几位不同公司的快递小哥都惊呆了,有的用小车帮她送进去。   拆包裹,收拾,整理,放入储物箱,一件件,一点点,乐此不疲……   但是每放一件,她心里其实都是百感交集,有时甚至整理着便突然泪下。   那是噗噗未来没有她的每一年每一日每一分每一秒啊……   必须选在噗噗不在家的时候来收拾整理这些,有一次她没来得及,被噗噗看到进门客厅里堆满了快递包裹,噗噗惊呆了:“妈妈,你在干什么?惩罚爸爸吗?”   李如洗一时又好笑又好气。   因为她的病,最近陈琢理也请假了几次,有一天他看见了她在往巨大的储物箱里一件件收拾那些全新的衣服,没有上来帮忙,就在旁边站着,看她收拾。   李如洗听到他脚步声停下,然后却半天没声音,心中纳闷。一回头,发现他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接着,Her-2的基因检测结果出来了,总算是个好消息:她可以使用靶向药。   这意味着她再活一年以上问题不大了。   甚至有可能更多。   也意味着她不用很快就告诉父母和噗噗她的病情。   李如洗好像被判了死刑的犯人突然得到缓刑,心里颇为高兴。   但同时,医生跟她说,也需要她开始住院,进行第一轮配合靶向药一起治疗的化疗。   化疗分八期,每次住院一周,中间间隔三周。   在得知生病之后的这十来天,她和陈琢理很有默契,他们早晚都在家里吃饭,或实在来不及就出去吃点好一些的,陈琢理每天坚持做早餐,而且都很丰富,越做越好,李如洗则尽量做晚餐,也力求健康和丰盛。   生命有限,剩下的每一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贵的,务必不使之浪费分毫。   现在,住院打断了这相对美好的生活,把她拉回冰冷的现实,使她重新处在了绝症浓重的阴影之下。   陈琢理一下子就忙不过来了,要照顾她,要照顾孩子,要上班。   他跟她商量:“你不愿意现在惊动你父母,我能理解,那我把我爸妈接过来帮助照顾孩子和你吧?”   李如洗不太愿意,陈琢理的家境比她略低,陈父还算是个有点文化的技术人员,陈母却是下岗多年的普通女工,而且小市民习气比较重,之前陆陆续续来帮她带过一年孩子,相处不是很愉快。   她说:“不用了,每次化疗才住院一周,总不能每次让你爸妈过来一周,来回折腾?还是请护工吧。”   陈琢理同意了,于是基本整个白天都是护工照顾她,吃饭就吃外卖,陈琢理会在傍晚接了孩子过来看看她。   噗噗很担心她,虽然他没哭,但是他一直在问:“妈妈,你得了什么病?”   “妈妈,你哪里痛?”   “妈妈,你不舒服吗?”   每次被他这么问,李如洗都要忍着不流泪。   她每次都耐心握着他的手,说:“别担心,妈妈只是一点小问题,并没有动手术。”   噗噗得知她一共要住院一周,就天天过来倒计时:   “妈妈还有六天回家了!”   “妈妈还有五天回家了!”   “……还有四天!”   “还有三天……”   ……   看着他这样,做完化疗后很不舒服,胃口非常差,肤色惨白的李如洗都会微微露出笑容。   在医院的日子很冷清很无聊,她也没到动弹不得的重病状态,于是输液的时候她就给噗噗录些小视频,不输液的时候她就写信。   每年生日的箱子里除了各种衣物用品和生日礼物之外,还有一封信。   手写的信,不止是祝福他的生日,也是殷殷嘱咐。   今天写的是九岁时的信:   “我最爱的噗噗,   生日快乐,亲爱的宝贝,最近你还好吗?   今天爸爸带你过的生日,还是外公外婆呢?有没有请你的同学或小伙伴一起开个生日会?   今年你长了几厘米了?我们家噗噗是个高挑的小男子汉,让我猜猜,唔,不会已经一米五了吧?   今年拿到了几张奖状?有没有交到好朋友?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书?跟妈妈说说吧……   哎,我真傻,你平时肯定早就默默跟妈妈念叨了,对吧?   我也推荐你一套书看看吧:《纳尼亚》,不知道你看过了没有?   这是妈妈很喜欢的一套……”   写着写着,就累了。   这信写得不但累心,也非常伤心,写完一封,身心俱疲。   再加上化疗后的副作用……起初那种铺天盖地的恶心感渐渐散去,但胃部一直很不舒服,浑身冰冷,起鸡皮疙瘩,四肢无力,疲劳地躺在床上,感觉身体在一点点被杀死。   李如洗很想哭。   得病后她每天都有哭或想哭的时候,大部分是因为悲伤,但现在真的是因为痛苦。   好希望能有人可以拥抱,有体温能焐热她,而不是百无聊赖无所事事的护工陪在身边……但那个人不能是陈琢理的妈妈,甚至也不该是陈琢理。   至于她的父母,他们已经年迈,不能再让他们伤心,他们也提供不了那么高的温度,那么有力的拥抱了……   她只能双臂抱住自己,紧紧蜷缩着,迫使自己睡着。   却没想到,做起了梦来。 第12章 群租房   闹钟的声音吵闹而粗糙,刺得鼓膜隐隐作痛,一只手摸索着伸过去,把它给按掉了。   这时候,手机的闹铃也响了,轻快愉悦的女声电子音传出来,由轻而重:“……早上好,今天是六月二十四日六点五十分,星期一,晴,气温二十四到三十度……今天,依然要记得保持微笑哦……”   依然是一只手摸索着,把手机闹铃也关掉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男子暴怒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来:“刘奇彬,你他妈给我滚起来,已经七点了!”   床上叫刘奇彬的男子终于被吓醒了,一个咕隆翻身坐了起来,茫然看了看周围。   这是个狭长的房间,大约有六平米左右,有一面是玻璃窗,一面是一半玻璃窗一半墙,另外两面一面是柜子,一面是布帘子。柜子那面大概有两米,分成两半,一半是柜门对着他这边,里头放他的衣服,另一半是柜背板对着他这边,柜门对着外面,给另一面的别人使用。   手机里,他自己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但没有第一句的气势了:“……刘奇彬你这个废物,闹钟和手机响了你都不起来,还又赖了十分钟!连起床你都起不来,你还能干什么?”接着是循环播放,停顿一秒后,更大声的怒吼响起:“刘奇彬,你他妈给我滚起来……”   刘奇彬连忙把录制的自己骂自己的七点闹钟关掉,觉得脑子里一片浆糊,晕头转向。   他在床上发了几秒钟呆,然后摇摇晃晃爬起来,打开衣柜门,一堆衣服像山体滑坡一样从衣柜里滑出来,有的是洗过的,有的是穿了一次没洗的,衣服,裤子,全部团在一起,皱巴巴的。   他叹了口气,从里面拣出相对不那么皱的,一边嘀咕“唉,连洗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一边套上身。   拉开帘子,走出他的小单间,前面是格出两间之后,已经只剩下狭长过道的客厅。   面前有一面碎了一大块角,但还没掉下来的穿衣镜,不够高,照不出他的头,只能照出他皱巴巴的短袖polo衫和长裤,他再度叹气,拉了又拉。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抱着一个满得敞开口,拉链拉不上,各种化妆品快往下掉的化妆包跑过来,风风火火,“刘哥,你一个大老爷们照什么镜子,快让给我化妆!一会儿丁香也要化妆呢!”   而从一间屋子里传出一个声音比较尖的女孩声音:“我不用!你用吧蒙蒙,我买了个镜子,就在屋里化了。”   被从镜子前头赶开的刘奇彬去厕所洗漱。   这里才是重灾区,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男生在排队,一边捶门一边叫:“老杨,快出来啊,我要迟到了!我要拉裤子了!啊啊啊啊啊!”   另一个穿了衬衫西裤,打了领带,戴着眼镜的斯文男生走出来,说:“你们还是跟我学吧,这房子就一处厕所,早上绝对超负荷,我还是去公司再上厕所洗漱。”   后面跟出来一个穿着小黑裙子长头发到腰的女生,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跑过来,叫着:“舒展,舒展,等等我,我好了。”   两人结伴走了出去。   这个两居室的小套房里,住了两对情侣外加两个单身汉,两对小情侣各占据了一间卧室,而客厅加阳台则用衣柜和布帘子隔出来两个单间,两个单身狗各住一间。   一个月六千四百块的房租实在太高了,只有这样才能负担得起。   主卧室那对两千二,次卧那对两千,而住客厅的一人一千一。   刘奇彬住的是客厅加阳台的一部分,好处是明亮,坏处是冬冷夏热。   老杨住旁边,就是刘奇彬的衣柜背板对着的兄弟。   他那边要大一些,有八九个平米,除了衣柜还有书桌书柜组合柜构成了他的另一堵墙,收纳空间也多些,缺点是一年到头不见阳光,灯永远都开着。   蒙蒙、蒙蒙男朋友、丁香和老杨都是一个单位的,他则是老杨同学,被老杨拉来凑数分担房租的,在这个群租屋里,他是自然而然被孤立的一个。   一直狂敲厕所门的是蒙蒙男朋友,见到他就跟他抱怨:“老刘,你没事带你们家老杨去查查,是不是得痔疮了?……你也要上厕所吗?唉哟,我太急了,不能让你,你要是洗漱倒是可以跟我一起进去。”   “不行,太臭了。”刘奇彬看看手里的手机,“算了,我也去公司洗漱得了,一会我进去拿一下毛巾牙刷啥的。”   蒙蒙男朋友说:“行,对了,老刘,就你没交房租了,明后天房东就要收了,你看你……”   房租是一次交半年的,刘奇彬心里一沉,含糊说:“我知道了。”   说知道了也没用,他的账户里没那么多钱,十号还要还花呗,他的借呗里头还有上次半年的房租没还完,正在分期还,已经没额度了。他有四张信用卡,一般正好拆一张补一张,形成一个完美轮回……一分多余的钱也刷不出来了。   为了省车票,他过年都没回家。   他没有钱没有房没有车,也没有女朋友。   今年二十五岁了。   人生好像一直就是在还钱。   刚工作,还助学贷款。   好不容易助学贷款还完了,还有借呗、花呗和信用卡要还。   做着千篇一律的枯燥工作,经常加班到深夜,拿着一个月三四千的微薄薪水,明明已经很节约,却总是还不起钱。   老杨从厕所出来了,随之出来的还有一股新鲜的臭气,刘奇彬和二房东蒙蒙男朋友一起捂住了鼻子冲进去,刘奇彬快速抽出自己的毛巾,拿了牙刷牙膏就冲了出来。   老杨呵呵大笑,说:“彬子,你这是现在就要去公司?”   刘奇彬捂住鼻子点点头,老杨说:“行啊,那咱俩一起走,地铁能一起坐几站,聊聊天。”   于是两人一起下楼,下了楼,老杨就说:“彬子啊,我打算下个月回老家了。”   刘奇彬吃了一惊,说:“你要离开这儿了?”   老杨也是二十五,但是长得显老,所以大学时大家就叫他老杨了。他摸摸发光的额头,感慨说:“对啊,我要回家了,老大不小了,毕业也三年了,混不出什么名堂……我妈喊我回家了,让我回去考个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找个姑娘结婚生子……”   老杨家在一个县城,但包邮区的县城还是挺富庶的。   刘奇彬不但是农村出身,而且是穷乡僻壤,就算想回去开个淘宝店,都没什么经济作物可卖……   老杨还能回得去,他回不去。   老杨边忆苦思甜边感叹着:“……唉,咱们这样的,上个大学说是本科,不是985也不是211,还学个工商管理,他妈的,当初工商管理还比别的系分数高……真是傻子一样!呸,现在都嘲笑咱们等于没专业!……哎,我算是明白了,这一线大城市,不是咱们能待的地方,永远也买不起房……还不如现实点,回去算了。”   老杨其实比刘奇彬混得好,他当初在校时考了个会计证,毕业后还算顺利,做了他们公司的会计,一个月能赚六千。   刘奇彬在校时考了英语六级,本来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去外企工作,但是他个人形象和口才都很一般,没有被哪家外企录用。   公务员考试他也考了两次,都没成功。   “公务员考试,不好考啊……”他喃喃说。   “县城乡镇的还好吧……毕竟自己家,都还好说。”老杨说。   刘奇彬有点羡慕地叹了口气。   “你走了,房间怎么办?”他问。   “转租出去呗,还能怎么办?咳,害我交了半年房租,钱都垫里头了……最好能尽快找到租房的……”   刘奇彬本来想跟老杨借点,听了这话,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地铁到站,他和老杨分道扬镳。   挤进换乘的另一条线,周围都是人,可他却觉得分外孤独。   老杨一走,感觉像这个城市只留下了陌生的他自己。 第13章 纰漏和房租   刘奇彬满怀心事到了公司。   这是一家规模不大的私企,他毕业后找工作屡屡碰壁,最终只得到这家来做销售。   反正工商管理也是万金油专业之一,他的同学们毕业做销售的其实也不少。   可刘奇彬的性格并不是很外向,口才形象也不很好,脸皮又薄,销售其实一点都不适合他。试了几个月,月月都是拿三千底薪。   可是公司也没有开掉他,因为发现他其实还挺好用的,修个电脑,维护个公司网站,翻译点文件都可以,性格好,打杂的活都能推给他。   于是刘奇彬拿着销售的底薪,干着网管、翻译、电脑维修、跑腿等活计。   公司也没人把他当回事。   没人肯干的活?交给刘奇彬就行了。   所有活里头,刘奇彬干得最多的其实是翻译英语文件,虽然白天在公司他老是在折腾电脑,同事们电脑的小故障、公司局域网出的小问题、公司网站上更新点内容……因为公司小,又是私企,本身没有聘请专门的网管,所有这些计算机方面都是外包的,有问题要现找人维护和维修,自从有了他,小问题就先让他解决试试,不行再外头找人……   而这个公司跟国外联系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总有些文件要翻译,有时候来得密集,公司只请了一个专职英语翻译,一时忙不过来,老板有一天说:“咦,刘奇彬,你不也过了英语六级吗?你也帮忙翻译翻译吧!”   那时候他刚来两个月,一单也没做成,正战战兢兢,害怕公司把他开了,连忙任劳任怨地翻译起来,于是扔给他的活就越来越多……等到翻译跳槽了,公司也没再另外雇翻译。   “反正也不是一天到晚总是有翻译的活,不值当请人了,干脆有文件就给刘奇彬干吧。”老板想了想,给刘奇彬涨了点工资,从三千涨到三千五百元,以作为他“偶尔额外干点翻译活”的报酬。   可是翻译活并不是偶尔,更不是一点儿,他在公司还总要帮公司和同事摆弄电脑和网络,根本就翻译不完,于是只好带回家里,加班加点干。   昨天刘奇彬就是熬到了半夜三点。   加班费?不存在的!   其实刘奇彬不是不知道公司对他的盘剥之狠,不是不知道他不应该拿着销售的底薪做这么多工作,可他不敢反抗,也不敢跳槽。   他的债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本来他就是得不到家里一点帮助的人,大学期间还有两万四千元的助学贷款,毕业之后就要开始算利息的,何况他本来就应该在毕业四年内还清。   他咬紧牙关,两年还完了。   来这个城市的路费,置办最简单的行头,租房的租金和押金……一点一滴都是钱。   而他一个月房租一千一,自己生活费一千二,另外一千二用于还钱,钱还完了就攒着。   虽然窘迫清贫到了极点,但他勉强还能靠着这点微薄的薪水在这个一线大城市待着,无声无息,如同一只沉默的蚂蚁。   去年他爸又说自己摔断了腿,跟他要钱看腿,他虽然从小跟爷爷奶奶长大,没得到过他父亲一点资助,但这个时候,他爸却觉得他做人子女理所当然要替当爸的出钱。   他身上只攒到八千,凑了当月的工资中的两千,一共一万,打款给他爸。   然后开通了花呗,要不然他那个月就没钱吃饭了。   可还是不够,他把办了一直没用的信用卡找人刷了五千出来。   借呗也开通了,同样借了五千,又凑了一万。   其实他爸还嫌少,是他忍无可忍,告诉他爸说自己骨髓都被吸干了,请他别再要钱了,自己接下来还要还账,这才骂骂咧咧算了。   接着就是赶紧还借呗,借呗利息不低的。   好不容易几个月后借呗还清了那五千和利息,可又到了交房租的时候了……于是再次用借呗……   信用卡还不出?   只能多办几张,还款日期错开,借一张还另一张……   再加上工资不涨,生活费和房租却一直在上涨。   过着拆东墙补西墙的生活的人,哪里有勇气辞职?哪里有勇气跟老板谈判?   生活就这样成了死循环,把他的腰越压越低。   女朋友更加是想都不敢想,他哪有钱追女朋友?更别提结婚了。   今天一进公司,还没等他打卡结束去卫生间偷偷摸摸刷个牙洗个脸,就听到销售之花安娜的嗔怒:“刘奇彬!你昨天怎么给我修的电脑?我里头所有客户资料都找不到了!”   刘奇彬连忙去给她看。   安娜在旁边越看越急:“怎么办?怎么办?我的客户资料全在里头啊!刘奇彬,你是不是故意使坏啊?”   最后干脆哭了起来:“呜呜呜,我完蛋了,刘奇彬,你自己没客户,嫉妒我,故意的是不是?你偷我的客户资料想干嘛?”   刘奇彬被她哭得一个头两个大,而且整个公司的同事全在看着他们,窃窃私语。   越着急就越没法子……   屋漏又逢连夜雨,这时候,秦主管从自己的办公室走出来,把一份印刷好的资料“啪”的摔在他面前。   刘奇彬抬头一看,秦主管面如寒霜。   “刘奇彬!你看看你!这个单词翻译错了!今天有客户跟我说,我才发现!你说你!你怎么对待工作的?现在这份资料已经印刷了一千份了,其中一百多份已经发出去给客户了……你说说,多么影响我们公司的形象!给我们公司造成多大的损失!”   她气得胸脯起伏,脸色铁青,想想又说:“我给陈总说了,你这个月工资扣一千!”   刘奇彬脑子里“嗡”的一声,一千,对别人来说可能还好,但对于他这个等米下锅的人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他站直身体,却觉得身子直摇晃。   周围天旋地转的。   秦主管和安娜尖利的声音像一把钻子在他脑子里搅。   “对不起,”他惨白着脸说,“我不太舒服,今天请个假。”说完他突然跑到厕所里,吐了。   公司楼下买了当早饭的煎饼全吐了出来,被冲进下水道。   卫生间里充斥着淡淡的酸臭味。   他拼命用水漱口。   出来的时候,他低着头,不肯看任何同事。   余光里,秦主管早不在了,大概回自己办公室了。   安娜铁青着脸,双手抱臂,不看他。   同事们窃窃私语,甚至有人开玩笑:“小刘,你这是怎么了?幸亏你不是女的,要不我们还以为你怀孕了……”   他低着头,没回答,逃难一样逃出了办公楼。   外面阳光灿烂,他迷茫地站在那里十几分钟,才去坐地铁回家。   那里也不是家,那只是个六个人居住的小两居中隔出来的一个笼子。   能睡觉,能满足最低需求就行。   他不知道哪儿才是他的家。   不在这里,不在这个可怕的城市。   也不在老家,不在那个妈妈早就跑了,爸爸只知道喝酒打牌的农村自建房里。   也不在那个爷爷奶奶已经去世,日渐荒芜的土平房里……   更不在他大学住了四年,现在已经换了学弟学妹的小小宿舍铺位……   但他最终还是坐地铁回到了他租的房子。   站在楼下,他没进去。   虽然现在里头空荡荡,静悄悄的,但他依然觉得里面狭窄压抑,喘不过气来。   再说,随时也可能会有人回来,跟他催房租。   他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一盒打折的冰红茶,纸盒装的,只要一块钱一盒,是一个没听说过的小牌子的,但是长得几乎和康师傅一样。   还好不叫康帅傅。   坐在小区里的石凳上,他看着头顶白花花的太阳,耀得人睁不开眼;看着脚底下,长得扁趴趴,却拼命朝四周蔓延的不知名杂草;看着不远处树上,一只鼓着肚子,声嘶力竭鸣叫的蝉;看着地上,几只拼命努力地搬着白色的不知道什么小颗粒食物的蚂蚁……   也看着来来去去,买菜归来,谈笑风生的本地的阿姨们。   也看着偶尔开过,找到一个狭窄的停车位就如获珍宝赶紧塞进去停车的车辆。   他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冰红茶。   没去吃午饭。   电话铃突然响了。   他看了一眼,是二房东,蒙蒙男朋友。   他不想接,也不敢挂,只好按静音。   过了会儿,手机屏幕上的电话不再跳动了,一条微信发了过来。   “老刘,你方便这会儿把房租打给我吗?我要给房东了……”   方便吗?   不方便。   他卡里还不到三千,那还是他上个月日常消费都用花呗,也不敢多还借呗,专门留着应急的……   可是他怎么能让大家跟着他没法交房租?   谁也垫不出来。   在这儿混,他们谁都不容易。   他咬咬牙,把手机里保存的小额贷款的链接弄出来,就想点。   可是在即将点下去时,又好像有个声音在阻止他,不能点,贷了这种高利贷就更完了,人生更加没法翻身了。   反反复复,犹犹豫豫,他就在这个小区绿化带的石凳上,从早上十点多坐到了下午四点。   一筹莫展。   他心里好像有一部分在苦笑。   为什么,为什么没少努力,还是过成了这副模样?   四点多时,老杨给他打电话,说自己带点啤酒和冷菜回去,晚上和他喝两杯。   五点半多点,老杨就回来了,微信问他在哪。   他给老杨发了个位置,老杨不一会儿就找了过来、   刘奇彬惊诧他那么早回来。   老杨一边把啤酒冷菜放在石桌上,一边说:“我都递了辞呈,快走人了,我还加个屁班!当然是五点就下班!”   两人一边喝一边回忆纯洁美好的大学时光,一边抱怨现在的生活,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今天晚上星星还依稀可见,在这个城市,是很难得的。   老杨抬头看着,幽幽叹息:“彬子啊,我记得,你以前说,你本来想学天文的。”   “是啊……”刘奇彬说了两个字,就沉默了。   他从小就喜欢天上的星星,喜欢天文望远镜,喜欢去思考宇宙……   可是填志愿的时候,家里的亲戚说:“天文?是天气预报吗?”   “那能干啥?能找到工作吗?”   “你家供你不容易,你妈也跑了不管你了,还是学个能赚钱的吧。”   连老师也说:“刘奇彬,你的成绩上不了985,不是985的院校好像没什么天文系可选,就算有也不好就业……”   最终,他报了个当时很火,被大家认为将来“能赚大钱”的工商管理专业。   “你还不如当时学天文呢,”老杨有了几分醉意,“咱们这工商管理也没公司让你管……也没什么钱让你赚,还不如学自己喜欢的……”   最终,夜深了,两人喝了几大罐易拉罐啤酒,吃光了老杨带回来的毛豆和猪耳朵,搭着肩膀,摇摇晃晃回去租的房子。   蒙蒙男朋友还没睡,听到门响,从卧室里探出头来,看到刘奇彬,眼睛一亮:“老刘,取钱了吗?”   刘奇彬硬着头皮说:“还没,我手头紧,今天本来想去公司预支……没想到身体不舒服,直接请假出来了……对不起,明天我一定跟公司预支……”   老杨这才知道他没钱付房租,有点讪讪的:“彬子,你……又给你爸钱了?咳,我要是不垫这半年房租,倒是能借你……现在我手头还有两千,如果公司给我结完最后一个月的薪水,我……”   刘奇彬知道他为难,拍拍他说:“你回家还要路费呢,就别瞎担心我了!”又对蒙蒙男朋友说:“真不好意思,明天,明天一定!”   蒙蒙男朋友叹了口气,说:“刘哥,谁都不容易……但是今天房东都不高兴了,明天务必啊……”   刘奇彬好不容易暂时打发掉他们,身心俱疲,去卫生间洗了个冷水脸,打算躲回自己的阳台房笼子间。   路过客厅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乱蓬蓬鸟窝一样的头发,瘦瘦的脸,常年不太见阳光而苍白的脸,虽然年纪还轻,却已经有了乌青的眼圈……看起来好陌生。   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出来:   不对啊,我是李如洗啊!   怎么会成了这么个男人? 第14章 困境   “他”不是他,是她……   “他”是李如洗。   这个念头让他毛骨悚然。   但是等到他躺倒在自己那张两百块钱买的行军床上时,已经是“她”觉得毛骨悚然了。   我是李如洗啊。   她拍打着自己的手臂,看着显而易见有异于女性的小臂骨骼,和虽然瘦削,却绝不属于女性的肌肉。   感觉到这个身体虽然有点缺乏锻炼,虽然因为持续的熬夜而精神疲惫,但却明显比她强壮有力得多。   她那化疗之后浑身让她只求速死的难受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也没有隐隐的胃疼,只是觉得困罢了。   难道我是死了吗?   这世界真有灵魂?   我穿越到别人身上了?   还是说,这是平行世界的我?   李如洗想着想着,就因为太困而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她一早醒过来,又发了会呆。   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化疗不至于熬不过来吧……   也没听说过谁因为做化疗没命的啊。   自己该做的还没做完……噗噗,爸爸妈妈……   但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很难过,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是真的死了之后像那些小说里那样穿越到别人身上。   也并没有觉得自己回不去了。   她甚至没有去过多想这件事,反而站起身来,适应了会儿自己新的身份。   发生在这个刘奇彬身上的事情,清清楚楚,好像真的发生在她自己身上一样,他的童年、他的过去、他的经历、他的感受、他的处境……这种感觉,很奇特,有点像个稀里糊涂,逻辑不明的梦境,又好像是自己精神分裂了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去深究,反而把注意力放在了现在的情况上。   周围的景象……李如洗皱起了眉头。   最劣质廉价的折叠行军床,不知道宽度足不足九十厘米,很明显大学里带出来的薄薄的棉褥子,皱巴巴的被套里头套的毫无疑问是廉价的黑心棉被子。这样的床铺,睡惯了乳胶床垫和丝绸床品的她可能会被硌得根本睡不着吧?   昨晚竟然一觉到天亮。   年轻真好。   记得当年她上大学时,床的大小和这个差不多,九十厘米宽的上铺硬板床,但是父母给她准备了床上用品,没有只用学校给的那些……舒适度比现在这个要强点。   那时候,她不需要乳胶床垫和真丝床单也能保障睡眠……   好在这个隔出来的单间里,采光充足,阳光一直在给床铺消毒,没什么不好的气味。   窗帘,是那种最俗气又劣质的紫色遮光布,而做隔断的帘子,是那种城乡结合部的半红不白的布料,上面印了卡通人物那种。   李如洗一看就头疼。   简直是在鸩杀她的审美。   一个摇摇晃晃,不知道从哪个二手家具市场淘来的桌子,虽然破旧又老式,倒也罢了,好歹是木头的。   一把椅子,既可以坐,也可以当床头柜。   现在上头搭满了衣服裤子,椅子面上还放了臭袜子。   垃圾桶里的垃圾是满的。   床头灯是个古早的塑料兔子造型,带着九十年代的粗糙,兔子掉了一只耳朵和半边脑袋,露出了里面的灯泡。   一个半旧掉皮的男式人造革的包放在床脚。   衣柜是最劣质的贴皮木渣板,刷了那种说不出什么黄的黄漆,当年大概曾经很光亮过,现在掉漆掉得坑坑洼洼,还有很多污迹和划痕。   更丑陋不堪的是背朝她的那个衣柜,衣柜背板通常不会用什么好材料,这个老式衣柜用的是八九十年代那种三夹板。   真是难以忍受……   李如洗眼光扫过一圈,就有了好几十个改造计划。   陈琢理曾经好几次戏称她是“被法律工作耽误了的室内设计师”。   然并卵,她现在手头没钱,什么也做不了。   这个男人的处境……   略一回顾他目前的情况,李如洗就再度皱起了眉头。   在李如洗看来,中国,说是一个日益阶级固化的社会,但其实九零以前八五以后出生的她们这一代人,还谈不上太多真正的阶级。   父辈们一代虽然有发迹的,但还没有形成明显隔离于其他阶层的阶级。   除了个别家庭,他们小时候都吃过劣质的零食,享受过审美奇葩的家居,大部分家庭在他们十岁以前都没车,只有摩托车,那时候一个大人一年的工资才够买台电脑……   除了高中就出国的同学们,上大学的时候大家住四人间八人间,大部分学校没有空调,夏天好似铁板烧,直到读研宿舍楼才有了空调。   那时候无论是高官贵胄家子弟还是普通工薪家孩子,上大学一个月一般家里就给一两千生活费,只够吃饭买书。   原生家庭的不同,走出校园,去留学、工作、买房时才体现出来。   她从来是觉得,在中国,大学生相互之间,不存在太大阶级差异。   但是李如洗还真没过过刘奇彬这样窘迫的生活。   以前只在新闻里看到过这些描述:蚁族、群租、月光、信用卡、小贷……   想不到身陷其中的人,是如此的绝望。   李如洗定定神,仔细梳理了一下刘奇彬的困境:   他要交半年房租,六千六百元,要尽量在今天交齐。   他的信用卡要还五千,暂时还可以拖一拖。   他的借呗还要还三千,这个也还可以拖一拖。   他马上十号要还花呗一千五百元,这个没几天了。   他的全部财产:银行卡上还有两千多元。   所以说,刘奇彬共负债一万六千一百元,去掉现有资产,是一万四千元债务。   要是换了李如洗自己,一万四千元不过是不到半月工资,虽然说她维持她的精致体面的生活也是需要精打细算的,但是一万多块钱债务,真的不过是节约一个月的事。   可刘奇彬工资才是她的十分之一,他举目无亲,求告无门,月月等米下锅。   真是一文钱难死英雄汉。   李如洗怔了会儿,她有点想不明白,刘奇彬一个堂堂正经全日制本科毕业的大学生,为什么会混成这样。   他和自己的区别在哪?   年龄?   他比她小五六岁,可能正在最困窘的年龄吧?   可她五六年前也没活成这样……虽然刚毕业做律助的半年是赚得很少,工作很累,但还是有奔头的。   也许是时代机遇问题?   那她们公司新进的小姑娘们也没这样啊,工资也不是这么低……   学校?   没上985可能是个问题,但是也有很多非985211毕业生工作不错的。   个人能力?   这个刘奇彬语言表达能力在她看来不够强,但人不笨,英语和电脑都不错,上学时功课也不算差的。   缺乏好的职业规划?   目的不够明确?   为人处世的态度问题?   生活习惯问题?   缺乏原生家庭的支持,反而被其拖累?   每一项看上去都不是最致命的,但是加在一起,天时地利人和,就变成了致命,将他逼到如此困境。   李如洗不信,自己还能被区区一万四千元债务逼死。   今天要交六千六百元房租是吧?   好的,先搞定这个问题。 第15章 薪水和职责   拉开衣柜,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李如洗还是被刘奇彬倾泻而出的衣服山洪给吓了一跳。   还说这家伙只是普通程度的脏乱呢,看看这个,这股子没洗的衣服就塞进衣柜,多时酝酿而成的异味……果然没有女朋友的男生干净的没几个……   当初她看上陈琢理的一个原因,是他爱干净。   不知道刘奇彬知不知道,一个职业男性,干净与否对他的职业程度影响是巨大的,比职业女性的妆容还重要。   一个上班族走出去,可以不用周身大牌,但衬衫领子皱巴巴,甚至身上还有异味,本身就已经被人看轻了,而且容易产生不信任感。   再累再忙,衬衫领子不能脏。   她捏着鼻子从里面挑出一件浅蓝格子的短袖衬衫和一条蓝色西裤,看上去还不大脏的,将剩下的堆在那里,等着今天下班回来洗。   到处找熨斗,这人竟然没有熨斗。   她只好扬声叫:“老杨,起来没有?有没有熨斗?”   旁边隔断的老杨晚了几秒钟,才朦朦胧胧说:“啊?彬子你今天真早……你说什么?”   “熨斗!有没有熨斗?”   “熨斗?”老杨反应了几秒钟,“我没这玩意儿,丁香可能有,她之前好像给她家那位熨衣服来着。”   李如洗想想刘奇彬的回忆里,丁香男朋友好像是一直西装革履的。   他好像在某个银行工作。   嗯,应该有熨斗。   她也不客气,就去敲丁香他们的门。   反正也快到起床的点了。   丁香,本名叫丁兰香,她受不了自己本名,要求大家叫她丁香。   敲了三十秒,丁香男朋友来开了门。   “有熨斗吗?”李如洗给了他一个早安笑容。   丁香男朋友楞了一下,说:“等丁香起床了找给你。”   “好,就给我放过道那边就行,谢谢了。”李如洗说完,就去抢占早晨最抢手最热门的资源:卫生间。   迅速解决了个人需求,洗漱完,她想到自己现在的角色不用化妆,不禁大为安慰。   做男人真省时间。   出卫生间的时候,熨斗已经放在过道那边了。   她连忙拿回到自己的隔间,快速而熟练地把衣服裤子熨好,穿上,然后去还熨斗,准备出发。   这时候室友们才陆陆续续起床,有的还是被她吵醒的。   都有几分惊讶地看着看上去有些不一样的刘奇彬还熨斗,穿鞋,跟大家告别,出门。   “他今天怎么那么早?”   “不是一直都是起不来要两三个闹钟,还要骂自己一顿才能起来的吗?”   “可能昨天跟我喝酒,睡得早吧……”   “我今天看他怎么那么不一样?好像……特别精神奕奕的……”   “还熨衣服,这么多年没见他熨过衣服!”   “难道是为了借钱?这也太拼了吧……”   “也可能有看对眼的妹子了……”   李如洗才不管背后室友们怎么议论自己,她很早就知道,背后人言是控制不了的,只管无视之即可。   地铁还没开始真正的早高峰,和以前每天上班时挤成沙丁鱼罐头比,松快多了,感觉还挺幸福。   她决定了,以后每天早上六点起,六点半出门,避开早高峰和室友抢占厕所的问题。有什么工作没完成,尽量留着早上处理,而不是去熬夜做。   早上效率比夜间更高,早起较之早上起不来,对整个人一上午的工作效率影响也是差异巨大的。   而且早到的员工,在老板和上司眼中,也是加分的。   如此可谓一举数得。   到了公司,除了早上来开门清扫的阿姨,她竟然是第一个到的。   跟清洁阿姨笑眯眯打了招呼,她去了刘奇彬的座位,打开电脑,开始查找她需要的一些东西,没多久,安娜来了,气哼哼的,也不理他,铁青着脸坐到自己电脑前面。   同事们大都不怎么理会她,有的会问她一句身体怎么样了。   李如洗则已经仔细考虑了安娜丢失客户资料这事,昨天刘奇彬太慌乱了,只是查看了她的回收站,而李如洗自己想想之后,觉得有别的可能,比如说误操作。   她主动走过去,说:“安娜姐,我再帮你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   安娜哼了一声,椅子往旁边滑了一点,给她让开半个人的空间。   李如洗按时间在她电脑里查了起来,果然,不久就发现安娜她自己不知道操作了什么,那个资料还在,只是被改了个乱码似的名字,所以才一时找不到了……   打开一看,客户资料还在,清清楚楚,十分完整。   看到这个,安娜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红着脸说:“实在对不起,小刘,我错怪你了……”   李如洗保持非常真诚的笑容,用刘奇彬习惯的用词和口吻谦逊又亲和地说:“没事,安娜姐,这事儿搁谁也着急啊,只要能解决就再好不过了。唉,我也急,昨天一夜没睡,一直琢磨这事……”   安娜更不好意思了:“都怪我性急,小刘,这样吧,今晚我请你吃饭!”   李如洗连忙做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连连摆手:“不用不用,真不用,安娜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那不行,我怎么也得补偿你受伤的小心灵啊!”安娜又恢复了长袖善舞的销售本色,开起玩笑来:“要不给你介绍个女朋友?”   李如洗继续用刘奇彬的语气赧然说:“我这么穷,谁跟了我不是活受罪吗?”又摸摸头,对安娜小声说,“那个,安娜姐,你要是有没什么价值,不好争取,打算放弃了的客户,给我两个资料呗。”看安娜怔了一下,又连忙急着说:“别误会,安娜姐,我可不是让你送客户给我,就是那种想放弃的,没价值的,给我练练手,我都进公司两年了,从来没个销售的样子……”   安娜想了想,说:“行,但是谈成的可能性太低了,都是很不好搞定的,有的应该已经买了别家的,你试了可别说安娜姐坑你,尽给你垃圾信息……”   李如洗笑起来:“怎么会呢?我就是练手,要是好客户给我,那就全浪费了。我就要那种谈成希望极小的就行。”   安娜爽快地说:“行。”   秦主管不久也来了,来了之后,又批评了李如洗一通,说她“做事不认真,不能克服困难,一点小病痛还要请假”。   李如洗也没抗辩,默默任凭她说。   十点左右,老板陈总来公司了,跟员工们点了个头,就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李如洗站起身来,不顾周围同事们诧异的目光,跟了过去,用她本身习惯的,清晰,自信,职业化,不卑不亢的声音说:“陈总,请留步。”   陈总大概从来没听到过自己公司这个不起眼的小杂工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微微诧异地转过头来。李如洗就露出了一个绝对不会让人讨厌的微笑,真诚又不失自信:“陈总,我想耽误您几分钟,跟您谈一谈。”   可能是这个员工表现得和平时太不一样,陈总觉得有点稀罕,也可能是因为李如洗百炼成钢的职业化语气语音语调恰恰是那种让人最不好拒绝的,他犹豫了一下,就点头了,“跟我进来吧。”   李如洗跟着他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这个公司是陈总自己私人独资的私企,规模不大,只有二三十个员工,但生意并不太差,陈总自己的办公室却不大,也非常简洁,甚至可以说有点寒酸。   李如洗得出结论,陈总是一个务实的人,也比较节俭,可能早年经济状况并不特别好。   这决定了他对员工不会太大方。   但如果对他有好处,他也可能会不太计较。   于是李如洗开口说:“陈总,首先,我想为昨天的事道歉,因为我的不谨慎,翻译错了一个术语,给公司造成不好的影响……”   陈总点点头,不太感兴趣。   他是个务实的人,对于这种空口道歉完全没兴趣。   李如洗接着说:“……我昨天彻夜未眠,深深反思了这件事。我觉得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以不专业的身份从事着非本职的专业工作,我到公司来,是销售,为什么我撇开自己的本职工作,去做自己不能胜任的呢?这次是一个词,下次如果更严重呢?我不能对不起公司……”   “所以,我决定从今天起,要认真对待我的本职工作,争取成为一个称职的销售人员,为公司争取更多业绩。”   听到这里,本来意兴阑珊百无聊赖的陈总突然坐直了身子,眼神锐利起来。   “什么意思?小刘,你这是要撂摊子?对你的处罚,你有意见?”   “您想到哪去了?”李如洗保持诚恳的微笑,“我只是觉得作为一个销售人员,一直从事自己不擅长的职责范围外的工作,总有出问题的时候……陈总,我是要拨乱反正,痛改前非。”   陈总开始转手里的笔,笔在他两指间飞速旋转,李如洗记得,中学时,很多男同学都有这个习惯性动作,尤其思考的时候。   看来陈总是把少年时代的习惯延续至今呢。   “我觉得,小刘啊,”陈总一边转笔一边措辞,“你在公司两年,翻译工作做得一直不错,偶尔犯个错误,不要紧,年轻人嘛,允许犯错……”   “陈总,”李如洗语气更加诚恳,“感谢您的宽宏大量,不瞒您说,我是个很贫穷的,苦出身的农村孩子,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能靠自己努力。销售才有获得更高报酬的可能,我也觉得现在的自己有能力胜任这个工作,不怕您笑话,我今天要交半年房租,六千多元,而我兜里只有两千多元,来这两年,房租也涨了两次了,靠着这一个月三千五百元薪水,我已经交不起房租了……”   “原来如此,”陈总若有所思,“这样吧,我也不是苛刻的老板,年轻人也不容易,你的一千元不用扣了,从下个月开始,薪水涨到四千,行了吧?”   四千……李如洗记得,在刘奇彬的记忆里,以前的那位专职翻译薪水是六千五,人家都不干了,而刘奇彬做着他所有的工作,还额外有电脑网络方面的活儿,却拿了两年的三千五。   她笑了笑,对陈总说:“能遇到您这样体恤下属的老板,是我们的幸运。——但是,我还是想试试销售……”   她看到陈总的眉毛竖了起来。   这是要发火了。   大概觉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不懂见好就收。   她连忙加快语速:“这样吧,陈总,您让我尝试一个月,看看我能否成为一个称职的销售人员,当然,在这个月里,我会继续翻译方面的工作。”   这对公司倒是毫无损失,陈总的眉毛放了下来,脸色缓和,又露出了轻快的表情:“行,那你就试一试。”   李如洗也很满意,她只说了翻译,没说修电脑维护网络那些杂活,也就是说,从今天起,她可以名正言顺先把翻译以外的杂活甩掉。   于是她再次微笑,说:“谢谢陈总,耽误您时间了。”   陈总点点头,轻松地说,“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多跟我们管理层交流也不错。”   李如洗赧然道:“陈总,我还有最后一件事,因为我今天就得交房租,能不能跟公司预支下周要发的薪水?” 第16章 销售   不出所料,陈总对于只是提前一周预支,而不是加钱这种顺水人情还是很大方的,他露出一个慷慨的笑容,挥挥手说:“去吧,去写个申请,我给你签字。”   李如洗自然表现出感恩戴德状,连忙去写了个非常简单的申请,打印出来,拿去给陈总。   陈总大笔一挥,刷刷刷写上自己的大名,批准预支。   “交给财务部就行。”他笑容满面,那甚至是宽容的笑容,神情似乎在摇头微笑:“年轻人啊……”   好像所有的年轻人都是不知道财务管理提前消费才弄得自己月光负债似的。   条子交到财务部,财务部的小姐姐很是善解人意:“你既然急用,就直接给你现金吧?”   要是打银行卡里,一般还不能即时到账,说不定会耽误用。   李如洗很感激,说了些感谢的话,拿了三千五百元的现金回到自己座位上。   安娜姐看她回来,朝她笑了笑。   接着李如洗就接到了她发过来的文件。   “小刘:   真的不是太优质的客户,练手可以,别抱太大希望哦。   安娜”   李如洗打开文件看了一眼,里头有五个客户的资料,做得很详细,性命年龄公司联系方式,初次联系时间,联系记录,采购意愿,偏好和顾虑等等,李如洗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安娜为什么是这个公司的销售冠军。   一个人努力并知道如何努力的话,总是能成功的。   这时候,邮件又亮了一下,是秦主管发过来的一份新的翻译任务。   并且留言“别再出错了,明天一早给我”。   李如洗苦笑,这份文件又是四五页,基本这一天的工作时间只能交代在上头了。   于是她回了一封邮件:“秦主管,今天我跟陈总表达了我想要优先完成本职销售工作的决心,陈总表示了支持。在这个月内,我会继续帮助公司,兼任翻译工作,但是只能在本职工作之余进行,时间有限,明天早上可能无法及时交给您翻译件,我会尽量快地完成,请您谅解。”   回复没多久,秦主管就气哼哼地跑了出来找她:“小刘,你怎么回事?给你分派个任务怎么还跟我讨价还价,拿乔吗?”   李如洗面如春风:“哪儿的话!秦姐,我是公司的销售人员,一直以来本职工作做得不好,反而整天做些非本职工作,现在我已经深深反省。”她挺了挺胸脯,在别人看来,自然是刘奇彬这个弱鸡挺了挺单薄的胸脯,“秦姐您放心,公司需要我做翻译,我不推馁,都是为了公司做事嘛……但是得等我做完本职工作才行,虽然我明天早上真的翻译不完,但是我后天肯定交给您,行不行?”   秦主管很不高兴:“后天来不及,必须明天!”   李如洗一脸为难:“这……秦主管,明天真来不及,要不您看看有没有别的同事……”   这个小公司招的人里头,英语好的还有两个,但是都不会被秦主管随便指使,秦主管竖起眉毛,最后还是铁青着脸说:“算了,后天就后天,后天一早,绝不能拖延!”说着就转身走了,不给李如洗拒绝的空间。   李如洗难以察觉地耸了耸肩。   初战告捷。   第二战很快就来了,还没到午饭时间,一个同事就叫起来:“哎呀,我电脑登不上局域网了,小刘,快来帮忙看看。”   李如洗觉得,如果说翻译是公司强加于他的薄削,电脑和网络方面这些额外的活则是刘奇彬自找的。   最开始,就是有人的电脑不灵光了,新人刘奇彬想让公司上司看重他一二,连忙自告奋勇去帮人家。   电脑修好了,以后自然这种事情就找他了。   李如洗回过头,朝着人家笑笑,“不好意思啊,我手头活太多了,还是打个电话,找专业人士吧。”   同事惊诧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从来不懂得拒绝的刘奇彬怎么突然变了。   李如洗挑挑眉毛,依然保持微笑:“不知道电话?问张姐吧……”   “可,可我……”同事有点艰难地说着:“等他们来,要挺长时间……我……”   “要不你先做点别的工作……”李如洗转身对着自己的电脑工作,不再看他,低头还朝他挥了挥手,“我先忙我的,实在忙不过来,见谅啊,兄弟!”   同事怔怔地看着她潇洒的拒绝,只好叹口气,起身去找张姐了。   这一战要比第一战更容易。   李如洗给五个客户各自发信息联系了一下,有三个几乎立刻回复了她,另外两个没搭理她,回复她的三个客户,有两个比她想象的好说话多了,几乎聊了会就算大概谈成了,只是数量都不多,价格也不高,利润比较微薄罢了。   利润少,她的提成就少,粗略一算,这两单加起来一共也就是不到一千的提成。   她心里明白了,这两个并不是什么没希望的客户,而是安娜特意送给她的,大概是弥补和感谢她的意思。   另外一个可就难缠了,砍价的本事震古烁今,要求多如牛毛,胡搅蛮缠,什么对他有利说什么,恨不得要让人把货亏本给他再贴包装运费。   李如洗耐着性子,对自己说忍耐、忍耐,谁叫刘奇彬已经山穷水尽了呢?   她几乎耗了一下午跟他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动不动还要说“要不您看看别家的价格再说”,“实在不行您就去**公司购买吧,我们实在做不下来”之类的话软威胁一下……到了快下班的时候,终于还是勉强跟他谈妥了。   利润也是极低,比刚才那两个还要低。   不过好在出货量大,虽然利润低,总额却不小,算一算事成也能拿到一千五百多的提成。   比陈总给她五百五百地加强多了。   这么一想,她对那客户又耐心起来,对方各种要求,除了特别离谱的,也都尽量满足,满足不了的,也诚恳地说明为什么不行。   最终对方还挺满意,竟然就让直接做合同了。   李如洗很有成就感。   然后她开始动手翻译文件。   下班肯定翻译不完,李如洗决定不带回去,在公司加班。   公司环境比群租屋好多了,还可以让老板看到她的辛苦勤奋,何乐而不为?   她下去ATM机把钱存了,然后7-11买了两个饭团吃,把存好的钱和卡里的钱一起,手机转给了蒙蒙男朋友。   拿到三千五,卡里两千九百多,凑在一起六千六百元房租还不够,还差一百七十多,她苦笑了一声,打过去六千四百元,自己留了二十多块钱零头,又发微信给老杨,让他先帮自己垫两百,过几天还。   老杨立刻回了没问题。   两百块钱一般还是垫得起的。   现在,房租她勉强凑出来了,但是经济危机并未解除。   她全身上下只剩下二十多块钱,而马上十号就要还一千五百元花呗,她在下一次拿工资之前还要过一个多月。   固然,这一个多月的生活开支她可以继续用花呗,但总有不能用支付宝的地方呀。   而且不管怎样,上个月的花呗过几天就得还了呀。   怎么也得紧急凑个两三千才能度过眼前的难关。   关于怎么临时赚点钱,她倒是有了点腹稿,今天早上提前到的时候,已经查了半天呢。   作者有话说:****************************************** 各位亲爱哒,手手不要懒,评论要多留,你们知道的,我要评论多才有动力呀! 第17章 翻译   今天早上,李如洗是提前一小时来到了刘奇彬的公司的,在那一个小时内,她搜了一些翻译公司招聘兼职翻译的招聘信息。   在她大学阶段,她也曾经用做翻译这个办法赚过零花钱。   其实一般正规一些的翻译公司看不大上在校大学生,尤其是非英语专业的在校大学生,不过李如洗本来就是学霸,而且她很幸运有个读研究生的师姐带她,师姐从导师那里接了一本法律类的整书翻译,自己做不过来,分了一部分给她,最后师姐的导师还挺好的,不但师姐有幸署了名,还让她也在最末尾加了个名字。   之后她跟翻译公司递简历的时候就可以加上这一条至关重要的经验。   也因此比较轻松得到了一些翻译活来做。   翻译按字数计酬,薪酬对于李如洗来说当然不算高的,但是对于穷得都快过不下去的刘奇彬来说,那可是能救命的钱。   与其帮公司吭哧吭哧做着免费翻译,还不如自己接活呢。   而且翻译公司的钱不用月结,做那种简短的几千字的小活,几乎交上去不久就能拿到钱。   这一点是最重要的,因为她必须在一周内拿到钱还刘奇彬的花呗。   也是今天早上,她想到刘奇彬总是为了公司的翻译活儿熬夜,才想起来的。   这是短期解除困境的好办法之一。   于是她早上搜了二十多个正在招聘的翻译公司,做了份跟翻译相关的简历,就发了过去。   当然,她也知道,翻译公司常年招聘,并不是真的那么缺人,只不过翻译人员流动性大,他们必须多做储备,再者有时候活多,也会有译员不凑手的时候。   但一般而言,他们的活儿大都还是会给稳定合作多时的那些翻译。   所以,李如洗一下子投了她看来比较靠谱的二十多家,这二十多家有一半搭理她,每家不时漏点小活,对刘奇彬来说,也都够了。   她还知道,以刘奇彬的资历,这些翻译公司大都是看不上的。   六级又不是专八,考过六级的人太多太多了,刘奇彬的英语水平在专业翻译看来实在也不高。   论经验他也只是替公司翻译了一些文件材料而已,还达不到做翻译的程度。   但是好在他还算是有专业类背景。   他本身学的管理类,经济类的勉强都可以搭边,他所在公司涉及的化工类和进出口贸易,还有李如洗自己擅长的法律类的翻译,现在他都可以做了。   当然,只在简历上说说,那是空口无凭,为了取信于翻译公司,她特意还摘录了刘奇彬曾经翻译的文件中专业性最强的一段,将原文和译文都附上,还给润润色,确保在行内人看来足够优秀……她自己也现找了一小段法律类文章自己翻译好。   将两段翻译和简历一起寄出去,这样才有可能得到翻译公司的青眼。   以上就是她在早上那一小时完成的内容。   李如洗自己去楼下的7-11买了饭团当晚饭,想起安娜也在加班,好像已经点了外卖了,便给她带了一小盒焦糖布丁。   刘奇彬太穷了,李如洗只能用这几块钱的东西先表达一下谢意。   她上楼,走进公司,看到安娜果然在加班,眼睛还盯着电脑平面,就把焦糖布丁轻轻放在她桌面上。   安娜猛然警醒,抬头看她。   李如洗用刘奇彬惯用的亲切友好有点局促,毫无侵略性的笑容回应了她一下。   安娜看到的就是年轻男孩子人畜无害的腼腆笑容。   她微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说:“哎,你们这些男孩子哎,太直男了。我哪敢大晚上吃这么高热量的东西啊……”   “安娜姐你又不胖……”李如洗笑眯眯说,“虽说热量不低,但是这东西不是量小吗?没关系的啦……”   安娜连连摇头,笑着说:“下不为例啊。”   李如洗压低声音,说:“安娜姐,谢谢你,我心里都有数……最近我穷,等下个月一定请你吃顿好的谢你……”   谁都喜欢别人能看出自己隐藏的好意,安娜也一样,她高高兴兴问了李如洗和客户沟通的情况,又鼓励了她两句。   一起加班的还有两个女同事,看到李如洗给安娜带焦糖布丁,都起哄说:“哎呀,小刘,这也太偏心了!”   李如洗笑着说:“安娜姐是我半个师父了,当然不一样。”   说着,她回到自己的位置,打开自己的邮件看收件箱。   有四封回复!   早上发出二十多封,傍晚能接到四封,这已经很好了!   四封邮件都对她表示了兴趣,其中两封给她发了小段落让她尝试翻译。另外两封则直接跟她说了具体如何计算报酬。   李如洗回复同意这个价格,要求尽快能进行第一次合作,并且要求等翻译好了,交翻译件三天内必须给她结算报酬。   其中一家的工作人员显然也在加班,很快回复她,把一份三千多字的翻译件发给她,问她能不能两天内完成。   李如洗接下了这活,因为是初次合作,她还要求对方跟她签了个合同。   以前也是有过无良翻译社拿了学生的翻译件就翻脸不认账的。   她可不想辛辛苦苦最后被人坑。   对方也爽快,很快就传真过来了合同。   李如洗拿着合同算了算,千字二百六十元,一共是三千多字,虽然不高,但总共也能赚到八九百呢……   花呗的款虽然还还不上全部,但是花呗是可以分期的,那就能暂时应付,勉强生活下去了。   于是她高高兴兴地翻译起来。   其实现在翻译也是越来越简单,用翻译软件,能翻译个六七成,然后再一句句修改润色就行。三千多字,她今晚基本就能完成。   她的翻译速度要比刘奇彬更快一些。   至于秦主管交给她的任务,就等明天上班再做吧。   做得快的结果就是会被安排更多的活儿,还不如能拖就拖。   以前刘奇彬就是不明白这一点。   或者他也是明白的,但是为了生计,他不敢得罪公司,不敢冒丢失这份糊口都难的工作的风险。 第18章 大客户   接下来的日子也算比较顺利。   李如洗当天夜里就完成了第一篇翻译公司的活儿,第二天发给了那家翻译公司,这家公司也算比较靠谱的,对她的译文表示了满意,很快就跟她结清了钱。   另外一家跟她谈了价钱,却迟迟没活儿给她做。   剩下两家要试翻译的,李如洗打算慢慢来,等有空去翻译了再回复。   这种试翻译,偶尔确实有骗子,一篇拆分个几段,给几个应聘者免费试译,省下点翻译费……但是大部分还都算正常的,尤其是篇幅很短小的,一般确实是用来测试应聘者的能力的。   若是试翻译部分比较长,就要警惕了。   接下来几天,陆陆续续有五家翻译公司给了她回复,有一家也是告知了价格,把她纳入备选译员,另外两家要求试译,有两家给了她活儿,但是一家是一篇只有八百多字的使用说明,另外一家是一本书,这书翻译难度颇高,时间跨度长,给的千字单价却很低,李如洗就拒绝了。   八百字的使用说明她倒是收到了五百元,这种短的,技术密集型翻译通常都是价格比较高的。这家也是交稿三天就如数给了钱的。   然而还花呗也还是差点儿,李如洗终究还是把花呗分期成了三个月还,而老杨的两百也很快还给了他。   公司分派的翻译,她第三天也如期交了,接下来反正有公司的翻译任务她就拖长一倍时间交,所以几乎这一个月就只做了相当于以前半个月的工作量,而电脑类的杂活更是一点都没干。   这样就比之前轻松多了。   虽然引起了秦主管和部分同事不满,但是李如洗不在乎。   一个人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必须要有个人界限,懂得在应该说不的时候说不。   大不了结果就是被开除,这个公司也没多大前途,薪水之低更是不值得留恋。   而安娜给她的五个客户,第一天就谈成了差不多三个,剩下两个当时没回复她,后来隔一天她又发了尽量不讨人厌的问候,就有一个回她说已经在别家采购了。   这样的情况她自然是简洁又友好地说“好的,希望下次有合作机会。”,然后又把对方有兴趣,自己公司有价格竞争力的几个商品发了个图片,说:“最近这几个可能会有活动,如果有,我会告诉您。”   对方说“好的,麻烦您了”。   另一个一直没搭理她的,却是五个客户中最大的一个。   如果能做成,这笔提成就能拿到五千以上,还有希望变成长期客户。   李如洗很希望能做成。   其实,她自己本身也没做过销售,脸皮也没多厚,只不过现在她是刘奇彬,而刘奇彬的人生是没有太多选择余地的。   既然是不得不做,就要做好。   她拿出安娜给的信息,仔细研究。   对方也是一个小型私企,联络的人不是采购经理,而是老板自己。   这就不存在以回扣打动对方的可能。   看联系记录,一开始对方是比较热络的,对产品很有兴趣,后来突然就冷淡了。   安娜也曾尽量挽回,因为是同城的客户,甚至还打听了对方爱喝茶,买了两盒好茶上门送给对方,但对方始终爱答不理。   最后就处理到李如洗这儿来了。   李如洗喝了口水,沉吟着。   像这种小型私企,老板往往勤奋精明,当他们想要采购一样东西的时候,关心的无非是两点:价格和品质。   价格,安娜报的并不高,而且也明确告诉对方还有商量的空间。   如果是因为竞争对手的价格低,对方不可能一点也不愿意谈。   所以,那就是……品质问题喽?   她在网上敲安娜:“安娜姐,跟您请教个事儿,咱们公司近期有什么负面传闻吗?”   “负面传闻?”   “对,主要是咱们的货品品质方面的。”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前一阵子,有竞争对手造谣说咱们公司以次充好,进了国内小作坊劣质的货品装到进口的大厂的包装里……不过没人信的,咱们家老客户都知道东西好……”   李如洗若有所思,她有强烈的预感,恐怕缘由就在这里了。   谢过安娜姐,她细细思量了一番,觉得正是自己所想,那位客户必然是听到了某些负面的谣言,认为他们公司的货品存在质量问题,所以才如此冷淡,完全不愿意谈了。   这种情况,一味投其所好打感情牌肯定是不行的。   送礼物,只会让对方觉得他们公司的东西就是不怎么样,只会在旁门左道下功夫。   怎样让对方信任他们的品质才是最重要的。   她思索了一阵子之后,给对方又发了一条长消息。   “林总您好,   我是**公司的销售人员,以后由我负责跟您接洽,实不相瞒,我很希望能与您达成交易,更希望您能成为我司长期贸易伙伴。我们是这个领域内经营多年的老公司了,是***,**,***等几样产品的全国总代,我司的产品在品质上具有相当优势,即使偶有同行刻意抹黑,也未能撼动我司的声名。   对于想要以有竞争力的价格获得优质产品的公司而言,错过我司的产品非常可惜,如果您肯付出一点时间成本,我愿意带您去我司仓库参观一下,也可以给您展示一下我司的海关进口检疫证明,以查验是否数量一致,货真价实。   一个可靠的高品质货源非常重要,如果您能给我一点时间,那么最终得益者绝不是我们而已……”   到了当天晚上,果然收到对方回复:“什么时候去参观方便?”   一般而言,客户并没有很多参观仓库甚至查验的机会,所以李如洗估计对方在自己循循善诱的劝说下,会心动。   她立刻回复:“明天任意时间都可以,看您的安排。”   对方选择明天一大早,一上班就去。   显然,这是对方精明的一个小体现,为了使这边没什么时间准备,能尽量多地看到事实。   李如洗连忙振作起来,首先打电话给安娜,问她有没有仓库管理员的电话,安娜还真有,于是李如洗拿了电话打给那仓管负责人,告诉他明天有客户参观,务必保持仓库干净整洁有条理,不会有什么引起误会的东西。   然后李如洗又连忙去恶补各路资料,力求明天无论别人怎么问也问不倒她,如此才能显得专业和高品质。   做好各种准备之后,第二天一大早,仓库还没开门,李如洗就到了,拿着工卡好说歹说,值班人员才让她进去,她巡视了一圈仓库,觉得没问题,才回到仓库门口去等。   对方也不迟到,八点准时到达,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子,眉心上都是竖纹,显然平时没少皱眉头。李如洗迎上去,热情周道又不至于过于谄媚,领着他进去参观。   对方显然对这个仓库和这个“销售小伙子”印象都不错,眉头舒展开来一些。   李如洗的重点是破除谣言,又给他看了几样货物的海关检疫的复印件,尤其指出了数量,在参观仓库的过程中,请他留意了库存数量,后来又给了他一份昨晚她紧急做的简略出货单。   “林总,您看,”她说,“这一批总共是六千件货,现在已经出了三千八百件,您看我们刚才看的出货记录,**公司两千件,**公司一千二百件……这些都是我们的长期客户,在业内都是响当当的,您可以去核实的。”拿出优势客户,自然也是为了说明“看,我们的产品多好,比你牛的公司都一致在用”。   林总果然连连点头。   “待会儿我给您拿些样品,您可以随便拿去哪里检验,”李如洗十分诚恳地说,“您也可以随意开一箱检查,是否和样品一致,以后您从我们这拿了货,回去看到有任何不同,也都可以退,损失由我们承担。”   林总再次点头,仓库里热,没有空调,一点头,汗珠子顺着鼻子抖落下来,掉在地上摔成八瓣。   李如洗早就准备好了矿泉水和湿纸巾,这会儿正好递给他,喝水,擦汗。   这些细节处的小心思从来都不会白花,一点一滴,都会增加对方好感度。   等到林总离开时,已经在和她讨价还价了。最后上车前还对她说:“小伙子真不错,是能做事的人,以后如果想跳槽了,来找我!”   作者有话说:呃呃,今天说点什么呢?说我爱你们吧。 第19章 改变   最终这个月,除了安娜姐给的五个客户做成了四笔,李如洗还自己琢磨着通过一些渠道发布消息,竟然谈成了两个小客户,虽然都不大,但是也给她增加了一千六百多提成。   这个月她的收入是三千元底薪加提成九千,足足一万两千元。   虽然不是多么高,但比刘奇彬之前多太多了。   果然,对于一个没有背景但肯拼的年轻人而言,销售可能是最合适的职位了。   对此,老板陈总非常满意,一个拿到九千提成的销售,意味着给公司赚取了十万以上的利润,而雇佣一个翻译可是用不了这么多钱的,所以他慨然应允,从下个月开始,刘奇彬只做自己的本职销售工作,不再做翻译和其它杂活。   开会公布业绩那天,安娜姐拍着他肩膀说:“可以啊,小刘,你这个月都排到公司第三了,简直一鸣惊人。”   李如洗很真诚地感谢她,“都是有您这个好师父带,我得请您吃顿好的。”   安娜也没狠宰他,只是去吃了一顿日本料理。   吃饭时,安娜一仰脖喝了一口清酒,说:“说真的,小刘,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棒,给你那五个客户,我以为你最多也就能做成三笔,尤其是林总那笔,真没想到能做成……”   李如洗知道,安娜可能有点后悔给她林总的信息了,毕竟在这个公司,五千多提成不算少,谁都不想白送给别人,虽然在安娜手里真的未必能做成,但是她这时候不会这么想,她只会觉得自己已经做了大量前期工作,最后白送给了刘奇彬。   于是李如洗说:“也是安娜姐客户信息做得好,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自己不能独得,得分您一半。”   安娜姐笑起来,说:“哪有这样的,你做的就是你做的……”   事后李如洗坚持给她转了两千八百元,她推拒了几次后收下了。   这样李如洗本月的薪水收入就只剩九千多了。   但是她也挺满足的。   而翻译公司那部分,除了一开始做成两单,后来那四家试译的,她挑了两家试译在三百字以下的翻译了交了过去,都过了,但是只有一家给了她活儿,差不多五千字,得到一千二百元报酬。   另外两家一家试译五百字,一家试译八百字,她都没理会。   总体而言,这部分回馈和收入比她想象的要差:简历投了二十多个公司,只有九家回复了她,其中两家还被她怀疑是骗译而pass掉了,就只剩七家。   本月做成仅三单,收入差不多两千五百元。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月还是刘奇彬工作以来第一次拿到过万的高收入,如果是他本人,大概要喜不自胜了吧。   李如洗感觉到来自她胸腔的不同寻常的欢喜。   这欢喜超越了她本人会达到的程度,所以,她直觉觉得这欢喜是来自刘奇彬的。   李如洗还清了他的信用卡、借呗和花呗,还剩下的钱,也够这个月度日了。   反正男孩子也没太多花销,刘奇彬几乎没有任何嗜好,也不会购买任何奢侈品,开销仅限于最基本的衣食住行。   打从变成刘奇彬,她总算是第一次有喘过气来了的感觉。   从网上买了些素色棉麻布,换掉了原本城乡结合部风格的隔断帘子,买了些法式乡村风的做旧木板条纹的自粘壁纸,将那两个丑陋衣柜的正反面都贴上了,又买了软木垫,将她的小隔间的地面铺上。   因为毕竟刘奇彬是个男人,太女性化的装饰她也不敢做,就这样简简单单的罢了。   床实在不舒服,她买了一个棕榈垫和一个薄乳胶垫,换了乳胶枕和稍微好一些的被褥及床上用品。用某个床垫的广告说,一个人在床上待的时间占了三分之一个人生,这些还是不好将就的。   整个隔断装饰下来,还有点简陋的ins风。   灯是光秃秃的灯泡,有些太丑了,李如洗买了一个藤灯罩挂上。   最后,还买了一盆仙洞龟背竹和一盆虎皮兰。这两盆绿植立刻就营造出了最简单的北欧风。   她本来想买朱顶红的,但是想想现在是男生身份,还是不要养花了,绿植就好。   灯串啊,别的精致的装饰品啊,都因为太女性化而被放弃。   所有这些装饰改造的原材料加起来,一共才花了一千五百元。   但是等她用一个周末的时间装饰好之后,她的格子间已经脱胎换骨面目全非了。   室友们发出夸张的惊叹。   “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看看这清新北欧风!老刘一下就成男神了!”这是蒙蒙说的。   “下个周末帮我们装饰一下卧室!”来自丁香的命令和请求。   “彬子,你受什么刺激了?”老杨摸不着头脑。   “大概是准备往家带女朋友了。”丁香男朋友推了推眼镜,推理说。   “既然这样,咱们的整套房子都交给你了,你先设计一下,做个预算吧,各自的空间自己掏钱,公共空间我们可以平摊,提高一下大家的生活水准,想必大家都没意见吧?”二房东——蒙蒙男朋友下达了终极指令。   其实李如洗还挺喜欢这样做些小装饰,再窘迫的生活,再小的花费,只要用心,也能营造得与众不同。   她慨然答应下来,并且还安慰大家说:“我会尽量省钱,保证不增加大家的负担。”   大家啧啧称叹,说:“真没想到老刘这样心思细腻审美卓越超群……”   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老杨。   一个月过去了,李如洗想起老杨之前跟刘奇彬说,他要回家去考公务员,离开这个都市,还说自己已经跟公司递了辞职信,一月后就走。   现在差不多到时候了,却迟迟不见他找人转租他的隔断间,而且也不提要走的事,不免有些奇怪。   这天她记起一个月前老杨买啤酒和熟食请刘奇彬的事,就想还人情,顺便也给他践行,便主动请他吃饭去。   两人找了个路边的小川菜馆,点了小龙虾,几个菜,几瓶啤酒。   酒过三巡,李如洗问他:“定好哪天走了吗?”   老杨放下啤酒瓶,朝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我不走了。”   李如洗吃了一惊:“不走了?”   “嗯,”老杨又喝一口酒,望着小馆子肮脏的玻璃窗户外面老旧的房屋和行色匆匆的人流,以及远处的高楼大厦:“还是放不下啊……”   他长长一叹:“……让我就这么回去,去过虽然安逸,却一眼望得到底的生活,我不甘心哪……还想再努力一把。”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跟老板说了,再做一阵子。还有,我想考研。”   “考研?”   “嗯,”老杨倒了一杯啤酒,猛地一口闷了,玻璃杯哐当一声,砸在桌子上,还好没碎。他奋勇万分,慷慨激扬:“对,考研!我其实数学不赖,拼一把!回头再考个注会,保险精算师什么的,那才是我喜欢的生活!” 第20章 考研   生活无声无息往前滑去,李如洗依然过得很积极很阳光,她在第二个月里,花四个周末的时间完成了整个屋子的改造。   公共部分,因为一切追求性价比,所以整体风格还是往ins风上靠拢的。   各人的空间呢,老杨几乎没什么大改动,作为一个钢铁直男,他除了容忍李如洗把他那边的衣柜也贴了自粘壁纸,弄成原木纹理,又让她给他规划了一些收纳,别的就几乎没有改变。   而两对情侣的卧室改变就很大了,征求了这两对情侣,尤其是女孩子们的意见之后,蒙蒙那间弄成了宜家的现代风,而丁香则是田园风格。   因为没法花费太多更换家具地板等物,地面几乎是以一些临时性的铺装为主,而过时的家具大都靠贴皮来改变模样,如此效果自然不能说品质非凡,但里头的搭配和小装饰花费了李如洗很多心思,许多地方可谓匠心独具。   最后的效果令室友们很满意。   蒙蒙高兴得拥抱了她,拥抱完之后说:“老刘,你实话实说,这么久没找女朋友,你的性取向到底是什么?冲着这些小装饰,我森森地怀疑你到底是直还是弯!”   丁香还表示附议,几个室友开着玩笑闹腾了半天。   之后室友们还开了一次party来庆祝,甚至各自请了一些同事和朋友,焕然一新的出租屋得到了所有来宾的一致好评。   不过最后以楼下老太太气冲冲来敲门终结了他们的炫屋party。   第二个月,无债一身轻的刘奇彬工作和收入情况如下:   公司那边,这个月的业绩不很理想,主要没有了安娜之前的扶持,她只能靠自己开拓客户,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她绞尽脑汁,用了种种办法,这个月也只发展了四个客户,总共提成才三千多,所以本月薪水就只有六千多而已。   李如洗也从一开始的收入增长的大落差里冷静下来,认识到自己也不算什么销售奇才,很可能在很长时期内,薪水只能维持在这个水平,甚至还可能更低。   倒是翻译这边收入情况要比上个月好一些,她得到了五个活儿,其中两个字数比较多,总共合计一万七千字,共得到了四千出头的报酬。   不管怎么说,收入总和还是过万了。   依旧感觉到了来自身体的愉悦和心满意足的感觉。   然而李如洗自己理智上其实是有点不太愉快的。   她总觉得,自己在这里不会久留。   刘奇彬又没死,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吧?   或者他一直就在这个身体里,冷眼旁观。   她终究要把身体还给他。   而自己一旦走了,刘奇彬还能维持这样的生活吗?   刘奇彬的性格,并不很适合做销售。自己已经挺努力了,尚且只能做成这样,换了他呢?   虽然现在翻译公司那边算是打开了一点局面,可以给他相对还不错的补充收入,但是刘奇彬的翻译能力也不如自己,至少法律领域的他就翻译不了……如此,也不能过于乐观。   如果自己一旦离开,重新回来的刘奇彬,会把日子过成怎样?   销售做不好,公司那边会不会被打回原形?   连续几个月没什么提成的话,公司可能就会让他重新打杂,甚至开除他。   虽然做兼职翻译给他带来的收入能使他不至于那么容易负债,但是,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他要的吗?   有希望有快乐有肉眼可见的光明前途吗?   这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自己所做的,已经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了吗?   李如洗闷闷不乐地又上了一阵子班,有一天,突然灵光一现。   她记起来了!   那天,老杨找刘奇彬喝酒那天,曾经提起来过,刘奇彬喜欢的是天文。   当初高考的时候,他曾经想报天文系。   只是迫于贫穷和现实,他选择了可能会有较好的经济回报的工商管理。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也,曾经的热门不代表会一直是热门,最后的结果就是,他学了自己不喜欢的专业,又没有给自己带来经济上的回报。   跌入这个坑里的学生,其实从来都不少。   当然,也不是说十八岁的时候,我们仅凭一腔热血,认为自己喜欢的专业就一定是对的,是日后还会喜欢的,是真正适合自己的。   还要去花费心思了解,了解那个专业的具体学习内容,了解以后的就业前景和职业状况,了解自己的性格和能力是否适合……   李如洗粗略地衡量了一下,倒是觉得刘奇彬的性格更适合做科研。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重新选择呢?   本科没有学这个,不代表研究生不能考这个。   可以跨专业考研,这在我国,也算是一件幸事。   二十四五岁,也正年轻,老杨都知道能再拼一把,刘奇彬为何不能?   她想起老杨提起天文时,刘奇彬心里涌起的波澜,分明是热爱还在。   在他的书架上,天文相关内容的书籍可是不少啊!   还有,那天老杨说自己打算考研,她的内心里,不是也悄然动了动?   动心的应该不是她,而是刘奇彬自己吧?   既然确定了心思,李如洗的性格是说干就干的,她立刻上网搜索,看天文系考研分几个专业方向,具体研究内容分别是什么,最后,根据刘奇彬的兴趣点和擅长,也考虑到困难程度,选择了天体测量和天体力学专业。   目标学校嘛,当然是这个专业内赫赫有名的南*大学了!   虽然很难。   具体的考试内容,是李如洗要研究的重点,查了几个考研的网站,发现要考政治、英语、高数二和力学,另外有一堆专业课内容,比如航天器轨道力学、太阳系动力学、银河系结构之类。   政治英语之类倒是没多大问题,高数嘛,虽然李如洗学的是法律,大学除了选修了个微积分,几乎没接触什么高数,但她从小就是奥数选手,所以也不太担心,大不了从头补起来。   力学,嗯,以前高中她物理也很好的,生磕下来吧……   那些专业课……其实,她也不讨厌,只是也谈不上喜欢罢了。   倒是刘奇彬本身喜爱这些内容,在这方面懂得比她多多了,有了他本身爱好的支撑,似乎要啃下这些内容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跨专业考研的牛人辈出,她也可以来创造一个。   于是,开始购买各种参考书,打听各种内部消息,报了好些考研的网课,李如洗一边做着销售和翻译,一边开始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备考生涯。   老杨很是振奋,他本来虽然决心考研,但还没有特别大的动力,一个人半夜啃书做题,总觉得自己万分苦逼,一下子有了同伴,真是信心倍增,两人天天嘀嘀咕咕一起讨论一起吐糟,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苦中作乐,其乐无穷。 第21章 瑜伽冥想   李如洗以为,自己会在刘奇彬的角色里待到考研结束,获得成功为止。   她甚至想象过那一天,她拿到录取通知,微笑着离开了刘奇彬的角色。   像电影里一样,那个男孩子四顾茫然,然后低头看到了手里的录取通知书……   然而根本不是如此,不过是努力备考半个多月之后,某天夜里她睡觉,再醒过来时,却又从身体上感觉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恶心感,隐隐的胃部不舒服,浑身无力……她的视角变低了,她的力气变小了,她的手腕纤细,皮肤苍白,甚至隐隐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   低头看着手背上的留置针,怔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   她在医院里。   窗外阳光灿烂。   身边空无一人。   不再有热闹拥挤喧嚣,一个人吃泡面,满屋子异味的群租房,也不再有陪着她一起熬夜的灯火。   没有那些让她烦恼的工作,和窘迫的账单。   她只是她,李如洗。   同样不再拥有的,还有年轻,充沛的精力和健康。   护工从门外推门进来,看到她坐起身子,连忙露出客气又殷勤的笑容:“李……女士,您醒了?”   这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粗壮妇人,她一开始叫李如洗“李阿姨”,后来才觉得不对劲,李如洗实在太年轻了,于是她叫她“李小姐”,李如洗当时叹口气说:“我结婚了,不能叫李小姐了,叫李女士吧。”   于是护工别别扭扭的,改叫她“李女士”。   “嗯……”李如洗声音沙哑,嗓子很干,“……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护工笑眯眯的,就是嗓门稍微有点大,“李小姐,不,李女士哎,你从昨天下午就开始睡了,晚饭也没吃……怎么叫也叫不醒你,唉,您不知道啊,我那会儿都慌神了,去叫了医生……医生看了说你在睡觉,没事,血压心跳什么的都正常,可能是身体对化疗的自我保护……我今天看你到这会儿还不醒,都快二十个小时了,所以刚才又去叫医生……您饿不饿?我去食堂给您买了粥……这会儿可能有点凉……”   “不饿,”李如洗还是哑着嗓子,依然怔怔的,“有水吗?”   “有有有!”护工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   李如洗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才觉得好些了。   这才想起来问护工:“你是说,我只睡了二十个小时吗?”   护工一怔,笑起来,脸上因为笑容挤起来,多了许多皱纹,好似一朵大菊花:“哎呀,二十个小时还是‘只睡了’?您是想睡多久哎……”   李如洗摇摇头,示意她不想说话了,又让护工帮她把床摇起来,让她半躺半靠着,慢慢反应和回味……   她的“梦”。   是梦吧?   毕竟,她只是睡了二十个小时啊。   虽然,二十个小时超出一般睡眠的时间,但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还有医生也帮她看了,她确确实实只是在睡觉而已。   可是怎么会有这样的梦呢?   这样的鲜明,这样的逻辑清晰,这样的有日有夜……感觉明明就是过了两个多月啊!   她想起来黄粱一梦的故事。   真神奇啊……   还有梦里的人,老杨也好,安娜姐也好,室友们,同事们……明明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还有刘奇彬自己……   喜怒哀乐,都那么真实。   她甚至现在还在遗憾和担忧。   没能替刘奇彬考研,他以后靠着自己,能考上心仪的天体测量和天体力学专业研究生吗?   护士走进来,给她用留置针进行今日的输液,也打断了她回味梦境的心情。   冰冷的液体,要以极慢极慢的速度,输入她的身体。   因为它们本身就具有巨大的杀伤力。   杀死肿瘤,也杀死她健康的细胞。   只要看着它们,李如洗的心脏就好像缩成了一团。   她觉得那些冰冷的液体缓缓注入她的身体的同时,就在一点一滴地带走她的生命力。   好难受……   她的胃也缩成一团,总是想要呕吐,却没什么可吐的……   这时,她听到床边护工说:“护士,这个输得有点快吧?”   护士看了一眼,笑笑说:“这不是……医生说病人血糖有点低,先给输点营养。”   护工说:“哦。”也没再多说什么。   李如洗却完全怔住了。   原来她现在不是在输化疗药物,只是在输葡萄糖而已……   那些冰冷的液体突然之间就不冰冷了。   那些呕吐感,心脏的难受,胃部的紧缩,生命的流逝……所有这些感受一瞬间都没了。   只是在输葡萄糖啊。   那么,那种种身体上的难受,都只是她自己想象而产生的吗?   原来人类的想象力,情绪和感观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并且能直接投射在身体上,产生巨大的影响……   难怪医生都尽量不让绝症病人得知自己的病情,原来真的是会有很大区别的。   她自认为自己冷静理智,内心强大,原来并非如此呢……   她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等到很快葡萄糖输完,护士来给她换药,开始输化疗药物时,李如洗决定要战胜自己的痛苦和恐惧。   液体依然是很缓慢很缓慢地从手背进入她身体,依然是冰冷的……但是这一次,她不要被痛苦攫取。   她缓缓放松身体,平躺在床上,回忆自己练习瑜伽时的大休息式,闭上眼睛,想像自己和大地融为一体,紧贴着床板的身体背部从大地中汲取源源不断的力量……   她缓慢而悠长地使用腹式呼吸,她想象她的意识来到手背处,找到那些已经进入她身体中的药物,包裹住它们。   她对它们轻柔地说:来,我带你们去你们该去的地方,去帮我杀死那些恶劣的叛军,不要误伤我们的盟军……   她引导着它们,避免自己的身体被它们伤害,而是让它们去发挥自己应该发挥的作用:杀死癌细胞。   虽然这一切不过是想象,但她的身体真的舒服多了,她不再被那种冰冷的痛苦所攫取,不再恨不得把自己缩成婴儿的姿势,不再觉得心脏和胃部缩成一团,不再觉得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不再觉得恶心想吐……   她平躺着,静止,坦然,四肢舒展,呼吸起伏,无忧无惧……   到了后来,她甚至渐渐不需要借助瑜伽冥想的力量,甚至还能走神去想那个莫名其妙,古怪至极,做了二十个小时的梦。   二十个小时。   两个半月。   有点“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感觉啊。   这么真实琐碎的梦境,会不会根本不是梦?会不会是她的梦穿行到了平行宇宙什么的……就像现在网络小说里经常提到的那样。   她甚至想查查看,南*大学天文系这个天体测量和天体力学专业,今年或明年会不会真的考进去一个叫刘奇彬的人?   说起来也奇怪,她在梦中的那些地名、地址、饭店、公司都是模糊不清的,只有人名都能记得……   想一想,在那个梦里,她穿越成了刘奇彬,她觉得是真的,除了一开始闪过了点念头,后来怎么一点都没去想她的本体怎么样了?怎么没试着去联络自己的号码,陈琢理的号码?怎么没多牵挂噗噗和她爸妈?   所以,果然还是个梦吧?   想一想,其实都是一些逻辑和情理上的漏洞呢……   只是一个过于清晰,过于真实,过于琐碎的梦罢了。   唉,但她忍不住还是担忧,没了她,刘奇彬到底能不能如愿考上自己喜欢的专业?   也罢,如果真的在另一个世界有一个这样的人,真的被自己附身了两个多月的话,自己也已经为他做了不少改变了,考研这样的努力阶段,考研成功这样的时刻,还是应该正主出席经历吧!   毕竟,那是属于他的人生,属于他的考试。   作者有话说:******** 你在看吗?勇敢的小可爱?不能为你做更多,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也许瑜伽冥想不能帮助你的病情,但是它会让你更平和,更坦然,更无惧,会缓解情绪对你的伤害……要不要试一试? 这一章,是专门送给你的,愿你今天快乐。 第22章 周末   到了五点多快六点的时候,陈琢理领着噗噗来了。   昨天噗噗放学后有钢琴课,太晚了他们就没有过来,噗噗有两天没见到妈妈了。   不知道是因为分别两天的思念和担忧,还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让噗噗有点压抑,他不再如同平时那样,去哪里都不怯场,生龙活虎的小模样。他被陈琢理牵着小手,垂头丧气,惴惴不安。   不过是两天没见,但因为那个梦,李如洗觉得自己好像好几个月没见到儿子了。   而噗噗呢,走进病房,看到李如洗的一瞬间,眉眼就红了,一下子冲过来,抱住了李如洗的腰,一边叫:“妈妈,妈妈!”一边哭了。   竟然哭了。   噗噗从来都是很坚强的小男子汉呢,从来都不喜欢哭的……   摔跤了也好,被别的大孩子欺负了也好,甚至被冤枉的时候都不哭,忍着,还击,为自己分辩……他都能做得很好。   李如洗都好久没见他哭过了。   怎么两天不见就要哭呢?   她一时就有点慌,生怕这孩子过于聪明,猜出了点什么。   “慢点,慢点!”   “哎,别压住你妈妈的输液管了……”   陈琢理和护工同时发出惊叫声。   噗噗有点惊慌地抬起头。   “没事,没事。”李如洗温言说着,一边自己轻轻理了理输液管,不让噗噗压着。   她用空着的手摸了摸噗噗的头顶,柔声说:“噗噗想妈妈了?”   “嗯。”噗噗就说了一个字,眼眶就再次红了,鼻子也酸了,眼泪又含在了眼眶里,忍了忍,憋回去,才说:“……妈妈,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都两天没见到你了……”   声音委屈里带着控诉,尾音都破了,真是伤心得很了。   李如洗心中一阵怆然,但还是维持着温柔的语音,轻柔地对儿子说:“噗噗啊,你知道的,妈妈生病了,生病就要住院……”   “可我之前发烧都没有住院!”噗噗大声反驳。“妈妈你不是说你的病不是很严重吗?不是没有动手术吗?我不喜欢妈妈住院,妈妈说好很快回去,到现在都没回去!爸爸昨天还说太晚了,不带我来看妈妈!”   李如洗听他带着小脾气的话有点啼笑皆非,但是却也听出了他的大声抗辩之后隐藏着的对于妈妈住院的不开心,他不舍得,不愿意离开妈妈……一想到这不过短短两天,他就如此难过不舍,将来那一天,他永远失去她的时候,要如何是好?……她心中难过至极,寸寸疼痛,生生体会到了什么叫柔肠寸断。   顿了顿,她更加柔声说:“那是因为妈妈生的病虽然不是特别严重,但也要比发烧严重一些,可是别担心,噗噗,妈妈真的过两天就回家了……明天,后天,后天就该回家了。”   对于噗噗来说,发烧就已经非常严重了,听说妈妈的病比发烧还严重,他眼圈更红了,轻轻抚摸着妈妈的手臂,就像他自己生病难受时妈妈一直一直抚摸他的背一样:“妈妈……你现在还难受吗?有没有哪里痛?……”   “难受吗?哪里痛?”是每次噗噗不舒服的时候,李如洗柔声问他的话,最近他也用一样的语调来关心妈妈,小男孩稚拙的声音怀着对妈妈的无比担忧,李如洗眼眶都热了。   她不顾手背上的输液针,紧紧抱住噗噗,在他耳边说:“别担心了,噗噗,妈妈很快就好,真的后天就回家了。”   陈琢理站在一旁,看着母子二人的互动,眼中也含着泪,神情哀戚。   护工大婶一个劲儿揉眼睛。   看多了生离死别没错,可是再多的生离死别中也不曾有这样本来知识和钱财都不缺乏,活得要多好有多好的年轻妈妈,和聪明可爱的年幼儿子,现在活生生在眼前哭泣相拥……用不了多久就要阴阳永隔……从此,这本来被捧在掌心的可怜孩子没了亲妈,以后日子还不知道有什么变化……唉……   护工大婶心中感叹着,想着回家要跟老头子和儿子儿媳妇讲述这个伤感的故事。   陈琢理走过来,轻轻把噗噗从李如洗怀里带开,低声说:“儿子,别一直抱着妈妈,妈妈生病了会不舒服。”又给李如洗整了整输液管,柔声问她:“感觉怎么样?”   李如洗身体还是有点乏力难受,给了被从怀中带离而嘟起嘴的儿子一个安慰的笑容,才淡淡说:“还好。”   陈琢理露出一个微笑:“那就好,今天周五了,明后天是周末,我们就可以来两个整天,一直陪着你了。然后星期天傍晚,医生同意的话,我们就能一起回家了。”   李如洗还没说话,护工大妈就开了口:“是该好好陪陪了,没见过这儿哪个病房是这么冷冷清清的……”   陈琢理尴尬起来。   噗噗过来拉着妈妈手,说:“我不要去幼儿园了,现在都七月了,我们其实都毕业了,很多小朋友都不来了,妈妈,我要一直在这里照顾你!”   李如洗再次摸摸他的头,微笑说:“谢谢你,噗噗,可是等过完周末我就回家了,所以你还是可以继续上学去的,只要这个周末照顾我就行了。”   噗噗高兴起来,说:“好的,妈妈,明天我来照顾你,后天还来。”   陈琢理问她:“订餐了吗?我来点外卖?”   护工大婶又抢着回答:“快定吧,定点好吃的,……可怜你家李女士一天吃不下东西,就喝了一点粥……”   陈琢理再度尴尬,低声问李如洗:“怎么了?是胃不舒服。”   “嗯,”李如洗说:“胃不舒服。”又说:“给我定点生滚猪肝粥吧,噗噗,你要吃什么?吃不吃虾饺?”   陈琢理找了一家广东馆子,点了一大堆吃的,给护工阿姨也带了好吃的,这才算堵上了大婶的嘴。   李如洗胃还是有点恶心感,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冥想的力量,反倒不如前两天严重了,她强迫自己吃下了一大碗生滚猪肝粥,居然觉得胃里暖洋洋的,有点舒服起来。   晚上告别的时候,噗噗眼泪汪汪,要求在医院睡,要陪妈妈。   这自然是不行的,李如洗和陈琢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劝他,最后噗噗哭着跟爸爸离开了。   护工大婶叹着气目送孩子离开,说:“唉,还是母子连心啊!”   晚上照顾李如洗更加体贴了,看她的表情都透着同情。   周末很热闹,陈琢理和噗噗白天一直都陪在这里,噗噗抢着给妈妈端茶倒水,照顾妈妈,一会摸额头,一会问她疼不疼,一会儿要给她讲故事,把护工大婶看得心疼坏了。   陈琢理被儿子抢了风头,除了去问问大夫,陪她做点检查,定个餐,都没多少事可做了,最后只好在病房一角坐着玩手机,令护工大婶对他的印象又下了一个台阶,不时给他一个白眼。   周六还是探病高峰,首先是上午Franc领着几个公司高管,还有Eva,一起来探望她。   陈琢理怕儿子听到不该听的,打完招呼就带着儿子去外面玩去了,Franc告诉她说,因为怕她医疗费用紧张,公司把总共要补偿她的六十万已经打到了她卡上,另外,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大家的心意,所以公司还组织了一次募捐。   李如洗吃了一惊,很是尴尬,说:“……谢谢大家的心意,可我并不是太贫困,好像还不需要大家为我募捐……”   Franc说:“不要有负担,这其实也可以不叫募捐,我们知道你收入不错,但是,大家都想表达一下对你的心意,所以……”他想了想措辞,说,“你就认为这是众筹的红包吧。”   说着递给她一个牛皮纸袋子,说:“一共是八万两千七百元。”   李如洗啼笑皆非,不过也推不过,只好收下了。   而她的事渐渐在圈子里也传开了,同学们闺蜜们都已经打过电话,听说她住院,这个周末好些人打电话来说要来看她。   李如洗婉拒了一些关系一般的,却拒绝不了铁闺蜜,下午陈琢理又只好带着噗噗避出去。   于是闺蜜团几个人杀了过来,进门就都红着眼睛。   见面免不了一场抱头痛哭,也有人劝,别哭了,让如洗哭多了难受。   李如洗说:“没事,流泪有助于排解不良情绪。”   大家都笑了,说:“看你还能说这话,心里觉得舒服多了。”   也有鼓励她的:“快点好起来,现在疗法那么多,也不是不可能的。”   “是啊,我们还等着你一起逛街,一起聊剧,一起炫娃呢!”   李如洗笑嘻嘻地答应,虽然是强颜欢笑,大家也都忍住了心中的悲凉,嘻嘻哈哈。   闺蜜们几乎个个都带了鲜花,而且都是大捧的,立志要把病房淹没,水果、营养品也都不少,燕窝虫草个个不缺。   她们陪了她好几个小时才走,走后护工大婶满意地说:“这才像探病的嘛。” 第23章 出院   周日陈琢理想给她办出院手续,可是医生觉得她最好再住两天,观察一下情况,于是又延长了两天。   因为不是休息日,陈琢理和噗噗不能来陪伴她了,甚至因为周一噗噗有stem科学课,他们也没法在傍晚来看她。   李如洗的病房又恢复了冷清。   当一个人身陷痛苦之中,并且这痛苦的源头是人力无法挽回时,为自己找点事情做可能是最好的办法。   李如洗有时候会想,从得知自己罹患绝症起,她一直在忙忙碌碌的,是否就有为了回避痛苦这部分的因素。   在冷清的,只有护工大婶陪伴的病房里,她继续给噗噗录制以后的视频和写信,现在,她写到了十二岁时的信。   “噗噗:   亲爱的儿子,一转眼你就十二岁了呢。今年是一个特别重要的生日,因为,你从儿童开始进入少年时期了。   我曾经设想过要为你在两个年龄举办盛大的生日会,一个就是十二岁,另一个则是十八岁,因为一个是你长成小小少年,另一个则是你的成年礼。   可惜,妈妈不能为你筹办了。   不知道你今天的生日是怎么过的?   如果,有外公外婆或者爸爸给你举办了很热闹的生日会,希望你会开心。   如果不是很隆重,也别难过,居家的温馨小聚会也是充满爱的哦。   假如,我是说假如,别人忘了你的生日,或者有别的客观因素,你没有得到称心的生日礼物和祝福,别伤心,亲爱的,你还有妈妈爱你,妈妈虽然不能陪在你身边,但依然可以为你祝福,祝你如清晨的小树抽出的新枝,崭新嫩绿,充满生机,纵然外面不是和风细雨阳光普照,纵然雨横风狂,也愿你有来自你自己内在深处的强大力量……   对了,你有朋友了吗?和朋友的相处有没有什么问题呢?到了这个年龄,你该好好甄别朋友了,有的朋友看上去如胶似漆,连上厕所都陪着你,但是却不愿意真的为你付出,甚至还在暗暗使劲想要超越你;有的朋友总是拉你去玩,让你接触到不好的东西;还有的朋友,遇到事就甩锅给你……你要甄别出朋友和玩伴的区别,朋友是致诚的,是愿意彼此付出的,是可遇不可求的……希望你能拥有一生的朋友,如果确认他是,那么你也不要吝于付出,不要辜负他的信任。假如他只是偶尔犯错,你也要敢于原谅……   ……”   写着写着,又觉得自己能写的实在太局限了,毕竟,她没法子参与到噗噗以后的人生,所有遇到的问题都只是她的臆测,那些细微的,相对少见的问题,她就没法预见并提供意见;那些为人处世的小技巧,她也没法一点一滴地教授;那些微妙的小小领悟,更是无法言传身教……   终究,无法做到和她在世时一样啊。   死了就是死了,终究没办法假装妈妈还活在他身边,陪他一起成长。   李如洗有些沮丧。   怔怔想了半天,她想到一个勉强的补救办法:把她的藏书回去整理下,整理成噗噗不同年龄段可以看的,她年轻时有个喜欢在书里写批注的习惯,后来不太写了,希望噗噗每年从这些书里和她的批注里能有所得,宛如和她对话。   当然,有的书批注得太早,是在她的少女时代,放到今天看,里面的观念不一定是合宜的,有的书里则根本没有批注,还有大学之前看的大量的书籍,都还在她父母家中,并未带来这个都市……   想到这里,她打了电话给父亲,请他把她所有的书都打包寄过来,她要做一些整理。   父亲有些不解她的要求,也因为这是个着实不小的工作量。   “你那儿有地方放吗?”父亲在电话里问。   “有啊,”李如洗像小时候一样撒娇,“我最近就是特别想整理嘛……”   “工作不忙吗?还要带孩子……”   “再忙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呀!”她继续向父亲撒娇,“快寄给我嘛!”   “好好好。”父亲一如既往地抵挡不住她撒娇。   不管多大,在父母眼里,都是那个娇娇儿……   生了噗噗之后,母亲都叫她“大宝贝”,叫噗噗“小宝贝”。   一年四季,都想着给她邮寄各种时鲜好吃的。   可她呢,工作,家庭繁忙,总是把父母往后排,总是想着父母年龄还不大,等他们年龄大了,就要接过来住在附近,全副心思给他们养老……   然而明天和意外,真的不知道哪个先来。   她又怎能想到,她的生命会中止在这么年轻的时候……   父母恩深,今生竟是难报了……   打着电话,李如洗一边强颜欢笑,一边鼻子发酸,眼睛湿润。   父亲答应了她的请求,书在短短两天内被他整理好,物流寄了过来,大约三五天就能到了。   而李如洗这时候也终于可以出院了。   噗噗为了她出院开心得忘乎所以,还专门用金色的纸给她做了王冠带上,上面装饰着李如洗以前买来给他锻炼手指精细动作的陶瓷珠子和琉璃珠子。   李如洗一边等着书到,一边继续她那些衣服鞋袜的准备,一边去看两套房子的装修,忙是很忙的。   可她依然没能忘记作为刘奇彬的那两个半月的梦境经历。   因为这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她至今还觉得自己就是缺席了自己的人生两个半月,那些经历就是另一个空间的一段真实人生。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要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白天也不可能想到刘奇彬那样的人啊!   别说在她最近天翻地覆的人生,就是以前好的时候,她也不可能关注刘奇彬那样的年轻人……   根本就跟她毫无干系,二者之间没什么关联。   梦中那些点滴的感触,那些隔着窗子的灯火,那些食物的味道,周围的人的嬉笑怒骂,各种细微的心思……实在太真实了。   其实,她深心里根本就不相信这是个梦……   这种事自己藏在心中也挺郁闷的,而她几个闺蜜又总是跟她电话微信联系,其中关系最铁的一个,每天都要跟她通个电话,有一次,她就告诉了闺蜜自己做了一个真实得吓人的梦,梦里自己变成了一个陌生人,过了两个半月,梦里的一切,都好像是真的一样,人物也特别真实,总之,她感觉自己就是穿越到另一个人身上,生活了两个半月,每天的经历都历历在目。   闺蜜想了半天,说:“你可能是压力太大了。”   她给她推荐了一位心理医生,告诉她这位心理医生毕业自国外名校,不但在国内,在国外的一些研究也颇负盛名,虽然执业才两三年,已经是这个大都市里最优秀最出名的一位心理医生了。 第24章 慕容心舍   李如洗仔细考虑之后,觉得自己确实有必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虽然她已经是一个必死之人,但是也不代表她活着的这段时间的心理健康就不重要,相反,最后的时光,一定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活出质量来。   一个自知自己得了绝症,时日无多的人,心理上必然受到巨大的创伤和影响,会有应激反应,这时候,正需要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来治疗开导。   就像她,虽然自诩内心强大,但是这得知病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撇开那个怪异的梦境不提,忙的时候她还能忘乎所以,但是一旦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想到父母和儿子,免不了伤心断肠,流泪哭泣是家常便饭……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对她肯定不是好事。   嗯,还是去看看心理医生,就当临终关怀的一部分好了,不必舍不得这点费用。   于是李如洗拿着闺蜜给的号码,打过去预约了时间,第二天下午,自己驱车去了对方客服发来的地址。   这个地址没有选在热闹的办公楼,也没有选在CBD附近的高档小区内部,反而选在了离城区挺远的艺术区。   从市中心到那儿,距离不近不说,还堵得要死。   李如洗简直不知道这个心理医生为什么要这么选址。   幸亏她已经交接了工作,可以在白天工作时间去,好歹避开些拥堵。   即便如此,到了五环外的这个著名艺术区,依然算得上人头攒动,大都是年轻男女,打扮各异,汉服者有之,朋克亦有之,大都可以算得上装束新潮,也有不少地下乐队在中间的小广场懒洋洋地演奏,感觉和她日常生活工作的地方是两个城市。   当然,李如洗也蛮喜欢这儿的。   虽然来的次数不多。   只是她有点难以理解,一个心理医生,又不是开酒吧咖啡厅画廊,为什么要把诊所开在这里?   这里房租可不便宜呢……   是个艺术爱好者?   那也没必要非要在这里工作啊。   好吧,好吧,闺蜜是个靠谱的人,她推荐的心理医生不会不靠谱的……   怀着略微忐忑的心情,李如洗走到了对方给她的地址。   在一堆经过了艺术改造的loft厂房中,这里算是地理位置比较差的一个,挤在几个中间,只有一条小巷子能进去,故而不太适合改造成酒吧咖啡画廊之类,但是作为一个心理诊所,倒是有点儿闹中取静的意思。   停好车,穿过长而幽深的小巷子,李如洗站到了这家据说在这个都城里赫赫有名的心理诊所门前。   周围都是风格独具的红砖裸墙,粗粝斑驳,有的砖缝里长了苔藓和大花牵牛,而这家门前有几个大水泥盆栽,一棵鹤望兰,一棵硕大的龟背竹,两棵银白色的尤加利,一棵是银水滴,大一些,一棵是大叶心桉,小一些,地上有地栽的长长一溜银白色的银叶菊和尤加利呼应,另一边则是一溜颇为可爱的松果菊,开了不少花。最显眼的是角落里一棵木槿花,开得十分灿烂,是蓝紫色重瓣大花,李如洗特意绕过去看了一眼,嗯,是“蓝莓冰沙”。   她本来也想买一棵的,实在规划不出地方来,这品种虽然不能说名贵,但是也很少见,会种这个的,肯定还是懂点园艺的。   红砖墙上相当于二楼高度是大片的落地玻璃窗,边框是金属的黑色,一楼是一扇足足三米高的大木门,浅木原色,很厚实,也确实一个似乎还在散发着木头的香味,门上有不少黑色的金属铆钉,显得很有个性,门左右两边是拱形的那种法式复古风格的落地窗,又高又窄,边框是和门一样的浅原木色。   配合上白色亚麻窗帘和头顶灿烂的阳光,细品品,甚至有几分殖民地的风情。   但和上头的黑色镁铝合金落地窗及红砖墙的工业风也一点都不相悖,反而意外融洽。   但这里并无任何标牌说明它是她要找的心理诊所,直到她走近前去,才发现硕大的铆钉木门的右侧有一个铁艺的欢迎门牌信箱,上面确确实实写了四个字“慕容心舍”。   说真的,听到这个名字时,过于小说风格的复姓加上这个似是而非,有点文艺的“心舍”二字,让她觉得这里噱头多过专业性。   但是转念一想,人家医生就姓慕容,倒也怪不上人家。若是她也学心理,开心理诊所,取名“李氏心舍”,好像就要平实一些,没那么中二了……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上前扣门。   应门者很快开门,随着空调的凉气而出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穿了正式的衬衫和马甲,打了领结,戴着细金边眼镜,头发一丝不苟的年轻男子。   李如洗拿不稳对方到底是不是慕容医生,便也没称呼,而是对对方笑了笑说:“您好,我是愉悦今天三点半的李如洗……”   “啊,李女士您好,”对方立刻给予一个颇为热情又不失分寸的笑容,和颜悦色:“请跟我来,慕容医生正在等您。”   好吧,不管这位慕容医生是否噱头多过专业性,至少建筑环境和服务人员都无可指摘,她自己还是半个心理学爱好者,哪怕就当是一次娱乐活动,也算值了、   于是她保持微笑,随这位年轻男士走了进去,里头果然主要是工业风装修,但并不是太过粗矿,没有大量使用复古的铁管之类的装修元素,也没有别的蒸汽朋克风元素,而是相对简洁硬朗,大量的浅色原木元素和从四米多高的天花板不时垂吊下来的各种绿植中和了工业风装修风格中浓重的男性荷尔蒙味道。   这里的风格强调了恰到好处的复古和高品质,又有着木头和绿植带来的明亮温暖,勃勃生机。   李如洗很欣赏。   一路走,一路欣赏。   垂吊下来的绿植其实大都很普通:绿萝、常青藤,也有不少各色各样的空气凤梨、松萝之类。   但有了它们,一切都不一样了。   男子把她带上了二楼,在一个同样有铆钉,但是小一号的厚实原木门前面,轻轻敲了门。   里面传来很悦耳的男子声音:“请进。”   穿马甲的服务者于是把她带了进去。   李如洗看清了这个慕容医生,微微一怔。   这个办公室挺大的,大概二三十平米的样子,里面陈设一如一楼的风格,有一张很厚实,很复古,没有漆的原木桌子,靠墙的陈列架也是同样质地和风格。   窗子附近角落有一棵不大不小的银水滴尤加利,也有一盆虎皮兰。   站在窗前的男子比她想象要更年轻,大约二十七八岁,一身白色的竖领亚麻衬衫,简洁的黑色头发,似乎是尽力想要淡化他出众的容貌。但即便如此,那挺拔而笔直的站姿配着堪称俊美的五官,也令李如洗惊艳了一下。   李如洗想起闺蜜说她是因为抓到相恋多年准备结婚的男友出轨,分手去看的心理医生,再看看眼前俊美、挺拔、矜持如同旁边那银白蓝灰色调的尤加利树的慕容医生,不禁有点怀疑她那么热情推荐的真实原因……   但想想慕容医生博士和硕士均毕业自世界最好的心理学系院校,再想想国外心理学的学习难度……嗯,好吧,还是应该专业过硬的。   不应该是冲着颜值……   引她前来的服务者,也许应该称之为前台的男子,已经退出去了,并且关上门,慕容医生和她简单做了相互的自我介绍,便把窗帘拉下,白色亚麻窗帘不能全遮光,但是足以使她看不见窗外景色,把注意力集中在室内。   他请她在一张可以半躺的舒适座椅坐下,自己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   “现在,我们来谈谈您最近的困扰。”   他的声音清澈如水,但水下是坚硬的岩石,坚强而可靠。   他并没有故作亲近,好使她迅速打开心灵壁垒来倾吐,甚至没有循循善诱的意思。但是不知道怎的,她的话就倾泻而出了。   她说了她的家庭状况,说了她的病情,说了她得知病情后的心情,说了她如何去筹划身后之事,如何放不下孩子和父母,如何给孩子买了从小到大所有的衣物鞋袜,一边收拾一边哭,说了她如何想要在短短的信和视频中把母亲能教给孩子的都告诉他,写起来却总是觉得挫败……   她终于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已。   慕容医生没有安慰她,只是给她拿了纸和一杯水。   等她哭够。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进入了抽噎的状态,他才开口问她:“你的难过痛苦,有多少是出于对你的儿子和你的父母的担忧和愧疚,又有多少是出自你对自己的惋惜和不甘心?”   李如洗怔住,停止了哭泣。   她仔细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后,才不确定地回答:“大概,是各一半吧……”   他注视着她,声音低柔了一些:“比起一般人,你很勇敢,也很冷静理智……你,害怕吗?”   “嗯?”李如洗愣了愣。   “恐惧死亡吗?”   李如洗身子颤了颤。   “害怕的。”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我真的很害怕。”   “因为更担心孩子和父母,也是因为那种不甘心的感觉,所以,我之前没有好好想过自己害不害怕的问题……”   “其实,我当然害怕,”她低下头,把脸埋在手中,头发黑瀑般倾泻而下。“死后的世界是怎样,没有人知道。虽然我也会对自己说,死亡不过是另一场冒险的开端,但我依然会去想:会不会死后真的就是一片虚无?就是真正的终结?我不复存在,如此而已……倘若真是如此,我的存在至今又有何意义?……”   她抬起头,微微带着抱歉说:“其实,跟您讲了也没有用,谁也解不开生死之谜……但是,说出来,我觉得好些了。谢谢。”   慕容医生点了点头:“是的,我无法解开生死。其实,你的心理很健康,你比大多数人内心强大得多,足够冷静,足够理智,足够勇敢,足够自知……”他用赞赏的眼光看着她:“……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   “你说,你不想虚度活着的每一秒,这很好。你为了孩子和父母忙忙碌碌,填满自己的时间,不管是从实际效果,还是从淡化痛苦来说,都是很聪明的举动。”   “但是你自己呢?”   “你的人生还有什么遗憾?”   “你还有什么想做而未做的事?你为你的孩子和父母做了周详计划,为何不好好给自己做一份死亡心愿单?” 第25章 死亡心愿单   “死亡心愿单?”   李如洗有片刻茫然,她觉得自己也算是做了死亡心愿单啊。   她列了自己生前该做的事情,也是按计划一步步来的,比如卖房、买房、给孩子的种种准备、带父母去欧洲旅行……她觉得在这种身体状况和心理状态下,自己的规划性和行动力已经算得上很好了。   “对,死亡心愿单,不是死前计划表。”慕容医生轻声强调了一遍,他的声音依然悦耳,不带任何情绪,清冷但不冷漠,他白皙纤长的手指在微微发暗的原木色桌子上轻扣,吸引了她的目光。   他沉吟着解释:“后者是你为了自己的孩子和父母在死前的种种准备和安排,而前者主要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自己不留下遗憾……你想一想,在这世界上走一趟,你还有哪些事情想做却还没有做的?当然,这其中肯定有一些和你的计划表是重叠的。”   “想做却还没做的……”   “对,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的事,比如去一些没去过,但特别想去的地方旅游,比如喝得烂醉如泥一次,比如去潜水或者跳伞,或者去露天宿营,看一部一直想看却没时间的剧,读完早该读完的书,或者去住真正的大树旅馆,去做真正的森林SPA……”   李如洗一时很受触动。   是啊,一些仅仅为了她自己而做的事情,为了她短暂的生命不留遗憾。   毕竟,她不仅仅是噗噗的妈妈,也不仅仅是她父母的孩子,她还是她自己。   她之前总是觉得时不我予,她活不了多久了,能大概健康,自由活动的时间更少,为噗噗和父母做安排可能都很紧,但是她自己……要死去的是她自己,最遗憾的也是她自己啊……   最需要在这短短的时光里被满足的,也应该是她自己才是……   她低头沉默不语。   过得片刻,她抬头看着慕容医生,微微一笑,说:“您说得对。我确确实实也该做一份只属于自己的死亡心愿单。”   她认真地想了想:除开父母,除开嘟嘟,自己还有什么想做的?还有什么牵挂?   是的,她想去一些地方。   想去伊斯坦布尔,想去卡萨布兰卡,想去里斯本,想去佛洛伦萨……   她还想去体验一下照顾动物类的义工工作。   还想,还想……写一本书。   是的,她眼睛亮了亮。   她想写一本书!   人活在这个世上,实在太过渺小了,即使富可敌国,也未必能在青史留下名字,除非有一番建功立业的本事,还要加上运气……或是有足以改变人类的发现或发明……   这些都太难了。   青史留名的人当中,相对容易的,就是写出一本无法被人忘记的书。   当然,李如洗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她不需要什么青史留名,她只想证明自己存在过而已……   一本被正式付梓的书,散发着油墨芳香,哪怕只能印一本,只能被一个人看到……   在她挑灯夜读的少年时代,她曾经觉得,只要一个作者的书还在世上,还被人读着,就好像他还活着一样……   读书的人和作者之间,存在着交流和对话……   写什么书呢?   对了,与其那么费劲力气地想象着噗噗一年年长大,给他留下一封封自己都不满意,词不达意的书信,还不如写一本书留给他。   她要写一些故事,把自己所有领悟到的道理都写进去。   还要这些故事有趣又好看。   这样一本书,岂不更胜过那些努力没话找话的信?   这是为儿子而写,也是为她自己而写。   慕容医生听了她的心愿单,点头表示赞许,甚至还给了她一个微微的笑容。   “相比起你的身体状况,你的心理状态非常好,可以说非常健康,因为你本身就有很出众的情商和心理素质,使得你遇到重大变故时,比别人更加坚强理智。只是因为事发突然,使你一时有些紊乱……希望我们今天的谈话,能够释放和缓解你的压力,如果不是心里非常难受,你可以不需要接受持续性的心理治疗。”   李如洗听到他总结性的话,一时有些急,犹豫着开口说:“医生,其实,我之所以来,是因为一个梦……”   她尽量真实客观地描述了这个梦,描述她在梦中非常明显的时间概念,梦的复杂和清晰,描述了梦中的每一个人物……   她说:“这个梦让我觉得非常不同寻常,我有时甚至觉得这根本不是一个梦,而是我真的去了某个地方,或是我的灵魂去了某个地方,以这个叫作刘奇彬的男人的名义生活了两个半月。”   心理医生果然对梦境都非常在意,一边听着她说,慕容医生一边在电脑上做着记录,还问了她许多问题,比如:   “你在梦中每次入睡是什么感觉?”   “梦里睡着后是否还会再做梦?”   “每次早上醒来有清晰的感觉吗?还是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就是从睡梦中醒过来了?”   “每一天的时间是匀速的吗?还是觉得有的时候过得特别慢,有时候一晃几天就过去了?”   “你曾经有过某一天或某个场景是莫名其妙结束的吗?”   “有过从一个场景直接就跳到下一个场景的经历吗?”   李如洗认真仔细地回答,但有的细节确实已经记不清楚了。   慕容医生渐渐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会儿,他问她:“你自己觉得你的梦象征了什么吗?”   李如洗也皱起眉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不像个梦,而且,如果这是梦,内容也太奇怪了。我平时没有太多接触和关注过群租的年轻人,以及销售类工作。”   “那么,你有没有过什么猜测呢?”   李如洗更加犹豫起来,最后她说:“我试图合理化地去想过,我想,如果这真的只是个梦,也许,是因为我不甘心自己剩下的时间如此之少,希望在梦中度过更长的时间,以此也算是延续了生命吧?”   慕容医生点点头,但并未表示赞同,最后他说:“我现在无法肯定你的梦的性质,甚至关于你说这是不是梦,我也无法肯定。我不能轻率地进行分析……假如你又做了类似性质的梦,可以来告诉我。”   李如洗走出慕容心舍,回到自己车上时,突然有点啼笑皆非的荒谬感。   今天下午,她和慕容医生谈了两个小时,付了将近三千元。   她知道心理医生价格不低,慕容医生又可算是行业翘楚。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对她的梦得出实际结论……只能说,他提议她把临终时光和重心拉回到自己身上这一点颇有价值。   死亡心愿单是个很好的提议。   除此之外,他就是一个倾听者。   朋友也可以胜任这个角色。   她竟然为此付了三千元。   平时她买个三千元的包还要思前想后呢!   可是,此刻她的心情真的好了很多,而且,她知道还不是因为对方超高的颜值和环境的格调。   就当是倾诉的价格吧。   反正,应该也不会再来第二次了。   再做一次类似性质的梦,应该不可能吧?   开着车回家的李如洗,并没有想到自己很快就会又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 第26章 第二个梦   第二个奇怪的梦是在飞机上。   李如洗在看完心理医生之后两天,就到了旅行的时间了。   之前筹划了挺长时间,准备带父母同行的欧洲之旅。   父母提前一天先飞过来跟她和噗噗会合,然后再一起出发。   为了怕爸爸妈妈发现端倪,她把所有给噗噗准备的箱子雇人搬到了新买学区房的半地下,又在里面安装了除湿机,所有医疗资料、报告、服用的药物也全部弄过去,自己正口服的赫赛汀也换了个叶酸的药盒装。   她本来想装在维生素药盒里,但想起妈妈有吃维生素的习惯,别到时候误服了,就特意去药店买了叶酸,把药倒掉,装进她吃的赫赛汀,让他们以为她备孕二胎好了。   卖房子买房子的事因此也不打算让他们知道,免得他们起疑心。   所有那些交易合同、收条等等文件全部都要藏好。   好在这次他们也就在她那里住一夜而已。   要发现破绽还不是很容易。   去机场接爸爸妈妈的时候,她强忍住没哭,甚至还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但当爸爸妈妈熟悉的身影从出口出来时,她就猛地跑了过去,一把紧紧抱住妈妈。口中叫着“妈妈”,把头埋在妈妈身上,眼睛也湿润了。   “这是怎么了?我家大宝贝!”李妈妈身材略圆润,但保持得也还算不差。她年近六十,头发染了棕色来覆盖她的白发,她认为自己还是个中年人,整天快快活活上她返聘的班,跳跳广场舞,散散步,旅旅游……李妈妈年轻时是个典型的江南美人,一辈子对穿衣服都很讲究,今天穿了一件真丝弹力缎的连衣裙,戴了珍珠项链和翡翠耳钉。她笑着拍着已经三十岁,别人看来十分能干的女儿的背,语气亲昵又宠爱。   虽然母女俩相处一阵子就会闹点小口角,但是不见面又都只记得对方的好了。   “想妈妈了!”李如洗一边讪笑一边不好意思地承认着,趁这个时间把眼泪憋回去。   妈妈哈哈大笑。她生活精致,身上一直有一种幽幽的,不易察觉的香气,有点陈旧的,像旧时的雪花膏的味道,李如洗只要闻到这类似的味道就会想起妈妈两个字,此刻这香气令她松弛,不知不觉想要泪下。   李爸爸也凑过来,他相对瘦弱,性情严肃而聪慧,一头黑发,一根白发也没有,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比他的年龄要更年轻。他还没到退休年龄,作为主任医生工作忙碌,这次来是好不容易请到假的。   虽然不像李妈妈那样表达,但他爱女儿的心一点不少。   李如洗叫了一声“爸爸”,鼻子就酸了。   她最怕瞒不过爸爸,爸爸是医生,智力出众,而且性格慎密,要瞒他任何事情都很难。   爸爸热爱欧洲文化,只是那一辈人,外语口语好的不多,更别提还有法语意大利语的要求,他虽然也曾经跟团游去过欧洲,但是很不满意,所以一直念叨要外语不错,对欧洲比他更了解熟悉的独生女陪他去,如今这夙愿终于要得偿,心情非常好,人也显得比平时开朗,看着李如洗,笑得很开朗。   这次旅游由李如洗陪着去,带上噗噗,并没有考虑叫上陈琢理,虽然出国旅行有个年轻男人会更方便安全,但是李如洗就是不希望他参加她的这次旅程。   陈琢理也没有要求参加,他要请这么长时间的假本身就不太可能,何况公职人员,出国限制也颇多。   长途飞行十几个小时是很累的,他们四个人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所以李如洗狠狠心,干脆买了头等舱,这价格着实不便宜,以前她从没有舍得自己花钱订过头订舱机票,想想都这个时候了,也不再小气了。   头等舱座椅可以放下较多,躺着还算舒服,李如洗之前照顾父母和孩子,跑来跑去托运行李,过海关和安检,这会儿也累了,好在爸爸妈妈年龄还不算太大,出差旅行经验也很丰富,很多事情都很能帮得上忙。   她躺倒在椅子上,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如洗,如洗。”是妈妈的声音。   但是很年轻啊。   李如洗从睡梦中模模糊糊地想。   她想要睁开眼睛,身下很坚硬,手摸了摸,是凉凉的,一块一块的。   竹子的手感。   她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一切让她很恍惚,不够明亮的采光,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吊顶和大水晶吊灯显得客厅有点压抑,一大圈黑色真皮沙发有两处已经爆皮了,茶色玻璃茶几很伤害她的审美,还有一圈板式的边柜,上面放着一个颇为古老的彩电……风扇在对她摇着头。   一切似乎很陌生,隐隐又觉得熟悉。   “如洗,醒了没有?”还是妈妈的声音在叫她。   李如洗朝妈妈看过去,不觉怔住了。   那是妈妈,但是,是年轻了十几岁的妈妈。   四十出头的妈妈,风韵犹存,穿着一身香云纱短袖改良旗袍,不是紧身款,色调虽然略暗,却是典型的江南风情。   头发不像现在这样日益稀疏,而是浓密的黑发,烫了大大的波浪卷。   脸上几乎完全没有皱纹。   “我要去上班了,”妈妈对她的语气总是含着宠爱,只是因为声音并不那么温柔,少年的她总是发现不了,“你要睡就再睡会吧。冰箱里有冰的荷叶粥,也有水蜜桃,饿了你自己吃。”   妈妈出门上班去了,大门在她还怔怔的目光里被关上。   她站起身来。   四顾茫然。   这是……她家的老房子。   小城市里,即使在市区,也有当年买下地皮,自建的小楼房。   她家老房子就是。   一共三层,类似联排别墅,长长的进深,狭窄的面宽,一楼是厨房、餐厅和客厅,二楼是父母的主卧和她的卧室,三楼是储藏间和一个小露台。   装修全都是九十年代末风格,堆砌自以为的华丽,又在不经意间露出土气。劣质的贴木皮的板式家具配着昂贵的真皮沙发;大量使用玻璃,客厅有一面墙就是镜面的;其余的墙则做了一半的实木护墙板,上面一半贴了墙纸;窗帘是欧式风格,用了大量的花边,显得富丽堂皇又矫揉造作;地砖亮得能照人,用繁复的波导线来突出华丽;楼梯漆成光亮的红木色,和贴着木皮的家具更加格格不入。   要是以李如洗的审美看,倒是挺像很多九十年代的KTV。   这是她家吗?   妈妈的审美曾经那么糟糕吗?   她记得,她上大学不久,家里又买了一套新建小区的大三居,中式风格装修,还挺好看的啊。   她看看身下,更加啼笑皆非。   是一大张竹凉席。   其实家里每个房间有空调,客厅是个大立式空调,但是妈妈有空调恐惧症,总觉得吹多了会有痛经、不孕不育、老年风湿等各种风险,想尽法子不让她开,开了也绝不能让冷风吹到身上。   这大夏天,不给开空调,还在一楼客厅地上铺张凉席,吹着电扇睡午觉……   她记得那时候自己暑假里,每次妈妈午睡后去上班,她就赶紧回屋里开空调继续补觉,或者看书、追剧、玩游戏。   这会儿她倒是不急了。   她缓缓从凉席上站起来,对眼前的一切充满好奇和怀念。   打开冰箱,冰箱里有一大碗冰的荷叶粥,里面加了藕和糖桂花,冰过后是李如洗少女时代最喜欢的夏季下午茶点之一。还有一大钵冰的甜酒酿,也是她从小喜欢的。   水蜜桃,水汪汪的,一剥皮就有甜美的汁液往下滴。自从去了北方,即使能买到无锡水蜜桃,也是硬邦邦的,得回去放软,再也没有小时候的味道了。   三个保鲜盒里放着中午剩下的菜,一个是糖醋排骨,一个是雪菜鳝丝,一个是丝瓜口蘑,都是她从小爱吃的菜。   还有一大堆椰树牌椰子汁,也是她少女时代喜欢的饮料,那时妈妈总是一箱一箱买。   看着这些,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又渐渐湿了眼眶。 第27章 家务   喝完了一听冰的椰子汁,李如洗走上了家中漆成华丽的红木色,带着繁复的雕花,却狭窄得很,因而显得异常不协调的楼梯,爬到了二楼,二楼只有两间卧室,父母的主卧朝南,她的卧室朝北。   她毫不犹豫,推开了自己十余年前的闺房门。这是一扇档次不佳的白色烤漆门,门后有一面金色的大穿衣镜,线条装饰繁复而夸张的欧式床头当年也是她自己挑的,现在看来只觉得羞耻,尤其是配着旁边颜色款式不搭调的旧式书柜和书桌……头顶上的灯很奇怪,装饰着复古花卉纹路,但款式却完全是现代风的吸顶灯……也不知道是哪位奇葩设计师设计出来的,还被当年的她选了……   她站到了自己记忆里曾经很熟悉的穿衣镜前,镜子已经有了年头,镜框上面有一些划痕,镜子一角的玻璃也有了裂痕,比她记忆里的旧,也比记忆里的小,就像这整栋屋子一样……   但她现在主要注意力集中于镜子里的人。   扎着高高的马尾,白里透红的肌肤满满的胶原蛋白,透着青春和青涩的明亮双眸……果然是少女时代,十六七岁的她!   现在,应该是高中时代吧?   身上穿了一条雪青色水洗薄亚麻连衣裙,以她如今的审美来看,这竟然也并不很过时和土气。漂亮的大盆领微微露出锁骨,亚麻本身是很优秀的材质,夏季穿比棉质凉爽得多,越薄越难得,略有筋骨,又因为水洗而柔软,带着些垂感,……显得青葱少女更加清秀娟丽。   李如洗记起来了,在离她家不远的一条河边,有许多家布店和裁缝店,自己从小的衣服,有不少是妈妈在那里挑布,然后送到裁缝店里做出来的。料子都很不错,款式虽然有限,但几乎都是很经典的基础款。   天然材质,量身制作,放到今天都是高定呐,但是当初却觉得土,不愿意穿……   后来,那条河填了,沿着河的房子和小商铺都拆了,裁缝的工价也越来越高,终于超出了日常期待。布店这种东西,渐渐都消失了。   现在想起来,还有点挺遗憾的。   小城市的作息和大城市不一样,中午是可以回家的,夏天甚至还有午休时间,所以暑假也有妈妈中午回来给她做饭吃。   爸爸现在也才四十多岁,正是最忙的时候,医院离得也远,中午是不会回来吃饭的。   刚才,是妈妈午休完去单位上班了,所以家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她把家里转了一遍,突然醒悟自己高中时有多么不懂事。   妈妈上班,还要抓紧时间回家给她做一日三餐……   她记得,高中时的她根本不做任何家务。   别说做饭了,就是打扫、收拾屋子、洗碗、倒垃圾……从来什么都不做,就是下雨了妈妈打电话让她收个衣服,她还要噘着嘴不情不愿,自己拿房间里吃的零食水果,也不及时收拾,还等妈妈收拾,被说了还要撒娇。   爸爸妈妈回家之后,还要面临着繁重的家务。   她的理由是她学业繁忙。   可是天地良心,当时作为学霸的她,其实根本不忙也不累。她高考前还在看小说呢。   高中三年,她从来没少跟同学玩,没少追剧看书玩游戏看漫画……   不是这些不该做,而是,挤出些时间做家务完全是可以的。   她就这么利用了父母的宠爱,安然享受他们的付出,一点也没心疼他们。   现在想想真是可耻。   自认为三观极正的自己,竟然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候。   她想着就开始动手干了。   家里其实挺乱的,换下的衣服扔在躺椅上,桌子上不知哪来这么多杂物,角落里都是灰尘,父母工作忙,没有时间深度打扫,平时只能把常见的地方扫一扫,拖一拖……   虽然李如洗在自己家也是请钟点工居多,但她平时也很注意维护家居环境整洁有序,否则装修得再漂亮的家,维持不了也没用。   自己成了家,有了丈夫和孩子之后才知道一个家庭的家务结构。   尤其在母亲和婆婆帮忙她带完那两年孩子之后。   家里只剩下了他们一家三口。   孩子送幼儿园了,但回家依旧要带孩子,陪他读书陪他玩,家里有钟点工来收拾打扫洗碗洗衣服,但是钟点工不是住家保姆,不可能跟在后头收拾,所以他们需要自己做的也还是不少的。   不想自己精心装饰的家总是乱糟糟脏兮兮,就得勤于收拾。   不想自己的孩子在早教上留下遗憾,就得勤快些陪伴。   不想自己的生活没有质量,就得做一手漂亮的饭。   他们夫妻俩分工好,倒是很快就进入了状况。   陈琢理在这一点上还好,分担的家务一点也不比她少,他本来也比她勤快些。   丈夫已经把他那一半做好了,李如洗也不好意思偷懒,她去上烹饪课和收纳课,拿出学霸的本事来学做家务,渐渐就能干起来。   后来就觉得做饭收拾家也没多难。   钟点工从每天来,变成了一周来几次即可。   至于学会做家务之后,逢年过节去父母家,也没想过帮忙父母打扫,一来那时候妈妈也想开了,开始用钟点工了,二来本身回家也待不了几天,带着孩子走亲访友还来不及呢。   现在,身处她的高中时代,回忆起了那时候的一切,妈妈当时多么忙,爸爸更是忙得不着家,小时候艰苦朴素长大的父母,那时候还不舍得找钟点工,作为家里唯一孩子的她又不体贴,家里当然只好这么乱。   李如洗终于有机会弥补一下了。   她端了一盆水,找出抹布、拖把、扫帚,从上到下,扫地、拖地、整理、抹家具的灰尘……擦玻璃是来不及了,厨房油烟重,收拾起来也有难度,这些还是留到明天再进行吧。   花了两个小时,家里也算是焕然一新,家具都擦得干干净净,那些杂物们,有的收进柜子里,尤其是餐桌上的一些瓶瓶罐罐,家里没有餐边柜,有个类似博古架的玻璃柜子,把非食物类装饰品都收进去,食物类的酱菜之类,收进橱柜和冰箱……有一些杂物用不到又不能扔,找些纸箱装了放三楼储藏间,有些她就大胆地扔掉。   要想保持一个屋子里整洁,敢于扔,是一个很重要的技能。   等这些都收完,她去楼上阳光房收衣服,太阳火辣辣的,进去没多久就汗流浃背,她赶紧收好了衣服逃窜下楼,开了空调,把衣服仔细叠好,收拾到父母和自己的衣柜里。   然后就是准备晚餐。   中午剩下三个菜,其实晚上吃是够了,根据父母的饮食习惯,她觉得去买点面条煮个阳春面,拿那几个菜做浇头就行了。   天气热,可以再做个绿豆汤或酸梅汤……少放糖。   妈妈后来得了糖尿病,要提醒她少吃甜的。   于是她找出自己的零用钱钱包和钥匙,匆匆去离家不远的菜场买面……   等到父母回家时,一切已经就绪。   先回来的是妈妈,她回来时李如洗刚刚煮好面,在做汤。   她看到整整洁洁、焕然一新的家,厨房里满头大汗的女儿,吃惊得合不拢嘴。   最后冒出一句话:“高考分出来了?你没考好?”   听了这叫人啼笑皆非的话,李如洗一时无语。   然后她意识到一个问题:原来,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暑假,这是她已经高考结束,等着分数出来报志愿的时候。 第28章 午餐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在许多高考考生以后的记忆里,大概都会很浓墨重彩,至少比考试本身记忆深刻。   几乎是整整三个月的时间,经历了提心吊胆,喜出望外或如坠深渊,千思百虑,荣耀加身或避不见人,然后便是或者百般放纵,把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都加倍狂欢或慵懒回来,或是痛不欲生,考虑还要卧薪尝胆再一年……   李如洗还记得,当年她考得大都不错,有一门比她最好的状态考低了二十分,要不还有机会争夺一下省状元。不过她的分数,清北也都去得了了,只不过去不了比较好的专业罢了。最终她没选清北的冷门专业,而是选了另一个一流名校的法律系。   也就是她的母校。   现在想想,真的是太轻率了。   选择法律系,不过是一来当时法律系也算很火的好专业,二来觉得做个在法庭上指点江山舌战群雄的大律师很酷,收入也很不错……   完全没有对这个专业的深入了解。   想想也挺可笑的。   那时候竟然这么轻率就决定了自己的专业、职业和未来。   而且她还特别犟,从一开始文理分班就决定了……即便她明明理科比文科好,即使老师亲友轮番劝说,她却非要这么决定。   少年时期的执拗可笑又可叹。   一向尊重她,以为她聪明又理智的父母,也选择了继续尊重和相信她。   前途,就这样稀里糊涂决定了下来。   现在,在她面前的,赫然是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还会再选择法律吗?   李如洗几乎没有犹豫,就决定不选。   从事这个行业也七年了,她没有非常讨厌,但也算不上喜欢。   距离她的初衷,相差也是千里。   从这一点来说,她和刘奇彬也没太大区别。   只不过是她个人能力强,学校好,所以看上去好像在生活上混得还不错似的。   其实,法律和工商管理一样,已经过了热度。   小师弟小师妹们考进来不容易,可是到了毕业时,工作却不那么好找,报酬也不尽如人意。   所以正如她作为刘奇彬时所想,报专业时,热门与否不重要,还是要看是否是自己真心喜爱,以及是否适合自己的能力,将来的工作状态为何,能否胜任这几个问题。   现在,她竟然有这样的机会来重新选择……   李如洗无端兴奋起来。   她要好好为自己筹谋!   不过在此之前,要把今天的家务做好。   昨天做了家务,煮了面条,引来妈妈的惊叹,爸爸回来后一直笑呵呵地说:“女儿长大了。”   弄得李如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自己稍微付出了一点,看在父母眼中,竟已是那么好了……   所以今天要做得更好。   她的计划是,今天要把厨房来个彻底的大扫除,这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工作量,很多角落、墙壁、器皿上都有油烟。   厨房虽小,打扫起来是最难的。   而且说真的,这种劳动,她是不擅长的,真正一直由钟点工完成的。   现在她只是个刚刚毕业的高中生,肯定是没钱请钟点工的,又想孝敬父母……那只好自己动手了。   她找出一瓶威猛先生,一些新的钢丝球,一块抹布。可惜没有厨房湿巾,那个也是比较好用的厨房清洁利器。   还是从上到下原则:先擦干净吊柜,这是比较容易的,吊柜上油烟不多,都被油烟机吸掉了。   接着是油烟机。   这是相当困难的。   李如洗也不擅长这个,只能是把外壳擦干净,把油槽里的油倒掉,即便如此,也是费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墙壁上的瓷砖上油烟也不少,尤其是煤气灶正对着的那块儿,因为在里头,要够着才能擦到,也是十分累人。在这部分,李如洗废掉了两块钢丝球,用了半瓶威猛先生。   至于橱柜、冰箱和地面,因为妈妈还算经常擦和拖地,还不算脏,不过陆陆续续干完,也近中午了。   她要给妈妈做饭!   剩下繁琐的擦拭各种小电器调料罐之类的活儿,就留到下午吧。   午饭做什么呢?   妈妈因为工作忙,那么多年都是午饭做三四个菜,剩下的晚上吃,如果不够,晚上再补一两个。这样比较节约时间。   但李如洗很不喜欢这样。   自己过日子,她从来都不留剩菜。每一顿就是当顿吃的东西,不会多做,若是多了一点,就直接倒掉。   当然,他们家以前平时工作日都不大做饭,早午餐都是在单位附近馆子解决,晚餐基本就是一点酸奶、水果、坚果之类,权当节食减肥。只有周末才开火,也就是两顿早饭,两三顿正餐的事,还要在外面找好吃的饭店吃两顿。   所以认真说起来,李如洗一周才做两次早餐,一次正餐。   直到病了之后,做饭才多起来。   每天早餐和晚餐几乎都做,陈琢理做早餐,她做晚餐。有时她自己中午一人在家,也会给自己做点吃的。   但李如洗擅长的是偏西式的简餐,做个意大利面,煎个牛排,沙拉会许多种,家里的西式调料和食材极其丰富。烹饪简单、摆盘好看、味道也不差。   中餐就没那么简单了。所以她做中餐大量依靠半成品和调料包,家里常年冻着许多水晶虾饺、糯米烧麦、肉燕、肠粉、三鲜豆皮、小笼包、扬州富春三丁包之类……   这两种都不能随随便便菜场买到,这就叫李如洗略有些犯难了。   她翻了翻冰箱,决定中午做咖喱饭和西湖莼菜汤。   咖喱家里正好还有几盒,又有一包冰鲜的莼菜。   于是她去菜场买了一斤牛肉、两个土豆、一个洋葱、一小根胡萝卜及半块豆腐。   晚上还要做一顿,她干脆也想好。   爸爸回来吃,要传统一点的菜,她决定做个青椒炒肉、鱼香茄子及一个西红柿鸡蛋汤,把这些食材都买了,又看到拐角处熟悉的卤菜店,觉得口水都有点下来了,又买了半斤卤鹅肠,回去放冰箱里,晚上当冷菜。   牛肉放进电高压锅,好快速压熟,一部分已经让卖牛肉的大叔绞成牛肉末了,正好先做莼菜汤。   她做的莼菜汤也简单,莼菜洗干净,牛肉末炒熟,豆腐切细丝,一并加水煮汤,煮好还需要勾个清淡的芡。也许不够正宗,但味道着实不错,清爽嫩滑的莼菜加上豆腐的嫩,牛肉的香,一点不腻,十分可口。   缺点是豆腐的丝切得不够细也不够匀称,但她的刀工就只有如此而已了。   咖喱也简单,米饭电饭锅蒸好,洋葱土豆胡萝卜切好,加上已经焖熟的牛肉翻炒,加入牛肉汤,加咖喱酱块融化,再煮会收汁……为了好吃还加了半个苹果。   做好妈妈也回来了,简单的饭菜得到了妈妈的盛赞,她一直收不住脸上的笑容,对于她来说,第一次吃到女儿做的饭,大概感觉很奇特吧?   李如洗记得以前,是有了孩子以后,她才第一次做过一次意大利面给妈妈吃的。   那一次,妈妈的反映几乎和这次一样。   一脸“女儿长大了”的欣慰。   估计还要到单位里跟同事炫耀。   吃完饭睡午觉,还没等睡着,电话就来了。   是班主任!   告诉她分数来了!   和记忆中一样的分数。   老师要是以前上学时该批评她不如一模二模分数高了,但到了这个时候,却纯粹是报喜:“李如洗,恭喜你,你是市里前五名,省内肯定在前百名。”   妈妈脸上的笑容更是再也收不住了。   李如洗倒没什么,一则她自己对小失误并不满意,二则毕竟是经历过一次的事了。   她还记得当年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情形呢。   同样是这样的中午刚过准备午睡,那天不知道为什么爸爸也在家吃的午饭,邮递员喜气洋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请问是李如洗家吗?给你们送录取通知书来了!”   爸爸以好久不曾有过的敏捷姿势跳起来,父母和那邮递员一样,脸上洋溢着笑容……邻居们都围过来打听,赞美……   然而当时李如洗没什么感觉。   没有惊喜的分数,没有惊喜的志愿,没有惊喜的录取通知书。   这一次,会不会不一样呢?   作者有话说:入v后,谢谢大家支持。 火星这次专门做了我的入V活动,关注火星微博和我的微博(橡木桶里的葡萄),转发我置顶的活动微博,有机会赢取我的亲笔签名书《未生》一套。 请注意一定要带话题#我的八次奇妙人生#,否则是无效的哦。 希望你就是那几只幸运鹅中的一个! 第29章 志愿   妈妈两点去上班去了,李如洗又变成了一个人在家,于是她继续上午没完成的任务,一件件擦拭所有厨房小家电和没放进橱柜里的器皿上粘着的黏腻腻的油烟。   这是一件繁琐至极的活儿,而且那些东西的油烟往往积聚在边边角角,那些架子之类的就更加难擦。   李如洗觉得自己好多年都没做过这么痛苦的活儿了,好几次都想放弃算了,反正过些时候妈妈顾不到还是会油烟满满的,但是却似乎有什么在阻止她放弃,好像这是个重要的仪式,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期间还接了几个同学的电话,那些陌生又透着熟悉的声音每次都让她一怔,等到反应过来是谁,她又好像游戏通关了某个小任务一样,新奇又开心。   当然,也有感慨。   当初的声音,真的和以后不同啊。   还是有一些稚嫩的。   她自己的也是呢。   同学们打电话都是问分数的,当然,这些同学都是成绩比较好的,关系也比较好的,并且没有考砸的。   各自分享,交流了一下这几天赖在家里偷懒的心得,嘻嘻哈哈一场,免不了要讨论填志愿的问题。   有的说:“李如洗,你担心什么,还不是指哪上哪?”   有的比较了解她一直的打算:“李如洗你不是想要学法律吗?要填北大法律系吗?还是南大的?或者**政法?”   北大法律系她还真的没多大把握。   所以,当年她也没敢填。   现在嘛,反正她都不想学法律了。   放下电话之后,她一边继续用钢丝球威猛先生和微波炉、烤箱、电饭锅、电压力锅上的油烟战斗,一边仔细考虑自己应该选什么学校,什么专业。   这个问题,在她对那些法律条文,对工作内容厌倦时,曾经想过。   对某些职业羡慕时,也曾经想过。   这时候,她倒是有些羡慕刘奇彬了,至少,他的爱好明晰,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反倒不像她这样迷茫。   她有什么爱好呢?   爱好可多了!   她喜欢文学也擅长文字类工作,但是学中文却非她所愿,她的性格,大概也不适合埋首故纸堆。要说从事写作这样的工作,貌似也不需要学。或许可以学新闻,做个记者?   记者除了文字能力,还需要活络的头脑和很强的行动力,她倒是都不缺,但不喜欢生活得过于忙碌。   她喜欢室内装修,在这方面也很有天赋。   但她既不是艺术生,也没有素描功底,而且以她的成绩去学室内装修,大概父母会疯了吧。   再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应付得了审美不同的挑剔顾客。   园林设计同上。   服装珠宝设计同上。   嗯,想想自己羡慕过的职业:医生,自己曾经羡慕其专业性,以及家人看病的方便……但是父亲坚决反对她学医……   想想医生的辛苦,医患关系的紧张,还有解剖课……   算了,反正她已经是文科生,不用去想了。   IT的码农们呢?收入稳稳比自己高的那些家伙们。   好像也不适合自己……   金融……   也是追热门的职业,好像并没有比法律让自己更喜欢……   然后不管是天文地理生物,自己好像都挺有兴趣,但都达不到以此为职业的程度,工作内容也不一定很适合自己。   李如洗皱起了眉头,终于,她想到了自己深藏内心的一个爱好,在看心理医生时也隐隐冒出了头。   心理学。   她其实一直对心理学很感兴趣,一种不易察觉,但完全自发的兴趣。   她擅长自省,对自己的心理能剖析得很深,对别人的情绪和心理非常敏感和易于理解,身边的好友都喜欢找她倾诉较为深入的问题,她不知不觉读了不少心理学的书,关注了很多专业心理方面的公众号。   她对于探秘内心世界充满兴趣。   对于她而言,那句话是很认同的:一个人毕生探索着两条路,一条路通往外在世界,一条路通往自己的内心。   学习心理学会让她充满兴趣。   而如果将来成为一个慕容医生那样的心理医生,也会令她很高兴。   接触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心理,倾听陌生人的心情,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帮助其分析,甚至通过努力来治愈他们。   就填北大心理学专业吧,也许未必能被录入,那就只能服从专业调配了,她的分数和全省排名,进北大线还是可以的,大不了到时候自学旁听再考研,至于心理学里头的种种方向和流派,可以等深入了再决定自己的方向……   想通之后,李如洗突然间便精神一振,感觉好像什么淤塞的东西被打通了一样,简直就像武侠小说里所谓的打通了奇经八脉。   晚上爸爸妈妈回来吃晚饭,果然看到她做好的菜又是一阵惊叹。更别提看到焕然一新的厨房了。   妈妈最为开心,眼睛里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她说:“如洗长大了,妈妈以后要享福了。”   李如洗心中一酸,她举起杯子里的饮料敬妈妈:“妈妈,你也享不了女儿几天福啊,我很快就要离开你们了。就让我这个暑假天天给你们做饭打扫吧。”   虽然无法报答你们的付出于万一。   妈妈泪点低,眼泪就慢慢流出来几滴,她连忙扭头擦掉,一边笑,一边怪李如洗:“死丫头,说这个干什么?是的呀,你很快就要离开家去上大学了,以后不能在爸爸妈妈身边了……”   李爸爸连忙接过话题:“孩子大了,总有这一天,如洗,你的成绩不错,医院的同事都跟我道喜了,咱们过几天要摆酒,我要把珍藏的茅台拿出来……”又问李妈妈:“你说,咱们在哪儿摆谢师宴?”   李妈妈豪气万千:“当然是要在最好的酒店!这时候不花钱更待何时?”   李如洗记得当年自己也觉得理所当然,觉得自己那么优秀,多花点钱也是应该的,大学时代也总是超支,比同学们开销都大一些,当然,不能跟富二代们比……总是爸爸妈妈额外塞钱给她。后来工作也总是月光,直到买房,背房贷,生孩子……才终于知道过日子要精打细算。   现在来看,她已经觉得自己不对了。   也不愿意爸爸妈妈这么纵容自己,于是她微笑说:“我就是刚过了人生第一关,也没多优秀……就算考了省状元,也不是像古代那样中了进士就能当官了,何必吹捧如此?何况我还没中,咱们低调自然不行吗?不该花的钱不要乱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她觉得学霸们,包括她自己在内,骨子里都有一种别人对自己好,另眼相看优待有加是应该的意思,说不上自私,因为很多学霸们都是品行俱佳的,唯有这一点,总也回避不掉,或多或少隐藏在身上……   说来说去,都是父母师长亲友同学们的态度惯出来的。   李爸爸李妈妈又夸了她一番,但是显然并不打算改变主意。   接下来讨论填志愿的事,李如洗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爸爸妈妈对她改变主意很是吃了一惊,也没想到她会去学心理学。   那个时候,心理学可比法学要冷门不少。   但是李如洗略微解释了一番后,他们还是选择了全盘信任和尊重女儿的决定。   李如洗也再次感慨:自己真的有一对很好很好的父母,而且都那么爱自己。   她决定明天的玻璃一定要擦得光可鉴人。 第30章 头等舱   李如洗在填写好志愿的那一刻醒了过来。   头顶上是夜间飞机昏暗的灯光。   身边的妈妈几乎立刻发现她醒了,侧身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她,低声说:“可真是好睡,一觉睡了五六个小时了,连空姐过来送饮料也没醒……”伸手帮她理了理睡乱了的头发,“我让随璞宝贝也不要吵你,他很乖,是个体贴妈妈的好宝宝……对了,你这么困,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昨天看你脸色就不好……”   侧头仔细端详了一番女儿,眼中的慈爱掩都掩不住,破颜笑道:“看你现在脸色倒是好了许多,到底是年轻,一觉就补回来了。”   李如洗还没从梦中的环境转换回来,眼前的妈妈和梦中的妈妈重叠,可是中间横亘了十三四年的时光,一个才四十多岁,另一个已年近六十,一个满头青丝,身姿矫健,虽然工作和家务都让她忙碌不堪,却依旧精神奕奕,另一个已有了几分老态,头顶新长出的银丝混在染成棕色的头发里,行动也比当年缓慢了。   本来她还觉得她的妈妈一点也没老,很显年轻,可这一刻,却明显感觉到了时间的可怖。   除此之外,她们的神态是一样的,眼中的爱也是一样的……   李如洗鼻子一酸,拉住妈妈的手。   发现她的手也没有当初细腻了,年轻时曾经春葱般的手,皮肤如今已经有些松弛。   “我没事,”她拉着妈妈的手,低声说:“最近其实不忙。”   “你也别报喜不报忧,”妈妈小声絮叨她,“你忙不忙还用问吗?公司给你开这么高的酬劳,难道是白养着你的?唉,女儿啊,你从小要强,但是咱们现在车房都有,钱也不大缺了,以后也不求升职加薪,有多大出息,尽量别加班,少出差,不管什么,也不如健康重要。你呀,别以为自己还小,有的是青春来挥霍,女人到了三十岁,就要知道保养自己了……”   李如洗心里再次一酸:妈妈她不知道,自己认为还很年轻的女儿,已经丧失了健康和未来。   她抓着妈妈皮肤松弛了的手不愿意放开。   后排的噗噗凑过来看了一眼,笑着说:“外公,外公,你看,妈妈睡醒了,在向外婆撒娇呢。”   父亲的笑声也带了些微老意了,但兴致很高:“别管她们,再说了,你是你妈妈的孩子,能向你妈妈撒娇,你妈妈也是你外婆的孩子,当然也能向你外婆撒娇了。”   噗噗昂首挺胸,说:“我才不撒娇呢,我是男子汉,妈妈是女孩子,所以才撒娇……”   前排李如洗和李妈妈母女两个被后排两个男子汉的对白逗笑了,随后李妈妈又说:“要不要再睡会?把毯子盖好……你啊,从小就晕车,养成了上车就睡觉的习惯……”说着拍拍自己肩膀说:“今天这座位舒服,不用靠着肩膀睡了,我这老肩膀还能歇歇……”   李如洗莞尔。她确实有这个问题,一上车就睡着,就能避免晕车,从小都是上车就靠着爸爸妈妈肩膀睡,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在妈妈眼里,大概还没过多久吧?   她看着妈妈本就窄的肩膀,如今因为年迈又显得更加弱了,况且还比自己矮一截,她又如何能再枕着呢?   她拿起飞机上的毯子,给妈妈也盖盖好,低声说:“妈妈你自己盖好,别回头关节疼。”又叫了空姐送饮料过来,问了爸爸妈妈和噗噗要喝什么,也替他们要好。   关心完父母和儿子,看看他们都有点要睡觉的倦意,帮他们把座椅调好,李如洗才得以自己一个人沉浸到之前的梦里去回味。   比起变成了刘奇彬的那个梦,这个梦似乎正常了许多。   一来只睡了几个小时,梦里也只度过了几天。   而且,也不是变成了莫名其妙的某个不相干的人,而只是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   梦到以前的自己,似乎再正常不过。   很多人都会做这个梦。   但是李如洗知道,这依然不是一个正常的梦。   很多地方和变成刘奇彬的那个梦都是一样的奇怪。   首先,细节都特别清晰,感觉特别真实。   就像真实在发生着的事情。   再回忆当初慕容医生问她的几个问题,李如洗也察觉出了她的梦和普通梦境的差别。   普通的梦都没有结局,一个场景是莫名跳到另一个场景的,一个梦是莫名换成另一个梦的,其间几乎没什么逻辑关系。但她这两次的梦,每一天都是正常生活到晚上,然后上床睡觉,下一个场景则是醒过来之后的。   普通的梦没头没尾,而且里头总有一些时间和事情是模模糊糊的,但李如洗的梦不但清晰,还几乎完全没有时间跳跃,梦中的时间一直是恒速进行的,就像真实的世界一样。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有人去林子里郊游,被野兽追赶,假设这个过程是一个小时,前面半个小时开车到树林,铺好野餐桌布,系好吊床,然后野兽来了,后面半个小时被野兽追赶……而如果是做梦梦到去林子里郊游,被野兽追赶,可能这个梦做了一个小时,里面五十分钟都在被野兽追赶,而前面半小时的种种事情,就被浓缩到了十分钟。   像电影里一样的处理方式,突出了重点。只是突出的内容不一定是合情合理的。   可李如洗这两次做梦,却完全是前者的方式和逻辑,和现实世界基本一样。   对于梦而言,实在太不同寻常了。   如此不同寻常的梦。   但不知道是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了,还是因为这个梦做的时间不那么长,抑或者是因为主角依然是自己,李如洗并不像上一次那么震惊和难以接受。   她甚至津津有味地回味梦中的内容。   回味她的少女时代。   回味她为父母所做的一点小事。   回味父母的年轻。   回味她可以无忧无虑躲在父母羽翼下的时光。   回味她改填了志愿时的畅快。   那真是全身心的畅快啊,她已经很久没有那么舒服的感觉了。   不止是心理,甚至作用于身体。   也因为填志愿这个重要情节,她觉得这个梦似乎冥冥中和第一个梦有莫大关联。   第一个梦是她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摆脱了经济困境,但更重要的是,替代他做出决定,改变了专业方向,如此,才会真正改变他的人生境况……   而这个梦,她回到了从前,回去做什么了?   显然不止是为了看一眼十几年前的自己和父母,也不止是改掉不帮父母做家务的小毛病,在那个高考出分数、填志愿的节点上,她回到从前的目的,也就是改志愿,改专业方向而已。   也许是因为第一个梦引发了她潜意识里对自己的专业的反思吧。   她从事的工作也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   她当年选择志愿时,也是随大流、受影视剧影响和随便臆测的……   她现在过的生活也并不完全是自己想要的。   然而是不是又有什么重要呢?反正她的生命都要结束了,更别说职业和心结。   人死灯灭,还要那么多不甘做什么?   可她做了那样的梦,眼下忍不住就开始想象,自己如果真的回到了过去,真的改变了志愿,去了不同的学校,学了不同的东西——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人生会变成怎样?   可能是因为想象的都是美好的,她越想越愉快,越想越开心,竟然把长途飞行剩下几个最难熬的小时熬过去了没睡,正好照顾父母和儿子。 第31章 欧洲行   李如洗带父母和儿子的欧洲行耗时二十四天,这就使得她的第二阶段化疗要比正常的往后推一周,本来她的主治大夫不肯答应,但是她好说歹说,说这是她父亲的心愿,她无论如何都想为他完成,说这旅游她筹划了多久了,机票也不好改签,甚至说现在可能是她此生唯一有机会完成的时机……   最终主治医生被打动了,松口了,又叮嘱了她许多,才勉强同意她去。   而她,也确实是施展浑身解数来筹划这次旅行的。   他们去的第一站是希腊,虽然如今的希腊早已不是父亲心目中古希腊的模样,但那些遗迹总还是要去一去的,毕竟,古希腊是如今欧洲文明的摇篮,所以父亲心中的朝圣之旅必须从那里开始。   首先当然是去雅典看雅典卫城,让爸爸欣赏到他渴慕已久的帕台农神庙和狄俄尼索斯剧场。接下来还去了德尔斐,那里是阿波罗的神托所,也是古希腊文明的一个重要遗迹,顺道去看看所谓的“希腊的天空之城”梅黛奥拉,那里有一些修建在悬崖峭壁上的古老的东正教修道院,景观独特,很有中世纪的地中海风情。   至于希腊那些有名的岛屿,大夏天的,网红圣托里尼就不去了,也订不到像样的酒店,李如洗选择了去历史悠久的克里特岛,也就是希腊神话传说中那个米诺斯的牛头人身怪所在的地方,同时也是希腊最大的一个岛。那里虽然没有关米诺陶的迷宫,去看看伊拉克利翁的科诺索斯王宫遗址也是好的。妈妈尽管对这个不感兴趣,但对干尼亚的粉红色海滩还算挺喜欢的,拍了很多照。   他们在希腊消耗了六天。   第二站毫无疑问是罗马。相比起希腊,罗马城留下的古罗马遗迹要多,而且也更加完整,何况这里现在依然还是堂堂一国的首都,真正的大都市,可看的东西就多得多了,不愧其永恒之都的称号。虽然被许多游客吐糟“脏乱差”和“小偷多”,但是每一个大城市都有其独特的打开方法,就看你想看到它的哪一面。   之前李爸爸李妈妈跟团时都来过罗马,但都是那种十二天七国游之类的,在罗马总共待一天一夜,看个大斗兽场,再参观个梵蒂冈了事。说实话,对罗马的印象都很不好,觉得还不如威尼斯。但是李爸爸对罗马是充满期待的,所以这次策划旅行时,李爸爸就要求在罗马多待几天,“看看真正的罗马”。   但他们行程时间有限,佛罗伦萨和巴黎也是很花时间的,李如洗千方百计,也不过是挤出四天时间,这还是把威尼斯那部分砍掉了,意大利他们只去罗马和佛罗伦萨。   这四天里,他们每天在酒店醒来,就去看散落在罗马城的古迹:古罗马遗址、帕拉蒂尼山、万神殿、凯旋门、西班牙广场及特莱维喷泉、圣天使堡及圣天使桥,当然,还有威尼斯广场。爸爸时常非常兴奋,为了认出来了某些只在书中看到过的建筑或艺术珍品。妈妈虽然不那么了解,但也会惊叹于这些古老建筑的宏伟和精美所体现出来的力量与美。   佛罗伦萨也是待了四天,这座城市中可看的一点也不比罗马少,作为文艺复兴的圣地,几乎整座城市都是一个博物馆,号称每个街角的砖头都有来历。更别提大名鼎鼎的乌菲兹美术馆、美第奇家族收藏了大量艺术珍品的皮蒂宫、米开朗基罗广场、圣母百花大教堂、旧宫和维琪奥桥。爸爸在乌菲兹整整待了一天,而妈妈则更喜欢波波里花园和郊外一所美第奇家族的别墅。   在这里,李如洗定了一家民宿,离皮蒂宫不算远,充满中世纪风格的家居装饰和很有历史感的外形让父母非常满意。噗噗最满意的则是提拉米苏和焦糖冰淇淋。大家唯一的不满意就是他们在暑假来,佛罗伦萨的游客实在太多了,街上挤挤挨挨,到处都是人,进乌菲兹的时候,虽然提前预定了,还是足足排了一小时队。   也出于暑假实在人太多这点考虑,李如洗带他们去法国时,也没有考虑摩纳哥、尼斯和戛纳,蔚蓝海岸在夏天是看不到海滩的,只能看到人头……同样的理由,连同普罗旺斯的首府阿维尼翁也一并放弃。   因为就职于法国公司,李如洗对法国自然比对意大利更加了解,因此也更难抉择行程:行程至此只余十天,除了巴黎之外,她是带父母去哪里更好?南部已被排除,那么,是去布列塔尼品尝海鲜美食呢?还是去里昂及周边地区继续追寻一些古迹?是去波尔多来个酒庄之旅呢,还是去诺曼底大区喝苹果酒?是去阿尔萨斯欣赏独特的风貌,抑或者去比利牛思山远足?最后,她决定还是卢瓦河租条船,沿河而下,欣赏沿途的城堡群和美景。   在船上度过了四天,这个安排让大家都觉得新奇有趣,沿途的城堡又确实很美,还充斥着历史上各种轶事,最终证实这是个非常成功的旅程安排。   至于巴黎的六天,实际上时间安排还是非常紧张的,光是卢浮宫一天无论如何都看不下来,以前爸爸妈妈来时,行程里卢浮宫只给两个小时,除了镇馆三宝其它几乎都不看,这次爸爸当然要好好看看。可惜噗噗还是太小了,受不了一整天都泡在博物馆里,还不到中午就哼哼唧唧不耐烦,连最感兴趣的埃及馆的木乃伊和古代东方馆的鹰头马身有翼兽都不能哄好他,最后只好让也逛烦了的李妈妈带他先出去。   李如洗把行程安排得很紧凑,从佛罗伦萨坐夜班火车早上到达巴黎之后,到酒店放下行李,就直奔协和广场和香榭丽舍,第二天是卢浮宫,第三天是凡尔赛宫和荣军院,第四天是西岱岛、巴黎圣母院、圣米歇尔大道、先贤祠和卢森堡公园,第五天去了奥赛博物馆和蒙马特尔高地、圣心教堂,第六天则去了郊区的枫丹白露,这里和卢森堡公园是妈妈最喜欢的。   没有时间去跳蚤市场淘古董,也没有去蓬皮杜,还没有带噗噗去迪士尼,别的更小众的景点就更别说了。   说是二十四天的欧洲之旅,可不过是希腊、意大利和法国三国而已,没去德国,没去西班牙,也没去英国,即便如此,也只能匆匆选择其中几个城市,李如洗觉得遗憾还是很多。   可她也算是尽力了。   到了最后几天在船上,已经渐渐感觉到体力不支。好在一直吃着靶向药,倒没再怎么觉得胃里不舒服,也没有哪儿有疼痛感。   最终,从卢瓦河的游船归来,完成了整个旅程,他们从巴黎坐飞机回国。   父母对这次旅行满意极了,母亲跟闺蜜语音时夸李如洗说:“还是跟女儿出来好啊!行程安排一点都不累,还特别好,别人没看的我们都看了,以前来我觉得欧洲也就那样,这次我觉得怎么就那么好呢!吃得好,玩得好,住得好……你不知道,还安排了几天住在船上,每到一个城堡我们就下来参观,参观完了再回船上……”   父亲则拍了许多照,写了不少游记,都发给李如洗了。李如洗决定回去之后给他做本书,让爸爸留作纪念。   噗噗在出来十天左右就开始闹情绪,每天早上醒来先念叨要回家,不过该玩的他也都玩了,问他感觉如何,他想了半天,说挺好的,还有吃的也不错。   这点要得益于李如洗事先做的大量功课,她不但定下详细的行程、住宿,也找好了每顿饭的饭店,研究了所有菜品,找出哪些比较容易被中国人接受的,哪些会受小孩子欢迎的……   回国李如洗和噗噗没有跟李爸爸李妈妈同一班飞机,他们直接飞上海,毕竟家离上海近,而李如洗和噗噗则直接回去。   分开时噗噗哭了,每次离开外公外婆噗噗都控制不住要哭,他也不发出声音,就是跟在李如洗身后,默默流眼泪,李如洗先送父母登机的,一回头看到儿子满脸眼泪,自己也没控制住,哭了出来。   妈妈都排队进了登机口了,一回头看到女儿和外孙哭,又跑了回来,爸爸跟着过来安慰他们。   旁人见了,只以为是普通的送机,最多诧异为何送机能送过安检海关,一直送到登机口。   再多的,也不过心中感慨一声生离死别罢了。   生离死别,可如今不过是生离,死别的时候呢?要如何是好?   回程的飞机上,李如洗盘算着之后如何能和父母多待一阵子,尽量在自己身体还好时承欢膝下,可是,父母都还在工作,爸爸还有两年才退休,让他们过来是不靠谱的。   何况,要长住一起,她的病定然是瞒不过的。   什么时候才能让他们知道呢?   李如洗不想让他们知道,又知道一直瞒下去也是不可能的,给他们缓冲的时间越短,悲伤就越难承受。   但不是现在……现在还不能让父母知道。   最好是自己能回去陪陪爸妈……   还得带着儿子。   她想来想去,噗噗开学还有一个月,她可以做完第二次化疗再带着儿子回去老家陪父母住二十天。   之后呢?她倒是有时间,可噗噗就要上学了……   唉,终究是难两全。   她在飞机上辗转反侧了十一个小时,也没得出什么更好的答案。   陈琢理去机场接的他们,很是和儿子亲昵了一番,离开二十四天,也是他和儿子分开最久的时间,自然想念。   他也谨慎而含蓄地向李如洗表达了思念和牵挂,李如洗淡淡地回应了几句。   对着他,她实在热络不起来。   他开车带他们回家。   路上陈琢理说:“安排明天去医院检查行吗?”   他很含蓄,不说出化疗两个字,怕儿子听到,然后泄露出去让李爸爸李妈妈知道,或是自己弄明白了……   李如洗说:“好。”又问他:“买房的和卖房的没找你?该付清余款过户了。”   她买的房子和卖的房子都该在一个月左右付完全款和过户,也就是十来天前就该处理了,可那时她在欧洲。   之前她也跟中介说好了,让他们联系买方和卖方通知一下,稍微晚十来天。   陈琢理说:“找过我一次,打听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约他们明后天办理吧,预约提前还贷那个弄好了吗?”   “弄好了。”陈琢理说:“我去银行办了,钱都还了,产权证什么的解抵押也都办好了。”   李如洗在黑暗中微微笑了笑,声音有些喑哑:“好,那我跟中介约一下。”   陈琢理犹豫了一下,说:“如洗,我把我妈叫来了。不能让你孤零零在医院……再说噗噗我一个人带起来也费劲。” 第32章 婆婆   陈琢理的话一说完,车里的气氛就变得僵硬而沉默。   李如洗不想开口说话,如果开口,她会立刻控制不住怒斥他:“凭什么违背我的意愿擅自把你妈叫来?”   在这样的时候……她生命已在倒计时的时候,她最脆弱的时候,在她最不想应酬不相干的人的时候。   可她不能开口,不能在这儿当着噗噗的面争吵。   她既不能让噗噗看到他们吵架,更不能让他在争吵中得知妈妈得了绝症的点滴信息。   她只能强忍着怒火,等待烧得她五内如焚的怒火过去了,再说话。   其实,李如洗和婆婆的关系不算特别糟糕,至少并未真正撕破脸。   陈琢理家境比她家略差,父母都是普通工人,目前都已经退休,文化程度也都不高。   当初结婚,李如洗没要彩礼,也不想大办婚礼,唯有李家提出男女双方平均出资共同全款买一处北京的房子当作婚房。   陈琢理家哭穷,说买不起,实则当初正是北京的一个房价低点,一家一半出资并不算太多。后来好说歹说,陈家出了三十万,于是李如洗家也出了三十万,他们俩拿着这六十万当首付去买了第一套房,自己付贷款。   这在当年双方都是外地在京读书工作安家的小夫妻中,其实也是比较常见的模式,因为北京房子毕竟贵,男方单方面负担也太重。   李如洗并无二话,对双方父母都很感激。   而陈琢理的妈妈当时暗中却不停要求陈琢理把李家的转账三十万和他们付首付的发票发给她看,陈琢理瞒着李如洗,给她发了截图和照片,这些李如洗事后几个月才偶然得知。   当时他们俩感情好,年轻的李如洗没多计较,只觉得这位婆婆作风小市民了些,不过反正自己也不是嫁给婆婆,又不在一起住,并没有多计较。   结婚时婆婆就催早点生孩子,李如洗没当回事,没想到没两个月就怀孕了,九个月后生下了儿子噗噗。   李妈妈当时离退休还有几个月,二话不说立刻请了一个月假赶来照顾女儿月子,而已经退休了一年的婆婆却等到过完月子才姗姗来京看孙子。   李妈妈有点不高兴,李如洗还笑妈妈老封建,都什么时代了,还讲究婆婆伺候月子这些。在她心目中,她生孩子这件事和婆婆没什么关系,让婆婆照顾她月子她还不愿意呢,觉得不自在。   李妈妈还有三个月退休,于是就让她婆婆在这照顾三个月,这三个月却并不愉快,婆婆和妈妈毕竟不同,晚上让她自己照顾孩子,说自己年纪大了熬不了夜。李如洗刚出月子,之前孩子晚上都是李妈妈帮忙带,她没有经验,便要求陈琢理晚上和她一起带孩子帮忙冲奶粉,婆婆出面阻挠,说儿子上班辛苦,李如洗反正休产假,就自己辛苦辛苦吧。   被李如洗软中带硬地拒绝了。   论说理婆婆当然说不过她。   但是之后婆婆就天天在家说自己血压高,头晕,带不了孩子,做不了家务,李如洗于是就请了保姆,让她回去,自己和保姆两人带,无非经济上紧张些罢了。   再然后李妈妈退休了,来继续帮忙,李如洗就自己出去工作了,李妈妈和保姆两人带孩子。   她其实真的不太在乎婆婆,婆婆不帮忙,对她来说也是根本无所谓的事情。   可到了孩子一岁多,婆婆又突然打电话给陈琢理说亲家一直带孩子她不好意思,一定要来帮忙,李妈妈说她的孙子,按道理得紧着她,不能阻止她来带。   于是婆婆又来了,一到就死活要求把保姆开了,她和李妈妈两人一起带孩子。   当时孩子也渐渐大了,看起来也没那么累了,于是就解雇了保姆,李妈妈和陈琢理妈妈两人带孩子。   两个女人,婆婆和妈妈,她们都是各自家庭的主妇,都有自己的一套育儿经验和家务准则,谁也不服谁,虽然没有当面吵过,但是关于带孩子彼此都看不大惯,相处并不融洽。   到了孩子一岁半,李妈妈正好有单位返聘她,她就以此为借口回家了,不跟李如洗的婆婆搅和。   婆婆在这里接着帮忙带了半年孩子,这半年倒也算尽心,除了总是想在家里淡化李如洗的存在。当时恰逢李如洗一个重要的事业上升期,顾不上家里,天天早出晚归,怕婆婆太累,主动请了个钟点工,每天来半天,帮婆婆打扫做饭做家务,婆婆则主要在李如洗上班时带孩子。   隔辈亲,孩子被婆婆惯出了不少坏习惯,每次李如洗要管教,婆婆开始是拦着,后来被李如洗说了之后不敢明着拦了,就每次事后哄,左一个坏妈妈又一个坏妈妈,口口声声都是可怜的宝宝,只有奶奶疼你。   合着家里就李如洗一个人做坏人。   李如洗的性格,并不喜欢去找陈琢理嘀咕告状,她也不吵不闹,但每次会当场指出婆婆这样不对,婆婆则是每次被她说了就不做声,下回照旧。   这次她也不再随便罢工回去了,只是总是作出一副委屈样。在儿子面前如此倒也罢了,在孙子面前也这样。   后来钟点工受不了老太太辞职的时候,给李如洗发了一些录下来的音频,其中有婆婆打电话回去跟公公抱怨李如洗整天上班,回家比儿子还晚,回来除了带孩子之外也不做家务,根本没个女人样,自己儿子找了这样的媳妇真是太委屈了;还有对着孙子反反复复说,奶奶都是为了你,才在这里,只有奶奶疼你,你妈妈根本不管你,只知道上班,奶奶不在这里你得被你妈欺负死,你将来要孝顺奶奶,不能孝顺妈妈之类的话。   李如洗还是不想作出斤斤计较,怨天恨地的怨妇状去数落婆婆的不是,不想说婆婆明里暗里对她的排挤,对孩子的挑拨,不想说生孩子之后外公外婆给了五万,爷爷奶奶给了三千,不想说李妈妈把孩子带得多好,而婆婆带得又邋遢又糟糕,不想说那点点滴滴的育儿问题,不想说李妈妈帮忙带孩子时恨不得每月帮衬他们,担心他们年纪轻轻又养孩子又供房又雇保姆经济压力太大,买什么都不肯用他们的钱,还想自己付保姆工资,而婆婆不但没带钱过来,每月跟他们要家用,还总是开口让李如洗给她买衣服买包买化妆品买保健品,给公公、给她自己的姐妹也买这买那,还要李如洗把钟点工开了,把钟点工的工资给她……   她不想去抱怨,理智上她觉得不管是妈妈还是婆婆对她和陈琢理的孩子都没义务,能帮忙都值得感谢,只不过她们有各自的能力和亲疏限制着,不可能表现一致。而她对她们的感情和回报也是不一样的。   她当然也生气,要吵赢任何一架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但她并不想被生活轻易磋磨成面目可憎的样子。   她只是决定要中止孩子再继续受到不良的影响。   好在这时候噗噗马上就两岁了,李如洗找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幼儿园的小托班,准备让孩子去幼儿园,让陈琢理请他妈回去。   这一次婆婆的反应很激烈,起初说反对让孩子那么小去幼儿园,后来又说孩子离不开她,无论如何不肯回去,还跟陈琢理哭哭啼啼抱怨说李如洗是过河拆桥。   李如洗给婆婆买了一套她老人家最喜欢的金首饰,金手镯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一应俱全,表示说婆婆身体不好,离开公公和家乡来帮带孩子半年她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不愿意再让老人家这么辛苦,至于说孩子的教育问题,那主要是他们夫妻俩的事,选择送去幼儿园,必然是考察好了的,在这一点上并不需要别人的指点和同意。   而噗噗比起奶奶,当然也更粘从小天天带他的妈妈……根本没有表现出任何没奶奶就不行的样子。   就连陈琢理,也厌倦了他妈一天到晚的牢骚和小算计,迫切想要回到和李如洗的两人世界,恢复高品质的生活。   婆婆回去的时候跟陈琢理哭了,说李如洗肯定是找的借口,实际上就是想让她自己妈妈来,免得孩子将来亲奶奶不亲外婆。李如洗这才明白婆婆为什么一定要在孩子一岁多过来带孩子,原来是觉得孩子渐渐大了,再不带将来就不亲奶奶了。   她一笑置之,但也没让李妈妈再来出力不讨好,本来她就不想劳累妈妈了,她把孩子送去幼儿园,和陈琢理分担家务和照顾孩子,努力工作,努力营造美好的家……   李如洗不恨婆婆,但也完全不喜欢婆婆。   她现在的时间何等宝贵,怎么可以再浪费在不相干又不喜欢的人身上?   为什么要在她这样的时候,还要让她去忍受和不愿忍受的人打交道?   她也不认为婆婆会好好照顾她,她知道婆婆对她有隐隐的敌意,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她还不如用护工呢。   她忍无可忍,最后还是淡淡说:“我不用她老人家费心照顾,再说她年纪也大了,又不如护工懂的多。”   “护工也请,有个自己人总是好的,你自己在医院也太不像样了。”陈琢理一边开车一边说。   噗噗在后面安全座椅上突然开口:“妈妈又要住院吗?”   “嗯,”李如洗柔声安慰他,“没事,妈妈隔一段时间就得去医院复查。”   陈琢理想说什么,从后视镜瞥到后座儿子的不安神情,闭上了嘴。   李如洗也只是说了一句:“我不用她。”   陈琢理说,“就是在家带噗噗也行啊,你们去欧洲,不是已经退了幼儿园那边了,八月噗噗怎么办?”   李如洗怎么可能没想到:“我已经给他报好一个幼小衔接的短期班了,也是包三餐两点的。”   陈琢理最后叹口气:“这么大的事,我也得告诉他们一声,她非说要来照顾你,一片好心,我能不让她来?……人都来了,你就忍忍吧,大不了我不让她经常去医院,等你这次住院完了就让她回去。” 第33章 回家   回到家,家里客厅亮着灯,映着没有拉帘子的大块落地玻璃,里面的情景一目了然。   穿过庭院的小径,她的月季都还活得好好的,有自动浇灌,加上陈琢理也没特别不靠谱,月季还不至于死,只是长得有点杂乱,花也不多。   同样年近六十的婆婆比妈妈瘦,比妈妈高,比妈妈显老不少,一脸的皱纹诉说着她多年人生的不易,只见她穿着一件黑底大花的人造棉短袖和一条枚红色人造棉阔腿裤,穿着丝袜和款式陈旧的凉鞋,坐在李如洗时髦的黑色复古皮沙发上,面前是一个釘着铆钉,充作茶几的复古大木箱,现在上面摆放了好几种水果和各种本来从不会出现在她家的零食,满满当当,充满了违和感。   本来干干净净空无一物的橱柜台面上,现在也放满了各种调料瓶,台面也油腻腻脏兮兮。   显然,婆婆来了已经有一阵子了。   恐怕也不止几天而已。   桌子上是两三个菜,凉拌的生青椒,蘸酱的大葱,还有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炒什么的黑乎乎的菜,另外加上一盘子馒头。   都是李如洗不会吃的东西,而且婆婆应该也比较清楚这点,但是她当年在这儿帮忙带孩子的时候就是这样,绝对不做李如洗喜欢吃的,好在后来很快做饭的任务就交给了钟点工。   一家三口推开客厅门进去,婆婆一看到李如洗,眼圈就红了,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李如洗则轻声叫了“妈”。   噗噗跟着叫了奶奶。   婆婆立刻就找到了情绪发泄口,一把抱过孙子,哭着说:“我可怜的宝宝啊,奶奶来看你了!你以后可咋办啊!”   李如洗和陈琢理脸色都变了,陈琢理连忙上前把儿子抢出来,半带责怪地说:“妈,你说什么呢?”   婆婆尴尬说:“我不是多时没见到我家大孙子,心里想得慌吗?”   好在噗噗已经习惯了奶奶的无厘头表达感情的方式,并没有太奇怪。   陈妈妈又开始拿桌上薯片、锅巴、巧克力、牛板筋、水果糖、辣条、乳酸饮料等各种不适合给孩子吃的零食给噗噗:“来,看看,奶奶给你准备了多少好吃的!”   噗噗常年不被允许吃这些垃圾食品,一时倒是馋了,眼巴巴看着,却又抬头看妈妈,不敢吃。   李如洗并不会为了忍婆婆就破坏自己的原则,温和而坚定地说:“噗噗,哪些可以吃,哪些不可以吃你知道的对吧?也知道为什么不可以吃,是不是?”   噗噗接触到妈妈期待又信任的目光,立刻咽下了口水,点点头,说:“嗯,我知道了妈妈。”又对奶奶说:“奶奶,我可以吃点葡萄和桃子。”   陈妈妈失望了,站起来说:“要吃饭了,吃什么水果呀,来,先吃晚饭吧。”   李如洗和噗噗看看桌子上明显不合胃口的饭菜,都为难地退后一步。   陈妈妈还在殷勤地招呼噗噗,“来呀,我家宝贝大孙子,看看奶奶亲手蒸的大白馒头,还做了你最爱吃的白菜豆腐粉条炖肉……”她固然不叫噗噗的小名,也从来不叫陈随璞这个大名,因为名字是李如洗取的,当初陈家二老就很不高兴,但是他们取的名字实在是陈琢理都受不了,所以就没有如愿获得孙子的命名权。   噗噗最爱吃的有外婆做的长江刀鱼和蟹黄狮子头,有妈妈做的金枪鱼饭团和奶酪焗龙虾,有爸爸做的糖醋排骨、番茄牛腩和清炒西兰花,也有蟹黄汤包、水晶虾饺、各种寿司、三鲜豆皮、酒酿圆子……唯独没有面前这黑乎乎的白菜粉条炖肉……更别提旁边还有他最最讨厌的大葱了。   他连连摇头:“奶奶,我不饿,我吃水果就行了。”   李如洗也说:“妈,我们倒时差,都不饿,您和琢理吃吧。”她让噗噗吃了一个桃子,又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剥了两根香蕉,打了两杯香蕉奶,和儿子一人喝了一杯,也问了婆婆和丈夫陈琢理喝不喝。   他俩都说不喝。   李如洗就说:“我给噗噗洗澡,你们慢慢吃。”说着带着儿子赶紧逃出了弥漫着大葱味道的客厅。   给噗噗调好水温,其实他自己也可以洗,李如洗给他洗了头,擦了背,等他自己洗完出来,让他自己穿好衣服,然后帮他吹干头发,带着他直接回了儿童房。   噗噗有时差,并不困,但是玩了会玩具,看了会书,又让李如洗给他睡前亲子阅读了整整一个小时,这总算才被哄睡了。   李如洗轻轻关了大灯,留了一个小夜灯,走出儿童房,越过院子,回到客厅。   陈琢理和他妈早就吃完饭,也洗完了碗,但客厅开着空调,大葱味弥久不散。   还混着别的菜的味道和说不清什么味,李如洗一进去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因为礼貌才强忍着不掩鼻。   其实她真不算特别爱干净的女人,更谈不上洁癖了,她的容忍度相当高,可这时也只想赶紧出去。   陈妈妈和儿子坐在沙发上聊天。   看到李如洗进来,她说:“哎呀,如洗啊,你们这个客厅怎么连个电视都没有。”突然想起儿媳妇已经得了绝症,这时候再抱怨客厅没电视实在有点过分,又赶紧作出悲伤的样子:“如洗啊,怎么年纪轻轻得那么重的病啊,作孽啊,我们家一向是做好事不做坏事的,怎么会摊上……唉,我就说你们年轻人,动不动不吃晚饭,胃都坏了,你看你,今天又不吃晚饭……”   李如洗觉得自己在罹患绝症之后还要去恭聆婆婆的教诲,被含沙射影定性为得了癌症是不做好事和自己不吃晚饭作的是一件过于魔幻现实主义的恶心事,一时间连回答都不想回答,只是笑了笑,然后对陈琢理说:“今晚委屈妈和噗噗睡吗?要不让妈跟你睡主卧,我带噗噗睡吧。”   陈琢理很尴尬:“我这么大了,怎么能跟我妈睡?”   陈妈妈被转移了注意力,打了儿子一下:“你小时候不跟你妈睡都不行,怎么现在就不行了?”但她很快又把注意力拉回来了,说:“如洗啊,听琢理说你们要卖房子?为什么要卖房子呢?是缺钱吗?是不是治病要花很多钱啊?你啊,也要为孩子以后考虑,卖了房子,你叫孩子以后怎么办?”   李如洗微微笑了笑,一字一顿说:“不是的,妈,我治病的钱不用担心,我除了有医保,还有商业重疾险,基本自己花不了什么钱,之所以卖这房子……”她顿了顿,似笑非笑看了陈琢理一眼:“是因为这房子有贷款二百多万,每月要还一万四千,主要是我的薪水在付房贷,以后没有我的钱,琢理的工资付不起房贷……”   陈琢理已经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陈母也讷讷不得言了。   李如洗没再说什么,就自己退了出去,陈琢理连忙跟了出来,随着她进了主卧,急促而低声说:“如洗,我妈她不会说话,你别生气,我也没把咱们的具体安排告诉她,她就听我说了一句我们要卖房子,我也没想到她会胡思乱想……”   李如洗其实连生气都懒得生气,她只是觉得有些可笑罢了,闻言也没接茬,只是朝陈琢理笑了笑,然后开始收拾放重要证件和文件的抽屉,把里头的东西都放进一个小密码箱里,又把自己的首饰盒也装进去。然后找了一会儿洗澡要用的换洗衣服。   陈琢理有些慌,说:“如洗,你要干嘛?”   李如洗抿嘴微笑道:“我能干嘛?我收拾点东西去陪噗噗睡,最近你和你妈睡这边……我怕你妈乱翻我东西,我把这些也拿过去。”   陈琢理脸似火烧,但他知道妻子说得没错,他妈妈绝对干得出来,他只是低声说:“别胡扯了,我跟我妈睡一个屋像什么样子?还是让我妈跟噗噗睡吧。”   “不行,”李如洗温和地说,“噗噗最讨厌大葱味,你妈又总是晚上不刷牙,还是我带噗噗睡。”   陈琢理僵在那里,李如洗也没再多说一句,提着密码箱从主卧通向院子的落地玻璃门出去,从回廊走去隔壁儿子的儿童房。 第34章 下午   第二天早上八点李如洗和噗噗才醒,陈琢理已经出门去上班了,微信给她留言说约了买家十点房产交易大厅去付全款及过户,他先去上班,一会儿到房产交易大厅见。   明天十点则是约了陈琢理那套房的卖家,然后这些搞定了之后李如洗明天下午就要去医院检查和住院,准备开始第二轮的化疗了。   陈母一早就醒了,正在院子里闲逛,时而看看那些藤月,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看到李如洗和噗噗开门出来,连忙迎上来,说:“哎呀,你们两个懒蛋,怎么才醒?”   噗噗还没清醒,懒洋洋叫了声“奶奶”。   李如洗说:“倒时差呢。”   陈母就让他们去吃早饭。   李如洗带着儿子洗漱出来,发现所谓的早饭就是昨天晚上剩的菜和馒头,当然少不了大葱。她就说:“我急着送噗噗去上学前班,就不吃早饭了,噗噗那个培训班提供三餐两点的。”   她确实要送噗噗去上短期学前班,但其实这会儿早过了早餐的点了,她打算带噗噗去吃个必胜客早餐。   短期学前班是整个暑假的一种托管班,专门针对快上小学的孩子们,实则现在早已开班一个月了,噗噗算是中途插班。   她提着密码箱,拿了车钥匙,就领了儿子出去。   陈母追上来:“哎,如洗啊,你们今天是不是要去跟人家签合同卖房子了?我跟你一起去吧,免得被人骗了……”   李如洗“噗嗤”一声笑了,她说:“妈,您是不是忘了我和您儿子是做什么的了?”   陈母急了:“哎,话不是这么说的,如洗啊,我怕你们卖亏了……”   李如洗没再理她,扔下一句“妈,您在家好好休息吧,我们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好。”就带着噗噗出去了。   李如洗带噗噗去肯德基吃了早餐,噗噗对妈妈的病情依然很忧虑,总是问:“妈妈,你明天又要去医院了?你到底生了什么病?真的不严重吗?为什么连奶奶都来了?”   李如洗笑了笑,柔声说:“没关系,妈妈得了一种慢性病,得慢慢治,但是不要紧,看妈妈现在不是很好吗?奶奶她不是为了妈妈来的。”   噗噗似懂非懂:“妈妈,什么叫慢性病?”   “就是要治比较长时间的病。噗噗,妈妈可能会因为病有点忽略照顾你,噗噗要坚强起来,懂得自己照顾自己。”   “嗯,”噗噗很勇敢坚定,“妈妈放心吧,我会自己洗澡,自己穿衣服,自己收拾房间,我还能照顾妈妈……还能,呃,我会自己学习,自己做作业,不需要妈妈监督也能做好,只要妈妈你能快点好!”   李如洗心酸不已,伸手和噗噗拍了一下,说:“嗯,妈妈一定也拼命努力快点治好。”   噗噗给了她一个很暖的拥抱。   送了噗噗去学前班,李如洗去往房产交易大厅,买主、中介和陈琢理都已经到了,二话不说开始办理,买主直接打了剩下的一千二百万给她,然后交税,过户,付中介费,等到一系列事情办完,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   李如洗跟买主握了手:“谢谢,不好意思还得让您等几个月才能收房。”   对方很豪爽:“没事,孩子读书嘛,反正我也不急着住……”   然后李如洗就没什么事了,但是因为婆婆在家,她也不想回去,就找了家附近的茶餐厅匆匆吃了点午餐,去看那两套新装修的房子。   两套房子中那套小的学区房在她走之前已经装好了,她去旅行时陈琢理叫人来开荒保洁,她定好的家具也已经完全入场,窗帘也挂上了,空调等电器也都装上了,完全是一个可以住人的屋子了,唯有之前她买的软装的那些包裹没拆,陈琢理也不知道该放哪,就都运了过来,堆在客厅里。   李如洗一一拆开,然后摆放的摆放,挂的挂,折腾了一阵子,屋子就更加像样了。   这房子装修没花太多钱,一则小,二则她还是预计将来要卖掉,不值得折腾,所以只有材料环保这一点要求高些,并没有用太昂贵的材料。   但饶是如此,屋里也焕然一新,和原先有天壤之别。   小小的厨房现在很明亮,白色亚光的墙砖显得空间更大、更干净,也比亮面瓷砖更有质感,橱柜和上柜也都是白色,台面和水槽都是小麦色石英石的,配着黑色的复古水龙头。连冰箱也是白色的,唯有地面上是色彩鲜艳的六角砖,靛蓝、浅蓝、柠檬黄、偶尔还有鲜红色,好似快乐跳跃的音符。   小小客厅的一整面墙全部做成收纳柜:门厅柜、餐柜、展示柜、书柜全部整合在了一起,一直做到屋顶,上面柜子还能放不常用的杂物。为了不显得空间逼仄,当然这功能强大的收纳柜还是白色柜门。   客厅不大,所以干脆不放沙发,放了一套浅色木餐桌椅,虽然不想多花钱,但是这套餐桌椅还是选了比较好的橡木的,四把椅子是大圈椅,放了漂亮的亚麻靠垫和坐垫,舒适度很不错,坐着看书写字都挺好的。   主卧还不小,给爸妈做了实木的衣柜,贴了质感如亚麻布一样的墙布,本来有点日式风,唯有床后来换成了鲜黄色的高背皮床,一来舒适度高,可以靠着看墙上挂的电视,起到沙发的作用,二来显得时尚年轻些,也能更符合全屋的北欧风格。   噗噗的儿童房也还不算特别小,当然,比起他现在的是小了。   风格上依然沿袭原来的。   而亚麻窗帘、北欧风的黑色铁艺灯和木头鹿角灯、恰到好处的几处装饰的抽象画把屋子点缀得简洁而温馨,也强调了质感。   总体虽然不是像以前装修四合院一样让李如洗觉得非常满意,但还是过得去的。   她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想到爸爸妈妈将来要在这里和噗噗一起度过十二年的时光,她就觉得止不住的怆然悲伤,但又隐隐有些安心。   至少,这个小小的巢穴她已经安排好了。   她把密码箱藏到了地下室那十几个将来留给噗噗的箱子中还不太满的一个里。   地下室的钥匙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有。   做完这些她觉得有些累,陈琢理那套她就不想去看了,但依然不想回去单独面对陈母。   是去做个SPA放松下,还是……   她突然想起上次去看心理医生的事。   虽然非常贵,但是她有点忍不住想把自己新做的梦告诉慕容医生。   于是她又打电话去他的诊所,还是前台接的,李如洗犹豫了一下,她也知道自己这时候临时预约恐怕预约不上,但还是想要试试。   结果前台那个上回的马甲男说慕容医生今天没上班,给自己放假休息了。   李如洗说:“好的,那我回头再约吧。”   马甲男说可以约明后天的,李如洗笑了笑,说:“明天我就要去住院做第二次化疗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然后突然说:“等等,我给您个微信号,您直接加慕容医生吧,有什么可以跟他说。”   于是李如洗拿到了慕容医生的微信号,她加了他,没多久就通过了。   通过之后对方没有立刻说话,李如洗也没有,她好奇地点开了慕容医生的朋友圈。   慕容医生的朋友圈倒是没有仅三天可见,可里面也几乎没什么内容,寥寥几个都是转发的心理学学术方面的最新研究成果等。   没有他个人相关的一点一滴。   倒是很像李如洗去了部委当公务员的同学的朋友圈。   想想自己主动加了人家,不作声也不好,李如洗就打了个招呼,简单说了一下为何自己会加他的微信。   慕容医生却直接问:“上次我曾问你,你觉得你梦到的形象是否是你生活中的谁?或者是不是另一个你自己,又或者是你的某种隐忧或愿望的象征,你说绝无可能。现在,你依然这样认为吗?”   李如洗想了想,说:“是的,我依然如此认为。虽然看似这个刘奇彬和回到过去的我之间同样有盲目选了利益导向的专业,想要重新选择自己真正爱好,真正适合自己的专业的问题,但我依然不觉得他是我的遗憾的具体象征,他太真实了,我的遗憾的具象化不可能这么细节清晰,活脱脱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慕容医生过了片刻,给她发了一个“好的。”最后加了一句:“如果再有下一个梦,你可以再来我的心理诊所。” 第35章 第二次化疗   当天晚上,李如洗接了噗噗,实在不想回去见陈琢理她妈,就跟陈琢理发微信说:“我们今晚就住新房子了,你帮忙拿点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来吧。”   陈琢理打电话来,有点气急败坏:“如洗,你回来就见了我妈一天,就不回去了,这不明摆着让我下不来台吗?”   李如洗在电话那边很冷静:“你,现在是想跟我吵架?”   陈琢理哽住了,他实在说不出自己要和身患绝症的妻子争吵的话来,最终泄气了:“算了,我给你们送过去,就跟我妈说医生催你提前住院了。”   “随你。”李如洗淡淡说完,就挂了电话。   没多久陈琢理把她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就送了过来,又说:“我把噗噗带回去行吗?我妈一个劲问我噗噗在医院怎么睡……”   然而噗噗自己却无论如何不肯跟爸爸回去。一来他粘妈妈,二来跟着妈妈换了个新环境,正在稀罕的时候,三来他实在不喜欢奶奶做的东西,更不喜欢大葱。   陈琢理拗不过儿子,只好叹口气说:“好吧。”   第二天早上送完孩子,依然要去房产交易大厅,李如洗把陈琢理那套房的尾款付完,跟原房主正式过户,陈琢理坚持把房子落户在了噗噗一个人名下。   之后,李如洗叫了陈琢理算账。   他们收到两千四百万,还了两百万贷款,给父母的部分应该是两百四十万,又交了将近四十万的税和中介费,剩下的钱他们对半分的话一人九百六十万,再加上原本家里是三十万存款,一人十五万,陈琢理的房子加装修是八百一十万,还剩一百六十五万,加上他父母的六十万,于是她又打了二百一十五万给他,算是跟他分清楚家产了。   陈琢理坐在她对面,收到到款的短信,一脸的感慨和伤感。   他们的梦中花园没有了,三十岁的陈琢理,年轻英俊,工作不错,即将丧妻,现在有一套价值八百万的房子和二百万存款,很多和他同龄,职务相近的同学同事,若是没有及时买房的,家中又支持不起,现在可能就是空拿着几十万存款,就算在父母支持下买房了,往往也不可能是这样地段和价值的房子。陈琢理出身平平,如今也算是阶段性跑在了同龄人前头。   当然,若是他的妻子不是李如洗,若是他们没有早早买房,两年多前他们没有听从李如洗的买下那四合院,他现在都未必有这样的身家。   他们终究是高涨的房价的受益者。   而李如洗的九百七十五万还要加上公司给的六十万,去掉噗噗学区房的六百九十万,她手头还有三百三十五万,另加爸爸妈妈的一百八十万,之前旅行用掉了二十多万,她的治疗,说是医保和补充商业险都涵盖了,还是有些不包括的,比如单间的vip病房。   她的银行里现在躺着四百九十万,她预计自己治疗和生前一两年的花销不会超过九十万,那么,还可以留四百万和一套小小学区房给父母和孩子,李如洗还是有点放心了。   虽然父母不缺钱,养活噗噗完全不成问题,但是她还是希望他们和噗噗能尽量宽裕些。   放下心之后,下午李如洗就办了入院手续。   按老规矩,先是各种检查。   检查结果这次出来得都快,主治医生拿到后,看了一会儿,露出了笑容:“看来,化疗和靶向药效果不错,你的肿瘤缩小了,包括转移的地方也是。”   李如洗一时有些欢喜,但随即又赶紧收住。   不能产生希望,有希望才会失望。   脱离实际的希望,不过是奢望,破灭时会受不了的。   大喜大悲,反而更加不好。   她微微笑了笑:“我听说靶向药一般也就能一二年有点用,之后就没用了。”   主治医师被她堵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最后说:“话也不能这么说,凡事都不是绝对的。”   李如洗笑笑:“没事,大夫,不用安慰我,我很坚强的,而且,多活一天算赚一天呗,我不会轻易绝望。”   按理说,第二次化疗比第一次化疗应该要适应些了,可是李如洗的反应比第一次还要大,说不出的难受,幸好她用瑜伽休息式来使自己放松和凝聚,还能抵抗一些比较浅表的痛苦,让难熬的时间稍微好过一些。   饶是如此,她躺在床上输液时,也觉得自己好似一条被送上砧板的鱼,再怎么扭动,也免不了剐鳞之痛。   这次的护工不是上回那个,是一个瘦高的四十多岁的女人,一脸冷漠和不耐烦,不叫她,她绝不会多看李如洗一眼。   到了傍晚,陈琢理带着噗噗和陈母一起来看她,噗噗又是飞奔去找她,抱着她怎么腻都不够,陈母四处看着,一直发出没意义的“啧啧”声,也不知道是在感叹什么。   噗噗还是担忧妈妈,他问:“妈妈,肿瘤科是治什么的?”   李如洗吃了一惊,看着他说:“你在哪里看到的这两个字?”   噗噗指着外面:“喏,门口。”   李如洗心中一咯噔,好在她住的vip单间,周围也没有旁人。   陈琢理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们母子二人,而那冷漠的瘦高护工也把眼神投了过来。   李如洗忍着身体的不舒服,一脸阳光跟噗噗说:“你还记得你被蚊子咬的疙瘩吗?肿瘤就是这样的疙瘩,有的大,有的小,长在身体里……”   噗噗听得出神:“那……它们是坏东西是吗?要抹药让它们消掉吗?”   李如洗笑起来:“嗯,但是它长在身体里,抹药可不行,所以妈妈要输液,让药物进入体内去清除这种反叛组织……”   噗噗说:“哦,那要多久才能消灭它啊。”   李如洗说:“先看看吧,可能要半年,如果半年还消灭不了,可能就要动手术把它割掉了。”   噗噗吓了一跳,动手术他还是知道的,他忧心忡忡说:“妈妈,你要乖乖吃药打针,不要动手术。”   李如洗微笑着朝他点头:“好,妈妈一定努力。”   这时候,陈妈妈突然开口了,她从刚才起,就没在意孩子在说什么,也是屋里唯一一个没关注这母子俩对答的人。   “如洗啊,这单间很贵吧?我记得单间不报销吧,你这一天得多少钱啊!” 第36章 病房里的争执   第二天是工作日,陈琢理上班,噗噗继续上学前班,李如洗自己在医院熬着化疗的难受。   婆婆独自一人推门进来时,李如洗竟然一点都不奇怪。   婆婆拎着她的保温壶,进来之后,虽然神思不属,但依然挤出一个笑容,走到床头,把保温壶放到床头柜上:“如洗啊,我早上现给你熬的白米粥,白花花的,米油都熬出来了。你喝点吧。”   李如洗微微一笑:“妈,我早上吃过早饭了,这个留着中午吃吧。”   陈母一怔,紧接着说:“啊?好。随你。”   接着她眼睛瞟瞟病床上躺着的李如洗,又瞟瞟门口处坐着发呆的护工,啧啧了两声说:“哎,这位……这位大姐,能不能麻烦你先出去回避一下,我们娘俩有点私房话说。”   护工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说,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就要出去。   “稍等。”李如洗说,“先帮我把床头摇起来再出去。”   护工又懒洋洋帮她摇起床头,然后慢吞吞走了出去,连门都没关。   陈母一边去关门,一边抱怨:“这样的护工请了有什么用?一天还不少钱。这钱总不能报销吧?”   说着,她走回李如洗坐着的床头那边,拉了张凳子,坐在她旁边,一边拿起床头柜一根香蕉剥皮,一边说:“如洗啊,你和琢理结婚多年,我们一直把你当亲女儿看,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妈妈心里不是滋味……”   李如洗看着她,摇摇手拒绝了她递过来的剥好的香蕉,陈母也没强求,自己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说:“那天说到你们卖房子的事,是妈妈没搞清楚状况,可是昨天琢理跟我说了一下你们新买的房子和钱的事,我这心里啊,就更不明白了!”   李如洗似笑非笑地提了提嘴角,看着她,没阻止她说下去。   陈母说:“你说一人一半,倒也没什么不公平,可你那套房子,怎么能写你妈的名字呢,这不是转移婚内财产吗?”   “婚内财产我们已经分割好了,那是我的一半,我们商量好,我有权写我妈和孩子的名字。同样,琢理的一半也可以写他自己或按理您二老的名字。”李如洗淡淡说。   “话不能这么说!”陈母激动起来:“妈妈也不是法盲,我来之前,都了解过了,将来你要是没了,你们的财产首先一人一半没错,但是你那一半,应该是琢理、孩子和你爸妈共同继承,你这么做,等于琢理就没份了!你还是侵占了琢理的财产给你爸妈了!还有钱,你那部分钱,也不打算分给琢理了对不对?你怎么能这样?你不就是欺负琢理厚道吗?他可怜你得了病,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您也说那是我的一半,将来是我的遗产了。”李如洗淡淡说,“可能您还没了解过,我的遗产我有权处置吧?您说配偶子女和父母共同继承没错,但那是没有遗嘱特别指定的情况,我已经立了遗嘱了,您儿子已经拿到我们一半财产,我那一半确实是不打算分给他了,指定由我儿子和我父母继承。”   其实,大部分还是由噗噗继承,李爸爸李妈妈没有经济压力,所以李如洗剩下的四百万和将来她死后保险得到的一百多万,只有二百多万(包括还父母的一百八十万)是给父母的,而剩下三百万都是留给噗噗的。   为什么噗噗的学区房一定要写噗噗和妈妈两个人的名字呢?一来是为了在噗噗十八岁之前防着陈琢理,毕竟他是孩子的法定监护人,即便李如洗可以在遗嘱中写明噗噗十八岁之前此房不可出售,来防止他卖掉孩子的房子,侵吞财产,但是万一学区房大跌价呢?不能及时卖掉止损也是不方便的。   她的预计是孩子住到小学毕业,还是要卖掉换更划算的房子。   写了妈妈和噗噗两人的名字,在遗嘱中写明妈妈有权处理这处房产,以后就可以便宜行事。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为了将来噗噗长大了,即使不走歪路,但万一在不成熟的时候就胡乱处理房产,也是不行的。   听到李如洗说自己将来的遗产就是不留给丈夫了,陈妈妈气得捂住胸口:“你,你,琢理对你这么好,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居然要剥夺他的财产?”   “我的遗产。”李如洗更正她说:“他的财产我是不会剥夺也无权剥夺的,即使我们夫妻的共同财产能积累那么多,也是因为我的收入比他高一倍,我父母给予的支持也比您二老多得多……而我已经如数分给他一半了。如果只靠他自己,他现在可能有那么多财产吗?”   陈母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那,那……”她脑子一转,想起自己不满意的另一个点:“好,你说你们一人一半,你那半就不给琢理了,这是你的事,我们无权干涉,行,我们确实也没法子,只怪当初琢理瞎了眼,没看出你的狠心!可是,我们给的钱和你爸妈给的钱,都是我们自愿给你们小夫妻的,根本没想让你们还,你们干嘛要双倍还?”   李如洗明白,这是因为陈家一共只出了三十万,而李家出了九十万,双倍还,一边是六十万,一边是一百八十万,陈母又不舒服了。   她微微一笑:“我们不想占父母便宜。您可以不要,把您那份给您儿子也行,但是我父母那边,我肯定是要还的。我已经很对不起我爸妈,不能拿他们的钱再来贴我的丈夫。”   “就算要还,大不了按银行利息还,凭什么还双倍!”   李如洗皱起眉来:“我们房子涨了那么多,不按份额还都已经不错了!再说我们自己愿意按这个数还,是我们自己的事,只需要我和琢理同意。”   “琢理得听我的!”陈妈妈站起来,瞪着眼气呼呼说:“你说按份额还就按份额还,你爸妈给的六十万是后来给的,又是用来装修,不能算进份额里!”   “不止是装修,是重新建房,可以算进四合院的份额里。这两年这个四合院的价格也涨了一倍,所以,那六十万依然是要按一百二十万给我父母。您的那三十万和我父母是等额的,所以,分多少也是等额,就算在您儿子那一半里了,您想算多少,您和您儿子算去就行。”李如洗冷冷说,“这些问题跟我无关。”   “另外,您今天来是受您儿子委托来跟我谈离婚的财产分割问题吗?”   “离婚?”陈妈妈一惊,随即气道:“离婚就离婚!谁怕谁啊!”   “您想跟我谈,可以拿着您儿子的委托书来,否则,就让他自己来跟我谈。”李如洗按铃叫了护士和护工进来:“我很累,身体不舒服,这位,现在还算是我婆婆吧,不让我休息,请你们让她出去,并且不要让她再进来骚扰我。”   护士和护工都愣住了,有点尴尬,陈母又羞又气:“你这算什么意思?我怎么骚扰你了?”   李如洗嘴唇发干,嗓子也有点哑:“您不让我休息,在我化疗时来逼着我把遗产留给您儿子,还不许还我父母的钱,我花我自己的钱住院治病,您还要来嫌我花得多……这些不叫骚扰,难道叫关心?”   护士和护工脸色都变了,看陈母的表情不止是鄙视,简直是厌恶,护士说:“这位家属,病人情况需要静养,请您回去,没别的事就别来了!”   护工则直接动手,轻轻把陈母往外推,“来,阿姨,您儿媳妇还没死呢,要分家产等她化疗完了再说,您先出去吧。”她故意放大嗓门,让过道里的人都听到,许多人投来惊诧和鄙夷的目光,年轻的病人家属甚至有几个拿出手机来拍。   陈母无地自容。   李如洗感谢了护士和护工,笑纳了她们的同情目光,又给陈琢理发了个长的微信,告诉了他今天他妈妈来医院的所作所为及所说的话,最后说:“如果你一定要在我最脆弱的时候让你妈来欺我,那么我只好离婚,无论如何,我不希望再看见她,请你确保这点。”。   之后她深觉疲惫,就把手机关了机,免受答复的骚扰。她让护工给她调节好床头,躺下睡觉。   居然不多会,就渐渐进入了深沉梦乡。 第37章 家暴   疼……   李如洗的第一反应是疼。   头皮,脸颊,手臂,后腰……火辣辣的疼。   又是一脚,狠狠踹在她后腰上,差点把她踹得岔过气去,剧痛叠加,她说不出话来。   耳边是带着口音的男子嗓音在骂骂咧咧,粗糙而粗俗:“……死婆娘,叫你管我!叫你不让我弄!我弄不死你!”   痛苦、恐惧和愤懑在她心中积攒,眼泪在她脸上横流。   但她没有还手之力,只能任凭这个粗鲁的男人毒打。   “妈妈……哇……”耳边传来的还有小女孩恐惧的痛哭,尖叫声。   亲眼目睹爸爸毒打妈妈,对一个小孩子是多么可怕的事?   李如洗睁开眼睛,眼前是比刘奇彬的城乡结合部布帘子还要乡村风的被子,破旧的木床,已经不再白的墙,唯有地面上贴着光亮的大白瓷砖。   头顶是丑陋的吸顶灯,明晃晃地照着,她口中的铁锈味咸腥味更重了。   卧室倒是很大的,但没什么家具,衣服胡乱搭在一张木头椅子上。   因为大,显得更加空荡、冰冷、可怖。   典型的农村自建房,装修得又比较简陋。   “哇……”小女孩还在拼命痛哭。   一听就知道是被吓坏了。   可这当口李如洗倒在床上只能发出低低的啜泣和呻吟,连痛哭声都没了,小女孩的尖叫哭泣就显得特别刺耳,男人朝着她吼叫:“闭嘴!你是不是也想挨揍?”   小女孩吓得更厉害了,虽然不敢尖声叫妈妈了,哭声却止不住,一边哭一边打嗝。   那男人松开揪着李如洗的头发,朝床下站着的小姑娘走过去。   小女孩才四五岁,不敢跑,拼命哭叫:“妈妈,妈妈!”   这是向她求救。   李如洗从来没有遭遇过暴力。   她第一次知道被人用暴力对待而无还手之力竟是如此可怕。   别处也就罢了,后腰的疼痛让她简直无法起身。   但是听到那小女孩恐惧的哭叫,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飞快爬起身,冲过去,推开男人,一把抱起小姑娘就往外冲。   男人大概没想到被打惯了的老婆还敢往外跑,愣了一下,才发出一声怒吼:“死婆娘,你他妈还敢跑?你跑哪去?”拔脚追上去。   他们的卧室在二楼,外面是空荡荡的二楼的厅,放了一组木头沙发,还是光亮的大白瓷砖,为了省钱,白色的墙壁是直接刮的瓷质的防水大白腻子,很多农村家庭都喜欢如此,省钱、干净、好打理。   李如洗抱着孩子就从楼梯往下冲,她的目标是楼下公公婆婆的卧室。   虽然他们一贯装聋作哑,但是她要把他们叫出来。   就算他们不向着她,也不能看着儿子把她和孩子打死吧?   她冲到了门口,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捶门大叫:“爸,妈,救命啊!”   然而门里面竟毫无动静。   眼看着男人也快跑下楼梯了,她更加用力捶门大叫。   这时候才有个老头子粗噶的声音响起:“叫啥叫哩?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觉了?我们都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李如洗这才知道还有这样的公婆,这样睁眼说瞎话的本领。   眼看男人已经跑过来了,她只好放弃找公婆救命,抱着孩子往大门外冲,顺手还拿起了桌上不知道谁的手机。   打开大门,一边跑一边叫:“救命啊,救命!”一边用手机拨110报警。   紧迫,匆忙,黑暗,恐惧,孩子的身体很重,虽然她拼命抱住妈妈脖子想要给妈妈减轻负担。   她已经快要用尽了体力,肺部像火烧一样疼,胸口心脏砰砰乱跳,后腰的剧痛让她腿都抬不起来。   男人越追越近了。   好在110立刻就接通了。   她急促地对着里头报出了地址,什么村什么路,然后说:“……我叫林翡翠,有个男人要杀我和孩子,快来!来晚了可能就只能见到我们的尸体了。”   她知道很多乡镇派出所的民警思想相对比较陈旧,如果只说是家暴,可能人家都未必会出警。就算出警,也是不紧不慢。   只有说得严重,对方才能来得快!   在警察来之前,她还要躲过来自丈夫的进一步伤害。   刚才她已经叫了救命,有两家的灯已经亮了,但是没人下来。   这种时候,要具体向一两个人求救才会更加有效!   她一边继续踉踉跄跄地抱着孩子跑,一边迅速看了开了灯的几家,在心里想好人选,用尽力气放声大叫:“荣婶,乐嫂子,救命啊,成林喝醉了酒,追着打我和孩子……”   荣婶和乐嫂子都是邻居,荣婶比较热心,喜欢管闲事,乐嫂子则跟林翡翠关系较好,最重要的是,她们家中都有健壮的男丁。   大声叫出是男人喝了酒家暴,是怕他们害怕有抢劫之类穷凶极恶的罪犯而不敢下来。   只是个喝醉了的邻居,大家还是肯管一管的。   果然,周围有了动静。   而这时候,丈夫黄成林已经追到了她,一把扯住她手臂,把孩子从她怀里扯了下来,一边一个巴掌就扇到了她脸上。   “啪。”   扇得她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又是一脚,踹在她大腿上,把她踹倒在石子铺的路上。   石子嵌进了手掌和大腿一侧,手掌上黏腻腻的,应该是出血了。   而被扯掉下来的孩子也跌落在地上,哇哇大哭。   粗鲁的男人像疯子一样破口大骂:“叫你跑!叫你嚷嚷!叫你报警!犯贱的臭婆娘……”一边又抬脚朝她乱踢。   李如洗只能蜷缩在地上,护住自己的头和别的要害不被踢到。   这时候,终于有几个手电筒的光交错着射过来,   还有杂乱的脚步声噔噔靠近,其中一个男人跑过来,抱住了黄成林:“成林,别打了,别打了,要打坏了!”   另外一个也说:“是啊,看把孩子吓得……”   黄成林还在挣扎:“放开我!你们别管,妈的,臭婆娘,还敢跑?”   一边挣着一边还要努力去踢他老婆。   这时候女人们也有几个穿好衣服陆陆续续下来了,其中就有荣婶和乐嫂子,有的上前抱孩子,有的上前去扶李如洗。   更多人七嘴八舌在说黄成林:“这是干嘛啊,怎么把自家老婆孩子往死里打?”   “唉哟,这都流血了。”   “大晚上的,闹腾什么啊,我家孩子都被吵醒了!”这是一贯关系不好的。   “这是偷人啊,还是养汉啊,怎么就把人打成这样了?”   黄成林还在梗着脖子嚷嚷:“不听话的老婆就得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警察终于赶到了,来了三个,还拿了枪。   来了就嚷嚷:“谁报的警?抢劫犯呢?有人出事没?”等到听众人七嘴八舌说出原委,弄清楚就是个家暴小案子,警察们松了口气,把枪收了回去。   而黄成林被警察的架势一吓,已经没了之前对着弱妻稚子不可一世的态度,怂了。   警察们看了李如洗一眼,就对着他教育开了:“怎么回事?哪能这么打老婆,要注意家庭和睦!”   “这大晚上的,闹得大家都休息不好,这是扰民!”   “虽然是你们自己家家务事,我们不好管,但是打人总是不对的……”   “不要有下回了!”   黄成林唯唯诺诺地答应:“对,好……是……我下回注意。都是这婆娘,一点小事乱跑乱叫,还麻烦警察同志跑一趟,太不应该了。”   又要上前递烟。   然后警察觉得这事就算完了,叮嘱几声就打算撤了。   李如洗这时候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抬高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清晰:“警察同志,我要求验伤。”   “虽然他是我丈夫,但是他殴打我,也构成故意伤害罪。”   “你们这么不痛不痒说他几句,回家他只会变本加厉打我。之前,他还说要把我和孩子都杀了。”   “如果真的发生了,或者他打得我受不了,我只能带孩子跳河……这事闹出去,你们曾经来过却没阻止,会被怎么说?” 第38章 林翡翠   李如洗现在叫林翡翠。   林翡翠经历过的事情,都在她脑海记忆之中,宛如亲历。   她今年才二十三岁,已经有一个五岁的女儿了。   对于李如洗而言,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十七八岁怀孕生孩子,明明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李如洗十七八岁时在干嘛?高考,读大学,追剧,上网看小说,刚刚离开家,对未来充满憧憬,第一次尝试着不跟父母而是自己,或跟同学们一起出去旅游……   她周围的人亦如此。   可是对于林翡翠而言,十七八岁就“结婚”生孩子,似乎正常得很。   她周围的人也同样大都如此。   林翡翠的娘家在隔壁村,她父母一辈已经不太种地,父亲偶尔出去打打工,大部分时候,家境十分贫穷。   她母亲生了她和哥哥两人,哥哥比她大三四岁。   兄妹俩成绩都不太好,读到初中就不读书了。   十五岁时,林翡翠就跟着村里人出去打工了,打了两年工,赚了一点钱,除了生活费,剩下几乎全部交给父母了。   到了十七岁,父母叫她回家,就有媒人上门给说亲,说的就是她现在的丈夫黄成林。   黄成林比她大六岁,学了泥瓦匠的手艺,黄家对她也满意,两家就开始讨价还价,谈彩礼的问题。   在农村,结婚对于男方而言,是要剥一层皮的,举全家之力,凑一份彩礼。   最终彩礼谈好是十二万八。   这个彩礼是给女方父母的,带不带回来,全凭女方父母说了算。   村里也有疼女儿的,会给带回来一部分,甚至也有全部带回来的,但是像李如洗那样,没有彩礼,男女双方等额出资买房是绝对不可能的。   也不可能像很多城市里的小夫妻结婚那样男方买房,女方装修或陪嫁车之类的。   林翡翠的父母则是自己收下全部彩礼,一分钱也没让林翡翠带回来,结婚时只陪嫁了六床被子。   当然,所谓的“结婚”,其实就是办酒,因为林翡翠没到法定结婚年龄,所以只能先办酒,等到了结婚年龄再去补办结婚证。   即使在村里,像林翡翠父母这样,一分钱彩礼都不给女儿带回来,也是比较少见的。   主要原因当然是因为林翡翠有个哥哥,她的彩礼要拿去给她哥哥娶媳妇用。   但是对于黄家而言,自然是很不高兴,连带着对林翡翠也是各种看不顺眼。   “买来”的媳妇,在家里怎么能挺得直腰杆做人?   刚结婚时还好,丈夫对她还有个新鲜感,毕竟十七八岁的少女,虽然说不上多漂亮,也是青春鲜嫩的,公公婆婆心里不高兴,也只是在家里抱怨亲家,嘀咕嘀咕儿媳妇罢了。   等到生完孩子,一切都变了。   首先,她生的是个女孩,公公婆婆就不高兴了。   这点如今哪怕在较高阶层中也是没能彻底改变的观念,更别说在农村了。一听说是女孩,婆婆脸就拉下来了,公公更是直接哀声叹气,扭头就走。   而她生孩子,她自己爸妈根本就没露面,因为嫂子刚刚生完孩子也才一个多月,他们要照顾嫂子和孩子。   一直到过了十来天,她妈才拿了五十个鸡蛋来看了她一次。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养老是靠儿子媳妇,所以女儿是外人,她妈妈反而要讨好着儿媳妇。   若不是林翡翠的记忆中清清楚楚,李如洗几乎不敢相信当代还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观念……若不是手机微信抖音那些也在记忆里清清楚楚,她几乎怀疑这是旧社会了。   在医院住了两天回家,孩子几乎就扔给林翡翠自己带了。   在传统中号称不能沾冷水、必须卧床休息的坐月子期间,婆婆只管每天给做两顿饭,一顿小米粥加红糖,一顿面条。   自己妈妈更不会来照顾她。   月子中心和月嫂更是天方夜谭。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丈夫。   可是就如同她从一个少女突然变成妈妈很难适应一样,丈夫黄成林也很难适应突如其来的父亲角色。   照顾孩子本来就是一件苦差。   尤其当经济条件不好的时候。   没钱买优质的尿不湿,只好换尿布,每天总是要洗尿布。   孩子总是哭,饿了哭,渴了哭,拉了哭,尿了哭,困了哭,醒了哭……   营养不够,奶水不足,孩子吃不饱,就哭得更厉害了。   黄成林从小没做过家务,只带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把孩子扔给侧切刀口还疼到不敢坐着的小妻子,再也不肯管了。   洗尿布也只洗了几天,就忍无可忍了。   他把一切归咎给妻子和岳家:“别人家老婆都把彩礼带回来,生孩子用那个钱,你家贪了我们的钱,你现在活该只能自己洗尿布!”   奶不够?“彩礼钱带不回来,哪有钱买奶粉?你自己看着办吧。”   后来他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连起初偶尔去给老婆买点熟食,现在也不买了。   林翡翠打电话给自己妈妈哭诉,她妈一脸为难:“咱家哪有钱?你那彩礼钱我们又添了四万给你嫂子当彩礼,这四万和办婚礼的钱还是借的,还欠着债呢……”   她啜泣着问:“嫂子不是说她所有彩礼都带回来了吗?”所以在她家生活得趾高气昂,和她完全不同的处境。   她妈叹气:“带回来也是她自己的啊,把着紧紧的,我们的债还得我和你爸还……”   林翡翠没法再逼问妈妈,虽然她搞不懂,为什么丈夫家给她的彩礼,一转眼就成了嫂子的私房钱……   她只好忍着痛苦,没日没夜地自己带孩子,洗尿布,一次次跟着孩子一起哭……   而不帮忙的丈夫还嫌她们娘俩吵,搬去了另一个屋里睡。   林翡翠抱怨婆婆和丈夫不帮忙,婆婆冷言冷语,挑唆着儿子,黄成林本就不耐烦,再被他妈一挑唆,孩子才两个月不到,林翡翠就被第一次打了。   当时她在例行抱怨丈夫和婆婆不帮忙,被黄成林一巴掌扇倒在床上。   林翡翠捂着脸哭了一夜,孩子在一边大哭,也还是不会有人管,到头来,还得她流着泪自己照顾。   太阳照常升起,日子还得继续。   而家暴者为什么只要有了一次就会有无数次?因为他发现他不必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任何代价。   暴力的成本很低。   而欺负弱小的妻子又很容易。   渐渐的,林翡翠成了丈夫的出气筒,心情不好就可以随时把她打一顿出出气。   反正她也只能忍气吞声,顶多哭一哭,第二天照常带孩子做家务。   起初林翡翠也曾向自己母亲求助,母亲在电话里恨得咬牙切齿,说第二天就要带哥哥去接她回家,结果第二天打电话,吞吞吐吐说嫂子不同意她回家住。   那一天,才是林翡翠记忆中最深的黑暗。   后来父母也曾上门来找她公婆和黄成林理论,被她婆婆一句“你们把彩礼还回来,随时领她走,生不出儿子的儿媳妇,我们也不稀罕”堵了回去,再也不敢上门了。   甚至后来还劝她:“你再努力生个儿子吧,有了儿子就不一样了。”   她问妈妈:“生的还是女儿怎么办?”   她妈隐晦地说:“现在不都能照B超吗?”   林翡翠知道她妈什么意思,她娘家村里有户人家的儿媳妇,第一胎也是女儿,后来婆婆让生二胎,一定要确保生儿子,每次怀孕让她去小黑诊所照B超,是女儿就流掉,一连流了三次……   林翡翠爱孩子,她受不了这样血肉模糊的痛苦。   自己把孩子杀死在娘胎里,这种事情她接受不了。   而且,她虽然不聪明,也能隐隐感觉到,即使是生了儿子,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李如洗觉得,没生二胎是林翡翠做得最明智的一件事。   这四五年来,林翡翠娘俩就这样生活在家暴的恐惧之中,黄成林是瓦工,虽说因为手艺差,活不多,可有活的时候还是挺累的,累了就心情不好,要是喝点酒,那就更没谱了,少不得要打老婆发泄发泄。   林翡翠和女儿整天战战兢兢,就怕一句话惹了他,又要挨打。   绝望的时候,也曾想过逃跑或自杀。   又舍不得可怜的小女儿。   也想过抱着孩子自杀,但是看着女儿的小脸,实在下不了手……   今夜,黄成林喝了点酒回来,想要做点夫妻之事,林翡翠有个痛经的毛病,来月事之前两天都开始痛,今天就是如此。   身体不舒服,自然不想行房,黄成林被她拒绝,立刻火起,将她连踢带打,就有了李如洗经历的这一场家暴。   警察听了李如洗一番话,面面相觑。   这里是相对闭塞的农村,遇到这种他们认为是夫妻打架的小事,通常也就是劝说几句就算了,心情不好,理都不理。   想不到今天遇到厉害的了。   看着眼前的女人嘴角流血,目光吓人,用手在脸上一抹,抹了一脸血,看着被打得确实不轻,也有点担心有个万一,自己要担责任。   为首的警察就说:“行吧,既然你要求验伤,我们就走程序吧。你们夫妻俩都跟我走吧。”   一听这话,黄成林立刻慌了。   人群后头,林翡翠的婆婆其实也早就出来了,一直躲着,这会儿慌急慌忙跑出来:“警察同志,夫妻吵架,怎么还要把人带走呢?”   又上前去打林翡翠,边哭边骂:“你想干啥?你叫警察带走你男人,你是想干啥?……你还验伤,你验什么伤?明明都是你自己跑路摔的!你这个扫把精!破家灭门的玩意儿……”   一个年轻点的警察把她拦住,叫黄成林和林翡翠上警车,孩子怯生生的,一边哭一边抓着妈妈的衣角。   一个警察问:“小孩子怎么办?”   另一个说:“交给她奶奶带吧。”   李如洗说:“不行。”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她奶奶不喜欢她,肯定会虐待打骂她,她得跟着我!” 第39章 求助   接下来的事情恍惚如黑暗中的梦。   警车颠簸,灯光划破乡村的黑暗,刺耳的警笛声让人惴惴不安。   乡人的震惊和婆婆的咒骂哭喊被抛到了车后,渐渐远去不可闻。   女儿的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衣摆,诉说着她的惊恐不安,李如洗忍着身体的各处疼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隔着一个警察坐着的是黄成林,平时对待妻子如暴戾的恶魔一样的男人,现在因为惊恐而急促地喘息着。   恶心又可笑。   到了警局,送去做伤势鉴定,可惜得很,她身上只有软组织挫伤,也就是一些青肿淤血,连一处骨折骨裂都没有。   这些伤痕看起来挺吓人的,也很触目惊心,但是并不能构成轻伤,只是轻微伤,无法让黄成林坐牢,只能拘留几天而已。   警察三更半夜处理这样的轻微违法,其实挺不耐烦的,只是因为她的伤和年幼惊恐的女儿看上去可怜,才耐着性子给他们调解。   “这样吧,让他写个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动手,你们一家三口就回去吧。”   李如洗不同意:“把我打成这样,怎么能写个保证书就算了?警察同志,希望你们秉公处理,该拘留几天就拘留几天。”   警察被她气笑了:“你老公被拘留了,你怎么办?你可想好了,这是要留案底的。”   “我坚决要求依法处理。”李如洗直视着警察的眼睛,“不接受调解。”   “行。”警察说,“按照法律规定,殴打他人致轻微伤,应该拘留五到十天,罚款二百到五百元。”   “还有从重情节,”李如洗说,“他不是第一次打我了,而是经常打我,多次殴打他人,应该拘留十天到十五天,罚款五百到一千元。”   她尽量不用法律术语,以免警察听起来奇怪,觉得不像一个普通村妇说的话。   可警察还是听出奇怪来了,他看着她说:“啧,你能说出这些话,怎么还一直被他打呢?”   可是李如洗知道,家暴并不仅仅存在于文化程度低的家庭,有些受过较好教育的家庭里,同样存在家暴行为,而因为怕丢面子,女性更多采取隐忍的态度。   “怕丢脸。”李如洗木然说,“怕丢脸所以一直忍着,上一次我想干脆带着孩子自杀算了,后来又想,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丢脸干嘛?为什么不能想办法反抗呢?”   警察被她没有眼泪的绝望和谈论自杀的样子震住了,被各种案件里的痛苦和惨事消磨得麻木了的同情心终于发作:“行。那我们就写不接受调解了。该怎么拘留怎么拘留,该怎么罚款怎么罚款。”   又问她:“你和孩子怎么打算?回去吗?你娘家在哪?”   李如洗看出警察是想送她和孩子,心里有些感激,说:“我想等天亮了去妇联寻求帮助。”   警察再次一怔,大概是很久没听说谁要去妇联寻求帮助了。他想了想,说:“行,你可以在警局待到天亮,等天亮我送你们去县妇联。”   另一间屋里,黄成林听说妻子不肯接受调解,一定要他“蹲看守所”,还要让他罚款一千元“给国家”,先是勃然大怒,骂道:“败家娘们,还有这样败家的!”   继而想起这儿是警局,老婆也不是想打就能打了,转而哀求警察:“警察同志,能不能让我见见她,我再好好劝劝她,大不了我以后夫妻吵架再也不动手了……”   结果当然是被李如洗拒绝了。   其实,李如洗一定要让黄成林被拘留和罚款,并不是为了给他教训,让他以后不敢再打老婆,能好好过日子。   她怎么可能跟黄成林这样的男人过日子?   她是要争取时间。   林翡翠的处境非常糟糕,离婚是她唯一的出路。   而她离婚最大的障碍是孩子。   林翡翠舍不得把女儿丢给不爱她的爷爷奶奶和爸爸,网上还有男人离婚后虐待孩子,把虐待毒打孩子的视频发给前妻来“惩罚”她的。   怎么能把稚龄的女儿丢给黄成林这种有暴力倾向的男人?   可她如果起诉离婚,在争取孩子抚养权这点上,自己却并不占便宜。   孩子已经过了哺乳期,不是非要判给母亲,而她没有经济来源,是最大的问题。   林翡翠娘家也不可能帮她带孩子。   离婚她和孩子的户口都没地方迁。   两年后孩子还要上学……   孩子判给她的唯一希望就是抓住孩子父亲有暴力倾向这一点。   而家暴是很难取证的。   所以她才当机立断报警和验伤,就是为了留下证据。   那么,她现在急需的就是找到一份工作。   只要有收入来源,在法庭上就有说服力,基本上就不用担心孩子判给男方。   如果能成功解决离婚的问题,接下来就是如何一边带孩子生活一边赚钱养活母女二人的问题。   如果林翡翠的父母不肯帮她平时短时间带孩子和接送孩子,这将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一个没什么学历的年轻女性,只要不怕吃苦,工作还是好找的,但是这些工作都不允许她们同时能照顾幼年的孩子。即使林翡翠的女儿已经上幼儿园中班,但她同样面临接送孩子的问题。   能保证朝九晚五,能接送孩子,周末休息两天,不要求学历的工作真的太少了。   李如洗自己当然可以做到,但是她毕竟不是林翡翠,不可能替林翡翠一直生活下去。   所以,这个工作还是必须林翡翠自己能做得好的。   同时,还必须能支付得起房租、幼儿园学费、最低生活费……   因为虽然法庭会判黄成林支付孩子的赡养费,但是拿到的几率并不大。   真的是难……难怪林翡翠一直没有勇气走出这一步。   她现在身边一分钱都没有,想来想去,除了向林翡翠不靠谱的父母求助,她并没有太多选择。   林翡翠只打过两年工,她认识的人,无非就是家里亲戚,初中的同学和村里的朋友。   这里头,关系好到这时候能帮助她的几乎没有。   就算有一两个,不是家里没条件,就是在外打工,离得远。   所以她选择去妇联求助看看。   李如洗知道民间还是存在一些为家暴女性受害者提供庇护和帮助的机构,它们会为受到家暴伤害的女性提供临时住所,医疗救助和过渡期基本的生活所需。   但是这些机构几乎都在一二线大城市。   林翡翠所在的只是一个乡村,他们现在也只是被带到了镇上的派出所。   所以,李如洗唯一能选择的,就是县里的妇联。   虽然她也并不知道县里的妇联能为她做什么。   这时候,她一直拿着的电话响了。   这个手机并不是林翡翠的,而是林翡翠公公的,当时她一时着急,就拿了起来打110,这会儿估计她公公婆婆终于发现手机不见了,联想到之前她打电话报警,确定手机是她拿的,这才打电话来。   “翡翠?”婆婆的声音没有想象中的盛怒,而是带了些忐忑和生硬:“你们到底哪去了?啥时候回来?别闹了……”   “我们在派出所呢。”李如洗的声音很冷静,“这边警察不让打电话的,你不要再打,等我们出去给你打。”说着,不管电话那端婆婆的咕哝,直接挂了电话。   挂完之后,她想想给林翡翠的妈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   电话那边是中年妇女睡得朦朦胧胧的声音。   其实,林翡翠的婆婆和妈妈年龄都不大,也就四十多岁,她们都和林翡翠差不多,在十八九岁就生了孩子。   李如洗把情况简单跟林翡翠妈妈说了一下。   林翡翠妈妈第一反应是懵了:“啊?你说你们在派出所?你报警了?”   紧接着就埋怨她:“报警干什么?弄得多难看?以后还怎么相处?”   李如洗气急而笑:“不报警?等着被他打死吗?”   “那以后呢?”林妈妈忧心忡忡。   “离婚,我不能再跟他过下去了。”   林妈妈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说:“离婚你怎么办?孩子怎么办?咱家可不能要孩子……孩子丢给他家……彩礼咱们也一分都不可能回的,你都结婚生孩子这么久了。” 第40章 妇联   听了林翡翠妈妈的话,李如洗不知道该冷笑还是苦笑。   女儿这样的关头,她想的是别跟她要钱,别把孩子带去给她带……   何其凉薄!   比起暴戾的丈夫,无情的婆婆,这凉薄的生母更让人难以接受。   让她胸口好似堵了一块吸饱了苦汁的海绵,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难道林翡翠不是她亲生女儿吗?不是她的骨中骨,血中血,肉中肉?   就算是重男轻女,也不至于一点儿不疼女儿吧?   她甚至都没有问一声林翡翠被打成什么样了……身上有没有钱,在警察局要不要紧,外孙女现在如何了……   李如洗低声说:“这些都再说吧,我在警局,身上连一分钱,一件衣服都没有。咏琪也跟着我。”   咏琪是林翡翠女儿的名字。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说:“等天亮吧,我问问你爹和你哥,谁有空就去找你一下。”   电话就这么断了,断线音在派出所窗外的黑暗中尤其显得残酷,李如洗听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   警察看她们母女俩可怜,把值班室的床让给了她们睡。   这是一张单人床,李如洗让小咏琪躺下,自己侧身躺在床边护着她。   今天夜里,小咏琪遇到了太多的恐惧和惊惶,哭了太久,此刻夜已深,她也累透了,一沾到床就沉沉睡去了。   李如洗却许久睡不着。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她也迷迷糊糊闭了会眼睛,也不知道算不算睡着,实在在小床上窝得腰酸背痛,就起身了。   小咏琪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安全感,李如洗一动,床嘎吱一响,她立刻就醒了,还没睁得开眼睛,就先伸出小手抓住了妈妈衣角,稚声稚气叫:“妈妈……”   李如洗想起自己儿子,心中一片柔软。   母女俩也没什么换的衣服,穿着昨晚睡觉穿的短袖T恤和打底短裤,也没有洗漱用品,李如洗带着她去女厕所的水池洗了把脸,漱了漱口,也就只得如此了。   从厕所出来,小咏琪抓着她衣角,细声细气,有点难为情地说:“妈妈,我饿了……”   李如洗一怔,顿时为难起来。   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拿什么给孩子买吃的?   真想不到自己会面临这样的窘况。   公公的手机还是个老人机,上头连微信都没有,别说支付宝了,也没法付款。   幸好没多久昨天晚上的警察找过来说:“走,带你们去食堂吃点东西,然后送你们去县妇联。”   李如洗感激极了。   食堂里,她们吃了热腾腾的小米粥和鸡蛋,都是那位警察给她们刷的饭卡。   李如洗让小咏琪也说了“谢谢叔叔”,并且再三致谢,表示以后会还。   警察倒是很少受到这样真心实意的感谢,一边有点高兴,又有点尴尬,说:“走,上车,送你们去妇联。”   搭警车到了县妇联门口时,还没开始上班,警察把她们放下,叮嘱她们在门口等,想想不放心,又拿出一百块钱给李如洗:“拿着应急,身边没钱也不行,万一要吃饭坐车什么的……”   李如洗怔住,她还第一次接受别人的施舍……   这感觉,又羞愧,又感激……   她直觉想拒绝,但想想人家说的也没错,看着警察黝黑、带着一些不自在的脸庞,明显对方也不习惯做善事……   可他却做了。   李如洗眼眶有点热,鼓起勇气,接过钱,给了对方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多谢,等有钱了我一定还给您。”   警察摆了摆手,跳上车走了。   妇联八点半开门,她顶着脸上的伤,带着孩子走了进去。   这会儿没什么人,接待她的是一个胖胖的大姐。   看着她的目光还带着三分好奇,让人觉得这儿的妇联压根儿就没接待过来寻求帮助的妇女。   李如洗尽量冷静精简地说了一番林翡翠的情况。   胖大姐一脸同情,不时评价几句:   “畜生,你男人真是畜生!”   “太过分了……”   “打成这样,也太不像话了。”   最后,当李如洗说完之后,胖大姐说:“这样吧,小林同志,我会去找你们村居委会的干部,然后一起对你丈夫进行批评教育,要求他改变自己的行为,不允许再有家暴,你看怎么样?”   李如洗摇头:“家暴有一次就会有无数次,我不相信他能改。而且我这么回去,等于重新进了狼窝……同志,我要离婚。”   这时候,别的没事的几个妇联的工作人员也早围过来,围成一圈听她讲,此刻一个年轻些的女孩子接口说:“她说的没错,家暴只有零次或无数次,这样的男人,离了也是对的。”   胖大姐被驳回,有点不高兴,说:“那你希望我们帮你什么忙?”   李如洗把自己深思熟虑的话一一说出来:“首先,我希望你们能派个把人陪着我回去拿衣服和随身物品。我自己去,也许会被直接赶出来,说不定还要被公公婆婆打。”   “这个简单!”胖大姐有点高兴起来,“我们可以叫上公安局的同志一起去,再加上当地居委会的……这样的阵容,你公公婆婆不敢瞎作妖!”   李如洗给了她一个笑容。又继续说了她们母女俩的艰难处境,想知道妇联能给她什么帮助。   这一点,让县妇联的女干部们有点尴尬:“因为求助者太少,我们这里没有安置的地方,也没什么……也许可以去帮你申请个低保,但是需要时间……”   有一个年轻的女干部说:“诶,对了!咱们县里不是有个公益食堂吗?我们可以给她联系办个就餐卡,这样她就能带孩子去免费吃饭了。”   所谓“公益食堂”,是一些企业和慈善家出资的,主要面向一些穷困的孤寡老人,可以办理就餐卡,免费吃饭。   此外,妇联的干部提到说,可以帮她提供免费的法律援助,也就是会有律师给她免费打离婚官司。   这倒是个好事,因为林翡翠的钱不可能够请律师,本来她打算不行只好自己上场,有了这法律援助,倒是不用她自己去显得伶牙俐齿了。   第三个问题是,李如洗希望妇联能帮助她找工作。   这点,对方也一口答应帮她留意,但不能着急。   这一聊,也十点多了,有个妇联的年轻女干部就带着她去公益食堂,大概说明了她的情况,领了就餐卡,午饭就让她带着孩子在那儿吃了。   吃完午饭,妇联也准备好了车,等着她出发下乡。   大概许久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她们不但去了好几个人,连摄影师都带上了。 第41章 回娘家   大概是因为妇联去的人多,司机和摄影师还是男的,就没再去找公安干警跟着一起去,他们一行人到了林翡翠婆家所在的村子,先去找了村委会的干部,陪着一起去了林翡翠婆家。   白天看上去,她家外观还不错,是一栋三层的自建小洋房,每一层都有两百平大小,还加一个不小的院子。   院子门开着,林翡翠的婆婆正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剥豆子,看到一大群人来,还有人举着摄像机,不由瞪大了眼睛,站起身来,手足无措地把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   看到李如洗,她没好气说:“你咋自己回来了?成林呢?这一大群人是干嘛的?”   李如洗说:“黄成林殴打他人,要拘留几天。”   林翡翠的婆婆一听就毛了,扑过来就打她,一边打一边哭:“你是不是失心疯了?把自己男人弄去坐牢?你这个黑心烂肚肠的女人!”   同行的村干部和妇联的干部连忙上前拉开,村支书说:“住手,这些都是妇联的干部,来调查你们家虐待儿媳妇的事,你还没数呢,还当着大家伙面就打儿媳妇?”   林翡翠婆婆被拉开,这么一说以后也没敢再打李如洗,只是嘴里嘟嘟哝哝的,一脸不服气。   就算普通村民也知道,妇联没啥权力,不用怎么怕。可毕竟是村支书陪着来的干部,也不敢太得罪。   摄影师摆开阵势,妇联几个工作人员开始问对方“你们知道你们的儿子打老婆的事吗?”“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儿子有家暴行为的?”“昨天晚上发现有严重家暴,你们有没有及时阻止?”之类的几个问题。   李如洗趁机去二楼收拾林翡翠和小咏琪的换洗衣服、洗漱用品和林翡翠自己的手机。   手机微信里有三百多块钱,这就是林翡翠目前的全部财产。   她自己没有收入,全靠王成林心情好时给她一点家用。   所有的物品也就装了一个旅行箱。   拎着箱子下来时,林翡翠的公公要拦她。   “箱子里装了啥?”又矮又瘦的老头满脸皱纹和狐疑。   李如洗把他的老人机还给他,特别冷淡和冷静地说:“只有我和咏琪的衣服,你可以打开检查。……我们屋里,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当初结婚时,本来说给彩礼八万八另外加三金,金镯子金项链金戒指。林翡翠的妈妈说,金子不划算,不要三金了,全部折成彩礼,就要十二万八。   后来黄家就同意了。   所以林翡翠结婚时,连一样首饰都没有。   现在也依然没有。   拿了东西,妇联的干部们又让她站在屋子前,对着摄像头控诉一段自己受到的家暴虐待,李如洗明白,这是宣传的必要,自己也不能让人家白忙活了。   于是她站在那屋子前,如泣如诉,声泪俱下地说了林翡翠遭受的种种虐待,说到动情处,还有小咏琪配合地在她腿边哭,更是催人泪下。   最后,她还感谢了解救她的妇联的同志们的热情帮助,警察同志的热心,尤其含泪说了警察把自己值班的床让给她和孩子,自己趴在办公桌上睡的事,还有最后离开时怕她们母子没钱吃饭,不好意思地给她一百块钱的事。   她自己一个人就足足说了十分钟!   摄影师和妇联干部们都大为惊喜。   他们第一次见到说话像脱稿演讲的村妇和受害者,虽然谈不上什么文采,但是说话特别到位,逻辑分明,详略得到,特别知道在什么点催泪,什么点深入,感谢的话说得又特别真诚,一点都不套路。   谁看了都会被打动。   当然,他们想不到,这实际上是李如洗返璞归真的功力,她口才一向很好,大学参加辩论赛是常胜的,做律师也完全可以做一个非常优秀的律师。   她选择去大公司的法律部,而不在律师这条路上继续拼,本来就是为了孩子和家庭做出的妥协。   为了符合林翡翠的形象和教育背景,她去掉了所有华丽辞藻,但是演讲功底还在,要带个节奏是轻而易举的。   实际上旁边两个年轻的妇联干部就被打动了,虽然她们并不是第一次听李如洗说家暴的经历了,还是听得眼中含泪。   摄影师抓紧时机把镜头对着她们,其中一个姑娘竟然如有神助,特别真诚地说了一句:“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的工作是如此的有意义!”那充满青春、诚挚和梦想光彩的双眸,在镜头里简直棒极了。   事后村支书异样地看着李如洗,说:“我才知道成林媳妇那么能说会道!看来脑子好使啊!你爹妈不好好供你读书,可惜了!要不然还能供个大学生出来,哪里至于现在还在受这样的苦啊……”   妇联干部们问李如洗带着孩子打算去哪里,李如洗想来想去,实在没有可去的地方,也只能去隔壁村,林翡翠的娘家。   临走林翡翠的公公婆婆还出来阻拦她带着小咏琪走,说:“这是我们老黄家的种,她凭什么带走?”   小咏琪本来就怯生生的,现在被亲爷爷吓得大哭起来。   刚才感动的那个妇联的年轻姑娘吆喝了一嗓子:“你们想干嘛?这才是孩子的母亲,她有监护权,你们没有,你们这么做是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要坐牢的!”   李如洗觉得这姑娘很有法制观念,投给她赞许的一个目光。临了想起不太适合林翡翠,改成了感激的目光。   妇联的车把她们母女俩送到了林翡翠娘家门口。   妇联干部们又再三叮嘱了她半天有事就去妇联找她们,这才开车走了,留下了李如洗和躲在她身后的小咏琪。   李如洗看到这小姑娘就心疼,白白净净,长得挺好的小姑娘,才四五岁,正是最天真可爱的年龄,可现在大眼睛里盛着最多的情绪就是恐惧。   除了她妈妈,没有人爱她。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亲生父亲……   “别担心。”李如洗低头温柔地看着她,伸手牵着她的小手。   “妈妈,”小咏琪怯生生说,“金轩哥哥欺负我怎么办?外婆他们都帮他,舅妈也好凶……”   金轩哥哥就是林翡翠哥哥的儿子,比咏琪只大一两个月,但是咏琪从小有点营养不良,比林金轩矮了半个头。林金轩又被惯得十分霸道,每次林翡翠带女儿回娘家,咏琪都免不了被欺负。   而林翡翠的爸妈永远无条件向着孙子,每次都让外孙女让着哥哥。   所以林翡翠已经很久没回娘家了。   据说林翡翠她妈因此还在亲戚面前抱怨:“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得那么近,一年到头也不回几次看爹妈,更别指望她逢年过节拿东西了,别人家女儿,动不动就孝敬爹妈钱……”   完全没想过彩礼被他们全部昧下之后,林翡翠在夫家根本就没有什么经济权,整天被防着,哪里还有钱来贴娘家呢。   如今来投奔娘家,想来她和咏琪更不会得到什么好脸了。   李如洗蹲下身子,跟咏琪齐平,柔声说:“对不起,咏琪,是妈妈太没用了,总是让你受委屈。”   咏琪连忙拼命摇头,黝黑的大眼睛里又蕴满了泪水。   “但是妈妈会拼命保护你的。”李如洗更柔声说,“你相信妈妈吗?”   咏琪迟疑了一下,坚决地点了点头。   李如洗更觉得心都快化了。   “你忍耐一阵子,”她继续柔声说,“妈妈会尽快想办法离开外公外婆家,也会尽快摆脱爸爸,我们很快就可以自己生活的,只有妈妈和咏琪两个。”   咏琪连连点了两次头,眼睛中充满了期盼。   “那,”李如洗站起身,伸手给她,“现在跟着妈妈进去吧,我们一起,什么都不用怕。”   林翡翠娘家格局和她婆家有点像,有个院子,院子进去是房子,但是房子要破旧不少,并且是平房。   不像黄成林家,虽然屋里没什么装修,好歹外头看起来房子还是像样的。   林翡翠的妈妈和她婆婆一样的姿势蹲在家门口,但是在洗衣服,而不是剥豆子。   李如洗叫了她一声,她掀了掀眼皮,看了女儿和外孙女一眼,头也不抬说:“你爹被你气得起不来床,你哥今天有活儿,他说今天下班去看看你。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被我气得?”李如洗一手提手提箱,一手牵着小咏琪,“不应该是被他千挑万选的好女婿气得吗?”   平房里头暗通通的,除了哥哥嫂子的屋子结婚时装修过,别的都没装修过。   因为是平房,住起来房间就有些紧张了,一共三个卧室,原先是爸妈一间,哥哥一间,她一间,林翡翠出嫁后那间屋子就成了小侄子的了,不过小侄子还小,和他爸妈睡,所以她的屋子虽然已经没有她任何物品,又堆满了玩具,好歹还空着,还有张床,还能暂时睡几天。   李如洗也不跟林翡翠她妈说什么,径直带着孩子进去收拾,这时候,林翡翠的嫂子从她屋子里走出来,吆喝起来:“这是干嘛呢?我们金轩的屋子为啥给乱动?” 第42章 名人   李如洗停下手,看着林翡翠的嫂子。   这位嫂子年龄和林翡翠相仿,或许大一两岁,个子比她略高,下巴尖尖的,颧骨有点高,打扮要比林翡翠“时髦”一些。   当然,在李如洗看来,是一种带着土味的劣质的时髦。   但无论如何,她看上去要比林翡翠活得好多了。   现在,她站在小姑子旁边,趾高气扬阻止她的样子,简直像一个贵妇在训斥偷偷溜进她华丽花园的乞丐。   李如洗并没有如她所愿气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转身离去,她很平静地说:“放心,我知道这个家现在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我只是回来住几天,很快就走,这个房间还是你儿子的,我不会去占着它。”   这个嫂子虽然尖刻,但毕竟年轻,还称不上真的多么厉害,被她这么一说,反倒没什么话可说了,转身看到婆婆,说:“妈,你听见了?你女儿亲口说的,她过几天就走,不会赖在这里,占着金轩的屋。”   李如洗这才发现,林翡翠她妈已经跟进来了,却没上前,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儿媳和女儿的剑拔弩张,仿佛与她毫不相干,就像女儿脸上的伤一样,看到了也好像没看到。   听到儿媳让她作证,她说:“美妮你放心,她过几天不走我也撵她走。”   李如洗无声无息冷笑了一声,没再搭理这婆媳两人,自己去收拾去了。   嫂子闫美妮气哼哼顿了顿脚,说:“我去幼儿园接孩子了!”说着就转身出去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嫂子领着金轩回来了,但是又等了一个小时,林翡翠的哥哥才骑摩托车回来。他在县城一个铝合金门窗厂当小工,有活才叫他去,没活就在家待着,今天他正好有活,回来看到妹妹和外甥女,打了个招呼说:“回来啦?”   李如洗叫了“哥”,又让小咏琪叫“舅舅”。   林翡翠的哥哥叫林宝玉,林宝玉先去洗手,洗完手说:“我今天干完活儿给你之前那个手机号打了个电话,你公公接的,说你死了,我跟他对骂了几句,我说他家断子绝孙没爹娘教,小心我们去揍他,他后来没敢作声,就把电话挂了。”又看了看妹妹脸上的巴掌印子,恨恨说:“干他娘的,等黄成林这小子出来,我非揍他不可。”   他显然觉得自己已经为妹妹出了口气,李如洗却注意到他傍晚挂了林翡翠公公的电话之后根本没想着妹妹的下落和情况,就自己这么回来了。   从头到尾,林翡翠的爸爸都没出来过,一直到此刻晚饭做好了,他才从自己卧室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揉着眼睛,手里还舍不得放下手机,手机里传来那些无聊视频嘻嘻哈哈的声音。   林爸爸才四十多岁,四十多岁的男人,李如洗接触的不少,大都是事业有成,风华正茂,志得意满的,看上去都年轻得很,这个当爸的,却是肚子和眼袋都不小,眼睛混浊,里头还有血丝,头发有点花白,乱糟糟的,皮肤因肥胖又瘦下而有些松弛,穿个背心短裤,脏兮兮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洗,整个人活像五六十岁的模样。   但和林翡翠的公公那种因为辛苦操劳而苍老的模样不同,林翡翠的爸爸像五六十岁的非体力劳动者。   李如洗从林翡翠的记忆中知道,她爸爸实际上没干过一天农活,出去打工也是一年打不了一个月的,小时候家里就靠爷爷奶奶种地,所以才那么穷。   林父听到李如洗叫他“爸”,胡乱点了个头,算打了招呼了,自顾自坐到桌子边上,看到桌上的三个菜,似乎不大满意,一边嘟嘟哝哝,一边用筷子挑仅有的一个有肉的菜里的肉丝吃。   眼睛都没朝外孙女看一眼。   也没听到外孙女怯生生的一声“外公”。   等他吃了好几口,其余家庭成员都上桌了,他才看了一眼女儿,开口说:“离婚就离吧,也没想到黄家的小子这么不像话,当初也是看着黄家两个老东西还算老实,才让你嫁过去的。不过孩子还是给他家,咏琪姓黄,又不姓林,凭什么我们替他养?”   咏琪听外公的话虽然还不太明白,但也大概明白外公是要让妈妈把她交给爸爸和爷爷奶奶,立刻吓得放下自己的碗,眼泪“啪塔啪塔”掉了下来,小手更是立刻抓住了李如洗。   李如洗虽然在成为林翡翠之后一直保持冷静地处理情况,但还是有好几次被气笑了,这一次却是她真正的怒火勃发。   “当着孩子面说这些不觉得过分吗?”她放下筷子冷冷地盯着林爸爸说,“亏你也是做外公的,把孩子吓成这样,你就忍心?孩子是我生的,不可能给她爸,以后我自己养,不用你养!”   林爸爸也火了,筷子一放:“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李如洗冷笑说:“我都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难道要一辈子听你的?听你的有什么好处?当年我才十七岁,火急火燎地把我叫回来相亲,打的什么主意你以为我不知道?还不是想给我哥娶媳妇,没有彩礼钱!”   “就为了这十几万,就把亲生女儿卖给这种人!你害得我还不够?现在还想害我们!”   林爸爸更为恼火,皮肤松弛的脸上都能看到肌肉的抖动:“我怎么害你了?黄家也是规规矩矩的人家,新起的房子,手头也有点钱……我怎么知道他家儿子会打人?以前也没听说过黄成林打人啊!他在外头都不惹事,谁知道会打老婆?说来说去,还不是你自己没本事,拢不住男人?我怎么不打你妈?你哥怎么不打你嫂子?”   林妈妈也插话说:“可不是吗?你跟你嫂子取取经,她说一你哥都不敢说二……”   林宝玉和闫美妮不高兴了,一个说:“妈,你说啥呢?”   另一个说:“妈,你这话说的我跟母夜叉似的……”   李如洗分析,闫美妮过得比林翡翠好很多,是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彩礼,闫美妮把十六万八的彩礼全部带回来了,可能她爸妈还给了几万压箱钱,手里有二十多万,当然腰背挺直。而且林家倾家荡产娶了媳妇来,生怕她不高兴,跑了,落个人财两空,所以本身就有点讨好她。而林翡翠一分钱彩礼没带回去,让黄家三口人心里横着一根巨大的刺,也就不想对她好了,而后又发现她娘家也不替她出头,自然就可以随便欺负了。   另一个原因,则是林翡翠生了女儿,闫美妮生的儿子。这点不是决定性因素,但加剧了她们的两极分化。   所以李如洗淡淡说:“我拿什么跟嫂子比?我一分钱陪嫁没有,彩礼全扣下,人家黄家都把我当贼看,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拢不住人家心。”   林妈妈脸上挂不出,说不出话来。   林宝玉说:“妹妹,你也别怨天恨地,彩礼本来就是给女方父母的,用来感谢和弥补爹妈把你养大,你以后又不养老……你嫂子带回来,那是她爹妈格外疼她。”   “法律可没这么规定。”李如洗说,“我就不信将来爹妈老了不用我养老。到时候又要说儿子出钱女儿出力了……村里不都这样?可儿子本来就拿了所有家产,出钱不是应该的?”   林宝玉嗤笑一声:“什么家产?咱家这破房子?你看看爹妈,这都是我一个人赚钱养家了,得养多少年老?”   “你结婚花了多少,自己也有数吧。”李如洗提醒他。   而林爸爸却被儿子的话激怒了:“你这是嫌弃你爹妈的意思?”   闫美妮插嘴说:“爸,他就是实话实说,您发什么火?”   一家人吵了起来。   李如洗实在也懒得看林爸爸林妈妈这一对年轻时啃老,四十多岁又等着养老的,带了小咏琪洗澡去了,刚刚洗完,突然有人“砰砰砰”砸门,原来是邻居,一脸兴奋说:“快看快看,你家翡翠上电视了!”还又是同情,又有点幸灾乐祸地说:“可怜哦,翡翠被打成这个样子。”   林家一家打开电视,原来当地电视台正在放的生活新闻里放到妇联下乡去解决家暴受害妇女的困境,里头除了放了妇联干部努力工作的样子,也放到了林翡翠控诉丈夫家暴那段,还有感谢妇联干部和警察的一段,虽然经过剪辑,但还是放了很多,不部分都直接保留了。   林家老少都沉默了,一时不知道是说女儿(妹妹)丢脸还是不丢脸,说她不丢脸吧,她把家丑远扬,说她丢脸吧,她还说得像模像样。   最后就闫美妮冷笑着说了一句:“这下翡翠出名了!”   李如洗才不理她,自己也去洗漱,带了小咏琪回屋睡觉去了。   哄睡了咏琪之后,她又拿着林翡翠的手机上网,联系了今天妇联的干部,跟她要了当时录下的完整视频,然后下了微博,注册了一个账号,写了一长段文章,包括她是如何一次次在家暴的泥沼中越陷越深,当时的恐惧、怯懦和不敢声张的心态,又是如何的绝望,想要挣脱、逃跑,却舍不下女儿的心情……描写非常细腻真实,又写了她得到警察和妇联帮助的感激和她现在急需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和女儿的现状,写得也特别诚恳。最后附上了那份完整的视频,还拍了一些伤处触目惊心的照片,都放到了微博上。同时@了妇联、当地警方以及一些微博上的慈善类的大V,尤其是关注家暴和弱势女性的公益组织,这才上床带着孩子一起入睡了。   写这些,是为了制造舆论力量,离婚官司打起来更有把握,而更重要的,是希望藉由网络上的力量,更快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第43章 反响   李如洗的博文发出去之后,不过两三天就转发过万,成为热门了,虽然她被打的程度还不够具有耸人听闻的吸引力,不足以成为头条新闻之类的,但是因为她文辞写得特别细腻真实,虽然以当事人的身份来写,立场却还很客观,再加上这确实是一个社会热点,所以引起的反响还挺火热。   留言也好几万条了。   大部分都很同情她,痛骂她丈夫不是男人,只敢打女人。   也有一些人说她婆家恶毒。   因为她也提到男方付了十二万彩礼被娘家扣下的事,所以也有很多人说她娘家不是东西,甚至有人说她是买来的,难怪只能随便被打。   还有那种无脑喷说什么“女人就该打,不打不老实”的low货。   更有怀疑论者说看她这文章写得就是暗藏着厉害,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不可能是随便让男人欺负的主,里头肯定还有“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内情。   但是大部分人都在鼓励她,还有要给她捐款,问她账号的,有的让她直接开启打赏功能,这样大家就能直接给她钱了。   但是李如洗的目的不是为了钱,虽然她现在非常窘迫,但她写这篇博文也不是为了想让林翡翠在网上乞讨募捐。   她非常有耐心地一一回复那些好心要给她捐钱的人们,说自己不是为了网络乞讨,不接受募捐和打赏,如果谁有能力,希望能帮她介绍工作。   最好是能接送孩子,有周末双休的工作,并且她也说明自己仅仅只有初中学历。   网络那端的人那么多,其中自然有自己经营工厂商铺公司之类的,留言愿意给她提供工作机会的也有好几十个。   李如洗好好筛选了一下。   这些里头大部分是珠三角地区的,也大部分都是工厂的工作,都说可以给她安排食宿,有的让她从事库房管理、出纳一类相对清闲的工作,有的没说具体的工作,但是都说可以给她额外优待,保证她能不加班,周末能休息。   但是李如洗想过之后,觉得最好不要是这种优待。   额外的优待也是对同事的不公平,况且,这个时候老板被她的故事打动了,因为同情而优待她,一年半载是个新鲜,以后呢?总不能靠同情心维持十年八年吧。   还有几个人说,看她写的东西,完全不像初中毕业的,完全可以从事文案文字类的工作,如果她真的是只有初中毕业,那时候她成绩一定很好,是因为家庭原因才辍学的,而且后期的自学能力也一定非常强。   他们想给她文职工作,自然也就可以做到双休不加班。   但是李如洗也谢绝了。   她当然可以胜任这些工作,但是林翡翠的人生终究要她自己来完成。   她自己的话,即使没有学历,自信也可以轻易扭转局面,带着小咏琪过上好一些的日子,但是林翡翠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所以,这些工作她胜任不了。   最终吸引她的,是两个幼儿园,愿意请她去做保育员,并且让孩子免费在那里上学。   保育员需要温柔、耐心、勤劳、爱干净,这些素质林翡翠是具有的,而且一边上班一边还能解决孩子上学问题,对于目前的林翡翠来说,真是再好没有了。   她积极跟那两个幼儿园的园长联系,了解了薪酬、幼儿园的条件规模、当地的生活成本和以后孩子小学入学的难易程度之后,选择了其中一家,这是一家江苏的县级市的幼儿园,虽然薪水不算高,只能给她三千,说不定可能还是优待的结果,但是这个小城市相对平和富饶,不排斥外地人,上小学没有户口和房子也可以凭居住证、工作证明和住房证明去上学,这个幼儿园虽然是私立的,但是据老板说,也是当地最有名的一个私立幼儿园,成立已经十几年了,口碑很好,生源稳定不说,学位还很抢手,每个班人数也不超过三十人。   幼儿园的老板兼园长是一个不到五十岁的离异单身女性,她很诚恳地说,看到你就像看到当年的我。没离婚之前,她的丈夫也是酗酒、有暴力倾向。她深知一个已经习惯在家待着的女人要带着孩子走出来,摆脱丈夫的控制有多难,甚至还执意要先给李如洗打两千块钱过去,充当路费。   李如洗对她表示了感激,又说自己想把离婚的事理出头绪再过去,最好能处理干净了。希望她能给她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对方欣然同意了。   和堪称温暖热情的网络世界比,现实中的家庭环境真是黑暗冷漠,令她非常烦躁。   在家里不过住了三天,冲突已经不少了。   果然最初的争端就来自孩子。   咏琪和林翡翠哥哥家金轩两个孩子年龄相仿,只差一两个月,本来是最好的玩伴,甚至在第一天还玩得挺好的,但是到了第二天傍晚,第一次争端就开始了。   金轩被爷爷奶奶和妈妈惯得相当霸道,他一边叫咏琪跟他玩,一边却要咏琪全部听他的,只玩他喜欢的打仗游戏。   咏琪虽然不喜欢玩打仗游戏,却还是勉力陪着他玩,但是玩具都是金轩的,他不肯让咏琪碰其中任何一样,咏琪有点委屈,表哥不给她一把哪怕最小最破的枪,或者小木刀之类的,怎么玩打仗游戏?   金轩让她干脆当靶子,他有爷爷买给他的,完全不适合他年龄玩的水弹枪。   可水弹枪打人其实还是有点疼的,他一枪打在咏琪脸上,距离很近,力量还是挺大的,小咏琪哇的一声就哭了。   结果林妈妈和闫美妮没怪林金轩,反而说咏琪娇气。   她们异口同声说“这个水弹枪根本打人不痛,而且也不会受伤”。   李如洗看到咏琪脸上的一块红,离眼睛也就几厘米,不由勃然大怒。   于是免不了又是一番争吵。   最后李如洗让咏琪这几天忍一忍,别再跟哥哥玩,还是跟好她。   结果小孩子不记仇,忘性也大,第三天又被金轩骗去玩去了。   这一次,金轩让她当马。   可是金轩比她高一个头,体重几乎是她两倍,咏琪哪里驼得动他?   刚一压上去,咏琪就被压倒了。   她倒了不要紧,金轩从她背上整个摔了下去,鼻子撞到了桌子腿,流鼻血了。   两个孩子一起嚎啕大哭。   先是看着俩孩子的林妈妈一边慌急慌忙地给金轩止血,一边骂咏琪怎么跟哥哥玩这么危险的游戏。   闫美妮闻声跳出来,骂咏琪是故意报复哥哥,恨得咬牙切齿,骂得脏话连天,恨不得要动手打她。   咏琪自己摔得还疼得不行,又害怕,再一被骂,哭得惊天动地。   当时李如洗在厨房烧菜,是最后一个跑出来的。   她在林翡翠娘家这三天,没少被林翡翠她娘指使干家务,一开始让她洗全家衣服,包括嫂子和侄子的,还要求手洗。   李如洗才不肯,只手洗自己和咏琪的。   但她也不好意思闲着,因为她觉得这里不是她的家,她只是实在没办法了暂住,所以不愿意白吃白住,手洗全家衣服虽然她不愿意,但也没少帮着做家务,一有空就打扫屋子,更是包揽了一日三餐做饭的活儿。   这一出来,看到这番场景,自然上前去抱起咏琪安慰,又问怎么回事,问清楚了又是火冒三丈,和嫂子吵了一架。   打从到了林翡翠娘家,李如洗越来越控制不住脾气了。   实在这些人太挑战她下限了。   结果闫美妮气不过,抱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号称小姑子不走,她就不回来了。   如此一来,这娘家李如洗还真的待不住了。   幸好这时候,妇联给她的法律援助来了,一位免费的,四十多岁的女律师。   虽然只是一位县城的律师,法律条文还不如李如洗熟悉,也不是毕业自名校,甚至连普通话都有点不标准,但是这位律师不但业务是精通的,而且还挺有耐心和责任心。   她首先替李如洗去看守所看了黄成林,果不其然,黄成林不同意离婚,除非林家退还五年前的十二万八千的彩礼,而且既不愿意要孩子,也拒绝支付孩子的赡养费。   这个条件自然讲不通,律师只好帮李如洗起诉离婚。   而这时候还有一位妇联干部自己家出租的一小套一居室的房子到期了,还没有下个房客,主动提出愿意借给李如洗住一个月,方便她在县里打离婚官司。   李如洗终于可以搬出林翡翠娘家了。   临走她也不再客气,冷着脸跟林翡翠父母说:“我现在跟黄家打离婚官司,婚肯定是要离的,关键问题就在当初那彩礼。”   林翡翠父母最怕的就是彩礼问题,林爸说:“彩礼有什么好说的,你们结婚都五年了,孩子都四五岁了,我听人家说,只要满了一年,或者生了孩子,彩礼都不退的。”   李如洗说:“对,但是这个彩礼却不是给你们的,你们还是侵占了我的彩礼,黄家如果要求拿出这个彩礼作为孩子的赡养费,法官肯定会支持的。”   林翡翠父母就有点慌了,互相看了一眼,林爸爸说:“反正这个钱已经用掉了,法院就算要也要不出来,我也没办法……”   李如洗冷笑说:“法院要查出你用在了哪里太容易了,这个钱肯定会让嫂子吐出来!”   林妈妈急了,眼泪都掉了出来:“不能啊,这么一来,美妮肯定也要闹离婚……翡翠,你不能因为自己离婚,害得你哥也离婚啊!你不能这么没良心!亏得你哥对你那么好……”   李如洗笑笑说:“好不好的,你们也有数,妈,你说这话才叫丧良心呢。”   “其实我倒有个办法,只要我咬紧了说彩礼我带回来了,全贴小家用了,他们就没法再多说……”   林爸林妈大喜。   李如洗说:“不过,我可不想出白工,那本来也是我的彩礼,这样吧……让嫂子拿出六万给我。” 第44章 电话   不出李如洗所料,一听到她说让闫美妮退六万的彩礼钱给她,林翡翠的爹娘两人就怒了。   一个说:“这个提都别提,你嫂子不可能同意,她一个钱看得比命都重,你还想从她手里拿钱?”   另一个直接上前打她,又哭又骂说:“妈养你这么大,你现在倒会算计你妈了!还跟你嫂子要钱?你这不是逼着你哥吗?到时候闹离婚,你哥怎么办?我们还有什么脸活着?”   李如洗冷笑说:“你这时候知道要脸了?扣彩礼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要点脸?十二万八的彩礼,你们全吞了,就陪嫁几床被子,连给黄成林的改口红包才包了两百,把你们的女儿弄得像个笑话……真当是旧社会卖女儿呢?你们想过我在黄家有脸没有?想过我该怎么过日子没?没有这个事,我至于被欺负被打?黄成林有这个胆子?”   “现在我身无分文,带着孩子,也没房子住,你们只想着儿子媳妇,做你们的女儿就该死?不想要女儿又何必生我?难道就是为了换彩礼给儿子换媳妇?”   “啪”的一声,林妈妈这么多年每次要求女儿都会默默忍受,从来没遭受过反抗,现在女儿要离婚,突然就像转了性子,矛头直接指向她,今天更是针锋相对,言辞犀利,她哪里忍得了?一巴掌打在女儿脸上,抖抖索索说:“养你这么大,都是白养的!白眼狼……你给我滚!”   李如洗冷冷看着她,丝毫没顾忌自己脸上渐渐肿起的手指印:“怎么能说白养呢,给口饭吃,混到十五岁就能去打工赚钱,结婚又能赚彩礼,将来老了还指望我伺候……这么稳赚不赔的生意,比养猪都划算,天底下还总那么多父母想着养儿子,真是想不开!”   她牵着的小咏琪被外婆打妈妈吓住了,又开始哭。   李如洗放下行李箱,把林翡翠的女儿抱起来,抱在怀中轻拍。一边给林爸林妈扔下话:“反正,过几天就开庭了,如果我看不到钱,就会在法庭上作证这钱确实是给你们的,结婚没再给我,到时候就没有转圜余地了。反正我也不亏,等法官让你们把钱吐出来,我就申请这钱作为咏琪的赡养费,免得她爹每月赖着不给,最终这钱还是我的。”   说完她抱着孩子,拉着行李箱朝着村口大巴车停靠点那边走去,把突然爆发出大哭声的林妈妈扔在了身后。   她到了县城,在妇联干部的热情帮助下,带着女儿到了那个小套房临时安身。   因为遭遇悲惨,行为举止有礼,说话客气有条理,李如洗给妇联的工作人员留下了好感,又因为那个视频妇联参与的人员都获得了舆论称赞,上级专门褒奖,今年升职加薪评先进有望,因而对李如洗也是更加喜欢,更愿意帮助她了。   每次见面,都特别热情,能帮她的都尽力帮她。   安顿好了,还一个劲问她有没有困难。   李如洗虽然身上只有几百元,但也不愿意轻易开口求助,便表示一切都好。   她也不是没过过精打细算的生活,虽然并未穷困至此,但是有些东西是共通的,那就是节约一切不必要开支。   好在这个房子本来也是出租的,里头锅灶碗筷甚至油盐酱醋都有些,李如洗就去附近小超市买了点鸡蛋、牛奶、肉和米,又到菜场买了点蔬菜和水果。   尽量买当季的,也花不了多少钱。   有限的资源,但是李如洗还是会做一些精致好看的饭菜,虽然简单,味道不差,以前噗噗喜欢,现在咏琪也喜欢。   早几年网上到处都是教程的小熊午睡蛋包饭,简易版做起来并无太大难度,用酱油和肉末炒饭,铺上煎好的蛋皮做被子,捏出熊头和耳朵,用番茄酱勾勒被子的花纹和小熊的鼻子眼睛嘴,炒了点绿色蔬菜铺在下面作为它午睡的草地,如此就完工了。   咏琪却从来都没有吃过,看到欢喜得不行,一直都舍不得吃,李如洗再三劝她,她才肯吃。   晚餐吃完这个,她又给咏琪吃了点葡萄,很快,小姑娘小肚子溜圆,满足得不得了。   小姑娘比起小男孩,对这些美的东西更加敏感。   明天的早餐她也想好了:牛奶粥加白煮蛋,凉拌个菠菜,再加一个大桃子。   如果是以前,李如洗还会在牛奶粥里加葡萄干、杏仁碎和蜂蜜,现在就只能加点糖了。   虽然花哨少了,但营养和美味还是有保证的。   但很快,嫂子闫美妮的电话就打断了李如洗初次能带着咏琪独立出来自己过的好心情。   闫美妮已经歇斯底里了。   一接通电话,就听到她在电话那端倾泻而出的污言秽语,她大骂自己的小姑子,用尽各种恶毒的语言,说她不要脸,说她算计她的钱,说她是毒蛇是biao子……   也说自己宁可离婚,一分钱也不会给她。   李如洗并不在乎她说什么,她只是很冷静说:“你就算离婚,这钱我也能追回来,现在不是你肯不肯给钱的问题,而是你选给我六万还是十二万的问题……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反正你不给我就用法律手段解决,还能多拿点钱。”   这段话激起了对方更加激烈的情绪,更多的辱骂。   李如洗干脆挂断了电话。   相比而言,稍后打来的哥哥林宝玉的电话才是棘手得多。   林宝玉的电话接通之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李如洗叫了声“哥哥”,那边“嗳”了一声,就不作声了。   李如洗也不作声,在这种情况下,谁先说话自然是丧了士气。   最后还是林宝玉先开的口:“妹啊……唉……”   李如洗说:“哥哥,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林宝玉一下打开了话匣子:“林翡翠,我不知道你怎么这样了?从小,爹妈是一碗水端不平,可你从来都不抱怨……有一块肉,妈都放我碗里,可我有没有分给你?你那时候跟我说,你都不计较,自己爹妈自己哥哥,没什么好计较的。你结婚那彩礼……你当时不也没反对?现在怎么……”   “……美妮说,让她拿钱,她就离婚。”   “翡翠啊,你也知道现在娶个媳妇不容易,何况金轩都那么大了……我怎么能把美妮逼走?唉,我也不想要你的彩礼钱……可是,爹妈穷啊,他们拿不出彩礼钱,我有什么办法?现在彩礼这么重,有几个年轻人能自己拿得出那么多?我那时候也才二十岁,我自己有什么本事拿出十几万?”   “那为什么要这么早结婚呢?”李如洗的声音清澈而不带任何情绪,“为什么要找一个彩礼这么高的媳妇呢?”   “咱们村谁家不是这样?”林宝玉说,“年龄大了更不好找,还有彩礼……哪有便宜的?哪怕再丑也得要十万八万,王家那个瘸腿的二女儿还要了八万八呢!就连二婚……莲花姐是二婚吧?还又要了十二万彩礼……”   李如洗默然。在林翡翠的记忆里,这一片农村确实都是如此。   城里那种结婚两家都出钱的模式,在这片乡村似乎相当罕见,而林宝玉一个初中学历、做着小工的农村小伙子,去找陪嫁丰厚的城里姑娘也确实不太可能。   林宝玉最后说:“翡翠,哥哥求求你,给哥哥留条活路吧。哥哥要是赚得多,愿意拿出六万给你,可哥哥也穷,家里……你又不是不知道,等于我一个人赚钱养活一家五口,爸妈都是不干活的,也没退休工资……能把日子过下去,我已经不容易了。”说到最后,声音都哽咽了。   李如洗说:“哥哥,我也求你给我条活路。结婚这几年,你们不管我,任凭他打我,我想带着孩子死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现在好不容易要离婚……脱离苦海。可是我接下来怎么活,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没钱喝西北风吗?黄成林那边,就算法院判他一个月出多少赡养费,他也会赖掉的……我就靠着这几万跟孩子就能挺过去!不瞒你说,我现在身边就微信里有几百块钱……可你们……你们把我们母子赶出来,有一个人问过我们身上有钱吗?”   “所以养不起孩子就别要啊。”林宝玉说,“把孩子给他家,孩子也能过得好点,跟着你受穷有什么意思,你没孩子也更容易再找一个。”   李如洗大怒:“天底下有你这样的舅舅?你明知道黄家没人喜欢她,她爸以后没了我让他打了,倒是可以打女儿是吧?我绝对不会把咏琪给他家!”   “至于彩礼钱,我还是那句话,你们自己选,是给六万,还是去法庭,给十二万。”   林宝玉终于气愤起来:“翡翠,你这是不打算当兄妹了,是吧?”   李如洗冷笑说:“我就是顾念兄妹情,才提议你们给六万,要不然我就什么都不说,直接法庭见,跟你们要回全部彩礼了。” 第45章 离婚   后来,林家父母子媳商量了之后,大概也知道不给李如洗一点钱,这一关是过不去的,于是又开始跟她讨价还价。   先是林妈妈打电话给她,说妈妈可怜她离婚带着孩子,穷困潦倒,偷偷去借两万给她,给了嫂子的彩礼,就别去要了,别破坏哥哥的婚姻。   李如洗拒绝了。   她非常讨厌林家这一家人,作为骨肉至亲,对女儿,对妹妹如此刻薄冷漠,林翡翠的悲惨人生,一大半都是他们造成的。   所以,李如洗对他们很不客气。   她其实也知道,如果是林翡翠自己,绝对不会跟她父母哥哥去要这个彩礼钱,这个傻姑娘,虽然对自己的至亲一次次伤心和失望,却总还是习惯于一次次付出,渴望着哪怕是施舍的一点温暖和爱。   按照李如洗的性格,她本来想一边打离婚官司,一边告林家父母,最终把那笔钱都弄到手的,也是为了顾忌林翡翠自己的意愿,同时又可以免掉一些麻烦,她才想出这个折中的主意。   如果林家人不识相,不愿意踩着台阶下,那她也就不客气了。   但林妈妈并未放弃,随后她亲自赶到了县城,上门去找李如洗,给她直接拿了三万的现金,说让她别再折腾了,拿了这钱,离了婚就走吧。   亲生母亲站在门口声泪俱下,诉说自己多么不容易,说闫美妮怎样在家嚣张,怎么把钱把在手里,自己怎么忍气吞声,又是怎么去借的钱,年纪一大把还要为了儿女负债,压力如何的大……   左邻右舍都有出来竖起耳朵听的。   李如洗也不客气,她开始诉说自己从小有多么不容易,父母怎样重男轻女,十五岁,父母就让辍学打工,打工的钱全给父母,十七岁,父母就把她叫回来相亲结婚,为了拿笔彩礼给哥哥结婚,男方十二万八的彩礼父母全部吞了,以至于自己在夫家被欺凌家暴,忍气吞声到活不下去,而自己的父母,连自己生孩子都不露面……现在自己逃脱了家暴,要跟男方离婚,带着孩子身无分文又被父母赶出来,父母却不愿意把当初吞下的她的彩礼拿一半出来让她养孩子。   本来邻居们还觉得这当妈的不容易,现在听李如洗一说,纷纷对林妈妈投以鄙视的目光,也有的认出了李如洗,说:“这不是电视上那姑娘吗?”   “对,我在网上看到她的博文了,唉,真惨啊……”   “这当爸妈的也太狠心了!”   “这是要逼她们娘俩去死啊……”   林妈妈口舌实在不如李如洗厉害,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急了,更说不出话来,只会说:“我有什么办法?我也苦啊……”   李如洗说:“妈,您辛苦我知道,但是您好好想一想,您的辛苦有一点是为了我吗?不都是为了我哥吗?”   林妈妈说:“有什么办法?现在世道就是这样,男的没有彩礼房子车,怎么娶到媳妇?”   李如洗说:“那家家都要卖女儿吗?没女儿的怎么办呢?”   旁边就有邻居插嘴:“还不是两个老的好吃懒做……谁家彩礼不是老的攒出来的?难道都靠生个女儿去换彩礼?都快成旧社会换亲了!”   有的说:“这当儿子的也不孝顺,既然你爹妈穷,你就别结婚呗,靠自己,能攒出彩礼就结婚,攒不出来就别结婚,去坑妹妹算什么……”   最终林妈妈灰溜溜走了,而李如洗依然是那句话,要不六万,要不法庭见。   最终,在林翡翠的离婚官司开庭前一天,她哥哥拿了六万块钱来给她。   林宝玉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看她的眼神都是怨恨,进门一句话不说,六万块钱摔给了她,恨恨说:“给你!点点!一分不少!你满意了?”   又说:“你给我打张收条!”   李如洗拉着哥哥一起去附近的ATM机存了钱,确定无误,给他打了收条。   林宝玉收起收条就走了,一副要跟妹妹断绝关系的样子。   但事后李如洗得知,闫美妮虽然为了这六万块钱闹得天翻地覆,但果然也没要离婚,毕竟有孩子,平时老公也听话,又有这么几年的感情了,何况林家虽然不富裕,但是个个把她当女王捧着,婆婆包揽所有家务,再找她也未必能找到比这好的。   但林家果然不肯跟她来往了,似乎把她当成了大逆不道的女儿,不知道几个人在家天天怎么咒骂她。   离婚官司如期开庭,这是没什么悬念的,毕竟社会影响已经形成了,而且李如洗这边家暴的证据非常充足:出警记录、验伤、行政拘留以及很多伤处的照片。   黄家也没咬死了不离,他们就是要求林翡翠退还彩礼,但是因为他们结婚已经五年,领证也有了三年,又有孩子,根本不符合法律规定退还彩礼的要求。   黄家也找了律师,找了唯一能钻的空子:让黄成林的姑姑出面,弄了个借条,说彩礼钱是跟她借的。   因为法律规定,如果因彩礼造成生活困难,比如举债,是可以退的。   李如洗也早想到了这点,她申请查了银行流水,事实证明当年黄家提出那十二万八千是用的自己家的定期存款,而不是黄成林姑姑所说的她给的现金。   黄家做了伪证。   一般而言,法官判离婚,第一次都会让调解,过半年再起诉离婚,才会判离,但是这一回法官也没拖,二话不说当场判了离婚。   黄咏琪的抚养权也没什么异议,因为黄家根本不想要她,而李如洗要她。   李如洗还请那位好心的江苏的幼儿园园长给她出具了聘用证明,以证明自己有能力养育孩子。   这样一来,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法庭判决黄咏琪归林翡翠抚养,黄成林每月付赡养费,当然,额度不高,只有八百,但是黄家还是骂骂咧咧、哭天抢地,认为不公平。   后来又在村里说林家骗婚,骗彩礼,现在挑唆女儿离婚,是为了把女儿再嫁一次,好多赚一次彩礼。   不过,李如洗才不管这些。   她拿了钱,带着小咏琪,买了去往那个江苏县级市的火车票,远远离开了林翡翠的家乡。   也许艰难,也许美好的前程,在等待着这对年轻的母女。 第46章 唤醒   李如洗是在火车上时醒来的。   前一秒她还在火车座位上做着,拿出准备好的便当给小咏琪吃,小咏琪笑得很开心,吃得也很开心,她很乖,不用大人喂,自己就吃得很好。   李如洗心里感慨万千。   而下一秒,她就被轻轻的晃动唤醒了。   是陈琢理。   眼前是他英俊的脸,眉毛微微皱起,好看的黑眼睛里暗藏了忧愁,专注地盯着她的脸,手轻轻拍着她臂膀。   离得太近了,呼吸相触,吓一跳的同时,又觉得微微有些赧然。   很久不曾亲热过的枕边人,以为全然厌了,想不到还有点生理的余韵。   李如洗心中泛起哂笑,对他,也是对自己。   还有些微悲凉。   但这一切也不过一闪而过,她的目光不带温度地扫到他时,他就自觉地抬起些身子,保持了一点距离。   同时眼中也带了一些痛苦。   打从他精神出轨的事败露,李如洗开始冷落他后,这种情形出现已经是堪称常见了。   “如洗,你醒了?”陈琢理声音温柔。   “几点了?”李如洗声音微微沙哑,态度却依然淡漠,“我睡了多久?”   “七点了。”陈琢理忧心忡忡说:“护工说,你几乎睡了一天……”护工还告诉他,除了他妈来闹事那阵子比较清醒。   这话当然让陈琢理原本就愧疚而忐忑的心情更加愧疚和忐忑。   “这很正常。”李如洗淡淡说:“很多人从第二次化疗就开始嗜睡。应该算是身体的自我保护和修复吧?很快我还会掉光头发……”   陈琢理听得很难过,他不喜欢李如洗用这样淡漠的语气谈论化疗、癌症和生死,但他却又无法阻止她说。   难道她非要对自己的病讳莫如深才是对的么?   “……下次,我睡的时候,请你不要唤醒我。”李如洗说,“被这么叫醒很难受,睡着比较舒服,不觉得痛苦。”   她的声音轻而平静,不带指责,却让陈琢理更加惶恐。   “对不起,”他说,“我只是想让你吃点东西。”   他也提了一个保温壶。   “我让我妈给你熬了鸡汤,好几个小时熬的,没加酱油。”声音轻柔,带了讨好和道歉的意思。   李如洗的心思,其实还在那个梦里。   又是一个清晰细腻如同真实的梦。   这是她第二次以别人的身份在梦中生活了。   跟第一次刘奇彬一样,林翡翠也是和她全无交集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梦里成为她。   但李如洗已经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百思不得其解了。   反正只是梦,变成谁又如何?   就算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又如何?   她甚至不再急于去弄明白,去解读梦境了。   她只是还在想,自己离开了林翡翠的身体,林翡翠自己应该回去了吧?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不知道未来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去了幼儿园里,懂不懂得珍惜机会,好好工作呢?   以后,她和咏琪能不能过上更好的人生?   林翡翠现在有六万存款,一份工作,名正言顺带着女儿,摆脱了前夫,恢复了单身,应该算是不错的起点了吧?   比起她当初想要带着孩子跳河自杀,以及想过带着孩子偷偷逃跑,身无分文又提心吊胆,应该好多了吧?   她作为林翡翠存在时,她感觉林翡翠其实还在那个身体里,只不过把身体的主权交给她了,自己成了个旁观者的角色。   当初刘奇彬应该也是如此。   她应该能全程看到她的努力和应对,能感应她的想法、思路和决心,应该能学到些东西,变得更加勇敢和理智吧?   希望以后林家如果再找她,利用她,她也能知道拒绝。   不要再被自己的至亲利用,予取予求。   好好带大咏琪,不要再轻易被伤害。   李如洗在心中默念,似乎希望这些能变成祝福,到达那个梦里。   “如洗,你坐起来吃点吧?”陈琢理殷殷相劝的声音,把李如洗拉回现实。   他声音太殷切,引起了她的注意。   唔,鸡汤……他妈炖的。   是急于让她达成谅解吧?   因为在梦里以林翡翠的身份过了半个月左右,所以之前的冲突记忆有些模糊了,需要好好回想才能记得……   仔细一回想,记忆冲入脑海。   是的,陈琢理他妈,在她入院第二天,跑来跟她争财产,算计她死后的遗产……   虽然只有半天,但于她好似过了半个月,气愤已经消散,但荒谬感和厌恶是不会消失的。   “我没胃口。”她说。   “如洗,”陈琢理说,“我妈确实过分了,但是她们那辈人就那样,你别跟她计较了。”   大概是之前作为林翡翠时,怼了婆家怼娘家的劲头还在,她竟然不愿意再惜字如金,一如既往只说出自己需要的结果,而是开口辩驳他:“他们那辈人?我父母和她同辈,跟她可不一样,我认识的这个年龄段的,也没有你妈妈这般恶毒的。”   陈琢理皱起眉:“如洗,说恶毒也太过了……”   李如洗冷笑:“过不过你应该有数,一见面,就说我是没做好事所以得癌……号称来照顾我,做过一个我爱吃的菜没有?”   “如洗……”陈琢理哀恳地不让她再说:“她也就会做点那样的东西……”   “那你叫她来是干嘛的?”李如洗被气笑了,“专门为了给我添堵?还是争财产的事你不好意思,叫你妈替你来争?”   “如洗!”陈琢理生气了,脸气得通红。   李如洗挥挥手,表示自己厌倦了,疲劳了。   陈琢理态度又软了些:“如洗,你看,至少她还能帮带着点噗噗,我就可以自己来医院……”   “噗噗不需要也不喜欢她带。”李如洗斩钉截铁说,“现在噗噗和她在家?谁的主意不让噗噗来医院的?他肯?……”   “噗噗啊?他肯定不肯啊,吵着闹着要跟来见你。”陈琢理说,“我妈说医院病菌多,又给我们添乱,不让他来……”   李如洗冷笑一声:“就知道是你妈的主意。”   多明显的威胁和报复啊!不让噗噗来见她……   “如洗,你想多了,她也是为了我们好……”陈琢理还在替自己妈妈分辩。   李如洗再次冷笑一声。   她也懒得再多说一句,直接说:“反正我不想见到她,住院期间不想见,出院也不想见。你要是这种时候还要让她来气我,我只能认为你唯利是图,想谋财害命……”   “如洗……”陈琢理央求道:“别这么说话,你也替我想想,我好不容易把她叫来,就这么让她走……实在有点过分。我保证你住院时不让她过来,等你回去我过几天就让她走,保证……”   李如洗摇摇头。   “不行我带噗噗单独住新房子吧。”李如洗说,“她什么时候走,我什么时候回去。”   “或者你带她去你那套房子住也行。”   陈琢理苦笑。   家务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对的。   而厌倦、烦闷又虚弱的李如洗,却看着陈琢理苦恼的脸,心中却慢慢浮起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对她有颇为强烈的吸引力,让她心动。   但她还要再想想,再想想。 第47章 那夜   李如洗的态度很坚决,住院期间不允许陈琢理的妈妈再出现在她面前,而如果出院了陈母还没离开,她就不会回去,而是带着噗噗单住。   说实话,之前,陈母还没有这般让她厌恶过。   虽然陈母小市民,结婚算计着,买房不愿多出钱,但是李如洗没觉得啃老应该理直气壮,即使男方父母也是一样。   后来,也是带孩子时产生了一些矛盾,她故意排挤李如洗,挑拨关系,这些虽然令人厌恶,但是李如洗也没太放心上。这些手段,比起办公室里那些争斗手段,粗糙幼稚鄙陋得可笑,而且也很容易对付,请她离开她家就是了。   她从没觉得婆婆是她的亲人,所以陈母所作所为就伤不到她的心。   不过好比一群嗡嗡来去,讨人厌的苍蝇罢了。   可现在她垂危之际,还有苍蝇围着她伤口打转,就不能忍了。   而且陈母这次暴露出来的那些丑陋嘴脸,就算李如洗,也觉得微微有些吃惊。   她也没想到她连起码的道理脸面都不顾,吃相难看成这样!   陈琢理发现妻子此次意志如钢铁,全然无法转移,最终黯然而去。   李如洗没有喝鸡汤,也没有吃晚饭,她太难受了。   胃难受不说,浑身都全无力气,情况比第一次化疗严重不少,即使是瑜伽冥想也用处有限。   主要是她很虚弱、疲惫。   同时也变得嗜睡。   陈琢理来之前,她睡了几乎大半个白天,陈琢理走后,她也不想吃东西,又渐渐陷入睡眠。   她也没想到,接憧而来的梦境也是同样真实而特殊的类型。   空气中有烟的味道。   她不抽烟。   陈琢理也不抽烟。   哦不,其实她以前也曾偶尔抽烟。   读研时,一开始是好玩,也可能是叛逆期来得太晚。   但她也没有烟瘾,不过是偶尔为之,一个月也抽不了一包,有时候是太累,有时候是郁闷,也有时候是寂寞,会点上一支烟。   这个习惯,延续到她毕业,以及当律师助理的期间。   在她怀孕时,就戒掉了。   怎么会又抽烟了?   她看着点烟的手,瘦而修长的手指,在昏暗的光线中能看到无名指上的蓝宝石戒指。   一颗不大不小的车矢菊蓝宝石,复古款式,周围围镶了一圈小的无色蓝宝石,有点不如配碎钻闪耀,但折光率也不错,还是挺闪的。   关键是,可以用较大的配石,这样更有复古的感觉。   而用同样大小的钻石做配石,可就价格不菲了。   那时候已经在首饰上精打细算了吗?   那么,应该是有孩子之后吧。   需要配得上身份的首饰,那应该是做上公司法务部部长之后。   那时候,自己早就不抽烟了啊?   为什么抽烟?   为什么拿着烟的手在微微发抖?   胸中汹涌的怒火和悲痛来自哪里?   李如洗一时有些茫然。   她又是身在哪里?   李如洗四顾。   她在一个类似小区的绿化景观带里,是晚上了,小区入住率还挺高,高楼上几乎户户都亮着灯,绿化景观带其实也没多大,离她不远有一片锻炼身体的器材,而略远的地方则是一片小广场,音乐声不小,有十几二十来个大妈在跳广场舞,欢声笑语不绝。   而在她胸口徘徊不去的,除了愤怒和痛苦,还有有家归不得的无奈。   她想起来了,这是他们之前的小区。   离国贸不远,号称地段不错,人很多,总是堵车,街道狭窄而走向奇怪,在这里她住了四年多,幸福感实在不强。   周围环境忙忙碌碌,和她的工作一样,充满压力感。   况且住下不久很快就怀孕生子,而对于一个年轻女人来说,有了孩子之后的两年,可能是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而现在……   哦,是她发现了陈琢理那些微信消息和qq上的痕迹的那天晚上。   李如洗自嘲地笑了笑。   竟然回到了那一天。   那天她曾经做什么来着?   对了,她的世界在那天轰然倒塌。   她不爱陈琢理吗?   不是的,她是爱的。   他们曾经有过多少美好的回忆,并且她一直还在努力创造着美好的生活……   他当初追求她,英俊少年在宿舍楼下弹着吉他唱歌,声音清澈入月光,面容姣好也如月光,女生们起哄,她怦然心动,双颊火热。   那一幕,如镌刻在岁月里的画面。   答应了跟他在一起,两人第一次约会,互相都羞窘而喜悦,只敢偷偷看对方,后来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才忍不住笑了。   他第一次牵起她的手,两人都紧张得汗湿了手心。   他第一次亲吻她,是某一次送她回宿舍的途中,突然把她拖到路旁的树丛,把她按在树干上亲吻,后背是粗糙的树皮,透过薄薄的衣裳磨得她生疼,前面是他滚烫的、有力的身体和柔软的薄唇,头顶是如水的月华。   他们都慌乱又热切,心脏砰砰乱跳。但是又觉得对方的身体甜如饴糖,怎样紧紧拥抱,密密吮吻都不够。   从那一次开始,他们每天一起的上自习、散步、上到天文下到历史,中间到人生规划的畅聊,变得粘腻而火热。他们越来越多找没人的地方闲聊,因为刚聊两句国际大事,他可能就要忍不住把她抱进怀里,再说几句最近看的书,他的嘴就已经把她堵住……   最终都以她软在他怀中喘息告终。   甜蜜、炽热、潮湿,和一般情侣无异。   对他们来说,这个过程格外漫长和甜蜜。   从他们初吻到初尝禁果,中间隔了一年多。   相恋时,对方都从平时黯淡无光的某个同学甚至某个不相干的人突然间变得金光闪耀,在人群中光芒万丈,更何况李如洗和陈琢理都是外形优异,才华智力也高于普通水平的人。   很容易就可以把对方看成自己的王子和公主。   但尽管如此,也尽管陈琢理一再忍不住把手曾探入她衣裙,她也曾为他心乱神迷,他们还是忍住了。   李如洗觉得,应该确定对方就是自己此生想要共度的真命天子和天女,才能走到那一步。   陈琢理也同意。   所以,他们是到快毕业,都拿到了offer,签了三方协议,确定要共度余生,才去开了心仪已久的房。   这样的纯洁又热烈,美好又谨慎……   那一天,仿佛天使都应该为他们拉开云朵的帷幕,美好的生活从此开始新篇章……   可即使有了这样的开头,他们的婚后生活也依然走到了这一步。   李如洗从来没想过,陈琢理会背叛她。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而那些不曾删掉的信息,字字在明晃晃地嘲笑她……   陈琢理那些看似冷淡而克制的回应,分明写着欲拒还迎……   那些日期……都是她在努力带孩子,或者解决婆媳矛盾……或者在竭力调节自己的心态,应对着工作压力,好让自己更进一步的时候。   而他,那时候,在享受被追求、被倾慕、和一心恋慕他的年轻女孩一起,从忙碌焦躁、摩擦频频的家庭中逃脱半天……   李如洗觉得自己根本无法面对,所以,她从屋里跑了出来,跑到这个其实也喧闹无比、根本没法让她安静片刻的小区绿化带里,回头望着那千百户代价高昂的灯火中的一个,察觉到自己无法回去。 第48章 三年前   那天晚上,她曾经一遍遍看着那些信息。   看那个女孩是如何向他诉说衷肠,他是如何冷淡地拒绝,而她是如何一遍遍恳求他陪她去个地方,最后他说:“好吧。”   一句“好吧”,似乎判决了李如洗体内某一部分的死刑。   反倒是后面那些一再的约会,去听歌剧,去看电影,去逛博物馆,去逛唱片店,之后女孩写许多宛如情诗的游记,各种午夜的呢喃和倾诉,少女的心情……她看了并无感觉。   直到看到陈琢理说“还君明珠双泪垂”,怒火才重新燃烧起来。   双泪垂?   何必泪垂呢?   现代社会,又不是不能离婚。   李如洗清楚记得,当初在那怒火烧尽一切的灰烬中,她有一颗怒吼着要离婚的心。   她跑出家门,点着烟在小区绿化带里游荡,想弄清楚下一步怎么做时,并不比被家暴一次次折磨得绝望和迷茫的林翡翠好多少。   陈琢理那时候打电话和发微信给她,都被她拒绝了,后来,陈琢理抱着孩子下来找她。   当时,噗噗才三岁,婆婆和她妈妈已经有一年不在这里帮带孩子,噗噗上小托班,平时接送和带娃都是他们夫妻两人,吵架了当然也不可能把孩子自己放在家,所以陈琢理要找她就只能抱着儿子来找。   而她看着哇哇大哭,拼命找妈妈的儿子,当然不想当着孩子面争吵和谈论离婚,只好忍了气先回去。   然后是无穷无尽的恳求,厮缠,双方家长轮流上阵,晓之以世事本如此的心灵鸡汤,动之以孩子还小的语重心长……最终,李如洗没能离成婚。   时至今日,李如洗也不知道自己没离婚是对是错。   从现实角度来说,她也只是个普通女人,既要工作,又要带娃,还要料理好家务,生活得高质量,真的是太难了。   陈琢理对家庭的贡献度也许不如她高,但他也绝不是丧偶式家庭的男主角,他分担至少一半的家务,作为爸爸也相当称职,他的业余时间,几乎也都花在家庭和孩子身上了。   况且,出轨可能是男人的天性,就算没出轨的,心里也未必不痒痒,陈琢理肉体上没有出轨,虽然精神出轨了,但是他也并不爱那姑娘,只是寻些新鲜感罢了,那个女孩在这件事上受到的伤害,比李如洗其实还要大不少。   用李妈妈的话说,“离婚了再找一个,万一还不如他呢?”   七年之痒,但他对李如洗并不是没有感情,他尊重她,在家庭决策方面,也充分尊重她的意见,在婆媳关系上,虽然大部分时候是和稀泥,但也不会站在他妈那边。   对于噗噗的成长而言,他的存在更加重要。   噗噗两岁前,有长辈帮忙时,他确实不大管孩子,但是一旦长辈离开,他也没把担子扔给李如洗自己,而是和她分担,迅速成长为一个好爸爸。   他带孩子玩球、看书、拼乐高,教孩子弹琴、游泳,给孩子讲故事,一周也给孩子做两次饭。   噗噗爱妈妈,但也爱爸爸。   在这个和其光同其尘的现实世界里,他已经堪称好丈夫和好爸爸了。   然而,对于李如洗来说,发现陈琢理背叛,不得不选择原谅之后的这三四年的婚姻生活,并不快乐。   她也给自己洗脑,对自己说陈琢理并没有真的出轨,他爱的还是她,他是关心家庭和孩子的,并不失为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   她要求自己承认,没有坚持离婚是对的,是成年人的理智之举。   她更加努力去经营美好的生活,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她去买下那处小院子,精心装修,努力种花,她让他们的生活好像是家居杂志上的一般,仿佛只有鲜花、原木、绿植、书本、音乐和摆盘精美的早餐、各种蔬果的鲜榨汁……   她真的已经努力过了,甚至在对他们的夫妻之事产生排斥感之后还在相当长时间里强迫自己去调试、适应……   可终究她无法再适应。   破碎掉的最初是回不去的。   那天夜里碎掉的,是她对他的爱和信任。   她已无法再爱他,无法再信任他。   而没有爱和信任的婚姻,不止味同嚼蜡,甚至是痛苦的。   她是不是,当初应该坚持离婚的?   她心里盘算着离婚的坏处:   财产要分割,她会买不起学区房,更别提那套四合院了。   她有事的时候,没人帮她接送孩子。   若是偶尔出差和生病……   是的,也许很难。   但是林翡翠呢?   她自己带着孩子,以后的生活比她还要难得多吧?   她既然觉得林翡翠有能力去面对,难道她自己反而没有吗?   已经知道不能再爱,不能再信任,不会再快乐的婚姻,难道就应该为了现实勉强维系?   李如洗掐掉了手中细细的烟,把烟头扔进了垃圾箱。   想了想,把整盒烟从兜里拿出来,一起揉了揉,扔进垃圾箱里。   心意已决,无需再依靠烟草。   她拿起手机,开了静音的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微信也有十几条,自然,都来自于陈琢理。   她不想让他再抱着孩子来找她,就回了一个微信给他:“我一会回去,不用找我。”   略微在广场舞的音乐声中走了几步,让清风散去她的烟味和焦躁,李如洗朝那个两三年前已经卖掉的房子走去。   手指按在指纹锁上,锁应声而开。   隔了三年的时光,指纹好似也没什么变化。   一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温暖的灯光,噗噗的哭泣声,陈琢理手忙脚乱哄他的声音。   还有一股咖啡和新鲜出炉的乳酪蛋糕的香味。   整个屋子是田园和地中海风格的混搭。   那时候流行这样的风格,而不是北欧风工业风。   不过,风格几乎全部靠窗帘、家具、挂饰等后期软装凹出来的,刚结婚那会他们经济紧张,装修相对也很简单,但是李如洗的品味总是不差的。   现在让她看,她可能也就是能看出收纳空间不足的毛病。   事情发生前,她在烤蛋糕。   陈琢理去做现磨咖啡。   噗噗在一边看巧虎,一边等着吃蛋糕。   何等美好温馨又何等寻常的一晚。   如果不是一个陈琢理手机上一个微信突然亮了一下。   也是巧合,李如洗以前从没翻过陈琢理的手机。   这一次,手机就在她旁边,惊鸿一瞥,似乎有些“你何其狠心”之类的话,她也有些好奇了,就拿起来看了。   那个姑娘说:“我又换工作了,家里给我介绍了相亲,但我无法接受,我忘不了当初那一个个周末的下午……现在想想,你何其狠心。”   她忍不住就往前翻了。   看完了微信看qq。   陈琢理不是换手机特别勤的男人,他一个手机可以用三年,所以,微信和qq上头几乎有从头到尾的所有对白。   真是一场好戏。   她依稀记得,她当时是怎样铁青着脸,走到正在和噗噗完的陈琢理面前。   他抬起头看到她,露出温柔的笑容:“蛋糕做好了?”   她把他的手机扔进他怀里,冷笑了一声,就开门出去了。   看到她回来,陈琢理松了口气。   三年前的陈琢理,比后来的脸上胶原蛋白更充沛些,但现在一脸憔悴,目光疲惫。   看到李如洗自己回来,他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释然,微微惊喜说:“如洗,你……回来了?”   李如洗伸手接过拼命朝她够过来的三岁的噗噗,抱在怀里,冷淡地“嗯”了一声。   三岁的小噗噗好可爱啊,比六岁时何止可爱两倍?   黑黑的头发,连着他的刘海,快要占据小半张脸了。   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真是水汪汪的两颗黑葡萄似的。   粉嘟嘟的小嘴唇叫着“妈妈,妈妈!”   李如洗逗着安慰着他:“妈妈回来了,哭鼻子羞不羞?看看蛋糕好了没?我们要吃蛋糕了……”   看着李如洗不像生气的样子,陈琢理更放心了些。   他说:“如洗,你听我解释,我跟她没什么的,你都看了应该看得出来,小姑娘的小暗恋,我一直都是拒绝的,只是偶尔陪她去做点什么……而且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噗噗两岁前的事……她早两年就离开实习岗了,我早就不跟她联系了……”   什么偶尔?   分明有半年时间,几乎是每个周末都有一个下午……   李如洗抱着噗噗,淡淡说:“先别说了,噗噗吃了蛋糕要睡觉了,等他睡着再谈论……我们的离婚事宜。” 第49章 申诉   李如洗喂噗噗吃了蛋糕,陈琢理给他洗了澡,李如洗把噗噗抱到床上,轻轻拍着他,给他讲睡前故事。   现在的噗噗真可爱啊!   长得像天使一样可爱!   说什么他都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深信不疑,不像六岁的他,会质疑,会坚持己见。   而且他还特别黏妈妈!   虽然六岁的噗噗也黏,但是不像他这样恨不得好像小猴子挂在母猴子身上一般的粘法。   这样久违了的小模样,让李如洗心都化了。   有机会回溯时光真是太好了!   三岁的孩子真的是最可爱的!什么都会说了,性格相对稳定,天真可爱的劲儿尚浓……可惜噗噗三岁那会儿她杂事纷纷,没留下多少记忆就过去了……她后来还一直后悔,那时候做得还不够好,陪他还不够多,恨不得能重新再来一遍。   现在竟然真的有机会了!   况且她在上一个梦境中也度过了半个多月,虽然事实上才过了一天,但感觉上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到噗噗了。   爱不释手地搂着重新变成三岁的儿子讲了一个又一个睡前故事,她快把离婚的事都忘到脑后了。   小孩子睡着得很快,上一秒还在跟她说:“妈妈,匹诺曹在鲸鱼肚子里有氧气吗?”   等她回答了他却毫无回应,才发现他早已睡着。   李如洗哑然失笑,低头在他天使般的睡颜上轻轻印下一吻。   她徐徐站起身来。   陈琢理就在她身后,门边站着,漂亮的双目直视着她,眼中满是焦急、痛苦和恳求。   竟然没有心虚和忐忑?   难道他真的认为自己没有背叛,不算错?   “如洗……”他声音低低的,但依然清澈,带着微微的哀恳,“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和冲动?我们是大人了,是噗噗的爸爸跟妈妈,怎么能为了一点小事动不动就说离婚?你让噗噗怎么办?我们多年的感情又怎么办?”   “感情?”李如洗嗤笑,“你还知道多年的感情,那你出轨时为什么不想想我们多年的感情怎么办?”   “我没有出轨!”陈琢理提高了声音,有点生气了,“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我跟她之间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没有对不起我?”李如洗带着冷笑重复,“你没有对我一次次说谎,说你去加班、开会吗?当我作为一个家庭、孩子、工作兼顾的新手妈妈焦头烂额时,当我还不得不应对你妈妈带来的种种苦恼时,当我把所有的业余时间全部贡献给宝宝时……你在干什么?和仰慕你的年轻女孩风花雪月?这就是对得起我?”   她看了一眼熟睡的噗噗小宝贝,压低了音量:“……不要在这儿说,去客厅吧。”   他们轻轻退出卧室,轻轻关上门,去了客厅。   “如洗,你听我说。”陈琢理苦恼地说,“不止是你是新手妈妈,我也是新手爸爸,有了孩子这件事,对你的人生影响很大,对我的人生,冲击也是极大的,只不过相对隐蔽罢了。一开始几个月还好,但是打从我妈来了,我就觉得无所适从……我们的生活,一下子变得陌生了。以前的快乐,几乎消散得一干二净……有孩子累点倒没什么,但是家庭氛围也是一下子变得很奇怪……似乎永远弥漫着紧张的低气压。你向我抱怨我妈,我妈确实有问题……可我,作为儿子我能如何?她把她的东西、氛围带到了我们的生活里,我阻止不了,眼睁睁看着一切成了搅和在一起的一团浆糊……你不像你了,她也不像她,家也不像家……我只想逃避……”   这一段话陈琢理以前说过没有?   李如洗细细想着。   似乎有点陌生啊……   映像中的陈琢理曾这样剖析过他的心境吗?   “我承认,这逃避的方式不对,当年的我,太懦弱,也太自私。但是,我真的没有对不起你的念头。我不爱她,也没想过要跟她怎样,我答应跟她出去的那些下午,只是想出去透透气,散散心……我太闷了,生活让我有想要窒息的感觉。其实,若是个男同事约我,我也会去的。”   李如洗微微摇头:“不,你不是仅仅透透气、散散心……至少不是你说的那么单纯的散心。”   “你有享受。”   “你享受着被人爱慕和追逐的感觉,享受着别的女孩子对你的一往情深。”   “让你窒息的,不仅仅是我们有了孩子,长辈掺和进来的一地鸡毛的家庭生活,还有你的工作吧?法院的工作,那时候对你来说已经很稳定了。在第一步的升迁之后,下一步的升迁还遥遥无期,你找不到什么有趣,有激情的事……而咱们结婚又太早了,该放纵几年的时候,咱们却早早做了父母,简直要提前面对中年危机。而长辈在这里帮忙,她们其实并没有为我减少多少工作量,她们替代的,是你该付出的部分!所以呢,家里忙得乱糟糟,你却闲得没事干,闲则生非,闲极无聊……这时候,有这么一个女孩向你勇敢表白,是多么让人激奋的事啊!简直像早上的一杯咖啡!”   “你是不是觉得身心愉悦?觉得每个细胞都被注入了能量吧?”   “她证明了你没有提前成为中年油腻男,被平庸的工作和琐碎的家庭所淹没。你魅力依然,还可以浪漫一把……”   “然而你比那些‘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三不渣男唯一一点强的也就是没跟她去开房而已,这一点,也许你是没兴趣,但更大可能是你想在有一天此事败露时,可以在道德上站在不败之地,可以像现在这样,理直气壮对我说:‘我没出轨!’,即使闹到单位上也不会影响什么,对吧?你又没说出任何一句出格的话,你一直在拒绝呢,你只是担心年轻同事想不开,浪费了二十多个下午去陪陪她,开导开导她,是吧?”   李如洗声音不高,语气和话的内容却尖刻如刀,无情揭开伪装,直刺对方要害。   而陈琢理也真的像是被利刃刺伤一般,脸色渐渐灰败。   他勉强为自己申辩:“不,如洗,我没那么现实,我也没想那么多!你前头说的也许是对的,但是开房什么的,我想都没想过!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她喜欢我,又不代表我喜欢她,我只是把她看成一个普通同事!”   “你会跟随便一个同事一起出去二十多次,每个周向你的妻子撒谎,把本该用在孩子和妻子母亲身上的时间用在同事身上?”   陈琢理挣扎着说:“好吧……也许和普通同事确实不同,但也绝不是那种……有点像朋友,可以一起去做点什么,我承认我利用了她,我利用她对我的爱慕,把她当成了我暂时跳出日常生活的道具……我有错,我不该骗你……”   “可是,这罪不至死吧?”   “不至于真的要离婚吧?” 第50章 坚决   李如洗在想,现实中,当年她是怎么做的?   当年她还爱着陈琢理,所以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一时间完全无法接受。   五六年来心里如燕子衔泥般一点点构筑完整的华美殿宇在瞬间坍塌成碎片……   她夺门而出,在绿化带里点着烟,手在发抖……陈琢理用孩子把她逼回了家……当着孩子面她勉强忍住没有哭,没有歇斯底里。   孩子睡着后她终于忍受不住,崩溃大哭。   陈琢理拼命哄她,好话说尽,耐心无穷。   他说自己根本和那女孩什么事都没有,除了她他也根本没爱过别人。   李如洗听不进去。   她是何等敏感的一个人,从那些字里行间,该看懂的她早已明了,她伤心难抑,但那细腻婉转伤心断肠的心情却难以简简单单表达出来。   没有经过几年不断的沉淀,痛苦的反思和磨砺,对那个曾经爱过的人从伤心失望到冷眼旁观,她又怎能如此顺畅,如此一针见血地说出这些话来!   当时的她,只能哭着说:“别跟我说这些,我不听!”   然后坚持要离婚。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好几天。   眼泪流了又干,干了再流,一旦想起来,就有泪下……李如洗那几天沉浸在悲伤失望和被背叛伤害的愤怒里,无法自拔。   她还曾自虐般把那些对话全部保存下来,一条条看。   她一个个数他们曾出去过多少次,陈琢理骗了她多少次……   总共有一年多的时间。   他们密集出去大概是半年。   后来那女孩实习结束了,没能留下来,去了别的单位。   陈琢理不知道是嫌麻烦还是怎么了,就不大肯再见她了。   那女孩就辗转反侧梦寐思服,整天给他发一些她如何痛苦,如何失眠,如何不欲生的话,又是见到一片叶子落下也想起他,第一场雪也想起他,听到路边蓦然响起的歌曲也想起他……   陈琢理就是在这个阶段发的那句“还君明珠双泪垂”。   他后来强调说,他只是引用这句话表达想让那姑娘断掉念想的意思,重点在于“还君明珠”……   李如洗却觉得重点在于“双泪垂”。   以陈琢理的中文造诣,不可能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也绝不会用错了话。   无论怎么琢磨,都觉得……恶心。   因为二人为了离婚的事僵持不下,严重影响了日常生活和育儿。   陈琢理打电话告诉了他自己的父母,请他们来帮带几天,并且告诉了他们这件事。   这一次,陈琢理的父母姿态放得特别低。   他们双双赴京,来向李如洗求情,请她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孩子的面上,原谅陈琢理一次,给他一个机会,那么小的孩子,变成单亲,实在太可怜了!   姿态如此低,李如洗后来其实也明白了。   他们根本就不相信陈琢理跟那女孩没什么。   虽然陈琢理也曾一再强调,他们也说“对对对,你和那女孩子是清白的”,但其实心里他们根本不信,只是说给李如洗听而已。   或许是因为没看到他们的对话,或许是文化程度比较低,或许是他们习惯了怀疑,他们实际认为就是儿子出轨,有了奸情,所以才对李如洗姿态放那么低,不住哀求她不要离婚。   当时李如洗被陈家三口人缠得头晕眼花,于是干脆离家出走,住到宾馆去了。   陈琢理没办法,只好打电话又告诉了岳父岳母。   并且把自己那些微信也全部发了过去给岳父看。   结果李如洗自己的父母也加入了劝她的大军!   李父说他坐怀不乱,不失为君子。   李母说既然没有真的出轨,似乎没有离婚的必要,再找一个还未必比得上他。   最后也都要求她为了孩子好好考虑。   最终,她还是妥协了,没有离婚。   现在的她不一样,她理智而冷静,不会哭,也不会歇斯底里。   这一次,随便谁来说,随便说什么,她也不会再次妥协了。   “即使我们离婚了,”她说,“你还是噗噗的爸爸。”   “也许对噗噗来说,会有一些影响。”   “也许对我来说,单身带着噗噗,会有很辛苦的时候。”   “但是我觉得,比我们勉强再在一起要好。”   “不。”陈琢理一边觉得妻子的话荒诞,一边却又有些恐慌,“如洗,你怎么……说这些做什么?为什么我们好好的要离婚?就因为一年多以前的一件小插曲?我们现在一起生活得不是很美好吗?怎么勉强了?难道就因为你心里不开心?”   他做到她侧面,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温柔又诚恳地说:“如洗,我知道我错了,你也看到了,一年多前,我不就拒绝再和她联系了吗?这不算知错能改吗?我这一年多表现怎么样?咱们的生活那么幸福,为什么要被一件小事破坏掉?你现在心里有气,可以打我骂我,等你气过了,也就好了,咱们还是亲亲热热,和和美美过日子,不好吗?”   “噗噗肯定不想做单亲儿童的,你又何必让他这么难受,这么可怜?”   李如洗的手躺在他手心里。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这么亲密了。   这个动作,打从这件事之后,她就拒绝了。   现在,也是浑身不舒服。   但是为了让她的态度显得平和而格外坚定,而不是一时的意气用事,她强忍了不适,让自己的手继续待在他手里。   “不,”她的声音平和而友好,“你错了,陈琢理。我们回不到以前的日子了。我对你的爱和信任已经坍塌,无法重建。我也很遗憾,真的,可是真的做不到了。继续在一起,只会让我们两人都痛苦。”   陈琢理觉得有些可笑,又觉得她不过是一时的想法,继续柔声循循善诱:“没试过怎么知道做不到呢?如洗,我们的感情没那么脆弱,我不相信我们的感情连这点小小的风波都抗不过去,你很快就会把这事忘到脑后的,到时候回想起来说不定还觉得可笑呢。我们继续在一起,不会痛苦,只会幸福……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美好时光去享受,我们还说好要带着噗噗走遍全世界,在西岱岛喝咖啡,在土耳其坐热气球,沿着尼罗河看沿途的景色,在卡萨布兰卡的街道漫步,去塞伦盖蒂看角马迁徙……”   这些,都是当年在现实里他并没有说过的话。   他说得那么真诚,那么憧憬。   李如洗突然间醍醐灌顶。   她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始终都无法再去接受陈琢理了。   她为什么没办法把这件在很多人看来不算问题的小事揭篇,为什么不能再爱他,不能再信任他,连和他亲密都接受不了。   因为她的潜意识里已经认清了更深层的东西。   人品。   陈琢理可以做个好丈夫和好父亲,前提是一切平顺,稳步向前,美好可期。但遇到困难艰辛时,他会想跳出去,只顾自己。   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当初,不过是育儿繁杂,家事不合,他就可以说谎,到喜欢他而他明明不喜欢的姑娘那里去躲避现实,还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坐怀不乱。   对她,对那姑娘,都何其自私,何其凉薄!   所谓的“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   他不是一个可以托付后背的男人!   正是因为潜意识里明白了这些,她才无法再爱他、接受她,她才总是抑郁,总是隐忧……   每次这种抑郁和隐忧的情绪上来,她都会觉得隐隐胃疼。   都说情绪都身体的影响极大,也许,这也是她患病的诱因之一吧?   她想离婚的心情猛然间更加坚定。   “不,你不明白。”她粗暴地打断他的话。   “不会幸福,因为不爱了。”   “勉强在一起,未来的日子,对你,对我,都不会幸福。” 第51章 离婚   李如洗这话还真不是说给陈琢理听的而已。   事实上,这之后的三年,不止是李如洗痛苦,陈琢理同样痛苦。   他在多方努力挽回李如洗的心的尝试一一失败之后,渐渐也沉默寡言起来。   李如洗在起初也曾努力配合,想要忘掉这件事,和他好好过。   可她真的无法做到。   当他精心挑选了礼物,她只能给他一个勉强的笑容时。   当他纵容她去买那套小四合院,以为会看到她会心的笑容,却只看到冷淡时。   当她精心设计的屋子成型,他热烈地夸她,她却只是礼貌性说了谢谢,就跟儿子去了儿童房时。   当她的粉色龙沙宝石盛放,她满面笑容带着儿子赏花,他走过去想要加入,她却不由自主走到了儿子另一边,不愿和他站在一起时。   当他在黑暗中悄悄靠近她,伸手轻抚她,她努力强迫自己接受,却还是受不了,用力推开他时。   这些时候,他何尝不曾遭受重击?   他的热情渐渐冷却,他的笑容越来越少,他开始努力像个影子般存在在家中,尽量不引起她注意……   这样的生活,对他又有什么美好可言?   可惜,此刻她没法让他明白。   无论她说什么,无论她表现得多么温和理智,陈琢理也不相信,他认为她只是说的气话而已。   接下来几天,他们继续僵持不下。   李如洗坚持要离婚,而陈琢理坚决不肯,连三岁的噗噗都发现爸爸妈妈之间不大对了,表现得格外乖巧,甚至去主动哄着父母。   他在妈妈回家时给她拿拖鞋,在爸爸晾衣服时主动要求帮忙,晚上李如洗给他讲睡前亲子故事,他跑去拿了水来,说:“妈妈这两天说话好少,是不是嗓子干了?喝水。”   李如洗又感动又心酸。   陈琢理在噗噗睡着后又对她说:“你看看噗噗,不觉得心疼吗?咱们在他面前还尽量装作没事呢,他多敏感呀,如果没有了爸爸,他会不受影响吗?”   李如洗不为所动。   以前,她就是顾忌了这一点,才过了那三年并不开心的时光。   陈琢理说:“你真的想过离婚带着一个孩子的生活吗?你自己一个人,加班怎么办?谁接孩子?出差怎么办?生病怎么办?你让你妈平时来帮忙?就算你妈不要退休返聘的工作了,你爸还在工作没退休呢,他怎么办?自己一个人在家?况且,你跟你妈住就比跟我住幸福吗?”   “我多久看一次噗噗?每周一次?两次?咱们见面是什么滋味?如果有一天,我再婚了,你自己带着孩子,看到我们又是什么滋味?”   有那么一瞬,李如洗几乎动摇了。   倒不是因为陈琢理的话。   而是因为他的话,她突然想到:   这是一个人生的三岔路口。   她之前选择了隐忍那条路,过了三年不舒心不痛快的日子,所以她知道那条路不好,不愿意再选。   可她没走过离婚那条路,确实,有可能比隐忍还要不痛快……   人生最可悲的就是,只有两个选择,一个糟糕,一个更糟糕,你要做的,是选出相对不那么糟糕的一个。   可惜的是,在人漫长的一生中,大部分选择都是这样的。   不过,动摇也不过一瞬间而已。   就算没有了他,她的生活可能艰苦一些,可控性还是更强些。   只要一想到她前几天想明白的一点:陈琢理是一个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的男人,她就再没有一丝犹豫。   一个无法交托后背的男人,你永远要担心他遇事情就先撤。   大难,甚至小困难来时,他都可能各自飞。   比如说她得了绝症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她的病情还没有恶化到在床上动弹不得,什么都得人伺候的地步,若是真到了那一天,恐怕陈琢理是靠不住的。   他会继续上他的班,把她丢给护工或她父母,然后把他父母也叫来带孩子,他每天下班来医院看看她,过个把小时,扮演好丈夫角色,再回家带一两个小时孩子,做好父亲角色,如此直到她死。   何其轻松。   倘若他们没有父母可以依靠呢?   倘若他们没钱呢?   倘若她没有保险呢?   她简直不敢想。   恐怕陈琢理早就跑了。   大概也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她当机立断卖了房子,手头有钱,不至于因治病而窘迫。   请护工,某些药物,终究是要自己花钱的,若真的就靠他们那三十万存款,也够呛能支撑下来,捉襟见肘,到时候陈琢理的嘴脸就未必好看了。   同时她坚持分清楚彼此的财产,也有因为她想治病用自己的钱,而不是他的缘故。   在她内心深处,早已明了他的不可靠。   因为李如洗坚持离婚,而陈琢理坚持不离,李如洗便决定起诉离婚了。   得知她已向法庭申请,陈琢理几乎崩溃了。   当时在上班,他打电话过去,嗓子虽然压得低,语气却近乎歇斯底里:“李如洗,你是不是疯了?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你一定要离婚?你是不是有别的心思了?你是不是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李如洗愕然。   明白了他的意思后,她不知该苦笑还是冷笑。   “如果你有所怀疑,可以找人查。”她冷冷说,“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吗?”   到底没忍住,她说:“陈琢理,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没品。”   其实,陈琢理也知道,李如洗每天按时回家,从不外宿,所有心思放在孩子和家庭上,怎么可能有外心,他不过是气急加实在不明白,这才口不择言。   于是又立刻道歉:“对不起,如洗,是我气急了,我收回那句话。”   李如洗冷笑。   陈琢理哀求说:“如洗,我求求你,你也知道,我从没求过谁,求你看在我们多年的感情和孩子面上,把这篇揭过去好吗?我会做一个好丈夫的。”说到最后,他声音哽咽,大概是哭了。   李如洗叹了口气:“不要这样,我离婚,是放过自己,也是放过你。”   陈琢理最终还是不肯罢休,这一次,他没告诉自己父母,但还是打电话给了李如洗的父母,求他们劝劝李如洗。   而李父李母劝李如洗的话果然和以前相仿。   这一次,李如洗没听他们的。   她对父亲说:“爸爸,他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他只是一来并不喜欢那女孩,二来给自己留后路。”   李父说:“既然不喜欢,那你还怕什么?”   她说:“我信不过他的人品了,在我最忙乱最狼狈的时候,他没想着帮我,而是去利用一个爱慕他的女孩消遣,逃避,这样的男人我信不过。”   李父沉默良久,最后说:“也许你说的对。不过,男人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坚强,也会软弱,也会犯错,有时候,还是应该给个机会让他成长。”   李如洗说:“对不起,爸爸,我坚持己见。”   她没法跟父亲说,她已经给过机会,而有些本质的东西,是变不了的。   至于李母劝她的话,她说:“妈妈,我不是一个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   李妈妈说:“你一个人带孩子,终究是难的。”   她声音轻快:“也许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李妈妈叹气:“也许,你再也碰不上一个比他强的。”   碰不上比他强的吗?   也许不一定有他英俊,也许不一定会弹吉他,但是比他有责任感的男人比比皆是吧?   当然,她未必能碰到一个她喜欢,人家也喜欢她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笑着说:“妈妈,我觉得,女人离婚就要做好不一定能再婚的准备,因为,要遇到一个能彼此相爱,人品又好的配偶,本来就是要看运气的,其实,即使未婚,也要做好这辈子不一定能遇到对的人的准备……现代人都太没勇气做老姑娘了,其实,现代条件已经比十六、十八世纪好多了,女人都能自己工作养活自己,财产也不是非要依托兄弟不可,干嘛非要嫁人呢?我现在还有了儿子,精子银行的钱都省了,干嘛非要再婚?”   李妈妈啐她:“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又东扯西扯!”   但最后她却还是叹气说:“随你吧,你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作主。”   自然,第一次在法庭上,以感情破裂为理由起诉离婚,法官判不离,调解,但是六个月后再起诉,也就会判离了。   孩子小,对方还是有点小过错,所以噗噗肯定会判给她。   而财产,该怎么分怎么分吧。   他们也都买不起对方那一半房子,多半还是卖掉房子,钱一人一半,她可以拿这钱做首付,去买个小学区房。 第52章 我答应你   从梦里醒来时,周围并没有人。   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光明舒适,仿佛是光的晨沐。   她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伸展四肢,竟然觉得之前化疗的难受都不大明显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夜的好眠。   这真是个难得的神清气爽的早晨!   医院冷硬简洁的白色百叶帘在阳光下都颇为顺眼。   消毒水的气味竟有了几分亲切感。   病房外有得得哒哒的脚步声,也有间或几声谈天,这大都是陪房的病人家属或护工早上起来了,虽然聊天的声音有点压抑,但是却很有活着的气息。   李如洗回味着这刚刚做完的梦。   现在,她似乎对这类梦已经适应了,并不以为奇了。   这个梦,好像自己真的回到了三年前一样。   那时候自己还没有胃癌吧?如果知道早早去做检查,会不会扼杀其于最初?   想想又觉得好笑。   到底只不过是个梦啊,又不是真的。   梦里她还和陈琢理离婚了呢,现在难道她就不是他的妻子了?   想了想,她拿起手机看。   会不会真的有变化?   然而手机微信页面丝毫也没变化,之前陈琢理发给她的微信依然如故。   李如洗自嘲地笑了,自己也太异想天开了。   这时候,护工正好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饭盒,看到她醒着,愣了愣,说:“今天醒那么早?”脸上总算有点笑容。   李如洗给了她一个颇为灿烂的笑容,说:“我饿了,有什么吃的?”   护工说:“有什么好吃的?医院食堂就那些,我就打了点白粥,白煮蛋,凉拌黄瓜和榨菜丝。”虽然语气是没好气的,但脸上却带着笑容。   李如洗笑着说:“听起来是不好吃,我来点外卖吧,你想吃点什么?”   她又下单那家广东早茶,点了皮蛋瘦肉粥和水晶虾饺,护工大姐要了烧麦和蛋黄流沙包。   等到外卖到了,她们美美地吃了一顿。   护工大姐把食堂打的粥、鸡蛋和小菜也都吃了,一点也没浪费。   然后,医生查房。   查房医生虽然不是她的主治医生,而是一个二十七八岁,活力充沛的男医生,却也非常了解她的病情,看到她说:“哇,你今天格外容光焕发,看上去很不错。”   李如洗给了他一个灿烂笑容:“是啊,今天醒来感觉身体没有不舒服,精力也很好。”   医生笑着说:“可能身体对化疗药物进入了一个适应期。”   接下来一天都还算不错,她甚至可以开始写自己想写的书了。   傍晚的时候,陈琢理来了,依然没有带噗噗。   他的理由是:“今天下班有点晚,来不及回去接孩子了,我就从单位自己直接过来了。”   理由看上去无暇可击,但李如洗只是在心中一哂而已。   他又来了,和稀泥。   肯定还是他妈不让他带孩子来,而他妥协了,然后来骗她。   看着这个在梦中她已经胶着了很久,曾一起站在离婚法庭上的男人,李如洗感慨万千。   身材颀长,面容英俊,堪称风度翩翩。   再加上李如洗的打理,衣服没有一件不是有型有款,品质优越。   难怪总是招引花痴少女、狂蜂浪蝶。   可现在放弃了,她连一丝不舍都没有。   她发现,因为刚刚那个梦,她现在的心情是恨不得马上就跟他离婚……   发现了这个念头,她怔了一下,又想起昨天他走的时候,她也曾冒出离婚的想法,只是没想到此刻,经过一夜的梦发酵之后那么迫切。   要不要离婚?   这在此时,是一个要好好考虑的问题。   因为梦里的她是年轻健康的她。   而现在她的生命可能不会剩下很长了,最多可能也就两年,短的话说不定几个月。   ……所以也谈不上将来,那么,还值得离婚吗?   她迅速衡量着利弊和成本。   离婚,最大的好处是免得陈妈再来烦她,啰里啰嗦,说财产问题,以及对她的孩子和生活指手画脚。   还有,不用再和不爱的男人捆在一起,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容忍他,让他在她手术单上签字,让他在她弥留时决定拔不拔管,将来还要让他在她的葬礼上扮演主角……   坏处呢?虽然陈琢理为她付出有限,但是终究还是有不少作用的,住院手续,照顾孩子,开车接送,各种她不方便做的……倘若和他离婚,她就必须把父母叫来帮她照顾孩子以及照顾她,病情一下子就瞒不住了。   想到这点,她一下子沉默了。   最后一点很致命,她还没有做好告诉父母的准备。   也是她要考虑的原因。   什么时候告诉父母?   如果她情况恶化,状态不好,就几个月的时间了,她可能会在化疗阶段大概一半就跟父母说,那么,也就是最近一两个月就得说了。如果状态好,能活两年以上,那她暂时就不想说,而是要想一些办法来多陪伴父母,到不得已时再说出来。   可是,如果等到那时候再离婚,一则精力时间恐怕不及,二则,是不是也太小人了?   之前为了得到他照顾,可以不告知父母而忍着不离婚的自己,成什么人了?   李如洗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说:“我想离婚。”   陈琢理正在说:“如洗,明天我争取早点,接了噗噗就过来,不让我妈去接了,我知道你想噗噗了……”   结果被李如洗这简短有力的四个字给打断了,他一时惊呆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洗?你在说什么?”   李如洗抬头直视他眼睛,面带微笑:“陈琢理,我想离婚。”   陈琢理还是不可置信,他盯了妻子半晌,最后自己缓缓坐下,仍然一副受惊的样子,还伸手摸了摸李如洗的额头,看她是不是发烧了神智不清……   李如洗微微躲开他的手,说:“别试了,我很好,很正常,也很理智。”   余光看到护工大姐已经站起来,一脸兴奋地站在门口听着,一副要出去不出去的样子,大概打算在他们让她出去时第一时间表示“我正准备回避呢”。   李如洗笑了笑,说:“大姐,你先出去吧。”   护工大姐耸耸肩,走了出去,还帮他们关上了门。   这个举动大概让陈琢理充分意识到了李如洗是认真的,他定了定神,说:“如洗,你怎么会……?是生我妈的气吗?我已经跟她说好了,过一阵子她就回去,最多……半个月吧。”   李如洗笑着说:“你看,我昨天已经跟你说到那个份上了,你还要半个月才能让她回去……陈琢理,你知道,我的生命不长了,分分秒秒都很珍贵,现在却要浪费半个月时间跟你妈生气……”   陈琢理很愧疚:“对不起,但是如洗,你也替我想想,我让她来的,又这么匆匆让她回去,我成什么人了?”   “哦,你是想用我临终前的珍贵时光……成全你的孝子形象?”李如洗并不动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陈琢理尴尬极了:“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过了,你不愿见她,要不我就把她带到我那新房住几天,就说……就说买主要收房,得做点准备。”   李如洗摇了摇头:“陈琢理,你太想息事宁人了。这件事……你妈不会善罢甘休的。她还会找我。对她来说,这笔钱太多了,她很在意。”   “所以,我觉得我们离婚是比较能一了百了的。反正,咱们婚姻生活也谈不上幸福……”她又加了一句:“你放心,这件事可以秘密进行,不会告诉你单位同事,你也不会背上抛弃绝症妻子的骂名。”   “我不是在乎这个,”陈琢理很难过的样子,柔声说,“如洗,我不愿意离婚,我想做你的丈夫,直到死亡将你我分开……”说着,眼中就有了水光,声音也哽咽了。   “我们的感情早已破裂了。”李如洗淡淡说,“别这么情圣状。”   “那是你!”陈琢理痛苦而激动地指责:“是你不爱我了!可我,可我还爱你!你是我这辈子的挚爱,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   “你这么爱我,又为我做什么了呢?”李如洗微微有些疲惫,“把你妈招来烦扰我?陈琢理,真的,你妈绝不会善罢甘休,还有噗噗,虽然你答应我了,我死后让我父母照顾他,你就近居住,经常陪伴……但是我已经预见到你妈会从中作梗了。”   “可离婚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啊。”陈琢理说,毕竟都是法律专业人士。“就算咱们离婚,如果你不在了,孩子的监护权也属于我,而非你父母啊!”   “你妈又未必知道,”李如洗说,“咱们离婚,另外你写一份申明,说自愿在我去世后,把噗噗的抚养权和监护权交付给我父母,虽然这申明没什么法律效应,但是你爸妈不懂……只要你还记得我的遗愿,不违背你的诺言,就没什么问题了。”   她微微仰头,淡淡微笑,却带着凛冽和一分凄然:“我总能最后相信你一次吧?”   陈琢理看着她的笑容,仿佛已经开在秋风深处的一朵红色木槿,转眼要凋零,却依然倔强,不由心中大恸,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我答应你。” 第53章 告状   陈琢理握着她的手说:“我答应你。”   说完之后却似乎有些后悔,抓着她的手不放,满眼痛苦和不舍。   他提要求说:“但是,不能是真的离婚。”   李如洗询问地看着他,想弄清楚他的条件。   “我可以跟你办离婚手续,把财产分割做好,你要的关于噗噗的抚养权监护权问题的申明我也可以写,但这只是法律层面的,是为了应对以后的事……咱么事实上必须还是夫妻,和以前一样。”   “以前……”李如洗自嘲地笑,“我们现在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陈琢理深深注视着她:“我要以丈夫的身份陪着你,一直到最后,我们仍然住在一起,一起照顾噗噗,依然是他的爸爸妈妈……就这些要求。”   李如洗摇摇头:“过几个月,房子要交给买主,我和噗噗去住那套小学区房,到时候可能我爸妈也就过来了,人太多,不方便,到了那时候你还是去住你那套吧。但是咱们离婚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不相干的人,除了我们俩和双方父母不会有别人知道,你单位的人更不会知道,可以装作和以前一样。”   陈琢理低下头,额前的黑发垂下,微微挡住了眼睛。   遇到让他难以决断的事,或觉得受伤时,他总是这样。   在她的少女时光,爱着他的时候,曾经觉得他这样非常美非常动人,有一种欲言又止,似浓还远的感觉。   现在他已不是少年,更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人了,看到熟悉的动作,她不过觉得惆怅。   对彼此,也对时光的惆怅。   “别这样,”李如洗并不看他,她微微带着笑容看着窗外的夕阳光芒最后一丝收到了远处高楼的背后,离开了窗外那些竭力争取阳光的绿树的叶片,然后她缓缓开口说,“……好像我要抛弃你似的。如今的我,不过是坐在那辆列车上,下一站就要下了,数着时间……即使不和你同座了,也不过是在做着下车的准备……”   如果,不是在准备下车就好了。   如果,能一直像儿时郊游一样,觉得车行前路还有无尽风光就好了。   那时候的阳光灿烂如金子,随便一场风,也会当成风云际会,天空中每一片变幻的云,背后好像都有一条飞龙在天。   说着,自己都感慨起来。   陈琢理的脸埋入自己的双手,肩膀颤抖,抑制不住的啜泣声逸出指缝,等抬起脸来时,货真价实的泪流满面。   他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李如洗却忍不住想他埋首半天是不是就是为了酝酿情绪,顿时觉得非常不耐烦。   不管怎么说,陈琢理总算同意了,等她这次化疗结束之后,就跟她去协议离婚,但又一再要求她要做到承诺的:在条件允许情况下,尽量继续生活在一起,允许他继续照顾她(其实李如洗根本不觉得他能照顾她什么),最关键的,当然是将离婚一事保密。   如果被人知道他在妻子得了绝症时离婚,真是要名声扫地了,到时不管他说什么,恐怕都没人信。   李如洗其实也不愿意让他落到如此境地,自然点头应允。   好不容易把他打发走了,她点了份价格不低的港店的脆皮烤乳猪饭,给陈琢理走后一脸八卦的护工大姐也点了一份。   对于现在照顾自己的人,虽然是花钱雇佣的,但她也愿意对她好一点。   吃得饱饱的,睡觉也舒服。   这一夜,无梦好眠。   接下来的几天,有好友闺蜜同学同事不时来探望,倒也不寂寞。   陈琢理依然是每天傍晚前来,第二天还如约带来了噗噗。   噗噗跟在陈琢理后头,低着头进来的,完全不是平时欢天喜地兴高采烈的模样,见到李如洗,就猛地扑了过来,抱住她哭。   陈琢理和护工大姐又在叫:“小心输液管!”   噗噗抬了下手肘表示自己没有压到输液管,一边继续抱着妈妈哭。   让李如洗又心疼又好笑,赶紧抱住儿子轻轻拍抚。   可接下来儿子的话就让她充满愤怒了。   “呜,妈妈……我好想你啊,都三天没见到你了……奶奶不让我来见你……”噗噗是真伤心了,哭得抽抽搭搭,“奶奶说医院都是病菌,不让我来,还说妈妈的病会传染……”   “……我就在家一直哭一直哭,奶奶说,我如果再哭,妈妈就永远好不了了……”   这句话真的像导火索一般,把李如洗点燃了。   这个仅仅因为婚姻而和自己成了亲戚的老人,之前她不管她如何沐猴而冠,如何心思算尽,如何对儿媳暗暗充满敌意,李如洗都没放在眼里。   她觉得她伤害不了她,所以,像看猴戏一样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的演出,微笑着宽容大度。   即使大前天她找到医院来,对着李如洗大放厥词,说了那么一通话,李如洗也是一边厌恶一边骇笑,觉得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可现在听到这么一番话,她的愤怒已经到达了顶点,真的开始仇恨那个人了。   噗噗还小。   而她注定是要死的。   她无法从这场绝症中逃生。   那人这么说,等到她死时,噗噗不就会觉得妈妈的死是因为自己吗?   日后即使长大明理了,他也很可能走不出这种愧疚的痛苦。   作为亲奶奶,怎么会如此恶毒?   李如洗猛地抬头,愤怒怨恨的目光朝着陈琢理望去,好像一把脱鞘的匕首,锋锐无匹,毫无遮挡。   而陈琢理先是愕然,后是慌乱。   几乎能看见有汗从他额头沁出,他掏出手帕纸擦汗。   “我……我真不知道我妈会说这种话,她太没文化了……”陈琢理先是试图找出理由来推脱缓和。   但李如洗的目光却利如刀刃,寒冷彻骨,丝毫没有回转。   他终于说:“我会跟她理论的。”他的神色也沉了下来。   接下来又是周末,陈琢理带着噗噗整天在病房待着,照顾她。   在出院前一天,陈琢理说:“那天回去我跟我妈吵了一架……”他声音很低。   “吵得挺厉害的,我买了明天上午的票,把她送回去。”他说,“我已经明确表态了,我们的事情,不用他们管。房子也好,钱也好,孩子也好……”   顿了顿,他又说:“我的那笔钱里头,我给了她一百五十万……”   李如洗倾听着。   陈琢理苦笑:“她说不够,我知道她是因为我跟她吵架生气了。我说,甭管够不够,我也就能给得了这么多。”   “嗯,”李如洗轻声说,“那你剩得不多了。”   只有几十万了。   陈琢理继续苦笑:“管他多不多,反正我也不等钱用。我有房子有车有工资,没有贷款,有几十万存款也足够了。”他又把刚才打断的话头接上:“我妈说以后再也不管我的事了,这是不是……咱们是不是不用离婚了?” 第54章 收拾   陈琢理妈妈走的那天一大早,给李如洗打电话。   李如洗的手机早上八点前是静音设置,起床后才会改过来,但那天早上她醒得早,去了趟病房的洗手间,回来正好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当时是六点多。   她没接。   她知道陈妈妈不可能有急事。   这么早打电话,实在也是无礼,况且她要说的,李如洗都猜得到。   她是正在化疗的病人,她的心情和健康才是最重要的,现在她需要睡眠,来抵抗那些也会摧残她自己的身体细胞的药物。   不想接这样的电话。   她继续回床上睡觉去了。   等她睡到九点醒了,手机上除了陈母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长长的微信。   微信这么写的:   “如洗,   今天妈妈走了。之前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着。   如洗你嫁进我们家已经七年了,虽然你们很少回老家,就连过年都是一家一年,但我们只希望孩子过得好,从来也没说过什么。   我和你爸,对你这个儿媳妇还是比较满意的,觉得你知书达理成绩好,人也好,所以你生了孩子,需要我来帮忙,我二话不说就来了。等你妈妈正式退休,可以来带孩子了,让我走,我也二话不说就走了。   孩子跟外婆家再怎么亲,也是我们的孙子,也是我们陈家的人,所以你爸也说了,我们不争。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得了这样的病,我们也为你难过,更为琢理和孩子担心。琢理跟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再次二话不说就来了。   结果却让我很伤心。   以为知书达理的儿媳妇,这个时候一门心思想着娘家,你自说自话就卖掉房子,有没有问过我们的意见?这房子里有我们一辈子的积蓄!你还想把一半财产转移给你娘家!   琢理在这个时候只会一味忍让你,你就欺他!你还说动他回来跟我吵架,赶我走!   你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知书达理的儿媳妇了。也不知道你读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我昨晚眼泪都哭干了……   你好好想想吧,反正这个财产分配方式我不赞成,你爸也不会赞成。   实在不行,就叫上亲家,大伙儿一起商量商量。”   李如洗看了,笑了笑,把信息转发给了陈琢理。   没一会儿,陈琢理发了微信来:“别担心,我不会让她去找你爸妈的,我会先稳住她。”   下午就办理出院了,检查结果一切良好,主治大夫非常满意,说:“回家坚持吃药,保持良好心态,一切状态都很理想,肺上三处转移瘤缩小明显,肝上的转移瘤也有缩小,连胃上的原发瘤也缩小了,比我想象的还好。”   回家之后,钟点工正在收拾,窗户都大开着散味,李如洗将自己住院的东西收拾好,让钟点工把卧室的四件套床品和客厅的沙发套全部换了清洗,又把婆婆趁她不在改变了的装饰和家具布局都恢复原状。   就是她在客厅挨着洗手间那堵唯一的实墙上挂的非洲带回来的大木雕不见了,被换上了一个婆婆绣的十字绣百福图,虽然百福图被她取下来了,但是大木雕却找不到了,李如洗只好算了,等陈琢理回来再说。   最麻烦的是厨房,很多东西都被放乱了,找不到了,或是弄坏了,其余的东西也沾满了一层油烟,钟点工费了很大劲儿,才给清洗干净了。   李如洗则去照料她最近疏于管理的花园。   虽然再过几个月就要交付给别人了,但是还在她手中一天,她就希望这些花儿得到最好的照料。   把月季的残花都修剪掉。   夏天的月季是比较惨的,花都又小又丑,只有个别品种还勉强维持着颜值。不过长得却非常茂盛,藤本月季都是夏季枝条疯长。   如果是以前,冬天就要给它修剪捆绑施肥……今年,到了新主人手里,还不知道命运如何。   想起来有些感慨。   无尽夏绣球六月的时候若是修剪一次,八月底还会再开,但李如洗正是六月查出来了胃癌,所以没有心情修剪,估计秋花也只能零零落落了。   同样因为七月出国去旅游,铁线莲也没有进行夏季修剪,不知道秋花还能不能有所表现。   天竺葵因为陈琢理七月照顾得不太好,虽然她提前把它们放在阴凉处保命了,还是死了好几盆。   这些和她心爱的朱顶红都是盆栽,是可以带走的,带去那处小学区房里。   那个学区房是老小区。原本的阳台都被原先房主做到了卧室里头了,因为空间实在太小,所以李如洗装修时并没有再恢复成阳台,不过她倒是和楼上一样,做了两个大飘窗出去。这当然是违规的,可家家户户如此,民不举官不究,也就无所谓了。   这两个飘窗,倒是可以养养朱顶红和天竺葵。   另外一楼下面是半地下室,所以也算抬高了几个台阶的,厨房那边也有个小凉台,极小,也就两平米,一般人家都是把它打通了连到厨房里,李如洗也不例外,要不厨房也太小了。   一楼的这个凉台自带一个门,还有一个简陋的铁的阶梯下去,有一些一楼住户就在那附近用竹子木棍围出一点,勉强算作自己家院子,种菜的种菜,种花的种花。   这种严格来说,是占用了绿化带的,不过因为绿化带整体乱糟糟的,所以也没人管。也因为不属于自己,随时可能要拆掉这些篱笆,因而也没人好好折腾。   李如洗装修时换了门窗,但依然也还是做了一扇断桥铝的玻璃门在这里,外面的楼梯也定做了一个漂亮的铁艺的,换掉了原来比较破旧简陋的铁楼梯。   她打算在淘宝上买点便宜的防腐木栅栏,刷成白色,跟别人家一样围一小块地去。一般就是等同于房子面宽,有个两米多进深,大约不到二十平米的地方,沿着低矮的篱笆种点铁线莲爬一爬,再种些绣球、球根和草花,中间一块铺上草皮,把她的户外桌椅拿过去放着,藤月就算了,太大长不开,而且那边是北向,阳光太差,也种不了喜阳的植物。   若是有人管,大不了把篱笆拆了,让铁线莲去爬厨房防盗窗,把户外桌椅收进地下室好了。   以后,也只能这样小打小闹地种一点了。   可她依然充满兴趣地规划,虽然她可能在那里住不了多久,但是她妈妈也是喜欢种花的人,为妈妈做些花园规划也是好的,妈妈以后也能好好照顾那些她心爱的植物,那些生机勃勃的植物说不定还能略微安慰一下丧女的母亲……毕竟,以后妈妈要为了噗噗离开她熟悉的环境,离开她的大院子和植物们来到这个蜗牛壳一般的学区房里,还是挺委屈的,李如洗决心要尽量要给她创造更好的环境。   除了修剪,还要浇水,打药,施肥,李如洗拉出水管,浇了一遍水,戴上口罩和手套,打了一圈蚍虫林和多菌灵,又给埋了一圈绿奥的颗粒缓释肥,就已经到了傍晚了。   钟点工也算干完了活。   她又换了衣服,去接了噗噗回家来。   学前班比幼儿园要远,需要开车,这个点又比较堵,她接了回来时,陈琢理已经下班回家了。   可能因为化疗的缘故,忙了一下午,又开车堵了这么会,她觉得很累,不想做晚饭。   陈琢理说:“要不咱们出去吃吧?”   李如洗摇摇头,说:“没胃口,你带孩子去吃吧。”   陈琢理不愿意,说:“算了,还是点外卖吧。”   李如洗不想吃外卖,让他们点他们父子俩吃的,她拿了点糯米和泰香米,加牛奶、椰汁、冰糖煮粥,又加了葡萄干和蔓越莓干。   陈琢理给他们父子俩点了和式牛肉饭、玉子烧和茶碗蒸,噗噗看李如洗的椰奶粥馋得很,又嫌烫,像只小馋猫一样,围着转来转去。   李如洗看得好笑,给他盛了一小碗,又给他加了几块冰块,这样就不烫了,可以直接喝。   饭后还是陈琢理给噗噗洗澡,他们又一起陪着儿子收拾了作业和儿童房,给噗噗看了他最近一周学习的内容,然后噗噗强烈要求李如洗陪着他一起睡前亲子阅读。   陈琢理看李如洗很累的样子,说:“噗噗,妈妈病还没好呢,我给你读书。”   李如洗摇摇头,强撑着给儿子读了书,把他哄睡了。   临睡前,噗噗一直问:“妈妈,你的病会好的,对不对?”   “嗯,”李如洗说,“但是妈妈必须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定期住院,努力康复才行。”   噗噗说:“那妈妈你一定要乖乖的吃药啊。”   李如洗柔声说:“好。”   噗噗睡着了,手还紧紧抓着她的衣角,李如洗眼角湿了,她知道最近一周住院,儿子有多么想念和依恋她。   精疲力尽地自己去洗了个澡,回到主卧,主卧换了灰紫色的一套真丝双宫的床品,陈琢理给她准备了哈密瓜和泰国小菠萝的果盘,点了茉莉精油香薰。   她埋身在乳胶床垫和柔滑的丝绸之中。   陈琢理也洗完澡回到卧室,看到她长发披散在床上的模样,眼神都暗了几度,但却终究没有敢于伸手碰她。   李如洗的状态一看就很不好,明显累极了,平时心情好,她尚且不肯答应他求欢,何况这种时候。   陈琢理一边跟自己说“不要自讨没趣”,一边把欲望痛苦地压制下去。   他温言对她说:“你头发不太干,我帮你再吹吹吧。”   说着,不容她拒绝,就拿了吹风机来。   李如洗来不及拒绝,也就懒得拒绝了。   可吹完陈琢理却发现手上有不少她掉的头发。   他看着那些发丝,欲望消退了,怔怔发呆。   李如洗也看到了那些掉下的头发。   “也到了时候了,一般都是二三期化疗开始掉头发。”她波澜不兴地说。   “我想,还是带噗噗回去我家住半个月吧,趁着我头发还没掉光。还能以健康的身份陪我爸妈一段时间。”   “明天我们就去离婚,然后我就带噗噗回去,行吗?”   陈琢理沉默了一下,说:“我想到一个问题。”   “噗噗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入学了,到时候要填父母状况的,我们能不能等噗噗入学以后再离婚?”   “最多两三个月,行吗?” 第55章 四千根棒棒糖   这还真的是个问题。   陈琢理提出来之后,李如洗怔了怔,觉得自己最近思虑确实不大周全。   可能因为得知生病之后生活和心境都乱了的缘故吧。   入学时,父母状况确实要填的,家中父母离异的单亲孩子,也是瞒不过老师的,确实需要噗噗那边稳定了,她才能离婚。   陈琢理又说:“我妈那儿,你也别担心,我会稳住她的,不会让她再烦你。”   李如洗点点头。   陈琢理展开眉,脸色好看了不少。   他想想又说:“你确定要带噗噗回去陪你爸妈半个月?”   李如洗看看他:“嗯。”   “可是,”他小心翼翼说,“噗噗的学前班本来前半截就没上,现在刚上了一个周,就这么废了?上学了跟不上怎么办?”   李如洗笑笑:“怎么可能跟不上,噗噗这么聪明。他现在都会一千个以上汉字,三位数加减法,英语词汇也快上千了吧?”   陈琢理说:“现在竞争多激烈你又不是不知道,两千词汇也未必拔尖呢,如今谁不考个剑桥少儿英语?”   李如洗说:“那你的意思是把噗噗留下继续上课?你自己带他接送他?能行吗?”   陈琢理皱眉:“恐怕有点困难。我也不能再叫我爸妈来了。”   李如洗也皱眉:“那你什么意思?”她突然明白了:“你是不想让我回家?”   陈琢理有点尴尬:“也不是不想让你回家。可是我想,现在也是孩子的关键时期,马上要入学了。”   “再说,你现在开始掉头发了,你爸又是医生,万一被他发现怎么办?”   李如洗淡淡说:“掉得还不多,应该能支吾过去。”   “将来……反正他们也要过来照顾你,相处的日子长着呢,何必急于一时?”   李如洗脸色有点冷:“我肯定要回去的。”   “将来瞒不过了,他们来时,是来照顾我的,心境不同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以健康的女儿的身份,回去陪他们,照顾他们,回报他们,伺候他们……”她鼻子酸了,顿了顿,才不再看他,低下头说:“也就……只有这半个月的机会了。”   最终陈琢理当然没再反对,他自己也照顾不了孩子,所以噗噗还是结束了学前班的课程,跟妈妈一起回外公外婆家。   李如洗定了高铁票,因为她身体不好,又独自带孩子,特意定了最贵的商务座。   以前还真不会这么乱花钱。   会定商务座的,一般也都不是自己花钱。   她那四百多万,也没闲置着,通过一些金融业的朋友的渠道,找了一些最稳妥又尽量高息的投资,年息差不多能到百分之七到百分之八的样子。   对于有保底的靠谱投资而言,这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每年的利息收入竟然和她的薪水差不太多。   想不到,这样就让她初步实现财务自由了。   噗噗那边,她也没太不负责任,跟学前班老师道了歉之后,她要了之后的教案和学习资料,打算回去这半个月自己给他过一遍。   噗噗不用再天天上课,还能跟着回外公外婆家,简直高兴疯了。   虽然外婆带他时间不短,可都在两岁前,大概也是不大记得了,但他和外公外婆感情却一直非常好。   可能是因为外公外婆总是给他买衣服买鞋买各种玩具,孩子比较现实,自然觉得比只偶尔给他买点不好吃的零食的爷爷奶奶要强,也可能是外公外婆每次见面都笑得极其热忱,关心的态度十分自然,而孩子对于别人对他是否真心喜爱有种天生的直觉。   每次要见外公外婆他都欢喜不尽,分开时总是会哭。   上了高铁,噗噗不是第一次坐高铁,却是第一次坐商务座,好奇得不得了,一会儿看看态度超好,总是对他微笑的服务员阿姨,一会儿小声对妈妈说:“哇,这个椅子好大,好像牙医那里的。”   “嗯,”李如洗也悄悄跟他说:“可以放下来平躺哦。”   “还有零食呢!”噗噗有点兴奋。   “一会还有饮料。”李如洗朝他微笑。   “哇哦!”噗噗小声惊叹,开心得眯起眼。   “你只能喝水……好吧,果汁,下不为例。”李如洗实在不忍心看他一秒失望的表情。   “太棒了,万岁!”   他还总是有新发现。   “还有拖鞋!”   “对,咱们可以换上。”   “你要不要靠垫?可以跟服务员阿姨要一个。毯子也可以。”   “还有单独的小电视呢!”   “飞机头等舱不是也有?”   噗噗最后说:“妈妈,下次我们还坐这种座位行吗?”   李如洗想了想,很认真说:“原则上,……不行。”   “为什么?”噗噗很失望。   李如洗低头看着他,低声说:“噗噗,我们不穷,但是,也不是非常有钱的富人。这个商务座很舒服,但是价格比二等座贵一千元。咱们两人就是两千,往返就是四千。四千可以做很多事呢,有很多人,一个月辛苦工作也只赚四千而已。你觉得,我们总是把钱花在这个方面,值得吗?”   噗噗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又问:“那这次为什么要坐呢?”   “因为妈妈生病了,有点不舒服。”李如洗轻声说。   “哦。”噗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声说:“妈妈,四千可以买四千根棒棒糖,对吗?”   “对。”   “四千根……”他喃喃说,“好多啊,爸爸说,我的海盗盒子可以装下一百根棒棒糖了,那,就要装四十盒……哇,我屋子都快放不下了。”   李如洗领悟到他还小,还是第一次真正接触这种乘法除法的问题,而且正在努力理解四位数,顿时有了兴趣,说:“对啊,噗噗真棒,算得很对。”又跟他说:“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一根,就是三百六十五根,十年就是三千六百五十根,这四千根棒棒糖,可以吃十年还多呢!”   噗噗眼睛发光:“哇,好厉害!十年,嗯,还多三百五十根呢,虽然不够再多一年的了,可是也差不多。”   李如洗发现他自发做了四位数减法,还是口算,不觉有些惊喜。   “噗噗都会做四位数减法了!真棒!”李如洗夸他,“是在学前班学的吗?”   “才不是呢!”噗噗骄傲地说:“学前班的东西太简单了,我才不要在那儿学!”   “妈妈,你知道吗?我们班里有个小朋友,连答数超过十的个位数加法都不会做,每次老师提问她就哭!哈哈!”   “不可以嘲笑别人。”李如洗认真看着他眼睛说:“这本来就是一年级要学的内容,现在不会很正常。再说,别人可能也会你不会的东西呢!”   噗噗看出妈妈表情严肃,只好乖乖点头。   但他还没能从四千根棒棒糖的冲击中恢复过来,过了会儿,又一脸兴奋小声对李如洗说:“妈妈,棒棒糖也有五毛的,那就是……八千根棒棒糖!”   李如洗本来正在手机上看书,听他这么说,发现他对乘除有点概念了,就撂开手机,说:“对,算得对极了。”   “可以吃二十……不,二十一年还要多!”数学小天才继续发散。   “嗯嗯,你真是太棒了!”   “可是,”噗噗有点忧伤,“我也喜欢商务舱。”   “商务座。”李如洗更正他。   “可不可以既坐商务座,又要棒棒糖?”噗噗皱眉苦思:“妈妈,我们是因为钱不够吗?那我将来要多赚钱,这样就可以吃着棒棒糖坐商务座了!”   李如洗没想到他最终得到这么个结论,一时啼笑皆非:“我什么时候允许你吃棒棒糖了?”   想想又说:“你想长大多赚钱?”   噗噗认真点头。   李如洗发觉到这是一个价值观的萌芽期,需要正确引导,说多了说少了好像都不对,支持或反对也都有问题。   噗噗说:“可以吗,妈妈?”   “可以当然可以,”李如洗一边思索一边说,“妈妈只能说,加油。其余就要靠你自己努力,你得先弄明白,做什么赚钱多,需要达到什么条件,付出什么代价。你知道,几乎所有人都希望有很多钱,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为什么不容易?”   “有的是能力达不到,呃,还有,有钱还有很多程度,一般程度的可以通过聪明和努力达到,更高程度的需要更多,比如运气啊,还有,付出的也更多,有人不愿意付出那么多……”   “要付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   李如洗不想对一个六岁的孩子说太深奥的道理,太艰涩的世情,就简单说:“付出……比如说,要更长时间的工作,就会减少陪伴家人的时间。还有,有的需要冒险,一旦失败就什么都没有了……”   噗噗陷入了沉思。   李如洗觉得他应该还消化不了,但是自己却想到,可以把这一部分的很多想法,融到那本她想写出来,想给噗噗看的书里面去。   等他长大点了,再看到,自然就会明白了。   高铁在夜里将近十点才到,李如洗带着孩子刚一出站,就看到了出站口站着的,她头上已有了银丝的父母。   他们身材不高,其中妈妈还已经发福,年轻时美丽的容貌现在泯然众人,但是无论多少人,她一眼,也只看得到他们。   虽然分开才十天左右,还是恍若隔世。   有可能,有了故乡依托的父母,生来自带一股乡愁。   令她热泪盈眶。 第56章 外婆家   乡愁是一种总是在无意中泛起的东西,但却会猛然牵心扯肝。   并且,不是说回了家乡,就没了乡愁。   离家多年的游子,归乡才正是愁浓之时。   而对于李如洗来说,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以健康人的身份回到家乡,也可能是她最后一次活着回到家乡。   这种感觉使得乡愁浓得无法解开。   爸爸开着车,穿过黑暗,走过一段高速,回到了家里。   爸爸妈妈做了一桌子菜好菜等她和噗噗回家,有蟹黄狮子头,有大煮干丝,有松鼠桂鱼,有白灼长江虾,有江南才有的鲜嫩时蔬,有爸爸医院拐角处那家最好吃的卤味店的卤鹅肠,还有她多少年没喝过的蚬子丝瓜汤。   这些菜,这些味道,无一不是她的乡愁。   每一口,都足以让她淆然泪下。   妈妈不停给她和噗噗布菜:   “多吃点,这个菜我今天早上买的,嫩不嫩?”   “随璞,这个蟹黄狮子头好吃吗?里面蟹黄可多了,看,是不是好大一块?”   “宝宝,外婆给你剥个虾吃!”   “不能不吃丝瓜,这个汤啊,是你妈的最爱!鲜不鲜?……对了,乖宝宝。好喝吧?”   爸爸也不甘落后:   “如洗,吃鱼吧!你动手自己夹。”   “鹅肠味道是不是和以前一样?”   “这个大煮干丝你妈炖了一下午了,弄的土鸡汤和排骨汤,加了金华火腿,瑶柱和海米,好吃吗?”   但是一边夹菜,爸爸也一边问她:“干嘛刚见面又跑回来?你不上班了?”   “我辞职了。”李如洗微笑说。   爸爸妈妈吓了一跳:“之前旅游你说年假我们就觉得不对,哪有这么长时间的年假,怎么了?为什么说辞职就辞职?你们可还有不少房贷要还呢!”   妈妈则直接说:“要不我们帮你们还了吧,别那么大压力了。”   李如洗鼻子又酸了。   妈妈总是这样,说得好像两万似的。   这可是两百万啊!   当初买那个四合院,其实爸爸妈妈也不同意,觉得太贵了,但是她执意想要,妈妈还是支持她,得知她贷款两百多万时,就提出不要贷款,用他们老两口的积蓄给他们填这个窟窿。   她知道,爸爸妈妈收入不错,但终究也是靠工资吃饭的人,和那些做生意的不能比,手头可能也就两三百万,全给了她,他们口袋就空了。   所以她断然拒绝。   现在,妈妈又提出来了,根本不顾那可能是他们的全部积蓄。   从小就是这样,毫无保留地爱她,什么都愿意倾其所有地给她……   比起林翡翠,真是天壤之别。   她是何其幸运,从小浸泡在浓稠得如同蜂蜜的爱里。   可父母恩深,她却无以为报,还要让父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人世间有多少遗憾和痛苦,会如此之深!   只要一想到,就会喉头发腥。   那些美味,都失了味道……   她忍住泪意,微笑着摇头:“不用替我担心,妈妈。用不着你的养老钱。”   又对爸爸面不改色地说谎:“总是做着这样的工作,有点太无趣了,我还是想再自己弄点什么做。”   李爸爸以为她想继续之前律师的工作,点点头,说:“你一向有主意,又这么大了,随你吧,但是做事要周全,要深思熟虑!”   还是这种老生常谈的大道理,李如洗却一点也不觉得不耐烦了,她笑着说:“老爸放心,我有分寸。”   这顿饭本就吃得极晚,赶上宵夜了,吃完了说几句闲话,便要赶紧带孩子睡觉。   噗噗兴奋了一天,这会儿早就困得东倒西歪了。   李如洗爸爸妈妈住的,是一处联排的小别墅,因为在侧面,还带一个不小的花园。   别墅面宽不大,也就七米多,进深大约八九米,一楼是厨房、客厅、餐厅和储藏室,爸妈的主卧在二楼,还有书房和衣帽间,而虽然李如洗他们回来得不多,但爸爸妈妈还是把整个三楼都留给了他们一家三口,和二楼主卧一样大的卧室、儿童房……每一层都有独立的洗手间和浴室。   李如洗带噗噗去看他的儿童房,噗噗看着这个全然陌生的儿童房,惊讶说:“这也是我的儿童房吗?”   他看着那些幼儿化的玩具和绘本,惊讶地张大眼睛:“这些是哪来的?怎么这么幼稚?”   李如洗心酸:上次回来噗噗才四岁,他们一家一年轮流过年,所以除了偶尔出差到附近或者有事,两年才能回一次各自的父母家,平时有点假,几乎都赶着带孩子到处旅行,好不容易两年一次轮到到她家过年了,江南没有暖气,开着空调电油汀也不管事,来了就冻得恨不得赶紧走,每次都只住一周左右。   而父母却给她和她的丈夫孩子准备了这么多……   尤其是儿童房,辛辛苦苦装修,噗噗能在其中住几天呢?   每次回来,父母都张罗着买这买那,填满儿童房,等下次回来,早就过了他感兴趣的年龄。   就像妈妈经常给外孙买衣服买鞋,但总是不等穿就小了……   孩子长得太快,时光走得太快,一不小心就大了,父母呢?一不小心就老了……   这一夜,李如洗睡得很晚,半夜里下起雨来,她睁着眼在黑暗中,听着窗外的雨声……想象着它们滴在那些黑色瓦片上,宛如水墨画的样子,想起自己少时那些下雨的暑假的下午……   故乡的雨,听一次,少一次罢了。   第二天早上,她和噗噗醒来都九点了。   可能因为睡得太晚,也可能因为她身体的缘故。   爸爸妈妈都去上班了,爸爸还没退休,妈妈现在返聘在事务所,所以,他们两人继续着朝九晚五的生活,感觉好像还没老似的。   这是一件好事,很多人就是因为停止了工作,在退休后几年内迅速就老了。   厨房的桌子上有妈妈留下的早餐:粥、白煮蛋、凉拌黄瓜和肉松。   不像她做的早餐那么上相,但家常美味,吃得舒服,而且营养均衡。   肉松是那种真正的纯肉肉松,而不是网上卖的加了豌豆粉那种。   李如洗带噗噗吃完早饭洗完碗,有些不好意思,她回来是想照顾和伺候爸爸妈妈半个月,尽一尽做女儿的心的,结果还是让妈妈照顾她了。   她决定要做好自己决心要做的,于是收拾好碗筷之后,看了看冰箱里的存货,预计了一下中午做什么,该化冻的食材也要拿出来化冻。   似乎,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表达爱和感情最默默无声又体贴入微的方式,就是为他人做饭。   说,有什么用呢?一百句甜言蜜语,也不算是真正的付出。   给钱?买东西?也没什么意义。   虽然不是富人,但她不缺钱,爸爸妈妈也不缺钱。   该买的东西,几乎也都买遍了,她这几年,给妈妈买的燕窝雪蛤,妈妈懒得炖,在橱柜里积尘,大牌的包、首饰、化妆品、衣服、鞋,几乎也都买过,妈妈对这些并不很感兴趣,也几乎不认识太多除了兰蔻香奈儿之外的大牌。   要选一件合心的礼物,真是越来越难。   所以,这些天,她想做的,就是做饭打扫洗衣服,以及陪他们聊天。   简简单单,如她未曾离家时一样一家人在一起。   做饭还早,她带着噗噗,从四楼开始打扫卫生。   四楼是个大露台,还有个阳光房,面积比她四合院的露台略微大一点,上面满是花盆,种了各种各样的花。   妈妈爱养花,虽然摆放有点乱,花也不是很好的品种,但都开得很旺。   一层一层往下,扫地,拖地,噗噗帮忙擦柜子的灰尘,两人忙得满头大汗,又相视大笑。   等到擦完灰、扫完拖完地,一个小时过去了。   李如洗蒸了米饭,炒了几个快手菜,打电话叫爸妈回来吃饭。   城市小,中午的时间完全够他们回来吃饭,但是彼此单位也都有食堂可以吃。   李如洗上大学离家之后,他们就一直中午吃食堂了。   突然接到女儿电话让回家吃饭,李爸爸李妈妈真是受宠若惊。   午餐得到了爸爸妈妈许多夸奖。   他们其实不太习惯这样直接夸女儿,夸得别别扭扭的。   饭后他们歇息了会,又各自去上班了,李如洗带着噗噗睡了个午觉,等三点左右,两人带着草帽去收拾院子。   李家院子不小,前后院和侧院加起来超过一百五十平米,远远超过李如洗四合院的小院子。   这里和露台一样,种了不少植物,但是乱糟糟的,没什么布局可言,也没有划分休闲区和活动区,没有风格可言,也不懂得布置花镜,更不要说什么花园杂货了。   但植物都长得极好,地上也没有一根杂草,月季虽然大都是老国月,但开得如火如荼,一棵石榴树和一棵无花果树上硕果累累。   李如洗几乎没什么可做的。   妈妈连残花都修剪得非常及时。   李如洗有些难过:妈妈那么喜欢园艺,她死以后要妈妈离开这里,住到她那里去照顾噗噗,一下子好多年,是不是太自私了。   毕竟,那个小小学区房虽然有这小别墅几乎三倍的价格,居住的舒适度可完全不能和这里比啊!   “妈妈,”噗噗说,“外婆的花开得不少,但是都乱糟糟的,没有你的院子漂亮,咱们想办法让它漂亮一些吧?”   李如洗心中一动:对啊,自己反正可以待半个月,为什么不替妈妈把花园来个大改造呢?   妈妈其实一直很羡慕她的四合院花园的,还学着买了户外桌椅,但整体没有设计感肯定不行。,   说干就干,她带着噗噗回屋,让噗噗在儿童房里练字,自己打开爸爸的电脑,下了软件,开始绘制花园的设计图。 第57章 妈妈的花园   首先要定下来的,是妈妈花园的风格。   这个小区虽然是别墅区,但是建筑年代比较早,说是欧式,风格上不是很鲜明,其实就是普普通通的那种。   爸爸妈妈是十几年前买的这处房子。   好处在于地段不错,离超市、菜场、公园、医院、学校都很近。   房子普通其实不要紧,这就意味着可以匹配各种风格的花园。   英式、法式可以,中式、日式也无妨。   中式花园营造比较麻烦,而且也很难真正做好,首先排除掉。   日式枯山水大概爸爸会比较喜欢,而且其中植物稀少,维护难度相对比较低,如果妈妈去照顾她,或者以后常住北京照顾噗噗,爸爸还没退休,还得独自在这过几年,如果选择日式花园,那时候他照顾起来可能会方便些。   但是,妈妈有那么多植物,而且大都不适合日式造园的风格。   妈妈不可能同意丢掉那么多植物的!   所以,还是只能偏西式的花园了。   杂货风估计妈妈不喜欢,还是英式自然风吧。   决定好了风格,设计起来就简单了,毕竟李如洗不但有热情和天赋,还有造园经验。   因地制宜,拱门、回廊、葡萄架、木塑平台休闲区……一个都不能少。原有的院子里,妈妈做了一些主干道路,水泥的,因为怕滑没贴瓷砖,这倒是省了她一些事了,不用把瓷砖再重新砸掉。   铺装要多样化,这样能自然分隔不同的区域,也避免单调,因此在李如洗的设计中,除开种植区域,地面铺装部分有木平台甲板区、有铺烧结砖、有大理石、有鹅卵石……   她做了好几种铺装设计图,等晚上妈妈回来挑。   此外,户外厨房、烧烤区、壁炉都要有……还需要做一个小水景……一个小喷泉鱼池吧。   如此一来,原有的植物还是多了一点。   后院有一些是菜,秋葵、辣椒、香菜、小葱什么的,这些就不能保留在花园里了。嗯,如果妈妈坚持,她可以给她在厨房后门附近弄一小块香草园,种一些调料类香草,这也算是个比较实际的设计。   她又出去盘点了一下妈妈的植物,看看哪些能用的。   一个花园,应该由多个成熟的花境组成,花境简单地说,就是任何角度拍出来都很漂亮的一组植物,而其结构往往就是从远及近,由高到低的三部分:乔木、灌木和草花。   乔木,妈妈现在种了一棵红枫、一棵水蜜桃、一棵樱桃、一棵枇杷,一棵石榴和一棵无花果,对于这个大小的花园,尤其是李如洗预留的种植区来说,实在是太多了。   最好保留两三棵,其余挪到附近疏于管理日益荒芜的绿化带去。   但是具体保留哪几棵,还得妈妈来决定。   灌木,这里几乎就是月季了。   仔细看看,妈妈的月季也不完全是国月,虽然大都是买自花市的普通品种,但也有一些是欧月,包括妈妈最引以为傲的牡丹月季,开花大如碗口,娇艳如牡丹,很多人以为是牡丹和月季杂交的,其实并非如此,它甚至也不是国月,而是法国的一款园艺月季,是相对比较老的品种。   除了盆栽的一些月季之外,还有围栏一圈那十几棵经典品种的藤月,都已长得颇成气候了,这些大都是这两年李如洗买给她的。   而这些月季基本可以作为灌木,花园的中间阶层,保留下来。   只是要移到适合它们的地方。   再就是略微补充一些宿根草花、耐阴植物和观叶植物就行了。   噗噗还挺有兴致地陪着她设计,看她列表需要购买的物品和植物,间或出几个或靠谱或不靠谱的小主意。   李如洗兴致勃勃出了好些张设计图和好几个方案。等到晚上爸爸妈妈下班回来时拿给他们看。   看得出来,李妈妈非常惊喜。   但是她也很犹豫,说:“你只有半个月就要带孩子回去了,能来得及吗?”   李如洗信心十足:“没问题,妈妈,一切交给我。”   说完,她就看到妈妈由衷的笑脸,这是她多少年不曾见过的开心。   她于是在一瞬间下定决心要尽她所能把这件事做好,这,将是她送给妈妈的最后一个礼物。   李如洗开始忙碌起来。   其实她喜欢忙碌,忙碌总是能冲淡她的痛苦和悲伤,虽然她最近精力已经大不如前,虽然她每天都要悄悄收起掉的头发,虽然她越来越容易犯困……但她还是努力打起精神来,从早忙到晚:给父母做三餐,照顾孩子以及略微辅导他学习,其余时间就是忙着造园。   首先,她和妈妈一起敲定了设计方案,又筛选了要保留下来的植物。   这是个艰难的过程,妈妈对她自己亲手照顾的植物都很有感情,说服她放弃每一棵都像一场战斗,好在这些被放弃的植物还可以种在花园附近的绿化带里,不至于扔掉。   有的不舍得种绿化带里的,则被妈妈送给她的亲友。   然后就是列单购物。   大部分的东西都可以从网上买,包括葡萄架之类的大件,有的则需要当地定制。她把能从网上买的都在网上下了单。   然后就是找工人。   瓦工是第一步的,他需要做一些地面硬化、砌鱼池、铺砖、砌壁炉和户外橱柜等工作。   这里是个小城,没有专门做这些的瓦工,但是江南有的是能工巧匠,随便找个装修的瓦工,只要和他说清楚了,这些基础工作对他来说都不难。   鱼池有个小喷泉,她采用了沼泽过滤法来保持水的干净。   沼泽过滤是个很有趣也很环保的东西,用一定落差的两个池子,上面一个池子是沼泽池,铺满小鹅卵石,再种植一些水生植物,水流过就把藻类和污垢留在这里,被水生植物的根吸收,而得以保证下方鱼池的干净。比起建过滤池和置办所有过滤设备,这种方式非常简单,自然,而且经济。   壁炉和户外厨房在一起,户外厨房的橱柜和壁炉一样,使用烧结砖砌起,白水泥勾缝,自带文化砖效果,非常像模像样。   洗手池在网上买的,做成了石头挖空的模样。   一开始瓦工师傅很愁,不知道该怎么砌壁炉,但很快就在李如洗详细的图纸和指导下弄了出来。   这还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师傅。   瓦工活在五天内完成,这时候网上订购的葡萄架、木塑地板等物也都由物流运到了。   木工师傅可以进场了。   因为东西大都是现成的,基本没难度,木工师傅只需要安装即可,所以速度倒也很快,四天就完全完工了。   美丽的白色回廊给屋子增加了好多风情,还有位于鱼池附近的葡萄架,打算用来爬大藤月,那附近本来就有一棵黄金庆典,和旁边的自由精神离得太近了,两棵大藤互相挤占空间,长得水泄不通,干脆让黄金庆典来爬葡萄架,而把围栏空间让给了自由精神。   葡萄架下面放了李如洗精心挑选的一套藤制户外桌椅。   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木工活是这屋子本来不太漂亮的墙面,是十几年前流行的外墙砖,李如洗让木工师傅用防腐木做了木条背景墙,遮盖掉本来的墙面,刷上白色防腐木油,顿时就十分漂亮,判若两屋了。   再就是请杂工来帮忙挖树、种植……这个仅仅需要一天就完工了。   李如洗还买了不少漂亮的园艺装饰,比如铁艺拱门、铁线莲架、太阳能装饰灯等等,一一将之安装好。   而她买的草花、蕨类、矾根和球根植物也都到了,李如洗带着噗噗一起种下。   如此,造园完毕,这最终效果一出来,顿时觉得这十来天的辛苦和付出都是太值了。   因为植物基本都是现成的,新买的也都是大苗,所以这园子刚刚造好,几乎就是成品的效果了。   李如洗都得毫不谦逊地说一句,颜值堪称一流。   李妈妈本来就每天百爪挠心,回来就在院子里转悠,每天问李如洗和工人师傅们各种问题。这天到家,李如洗捂住她眼睛,把她带到花园再放开……李妈妈一眼都惊呆了,一时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说:“哎呀,这下我们成了小区里最漂亮的一家了。”   确实,本来造园时小区里就好多来来往往的邻居好奇地前来观看,现在出了最终效果,一下来了不少人看,都是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叹。   就连本来对花园毫不关心的李爸爸,现在也每天在花园里不肯回去了,李妈妈和李如洗和他一讨论花园,他就褪下严肃的表情,满脸笑容起来。   李妈妈还笑着对李如洗说:“你辞了职,自己打算做什么?要不开个绿化园艺公司得了,专门帮人设计花园,我看你有这个天分。”   李如洗也笑,只是笑得有些怆然。   如果自己能安然活下去,别说园艺公司,开个园艺公众号也行啊……   但是这次给妈妈做的花园,虽然消耗了她大量的精力,对她的身体负担很大,但是结果也是令她万分满意。   一开始只打算大概弄一下,还是要贴合妈妈的审美为宜,但做着做着,就忍不住照着自己的眼光精益求精起来。   她又买了一些大叶的植物来填充花园,用不同的绿和不同大小的叶片来给花园增加层次感。   还又购入一个很仙的户外吊椅。   她自己的花园很快就要属于别人了,就把自己的花园梦想寄托在妈妈这里吧。   等到一切搞定,她在老家便只有三天时间了,李如洗打算这三天好好带噗噗逛逛她的家乡,带他品尝那些街头小吃,去看看她曾经上过的学校,玩过的地方……   她想介绍给她的儿子,自己曾经生长的地方。   但是没想到,这天晚上,奇秒的梦境又开始了。 第58章 郑直书   李如洗在第二次化疗之后,越来越嗜睡。这是一种化疗后很常见的现象,一来因为癌症本来就是消耗性疾病,二来因为身体遭受化疗药物的摧残,机能受到一定损伤之后,身体的自我保护和修复现象。   最近她因造园很忙,体力消耗巨大,不知不觉就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只是事多,不能睡很久,每天强撑着起来监督工人干活,这活儿干完了,她也松懈了,竟然一下午都能睡过去,傍晚才起来做饭。   噗噗也跟着她睡觉,一个午觉睡一下午,其结果就是晚上睡得越来越晚。   爸爸妈妈不知端倪,还嘲笑他们是“一个大懒蛋带着一个小懒蛋”。   梦就发生在这天下午的午睡时。   尽管,李如洗已经做过了两个奇怪的,代入他人生活的梦,也两次梦到回去自己的从前,但是这次的梦,还是让她觉得更加奇怪。   一开始的时候,她是一个无形的旁观者,仿佛看电影一般看着那个男人。   看着他在收拾行李。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她还知道他的名字,叫郑直书。   郑直书和她一样,是江南人,但并不同省,他的家乡在更南边的那个省份里,在一个全国都颇具盛名的古镇。   郑直书家是农民,虽然身处那个有名的古镇,但是却依然一点都不富裕。   他父母都老实巴交,家住古镇旁边,离镇子还有一定距离,所以也没法做成客栈来赚钱,他父亲身体不好,种不了地,打不了工,这二十年就靠妈妈每天做些糯米藕、酒酿饼、青团、年糕,和时鲜果子之类的一起用竹篮拎到古镇里,卖给游客。   但他妈手艺不好,所以生意也不好,只能是勉强维持生活而已。   郑直书一直学习挺认真,小时候也是左邻右舍嘴里的别人家孩子,但是限于天赋,最终也只是考上了一个普通一本,而非985、211大学。   这个学校地处中西部某新一线大城市,距离家乡很远,毕业后,他找了工作,就在那个中西部城市待下来了,离家数千里,路途遥远,旅费昂贵,只有过年才能回家。   前几年,他和相恋的女友结了婚,女友是当地人,好在当地城市没有什么彩礼要求,女方家也通情达理,把自己家闲置的一处小房子先给他们婚后住。   婚礼也是在女方家举行的。   但郑直书父母也还是不好意思,把攒了一辈子的积蓄八万元给儿媳妇当了彩礼。   婚后的日子还算平静幸福,很快,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媳妇不愿意农村婆婆来照顾,让自己妈妈就近来照顾,带孩子,丈母娘尽心尽力,郑直书自然只有感激,也庆幸自己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有这么好的岳家。   虽然夫妻俩收入不高,小日子一直紧紧张张,但也算和美,郑直书尽心工作,只希望能早日自己买房买车,给妻儿一个美好的生活,也对得起一直默默付出的岳家。   一切都很好,只除了身在家乡的老父母。   本来每年过年回去,还能见父母一面,但结婚之后,妻子也是独生女,总不能让付出极多的岳父母每年孤零零过年,他们就商量好,一家一年,如此一来,就成了两年才能回去一次。   本来还想不回去过年的那一年,选十一或五一长假回去一次,可有了孩子之后,这也成了奢望。   孩子太小,带回去太费劲,五一十一的车票又难买,平时本就工作忙,孩子带得少,好不容易放假,再抛开辛苦带孩子的妻子和岳家回老家去,似乎又太不像话。   以至于到孩子三岁,他们就只回了一次老家。   郑直书心中自然也是十分愧疚,但他也没法子,一边是他回不去,另一边是这房子本来就不大,又是岳父母的房子,总不能叫父母来住吧?   他只能教会父母用微信视频通话,经常跟父母视频和打电话。   虽然愧疚,但现在正是他奋斗的阶段,而父母年龄还不算老,尤其妈妈,才五十出头,父亲年纪大些,当年结婚就三十多了,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了。   他心里也是有计划的:过几年,买一套自己的房子,接父母来养老,如果媳妇不愿意住一起,就在附近给父母租个房子住。   但不是现在,他的工资养家本就紧巴巴的,还要攒钱买房,现在实在是给父母付不起租金。   前几天,也就是国庆前两天夜里,他却突然听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病有点重,让他最好快回一次家。   郑直书有点懵,可是九月三十日的车票,这临时买,怎么可能买到?   飞机票呢?他家离飞机场太远,况且九月三十日的飞机票,也几乎没有不说,就算有,也肯定是贵得离谱了。   他打电话问妈妈父亲严不严重,情况怎么样了,妈妈在电话里说不清楚,犹豫了半天,说现在在镇医院里,情况还行吧。   郑直书想,在镇医院里,应该还不是严重到什么程度,想来想去,抢到的一张十月二日的高铁票舍不得退了,去买比它贵好几倍的全价机票。   所以,收拾衣物的这天,正是十月二日。   接下来,李如洗像个无形的观众一样,看着郑直书如何告别了妻子和孩子,向丈母娘点头哈腰说:“这几天就麻烦您了,辛苦你们照顾孩子……”   然后他打了车,提着行李箱和给父母的礼物,朝着高铁站而去。   十月二号其实高铁站还不算是拥挤的高峰,但依然是人来人往,摩肩擦踵,郑直书要坐整整十一个小时多的高铁,坐得腰酸背痛,整个人飘飘浮浮,浑浑噩噩……   中途起来上个洗手间,都快直不起腰来了。   脚踩着列车地面都好像踩着云朵似的,一脚深一脚浅。   而车还晚点了。   据说原因是因为哪里大雨,属于不可抗力。   本来应该八点多到的,十一点多才到。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在黑夜之中,火车站外霓虹闪烁,人声鼎沸,接站的,见到了亲友的旅客,拉客的出租车……   而郑直书孤身一人,拎着小小的旅行箱,看着黑暗中如同水缸里往下倒一般的大雨,愁眉不展。   这个城市到他们的镇里,本来车是很多的,甚至在火车站,就可以随便看到拉客去古镇的车,可这是白天的事,晚上却是没有的。   而一百五十多公里,打车实在太贵了。   要是以前,还可以看看滴滴顺风车,现在顺风车也下架了。   若是在附近找个小旅馆对付一晚上,明天一早坐车去……   他想着,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电话许久没人接,他又打,情绪焦躁起来。   打到第三个电话,才有人接起,电话那边的母亲带着哭腔。   “……今天早上才转到市人民医院,医生说来得太晚了……透析……医生给了病危通知书……”   郑直书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结结巴巴地安慰母亲:“妈,别哭,我已经下火车了,这就打车过去……医生,医生下病危通知书不一定是真的没救了,他们是为了出事不担责任……不一定有事……妈,你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到了……”   说到后来,男人的嗓音也带着哭腔。   挂了电话,他用发抖的手在滴滴上叫车,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打车多贵了。   市人民医院,他知道的,不是指他现在所在这个著名的城市,而是指他家镇所属的县级市的人民医院,离此同样一百多公里。   甚至还要远一些。   火车站打滴滴的人很多,停靠点却是地方有限,他晕头转向,跟司机打了好几次电话,才在二十分钟后坐上车。   冒着大雨上车,他浑身被淋湿,脸上混合着雨水和眼泪,一直在不由自主地哆嗦。   好心的司机以为他冷,还说:“要不要给你开暖空调?”   终于到了医院,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往里狂奔,妈妈又没接电话,他充满不祥的感觉,跑向急救室……   可惜江南这些县级市医院虽然级别不高,但都建得不比三甲医院小,豪华而设备先进,等他终于找对地方,他父亲已经被送出来了,脸上蒙着白布,妈妈哭得瘫在了地上……   李如洗难过地旁观着一切,对郑直书的所有感受都能感同身受。   她能感受到他心里铺天盖地的痛苦和悔恨。   还有那种难以置信。   她看着他跪倒在父亲遗体前,看着他撕心裂肺的痛哭,看到他最后还是要站起来,扶起自己的妈妈,行尸走肉般操持父亲简单的葬礼。   她看见他跪倒在坟前,最后哭得几乎晕了过去。   她甚至能看到他脑海中的回忆,小时候,父亲怎样陪着他在田头地间玩耍,怎样陪着他在小溪边捕鱼捉虾,他上学,辅导不了他的父亲只能默默陪着灯下的他……他其实不聪明,成绩都是靠勤学熬出来的,也是靠父亲陪着,无论多少点,无论怎么揉着眼睛,也要坚持陪他……   父亲身体不好,但是他小时候,父亲还是会种地的,勉强支撑着,腰被压得直不起来,费力地喘着气……   他快要高考了,父亲想给他凑学费,在家里不大的院子里养猪……可惜,最后也没养好,摊上猪瘟,都死了……妈妈坐在门前骂着父亲,父亲一言不发,坐在床边抽烟……   回忆太多,痛苦太深,李如洗都难过得把持不住……   所以,等她发现自己已经成了郑直书,时间也回到了国庆前两天时,她愣了半天,才感到惊讶。 第59章 订机票   当李如洗变成了郑直书时,周围的一切都鲜明起来。   郑直书刚刚下班回来,身体很疲倦。   这种疲倦和她自己最近的疲倦是不一样的。前者是一种高强度工作了一天之后的体力精力消耗过于巨大的疲倦,而她自己的疲倦,则来自于身体的病痛和生机的逐步枯竭。   郑直书的工作加班比较多,总是家里最后一个回来的。   岳母已经退休了,岳父还没有,妻子在一个相对清闲的国企,收入不高,但是体制内的工作,相对有保障。   岳母自己一个人带孩子,还是很辛苦的,还得一年,孩子才能进幼儿园。   当然,最难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妻子回家最早,基本五点多点就能到家,她到家带着孩子,岳母才能去给全家做晚饭。   然后岳父也就到家了。   郑直书要是七点前能到家,就不用专门说一声,大家会等他吃晚饭,要是七点回不去,就要打电话跟媳妇说一声。   今天是比较清闲和幸运的,他六点四十多就到家了。   第二天就要放十一长假了,他虽然身体疲惫,心情却很轻松。   回家先向岳父岳母问好,跟妻子打招呼,又抱起儿子来,亲了又亲,顺便说几句夸岳母辛苦的话。   这些话虽然是为了讨好岳母,但也都是由衷的。   没有岳父岳母的无私奉献,他们怎有这样温馨的小日子过呢?   郑直书在回到家的这一刻,虽然疲惫,但是甜蜜而放松的,按照习惯,他们将一起吃饭,吃完晚饭郑直书主动洗碗,岳父岳母告辞回家——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真正一碗汤的距离。   然后郑直书和妻儿享受天伦之乐,带孩子玩,帮妻子晾个衣服之类的。   可当今晚郑直书换了李如洗之后,一切就变了。   李如洗知道接下来将接到郑母的电话,得到郑父的病重消息,然后一切混乱和悲剧就会狂风骤雨般展开。   她心事重重,思考着该如何应对。   这期间,她鲜明地感觉到自己坐在这不算大的小两居里那头顶天花板局促低矮的感受,她鼻子里闻到的是饭菜的香味,混合着坐在她腿上的宝宝身上的奶香。   她听着郑直书妻子叽叽呱呱和宝宝聊天,还有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有些搞不清楚是她李如洗变成了一个叫郑直书的男人,还是她本来就是郑直书,只是在梦里变成了李如洗……   直到电话铃响起。   电话铃声响起,她像被针扎一般跳了起来,几乎是有些惊慌失措的。   正带着宝宝的,郑直书的妻子惊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失态,还开了句玩笑:“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吓成这样?莫不是背着我借高利贷了?”   电话那端果然是郑妈妈。   郑妈妈的声音有点犹豫,这是她遇到比较大和比较少见的事时常见的反应。   “伢啊,”她犹犹豫豫说,“你要不要回来一趟,你爹不大好,尿血,现在在镇医院……”   “我明天就回去!”李如洗说,“妈,你听好,现在就把爸转到市人民医院去,他的病可能是急性肾炎,挺严重的……”   郑父的死因确实是急性肾炎及其并发症。   急性肾炎发现得早,死亡率并不很高,但如果耽误了,这病发展得很快,而且会引发好几种相当危险的并发症。   虽然具体情况还无从得知,但把人送去设备先进,医生经验丰富的医院,绝对比留在乡镇医院好多了。   多争取几天时间,郑父是不是就可能能活下去了?   郑母在电话那端犹豫了。   这次,她倒不是不知如何是好,而是真正的犹豫。   郑家家境不好,他们都是农民,而且还种不了地,也没有养老保险,还是在郑直书工作之后,才坚持要他们购买新农合的医保。   一年几百块钱,但是生病住院能报销一半甚至更多。   这个报销比例是根据医院来的,越是低级别医院,报的越多。   他们在镇医院住院,可以报销百分之七十,若是转到市医院,恐怕连百分之六十都未必有了。   她向儿子吞吞吐吐提出了自己的顾虑:“……用,用得上吗?那边,不给报咋办?”   “一定要转啊!”李如洗急得朝着电话里提高了音量:“现在不是考虑钱的事儿!急性肾炎治晚了可能要命的!我会带着钱回去的!”想想怕妈妈没钱,又说:“我一会儿给你先打点钱去。”   郑母习惯了听儿子的,闻言又犹豫着答应了下来。   打完电话李如洗立刻就把郑直书余额宝里的钱八千多块全部打给了郑妈妈,给她发微信说,不够立刻告诉她,然后着手定机票。   这一次,她绝不会像郑直书一样,等到十月二号才回去。   明天的高铁票肯定捡不到漏的,不用多想,坐全价飞机就是。   郑直书的妻子潘曼曼凑过来看她订机票,一边小心翼翼问:“怎么了?……爸生病了?”   李如洗一边低头找机票,一边“嗯”了一声。   “很严重?”   “嗯,应该是急性肾炎……”   潘曼曼犹豫了一下,说:“家里有二十五万,你都带上吧……”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不够,我那还有十万。”   李如洗惊讶地看着她。   郑直书和潘曼曼工资都不算高,结婚不到五年,能攒下二十多万,完全是因为潘家的支持,因为岳父母给他们房子住,他们省下了房租,因为岳母给带孩子,省下了保姆费……   就算这二十多万全部拿给岳父岳母,也不为过,因为这还抵不上这几年的房租和保姆费。   当然,岳父岳母也不会要他们的钱。   郑直书和潘曼曼至今连辆车都没买,攒着这些钱,是希望能早日买套自己的房子,省得总是占岳父母的便宜。   可惜,孩子出生后花销猛增,他们的积蓄离房子首付还有一段距离。   至于潘曼曼自己那的十万,是郑直书父母给的彩礼,潘曼曼的妈妈又给添了两万压箱底钱,凑了十万,算是她自己的私房钱。   李如洗真没想到,潘曼曼愿意倾囊而出,拿他们全部财产,去给没怎么见过的公公治病。   连她,都被感动了。   当初郑直书自己时,接这个电话大概没有说的那么严重,所以跟妻子也没说清楚,因此也没有这一段,要不,他得感动成什么样儿呀!   李如洗心里感动着,手不由自主就抓住了潘曼曼的手,感动万分地说:“曼曼,谢谢你,我真的太幸运了,娶到你这样的妻子。”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也有点惊讶自己会这样做这样说,而且一点伪装的成分都没有。   想想,大概是郑直书自己身体的意愿吧。   潘曼曼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得意,红着脸瞟她一眼,说:“你才知道啊!”   又提出第二个提议:“反正是十一长假,要不要我们母子也陪你去?”   还逗着儿子:“咱们要不要一起回去见爷爷呀!”   李如洗对这个提议有点心动:她明天坐飞机回去,比郑直书自己上回提前了两天多,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了郑父,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见不到最后一面。   若是能让郑父在弥留之际见到只见过一次的,唯一的亲孙子,应该也是一个巨大的安慰吧?   但她搜出机票价格时,想想还是算了。   郑直书正是用钱的时候,还是把钱花在刀刃上吧。   她感谢了潘曼曼的好意,只定了一张机票,最近的一班,明天早上的。 第60章 道阻且长   李如洗的飞机是早上六点多的,她起了个大早,几乎是摸黑坐机场大巴赶到了机场,发现大雨已经下起来了。   之前看了天气预报,说是有雨,但没说是大雨,可是结果下的却是倾盆大雨。   闪电如尖锐的刀剑劈开黑洞洞的天空,雷声隆隆,雨水倾注而下。   而且竟然还有雾。   李如洗心里忧虑起来,这样的雨和雾,飞机还能飞吗?   她想起之前看到的郑直书的经历之中,一直到十月二号,这几天全是大雨,不禁更加深了忧愁。   刚刚下车,手机上的app就有了取消航班的通知。   等到她进了机场,去看电子屏幕,发现上面果然写着“航班取消”,心一下就沉到了底。   前去柜台询问,得到的回复是航班因天气而取消,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起飞,可以改明天的航班,但也不知道明天的天气是否能正常飞行……   李如洗不敢等。   郑直书爸爸的病情危在旦夕,十月二号就要去世的,只有不到三天的时间,她哪里能这么等天气出行?   可这会儿也不可能买到火车票了!   她上了携程抢票,看看还有没有希望抢到别人的退票,但基本是非常渺茫,不能指望。   想来想去,现在别无它法,只有开车一条路了。   郑直书和潘曼曼没有买车,但是好在郑直书前几年倒是去考了驾照,虽然他实际驾驶技巧和经验等于零,本来打算买了车要请陪练好好练一阵子的。若是他本人,确实是无法开车回去。可现在是李如洗,又不一样了。   李如洗开车当然没问题。   虽然一千六百多公里的路程开起来确实会非常累……   迄今为止,她开过的最远距离是一千一百公里,就是回她家,但那是和陈琢理轮换开的,每人开三个小时就换下一个,她其实也就开了五六百公里,还是中途有休息的……   她站在机场,行李箱放在脚下,无视周围擦肩而过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耳边各种各样的惊呼、通话和抱怨,现场下了几个拼车和顺风车的app,上去搜了一番。   发现最近要去她的目的地附近的车倒也有不少,尤其是去上海的。可绝大部分都是明天才出发的,毕竟明天全国高速就免费了。   最早的,也是今晚十二点。   因为十二点开始免费……谁会等不了这几个小时,如她一般有事关生死的急事呢!   何况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在上长假前最后一天班。   可李如洗不能等。   二十个小时不休息,才能开完,就算搭一个今天半夜出发的拼车,最早也得明天晚上才能到。   更关键的是,十一的高速路大概率拥堵,她很可能还是得十月二号才能到。   也许,郑直书和他父亲的命运什么都不会改变。   所以,她必须得立刻出发!   没有车,没关系,租车吧。   一般机场附近都不会少了租车行。   她下载了*州租车的app,果然,发现机场附近就有一家,可惜的是,郑直书的驾照她却没带在身边,打了电话去问,对方回复不带驾照原件不能租,她只好回去取驾照。   这个时候,也不再浪费时间坐机场大巴了,她坐了地铁倒回去市内,这个交通方式虽然累点,但比打车要快……下了地铁再打个车回家,一路顾不上瓢泼大雨,浑身淋得透湿,连眼睛都睁不开,但她顾不上擦,甚至连走路上楼都是跑的。   时间……太重要了,就是生命啊!   家里只有丈母娘在带着郑直书的儿子,小朋友看到他,笑嘻嘻过来抱大腿,求抱抱。   李如洗把他抱起来亲了一口,又对丈母娘道了辛苦,跟她说:“妈,曼曼跟您说了吧?我爸生病了,很严重,我今天得赶回去。”   丈母娘有点惊讶:“曼曼不是说你一大早的飞机?怎么这会儿还在?”   李如洗苦笑:“下大雨,飞机取消了。”   潘曼曼家虽然在大城市,但父母也都是普通工人一类,潘母也没怎么经过事,闻言大吃一惊,说:“那怎么办?”   脸上表情就忧虑起来。   李如洗怕她担心,不敢告诉她自己要租车独自开回去,就说:“我在网上找了顺风车,可以搭顺风车到上海……还比飞机票便宜。”   想不到丈母娘更担心了:“这大雨天,开车能安全吗?你要搭不认识的人的车,去那么远,碰到坏人怎么办?”   李如洗没想到编的话也没让郑直书丈母娘放心,一时头都大了:“……我一个大小伙儿,能遇到什么坏人?再说网上都要有身份验证的,没事,您就放心吧。”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高速封不封路……她刚才查过了,目前高速还不受影响。   李如洗好不容易安抚了丈母娘,告别了郑直书的粘人精儿子,拿到了驾照,出门去距离最近的租车行,租了一辆相对经济实惠的车,开车上路了。   这时候,已经九点了。   她的计划是这样的:趁着明天高速免费之前,要尽量多开,以免遇到严重堵车。   尤其是今天白天和晚上,到半夜十二点之前。   这十五个小时,她打算每开四个小时,休息一个小时。   如此等到半夜时,她离郑直书家便只有四五百公里了。这之后,看路况决定要不要找地方睡一觉。   她也曾考虑要不要找人拼车,让人来给自己替换,这样能轻松点,也能快点。   但她想来想去,还是算了。   一来还要等,二来也是不太放心。   虽然她现在不是女性,避免了很多麻烦和危险,但是私心里她还是不愿意把生命托付到一个不知其品性和驾驶习惯的陌生人手中。   还是自己累点算了。   高速上,大雨依然如瓢泼,天色虽已不早,天空还是黑沉沉的。   一点小水洼,都能被高速行驶的车溅起漫天水花,彻底模糊了她的前车窗。   李如洗开着双闪的危险报警灯,把雨刷调到最大,心情有些沉重。   如果按照她一贯的习惯,这样的天气,确实不会在高速上驱车飞奔,尽管大家都这么做,可按理是要慢下来慢慢开的。   然而现在她不能慢。   做违背自己原则的事,实在并不愉快。   开了一阵子,雾小了,雨也小了点,她心情才好了一些。   中午一点钟左右,她开了大约四百公里出头,按照计划停在了服务区,随便买了点东西吃,去了趟洗手间,觉得自己累得很,就把座椅放倒,在车里闭目小憩了半个多小时。   醒来觉得精神好多了,她又打了个电话给郑妈妈,问她郑父的情况,有没有顺利转院。   郑妈妈又支支吾吾起来。   李如洗一听,就知道她没听自己的,根本没给转院,顿时急了:“你不会还没转院吧?我昨天不是把钱打给你了吗?是钱不够吗?钱不够你倒是跟我说啊……”   郑妈妈吞吞吐吐说:“我……唉,大夫没说要转院,我就提出来,不大好吧?我,我怕大夫生气……”   李如洗被她气笑了:“妈,怎么会呢?转院是很正常的!你就跟他们说,怀疑是急性肾炎,怕耽误了,让他们安排救护车送去市人民医院!咱们自己出救护车费用就是了。”   郑妈妈这才迟疑着说“好”。   李如洗说:“要不你把电话给医生,我来给医生说吧?”   郑妈妈又不肯:“医生正忙哩,一会儿,我来跟他说吧……”   李如洗拗不过她,只好说:“好吧,你千万今天要转院,爸的病非常紧急,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别不当回事,一个不好,要送命的……”   最后郑妈妈再三发誓说今晚之前一定给送过去,这才罢了。   可李如洗的心情却差了许多,更加忧心忡忡了。   下午的时间非常难熬,首先是积攒的疲倦开始呈现出来,她开始觉得累了。   一直保持一个动作,扶方向盘的手渐渐酸了,没有定速巡航,踩油门的脚也开始麻了。   而雨也重新下大了。   虽然没有雾,但是雨大得吓人,几乎看不见前方了。   而这时候,高速路况播报,前方有相当长一段,关闭高速入口,双向车道禁止驶入高速。好在高速上本来就有的车还不受影响,依然可以继续行驶。   但已不得不放慢速度。   更糟糕的是,开始有积水了。   当她开到三点多,开始觉得自己困倦得不行,必须休息时,她发现她没法去服务区停车休息了!   服务区的地势都比高速路要低,现在已经积水颇深了!   第一个服务区,她开进去之后发现积水,很多车滞留,只好连忙从最左侧的地势最高的路直接开回高速,离开了。   过了几十公里,第二个服务区到了,她开到匝道那边看了一眼,远远也是白茫茫一片,同样淹水了!   这一次,她都没敢下高速,直接过去了。   第三个服务区时,她已经有点极限了,而且服务区从匝道看不大见,前面好几辆车都下去了,她一时心动,也尝试着跟了下去。   结果……这个服务区积水更严重!   连最左道,直接开回高速的那条地势最高的路都汪洋一片,更别提往里头开了。   她一时进退维谷。   退吧,高速上不准倒车。   进吧,生怕这水把车弄熄火在这里了,还得修。   那可真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这时候,她看到前面有辆白色轿车缓慢地趟水而过,连忙聚精会神看起来,发现对方最终成功趟过了积水,不由精神大振,也勇敢趟水前行。   好不容易趟过去了,她连忙逃回高速,再也不敢找服务区了。   好在中午她把油加满了,一时半会还不需要加油。   最后没法子了,她找了一处应急车道旁边,可以临时停靠的湾区,直接把车停下熄火,然后自己把座位往后一放,累得迅速睡着了 第61章 赶到   李如洗从不能抚平疲倦的小憩中醒来时,发现周围天色已经发暗,雨倒是停了。   长长的高速公路蔓延向远方,背后的落日未能照亮到跟前,已经渐渐沉寂,周围空旷得几乎没有一辆车,只是偶尔有一辆轰鸣的大货车路过,溅起漫天的水花。   李如洗启动车,继续赶路。   为了赶路,她开到限速的上限。   漫长的路被抛在身后,还有更漫长的路横亘前方。   她渐渐觉得似乎永远都开不到了。   而天色越来越暗,她的心就越来越沉。   高速路上开车太过机械和单调,她的脑子里不免就会想起很多的事情。   她在想郑直书赡养父母的困难。   即使在她看来,他的困难要解决也是十分困难的。   他的工作已经很努力,但是也不过一个月将近一万的收入,加上妻子四五千的工资,不算少但也绝不多,并且在未来的日子里增幅有限。   奶粉、早教、未来的幼儿园、兴趣班……孩子是很花钱的。   他们现在一年能攒五六万元,但是还必须自己买房买车。   这个城市房价不像北上广深那么离谱,但一套房子二百万总是要的,还要装修,即便有公积金……手头没有六十万不能买房。即使买了房,身上还要背房贷。就算公积金能覆盖一部分,自己一个月三四千到四五千总得掏吧?   还得买车……   他们如果工资能稳步增长,完成这个房和车的积累也得再过五六年的时间。   即使是已经买了房,他就能把父母接过来住吗?   他妻子和他父母生活习惯差异那么大……   岳父岳母为他付出那么多……   凭什么大家一起努力买的房,要让只在结婚时出了八万的他的父母住呢……   他凭什么这么委屈他贤惠善良的妻子呢?   他凭什么这么对待为他们付出那么多的岳父母呢?   她在郑直书的记忆中看到,潘曼曼虽然很贤惠,但也曾经明确表示过不愿意和长辈一起居住。   那么,他就只能给父母租房子住。   这对于还要背负房贷的他来说,又是一个负担。   问题是,在没有买自己的房子之前,他连接父母过来租房子住的资格都没有……   自己住着岳父岳母的房子,岳父岳母给带孩子做饭,不要他们一分钱,等于变相贴补着他们。自己的工资却要用来给自己父母租房子和养活他们……委实对女方太不公平了。   可是在郑直书自己,对父母却又有着无尽的愧疚。   父母辛苦将他养大,他还没能回报半点,甚至结婚还要父母为他掏干有限的一点积蓄……   相隔数千里,两年见一次面,父母生病了不能及时赶到……   甚至,不能赶在父亲咽气前赶到……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痛苦,李如洗又怎能不理解?   努力了那么多年,也未能使父母的生活有所好转。本来还想着一个五年计划,可计划还没能开始,父亲就已经……   其实,除了家庭条件略微好些,李如洗比他也强不到哪里去。   她同样从求学时代起,就离家千里,和父母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有一次,父亲给她转发了一个孩子成年后和父母还有多少相处时间的帖子。虽然里头有些计算方法是偷换了概念的,但是确确实实,她能和父母有多长时间的相处和陪伴呢?   一年两次,一次一周,恐怕是极限了。   这样短的相聚,哪里能够满足得了即使是已成年的亲子关系的情感需求?   可是她回不去,父母也不愿意过来长住,他们也有他们适应的生活方式。   她本来的打算是父母七十岁左右时,接到一起来,在一碗汤的距离就近居住。   有钱就买,没钱就租。   可即使是租房,在北京的成本也极为可观了。   而意外永远比明天来得更早。   于郑直书,是他父亲的病。   于她,却是她自己的病……   其实,还是她,更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吧。   身后的夕阳终于最后沉寂到了地平线下。   她拼命往前开着,努力地看着导航地图上一点点缩小的距离,来获取心理的些微安慰。   身体疲惫,但又被心中的焦虑驱赶着,不停前行。   因为三四点钟时睡了一个多小时,她五六点也没停下吃饭,一直到八点半左右,在一个服务区停下吃了顿极其难吃的晚饭,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九点又继续赶路。   这个时候,她已经开了一千公里,距离目的地还有六百多公里。   这期间接到郑直书妻子潘曼曼的电话,她刚从自己母亲那里知道郑直书搭顺风车回去的事,非常担心,打电话让他把拼车者的姓名、身份证和车牌号发给她。   李如洗对此倒是挺赞赏的,她觉得郑直书运气不错,找的妻子既通情达理,又很靠谱。但是她也没有什么拼车者的身份证可以发给潘曼曼,于是就下车把车牌号拍了一个给她,并且开玩笑地说:“别担心,假如我出事了,有车牌号查到人不成问题的。”   潘曼曼大概想想也是,也没再强求她拍人家身份证。   只是再三叮嘱她路上务必小心,到了给她电话。   挂了潘曼曼电话之后,她又给郑妈妈打了个电话,得知傍晚郑父已经成功转到了市人民医院,略微放下心来。   她在郑直书的记忆里搜寻着能用到的人脉关系,但郑直书出身农村,高中之前都是上的村镇的小学和初中,跟那些同学也没什么联系了,也就是考到县级市的重点高中,认识了市里的一些同学。   可是他性格相对内向,和同学来往也不算多,他的同学里,也基本没记得有谁学医的,即使有,一来没什么交情,二来也没回家乡发展……   后来好不容易想到,他高中前座的同桌女孩的父亲是市人民医院的,这个女孩自己在上海,但她可以转托她父亲,而且,万幸这女孩还在他的朋友圈里,彼此还有些点赞的交情。   她于是又打了个微信语音通话给这位老同学,跟她请托,她倒是答应得干脆,立刻说让她爸帮忙跟主治医生打个招呼,李如洗这才有点安下心来。   九点到十二点反而是比较平静,精神状态也比较好的三个小时,天也没下雨,她尽量利用这段时间又赶了三百公里路。   离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了,只余三百多公里了。   如果不堵,不出现极端天气,再有三四个小时她就该开到了。   然而到了夜里十二点之后,高速上车开始多起来,尤其是过了上海的入口,猛然间前方就红了一片,开始堵车了。   李如洗这个时候,也是疲惫得脑子都木了。她决定找个旅店休息一晚上。   也懒得费心去找,她就在一个比较大的,带旅店的服务区开了个房间住下了。   房费并不很便宜,房间却非常差,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陈腐的异味,房间内摆设更是毫无格调可言,差得难以形容,更不要说床品的干净程度了。   不过她现在也顾不上了,这时候已经深夜一点半了,她定了手机闹钟到四点,然后略微洗漱了一下,就脱了鞋,和衣直接躺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觉,昏天暗地,完全无梦。   被闹钟叫醒时,她浑身无力,头疼得很,缓了好几分钟,才清醒过来。   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   她摸到屋子里送的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跌跌撞撞起来去了趟洗手间,简单洗漱后,退房,回到车里。   服务区还停了不少车,天上稀稀疏疏有几颗星星。   她略微放心了些,看来,暂时不会下大雨。   车里还有她昨晚晚饭时顺便在服务区小超市买的牛奶和面包,她三两下吃完,继续出发。   这时候,导航上还有二百多公里,前方的路上还是有一些红色拥堵路段,但果然如她所料,这个时间段,已经不那么堵了。   昨天半夜十二点出发的,大部分不是太长的长途,一般在三百公里以内,这会儿大都到了目的地了,而更多的人会选择早上六七点以后出发。   四点是一个绝大部分人不会选择出发的时间。   近乡情更怯,李如洗虽然不怯,但是也可谓近乡更焦急,她尽量地快开。   但因为还是有些路段拥堵,生生开了将近五个小时才到。   尤其最后两个小时,竟然只开了七十多公里。   赶到市人民医院时,已经快九点了。   飞奔到郑父住院的那栋楼,找到他住的那间病房。   李如洗喘着气,猛地推门进去。   看到坐在床尾,佝偻着身子的郑妈妈。   她连忙朝病床上的郑父看过去,脸色蜡黄的老人闭着双眼,躺在那儿,鼻翼随呼吸而微微起伏。   李如洗松了口气:太好了!终于提前了四十多个小时到达,见到了活的郑父!   她定了定神,叫道:“爸,妈,我回来了!” 第62章 治疗   李如洗一进病房,一眼便看到了郑直书的父母,一声“爸妈”不由自主就叫了出来。而坐在病床边五六十岁的妇人闻声回过头,年纪还不算老却已满脸风霜沟壑,看到了期盼已久的儿子站在面前,激动得站了起来,顿时像有了主心骨,眼泪哗哗而下:“书伢子,你总算回来了!他们说,你爹可能不行了哇!”   其实李如洗听不懂越地方言,但是她现在是郑直书,这个大妈的话她听到耳中,不但全懂,而且还亲切异常。   她不由自主就上前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郑妈妈。   自然而然叫出来“妈”,所有的关切都像是本能。   这,应该也是郑直书自己的本能吧。   提前四十个小时赶回,现在的郑直书至少见到了活着的父亲,这算是让李如洗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不能全松了,因为,郑父已经被医院发了病危通知书,此刻也并非是睡着,而是昏迷。   事实上,郑父的情况非常危险。   李如洗听郑母哭哭啼啼断断续续跟她说:“……你爹他……尿不出尿来已经有段时候了,有时候尿尿有沫子,后来还尿血……他也不跟我说,实在是瞒不住了,他说他头晕眼花,尿血,我们这才去了医院。”   “昨天听了你的话,转院过来了,后来突然间他就吐了,还晕过去了……医生说,幸好转院了,他已经是晚期了,不透什么血液什么分析就死定了……但是还是给了我一个你爹不行了的通知书……”说到这里,又大哭起来:“书伢子,你说,你爹要不行了,我可怎么办呀?”   李如洗安慰了她一番,又去看看郑父,好像呼吸还算平稳,暂时略微放下点心来。   然后便去找医生。   老同学很给力,已经请其父关照了主治的大夫,所以李如洗过去报上同学父亲的名字,对方也颇为客气,十分尽心尽力地给她解释:   “……你父亲啊,情况相当危险,说实话,治疗得太晚了。是重症急性肾炎,早就该看了,在乡镇医院又住了两天,虽然一直在用药,但是那里毕竟没有做血液透析的条件。昨天送来之后不久就并发了高血压脑病,昏迷不醒……对,我们给他做了血透,现在的情况稍微稳定一些了,但还没有脱离危险……”   “……对,昨天给他下了病危通知书,我们也是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毕竟,重症急性肾炎是可能导致死亡的,他的情况已经算最糟的那一类了。”   “……今天早上的情况看,还可以,比昨天要好,还是有一定康复的希望的。我们会继续抢救,继续用药,必要时继续做血液透析……你们要做好经济上的准备,是农险吧?透析报不了多少的……”   “哦,你先再去交三万吧,你妈昨天交的一万也就够一次透析再加些别的费用……最终可能用多少?要看情况,可能几万,可能十几万……放心,我尽量给你们选能报销的药物和治疗手段。”   李如洗再三感谢医生耐心地跟她一一说明,又说要请医生吃饭,还盘算着要不要给一声医生个红包之类。这医生却笑道:“等脱离危险了,你要谢我,请吃顿便饭是可以的,现在这时候,哪有心情吃饭。你先好好照顾你父亲吧……”   说了不少客套话之后,李如洗又去预交了三万费用。   看来,这场病是肯定会让郑直书和潘曼曼多奋斗一两年了。   郑父自然不可能像李如洗那样去住昂贵又不报销的单间VIP病房,他住的是三人间,好在中间床位暂时没人。   李如洗回去时,另一个床位的病人由儿子女儿还是儿子媳妇扶着,做完检查回来了,看到李如洗,说:“哎呀,老姐姐这下可放心了,儿子回来了!”又招呼她和郑母吃水果。   李如洗这时候哪有心情吃水果,草草谢了病友的好意,看到人家那边有儿有女,热热闹闹,水果牛奶放满了床头柜,而郑直书父母这边,冷冷清清,空空如也,床头柜上只有个茶缸,还是老款掉漆,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搪瓷茶缸。   不由心生酸涩。   她先看了看郑父,又对疲惫不堪的郑母说:“这样吧,妈,照顾爸这几天,你太累了。我给你附近招待所开间房吧,你先好好睡一觉。我现在回来了,爸就交给我照顾吧。”   虽然她长途开车回家,二十四小时内只睡了几个小时,这会儿也是疲惫不堪。   但不知道是极度疲惫后的亢奋还是因为责任在身,这会儿她一点也不困。   郑母不干:“去什么招待所?挺贵的!我不困……”   最后好说歹说,郑母同意了在中间空床上睡一会儿。李如洗也拗不过她。   不过郑家面临的无论是治疗和康复抑或是死亡和葬礼,接下来都是要花钱的,且花得不在少数。   而郑直书的经济能力比起李如洗本人要薄弱不少,所以,省着点也没错。   郑母睡了之后,李如洗坐在床边守着郑父,看看虽然没醒,但情况比较稳定,就找护士说了一声,又请临床的亲属帮忙留意些,她跑去医院旁小超市买了陪护床、水果、牛奶、保温杯、洗漱用品等物。   吭哧吭哧填满了郑父病床周围。   临床病友“呵呵”笑着说:“哎,这亲儿子回来,就是不一样了。”又问她郑父的病情。   李如洗这会儿哪里有心情寒暄,勉强说了几句。   到了中午,李如洗想着郑母不知道多久没好好吃饭了,便没去食堂打便宜的饭菜,而是点了相对营养丰富口味也比较好一点的外卖,等外卖送来,叫醒郑母一起吃。   郑母又念叨了她几句“乱花钱”,对于花销非常忧虑。   她又问她是不是又去交钱了,郑父的治疗是不是还要花很多钱。   忧虑溢于言表。   李如洗安慰她:“交就交呗,总不能嫌花钱就不治了呗?再说新农合不是还能报销一部分呢吗?妈,你就放心吧,一切都有你儿子呢!”   郑父是在傍晚醒的,下午李如洗和郑母轮班,她吃过饭也在躺椅上睡了两小时,然后就换郑母睡。   郑父睁开眼睛时,李如洗正坐在不远处看着他。   那苍老的,被满是皱纹的眼窝包裹住,里面有些混浊的眼珠子倒映着天花板……   终于睁开了!   虽然眼睛苍老混浊,这一幕却让李如洗觉得简直是人生中最美好的瞬间之一。   郑父刚醒,眼神还有些呆滞,慢慢移动目光看到她,愣了一下,但显然很开心儿子回来了,他蠕动嘴唇,声音很低哑缓慢,但还能听见:“直书……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李如洗凑过去叫着“爸”,问他要不要喝水。   他费劲地点点头。   李如洗不敢给他多喝水,就用干净的棉签蘸着温水,一点点给他润湿了干裂的嘴唇……   郑父很虚弱,但他一眼不眨看着儿子,眼中慢慢浮起幸福的笑意。   在李如洗和郑母精心照料下,第二天晚上,也就是郑父本来死亡的时间段,医生宣布他脱离了死亡威胁。   李如洗终于真正松了口气。   当然,郑父离痊愈还有很大距离,他需要积极治疗,在此期间,尤其是少尿期和无尿期,他还需要做血液透析来维持身体机能,钱,是少花不了的。   另外医生也对李如洗说,急性肾炎是可能痊愈的,但是也有一定几率转为慢性肾炎、肾衰竭、尿毒症。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要长期治疗和长期血液透析。 第63章 梦里梦外   在医生宣布郑父脱离危险不久,李如洗就从梦中醒来了。   虽然觉得还有很多事没做,但是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接下来,这许许多多事情应该由郑直书来做。   没有理由让自己来替代他照顾他的父亲。   她及时赶到,让他见到了活着的父亲,也让他父亲及早转院,得到了救治,已经完成了任务。   是的,任务。   李如洗想到这里,怔了怔。   这是她第三个做的这种梦了。   每一个梦,都清晰得如同真实。   每一个梦,都有着非常不像梦的地方。   每一个梦,她都帮助了一个人摆脱眼下的困境。   每一个梦,她好像都完成了一个任务。   这之后,她还两次梦到自己回到了自己的过去,去弥补了以前的某个遗憾。   这种感觉,未免也太神奇。   就好像完成任务之后的奖励。   这一次,她是不是也会得到类似的“奖励”呢?   越想,越觉得不像梦。   她细细回味思索着。   她不可能在梦中就能听懂自己本来听不懂的话,而在这个梦里,郑直书妈妈说的话,分明是浙江的某种方言,她就听懂了。   以前两个梦里,地点和时间都非常模糊,而这个梦里,地点和时间都相对比较明确和清晰。   十月一日的长期期间。   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十月一日,如果是今年的,那么就是未来将要发生的事?   如果是过去,那就是改变了过去?   可惜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那个市人民医院到底是哪个市的……要不然还可以去问问是不是真的有那位医生和那个病人。   罢了,就当是梦境或是平行空间好了,反正,对她的现实生活也没什么影响。   李如洗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认为这些梦都是真实时,有点吓了一跳。   如果她跟慕容医生这么说,他会不会认为她是得了癔症了?   她拿出手机,想着发个微信给慕容医生说说自己新近做的梦,但是一想,自己才去了他那儿一次,就只交了两小时的钱,总是这么免费电话问诊未免有贪小便宜的嫌疑。   算了,还是等回京直接去找他一次吧。   身边的噗噗动了动,李如洗侧头看过去。   八月的江南又潮又热,虽然开了空调,但是李如洗怕噗噗生病,也不敢把温度开太低,噗噗体热,睡觉一向爱出汗,这会儿头发汗湿了一片,湿漉漉黑油油的,李如洗轻轻地替他捋到后面,露出白嫩光洁的大额头,衬着红扑扑的小脸,粉嘟嘟的小嘴,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又长又黑又密,可爱极了。   孩子总是睡着的时候最可爱!   李如洗凑过去,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噗噗嘟哝了两声,转了个身,继续睡了。   那手脚翻腾的样子活像一条健康又精力无限的鱼。   特别适合这样炎热慵懒又漫长的夏日午后。   如果,能一直这样看着他,直到未来有一天,他也进入青春期,不适合和妈妈太亲近为止……就好了。   看着他成长,去体会所有妈妈的烦恼。   可惜现在已经是一个奢望了。   为了避免自己太过伤感,又深陷入到对自己身患绝症的绝望中去,李如洗立刻切断自己的思绪,不再想这个问题。   于是不由自主,思绪又回到郑直书的事情上去。   毕竟,她替他生活了好几天,还开了迄今为止开过最长的长途。   那种疲累和无望,单调而枯燥的感觉,也算是刷新了她的人生记录。   她离开之后,郑直书他们会如何呢?   肯定要继续好好照顾郑父,直至他康复。   这个病康复期不算长,但也远远不止十一的七天假。过了这七天,郑直书怎么办?继续请假?能请下来吗?   总不能丢下做了一辈子农村妇女,在紧要关头说不上话也顶不起来的郑妈妈自己照顾郑父,就这么回去上班吧?   请护工?   一来是太贵,对于已经要承担不低的医疗费用的郑直书而言,恐怕未必能轻松拿得出来。   二来其实郑妈妈倒是能做好郑父的日常护理,就是和医生沟通及决断比较成问题。   偏偏郑家还没什么靠得住的亲戚。   李如洗叹了口气,郑直书的困境,是很多远离家乡和父母,在外工作的游子可能遇到的。尤其是独生子女。   有的,比这还要严重。   她忍不住往深远想:   如果,情况如郑直书一开始经历的,回家后,他父亲已经去世,那么,操持丧礼之后,他母亲该怎么办?   留下她单独居住显然不太靠谱,也不人道,那么,郑直书只能将她带回去。   单独给她租房显然也不合适,那就只能和他们一起住了。   他们现在住的是丈人丈母娘的小两居,就算丈人丈母娘同情他妈妈丧偶,让她住,接下来呢?   生活习惯差异姑且不说,首先是带孩子的问题。   婆婆都过去一起住了,还让丈母娘带孩子,让婆婆闲着,显然太过分,谁都接受不了,那么,让婆婆带孩子,被外婆带惯了的孩子肯吗?丈母娘舍得吗?   还有,郑妈妈一个传统农村妇女,她带孩子的方式必然和潘曼曼有天壤之别……   怎么可能没有摩擦和矛盾?   还有孩子日渐长大,屋子不够住,也是个问题。   进也是错,退也是错,左也是错,右也是错……   到最后,只会所有人都满腹委屈和不平。   当然,现在郑父没有死,但不代表情况就一定好转了。   首先是郑直书没有时间照顾父亲的问题。   让潘曼曼来肯定更加不可能。   其次,医生说,有一定可能性转为慢性肾炎甚至尿毒症。   李如洗虽然不内行,但也知道尿毒症是很麻烦的,慢性肾炎也是极难治好的。   后续治疗怎么办?   如果要持续做血液透析,这个花销是很可观的,足以把经济基础薄弱的郑直书夫妻俩直接压垮。   等到所有的收入都要成为公公的医药费时,潘曼曼还能这么贤惠吗?   而且持续性的治疗,定期去医院,这些交给郑母担起责任也是很有难度的。   接他们老两口一起去住?   肯定只能祖房,毕竟不合适住亲家的房子。   治病在那里治,郑父的农保应该就完全用不了了,这又是一笔负担。   郑直书的家庭和生活只有被拖垮一条路了。   最后的结果必然是不乐观的。   最好的情况就是郑父完全康复,那么,郑直书的生活在经过这一系列身心交瘁,伤筋动骨的变故之后,又可以回归往常的正轨。   最好是能维持这种暂时的平静至少五六年,让他能先安安心心买房。   只能求上天保佑他了。 第64章 逛吃   郑直书的情况再揪心,李如洗替代他生活的感觉再逼真,那终究只存于梦中,梦醒了,与她再无交集。   再怎么担心,也帮不了他。   何况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一段事存在呢。   即使回味,也只得回味而已。   李如洗自己的生活,还只是全面崩溃前最后的安宁繁荣假象而已。   她轻轻叫醒儿子,说:“小懒蛋,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还睡午觉呢?”   噗噗现在已经不会像小时候一样,被弄醒要闹觉了,他揉揉眼睛,眼神呆呆的,小短指头在眼睛前揉呀揉呀揉呀,好像一朵小小的风雨兰胖丽丽。   李如洗忍不住轻轻把他手拉开:“不要揉眼睛呀,噗噗,会把细菌和脏东西揉到眼睛里……”   若是清醒时,噗噗早积极和她辩论开了,但这会儿他还没完全清醒,李如洗说什么,他只会呆呆地“嗯”,然后突然问:“妈妈,我们在哪儿?爸爸呢?”声音又迷糊又奶声奶气。   李如洗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柔声笑道:“我们在外公外婆家呀。”   “哦。”噗噗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很快转移了注意力,“我渴了。”   李如洗给他拿了水喝。   噗噗自己套上外面的短裤。   李如洗又给他拿了个桃子吃,这个季节,水汪汪的水蜜桃最好吃了,皮轻轻一撕就下来了,拿在手里稍微用点力,汁水就往下淌。   桃子太大,噗噗自己吃不了,他们母子俩一起吃正好。   吃完桃子,噗噗基本恢复到正常状态了。   于是李如洗对他说:“走,这会儿太阳不太火辣了,妈妈带你出去玩玩好不好?”   噗噗当然说“好”。   昨天他们傍晚就出去了,李如洗带他去了自己儿时常去的公园,还偶遇了一个做当地特色烧饼的小摊,这个饼大、薄而软,一锅烙一个,馅料是苋菜、肉末和小虾,又香又鲜美,一口咬下去幸福感爆棚,李如洗小时候常常买了吃,现在已多年没吃过了,便买了两个,和噗噗一起一人一个吃完,回来晚上都吃不下饭了。   噗噗说:“我还想吃昨天的饼。”   李如洗笑着说:“今天不去那儿了,但是还会遇到很多好吃的小吃的。”   噗噗欢呼:“好!”   他这些天待下来,很喜欢妈妈家乡的美食,早餐的蟹粉小笼、豆浆粢饭都是百吃不腻。   今天李如洗带他去了自己的母校周围,指点给他看自己学校的教学楼、体育馆,还给他讲了自己上学时的一些趣事,关键在于学校旁边不远,就有一条小吃街,有各种做小吃的店。   现在这条街依旧,那些门头破旧的小吃店中间也间杂了一些卖珍珠奶茶爆浆鸡排之类的新型小吃,但是传统小吃也非常多。   这些东西都和昨天的饼一样,很便宜,很好吃,很传统,很江南。   包子店高高的竹笼屉里散发出白色的蒸汽,同时散出的,还有三丁包和糯米烧麦的香气,蒸好后店主把超大的笼屉一个一个摞到旁边,动作干脆利索,里面的包子白白胖胖,价格不高,但却带着热腾腾的人间烟火气息,凝结着传承数代的家常美味,和北京的街边包子铺那些一闻就倒胃口,只会用现成调料配置,充满添加剂味道和人工香精的所谓包子截然不同。   旁边的饼摊是那种类似烤红薯的大铁桶,里面一下能烘好些饼,好些人排队等出锅,出锅就是一股浓香。   李如洗买了自己喜欢的类似蟹壳黄的酥饼,里头是萝卜丝、肉末和虾米,馅料和酥皮的内部几乎融为一体。也买了豆沙馅甜口的,外面的酥皮单吃都香极了,一咬掉一地渣。   值得大家排队的,当然馅料丰富。   江南的豆沙馅和北方不同,叫作洗沙,红豆煮熟之后要用纱布挤滤至少三次,豆子皮全部不要,更不可能像北方的豆包都能看到红豆隐约的形状,滤出的豆沙细腻无比,然后用猪油炼,除了加冰糖,还要加桂花。   带着桂花香气的细腻红豆沙,噗噗最喜欢了。   糯米烧麦和三丁包也要买的,糯米烧麦皮极薄,糯米混着肉汁和小肉丁,喷香又顶饿,三丁包里的三丁是肉丁、笋丁、木耳丁,这家的三丁包依然如记忆中一样,皮薄个大馅极多。   噗噗每吃一种都要叫“好吃好吃,好好吃!”。   李如洗笑着说:“外婆以前的单位也离这里不远,以前暑假时,我早上睡醒了就给外婆打电话,外婆就让我过来找她,然后偷溜出来带我吃碗馄饨当早餐,再打发我回去。”   那种感觉,深藏在记忆中,好幸福,好怀念。   和着记忆中三鲜鸡汤馄饨的鲜美馥郁。   噗噗已经完全化身为吃货,听了只会说:“馄饨?我也要吃……”   李如洗说:“好,这里离外婆返聘的事务所也不远,我们干脆给外婆也打个电话,叫她一起出来吃,好不好?”   噗噗更高兴了,欢呼说:“太好了!快给外婆打电话!”   李如洗一看,离下班的五点还有几分钟,就说:“我们先去占座,坐下再打电话。”   馄饨店一如记忆之中老旧,木桌椅陈旧但干净,一楼的几乎都是外卖打包的和少量桌椅,大部分座位都在二楼,李如洗带着噗噗爬过又陡又狭窄又陈旧,嘎吱作响的木头楼梯,走到二楼。   虽然布置和她记忆中差不多,但是却觉得比记忆里狭小多了。   可能是她长大了,去过的地方也多了,走过太多宽敞华丽的酒店饭庄……   挑了靠窗的座位坐下,她给妈妈打了电话,妈妈说十分钟内赶到。   然后李如洗就和噗噗一起点馄饨吃。   这里的馄饨名堂很多:有荠菜肉的、青菜肉的、有三鲜的、有虾仁的、有纯肉的、有鱼肉的……几乎每一种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吃。   这就是小城里美食的特色,能留下的,都是经过当地人挑剔的味蕾千锤百炼的。   大部分不算贵,十块到二十块一碗,想要吃得奢侈点也可以,这里除了有蟹黄的,还有刀鱼肉的。   这个刀鱼当然不是北方某些地方对带鱼的别称,而是指长江三鲜里头的长江刀鲚。   长江刀鲚是洄游鱼,一般都不大,银白色,细长如刀,二指都算宽的了,一条也就几两重,这鱼肉极其细腻鲜美,带有一种独特的香味,就是极其多刺。   不过江南有的是料理美食的法门,有一种就叫双皮刀鱼,取两条刀鱼,一条完整剥皮,鱼肉从主刺剔下后,放在蒸熟的猪肉皮上用刀背轻轻拍打,将刺全部拍入肉皮之中,将净肉纳入之前剥下的完整鱼皮里,上锅清蒸。   看上去是完整的一条刀鱼,吃起来却完全无刺。   刀鱼馄饨里的刀鱼肉就是以类似的方法取无刺净鱼肉。   当然,这小店的刀鱼馄饨不可能里头是纯的刀鱼肉,毕竟刀鱼太昂贵了,前些年春天刚上市的时候曾卖过四千多一斤的高价。   刀鱼馄饨,能吃出点刀鱼味就很不错了。   李如洗给自己点了荠菜馄饨,给噗噗点了蟹黄馄饨,妈妈的等她来了再点。   蟹黄馄饨里头包的是鲜肉,加入了一些大闸蟹的蟹黄,噗噗就好这一口。   正在等着妈妈和等着馄饨上来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带着些惊喜和犹豫说:“李如洗?” 第65章 同窗近况   李如洗听到这声音,隐隐有些耳熟,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半长及肩发,带着眼镜,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和中长裙的女性,身材修长,面容娟秀,年龄和自己相仿,正面带笑容,微微激动地看着自己。   这里靠近学校,这女子的装束和大部分年轻女老师相仿。   但是李如洗却没认出她是谁。   只是觉得好似有点面熟。   女子有点尴尬,但随即还是爽朗地笑起来:“怎么,李如洗,老同学你都不认得了?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李如洗虽然不至于完全脸盲,但是认人的本事却也很差,幸亏对方提示了一个“老同学”,李如洗盯着对方端详了又端详,终于找出了记忆中相似的闪光:“哦,是你!孙……”名字不记得了。   不怪她,对方在同学期间和她接触太少了,她们不是一个圈子的。   李如洗那时是班里轻松稳定前三的天才学霸少女,高三冲刺阶段熟练度上来后几乎是一直雄霸年级第一。平时总是捧本书看,有时上课都是如此,特立独行,对现实世界关注有限,连老师、学习和成绩都没放太多注意力,对同学关注自然也有限,她只跟自己聊得来的几个同学关系比较近。   她只记得对方是乡镇考上来的姑娘,在班里成绩中等,体育很好,像个假小子,其余没有了。   “不怪我,”李如洗温和地笑道,“你变化也太大了,现在也太文雅秀气了,怎么连眼镜都戴上了。”   以前是短发,身手矫捷,皮肤一年四季晒得黑乎乎的。   和现在差距真的太大了。   “没办法,”对方笑着,“我现在是老师啊,总得有点为人师表的样子。”又笑嘻嘻说:“你变样也很大啊,我怎么一眼认出你来了?”   “啊?”李如洗有点吃惊地笑着说,“你在咱们母校当老师吗?”   “对,我当年不是考的**师范大学吗?研究生毕业就回来求职了,然后,就跟咱们当年的老师们当了同事了。”孙骨子里还是保持着当年的调皮,吐了吐舌头。   这个**师范大学虽然不是全国最好的师范,但也算前几了,毕业能进母校当老师,也算合情合理。   李如洗的家乡虽然只是个县级市,但是这个省本就是全国的经济和文化高地,有不少好学校都是县里的,以前所谓的“县中”,李如洗她们的母校也是其中颇负盛名的一个,虽在县级市,本身却是省立中学,也是全国百所示范中学,一本率接近百分百。   孙的成绩在班里二十多名,整个学校中等,考这个师范大学合乎她的成绩。   而在母校当老师,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工作。   好学校的老师很吃香,待遇也很好,子女入学还有优势。   家乡虽只是个小城,但经济还是不错的,住着也很舒适。   “挺好的。”李如洗由衷地说,“一起坐会。”   “嗯,我也觉得挺好。”孙调皮地笑着,坐了下来,眼光瞥到噗噗,说:“这是你儿子?”语气很震惊。   “对,今年六岁。”李如洗笑着对噗噗说,“叫孙阿姨。”   噗噗乖乖叫:“孙阿姨好。”然后继续和自己的馄饨奋斗。   “天哪!”孙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你竟然会早婚!我觉得我结婚就够早了,二十六岁,我儿子今年四岁……你儿子竟然比我儿子还大两岁!我毕业两年结婚的……你是研究生毕业就结婚的?”   “嗯。”李如洗微笑。   “天,我要是和老同学说了,他们肯定要震惊死了,咱们班没结婚的也不少呢,我以为你这样的,肯定要晚婚的……想不到……你可能是班里最早婚的吧……”   她这么嚷嚷,店面里的顾客都有抬头看她们的了,李如洗微笑着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留在家乡的同学还有谁啊?你都和谁联系得多?”   “有林露露,沈佳,陈珊……还有理科班那边的程明亮!”孙对这个话题很积极,“对了,他是你以前的老同桌吧?”   李如洗愣了愣,笑容渐渐淡了。   “嗯。”她说,声音微微低沉,“他怎么样?”   提到这位同学,孙的声音也低沉下来,叹了口气,“他啊,我不熟,听说……就那样吧……”   “什么叫就那样?”   “唉,你不是不知道啊,他不是有先天性心脏病吗?其实他上的学校挺好的,比我好,但是毕业了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因为体检那关过不了……后来没办法,只好回来了,托关系找了个工作,听说收入也不怎么高。”   李如洗沉默了。   她和程明亮的关系,可比跟孙熟悉多了,   程明亮是个又高又瘦,豆芽菜一样的男孩子,看着挺活泼,却不能上体育课。   进入高中时,老师排座位,男生女生不再坐一起,可偏偏男女都是单数,李如洗和程明亮成了全校唯一一对男女同桌的。   大概在老师眼里,他俩是最不可能早恋的吧……   程明亮的成绩介于李如洗和孙之间,班里十来名的样子。虽然身上有疾病压着,但是他非常乐观开朗健谈。   李如洗经常和他聊天,天南地北,古今中外,程明亮性格温和,兴趣广发,也特别爱看书,又非常欣赏她,他俩那时候,真的算得上朋友了。   可惜李如洗在高二文理分班时,非要选文科,就跟他分道扬镳了,友情没能继续下去。   那时候,男女之间走得太近总是会被怀疑早恋的,可能是他们的交情也没到能无视外界的地步。   听说他过得不大好,李如洗心情也压抑了下来,不过想想自己看似过得挺好,实则命不久矣,比他还不如,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叹了口气。   孙现在比以前中学时善谈多了,不愧是做了七年语文老师了,她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聊起别的同学,李如洗心不在焉地听着。   她的几个中学时代的好友她都有联系,其余的老同学没什么交情,她也不太关心了。   直到她听到一个名字。   “……在上海,听说自己开了个公司,混得不错。”   “甄歆?”李如洗说。   “对呀,咱们班大帅哥。”孙眉飞色舞。   李如洗笑笑。   她那会儿还喜欢过这个人呢,那时候还小,虽然她心思大部分都在书里的世界,但是偶尔也是会对某个帅哥怀一下春的。   不过她没表达过,没人知道,也包括这个人自己。   一来她觉得自己喜欢的不过是个表象,接触了可能就不喜欢了,而且那时候她还胖,外表不如后来那么出众,在这方面也可能骨子里也没什么自信。   后来上大学,没有妈妈天天弄一堆好吃的给她,本来就吃不惯北方的饮食,大学食堂饭菜还难吃得要命,她很快就瘦下来了,颜值匹配上了她的智商。   而这个甄歆,是整个青春期她唯一的一丝旖旎色彩。   都是遥远的回忆了。   她笑着摇摇头。   这时候,李妈妈从事务所赶来了,孙不好再打扰,跟李妈妈客气了几句,跟李如洗加了微信,就告辞离开了。   李妈妈、李如洗和噗噗三代人吃了一顿馄饨。   临走李妈妈说:“咱们都吃饱了,今天不做晚饭了,给你爸打包个三鲜馄饨就行了。”   于是打包了一份三鲜鸡汤馄饨,拎在手里,三人一起迎着晚霞走回家去。   一路李妈妈还跟李如洗商量花园的进一步改造、植物的增删和浇水施肥,聊得热火朝天。   李如洗则向噗噗说:“我小的时候,还没有这种塑料大饭盒,外公总是拿着两个不锈钢饭盒和一个不锈钢大茶缸去打包这家的馄饨,尤其是我和你外婆生病时……”   噗噗问:“为什么?”   “因为外公不会做饭。”李如洗笑着说。   噗噗说:“做饭不难啊,我看着你做饭都快学会了。”   李如洗看着远方的夕阳,感慨说:“你还真得学会。”   要不然,李爸爸将来怎么办呢?   本来想,就算妈妈走在爸爸前头,还有自己可以给他做饭,可现在,她自己却成了最早走的一个……若是妈妈比爸爸先走,爸爸该怎么办?   住养老院吗?   这样在夕阳下欢声笑语地一路走回去,真美好。   可惜,时光并不会多留一刻。   而自己,后天就要带噗噗离开了。 第66章 开学   李如洗走之前,最后帮妈妈浇了一次花园。   花园里的植物全部适应良好,挂着亮晶晶的水珠,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充满了生机。   暑假已经快要过去了,天气有点凉快下来了,勤劳的月季们立刻就开得更加勤快起来,小而丑的夏花被妖娆繁复,奇姿丽态的秋花所替代,这个花园就更加像模像样了。   同时开始给力的还有一些草花,一开一大片艳丽的紫色的蓝花紫苑,配着特丽莎薰衣草略浅的紫,粉色的美丽月见草,配着酷似百合的大花萱草……   爸爸妈妈现在在家都喜欢待在花园里,也不嫌蚊子多。   李如洗每次看到他们坐在花园里的模样,都希望能晚点告诉他们自己的病情,让他们再多一段无忧无惧无悲无痛的快乐悠闲时光。   以后,自己离开了,这座花园能替自己给他们安慰吗?   唉,恐怕也不能,到时候,只怕花园终究要荒芜了。   等到噗噗上大学,他们终于替她完成遗愿重归故里时,也年近七十了,到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这里,又是何等模样?   只愿上苍,既然自己已患此症,就让父母晚年能常伴花月诗书,彼此扶持,无病无痛,平安健康地老去吧……   离开时,噗噗又流泪了。   他从来都是最不舍得离开外公外婆。   于是在高铁上李如洗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问他:“以后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好不好?”   噗噗立刻高兴了,破涕而笑:“好。”又问:“真的吗?什么时候?”   李如洗心中一酸,轻轻给他整理了额发,“过些时候……”   噗噗还追问:“过些时候是什么时候……”   李如洗摸摸他的头:“你这么喜欢外公外婆啊。”   噗噗说:“嗯,因为他们也喜欢我。”   “那等你长大了,外公外婆也老了,到时候你要好好照顾他们,好吗?”她再次重申。   “好!”噗噗没有任何犹豫和为难。   回京之后,事情又多起来,噗噗快要入学了,要给他准备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带他学习,而李如洗也面临第三次化疗。   李如洗决定等噗噗入学之后她再去住院化疗,反正也不差这两天。   离开家里半个月,在钟点工的帮助下,陈琢理算是把家中状态维持得还不错,新的两套房子也都已经可算彻底完工了,现在稍微晾一晾味道,其实,她装修用料非常环保,不用晾也完全可以。   李如洗带着噗噗去巡视了一番,这一次,噗噗终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妈妈,我们为什么要买两套房子?咱们住哪套?”   “一套小的是咱们的,一套是爸爸的。”   “为什么我们要小的,爸爸一个人要大的?”   “因为咱们的是学区房,主要是为了你上学准备的,不用很大。”   去陈琢理那套时,噗噗用一种很挑剔的目光巡视了所有的房间。   其实,这套也不算大,只是比那套学区房自然要大不少,各方面当然也更优越,小区更新,建筑更美,厅有那边两个大,甚至还有余,可以足够分出客厅和餐厅,厨房、卫生间和两个房间都要更大。   李如洗装修的是新中式风格,本来她有些不情不愿,虽然装修好了,给他挑好了家具,但就不想给他费心做软装了,所以,这里也就进了家具家电,确实没什么装饰。   显得有些空荡和冷清。   尤其是次卧。   李如洗不知道这间以后会是陈琢理父母来住,还是噗噗某些时候跟爸爸暂住的卧室,抑或将来陈琢理再婚后子女的儿童房,所以她干脆就做了没有任何倾向性的柜子,买了张一米五的床,没有任何儿童房的味道。   中性和简洁到没有任何特点。   噗噗嫌弃地说:“这不会是我的房间吧?我不喜欢这里。”   李如洗说:“你来跟爸爸临时住的时候可以住这里,爷爷奶奶来了也可以住这屋。”   噗噗皱起眉头,小脸一脸严肃说:“妈妈,你是要跟爸爸离婚吗?”   李如洗一怔,微微犹豫说:“嗯,有点算是吧,但是跟你想象的不同,你爸和我,不会吵吵闹闹离婚的……我们就是有些时候分开住,有时还在一起……除了有时不住在一起,一切和以前一样。”   噗噗的眉毛眼睛鼻子,都皱在了一起。   李如洗也觉得这个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急急忙忙补了一句:“反正,我们还是你的爸爸妈妈,和以前一样爱你。”   这话显然没有安慰到噗噗,他的小眉毛紧皱不展,沉默了好久,又问:“妈妈,爸爸喜欢别人了吗?他是不是要组合新的家庭?我是不是还要有弟弟妹妹了?”   李如洗一边震惊他的话,一边又被他的用词弄得啼笑皆非:“哪有?你爸爸不会的。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们幼儿园班里的美玲就是,她跟我说,她妈妈生下她不久,她爸爸就不要她们了,有了新的家,很快还有了弟弟,弟弟是那个新妈妈生的,只比她小不到一岁,她爸爸喜欢弟弟和新妈妈,不喜欢她和她妈妈,她一年只能见到爸爸两次……”   “哦,放心,你爸爸不会的。你基本每天都能见到爸爸的……也能见到妈妈。最多爸爸妈妈不住一个屋子住了。”李如洗一边许诺,一边想:以后陈琢理能做到吗?每天下班先去见噗噗?   嗯,一开始做到应该没太大问题,没有再谈恋爱,再婚之前。   再婚后大概不行了,但每周或每两周见面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噗噗仔细想了想,觉得爸爸妈妈不睡一起好像对他影响也不大,终于点头勉强接受了。   他说:“那,妈妈,你帮爸爸把这里的东西都准备好吧,爸爸没有窗帘,没有床单,怎么住啊!”   这个要求,昨天晚上陈琢理也跟她提过,当然,他很委婉:“如洗,**花园那套房子,还没安好窗帘什么的,开荒早就开好了,我也不敢瞎买,怕配起来不好,你要是身体还扛得住,就操心买了吧。”   此刻李如洗看着那客厅屋顶四角和周围一圈替代石膏线的黑色中式窗格花,中间典雅的流线型牛皮灯笼状的主灯,简洁而复古的黑色中式实木细线条家具和替代沙发的罗汉床,做成中式屏风图案的柜子门……想想这也是自己的作品,又何必让它最后沦为不伦不类?   以后的事且以后再说,现在嘛,还是善始善终吧。   何况,陈琢理和自己,离婚也算是好合好散,并无仇怨……之前,尤其当她做完回到三年前的那个梦时,心中不可避免带着戾气,对他怎么都看不顺眼,究其原因,还是不甘心,对于他的那些往事终究心怀怨怼……   但经过这半个多月的分离,倒是好一些了,她也算恢复了平静和平常心。   李如洗这么想着,于是开始给陈琢理挑窗帘和别的装饰,窗帘选的低调的鸭蛋青的亚麻帘和白色蝉翼暗纹窗纱,再有一些相对别致的新中式的壁挂装饰,基本软装效果也就出来了。   她甚至还给他买了一些简单的厨具和餐具,毕竟,就算自己没了,他要再婚,总得等个至少一年的,暂时简单的生活用品还是要准备好的。   她最近身体状态还不错,靶向药和化疗效果很好,除了掉头发日益严重,别的也没什么了,因此,她给自己买了两顶帽子。   九月一日噗噗终于开学了,从此成了一名小学生。   陈琢理上班,李如洗自己把噗噗送了过去,老师是一个毕业不久的年轻女老师,看上去有点严厉,不过噗噗显然并不害怕。   孩子们鱼贯而入,有的频频回首看父母,有的眼泪含在眼眶里,更多的则是兴致勃勃,兴高采烈,反倒是还在学校门口没有散去的父母和长辈,个个满心不舍,人人满怀焦虑。   李如洗明天就要住院了,她预约了今天下午去见慕容医生,所以送完噗噗之后,她也没再多留,便驱车前往。 第67章 性张力   李如洗开了会车,到达了慕容心舍附近。   和上次一样,其所在的这片文艺高地在工作日和大白天依然是有些热闹的,当然,肯定不如晚上和周末热闹,街道上有些慵懒的人们徜徉着,有的在吸烟,有的在聊天,小广场也依然有个小小的乐队在演奏,拉着小提琴的年轻姑娘穿了一件黑色长裙,黑色长直发的光泽比黑色长裙更美,技艺姿态也颇为熟练和优美,李如洗停好车,驻足观赏了好一会。   入秋的慕容心舍更美了一些,周围的植物带了种艳丽的秋色,配着银白色的银叶菊和尤加利,更显得独特而静谧,风情独具。   虽然作为地被草花的夏菊开得如火如荼,也未能使这里的风景转为暖色调。   依然是一种温和疏离、独立特行而冷峻的样子。   很像慕容医生自己。   李如洗忍不住对这个人第一次产生了一点好奇:他是个怎样的人呢?生而冷淡吗?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选择心理学作为自己的专业,选择心理医生作为自己的职业方向?   自己在第一个梦的奖赏之梦中,也选择了要学心理学。   因为感兴趣,因为有趣,也因为相关学习和相关职业自己是可以胜任的。   是适合自己的。   但是李如洗觉得,慕容医生可能还不如自己适合,他有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峻,剖析别人心理时一副冷静到冷淡的姿态,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可能有点太冷太疏离了。   这么冷淡的人,怎么会对人的心理这么体察入微又这么感兴趣的呢?   在李如洗看来,即使是喜欢心理学,他可能也更适合作为一个心理学的研究者,而不是心理医生。   况且,他还有点过于俊美了。   病人对心理医生敞开心扉,完全信任,心理医生全神倾听和理解,本来就挺容易产生异样的感情,若是彼此为异性,就很容易产生或者自认为产生了爱意,他的俊美显然会极大地助长这一点。   这对于心理医生来说也是很麻烦很不利的。   李如洗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正是为了避免这点,才作出疏离的冷淡姿态的。   如果是这样,那真的有点……咳,太不容易了。   她想起慕容医生可能被女性心理咨询者纠缠的样子,和他不得不每次遇到女性咨询者就保持冷淡疏离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笑。   走到门前,扣响门环,这一次来应门的,是慕容医生自己。   虽说入秋了,都城里温度依然不低,慕容医生却穿着一件长袖白衬衫,扣子扣到修长的脖子上,打着银色和深蓝色花纹的领带,袖扣也是扣得一丝不苟,衬托着他的腕骨和同样修长的手指。深银灰色的修身薄西裤修饰出两条大长腿,配着光亮的黑色复古款皮鞋,整个人看上去职业而优雅。   正装从来最增男人的颜值,这话一点也没错,慕容医生穿成这样,简直褶褶生辉。   配着他浓密的黑发,高鼻薄唇长睫毛,以及宛若藏着星海的双眸,足以令女人尖叫“我可以”。   她家陈琢理英俊倒是英俊,但是其英俊缺乏这种直指人心的力量。   有一瞬间,李如洗都微微有点不自在了。   不过想想自己一个已婚人士,还是绝症患者,人家英俊得再犀利,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一瞬之后,也便坦然了。   “你的助手呢?慕容医生。”她微笑着寒暄。   “他今天有课。”慕容医生说着,抬了抬手,示意要领着她去上次的二楼咨询室。   李如洗便微微落后,跟着他走过大厅、过道和楼梯……   可大概是这个问题提醒了他和她这里只有他们孤男寡女的事实,整个建筑物,楼梯,走廊,如此美又如此静悄悄,只有他们两人的身影和脚步声,若即若离,不远不近地跟随着,气氛一时不知怎么就有点暧昧和尴尬。   他高挑的肩背,挺直的腰,修长的腿……在薄薄的白衬衫和亚麻西裤之下,突然间格外鲜明。   李如洗不好意思了,移开了目光。   又觉得自己跟得近了点,不着痕迹地错后了一点。   然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慕容医生也走得慢了点。   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建筑物里也是特别清晰,她一时觉得继续这么走有点太尴尬,刻意放轻脚步声又太刻意。   好在咨询室总算到了。   进入咨询室之前,慕容医生站住了,皱了皱眉,面上也有了一丝烦恼和顾虑的样子。   李如洗是个非常敏锐的人,她立刻明白不是自己一个人感觉到了孤男寡女的暧昧。慕容医生也感受到了。   并且为此苦恼。   毕竟,这种有点暧昧的氛围是很不适合心理咨询的。   看到他站住,并蹙着眉,李如洗也有点郁闷了,她尽力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可仓促间,竟想不出什么话来打破这一瞬间的暧昧、尴尬和顾虑。   而两人的停顿和一瞬间的无措只会让暧昧尴尬进一步发酵。   慕容医生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便缓缓移开了目光,他微微深呼吸了一下,大概是用这种方法来转移注意力和缓解情绪,就像很多人紧张时会轻轻咳嗽一声一样。   他推开门,率先大步走了进去。   李如洗故意停留了一会,拉开和他的距离,直到刚才因为暧昧的气氛在短时间里跳得略快的心脏恢复了自然,才举步慢慢走进去。   慕容医生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甚至打开了一会儿窗,使外面的空气和风流通进来,并且无意再关上。   外面隐约可听到人声。   打破密闭空间的感觉,这使得暧昧不容易再起。   而慕容医生坐到自己办公桌前时,已经恢复了疏离和冷峻。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说什么,没有贸然切入话题,也没有寒暄天气之类,因为那些显而易见的转移话题和躲避只会助长尴尬。   他请李如洗在窗前的咨询者专用的长躺椅上坐下,距离自己好几米远。   距离同样可以冲淡暧昧,李如洗背部触及到椅背时,已经完全不再感觉到心跳加速了,而是渐渐平静而安然。   慕容医生观察着她,发现这一点后,才说:“如果觉得吵,可以关上窗。”   他自己并没有过来关窗,而是不惜指使了她。   李如洗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关上了窗,拉起窗纱,但没拉起窗帘,再重新坐回躺椅上。   这时候慕容医生才开口进入主题,说:“你说你又做了一些梦?”   李如洗尽量详细地向他介绍了之后做的几个梦,并且把自己的一些判断和猜测及其根据也跟他说了。   “你说,你认为你做的梦有相关性,和你以前有关的,都是奖赏的梦,用来奖励你的前一个梦?而在前一个梦里,你帮助别人,完成任务?”   “是的。”   慕容医生沉吟着。   “您觉得呢?”李如洗忍不住问他。   “我觉得,你关于自己以前的那些梦,都是很好解释的,那些,是你心中曾有的遗憾或隐忧,你通过梦来弥补和完善自己。”   “那,那些……”   “那些关于你完全不认识,却在梦中活灵活现的陌生人的梦?”慕容医生继续沉吟着,却可以听出他的话中的兴趣,“这些梦是相对奇怪的。清晰度、细节、逻辑的完善、时间的流逝速度……都和一般的梦境差异较大。”   “我有一些推测,”慕容医生说,“但现在缺乏论证。比如说,你对你余下的生命长度很不满,所以你通过在梦境中侵入和主宰别人的生活来增加你生活的天数,以此来安慰自己。抑或者你觉得弥补自己的遗憾这点是不能轻易达成的,所以,必须通过一些努力和任务,完成了才会得到弥补自己的机会……”   “那我又怎能在梦中听懂自己本来听不懂的方言呢?”   “江浙两省的方言本来就有相像之处,要听懂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难。”   “你的意思是……”李如洗看着他的眼睛:“你认为我那些梦,都是自己下意识地编出来哄自己的?”   “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   李如洗摇头,表示自己不接受这个解释。   慕容医生当然不会强迫她接受:“这只是我的初步推测,不一定是对的,我认为,你接下来还会做梦,我们持续关注……”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但当李如洗临走要付款时,慕容医生却拒绝了。   他说:“我这次表现有些问题,不该收取报酬。”   李如洗隐隐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却不想点破,因此只是劝了一次“慕容医生您还是收下吧”,对方坚拒,她也就没再坚持。   而回家之后,她发现慕容医生给她发了个微信,点开一看,只见他说:“如果再次做梦,请发微信给我,或者打电话。在我们之间的性张力没有消除之前,先暂停面访。”   李如洗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字眼。   “性张力”。   他竟然公然说出来……   是的,他其实说的没错,今天下午的暧昧和尴尬,她微微发热和心跳过速……不就是性张力吗?   可他们是医患关系,她是已婚者……就算都不是,这么直接说出来好吗?   她简直不知道回什么。   难道回“好”?   她最终回了个省略号。   后来忍不住发了一条:“慕容医生,您习惯于向您的咨询者如此直言不讳吗?”   慕容医生很快又回过来:“没必要避讳,感受到性张力只是一种自然生理现象,就像感觉到冷或热一样。很多人把它当成了一见钟情,其实这与感情毫无关系。你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在独处时较易产生,虽说这是可控的,但不应产生于心理工作者和心理咨询者之间,对咨询不利。如果你不介意,我还可以把你介绍给我的优秀同行,这是更好的解决方法。”   李如洗想想,自己实在不愿意再去对着另一个心理医生谈这些梦和问题,就回复:“我相信电话和微信可以起到和面谈一样的效果。”   对方回复了同意的表情。   干脆利落,不再说话。   李如洗把慕容医生的微信又看了一遍,苦笑了一声。   是的,只是有点性张力而已,大半基于对方的外表和当时的环境,正常生理现象。   其实很多人婚后也可能遇到这种情况,只是有责任感和忠贞观念的人会像她和慕容医生一样处理,淡化和冷化,理智对待,保持距离。   而有的人却把这当成遇到真爱了……还理直气壮。   现在这么处理很好,光明磊落。   只是这个下午一件根本不需要挂怀的小事而已。 第68章 好转   李如洗之后又给介绍她前去慕容心舍的闺蜜发了个微信,问她慕容医生的个人作风问题。   结果对方居然立刻给她回了电话,八卦兮兮地问:“怎么了怎么了?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哒?是你看上他了还是他向你表白了?”   李如洗又好笑又好气:“怎么可能?就是问问而已……”   对方拖着长调“哦”了一段,然后说:“……那是怎么样?你是看慕容医生太帅了忍不住想八卦,是不是?……哎呀,我跟你说,所有找他看过诊的女人,上到四五十,下到十五六,都会心摇神驰心猿意马的……但是没有用!慕容医生那是冰山型帅哥,想撩他的多了去了,从来没有成功过的,而且,只要有人撩得稍微明显点,他就会给她转诊了,不管多漂亮多富有据说从没见他动过心,她们都怀疑他是gay……当年我也心痒痒来着,愣是没敢露出一点声色……这样的冰山大帅哥,自惭形秽,消受不起……嘿,如洗,你可悠着点啊……咱别晚节不保了——”说着突然想到李如洗身患绝症时日无多,这个“晚节”二字实在不应该随便说出口,连忙戛然而止。   李如洗倒没在意这点,她更在意另外的方面:“说什么呢?我有家有室有孩子……”   对方尬笑:“也是,你家已经有个大帅哥了,估计别人再帅也进不了你的法眼……”然后又问她最近身体怎么样。   上次化疗,这个朋友去探望过她,也半个多月没见面了。   李如洗跟她汇报说靶向药和化疗效果不错,目前身体状态好转,对方也颇为她高兴,又聊了几句,这才挂了。   挂了电话,李如洗其实有点后悔,本来不该放在心上的小事,她却还是隐隐有点担心慕容医生是用与众不同的手段在故意撩她,毕竟,现在可是PUA横行的时代,各种手段据说层出不穷,段数也是令人高山仰止的。   现在至少可以大概估计他的人品作风应该没太大问题,那她就可以放心大胆把这段小插曲置之脑后,不再去想了。   看看时间已经到了可以去接孩子的时候,李如洗便走路前往,到了那附近,家长们早已满怀激动围成人山人海,学校保安在维持秩序,幸好她没开车,这附近停车位根本就没有,家长们的车占着行车道,拥堵不堪。   李如洗站在学校门口,和所有家长一样,踮起脚尖看着,盼着自己家孩子快出来。   终于,看到了噗噗的小身影,站在老师举牌领着的一年级三班的小豆丁群里,于是她也跟别的家长一样,朝着自己家宝宝挥手,叫他(她)名字。   接到孩子,少不得问东问西,今天顺利吗?累不累?老师凶不凶?和小朋友们相处好不好……   噗噗有无穷无尽的事情和她分享,兴奋极了。   回家之后,她让噗噗去院子沙坑玩球,自己给他做了龙虾肉芒果乳酪焗饭和龙虾脑蒸蛋,还清炒了秋葵。   做点他爱吃的,明天自己又要去住院化疗了,又得一周不能见到他。   陈琢理也回来了,看到晚餐很是夸赞了李如洗一番,三口之家,看上去又其乐融融了。   李如洗这时就会觉得,自己强烈要求离婚是不是对陈琢理太苛刻了……   但是念头一转到过去,她就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第三次化疗前的检查得到了主治大夫的夸赞,她说:“你的情况出乎意料地好,如果这样继续下去,也许可以手术了。”   李如洗一愣:“可以手术?”   主治大夫说:“对,你之前的情况很不好,胃癌血行转移,转移到了肺和肝,转移瘤多处,甚至还有骨转移,没有手术价值……经过最近两个月的靶向药和化疗治疗,你的骨转移瘤一处已经消失了,肺和肝的多处转移瘤也有三处缩小和一处消失,这个情况属于非常理想的……”说到这里,四十多岁、面相严厉的女大夫莞尔一笑,“我得说,这是个值得祝贺和期待的状况,假如,我们能保持这个势头,转移瘤再缩减几处,尤其是转移最厉害的肺部……”   说着,她指点着片子上的阴影部分:“这几处如果能消失,就可以手术了。当然,假如原生瘤能再缩小一点,就会更好了。”   李如洗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手术了,我能多活多久?”   主治医师笑道:“如果手术,手术后再继续化疗一段时间,只要不复发,你就可以活下去,理论上,多活个十年二十年也是没问题的。”   李如洗笑了,说:“大夫,不要描述得那么美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主治医师板起脸:“当然,这只是理论而已,很多事情不好说,一个是这几处转移瘤要消失,就是很难的事,很有可能你接下来接受治疗的效果不再明显,转移瘤不再缩小或消失,又或者你使用化疗和靶向药都很有用,但是缩小的、消失的不是这几处……那么,依然很难手术。这只是个美好的期盼而已……即使你能成功接受手术,也许短短两三年又复发了,也依然是可能的。我们要向着最好的努力,但做好最坏的打算。”   李如洗郑重地点点头,缓缓说:“嗯,我明白的。”   主治医生看着她,又柔和了脸色,眼神中带着期盼、鼓励和欣赏:“加油,李如洗,你是我见过最理智最坚强的病人,希望你能制造奇迹……”   但有了这一番对话,李如洗再冷静再理智,也还是心潮起伏的。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类呢?   她不想死,不想就这样结束她美好的生命,不想抛下父母和孩子,如果有机会活下去,不说怎么样都行吧,但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可她真的不敢去期望……   抓住一点希望,再失望的感受,如同坠入深渊……   罢了,听天由命吧。   这回的护工,用上了最初那个,那位护工大姐看到她高兴坏了,叽叽呱呱半天,非常善谈,李如洗也不腻烦,微笑听着。   她现在,已经没有最初的急迫感,恨不得不浪费一分一秒……可能因为最紧迫的事都已经做了吧。   她死亡心愿单上的各项,已经完成过半。   住院正好安安心心写作,这本很想写的书写起来比料想的更难,需要静下心来,精心构思。   不过化疗依然是很不舒服的,李如洗虽然已经习惯了这种不舒服,但还是很难受,尤其是她的头发,已经掉了许多了,再这样下去,就得理光头了。 第69章 奖赏之梦   这一次化疗,李如洗心态更平稳,而陈琢理也已经适应了她住院这件事,唯一的麻烦是噗噗上小学了,接孩子的时间比以前要早,对于他来说会很麻烦。   送类似小饭桌的机构,不放心。   让钟点工阿姨接,还是不放心。   陈琢理就有点怨怼:“我本来叫我妈来,就是为了适应一下,噗噗上小学以后,咱们接不了,肯定得要有个老人来帮接的,何况还要照顾你……现在难道让我每天下午请假吗?”   李如洗淡淡说:“以前不是说好,宁可找个靠谱的贵点的托班接孩子和辅导,也不要让老人过来吗?”   陈琢理说:“那时候你也没生病啊,此一时彼一时。”   李如洗叹了口气:“没关系的,我拜托噗噗幼儿园同班的艾米的妈妈,每次我住院就请她顺便帮接,你下班再去她家领好了。我和她关系不错,噗噗和艾米也是好朋友,回头我会送个厚礼给她。我出院以后,就可以接送孩子了。能坚持的时候暂且如此,等我不能坚持的时候,我妈也就过来了,到时候就不用太担心了。”   陈琢理嘴唇蠕动了一下,神情有些懊丧:“我不是抱怨你……只是有点烦恼。”   李如洗心里飘过“果然如此”四个字,神情却是淡淡的。   不能共患难的陈琢理,还没遇到难的时候呢,一点小问题就已经开始抱怨了……   接下来,肯定是越来越指望不上。   果然决定离婚才是正途。   艾米的妈妈和她认识三年了,两人很聊得来,也算半个闺蜜,她为人非常可靠,李如洗请她帮忙很是放心,而对方听说了李如洗的情况之后,也很是感慨和伤心,更是一口答应下来,说下午交给她接绝无问题。   这样,这几天噗噗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李如洗对陈琢理说:“我的情况不是很糟糕,有护工照顾我就够了,这几天你就早点下班,把孩子从艾米家接回来,然后留在家里照顾他,如果有需要,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陈琢理很犹豫:“这……也不好吧。”   李如洗在病床上仰起脸微微一笑:“也没什么不好的啊,我住院也就一个星期而已。”   陈琢理想了想,摇头说:“我还是不放心,最多两天我还是得来一次的,再说噗噗也会想你。”   李如洗说:“好,随你吧。”   旁边的护工大姐正好去倒垃圾回来,对李如洗说:“哎,上回我恰好没空,后来我听她们说上次你住院时你婆婆来闹了?趁着你生病非要抢你的房子分你的钱?……”   陈琢理顿时脸上火辣辣的,一刻也待不住了,尴尬地说了一句:“那我先回去了。”便匆匆逃离了病房。   护工大姐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到看不见了,才以一种嗑瓜子般的轻慢姿态轻轻啐了一口,一转身,看到病床上输液的李如洗似笑非笑看着她,便咧开嘴笑了:“哎呀,妹子……李女士,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大会挑老公啊!啧,现在的小姑娘啊,就知道看脸……”   李如洗无意跟她探讨自己的婚姻,微笑着指指输液瓶:“快输完了,大姐,去叫护士来吧。”   护工大姐嗔笑着看了她一眼,说:“好——”这才摇摇晃晃去找护士去了。   第二天,陈琢理就如约没过来,但是发了微信给她,拍了噗噗写作业的样子和写好的作业给她看。   李如洗很珍惜,拿着手机反复看了好几回,又发微信语音回去,说让陈琢理注意他哪几个字的书写,让他擦掉重新写。   这天夜里,李如洗出乎意料地进入了她所谓的“奖赏之梦”中。   但是这一次,梦境却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在过着正常的生活。   每天早上起来,送孩子去幼儿园,然后上班,虽说是相对轻松的工作,但是也只是不怎么加班而已,上班时间还是忙忙碌碌的,却也非常充实。   时间是在两年多前。   Eva这时候刚来公司,还是个实习生,她很聪明,也很能干,学得很快,又是李如洗的同校同系师妹,李如洗自己把她招进来的,因为也格外看重她,手把手教她。   之前因生孩子离职了的一个下属也还在,看着还很怀念。   她的四合院刚买下不久,正在重建和装修,实际上重建部分已经差不多了,现在主要是装修。   每天下班陈琢理去接孩子,她就去工地盯进度。   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操心,尽量省钱,尽量环保,尽量美丽,尽量高格调……她要美伦美奂尽善尽美。   任何一处细节都要想到。   电线铺设、插座位置……   家具以后的摆放也影响着这些,之前就有插座位置不是太理想的情况,这次正好改过来。   防水,不仅仅是做卫生间,外墙、屋顶,全部都要做防水。   还有外墙保温,这次要换更好的工艺。   做完保温,这一次不要省了,朝着庭院的方向的墙面全部都用文化石,更漂亮,反正也没多大面积。   近似阳光房的客厅厨房这次立面也要用三层玻璃,更保温。   客厅窗户和主卧窗户要做漂移窗。   噗噗屋子的窗户还是要做拱形的。   ……   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自己当初建造和装修这个小四合院竟然有那么多小遗憾呢!   干脆热情专注地投入进去,把这些小毛病都改一改。   院子里也是,这时正值春天,李如洗当初这时候已经开始规划院子,并且在各种论坛和直播学习园艺知识,钻研得热火朝天,可惜还是走了不少弯路。   现在当然都可以避免了:郁金香复不了花,太麻烦,还是种百合和大花萱草合适。尤其大花萱草,号称“一日百合”,花开一天就谢了,但开花量完胜百合,此起彼伏……   洋水仙很不错,可以种一大丛。   番红花十分低矮,近乎地被植物,只能充当最前景。   美丽月见草千万别种庇荫处,开不了花,那里还是种点玉簪或矾根算了,对了,还有落新妇。   月季、铁线莲、天竺葵、绣球现在就可以入手小苗了,到手换盆,小盆堆在一块儿让小苗们长一长,等装修好了,院子整好了,就可以直接改成地栽了。   当然,天竺葵不能地栽,这个是怕冷的植物,用吊盆吊着养就行,冬天放入室内。   现在是早春,早早入手,让植物们先待在盆里,给它们生长的时间,比到时候天气热了再入手大苗,结果移植后死伤或僵苗好得多了。   林林总总,李如洗每天考虑周详,忘情投入,也享受着健康的身体和充沛的精力。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月,装修都接近尾声了。   这时候李如洗才恍然觉出:我干什么了?   怎么就一个月过去了?   难道这次的奖赏之梦就是来过一段过去的好时光?   或者是弥补上次装修和造园的小缺憾?   可这些和上一个梦有什么关系呢?   李如洗百思不得其解。   她无聊翻着手机买植物和装饰品,这时手机里的提醒出来了:还有三天就是妈妈的生日了!   咦,那快给妈妈买个别致的礼物吧!   她一边挑,一边隐隐觉得不对劲:好像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再看看今年的年份。   猛然间,她想起来了!   是了,妈妈今年摔了一跤,去买菜的时候。   结果摔断了一根肋骨。   当时妈妈怕影响她工作,什么都没跟她说,爸爸照顾妈妈了好几个月,听说她当时夜里疼得都不敢睡床,总是睡沙发……很是受了一番罪,却怕影响远在异乡的女儿的正常生活,一个字都没跟李如洗提,每次打电话都是强颜欢笑,佯作无事。   他们一直瞒到了年底,才有一次无意中母亲说出来:“唉,我今年不顺利,生日前三天摔了一跤,竟然摔断了肋骨……唉哟,那会儿真是受罪……”   生日前三天,不就是今天吗? 第70章 父母在,不远游   想起这件事,李如洗心中很是难过。   网上有很多姑娘说,不能远嫁,要守着父母。   “父母在,不远游。”   这是古训了。   可惜,她一直到自己结婚生孩子了,才明白其中的意思。   她自己小的时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和他们在一个城市,虽然爸爸妈妈和她是一个单独的小家,但是每逢周末,都可以去探望长辈,万一有什么事,也是一叫就到。   当时以为是天经地义,后来才知道是多么难得的,与原生家庭的完美距离……   像她,爸爸妈妈倾注了如此多的心血,把她培养得还算成材,又有什么用呢?   远隔千里,无法承欢膝下。   一年见一两次面。   她不能每周去父母家,拿着各种或精心准备或随意得来却觉得不错的东西给父母,带走妈妈爸爸同样准备的各种各样吃的用的……   她不能一周至少陪父母吃一次饭。   她不能带着孩子,去共享天伦。   她不能在父母需要的时候去给他们处理各种杂事。   她不能在父母生个小病时嘘寒问暖。   她甚至连妈妈骨折都不知道……   是的,她有一千个理由。   她不是远嫁。   她没去男方家。   陈琢理也是背井离乡。   他们过年过节完全是公平轮流去双方父母家。   她没有办法,她成绩好,理应考一线城市的顶尖大学。   家乡太小,没有足够好的工作机会。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   然而再多的理由也没有办法改变一个事实:   她亏欠了她的父母。   只生了她一个,所有的爱都给了她的父母。   就如同郑直书亏欠了他的父母一样。   她并没有哪里做得比郑直书好一点点……   一想到妈妈当时摔倒在菜场旁,地面满是青苔的小巷,爬都爬不起来,只好狼狈地,勉强打电话给爸爸……李如洗就淆然泪下。   妈妈体贴她,知道她工作忙,要带孩子,要装修房子,根本赶不回来,怕她白白担心着急,不让爸爸给她透一点口风。   李如洗忍不住会想,当时妈妈自己在病房里,身边没有子女照顾和陪伴,只有同样年事已高的爸爸在工作闲暇偷偷来看看她,三餐去给她买……老夫老妻孤孤单单相依为命的样子,真是凄凉……   自己这样的女儿,父母真的是白养了啊!   这件事一直是她心里的遗憾,现在有机会弥补真的太好了!   李如洗擦擦脸上不知不觉已成行的泪痕,拿起手机打电话给爸爸。   响了好久,李爸爸才接起来,说了声:“喂,如洗,有事吗?”   爸爸声音看似和平常一样,但不知道是不是李如洗的幻觉,总觉得隐隐有点急促,又有点凝重,而且急于挂她电话似的……   以前不知道,大概也听不出来。   她回忆着当初:哦,这一天她没打电话,她是妈妈生日那天打的,算起来正是妈妈在住院的时候,当时,妈妈怎么说来着?   她努力地回想:哦,是了,她问妈妈今天生日怎么过的,妈妈用特别轻松的口吻说:“……哪有什么特别的呀,你爸请我去馆子吃了顿饭,也没太好的吃,无非什么松鼠鳜鱼之类的,蛋糕是订的提拉米苏,然后我们去逛街了,你爸给我买了件首饰……”   她的妈妈,也学会了说谎了呢……   而且还那么自然。   这算不算为母则刚?   李如洗也可以面不变色地说谎啊,她对着手机那边的爸爸特别自然地说:“爸,我做了个梦,梦到妈妈摔了一跤,妈妈没事吗?”   李爸爸顿时在那边愣住了,半晌才有点艰难地说:“如洗啊,你妈她真的……摔了一跤。”   李如洗装作惊讶状:“真的摔了一跤?那……摔伤了吗?”   “嗯,”李爸爸叹口气,说:“摔断了一根肋骨。”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   李爸爸叹口气:“就是今天,你说你做了个梦?什么时候做的?”   “额,”李如洗勉强编了一下:“今天中午吃完饭,我在公司,趴在桌上小睡十几分钟……”   李爸爸再度叹气:“你妈是今天傍晚下班后去买菜时摔的……看来,你的梦是提醒你妈要注意的警兆啊!你要是早点打电话说不定你妈就能躲过去呢……”   “下午就摔了?”李如洗说:“现在你们在哪?为什么不告诉我?”   “在医院,告诉你干嘛?你那么多事要忙,孩子、工作、装修……哪一样也放不开。”   “我能安排好时间的。”李如洗温和又固执地说。   接下来李如洗又问了父亲一些妈妈住院的细节,挂了电话后便定了第二天一早的飞机票。   匆匆请了假,把工作交代给几个下属,又把装修和孩子的事交代了陈琢理一番,她就睡了几个小时,也没睡着实,一大早便出发去机场。   好在她比郑直书幸运,比他离家近,也没遇到过年过节,京沪这条线上的交通方式丰富且充沛,也极少有因天气原因取消的,回家还不至于成为一段征途……   早上九点,当她出现在妈妈的单人病房门口,正费劲从侧躺着想稍微挪着坐起来点的妈妈抬头看到了她,顿时愣住了,一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模样。   李如洗看到妈妈独自在病房中,没人照顾,连起身都起不来的样子,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李妈妈看到远在他乡的女儿拎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站在门口流泪,不知怎么,自己就也流出泪来了。   母女俩傻傻相对流泪足足一分钟,李如洗才放下行李箱,跑过去扶住妈妈,万分小心地帮她坐了起来。   这么简单一个动作,李妈妈已经疼出一头汗,好不容易喘出一口气,才开口:“……哎,你怎么回来了?好请假吗?……随璞怎么办?你那装修的房子怎么办?”   李如洗耐心跟她解释:“请了五天年假,再加上周末,能回来照顾你七天……孩子和装修不用担心,有陈琢理呢!”   李妈妈又眼泪汪汪的,握着女儿扶住她的手腕,说不出话来。   李如洗还从不曾见过妈妈这样脆弱的样子,一时也心酸不已。   后来她缓了缓情绪,泪中含笑问妈妈:“这是这么了?怎么摔个跤还能摔骨折了?”   “别提了,”李妈妈说,“买了个大南瓜,摔倒时肋骨这块儿硌在南瓜上了……”   李如洗无语:“南瓜还能硌骨折了,妈妈你骨质疏松了,该补钙了……”   李妈妈说:“我怎么没补钙了?我一直吃钙片的,睡前还喝牛奶……”   “那就是吸收不好吧?你看噗噗服用钙的时候都得用VD,要不你也吃点?还有什么软骨素啊,胶原蛋白啊,卵磷脂啊,都吃起来!我这就上网帮你查查……”   母女俩的对话渐渐转为欢声笑语,李妈妈也好似忘记了肋骨的痛。   李爸爸上班间隙匆匆跑过来看李妈妈时,看到女儿奇迹般守在妻子床头,正在一边跟她说笑,一边给她剥提子皮喂到嘴里。   妻子满面笑容,一扫昨天的阴郁,上午的阳光招进来,更显得明媚而充满快乐和希望。   李爸爸揉了揉眼睛,也笑了。 第71章 母爱是一场重复的辜负   李如洗既然已经回到了父母身旁,自然就不用每天得上班的李爸爸陪床了,她几乎二十四小时守着李妈妈,每天仔仔细细,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每一天,陪妈妈检查、输液、扶她起身、去解手、帮忙妈妈洗澡,给她精心挑选些好吃营养一些的外卖——以前妈妈是家中掌勺的,李爸爸不会做饭,结果妈妈骨折之后,就没人做饭了,于是李爸爸就每天去医院食堂打饭,可医院食堂的饭实在是……乏善可陈。   李如洗记得那会儿年底听说妈妈骨折这件事的时候,妈妈还曾经跟她抱怨说过:“……哎,当时一个是疼,疼得睡不着,又不敢动……还有一个就是,食堂可真难吃啊,本来就痛,那么难吃的饭,哪吃得下去……别说我,就是你爸,也吃不下去,他呀,短短几天瘦了七八斤……”   李如洗倒是想一天三顿给妈妈做点好吃的,炖点汤。可惜她大部分时间都得陪着妈妈,没什么时间。   好在爸爸每天下班会来替她,傍晚她就可以回家弄点简单又好吃的,洗个澡,拿过来和爸爸妈妈一起吃,到了晚上李爸爸回家睡觉,她在医院陪床。   各种有利于妈妈愈合的营养品也要买起来,钙、VD、软骨素、胶原蛋白……   妈妈无聊,她会陪着妈妈聊聊天,有时候母女两个一起刷刷剧,讨论讨论剧情,有时候一起讨论讨论最近的时事新闻,也有的时候一起看本书,听首歌,交换一下感受,日子虽浅,颇觉其乐无穷。   她一直觉得,赡养父母,不止是经济,也不止是照顾,精神陪伴也是必不可少的。   可惜,却已无法实现。   这是她最后能照顾妈妈的机会了吧?   在现实中,不久之后,就该劳累早已不年轻的妈妈来照顾她了。   她也只能在这样的“奖励之梦”里来弥补……   过了四天,妈妈出院了,当然,她的肋骨还是折断的,要完全长好还需要三个月左右,而且肋骨也没法打石膏固定,只能生活中小心仔细,熬过一个月,倒是能好些。   好在妈妈也不像开始那么痛了,只是起身和躺下要特别小心。   有一天,妈妈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流泪了。   李如洗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   李妈妈哽咽说:“我想起你外婆了。”   李妈妈是外婆最小的女儿,外婆四十多才生的她,李如洗想了想,外婆正是这时候的半年之前,快过年那会儿去世的。   距离现在,也还不曾出周年。   外婆去世时,已经九十八岁,早已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神智不清,无法自理已经整整六年了。   其实,李如洗和外婆感情也很深,小的时候,周末或暑假经常住在外婆家,外婆会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给她讲故事……   外婆没文化,故事却讲得绘声绘色。   那种种的神话故事、民间传说,给她的童年带来许许多多的憧憬和幻想……   李如洗从小聪明懂事,在众多孙子孙女中,外婆其实最偏爱她。   所以,外婆去世时,除了妈妈,她是最伤心的。   葬礼前后,只有她们两个,哭得不能自已。   ……   李如洗坐过去,搂着妈妈肩膀,安慰她说:“别难过了,外婆都那么大年纪才去,也不算亏了,何况,她神智不清,人都不认得,生活也不能自理,活着,唉,意义也不大,罪也没少受……妈妈,你就别难过了……”   “你不知道,”李妈妈的话因为哽咽而断断续续,“你外婆最后那六年,太受罪了,她又胖,自己又站不起来,四个子女轮流照顾,轮到你二舅时,他请了个保姆,自己不管,那个保姆个子不大,力气也不大,每次只能从后面双手勒住你外婆腋下,用力往上扯,然后你外婆就会叫疼……我们当时还说那保姆,不要那么用力……后来,后来……”   说到这里,妈妈泪下如雨,几乎说不下去了,“……后来过了一年多,我们带你外婆去检查身体,才发现她肋骨骨折过,后来……后来自己长好了……我现在自己肋骨断了,才知道有多疼……我轻轻一碰,都疼成这样了,她,她,她肋骨断了,被那么用力勒着……可怜你外婆,有口不能言……不知道她疼成什么样了,却不会说……那几个月,她,她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她一辈子最能忍痛耐劳,能那么叫,真是疼得受不住了……人老了,真是太可怜了……”说着捂住了脸。   “……你外婆她,没文化,在工厂做女工,也没多少钱,外公也不靠谱……可她从来不委屈我们几个,每次发了工资,都带我们去吃羊肉汤……那么艰难的时候,我们从来不会吃不饱……她是个很好的妈妈,我们都没做好……太可怜了……呜……”   李如洗怔怔听着,眼睛也慢慢模糊了。   是啊,真是太可怜了。   那句话怎么来说来着?   母爱是一场重复的辜负……   除了极少数的个例,再孝顺的孩子,为母亲所做的,也远远比不上母亲对他(她)的付出,而是把更多的爱和付出给了自己诞育的后代。   外婆是如此,母亲是如此,她,其实也是如此……   总是辜负了的……   虽然母亲在轮到她的时候,也是万分精心地照顾外婆,可是,她在外婆在舅舅家去世后还是愧疚地哭着说,我不该让妈妈去哥哥家的,明知道他不会好好照顾……   而她呢,辜负得更多……   等到父母到了外婆那一步的时候,她甚至不能再照顾分毫。   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啊,将来会陷到何等境地,就只能靠运气了吗?   她祈祷着期盼着他们像爷爷一样,无疾而终,而不会像外婆那样,在生命的最后还要过没有自理能力的几年。   ……   而她,将来帮不了他们,只能在这种奖励的梦境里,才有机会,最后照顾妈妈……几天……   爸爸妈妈是白白生了她了,只有不断付出,却毫无回报……   李如洗最后是哭着醒来的。   醒来时眼泪还是止不住,她躺在病床上,低低地,近乎无声地抽噎,哭泣……   窗外有亮光,不知是灯光还是月光,照进安静的病房里,静默无声。   不远处的陪护躺椅上躺着护工大姐,好在她睡得死,没被李如洗的哭声吵醒,此刻依然呼吸沉重,胸脯起伏地睡着,不时还要发出些鼾声。   而其实,这虽然是半夜,也并不真的寂静无声。   外面走廊里,不知是谁,在低低地、压抑地哭泣,那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好像随时都会控制不住,爆发……   有时候,还会响起护士小姐急促的脚步声。   有时候,急迫的是家属……   有时候,甚至有简短而仓促的对话:“护士,我爸他……疼得受不了了,能不能找值班大夫……”   “这会儿……”   “大夫,我妈……”   ……   毕竟,这里是肿瘤病房啊。   在这里的病人,都在死神的羽翼之下。   每个人身上,都牵系了多少痛苦,多少悲伤,多少不舍,多少不甘啊……   李如洗睁着眼睛,一直等来了朝阳的初升。 第72章 兴趣班和光头   李如洗的第三次化疗在平平淡淡中结束,一切平顺,检查结果中规中矩,算不上理想,也算不上不理想。   护工大姐照顾她也不算多精心,但也还算温暖友好。   虽然八卦了点,好歹也算为她着想。   药物反映依然很难受,但她习惯了,也就默默忍受下来了。   吃饭依旧靠外卖解决,左右她也没什么胃口。   除了送她入院,接她出院,中间陈琢理带着噗噗来了两次,一次是入院第三天傍晚,接了噗噗之后来的,一共待了一个小时,走的时候噗噗死活不肯走,抱着李如洗的胳膊,说自己不要上学了,要一直陪着妈妈。   李如洗忍着心痛,一边劝他,一边也呵斥了他:“你在瞎说什么?妈妈不过住几天院而已,过几天就回家了,你就不要上学了?……既然这样,我就不再让爸爸带你来了,你就当妈妈出差去了吧……这几天我不见你了!”   噗噗很少见到她这样声色俱厉的模样,吓得哭了起来,最后李如洗让陈琢理硬是带他走了。   他们走了之后,李如洗心痛难忍,怔怔坐在病床上发呆。   护工大姐观察着她的脸色,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陈琢理两个小时后给她发了微信语音,说他给噗噗洗了澡,哄睡了,噗噗哭了一路,最后也是哭着睡着的。   李如洗难受极了。   本来噗噗就是刚进小学,有个很艰难的适应期,作为妈妈,也应该进入一级战备状态,陪着他一起度过。结果她不但不能陪他,还让他担忧惊惧难过分心……   可她也没什么法子,只希望这次住院快快结束……   她最后也只能对陈琢理说:“替我抱抱他,最近多多留心,照顾好他。”   然后又发了一段语音,用她最甜美的声音说:“早上好,噗噗宝贝,今天是晴朗的一天,希望你有一个好心情去上学,昨天晚上,妈妈对你态度不好,对不起。妈妈不要紧的,还有三四天就能回家了,明天就是周五了,周末你可以来陪妈妈一天的……只是妈妈希望你不要牵挂我,不要影响你在学校的心情……”   然后让陈琢理明天用这段语音叫醒噗噗。   陈琢理叹了口气,答应了下来。   李如洗想结束微信通话,陈琢理却叫住了她,说要商量一下噗噗的兴趣班问题。   李如洗说:“要商量什么?”   陈琢理说:“我今天去艾米家接噗噗的时候,艾米妈妈跟我说起来的,她说上了小学,兴趣班得收缩精简,为学习让路……然后高尔夫教练打电话问我还续报不……”   李如洗心里就默默盘点了噗噗的兴趣班。   噗噗学钢琴、围棋、编程、机器人、英语、高尔夫、柔道、游泳……李如洗本来还打算给他报个击剑什么的……   正好暑假时他们旅游和去外公外婆家,而不少平时的兴趣班暑假都停了,所以最近也没续费秋季的费用。   她沉吟说:“说得也有道理,但现在还不用大规模收缩,三四年级以后也可以……他现在的课程里,英语和编程是线上课,这俩都很重要,线上课又不用花费路上的时间,这两个就保留吧……钢琴不用说了,他还挺有天赋,肯定要学下去的……柔道他特别喜欢,肯定要继续学,高尔夫你问他自己的意见……机器人也是。游泳反正夏天才学……围棋不行停了吧,他天赋虽然还好,但绝对成不了国手,持续深入地学习围棋要做死活练习,要背定式,要对弈……他没那么多时间。你等他再上一期围棋班,考过一段,你就让他停了吧。用来作为一个偶尔拿出来的小兴趣,一段也就够了……”   陈琢理答应了。   李如洗说:“那你跟噗噗谈谈,问问他的意见,然后周末把续报的都报上吧。……嗯,机器人先别报,他们学校的课外班可能会有,那就不用外头报班了。”   如此一来,周末两天,陈琢理带着噗噗,父子俩便去开始一一打卡兴趣班了,好在他们当初为了让时间能成块空出来,把这些课都安排在了周五下午、晚上和周六。如此一来,周日便能带孩子出去玩玩。   而这个周日,陈琢理就可以带着孩子在病房陪李如洗一整天了。   这也是他在李如洗这次化疗住院期间来看望她的第二次。   噗噗陪妈妈很有耐心,他欢天喜地地跟她讲述学校里的各种趣事,讲解新学的游戏和知识,1且乐此不疲。   李如洗也问了他听课的情况,喜不喜欢举手回答问题,老师凶不凶,同学们好不好相处,作业多不多,在学校累不累……因而激发了他更多的话,叽叽喳喳,宛如一只春天的小麻雀。   陈琢理相对尴尬许多,和李如洗说了些报班的情况,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自己坐在病房一个角落,低头玩手机。   偶尔噗噗或李如洗叫他,他也会赶紧放下手机,过去帮忙。   护工大姐又很是说了几句含沙射影的话,充分表示了她对陈琢理的不满和见到他的不愉快。   噗噗开始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对肿瘤外科病房这几个字都分外感兴趣,甚至还想去问来来回回路过的病人家属或护士姐姐到底什么是肿瘤。   李如洗被他吓出一场汗,赶紧让陈琢理带他就走。   如此一来,下午两点多陈琢理就带着噗噗走了。   病房从欢声笑语一下子寂静下来,还是有点儿突然和难耐,护工大姐又叹了口气。   周一李如洗便出院了。   陈琢理把她接到家,时间还早,他又回去上班去了。   李如洗在家中收拾了一番之后,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头发掉了一地……她捡起头发狠狠心,决定干脆去理发店剃个光头得了。   这真的是个艰难的决定。   当她走进理发店,理发店里的理发师听完她的要求后,都惊讶得张大了嘴。   衣着讲究、面容秀美清隽的李如洗和光头实在不像有什么关系的模样……   可李如洗坚持,最终还是剃的光溜溜的头。   她揽镜自照,觉得自己头型还挺好看的。   为了配合这个光头的风格,她还特意给自己涂了黑色唇膏,去接噗噗。   结果等着接孩子的家长们都向她投来了不解、震惊、鄙夷等不同的目光。   李如洗想哈哈大笑。这个虽然不在她的死亡清单上,现在倒是可以加上去,也算乐趣横生……   作者有话说:有个坏消息……我出门短游,带了笔记本却没带电源……现在笔记本没电了。所以,接下来是2-3天的停更。就当国庆假吧。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73章 有花堪折直须折   不过,李如洗最终还是买了十来顶质量不错的假发,用以遮盖在自己的光头上。   十来顶……其实她一开始只打算买两三顶的,买着买着,就有点收不了手了……   有长发,有短发。有卷发,有直发。有黑色,也有棕色。有日常的,也有古装发髻……甚至还有一顶中二得不得了的蓝色长发……   干脆趁着这机会,把自己哪怕是少女时期有过兴趣却从没弄过的发型都买了,反正她现在也不用工作,不必非要天天端庄女白领状。   其实李如洗少女时期还是比较特立独行的,但她几乎从来也没有在头发和衣服上表现出来过。   中学要穿校服,就大一时她有阵子天天泡图书馆看闲书,甚至抱着手机看网络小说,有时出去逛逛各种博物馆和文艺打卡地,没怎么好好学习,连课都经常不去上。后来她很快发现不大妙,赶紧好好学习,加入学生会,参加各种活动,重归好学生宝座……   那时候自然打扮就开始得体起来。   毕业之后更不用说了,工作要求她穿正装,材质要优秀,剪裁要得体,顶多是在这个基础上,追求点别致的小细节和更合潮流的颜色罢了。   仔细想想,她好像一直没什么时间和机会穿稍微出格点的衣服。   就算颓废的大一时期,好像也只是买过两套汉服穿穿而已。   李如洗顿时觉得自己有点亏。   于是接下去的两周,除了继续写她的书、给家里的一些藏书增加批注、密切关注刚进一年级不久的噗噗的情况、给噗噗做早餐晚餐以及和父母天天视频聊天之外,她的闲暇时间有很多放在了买衣服、鞋、配饰上。   收藏夹里那些曾经看着实在好看,却因为款式不适合她平时穿,材质不够好等原因被放进收藏夹冷宫的衣服统统扫进购物车,全部买下来。   然后又买或定制了十几套好看的正统汉唐服装。   哥特风的西式复古裙装同样喜欢,但是她不喜欢太过夸张的,避开那些小姑娘穿的过于浮夸的洛丽塔裙,找到一些品质感颇佳,花边蕾丝恰到好处和符合她的审美的,也买了三四套。   用来配这些的发簪、玉佩、首饰、扇子、手套、鞋也统统买起来。   不过,首饰和这些衣服不同,那价格可以是无底洞。   比如说她喜欢的翡翠镯子,基本能看上眼的都在十万以上。   李如洗虽然现在手头有五百来万,一年利息都三十万了,却也不想花得太过,最终也没好意思买十几万的翡翠镯子。   仔仔细细挑了好几天,最终她买了一只糯冰飘了点晴绿的手镯,另一侧还有一段春色,模样也算可喜,花了三万多。   又买了一串俄料碧玉的一体雕的活环手链,一块白玉的玉佩,虽然是山料,油性倒也还好,每件都是几千块钱。   还有一块高冰的翡翠精雕山水牌子,一块冰飘绿的翡翠荷叶挂件,几样满绿冰种小精品可以镶耳坠和戒指,还有个苹果绿老种翡翠的小花件配南红和珍珠做了扇坠子,又花了大几万。   一串南红压襟,也可以当手串,一个不小的南红长命锁,配上翡翠珠子和珍珠做成璎珞项圈。   又给噗噗买了几件翡翠和和田玉的挂件和手把件,放进他那十几个大箱子里,当然,是年岁比较靠后的几年,至少也是十二岁以后的那几个箱子了。   发饰上她就不愿意多花钱了,大部分都是珍珠类的,也有琉璃。   配西式复古裙装的首饰她倒是有,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都不缺,虽然不是太好的,只是些入门款,勉强也可以用,现在就是买了些款式繁复、巴洛克或洛可可风的珍珠项链、手链和耳坠。   她穿了汉服去接儿子,银灰色团锦马面裙,隐隐带水墨纹理的灰色上襦,外面是透明的银灰色真丝欧根纱的褙子,带了透明的翡翠山水牌子,珍珠手串,假发髻上头插了一支凤钗和两朵珍珠珠花,飘逸精致之余,因为色调,又有一种中性的刚性,很是动人。   于是继光头和黑色唇膏之后,她又一次吸引了所有家长的目光和窃窃私议。   艾米的妈妈也来了,看她这样,也愣了一下,走过来,低声说:“你怎么也成了汉服党了?”   李如洗掀开一点假发让她看自己的光头,然后微微一笑,说:“有花堪折直须折……”   艾米妈妈又愣了一下,最终感慨地叹了口气,眼光里又是难过,又是感慨,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以示鼓励和支持。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艾米妈妈把她的病情传出去了,她以后再穿着“奇装异服”去接孩子,以异样目光看她的家长就少了很多,反而许多人眼里都带着同情。   无论哪种目光,李如洗都不受影响,她已经可以很坦然地面对了。   还有一次,她在穿衣镜前试一件类似西方晨服的象牙色长袖裙装。   最上面的是象牙色厚缎,边缘缀满珍珠,下面有层层叠叠的米白色蕾丝,最下面的裙子是白色细亚麻的,边缘是宽水溶花边。   她没有使用那种巨大的裙撑,而是穿了多层硬纱衬裙,如此一来,没那么夸张,但裙摆也能微微撑起,显出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   领子开口略大,显出她修长的颈项和锁骨,甚至连隆起的丘壑也能隐约见到一点起势。   挂上一串珍珠项链,流光溢彩,可谓相得益彰。   李如洗在镜前欣赏着自己,突然觉得光线不对,一看,陈琢理不知道怎么上班途中回来了,正在那儿静静盯着她看。   目光中有惊艳,和一种熊熊燃烧的火焰。   就像当初热恋时……一样。   李如洗觉得有点不大妙,这目光……比他当初把她拖进绿化带,按在树上吻她时还要热烈……   “你怎么回来了?”她硬着头皮问。   “有东西忘带了。”陈琢理声音沙哑,目光紧紧盯着她,显然只是本能地回答她。   她正想说点别的,陈琢理已经大步走过来,一把抱住她,死死抱在怀中,低头去亲吻她的面颊,在她耳边哑声说:“你真美,如洗,你真美……”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李如洗也没想到陈琢理敢这样鲁莽地对她,一时有点惊住了。   而陈琢理不管不顾,已经找到了她的嘴唇,用自己的嘴唇堵住。   他的嘴里没有异味,一如既往,有口腔清新剂的茶树味道。   可李如洗还是觉得难以忍受,并且被侵犯的怒火已冲上了头,她用力挣扎,想要推开他。   却发觉男女体力差异的悬殊……   陈琢理捏住她两只手腕,背到她身后,用一只手捏住,这反剪双手的姿势迫使她挺起了胸脯,而他空出一只手可以掐住她的腰固定住她的挣扎,使她无论如何都挣不脱。   直到他在她口中逡巡、汲取、征服得够了,才喘息着放开她。   李如洗挣扎得出了一身汗,又因为挫败和被欺辱而泪盈双睫,一旦双手得了自由,怒火中烧的她一巴掌甩了过去,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竟敢……”   陈琢理根本没躲,李如洗一掌扇到他脸上才发觉手上湿漉漉,看到他早已泪流满面。   “……如洗,我爱你,我不能失去你……” 第74章 拉锯战   蓦然被强吻,李如洗气得胸脯起伏,陈琢理却也在喘息着,只不过悲伤和眼泪阻止住了他的欲望。   看到他泪流满面的样子,李如洗差点就心软了。   是啊,他是个多么适合做言情小说男主角的男人。   他英俊、高挑、成绩好、堪称聪明、干净、文艺、弹琴唱歌动人,运动能力也不差,一直都是校园里的校草,工作之后,虽然担当不了霸道总裁的角色,却也算有份还不错的工作。   他和普通男人比,似乎更好一些,至少,他当初没有肉体出轨,据说能忍耐住送上门来的腥膻不动嘴,对一个男人来说是相当不容易的……现在也是啊,他想要她,很明显已经非常想要了,却能因为想到她的病和死亡阴影而起的悲伤,把欲望遏止住……   并且这一刻,李如洗还知道他是真诚的。   他的欲望、眼泪和悲伤都是真实的。   多像言情小说里的一幕……   然而另一方面,他开始嫌照顾她住院烦也是真的……   嘴上的爱说得很动人,可上次她化疗他中间只去了两次,两次也没有照顾她什么……他并没有真的关心她痛苦与否,每天吃得怎么样……从这点说,他比普通男人,贩夫走卒们的平均水准恐怕都还不如。   就如同当初他能为了生了孩子后家长理短的烦闷就精神出轨一样。   爱?这就是爱吗?   爱若只是一时的冲动,随口而出的词汇,那也太轻易了。   李如洗只心软了一秒,就又硬起了心肠。   她决定等这个月老师的家访之后,就去办离婚。   老师家访在九月的倒数第二周,一进了他们家,年轻的女老师一脸惊叹:美丽的庭院和芬芳的花香就让她睁大了眼睛,而站在廊下迎接她的李如洗穿了一身也可算汉服的宽袖家常道袍,是蓝色真丝重磅乔琪的,上头是仙鹤纹,衣领和衣袖边缘是月白色织锦缎,整体十分飘逸。   老师脱口而出:“哇,陈随璞,你也太幸福了吧?”   老师家访,主要就是为了看学生是否真的住在学区房里,是否有那种买个弄堂也算学区的情况。现在家访完了,基本也就安全了,他们搬走也可以了,自然,离婚也可以了。   当天夜里,李如洗就要求陈琢理去离婚。   陈琢理却又不肯了,他说:“如洗,我妈现在又没闹,咱们暂时还不用办离婚。这样吧,在你要通知你父母之前,咱们再去办离婚,我保证没二话,行吗?在这之前,咱们先在这里住着,能住多久住多久吧,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这个家……”   李如洗不愿意,她很想立刻就去离婚。   可陈琢理不同意,就意味着她只能起诉离婚,而法官的规矩通常是要调解一次的,半年后再起诉一次,一般就离了。可且不说她耗不耗得起这半年多,单说他们这种情况,陈琢理到时候在法庭上把她的病情一说,再坚决不肯离婚,法官指定被他的高风亮节打动,而且还要以为李如洗是为了不连累丈夫才要离婚,这么感人的故事,说不定他们俩还得上热搜……   到时候题目大概是《绝症女子非要离婚为哪般?》、《白领女子身患绝症不愿连累丈夫主动离婚,丈夫法庭上死也不离,法官如何判?》、《面对绝症:白领财力又能支撑多久?》……   真是恶心透了。   说不定法官根本就判他们不能离婚了……   况且他俩都算是法律系统的,陈琢理还在法院工作,到时候闹得尽人皆知,也是难堪,陈琢理的立场、理由和法官的身份都会让到时候判诀他们离婚案的法官偏向他……   如果离不成婚,噗噗的抚养权和财产处理问题终究是有隐患的。   这么一想,李如洗就头疼了。   她还是只能哄着陈琢理同意协议离婚最方便。   她斜靠在卧室的床头,没有开灯,隔壁儿童房里噗噗早就睡着了,花园里的太阳能灯的幽幽光亮透过玻璃门照进来,勉强能看见彼此的轮廓。   陈琢理挨着她靠在床头,伸手过来揽住她的腰,一手轻轻执起她的手,低低说:“如洗,求你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们好好过吧……求你,至少给我留下美好的回忆……就这几个月,你,我,噗噗,我们三个人,过一段美好的生活吧……等要搬走时,等你爸妈来的时候,我一定配合你把婚离了,但不要是现在,好吗……”   说着,他把她往身边圈紧到怀中,一边轻吻她的手指,面颊和脖子,一边低声呢喃着:“求你……如洗……”   李如洗根本没这个兴趣,她用力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陈琢理不肯放弃,干脆把她压倒在床上,一边去亲吻她的嘴,一边伸手去抚摸她。   李如洗用力挣扎,低声怒喝说:“陈琢理,你是人吗?”   陈琢理俊脸红了一片,眼神也变了,低喘说:“如洗,求你了,给我吧,我真的好难受……”   “我也很难受。”李如洗在他身下冷冷说,“化疗不止让我掉光了头发,还让我浑身难受、恶心、骨头缝都在疼,我的胃,还有转移了的肺、肝,到处都在痛,你觉得,我会有兴趣做这种事吗?”   她眼神冰冷,陈琢理似乎被一盆冰水泼醒,慢慢从欲火中冷却下来。   他颓然从李如洗身上下来,去冲冷水澡。   不久之后,他裹着浴袍,头发湿漉漉地从浴室回来主卧,单膝跪在了她床前,把额头贴在她手背上,低声说:“对不起,如洗,我……你……要是不想做,就让我这样陪着你,行吗?我真的不想离婚,我受不了跟你离婚……一想到和你不能维持哪怕只是夫妻的名义,我心都碎了……”   李如洗耐着性子:“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离婚的……”   “我知道,”陈琢理抬起脸,“所以我才求你,最后三个月了,我们能不能像正常夫妻一样好好生活,我知道你不能……行房,不做也可以……只要让我陪着你。”   多动听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那么爱她,那么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呢……   他爱的,明明只能是穿着美丽裙子、或在某些美丽的状态下的她,而不是卧在病床上,需要人照顾的她,也不是一边要带孩子,一边要对抗婆婆的她……   但她现在只能哄着他:“离婚了也可以先不搬的,先把婚离了,让我安心,不可以吗?”   ……   最终,他们的深夜离婚谈判还是变成了拉锯战。   到她第三天去进行第四次化疗,也还是没有结果……   而就在她这一次化疗期间,她好一阵子没做过的怪梦,又一次出现了…… 第75章 职场菜鸟   第四次化疗前的检查,李如洗的情况不算差,但是也不像上回那么理想,她只有一处转移瘤略微缩小。   主治大夫安慰她说:“不可能每一次都有那么好的变化,它能持续缩小,已经很不错了,心态放宽,你的情况已经非常好了。咱们也不要太好大喜功……”   李如洗笑了,点点头。   说不焦虑,是假的,有机会多活,谁不希望能多活几年呢?   可这种事,确实不是着急就行的,情绪起伏太大也没什么好处,反而适得其反。   所以她点头微笑说:“好的,大夫,我明白的,得者我心,不得,我命……”   主治大夫含笑看着她,点点头,说:“好,你这心态不错,加油啊,李如洗。”眼中含着赞赏。   住院化疗期的情况和上次相仿,护工那边,第一次和第二次的护工这次都有空,李如洗选择了第一个,这个脾气相对温和点的,也照顾了她两次了,彼此知根知底,不用重新磨合。   这一次,陈琢理的态度也比上次好,似乎是有些适应了这种妻子住院,他接送照顾孩子的节奏,也许是因为之前的突发心动,想对她更好些,于是对妻子的关心也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不再是不闻不问。   他中午午休时会给她打电话,问问她的情况。   虽然下班要管孩子,不能每天来看她,但是他还是尽量隔天一次傍晚带着噗噗来医院跟她待会儿。   噗噗虽然心痛和舍不得妈妈,但也适应一些了,不再叫着不要上学,要陪妈妈。   李如洗这回的主要症状是嗜睡,而且睡不够被吵醒会特别难受,头疼、浑身疼痛,胃部更是难受得无法进食,以至于医生几乎每天都给她输营养了。   陈琢理中午给她打电话,时常吵醒了她午睡,而且又没什么可聊的,李如洗就有些不耐烦了,让他没事不要中午给她打电话,有事就发微信就好了,陈琢理还觉得委屈。   李如洗也懒得多跟他解释,她觉得疲乏和厌倦。   如果陈琢理真的关心她,又怎会对她的情况什么都不知道?   身体的衰弱和不适,使她经常一睡一整天,第三天时,她做起了许久不曾做过的怪梦。   梦里的女孩叫许瑶瑶。   许瑶瑶今年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三个多月,正是青春貌美,一生中容貌的高光时刻。   她身高有一米六八,留着一头黑色长直发,经常扎高马尾,有时候梳丸子头,虽然不算倾城佳人,但也是肤白貌端,青春迫人,加上时下女孩子们擅长的化妆术,对穿衣打扮留点心,PK个小网红的颜值完全不成问题。   她身材也好,个子高挑,体重虽然没减到一百以下,但是也绝对不算胖,腰是A4腰,胸虽然只有B,可位置比较高,更是显得腰细腿长。   许瑶瑶毕业自某个一本学校,虽然不是九八五,但也是有点名气的,她是英语系的,本科毕业没考研,而是选择了找工作。   主要是她家家境也不算太好,父母收入有限,还有个弟弟,能供她上完本科已经很不错了。   如今毕业生找工作也确实不很好找,许瑶瑶大四的时候,投了很多份简历,很是一番努力和煎熬,才找到现在的工作。   这份工作比她希望的还要好一些,一个五百强外企,在国内市场不小,虽然她只是个小小助理,大部分时候只是帮她的老板——售后服务部部长,印个文件,安排个会议,写写稿子,做做翻译,但是这也已经是同学们比较羡慕的一个工作了。   她刚入职,过了试用期月薪是八千,虽然在这个大都市里远远不算高,但对于非IT和金融类的毕业生来说,还算是过得去的。   至少许瑶瑶很满意。   她上大学时,父母只给得起她一个月一千二的生活费,现在赚到八千,她甚至有点穷人乍富的窃喜。   许瑶瑶对生活要求不高,她和一个女同学合租了一套三居中的一间,她分担一千五百元房租,这套房子有近二十年历史,离公司七站,不需要换乘,整套租金正好相当于她的工资,三间卧室里有两间大一些,一间小一些的,承租整套房的二房东也是个女白领,她自己住小间,其余两间分别各住两个姑娘,四人每人出一千五百元一个月。   许瑶瑶和合租的女同学都很羡慕每月收房租的房东,那是个学校老师,四十多岁,不到五十,房子买得早,自然也就实现了初期积累,现在不算工资,就这套闲置房的房租也够她的基本生活了。   许瑶瑶和女同学总是感慨说:“哎,将来有钱,我也要当包租婆。”   可说归说,她们也都知道,现在在这个大都市,想要靠自己买房,早已不过是个幻想罢了。   但目前许瑶瑶还是对她的新生活很满足的。   两人间比读大学期间的四人间强,每个月可花的钱也比以前多了好多倍。她对未来充满了期盼和憧憬。   她的工资除了租房,还给爸爸妈妈每月寄两千元,剩下四千五,她用两千五到三千,余下的存起来。   作为一只职场菜鸟,她工作很努力,从不计较加班,更不排斥出差,同事们需要帮忙,总是一叫就到,嘴也很甜,入职虽然时间还短,已经得到了同事们的接纳和喜欢。   对于她而言,现在的生活堪称完美,只除了一个烦恼。   那就是她的上司,他们售后服务部的部长。   这家公司是一个本土化比较深的外企,售后服务部部长是一个中国人,今年四十多不到五十,大概是她年龄的两倍,比她父亲小几岁。   她是他的私人助理。   她一开始很惶恐,生怕讨不了顶头上司的欢心,总是特别热情,整天笑容满面,只要老板加班,她绝对不敢先走。   她这位老板,虽然已过了不惑之年,但是除了有点肚腩,发际线后移了一些,倒也不显老,平时也不算严肃,喜欢和年轻的下属开开玩笑。   她从最初的诚惶诚恐,慢慢也安下心来,甚至还有点崇拜老板。   老板对她也不错,帮她报加班小时数从来不含糊,有什么福利也没忘了她,有时甚至会给她带杯咖啡。   然后正式入职一个月后的某天,他们那片办公区就剩她老板还在加班,她也只好在外间陪着,自己反复检查一份报告,不知何时老板也出来了,走到她身后,俯身看她的电脑屏幕,还把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低下头,几乎在她耳边说:“怎么还不下班,小姑娘回去太晚不安全的。”   这个有点超出男女之间的安全距离了,许瑶瑶有点紧张,但是随即想,现在男女搭个肩膀好像也不算什么,何况这里是外企,受外国同事影响比较多,即使行吻面礼也不算什么。她又迫使自己镇静下来,不要少见多怪。   可老板凑得太近了,身体几乎贴在她背后了,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一直没拿走不说,甚至还轻轻揉捏起来。   许瑶瑶寒毛都竖了起来,连忙跳起来,仓促说:“啊,您说的对,我正要走!”然后赶紧拎起包来,冲了出去,不敢多看一眼含笑目送她逃走的老板。 第76章 礼物和出差   这件事之后,许瑶瑶跑回自己的出租屋,心里就有些毛毛的,她也不敢跟别人说,又怕自己误会了上司,或是少见多怪了,心中十分忐忑不安。   第二天,她满怀忐忑地到了公司,可老板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绝口不提昨天的事,依旧对她和颜悦色。   看到老板对她依然如故,许瑶瑶慢慢放下心来,继续安心工作,又怕得罪了老板,便加倍努力,天天挂着笑脸,十分殷勤。   然而月底考核,许瑶瑶在上司打分这项,只得了4分,没有得到5分。   她心底一沉。   通常,各部门的部长们乃至更高层的高管们,对自己的助理是不会打这样的分的,她也打听了,一般肯留下这个助理,说明对其是满意的,那么通常都会给5分的。   像许瑶瑶老板给她四分这样的情况,着实不常见。   许瑶瑶心中犯嘀咕,却也不敢问,之后几天,也提不起精神,笑容都是强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板的用意和喜怒。   结果部长反而主动找她谈了,还是一副和颜悦色、光风霁月的模样:“Yvaine,这次考核,我没有给你满分,你心里可能有些不满,也可能十分担忧。关于这点,我想跟你谈谈。”   许瑶瑶连忙站起来,摆着手说:“没有,没有,部长,我没有任何不满,我,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她声音有些发颤,睫毛也扑闪扑闪地抖动着:“我就是不知道您对我有些什么方面的不满,所以,所以,心里确实很担忧……”   部长含笑看着她,说:“别急。其实,我对你没什么不满的,我觉得你是个很有潜力的小姑娘,但毕竟还年轻,来公司时间不长,你对于我们公司文化的融入还不够,处事还不够圆融,你虽然不错,但还没有好到能得满分的地步,所以,我给你四分,也是对你的鞭策,希望你继续努力,早日成为我的五分助理。”   许瑶瑶红了眼圈,但还是说:“我知道了,谢谢部长。”   事后,她也把这事讲给她的闺蜜听,两个姑娘叽叽呱呱商量了半天,也拿不准这个部长到底什么用意,许瑶瑶只好加倍努力工作,加倍努力讨好上司。   又过了一阵子,部长出差,出了一次国,回国之后,带给她一瓶YvesSaintLaurent的香水,而且是下班之后,趁加班之机,四下无人,拿出来给她的。   部长一脸长辈的样子说:“Yvaine,挪,这是给你的,出差时正好路过,想着你们小姑娘可能喜欢,就给你带了一瓶。”   许瑶瑶顿时又尴尬了。   她拿不准自己能不能收这个礼物,不知道这个礼物是不是逾距了。   按理说,出差送给自己的助理一瓶几百块钱的香水,好像也不算很过分的事,但是,他又没给别人带,只给她带了,是不是有点什么暧昧的意思呢?   再想想,毕竟自己是他的助理,当然是和别的女同事不一样的,所以才只给她带了吧?   许瑶瑶尴尬得要命,又犹豫不决,最后只好吞吞吐吐说:“谢谢部长,但是……无功不受禄,我收下不好吧?……再说这个也不便宜。”   “拿着吧!”部长笑着说,“出国给自己的助理带瓶香水,再正常不过了!”   “那,那好吧……”许瑶瑶说,“部长,这香水多少钱?我把钱给您,算您辛苦帮我带的,好吗?”   部长沉下脸来:“你这叫什么话?这也太侮辱我了吧?”   不再年轻的男人这样沉下脸来,也确实有几分高位者的威严,许瑶瑶慌了,连忙承认自己错了,收下了香水。   部长这才有了笑脸。   好在虽然收了香水,之后部长倒也没什么不妥当的举动,许瑶瑶又一次放下心来,认为是自己多心了。人家确实只是出国顺便给自己助理带件小礼物,可能在外企里是非常正常的企业文化。   第二个月时,部长又出差,这一次,带给了她一个两千多块钱的小手提包。   年轻的许瑶瑶又一次陷入社交判断障碍。   直觉告诉她,两千多块钱的包已经超过了同事间的礼物应该有的价值。   然而,她又觉得,六百多的香水收了,好像两千多的包,也不是多了多少……   她后悔自己没私下去问问别的部门的部长助理,都收过自己老板多少钱的礼物……   她支支吾吾想要拒绝,说:“不不,不行,这个真的太贵了,我不能收……”   结果被部长板起脸来,依然那一套话训了一顿,她这次连说要给钱的勇气都没了,只好抖抖索索接过了这个礼物。   部长还开玩笑拍拍她肩膀,说:“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不随和了。胆子也小……你不要以为我给你打四分就是不满意了,你看,对你不满意我怎么还这么千里迢迢万里迢迢地给你带礼物呢?只要乖乖收下,这个月终你肯定就得得五分了。”   许瑶瑶总觉得这礼物收得如烫手的山芋,但却不敢拒绝,只好遮遮掩掩地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事儿也没法跟人吐糟,说觉得上司有问题吧,他也没有真的做过什么。   送她礼物?   有礼物收还不好?说明跟的老板好啊!人性化呀!   而接下来的一些日子,老板也没再有什么逾距的事,除了有一次带笑对她说:“怎么我给你买的包你也不用啊?”许瑶瑶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他也就是笑笑,没有再多说。   除此之外看上去一切也挺正常,以至于许瑶瑶又一次怀疑,是自己小家子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直到这一次,部长要去国内这个省会城市出差,临时通知她一块儿去,还让她准备好正装。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跟老板出差。   心里自然是忐忑的。   按理说,她是助理,一切都该由她打点好,但是她还真没什么经验,也就能帮定个来回机票。   房间是由对方公司定好的。   差旅途中,她也是个生手,好多事情想不到,还得老板提点,一时又是紧张,一时又是懊丧。   好在老板宽容,拍着她的手笑呵呵说:“没事,一回生二回熟,下次你就熟练了。”   她现在慢慢也习惯了老板拍拍她的肩膀和手了,觉得可能只是人家的习惯性动作。   和对方公司的人员见了面之后,工作了一个下午,又一起吃了颇为奢华的晚餐,部长喝得多了点,对方开车把他们送回酒店。   下车时,部长有点步伐踉跄,许瑶瑶只好去扶他。   部长干脆就把手臂搭到了她肩膀上,许瑶瑶不算瘦小,但也挺费劲的,就这么架着他一路上了电梯。   部长把大部分体重都压在她身上,身体更是一侧紧紧贴着她,热烘烘的。   许瑶瑶顾不上避嫌,生怕摔着他,累得气喘吁吁。   到了他房间门口,她跟他要房卡,部长醉醺醺指着他西裤的裤兜,让她自己掏。许瑶瑶无奈,只能自己够着伸到他裤兜里拿房卡,姿势暧昧极了。   部长低头对着她笑,酒气喷到了她颈项。   许瑶瑶总算拿到了房卡,汗都流出来了,刷开房门,扶着老板进去。   他醉醺醺朝着床上过去,许瑶瑶怕他摔地上,跟着扶他。   谁知道他往床上一倒,顺带着把许瑶瑶也带倒在了床上。   许瑶瑶又惊又慌,想要爬起来,却被他一转身给压住了。 第77章 找证据   李如洗一直都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许瑶瑶身上发生的,一点一滴的小事。   看着她对于上司似是而非,若隐若现的逾距产生的迷茫和苦恼。   她很熟悉这种感觉。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拿捏不住一些细微又精密的分寸,体会不出有些隐晦的用意,分辨不出模糊的对错,也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才最恰当。   许瑶瑶太年轻了。   她的对手却是异常的老奸巨猾。   他会用状似无心的举动来试探,用上司的权威来压她,还试图以一些轻奢的小物品来勾起对方的虚荣心,而最厉害的是,他不动则已,一动就是致命一击。   几个月的时间,他压住自己的骚动,几乎没有任何真正的骚扰,以此来瓦解许瑶瑶的戒备,而安排一起出差的机会,借醉酒的理由,一发就把许瑶瑶压在了床上,显然就是要把她直接办了。   比起那些只是试探着摸一把的普通性骚扰,这个中年男人要狠得多了。   下一秒,当李如洗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许瑶瑶本人,正被一个喷吐着酒气和中年男人油腻味道以及某种男士香水的陌生男人压在身下时,强烈的愤怒袭上心头。   性骚扰是她最最厌恶的事情之一,而男人用强则尤其令人不能忍受!   这恶心的男人,表面上衣冠楚楚,实际上却不干人事,对着年龄能当自己女儿的年轻女孩下这样的手,真是令人作呕!   看他手法如此熟练,绝对不是第一次对女孩子下手了!   只不过这种事情发生了,很多年轻女孩一来为了自己的名声和面子,二来被他在职场上压着,也不敢声张,所以才让这个色狼嚣张到现在吧?   如果还是许瑶瑶自己,事情会变成怎样?   那姑娘不是很干脆决断的类型,外表阳光,内心有点软弱,很容易惊慌失措,胡乱挣扎,白白消耗了体力,大概率会被这个男人得手。   得手之后呢?   怕丢脸,也怕丢工作,也很可能会忍气吞声……那么,这件事就会有极大可能变成长期的性侵害。   这个男人会给以小恩小惠,施加甜言蜜语,许瑶瑶慢慢的,就会被他攻陷,怀着内心深处的不甘,成为他的助理兼情妇……事情一旦败露,男人不一定有事,她却成了人人喊打的小三……   就算她想分辨说自己不情愿,一开始是被迫的,也没人会相信。   不愿意?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报警呢?   强迫?   证据呢?   李如洗忍着心里的恶心,先强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男人的体重远高于女性,她也必须一击而中,才有希望逃脱。   这个男人是打定主意要用强的,危险性可是远远高于陈琢理那天压着她。   她先尝试着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力量,许瑶瑶的身高高于她一点,非常年轻,非常健康,没有任何病痛和衰弱,平时注重锻炼身体,并不是弱不禁风的类型。   李如洗很高兴地发现,自己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部长,”她用相当冷静的声音说,“您这是干嘛呀?要是被人发现了,咱们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话果然成功引起了中年男人的兴趣,他“嗤嗤”地笑了,把脸伏到她颈窝,还舔了一口:“洗不清,咱们就不洗了呗。”   李如洗由此判断,这男人最多也就三四分醉意。   她被他的行为恶心得简直要发抖,但声音依然冷静:“您知道您现在的行为是犯罪吧?”   他低下头想去亲她,一边低笑说:“……谁叫你是个引人犯罪的小妖精呢?……面试复试那天,我肯要你,就是为了这个。……要不然,你又没经验,又不是985毕业,我要你干嘛?”   他有点喘,尽力挪出一只手,想去撕她衣服。   嘴里还絮叨着:“……你要是识相,乖乖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你喜欢什么,我给你买……你现在还跟人合租吧?我帮你单独租个一居,离公司不远的……”   就是现在!   她没有拼命挣扎的态度,让这个男人以为她已经有三分首肯了,略微放松了警惕。   而他腾出一只手来撕她衣服,正好也是一个空档,很容易就钳制不住她。   她没去阻止他撕她衣服,反正许瑶瑶的衣服不算太轻薄,是纯棉的,领口也不是小纽扣,不容易撕开,她反而微微扭动了一下身体,几乎是给了他一个媚眼,用类似娇嗔的声音说:“部长,你的腿硌得我好疼……”   中年男人哈哈笑着,说:“硌着你的时候在后头呢!”但还是略微挪了挪膝盖,压住她的腿没那么死死的了。   李如洗猛一抬腿,狠狠地一膝盖磕在他的薄弱位置,部长疼得一时叫都叫不出来,身体都缩了起来,李如洗趁机一把推开他,拿着自己的小包就跑了出去。   许瑶瑶的卧室就在隔壁,她连忙跑了过去,拿出房卡,刷开房门,跑进去,就把房门关上了。   片刻之后,没等她喘息平定,敲门声就响了。   敲门的声音不大,但显然带着一股怒气冲冲。   部长压低了的愤怒声音也在门那边响起:“许瑶瑶,你给我开门!”   李如洗冷冷说:“等会,我正要报警呢,等警察来了再开门吧。”   门外安静了片刻。   然后男人的声音再度低声响起,故作镇静,却有点气急败坏:“报警?我又没干嘛,我就是喝多了酒,不小心绊倒了一下,你报什么警?”   李如洗说:“哦,不好意思,部长,打从你借着喝醉酒让我搀着你,我就悄悄开了录音了。”   门外再度沉寂了一下,部长咬牙切齿低声说:“好呀,许瑶瑶,你还挺有心机!”   也不装模作样叫她的英文名了。   李如洗隔着门嗤笑:“没点心眼难道等着被不要脸的男人吃干抹净吗?”   部长继续低声说:“你不用吓人,就算录音又怎么样?那个录音是我们排年终节目的时候的对白,你不用拿它来诬陷我,它做不了什么证据!就算警察来了我也不怕,我根本就没对你做什么,你是因为月终考评我给你的成绩不高,故意想诬陷我报复我!”   李如洗无语,这个男人真是扯谎不打草稿,高手啊!   许瑶瑶自然是没录音的,李如洗这会儿倒是开始录音了。   可她自己也知道,用处确实不大。   她没什么证据能证明她的上司试图强暴她。   这也是女性遇到性骚扰和未成的性侵时很难举证的一个问题。   况且,站在许瑶瑶的立场,她未必想把事情闹大。   许瑶瑶确实没有很好的学校背景,能力也不算很强,这份工作对她来说,来之不易。   她最希望的,肯定是既保住工作,又能摆平麻烦,不再受到上司的骚扰。   假如她现在报警,警察过来,她没有充分的证据,反而会把这事闹成个丑闻。   一旦张扬开来,许瑶瑶和这个部长的名声都会受损。   而对于公司而言,部长的重要性要远远超过许瑶瑶这个新入职的菜鸟,就算一开始怕有风波,不开她,以后过个一年半载,还是会找个理由把她开了的。   到时候,她在整个行业圈子里都可能反而会有不良评论,前途堪忧。   这也是很多职业女性遇到类似问题时不敢声张,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原因。   李如洗冷静下来,一边思索,一边又故意引他多说几句,给自己的录音加点分量。   “你什么都没做?”她气愤地说:“你刚才没把我故意压在床上?没撕我衣服?没乱亲我?没试图强暴?我这衣服撕碎的地方还在这儿呢!你以为我会没证据?你现在敲我的门,又是想干嘛?”   门那边的部长说:“你误会了,我刚才真的晕晕乎乎的,不小心绊倒了,把你也带倒了,衣服可能是不小心弄破了一点,不是我有意撕的。你那么跟我说话,我觉得有趣,就逗引了你一下,开玩笑说了几句,没想到你当真了。我真的没有什么非分之举。”   李如洗看他如此老奸巨猾,录音里有价值的太少,又继续说:“你刚才说,要给我租房子,送我礼物,让我安心跟着你,还说就是为了能上我,才要了我当助理的,这些话难道都是玩笑?”   对方厚颜无耻,一本正经说:“都是玩笑。”   她故意用犹豫的口吻说:“玩笑……你也不能随便亲我啊……”   部长说:“我今晚真是有点喝多了,再说,我也没亲你嘴啊,亲个脸,也不是那个意思,那我们和国外同事不都有吻面礼吗?”   “你那叫吻面礼吗?你是舔我的脸。”她故意说清楚细节,声音还微微颤抖着,一副吓到的模样。   “不会吧?”对方不肯承认。   “我脸上现在还有你的口水呢!要不要去做化验?”她装作气愤地小声说。   “那……那可能是我没控制好,我喝多了,对不起……”   李如洗觉得现在录下的话已经能证明他承认了自己说过做过的事情,虽然作为给警方的证据远远不够,但是制造丑闻是够了,必要时要挟他一下,还是可以的。   就干脆说:“好,既然是部长您喝多了,我也不报警了,您回去睡觉吧,有事酒醒了再说。”   对方还是不放心:“你先开门,我们再聊聊,我这会儿清醒了。”   李如洗冷冷说:“我可不敢开门,等明天早上天亮了,有人了,您酒真的醒了再聊吧。” 第78章 表现   最终,部长发现李如洗不会给他开门,也不会真的报警,耗了会儿,夜深人乏,没了偷香窃玉的指望,也就不想再继续耗下去了,还是离开回自己屋去了。   李如洗并没有因此松口气,更不会就去开门查看。   万一那贱男人躲在门口准备偷袭她呢?   和以往几次一样,李如洗成为了许瑶瑶之后,也接收了她所有的记忆和情感,因而也对她此刻的心情和顾虑感同身受。   如果是三十岁的李如洗本人,她很可能不会忍,就算没有足够的证据让那个部长进监狱,也要想法子把他的名声在圈子里搞臭了。   大不了这个工作不要了呗。   另外换家公司就是了。   然而一个三十岁、事业相对成功的女人和一个刚毕业、穷困的女学生心态底气都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许瑶瑶是不能失去这个工作的。   一来,丢了这个工作,她基本不太可能找到一份这么好的工作,这未免大大影响到她的前途。   二来,经济状况也不允许,许瑶瑶家境并不好,现在才刚刚转正,每月还要给父母两千元,她自己现在银行卡里才三千块钱左右,如果丢了工作,她仅仅能勉强维持一个月的开销,而一个月,恐怕远远不足以支撑她找到下一份工作。   因而李如洗很明白,对于许瑶瑶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把这个恶心的男人绳之于法,而是尽量自保,保护自己不再受他侵犯,还要保住自己的名声和工作。   这也是目前相对容易一些的处理方式。   李如洗一晚上没怎么睡好,细细思索应对之道。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洗漱,穿戴整齐,化好妆,也不等旁边屋的男人,自己去吃自助早餐了。   刚给自己点了一份现煎的三明治,自己挑了些水果,倒了杯牛奶,一杯鲜榨葡萄汁,坐定桌前,那男人也衣冠楚楚地来了。   乍一看,许瑶瑶这位顶头上司部长大人,倒真是外企中高层管理者的典范,一副精英模样。   四十多岁却几乎全无发福的迹象,唯有微微凸出的肚腩被做工精良的大牌西装遮盖住,身高也不低,配着全身上下精致的西服、锃亮的同样是大牌的皮鞋、手腕上的名表,颇显得风度翩翩。   细边金丝眼镜和头上细心打理,还很浓密的头发为他增加了知性风采。   虽然离男人三十多岁,风华最茂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又十年,但现在的这个男人,依然充满成功男士的魅力。   他走进来时,还引起了不少女性的注意。   但她们一定不知道他骨子里是这样的货色。   李如洗平常工作,也会跟这样的男人打交道,自然也是不讨厌的。   他们都受过高等教育,进退得体,精明能干,有的看上去甚至有点绅士风度,打起交道来自然更愉快。   可这一个,她昨晚刚刚见识过他欲望支配下的丑陋嘴脸,和坦然自若就能指鹿为马的厚颜无耻,这会儿见到他,除了恶心和厌恶实在也没什么别的感觉了。   昨天闹得一团糟,这会儿部长却恢复了从容自得的样子,好像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李如洗板着脸不理他。   这是她故意做出来的姿态,符合许瑶瑶的性格和年龄。   其实她当然可以用更具攻击性的手段和态度来对付他,但她故意做出生气、不理他的样子,一方面是让他知道,她还在气怒之中,不会轻易跟他和解,另一方面,也是让他知道,即使盛怒之中,她也就只有不搭理他一个法子罢了。   让他放下心来,让他觉得她只是个没什么威胁性的小姑娘,这样就能争取到一定的时间。   现在,她需要时间。   “怎么,不理我了?”部长拿着食物过来,坐在她对面,低声含笑看着她说。   李如洗板着脸,看都不看他一眼,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看到小姑娘这副模样,色欲攻心的中年男人心又痒痒起来。   但他对于她昨晚的反应还满怀戒心。   于是这男人继续逗引和试探她:“哎呀,昨天的事生气了?啧啧,昨天你可是厉害得很哪,还会跟我耍心眼,还录音……”   “那是我保护自己的举措,”李如洗装成稚嫩的小姑娘的样子,板着脸义正言辞地说着,“部长,你的行为太过分了,我保护自己有什么错?”她顿了顿,又说:“你要是再有侵犯我的举动,我就算不报警,也会把你的恶行公布于众……还有,你别想在工作上打击报复我,如果你再故意为难我,给我考核低分,我也会闹的……反正我有录音,大不了到时候鱼死网破!”   探查到对面小姑娘的底牌之后,中年男人笑得像个知道猎物已经受伤,蹦跶不了多久的猎人。他含笑说着:“好,好,好,都听你的。”漫不经心的语气里满是宠溺。   显然,色心不死。   李如洗虽然示敌以稚嫩来化解对方的戒心,以此为自己争取时间,但是也并不想鼓励他继续骚扰自己,因此这时候她皱起眉,一脸厉色,说:“部长,以后您跟我保持距离,咱们就是正常工作关系,您要是再乱来,我真的不会客气!”   “好,好,我不都说了听你的嘛……”顶头上司好像一块嚼不烂打不碎的烂牛皮,小姑娘遇到这样的,还真是一拳打到棉花里,使不出力来。   李如洗心中冷笑,便不再理他,自己低头吃完了早饭。   这时候男人也吃完了早饭,他虽然比她略晚,但总归吃得比她快点,跟她一起走了出去。   这一天还有不少工作在等着他们,两人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投入到工作里去。   其实,若是许瑶瑶本人,今天必然心神不属,心慌意乱,哪里还能旁若无人地专心工作呢?她本身经验欠缺,也远远不算能干,再不专心,工作状态肯定糟糕透了,要被部长抓住小辫子堂而皇之地欺负欺负简直再容易不过。   李如洗则不然,虽然这份工作不是她的专业领域,可说起来,不过是些会议记录、辅助类的工作,简直是太容易了,她还有许瑶瑶的记忆,做起来堪称轻而易举,手到拈来。   而她本身也用过助理,很知道一个上司希望助理有什么样的表现,所以她自己作来,堪称完美。   她这个上司因此时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显然她的表现出乎他意料,也更显得不能轻辱,这一次出差就这么表面平静地过去了。   回程途中,他们没有相关对话,看上去好像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差旅。 第79章 针孔摄像头   接下来回到公司的一段时间,李如洗就只做许瑶瑶的本职工作,也绝不会再陪着上司加班,该她做的,她就做好,除此之外,不做任何多余讨好上司的事情。   有空余时间,她会去积极和别的部门的人打交道,了解各部门管理者的人品和性格,各种工作的难易和要点,和尽量给别的部门的领导和同事留下好印象,以此寻觅机会。   要想保护许瑶瑶,又要保住她的工作,最理想的,当然是能调到别的部门。   但这里面有些事还是挺犯忌讳的。若不是这样极端的情况,谁都讨厌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员工,李如洗自己也不例外,而性骚扰这件事偏偏又是暂时不能对人轻易提起的,所以不明就里的同事如果发现她的用心,不免要提防和厌恶她,更别说个个精明能干的部门领导了。   所以,李如洗进行得非常小心,尽量不让人看出她的用心来。   这样,就需要等待某个时机,也就不是十天半月能做到的事,她很可能还需要和这个男人打很久的交道。   另外一方面,她也在尽力提防许瑶瑶这个顶头上司,这位姓赵的售后服务部部长。   这个男人很明显还是色心不死。   他觉得许瑶瑶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虽然竭力反抗,也非常抗拒,但也没有真的报警和说出去的勇气,现在的状态就是她所能做的反抗极限了。   因而,他认为这个小姑娘还是可能的狩猎对象。   他是个有耐心、经验老道的猎人,也很能沉得住气,并没有再随便动手,似乎也在寻找下次下手的时机。   李如洗经常能看到,他隔着玻璃盯着自己,目光中的垂涎让她毛骨悚然。   有时候,她向他汇报工作,却发现他实际根本没听,而是一直盯着她某些部位。   再有些时候,她猛一抬头,就看到他含笑看着自己。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做,没有动手动脚,没有再安排她和自己一起出差,也没有再纠缠她。   但李如洗不会放松警惕,她从淘宝买了三个针孔摄像机,趁着加班等时机装在了赵部长的办公室和她的外间。   光靠手机录音录像,有时候不是太靠谱。   当然,赵部长的办公室她也不是说装就能装的,得抓紧时间,趁他有事暂离的时机,悄悄装上,跟做间谍做侦探似的,即使是李如洗,也着实不擅长这个,所以,也仅仅只装了一个针孔摄像头在赵部长的办公室里。   而她的外间,倒是装了两个,这是加班时装的,比较简单顺利,也不用那么提心吊胆。   其中一个针孔摄像头对着她的办公桌,另一个对着赵部长的门,这样,若是没关门,也能拍到一些里面的情况,当然,李如洗也知道希望渺茫,因为他要做见不得人的事,怎么也不大可能不关门的。   不过是存个侥幸的心理罢了。   赵部长其实也不能算是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没有再试图对许瑶瑶动手动脚,但是却端起了上司的架子,显得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对她的要求特别苛刻,时刻准备着抓她工作方面的小辫子,幸而李如洗能力强,没有真的让他抓到她的小辫子。   再苛刻的要求,她也如期完成了。   也因此,赵部长对她的要求也越来越苛刻,越来越过分。   李如洗一边尽力完成,一边让他看到自己拼命才勉强完成的状态,另一方面,却利用茶歇或去厕所,或下班同路的机会,不时向各个部门的同事抱怨老板工作量之大,要求之苛刻匪夷所思。   同事们都是老员工了,对赵部长的工作风格未必没有了解,闻言都有点惊讶,说:“这,没听说赵部长是这么不好打交道的上司啊……”   “赵部长也不是工作狂啊……”   李如洗这时候就会说出具体事例,这些事,外面人未必能听懂,但是公司同事还是会明白这布置的工作量和要求是多么不合理,并且没有必要的。   职场爱八卦。   听的人未免就要奇怪:“这不是难为人吗?你怎么得罪赵部长了?他这不明摆着给你下绊子呢吗?”   这个时候,李如洗就会露出少女的腼腆和为难羞愤,低头不语,或者尴尬地笑笑,把话题扯开。   公司里谁不是人精?   于是赵部长想潜规则新助理的新闻在暗中传了个遍。   这也是李如洗的打算:造势。   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这个势造出来了,将来真出点什么事,她就更能获得舆论支持。   而且说不定还能慢慢传到高层耳朵里,将来在她换部门时,也许,还会得到一点同情和更公平的待遇。   这种事,当事人一般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赵部长应该也没有听到任何风言风语……   之所以李如洗如此猜测,是因为到了月底考核,她又得了来自赵部长的一个B。   她已经打听清楚,若是连续得三个B,到了年终考核就会不合格,有很大可能会不能续约。   看来,这就是赵部长的手段了。   打着公务的名义,运用手里那点权力,来打压她,使她畏怯,说不定就此屈服?   李如洗冷笑,她可不像许瑶瑶这样的职场小菜鸟,不敢当面对质,只会自己胡思乱想,她立刻就去找赵部长了。   赵部长听她敲门,让她进去,李如洗板着脸进去,就直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部长,”她开门见山问,“我是来请问为何这个月您又给我考核B的?之前,您不是自己说过对我的工作很满意,可以得A吗?”   赵部长听她这么一说,眼睛就从她身上溜过来溜过去,最后说:“你要想知道,这个周末我们约出去谈吧。”   李如洗冷笑,扬了扬手里的手机:“赵部长,这句话我可是录下来了。”   赵部长眯着眼睛看她的手机,最后说:“你那天根本就没录音对吧?诈我呢。”   李如洗说:“后来我可是录音了的。”   赵部长嗤之以鼻:“后来我根本就没说什么。”   “也许不够做证据来告你,但是放给同事们听听,他们肯定也会很有兴趣的。”   赵部长笑了一声:“他们对你肯定也很有兴趣。”   李如洗再次冷笑:“我算什么呀,就是个小卒子,大家肯定对您兴趣更大。”   赵部长一指她的手机:“你把刚才的视频删了,把手机放桌上,我就跟你聊,工作内容不能外泄。”   李如洗虽然冷着脸,却乖乖把视频删了,把手机放在了桌面上。   本来,她也没打算靠手机录音,她还有针孔摄像头呢。   可她一边冷脸,一边却乖巧听话的样子却被赵部长理解为色厉内荏,而且已经顺从,这使他迅速兴奋了起来。   “这才对嘛,小**就应该有小**的样子,你乖乖早点听话,不就不用得这个B了?想知道我为什么老给你打B?因为我想要你的*啊……”污言秽语源源不断地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以那样仪表堂堂的姿态,声音也特别轻柔油腻,压得低低的,以免被外头的同事们听见,“……装什么贞洁烈女?呸,你们学校的女生都是什么玩意儿谁不知道啊,连黑人都能随便睡……你敢让我验验你是不是处女?”   这些平时绝对不会出自他口中的污言秽语让他兴奋得脸孔扭曲,瞳孔发红,鼻孔翕张。   李如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丑陋的样子,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脏话能从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嘴里流出来。 第80章 视频   说实话,几乎所有的女孩子,但凡长得平头整脸点的,在成长过程中,几乎都遇到过不同程度的性骚扰。   尤其是在开始发育的十三四岁之后,到二十四五岁之间,可以算得上是遭遇性骚扰的高发期。   这种骚扰,轻的可能只是走路被人盯着胸部吹口哨,被人发骚扰类的信息,抑或者是公共场合被人装作不小心碰一下胸或臀,略严重些也有可能是夜深人静时遭遇露阴癖,拥挤的公车上遭遇色狼故意贴过来磨磨蹭蹭,或者坐火车之类的被旁边的人趁睡着摸两下。   这些都非常恶心,对女孩子们都能造成或轻或重的心理伤害,但大部分情况也就是仅止于此了,而熟人作案却可能是其中尤其糟糕的一种:来自朋友、亲戚、老师、同学、同事、上司的性骚扰可能会演变到非常严重的程度:性侵、强暴。也是最难防范和最难应付的一种。尤其是上司和老师,因为本身拥有管辖者的权力,就更难对付了。   当二十四五岁之后,随着女性日益成熟,气场也更加强大,正常敢于对其作案的男人就会渐渐减少。   那些男人最喜欢下手的,就是那些看上去稚嫩、年轻、软弱、内向的女孩子。   她们往往更容易得手且不敢声张。   其实李如洗以前也没少遇到过性骚扰,直到婚后才渐渐好些。据她所知,她的同学和闺蜜们同样也没少在少女时代遇到过,而随着年龄渐长,敢这么做的男人确实越来越少。   而像赵部长这么恶心的……还真是不多见。   还算文雅知性的外表,却搭配如此污秽至极的言辞……   令人叹为观止。   李如洗瞠目结舌片刻,想想这等暴击如果是许瑶瑶听到会怎么样……大概当场就要被恶心得晕过去或气得哭出来吧。   虽然被说的不是李如洗自己的母校,但她都恶心得想吐,气得想把桌上的刺猬镇纸扔对方头上,砸个头破血流,或是把他塞到滚筒洗衣机里,好好给他从里到外洗干净……   其实,她更想赶紧去洗自己的耳朵。   被这么脏的东西污染了耳朵,真是……想起来就浑身打寒颤,好像看到了粪便蛆虫一般……   想想这个赵部长,也是有妻有女的人……李如洗这一刻真的万分同情他的妻子。   如果她亲耳听到自己多年的枕边人,她孩子的爸爸说出这样的话,她会是怎样的感受?   整个人生都幻灭了吧?   他女儿呢?若是听到父亲亲口说出这样的话,这创伤怕是一辈子都愈合不了吧?   真的不明白有的男人为何能恶心到这等地步……   但是最初那一阵生理性的反胃过去之后,李如洗心中也有一丝隐隐的放心和喜悦了,因为,这一段话,已经被针孔摄像头录下来了,而这是一段杀伤力极强的证据。   这段清楚明白、出自赵部长的口的话,不止是污秽得让人难以置信,还涉及到攻击一个颇有名气的一本大学。   虽然不足以让赵部长坐牢,但足以让他名声扫地,若是放到网上去,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之战,足够让他被人肉了。   有了这段话,她不信对付不了他。   李如洗冷笑一声,也不再客气,说:“你这么解释,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想想她终于认不了,说:“你说出这些话来,对得起你从小读的书受的教诲吗?你老婆听了怎么办?会不会离婚?你女儿听到了会不会从此不认你?你就这么想当个衣冠禽兽的流氓?”   这个赵部长色欲熏心,说出那么一堆话来,本来等着许瑶瑶满脸通红甚至哭起来,他还想好如果她哭了,他要怎么去抓住她,装作哄她,趁机欺辱揉弄她一番,却没想到对方怔忪之后,只是冷笑,脸都没红,还说出这么些针锋相对的话,堪称言辞如刀。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随后却又恢复了厚脸皮的模样,还笑笑说:“小丫头片子懂什么?男人都是有很多面的,对老板和对下属,对同事和对客户,能一样吗?在工作场合说的话和在床上说的能一样吗?还流氓……等你上了我的床,才知道什么叫流氓……”   说着又动了色心,起身就去抓她的手臂,大概打算先把她拽过去占点便宜。   李如洗却是异常警惕,看他身形一动,就自己先拿起手机站了起来,朝着门口退过去,许瑶瑶年轻身体好,速度很是不慢。   赵部长看她机灵得像小鹿一样,更是心痒难耐,轻声笑骂道:“小**,还想跑,我看你往哪儿跑,你迟早得让我……”说着大跨步往门口追了过去,打算先她一步去堵住门。   李如洗着急,赶紧加速,反正办公室也没多大,快点拉开门,也就不怕了……他还敢把她拽回来或是追出去不成?   可赵部长腿比她长,她刚跑到门口,手抓住门把手,后面这个恶心的男人已经追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就往后拽。   李如洗用力挣扎,却全然不是他的对手,身后的恶心男人大概是欲火焚身,力气大得吓人,一只手抓住她的腰就往自己身上贴,想用两条腿挟住她的腿,另一只手就往她的职业套装的领口里伸……   李如洗挣脱不开,毫不犹豫,立刻开口就叫:“救……”   赵部长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捂住她的嘴,把那个“命”字捂在了她嘴里,另一只手放开了她:“别叫,别叫,小姑奶奶,跟你闹着玩呢!你是不要脸面和工作了?……”   其实,不同于在荒无人烟时遇到性侵千万不能喊叫而激怒施暴者这点,当遇到周边有人的场合的性骚扰和性侵时,呼救叫嚷是最有效的一个方法,立刻就能吓住施暴者。   但是很多女孩子却做不到。   别怕丢面子,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需要太多的勇气。   撕破脸面,打破常规,比想象的要艰难许多。   而一旦施暴者发现女孩子有这个勇气叫嚷开来,十有八九是要打退堂鼓的。   这会儿赵部长就是。   他立刻放开了她,一边擦汗,一边低声斥责:“叫什么?你也不怕丢脸!你以为小姑娘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很好受吗?你不愿意就直说好了,我还能强迫你不成?”   这会儿他倒又道貌岸然起来,好像他从来不曾强迫许瑶瑶似的。   他大概有点恼火,也冷笑起来:“你以为自己有多漂亮,随便花点钱找个小姐也比你有味道,我就是看你看着还挺干净而已……反正你好好想想吧,你要是愿意,以后我给你租房,给你买包,买口红香水,升职加薪不在话下……要是不愿意,我肯定不会留你,你最近就另外找找工作吧!”   李如洗想说,许瑶瑶是有正式合约的,这公司又不是他开的,他想让谁走谁就得立刻走吗?   但这会儿在他办公室里,危险性还不算完全解除,李如洗不愿意和他争一时口舌之利。她要先回家查看录下来的视频。   为了以防万一,争端中手机被抢夺或弄坏之类的,她买的无线针孔摄像头是用家中电脑控制,而不是用手机控制的。   有了这视频,她再也不用怕扳不倒赵部长了。 第81章 团建   李如洗回到出租屋,把这部分的视频从电脑里找了出来。   为了证据确凿,她买的针孔摄像头都是带录音功能的,当赵部长那段恶心的独白传入耳朵时,李如洗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虽然不是特别清晰,音质也不算好,但确确实实是能听出是赵部长的声音的。   好了,有了这段,她就不怕了。   她也犹豫,要不要直接把这段话发出去得了,直接就能让他在公司待不下去,还会让他被千万人唾骂。   但是转念想了想,这是许瑶瑶的人生,许瑶瑶一定不希望自己脚跟没站稳就立到风口浪尖上。   赵部长被收拾了,她也结了死仇,况且即使不想承认,但她的名声终究也会受到一些影响。职业前景也是很可能会受影响的。   把赵部长逼到绝路上,可能会有比较激烈的反噬,不论是心机、能量还是人脉,许瑶瑶和赵部长都是不能比的,而自己能替许瑶瑶活多久还不知道呢……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鱼死网破。   李如洗沉吟了一阵子,考虑要不要先把这段发一个给赵部长,威胁他一下,让他收敛收敛。   仔细想想,还是先等一等。   给他的准备时间越长,越容易生变。   到时候还不一定会有什么事。   下药啊,强暴啊,乃至偷拍个裸照来反威胁她之类……不是她多想,都是有可能会发生的。   手里握着别人的把柄,犹如握着一把锋利的刀。   也许会伤着别人,也许会伤着自己,也许会逼得别人也去拿刀……   她决定等自己找到肯接收自己的部门,到时候要调离,估计赵部长肯定要从中作梗,那就是自己把这个杀手锏拿出来的时机。   在此之前,当然要小心再小心。   第二天到了公司,她先来的,赵部长趾高气扬,走路带风地进来,看都没看她一眼,径自走进了自己办公室。   接下来,他试图找她的茬几次,不过李如洗向来是工作能力强且仔细的,抓她的小辫子很不好抓,每次赵部长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李如洗都能让他看到自己充足的准备和胸有成竹的应对,偶尔赵部长无理搅三分,李如洗也会让他见识见识自己伶俐的口舌。   好几次他被她说得无言以对,楞在那儿,看她半天,叹口气:“你是哪儿突然开窍了?要是一开始你就这样,我也……”   李如洗明白,他的意思是,如果一开始知道她这么能干,他就正儿八经地培养她当个得力助手了,毕竟漂亮姑娘满街都是,得力助手却不好找。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赵部长也是骑虎难下了。   他已经动过手,还不止一次,人设在她面前已经崩塌,让他现在当作一切没发生过,就这么让她继续当自己的助理,已经绝不可能。   毕竟,李如洗,或者许瑶瑶,都不可能把他当自己的真正的上司来尊重和信任了。   他要么就得要得手,要么就得把她赶走。   但他知道李如洗手里有之前的录音,赶走也怕她干脆撕开脸,虽然里头的内容都是她那天的指控和他的分辩,没有太火辣的内容,却毕竟还是不好看的。   他这会儿肯定不死心,还是想把她弄上手,无非软硬兼施,或者用点不要脸的手段而已……   实在不行,再考虑把她逼走。   李如洗很小心,她绝不和赵部长单独相处,如果因为工作需要要进他办公室,也绝对不关门。   第一次她进去之后没关门,赵部长皱起了眉。   “关门。”他一边低头看材料,一边吩咐说。   李如洗坐着不动,并且开口淡淡说:“还是开着吧。”   赵部长皱着眉起身要自己去关,李如洗便也站起身来,也走到门边,说:“有了上回的事,我可不敢和您单独关上门,您要是要关门,我就先出去了。”   赵部长大怒,说:“你……!”   李如洗就这么靠在门边上,压住门不让他关上,一边微微扬起下巴,毫不退缩地冷冷和他对视。   要进赵部长的办公室,要经过她的外间,也就是说,同事们还不容易看到他们对峙的样子,但是声音要是大点,还是能听见的。   赵部长压低声音,恼火说:“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李如洗低声冷笑:“我有什么想不想干的?反正您已经给我打了两个B了,大不了再来一个呗,就是打C也还不是一回事?不过,那时候咱们就鱼死网破呗,您要是逼得我干不下去,我就能跟您善罢甘休了?”   赵部长被她气得不轻,不做最后还是没关门,就在门口跟她把工作交待了一番,也懒得再找她茬。   之后,他也知道她不肯妥协,也就没再试着再跟她关门交谈。   几次想抓她工作上的小辫子,又抓不住,李如洗便看到他脸色越来越阴沉,有好几回在阴森森地看着自己。   李如洗因而更加了十分的仔细,不但不跟他单独相处,不和他一起加班或出差,甚至每次去完别的部门或厕所,或是茶歇之后,都要把自己桌子上的茶水去倒了重新泡,以免他趁她不注意往她茶水里下药。   有一次部门团建,他们一帮同事一起去吃饭,吃饭时赵部长就想把她灌醉,但李如洗各种推脱,说自己酒精过敏,一会儿喝了可能就得进医院,无论如何也不喝,哪怕赵部长冷笑,同事们都有点或尴尬或不爽了,有的拼命劝,有的开始冷嘲热讽,她也不急不恼,笑眯眯的,就是咬死了自己不能喝。   有关系好人厚道的同事,说算了算了,别真喝出问题来,就喝饮料算了。   这时候有一个男同事,向来十分会拍赵部长的马屁,不知道是真的知道赵部长的心思,还是看出来什么端倪,带着三分醉意站起来说:“……不能喝酒,可以不跟我们喝,但是你家老板啊,你总不能不跟他喝吧?……这样吧,你就喝一杯,一杯总行了吧?可以用最小的杯,就是个意思,哪怕一口呢?……哈哈,但是喝法就不能是普通喝法了,得喝个交杯!”   这话一说,赵部长眼睛里就带了笑意。   有的男同事还跟着叫了几声好,但大部分都没吭声,而有的女同事已经皱起眉来。   让女员工和上司客户喝交杯酒这种事,在某些公司里是有的,也许还不少,但是欧美系的外企,尤其是五百强类型的,着实不多见。   他们公司的风气,应该不至于这么差的。   “不行。”李如洗还是笑眯眯的,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不羞涩,“我不能和我男朋友之外的人喝交杯酒,我男朋友会生气的。”   那个男同事就笑着说:“不怕,咱们又不是找不到男朋友,怕他生什么气?”   李如洗依然带笑:“你不怕我怕。我还怕做这么不要脸的事,我爸妈要打死我。”   一时间场上有一分钟寂静无声。   实在是她这话虽然温言笑语,却说得太犀利了,直指对方不要脸。   那个男同事看着她笑眯眯的眼睛,竟然从中看出极其冷锐的东西来,一时讪讪的,脸皮都发起烧来。   还是别的同事笑着,把这事给岔过去了。   李如洗落座时就没肯坐赵部长身边,这会儿看也不看他一眼。她不但没喝酒,连饮料都不喝,就吃了几口菜。   虽然座位隔着一个,但她也担心赵部长是不是还有走狗,来给她下药。   等到有女同事要提前走时,她也就跟着提前走了。   途中女同事看了她好几次,想说话似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叹了几次气,也就罢了。   后来回家还有个同部门,关系比较好的前辈女同事给她发微信,说:“你今天可是得罪赵部长和***了。”   李如洗回说:“他们太无耻了。”   对方叹息说:“以后你在咱们部门日子肯定不好过,而且你还是赵部长的助理,赶紧想想办法,调到别的部门或分公司去。”   这件事私底下又在公司传开了。   不过,却给李如洗带来了一个意外之喜。 第82章 市场部   李如洗在团建时不肯和顶头上司喝交杯酒,还直接说提议的男同事不要脸的事,暗地里在公司内部传得沸沸扬扬。   实在是在公司里有趣的事太少了,这样的事八卦一番也是好的。   而在传闻中如此耿直的应届毕业生新员工小姑娘许瑶瑶也成了大家评论的对象:   有人说,怼得好,就是要这么刚,杀杀这种不要脸的歪风邪气。   有人说,现在的九零后尤其是九五后小姑娘忍不得一点气了。   有人说,哟,售后的赵部长徐娘半老还这么风骚呢?要和人家小姑娘喝交杯?   有人说,还不是有些不要脸的马屁精!   有人说,得了吧,赵部长那个人品……你不知道吗?以前啊……   也有人关心关心小姑娘,说,啧,这孩子要被穿小鞋了。   李如洗去别的部门办事时,也因此收获了关心若干。   有人给她零食吃,有人跟她闲聊,也有人朝她微笑,平时不怎么搭理她的人,今天都对她格外感兴趣也格外温和。   当然,主要还是以女同事女前辈们为主。   男同事们其实对她其实也有兴趣,不时有人打量她,大概是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很漂亮,小姑娘刁不刁蛮,嚣不嚣张,纯属对下了赵部长面子的姑娘感兴趣。   而在对她感兴趣的人中,有一个就是李如洗一直想搭上,但是没机会搭的一位。   就是市场部的部长,Victoria黄,黄部长今年四十了,一直未婚,是个地地道道的铁娘子,工作狂。黄部长工作能力非常强,为人不说高冷,但也不好打交道。但是据李如洗这阶段看下来,跟着她,是最容易学到东西的。   她的手下虽然会抱怨她高压,工作狂,但是她自己的加班时间绝对比手下更多,而这个公司的市场部门做得非常出色。   许瑶瑶本身是英语系毕业,除了语言能力,几乎可以相当于没有专业,她的第一份工作将会大概率决定她未来的专业方向。   如果能跟着黄学习,对于她的职业规划一定很有好处。   而且,她跟市场部两个女同事比较熟悉,也听她们说起黄为人正派,不藏私,遇到事情也不喜欢拿手下顶罪,而有好处一般都不会忘了下属。   虽然自己是女性,又一直未婚,但并不会同性相斥,排挤年轻女员工。   这些就是一个中层领导的优秀品质了。   女领导若是不排挤女员工的情况下,还没有男上司性骚扰的隐患,再完美不过了。   如果能去黄部长手下,是许瑶瑶目前最佳的选择。   但是虽然李如洗努力交好了两个市场部的女同事,可人家也说不上什么话,目前市场部也不缺人,而黄部长这个等级的,也不是她一个新进去的小姑娘能轻易搭上的。   看上去这条路希望渺茫。   可想不到意外之喜,经过这次交杯酒事件之后的第三天,李如洗去市场部时,出来去趟旁边的卫生间,洗手时正好遇到黄部长,黄部长透过镜子看了看她,竟然扭过头来对她说:“你不是……那个售后服务部新来的小姑娘吗?”   李如洗连忙停住洗手,叫:“黄部长好。”   黄部长点头说:“Sophie说你很聪明能干,也很勤奋,好好干,别怕那些歪风邪气,邪不胜正,女孩子就该有志气,别让那些臭男人把咱们当花瓶。”   李如洗一听这话,立刻露出非常高兴又有两分腼腆的模样,说:“谢谢黄部长。”犹豫了一下,又叫住正要出去的黄部长说:“……能得到您的鼓励我真是太开心了,这个公司里,我最佩服的就是您……听到您所说的,让我觉得这个公司里的氛围没那么糟糕了。”   黄部长莞尔一笑,“除了销售部和售后服务部,男同事多,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时候会乌烟瘴气的,别的部门没那么差。”   李如洗有点小懊丧说:“看来是我运气不好,如果当初去的是您那里就好了。”   黄部长朝她眨眨眼:“也许日后有机会呢!”   有了这一番偶遇,李如洗就决定把市场部和黄部长当成主要目标和重点攻克对象了,在不引起对方厌恶的前提下,她尽量多往那边跑,有市场部同事需要就特别热心地帮忙,小到帮忙领东西、拿文件、复印,大到后来帮忙出主意、策划甚至写文案,她本来工作能力就强,表现自然亮眼。   她也没有急功近利,尽管帮了Sophie她们跟她交好的两个市场部同事,但也没有刻意去抢风头争功劳,让黄部长觉得Sophie她们的工作能力不佳来凸显她自己,更是从来不对外说。   这种事情急不得,若是急了,显得她踩着那两个市场部同事上位,到时候适得其反,不但达不到目的,说不定还会被贴上心机标签。   但她的付出也没有白费,一个月后,市场部有个女员工产假,生孩子去了。外企产假时间是比较长的,市场部肯定不可能以现有的人力把她那份活带出来,必须添人。   这种时候,如果不想人事变动,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请实习生,把低端的活儿交给实习生,把产假员工的工作分给别的员工。   但黄部长却没请实习生,而是问许瑶瑶:“怎么样?你要不要借调到我们部门来。”   李如洗大喜,雀跃说:“要!太好了!黄部长,您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   黄部长当然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点着她鼻子说:“那你得好好干,不要辜负我的知遇之恩!”随后顿了顿说:“不过,还得赵部长同意才行。”   李如洗点头:“我知道。”表情并不为难。   黄部长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说:“抓紧时间。”   李如洗自然知道她是觉得赵部长肯定会从中作梗,但是她也不方便把手里的底牌亮给黄部长知道。   涉及到中高层领导之间的争斗,她反而可能被当做那个牺牲的小卒子。   她也很干脆利落,回家直接把那段录音和视频给赵部长发了过去。   赵部长立刻给她打电话过来,话音里压着即将爆发的岩浆:“你,你这个贱人,你竟然……”大概想起电话也能录音,他压制住了怒火,说:“出来见面说。”   “好,”李如洗说,“我定地方。” 第83章 谈判   李如洗把不堪入耳的录音和视频发给赵部长摊牌,对方约了在外面见面,自然是因为这实在不便在公司谈。   而李如洗直接就提出来,由她安排见面地点。   和赵部长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是有风险性的,如果去对方安排的地方,说不定就要被他暗算了。自然要去她自己选择的地方。   李如洗选择了一个离她的住处比较近的茶楼。   茶楼人少,比咖啡馆要清净,更适合聊天,这家茶楼她去过一次,二楼人极少,有一排最靠窗的包厢却是半敞开的,并不是完全密闭,如此一来,就兼顾了隐私性和安全。   选择离她近,自己就可以先到,掌握主动,免得对方先到了再做什么布置。   她到了之后,发现这个茶楼二楼只有远远的一个封闭包厢有人,这样别人基本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她选了一个最中间的半封闭包厢,正对着二楼的大厅和楼梯口,如此一来,他们在包厢里的举止动作,很容易被人一眼看见。   堪称完美。   过了二十分钟,赵部长来了。   这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这回连领带都没系,领子都是歪的,面孔黑如锅底。   一落座,他就气哼哼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说:“好啊,许瑶瑶,我是小看你了!你那天不是把手机录音关了放桌子上了?你还有个手机?”   李如洗微微一笑,笑而不答。   他自己就发现不对了:“不对!你那个摄像的拍摄角度……你在我办公室装了隐形摄像头?!”   李如洗依旧笑而不答。   “你这是犯法的,知道吗?”赵部长低声咆哮,“涉嫌窃取商业机密!”   李如洗把泡好的太平猴魁倒进公道杯里,又倒进两个小杯中,做了个请的姿势,自己拿起一杯,喝了一口,这才淡淡说:“我窃取什么商业机密了?赵部长,说话要凭证据。”   她事后不久,就已经把赵部长办公室里那个摄像头取走了,反正她也不会单独和他在办公室里。   赵部长气哼哼说:“你在我办公室里装隐形摄像头!……告诉你,这种偷拍的不能当证据的!”   李如洗笑了:“我又没打算告您……”   “那你想干什么?”赵部长立刻跟上:“你想勒索不成?我告诉你,许瑶瑶,勒索是犯罪,你要三思而后行!”   李如洗当然没想勒索,她也希望许瑶瑶不会这么做。   抛开这是犯法不说,这也是一种很容易滑向深渊的行为:钱来得太快,很容易就养成挥霍的习惯,胃口越来越大,总有一天被勒索者不堪其扰,也许会铤而走险。   但是李如洗也没想那么痛快,要不然她一开始就把要求提出来了。   她要先让他忐忑不安,等到发现她的要求远远低于他预期时,才会松口气,赶紧答应。   “您当初说这些话时,”李如洗慢慢又抿了一小口茶,依然波澜不惊地说,“怎么就不想着三思而后行呢?”   赵部长脸皮虽厚,这会儿也不禁老脸一红。   实在是色欲熏心之下说出来的话,在平时自己这么乍一听,也有点羞耻感。   当时李如洗又没拿包,身上穿的裙子一眼可见没口袋也藏不了东西,手机乖乖放到桌面了,他觉得她不可能再有什么录音设备了。   这种安全感被关上的办公室门和孤男寡女的状态放大了。   她乖乖放下手机的温顺姿态让他觉得她已经放弃抵抗了。   这个女孩子已经是他囊中的猎物了。   他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这一点当时让他兴奋得忘乎所以,才说出这么恶心的话来。   现在,赵部长自然是懊丧得恨不得扇自己嘴巴。   “你想要什么?你说吧!”赵部长有点自暴自弃说,“但是就这一次,你必须把视频和录音全部删掉!……而且,警告你不要漫天要价,我也没多少钱!逼急了大不了一拍两散……”   这一次,李如洗没笑。   她也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想想,我还真是不走运。”李如洗说,“不管是学习还是工作,我也一直是非常努力,自认为表现不是不出色……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公司的工作,也算满意,偏偏又遇到您这样的领导。”   赵部长双手合抱胸前,冷冷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李如洗露出微微有点感伤的样子,“我一个女孩子,异乡求生存容易吗?您不就是我的上司,凭什么就敢对我图谋不轨?我哪里有过半点不正经的地方让您往那儿想了?我只想好好工作,凭自己的努力和劳动赚一份前程,为什么就得遇到这样的事?您怎么就好意思对我说那些话,做那种事?您自己也有女儿,也快上大学了,也快要工作了,如果她工作以后也遇到您这样的人,您是什么心情?”   赵部长听了,也有点难堪,坐立不安地挪了挪屁股,故意板着脸说,“这些都是废话,我要不是言行有疵,也不会让你抓到把柄现在来勒索我,对你来说,这不是好事吗?”   李如洗讥讽地笑了笑:“这对我是需要看心理医生的事,还好事!……你的话照旧让人恶心!我也不至于卑鄙到要勒索你的钱……”   赵部长一听,耳朵又竖起来了:“你不要钱,那你要什么?”又有点期待又有点紧张的样子。   随即又警醒起来:“你这个视频拍了都一个月了,怎么现在才发给我?你肯定有什么企图!……你不会是竞争公司派来的商业探子吧?告诉你,渎职的事我可不会做啊!”   李如洗“噗嗤”一声笑了:“我是应届生招进来的,还商业探子!再说,我主动招惹过你吗?赵部长您是不是肥皂剧看多了?”   赵部长微微放下心来,说:“那你说吧,不要钱,到底要什么?你想升职?我现在没有太好的职位可以安排……而且你进来时间也太短。升职太明显会被同事非议……”说着沉思起来,似乎在想有什么可以安排的职务。   李如洗说:“我只想摆脱您。我要去别的部门。”   赵部长皱起眉头说:“别的部门?这得别的部门的领导同意,我可没办法……”突然灵光一闪:“难怪你等到现在才发难,你找到愿意接收你的部门了?”   李如洗点点头:“所以,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你签字放人就行。”   听到这儿,知道她的要求才这么点儿,赵部长整个人都放松了,他擦擦额头的汗,挥挥手说:“行,一言为定。不过,你要删掉所有视频和录音。”   想想也有点太轻易了,又说:“我可以给你五……三万块钱,就当买这个视频和录音的价格。”   李如洗摆摆手:“我不要钱。我之前说过了,这不是勒索。”   赵部长脸色更好了许多,又有点不相信:“你真的不要钱?你真的肯都删了?”   李如洗不要钱,当然不是因为她特别高风亮节,而是一来,要了钱,这件事性质就变了,将来要是闹开,这就是坐实的敲诈勒索。二来,让赵部长放心,我不是贪得无厌图钱的,不用以后都把我当假想敌,我只要自保,别无其它。三来,她怕许瑶瑶以后食髓知味,把自己一辈子都毁了。   她摇头说:“我要了钱不成了勒索了?”   赵部长大为高兴。看来对面小姑娘还是胆子小的,不会构成太大的危害。于是他柔声说:“你是个好孩子……那你能删掉吗?”   他期待着听到许瑶瑶说“您给我签字了我就删”,但却看到对面的小姑娘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慢条斯理说:“赵部长,我说我删了,您也未必相信,对不对?现在科技发达,我删没删,您怎么可能知道呢?我只能向您保证,您不来妨害我,这些东西绝不会再出现。”   作者有话说:大家最近不太热情哦,是因为假期过了心情不好? 我需要更多的鼓励,让我知道你们在看。么么你们。 第84章 秋风起   赵部长自然知道李如洗的话说得非常在理。   她要是直接告诉他自己会删得干干净净,他其实照旧还是不放心的。   赵部长皱着眉想了半天,说:“那你录个视频,就说这件事咱们已达成谅解,不再追究。”   这个视频当然没有什么法律效应,李如洗也明白,对方是为了有一天如果这事儿闹出去了,他还能拿出这个视频来表示自己本来早已经和她和解了,看看届时能不能扳回点舆论的走势。   现在她为了安他的心,也是可以答应的,本来她的主要理念策略也是为了许瑶瑶将来少点来自赵部长的提防、针对和阻力。   当然,她也不能照着赵部长要求的说。   于是她自己从包里拿出手机,直接录了一段视频:“我是许瑶瑶,因赵部长语言及行为骚扰一事,对方已向我郑重道歉,并且承诺不阻挠我调去别的部门,在此前提下,我对其达成谅解。”   说清楚前因后果、和解条件,要是没头没脑就说答应和解,到时候万一真有公布的一天,别人说不定就相信她是收了钱和解的,现在又要拿出来闹,许瑶瑶就不能站着道德高点了。   她把录像自己存了一下,然后发给赵部长一份,这样是为了防止赵部长将来把它剪辑了再发。   赵部长也是老油条了,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用意,苦笑说:“以为你是个大大咧咧的小姑娘,想不到还有这样细密的心思,不看你的样子,还以为你已经三四十岁了呢。”   李如洗微微笑了笑。   她自己当年也曾是个大大咧咧的小姑娘,但一来本身就是学法律的,二来,不想吃亏,自然要多想想为宜。   说好之后,接下来也算是顺顺当当,风波不起地办完了接下来的手续,赵部长签字放人,她顺利借调去了市场部,在黄部长手下,稳扎稳打又不时亮亮闪光点地适应起了新的职业生涯。她也注意了不要表现太过出色,一则怕以后许瑶瑶自己工作时有明显落差,二则也是免得引起别的同事的不悦。   工作了半个月之后,她毫无征兆地离开了。   醒过来时,是中午的午休时间,病房里静悄悄的,护工不在。   虽然是午休时间,大部分人在睡觉,但时而也有一些或轻或重,或远或近的声音:人语声,脚步声,推车声,器械拿起又放下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隐隐也能听到隐忍的啜泣声。   阳光铺在她的面上,薄被上,和床铺上,晒在她没有头发保护的头皮上,有点烫人。   李如洗伸出手挡住,呼出一口气。   好沉重,好虚弱啊,她的身体。   每次从这类梦中醒来,最显著的感觉就是如此。   这一次尤其显著。   许瑶瑶是个非常年轻,非常健康,喜欢运动的女孩子。她的身体正在一生中的巅峰时期,皮肤、骨骼、关节、内脏……什么都在最优运转时期。精力充沛、无病无痛,力气甚至都不小。   虽然不是时下喜欢的排骨美人,她还经常烦恼着要减肥之类的,但却是李如洗最羡慕的身体类型。   从这样的身体离开,回到她原本的病躯,对比实在太鲜明了。   即使躺在床上不动,也觉出来了沉重和疲惫,更别提那恶心感和难受又说不出哪里难受更不知如何缓解的感觉。   她翻了个身,反复又翻了几次。   辗转反侧。   却无法缓解难受。   心头不禁烦躁起来。   其实,她是多么羡慕许瑶瑶啊!   她甚至忍不住想,如果给她机会,让她以后能作为许瑶瑶生活下去,她是不是会接受?   会吧。   她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能活下去,还是年轻健康地活下去,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无非是放不下父母和孩子……   如果是在同一个时空……那就太好了,不过是换个身份照顾父母和噗噗罢了。   她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   想得一发不可收拾,她才警觉起来,又觉得自己可笑。   不过是个梦而已,她倒是当成穿越小说了。   再者说,图谋攫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沉浸在这种欲望之中不可自拔,丑陋与赵部长何异?   如果,这真的只是个普通的梦,就让它去吧。   若不只是梦……也还是祝福那个素昧平生的姑娘……   以后的路,好好走吧……好好工作,好好成长,总有一天,能得心应手于这些微妙的人和事,不会再迷惑而无措。   李如洗一直觉得,当她做这几个代入别人的梦时,能感觉到原来的身体主人还在身上的某个地方,注视着她,她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对方都能感受到。   一如她也能感受到对方所有的思想和记忆一样。   这样的话,许瑶瑶在这段时间,应该也学到了很多吧?   重新接手自己的身体,应该能应付得来吧?   工作,还有以后赵部长可能的发难……   于她,也算功德圆满。   她半闭着眼睛,在阳光下微微微笑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适应了,她又觉得自己的身体没那么难接受起来,甚至轻盈了一些了。   恶心反胃的感觉也慢慢下去了。   现在,她可以开始期待她的奖赏之梦了。   接下来的日子和以往每次化疗大同小异。   陈琢理和噗噗每隔一天来看她,周末陪她待一整天,间或也有朋友、同学、前同事来看她,包括已经接手她职位的Eva。   她有时候觉得欣慰,有时不胜其扰。   周末,她这边总是相对热闹的。   化疗结束之后,她回家了。   这次化疗结束时的检查结果很不错,她又被主治大夫夸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主治大夫和她梦里的黄部长有点像,面冷心热,雷厉风行,心中隐隐生出了亲近之感。   恰好有朋友去韩国玩,这个周末来看她,给她带了一套天气丹,她不太喜欢韩妆,何况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此,基本用的都是孕妇可用的化妆品了,所以干脆就把这盒天气丹的套装送给了主治大夫。   纯粹是为了表示感谢。   主治大夫姓郭,一开始坚决不要,后来看李如洗实在是真心诚意,就收了下来。   看着她消瘦的,总是板着的脸上露出由衷的微笑,李如洗觉得一盒天气丹真是太值了。   有时候,不止是美人一笑,才值得烽火戏诸侯。   彼时已是十月,过了纷纷扰扰哪里都人头攒动的十一长假,天气渐渐转凉,李如洗回去之后,把庭院里的花木该修剪的都修剪了一番。   一时间灵感泉涌,她的故事书里一连写了好几个故事。   就这样守着越来越多的黄叶,渐凉的秋风,喝一盏吊梨汤,在庭院里写写故事,于她,似乎是最后的情调了。   陈琢理也终于答应去离婚,但是要求她答应:   一、离婚的事还是绝不外传,甚至在她父母面前也不要贸然说起,更不要告诉噗噗。   二、在十二月搬家之前,依旧好好地同他如正常夫妻一般生活在这里。   三、搬家之后,必须由她父母来日常照顾她,而他,虽然不同住一起,但要求依然如丈夫一样涉入她的生活,每天下班去她那里,和父母孩子一起吃饭,饭后和孩子待着,陪玩也好,辅导功课也罢,就睡觉回去他自己那里睡。而她的治疗,照顾她和孩子,接送她去医院等,他也要全程参与。   直到最后。   也就是说,陈琢理只肯法律上离异以分割好财产,生活还要照旧。   李如洗同意了。   她现在的心气,已经没有刚做完那个离婚的梦时那么强烈了。   对她来说,现在离婚最重要的目的还是避免她去世以后的财产纠纷和争夺孩子的抚养权问题。   于是,陈琢理在李如洗要求下去做了一份公证,表示离婚后,如妻子李如洗身故,自己愿意将孩子的抚养权托付给岳父岳母,直到其丧失抚养孩子的能力,或自愿放弃抚养权为止。   然后,在一个平平常常,毫无征兆的星期三,他们去办了离婚手续。 第85章 秋意凉   离婚的那天降温,风很大,卷起路边的枯叶,有几分萧瑟和凄凉。   七年的婚姻,这样无声无息水波不兴地终结,李如洗以为自己会很感慨,实际上心情却是平淡,只有点淡淡的伤感。   可能是因为暂时的离婚不离家,生活还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变化。   也可能是因为已经面临生死大事,不再有爱情的婚姻,终结了也不过如此而已,造不成多大的冲击。   陈琢理倒是很伤感的样子,拿着笔签字的时候手都在抖。   但是李如洗就是觉得,他是觉得这一刻应该手发抖而已。   不过除了那份其实没有法律效应的公证之外,其实他们离婚也就是签个字而已,毕竟钱也好,房子也好,早就分完了,写了各自的名字。   这样的离婚,也许本来就并不容易有多大感受吧……   陈琢理在办理了离婚之后,似乎突然有了很强的危机意识,格外粘着李如洗。   每天早早回家,对孩子一如既往地和颜悦色耐心无限不说,还积极筹划周末的玩乐小行程,去哪里看看红叶啊,去动物园啊,去某个京郊的农场啊,去参观博物馆啊……   都是一家三口的家庭行动。   似乎要通过这些强调,他们依然是一家人。   他每天依然做早饭,送噗噗去上学,李如洗起得晚,起床后吃完早餐,自己看看书,做做留给噗噗看的批注,收拾收拾花园,给自己弄杯喝的,写点东西……中午懒得做就点好一些的外卖,但大部分时候她会动手做点简餐,哪怕是给自己做个沙拉。   有时她也会去超市买点菜买点东西,但大部分食物依然是网购的。   大多数时候她会精心准备晚餐,有时候很简单,做个意式千层面,有时候会煲汤,炒一两个素菜。   也有的时候她会烘焙,秋冬她喜欢做栗子蓉蛋糕卷和肉桂奶油焗苹果,光是烘焙时的香气就足以让她觉出生命满溢的美好。噗噗非常喜欢吃她做的点心,尤其是乳酪蛋糕和布朗尼,但李如洗不敢让他多吃,怕他吃胖了。   李如洗自己小时候就这样,因为李妈妈做饭太好吃了,又喜欢使劲喂她,李如洗就被喂得胖了。后来到大学里才算减下来,她可不愿意噗噗重复她的老路。   有时候她也出去跟闺蜜朋友会个面,但总是有点尴尬的。   她们不敢跟她再去压马路,从早到晚逛街。   就算去喝个咖啡,也要小心翼翼,生怕她这不能喝那不能喝。   大部分时候,她们宁可来她家或医院探望她,毕竟她是病人。   就算李如洗主动提出来“我们约***喝一杯吧?”,对方也会迟疑,然后用一种满足绝症病人的大义凛然说:“好,我去接你好不好?”   好像李如洗不会开车似的。   难道生个胃癌她就连开车也没有权利了吗?   当然,她们都是为了她好,担忧她的身体。   朋友也都是好朋友。   可总是这样也挺扫兴的。   一开始她还会开个玩笑说她们:“别老是像准备打120的样子好不好?我最近其实身体状况不错。”   可下次她们依然如此。   毕竟,绝症就是绝症。   老是这样子,李如洗自己也有些无聊了,还不如继续待在她的庭院里,最近大丽花和雏菊开得还是挺美的,等开完了,她就要把这些移到她那个一楼的学区房里的自开辟的小花园里去了。   对了,隔三差五去那个学区房的小花园浇浇水也是她目前打发时间的方式之一。   总比让朋友心惊胆战地陪着逛街强。   说起来可笑,以前她一直过着捉襟见肘的日子,看上去工作体面,赚得不少,家庭条件也不很差,却还是要精打细算才能维持起码的生活品质,现在她卖了四合院买了学区房,手头也有五百多万现金,一年光投资的利息就抵得上她的工资,还不用付房贷了……虽说要治病,但她的医保加商保的覆盖率很高,实在也花不了多少医药费。抛开将来要留给父母和噗噗的大部分,也够她这阵子随心所欲地逛逛街,买买东西了。   可惜,等到能随心所欲花钱地时候,竟然已经没有什么人陪,也没有什么兴致了……   更可笑的是,她本来以为自己时日无多,也许只能活几个月,一直争分夺秒,可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月,她的身体和病情并没有恶化,最急迫的事情做完了,现在竟然有点无所事事的感觉了。   她竟然丧失了那种急迫感。   是在隐隐觉得自己真的能好转,动手术,多活几年吗?   不,虽然郭大夫说她的情况好得罕见,但也不能就认为自己一定是那个幸运儿……   即便她真的幸运地通过化疗和靶向药好转到可以动手术,但是手术后多久复发还不好说。   就算情况好,也只是几年的事罢了。   生命如此短暂,岂可浪费?   李如洗决定要振作起来。   她清点了一下自己该做的事情:   给噗噗准备的,一直到十八岁的衣物鞋袜生活用品和生日礼物,已经装满了那十几个大箱子,其实她现在也还是在买的,看到有好的,有趣的,用得上的,漂亮的,都会买下,放进去,若是空间不够,她甚至会淘汰一些原来准备好的。淘汰下来的也没扔,用塑料袋装着,挂在这口箱子旁边。   给噗噗的每年生日的信都写好了,也是一直写到十八岁,但是写得她并不十分满意。   也就是十八岁那封写得长点,因为他那时候要高考和准备上大学了,需要嘱咐的话很多:   “我亲爱的随璞,   因为你就要成年了,我想,你可能不喜欢我叫你噗噗了,这个小名,被同学听到了,说不定要笑话你呢,所以,从现在起,还是叫你随璞吧。   成年是个多么重要的时机,古人二十弱冠,现在法律规定十八岁成年,因为你今年还要考大学,算是人生一个重要节点,所以,我们就还是按照现在的规矩吧,今天算是你的成人礼。   首先,妈妈要祝贺你,马上就是大人了呢,可以合法地喝酒……但是请不要多喝,也不要随便在外喝醉,毕竟对身体不好,这个社会也还是存在种种危险。   希望你不要嫌妈妈啰嗦,因为妈妈正是因为身体不好,不能陪你长大,这是一场长久的遗憾,即使在我过世之后也无法弥平……所以,格外希望你能健康,有个好身体,哪怕是为了我。健康平安地活着,连同我那一份一起吧。   古人及冠,就要有长辈赐字了,如果你不介意,我也想送你个字,你的名字,随璞,你知道意思吧?隋侯之珠,和氏之璧,你对我而言,就是这样的稀世奇珍,我对你的希望还有一点,就是永远平安和幸福,所以,给你个最常见的词作为你的字:长安。希望你别嫌俗气。   成年后的日子,可能不会有少年时代那么美好了,以后的几十年,将会快得如同白驹过隙,又会漫长沉重艰巨得如只蚁筑堤……希望你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你将经历许多的艰难,也将经历一些美好,无论哪种,都希望你珍惜,因为,有机会遇到这些,已经是一种幸运了。   希望你自信而又虚怀若谷,勇敢而又谨慎,大胆去爱而又懂得保护自己,希望你尽快掌握是非进退之间的微妙平衡,希望你懂得登高望远,不要蝇营狗苟,汲汲于眼前得失……   对了,该谈谈高考的问题。   我们现在的高考,和古代的科举已经不一样了,十年寒窗无人问是真的,一举成名天下知则很难,就算考了省状元,也不是解元,就算上了最好的名校,也没有现成的官职等着你。更重要的是,它也未必能定你的终身。   它很重要,但还没有重要到能左右你的人生,所以,放松心态。   不知道你成绩如何,应该不会太差吧?给自己制定一个合理的学习计划,不要太逼自己。   选择未来的志愿也很重要,那必须是你真的感兴趣,并且适合你的,不要太在意它热门与否,就业前景怎样。   如果你的成绩够得上前二十的好学校,那么,学校比专业重要,因为你还有考研的时候可以做二次选择,而一个好学校却是一个好平台,可以让你认识更多优秀的人,拥有更多机会。   否则呢,还是专业更重要。   假如你的成绩上不了985和211,或是考砸了(建议你不要复读,高三不是愉快的经验,而你未来还有很多选择),那么,出国是比较好的选择。出国也有很多种方式,比较好的是选择一个相对靠谱的中外合作办学(合作学校要是国外的名校,不可以是学生择优出国的那种,必须是确保所有人可以出国,拿双方学校文凭,一半以上时间在国外学习的),在国内的学习时间不要超过两年,这样你不但可以比较轻松获得国外一个名校的文凭,还可以申请更好学校的硕士。当然,这条路需要你付出很多的努力。   其实,哪条路都需要你努力。不要相信什么高三辛苦一年,大学就可以放松的话。大学才是你最需要好好努力的时期,在这里你会学到真正有用的专业知识,也要面对不少专业考试,你要思考人生,也要为自己增加各种筹码。   当然,也可以玩一玩,去探索这个世界。   如果你特别想要放松和玩的话,建议你可以先休学一年,做你想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人不轻狂枉少年。好好享受少年的美好时光,也是没错的。   玩够了,回到学校,就要埋头努力。   妈妈给你准备了五十万,这笔钱会在你要去上大学时由外公外婆交给你,也是我给你的成人礼物,你可以用来支付你的留学费用(不够的话跟外公外婆和爸爸说),可以用来旅游、买车、也可以用来学着做点投资,甚至现在就开展你的生意……悉听尊便。但是记住,要有计划地使用,人生最可惜的就是稀里糊涂,稀里糊涂消耗掉时光和金钱都是愚人所为。   另外妈妈所不能容忍的两件事:赌博和吸毒,千万不能沾。我已经和你外公外婆说好,如果你沾的话,我会请他们烧掉我以后要给你的信,也不会再有任何财产和资助给你。   还有什么要跟你说呢?嗯,关于爱和男女之事。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相信你爸爸已经跟你说了不少了吧?妈妈作为女性,有的方面不能感同身受,只能说,希望你重视内涵个性人品胜过容貌身材,不要无止境地一味付出,去爱值得你爱的人……祝你幸福快乐。   爱你的妈妈。”   李如洗的打算是留三百万给他,十八岁之前,利息正好可以作为他的生活费,然后在他上大学时给他五十万,第一次工作时给他五十万,结婚时给他两百万,如果他三十岁还没结婚,这两百万和房子将在他三十岁时给他。   至于信件,她决定再写三封:他第一次工作时,结婚时,和退休时。   后来想想,又加了几封:悲伤时,第一次绝望得觉得活不下去时,生大病住院时。   到了这个份上,她也觉得自己算是尽到了母亲的责任了,不说巨细靡遗,也比上不人家有母亲在世的,但,她尽力了。 第86章 死亡清单的新内容   除了这些信,她也录了一些视频,这几天秋高气爽,花园里大丽花和雏菊开得正艳,正好做背景,她趁此时机又录了一些。   视频的内容没有信件这么正式,可以想到什么说什么,比如说“嘿,噗噗,秋天到了哦,你在干什么?不要只顾着学习看书玩游戏看电视,去大自然里走走吧,看看落叶,看看植物的芽点都藏在了哪里?它们看似干枯,其实把能量都藏在了根系和芽点中,到了春天,就会爆发出来,看妈妈这棵绣球,看到了吗?芽点好大……最近天气凉,外婆照顾你我放心,不用叮嘱你添衣裳了,你也要好好照顾外公外婆哦,他们年纪大了,腿脚可能不太好,妈妈买的氨糖软骨素他们要是吃完了自己不买,你要提醒他们买……”   视频名字就叫“秋天来了”。   这样噗噗到了秋天,就可以点开来看。   可以看到妈妈的笑脸,可以看到儿时住过的花园……   她也注意不要留下过多的视频,留下这些,只是希望噗噗能知道,即使妈妈不在,也一直在爱着他,他是拥有母爱的孩子,不必去羡慕别人。   但如果太多了,她也怕噗噗会过多地陷在其中,太影响日常情绪。   毕竟,时间是太好的疗伤师,再痛苦再深的伤,只要不死,总有愈合的时候。   过几年,虽然痛苦,爸爸妈妈和噗噗也能忘掉她去世的痛楚,微笑着度日了吧?她不希望经常性地提醒他们。   并且她在视频中也都是欢欢喜喜地笑着的,她希望噗噗看的时候,慢慢能微笑着,而不是流着泪看。   想起来,她也真是不孝,为孩子准备了那么多,而她的父母呢?除了回家给妈妈造园,陪伴了半个月,旅游了一次,也没再做什么了。   不是她不想写信和拍视频给父母,实在是……信她会写一封,但能写的,也就是无尽的牵挂和歉意。视频,她不敢拍,怕自己只会流泪。   强颜欢笑孩子看不出来,父母又怎会看不出来呢?   光是想到自己要给父母留下临终视频,她已经要忍不住哽咽泪下了。   给他们买点东西?   李如洗想来想去,给他们买什么,好像也没意义,食品药品保健品不耐放,衣服鞋袜化妆品包什么的都不缺,想到最后,她决定给爸爸妈妈各织一条围巾。   小时候,妈妈也曾给她织毛衣。   虽然只是两条围巾,但在现在这个时候,一点点织起来,李如洗觉得也能代表自己的心意了。   只是她还不会织,从来也没碰过这个,小时要学习,大了工作家庭孩子一大堆事,何曾有过这个时间呢?   于是她从上网看视频,学习编织针法开始,又上网买了羊绒手织线和针,笨手笨脚地一点点织起来……每天织一两个小时。   之前说要给家中藏书都写上批注,让噗噗将来看书时能看到,这是个大工程,李如洗到现在完成度不足五分之一。   她同样也是每天花一两个小时在上面。   而她想写的那本书,最近正是花园美好怡人的时候,坐在花园里写作感觉不错,于是也会每天午后写两个小时。   时间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但李如洗还是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死亡清单。   她的死亡清单有两份,一份是原先她觉得迫切要做的,主要是为了孩子和父母要做的,另一份是在慕容医生的劝导下,写一份只属于她自己的,为了她这个个体,从她内心出发的死亡清单。   前一份很长,现在一半已完成,一半进行中。   另一份很短,本来只写了要写一本书,留给噗噗,也留给自己,作为自己到这世上的证明。   现在她决定把两个单子合到一起,再增删一番。   1.卖房。已完成。   2.买学区房并装修。已完成。   3.分割财产。已完成,并且是超额完成,还顺便离了婚,也争取到了孩子的监护权。   4.陪父母去欧洲旅行。已完成。   5.为噗噗准备到十八岁前的衣物用品。已基本完成。   6.给噗噗的生日和人生重要时刻写信。进行中,未完全完成。   7.拍摄一些视频留给噗噗。进行中。   8.给家中藏书批注。进行中。   9.写一本书,把自己很多人生感悟和经验融合到一个个小故事里。进行中。   10.给爸爸妈妈各织一条围巾。进行中。   李如洗觉得,她还可以增加一些内容。   为她自己。   她仔细地想了想,又上网看了看别人的死亡清单。   她既不想去南极,也不想去火星。   不要说爬喜马拉雅山,就是黄山也不想爬。   海边她住过一阵子了,也没必要。   火山不想看,峡谷也不想看。   热气球坐过了,直升机也坐过。   欧洲刚去过,以前也去过很多次。非洲也去过,并且不想再去。   额,也许可以安排一次北非和近东的旅行,摩洛哥,伊斯坦布尔之类的。   可是和谁呢?   这一次,不想跟父母、孩子,自己一个人又未免凄凉。   总不能跟前夫吧?   闺蜜连陪她逛街都提心吊胆,何谈陪她出国游?   嗯,再说吧……   旅行方面不是太合适,那么,别的方面呢?   李如洗想想她人生中想做而没做的事,就是宠物了。   她很喜欢动物。   小的时候,李妈妈怕她耽误学习,不准她养。   本来她想,等工作了,自己养只小狗。没想到刚毕业不久,就结婚了,没结婚多久,就怀孕了。   然后就是生孩子,孩子生下之后陷入疲惫不堪的生活:工作、带孩子、婆媳矛盾、丈夫精神出轨、换房子……   本来,换完房子,住到四合院里之后,她想养一只,但是他们平时上班的上班,上幼儿园的上幼儿园,一只小狗自己在家,也未免可怜……买两只吧,又觉得太闹腾,恐怕她的花就保不住了。   再说他们平时也忙,照顾孩子已经很累,再照顾两只狗,恐怕心力不及。   就这么犹犹豫豫,两年又过去了。   现在,她当然不可能再去买只小狗了。   人都活不了多久,何必临终再添牵挂?   可她可以去做做义工,帮助些可怜的流浪狗啊!   在京郊,自发的爱心人士的狗狗收容所其实颇有几个,也有过各种报道和咨询,有心一查就能查出来,李如洗很快就联系上一个在西南远郊的,一位丁阿姨个人办的收容所。   她打电话联系之后,对方很欢迎她去做义工。   于是李如洗就约好第二天去做半天义工。   这第二天上午陈琢理和噗噗出发之后,预计过了早高峰,她吃完早饭,就也开车出发了。   从她家出发,不堵也要开车接近一个小时才能到,早上虽说过了早高峰,还是堵了一段,她花了一个半小时才到。   这一片已经都是农村了,有点荒凉。   丁阿姨之前给她发了定位,即使没有定位,也很好找,因为狗叫声和狗的臭味,还是比较明显的。大概正因为如此,丁阿姨找的做狗场的地方,周围也没有邻居。   丁阿姨亲自迎接出来,跟她握手,然后带她参观。   这家狗场大约收容了一百五十多只狗,每一只都取了名字。   有的大,有的小,大部分是土狗和串串,极少也有品种狗,但大都是生病的或有所残缺的。   病了的狗有单独一间。   大约有十来只“住院”的狗狗,有的皮肤病,有的感冒拉肚子,有的被别的狗咬伤,还有刚做完绝育的。   “没有很严重的,”丁阿姨说:“狗瘟细小的狗狗我们不收容,没办法,付出的精力财力太多,希望太渺茫,还怕传染别的狗。”神情很无奈。   虽然天天打扫,狗舍里的味道还是挺让人受不了的,狗叫声震耳欲聋,环境堪称糟糕。   但至少有吃有喝,不会冻死热死,有人照顾,还不至于遭遇车祸和被人抓去吃掉。   狗狗们看到丁阿姨都非常激动,丁阿姨叫了几只狗的名字,或安抚或训斥,眼中颇有爱意,但脸上神情又有点麻木。   “太累了,”她说,“我腿脚已经不太好了,照顾超过十只狗其实非常受罪,这里来的人很多,但是依然缺义工,大部分只来一次,有的大学生愿意经常过来,但是交通是个问题。”   长毛的狗狗在这里基本剪了短发,因为每天梳理工作量太大。   “领养?对,有领养出去的,但是不够多,有的领回去了没几天又给我送回来了……”   确实,这些狗品相都不好看。   李如洗忍着让她想要戴口罩的臭味,跟丁阿姨一起准备狗狗们的食物。   一半狗粮,一半米面混在一起,因为单独吃狗粮吃不起。   狗狗们一天吃一顿,但食量不小,一天要消耗一袋二十公斤的狗粮和一袋十公斤的米或面。   也就是一天的伙食是四百五十元,再加上房租水电消毒用品,丁阿姨说一个月就要至少一万八千元。不连药物手术之类的开支。   丁阿姨自己的房子早就卖掉了,她本来是老师,一个月退休金八千,全用在它们身上了,再加上来自社会上的捐助……勉勉强强能支撑。   喂完一顿饭,李如洗就已经和几只最亲人的狗混熟了,记住了它们的名字,她觉得有点开心。   最终,她和丁阿姨说好,如果身体允许,每个月来三天。   也就是不做化疗的那三周,一周一天。   她没把自己是癌症患者的事告诉对方,交浅言深,没意思。只说自己身体不太好,在家休养。   回到家觉得自己身上都是臭臭的了,她洗了个澡,准备做晚饭。   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机来了条微信,拿起来一看,竟然是慕容医生的。   他问她:“最近情况如何?可有再做梦?” 第87章 慕容医生的微信   李如洗拿着手机,想了会儿要怎么回。   上次的事又回到她脑海里。   关于“性张力”的问题……   她不是不尴尬,不是不介意的。   这真的是……   而且,还是慕容医生自己说破的。   虽然他光风霁月,虽然他说自己是他喜欢的类型……但她是已婚者,他们是医生和患者的关系,所以,当然是暂时不该再见面的。   他当机立断,面对自己的身体反应,坦诚而又理智,采取的措施很有操守。   可力是相互的,他们之间存在“性张力”,就不是单方的感受。   事实上,当时她也曾脸红心跳的。   在周围一片静悄悄的背景中,他的存在曾使她的注意力长时间格外在意过的。   虽然她自问自己和他一样,完全做到了“发乎情,止乎礼”,可到底是不一样的。   当时她可还没离婚呢。   现在,她和陈琢理还睡在一张床上呢。   她和陈琢理离婚,不是为了得到自由去追求一段新的恋情,她面临的是死亡,也不是谈情说爱的时机。   这件事让她有一种羞耻感和罪恶感。   毕竟,她可做不到像陈琢理那样理所当然的精神出轨。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脸上还是有点热,直觉想把慕容医生的微信清空,不回他。   但是想一想,慕容医生和她相比,似乎更加在意。   他显然是个很有原则,很有职业操守的人,现在能给她发微信,说明这件事已经大致过去了,或至少对他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了。   她呢,她自问,这件事的影响有没有过去?   这一个月来,她几乎没有想到他,这说明,她对他谈不上感情,不是一见钟情,更不是情根深种。   只是单纯的性吸引力而已。   毕竟,当时的环境那么安静,慕容医生又那么修长挺拔,优雅而英俊。   他的腿很长,背笔直,走路的样子既有英伦的典雅和英飒,也有东方仕子的含蓄和洒脱……走在那能引起回声的静悄悄的建筑物里,好像一位真正的王子在午后逡巡自己的城堡。   现在想起来,心还是热了一热。   看来,她还是对他有感觉的。   也难怪,聪慧冷静而坚决的慕容医生,身上没有什么地方是她讨厌的。   要知道,以她的年龄阅历和挑剔的口味,一个男人身上没有任何地方让她讨厌……是何其难得……   因为对慕容医生还是有感觉,李如洗就觉得更尴尬了。   手指在清空选项上滑了好几次,终究还是没点下去。   算了,人家完全以一位心理医生的身份来关心和询问她,她不回,不是显得无礼又心虚吗?   李如洗决定不管自己对他有没有感觉,还是公事公办好了。   何况,她真的挺想谈谈她那些梦的。   除了他,她也没别的选择了。   她回了很长的微信,把自己最近做的梦和近况都说了一遍。   说完了,心里觉得舒服多了。   虽然慕容医生不管是当面还是微信上,其实说的话都很少,但她依然会觉出倾吐的快乐。   她说得非常详细,像在做一份详细的笔记一样,连细节、她的心理活动都写得清清楚楚。   慕容医生过了会,给她回了一个“非常好”。   李如洗有点懵,总觉得这有点像中学时自己辛辛苦苦写了周记,然后语文老师给批复的情况。   非常好?   好在哪里?   然后又收到他下一条信息:“你处理得很完美,事实上,你之前每个梦,都处理得很完美。看得出来,你是个多么聪慧能干的女子。你有很好的阅历,很成熟,这种成熟和年龄无关,和聪慧程度、体悟能力以及归纳、自省等能力有关,而且,你也没有失去你的正直和同情心。你很冷静,也很温柔,洞察人心又足够包容……”   这……好长一段彩虹屁……这好像也不是心理医生常用的话吧?   至少,以前慕容医生从来也没这么直白地夸过她啊……   难道是因为这一次写得特别详细的缘故吗?   慕容医生的下一句话总算比较像他以前的风格了:“不管你的梦到底是普通的梦,还是真的如你所说,有些不同凡响,我觉得你的心理都没有问题。”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可以不必再做心理咨询,到此为止的意思了吗?   这是委婉地跟她说,以后可以不用联系?   所以之前才有那么一段彩虹屁?这是因为“人之将别,其言也善”?   李如洗拿着手机沉吟。   她其实有点不舍。   她还是希望能有个人听她的倾诉,她的梦,她的临终安排,她隐忍悲伤的心情,她的寂寞和怅惘,牵挂和难舍,不甘和痛楚。   而且,那个人还得是慕容医生这样聪明理智,有理解能力,话很少,从容自若,人一点都不庸俗的……即使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自己得了胃癌,他的眉毛也没动一下。   当时他没有说任何同情的话,也没有刻意露出震惊或难过的表情,他当时只是淡淡说了句礼貌性的“我很遗憾”,但是他的表情和态度,这好像根本就不是多大的事一样。   不是她不重要,而是即将死亡这件事不重要。   这让她觉得非常舒适。   也是即使他价格那么贵,即使他的话少得可怜,她也很愿意继续心理咨询的主要原因。   换一个心理医生,能做到吗?   但是,她也不确定,她现在的不舍里有多少是因为他的魅力,他英俊的脸和他的长腿细腰,他薄薄的嘴唇和冷峻的气质。   因此,她觉得自己不该做出任何的询问和试探了。   所以,她只回了一条:“谢谢慕容医生。”   孰料,慕容医生过了许久,好几个小时之后,又给她回了一条:“如果,再有你所谓的‘奖赏之梦’,请告知我。”   那会儿她都把孩子接回来了。   正在查看噗噗的作业。   收到这个信息,她回了“好的”。   然后继续去看噗噗的作业、练习册和课本,了解他最近的学习情况。   之前有人跟她说过:孩子刚上小学的三个月,对父母是巨大的心理折磨,孩子适应得越痛苦,父母就会越紧张。   这点上,噗噗倒是挺让她省心的。   一年级的内容可能真的对他太简单了。   就是练字稍微要费心点,他毕竟上的学前班时间太短,没怎么练好。   在学校的纪律也不错,他是比较会讨老师喜欢的孩子,也做了班干部。   所以主要精力,还是在那些课外拓展的兴趣班上。   李如洗则喜欢给他继续讲讲历史,把文学类穿插进去讲讲,也会涉及一些观念问题的讨论,这样有利于给他一个好的社科类框架。   这一般是睡前项目。   和陈琢理依旧睡一张床是基于之前的约定:在搬离这个房子之前,依然如往地生活。   但是李如洗渐渐觉得别扭起来。   而陈琢理甚至依然会偶尔在晚上纠缠她,向她求欢。   每次都被她严词拒绝。   今晚依然如此,他尝试着想要抱她,低声叫着她的名字,显然情绪很荡漾。   李如洗今天却格外不耐烦,干脆起身,抱着被子要去沙发睡。   陈琢理连忙拦住她,央求她不要这样。   李如洗看着玻璃门外的月光照在她身上,连脚指头都能看清楚,好像全身沐浴在月光中一般,她就对陈琢理的黏糊更加不耐了,低声说:“我很烦躁,今晚我想分开睡。”   陈琢理最后自己抱着被子去沙发睡了,把床让给了她。   她以为自己会失眠,结果,很快就睡着了。 第88章 重回大学时代   “如洗,如洗。”   有个声音在叫她。   李如洗昏昏沉沉的,没有立刻醒来。   “如洗,如洗,快醒醒了,要上课了!”   李如洗清醒了些,心中有些纳闷,这是谁的声音?   有点熟悉,又好像并不熟悉……   是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很年轻,也就二十左右。   声音不屈不挠,持续地叫着她。   “如洗,今天老师要点名的,不去不行,昨晚你让我今天叫你的……快起来。”   李如洗最终还是被她叫起来了。   她揉着眼睛,手撑着床,发现自己手下的和身体下的手感都有点不对劲。   视线也不太对劲。   她定了定神,发现自己在什么布帘子里,阳光只能从帘子上部透进来,所以黑洞洞的不太对劲。   这是一张单人床,很窄。   她纳闷地掀开帘子,刺目的阳光立时透了进来,她环顾四周,发现所处的屋子大约有二十多平米,自己在上铺。   这屋里有四张这样的上下铺床。   自己的铺位靠窗,所以阳光照进来,灿烂极了。   下铺不是床位,而是整合了电脑桌和衣柜,还有一把椅子。   她摸了摸自己的床沿栏杆,看看自己床铺旁边的墙壁上贴的红砖纹的墙纸,就只贴了自己床边这一小块,不足五平米,边缘挂了一些漂亮又便宜,很容易出效果的灯串垂下来,墙纸上挂的挂壁式藤制小花篮,小花篮里插了勿忘我的蓝色干花和一些白色的满天星干花,一个带边框的木纹小搁板,上面可以放杯水,水杯是猫头鹰形状的马克杯。   床品是纯白带木耳边装饰的。   帘子是浅卡其色的遮光帘,同样带木耳边装饰。   李如洗有点失笑。   自己从大学时起,就很喜欢折腾着装饰自己的自我空间呢。   是的,大学时代……   竟然是回到了自己的大学时代呢。   她一时有些感慨,是大学呢,真的是一个人一生中最自由最青春最美好的时光啊……   这些装饰品有的已经款式略微过 时,在记忆中尘封,现在看起来,却很新。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像她第一次做“奖赏之梦”时,梦到她填志愿的时期,那些家中的古老装饰给她带来的时空错乱感。   “如洗,别发呆啦,醒了就快起来,叫你昨天别喝那么多酒,你非要喝!快迟到啦……”忠实的室友还在不屈不挠地叫她。   喝酒……   李如洗工作时候可是不肯随便喝酒应酬的。   她大学时代喜欢喝酒吗?   李如洗怔怔地想了想。   好像是有一段时间如此……   像她们这一代被武侠小说之类养大的孩子,难免都有一匹马一把剑一壶酒,古道西风瘦马天涯的梦,所以上了大学,获得自由之后,就要实践一番的。   她当时有几个交好的同学,自己系和别的系的都有,有时会约了一起喝酒。   来瓶桂花酿,对着月亮喝一喝,谈谈历史谈谈书,觉得自己也颇有名士之风。   “快点啦!”室友要发飙了。   另外一位从洗手间出来,匆匆忙忙收拾包:“我好了,如洗,你快点去洗漱,丸子要怒了。”   丸子就是叫她的姑娘的外号,叫丸子不是因为她胖,而是因为她喜欢一切圆滚滚的东西。   包括但不仅限于肉丸子、元宵、糯米糍、雪媚娘、芒果班戟、奶茶里的珍珠等等。   丸子至今还是李如洗的好友之一,跟她有着紧密联系。   难怪声音听起来这么熟悉呢。   只是,终究和十来年后是有了挺大变化了。   “我来啦。”李如洗一边睡眼惺忪地说着,一边往下爬。   好多年没爬过上铺了,还有点胆战心惊。   “桂七酱呢?”她一边爬,一边很自然就问了出来。   问完自己也吃了一惊。   桂七jiang也是她的室友。   她们一个屋住四个人,桂七酱就是现在不在屋里的那个。   桂七酱是广西人,家乡产最好吃的芒果:桂七。   她固执地认为全世界不可能有比桂七更好吃的芒果了。   她也曾千里迢迢带来给她们品尝,确实好吃,其余三个姑娘都惊为天人,于是她就得到了这个亲切的外号:桂七jiang。   那时候还是受日漫影响太多了……   “桂七酱?”丸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说曼曼啊,你怎么这么会给人家起外号?是馋她家芒果了?都吃完了好几天了!”   原来,现在桂七酱还没得到她的外号。   但是已经给她们带了芒果了。   那么,现在应该是大二刚开学不久,因为桂七酱就是大一升大二暑假回来时,带桂七芒给她们吃的。   “她走啦?”李如洗一边穿拖鞋,一边问。   “她最勤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丸子说,“早就先走啦。赶食堂早饭,然后去教室里先看会书。……你也快点啦!再磨蹭,别说食堂早饭,连路边小笼包我都买不到了!你想饿死我啊!”   “好好好!”李如洗一边说,一边去快速洗漱,五分钟后,终于跟丸子一起出门了。   楼道、宿舍楼和学校道路的熟悉和陌生感又让她心里暗自感慨了一会儿。   很快就路过了卖小笼包的店铺。   学校里也有点这种类似于小商街的地方。   热气腾腾的小笼笼屉怕不有百八十个,虽然天气还不冷,但这种冒着白烟的笼屉还是给人温暖的感觉。   虽然不是什么正宗的,带汤汁的小笼包,但这家肉多皮薄味道好,一个个小包子白生生挤在笼里,散发着浓郁香味,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早点之一。   也是丸子的最爱。   丸子一边挤进去买,一边问李如洗:“你要不要一笼?”   李如洗正观看着四周的房屋人流草木道路,心里怀旧着感慨着,听到她问,就说:“好,来一笼吧。”   丸子大吃一惊:“你说真的?你不是一向说‘小笼包又不是把包子做小了放进小笼里就叫小笼包的’?你不是从来不吃吗?怎么今天要吃了?我只是随口一问,你酒没醒吗?”   周围好些同学向她们行注目礼。   李如洗莞尔:“哪那么多话?我不吃饿着肚子吗?”   大学二年级。   李如洗挖掘着关于这段时间的记忆。   大一进来后,她就像放飞的鸟儿,恨不得把天空飞个遍。   那是她最“堕落”的时候。   不好好上课,经常逃课看闲书,跟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一起去看博物馆,去逛艺术街区,晚上喝酒聊天……   她本来还被妈妈喂得胖嘟嘟的,进校时有一百二十斤,因为口味太挑剔,北方的食物不合她胃口,一年就瘦成了一百斤……顿时变成了她出生以后最漂亮的样子。   大二时发生了什么呢?   好像是她幡然悔悟,开始好好学习了。   又是为什么幡然悔悟的呢? 第89章 居家   到了教学楼里,这教学楼还是以前的老教室,和上次同学会时回母校看到的新教学楼比自然破旧不少。   但李如洗却喜欢这里。   喜欢这有着年代感的外观,上面爬满的爬山虎,周围掩映的绿树……教室很大,冬天很暖和,夏天很凉快,待着很舒服。   今天上午的民法课是大课,学生数不少,在阶梯教室上课,李如洗和丸子是到得晚的,一进去就看到桂七酱坐在第三排,正朝她们招手,周围空了两个座位,是帮她们占的。   另一位宿舍的姐妹,刚才先于她使用洗手间的朵朵,因为交了男朋友,和男朋友坐在一起。   李如洗有点感慨。   朵朵的男朋友也是她们的同学,他们二人从大一到研究生毕业,谈了六年恋爱,感情稳定,本来以为最早结婚的会是他们,结果反而是李如洗。   而早已谈婚论嫁的朵朵,男友毕业之后考了公务员,别人给介绍了一个有点背景的姑娘,他就把朵朵给甩了。   温柔的朵朵成了一个毒舌工作狂律师,特别喜欢接女方的离婚官司,一直到现在也没结婚。   而桂七酱呢?   桂七酱五官秀丽,身材瘦小,就是皮肤有点黑,她是她们屋里最勤奋的一个。   这个时候桂七酱还会给她们占座。她们一屋子的姑娘都很融洽。   后来她慢慢就喜欢离群索居了,明明没有闹过矛盾,却不怎么跟她们说话了,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   那时候李如洗还找她谈过,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意见,矛盾或误会。   她至今还记得桂七酱低着头,只是摇头的样子。   李如洗无奈,也只好放弃挽回她。   接下来就一直这样下去……   再后来快毕业了,据说她得到了保研,却放弃了,毕业后远远离开了京城,那时候没有微信,连手机号都换掉了。   再也没有联系,再也没有见过。   这会儿看到她笑靥如花的开朗模样,李如洗又怎不感慨。   上午的课几乎是满的,几堂课李如洗都上得很认真,虽然她现在对业务也算精通,但有些内容毕业后没用到,这会儿也忘了。   认真听课,发现还有许多新的心得。   一上午听下来,都饿了。   丸子特别诧异地看着她:“如洗,你怎么那么认真?改邪归正了?”   李如洗白了她一眼:“不好好学怎么办?等着当课吗?”   中午的食堂堪称人山人海。   李如洗看了一眼,叹息了一声。   这是她最不喜欢大学阶段的地方:吃得太差了。   大食堂里那些大锅炒出来的菜,味道差劲得还赶不上外卖盒饭,吃出头发苍蝇都是常态……小食堂呢,那些在那时候还算标新立异的咖喱饭韩式烤肉饭什么的,充斥着劣质油和添加剂的味道。   奈何她又对这些特别敏感,从小舌头都被妈妈养刁了。   也好,要不然一年能瘦下二十斤吗?   有一顿没一顿……一提去食堂就皱眉。   就是不知道她的胃癌是不是这个阶段埋下的伏笔。   现在的她,吃过各种各样中外美食,只会比大学时代嘴更刁,哪里吃得了这些?   何况还要考虑食堂用的什么油,加没加添加剂,用了多少味精,碘盐还是非碘盐……   突然间明白了当年自己去上大学时妈妈的忧虑。   想想她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去学校超市买个小功率的小电饭锅,可以在宿舍用的那种,然后买了一盒速冻馄饨,一小袋米,一袋哈红肠和一包榨菜。   中午煮馄饨吃,晚上喝粥就红肠和榨菜吧。   总比不按时吃饭好。   如果当时自己大学六年好好吃饭,是不是可能后期不会得胃癌呢?   其实她想做皮蛋瘦肉粥,不过,总不能买块瘦肉回去啊……   拿什么切?放哪儿?   唉,宿舍限制好多,当年那六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自己能不能设法改善一下?   别说蒸个饭煲个粥煲个汤,做点煲仔饭,煮个饺子煮个小火锅,实际上,她现在的技能都能用电饭锅做乳酪蛋糕呢!只需要买点材料,买点工具,尽量精简的……   奶油奶酪,淡奶油,低粉,糖,鸡蛋,打蛋器,电动打蛋器,不锈钢小筛子……   就是有保存问题……   要不,买个小冰箱?   酒店房间里的那种小冰箱就行。   可以从网上买,大概几百块钱。   李如洗突然想到,现在是07年,微信都还没有的时代,淘宝虽有,但网购还不十分盛行,远远称不上“万能的淘宝”,……不知道网上有没有这种小冰箱卖呢?还有那些烘焙原料……   她现在有淘宝账号了吗?   对了,她的手机?现在是智能手机吗?   哦不,这时候还没有淘宝的app,还得在电脑上买。   她的手机……掏出来一看,是一款索爱的,还挺漂亮,但果然不是智能手机。   是啊,肾四要到10年才会面世呢。   还得两年才能普及智能手机……   看来,这十几年真的是飞跃的时代啊,变迁太快了。   李如洗还记得,有一年,马云说要以手机淘宝全盘替代电脑端的淘宝,她还觉得很诧异,觉得不太可能,手机页面那么不丰富,屏幕那么小,哪有电脑上逛起来爽?   后来呢?   除了工作她已经不怎么打开电脑了。   简直记不起来当初整天拿笔记本电脑逛淘宝的感觉了……   当年自己怎么会那么想的?   李如洗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人家商界巨擘有前瞻性,自己这样的普通百姓……只能随大潮而动罢了。   自己回到宿舍,她洗了洗多功能小电饭锅,烧上水,煮馄饨……然后打开电脑,果然,她都没有淘宝账户呢。   一边吃馄饨一边下载淘宝的客户端,给自己注册个账户号。   室友们也纷纷吃完饭回来了,看到她在吃馄饨都有点惊讶。   “咦,如洗,你买了锅?”   “你还自己煮馄饨吃?”   “怎么变得这么居家了?那个仙气十足的你呢?”   李如洗一边吃馄饨,一边看着电脑,一边想着那个时代的常用词汇:   “嗯嗯,我以后就是居家的蛋白质女孩了……”   心里想:小样,等我的电饭锅版乳酪蛋糕出来,你们个个都要尖叫。   大家嘻嘻哈哈,大学寝室生活虽然限制极多,想起来也确实是曾有许多快乐的好时光。   可惜,下午辅导员的光临让李如洗心情跌入谷底。   因为他带来了坏消息。   李如洗的宪法课可能要被当课了。 第90章 当课   李如洗是个学霸,从小到大都是。   平时考试也好,参加竞赛也好,基本没什么失败记录。   对于一个学霸来说,当课是一件无法想象,无法接受的事。   当初,尽管李如洗放纵了整个大一下半学期,逃课家常便饭,但是却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当课。她考试之前还是看了几天书的,以她过往的成功经验看,她傲慢地觉得这对于考个及格已经足够了,甚至还可以考个七八十分呢。   这门课的考试也没多难啊。   这一次,当辅导员再次坐到她们宿舍,跟她们聊了聊开学以后的事和上个期末考试的成绩,又把李如洗单独叫出去,告诉她宪法课被当课的事时,李如洗的脸色比当初还要难看。   不仅仅是因为又一次经历耻辱的往事,更多是懊丧,懊丧自己怎么竟然把这件事忘了。   辅导员走了之后,李如洗依然面色很难看。   丸子她们安慰她:“如洗,没事,要不你去找苏老师问问,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苏老师就是宪法课的老师。   李如洗脸色更难看了,站起身来,勉强跟她们笑了笑,说:“我出去走走。”   她起身走出了宿舍楼,在校园里闲逛逛。   多美的校园。   多好的时光。   可这段时间里也有过非常不愉快的事,像一颗老鼠屎一样,坏了一锅粥。   固然,是她自己的责任。   但是……   怎么能把这件事给忘了呢?   太恶心了……   在中国的大学里,一门课的成绩通常是由期末成绩、期中成绩和平时成绩构成的,一般期末成绩占到百分之七十。如此一来,期末成绩考得不够好的,也可以把分数往上提一提,不及格的能及格,不到优秀的能优秀。   这也算是约定俗称的。   但是偶尔,也有相反的。   当初,李如洗的期末考试成绩这门是七十多分,但因为她之前逃过几次课,这位宪法课的苏老师就给了她平时成绩零分,让她不过。   如果仅仅如此,倒也算不上恶心。   谁叫她学习态度不端正呢?   谁叫她逃课呢?   老师要给她略施薄惩也无可厚非。   问题就是,当初,她也是这样听了舍友的安慰,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决定去找苏教授求情。   看看他能不能放她一码。   苏教授当时年近五十,刚当上教授也没几年,正当壮年,和学校很多在外兼有律所的老师不同,他是专门做学术的。   当时李如洗于是硬着头皮给老师打了电话,结结巴巴地跟老师说了自己是谁。   苏老师在电话里听不出喜怒,听到她是谁之后,就说:“嗯,李同学,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如洗更尴尬了,吞吞吐吐说是为了上学期期末考试的事。   苏老师在电话那端沉吟了一番,说:“你这会儿来找我吧。我就在……”说了个地址,就在学校旁边。   苏老师住的是学校提供的公寓,他爱人在外地任职,孩子也在外地,夫妻分居两地,他自己单身一人住在那里。   李如洗那时去了之后,他态度倒也不算差,开门让她进去了。   之后拿出来她的考卷和平时的考勤记录。   考卷是明晃晃的“72”分,考勤记录大概有三分之一没到。   “三分之一的课都没上,没有回答过问题,”苏教授一脸严肃看着她,“我给你平时成绩零分,有没有错?”   李如洗很惭愧,低头认错。   苏教授掂量着她的卷子:“考试倒没那么差,看来就吃这点小聪明了……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   “你要是能把错了的题做出来,我就让你过。”   李如洗眼睛一亮,她当初考完之后,有不会的题是看了书的,这会儿要做出来错题,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苏教授给了她卷子和纸笔,让她坐到他的书桌去写。   李如洗乖乖坐了过去写。   没多久,苏教授也坐到她旁边去看她写。   虽然离得近了点,但当时只有十八岁的李如洗没多想。   直到苏教授把手放到她的大腿上。   当时李如洗浑身一僵。   但是苏教授一边手按着她大腿,一边欠身用另一只手指点她刚写的内容:“这题你看看,真的是这样吗?”   让她觉得他可能也就是习惯性给自己找个支撑点,只是找错了,找成她的大腿了而已。   所以就和当初许瑶瑶第一次被上司搭着肩膀一样,年少的李如洗当初也分不出到底苏教授是正常行为还是性骚扰。   而且苏教授问完,身体恢复正常直立之后,那只手就收回去了。   李如洗于是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后来,大概五分钟以后,李如洗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苏教授凑过来看,那只手又放到了她大腿上。   有了前车之鉴,李如洗更不好意思觉得苏教授图谋不轨了。   于是她就忍受了那只手在她大腿上。   可这一次,那只手不但没撤回去,甚至还慢慢往内侧滑……   苏教授跟她说话,也凑得越来越近。   等到他的手指尖有意无意划过她的大腿根部重点部位,李如洗才惊跳起来,后知后觉地判断出来:这就是性骚扰!   别看李如洗替许瑶瑶解决问题的时候干脆利落,但十八岁的李如洗和三十岁的李如洗也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她虽然聪明能干,那时候也只有十八岁而已。   很多方面还很稚嫩。   和许瑶瑶一样,分不出人际交往的分寸,在遇到非常规情况时,不能第一时间确定自己该采取的措施。   这才吃了这样的亏。   好在她还不是内向、隐忍的姑娘,一旦确认苏教授是在对她性骚扰,她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结结巴巴说:“老师,我还有事,我,我先走了……”   说着夺门而逃。   假如是一个更内向、更隐忍的姑娘,这时候还不知道赶紧跑,情况会变成怎样?   李如洗当时,逃回宿舍,自然无论如何再也不肯接苏教授的电话,也不肯跟他单独相处,随便他怎么判她不及格吧……   她也没好意思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苏教授可能是怕她说出去,最终那门课还是算她过了。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看似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还是给她留下了极其恶心的印象,给她的大学生活留下了阴影,以至于后来初步有交往意向的男生对她有点肢体动作,她就极为不悦。   包括陈琢理也觉得她略微有点冷淡。   这一次,当然不一样了。   李如洗绝对不会给那个苏教授打电话,更不会去他家,大不了就是当课呗。   当课就补考好了。   她不认真学习,自己认了。 第91章 乳酪美人   李如洗回到宿舍,大家纷纷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去找苏教授求情。   她看着面前这些熟悉又生疏了的年轻面孔,心生感慨。   其实,她这三个舍友还都不错的,人都不坏。   大学四年,也都没有任何矛盾,没有红过脸,劝她去找苏教授也没有任何坏心,谁也不知道苏教授是这么个玩意儿。   她真的不能迁怒。   可当年她遇到这事,回来大家问她,她还是发了点小脾气,说:“有什么好找的?谁要去找?!”却没有说明是怎么回事。   当然,无论怎样也没法否认,出了这样的事,往往对女生名声肯定也有影响的,传出去遇到别有用心的人,不一定会说成什么样。不说也是对的。   只是却不该迁怒发脾气。   当初,舍友们认为她是被当课心情不好,都谅解了她,但不代表她就是对的。   所以这一次,大家问的时候,她只是摇摇头:“我没去找。我想过了,虽然我确实期末考过了,但也确实平时逃课太多,老师算我不过就不过吧……我等着补考。”   三个姑娘都惊呼起来:   “不行啊,如洗,你有当课记录,将来成绩单拿出来很难看的,没法保研了,而且找工作也受影响。”   “没法保研就考研呗,”李如洗说,“自己造的孽,自己承担。”   “可这太不公平了,你明明期末考过了,凭什么算你没过呢?”   “是呀,比你考得差的都过了。”   “是,听说唐明明考了五十九分,苏老师算他过了。”   “人家平时没逃过课。”   “可逃课的也不止如洗一个人呢?咱们班喜欢逃课的怎么也得有那么七八个人的,平时咱们也会逃两节……凭什么就抓她一个啊。”   “我听说啊……”朵朵小声说,“苏老师最喜欢毙长头发漂亮女生,如洗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被他抓住了……据说,可能是因为他当年有过长发女友把他甩了的……”   “哎呀,如洗,那你把头发剪了吧……”桂七酱说,“我的头发也长,我要不要剪掉?”   “没事,”朵朵打趣,“你是黑美人,不像如洗白得耀眼,苏教授一时可能还不会发现你……”   “哎呀,你们别扯了,如洗心情不好,别开玩笑了……”丸子比较维护李如洗。   李如洗摇摇头,“他公平不公平是他的事,我确实逃课了,他做的事拿出去也说得通,我也不用攀咬别的同学,补考就补考吧,我以后自己考研,找工作受影响也没关系,凭自己的能力也不见得就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了。”   大家都觉得她这选择很傻,不过李如洗开始认认真真地复习,每天规律地生活学习、去图书馆复习功课,间或还用她的小电饭锅给室友们煲点汤,煮个面,做个粥,弄点煲仔饭、菜饭……   为此她还买了小小的菜板和刀。   她做的最多的是排骨汤、银耳莲子羹、皮蛋瘦肉粥、生滚猪肝粥、煲仔饭、胡萝卜饭、菜饭、豆角饭……   室友们一开始笑话她,说:“如洗大小姐会做饭吗?别是黑暗料理……”   “不敢吃不敢吃……”   也有劝她的:“你就是三分钟热情,别糟蹋钱了。”   结果第一次吃了她做的,都惊讶了:“这也太好吃了吧?”   “竟然比我妈做的还好吃……”   “如洗,你竟然还有这一手!”   尽管锅太小,除了她自己吃的,每人也就能分一点尝尝味,但是大家被食堂荼毒日久,依然是爆发了极大热情。   这热情还流出了她们寝室,传播到附近寝室。   李如洗光荣地获得了“食神”的称号。   她只要一做吃的,就有人闻香而动,过来尝一口。   这些其实做起来真的很简单,反正自己也要吃的,锅小,每次也多做不了多少,给同学们添点乐趣也挺好的。   她们住的四人间虽然也限电,但不算特别严格,如果有超出的电费,就自己宿舍去交。   李如洗也明确表示,多出的电费她去交,舍友们纷纷表示不用,她的小锅才四百瓦,也用不了多少电,并没超出校方规定的功率。   虽然有时候要切肉,但好歹她做的都是一点炖的煮的,并没有油烟,也会很注意不把屋里弄脏。   这些简单的吃食,也不会费多少时间。   有了这个,吃饭就不是太大的问题了,再加上有时吃点三明治汉堡面包牛奶,有时吃点半成品的饺子馄饨,有时煮个面条,有时出去吃点,偶尔也在学校食堂对付一两种吃食,基本需求也就满足了。   而同学们的赞美让她也爆发了厨艺热情,竟然真的买了奶油奶酪、黄油、淡奶油等各种材料和工具回来给大家做了乳酪蛋糕,一时惊艳了所有人。   这几样都是在淘宝上买的,她本来担心2007年网上没有烘焙用品卖,结果发现还真有,虽然没有之后那么普遍和全面,而且冷冻品只能发同城。   为了保存食材,她也真的买了一个50升带冷冻的小小冰箱,一时间震惊了附近好几个宿舍。   冰箱也是从网上买的,花了八百多,这大概是她们楼里第一个学生用小冰箱的……   无论哪一点,大家都觉得好惊诧。   不过乳酪蛋糕大家都爱吃,李如洗的“食神”没人叫了,现在她的外号叫“乳酪美人”了。   电饭锅毕竟不是烤箱,也就只能做做乳酪蛋糕和戚风蛋糕这样的,但也足够了。   一时间,宿舍生活算得上是其乐融融。   李如洗的人设从学霸到高冷文艺女青年,现在成了贤妻良母。   追她的男生数量又多了不少。   陈琢理那个在女生楼下弹吉他唱歌的事迹,本来还要三年后才会上演,现在被别的男生提前抢了剧本,已经上演一次了。   女生们又笑又闹,都劝李如洗答应了。   看来,不管是谁这么做,大家反正都会起哄的。   李如洗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补课只有两周的复习时间,但对于李如洗来说足够了,她认认真真复习了一遍,最终补考是以满分通过的。   可接下来,这个奖赏之梦并没有结束,她的大学生活还在继续。   她认认真真地继续生活,规律,健康。   早起,锻炼身体,上课,认真学习,给自己做点好吃的,也会泡图书馆,去博物馆,但大都是在没课的时候了。   就这样,竟然过了整整一个学期。   难道这个奖赏之梦是让她度过整个大学时光吗?   还是说,要以优秀的成绩考上研究生,才算是弥补了那一次蠢事?   然而有一天晚上,李如洗从图书馆回宿舍,看到桂七酱形单影只地回宿舍,样子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她才好似明白了一些事。 第92章 哭泣的桂七酱   李如洗看着昏暗的路灯下,通往她们寝室楼的路两边密植的红叶女贞被白蜡木的阴影覆盖,在微微拂过的夜风中给道路留下影影憧憧的黑暗,而桂七酱的影子被路灯同样拉得极长,在或是和男友依依不舍相伴而归,或是自己上完自习匆匆回去的女孩子们当中,李如洗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走得沉重和迟疑。   看到她那样,李如洗不知怎的,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许多隐隐的怀疑和直觉一起冒了上来,有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她却又不敢相信。   她快步走了过去,桂七酱低着头,竟然没发现她。   她轻轻地拍了拍桂七酱的肩膀,对方吓了一跳,猛然抬起脸来。   被称为黑美人的桂七酱,她黝黑的肤色在这路灯的灯光下竟然有些苍白之感,也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茫然,直愣愣的,似乎还没从自己的幻梦里走出来。   和平时的她一点都不一样。   李如洗突然就难过起来。   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你……还好吗?”她柔声问。   桂七酱似乎这才刚刚认出李如洗来,听到她温柔的声音,好似回到了现实之中,猛然间就红了眼睛,一把抱住了李如洗,眼泪流在了她的肩膀和脖子上。   李如洗心中一下子就又酸又涩,轻轻搂住桂七酱,拍拍她的肩膀,一时也没追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桂七酱身高不足一米六,大概是一米五九,又瘦又小,趴在一米六五的李如洗怀里,还有点小鸟依人的感觉,更是让人心疼。   她不是抽抽噎噎地哭,而是那种压抑的,实在控制不住才爆发一两声,这强压的低低的哭声,却能让人听出下面的撕心裂肺。   李如洗轻轻搂着她,引她去绿化带那边的座椅那儿坐下,低声说:“别怕,你现在是安全的,哭吧,别人看不到你,哭够了再说,我陪着你……”   桂七酱被她这么一说,哭得更厉害了,虽然声音不大,却硬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边哭,她一边说了句什么。   李如洗没听清,又问了她一遍。   这次听清了,她说的是:“宿舍要关门了……”   她是担心她们回不了宿舍。   关门之后,再敲门宿管阿姨也不会开的,就得爬窗户了。   桂七酱是个好学生,没做过爬窗户这种事。   李如洗温声说:“你是想回宿舍吗?”   桂七酱看了看周围的星月树影,摇了摇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我,我不想回去,我会难受死的……”   “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李如洗声音更温柔。   桂七酱继续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   李如洗到现在才终于问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她心里隐隐有些感觉。   桂七酱之前是大二下班学期开始,跟她们渐渐疏远,郁郁寡欢的。   她以前有没有哪天晚上哭着没回宿舍李如洗已经不记得了。   但大三以后,她几乎每两三周就会有一天不回宿舍。然而她并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和哪个男性过从甚密。   李如洗之所以有怀疑,是因为桂七酱成绩并不算好,却拿到了保研,保的恰恰是苏教授的研,而最终她没有接受,远走他乡,和谁都不再联系。   如果,李如洗没有被摸大腿,她自然不会想到看似德高望重的苏教授,会是这样的人,自然也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而正因为她遭遇过苏教授的性骚扰,所以才会偶然间产生一丝怀疑的念头,桂七酱是不是有过和自己一样,但更严重的遭遇?   此刻,这怀疑在她心中发酵,让她心里很不好受。   她不能不产生一些自责。   如果,自己当初在被摸大腿之后,不是为了怕被说闲话密而不语,而是说出来,桂七酱会不会就比较容易产生戒心,就不会有之后的遭遇……?   不论是当年,她拒绝保研,远走他乡,还是现在她泪如雨下,都让李如洗相信,她是被迫的。   听到李如洗问她,桂七酱除了哭得略微缓了些,好像在思考什么,其余并没有什么变化。   还是呆呆怔怔的。   李如洗又问了一遍:“……发生了什么,你想跟我说说吗?”   桂七酱这才抬起眼睛看着她,大眼睛里泪水一串串滚落。   那眼神是央求的,是求救……是求她救她!   李如洗被这眼神刺痛,握住她手腕,说:“说吧,有什么,我们商量着怎么办……这世上,生死之外,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的语气和至诚打动了桂七酱,桂七酱眼睛里终于回来了一些灵光,她反手握住了李如洗的手,身体微微颤抖着,嘴唇哆嗦着,终于开口:“……他……我,我被强奸了……”说到最后一个字,失声痛哭起来,又怕被人听到,自己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身体仿佛遭受重击一般蜷缩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   李如洗心里难受极了。   她已经做好了桂七酱被猥亵的准备,但桂七酱直接用了“强奸”这个词,像针一样刺痛了她的灵魂。   她本来共情能力就很强,何况当年她只不过被摸了大腿,就恶心了那么多年,桂七酱竟然是被……   难以想象她心里的痛苦。   桂七酱比她还要天真,有时会看看言情小说,还是挺坚定地认为少女的第一次珍贵无比,要留给自己真爱的人的那种姑娘。   这叫她怎么能够接受?   “到底怎么回事?”   桂七酱痛苦地摇着头,哽咽着断断续续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就是……我上课前自习,他凑过来看,说我哪儿有点什么问题,就这样几乎每次上课前都会指导我一下,但并没有什么别的交情……有时候我有问题,打电话或发短信请教他,今天有个模拟法庭的问题,他说这个问题太复杂了,让我去他家讨论……我就去了。这是我第一次去……我们讨论了会,他说我渴了,就给我煮咖啡喝……喝了我就没意识了。醒过来,醒过来……他就在我身上……”说着说着再也说不下去,露出极度痛苦和崩溃的表情,双手抱着头弯下腰,好像胃痛一般……   李如洗越听越觉得像,她轻轻拍着桂七酱,不忍心再追问:“好,你不想说就不要再说了,我只问你,你确定对方完成了强……这个行为吗?”   桂七酱再次捂着嘴大哭,用力点了点头。   “是谁干的?”   桂七酱睁大眼睛,眼睛里带着恐惧,却摇头不肯说。   李如洗忍无可忍,又问:“是苏教授吗?”   桂七酱震惊地看着她,流着眼泪,哑声说:“……你,你怎么知道的?”   李如洗哑然。   她能怎么说?说自己也被摸过大腿?   可这一次她根本连电话都没给苏教授打过,哪来的摸大腿一事?   她只能含糊地说:“直觉。”   然后又问桂七酱:“你打算怎么办?”   桂七酱哭着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想死……”   “想死不至于,”李如洗认真对她说,“就当被该死的疯狗咬了一口,只是咬的部位尴尬点……你会好的,什么伤口都有愈合的一天。”   桂七酱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新的眼泪好像淌不完一样。   “现在,我们要先确定怎么做,你要报警吗?”   “报警?”桂七酱仿佛被震了一下、   “对,如果要报警,我们要保留证据,而且要尽快。”李如洗冷静地说,“报警可以让那个贱人得到应有的报应,缺点是你以后可能要面临别人的指指点点,还要在法庭上一遍遍讲述你的遭遇细节,对你的情绪和心理承受能力可能会有很大的考验。”   桂七酱露出犹豫和痛苦的表情。   李如洗说:“如果你觉得受不了,也可以不报警,咱们也得做点防护措施,我得给你去买事后避孕药,然后咱们……就不回宿舍了,咱们去旁边宾馆开个房间吧,我带了身份证……你好好洗个热水澡,睡一觉,醒了把被疯狗咬这事忘了,好好生活。”   桂七酱哭到这时候,终于陷入了疲倦,眼泪慢慢少了,她怔怔地对着李如洗说:“那,如洗,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如洗带着难过说:“我不是你,我不能替你做决定,也不能给你建议……如果是我,我会报警,让坏人得到该得的下场……但是,以后去承受那些目光的是你,被非议的是你,站在法庭上的,还是你。我最多,只能陪你一时罢了……” 第93章 报警   李如洗看着旁边在并不冷的六月的春风中抱着胳膊瑟瑟发抖的姑娘,心中怜悯而愧疚。   如果她早点想到就好了,早点想明白,想清楚,说不定还能提前给桂七酱示警。   如果,当年再多关心她一点就好了,弄清楚来龙去脉……   也许,她就不会在痛苦中挣扎两年多。   那时候的那些夜不归宿……这可怜的姑娘肯定是妥协了,她那么悲伤,那么痛苦,那么难以接受,是怎么被哄骗着,被胁迫着忍耐到毕业的……   最终放弃了保研,肯定也是实在受不了了,宁可不管前途,也要摆脱苏教授的魔爪。   也不知道,这些年她过得怎样……   她为着眼前悲痛欲绝的姑娘而悲伤,也为了时光深处的舍友深深的难过。   最终,桂七酱站起身来,微微颤抖着,说:“我想清楚了,我要报警!”   李如洗惊讶地看着她。   当年,桂七酱可并没有选择报警啊,她选择了忍气吞声,隐忍不发。   现在,是什么使她改变了,难道就是因为遇到了她,得到了她的安慰和支持?   她想象着桂七酱当初,在这一夜肯定是惊惧交加,悲痛不已,六神无主,也许根本没想过报警,也害怕被人知道……   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情,回到宿舍的……   她们竟然全都不知道。   “真的想清楚了?”李如洗站起来,再次跟她确认,却不是那种劝她打消念头的语气,而是含着鼓励。   桂七酱眼中闪过一丝退缩、忧虑和恐惧,但随即咬牙恨恨说:“想好了,我一定要让他坐牢!”   李如洗说:“那我们要立刻报警,越快越容易留存证据,还有,学校为了声誉,也许会出面阻止……立刻报警,不接受调解,还有,要求补偿,我们底下有硬仗要打……”   桂七酱擦了一把眼泪,抓着她的手,央求说:“如洗,我已经六神无主了,你要帮我。”   李如洗点点头:“你放心。”   为了避免扩大影响,她领着桂七酱先走出了校门,然后打110报警。   以免警车来时开进校园,引起大范围的注意。   这时候恰好丸子给她打电话:“如洗,你去哪儿了?已经关门了,你怎么还没回来?要不要我去给你开一楼走道的窗户?……你看到桂七酱了吗?她也没回来……”   李如洗冷静地说:“桂七酱肚子疼,我送她去医院了,今晚回不去了。”   丸子大吃一惊:“啊,要紧不?用不用我和朵朵也去?”   “不用,你们安心睡吧,看上去没什么大事,可能是吃坏了肚子,食物中毒……我陪她输个液,有事明天再说。”   “好,那辛苦你了,你要是有问题,给我打电话,我把手机放床头,声音调大了……还有,你钱带够了吗?”   “够了够了,不够我去ATM机取。”李如洗在单身的少女时代,还算是挺宽裕的,06年上大学时开始,爸妈一个学期给她一万,年初一起给两个学期的两万元,再加上压岁钱和妈妈给她买的保险每年返还的零用钱,一年有三万多,她没事还会买点股票,做做基金定投,一般并不缺钱用,是她们寝室的小富婆。   那时候,正是中国股市的一个大牛市,李如洗也是跟着妈妈学的炒股,他们家的财产,在那时候有了一个突飞猛进,妈妈是早就开始炒股了,那会八千点时有点慌了,觉得涨得太离谱,全部抛出了,虽说从最初炒股的二三十万变成了两百万,但毕竟是小散户,也不算赚得特别多的。   她自己投入更少,只有妈妈的十分之一,进入得也晚,她也不炒短线,不想放太多精力在上面,买的银行股居多,后来倒是也赚了些钱的。   毕业时,还没工作,她手里就有二十多万,日子过得比同学们逍遥多了。   后来嫁给陈琢理,这些钱全贴在房子里了。   她也开始过上了精打细算的生活。   所以,这会儿丸子知道她有钱,还是不太担心的。   因为电话里就说明是强奸案情,还是挺严重的,警察来得很快,十分钟就到了,把她们接上了警车,就去派出所了。   警笛声引起了一些注意,但这时夜已深了,人还不多,不算太严重。   警察来了三个,有一个女警,她用审视的眼光从头到脚看了桂七酱一遍,又打量了李如洗一番,确定她们都是大学里正经的好姑娘,眼神里带了些同情。   她对她们说话的声音比较和软,又问桂七酱有没有哪里疼,有没有受伤。   坐到警车上时,她坐在桂七酱的另一边,低声问她情况。   相比而言,男警察虽然也不是不同情,眼神中却有着一种潜藏的兴趣,这是男人对女人,尤其是特殊职业或有了特殊遭遇的女性的那种兴趣……也许只是好奇,并没有侵犯的意思,但是这种过于感兴趣的态度……却让人很不舒服。   尤其是副驾驶的那个年轻男警察,他一直都从后视镜观察着桂七酱,有时也看看李如洗。   李如洗尚且觉得不舒服,何况是桂七酱呢?   李如洗心中暗暗叹息,这将是一条荆棘之路啊!   到了警局,开始录口供,警察问得非常详细,这些细节的描述让桂七酱非常痛苦,好像又经历了一次噩梦般的遭遇,她几度说不下去,尤其说到她醒过来后,发现苏教授在她身上,警察追问细节时……   她难以启齿,浑身都僵住了。   李如洗握住她的手,尽量给她力量。   女警察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她才勉强地说了。   说到她怎样挣扎,哭泣,哀求,却推不动身上的男人时,桂七酱崩溃了。   她泣不成声,反反复复说:“我当时恨不得死了……再也干净不了,怎么洗也不可能干净了……我尝试咬自己的舌头,却发现书里是骗人的,最多只是咬破了……根本不会死。”   李如洗心中难过至极,眼眶一热,发现自己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这时候,男警察们也大都收起了隐藏的额外兴趣,开始露出同情和气愤的神情来。   是的,很可悲,在这种情况下,受害者能否得到足够的同情,而不是有色眼光……还要看她的表达能力,她能不能把自己的痛苦表达出来……   李如洗觉得桂七酱做得很好,但是,一想到这都是她的真实感受,又是觉得说不出的郁痛。   桂七酱能考上她们这所学校,她的父母心中何其快乐骄傲啊,何曾想过不过两年,女儿却在学校经历了这样的事情。   后来,桂七酱又说了事后苏教授怎么安慰她,怎么向她表达自己对她心仪已久,怎么和自己妻子关系不好两地分居,承诺要给她保研,要娶她,让她和他长期维持这种关系。   但说得朦朦胧胧,断断续续,显然,当时的她,并没有心思听这些,她说:“……我没理他,我觉得像做梦一样,然后我就像梦游一样出来了……”   警方给立了案,然后就兵分两路,女警察带着桂七酱去医院检查和留证,而另外一批警察去抓犯罪嫌疑人苏教授归案。   去医院的过程自然又是不好受的。 第94章 宾馆   现在的李如洗对医院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这里弥漫着冰冷、痛苦和绝望,但是又是唯一的希望所在。   夜班的急诊,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冷,连灯光都带着凄寒。   女警察显然也不是第一次来,她打电话联系了值班大夫,然后把她们带到一个屋子里。   好在还是个女大夫,大概三十多岁,带着被人吵醒的不悦和冷冰冰的脸色,女警察先跟她进屋,低声说了一下情况,因为周围的寂静,即使是耳语也能听到一些,隐隐约约地听到屋子里的声音:   “……小姑娘……挺好的学校……被她们老师……唉……”   这些细细的言语声音,好似细细的针,扎在等待在走廊里的李如洗和桂七酱身上。   桂七酱打了个寒颤,哆嗦起来。   李如洗连忙搂住她肩膀,说:“冷吗?不怕,不怕。”   桂七酱像溺水者求救一般抓住她安抚她的手,低声央求说:“如洗,我……我害怕。”声音带着哭腔。   “你能挺过去的。”李如洗说,“你没做错任何事,没有人能伤害你,别怕。”   桂七酱含着眼泪点了头。   女医生出来的时候脸色从不耐烦的冷漠变成了同情,叫她们进去。   进了屋里,桂七酱被女医生带到了帘子后头,李如洗只能和女警察在帘子外面等,灯光下,隐隐能看到桂七酱脱裤子躺下的动作。   刚被侵犯,又一次不得不在陌生人面前露出隐私部位,对于她来说应该难受极了吧?尽管医生是女性……   过了会儿,女医生出来了,桂七酱也穿好了裤子,走出来。   她低着头,似乎连抬头的勇气都没了。   医生取了样,放好,然后去写什么报告,一边跟女警察低声说着:“……拿到了精液取样……*女膜撕裂……”   李如洗看到低着头的桂七酱的面前有水迹“啪嗒啪嗒”,跌落到尘埃,一滴滴增加,她连忙上前再次拥住桂七酱的肩膀,说:“好了,你过了第一关了。”   桂七酱惨白着脸抬起头来,勉强朝她笑了笑,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李如洗轻轻拍着她肩膀。   桂七酱干脆倒在她怀里,脸埋在她肩膀上,带着哭腔说:“……真的过了吗?我好难受,浑身都难受……如洗,我想洗澡,我想睡觉……”   李如洗说:“好的,好的,我去问一下警察,然后带你去洗澡,洗个热热的热水澡,然后睡一觉……”   她一边安抚桂七酱,一边想到一个问题,又让桂七酱先自己坐下,然后自己出去找女警察和女医生,那两位正在一起说着什么。   “那个,警察姐姐,”李如洗说,“我的同学说她是被下药的,是不是应该验个血,查查药物残留之类的……”   她之所以想到这个,是因为她知道强奸案最麻烦的是取证问题,怎么才能证明不是女孩子仙人跳,诬陷男方……现在桂七酱被侵犯的证据已经有了,怎样才能证明她是被迫的而不是自愿的?   因为那个苏教授肯定会说桂七酱是自愿的。   桂七酱身上又没什么伤痕。   若是能检出血液中有药物残留,就能证明苏教授下药了。   虽然警方这会儿去逮捕苏教授,也会搜查,有可能能搜出苏教授用药的遗留物,药瓶之类的,或没洗的杯子,或是他购买药物的证据……但还是要尽量保险些。   李如洗虽然没做多久律师,更没接过什么刑事案件,但是毕竟是法律类出身,陈琢理还是法官,所以相关的事情总还是知道的。   并且她也知道,律法部门,尤其是基层的律法部门,有时候并不是那么严谨,所以,也有很多运气成分存在……自己想得周道些总是有好处的。   女警察怔了怔,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说:“对,应该要查的。”   她又询问地看向女医生,女医生点头说:“嗯,可以去验一下。”   去化验室抽了血之后,女警察终于对李如洗说:“你可以带她回去休息了,保持手机畅通,我们随时要联系的。”   想想又觉得天已经那么晚了,对面两个小姑娘不是那么安全,又说:“还是我开车送你们回学校吧。”   李如洗点头笑着说:“那谢谢您了,我们打算住学校旁边的**宾馆。”   女警察微微诧异。   李如洗解释说:“这会儿宿舍已经关门了……”   女警察这才恍然大悟,说:“哦。”   李如洗的后半句才说出来:“……而且我同学也得洗个热水澡……”   女警察和女医生一起露出同情之色,说:“对,回去好好洗个澡,休息休息吧。”   女警察开车送她们去了宾馆,还陪她们进去,帮助她们开了房间,还怕她们没有带钱,问:“你们带钱了吗?要不要我帮你们付押金……”   李如洗婉言谢绝了她,说:“谢谢警察姐姐,我带钱了……”   女警察安慰桂七酱说:“好好休息,别多想,咱们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说的话跟李如洗当时安慰桂七酱的话一样。   “……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家宾馆是一家四星级宾馆,本来价格不低,李如洗选这里,是因为靠近学校,而且凭学生证还可以打七折。可是看到女警察来开房,前台竟然主动给了个超低价,价钱之低超出了李如洗的预期。   房间也很不错,虽然旧点,空间宽敞,家具厚重,并不显一丝廉价。   桂七酱进来之后,略微局促了几分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   李如洗让她先去洗澡。   桂七酱点点头,进去了浴室,浴室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过了好久,她才裹着浴袍出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   李如洗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摇头。   李如洗估计她也吃不下东西,就拍拍床边,微笑说:“坐下吧,要不要我帮你吹头发?”说着去找吹风机。   桂七酱就这么呆愣楞坐在床沿,任凭李如洗摆弄她的头发,帮她一点点吹干。   等到李如洗终于帮她吹干了,满意地关了吹风机,说:“好了,这下终于干了,睡觉不会头疼了。”   桂七酱才抬起头来,说:“谢谢你,如洗,我就算死了,也不会忘了你今天所做的一切。”神情真挚极了。   李如洗一震,说:“不要说死啊活的,你还这么年轻。”   桂七酱苦笑说:“那会儿真想死……可其实我也不是真的想死,我还有那么多事没做……我还有我爸妈,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   李如洗这才放心些,特别认真地对她说:“你不知道那些得了绝症的人,有多么想活着,能活着……真是太好了……如果你为了别人的错,就要终结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要让最爱自己的人悲痛得无法生活……那真是太蠢了。现在又不是失贞就要死的古代!”   桂七酱眼睛又湿了,她抓住李如洗的手,说:“我明白的,如洗,你别担心。”   然后又黯然说:“我就是觉得好脏,好恶心,浑身难受,洗完澡还是觉得脏,一想起来就……”说着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寒噤。   李如洗以前也被摸过大腿,所以很理解她的感受,她想到自己在化疗最难受的时候曾经用瑜伽冥想来排除痛苦,就对桂七酱说:“我教你个办法,一会儿,你躺到床上,闭上眼睛,默默对自己说:‘我的灵魂是洁净的,只是我的肉体有点脏了,我希望空中有净化的光芒,帮助我净化身躯。’然后你想象头顶上有一缕洁白的光芒,你一点点把它拉进肉体中,然后感受它慢慢填满你的身体,把脏的东西一点点挤出去,从头到脚……然后,你就觉得自己干净了,只要你觉得自己脏,你就这样来一遍,慢慢地,就觉得自己越来越干净了……等到你觉得自己干干净净,那别人的异样眼光,你就不怕了。”   桂七酱认真听完,感受到她的细腻体贴用心良苦,感动说:“如洗,你真的太好了……谢谢你,遇到你,我真的很幸运。没有你,我不知道会怎样……”   李如洗点头说:“至今为止,你做得很好,亲爱哒,把自己的感受和痛苦勇敢真实地表达出来,才能争取到更多同情,纸包不住火,我们总有要面对舆论的一天。这是以后你要面对的一关。”   桂七酱点了点头。   李如洗想了想,又说:“明天一早估计学校就要找你了。”   桂七酱露出迟疑和压力来:“那,我怎么办?”   李如洗又想了想,说:“这事不能瞒着你爸妈,跟学校打交道,最好让他们出面,该闹就要闹……”   桂七酱眼泪再次涌出,痛苦地说:“我……我不忍心告诉他们。”   李如洗叹了口气:“可你还是得要说的。你自己出面解决不了那么多,也不方便,尤其是面对学校。”   桂七酱低头想了会儿,终于还是点头了,又说:“可他们也来不了那么快……学校明天就要找我谈怎么办?”   “你先拒绝谈,跟你说什么你都不开口,逼急了就是哭,作出受了巨大打击的样子,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第95章 辅导员   桂七酱听了李如洗的话,要给她父母打电话,但是她要求第二天早上再打。   她低声说:“……我可不可以明天早上再打电话?我……等明天太阳升起来,也许我就有勇气了……”   李如洗点头,并且很体贴地帮她找了个理由:“对呀,况且晚上他们也做不了什么,白白痛苦难受,睡不了觉……还不如今晚让他们好好休息,等明天早上再通知他们来。”   桂七酱感动地看着她,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要是今晚打,妈妈肯定一晚上没法睡了,明天眼睛都要哭肿了。”   然而这一夜,说想要睡觉的桂七酱也没能好好睡着,她一直睁着眼睛无声无息地躺着,李如洗一开始担心她,也没睡着,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凌晨又被桂七酱哭醒。   她做噩梦了,在梦里哭得抽抽搭搭。   李如洗把她叫醒,又好言安慰她,等到安抚完,天已经微微亮了。   也就不再睡了。   而这时候,桂七酱电话响了。   一看,是辅导员打来的电话。   桂七酱用眼神询问她要不要接。   李如洗抬了抬下颌,示意自己来接,并接过了手机。   “喂,辅导员您好,我是李如洗。”   那边似乎也是酝酿着什么,突然听到接电话的人不是正主,气也泄了:“啊?哦……是李如洗啊,桂银珊和你在一起吗?”   桂银珊自然是桂七酱的名字。   李如洗说:“在的。”   “你们不在宿舍吧?现在在哪?”   “在**宾馆,昨天我陪银珊去报警,又和她跟着警察一起去医院,回来太晚了,警察同志帮我们在这里开了个房间。”   电话那边沉默了,这实在是个尴尬的话题,尴尬的时刻。   显然,学校那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警方抓捕了苏教授,也还是会通知校方的,现在校领导肯定都知道了。   这必然是个爆炸性的消息。   辅导员显然也知道了,受命来给桂七酱打电话。   他沉默了几秒钟后,说:“桂银珊同学现在还好吗?”   “不好,”李如洗说,“非常不好……她不吃东西不说话不睡觉,就是躺在床上,不是流眼泪就是发呆。”   辅导员更尴尬了,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说:“那……那我去看你们吧。”   李如洗说:“好。”告诉了他房间号。   挂了电话,李如洗把手机还给她,说:“赶紧打电话给你爸妈。十分钟内说完。”   桂七酱连忙照她说的,拨了家里的号码。   李如洗避出去,让她打电话。   恰好这时候,她自己的电话也响了,是丸子打来的。   “喂,如洗,桂七酱怎么样了?”   “不是很严重,别担心。”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今天还上课吗?要不要跟辅导员请假?”   李如洗说:“不用了,今天还回不去,我已经跟辅导员打过电话请假了。”   丸子有点紧张:“啊?今天回不来?严重吗?要住院吗?我们下课了就过去。”   “也不是那么严重,可能要住几天吧,已经通知桂七酱的父母了,他们今天不到明天也到了……你们不要过来,过来也不方便……今天全课,你们先安心上课吧,抄好笔记,回头我们也好拿你们的笔记抄,说不定还要你给讲一讲呢。”   “不行啊,”丸子是个比较仗义热心的姑娘,“我们怎么也得去看看她。再说了,她爸妈没过来之前,也不能让你一个人陪着她啊,你自己也照顾不过来啊……在哪个医院,你快告诉我,大不了我们也请假。”   “真的没必要,丸子,你先去上课吧。”李如洗说,“下午可能桂爸爸桂妈妈就来了,我就回去了,等我回去再跟你说。”   丸子带着满腹疑惑和不安担忧,挂了电话。   李如洗收起自己的手机,从走廊回到房间门口,房门没有关紧,隐隐能听到里头的声音。   桂七酱的电话显然没有她打得快,还没有打完。   她带着哭过之后哽咽的声音,用方言在对电话里头说:“妈,你莫要哭了,我还死不了,你们路上要当心,不要理会不认识的人,到了给我打电话,打车过来学校……”   ……   “我知道……”   ……   “我不要紧……”   ……   “莫要哭了……”   听到里头的电话打完,李如洗推门进去:“打完了吗?”   “嗯,我爸妈说去买最近一班飞机票。”她抬头苦笑着:“你知道吗?我爸妈这辈子,就守着果园过的,至今还没坐过飞机,这第一次坐飞机,竟是为了这样的事。”   李如洗说:“不要多想,想得越多,徒增烦恼。这会儿,辅导员应该快来了。”   桂七酱紧张起来,说:“我要去洗个脸吗?”   “不要,”李如洗说:“带着泪痕更好,你就坐在床头,抱住双腿,低着头,什么都不说,他们进来,你不要抬头,不要看,跟你说话,不管说什么,来软的还是硬的,你都不要理,不要有反应……就这么呆呆坐着。”   桂七酱信服地点头,说:“好,很简单,我能做到。”说着,就坐到床头,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膝盖。   一副绝望、痛苦、自闭的模样。   李如洗赞许地点点头。   话说完没多久,辅导员就来了。   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隔壁专业的女辅导员,姓马。   李如洗帮他们开的门,声音很轻,生怕吵醒什么似的,叫:“辅导员,马老师。”   两位辅导员就不由自主放轻了动作和声音。   她们的辅导员首先轻声问:“李如洗,桂银珊还好吗?”   李如洗抿着嘴,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自己看。   虽然是大白天,但李如洗把遮光窗帘拉了下来,屋子里非常黑暗,只开了小镜前灯,似乎怕灯光惊扰了陷在痛苦里的自闭少女。   少女蜷缩在床头,紧紧缩着,仿佛身体和心灵都陷在黑暗里。   两个辅导员顿时压力极大,李如洗都能听到身旁的辅导员吞咽口水的声音。   “那个,桂银珊同学,我们来看你了……”辅导员忐忑又故作镇定地说。   桂七酱自然毫无反应,头也没抬。   马辅导员走上前去,走到桂七酱身边,轻轻把手搭在她肩膀上……   “桂同学,你还好吗?”   想不到桂七酱突然尖叫起来,拼命躲闪她的手,尖叫说:“别碰我!别碰我!”声音凄厉极了。   马辅导员吓得连忙后退:“好,好,桂同学,我不碰你,你镇定些……”   李如洗暗暗为她的临场发挥点赞,不失时机说:“辅导员,马老师,银珊她情绪太不稳定了,你们要说什么,她可能也听不进去……”   两位辅导员没办法,说,“李如洗同学,那你出来说话吧。”   李如洗跟着他们走出房门,去了走廊那边的窗口。   辅导员有些烦躁,搓了搓手,说:“唉,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是啊。”李如洗叹了口气。   “昨天的情形,你能说一说吗?”马辅导员说。   李如洗简单汇报了一下,当然,是经过艺术加工的,她说看到桂七酱在往学校外面走,失魂落魄,好像幽魂一样,她就上前问她,结果桂七酱说要去学校旁边的什么河边去,她就觉得特别不对劲。   在她的追问下,桂七酱说出了被苏教授强奸的事,并且表示自己不想活了。   她劝了她半天,不该为了别人的错惩罚自己,最后桂七酱就报警了。   后面就是在警局和医院的事了。   又说到了宾馆桂七酱除了给父母打了电话,就再也不说话了。   辅导员听她说桂银珊当时是要自杀,出了一头大汗,说:“李如洗同学,幸亏有你在,你这算是见义勇为,团结友爱,等这个期末我要替你向学校申请个奖项。这件事你做得很好,如果能第一时间通知学校就更好了……”   李如洗带着几分委屈说:“那是夜里十点多了,没法通知……再说,导员,这么严重的事,学校也不可能压下来,难道学校打算助纣为虐,包庇强奸犯吗?”   辅导员连忙说:“怎么可能,只是那样学校有更多的时间来防止不良影响。对了,李如洗同学,这件事无论如何,绝对保密啊!”   李如洗点头答应。   辅导员还是额头见汗,神情烦躁:“唉,校领导也非常重视。你说她已经通知她父母了?”   “嗯,”李如洗说:“今天不到明天也到了。”   辅导员又叹了口气,“唉,这事儿,我们这个层面也解决不了了,等校领导看着办吧……李如洗同学,你是个热心肠的好女孩,不过这事,你也不要掺和太多了,等她父母来了,你就回去正常上课吧,现在还需要你帮忙安抚和照顾桂银珊同学,你先辛苦一下,我会帮你请假的。”   李如洗再次点头答应。   辅导员又再次叹气,最后叮嘱她说:“无论如何,确保她的人身安全,千万别让她干傻事。”   李如洗说:“放心吧,导员,她是我的舍友,我们本来关系就挺好的,她遇到这么悲惨的事,我当然会好好照顾她,不然我于心难安。”   新用户下载APP全站免费读7天>> 第96章 父母来了   这一天,校领导并没有出面,但是中午两个辅导员又来了,显然,学校也很怕桂七酱出事。   辅导员还给她们两人带了饭,是清真食堂的牛肉面,在学校食堂里最受欢迎的一种,平时很不好排队,汤清面白,香气扑鼻,里面还额外加了一大把牛肉。   马辅导员说:“我怕桂同学没胃口,想着吃面条好消化。”   桂七酱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都没吃饭,这会儿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被大家劝着,也勉强吃了几口。   两个辅导员都松了口气。   李如洗倒是把自己那份吃完了。   辅导员说:“李如洗同学,这一天一夜,辛苦你了,要不你回去先休息休息吧,下午就让马老师在这儿陪桂银珊同学。”   李如洗为难地看了桂七酱一眼,桂七酱立刻就惊恐地叫起来:“不要,不要,如洗,不要丢下我,不要!”   马辅导员哄桂七酱:“没事的,老师陪着你,李如洗累了,让她回去休息休息吧。”   桂七酱捂住耳朵尖叫:“不,不要老师,不要老师!”   李如洗简直要给她竖大拇指。   两个辅导员互相看了一眼,想起她正是被老师侵犯的,都叹了口气。   李如洗说:“我不累,我在这陪着银珊,老师你们不用担心。”   辅导员叹息说:“好吧,那马老师也在这陪着你们吧,学校很担心,不放心你们两个小姑娘在这,对了,要不咱们现在把房退了吧,校领导给安排了学校的宾馆……”   学校也有个宾馆,虽然不如这儿,但比招待所要好不少,价格不贵,但是要有院系给开的证明才能住,学生不能随便去开房。   李如洗考虑到桂七酱爸妈来了也不可能在这个四星级宾馆常住,能免费住学校的宾馆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就说:“好呀,银珊,咱们退房走吧。”   桂七酱就木讷地,梦游般站起来,紧紧抱住李如洗的胳膊,一副惊恐的表情,十分依赖地挨着她。   辅导员说:“唉,看来桂银珊同学很依赖你,李如洗,就辛苦你再陪陪她吧。”   李如洗微微一笑,说:“我本来就要陪她,这有什么辛苦的。”   两位辅导员陪着她们退房,去了学校宾馆不提,之后又在宾馆陪她们到五点,辅导员说:“你们三位女士在这儿等着,我去打饭。”   又打回来教工食堂的四五个小炒,李如洗帮着摆在桌上,客套说:“辛苦您了。”   辅导员说:“没事,咱们院长说了,最近吃饭和宾馆的开支都是学校出。”   桂七酱的爸妈是晚上十点才到的。   接到电话说他们已经下了飞机,辅导员就明显坐立难安起来。   过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打电话说已经到了校门口,辅导员站起来说:“我去接他们吧。”   又过了会儿,辅导员领了三个中年男女进来。   来者二男一女,都和桂七一样,比较黑瘦,个子不高,穿着也看得出是乡村来的。   女的那个看到桂七酱时,就哭了出来:“我的女儿啊,你怎么遭了这样的罪啊……”   桂七酱看到她妈妈,也大哭起来,母女俩抱在一起,抱头痛哭。   男的一个愁容满面,唉声叹气,另一个似乎镇定一些,但也一直愁眉深锁。   桂七酱叫他们“爸爸”和“舅舅”。   辅导员尴尬地搓着手,说:“银珊爸爸,银珊妈妈,这件事,我们都很震惊,都很心痛,学校也第一时间向桂银珊同学提供了帮助,让女老师和女同学陪着她……唉,谁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   桂银珊爸爸僵着脸,一句都没说,桂银珊舅舅说:“这都是学校起码该做的,毕竟,我们把孩子送到学校来,竟然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老师干的!……”   辅导员说:“银珊舅舅,这事还没有定论呢,要法庭审判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苏教授现在还只是犯罪嫌疑人。”   桂银珊妈妈听了中止了哭声,抬起头,流着眼泪说:“学校就是这样的态度?难道是我女儿冤枉了教授?……”   桂银珊爸爸火冒三丈说:“到了现在,学校还说这样的话,那是想包庇强奸犯了?”   “不不,”马辅导员站起来说,“你们误会了,学校绝不会包庇任何罪犯!只不过我们也在等警局和法院的结果……我们也很震惊,如果这事属实,学校肯定会处理……”   桂银珊舅舅说:“怎么处理?”   辅导员刚要说话,马辅导员抢着说:“这个等明天校领导跟你们见面肯定会谈到的,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吧,我们也先回去了。”   辅导员说:“你们来的人多,我再去帮你们开个房间。”   李如洗知道自己不方便再掺和,站起来说:“叔叔,阿姨,你们来了我就放心了,那我就先走了。”   这样正好桂妈妈可以跟桂七酱住,桂爸爸和舅舅住一间。   桂银珊的妈妈站起来向她道谢:“你是银珊的同学?谢谢你啊,陪着银珊……”   李如洗微笑说:“应该的,您别客气。”   桂七酱也含泪拉着她的手:“如洗,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连我爸妈都见不到了……”   大家又抹起眼泪来。   辅导员跟她强调务必要保密,李如洗点头答应后就走了。   回到宿舍,自然又面临丸子和朵朵的追问,李如洗不想骗她们,但是也不方便直说,只是含糊说:“桂七酱爸爸妈妈来了,所以我回来了……暂时先这样吧,别的过几天再说……目前我也不方便说。”   她想了想,桂七酱父母不像是见过世面经过事的样子,不知道能不能处理好,更糟糕的是桂七酱的舅舅,好像是为了给桂七酱父母撑腰来的主心骨,但是主要关注点却似乎是学校的赔偿问题。   她于是斟酌了一下之后,给桂七酱发了个微信:“亲爱的,让你父母多跟警方保持联系,还有之后会有公诉的律师,能成功让苏坐牢才是最重要的。学校那边的赔偿,不要过多要求经济方面的,这种赔偿也就是十万二十万的,但是可以要求些别的,比如保研,公派出国的名额,这些更有价值,学校也更容易同意。” 第97章 留证   其实李如洗活到三十岁,也知道“三分帮人真帮人,七分帮人帮死人”的道理。   人,有时是不能过度热心的。   别人的需求未必与你的意念相合,不是自己的事情本不应该越俎代庖。   人心,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   何况现在这也不是桂七酱一个人的事了,而是她的父母,她整个家庭的事。   但不叫她父母来也是不行的,这里头有很多事,她和桂七酱自己还是不方便出面,必须要由桂七酱父母来出面处理,不管她父母是不是靠谱。   所以,李如洗力主桂七酱把她父母叫来。   但现在掺和了桂家父母,文化阅历认知性格眼界等差异更大,心思叵测,一不小心,极有可能她不但帮不了桂七酱,还反而弄得不欢而散,李如洗自然要更加谨慎。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要尽力帮助桂七酱。   这既是因为心中的执念,也是因为过去的遗憾。   夜里发给桂七酱的信息,桂七酱很快给她回了,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又说了自己的不安:“……如洗,爸爸妈妈带着舅舅来,是觉得他好歹在外头打工多年,比他们有见识,可我很怕因此局面不受我自己控制,舅舅一直在说让学校赔钱……”   李如洗给她回复:“尽量引导和说服他们,尤其是你父母,如果实在不行,也别怕撕破脸。”   桂七酱的回复很简洁有力:“嗯!”   第二天早上,课不多,只有一节,而且是第一节 ,李如洗去上课了,好几个同学向她打听桂七酱的事,她只说桂七酱得了病,住院了,她爸爸妈妈来照顾她了。   有的同学热心地要求去探望桂七酱,问她桂七酱在哪个医院住院。   李如洗只好说:“昨天她爸妈来就是带她转院的,具体转了哪个现在还不清楚。”   就有同学很惊诧说:“难道很严重吗?”   李如洗说:“严重倒不算太严重,就是有些特殊,具体叫什么病医生没跟我说,我也是一知半解的,过一阵子问问辅导员吧,他知道。”   下了课丸子问她要去上自习还是去图书馆,或者要不要出去玩。   李如洗想想,说自己还有点事,晚点再去找她。   她找了个僻静地方,给前天晚上的女警察打了给电话。   那天夜里女警察给她留了个电话,嘱咐她有事找她。   李如洗打过去,说了自己是谁,女警察先是问了她桂七酱的情况,又说这边批捕之后,当天夜里,就去把苏教授抓来了。   苏教授录口供时非常不配合,先说自己没有做过这种事,是女学生暗恋他,臆想出来的情节。   后来,医院的取样出来之后,经过DNA对比,确定就是他的,他才只好承认和女学生有性行为,但是否认是强奸,而是通奸,两人是两厢情愿的,并且说是女学生主动,太热情了,他一时鬼迷心窍……   而在他家找出了药物的瓶子,也找到了他的购买渠道,他说是自己睡不着觉使用的。   那个血液检测报告拿出来,他才没话说了,然后就拒绝再回答,要到他的律师来了,才肯说话。   最后女警察说:“这个事情,算得上证据确凿,按理没什么变故了,他不容易翻案,但是你们这个教授毕竟是法律界的人,认识的人应该不少,也可能会去走关系……当然,走关系这个也不好走,毕竟证据很足……我估计,要想完全脱罪是不可能的,可能能争取个轻判……我看,我们领导对他态度还是挺客气的,可能有人已经托人请托了我们所长了……”   李如洗诚挚地感谢了她,毕竟非亲非故,女警察肯跟她说这些,说明还是急公好义的。   如何应对呢?   对方托人找关系……说实话,在中国,关系,确实是很强大的,现在的中国还好一些,十二三年前的那时候,这种关系网往往能做到很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而出身农民的桂七酱的父母,显然是不能在这权贵如云的都城找到什么关系的。   现在这个案子算得上铁证如山,可不知道这铁证能否战胜某些暗中的苟且……   李如洗想了想,还是跑了一趟那天晚上的医院,找那个值班女医生,要求把验血的报告也给她一份。   女医生倒是正好在,但是李如洗跟她要报告,她却为难地拒绝了。   说按照规定,不能再出一份的。   李如洗想了想,只能动之以情说:“……我的同学出身乡村,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这样的学校您知道有多难吗?她遭遇了这样的事情,本来已有轻生的打算,我们好不容易劝回了她,让她坚强活下去,报警了,现在也是证据确凿,但是教授有关系有人脉,而我的同学什么都没有,父母也没什么能力,眼看可能证据会销毁,这件事最终也有可能被硬压下去,我才来求您,想要让她自己保存一些证据,以便能抗争到底……”   女医生到底也是同情桂七酱的,也是有良知的,被李如洗这么一说,她说:“这样吧,我无权重复出正式的报告,但是,我可以把我们这边的记录给你复印一份。”   李如洗大喜,郑重道谢之后,拿到了复印件。   晚上的时候,桂七酱给她发信息,说:“今天我爸妈他们见到了校方领导,还有那个禽兽的律师,他们现在的意思是,禽兽愿意赔偿我家五十万,校方也可以出十万,让我承认是双方自愿的。这世界上竟然有这么荒谬黑暗的事情!”   “然后呢?”李如洗问她。   桂七酱的短信回的速度很快:“我爸说不可能,我舅舅说回来商量商量,然后回宾馆之后,他劝我们同意,说还是钱来得实在,如果禽兽坐牢,我们也拿不到什么赔偿,顶多要到学校的十万,我说我不要赔偿,也要让他坐牢。如果拿了这钱,我和卖身有什么区别?我爸妈说听我的,我舅舅就一直叹气,说我太幼稚,说我爸妈拿不起来,还听我一个小姑娘的话。”   李如洗回:“再有下次,你就直接说,舅舅,感谢你来帮忙,但是你的理念和我不同,要不你先回家吧。”然后又告诉她自己去了一趟医院,软磨硬缠跟医生要了复印件的事。   桂七酱说:“如洗,你真是太棒了,谢谢你这么为我考虑,想得这么周道。”   李如洗说:“别怕,我们都是学法律的,不管如何,我们的国家总还是能算是个法制社会的,他们不敢多出格,我只是做个万一的准备而已。实在逼急了,我们还可以利用舆论,在网上扩散这件事。” 第98章 坚定   对方显然不会轻易放弃,接下来几天,依然是无穷无尽的劝说和谈判。   桂七酱渐渐烦躁起来。   她给李如洗打电话,而不是发短信,显然,她有些心浮气躁,都静不下心来用手机打字了……   “如洗,”她电话里的声音也带着烦躁,“我爸妈被那边和校方的人劝得,都有点动摇了……他们跟我爸妈说,我这事已经这样了,就算让姓苏的老畜生坐牢,也于事无补,而很多补偿都是实实在在的……我舅舅说,有了这六十万,我爸妈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我不同意就是不孝顺。他说得声泪俱下的,说他又不是自己要的,是看他姐姐,就是我妈,辛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有个翻身的机会……”   李如洗很冷静:“那你怎么想呢?”   “我?”桂七酱自嘲地冷笑,“我能说什么?我担不起不孝的骂名。可要我放过那个畜生,我心理上实在过不去!”   她叹息说:“六十万是很多,我也想要……可是,我没办法违心地说出口我是自愿的……”她在电话那边哭起来:“我说不出口,如洗,我说不出口,如果这么说,我觉得我有一部分就会死掉了……”   李如洗为她难过起来,她听到桂七酱哭着说她自己“有一部分就会死掉了”,就跟着心中一梗。   她柔声说:“亲爱的,我不能为你做决定,这是你自己非常重要的一个决定,我也好,你父母也好,你舅舅也好,都没有权利为你做这个决定,也没有权利劝你接受什么……我的想法,你是知道的,但那只是我的想法而已。我只想让你知道,你无论作出什么决定,我都站在你那边,一直支持你……”   桂七酱抽了抽鼻子,哽咽说,“谢谢你,如洗。”   但她依然犹豫不定,后来几天给李如洗打电话,还是这么说着:“……如果那个畜生因为出了钱,就还能继续过着原来的生活,我真的会受不了……我不能跟他待在同一个学校里!不能跟他待在同一个地方……校方劝我时,我也这么说了,校方说,他们这么热心地调解,并不是为了包庇姓苏的畜生,他们只是不希望学校声誉受损,所以,如果我同意的话,他们会把姓苏的调到分校去,还可以给我一个公派出国的名额,让我换个环境……”   “可是……”她犹豫的声音里带着茫然,“那个畜生就算去了分校,难道就不会对别的女孩子动手了吗?”   “是啊。”李如洗说,“这是很让我介意的。”   桂七酱的声音渐渐清明起来,“我决定了,我不接受这样的私下和解,我不要他的臭钱,一定要让他坐牢!我这就去跟我爸妈说!”   李如洗想想还是问她:“你打算怎么说?”   桂七酱低声但坚决地说:“我打算跟我爸妈说,不接受调解,不撤案,我不能用这种脏钱来孝敬他们,将来我自己努力,多赚钱孝敬他们。他们会听我的。”   李如洗问:“你舅舅那边呢?”   “我打算跟他撕破脸了,”桂七酱气哼哼说,“我就说这事不要他再掺和了,不行就让他先回去吧,我这个舅舅,没几分本事,还特别喜欢揽事,出去打工多年,没赚到什么钱,倒是养成了事事钻钱眼里看的毛病……还说我不孝顺,天底下也没有逼着女儿卖身去孝顺父母的道理!他要再多话,我就问问他,我已经这么难受了,他还要逼我,是不是要把我逼死才甘心?”   “嗯。”李如洗觉得这个力度足够了,不用为她担心了,带着笑意说:“学校那边呢?”   桂七酱越说越激昂:“……学校我也要问问他们,这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还是包庇罪犯的地方?学校传道授业,传什么道?授什么业?是教会学生为了钱罔顾事实和良心吗?是教会我们被老师强奸后如何说谎吗?……”   “说得挺解气的。”李如洗微笑说,“你也可以说,这个案子本身,是没什么可说的了,等着公诉。如果学校要找你们谈赔偿,欢迎,但是拒绝第三方,也就是苏教授的代理律师在场。”   “嗯嗯。”桂七酱说,“对,他在我就不谈了。”   “其实,你们在这个案子公诉之后还是可以民事诉讼的,向姓苏的和学校要求赔偿,但是肯定不会多,苏也就几万块钱,学校也就是最多十万左右了……还得是民事调解的结果,真要是判,学校也赔不到十万。”   “嗯,”桂七酱说,“我也不想敲竹杠,该赔多少,赔我多少。”   “你能这么想就好。”李如洗说,“反正你要想赔得多,想要公派出国的名额,还是得闹……在校门口拉横幅啊什么的……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先要让姓苏的被判刑才行。”   她打电话是在宿舍楼边缘的一个楼梯中间,这里几乎没人来,低声说话,也没人听到,可是刚打完电话,她收起手机,却被人在肩膀上拍了一下。   李如洗吓了一跳。   一转身,发现是丸子。   丸子不像平时嬉皮笑脸的,而是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如洗,你在跟谁打电话?”   李如洗轻叹了一声:这就是说谎的麻烦,一个谎言,需要一百个谎言去圆。   对别人说谎倒也无所谓,但是对丸子说谎,她实在不愿意。   好在还没等她说话,丸子就抢着说了:“是桂七酱对不对?”   她的神情更严肃了,眉头紧皱不松:“如洗,桂七酱真的是生病了吗?你们这次态度太奇怪了……她生病怎么可能不让我们去探望?难道,外面传说的是真的?”   李如洗反问她:“外面传说什么?”   丸子抿着嘴唇:“外面传说,苏教授不是中途有事回老家,不能再继续上课,才让秦老师补上的……而是,出事了。有人说,前几天夜里,有警车开到家属楼,把他抓走了,据说他强奸了女学生……”   “而也是那天晚上,桂七酱和你都没回来……你说她生病了,却说不清楚她得了什么病,这么几天过去了,还是语焉不详……”   “最近外面,已经有点风言风语了,大家都不傻……还有人问我的,我说不可能,我最近还跟她联系了,她是肠胃不好,很快就回来了。”   丸子说着说着,眼睛里泛出泪花。   事已至此,李如洗还能说什么,她沉吟了片刻,就说:“对不起,我不想瞒着你,但是你知道,兹事体大,而且我受人所托,不能擅作主张……”   丸子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是说,我猜的都是真的?!桂七酱她被苏教授……”   李如洗抿着下唇,微微点了点头。   丸子眼泪就下来了:“这个畜生!!!”又问:“那桂七酱现在怎么样了?”   李如洗就把自己那天晚上怎么遇到桂七酱,桂七酱怎样失魂落魄,又是怎样跟自己说了事情的经过,自己怎样劝她,又是怎么报警,怎么去了警局,之后去医院检查,去宾馆开房……到学校的反应,桂七酱父母如何赶过来……都一一尽量简洁地说了。   丸子听了一时忧,一时怒,一时咬牙切齿,一时叹息连连。最后听说桂七酱坚持不反口,要让苏教授坐牢,才算破涕为笑:“桂七酱好样的,就该这样!”   李如洗叮嘱她不要告诉任何人,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丸子发誓绝对不会从自己嘴里传出去。   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丸子能看出来的,别人当然也能看出来,渐渐的,风言风语都传了出来,也传到了李如洗这边,也有别人来问她的。   李如洗一概都是不知道。   可是,当苏教授的爱人终于来到学校,并且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桂七酱住在学校宾馆,闹上门去,给了她一嘴巴,骂她:“不要脸的小**,勾搭我老公,还倒打一耙!”之后,流言终于发酵起来。 第99章 帖子   本来,桂七酱被老师强奸这件事,是严格保密的。只有校领导、院领导和少数老师知道。   然而警车开过去抓捕苏教授的那天晚上,还是有不少住在同一栋楼的人看到了的,一传十十传百,所以渐渐的,知道这事的教职工就不少了。   但是学生中知道此事的还是几乎没有的。   可是苏教授的爱人突然来京,大概也去探望过苏教授了,苏教授应该是跟她说,这事自己是无辜的,是桂七酱勾引他,他一时糊涂,就做了错事,之后桂七酱又倒打一耙,说他强奸了她。   苏老师这位爱人今年也四十多岁了,据说是相邻省份的一位中学语文老师,还是优秀班主任,性格比较烈,也是雷厉风行的一位女同志,她一听之下,显然选择了无条件相信丈夫,于是问清楚桂七酱在哪里,就直接冲过去了。   据说,当时事情闹得比较大。   时值中午,桂七酱的爸爸和舅舅去食堂打饭(学校给了他们免费的饭卡,可以去食堂打饭吃。)了,只剩下桂七酱和她妈妈在宾馆。   这位女班主任问了前台桂七酱的房号,就直接冲过去了。   她敲门之后桂七酱的妈妈也没提防,就让她冲了进去,冲进去后,她一把揪住桂七酱头发就是两个耳光,嘴里骂着:“不要脸的小婊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勾引自己的老师!事后还要挟他离婚!人家不离婚,你就诬告他强奸是吧?你这种小贱人怎么有脸活在世上的?你还把你爸妈叫来,也不嫌丢尽了你祖宗的脸!”说着还想再打她,被桂七酱拼命挣扎,加上桂妈妈拼命推开她,才算没被她再得逞。   这事动静闹得很大,因为苏教授的爱人没再有机会继续打桂七酱,觉得不解恨,她就守着房门继续破口大骂,引来不少人围观,还有拍照的。   桂七酱气得浑身发抖,泪如雨下,连她妈妈都哭了。   偏偏一个是受害人,又是小姑娘,实在无法做出跟对方对骂,说自己是被强奸,不是勾引男人的话,只会躲在屋里哭。   另一个呢,桂妈妈虽然勇敢站出来跟对方理论,但是一个是语文老师,一个是农村妇女,显然口才有天壤之别,再说桂妈妈思想保守,也没法把强奸通奸的挂在嘴上跟人家争,气得直哭,浑身发抖,也只会翻来覆去地说:“你这人怎么随便打人?”   对方大叫大嚷:“打的就是这不要脸的心机婊,小狐狸精,勾引男人的东西!你当妈的不教育,我给你教育!自己要睡我老公,睡完了还倒打一耙!”   桂妈妈哭着推她出去:“明明是我女儿被欺负了……”   桂爸爸和舅舅回来,看到了又去帮忙,桂爸爸也就罢了,舅舅骂起人来满嘴带脏,口口声声说对方“管不住老公,放出来祸害人”。   场面倒越来越像是正室出来抓奸打小三。   围观的人都指指点点,不知不觉站在了能言善辩的苏教授爱人那一边。   最后桂七酱忍无可忍,冲了出来,哭道:“我要是自愿的,叫我不得好死!要是你老公干了伤天害理的贱事,也叫他不得好死!”   这时候校领导那边也知道了,紧急派了个政教处的女处长和李如洗的辅导员一起来,好说歹说,强行把苏教授的爱人带走了。   这件事因为看到的人比较多,校方就不太好封口了。   住在这个宾馆的,虽然学生不多,但也有一点,还有家长住这里,学生过来看父母的。   到底哪些人围观了,学校也没法统计。   何况还有人拍了照片。   当天晚上,照片就被发到了学校论坛上,顿时盖起了高楼。   帖子的名字是“老师家属来校捉奸?小三疑似本校学生。”   照片里有桂七酱披头散发泪流满面的样子。   立刻就被人认出来了。   还有人继续爆料说:“楼主,好像情况比你说的更离谱呢!似乎是这个女生勾引教授之后,还要他回去离婚娶自己,教授不愿意,她就报警说教授强奸了她,现在教授已经被抓了呢!所以教授夫人才那么生气地打上门……”   然后表示震惊的也有,表示怀疑的也有,表示气愤的也有,感叹社会变化人心不古的也有,说妹子都被教授抢了的也有……   还有人扒桂七酱的生平和学习的,说真没想到这样一个平时认真学习的女孩子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有人就说她家境贫寒,估计是想尽快往上爬。   各种言论,颇有不堪的。   李如洗宿舍里首先看到的是朵朵,朵朵也是她男朋友看到的,朵朵给丸子打电话,叫她和李如洗快上论坛看看去。   李如洗上去看了几分钟,学校就有了反应,删帖了。   李如洗给桂七酱打电话,电话显示已关机。   她心里就一沉,匆匆跟丸子说了一声,就跑了出去,直奔学校宾馆。   她是跑着过去的,生怕桂七酱出了什么事,其实她也知道,在之前真实之中,最坏的情况下,桂七酱也坚强地活下来了,不可能现在再去想不开。   何况桂七酱的父母也都在呢。   但她还是心里紧紧地似乎被什么攥住了,迫使她尽快地走,甚至跑了起来。   到了那里,房间门紧闭着,偶有路过的人都看着那间房,窃窃私语。   李如洗提心吊胆地去敲门,还好,有人应门。   是桂七酱的妈妈开的门,神情很警惕,显然中午吃的亏让她产生了提防,看到是她,认出来之后,桂妈妈松了口气:“是你啊,同学,快进来。”   桂七酱以李如洗之前教她的姿势,双手抱膝坐在床头,整个人好像在黑暗里一样。   听到李如洗来,才抬起头来,满脸泪痕,神情脆弱。   李如洗就生气起来:“看你那没出息的样!遇到一个蠢泼妇,你就成这样了?”   桂七酱带着哭腔说:“他们凭什么颠倒黑白?我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辱骂?她凭什么打我?”   李如洗心疼她,也怒其不争:“她打你你不会打回去?打不过不会拼命?不会报警?你哭有什么用?想想怎么处理,怎么反击啊。”   桂七酱擦干眼泪,站起来说:“……学校专门来人跟我谈了,让我不要出面,也不要说什么,说他们会处理……”   李如洗双手抱在胸前:“他们处理的方式就是删帖……他们的立场和你似乎有些不同呢。”   桂七酱拿起自己床头关机的手机,低声说:“你来之前给我打电话了吗?今天好些同学看到帖子给我打电话……我不敢接,后来就干脆关机了。”   “你没做错任何事,更不是什么小三或心机婊,你为什么要不敢接,你只是还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们说而已。”   桂七酱感激地看了李如洗一眼,哑着嗓子说:“谢谢你,如洗,你说,我现在怎么办?”   桂妈妈在旁边焦急地搓着手:“珊珊中午和晚上都没吃饭,哭了一下午了……同学啊,你要有办法,快帮忙想想吧。”   “这事儿,没什么办法不办法的,其实你也知道。”李如洗冷静地说,“要想洗刷自己的名声,就得发帖子把事情说清楚,但是这个事闹大了,一来就瞒不住了,所有人都会知道,以后免不了要被人指指点点。二来,你要想再跟学校谈赔偿,可就不好谈了,公派出国的名额什么的,估计也不大可能了。”   桂妈妈焦急地看着女儿,她听得一知半解,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桂七酱咬着嘴唇,咬得嘴唇发白。   其实李如洗也知道,赔偿也就罢了,桂七酱很想要公派出国的名额,这意味着可以离开这个伤心地,避开所有的有色目光。   这真的是一个很困难的抉择。 第100章 舆论回击   桂七酱的犹豫并没有多久,就不再有犹豫的机会了。   苏教授这位爱人,不知道是警方和校方告诉她的信息不足,还是她太相信自己的丈夫,抑或是真相令她无法接受,她竟然又自己写了一个帖子,放到了当时最著名的那个论坛上。   帖子的名字叫《现在的女孩真可怕:做不了老师的小三就直接告强奸,要五十万才肯撤诉》。   优秀语文老师的文采和情真意切气愤填膺的流露让这个帖子打动了不少人,她说“现在的小姑娘真的太现实太可怕了,我老公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对她有什么吸引力呢?无非是为了利益。为了保研、为了出国、为了不奋斗就有现成的房子车……我老公是混蛋,他受不了诱惑,他是个老老实实埋头做学问的人,没经过这样的阵仗,犯了错误……如果不是为了孩子,我也不会原谅他。可我更没法原谅这个女孩,她主动之后,就想把我老公,她的老师攥在手里,在我老公不肯放弃家庭时,竟然报警说他强奸……我太了解我老公了,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有这个胆量……而现在,他面临着被判刑的境况,对方要求赔偿才肯撤诉,我们家可能至少要拿出五十万,才能给他脱罪……”   因为这个高校师生、强奸和婚外恋、五十万高额赔偿等带有强烈的话题性,一下子就成了热帖。   有不少人跟着感叹,现在的小姑娘是太可怕了,只要钱不要脸。   有人叹息人心不古。   有人痛骂小三无耻。   有人说你更该骂的是你老公,一把年纪的人了,对方是自己的女学生,才二十岁,怎么下得去手的?一句把持不住就完了?   也有人说不是人家小姑娘主动吗?   有人反驳说,她老公对着她,肯定说是对方主动了,说不定根本就是她老公主动的……   还有人说若真的是老师主动的,白玩了人家小姑娘,人家确实气不过,跟他要五十万也是应该的。   又有人说,说不定是花言巧语把人家骗上手了,又不肯兑现,还不肯给钱,人家只好告强奸了。   当然,主流还是骂桂七酱不要脸、心机婊的。   帖子热得居高不下,点击量都几十万了,楼很快盖了好几千层,眼看要破万……   这一次,校方可没有权限删帖了。   这事一下子就尽人皆知了。   自然,李如洗学校的同学们也会知道,不仅如此,连兄弟院校的同学们也不例外,包括桂七酱同样考到京城其余名校的优秀的高中同学们……当然,一开始苏教授的爱人并没有指名道姓,因为她也不想公布自己丈夫的名字,但既然这个帖子已经成为了一个热帖,就会有李如洗和桂七酱的同校同学上来说:   “我天哪,是我们学校的事,原先发在我们学校论坛上,被秒删了。”   “这个老师姓苏,教我们宪法的,教了一半,现在突然换老师了……原来是被抓了……”   “知道那个女孩是谁吗?”   “知道啊,学经济法的,姓桂,大二的,据说从老师被抓那天晚上就没去上课了,说是生病了……”   “啧,学校焦头烂额了吧?不知道该听谁的……”   “学校焦头烂额什么?这是刑事案件,自然有警方查明,到底是诬告还是什么……”   “我我我,我和桂银珊同班!”   “天哪,桂银珊平时特别乖,都没交男朋友的,努力学习型的,跟苏老师走得也不近啊,只是偶尔问问题……”   “走得不近为什么会跑老师家去?”   也有人说:“信息不足,暂不评论,静待最终结果。”   更有人说:“不管到底是学生勾引老师,还是老师强奸学生,这什么学校啊!堂堂的****大学,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学校管理和师资素质太差了吧?”   桂七酱崩溃地给李如洗打电话哭诉说:“……我白天都不敢开机,怕有人给我打电话问我这事,到了晚上夜深了才开机看一眼,各种各样的短信,大部分是向我求证的,问我是不是谣言,说不相信我会被姓苏的畜生强奸,还有问我现在到底怎么样的,但是也有骂我的……有一个高中追过我的男生,也考来了京城,前几个月向我示爱,我又拒绝了他,他这次给我发了个好长的短信,一条都没发下,分了三条发的,说难怪我会拒绝他,原来是因为我如此贪慕虚荣,想要攀附已经有了经济基础的男人,甚至仅仅是从这些男人手里敲诈金钱……他说我不知羞耻,说我……”她苦笑了一声,“说我与妓女何异……”   “事已至此,已经容不得咱们选择了。”李如洗说,“眼下已经尽人皆知了,你以后还要面对更多陌生人的目光,甚至无理的指责和唾骂……必须为你正名。”   “嗯。”电话那边的桂七酱鼻子被泪意堵塞,说不出成句的话:“……如洗,我好难过……”   “没事,会过去的。大家总会知道真相。”李如洗宽慰她说。   “学校那边,估计也没多少谈判空间了,你们还是找个合适的律师,看看民事诉讼能向苏教授和学校要到多少赔偿……”   “能要多少要多少吧。”桂七酱快速地说,“我现在也不把关注重心放在这个上头。”   “嗯。”李如洗说,“至于为你正名的事,可以交给我。我说,比你自己出面说有优势。”   “谢谢你,如洗。”桂七酱真心诚意地说。   “不足挂齿。”李如洗爽快地回答。   挂了电话,她就立刻开始行动起来,现在,距离苏教授夫人的发帖已经过去了二十几个小时,再不赶紧,就来不及了。   帖子的名字一定要长长长:《有一种可耻叫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我是陪着桂银珊去报案的同学》。   然后,她就非常详细和冷静地描述了这整个过程。   要想取信于人,有两点最为重要:一是冷静,态度一定要冷静,才能令人相信你是在客观地描述一件事;二是细节,详尽的细节能够大幅度增加可信度。   所以,李如洗不厌其烦地把自己是如何遇到失魂落魄的桂银珊,桂银珊是如何的痛不欲生,在自己的劝告下,才中止了轻生的念头,毅然打电话报警。   打电话之后,她们如何到了警局,如何录口供,桂银珊如何的几度崩溃,溃不成声。   甚至她说自己一向认为要把第一次留给真爱,现在的自己永远洗不干净之类的话也写了。   还有到医院,如何做检查,如何验血验出药物残留,确认了苏教授给她下药使她昏迷,从而成功地迷奸了她。   以及警方也在苏教授家搜出了药瓶。   再就是她们如何在女警察陪同下开房,桂银珊拼命洗澡,无法入睡,后来又做噩梦……还有不能   而现在桂银珊由父母陪同住在宾馆,她老实巴交的父母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和如何处理这件恶性事件,她自己情绪失控,根本无法回到正常的学习生活。   最后她写:“苏教授的夫人来京,去宾馆找桂银珊同学,桂家人以为她是来登门道歉,求得原谅的,但是她竟然如泼妇般冲进去,殴打本已内心伤痕累累的桂同学……现在又来发帖,把自己和自己畜生不如的丈夫打扮成受害者……一切证据俱在,她的丈夫,为人师表,却罔顾人伦,强奸女学生已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她却硬要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我不知道,是因为她太信任自己的丈夫,缺乏起码的判断力,还是因为她不敢承认,自己结婚多年,打算共度一生的丈夫是如此的人渣……不管如何,请你停止再去伤害一个已经被你丈夫毁了,需要接受心理干预,余生都会留有阴影和遗憾的好女孩!人总是要有点良心的,试问,如果是你的女儿遇到这样的事情,你是怎样的心情?”   李如洗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写完了又看了一遍,觉得已经没什么瑕疵了,点了发送。 第101章 针锋相对   因为这个话题本来就已经很火了,李如洗的帖子一放出去,就瞬间大热。   七点多发的,八点多的时候,回复已经过千条了。   大部分回复都是:   “我的天哪,剧情大反转。”   “我之前就说吗?到底是强奸还是诬告还不好说呢!”   “那位大婶也太相信她老公了,她老公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这件事情太恶心了!为人师表,强奸女学生,他老婆还诬陷人家是小三当不成出来诬告……”   因为李如洗写得太细致太真实了,细节情绪都非常到位,令人根本无法质疑其真实性。   而且之前苏教授夫人的帖子上所有疑点和破绽都被她一一照顾到了,可以说驳斥得对方无话可说。   李如洗也写了所谓五十万的事。   “事发报警,苏教授被捕之后,其代理人就一直纠缠着桂同学,要求其反口说自己不是被强奸,而是自愿的,为此可以补偿她五十万。桂同学说,教书育人,就是强奸学生和教学生为了金钱出卖身体、真相和尊严吗?苏教授真是从里到外没有一点配得上当老师的!这样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不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难道留着他逍遥法外,继续祸害别的女同学?   所以,五十万的提议是苏教授那边提出的,而且早已经被桂同学拒绝,苏教授夫人却指鹿为马,说是桂同学要的,并且收了就肯去反口不追究苏教授,那您现在何不拿着五十万去给桂同学,看看她肯不肯做这样违心的事?   本来,您丈夫的所作所为,不但是对桂同学的巨大伤害,也是对您的背叛和伤害,所以,您没有错,反而应该被同情。但是您却罔顾事实,把脏水往受害者身上泼,这样的事情,何其可鄙又何其恶毒?”   一时之间,网上舆论完全掉过头去,都是痛骂和指责苏教授夫妻俩的。   李如洗的帖子当天晚上就盖楼过万了,接下来几天持续发酵,热度还要远远超过苏教授夫人原先的旧帖。   痛骂禽兽教授夫妻的语言层出不穷,比李如洗的暴力多了。   还有人画成漫画的……   而她们的同校同学自然也都看到了,这一次引发的骚动堪比一场地震。   有震惊的:“我的天哪,不敢相信我的同学里有人遭遇了这样的惨事!”   有气愤的:“前天我就说,桂银珊不是那样的女孩,真相果然如此不堪。”   有爆料的:“苏教授本来就是个色坯子,以前我听学姐说过,他还偷偷摸过学姐的大腿……他还喜欢专门挑漂亮女生给人家挂科,让人家去求他,谁知道求他的过程中有没有被他骚扰过?”   还有细思极恐的:“天哪,他曾经让我去他家过,说有一本书的翻译可以交给我做,我叫了同学一起去,后来就不了了之没后文了,书也没交给我翻译,想必只是个叫我去的借口……如果我是自己去,是不是也会像大二的桂银珊一样了?”   更多有安慰桂银珊的:“银珊,不要藏起来了,你又没做错事,勇敢地站出来,回到我们中间,我们都是你的坚强后盾!”   “银珊,心疼你,我们始终和你在一起!”   也有怼学校的:“发生了这么恶劣的事情,学校就没出面吗?”   “学校做了什么?难道没有弥补吗?”   李如洗其实没有半个字说学校不好的,她刻意弱化了学校的存在感,比如苏教授的律师找桂七酱谈是通过学校,除了苏教授愿意赔偿五十万,学校也愿意赔偿十万之类的,都没有提到。她也有她的考虑,还是不希望跟学校撕破脸的。   目前状态下,和学校撕破脸一点好处都没有。   所以李如洗也简单回复了一下:“学校在事发后第二天早上,就派了辅导员照顾桂银珊,并且让她和她的家人住在学校宾馆,也表态说,绝不纵容违法犯罪的行为,不会包庇强奸犯。”   这才让大家对学校的指责好转了一些,当然,也有人讨论:“这种情况学校是不是也要负一定责任,毕竟,家长把孩子送来,学校是有监管的责任的。在校期间发生的事情,难道学校不用赔偿?”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学校找了李如洗。   找她的人当然还只能是受命于校领导的辅导员,他在下课时叫住李如洗说:“李如洗同学啊,那个帖子是你发的吧?还是删了吧,对学校影响太不好了……”   李如洗说:“为什么不好呢?我没有说学校半个不好的字,反而替学校遮掩,替学校说话。”   “可这事终究影响太不好了,不适合公开……”   “辅导员,”李如洗说,“这件事根本就不是我们想公开的,而是苏教授的爱人,首先发帖颠倒黑白,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就让她往桂银珊身上泼脏水吧?这种情况下如果不闻不问,不就等于承认她那些谎话了吗?”   辅导员挠头:“话是这么说……这样吧,学校也找了苏教授爱人谈了,让她也删掉帖子,她同意了,你们一起删掉,行吗?”   李如洗也干脆:“行,只要她公开道歉,承认我们说的是真的。”   辅导员为难了:“这……这她恐怕不肯吧?”   “为什么不肯呢?她打了桂银珊,又发帖污蔑她,难道不该道歉?我们从小被教导做了错事要道歉,要改正,她也是为人师表的,难道不该做到?”   辅导员发现他的口才原来远远不如李如洗同学,很是沮丧,最后说:“唉,如果你执意这样,会影响你期末的思想品德评分,可能会拿不到奖学金。”   李如洗说:“我觉得我友爱同学,坚持正义,见义勇为,思想品德没有任何问题,学校难道是想用这个威胁我?要不我也发到帖子上,请大家评评理?”   辅导员溃不成军,只好撤退了。   李如洗让桂银珊去看她帖子上的留言,桂银珊看了自然是感触最大的,她很受鼓舞,有时候也会被其中一些话感动,笑着流泪。   爬完所有楼之后,她跟李如洗通电话说:“我想好了,明天我就回宿舍去,不能请假了,要继续上课。我舅舅就让他先走,我爸妈住一间屋就好了,也给学校减轻点负担……”   李如洗很安慰,很是鼓励了她一番,也说了些俏皮话哄她开心。   但这件事还是给学校造成了影响的,有记者知道后,开始给学校打电话,甚至跑到学校门口来拍照,采访路过的女学生,问她们知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有所恐慌,从此对老师失去信任。   也有记者神通广大,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桂银珊的电话,给她打电话要求接受采访,桂银珊吓得把电话关机了。   后来,甚至有记者给李如洗打电话,问她是不是发帖人,能不能接受采访。   李如洗说要考虑一下,然后告诉了辅导员,问学校怎么想,她能不能说真话。   弄得学校非常紧张,紧急开了个会,然后要求苏教授爱人向桂银珊正式道歉,双方删帖。   而记者那边,李如洗给他们回复,说这件事自己在帖子里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话,该说的,自己已经全部都说了。   并且说,当事人已经深受其害,心理伤害很大,希望媒体、公众都给她喘息的空间,不要再给她增加心理负担了。 第102章 凯旋   学校最终还是说动了苏教授的爱人在网上公开道歉了,虽然她在自己的帖子里道歉之后一分钟就把帖子删掉了,但是也已经被很多人截图了。   网络上很多人都把这当作胜利一般来庆祝,也把截图发在了李如洗的帖子中。   李如洗看到之后,对着电脑屏幕微笑起来,丸子和朵朵看到她笑,都凑过来看,看到截图里那段“我对自己没弄清真相就随意指责桂银珊同学表示道歉,也为上门闹事,以至于影响了桂银珊同学的形象表示道歉”,两个姑娘也都笑了起来。   当真是银铃般的笑声。   李如洗在帖子里最后发了一段:“当初发这个帖子,是气愤于有人颠倒黑白,为我可怜的同学,真正的受害者鸣不平,为她正名。感谢这几天大家给我同学的支持,感谢你们的关注,感谢你们的正义感,感谢你们的仗义执言……现在真相水落石出,我的初衷已经达到,为了个人隐私,也为了学校荣誉,我必须要删帖了,再次谢谢你们。”   很多网友来回帖,依然都是鼓励的话为主,间或有吐糟学校和禽兽老师的。   一个小时后,李如洗如约删帖。   网上这出闹剧算是暂时落幕。   但是依然有人保留了大量截图,自己开贴讨论,引申到现在学校,尤其是大学的状况,以及如何避免女孩子被衣冠禽兽老师占便宜、侵犯的问题。   另一面,尽管是在记者们围追堵截,校园里人心惶惶的时刻,桂七酱依然言出必行,勇敢地回到了校园里、宿舍中。   李如洗和丸子一起去宾馆接她的,桂七酱的爸爸对她们表示了感谢。   至于桂七酱的妈妈和舅舅……   “昨天我爸给我舅舅买好了机票送他走了。”桂七酱说,“他挺不高兴的,但是我爸找了个借口,说我妈不能一直和他耗在这里,家里的果园要人管的……马上就要开始忙了。——这也是事实。我妈没出过门,所以也不敢自己走,让我舅舅陪着……他这才无话可说了,嘀嘀咕咕地回去了,说我们不会处事……”   “我爸一直耗着也不是个事儿,家里果园我妈一个人管不过来,好在亲戚们还能帮帮忙。”桂七酱皱眉忧虑说,“我想让爸爸也回去得了,他不肯。他怕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被欺负了,怎么也要等开庭审判了才肯回去。可是开庭少说还得两三个月呢……”   “你这个证据确凿,也许不用那么久。”李如洗说,“他也是不放心你自己在这里,如果过一阵子他看到你适应良好,也许就放心先回去了。哪怕出庭时再来也行……”   从宾馆走进学校侧门,走到了学生人流量大的道路。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桂七酱,露出惊讶的神色,还有人小声告诉同行者,嘀嘀咕咕,虽然没有直接用手指指的,但是用眼神下巴示意的很多,还是有点指指点点的意思。   有人是纯粹的好奇,有人带着同情,有人的眼神一言难尽。   但是大家大都还是比较友好和善意的,同情和微笑点头的人最多。   也有过分的,李如洗看到有人竟然用手机朝这边拍照。   她立刻对之冷冷看了过去,丸子发现了,也对他怒目而视,甚至还威胁地挥了挥拳头。   那个男生讪讪地把手机收了起来。   李如洗往旁边留意,发现桂七酱低着头,长发遮住脸,身体僵硬得像一根木柴一样。   她心中叹息,伸手握住了桂七酱一只手。   丸子看到,也握住了桂七酱另一只手。   桂七酱抬起头来,看看李如洗,又看看丸子,露出了笑容,虽然只是一个微笑,却用尽了力气,才从心中透出来。   三个姑娘就这样牵着手,昂首挺胸,凯旋般沐浴着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一路回到了宿舍。   路上,有不少同学朝她们微笑。   认识的同学,都热情地打招呼,甚至是过于热情地打招呼。   所有人只字不提,桂七酱遭遇的事。   李如洗想到自己得知患绝症,去公司时,同事们的表现。   在某种意义上,如出一辙。   但是,这也是普通人的善意啊,所以,尽管不舒服,还是要感谢他们的。   她们三个进了宿舍楼,这里人就更密集了,所有在做着别的事的人都转头朝她们看过来,一下子周围鸦雀无声。   就好像西部片男主角一脚踹开酒吧门时一样……   或者是丑小鸭女主角突然闯进一个上流社会的舞会……   李如洗感觉到,桂七酱手心里都是汗。   她不想让她这样尴尬下去,首先扬声招呼:“嘿,我们回来啦。”   她感觉到桂七酱的尴尬和退缩,几乎想把手从她手中抽走似的。   这时候,一个认识的大三师姐微笑着说:“回来就好!我们都很担心呢!”   然后又有几个认识但不太熟悉,或者点头之交,有点面熟的,都纷纷扬声说:“欢迎回来!”   “欢迎回家!”   不知道是谁,带头鼓起掌来,一时间,不论认识与否,女孩子们全都鼓掌。   整个女生宿舍楼大厅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桂七酱热泪盈眶。   还有几个女孩子过来拥抱她,什么也不说,拥抱之后拍两下她的后背,鼓励之意溢于言表。   有人带头,拥抱的人越来越多,连实则已经三十岁的李如洗,这一刻也觉得心中的激动仿佛海浪热潮,来回鼓荡。   好些女同学都被感动到流泪了,更多人在笑。   有人拍照,这一次,再也没人阻止。   她们好不容易才离开热情的女同窗、师姐师妹们上楼,回到宿舍,桂七酱又惊呼了一声。   屋子里挂了好多五颜六色的气球,好像节日一样。   桌子上放了两束花,一束是橙色黄色咖啡色的雏菊,用绿色格子麻包装,很有格调;另外一大束就是玫瑰,粉红色的,很普通,花店的正常包装,但是很大一束。   除此之外,还有乳酪蛋糕和奶茶。   以及朵朵的笑脸。   “哇,”丸子惊呼:“怎么多了一束花?这玫瑰……还有蛋糕奶茶哪来的?”   雏菊是李如洗准备的。   “刚才我男朋友拿来的,”朵朵笑着说,“男生们听说桂七酱今天要回来,特意凑钱去买的。”   “今天这感动是感动不完了,”李如洗笑着说,“惊喜一波接一波。”   桂七酱笑得眼睛亮晶晶的。   朵朵也跟她深深地拥抱。   桂七酱洗漱时跟她小声说:“你放心,有了今天……以后再难,我也能走下去。”   话虽如此,可也不可能天天像这一天一般度过,第二天醒过来,去上课,依然要面对许多人的目光。   压力还是很大的。   李如洗尽可能陪着她,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自习,一起回宿舍。   丸子也尽量和她们一起行动。   另一方面,苏教授一直被拘留,未允许保释。   他的案子进程很快,当初那个女警察跟李如洗透露,两个月不到就能开庭。   刑事案件是公诉,不用桂七酱和家人多管。   民事赔偿方面,李如洗想起自己以前所了解的律师界,给桂七酱的爸爸介绍了一个能力和正义感都很突出的年轻律师。   两个月后如期开庭,苏教授强奸罪成立,被判了四年有期徒刑。   桂七酱起诉学校和苏教授的民事赔偿,法院给调解,学校同意调解,赔偿了八万元,苏教授那边赔偿了六万五千多元。   桂家接受了。   学校开了记者招待会,公布对于这件事的处理:开除苏教授,永不录用。   当天夜里,学校论坛上一片欢庆之声,桂七酱买了香槟请同宿舍的姑娘们喝,她泪眼朦胧地敬李如洗:“谢谢你,如洗,你为我做了太多了。没有你,我不会有今天,我一生一世也不会忘掉这几个月……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第103章 寻找   李如洗醒过来看到天光已经大亮。   她躺在自己的床上,独自一人,阳光从那道大约一米宽,两米多高,通往庭院的玻璃门照进来。   窗帘被拉开了,隔着透明的玻璃能看到外头残存的月季、雏菊和大丽花,花儿大都快要枯萎,但枝叶还是绿的,迎风招展着。   沐浴着阳光的花园,令人心中一畅。   这屋其实有两个玻璃门,紧紧挨着,另一个是通往客厅的,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客厅素雅天然的文化砖墙和木质大桌椅厚重的轮廓。   还有一半漂亮的吊灯和部分橱柜。   室内室外,两个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美,倒也和谐。   还有她头顶上,在床头用文化砖贴出的拱门,带着托斯卡纳风情。   漂亮古朴的铜吊灯,并不像水晶灯那样过于华丽,为整个屋子增加了不少格调。   这些,明明都是出于她自己的设计……   李如洗睡醒的第一眼却觉得陌生。   她已经在梦里度过了大半年,习惯了每天早上醒过来,看到的是自己上铺的卡其色小帐子。   她甚至已经开始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十八岁的大学女生李如洗了。   年轻、健康、无论身体还是头脑都轻盈无痛,未来有无限希望……   突然回到这个身体,明显觉得虚弱沉重。   还不是最糟的时候呢……还没有开始疼痛,没有痛不欲生到要靠麻醉类药物维生。   现在的难受,大部分只是来自化疗而已。   多希望,那不是梦,而是真的……   真的回到了那个时候就好了……   桂七酱……   想起她来,李如洗心情复杂。   在梦里,桂七酱遭遇了那样的事情,她们一起克服,一起战斗,一起站到了人前。   虽然不可能陪她到最后,但是,那样的她,应该没问题了吧?   足以面对以后的一切了吧?   可现实中呢?   现实中的桂七酱,也曾经遭遇了那样不堪的惨事,甚至演变为长期行为,最终她放弃保研,远走他乡,是为了逃避这个人,还是为了逃避这段过往?   她甚至和谁都没联系……   大概是想要彻底放逐大学的几年记忆吧?   李如洗突然产生了强烈的愿望,想要见见现在的桂七酱。   她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走出来了,能不能过去心里的坎,正视自己的人生……   当年同窗四年,因为桂七酱的回避,她们和她感情不算深,但是经过这一场梦,她和桂七酱在梦里可谓情深义重了……   对于她而言,梦里那些都太真实了,她无法对桂七酱的事情再视而不见下去。   可是,怎么才能找到她呢?   她先打了个电话给丸子。   丸子本来就和她关系很好,堪称闺蜜,前几天刚刚一起喝过下午茶,对于她的病,丸子其实很伤心,故意在她面前装得轻松愉快,但是有一次她化疗时丸子去探望她,看到她时,眼圈就红了,后来红着眼圈说笑话逗她……   平时也很关心她,每周必定有电话来,三两天就要在微信里冒个泡。   这次梦中重温大学生活大半年,李如洗觉得自己心中跟丸子又亲近了几分,那些消磨在了岁月中的赤诚,她又重新找了回来。   丸子接电话时一如既往地语气轻快:“如洗宝贝,找我有事吗?是不是想我了?要不要约个晚餐?”   李如洗笑道:“还真是有点想你了……我跟你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回到咱们的大学时代了,是大二,梦里有你、有我、有朵朵、有桂七酱……还有几乎所有的老师和同学。”   丸子怕她伤感,立刻借口笑道:“那你有没有提醒朵朵远离渣男,珍爱生命?有没有让她换个男朋友?”   李如洗一怔,她把太多精力放到了桂七酱身上,尤其是后期。桂七酱没出事时,她倒还是明里暗里提醒了朵朵的。   可惜朵朵并不听。   疏不间亲,她也不好多说。   最后醒来前一天,李如洗预感到自己可能快结束这个奖赏之梦了,还比较明显地提醒了一次朵朵,对她含笑却认真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啊,对你男朋友投入不要太多了。”   只是不知道朵朵能不能听进去了。   “提醒也不见得有用,”李如洗在电话里对丸子说:“有些事情,不是自己经历,光靠别人提醒是没用的,就得自己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   接着她又说:“倒是桂七酱,让我很感慨……”顿了顿,她说:“我很想见她,有生之年,想见见她。”   丸子听她语气如此认真,怔了怔:“你想见她?”   “嗯,”李如洗再次强调:“无论如何都想再见她一面。……所以,才问问你有没有她的消息?”   “我要有早告诉你了,”丸子说,“咱们不是一直都在一处吗?我还会瞒着你不成……要不,我问问朵朵吧,说不定她有呢?”   丸子和朵朵,走得比李如洗和朵朵近,所以李如洗同意了:“好的,我也打算在同学群里问问。”   她在几个大大小小的同学群和校友群里都发了消息,问大家有没有人能联系上桂银珊的。   这些群,有的是当初班里的同学组的群,有的是附近几个宿舍关系好的女同学们的群,有的是系里的群,有的是学院的群,当然,也有整个学校当时那一届学生的大群,但是大家冒泡相对就少些,变成了几个熟悉的人互相打趣的地方了。   这些同学们大都已经知道她得绝症的事了,所以她一上来,正在聊天的人都沉默了会儿,就像梦里桂银珊回去女生宿舍时那般。   但很快,大家就热情起来,而且非常热情。   纷纷向她打招呼,还有管她叫女神的。   等到李如洗问大家有没有知道桂银珊下落的时,所有人都说不知道。   也有认识的问:“桂银珊?你们屋那个广西的小姑娘是不是?”   “还小姑娘呢,咱们都三十出头啦!”   “在我印象里,就是个娇小的黑美人嘛……”   “是的,她是皮肤黑黑的。”   “嗯,黑里俏!”   “不知道她下落欸……”   “记得她以前就不大喜欢跟我们打交道,挺内向的。”   “对,我怀疑我大学四年都没跟她说过话!”   一直到两天以后,才有一个同楼层,但是不同班的女生说:“我知道她,她去北海了,我有个高中同学和她是同乡。”   李如洗大喜,私聊这个女同学说:“那你有她联系方式吗?”   女同学说:“我没有,但是我同学有,等我帮你要。”   这位女同学说到做到,没两天,就把桂七酱的电话号码和微信发给了李如洗。   李如洗申请加微信,怕她拒绝,直接说:“我是李如洗,我得了绝症,很想死前见你一面。”   作者有话说:今天晚了点,不好意思 第104章 不远万里   她的申请加好友发过去不到一个小时,就通过了。   李如洗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地看了那个通过的消息,想要说话,又有些犹豫。   在梦里,她和桂七酱是肝胆相照的好友,可在现实中,她们空有四年同窗同舍,却并未深交至此。   用什么语气说话,一时让她有些拿不住。   就在她犹豫时,桂七酱给她发了个消息:“李如洗?真的是如洗本人?不是恶作剧?”   没有表情符号,但也能想象她收到李如洗的申请时和发这个信息时的困惑和震惊。   李如洗回的也没有语气和表情符号:“嗯,是我。”   然后语音通话就响起来了。   是桂七酱打过来的。   李如洗接了。   桂七酱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像是印象中那个微微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大部分时候说话又快又急,尾音微微上扬,后来出了事之后,声音不再那么急了,却闷闷的……   现在的桂七酱口音依然带点,声音却稳重舒缓了不少,好像一块经过打磨的璞玉。   “李如洗,真的是你吗?”桂七酱的声音还是带着犹豫。   “是我,桂七酱,多少年没见了?快十年了吧?”李如洗说,“一点你的消息都没有。”   她的声音温柔和缓,带着微微的感慨。   桂七酱却着急于她的病情:“如洗,你说你得病了,是真的吗?到底怎么回事?”   李如洗尽量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情况说了。   “……就是这样,现在在做化疗,目前化疗和靶向药的情况还不错,如果运气好的话,就可以手术,手术成功看复发情况,如果不复发当然最好啦,复发也能多活几年……”   即使语气再怎么轻描淡写,到底是三十岁得了胃癌,目前还是连手术都没法手术的恶劣情况,对面的桂七酱哽住了,似乎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桂七酱的声音里带了泪意。   “别哭,”李如洗带笑说,“万般皆是命……我联系你,不是想让你为我哭的。”   “那……是为什么?我有能帮你的地方吗?”桂七酱鼻子还是塞的。   李如洗想着措辞:“其实,就是想见见你。我觉得挺遗憾的,都十年没见了,也没你的消息……我想着,至少总得在……见你一面吧……”   桂七酱想都没想,直接说:“我去看你。”   桂七酱做事还是很效率的,当天夜里,就发了个微信给李如洗,是她订的机票,时间是后天。   李如洗有些感动,也有点不安:“你请假了?安排得那么急,会不会不好?对你的工作有影响吗?”   “没事。”桂七酱说,“我回广西之后,一开始在南宁,后来去了北海,在一家小律所干了几年,和两个前辈一起组了新的律所,目前时间还是比较自由的。”   “做了合伙人了?不错啊。”李如洗称赞她。   “唉,小律所,没多大出息,赚点钱糊口而已。”桂七酱谦虚地说。   “要不要我去机场接你?”李如洗觉得人家桂七酱一叫就不远万里来看她,干脆利落,自己应该更热情才对。   “不不不,”桂七酱被吓着了,“怎么能让你去接我?你身体不好,在家歇着,给我发个地址,等我去找你好了……”   “我没事……我可以……”李如洗想说自己开个车没问题的,自己每周还开车两小时去狗狗收容场做义工呢。   但是桂七酱认为她现在十分易碎,直截了当说:“不行不行,你就等着我就是了……”   李如洗只好给她发了自己家位置。   到了那天,陈琢理和噗噗出门了,李如洗起床吃了早饭后就收拾了一番家和院子,其实平时他们就很注意维护家里的整洁,家里从来都不乱,随时都可以上个照,现在李如洗不过是让它们处于更美的状态。   比如说,从花园里剪些大丽花和雏菊做插花。   准备好咖啡豆和咖啡机。   对于李如洗来说,在家里招待意味着亲近,所以她想来想去,没有选择出去一起喝杯东西之类的见面法,而是直接打算在家中招待桂七酱。   桂七酱的飞机是九点半到,十点多时,她准时站到了李如洗家门口。   李如洗去开门。   面前的女子让她有些不敢认。   穿着干练的灰色套装,剪了短发,没有以前瘦了,面颊微微有点肉了,也比以前白了,当然,可能是化妆的缘故。   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能干的女律师。   “你变化好大啊,桂七酱。”李如洗笑着说。   十年的陌生感,一开口,似乎就没有了。   桂七酱笑了。   李如洗记得,当年,自从她开始疏远大家之后,就几乎从来不笑了。   梦里的她倒是更鲜活,虽然哭得很多,但是也会由衷地笑。   李如洗喜欢她的笑容。   “你没什么变化,如洗,”桂七酱说,“看上去还是咱们院系女神的模样。”她笑着看了一眼周围:“都买得起四合院了?行啊,如洗,你还是那么棒!”   李如洗让她进来:“已经卖掉了,这院子。很小一个,前几年咬牙买的,我现在不赚钱,靠着我老公供不起这个房贷……”她回头笑了笑,“已经买了别的房子,这个已过户了,过两个月就要交给买主。”   桂七酱脸上露出难过来,尤其当她看到那美丽的庭院:“真美,你一定花了很多心思吧?”   “这么美的屋子,要交给别人……你这么棒的人,却得这样的病……”桂七酱哀恸之意难以遏制,扭过头去,却还是流了眼泪。   “我不是说了吗?”李如洗看着院子里行将在寒风中枯萎,却依然灿烂夺目的大丽花,语气平静,好像说的不是自己一样:“万般皆是命。”   桂七酱用手背把眼泪擦掉,缓了缓,又从上到下打量了李如洗一番,说:“你现在看上去还不错,看不出生病,希望老天有眼,能让你好起来。”   李如洗淡淡笑了笑:“作好最坏打算,往最好处努力吧。”说着让桂七酱进屋里。   落座之后,煮了咖啡,李如洗还做了点舒芙蕾,加了点果酱,拿出来作为小点心配咖啡,一边端过来,一边问桂七酱:“吃早饭了吗?”   “没,早上赶飞机,喝了杯奶。你做的点心吗?看上去好好吃。”桂七酱并不见外,立马拿了一个:“唔,好吃好吃!”   李如洗说:“辛苦你了,跑那么远来看我。”依然带着感动和愧疚。   桂七酱笑笑说:“你在这个时候还想着我,我做这点又算什么?”   李如洗感慨:“当年,我应该再努力点的。”   “努力什么?”   “努力把你拉回来。”李如洗说,“明明大一大二时我们感情很不错的。”   桂七酱收起了笑容,慢慢放下点心:“当年……不是你的错。是我遇到了很恶心的事。”   李如洗拿着咖啡坐了下来,低着头,长发遮住一侧面颊:“我当年不知道,最近做梦,梦到了以前的事,突然想到了一些可能……”   “巧了。”桂七酱猛然抬头说:“我最近也做梦梦到了以前的事。” 第105章 诉   李如洗微微有些吃惊:“你也做梦梦到了以前的事?你梦到什么了?”   桂七酱微微笑说:“梦到你了。我梦到你劝我不要这样下去,要勇敢站出来,摆脱他,甚至告他……”   李如洗仔细倾听她说的,没有插言。   桂七酱便自己说了下去:“……哦,你还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她笑了笑,有点自嘲的意思:“其实,我……”说着却又说不下去。   李如洗顿时就明白了她此刻的心情。   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几年,桂七酱也成长为一个更成熟更勇敢更自信的女人,她这次来,是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把当年的事说出来给李如洗听。   可是在说的时候,她还是说不出口。   李如洗不想让她为难,她喝了一口咖啡,慢慢放下杯子,看到短发的桂七酱脸上微带苦涩的笑容,就直接开了口:“是苏教授,对吗?”   桂七酱脸上的笑容顿时绷不住了,她如遭雷击,勉强稳住手上的杯子,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发抖:“你……你怎么知道的?”   她把杯子放下,骨瓷咖啡杯和碟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深吸了一口气:“难道,你也做了和我一样的梦?”   李如洗想了想应该怎样跟她说,便先说:“我其实一直心里都有点疑虑……”   “为什么你会突然疏远我们?为什么你有时夜不归宿?为什么你被保研了?为什么又要放弃?为什么远走他乡,跟我们所有人断了联系……”   “有件事你不知道,”李如洗徐徐说,“大二刚开学时,我不是被苏教授挂科了吗?虽然我考试是及格的,七十多分,但是他说我有逃课,平时分不给我,故意让我不过。当然,我也无话可说,因为我确实逃了不少课……那会儿,大家让我去找他求情,我就给他打电话了。他让我去他家,然后给了我一份当时的卷子,让我重新做,如果全对,就让我过。……”   “到这里一切都很正常,是吧?甚至可以说,苏教授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李如洗同样自嘲地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咖啡,“可在我做卷子时,他装作过来看,坐我旁边,却伸手摸我大腿……我吓着了,立刻推开他逃了出去。这件事让我恶心了很多年,甚至一度对男人都有点排斥,影响了我的心理健康。”   “所以,我知道苏教授是人品有问题的,再加上你就是保的他的研究生,结合你种种不合理的举动,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年,某个午夜梦回醒来,突然间就想起来这件事,开始怀疑了。”   大概是反正被说出来了,也或者是因为李如洗坦然又舒缓的语气,桂七酱慢慢恢复了正常,她苦笑着,显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如洗就接着说:“前几天,我做梦梦到你了,梦中我晚自习结束回宿舍,遇到你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就问你怎么了,你就开始哭……”接着她把自己如何将桂七酱带到一边绿化带的长椅坐下,桂七酱如何向她倾诉自己被苏教授迷奸,自己如何劝她报警……说了一遍。   “天哪!”桂七酱震惊地说:“你是说梦里你梦到我跟你说我是被他下药迷奸的?”   “嗯。”李如洗微微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如此震惊。   “我第一次真的是被他下药迷奸的!”桂七酱依然震惊地睁大眼睛,继续表达着自己惊讶的程度:“我的天!我的天!……你怎么可能梦到呢?就算你再聪明,这点无论如何你也没法在潜意识里判断出来啊!”   “……而且,我记得那一天,那是我一生中最痛苦,最落魄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做噩梦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像梦游一样回去宿舍,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回去的时候,就是宿舍快关门了,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可惜,并没有遇到你。……我自己呆呆地站在楼下站了十分钟,觉得没有勇气回到那个宿舍去,没有勇气站到灯下……我觉得自己脏得像是刚从臭水沟里捞出来,只要有人靠近我,就会闻到我身上恶心的味道,只要站在灯光下,就会无所遁形,我的衣服肯定是凌乱的,一眼就能看出遇到了什么……就算不是凌乱的,有灯的话大家也都会透过我的衣服看到我身上的痕迹……我怎么能回到咱们那个宿舍去?……”桂七酱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李如洗想到桂七酱她时隔多年,还能把那天夜里的情形和心情记得清清楚楚,可见那天对她的伤害之刻骨……想到梦中桂七酱那天夜里失魂落魄痛哭流涕的样子,想到她被她鼓动去报警,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想到她之后在警局里描述自己遇到的事情和在医院脱下裤子接受检查时的感受该多么艰难和痛苦……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桂七酱哭着继续说:“……我们宿舍四个姑娘都特别好,大家都纯洁可爱欢快,虽然不是特别美特别宽敞特别干净的屋子,但是在我心里,那是净土,是我们少女时代的梦想充塞,是始终温暖明亮的一间屋子……我觉得,我这样走进去,就是亵渎了它……”   李如洗自己擦干眼泪,递了纸巾给桂七酱,桂七酱一边擦眼泪,一边哭得抽抽噎噎地说:“……可我没有办法,我……我在楼下站了好久,所有送女朋友回去的男生都走了,最后一个女同学也进宿舍楼了,我还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宿管阿姨问我,你还不进来?我就这么走进去了……回到了宿舍……”   “……我不记得你们有没有跟我说话,也许你们跟我说话了,我却没回答……可能还问我怎么了,我说不出口……我等你们都洗漱完了,自己去洗手间洗,用冷水……拼命冲洗……我到处找刷子,可是找不到……”她哭得喘不过气,过了一会儿,才好了点,“……我躺在床上,不敢闭眼睛,一闭眼,就是那恶心的身体在我身上的样子……不闭眼还是一样……你们都睡着了,我听着你们呼吸的声音,对自己说,我安全了,我在安全的地方,周围都是熟悉的人,熟悉的东西,熟悉的气息……一切如故。可我知道,我不再是那个我了,永远回不去……”   桂七酱捂住脸,失声痛哭。   李如洗也跟着难过,但她没再哭,坐过去,轻轻拍她肩膀,一如梦中她曾多次做过的一样……   然后,她接着讲她的梦,讲她如何带着她走出校园,打电话报警,她们怎么去了警局,又去医院,做了检查,又验血,然后去了宾馆,打电话叫来桂七酱的父母,辅导员又是怎么带她们去住了学校的宾馆,后来又是怎么跟苏教授的爱人网战,桂七酱怎么回到了学校正常学习和生活,然后苏教授被判了几年,赔偿了多少……   听到三分之一时,桂七酱就不再哭了,专注地听着她讲,好像在听一个特别美妙动听的故事,听得入神。   李如洗就特意讲得特别详细,尤其是大家是怎样在女生宿舍楼下为她鼓掌,跟她拥抱的。   等她终于讲完,桂七酱露出了笑容:“……真是一个美好的梦啊!”她微笑着说,“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李如洗也侧脸朝她微微一笑:“你做的梦和我一样吗?”   桂七酱遗憾地摇头:“没有,我没有做这么好的梦。我的梦很短,是我已经大三了……你知道,那一天,我也没报警,之后我偷偷去买了事后的药吃了,然后姓苏的再找我,我也不理他,他就天天给我发信息,有时是他写的诗,有时是分享他最近看了什么书,有时是几句热情如火的情话,有时是无关紧要的感慨……我本来极度痛恨他,但是他这么磨了我一个学期,可能我也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慢慢地,我没那么恨他了……暑假时,他帮我找了个实习,挺难得的实习……”   “哦,我记得,**法院的,大家都想去,但是被你得了名额。”李如洗恍然说。   “我住学校宿舍里,一边做着实习,依然不理他,他经常在我下班时去接我,不让我挤公交,带我去吃饭……然后宿舍突然通知要粉刷一遍,我没地方住了,实习却不能中断,临时没法子找房子租,我也没钱……他让我住他那儿,说保证不碰我,我当时蠢了,还真的去住了,一开始,他装作正人君子,不碰我……有一次我跟着同事去吃饭,被灌了酒,他把我接回去……结果又……”   桂七酱眼中饱含着对自己的唾弃,自嘲地笑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哭了一场,决定搬出去,永远不再见他……结果,他说他拍了我的照片,威胁我——其实后来有一次我真的不肯再跟他了,我说你公布照片吧,我就这样了……结果他承认说照片是假的,他没拍照片——,但当时我信了,就破罐子破摔了,就这么跟着他……不过,跟他……还真是恶心,我简直是痛恨那个事……我尽量不跟他见面,减少机会,他可能也不只勾搭了我一个……他还说我手段最高,对他若即若离,欲拒还迎,其实我根本就是恶心抗拒……可能越是这样他越是放不开,最后还给我保了他的研究生……我想了好久,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就永远完蛋了,我非自杀不可……”   李如洗为这里头还有什么裸照威胁而震惊。   桂七酱笑了笑,回到原来的话题,说:“我的梦很短,就是大三的时候,我不肯再跟他苟且,说让他把裸照公布好了,然后我一个人,在主楼十八层徘徊,我想,等他公布了,我就从哪里跳下去好一些……然后,梦里你就出现了,你问我为什么在这儿,我一时冲动,把所有事情都跟你说了……你让我去报警,说不能放过这个人,而且我手机上还有他说拍了我裸照的聊天记录可以当证据。……我犹豫了一会儿,说好,然后就醒了。”   “……我还奇怪呢,为什么会梦到你跟我说这些,明明都十年没见了……当年咱俩也没那么亲近……可能是因为你曾经跟我说过,为什么跟大家疏远了,到底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你是唯一一个真的关心我的失常行为的……”   李如洗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前几天跟我做的梦一样呢,如果那样,就太神奇了。”   桂七酱说:“哪有那么神奇的事啊!其实,咱们能在大致一样的时间做相关的梦,已经挺神了!还有,你还知道我是被迷奸的……要不是我确认除了我和姓苏的,根本没第三个人知道,我都要以为你从哪听说的了!对了,你还梦到姓苏的老婆是个中学语文老师?要不要打听看看是不是真的?” 第106章 定计   听到桂七酱问她是否要打听苏教授的爱人是不是真的是个中学语文老师,李如洗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还是不要了。   就算是真的又怎样呢?   证实了她的梦的神奇之处?   其实,会在梦中梦到桂七酱是被迷奸的,被印证是事实,就已经够神奇了。   李如洗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些梦,不管是梦到不相干的人的那些,还是奖赏之梦,某种意义上都是真实。   她甚至开始期待这些梦。   现实中不过一夜,她在梦里真真切切过了大半年,和真实生活无异且还是年轻时的大半年……真的很值啊。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生命被延长了。   是不是真的都不重要。   只要感觉是真的,不久一样了吗?   正如庄生梦蝶之感,谁又知道,她现在的生活不是另一场梦境?   等到说完往事,擦干眼泪,李如洗和桂七酱感觉感情上拉近了许多。   两人又开始说起别后这些年的事,李如洗的不说了,虽然她自己觉得自己经历了许许多多,但实际上说起来不过几句话而已。   桂七酱还相对多一些,她没有结婚,也没有男朋友,一直做着律师的工作……   “……好一点就是帮一些公司弄点经济纠纷的案子,大部分则是打离婚官司……一般都是接女方的……渣男见得多了,对男人更失望。对了,我近两年开始做一些公益律师的事,还挺有意思的,自己也觉得比较有意义……”   说着,她说了几个有意思的案例。   李如洗点头称赞她。   最后,桂七酱说:“如洗……我想,把当年的事揪出来。”   李如洗有点吃惊:“你是说……苏教授?”   “嗯。”桂七酱点头的样子有点“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概:“后来我听一个低几级的师妹说,她的同学里也有被姓苏的骚扰的,可能情况跟你有点像,她跑掉了。但是她回去后告诉了同学,这件事就传了开去,好多人知道。”   “我怀疑,这姓苏的畜生不止骚扰了咱们几个,我怀疑还有别人,甚至除了我之外,还有被他性侵的女生,他现在也六十了,没几年就要退休,我要让他不能顺顺利利地退休,他做的事,必须付出代价!”   李如洗沉吟,她的人生宗旨一向是想法要大胆,但是落实时要现实:“你打算怎么做?这么多年了,你也没什么证据了吧?要告他肯定是够呛,你打算在网上搞臭他,让他在学校待不下去吗?你要小心,一不小心会把自己填进去,如果证据不足被反咬,名声坏了不说,还要被说是心机叵测的诽谤……”   “我都想好了,”桂七酱说,“我现在在那么南方,他的影响力到不了我那边。还有,反正我这辈子也不打算结婚了,名声不好就不好!……虽然我没有十足的证据去告他,但是我保存了当年的短信,都拍下来了,保存在我的电脑里,很详细,足以搞臭他。还有,我还打算号召师姐师妹们站出来指控他……”   李如洗又喝了一口咖啡,放下说:“如果你真的想好了,要破釜沉舟,我也可以站出来声援你:把他当年摸我大腿的事说出来。你打算具体怎么做?在微博发?”   桂七酱沉吟了一下,说:“嗯,我先在微博发,@一些大V,如果反响不够热烈,我再找几个影响力大的,喜欢披露社会黑暗的微信的公众号。”   “那我关注下你的微博。”李如洗说。   “嗯,咱们互关一下。”   李如洗提议说:“还可以转发到学校各种群里,这样比较容易找到别的受害者。”   “好!”桂七酱说。她神色振奋,似乎找到了人生目标和方向似的。   李如洗微笑着跟她互关了微博。   中午,李如洗给她做了一顿简餐。   家里有法国鹅肝酱,配上黄油煎吐司片,还有覆盆子果酱作为开胃菜。   冰了一瓶香槟。   煎了银鳕鱼和蘑菇做主菜,配的是煮熟的藜麦作为配菜,其实对她而言就是主食。   甜品就是水果了,有释迦、番石榴和菠萝蜜,做了个热带水果沙拉。   桂七酱对她的手艺啧啧称赞。   并且说:“如洗,我本来很担心你,现在看你这种时候还能这么精致地生活,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内心强大,希望你能始终如此。”   李如洗笑道:“这是我对生命的尊重,能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让它尽可能的优质和美好,也是我面对死亡的尊严。在疼痛和虚弱没把我的正常生活能力剥夺之前,我想我应该是能维持下去的。”   下午走之前,桂七酱对李如洗感慨地说:“我其实想了很久,这件事,是我梦寐以求,又一直没有勇气去做的,直到今天来见了你,听到你说你一直牵挂我的事,听到你讲出那个梦……我才下定了决心。就是刚才……”她仰面笑了起来,哈哈的,很爽朗的样子:“你知道吗?我必须做这件事,只有完成了这件事,我才能对得起十二年前的自己,才能告别那些噩梦,才能圆满我的人生,这几乎是我的人生目标了。”   李如洗点点头:“祝你,不,祝我们成功。”   但是又忍不住说:“不过,桂七酱,你的人生,可不只是这点目标而已。这不过是个腌臜的丑角,把这种脏东西从人生中扫出去,只是阶段性任务而已。你的人生还有的是真正美好和了不起的目标可选。”   桂七酱感激地向她点点头:“别担心我,如洗,我不会轻生的。”   李如洗问她住哪儿,要不要自己帮她订一间酒店,桂七酱拒绝了,她说:“我已经定好了回程机票,今晚就得回去,明天还有案子要出庭。”   她不远千里仓促一天往返,就是为了来看李如洗一面的。   李如洗很感动,她想着怎么也要请桂七酱出去吃顿晚饭,但又不想让桂七酱和她与陈琢理这对实则已经离异的夫妻一起,于是问:“几点的飞机?我一会儿接孩子,等接了孩子让他爸爸带着他,我送你顺便咱俩单独去吃晚饭。”   “不行,我不放心,虽然你看上去还不错。”桂七酱想起李如洗的病又难过起来,但没有表露出来:“我……而且也来不及,机票是七点多的,没时间吃晚饭,不信我给你看。”说着笑起来:“而且中午吃到你亲手做的美味,比去外头哪儿吃都强……我看我以后还得回来发展,还能时不时来你这蹭饭。”说着自己拿出手机叫了滴滴打车。   最终,李如洗在巷口送走她,看着网约车载着桂七酱一路走远,终至看不见。   她自己慢慢走回了家。 第107章 正义之名   桂七酱回去之后,第二天夜里,就发了很长的微博文章,并且如她所说,@了母校官博,妇女权益保障官博和诸多关心社会问题的大V。   文章写得血淋淋的。   当初的经历,她的痛苦和恐惧,当初绝望的心情,这些年来对她造成的影响,一点一滴,写得如同泣血一般,稍微共情能力强的女性,看完大概都要泪流满面。   相比而言,李如洗当初在梦里写的帖子,虽然非常冷静,非常细腻,非常动人,可信度也非常高,却不及桂七酱作为当事人自己写的那么震撼。   她还详细地把保存至今的短信记录和qq聊天记录都发了上去。   这些记录里,有一开始苏教授发给她的安慰和哄骗的情话,她都没有回复,有装模作样的情诗,有抱怨自己妻子不了解他的话,有说要挣脱家庭的话。   还有拼命劝她接受自己给找的实习,说自己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弥补她一下。   有不停约她,被她再三拒绝后,说自己拍了她裸照的话。   也有最后给她保研,被她拒绝的对话。   李如洗看完也流泪了,她默默地实名留言了很长一段:“我也曾经被苏教授骚扰过,大二刚开学时……”   把那次摸大腿的情形详细说了一下,也提及了自己的恶心和之后相当长时间内对男性的排斥感。   最后她说:“……一直以来,我都非常后悔:当年回宿舍之后,我一个字也没提,是不好意思,觉得羞耻,也是不想提到……可是,若是我当年回去说了,你就会对苏教授有警惕之心,也许,就不会遇到后来的事了。”   “我欠你一声,对不起。”   说完之后,李如洗犹豫了一下,毅然转发了桂七酱的微博。   用“一石激起千层浪”来形容,应该说一点都不过分。   不到一个小时,李如洗的微博就已经有了上百条留言,大部分都是:   “天!”   “我的天……”   “天哪,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还有无数震惊和流泪的表情。   也有长一些的留言,大部分来自更熟悉的同学,比如丸子和朵朵。   “如洗,这……这是桂七酱写的?这是她的微博号?我真的不敢相信……当年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苏教授竟然是这样的人……难怪她不要保研,离开了这里……”   “看完我哭了好久,我以为美好的大学时代,背后竟然有这样恶心残酷卑劣的事发生在我的舍友身上……而我却一无所知,还每天乐滋滋的……”   ……   转发量也有七八十了。   李如洗翻到桂七酱微博,发现已经爆了,她@的大V有几个帮她转发了,留言和转发都已经上万了。   这种发生在象牙塔里的桃色犯罪本来就容易刺激大众的关注和神经,一下子就火了。   绝大部分都是对桂七酱表示同情和对苏教授的强烈谴责。   但偶尔也有不太和谐的声音说:“……姑且不说真实与否的问题,你被迷奸之后,后来为什么还是选择了屈从呢?是不是想着反正都不是处了,捞点好处也是好的?”   “你为什么接受了苏教授给你找的实习呢?这是不是对正当竞争者的不公平?”   “你明知道他对你图谋不轨,你还住进他家去,这不是既要当那个什么,又要立那个什么吗?”   “而且对方还是有老婆的,你不就是小三吗?”   自然,有更多人站出来给她打抱不平:   “就算她后来屈从了,第一次就不是强奸吗?”   “……而且还有什么裸照威胁地问题!后来的也不是两厢情愿的!”   “就算女主角人品上不是完美无缺的,就能掩盖这个教授是个禽兽叫兽的事实吗?”   “……人家小姑娘当时都快被逼死了,还能顾得上叫兽家老婆?”   “你们是不是没注意到留言里?这个叫兽不是第一次,更不是唯一一次骚扰女学生!”   似的,随着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留言的人越来越多,开始有几个师姐师妹上来说自己被苏教授骚扰的经历。   有的是动手动脚,有的是言语哄骗暗示她们做自己的情人。   而第二天,一个师姐也发了一篇长微博,她曾经是这个苏教授的研究生,也是他的得意弟子,被他控制了两年,成为他的保姆兼泄欲工具,她详细描写了一开始苏教授是怎样半哄骗半强迫地和她发生了关系,她怎样痛苦,想要摆脱,苏教授以不给她毕业来威胁她,她被迫就这样隐忍了两年,后来患上了抑郁症。   她说:“直到现在,我都非常痛苦,经常有轻生的想法,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会悄然离开这个世界。”   而李如洗想起来要转发到学校大大小小的校友群里时,已经有不少人在群里转发了桂七酱的微博。   而学校论坛里也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正在读本科和读研的小师弟小师妹们,有苏教授的课的,都像疯了一样在网上发泄自己的震惊和瑟瑟发抖。   李如洗在个别没人转发的群里转发了一下。   所有的群里都炸了,本来一天也没几个人说话的群,一下子刷刷刷无数条消息。   甚至还有人给李如洗打电话的,问她这一切不是真的吧?   李如洗能够想象到,桂七酱,还有别的爆料的师姐师妹们,她们此刻估计电话也被无数关心她们或纯粹好奇的人占线,承担着自己勇敢说出来的代价。   晚上陈琢理回来的时候,神色也有些异样,显然也是看到了她的微博了。   但是当着孩子面,他什么都没说,装作一切如常。   晚上孩子睡了,他忍不住问她此事。   “我今天看到你的微博了……”他踯躅说。   “嗯。”李如洗头都没抬。   陈琢理想了想,说:“你……你当时害怕吗?”   李如洗有点诧异,抬头看了看他:“嗯,其实有点,更多是恶心和生气。”   陈琢理看她的目光有点温柔:“难怪你后来……不太喜欢男人接近。”   李如洗点点头:“确实有点影响的。”   陈琢理温柔地注视着她:“过去了,忘了吧,别再介意了……还有,你那个女同学……并不是你的错,不要往自己身上揽。”   李如洗点点头,第一次觉得,自己和陈琢理即使不是夫妻,其实也还可以做朋友。   陈琢理抱起被子,说:“如果你想独处,今晚我还是可以睡沙发。”   李如洗点头,说:“谢谢。”   微博上,随着爆料的人越来越多,不和谐的声音也都消失了,都是对苏教授的声讨以及讨论有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犯下的罪行,很多新闻类媒体和自媒体都写了相关报道,一时间,此事变成了一个家喻户晓的丑闻。   而母校的官博也不得不在压力下作出回应,表示将要查明此事,作出应有的处理,在查明之前,先将苏教授停职。   而桂七酱则在几天后给李如洗打电话说,有个刚刚研一的师妹联系上了她,这个师妹也是被性侵了,就在最近,而师妹手里有充足的证据。   她们就此事报案了,争取将苏教授绳之以法。   李如洗觉得很好,犯了罪的人,理应得到应有的惩罚,何况他并未有丝毫悔改之意,还在持续地犯罪。   正义虽然来得迟了些,但终究会来的。   而她自己,也即将进行下一次化疗。   作者有话说:今天又晚了点 第108章 偶遇   这件事纷纷扰扰,闹腾了大概十天左右,以桂七酱同师妹去报案,苏教授被拘捕而暂时告一段落,李如洗也暂时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桂七酱忙着联络受害者,搜集证据,等待开庭。   李如洗偶尔接到她电话,汇报最新消息,其余就没什么了。   至少,不用天天通电话,也不用总是回答同学好友们了。   而下周又是她化疗的时间了。   在这几天还没事,李如洗决定给家里增加一些食物补给。   本来,她是个重度网购依赖者,不过这一两年,她渐渐开始不太喜欢网购了。   虽然她也还是每月要收五十件以上的包裹,但热情大不如前。   购物网站上,现在比起实体店,并没有前些年那么大的价格优势,而品质却越来越差。   要找到一件质优价廉的好东西越来越难。   大概是因为现在网购已经成为最主流的消费方式的缘故吧……主流市场是无漏可捡的。   尤其令人失望的是食物类。   号称特大果的苹果,实则直径不足八厘米,低价的海米,到手潮潮的……因为网购时大家看不到实物,比的就是价格和评价评分,而后者刷的情况非常严重,所以,价格就成了决定因素。   渐渐的,无非是劣币驱逐良币,要找好东西自然越来越难了。   她现在几乎只逛自己收藏的那些店铺,轻易不再购买没买过的店里的东西了。   当然,食物通常也会在专门的食品类网站上购买,品质相对普通的网购商品要好些,品种也比较丰富。   而她的朋友中,但凡有了孩子的,食物基本都在微信里直接向那些农民养殖户渔民们购买,有不有机不敢说,价格肯定也是不便宜,但至少东西都是新鲜上好的。   每人通讯录里都有好些个“黑山猪肉”“现捕海鲜”“有机樱桃”“纯正蜂蜜”“跑山鸡”之类的联系人,收着他们从大山或大海寄来的,价格远远高于市价的各种农产品。   她也是其中的一员。   不过,她现在更喜欢看得见实物的,还是去超市吧。   她家附近没什么太大的超市,所以开车去了较远的沃尔玛山姆店。   买了不少东西,金枪鱼、三文鱼、鳕鱼、龙虾、牛排,几种半成品食物,意面和披萨饼底,烘焙材料,几种水果,几种蔬菜……顿时就满满一车了,她推去结账时,都有几分费劲,一样样往外拿到结账台,更是吃力。   尤其是其中一箱牛奶。   到底她的身体是不像健康之时了。   突然,一只手从她手里把牛奶箱接了过去。   白皙,修长而有力的一只手。   李如洗只觉手中一轻,转身一看,不禁吃了一惊:“慕容医生?”   眼前修长高挑的,不是慕容医生是谁?   多时不见,他英俊依然,乌木般的黑发光泽可鉴,白皙的皮肤,微微扬起的下颌,薄薄的嘴唇,挺拔的鼻梁,深邃如夜空的双眸……一切如旧。   他穿了一件银灰色长款风衣,下面露出穿着笔挺,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色长裤的一双长腿,锃亮的马丁靴,显得讲究精致又不死板。   依然是男神的配置,周围不少异性向他投来关注的目光,慕容医生大概是习惯了,并没有一丝在意。   在这里遇见,李如洗实在惊诧。   超市也能偶遇?   这个城市这么大呢……   慕容医生也会来逛超市?   而且还是这个时间段……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工作的时间吗?   怀着无数的惊讶和疑问,她低头一看,慕容医生也推了一辆购物车,里面有七八样东西。   “好巧……”她连忙想起来道谢:“谢谢。”   又接着问:“怎么这个时候来这个超市了?”   “我家就在附近。”慕容医生说。“今天预约的来访者不多。”   俊美的面孔上眼神很淡漠,但看着她时又很专注。   他看了看李如洗满车的东西,皱起了眉头:“你自己一个人来超市?你不是生着病呢?你丈夫呢?”   “我离婚了。”李如洗脱口而出。   随即她就后悔了。   这么迫不及待告诉他自己离婚了,算什么意思呢?   弄得跟暗示一样……   明明只是扯了一张离婚证,现在她还跟陈琢理睡一张床上呢,两人也都约定好了绝不往外说的。   父母、孩子那儿都瞒着呢……   除了他们二人,慕容医生竟成了最早知道的人了!   而且,她自己一个人来超市明明跟离婚没关系啊,又不是说离婚了陈琢理就不跟她住一起,不能跟她来超市买东西了。   李如洗懊丧极了,于是她随即又连忙说:“……不过我们是名义上的离婚,暂时还是离婚不离家的。”   说完更懊丧了。   她去巴巴地跟他解释这些夫妻私密做什么?   今天她是怎么了?   怎么表现得像个愣头青,尽犯蠢呢!   慕容医生个子高,离得那么近,他低头看她,就有点俯视的感觉,再加上他脸上没有笑容,看上去就很严肃,甚至是不悦的表情:“咱们先结账吧,然后去喝杯东西,聊一聊。”   李如洗觉得自己拒绝也不太好,便点点头,从善如流说:“好。”   结完账之后,慕容医生帮她推着购物车,送到地下车库她的车旁边,又一样样帮她搬上去。   他一边背对着她忙碌地搬着东西,一边淡淡说:“如果你们还没分开,那就让他拿吧,如果你们实则已经不住一起了……我开车送你回去。”   李如洗尴尬极了:“我本来也打算让他拿的。”   这是事实,她家离停车场那么远,她自己怎么拿得回去?她本就是打算就把东西留在车里,等陈琢理下班让他去停车场拿。   家里有两个小拉车,就是干这个用的。   可她这话说完,感觉慕容医生的脸更冷了。   放好东西之后,慕容医生领着她去了超市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李如洗要了一杯红茶,慕容医生要了同样的。   两人在靠窗的卡座坐下。   这家咖啡屋是原木风的,座椅都是大块未雕琢的木头的样子,整体配色就是棕黄绿三色,有的地方有些非洲风格的木雕装饰,有一面真正的植物墙,长得郁郁葱葱。   作为一家咖啡馆,这装饰还过得去。   李如洗心里暗自评价了一下。   红茶乏善可陈,但他们也不是为了喝这个来的。   慕容医生坐在她对面,依然神情严肃,目光冷淡而专注。   李如洗有点头皮发麻,她直觉不想说自己的婚姻,于是又开始说起自己的奖赏之梦和桂七酱的事情。   说得非常详细。   慕容医生很认真地听完了,说:“有一点越来越清晰,你的每一个奖赏之梦都是你过去的遗憾,或大或小,有的比较明显,有的你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而你那些非常真实的,代入陌生人的梦,则全部都是和你的这个遗憾有关的。你帮助了别人之后,就会得到机会,去弥补自己的遗憾。”   李如洗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慕容医生说,“这些梦,肯定是来自你心里……”   而不是什么超自然力量……李如洗默默在心中替他补完他没说出口的话。   但是那种真实感呢?   那些一点也不像做梦的地方呢?   为什么在梦中每夜还要入睡和醒来呢?   但是李如洗并不想和他争论,硬要说自己的梦是超自然力量,也未免太中二了。   “那么,你最近的现实中的状态呢?”慕容医生问。   “现实中?”李如洗有些懵懂地重复着反问,心里还在想着自己的那些梦。   “对。”   “我身体还好,马上要下一次化疗了……”   “什么时候离婚的?”慕容医生单刀直入问。   李如洗一惊,抬起头来。   她张了张嘴:“有些天了……”   “为什么离婚呢?”   “……之前,我有一个奖赏之梦中,不就是回到过去,和我丈夫离婚了吗?那时候,我很深刻地感觉到,我不可能再爱他了,已经从人品和感情上都拒绝他了……其实,我本来也无所谓,反正,可能也活不了多久,他不同意离婚,也不是非离婚不可……但是财产和孩子抚养权问题必须解决一下,所以我坚持离婚了……”   “为什么又不分开住呢?是因为孩子或别的客观因素,还是因为余情未了?”   李如洗有点狼狈:“这……有区别吗?”   “有。”慕容医生喝了一口红茶,不动声色说,“这决定了我能不能追求你……” 第109章 小谈   李如洗这一瞬间真的是张口结舌。   慕容医生他……竟然真的能直接说出口……   一共才见了几面?   而且她才刚刚告诉他离婚的事,并且已说明目前还是离婚不离家……   更何况,她是个绝症患者,能活多久都不知道……慕容医生追她干嘛?   猎奇吗?   她冷静了一下,说:“慕容医生,心理医生不能追求来访者不是基本的职业道德吗?”   慕容医生深深注视着她,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进入她头颅之中。   “你早已不是我的来访者了,”他面无表情说,“我不是上次已经跟你中断了吗?”   李如洗默默喝了口茶,心想:你明明只说是暂停……   这是仗着自己英俊,没人好意思计较,明摆着耍赖吗?   还有,难道上次他因为性张力而紧急停止心理咨询,不是出于坦荡,而是为了后来做铺垫吗?   不,应该不至于,他又没联系过她,也没有展开任何追求或暧昧的意思……   那,是他刚才听到她说起离婚才临时起意的?   李如洗脑子里开始乱了。   偏偏心脏和她的大脑对着干,“噗通噗通”地明显加速了,甚至脸上也有点热……幸好她不是容易脸红的体质,应该还看不出来什么。   她竭力收束自己的心神,让自己保持头脑冷静,才缓缓开口说:“谢谢你的错爱,我觉得很荣幸,但是,我现在和我丈夫虽然离婚了,可我们是隐离,包括孩子在内,没有人知道,所以,很不方便再去展开另一段感情……”   慕容医生坐得笔直,但是眼帘缓缓垂下,长长的黑睫毛遮住了眼睛,衬着他雪白的皮肤和漆黑的发丝,还有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红唇,实在是……丽色夺人。   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淡淡说:“好,我尊重你的决定。”   他当初说出“性张力”时那么直接,听说她离婚后说要追她更是单刀直入,此刻被拒绝了也是干脆利落。   真的是喜欢她吗?   喜欢她会那么干脆吗?   有人会喜欢一个生命如风中残烛的女人吗?   有人能接受自己的爱人随时可能在痛苦中死去吗?   会明知如此依旧去喜欢她吗?   趋利避害,躲避痛苦,不是人之常情吗?   所以,慕容医生怎么可能是真的爱她呢?   他对她的了解只不过是外表,和在心理咨询中的那些内心的东西……对,也许他真的很了解她的心,可是,李如洗总觉得这还不足以构成爱情。   对了,慕容医生也没说他爱她,只是对她感兴趣,尤其是身体方面。   可能对她的性格人品也算喜欢,所以就可以追求吧?   他可能觉得,这些就够了。   因为不爱,所以也不怕接憧而来的死亡。   说不定还觉得可以给他的人生增添一段值得回味的回忆……   和一个身患绝症的女子展开一段热恋,对于他而言,或许是一件很酷很棒的事情。   所以,一切只是李如洗想多了。   这根本谈不上爱。   她莞尔一笑。   “那么,”她抬起手腕看看表,客气地说,“慕容医生,你看,时间不早了,我一会还要接孩子,那我先走了……”   她的态度热情友好,非常礼貌,但是 是对于商务伙伴式的礼貌和热情,一眼就能看出来其中的疏离。   “……今天真的要谢谢你,请务必让我请这杯茶……”她一边说着,一边叫服务生来结账。   慕容医生突然伸手,按住了她打算拿起手机结账的手。   纤细的手腕,被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压住。   “你在羞辱我吗?”他的声音依然清淡,听不出愤怒,但他的脸色,却已经算得上很不好看了,“我冒犯到你了?你在生气?”   李如洗安静了几秒,她没有挣扎,就这么伸着手腕,任凭他压住。   只是垂下眼睛,默默看着。   可即使在她这般明示的目光下,慕容医生也并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他甚至也垂目看着两人交叠的手,似乎在欣赏似的。   她的手和他的手,确实都很美,这般交错在木质的桌面上,更美。   好像真的是一对引人羡慕的情侣一般……   值得拍下来。   李如洗看他实在是油盐不进,只好开口,轻声道:“慕容医生,你……这样,合适吗?”   他依然垂着眼帘,看着他们二人的手,再次问:“你生气了?我冒犯你了?”   “你是指这个动作吗?”她指指他的手,故意避重就轻。   慕容医生抬眼直视她的双目:“你知道我指什么。”   李如洗抿起嘴唇,“是的,我觉得,你跟一个行将走向终点的女人开这样的玩笑,未免无礼。”   “可我根本不是在开玩笑。”慕容医生沉声说。   “即便不是开玩笑,”李如洗淡淡说,“也是过分的……你不该来扰乱我,你明明知道,我只是在跟死神争时间,哪来的时间谈情说爱呢?打乱我临终的心绪,让我的牵挂和遗憾多一层,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慕容医生缓缓缩回手,放她的手自由:“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可我并非这般考虑。我觉得,我喜欢的女子,不在于她是能活六十年还是六年,抑或是六个月……时间不是问题,只要能够彼此拥有过,就足矣。因为时间少,才应该不要浪费,彼此尽早相拥……把那些试探和欲拒还迎都省掉。其实,以你的品位,应该本来就不喜欢试探和欲拒还迎的把戏吧?”   李如洗笑了笑:“我并不是欲拒还迎。”   慕容医生扬眉看着她:“我知道。”   这时候,服务生拿着账单来了,慕容医生冷目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说:你敢抢着付钱试试看?   然后自己拿出手机来付了款。   李如洗也没抢,她在他付完款之后,站了起来:“谢谢你。……我真的要走了,噗噗还在等我。”   慕容医生跟着站了起来:“你打算和你前夫这样假装到最后吗?到最后还要住在一起?”   李如洗本来打算两个月后搬家就要分开住的,但她此刻并不想告诉慕容医生,便含糊说:“现在还不知道。或许吧……我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慕容医生蹙起眉来:“你刚才说过,你对他的爱和对他人品的认可都已经走到了尽头,也就是说,你已经不爱他了……”   这确实是李如洗说的,她亲口所说。   “那么,我还是可以保留追求的权利。”慕容医生的声音如冰玉相撞,很动听。   李如洗皱起眉头来。   “当然,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会打扰你,”慕容医生说,“我也会先克制自己。” 第110章 饮食   李如洗在回去的路上,有些心乱了。   她忍不住想,如果,她没生病,也下定决心跟陈琢理离婚了,此时此刻,会接受慕容医生吗?   其实,问题真的很多。   她已经三十岁了,有一个孩子。   即使她并无绝症,即使她跟陈琢理断得干干净净,她也不是一个毫无顾虑的小姑娘了。   英俊的慕容医生,实际性格和人品到底怎样呢?   他这样少言和冷淡,自己的心理会不会有问题?   还是纯粹因为他的过于英俊和聪慧引起的高傲?   抑或是他所认为的男子气概?   会不会很孤僻,很难相处?   对于当初她自己觉得很有把握的陈琢理,尚且脱离了她的掌握,上演一出精神出轨,更何况是慕容医生这种无法把控的男人呢?   谁又知道他的人品究竟如何呢?   更别提还有孩子的问题了……   她怎么可能轻易冒险?   也许,那样的情况下,她会受不了他的外表的吸引力,和他发展一段露水情缘,但要真的说到发展成真正的情侣,甚至作为下一任丈夫的人选,这个可能性实在太低了。   而现在,她更没兴趣去在这方面玩游戏了。   谁会在命在旦夕的时候还有心情和精力去玩情爱游戏呢?   所以,还是赶快忘了吧!   慕容医生,慕容俦。   他应该也不至于好意思去纠缠一个绝症患者吧?   不是直接大方地说了“尊重她的意愿”了吗?   李如洗想到这里,放下心来,开车到了家。   超市买的东西留在车里,她直接步行去接噗噗回家,等到陈琢理回家,让他去拿车后备箱里的东西。   晚餐是李如洗做的,她买了鮟鱇鱼肝,用牛奶和白葡萄酒浸泡了一会儿之后,清蒸了做刺身,用芝麻酱凉拌了一份冰草,切了买的酱牛肉做了一份牛肉面,饭后再加点水果……从一个烟台的果农阿姨那里买来的晚收富士黄果,今天刚寄到。因为一直套着袋,直到经霜以后才摘,苹果不红,是浅黄色的,带着冰糖心,口感又脆又甜又嫩,比普通苹果好吃多了,噗噗和陈琢理吃得都很开心,连李如洗这样不喜欢吃苹果的也爱吃。   她给父母也买了一箱邮寄过去。   像这种好吃的,不太广为人知的东西,李如洗知道好些……她虽然吃得不多,做饭简单,却有对美食非常敏感的舌头和心。   她一边吃苹果,一边考虑,要不要把微信的通讯录里这些果农、渔民、养殖户等等,全都整理出来,要不然,等她没了,噗噗和父母就都吃不到了。   而陈琢理则一边吃着苹果,一边赞叹说:“这个苹果和夏天那个芒果,还有六月的樱桃,叫什么茉莉的那个,我最爱吃了……李如洗,你到底从哪里发掘出来这些的?简直像叮当猫一样神奇。”   芒果就是桂七芒,那是她最早知道的某种特定好吃的品种了,因为桂七酱。   至于别的,有的是偶然认识的同学、同事、朋友介绍的,有的是出差遇到的美食……有的是连带着得知的。   比如鱼。   就是这个果农阿姨介绍给她的她家渔民亲戚。   “明天你最爱吃的新鲜带鱼就到了。”李如洗说,“今天刚下船的。”   黄海带鱼,刚刚从渔船下来,然后加上碎冰,顺丰寄过来,只需要一天就到了。   新鲜的带鱼和市场上的冻带鱼味道差太多了。新鲜的带鱼肉质极为细腻,烹饪起来带着馥郁浓烈的脂香……即使是自小吃长江三鲜长大的李如洗,也爱吃。   更别提从小没吃过什么好鱼的陈琢理了。   第一次吃的时候,他震惊地说:“难道我以前吃的带鱼都是假的?”   市场上号称新鲜的带鱼,一般都是骗骗人的,不向这种渔船买,是不容易买到真正没冻过的带鱼的。   渔船当然不止打上来带鱼,李如洗还买了新鲜的对虾和银鲳鱼。   前者鲜美,后者细嫩,都是美味,也都是市面上常见,但却很难吃到新鲜的食材。   陈琢理本来就高涨的情绪,顿时更高涨了。   “最近好吃的真多啊,”陈琢理说,“我看到你还买了帕尔马的火腿片。”   “对,”李如洗说,“你提醒我了,我最近还要买点宣威火腿。”   腊肉火腿腊肠,虽然不算健康,但是也要适量买点的,李如洗同样是找了那种用好的猪肉自己做的农家买的。   “还有,新酒节也快到了,我还预定了两瓶博若莱的新酒。”   陈琢理皱起眉来:“你身体不好,能喝酒吗?”   李如洗淡淡笑了笑:“每年都买,就算不能喝,也还是想买的……哪怕是尝一口呢!”   吃完了水果正在准备做作业的噗噗抬起头来,忧郁地说:“妈妈是不是又要去住院了?”   李如洗歉然看着他:“是的,宝宝,还是一个星期。”   噗噗垂下头,叹了口气,小小的肩膀沮丧地垂下。   李如洗哄他:“别这么不开心嘛,是因为爸爸做的饭不如妈妈做的好吃吗?我很快就回来哒。”   眼前却似乎出现了自己已经被疼痛折磨,不能照顾噗噗的阶段。   那时候,噗噗要怎么办呢?   他会多么沮丧呢?   这种时候,她又怎么可能有心情去喜欢一个男人呢?   收拾了桌子,李如洗陪着噗噗做作业,噗噗儿童房有书桌,可他最近却不肯自己去写,非要在这张充当餐桌的橡木大长桌上写。   李如洗觉得他渴求的是这温暖的感觉,所以也不强求他。   陈琢理收拾了碗筷去洗碗,系上围裙,看上去家居极了。   哗啦啦的水声,水池前的身影。   开放式厨房,什么都是一目了然的。   他没有慕容俦那么高,那么细腰长腿,但他的身材也是修长好看的,他的皮肤没有慕容俦那么白皙到透亮,眼睛更没有那么锐利,嘴唇也没有那样惊心动魄的弧度……但他还是英俊的,只是他的英俊有一种日常的斯文温和,不像慕容俦那么大的冲击力,令人一见惊艳。   如果他没有精神出轨就好了。   如果他没有因为精神出轨被她发现不可靠就好了。   此时此刻,该是多么温馨的时刻啊。   饮食男女,家长里短,许多家里都上演着这样的一幕幕,是婚后许多共度的时光堆起来的熟稔和默契……也正是因为这,多少人即使有种种不满,也不会毅然走上离婚之路……   而她,此刻也不会被慕容俦动摇,不会去奢望自己不该得到的,不会因此对噗噗感到愧疚…… 第111章 少年   “非常理想!”郭大夫高兴地说,“比我预计的最好的情况还要好一点!现在,只要有这一处转移瘤消失,你就可以手术治疗了,而且很可能会有很好的预后!”她指着片子上的阴影部分给她看:“你看,这一大片都可以保留,也能避开肺部主动脉……这样一来,你的手术只要切掉五分之四个胃部和三分之一的左肺就行了……真的很神奇,好像冥冥中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一样,我们希望哪一处转移瘤消失,那处就会真的渐渐变小和消失……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顺利的情况!”   大概是情况之好大大出乎她的预料,她高兴地笑着说:“李如洗,你是创造奇迹的女人吧!还是最近积福积德的事情做多了?……不开玩笑,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的情况会这么好!加把劲,咱们争取下个月就可以动手术!”   郭大夫的话不可避免地让李如洗绽放出了强烈的对生的渴求。   一次又一次,虽然她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寄予太高的期望,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失望时,她怕自己会承受不住……   但情况一直在好转,她忍不住去奢望。   如果,如果真的能够手术……再给她多几年,甚至更多的时光……   求求你了,上苍……   可她又怕,怕把她的希望堆叠到极点,然后骤然急转直下……   终究,她也只能听天由命而已。   不过,好处是,生死之事占据了她的注意力,终于把慕容俦带给她的冲击和诱惑完全冲掉了。   生死面前,谁还在意男女之事?   她安安心心地,去住院化疗。   护工这次换了一位,但这位和之前的黄大姐是熟识的朋友,也是黄大姐没空,给她介绍的,算是可靠。   这一位的性格比较内向温柔,照顾人比较体贴,就是反应略微慢点。   陈琢理和噗噗依然是隔一天来一次。   陈琢理不能及时下班去接噗噗,噗噗这回和班里的小朋友去上学校旁边的一个比较好的托管班。   托管班里有钢琴,晚餐菜色也不错,还能学围棋。   一切井井有条,驾轻就熟。   而第二天夜里,李如洗果然又开始了她的下一个梦境。   “沐梓涵,沐梓涵!”一个男生的声音叫着。   叫作沐梓涵的男生慢吞吞回身,看了一眼,似乎提不起任何情绪。   “沐梓涵!”叫人的男生“咚咚咚”地跑过来,生龙活虎的,满头大汗,穿了一套篮球的背心短裤,一看就特别阳光。“你怎么不理我?最近都不跟我一起坐车……还是不是好哥们了?”   可好哥们的阳光却照不透沐梓涵心中的阴郁。   他敷衍地“嗯”了一声。   两人一起等公交车,阳光男孩一直跟他找话说:   “沐梓涵,最近觉得你好像总是阴沉沉的……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沐梓涵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我就是觉得,这日子真没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他低声说着,眼睛依然看着自己的鞋带。   另一个男孩一怔:“你这家伙!……怎么说这样的话呢?”   突然他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不是陈菲菲不肯接受你?”   李如洗突然间感受到那个叫作沐梓涵的男孩子内心巨大的痛苦。   她被吓着了。   在这个梦境里,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只是一直注目着这个叫沐梓涵的男孩子,并且能感受到他所有的心情。   这也是她第一次在梦里觉得还不如自己现实中舒服。   虽然这个年轻男孩子身体健康,精力旺盛。可他的心仿佛被阴云笼罩。   好像一部色调阴郁的电影。   又好像外面的天空一直是阴着的,不但永不放晴,而且酝酿着低气压的暴风……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李如洗第一次知道,除了身体的病痛折磨人,使人虚弱、痛苦、沮丧……原来,心灵也是,这种一直阴天的感觉真的好难受。   相比起来,她自己的心灵,反倒是一直风和日丽,仿佛她那个小花园一般,鲜花遍地,处处都是风景。   难怪慕容俦说她的心理没有任何问题,非常健康。   而当那个阳光男孩提到那个叫陈菲菲的女孩时,沐梓涵心中的低气压风暴就呼啸旋转起来了。   威力之大,痛苦之深,真的吓到了李如洗。   那是一种瞬间会让人捂住胸口的痛苦。   好像无数蚂蚁狠狠啃噬着心脏,还在释放蚁酸……   这痛苦里有深深的求而不得的难过,有自尊受挫的痛楚和羞耻,有空洞的幻灭,有被骗的愤怒……   李如洗觉得自己的记忆深处好像也曾有过类似的求而不得,那种被揪起来的难过,深深的空虚,会在午夜哭醒和惆怅……但这个男孩和她不一样。   她深埋在记忆里的难过很淡很淡,早就不大记得了。   即便是当初,最难过的时候,也不过让她梦里哭醒罢了,并没有影响她的生活,更不会让她整个世界都变成阴天。   她从来没感受到过这么巨大,这么剧烈的痛苦。   她甚至不能理解,一个青春正好的男孩子,真的会因为一个女孩,难过到这种程度吗?   是因为少年时,世界太狭小?   少年的心灵太单纯?   李如洗觉得自己不能理解。   她默默地看着这个男孩和那阳光男孩一起下了车,分道扬镳。   沐梓涵回了家,高高瘦瘦的男孩子,上高中,个子已经比妈妈高一个头了。   他妈妈四十多岁年纪,做全职家庭主妇,看到儿子回来,笑得眼睛弯弯的,十足好妈妈的模样。   然而母亲的笑容驱散不了儿子心中的阴霾。   沐梓涵依然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桌上有三四个菜,热气腾腾,很是丰盛。   但是沐梓涵却似乎也没什么胃口,勉强就着菜吃了一碗饭。   妈妈跟他说话,他也只是回个“嗯”或“哦”。   吃完饭,他回去了自己屋里,发了半天呆,他拿出来一张白卡纸,画了会儿画,最后又写起东西来。   李如洗看清他写的,几乎是有些惊恐地想要叫人。   但是,她似乎是不存在的,自然,也不可能叫人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沐梓涵写完两张纸,站起身来,似乎有些不舍地环顾自己的屋子,又摸了摸几件东西。   “不要!”李如洗在意念中对着他大喊,希望自己的声音能传递到他的脑海里。   然后,沐梓涵似乎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他叹了口气,慢慢走到窗口,然后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第112章 高中   李如洗呆呆地看着那打开的,空荡荡的窗子,听到楼下传来尖叫的声音,听到那个四十多岁的妈妈歇斯底里的哭叫声……   窗口鼓荡着寒夜的风,吹起桌面上,吹起那两张纸。   沐梓涵的遗书。   一封是给妈妈的,一封是给那个女孩的。   给女孩的信写得很长,用各种语言赞美了女孩子的“秀美灵慧”,把她夸成了天上的仙女,又用了很长的语言来描述自己的思慕,求而不得的痛苦。   最后他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所看到的唯一的光,在你拒绝我之后,我明白了,这光芒不是我的,我的世界,终究是一片黑暗的。   我恨你,但是又爱你,如果我的死亡能惩罚你,那么,这是我最容易做到的事。”   李如洗真的不能理解。   怎么可能一个不爱你的人就能成为你唯一的光呢?   而且,又怎么可能用自己的死亡来惩罚另一个人呢?   那个人根本不爱他啊!   顶多看到了这信,叹息几声而已……   要是那心术不正的,说不定还要沾沾自喜于自己的魅力之大呢!   李如洗记得,自己就曾经有认识过一个长得挺帅的男同学,这个男同学在上高中时,就曾经有个女生为了他试图自杀过,他呢,平时不好意思拿出来吹嘘,可一旦喝点酒或者聊到感情问题,就会一脸沉痛状提到这件事,表示说此事给他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其实这小子不过是想吹嘘自己的魅力罢了。   幸好那个为他自杀的女孩子救过来了,要不然真是死得毫无意义,做鬼都憋屈!   她心目中的男神,不过是个脸盘子稍微周正些的俗物罢了。   可我们总是逃不过基因里的本能,对俊男美女没有抵抗力。   就像她……当初被陈琢理的吉他和脸打动,现在又被慕容俦几句话撼动了心神……   幸好她还不至于像这个男孩沐梓涵和那个为男生自杀的女孩那样,傻到如此地步。   可仔细看看,沐梓涵描述的他求而不得的痛苦,又总觉得哪里令人心有戚戚焉。   “……我跟在你身后,盼望着你能回头,朝我笑一笑,后来,你真的停下来了,转过身,看到了我……我心里砰砰乱跳,你微微笑了笑,我的天空,瞬间就云开月明……”   “……我鼓足了勇气,把我的思慕都说了出来,然后就等着你的判决,你俏丽的嘴唇,只要轻轻开合,就能送我上天堂,也能让我下地狱……可是最终你开口了,却是让我去下地狱……好吧,那我就去吧……”   可怜,又可怕。   可惜,他的死亡,惩罚不了自己单恋的人,只能惩罚爱他的父母而已。   他写给他妈妈的那份遗书,李如洗都不敢去看,但那纸上的内容,终究还是呈现在她面前。   “妈妈,   对不起。   我想做一个让你们快乐骄傲的儿子,可是我做不到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也不知道怎样能快乐。   我自己都不知道怎样快乐,也就更不知道该如何让你们快乐了。   我走了之后,你们再生个孩子吧,不要再对他有那么多要求,只要他快乐健康地活着,陪你们到最后就行……   不要太伤心,我走了,是告别了痛苦,走上永远的安宁。   祝你们余生健康和平安。   不孝子沐梓涵   ****年5月21日”   李如洗觉得他真的很不孝。   给女孩子的遗书那么长,给父母的那么短。   现在的父母为一个上到高中的孩子得付出多少,他说走就走,完全没顾念到父母的心情。   还是为了个无足轻重非亲非故的姑娘。   两份遗书放在一起,对比如此鲜明。   叫父母情何以堪?   当她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沐梓涵时,她的脑海里,还满是沐梓涵的妈妈冲进屋里,拿到两张遗书时扭曲的痛苦地面庞。   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手长脚长,坐在班里最后面,还觉得蜷得慌。   这种青春期的感觉……久违又异样。   好像有许多种激素在身体里角逐,激烈又矛盾。   这时候,李如洗才发现,这男孩的心里,不止是阴霾,还有风浪和旋涡。   讲台上,英语老师正在上课,李如洗能感觉到这个男孩厌烦和无聊的心情,甚至,这个心情也感染了她。   她打了个呵欠。   李如洗打完呵欠愣了一下。   她一般不会在上课时这么无聊。   一般而言,她都是老师的主要互动对象。   现在沐梓涵还是好好的,也就是说,还没到他自杀那天吧?   李如洗摸了摸口袋,又摸了摸课桌抽屉。   不出所料,没有手机。   高中时期,学校应该不让带手机的。   不过她很快发现了手腕上有块卡西欧的电子表,表上有时间也有日期。   5月14日。   还有一个星期,沐梓涵就要自杀了。   有点像上回郑直书的梦。   事先看到了结局,然后回到过去,要改变既定的结局。   自己这一次的梦中任务,是要阻止这男孩子自杀吗?   李如洗觉得有点棘手。   事实上,是相当棘手。   不同于以往四个梦里,她帮助过的那些人。以前那些困难统统来自外界。   而这个孩子的问题,却来自他的内心。   她要怎么帮他?   就算她作为他好好生活,一直到过了自杀那天,就能算完成任务吗?   她离开了,他还是可以自杀的啊。   改变他的心境,让他忘了那女孩?   这也很难啊!   李如洗现在就是他,就是沐梓涵本人,她怎么劝说他?   她对自己说?   开导自己?   他就能受到好的影响吗?   当头棒喝都找不到对象!   李如洗一时愁得不行了。   这可能会是她第一次完不成梦中任务。   “沐梓涵,你来回答,这句话怎么说?”讲台上的英语老师突然点名。   脸色和语气都笼罩着冰霜。   大概是看她一会儿东找西找,一会儿出神,知道她开小差了,所以才叫她的。   李如洗站了起来。   看起来班级里的纪律也不太好,没几个人专心听讲的。   到处嗡嗡嗡,还有人偷偷做自己的事。   但也没人敢明目张胆地不听讲。   这应该是个不太好,但也不特别差的学校。   前面有人转过来朝她嬉笑,幸灾乐祸。   前排的男生则转身朝她指黑板,意思是黑板上那句。   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声说:“你给他指有什么用?他能答得出来吗?”   李如洗看看黑板上那句话。   好像也不怎么难嘛!   她刻意没有非常流利标准地翻译出来,而是尽量生硬一些。   结果,不管是英语老师还是全班同学都震惊了。   英语老师高兴得满脸通红:“好,翻译得太好了!沐梓涵同学,我发现你最近进步不小,以后继续保持!”   班上同学都惊诧地回头看他,窃窃私语。   “疯了,沐梓涵,你妈给你找英语家教了?”   “找家教他也不可能进步这么大啊!”   “说不定正好翻译过这句话记住了啊……”   李如洗微微一笑,坐了下来。 第113章 思慕对象   虽然以李如洗的英语水平,来回答高中的英语问题是作弊式的碾压,但是人总归是人,只要是被人夸奖和瞩目,是免不了会产生一点快感的。   这就是通常所说的成就感。   虽然这点成就感实在是来得太过廉价,甚至李如洗会觉得太胜之不武而刻意忽略它,但它依然是存在的。   并且,李如洗发现,这点成就感带来的快乐比她想象的要多,甚至她眼中心里,周围那层层的灰色雾霾都淡化了不少。   她很快领悟出来:这可能是沐梓涵自己的感受。   他因为这点成就感而感到了快乐!   这个发现和推断引起了李如洗的重视,她甚至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沐梓涵为了一个不肯接受他示爱的普通姑娘而自杀。   这背后却藏了很多问题:   为什么他会仅仅因为喜欢的人不喜欢他就会走上绝路?   他的生命在他眼中如此不值钱?   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这个世界只给了他痛苦?   他是否得了抑郁症?   如果,自己给他提供一些生命中的快乐,是不是就会让他产生一些对生的留恋,和分散对那姑娘的执着?   那么,最容易得到的快乐,就是因为成绩好而获得的成就感了。   于是接下来的课程,李如洗都认真听讲,积极举手回答。   这一点,对她来说很是简单。   虽然她离开高中已经很久了,当年学的还是文科,但是她的理科基础是非常好的,从小学的奥数竞赛到初中的物理和化学竞赛,她都是学校的主力选手,高一时她的物理和化学成绩也是全校排得上前几名的,而她的学校是省立中学,可谓高手如云。   高二到了文科,她学的数学、物理和化学都简单了许多,她曾经创下高二一学年的物理满分的记录。   会考时九门她有五门满分,就是数学、物理、化学、地理和生物。   现在这个沐梓涵上的是一所普通高中,他高二,理科,虽然学的有不少内容是李如洗以前没学过的,就算学过,公式之类的也忘记得差不多了,但是仔细听讲,认真跟着老师,再翻翻前面的公式,跟上课还是毫无难度的。   语文呢?更是跟英语一样,碾压式的。   一天课上完,李如洗的表现震惊了所有的任课老师。   她收获了无数的惊奇和夸奖:   “沐梓涵,很好,你回答得太好了!”   “非常棒,说实话,老师没有想过你能做出这题。这道题是很有难度的,可见,你课下还是用功了的。”   “太棒了,沐梓涵,你让老师刮目相看!”   “可以啊,小伙子,最近努力用功了,是不是?”   比老师们更惊讶的是同学们,他们比老师更了解同学,沐梓涵一向的状态谁又不是不知道,他总是恹恹的,提不起学习的兴趣来。   怎么可能一天之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变成优等生了?   老师这些问题,虽然大部分是普通学生也能回答出来的,但是有几道却是优等生才能答出来的难题啊!   于是一下课,李如洗就被同学给围住了:   “沐梓涵,你小子可以啊!”   “这是洗心革面了?”   “真看不出来啊,你最近没少在家嗑书吧?”   “来来来,欢迎学霸沐梓涵同学给我们讲一讲他获得进步的心得!”   “我知道了!沐梓涵……你不是沐梓涵对不对?你是外星人附在沐梓涵身上了!”   “什么呀,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沐梓涵的双胞胎弟弟沐梓暖!我说得对不对呀,沐梓涵弟弟?”   李如洗不大习惯高中生这种热情奔放百无禁忌的社交方式了,但是她很快就能适应,闻言还笑着说:“对,你们好,我和我哥不在一个学校,想要互换几天体验一下生活,请大家多多指教。”   大家哄堂大笑。   到后来,也有个别同学拿着题来问她的,李如洗不怕麻烦,一一设法给同学解答。   又收获了不少感谢和尊重。   自然少不了赞美。   这其中就有那个女孩。   那个沐梓涵喜欢的女孩,陈菲菲。   李如洗注意观察了她一番。   这姑娘个子高挑,皮肤白皙,身上带着一股隐隐的香气,不知道是不是偷用了妈妈的淡香水。   一头黑发扎成高马尾,很适合她的脸型。   五官算不上出众,甚至不能说是个小美女,但是眼睛笑起来弯弯的,也有几分可爱。   从教她做题看,智力也是毫不出众。   李如洗想象不出为什么会有男孩子为了这么平凡普通的一个小姑娘去自杀。   好歹她认识那个有女生为其自杀的男同学长得还挺帅,成绩也颇佳。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到底有什么值得人自杀?   但是,可能是这个身体的反应,又或许是沐梓涵的意识在她身体里。   这个陈菲菲靠近她时,她还会心跳加速和期盼。   当她替她解答了问题时,陈菲菲特别感谢地笑着看着她,她心里竟然充满了欢喜。   这感觉……   李如洗实在无语。   她还没有尝试过对着一个同性心跳加速满心欢喜呢!这个梦也太坑人了!   明明不喜欢一个人,却对着她充满期盼的感觉,实在是诡异得要命!   但是,当陈菲菲含笑感谢她,双目充满钦佩时,李如洗感觉到周围放晴了。   那些阴霾,被暂时地驱散。   李如洗终于明白为什么沐梓涵说那姑娘是他唯一的光了。   原来真的是字面意思。   不管这件事多么愚蠢可笑,多么不合情理,但是这感觉就是这样了。   爱情本来就是没什么理可讲的。   虽然这也不算什么爱情。   但是青春期的少年动心了,估计是不太好晓之以理的。   也说不定一个假期,他就不喜欢她了,可在那个节点上,她拒绝了他,他就是觉得全世界都黑暗了。   她要想扭转沐梓涵的感觉,大概可能性不是太大。   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啊!   李如洗又想,如果自己帮他追上这姑娘,算不算完成了任务?   一边把学习成绩提上去,一边追上他梦中的女神。   这样他一边可以得偿所愿,一边还能有成就感和快乐,应该不会自杀了吧?   应该吧…… 第114章 母子   一手抓成绩,来获取成就感以增加愉悦感,使沐梓涵留恋生命,另一手则去追求陈菲菲,满足这男孩子的心愿。   这是李如洗目前能想出来的最佳方案了。   面对这个男孩子的心理困境,她实在有点狐狸吃刺猬,无从下手的感觉。   虽然觉得可能这个应对策略太过表层和直观,隐隐让她心中没底,但她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不管怎样,先试试吧。   一天的努力上课和学习,拉开了她的征途的序幕。   李如洗仔细回想一下,觉得是有一定效果的。   不管是老师的夸奖还是同学的惊叹,她都感觉到了快乐,并且发现心里灰色的天空阴霾淡了不少。   但是,当她收拾书包走出校门时,她觉得天空又重新阴暗下来,就好像之前那些阴霾只是被风吹散,没有风时,就渐渐回来,重新聚拢成型。   她重新感觉到了不属于自己,却让自己非常难受的压抑。   她是一个人回去的,之前和沐梓涵同路的那个阳光男孩是校篮球队的,他今天有集训。   但沐梓涵的阴郁的感觉不是来自孤独,这一点,她几乎不用思索就能明白。   他甚至更享受独自一人的感觉,不用跟人打交道让他感觉轻松一些。   这应该是来自外界的压力过大引起的吧?   李如洗尽量想用自己那点有限的入门级心理学知识来解释沐梓涵的心理问题。   他结束了一天的学校学习,现在要回家了,心情却反而变差了……是因为她之前收获的成就感的作用慢慢消散了,还是因为家是他的另一大压力源呢?   对了,他曾经在遗书上写希望妈妈重新生个孩子,并且希望不要再像对他一样,给这孩子太多压力和期望……   也就是说,他确实感觉到了来自父母的比较大的压力?   之前那惊鸿一瞥的旁观沐梓涵自杀前夕和母亲相处的过程,李如洗并没有感觉到沐梓涵妈妈有给他什么压力。   现在换了自己,去切身体会一下也好。   学校离沐梓涵家也并不远,坐公车不过几站,很快就到了。   下了公车,李如洗朝沐梓涵家小区走过去,和以前的梦境一样,她拥有着代入对象的相关大部分记忆和情感,所以很容易就能找到自己家的那栋楼。   然后,走近自己家,她心中一点涟漪也没有。   没有期盼,也没有任何温暖的感觉。   在楼下时,她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步,看着楼下的一块地,有点挪动不了。   之前,沐梓涵的尸体就在这一块地上,扭曲着,后脑勺瘪下去,血慢慢沁出来,最终流了一地……   她看了一会儿,自己走进了楼道,坐电梯上楼。   按响门铃。   沐梓涵妈妈来开门,四十多岁的女人,虽然是家庭主妇,但并没有什么暮气沉沉的感觉,也不显老,她身材不高,也不算很矮,保持得很好,一看就经常锻炼身体,脸上没什么皱纹,反而带着笑容,看到沐梓涵,笑着说:“儿子,你回来了?今天累不累?”   若是换了沐梓涵自己,大概也就是点点头,叫声“妈妈”,“嗯”一声了事。   李如洗不愿意这样,她微笑着说:“有点累,不过挺充实的,妈妈,你今天累吗?”   叫一个比自己才大十几岁的女性叫“妈妈”有点别扭,但是她用着沐梓涵的声音,沐梓涵的嘴,以沐梓涵的身份叫,倒也无所谓。   沐梓涵妈妈大概很久没见到儿子的笑脸了,也可能很久没听到儿子跟她主动说这么话,还问她累不累,一时一脸的受宠若惊。   李如洗觉得她好可怜,决定多做一些,于是跟着她去了厨房:“妈妈,今天做些什么好吃的?用不用我帮忙?……”   沐梓涵妈妈更加受宠若惊了,笑着说:“儿子,你今天心情怎么那么好?有什么好事吗?跟妈妈分享分享?”   李如洗突然觉得心中涌上一股厌倦,甚至是厌恶的感觉。   她吃了一惊。   沐梓涵妈妈没说什么呀,怎么会让沐梓涵觉得厌倦乃至厌恶呢?   她脑中突然涌出不少记忆来。   沐梓涵妈妈信奉科学育儿,从幼儿园开始,沐梓涵回家,他妈妈都会问他今天有些什么好事可以分享,幼儿园时还好,沐梓涵会高高兴兴跟妈妈分享一天的趣事……小学时也还可以,总还是能跟妈妈聊聊的。   他小学时成绩好,这个回家分享的事大部分都是老师的表扬之类的,妈妈最渴望听到的也是这个……   但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长大,学业负担越来越重,他渐渐就没什么好事可以和妈妈分享了。但妈妈回家依然每天问他这句话,他开始厌烦,甚至逃避……   和母亲说的话也越来越少。   如果现在和妈妈对话的事沐梓涵自己,大概他早就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但是李如洗不愿意就这么一走了之,她说:“妈妈,从小你就一直问这句话,不烦吗?我耳朵都听出茧来了,要是有好玩的,值得跟你说的事,我当然会跟你分享的,没说就是没有值得分享的……别弄得跟命题作文似的,压力好大的。”   她觉得沐梓涵的亲子关系有一点很不好就是拒绝沟通,不想让妈妈问就直接告诉她呗,一次改不了就多说几次,总会改掉的,为什么要选择关闭自己,不肯沟通呢?   沐梓涵妈妈很惊诧地看着她,最后“哦”了一声。   沐梓涵到家时间并不算早,妈妈自然早就做好了饭了。   李如洗帮着盛饭,拿碗筷。   热腾腾的红烧排骨,碧绿的蚝油生菜,西红柿鸡蛋汤,香喷喷的白米饭……沐梓涵妈妈的菜做得很好,很香,但是李如洗感觉到她现在的身体并没有多大食欲。   虽然她明明感觉到了饿。   “很香呀,”李如洗微笑着说,“正想吃红烧排骨呢!还是妈妈的红烧排骨做得最好吃。”她觉得这个时候,不能放任自己就没有食欲,就这么下去。   哪怕是营造,也要给自己营造出食欲来。   她挟了一块,吃了一口,味道确实还不错,有李如洗自己妈妈做饭的几分味道。   “好吃,”她说,“又香又不腻。”当她这么说时,自己也觉得好吃了不少,食欲缓慢上升。   沐梓涵妈妈看到儿子说好吃,更加高兴了,开始详细描述她是如何挑选排骨,用什么步骤做出来的:“……然后加入原汁汤,一定要用原汁哦,还有酱油和糖,再焖半小时,慢慢收汁……”   若是沐梓涵本人,大概是不耐烦这些鸡毛蒜皮的做菜之类的小事,但是李如洗却耐心听着,并慢慢扬起嘴角:“……做个菜很不容易呢,妈妈,周末你可以教给我做,以后我就可以做给你吃了。”   “你哪有时间啊!”沐梓涵妈妈说,“哎呀,快点吃吧,今天妈妈耽误你时间了……”   李如洗说:“没关系,我真的要学的,要不将来你老了,谁给你做呢?”   沐梓涵妈妈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怎么说到这个了?这得多少年后的事啊!”   李如洗微笑说:“早早就得打算啊,毕竟你们就我一个孩子,不靠我靠谁呢?”   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比平时多花了二十分钟,但李如洗也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   这个男孩子有点太瘦了。   她之所以要和沐梓涵妈妈这么聊天,一是想用温馨的日常让沐梓涵知道,他妈妈有多爱他……还有,别说人生没意义,人生的意义就在这珍贵的日常点滴之中,二是提到以后,提到父母老去,唤起他的责任感。   不过,她觉得,可能目前还是追到陈菲菲更有用一些,毕竟,这是这个青春期少年目前最大的念想,和自杀的直接理由。   吃完饭回到沐梓涵自己的房间去做作业,她顺便先在心里过了一下追求小姑娘的主要战略。   作为女性,她当然比沐梓涵要更了解女孩子,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都喜欢什么样的异性,什么样的桥段。   确定下来之后,她拿出作业,认认真真写了起来。 第115章 校草人设   重新回到高二,和各科的习题和作业作战,李如洗觉得很快乐。   这样的年纪,受点小伤很快就好,肉体里蕴藏了无穷精力,既没有以后的疲惫病痛,也没有负担起自己和别人人生的重压,只要学习好,老师就会表扬,比工作时复杂的人际关系简单多了。   多么美好的年华啊!   但是这种快乐是来自她自己的,不是那男孩沐梓涵的。   她依旧可以感觉到沐梓涵的百无聊赖和一片晦暗。   就好像沼泽,像粘腻的胶状物,在夹裹着她,把她的情绪往下拖拽。   李如洗就像一个在沼泽中撑橹的船夫,每一次前行都要花大力气。   但是,她奋力撑出的橹杆也不是没有用的,她感觉到渐渐的,沼泽也出现了涟漪,她感觉到沐梓涵的意识在关注她所做的事情。   他好像产生了一些好奇、兴趣和心得。   随着她在学习上取得的突飞猛进,沐梓涵在班里的地位上升,获取了老师的喜爱和同学的尊重。   沐梓涵也想要这样的尊重和优待,所以,他会对李如洗的学习方式和过程感兴趣,不由自主地关注她。   而每到这种时候,李如洗就更容易高兴起来,那种灰暗和胶着的感觉也淡了不少。   以前,李如洗虽然隐隐感觉到自己替代的梦中人的意识其实还是在其身体里,与她共存的,但是并没有过多的深思,更没有尝试过沟通,这是第一次她如此鲜明地感觉到身体里共存的另一个意识。   主要是情绪影响太明显了。   而这种因为学习好获取的成就感和认同感虽然给沐梓涵带来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但是效果远远不如追求陈菲菲这件事的影响大。   每次她在策划如何追求陈菲菲时,都感觉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兴奋感。   这时候的感觉,算得上是漫天乌云退散,沼泽无影无踪的。   李如洗没法子,还得把替这小子追妹子放到头等大事的位置才行。   这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好在女人总是更了解女人,李如洗觉得自己肯定会做得比沐梓涵那样的黄毛小子强。   女孩子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总还是有迹可循的。   现在还是纯洁的校园恋爱,考虑家境和物质的成分不算太重,沐梓涵家不算大富大贵,他父亲是个生意人,母亲全职主妇,但是家庭条件还算是富足的。所以这一项,应该算没有加分或减分。   女人无论在什么年龄,都喜欢优秀的男人,这和别的生物中雌性生物永远喜欢强大的雄性一个道理,希望带给自己的后代更优秀的基因。在双方共同育雏的物种中,尤为重要,这意味着后代有更大的生存几率。   优秀的男性,在以后更多还是指拥有权力和财富的男性,所以女性都喜欢霸道总裁,这是一种生理本能。但现在是在校园,优秀一般指在学业或体育上表现突出。   沐梓涵无论是学业还是体育,都是中等(他所在的学校本来就不是重点高中,在这样的学校处于中游,升学前景确实不算乐观。),但是有李如洗在,要想变成学霸还是不费力的,所以,李如洗决定可以先把成绩提上来,凹个学霸男神的人设。   另外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长相了。   其实,无论男女,本质上都是颜党,这也是个生理本能,容貌毛皮更漂亮,更亮泽,更协调,更对称的个体,意味着更好的营养,没有疾病和寄生虫。   李如洗站到镜子前,仔细端详沐梓涵的容貌。   这男孩子个子很高,就是有点太瘦,肌肉不够多,不过穿衣服时还是瘦点好看,以后慢慢再练肌肉吧。   脸嘛,虽然不算多俊,但也不丑,五官端正。   换个发型,修饰一下,也可以充作帅哥的。   她跑到沐梓涵妈妈屋里,拿了修眉夹和小剪刀,先把沐梓涵杂乱的眉毛修整了一下,拔掉多余的,剪掉过长的,很快,就显得眉清目秀了。   她又把沐梓涵的刘海略微修剪了一下,换了个发型,便有点帅哥的模样了。   穿衣服也很重要。   不在于要追什么时尚或大牌,而在于干净整洁。   女孩子都喜欢干净的男孩子。   她把沐梓涵衣柜里的衣服全部拿出来,把那些已经变形的T恤全部扔在了一边,这些是不能穿的。   有洗不干净的污渍的也全部挑出来,还有发黄的白色T恤。   妈妈买的老土的毛衣和没型的棉衣也不能穿。   最好当然还是穿衬衫,短袖衬衫或长袖衬衫都可以,春秋穿长款风衣,冬天穿长款羊毛大衣,这些衣服都板正有型,男生穿起来最精神。   可惜上学时是要穿校服的……   唉,公立学校的校服都是运动款,多漂亮的姑娘,多帅的男孩子,穿上也不会多好看……幸好沐梓涵身材高瘦,还好一点。   呃,校服里也可以穿衬衫啊,短袖的休闲衬衫,白色或灰色的都行……然而她翻遍了沐梓涵的衣柜,也没找到一件衬衫。   于是趁着第三天是周末,她拉着沐梓涵妈妈去逛街,沐梓涵妈妈简直傻了,她这个儿子最讨厌逛街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拉妈妈去逛街……   李如洗为沐梓涵挑了两件长袖衬衫和两件短袖衬衫,这两件短袖衬衫正好最近穿在校服外套里面,一件是白色立领的,还有一件是灰色嵌黑边的,都挺好看。   然后又主动陪着沐梓涵妈妈逛了半天街,替她参谋,替她拎东西,耐心无限。   沐梓涵妈妈感动极了,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有个大个儿子的福利。   她由衷笑着,挽着儿子的胳膊,说:“别人都说女儿是小棉袄,长大了可以陪妈妈逛街买衣服,儿子才没这耐心……可我儿子也能陪我逛街啊,还能拎东西呢!是我家小棉裤……”   这样的话,可能沐梓涵本人听了会不耐烦吧?   也或许他也能像李如洗一样,看出他妈妈看似毫无新意的话后面那份属于母亲的温暖的感动?   李如洗周一穿得干干净净去上学,白衬衫领子真的是白得发亮。   男孩子的干净还要体现在味道上,不用喷什么香水,身上带点洗发水或香皂的淡淡香气是最令人舒服的。   这样的细节自然李如洗也不会忘了。   走路的姿势也要注意,不能含胸驼背,要挺直腰背,这点非常重要。   这些变化自然引起了同学的注意。   李如洗发现女生看她的多了不少。   男生也不是一无所觉,他那个同路的阳光男生就特别惊讶说:“怎么一个周末没见,我发现你怎么变帅了?”   “还香喷喷的!”另一个男生嬉皮笑脸说。   “肯定周末被他妈硬逼着去洗白白了!”   李如洗白了他们一眼:“难道还非要臭烘烘的?”   她板正着面孔,个子高挑,面目清秀,这样的一个白眼,还有点少年的昳丽。   陈菲菲正好从旁边路过,忍不住就看了她一眼。 第116章 错   接下来几天非常顺利,李如洗给这个男孩子逐渐站稳了学霸的人设,老师们对她的态度比和颜悦色还要和颜悦色。   课堂上老师提了什么问题,一般固定就是问那几个学习成绩好的,现在沐梓涵也成为了其中之一,并且越来越有成为其中最顶梁柱的那一个的趋势。   下课时,也有越来越多的同学围着他问题目。   一开始,也有人以为她不过是暂时性的振奋和学习提高,或是最近的家教力度比较大,恰好这些她都学过了。后来就发现,老师提出的难题,有时候连那几个成绩好的也回答不出来,唯有李如洗能回答出来,同学们问的问题里也不乏这种,只有她一个人能回答出来的情况。   还有原本几位小学霸不忿,特意拿了难题来考她的。   李如洗最近已经基本回忆起来所有高中知识点,没学过的也都弄通了,再难的题,哪怕不能立刻想出来的,给她一点时间,或许下节课就想起来了。   大家渐渐也服了。   现在,她只等一场考试来坐定学霸的宝座了。   而在问她的众多同学中,陈菲菲的身影出现得越来越多,频率越来越高。   李如洗也发现,她看她的次数也多得超过了正常。   女人还不了解女人吗?   她就知道,这姑娘心里已经接受了沐梓涵的人设了,有意了。   大概,只要来个表白,就能拿下了。   每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沐梓涵的内心天空就一片晴朗。看来是真的有效呢!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李如洗真的不想替他去表白。   也许是,作为一个女人,去向一个小姑娘表白,实在是太别扭了……   可她替代沐梓涵管人家妈妈叫“妈”,也没觉得别扭到叫不出口啊……   一转眼,就到了五月二十一日,沐梓涵自杀的那一天。   李如洗觉得,这应该是她作为沐梓涵的身份生活的最后一天,也是她在这个梦中的最后一天。   这一次的梦境,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憋屈和抑郁。   以往再难的困境,她都能迅速想出办法来解决。   这一次,她其实是束手无策的,就连办法,也是勉强为之。   她巴不得快点结束。   这一天,这一次,沐梓涵有她在,当然不会再去跳楼自杀了。   但是李如洗觉得,她可能还是得去做一些有仪式感的事情,比如说,向陈菲菲告白。   这个过程,她精心设计了一夜。   先是傍晚快放学时,她若无其事去找陈菲菲:“陈菲菲,你今晚还是坐六十五路往东边走吗?”   陈菲菲家住在城东,每天都是坐六十五路再走一段的,这一点,沐梓涵自己早就打听好了。   陈菲菲有些诧异,抬头说:“是的啊。”   李如洗面无表情说:“我今天去亲戚家,和你同路,一起走吧。”   在高中,一般而言,即使真的同路,也很少男生会约女生一起走的。   何况沐梓涵喜欢陈菲菲也不是什么秘密。   有敏感的同学听到了,顿时就开始起哄。   陈菲菲也红了脸,却故作大方说:“好啊!”还对周围起哄的几个同学瞪眼说:“同个路都不行?有什么好起哄的?”   青春少女的娇俏真是溢于言表。   放了学,他们一起走向校外,很有默契地,没有去公交车站,而是朝着人少处走去。   李如洗现在扮演男方角色,当然要先开口,她沉默了一会儿,用沐梓涵的少年嗓音,带着几分沉静说:“我的心意,你都知道吧?”   陈菲菲抬头看了他一眼,平时活泼的女孩子,这会儿连眼皮都红了,垂下眼,低声说:“嗯,我知道……”   “那……”李如洗犹豫了一下,问,“你怎么想?”   陈菲菲“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沐梓涵,有你这么追女孩子的吗?还问,你怎么想?别说礼物了,连杯奶茶都没给我买!”   李如洗也尴尬了。   亏她还自诩了解同性……   陈菲菲看这个暗中喜欢了自己好久的男孩子尴尬,心里也软了,最后柔声说:“……我,我本来也没想过会喜欢你,但是你最近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说真的,我挺感动的,本来没想过,一个人能为了另一个人做出那么大大的改变……所以,我觉得你很真诚,也很有潜力,对了,你打扮打扮也挺帅的……”说着,又嘻嘻地笑着红了脸。   少年少女的情窦初开,虽然时有残忍,却也最是美丽。   连李如洗都能感受到这种美,更别提沐梓涵自己呢。   那心里涌起的巨大而陌生突兀的幸福感让李如洗觉得,自己应该是已经完成了任务。   之后晚上回家,和沐梓涵妈妈也是相处颇为融洽。   母慈子孝。   晚上情绪亢奋,有点失眠,李如洗对着沐梓涵的身体低头说:“以后要好好的哦,有些压力其实不是来自你妈妈,而是你自己给自己的。方法我给你示范了,别的全看你自己了。”   然后她安心睡觉,等着一觉醒来,梦也结束了。   然后到了第二天早上,她醒过来。   发现自己还是在那张美式男孩风格的单人床上,对着镜子刷牙的,依然是男孩子那张瘦脸。   她有点郁闷了。   为什么梦还不结束?   她还有什么没做好的吗?   难道真要等着经历一场考试,奠定学霸的位置,才能功成身退?   李如洗怀着纳闷,继续顶替着沐梓涵的身份生活。   勤勤恳恳地学习,努力和他母亲沟通,还有陈菲菲……   自从那天隐晦地表白并被接受以来,陈菲菲对沐梓涵的态度越来越亲近和明朗,时常含羞朝他看一眼,或笑一笑,有时还给他带牛奶或零食。   每当这个时候,李如洗就感觉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甜蜜和羞涩,她也会投桃报李,给陈菲菲买个奶茶或小礼物,两人关系日渐稳定。   但是李如洗也不敢过于接近,万一自己还没走,就到了要接吻什么的地步怎么办?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如洗发现,已经阴霾比较淡的内心世界,渐渐多了一种焦躁。   尤其是被老师表扬,和与陈菲菲比较亲近互动的时候。   这种焦躁极大地影响着李如洗的情绪稳定,让她也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终于有一天,一个念头冒上了她心头。   自己做的真的对吗?   她的策略没问题吗?   她替代沐梓涵获得了好的成绩和心爱的姑娘,得到了成就感和爱情,看似解决了问题,使他的心情不再极端和厌世,领略了生活的美好和可贵……可是,实际上呢?   等她走了呢?   沐梓涵还能继续做个学霸吗?   他还能拥有现在的,老师的满意和同学的尊重吗?   还有陈菲菲,陈菲菲喜欢的是她营造的人设,而不是真正的沐梓涵啊!   如果这一切,随着她的离开而渐渐也离开了,谁能保证沐梓涵不会再行当初的轻生之举呢?   李如洗后背出了一片冷汗。   她竟然犯了战略性错误,这一次的梦里,她几乎全盘错了。 第117章 确诊   李如洗认真地审视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策略,发现了自己竟然犯了致命错误。   她习惯于用自己擅长的来解决问题,所以,一开始就避重就轻。   沐梓涵觉得生无可恋,她就让他领略到生的快乐。   这个逻辑本来没错。   错在她用成就学霸来编织他的成就感。   可这成就并不真的属于他。   就算他在她在的这段时期学到了更好的学习方式,在她走后,他也未必有能维持这个学霸人设的实力……到时候,岂不是更沮丧,压力更大?   人生的快乐又不一定是成就感。   就算是成就感,又不一定是要成为学霸才有成就感……   她不过是图方便,才选了自己最擅长的。   唯一做对的就是促进其和母亲的相处和沟通。家庭才是一个人真正的避风港和最该留恋的地方。   而做的更错的就是在陈菲菲这件事上……   “梓涵。”陈菲菲给沐梓涵的微信发了一堆表情符号之后,终于开口说话了。   后面还有一堆羞涩的表情符号。   李如洗拿起手机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实在不知道该回什么。   对方是个小姑娘,有血有肉,感情都是真的。   少女心事都是诗,这种心事不该浪费在她这样一个虚假的形象上……   从一开始,李如洗就下意识很排斥去跟这姑娘接近,告白和互动,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内心深处认为这件事是不道德的。   尽管她是为了救沐梓涵。   但是,她让陈菲菲喜欢上的,并不是真正的沐梓涵,而是自己虚构的人物。   比沐梓涵成绩好,比沐梓涵成熟,比沐梓涵冷淡,也比沐梓涵干净和英俊一些……当然,最后一点是完全可以改变的,但性格是很难改变的。   陈菲菲爱的不是真正的沐梓涵,所以,等她离开了,陈菲菲还能不能继续喜欢沐梓涵也不知道,她未必能救得了沐梓涵。从某种意义上说,还欺骗了人家小姑娘的感情。   陈菲菲看她没回微信,还在继续给她发各种可爱和撒娇的表情。   李如洗叹了口气。   因为有心结,她不想多接近陈菲菲,不想让她陷入虚幻的感情里,可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反而激起了那小姑娘的热情,开始主动进攻。   “在呢。”她回。   “都不理我~~”陈菲菲撒娇。   大概想起来委屈了,她开始抱怨:“你最近根本都不理我……上学不理我也就算了,放学自己就走了,回家也不给我微信……你,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是不是腻味了?”说着又发了个委屈兮兮的哭泣表情。   李如洗再次叹气,没有回答,给她发了一句:“你写完作业了吗?”   “没有呢!”陈菲菲又发了个少女勤奋的表情和一个娇俏又乖巧的表情:“有几道不会,正想要问你!”   于是李如洗成功地转移了话题,花了十几分钟时间给她讲解了那几题,最后才对她说:“我不跟你多黏糊,不是因为不喜欢你了,更不是因为腻味了……而是因为我不确定。”   陈菲菲收起了那些表情,问她:“你不确定什么?”   “我不确定现在该放多少心思在上面,该占用多少时间……你也知道,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已经只剩一年多一个月了……我怕耽误了你也耽误自己。毕竟来日方长,等考完了有的是时间……”   陈菲菲说:“原来如此,你是怕耽误咱俩学习是吗?你最近那么努力,成绩那么好,肯定想考个好大学,我也会努力的!咱们考到一个地方去吧……”   李如洗心中暖了暖,第一次觉得这个姑娘还挺可爱的,于是含笑给她回:“好,你有问题就问我,我以后有不会的也问你……以后你看我懈怠了,要多多督促我哦。”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殷殷嘱托的老母亲。   如果沐梓涵和陈菲菲真有这样的未来,她自然也乐见其成的。   陈菲菲发了个笑嘻嘻的表情,说:“好!”   李如洗解决了陈菲菲的问题之后,认认真真又想了两天,自己到底该为沐梓涵做什么。   学习方法和追求女孩子的方式,她的示范,沐梓涵应该是看到了。   虽然实则不能解决沐梓涵的问题,但是,如果他能有所得,倒也是件好事。   他的心理问题,虽然阴霾现在被她驱散了七八,但并没有根治,反而添加了焦虑……   恐怕还是有抑郁症。   抑郁症……   抑郁症是很难治疗的,而且,也不是完全靠沐梓涵自己的努力就可以的。   主要还是要靠药物和爱。   让他知道,他的父母的爱是可以在任何时候作为他最大的底气,家永远才是最安全的港湾……   是的,作为一个未成年的少年,沐梓涵不应该自己孤军奋战。   就算有自己帮他,以后自己走了,他不还是得自己孤军奋战吗?   自己把他的人生营造得再精彩,也不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   自己最应该替他做的,是替他做他自己做不到的……向他父母求救才是吧!   他或许是不好意思,或许是耻于承认,可是,这到底是要父母帮助的。   为什么要等到事情不可收拾了呢?   想通了之后,在那天晚饭后,李如洗帮沐梓涵妈妈收拾了碗筷,然后郑重说:“妈妈,请你坐下,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沐梓涵妈妈巴不得跟儿子多一些交流,看到他如此郑重,自然也十分重视,一边笑着,一边说:“怎么了,儿子?怎么这么兴师动众?”   李如洗按着她肩膀坐下,自己坐到她对面,一脸正经说:“妈妈,我要跟你说的,不是一个好消息,请你认真听。”   沐梓涵妈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慢慢露出勇敢镇定的样子:“说吧,儿子。”   “是这样的……”李如洗开口,“我可能得了抑郁症。”   “抑郁症?”沐梓涵妈妈神情有些想笑,但是又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笑,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情况是不是真的严重。   “别笑,妈妈,”李如洗严肃地说,“我是鼓足了所有勇气才来跟你说的……你不知道,这有多难……”   沐梓涵妈妈的笑容慢慢收了。   “实际上,我有好多次,想要自杀。”   沐梓涵妈妈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什么?儿子你……”   李如洗做了个手势,阻止沐梓涵妈妈说话:“是的,真的很难,我一直生活在厌世的绝望里……好像一点希望都看不到……不是我想自杀,好像有什么在诱惑我自杀……所以,我觉得我得向你们求救了。带我去看病吧,妈妈,网上说抑郁症还是要靠药物治疗的……”   沐梓涵妈妈渐渐冷静下来,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好的,儿子,明天我们就去看病。”   “不要哭,”李如洗说,“妈妈,你要坚强。你是我最大的依靠了……你儿子病能不能治好很多都要靠你。不要给他压力,不要忧心忡忡,你要强大,你要让他知道你对他的爱是没有条件的,是温暖深厚,没有止境的大海……”   话没说完,突然被沐梓涵妈妈用力抱住了。   妈妈的声音带着颤抖,身体也微微颤抖:“我爱你,儿子,无论你中考有没有考好,将来高考会不会考好,有没有出息……我都爱你……”   李如洗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里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不愧是母子呢。   她从沐梓涵的记忆中知道,这种抑郁,好像就是从中考没考好,没考上重点高中开始的。   看似全然不知情的沐梓涵妈妈,却好像拥有直觉,一下子就知道了中考的问题是儿子的心结。   第二天,沐梓涵妈妈替他请假,带着他去医院诊治。   果然,沐梓涵是有抑郁症。   医生确诊后,给开了药。   第一次吃下药时,李如洗觉得,一直难以驱散的阴霾好像一下子就被彻底驱散了,她第一次在这个梦境里感觉到了神清气爽。   原来抑郁症真的是一种身体上的疾病。 第118章 干了这盅燕窝   李如洗醒来时窗外天气阴沉沉的,在下雨,她以为还是蒙蒙亮的凌晨,但是一看手机,实际已经早上七点多了。   不知道是因为化疗的影响,还是因为这个梦实在太压抑,她觉得好累。   比没睡觉还要累。   太阳穴隐隐作痛。   后来,她在这个梦里没待一两天就醒了。   大概是因为她能做的都做了,剩下来的,该由沐梓涵自己和他爸爸妈妈去努力、去面对。   这次的梦境,是她对自己最不满意的一次,也是她觉得最艰难的一次。   甚至可以说,这是一次殊死之战,虽然看上去平静宁和,并没有任何矛盾和困难,但其中艰险,只有她自己心里有数。   不过,她离开了之后,沐梓涵也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吧?   她给他和他妈妈之间开了个坦率的先河,下面沟通起来应该会更坦诚更顺畅,而且也会对抑郁症有足够的认知和重视了。   希望他们都能安好。   离开之前,她曾经想过,要不要给陈菲菲发个微信,说清楚沐梓涵有抑郁症,因此可能无法正常维系一段感情的问题,希望她能尽量谅解和配合他治疗。   最终她没有发,她觉得,这个决定权在沐梓涵自己,她无权这么做。   希望沐梓涵能做出正确的抉择。   她还找了一些比较重要的抑郁症的资料,整理了发了给沐梓涵妈妈,其中重要的都用红笔标注,比如说:抑郁症在药物治疗之后的好转阶段,会有比较强烈的自毁倾向,许多抑郁症患者就是在这个阶段自杀身亡的。   希望能给这位女士一些帮助。   她也想到了很多,关于自己少年时的往事。   她记得,有个资料上说过,青少年时期,其实是自杀的高发期,很容易有这种自毁倾向,所以,经常有孩子为了考试,为了鸡毛蒜皮的纠纷,为了爸妈的一句责备就采取极端行为的。   有人说这可能是种群的一种自然调节现象,把不够坚韧的个体先淘汰一部分,就如青少年和老年时期更容易有同性性行为一样,是自然的优胜劣汰法则在起作用。   而从个体角度上说,少年时,更不知道生命之可贵,死亡之可怖。轻重缓急进退之道,本来就是这些看上去不小,懂得的也很多,实际上却还是孩子的少年们所不曾掌握的东西。   她记得自己少年时也挺极端的,她一直在思考“人为什么要活着”的问题,觉得想不出那个答案,就没道理要活着。   无理的事情为何要存在?   不死只是因为惯性罢了,只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外在动力来让她消除活着这个惯性存在的状态而已。   说来可笑,还有一次她考试考得不好,只考了班里第七名,她觉得无法跟父母说出口,还想过要直接自杀算了,只是有本书没看完,才没真的动手……   书看完之后,她也忘了这事了。   这时候,照顾她的护工静悄悄走进来,看她醒了,露出笑容来,问她:“这会儿醒了?要不要吃早饭了?”   李如洗点点头,她确实饿了。   这场梦真累,化疗期间她通常恶心反胃吃不下东西,每次进餐几乎都是强迫自己的。   这次的新护工手脚利索态度温柔,行为还很安静,把她的病床摇起来,床上用的小早餐桌摆好,然后把早餐摆上去。   牛奶葡萄干黑糯米粥,煮开花的黑糯米泡在洁白的牛奶里,除了点缀了葡萄干,还有少许红枣和桂圆,还有点燕麦粒和蔓越莓干,一看就特别诱人;碧绿的芹菜海米,西芹很嫩,脆生生的,海米是金钩海米,很鲜美,味道不很咸,特别开胃。   此外是一小碟肴肉,一份点心竟然是豆腐皮小包子,半透明的豆腐皮里是肉馅和笋丁木耳,精致极了。   李如洗有点吃惊,问护工:“这……总不可能是医院食堂的吧?”   一般无人陪护请护工的病人默认都是吃医院食堂的,由护工一日三餐打回来,但是李如洗吃不惯,她一般都是叫外卖,有些年轻人住院也是如此。   不过年轻人住院没有人照顾的还是很少的。   这个护工是新人,李如洗听她问她要不要吃早饭,以为是她不知道她的规矩,自己去医院食堂打了早饭来。   正好李如洗也饿了,心里就想凑合一顿算了。   想不到拿上来的竟然是如此精致的一顿早饭。   护工笑眯眯的:“是您的朋友送过来的,刚来不久,看您在睡觉就留下先走了。”   朋友?   李如洗想。   她朋友不少,可是有这么体贴的吗?   朵朵厨艺不错,可她忙得要死,顾得上给她做早餐,还巴巴送过来?   或许是终于良心发现了?   “哎呀,我忘了。”护工突然叫起来,“您那位朋友还拿了东西来,叮嘱要空腹先喝的。”说着去拿了一个黑色的小焖烧壶来。   小焖烧壶大概只有不到三百毫升,圆柱形,磨砂的,模样还挺精致。   护工去找了李如洗的透明玻璃杯子来,把里面东西倒出来了。   透明,粘稠,液态。   总共大概也就是一百五十毫升左右。   “燕窝?”李如洗更吃惊了。   朵朵那么有良心,还给她炖燕窝?   不过,她还挺爱喝冰糖燕窝的,即使明知道燕窝的滋补效果可能还是和虫草一样,不过是吹嘘的罢了,但架不住好喝啊!所以她偶尔自己也会炖给自己吃。   啧啧,真是太有良心了。   自己的朋友也还是可以的啊。   护工笑眯眯的,说:“这些燕窝可不少呢,得不少钱吧?您这朋友挺大方的,早餐还做得这么好。”   燕窝里头不少,李如洗自己也炖,所以看得出来,这是一盏燕窝炖的,通常在十克左右,李如洗自己一般炖出来吃两顿的量。   大概值两百元左右,贵点三百,便宜点一百五十元也就下来了,要说贵重,倒也谈不上。   贵的是心思。   她不是不感动的。   从她生病以来,数次为她流泪的陈琢理也不曾这样照顾过她。   于是她问:“什么样的朋友?长头发还是短头发?大概多大年龄?”   不料护工笑眯眯说:“是个帅哥,长得可俊了,个子高,衣服笔挺的,鞋一点都没灰尘,头发不算太长……年龄嘛,大概不到三十?”   李如洗怔住了。   她还真没想过给她送早饭的竟然是个男性。   她认识的男人自然不少,老同学老同事都有,知道她近况的也颇有一些,但是交情都不如几个闺蜜来得深厚,能来看看她就不错了。   况且都是有家有室的了,怎么可能这样给她做吃的?   哪个男子会有这么细腻的心思,这么好的手艺?   抑或是他们哪个的妻子的杰作,让他们谁拿过来的?   可今天也不是休息日……   这些人,谁不是忙得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哪有这个心情呢?就算要看她,也是会休息日来吧?   来之前,总要知会她一声吧?   怎么可能这么没头没脑就送了早餐和燕窝来?   还明显是自己做的而不是打包的。   去除掉一切不可能,那剩下的不可能就成了可能。   应该……是慕容俦吧?   毕竟护工说,是个大帅哥。   她认识的大帅哥不多,从那些描述看,也很像他。   她一时有些无语。   这算什么呢?   追求吗?   诱人的早餐也让她迟疑了。   盯着这些发了会呆。   算了,这些被精心烹调出来的食物没有错,不该被辜负。   先干了这盅燕窝吧。 第119章 胖囡   一盅燕窝下去,颇有些润肺洗肝,沁心入脾之感。   大抵也是因为那些所谓的功效早已深入人心,再怎么对自己说它营养不如鸡蛋,也还是觉得自己喝了一碗滋补圣品的好东西。   甚至觉得胃口都好了很多。   而那些食物就更加美味了。   不管是粥还是小菜,尤其是那道豆腐皮包子的点心,鲜美馥郁脆爽兼而有之,可惜只有小小的四个,吃下去还意犹未尽。   加上粥和小菜,正好吃得饱饱的,又不过分撑着。   如此美味妥帖的早餐,真的是慕容俦自己做出来的?   他那样的人,就算会下厨房,真的会有这么一手好厨艺?   李如洗觉得自己的厨艺与之相比就是徒具其形而无其味,更谈不上神了。   想到这些会出自慕容俦这样一个冷淡系大帅哥之手,李如洗又非常怀疑自己的判断。   不管怎么样,她早饭吃好了。   之前那些阴郁和难受似乎被扫荡一空。   倒是因为这一夜疲惫的梦,身体很困乏,这会儿吃饱了,竟然又困了。   李如洗打了个呵欠。   睡吧睡吧,睡一睡也好,反正醒着化疗也是受罪,还不如睡着了的好。   她交代了护工几句,让她尽量不要吵醒她,中午也别叫她吃饭了,随时注意输液的液体不要空了,护工满口答应。   李如洗就让把她的床摇下来,自己慢慢躺到枕头上睡下,很快就又一次睡着了。   没想到,那么快竟然又做起梦来。   “如洗,如洗,起床啦!”声音又熟悉,又温暖,又柔和。   是妈妈。   是年轻时的妈妈。   光是那声音,传到还没睁开眼的李如洗的耳朵里,就已经好似喝下那盅燕窝一样,说不出的舒服。   那是舒适轻盈的云朵,还带着棉花糖的甜丝丝;那是热带的海洋,可以把身心全然舒展,温暖的洋流洗刷身体和四肢;那是落叶下的洞穴,隔绝危险和寒冷;那是冬天的暖炉,热腾腾还带着烤红薯和糖炒栗子的味道……   那是母亲的怀抱。   只要听到声音,就好似已经在母亲的怀抱之中了。   好幸福。   好像那些重担,一直以来,不管担负得起还是担负不起的,那些重担,这一刻终于彻底放下。   这是她在现实里无法做到的,即使是见到妈妈时也不可能放下。   因为现实中的妈妈没有那么年轻,现实中的她无法理直气壮归于母亲的双翼之下。   因为种种的不得已……   这是她回不去的过往。   “妈妈。”她睁开眼睛,带着甜丝丝的笑容叫了一声。   果然,妈妈一头青丝,鹅蛋脸,和她的第一个奖赏之梦中看到的类似,还是烫的卷发,面容光洁,白肤红唇,笑容可掬,身上带着隐隐的熟悉暖香。   她身上穿着一件织锦缎面子的棉袄,掐黑色边,显得很精致,放到今日,也是不过时的。   “快起来啊,”妈妈的笑容也是暖的,“小懒鬼,一会儿要迟到了!……闻到香味没有,我给你热了烤红薯,还有牛奶,还煮了白煮蛋。你快起来吃。”   “好!”李如洗坐起身,看着周围。   这是她的闺房,从贴的傻乎乎的海报看,这会儿她应该是上高中时候,比上次的梦里还要早。   江南的冬天真冷啊!   她哆哆嗦嗦抱住双臂。   妈妈立刻嗔道:“还不快穿衣服!”把挂在电油汀上的衣服取下来递给她穿。   衣服被烤得热热的,一穿上浑身就不冷了。   “饿了,饿了!我饿了!”她放纵自己朝着妈妈尽情撒娇。   “饿了起床吃饭啊,”妈妈含笑没好气地说。“你这小胖丫头,看你脸圆的,整天就知道吃吃吃!”说着还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李如洗穿好了裤子袜子,蹦蹦跳跳去穿衣镜面前照镜子。   里头确实是个胖丫头,一张脸确实都圆了。   李如洗自己都有点认不出来自己,又有点想笑。   高中时候,真的是自己一辈子最胖的时候。   也是最能吃的时候。   青春期不止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半大丫头也是很能吃的。   李如洗一边被妈妈赶去洗漱,一边还问她妈妈:“妈妈,今晚回来有什么好吃的吗?我不要再吃清炖童子鸡了。”   李妈妈在李如洗发育那会儿,坚持说她必须吃清炖童子鸡才能发育好,几乎是每天买一只,炖成鸡汤给她喝,一连吃了两三年。   李如洗本来就不是特别喜欢吃鸡肉喝鸡汤的,这么吃哪能受得了,后来一直都不肯再喝鸡汤,不吃清炖鸡,闻着味道都不舒服。   “今天不吃鸡。”妈妈笑眯眯说,“我买了羊腿,今天回来拿萝卜炖一炖。”   这也是她家的冬日旧俗。   冬天的时候妈妈要买羊腿,和萝卜同煮,去其腥膻,最后煮好后肉脱骨,全无羊肉腥气,只余香嫩。   大块好肉和少许原汤一起冻起来,要吃时取出来,切片,一片片都是七分肉三分冻,这肉冻在常温下也不化,有些像皮冻,晶莹剔透,吃的时候蘸甜面酱。   味极香美。   这是冷切羊肉,也叫羊糕。   不算特别大块的肉则和羊汤一起做羊肉粉丝汤,加些鲜嫩的小菠菜,既是菜也是汤,也是主食,加点醋、白胡椒粉和一点点辣椒油,香喷喷的,好吃得很,尤其冬天,一碗下去,胃都熨帖了。   这个比鸡汤要得李如洗欢喜得多。   “太好了,”李如洗高兴地说:“今晚可以吃羊肉粉丝汤了。”   她知道冷切羊糕怎么也得冻一天才能吃,今晚是不可能吃到的。   也有一阵子没吃过妈妈亲手做的了,还挺想念的。   天下的妈妈看到孩子馋自己做的吃食,心里都是美滋滋的,李妈妈也是,她含笑说:“……晚上管够,我昨天还把那些没吃完的大闸蟹蟹黄剥出来了,晚上熬蟹黄油,你要不要再吃个蟹黄拌饭?”   李如洗摇摇头:“这两个不配,明天再吃蟹黄饭。”   李妈妈突然叹口气:“又想让你多吃点,又怕你太胖了,唉,真难……”   李如洗去上学的路上还在笑。   又想让她吃,又怕她胖,是李妈妈在她高中阶段一直以来最大的烦恼,为此还几次督促她减肥,甚至给她买代餐和减肥药。   可惜一直未见成效。   后来她去大学里,因为饭菜不合胃口,一年就瘦下来了,李妈妈也是一则以喜,一则心疼,一直念叨:“这北方的学校食堂里到底都吃些什么啊,怎么一年就把我家宝宝饿成了这个模样!” 第120章 今夜星辰非昨夜   李如洗家离学校不远,步行即可,有不少同学则是骑车来的,冬日清晨虽冷,时间虽然还早,但学校门口已经是一片热闹了。   络绎不绝的学生,来来往往的自行车,笑声,招呼声,如清晨的组曲,清新又热闹。   也有很多熟悉或隐隐熟悉的年轻面孔,朝着李如洗打招呼,笑着闹着。   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熟悉又陌生的记忆。   比大学时代还要早远,还要藏得更深的记忆,似乎有些寡淡,似乎有些晶莹透明,似乎沾染了尘埃,又似乎带着清晨栀子花的香气。   而现在,她又身处其中了。   真的是美好的梦境啊。   她出门后拿出书来看了一眼,知道自己现在正上高二,高二的第一个学期。   十五六岁,最美好的少女时代。   “李如洗!”   “班长!”   许多同班同学跟她打招呼。   对了,她现在还是班长。   高二分了文理科,她已经力排众议选了文科班,因为成绩好,就被任命为班长了。   所有的招呼声,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不管是外向还是内心,不管是大大咧咧还是小声内敛,基调都是欢快的,如绿意融融的小草一般,内在生机勃勃。   比起沐梓涵的学校,似乎要美好不少。   不知道是因为时光的不同,还是因为她的母校是强者云集的重点校的缘故……也或者是因为,这梦境只是她的记忆吧。   记忆中的,大概总是美好的。   进了班级,班级里五十来个同学,她见到了更多十四五年不曾见过的面孔。   也有少数几个一直跟她保持有联系的。   她看到了她最好的闺蜜,这会儿梳着土不拉几的清汤挂面头,安静又沉默地微笑着。她后来在一个文化大城的大学里任教,虽然不在一个城市,但始终是她最好的朋友。李如洗跳过来,给了她一个拥抱,说:“今天你可真可爱。”   闺蜜笑眯眯拍着她的手,带着腼腆又宽容的笑容,说:“你也很可爱。”   李如洗跟她黏糊了一下之后,目光扫过晨读前乱哄哄的班级,认出了不少人。   坐在她身后的男生,虽然成绩在班里垫底,但是情商挺高的,他家境优越,是父母托关系送进来的,后来高三时他家发生了一些事,父亲贪腐被抓了,他很是坚韧地度过了最难的时光,最终也考进了一个二本的金融,毕业后在家乡附近的二线城市的银行工作,混得还挺如鱼得水。   还有他的同桌,一个成绩不错性格内向的男生,考了top10大学的冷门专业,最后毕业被某个国家秘密机构给招走了,大家失去他的联系已经很久了。   她的同桌,一个各方面都比较普通的姑娘,和她格格不入却总是极力想要成为她的好友,高中毕业后就没了联系,面孔早就模糊在记忆里,只记得她惯于讨好别人的笑容。   还有一个男生,后来娶了她的远房表妹的,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人生,真是好神奇。   那个后来曾经跟她相遇的,回校做了老师的姓孙的女同学,坐在离她半个班级的地方,属于和她完全不同的小圈子,确确实实,平时没怎么跟她说过话。   李如洗走过时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   姓孙的女同学怔了一下,因为她们俩平时不属于会互相打招呼的关系,但她随即绽开灿烂的笑容,也朝她打了个招呼。   她周围的几个同学也是和李如洗没什么交往的,也都愣住了,看看李如洗又看看姓孙的女同学,随即其中另一个女生也笑着跟李如洗打招呼:“班长早啊!”   李如洗笑着也跟她说早。   直到她坐到位置上,那边几个同学还在频频回顾她呢。   少年时候可真有意思,只是和平时不打招呼的人打个招呼,就成了某种奇特的信号。   李如洗好心情地始终保持微笑。   有讨好型人格的女同桌跟她微笑着打招呼,李如洗也很客气地回应。   然后女同桌悄悄凑过来,低声说:“看,谁来了?”一双长长的眼睛瞟向门口,含着笑意。   “他可真帅啊!”女同桌低声轻叹,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钦慕。   李如洗抬头一看。   啊,是甄歆。   她曾经心动过的班草帅哥。   李如洗饶有兴趣地打量过去。   记忆中的面庞也是不很清晰了。   只能记得个大概。   此刻看上去,同样有些陌生,只有点隐隐的熟悉感。   十六岁的男孩,腿长腰瘦,其实个子只能算中等,还不到一米八的样子。   但是因为身材瘦削匀称,看上去很高。   脸长得很俊俏,比起陈琢理那种斯文中带些文艺的英俊,这张脸是偏中性的美。   但并不娘。   这是少年独有的中性美。   尖尖的下颌,灵动的双眸,漂亮的嘴唇,白皙的肌肤。   李如洗记得他还很注意衣着,总是干干净净,领子雪白,头发整齐,身上甚至带着抹脸的不知道什么乳霜的香味,冬季闻起来有点柑橘的味道。   这在青春期的男生里显得格外讨女生喜欢。   班里喜欢他的女生李如洗记得也不少。   李如洗也曾经心动过。   她记得。   她曾经有很长时间对他的关注是对普通同学的十倍以上。   她曾经在做作业时拿出漂亮的信纸想过要不要给他写表白信。   她曾经在运动会为他加油。   她曾经在他对她柔声说话时心砰砰乱跳。   她曾经不止一次梦见过对他告白,或是他对她告白,他们有时候在一起了,更多时候遗憾地分开。   醒过来时她时而甜蜜,时而心酸,时而难过。   她因为他而注视过午夜的星空,因为他而吟诵过“今夜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去了不同的城市上大学,再无联系,从此忘记。   在青春年华擦肩而过的心动。   最后阻止她的是什么?   是她的高傲?   是她对现在体重的自卑?   是因为她实际上清楚知道自己只是心动,并不会真的爱上他?   这个奖赏之梦的内容会是什么?   奖赏她去一圆初次的动心?   就因为她在上个梦里帮助沐梓涵追到了他心仪的女孩?   可她现在对这个男孩已经不喜欢不动心了呀。   李如洗有些啼笑皆非。   褪掉青春年华的美好滤镜,李如洗现在看他的目光不免挑剔。   不过是个青春期的,长得俊俏些的小男孩罢了。   他的俊俏比起慕容俦犀利的俊美,少了太多的深度。   更不要说气质上的区别了。   如果真的这个奖赏之梦就是为了圆一次“初恋”的遗憾,那也未免太简单粗暴了。 第121章 减肥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无波,李如洗仿佛就是为了专门来体会和享受少女时光的,她很贪恋这段美好的岁月,也很是愉快。   当作一次美好的度假,也是不错的啊。   每天能和年轻了十几岁的爸爸妈妈在一起,有她失去了的年少时光,有健康的身体,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   然而她还是渐渐焦躁起来。   因为她知道,这只是个梦。   她并不是像那些网络小说里那样,回到了过去,或是重生。   只是一个奖赏之梦。   这一切,只是个随时破灭的幻影而已。   肥皂泡再美,也极易碎,一个好长时间不破的肥皂泡,难免要让人焦躁。   它到底什么时候破。   又过了几天,李如洗干脆狠了狠心。   “算了,提心吊胆又有什么意思。”李如洗对自己说,“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她想来想去,也没想到这个梦里她能做什么。   应该就是甄歆了吧。   是让她鼓起当初不曾有的勇气,大胆向他告白,对吧?   咳,那就告白好了。   决定了要告白,李如洗又仔细考虑了一番,到底以何种方式来告白。   是写封信给他呢,还是直接说出来?   是放学的时候拦住他呢,还是约他去某个地方再说?   是发信息呢,还是专门约个周末?   李如洗托着腮在台灯温暖的灯光下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当面说比较勇敢。   可是当她低下头看到自己因为坐下就凸起的小肚腩,叹了口气。   不行,不行。   如花少女怀春,就是少女心事总是诗。   小胖妞怀春,呃,被拒绝了很伤面子不说,一般还都是搞笑配角的戏。   总不能李如洗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个奖赏之梦,就成了一出搞笑告白吧?   好吧。   李如洗决定了,减肥。   是的,为什么要在如花少女时代这么肥嘟嘟的啊?   就算她不想谈恋爱,难道这不算是个遗憾吗?   难道才貌双全不是更好吗?   何况她本来容貌就不差,不就仅仅差这二十多斤肉吗?   难道妈妈没为了她的身材遗憾不已,日夜忧虑吗?   难道少女的她当初没有对着那些穿不上的漂亮裙子暗暗遗憾吗?   是的,减肥!   从今天开始!   “你要减肥?”李妈妈听着女儿伟大的减肥计划,一边端菜,一边并未起任何波澜,并且程序化地鼓励她,“好,这一次一定要坚持哦!”   李如洗诧异地看着妈妈波澜不兴的面容,惊讶说:“咦?妈妈,你不感动吗?我可是下定决心要减肥哎!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减肥吗?”   “有决心当然好了,”李妈妈的态度依然敷衍,还含笑白了女儿一眼:“可是你今年都号称要减肥三次了,你坚持了多久?啊?……一次是吃代餐饼干,坚持了一周,好不容易倒是瘦下来五斤,结果呢?一吃饭又反弹了!还比之前胖了两斤……还有暑假,你被你爸说了,你爸说减肥还要靠多运动,节食减肥法容易反弹,于是你每天早上起来跑步……结果呢?只坚持了三天!后来呢,你说光靠运动也不行,让我给你买左旋肉碱,半个月折腾下来,一点都没瘦!”   李如洗颇吃了一惊。   她都忘了,自己当年高一高二时还这么积极地尝试过减肥呢?   不过,以现在的知识和眼光去看,这些减肥的方法确实有问题啊。   首先说节食吧,确实,节食比运动见效更快。为什么呢?因为一团卡路里吃下去很容易,但是消耗掉可不容易。一个鸡腿,一块乳酪蛋糕摄入的热量,都需要至少半小时以上的运动才能消耗掉。   可是节食也是问题最大的一种减肥方式,因为人体有自我保护的本能,当摄入能量长期低于所需热量时,人体会自动下降能量消耗,以便维持更长时间的生命,这是人类在茹毛饮血的远古时期一项必须的能力,如此才能在食物短缺时熬过来。   所以这个时候,即使已经吃得很少,体重也不再下降,进入所谓的瓶颈期,除非继续减少热量摄入,才会继续减脂。   但是对于肌肉甚至内脏,都会造成一定的消耗和损害。   更关键的是此时会对热量,也就是食物产生狂热的渴望,食欲大涨,一般人很难抵御得了。   而一般节食的结束通常有两种情况,一是抵御不了诱惑,重新开吃,这种往往就会在身体的本能驱使下报复性地多吃,其最终结果是掉了的脂肪重新长回来,往往还会再加点。   还有一种比较有毅力的人能坚持较长时间,再慢慢往上加,可是体重依然会慢慢长上来。   代餐当然也是节食减肥的其中一种。   运动减肥其实本质上和节食一样,一个是堵住源头,一个是加速消耗,倒是比节食要健康一些,可依然有难以坚持的问题。   如果急于求成,用很大的运动量来减肥,一则是难以坚持,二来运动强度过大也可能对身体尤其是某些关节造成过大的负担。   若是运动量小,减肥效果又不明显。   而所有的减肥药,基本都是对身体有伤害,也都会反弹。更是不应该采取的减肥方式。   所以,从胖瘦下来,其实真的挺不容易的。   当年李如洗上了大学,因为饭菜不合胃口不知不觉瘦了下来,其实很幸运。   而且在这一年缓慢的瘦下来的过程之中,她的胃容量也慢慢小了。   实际上后来她也刻意注意去维持体重,如此才得以保持下来。   这些都是她这么多年来积攒的关于体重管理的一些认知,而对于十五年前的她和妈妈,自然是不那么清楚的,所以才那么多次的尝试都没成功减下来。   李如洗现在决心要减肥,自然要好好筹划一下,定一个减肥战略和减肥计划。   首先,不要想着一蹴而就。调整好的生活习惯和饮食习惯,合适的能量摄入加合适的运动量,优秀的饮食结构才能慢慢使身材到达越来越好的状态。   不想引起身体的报复,就不要对它太过严苛。   李如洗以前有下过一个计算卡路里的app,常规食物的卡路里她大致还是清楚的。   所以,首先就是给自己定个食谱。   这个食谱不需要太严格到每天具体吃什么,先给自己定个每日能量摄入的线就行,李如洗定的是每日一千五百千卡,一般正常人一天即使什么都不干,躺在床上,一天也要消耗两千千卡左右的能量,而李如洗上学,学业颇为繁重,还有体育课,脑力体力消耗都不少,一天的消耗绝不可能低于两千千卡,甚至可能会有两千五百千卡。   一千五百千卡虽然不能让她像以前一样无所顾忌地吃,但也不至于很饿。   早餐是要确保热量的,上午消耗很大,高蛋白质的食物优先要选择,因为蛋白质类食物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来消化,相对比较顶饿。所以牛奶、鸡蛋都要全部吃掉,淀粉类的则适当少一些。   中午也不能吃太少,下午也是要学习的,同样要优先蛋白质,淀粉类适当,多吃瘦肉、鱼肉、虾之流。   晚上可以少吃些,蔬菜水果膳食纤维不足的话这一顿可以好好补充一下,饿了多吃些黄瓜西红柿红薯南瓜之类。   油脂类的也不是洪水猛兽,坚果每天都要吃,油炸食物偶尔可以开次戒。   含糖的却是真正要避免的,饮料、含糖酸奶都要避免,想吃甜的尽量吃水果,当然,一月一次来一小块巧克力或是蛋糕也不是不可以。   不太难坚持的,才能真正坚持下来。   至于说运动,她现在在校消耗已经不少了,便只是在睡前增加了半小时的瑜伽时间,对身材也是比较有好处。   制定了完整计划之后,李如洗露出了信心十足的笑容。   这一次,一定会成功的。 第122章 成功   这次的减肥周期,李如洗定为三个月。   而减肥的目标,是减少二十斤。   她不是特别喜欢非常瘦的状态,自己又不是要当明星什么的,不用经过镜头放大考验,没必要瘦成那样。以她一米六六左右的身高,她觉得不要超过一百一十斤就可以了。现在她的体重是一百二十八斤,所以,减掉二十斤已经可以令她满意。   甚至,如果能减掉小肚子,让体态更匀称,即使减不掉二十斤也无所谓。   她决定,绝不要让减肥过程给自己造成任何痛苦和负担。   毕竟,她还才不到十六岁,发育还没有真正完成。现在养成更好的生活习惯,以后自然身体就会更好一些。   当然,她也知道,这不过是梦,说什么以后,不过是个笑话。   但她内心深处又分明觉得这并不仅仅是梦,因为实在有太多不像梦的地方。   而且,每一次梦境之后,她的状态都会或多或少有一些提升。   她被郭大夫称作奇迹般的化疗效果,和现在进展极为顺利的治疗状态,很难说和这些梦有没有关系。   梦能影响到现实……   听起来十分不靠谱,也不科学。   和现实经验极不相符合。   然而这个世界的真相本来就极为玄奥,把量子力学和广义相对论放到中世纪去,那些人会怎么想?   她的每一个梦境,每一个时间断点,也许是独立的,也许共同导向一个结果,就如同那些原子中的电子一般不可测又无所不在。   其实李如洗自己现在也还没弄明白量子力学的一些理论呢,谁叫她是可怜的文科生呢?   所以,她也只能下意识地想在每个梦里都尽量做好。   不管真实情况到底如何,尽量做好对她是没有损失的。   所以,她减肥的同时,更多是注意尽量不食用含糖饮料和各种油脂类型不明的高糖高钠零食,注意饮食的均衡性……她甚至还会去管妈妈。   妈妈爱吃零食和甜食,后来年龄大了血糖一直过高,这会儿管管她,说不定也会有一定的效果呢?   她的减肥之路就此开展,一开始爸爸妈妈都不太抱有希望,甚至会拿出来笑话笑话她:   “减肥你还吃这个?”   “今天你肉可没少吃啊!”   “人家减肥都不吃主食了……你这叫减肥吗?”   “我看你这个减肥计划也没什么戏!”   “你这个运动量可不够,人家都天天跑步!”   有时候则会矛盾地拖她后腿:   “哎呀,不要减肥了,你这个年龄不能减肥的!等大了再减……”   “你就多吃点吧,每天学习任务那么重,光吃这点哪行啊!”   “来来来,如洗,今天妈妈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番茄牛腩,多吃点哦……嗯?你就吃这么小半碗?能够吗?不够不够,再给你盛一碗吧!……”   “如洗啊,你这么减肥够呛有什么用……要不,等寒假再减肥行吗?寒假妈妈给你办个健身房的季卡,你可以好好健身。”   “如洗,”爸爸也加入游说大军,“冬天人类是很需要热量的,不是减肥的好时候,容易生病,要不你到春天再减肥吧……”   李如洗面对这拖后腿的爸妈,也是无语了。   她终于想起为什么以前高中阶段减肥总是失败了。   爱女心切的猪队友爸妈就是这么拖累了她的减肥大计的。   这一次,她才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而且,还会去影响一下爸妈。   “爸爸,电脑前头坐多了,好好运动运动你的颈椎,要不以后该得病了!”   “妈妈,不要再吃这个蛋糕了,你知道里头加多少糖吗?奶茶也不要喝了,太不健康了……”   一个月下来,她瘦了六斤。   比起那种一天瘦一斤,一个月瘦三十斤的肯定差远了,但对于李如洗来说,她基本还是满意的。   关键这个减肥过程确确实实不很痛苦。   一开始,因为吃的少了,时常还是会有点饿的。   饿的时候,她会吃点黄瓜西红柿,如果实在不想吃黄瓜西红柿了,那就吃点别的水果。   实在不想吃水果了,就喝杯牛奶。   她的胃慢慢还是缩小了些,慢慢地越来越不会太饿了。   牛奶她还是坚持喝全脂的,脱脂奶其实并不健康,也不差这么点热量和脂肪了。有些脂溶性的营养元素也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虽然吃的少了,但也并没有少到很夸张的地步,勉强还是可以吃饱的。   饮食结构是调整了,蔬果的数量大大提高,荤菜和米饭主食减少了不少,但是也并没有严格地忌口。   至于说睡前那半小时瑜伽,也远远谈不上辛苦。   第二个月,因为身体的自身调节,她的体重下降减缓了,只瘦了三斤。   但是这时候,她身材的变化却越来越明显了。   身姿更挺拔协调,腰肢更柔软有力,手臂和大腿更纤细,身体更轻盈。   所以反而更多人注意到了她的减肥成果。   “咦,李如洗,你最近好像瘦了不少?”   “班长,你减肥了吗?我怎么觉得你瘦了?”   “是不是长高了?拉条了?”   “啧啧,班长变成大美人了!”   “哈,班长本来也是美人啊……是不是?”   “嗯,底子好。”   连老师都注意到她瘦了,班主任问她:“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数学是年轻的女老师教的,看了她一眼,笑着说:“是瘦了,不过瘦下来漂亮多了,人精神!”   办公室另一个年轻女老师也闻声看过来,笑着说:“对啊,还是瘦下来好看,而且看看这皮肤,光泽多好,健康得很,不用为她担心!”   父母对她的减肥成果也挺吃惊的:“咦?这次还真的成功了?瘦了多少斤了?”   听到李如洗说只瘦了九斤时,李妈妈惊讶了:“九斤?不可能吧?我看你瘦了不少啊……瞧这小下巴都没了,下巴都尖了……”说着高兴地笑眯了眼睛。   李如洗也笑了:“可能因为肌肉增加了一些,脂肪减少,因为肌肉比脂肪重,所以九斤也挺明显的……”   李妈妈更高兴了,拿了软尺要给她量腰围,母女俩笑闹成一团。   第三个月时,放寒假了,李妈妈给李如洗办了健身卡,李如洗开始每天去健身了。   她的每日运动量是游泳半小时,瑜伽半小时,跳操四十分钟,因为运动量不小,所以这一个月,她足足减掉了八斤。   三个月下来,她总共瘦下来十七斤,虽然没达到目标,但是目测下来的目标算是达成了。   虽然和骨感美女们比还差距很远,但是李如洗现在绝对和胖没关系了,非常健康,看上去也确确实实是个漂亮的姑娘了。   看来,她可以走到告白那一步了。 第123章 约会   李如洗站在镜子前头,仔仔细细敲了一番。   镜子里的少女,气色极好,洁白的肌肤上微微有些晕红,黑亮的长发,五官秀丽,比她三十岁时,皮肤的胶原蛋白含量明显不同。   真是平时不觉得自己老,是因为没跟十几岁时对比呢。   不过她今天主要看的不是这个,而是减肥后的身材,为此她特地穿了瑜伽紧身衣和长裤。   虽然身高只是中等,但因为胸高腰长,体态匀称,看上去颇为修长高挑。   无论是从正面还是侧面看,都没什么赘肉了。   这下看中什么衣服,倒是不用担心没有码了。   她决定要为这次告白买套新衣服。   虽然这个告白其实有些莫名其妙,对于现在早已不再动心的她来说甚至有些可笑,但对于这个梦而言,却毕竟是一件应该拥有仪式感的事件。   这次告白,于她而言,应当是一个少女时代的高光时刻,也许还是一个终结。   是少女时期的美好、幻想、勇气、自信、懵懂、憧憬凝聚的时刻……   于是趁着周末,李如洗拉着妈妈去逛街买衣服。   因为女儿减肥成功,在花样年华的十五六岁终于变成她心目中如花似玉的小美女模样,李妈妈心情好极了,对于女儿要求的逛街买衣服更是有了极大热情。   她们母女两人一大早就出门,两人去吃了一顿丰盛的早茶,然后便在购物中心开始逛起来。   江南繁华,虽是区区小城,购物中心也颇具规模,逛下来也挺累的。   和很多女孩子一样,李如洗当年上高中时,喜欢黑白灰,衣服都挑成熟款。这一次,她决定改一改。   小姑娘就该有小姑娘的模样。   十五六岁不穿粉纱裙,非得三十岁再穿吗?   当然,她也不想穿特别夸张的,所以尽量找那种既有少女梦幻感,又不至于太夸张太廉价的衣服。   最终她找了一件带烟粉色纱蛋糕裙边饰的灰色针织小毛衣,一条羊毛呢格子百褶短裙,妈妈还给她挑了一件双面羊绒的格子斗篷,带银狐皮边,颇为华丽,就是有点太过昂贵,李如洗有些不大好意思,毕竟现在她才十五六,买衣服都是要花爸爸妈妈的钱的。   但李妈妈很豪爽:“好不容易减下肥来,以前的衣服都不合身了,不买穿什么?买买买!”说完又给她挑了一些衣物。   李如洗想要阻止:“妈妈,不用那么多啦……一天花那么多钱,咱们家又不是土豪。”   李妈妈“哈哈”笑道:“爸妈赚钱不就是给你花的吗?别怂!咱们又不是天天这么花!”   最后李如洗还挑了一双棕色小羊皮长靴,靴子上还带两个小毛球,有几分可爱,也有几分精致。   妈妈给她配了一个棕色的小皮包。   母女俩满载而归,快回家时,李妈妈还带李如洗去了一个小店,买了些同样看起来可爱又精致的发饰。   李妈妈笑眯眯说:“我们单位年轻女孩子都喜欢来这家,还跟我强烈推荐来着,说她家东西精致,质量好。”   李如洗其实一看就知道是卖的韩国的东西,那年头,哈韩的人多,不过确实也比那种廉价发饰质量要好些。   和她的衣服倒也相配。   装备于是齐备。   这会儿离过年也没几天了。   周围渐渐开始有了过年的气氛。   雪纷纷扬扬开始下起来,飘飘洒洒,在半空中反射着闪烁的霓虹。   整个世界开始银装素裹,房屋变成雪屋顶,树木变成银枝,映衬着到处的红灯笼,年味很重,爆竹声也从稀稀拉拉到逐渐密集。   李如洗给那个叫甄歆的男孩子发了个信息。   “明后天有空见个面吗?”   虽然没什么期待,也早就不心动,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了一点点忐忑。   对方收到这个信息会怎么反应?   会惊讶?   会漠视?   会拒绝?   会承应?   会礼貌又生疏地问她到底有什么事?   这是她现在已经不想做,但是少女时代却很想付诸实现的一件事啊……   当然,如果对方对见面这件事拒绝或冷漠,她也不会再去努力和尝试,该做的,她已经做了。   毕竟,她不是沐梓涵,不是非要追上谁才行。   信息在半小时后回过来。   “在哪里见面?明天几点?”没有表情符号,无法猜测对方的心情和语气。   李如洗却忍不住替十五年前的自己露出了笑容,和对方约定好了第二天见面的时间地点。   第二天是周一,父母都去上班了,吃完午饭后,她穿上精心挑选的新衣服新鞋,梳个漂亮的发型,还用妈妈的化妆品化了个淡妆,离开了家。   本就长得不差,这一身衣服也确实有些惹眼,一路上回头率超高。   她约在了离昨天的购物中心不远处的市政广场,到了那里,远远就看到喷泉旁的少年身影。   冬天,喷泉自然不开,积了一层雪,好像冰雪所筑。   周围的房屋是欧式建筑,同样披盖着一层雪毯,童话气息倍增。   因为是工作日,人不算多,学生们放了寒假,所以少年人倒是多了些、   甄歆正百无聊赖,突然一抬头,看到她走过来,立刻站直了身体,双目紧盯着她,脸上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害羞了,起了一片红色。   眼中则是一片惊艳。   “哇。”他说,“这一身也太漂亮了吧?”   李如洗朝他微笑。   “真美。”他注视着她的脸,“大家都说,没想到班长瘦下来这么漂亮。”   李如洗继续报以微笑。   他没有问她约他做什么,反而问:“咱们做什么?看电影还是喝点东西。”   “都要。”李如洗说。   看电影和喝奶茶,不都是高中生约会标配吗?   他说:“好。”   他请她看电影,看了莫泊桑的《Unevie》改编的同名电影。   当年她没看过,这个时候看,倒是恰好可以听懂一些法语对白。   当然,不能让甄歆知道。   她的手放在椅子扶手上,他盯着看了很久,似乎想将自己的手放上去,轻轻覆住,但是抬头看了一眼她专心看电影的侧脸之后,他没敢轻举妄动。   看完电影,她请他喝了咖啡。   本来想喝奶茶,但是他想喝咖啡。   然后他们闲逛了一阵子。   冬天白天短,逛回到喷泉附近时,天已经近晚了。   霓虹初上。   纯洁的白雪开始倒映那各种闪烁的五彩华光。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也不再叫她“班长”:“李如洗,你今天为什么叫我出来?”声音在周围的嘈杂中,特别温柔,特别澄澈,特别清晰。   他的双眸里映着她的身影。   青春到令人无法忽视的美丽。   所以,她抬头也注目于他,声音同样温柔清澈:“今天是告白日。”   “告白我曾喜欢你。”   “虽然以后可能不会走到一起,但是,我想谢谢。”   “感谢曾令我心动的你。”   “感谢曾经对你心动的我。”   感谢为了这一刻而努力减肥三个月的自己。   感谢青春。   甄歆的目光在听到“曾”这一字时,盈满了失望和不解。   “为什么?”他说,“可是我……”   李如洗轻轻伸手,捂住了他没说出来的字。   不要说出来。   因为注定不会在一起。   即使是真的回到过去,她也不会跟他在一起。   他比陈琢理还有更多让她不喜欢的地方,隐隐可见端倪。   她只是有心动而已。   也许她心动的只是心动本身,也许她心动的只是青春而已。   她环顾四周。   当初曾觉得寡淡、无聊、寂寞,一点都不美好的青春。   原来如此珍贵,如此梦幻。 第124章 苏   梦就到此为止。   就在她的视野里还有着那些在夜霭中逐渐朦胧的层层叠叠被雪覆盖的尖顶,还有着闪烁如星河的霓虹灯,还有着近处同样被雪覆盖的喷泉雕塑,和那个有些惘然的少年……   远处的天空有礼花绽开,一朵,接着一朵……   雪纷纷扬扬,再度覆盖了天空,柔软,轻盈,洁白,即使不能都成为六芒花的模样,却每一朵都独特而丰盈,好似在旋转和舞蹈,直到它们无声无息地落地,和所有的先驱者一起,融为一体,变成了那一条巨大的,覆盖大地的白毯子中的一点……   李如洗看着这一切在面前瓦解,骤然消失,然后,就睁开了眼睛。   她醒来了,这个梦结束了。   多么美好的梦啊。   多么美好的年华啊。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虽然谁都知道青春不可再回……还是有两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一只手伸过来。   修长的指节背面蹭过她眼角,似有若无。似乎是想要替她擦掉那滴眼泪,又似乎是想接住。   李如洗甚至不肯定肌肤是否曾经在那一瞬间有轻轻相触。   她直觉地躲了一下,看向床边坐着的男子。   “慕容……俦?你怎么在这里?”她不想再叫他慕容医生了。   那样,不过是生硬的逃避。   她没那么懦弱,也没那么不敢正视……   她刚被泪水洗过的双眸正视他,不含一丝回避。   他同样直视她的双目,也同样不含一丝回避。   漂亮的黑眼睛似乎非常冷静,因而也显得清澈。   但他的话,却是带着情绪的。   “反正你也没人陪,我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呢?”虽然声音也不疾不徐,非常冷静。   李如洗失笑。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平躺在她的枕头上,目光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医院那种审美平庸的集成吊顶。   “早上的早餐是你做的吗?”   “嗯。”   “很美味,出乎意料。”   “我可以天天给你做。”他说。   李如洗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换了话题。   “你不忙吗?”她轻声问。   “不忙。”他的回答里什么都听不出来。   “你的心理诊所不是很有名吗?应该有不少慕名前来者吧?”她好似闲话家常。   “没有你想象的多。”慕容俦说,“而且我也不是什么来访者都接的。”   李如洗的余光掠过他过于俊美和轮廓分明的面容,觉得他这句话和花魁的“我也不是什么客都接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你的诊所租金不便宜吧?这样不会亏本吗?”   “不会。”慕容俦心平气和地说,“没有你想象中贵。而且,过一阵子我可能会结束它。”   结束它?   李如洗有些诧异了:“你结束它要去做什么呢?”   他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以后做什么?做研究吗?   去大学里?   “我有很多可做的。”慕容俦说,“我本科是学的信息类的……”   这跨专业考研也跨得够厉害的……   “难道你要去做码农?”李如洗失笑说,“那还不如你现在清闲自在呢。”   不过,他硕士在国外读的吧?国外一般不会接受跨专业的申请啊?   还跨得这么厉害……   因为是闲聊的氛围,她就随口问了出来。   “……哦,因为我本科拿了个心理学的双学位。那时候对心理学感兴趣。”   慕容俦淡淡地回答。   “有的东西全凭计算,有的则截然相反。可是到了一定的程度,则是有种殊途同归的感觉。”   “人的一生,无非是向外部探索,或是向内部探索。我当时觉得外部探索得够了,所以,想去朝内部探一探。”   “何况,有些东西,也不是非要学那个专业才能继续深入学习,而心理学却非如此。”   李如洗仔细听他的片言只语,突然间却觉出了对他的理解。   她认真点了点头。   “……我最近在考虑,是继续心理学的某个分支的研究,比如犯罪心理学,还是改去学物理……”他那么寡言的人,在她无声的微微一颔首和双目的认真直视下,突然间话就多了起来。   “内部探索够了,又想去探索外部了吗?”李如洗轻声笑了起来,“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一开始就该选择物理呢……”   他匀洁的面庞上,明亮而坦然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对物质的担忧,只有追求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的笃定和微微的向往。   看上去是个没有生存压力的人呢。   他微微笑起来:“你知道,编程,计算机这些……信息社会,这是个太重要的工具了,不会的话,有点不方便。”   李如洗点点头。   就连她,也要学点皮毛呢。   “不过遇到你,我可以缓一缓。”他微笑着看着她,眼中的火焰慢慢热起来。   李如洗不知不觉,就在他的目光中感觉到了面颊的热度。   “缓一缓是什么意思?”她缓缓说。   “就是可以先专心谈恋爱。”他一点都不害臊地盯紧她说。   “然后呢?”李如洗微微笑起来,“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等到我死了,你再去继续你的研究?”   慕容俦没有说话,依然看着她,看着她的双目,她的鼻梁,她的嘴唇。   她微笑下的高傲,和眼中什么都看穿似的笑意。   “……让我想一想,嗯,一般人才不会喜欢上一个三十岁,得了绝症,离了婚的女人,对不对?但是你,当然不是一般人了……”   “你的选择和爱好,从来不会受到世俗影响,你这么优秀,这么高傲的人……这对你而言,将是多么独特的一段经历啊。”李如洗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他,语气轻柔,“和一个在死神镰刀下的女人相爱,痛苦和甜蜜交融……最终不得不看着她一步步走入死亡深渊,这种爱和痛,才叫作极致啊……还不用考虑将来,不用结婚……将来搞研究的闲暇,拿出来回味一下,比咖啡还要美味提神呢!这种带着痛苦的美好回忆……晚年还可以写进回忆录……当然也许你会觉得写回忆录也有点庸俗,那就死前拿出来回忆一下,也是挺好的。”   李如洗的目光渐渐带上了轻蔑之色:“可惜,你怎么没考虑下我的感受呢?”   “我承认,对着你这样的皮囊,我很动心……这么美,哪个女人会不喜欢呢?不但美,还很有气质,不但有气质,还那么聪明……你确实有高傲的本钱。”   “可我现在还有谈恋爱的心情和时间吗?我的生命以月计。我上有父母,下有稚子……我恨不得所有时间精力心思都放在他们身上,我为什么要花在你身上?”   慕容俦在她最初的那段话说出来时,曾经变色,但这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因为你的生命不止为你父母儿子而活。”他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的生命首先是为你自己而活的。”   “那我也不喜欢你。”李如洗说,“你的名字好苏,你的人也太苏,不适合我。” 第125章 惧   她的语气如此平静,如此轻柔,好似情人的呢喃,说出来的话却冷如冰霜,利若刀刃。   慕容俦专注地看着她,虽有过片刻动容和变色,此刻却依旧平静无波。   “每一种发自肺腑的爱都值得回味,这并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我对你……并未有过分的企图。”他的目光和声音同样平静。   甚至是真诚的。   “……我不是为了增加回忆才来爱你,也不是因为你得了绝症才来爱你。我只是喜欢你这个人,不管你得没得病……”   李如洗凝视着他,俄而绽开一朵微笑。   其实,真的挺心动的。   生命的最后,能遇到这样的男子,但凡有点精力,都会跃跃欲试。   她能丰富他的回忆,他何尝不能丰富她的生命。   只是她此时确实没有足够的精力时间,也不想让他的存在扰乱了她的安排。   慕容俦的眼神渐渐温柔下来,他低声说:“……其实我也知道,你说得这么狠,不过想让我退却罢了……”   低低的声音仿佛就在她耳边,宛如磁铁,又如羽毛。   她定定看着他,不敢松懈。   一旦松懈,她怕自己就会面色绯红,目光也败下阵来。   毕竟,她知道自己意志一点也不坚定。   所以,此刻她也不能贸然开口,让他看破她的不坚定。   “我说的没错吧?”他站起身来,走到她的床前,身影挡住了灯光,投下一片阴影,将她覆盖。   他就这样,站在病床前,低头俯视着她。   虽然声音轻柔,他的薄唇却紧紧抿着,眼中也渐渐没有了笑意。   李如洗的话和态度,毕竟还是伤害到了他。   “爱一个人有什么错?”慕容俦说,“我自问并没有违背道德和良心。”   “……初识时,你是我的来访者,更是有夫之妇,无论从职业道德还是普遍道德,我都不能做什么……所以,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是的,因为感觉到不妥,他还曾决心中断过咨询。   李如洗确实并没有怀疑过他的人品。   也从未觉得他会别有用心。   “你现在已经离异,”慕容俦依然紧紧盯着她,“我为什么不能追求你?”   “难道就因为你的病,我就该却步?”   “请你告诉我,我有错吗?”   “从你的立场上,你没错。”李如洗稳住了自己的感觉和情绪。   “……但从我的立场,我却会觉得你没有为我考虑。”   “爱一个人,会不为其考虑吗?”   “你是心理学专家,你觉得,我们之间,你对我……是爱吗?”   慕容俦退开一步,放松了对她的咄咄相逼。   李如洗觉得自己好似一只蛇口余生的青蛙,周身压力一松。   慕容俦走到了她的窗前,背后是窗外的暮色。   他的背影挺拔而坚决,只是微微有些落寞。   灯光下,他的侧脸完美如雕塑,有着象征着意志坚定的鼻梁和下颌,也有动人的眼睛和嘴唇。   “爱是个复杂的定义。”他说,“严格说,我们之间还谈不上爱……”   “……还在由表及里的吸引阶段,但未来有很大潜力发展为爱。”   “……于此,我从未怀疑。”   他慢慢走回来,重新坐在她床前的座椅上,看着她:“你说,我不为你考虑,也许从你的角度看,我考虑不周,但我不是没有为你考虑过的……”   他顿了顿,说:“……我考虑的是,你现在离婚了,需要人照顾,我可以照顾你。如果治疗开销大,你有经济方面的困难,我小有资产,还可以帮助你……而你的孩子……”说到这里,他踯躅了一下,大概也觉得这是最棘手的问题。   而李如洗在听到他要在“经济方面帮助她”时,已经扬起了眉,心中升起淡淡的怒气来。   慕容俦想了想措辞,说:“……你的孩子应该是跟你吧?这方面我没什么经验和把握,但我愿意协助你,如果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不会推脱,如果你的孩子排斥我,我也可以尽量不出现在他面前,不影响到他……这些都听你的就是。”   李如洗压了压心里的火气,不让自己开口时太过尖锐,而尽量保留冷静地态度:   “……那你有没有想过,从心动到爱之间,还有很长的距离?要走过这段距离,不免要经过患得患失,颠三倒四的时期,要投入许多的热情和精力?更何况,能走过去的,又有多大比例呢?我现在有足够的精力来付出,来试错吗?……”   “……你说的,正常情况下是如此。”慕容俦说,“但我们之间并没有那么大的错误概率,因为我们对彼此了解并不少,所以,患得患失的可能性也不是很高。”   “你太自负了。”李如洗说,“也许,你是很了解我了。但我……并不那么了解你……你就那么肯定在我深入了解你之后会爱上你?”她明媚的一双杏目,在灯光下透出讥诮来。   “……还是说,你觉得我已病入膏肓,有你这样一位又英俊,又聪明,‘小有资产’,还肯解囊相助的男士喜欢我,我就应该感恩戴德,立刻接受呢?”   慕容俦听到她这样隐含讽刺的一段话,不由凝神朝她看过来。   “真奇怪,”他说,“你平时是一个很成熟,很冷静,很善良也很温和的女人……为什么一涉及到感情,你就要像一只刺猬?”   “……你在自卑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从他的唇中吐出来。   李如洗果然被他激怒了:“不是我自卑和害怕。”她冷笑说,“是你先说的经济问题……不是吗?”   “你觉得这是对你的侮辱?”   “在一段感情里谈钱……用经济作为说服我的筹码……难道不是侮辱吗?”她维持着冷笑,“……我自己有钱,还有父母在,并不缺钱!还不至于要……”   为此卖身。   慕容俦深深看着她,目光澄澈。   “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才对。明明知道我并没有侮辱你的意思……”   李如洗在这澄澈的目光中退却了。   是的,她明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惜歪曲他的意思,不惜给他利如刀剑的种种诛心之言,不过是想把他推开。   她确实是害怕的。   甚至有可能还有点自卑。   害怕真心错付。   害怕在最后关头浪费了自己的时间。   害怕被侮辱和伤害。   就如同在高中时,那个坚决不肯去表白的十五六岁的她。   现在的她,比那时候形势要不堪得多。   她最后的生命和感情都太宝贵,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浪费。   她还有孩子要保护。   还有她的病……   身患绝症,她自觉已经没有了爱的权利。   她长长吁了口气。   “对不起。”她说。   “但我真的不能冒险。” 第126章 每日早餐   慕容俦安静地凝视着她。   看着她眼中的沮丧和苦涩,看着她慢慢闭上眼睛,微微弯起的嘴角却依然带着苦涩的弧度。   她的肌肤莹白,带着隐隐的透明感。   仰起的脖子瘦而脆弱。   是因为生病吧?   她好像比最初还是瘦了些……   他没有叹息。   “没关系。”他说。   声音温和,甚至是温柔。   “我早就说过了,我会尊重你。”他说,“……如果现在我给你困扰了,那我尽力克制,减少出现在你面前,好吗?”   “谢谢。”李如洗有些难受,像什么哽在嗓子里。   大概是因为他一贯明亮的眼神变得黯淡的缘故。   “你……现在难受吗?我是说……身体。”他低声问。   李如洗笑得有些苍白:“……嗯,化疗总是有点不舒服的,不过,不算疼……就是恶心,乏力……”   她想说,你看,如果你真的爱上我,看到我这么痛苦,尤其是到最后那段时间,你会受不了的。何必自己找苦吃呢?   而如果你不会难过,那就说明你根本没爱上我。   那又何必接近?   可是今天她说的已经太多太多,如果再说,她自己都要嫌自己聒噪了。   何必呢?   她还是闭上嘴好一些。   慕容俦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又加了一些矿泉水,兑成温水,又问她要不要坐起来,得到了李如洗首肯后,他帮她把床头摇起来,把温水递给她喝。   又问她要不要吃东西,水果吃不吃。   李如洗摇摇头。   这时候护工也回来了,从食堂打了晚饭回来。   食堂的晚饭,李如洗看了就不想吃。   她也不饿。   慕容俦看到她的病房桌子上有破壁机,就拿了一根香蕉一个猕猴桃,和一盒牛奶,给她打了一杯奶昔喝。   破壁机还有加温功能,正好温温的,递到李如洗面前,香甜而温暖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接过来喝了一口。   然后又喝了第二口。   完全打碎的水果和温热的牛奶对她的肠胃并无负担,李如洗不知不觉,就全都喝了下去。   胃里觉得舒服了一些。   “不能不吃东西。”慕容俦说。“不饿就稍微少吃一点。”   这个破壁机李如洗这次带过来,就是想着让护工有时候给她打点果汁喝,冷硬的水果,她现在吃下去会有点不太舒服,想不到第一次,竟是慕容俦帮她用了。   “谢谢。”   李如洗不是不感激的。   慕容俦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额头,试试体温。   但是碰触到之前,他顿住了。   他露出犹豫之色,怕他的举动被李如洗认为是逾越冒犯之举,怕被拒绝得太过尴尬。   但是李如洗没有躲开,所以,他的停顿只有一秒,就依然用手掌笼住了她的额头。   他的手指微凉,她的额头微热。   他怔了会,似乎在判断她到底有没有低烧。   “没有发烧。”李如洗在他的手下低声说,“如果烧了我会有感觉的……”   但他却没有把手拿开,不知道是还想再判断一下,还是舍不得放开。   这一刻,他们离得很近。   甚至隐隐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感到对方的体温。   最终,他缓缓放下手,嗓子微微发哑:“……你要照顾好自己。”   “嗯。”李如洗的声音轻不可闻。   他走到一边衣架旁,把自己的羊毛呢长风衣拿下来,穿好。   李如洗欣赏着他的身影,他实在是外在条件太好了,这样穿着呢子大衣,诚然有些玉树临风之感。   美好的东西,谁都喜欢欣赏。   最后他回头看她。   “我走了。”他说。   “嗯。”李如洗给了他一个微笑,说,“路上小心。”   门被轻轻关上,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越走越远。   而她的病房里,渐渐便冷清了下来。   李如洗靠着病床的床头,静静地看着那扇关起的门。   她周围的灯光似乎都清冷黯淡下来,床头柜上放着那喝完的一杯香蕉奶的空杯子和半杯水。   说不出的凄凉寂寞。   连护工也看着那扇门。   “真俊啊!”护工大概也觉出了屋里的凄凉,打破这沉闷的气氛。“长这么大,我都没见过这么俊的小伙子……”   她又去收李如洗的空杯子去盥洗室洗干净,一边念叨说:“还这么体贴……早上就是他送的早饭,李女士你知道吗?他是你的朋友吗?……”   她眼睛里闪烁着八卦和探索之光。   因为她昨天是见过这位雇主的丈夫的,知道这个英俊异常的男子并不是这位雇主的丈夫或男朋友,那么,这又送早饭又探视,相处的言语和模式,又很不像普通朋友……也难怪叫人想要一探究竟了。   桃色事件,向来最能引起人的兴趣和关注了。   连这个看上去颇为内向的护工,也抵御不了诱惑。   李如洗倒是坦然,她已经离了婚,有人追求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至少没有道德负担,不怕人窥伺。   “……大姐,你把打回来的晚餐趁热吃了吧。”她微笑着,安安静静说。   她也没跟护工说,下回她不说要吃,就不要去食堂打饭了。   护工只打了她一份饭,并没有打她自己的。   这说明,她知道李如洗不会吃这个晚饭,多半要给她吃,但是却可以用李如洗的饭卡去买,省下她自己的晚餐钱。   这种小算计,其实在护工中也挺常见的。   有的雇主会计较,有的则算了。   李如洗是后者。   虽然她不喜欢被算计,但是偶尔为之也没多少钱,她也无所谓。   护工高高兴兴地吃完饭。   李如洗今天要输的液体也输完了,她从病床上起身,自己活动活动。   总是躺着,总是睡,身体更不好了。   再者,只有两个女人的病房,不知道为什么今夜如此凄清,她活动活动,也搅动一下这死水般的环境。   这天夜里,不知道是因为之前断断续续睡了几乎一天一夜,还是因为慕容俦,李如洗难得地竟然失眠了。   一直到天边都泛了鱼肚白,她才睡着。   一共也就睡了三个多小时,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就醒了。   她起身去洗漱。   虽然得病以来,她把日用护肤品都换成了孕妇可用的牌子,但是却也没有放弃自己的仪容,在盥洗室里,她认认真真洗脸,观察自己皮肤的状态,给自己抹上一层层水、精华、乳液、面霜……   出来时,护工已经摆好了早餐。   一个不大的白色珐琅加硅胶盖的方型饭盒里是水果酸奶沙拉,另一个里是黄澄澄的乳酪培根鸡蛋卷,还有两个散发着香气,明显是早上现烤的胡萝卜小餐包。   另外一个小保温壶,里头依然是燕窝。   李如洗一怔,问护工:“那位……先生,又来了?”   护工笑嘻嘻的:“是啊,这也太上心了……就是一般老公对老婆也没这么好啊……”   反正陈琢理没给她送过一顿饭,这点,护工也看在眼里了。   李如洗淡淡笑了笑,没接茬,她自己倒出燕窝,喝了下去。   一边想:慕容俦不会是从哪里看的软文说燕窝抗癌吧?自己得提醒他一下,燕窝对癌症是毫无作用的,别天天花冤枉钱了。   这一顿早饭,依然是美味的。   傍晚陈琢理带着噗噗来了,看到噗噗,李如洗自然把慕容俦忘到脑后去了。   这一天,慕容俦也没再出现。   接下来,他依旧每天给她送早饭,除了周末两天。   他似乎知道周末陈琢理和她的儿子会来陪她,非常体贴地没有露面。   实际上,除了送早饭,他一次也没再出现在她面前。   而送早饭的时间,总是在她睡醒之前。   所以,这几天李如洗都没见到过他。   李如洗给他发了三次某信,一次是说:   “燕窝很好吃,但是对我的病没什么用,不用天天吃的,太破费了。”   他回她说:“你喜欢吃就行,不用考虑功效。”   不过第二天他换了椰汁西米露给她喝。   第二次她发信息说:   “早饭很好吃,但我受之有愧,你不要再这么费心了。”   他没回她。   第三次是她出院那天,她发信息告诉他:   “我今天出院了,明天切不要再送早饭了。”   慕容俦回:“好的。”又问她身体如何了。   她回他状态不错,又一次感谢他的早餐。   早餐是真的太好了,每天都不带重样的,仿佛主人立志要展现出他到底有多么擅长烹饪。   李如洗回家,要第一次自己做早餐时,都深深嫌弃了自己的厨艺。   实在比慕容俦差太多了。 第127章 分开   接下来,李如洗要准备安排搬家的事了。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把这个院子交给买主,他们快要搬家了。   对于李如洗而言,搬家,也是和陈琢理的分开。   这对她而言,是一件大事。   可以说盼望已久。   但未尝没有些微的怅然。   七年的婚姻,共同的孩子……从此真正成为陌路。   不,也不是陌路,还有丝丝缕缕理不清的事,只要孩子还在……   但是,要彼此分开,各自生活了。   当然,这微微的怅然也好,终于摆脱了陈琢理的轻松感也好,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如何安排日后的生活。   很显然,靠她自己一个人带孩子,是有问题的。   平时还好,但是她做化疗住院时,那是完全指望不上了。   当然,她也可以平时自己照顾,住院时把孩子交给陈琢理。   但陈琢理不肯这样。   他也在考虑搬家后的生活。   “如洗,我觉得,咱们又不是真的过不下去离婚的,我还是和你一起住过去那套小学区房吧?……反正……你暂时还不会让你爸妈过来吧?你那里也住得下……”陈琢理在李如洗让他打包他自己的物品时,犹豫着对她说。   越说,他越认为应该如此。   “……你现在身体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得下你自己一个人拖着病躯还要带着孩子?……无论如何,万万不可!”   从他口中吐出来的话抑扬顿挫,铿锵有力,仿佛正义凛然。此时此刻,陈琢理显然觉得自己堪为世间男子中有情有义的代表,丈夫的楷模。   李如洗暗中叹了口气。   这就是她烦恼的地方。   为稳妥方便计,当然是让妈妈来照顾她更合适,而且妈妈来了,就可以以“住不下”为名,堂而皇之又不伤情面地拒绝陈琢理。   能和陈琢理不伤情面,对她最为有利。   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她死后噗噗的监护权的问题。   虽然陈琢理在她要求下同意了在她过世后把噗噗交给她父母照顾,甚至还被她以“应对陈母”为理由,做了个公证,表示自愿将孩子的监护权交给李父李母。   可他们两人都是学法律的,都知道这个公证是没有任何法律效用的,不过糊弄糊弄不懂的人罢了。   所以,如果她死了,其实噗噗未来的命运还是掌握在陈琢理手中的,至少十八岁之前是如此。   陈琢理看似是个好爸爸,但实际上在紧要关头也是只顾自己的主。   而且他必然会再娶的。   有了后妈,就有后爸……   她的噗噗是她的珍宝,岂能放心让陈琢理和别的女人来糟蹋?   而可悲的是,能否保证噗噗在她父母照顾下好好长大,就是不能得罪了陈琢理。   得要依靠他的良知、愧疚和同情。   所以,她不能将他得罪得厉害了。   但她又不想把妈妈叫来。   她现在的状态还好,暂时还不到生死关头,还不用父母照顾。   那么,她还是愿意把病情瞒着父母的。   让他们晚一天伤心也是好的。   这真是左右为难……   李如洗闭着眼睛,在这为难中快速作出了决断。   该说的,还是要跟他说的。   对着慕容俦,她都说得出那么狠的话了,对着陈琢理还犯怂不成?   陈琢理还在那儿说:“……那边小两居,咱们一家三口正好住得下,至于另一边,就先租出去好了,一个月也不少钱呢。”   “不是一家三口。”李如洗睁开眼睛,平静地说。   陈琢理愣了一下:“什么?”   “我们不是一家三口。”李如洗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们已经离婚了,不方便再住在一起。”   “可是……”陈琢理皱眉说,“我们不是说好,离婚的事不让外界知道吗?”   “是的。”李如洗态度很好,“我会很注意,不会让别人看出来的,更不会告诉别人。”   “可是不住一起……”   “不住一起也很正常,”李如洗打断他,“你那边离你单位更近。”   “……可噗噗问起来?”陈琢理眉头紧锁。   “你可以经常来看他,”李如洗温和地说,“每天来也可以,甚至可以来吃晚饭。……离婚了,你还是他父亲,但我已经不是你妻子……我们应该尽早适应没有彼此的生活……”   “如洗……”陈琢理露出难以接受的神情,“我以为,我们只是假离婚,只是为了我妈妈的事和财产问题……”   “为了你妈妈和财产分割没错。”李如洗平和地说,“但并不是假离婚。我确确实实,早已不爱你了,你不是知道的吗?”   陈琢理的神情转为痛苦,目光好似被人砍了一刀:“……如洗……”   李如洗抬头看着他。   还好,这一次,陈琢理没有流泪。   他只是难过莫名地望着她。   李如洗等他开口。   “……我,我是曾做错了没错……”陈琢理低下头,“可是,我们在一起八九年了啊……最好的时光,我们相濡以沫,我们有孩子,我们朝夕相处……就算你不爱我了,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能一笔抹去?”   “不能。”李如洗说,“曾经有过的,谁也不能说抹就抹去……”她微微笑了笑,“也许,我们之间还有共同回忆,还有亲情,可……那不是爱。”   她看着窗外黑黢黢的庭院,怅然叹息了一声:“有些东西是留不住的,即使曾经很喜欢……琢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也许只有区区几个月了……有生之年,既然离婚了,我也想尝试一阵子自己一个人的感觉,离开这几年来,无爱,却束缚我的婚姻……回归我的本初。”   她抬头看着陈琢理难过不已的脸,继续温和地说:“请你成全我,谢谢。”   最终,陈琢理什么也没说,那天晚上,他又睡了沙发。   半夜李如洗起夜时,发现他还颓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也什么都没说,去完洗手间之后,自己悄然回了卧室。   她不想聊了,该说的她也都说了。   关键是她自己也很烦躁。   因为她忍不住会想,自己这般坚决要跟陈琢理摊牌,要跟他分开,到底有多少成分是受了慕容俦的影响。   这个想法让她深深皱眉。   若是如此,也未免太过不堪了!   不,她本来就是打定主意不会跟陈琢理住的,没有慕容俦,她也会坚决异常。   何必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大不了,心里过不去的话,以后更坚决些,不要和慕容俦有任何交集……   李如洗在这样的想法中睡着。   之后几天,她陷入繁重的搬家任务之中。 第128章 搬家   毕业那会儿租房子,不到一年的时间,搬了两三次家。   那会儿搬家也简单,两人的东西都不多。   没有自己的窝,自然也不会去置办什么大件物品。   那时候,收拾一两天,叫个搬家公司,也就了了。   后来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就大胆置办各种东西了。   上回卖房搬到这四合院,中间还有个过度,租了半年的房子,因此,足足搬了两回家。   一想起来,李如洗都头皮发麻。   别看房子没多大……   虽然家具家电基本都没要,丢给买家了……   但是,咳,想起那两次搬家收拾,真是不堪回首……   繁琐到难以想象。   搬的过程也急,简直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当然,那时候孩子小,东西实在多,光是玩具就装了五六大箱。   书、衣服、日用品、炊具餐具、各种零碎……   每次都是五六十箱东西。   这一次李如洗学聪明了,她决定先一点点搬,反正还有大半个月时间呢。   首先收拾书。   书有她的藏书,大概七八百本,占据了家里的大半壁江山。   噗噗虽小,他的书也不少,二三百本总是有的。   陈琢理也有三四百本书。   这还是因为这些年都看电子书了,她和陈琢理都不怎么买书了,买的书基本都是给噗噗买的。   她和噗噗的书装了将近二十箱,太沉了,她靠自己是拿不动的,装箱之后她决定还是等最后搬家公司来搬。   陈琢理的书也装了六箱,单独放。   收拾书的时候,她正好彻底整理了一下她的藏书,把她认为好的,有价值的书专门收拾到一起。这些书她将从头做批注,将来留给噗噗看。   这些书大概有六七十本,专门放在一个箱子里。   噗噗的书也好好整理一下,哪些是小时候看的绘本,用不上了,哪些是现在要用的,哪些是以后看的……   第二大项是衣服,这也是令人极其头疼的。   找出噗噗旧了小了的衣服,该扔就扔。   她的衣服也是,虽然不会有小了的,但是有些已经旧了,可或是因为买的时候太贵,或是模样款式她还是喜欢,不曾舍得扔掉。   又或是有那种买了之后只穿了屈指可数的次数,就因为款式颜色材质尺寸等原因被她搁置的。   李如洗找了一些可以捐助衣物的地点,把一些八成新以上的衣服统一清洗晾晒之后打包捐了出去。   可即便如此,她和噗噗的衣服还是极为客观。   她自己先开车把收拾出来的夏装和春秋装送去了学区房里,在衣柜中一一安放好。   冬装最近还要穿,便只收拾了一部分,放了过去,另一部分最后搬家时再搬。   至于陈琢理的衣服,给他留几件最近洗换,其余统一打包,和那六箱书放一起就是。   帮他打包,已经相当给面子了。   噗噗的玩具和体育用品类则是另一个大头。   趁此机会也要好好收拾。   这一项,李如洗带着噗噗一起收拾的,她首先把所有觉得已经不适合噗噗年龄的玩具都理出来,然后让噗噗挑选几件他特别喜欢和爱惜的留下来,噗噗这孩子念旧,这个也要,那个也要,而且孩子和大人的价值观不同,常常是李如洗觉得好的,精致的,漂亮的,或是价格昂贵的,噗噗都轻易舍弃,反而挑选了一些或是粗陋的,或是相对低质量的,或是比较俗气的……母子俩互相竭力说服对方,最终都没如愿。   最终还是李如洗让步,因为这些是噗噗的玩具,是他的爱物,是他的回忆和童年……理应由他来决定。   大部分的玩具都不要了,捐了或是扔了。   其余的要带走的还是装了整整四箱子,大部分都是乐高。   这些玩具,也由她先搬到新房子里去。   还有她的首饰也收拾好,几个首饰盒一起早早拿了过去,放到她那边的床头柜里。   洗漱用品和化妆品,当然最后再说。   家里的装饰品都是她精心挑选的,有的挂在墙上,有的放在架子上,现在也一一卸下,最喜欢的她带走,不那么喜欢或想不出放哪里的拿到陈琢理那里去用上……   炊具和餐具也是,李如洗大都在上头花了大价钱,不舍得丢掉,分成了两份,打算最后也拿去两套房子去。   即便已经收拾了那么多,剩下的零零碎碎林林总总也还是令人头疼。她和陈琢理在下一个周末狠狠又收拾了一番,然后她就让陈琢理提前叫了搬家公司,把他那一部分搬走了。   她的意思是,就让陈琢理去那边新房子住了。   他那处八十多平的两居,虽然不是最好的学区,但是地段好,房子户型也好,小区比较新,停车啊,绿化啊,配套都比较好,实在是非常宜居的,离他单位也近。   但陈琢理不肯,他依旧要在这里住。   他说:“我那边乱糟糟的,一时半会根本收拾不好,我还是先每天回来吧,我会想孩子,这边生活也更方便。”   李如洗没有拒绝他,但是三天之后,她也叫了搬家公司,把她和噗噗的东西也全部搬到学区房里去了。   那天她发信息给陈琢理,说:“今天我们也搬家了,你直接回你那里去吧,我搬家累了,最近几天还要收拾,就不做晚饭了。这几天晚上我都和噗噗在外面吃。”   结果陈琢理说:“你搬家怎么不告诉我呢?你的身体这样,怎么能一个人不声不响搬家?”   李如洗回复:“我也不很累,又不用我搬,都是搬家公司搬的啊……倒是接下来几天我要收拾会比较麻烦,就不招待你晚餐了。”   陈琢理说:“我每天下班就去帮你们收拾,我给你们打包晚餐,你不能这么累的。”   李如洗无语……   想不到陈琢理的缠功这般出神入化。   于是陈琢理不但每天下班要去她那里报道,还带着打包好的饭菜过去,虽然李如洗不用他帮忙收拾,但是李如洗收拾时他可以陪着噗噗,还可以照顾他,帮他洗澡之类的,也确实是有用的。   李如洗只好暂且忍耐下来。   但当陈琢理表示说天已经晚了,想在这里歇息时,她都断然拒绝,无论多晚都让他回去,坚决不许他留宿。   到了周末的时候,李如洗想说自己已经收拾完了,不用陈琢理再来帮忙,结果他说:“如洗,我那边还一团糟……你知道,我这些年,真的不擅长收拾整理这些,没有你……”他声音又哽咽了,“我一时很无措,这个周末你能不能帮帮我?”   李如洗想要硬下心肠直接拒绝他,跟他说必须适应没有她的时光,或者说自己累了,无力拖着病体去帮他收拾了,没想到噗噗却兴高采烈说:“好啊,好啊,妈妈,我们周末去爸爸那边,我们还没一起去过呢。”   李如洗狠狠瞪了这个小猪队友一眼。   但也无计可施。   父子终究是父子,噗噗和他父亲终究是有感情的。   她当然也可以让噗噗自己跟着陈琢理过去,但是想起未来自己要抛下噗噗,她终究心软了。   “只此一次。”她站起来,带着几分冷淡说:“我去帮你一次吧,但下周,我希望咱们能安于各自的生活。”   于是周末她去帮陈琢理收拾了一天,最后布置好屋子,安顿好物品,但是没帮他整理衣物,也没处理他的私人物品,之后噗噗说要跟爸爸睡一天,她就独自回去了。   四合院那边其实她非常不舍,干脆过去,叫了保洁来整个清扫,在那里又逗留了一整天,拍了些照片,算作最后的留念。   而将要回去时,却收到了慕容俦的信息,问她能不能见一面。   李如洗沉吟片刻,把手机放到一边,没有回他。   晚上她自己睡在了四合院那边。   可会缠人的不止是陈琢理一个,慕容俦周一的早上,竟然在她的院子附近出现了。 第129章 此时无花亦无月   因为周日去了陈琢理那里,噗噗第一次和爸爸在新房子待着,不免稀罕,流露出想要在那里住一夜的意思,所以李如洗独自离开了。   她不可能在陈琢理那里过夜,正如她也不许陈琢理去她那里过夜一样。   她必须让他明白,离婚了就是离婚了,不可能再如以前,也不可能再有肌肤之亲。   何况陈琢理那儿也住不下。   虽然那里是两居,可她只给他的主卧准备了床和衣柜,次卧只是做了硬装,整个是空的,她并没有将之布置成噗噗的儿童房。   将来,那里不会是噗噗的家。   虽然陈琢理坚持把那套房子写了噗噗的名字。   可毕竟这房子是陈琢理的,是他自己住。   也许陈琢理会再婚,那里的次卧会成为他再婚子女的儿童房,那么,李如洗自然不会去帮他布置了,布置好的儿童房是假想给噗噗的,将来却成为陈琢理的再婚子女的卧室,李如洗届时地下有知,情何以堪?   也或者陈琢理不着急再婚,他可能希望把次卧布置成客房,预备父母来时睡。   李如洗帮他装修房子本来就是应他请求,不想那么体贴,所以问也没问他,直接就做好硬装空着了,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说:“次卧给你空着,看你到时要做客房还是什么,自己买点家具就是。”   她又没拿他的监理费设计费,没什么对不住他的。   陈琢理听她说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点头应是。   可当他想留李如洗时,却有些尴尬了:屋里只有一张床,因为卧室不大,双人床是买的一米五的床,他带着儿子睡还行,三人睡是肯定不可能的。   他只好眼睁睁看着李如洗走了。   之后李如洗独自去了四合院那边,叫了阿姨来打扫,她又归置了一番,因为处处舍不得,缅怀一番后,她在那里留宿了一夜。   反正周一早上不用她去送噗噗。   和陈琢理说好,周一早上他送噗噗去学校,傍晚李如洗自去将他接走。   于是早上她独自睡到了自然醒。   这四合院虽然没有市政供暖,但是李如洗装修时自己加了石墨烯的电地暖,昨天来就打开了,十一月的初冬,屋里温暖如春。   她走出屋子,院子里还不很冷,摩挲了一番倾注她无数心血的草木、装饰、廊架……李如洗还是叹息了一声。   世间有太多无奈,只能徒呼奈何。   舍不得,也只能舍。   炊具厨具和餐具都已全部拿走,留下来的冰箱里空空荡荡,昨天已经被钟点工阿姨全部擦干净了,李如洗只能出去吃早饭。   胡同里的树不如她院子里的月季耐寒,早已落了一地的黄叶,映衬着没有雾霾的,碧蓝而高远的天。   典型的北平深秋。   如今气候,都说是一天入冬,今年倒还好,秋天还能维持一个月。   也是到头了,气温已经到了个位数,夜间甚至有零下,算得上真正的冬天。   胡同里冷清清的,好像大家都去上班去了,也没看到有大妈和大爷们来来回回。   李如洗去的是胡同往里那个口那儿的早餐店,虽然她不吃焦圈豆汁,但是这家也有油条,旁边还有小卖部,可以买盒牛奶。   结果没走两步,就遇到了慕容俦。   李如洗是狠狠受了惊吓的,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遇到慕容俦。   慕容俦怎么会在这里?   来找她的?   他怎么知道她住这里?   又怎么知道她昨晚独自在这住了?   这一个多星期,慕容俦也给她发过几次信息,都没什么事,也没有咄咄逼人地去劝她接受他的感情,甚至都没有提到这回事。   他有时是给她发一首小令,有时跟她聊聊此刻的心情,有时甚至只是说今天做了什么……   李如洗有时给他回,有时不给他回。   但他此刻出现在这里……总不会是巧合吧?   “慕容俦!”她皱起眉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穿了另一件做工精良,应该是高定的黑色长款羊绒大衣的慕容俦,在这样的早晨,越发显得面白唇红,眸发皆墨。笔挺的身姿让他穿什么衣服都好似军礼服一般。   他的俊美总是让人想捂住胸口。   不知道是怕心跳得太厉害,还是他的美太锐利,宛如一把直指人心的刀。   慕容俦面对她带着质问的问句,沉默了会,低头注视着她。   过会儿,才说:“来找你。”   李如洗有点莫名其妙地想笑:“找我?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里?又怎么知道我一定在?”   慕容俦抿起了嘴唇,又沉默了会,才说:“只是碰碰运气。”然后说:“……今天看来运气还不错。”   今天运气不错?   那就是来了不止一次了?   李如洗又好气又好笑。   这举止也太幼稚了,简直完全不像慕容俦会做出来的事。   以至于她都不忍心质问他是通过什么手段得到的她的地址。   “我都搬走了。”她无奈地说,“再过几天这房子就要交给买主了,你没打听到吗?……要不是今天恰好遇到,你打算做多久无用功?”   慕容俦依然用黑色星眸看着她,抿起的嘴唇就没有放松过。   李如洗看他这不说话的样子,好似一个倔强少年,不知怎的,再次心软了。   “你想看看我的院子吗?”她问。   反正她搬完家又打扫完了,现在的屋子和院子,既像样板间,又像她刚装修完时的样子。   她也挺幼稚的,忍不住还想让人看看她的作品。   慕容俦眼中闪过一丝欢喜,微笑说:“好。”   李如洗便带着他回头,掏出钥匙打开院子门,带他参观。   虽然现在天气已冷,花木凋零,院子里没什么花了,但装饰品还在,格局的精美还是能看出来的。   慕容俦进来和所有人一样,愣了一下,然后说:“这小院子确实很美……”   他看了一眼早已经没有花,但是枝叶还绿着,爬上了屋檐的龙沙宝石大藤,说:“春天能开很多花吧?有照片吗?”   李如洗一下被挑起了兴趣,找给他看自己小院子的四时图片。   慕容俦由衷称赞:   “太美了,这一棵得六七百朵花吧。”   “真精致……”   “天竺葵开得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哪个欧洲的院落。”   “这么多种朱顶红……”   两人后来干脆讨论起园艺来,慕容俦果然不是对园艺一无所知的,虽然不如李如洗热衷,但他的慕容心舍门前的那些尤加利、蓝羊茅和雏菊果然是他种的。   毕竟在欧洲留学多年,他还是受了影响的。   他不种月季、铁线莲这些花很多、需要较多精力料理的植物,可能觉得不够男人,或者单纯嫌烦。   但是他喜欢球根类。   李如洗想到自己种的球根,还有些百合和洋水仙以及葡萄风信子没刨出来,就带着他去院子里这儿刨刨,那儿刨刨,结果还刨出来不少,大丽花的块根也要刨出来,还有番红花和银莲花……于是李如洗找出来两个袋子,把这些分成两份,给了慕容俦一份:“给,我那边新搬的房子种不下了,这些给你,你回去种吧。”   慕容俦接了过来,说“好”。   李如洗又带他参观了室内,慕容俦也表示了对她的装修的喜欢,说:“……这样卖掉,太可惜了。”   李如洗笑了笑:“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慕容俦沉默了。   是啊,她不愿意卖房,一如她不愿意得病。   有多少是不得已……   气氛正凝滞,李如洗突然肚子里咕噜噜叫了起来。   她本来要吃早饭的,遇到慕容俦,折返了回来。   没吃早饭,这会儿当然饿了。   慕容俦听说她没吃早饭,皱眉说:“你本就是胃的毛病,还不按时吃饭怎么行……我带你去吃吧。” 第130章 何曾人不知?   因为怕她饿坏了,慕容俦就近带她去金融街吃饭。   其实,李如洗起床就八点多了,洗漱出门,遇到慕容俦,再回转来,她和慕容俦二人在院子里耽搁了不少时间,再领他进来参观一番,现在就已经是十点多了。   再过会就该吃午饭了。   实际上好多店十点半就有午饭供应了。   现在正好去吃午饭。   慕容俦听说李如洗的院子这里已经搬光,没有一点吃的了,就赶紧带她开车离开,还就近停下车在一家小便利店里买了一盒奶,让李如洗先喝了垫一垫肚子。   他还特意买了舒化奶。   毕竟在亚洲有不少人乳糖不耐受,空腹喝牛奶会不舒服的。   何况李如洗的病正是在胃部。   李如洗也注意到了这是盒舒化奶,她坐在慕容俦的车的副驾驶座上,接过他递过来的,让便利店老板用热水烫过的温牛奶,展颜一笑说:“谢谢,其实我没有乳糖不耐受的毛病。”   慕容俦这样冷淡在骨子里的人,竟然还有如此体贴细腻的心思……就如他亲手做的早餐一般熨帖。   这种体贴,也最容易润物细无声地把人暖了。   但李如洗暖归暖了,却并未融化。   她又不是没经过男人的体贴。   以前陈琢理追她时,虽然不会做慕容俦这般令人惊艳的早餐,但是体贴也是拼了命地体贴的。   也曾经让她同宿舍那几个笑着说“真是个大暖男啊”……   可是婚后呢?   追求时和追到手之后,终究是不同的。   当然,陈琢理家务还是可以做的,而且做的也不算少,还不到丧偶式育儿的地步,但是,他可再也没心思去体贴和心疼她了。   否则也不会去精神出轨了。   慕容俦的性格比陈琢理更不可控,人品更是莫测,如果她真的接受他,更不好说他会是什么样了……   所以,即使坐在他副驾驶座上,即使言笑殷殷,即使美人在侧……   不该动心,依然不能动心。   慕容俦找了个这会儿就可以做饭的饭店,是一家台湾风味的小餐厅,李如洗要了金枪鱼炒饭配一份火腿玉笋汤,慕容俦又点了一份鲜虾仁蒸水蛋,一份五彩椒小炒牛柳,一份芝士焗南瓜。   李如洗嫌腻,改成了蜂蜜蒸南瓜。   菜上来,虽然量不是很多,但也足够两人吃了。而且口味基本都还算比较不错。   “汤挺好的,”李如洗说,“还是正经的金华火腿,没用火腿肠凑合……”她又笑了笑,“不过这个价位的店要是用火腿肠骗人就太过分了。”   炒饭两人各一半,李如洗吃得很香。   慕容俦低声说:“我做得比这儿好,什么时候给你做一顿吧?”   李如洗哈哈一笑:“好啊。”却不说什么时候。   怕冷场,她问他:“你经常自己做饭吗?也做得这么复杂吗?”   她是指给她送的那些早餐。   慕容俦微笑着摇了摇头:“一个人做了没人欣赏,有什么意思,我一个人其实也经常叫外卖,偶尔给自己做点,也大概都是一两个菜,或者干脆就是这种炒饭焗饭之类,甚至简单煎个牛排,做个沙拉,反正都是对付混饱肚子的。”   李如洗有点好奇:“那你这些好厨艺都是怎么练出来的?难道是专门去学的?”   慕容俦笑着摇头,“我从小就比较挑剔,留学时实在有点受不了了,就开始琢磨……后来发现烹饪也没什么难度,慢慢就练出来了……”   李如洗点头微笑:“看来还是有天赋,你做个美食博主也能火啊!”   何况还有这颜值撑着呢。   慕容俦但笑不语,但随即又觉得可以拿来做突破口:“……所以我说我可以照顾好你……”他的目光投注在她面上,虽然含笑,目光却凝重又火热,声音也又柔又重……   李如洗一时被他看得都不好意思回视。   慕容俦看她低头拨弄饭里的勺子,用更低柔的声音说:“李如洗,你也不是对我毫无感觉,为何就不能一试呢?”   李如洗抬头看他,摇了摇头:“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慕容俦同她对视良久,轻轻叹了口气:“那,允许我先以朋友的身份出现在你周围吧……”   李如洗苦笑:“何必呢?明知道不会有好结果……”   慕容俦一哂:“我何曾求过什么结果?”他也发觉这个话题谈不下去,便转换了话题:“你喜欢美食的话,我陪你来个舌尖之旅吧?”   李如洗一怔:“舌尖之旅?”   “嗯。”他说,“我总结一下那几个美食记录片出现过的所有美食,你选一下,咱们把主要的美食城市都去逛一遍,把所有美食吃一遍……”   听起来好棒!   李如洗大为动心。   这也真的很适合写进她的死亡愿望清单啊……   可是不行……她有噗噗。   她的噗噗要上学啊,她怎么走得开?   就算可以丢给陈琢理,她又怎么忍心不管见不了她多久的儿子,自己去追求生前的逍遥快活?   就算真的要去,也该陪着父母领着儿子去……   怎能和慕容俦去?   她只好遗憾地摇摇头:“我儿子上学了,我走不开……”   慕容俦看了她一眼,深深吐了一口气,垂下眼帘。   他身体往后,靠在自己的座椅靠背上,不再看她。   李如洗知道,这是一种拉开距离的姿势。   他终于烦了,要放弃了吗?   她又何尝不是心中烦躁?   “你的生命中,只有你儿子你父母吗?”他的声音冷下来,带着一丝不耐烦,好像是一个老师已经反复教过十遍以上的题目,可愚钝的学生依然学不会。   李如洗的声音也冷下来,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筷子和勺,也往后仰靠在座椅靠背:“如果我能正常活下去,当然不是……可我现在……我身上有我无法偿还的债务,你不明白吗?作为一个母亲,我将不能履行抚养子女的义务,作为一个女儿,我将不能履行赡养父母的义务……这样的我,有什么时间有什么资格谈自我?!”   孩子幼弱,父母恩深,她的债务何其深重?   说到最后时,她眼睛酸了,声音也微微发抖。   慕容俦再度轻叹,凝视她的双眼柔和了一些……他伸手轻轻握住她放在桌上的一只手:“对不起,我……刚才有些焦躁了……”   “李如洗?”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惊讶地想起。   李如洗扭头一看。   是一个穿正装的女子。   也是以前硕士时的同学,和她,和陈琢理一个导师的……对方现在是律师,和陈琢理业务往来还很多。   此刻,对方震惊地看着她,目光在她被慕容俦握住的手和慕容俦英俊的脸上逡巡。 第131章 聊赖   竟然被熟人看到了!   李如洗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抽开手。   但是她制止了自己的直觉反应。   那样太蠢了,弄得自己跟做了亏心事被捉奸在床似的。   虽然在这个女同学看来,自己可能真的是被捉奸在床了……   而且很可能今天就会传开,甚至传到陈琢理的耳朵里……   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慌乱。   所以李如洗不但没有立刻把被慕容俦握住的手抽回来,反而还露出一个微笑,矜持而坦然地朝那位老同学点了点头。   然后才转过头对慕容俦微微笑道:“没关系的,别自责。”   继而轻轻把手抽出来。   就算真是捉奸,也要保持自己的风度啊!岂能让人看笑话?……何况她根本没做什么。   更何况她是已经离婚的单身人士,就是做了什么,也没任何问题啊?   自然可以坦坦荡荡。   因为她的坦然,对方那位女同学有点疑惑地沉思了一下,和她挥手打了招呼之后,一边看着慕容俦的脸,一边深思。   显然,正在为这个孤男寡女握着手的场景找理由。   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有奸情,或者只是一个稍微有点出格的正常社交动作……   但慕容俦的脸令她很犹豫,作为一个女人,她自然也知道这张脸对女人的杀伤力,何况这年轻男子还有极佳的气质加成……至少,她能肯定,如果对面换个人,李如洗肯定不会乖乖让人家握住她的手……   这些心理的活动和变化,李如洗余光所至,几乎一目了然。   她没再多和老同学说什么话,对方也不是一个人,也有自己的事要谈,李如洗和慕容俦又低声说了会话,吃完饭,和老同学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不过这事还是被传出去了,没多久,就有关系近的同学兼闺蜜问她:“……听说你和一大帅哥单独吃饭,对方情深款款握着你的手?”   这姑娘就是给她介绍心理医生的闺蜜,李如洗就淡淡说:“是和慕容医生,他想安慰我……”   对方恍然大悟,接着又嫉妒了:“我怎么没听说慕容医生握住别的咨询者的手安慰的?你们还单独出去吃饭……我怎么没这待遇?”   李如洗笑而不答。   不过流言还是被闺蜜帮她慢慢平息了。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她得了绝症吧?   一个得了绝症的人,大概是没什么心情去出轨,去谈恋爱的。   一个得了绝症的人,甚至是不分男女的……   李如洗对此,依然只能笑笑而已。   慕容俦不知道是不是对她在某方面失望了,觉得她并不是他心目中那么脱俗,那么高雅,那么优秀的女子……这顿饭之后,他不再联系她了。   李如洗对此,一则觉得松了口气……   当然,也免不了微微有些怅然,毕竟,谁能对慕容俦这样的人无动于衷?   如果她不是有绝症,即使知道未必有可控的好结果,离了婚的她也是敢于为了他去冒一冒险的。   就这样吧,她能把心思收束回来,还是对她更好的一件事。   陈琢理在第二周依然想要天天下班就过来找她和噗噗,李如洗说:“每天来太麻烦了,你就两天来一次吧。”   陈琢理还想争取一下,李如洗说:“……我觉得累,不想天天给你做饭,我和噗噗吃得比较简单。”   陈琢理说:“……我可以来给你们做饭。”   李如洗摇头,坚持自己的要求:“不要,我喜欢清静些……”   陈琢理无奈。   于是第二周,陈琢理只能两天来一次,分别是周一、周三和周五……和他们一起吃饭,跟噗噗玩,帮噗噗看作业……他和李如洗两人都在班级群里,对于学校情况和老师布置的作业都一样很清楚。   周末孩子则由陈琢理接走,他周五晚上过来吃完晚饭,就把噗噗带走了,周六他负责送孩子辗转各种兴趣班,然后周日再送回来。   李如洗拒绝了他共度周末的邀请。   这一周,她明显寂寞多了。   周三去狗场做了半天义工,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可做的了。   于是抓紧时间,继续她那些要留给噗噗的工作:书的批注,写信,写书。   然而她又静不下心来,无论是新写的信还是新写的故事,都让她很不满意,写一点就修修改改,最终却又都删了。   于是便干脆专心给书做批注。   可是这个工作也是很单调的,做一会儿,便觉得心痛。   她开始在送孩子去了学校之后便开车出门,有时,去某个有名的景点或寺庙,这会儿天气寒冷,满山的叶子都落了,也都没什么游客了,她穿着又轻又厚又软又防水又挡风,好似一条大毯子的鹅绒服,或是坐在某个古老的廊下,看着僧人扫落叶,或是找块石头,看着天上的白云缓缓而过。   有时,她去某个网红的店,喝杯咖啡,看看书,消磨一下午的时光。   有时,她去博物馆,看看那些乏人问津的古物,想想将来她的坟墓是否也会被开启,要不要让爸爸妈妈也给她陪葬点有时代特色的东西,方便未来考古的人……   最寂寞的周五周六的晚上,噗噗去了陈琢理那里。   她独自一个人躺在黑暗中,感觉黑暗好似一只巨兽,她好像要被吞噬,又觉得黑暗好似一床温暖的大被,诱惑着她来一场真正的永眠……   也许,下周这时候去京郊某个有名的客栈住一晚吧。   伴随着美丽的建筑,伴随着蓝天白云山川落叶,人生总是会显得更有意义一些……   她希望春天快点到,到时候,她可以去观察土壤里刚刚露出的小芽,可以去期待那些花儿,可以去布置屋子后头那块和别人家一样从绿化带里圈出来的,藏着的“小院子”……   其实,她还想让妈妈过来。   江南的冬天没有暖气,虽然有空调有电暖,爸爸妈妈却不是很习惯一直开着……她想家了。   她想念爸爸妈妈。   可是,一旦妈妈来了,这病就瞒不住了。   第三周时,她把四合院交给了买家。   那个美丽的院子,彻底跟她无关了。   她离开时,很惆怅,但并没有泪下。   走出巷子口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回首看最后一眼。   留不住的东西,就不要再留恋了。   不管那有多美,不管她付出了多少……   陈琢理在那天傍晚,去了她那里,那是周四,本来不该他去的时候。   李如洗本来以为他是为了交房的事,想和她一起缅怀一番过去两三年的岁月。   结果开门却看到他脸上压不住的怒气。   当着孩子面,他什么都没说。   吃完饭,他让噗噗回儿童房做作业,然后跟李如洗去了厨房后头的小院子那儿,压低声音,质问她:“那个和你一起吃饭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昨天有事,没能更,对不起啦! 第132章 月下质问   李如洗一愣。   她看着铁青着脸的陈琢理,见其眼神中都快要冒火了,摇摇头,轻笑了一声。   想不到,已经平息下去的流言,还是传到了陈琢理耳中。   而他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还大。   李如洗突然想起,当年她得知了他和那个女实习生的事情,从不可置信到怒火冲天时,陈琢理那张云淡风轻的脸。   他觉得自己光风霁月,觉得李如洗是吃醋吃得无理取闹。   可自己和慕容俦之间,可比他和那个女实习生光明正大多了。   就算是表白,慕容俦也是知道她离婚了才表白的,何况自己还没有接受,也没有在配偶在家带孩子时自己出去约会……   若是照着陈琢理的观念论调,自己和慕容俦这般光明正大,他也应该云淡风轻一如既往啊……   这人,还真是双标呢!   想到这里,便觉得可笑。   因此脸上笑容更盛。   陈琢理并不是一个轻易发火的人,此刻脸色铁青,对他来说,已经是怒极。   看到李如洗带着嘲讽味道的笑容,他更是恼火,开口语气就很呛人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笑什么?”   李如洗并没有因为他的怒火就收起自己的笑容,依旧含笑抬头看着他,道:“陈琢理,你忘了,我们离婚了?”   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呢?   不料陈琢理听到这话却更为恼怒,压低了声音冷笑说:“我说你怎么一定要离婚呢?原来是为了这个人!还哄我说为了免得我妈干涉我们的财产分割!骗得我假离婚方便你们双宿双栖是吧?难怪不想让我过来看孩子!……”   李如洗睁大眼睛看着这个曾经和自己相恋九年,结婚七年的男人,一瞬间觉得几乎认不得他了。   良久才轻叹说:“陈琢理,你知道你现在面目多可憎吗?”   陈琢理愣了一下,冷笑着反驳说:“……恩断爱绝,你现在看我,当然面目可憎了……”   李如洗维持着上扬的嘴角,眼中却毫无笑意,打断了陈琢理怨妇般的自说自话:“你怎么成了这样的人了?”   “当年,你出轨的事情被我抓到,你是怎么说的?”李如洗是得了绝症,但不影响她一向利索的嘴皮子,“你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怪我不了解你的高风亮节就妄下结论,说我不信任你……现在呢?”   “好歹当初我可是看了你们约会来往发的信息,看到了示爱,看到了‘恨不相逢未嫁时’……你呢?请问你看到了什么,掌握了什么证据?你是学法律的,职业是法官,你难道不知道该凭证据说话?”   “……你现在跑来质问我,我就问你一句,我说你听到的是空穴来风,你有什么可以反驳我的?”   陈琢理没有可以反驳她的话,所以他沉着脸,脸上阴晴不定。   李如洗这一番连珠串似的话说得自己都口干了,看到陈琢理无言以对,她才有时机喘口气,接着,她想了想说:“……你要是问我,是不是单独和一个男子出去吃饭了,那么,是的。”   陈琢理听了,脸色更难看了,正要开口,李如洗打断了他,接着说:“我想,这应该算不上什么十恶不赦,值得你来兴师问罪的大事吧?不要说你我已经离婚了,就算咱们没有离婚,我也有这样的权利吧?……”   陈琢理也没法反驳这样的话,因为李如洗话中暗示的她和对方男子并无暧昧关系,他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但眼中依然沉甸甸的。   李如洗却并无意收敛锋芒,继续道:“……若你想知道我和对方有无暧昧,那你可以好言来相问……当然,告不告诉你就是我的自由了,毕竟,这是我个人的隐私,你作为前夫,无权干涉!”   这话顿时又让陈琢理面黑如锅底。   但是对于李如洗而言,却是一定要说的话。   她必须让他明白,他们已经正式离婚了,他已经不能再涉入她的生活。   “……你要知道,这和我当初质问你时候的立场可不同,当时,你是在和我的婚姻存续期间,我完全有权利查明你是否出轨的问题,也有气愤的资格……”   陈琢理脸上出现痛苦扭曲的神情,他张了张嘴,哑声说:“……你是在报复我,是吗?如洗?这一切都是你策划好的?离婚……还有这个男人……你是为了当初那事报复我?……可是,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而且,我真的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啊……你又何必念念不忘?还为此糟践自己?……”   “如洗……”黑暗中,他伸手想拉她的手,“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那件事伤你那么深……事隔多年,你还耿耿于怀……对不起……”   月光下,他白皙的面孔有着戏剧般夸张的面部表情。   李如洗被他自说自话自作多情的脑补弄得汗毛倒竖,连忙往外一躲:“不,我不是为了报复你,也没有做任何报复你的事……离婚不是为了报复你,我没有念念不忘……这件事,我更没有糟蹋自己……”   这么一堆话,李如洗觉得很解气,但是,她也不能把陈琢理得罪死了,毕竟,噗噗能否跟着她爸妈长大这件事还握在他手里。   而如果坐实了她有新欢,陈琢理一定会恨她入骨,将来也一定会作祟……   该解释还是要解释的。   “如果你想知道我和他之间有没有什么……”李如洗和缓了语气说,“告诉你也无妨!这个男人是在追求我,但是是在我离婚之后,离婚时我根本想都没想过他会喜欢我,我对他也无非分之想……他在得知我离婚之后,突然表白,我也很震惊……你也知道,我都是得了绝症的人了,哪有这样风花雪月的心思?所以,我目前也拒绝他了……”   说到这里,她语气又尖锐起来:“我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值得你来兴师问罪……你觉得呢?”   陈琢理听了,有几分尴尬……   许久,他才问:“……他知道你的病吗?”   李如洗尖尖的下颌微微扬起,声音清冷:“知道。”   陈琢理语调和缓了下来:“……我,我不是质问你……如洗,你知道,我是关心则乱……你生着病……我……”   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深吸一口气,他说:“现在社会这么乱,什么样的人都有……怎么可能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帅哥,放着大把小姑娘不去喜欢,却偏偏要来喜欢你……”   “对,我一个离异带孩子的三十岁女人……”李如洗眼睛都不眨地说。   陈琢理更尴尬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洗,你当然很有魅力,无论内在还是外在……就算你离了婚,三十岁了,带着孩子……我想,还是会有男人被你吸引的……可问题是,你生病了呀!正常男人会去专门喜欢上一个得了绝症的女人吗?……如洗,现在那种不良PUA特别多,你要小心,毕竟你手里握着几百上千万的财产……”   李如洗没有说话。   今夜月光明亮,照在对面男人的脸上,第一次,李如洗觉得,他的面孔怎么是这种毫无灵气的死白?他的眼睛怎么如此混沌?   他脸上的棱角和轮廓呢?   怎么都没了?   “对不起,如洗……”陈琢理越说越顺溜,还带上一抹苦涩和动容:“……可虽然我们离婚了,虽然你一再说你不爱我了,可是我还爱着你啊……”   他把手按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带着痛苦和深情,说:“……我们是离婚了,但离婚也不能把我的感情,说斩断就斩断啊……” 第133章 爸爸的电话   陈琢理后来走了。   他还是放心不下,频频回首。   他打定主意认为和自己的前妻一起吃饭,对自己前妻展开追求的英俊帅哥一定是不良PUA无疑,对方知道李如洗离婚后有上千万财产,而且不久于人世,把她定位为优秀肥羊,要狠狠地宰了吃肉。   李如洗懒得向他解释什么。   难道要解释说慕容俦自己就挺有钱?   难道要说他对她的感情是不同流俗的?   若是告诉了他慕容俦是自己的心理医生,陈琢理估计更要警报全开了。   毕竟,连慕容俦自己都很介意这件事,中间中断了她的心理咨询。   而陈琢理再三问她对方是什么人,怎么认识的,怎么追她的,李如洗冷下脸,一概不回答,说:“这是我的事,你无权过问,我也不是三岁小孩,不至于去被人骗。”   陈琢理没办法,看李如洗之前也说了已经拒绝了对方求爱,他略微安心了一些。   但始终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她许多话,说了大量PUA的案例,揭露了其很多种手段和骇人听闻的战况。   “……他们先装好人设之后,就开始吊人家姑娘上钩了,弄个好看的朋友圈,然后伪装各种偶遇,其实背后都有专门侦查对方行踪的人帮忙,是收费的……”   李如洗想起自己在超市和慕容俦的偶遇,以及慕容俦出现在她家门口那次,点了点头。   “……用各种手段引诱对方喜欢上自己之后,就开始予取予求了,有的只为色,大部分还要财,更有最变态的,喜欢操控对方姑娘自杀……”   这些李如洗其实都知道,但还是礼貌性点了点头。   “……总之,若是对方跟你要借钱,那就是戏肉来了……”陈琢理充分发挥了职业特长,说得绘声绘色循循善诱不说,还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而以你的特殊情况……”   他说得眼睛发光,脸上都发亮:“你的情况,在那些不良PUA眼中,简直是闪闪发光的24K八心八箭大肥羊……总之你记住,若是有人这时候要跟你结婚,那简直就是明摆着要想分你的钱……”   李如洗嗤笑了一声:“你说得我好像是法盲一样,陈法官,你是不是普法工作做多了?”   已经忘了你的前妻是你法学硕士的同学了?   她难道不知道不良PUA?不知道那些事迹和手段?   当然了,要真的看起来,慕容俦真的行迹挺可疑的,所以那时候,她才会怀疑和查他。   现在嘛,反正她也拒绝了,慕容俦看上去也已经放弃她了,就不用再深入查了。   冷笑一声后,人生也不过唯余凄凉。   说什么情情爱爱呢?   无论前夫还是追求者,都不过徒惹腻烦罢了。   她还是先照顾好儿子才是正经。   李如洗烦了,赶紧把陈琢理连轰带哄地赶走了。   下个星期,她又该去化疗了,这是搬家和陈琢理分开之后的第一次,噗噗得去跟陈琢理住一周,她要好好给他收拾准备一下。   下周要降温,噗噗的羊绒大衣不管用了,羽绒服必须准备好,还有别的换洗衣服,里里外外,内裤、袜子、秋衣、秋裤、卫衣、外裤、围巾、手套、帽子、口罩、耳罩……   还有他的日常用品:儿童牙膏、电动儿童牙刷、洁面的、抹脸的、润唇膏、洗手的、消毒的、专门的洗衣液……最近他过敏性鼻炎又有点犯了,还要带上洗鼻器和洗鼻盐,各种常用药物……又是一堆。   书,最近噗噗常看的都要带上,各种兴趣班的用品也要带上,钢琴谱,球杆……对了,陈琢理那边还没有钢琴,噗噗怎么练琴呢?要不让他买个电钢琴先凑合一下?平时要携带也能方便一些?……   可是李如洗没有想到,接下来几天,她倒是还没收拾明白呢,却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那时候是上午十点多。   电话铃响,李如洗一看,是爸爸的来电。   爸爸很少给她打电话,一般都是妈妈才会主动给她打电话,若是爸爸给她打电话,通常都是有事的。   有时候,是帮他的同事向她咨询个法律问题。   有时候,是告诉她她的某个高中同学的父母得病,去找他帮忙。   有时候,是让她出国帮带东西……   但这一次,在这个时间爸爸的电话响起,李如洗就犹豫了一下。   她隐隐有点不好的感觉,就像小时候爸爸有一次打电话告诉她没考好时一样……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预感。   她就这样犹豫着,接起了电话:“喂,爸爸。”   “如洗……”是爸爸的声音。   但李如洗吃了一惊,爸爸的声音好像老了十岁,而且声音在发着抖。   不是微微发抖。   是显著的发抖。   好像世界末日,好像最严重的灾难来袭……   一向冷静沉稳的爸爸……   李如洗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是真的吗?”爸爸颤抖着问,声音哽咽得说不出来。   李如洗压下心头的巨大的阴影,勉强维持镇定:“什么?爸爸,你在说什么?……什么是真的假的?”   电话那端的爸爸,似乎抹了一把眼泪,声音稍微能恢复一些,能把话说下去:“……你婆婆,陈琢理他妈……她今天给你妈打电话了……她说,你卖了房,和陈琢理离婚了……还说……”说到这里,爸爸的声音再度哽咽不能语,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来下面的几个字:“……还说,你得了,得了……胃癌晚期……”   话筒那边的声音终于变成了哭声。   她从没听过的,爸爸的,哭声。   信奉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爸爸,哭了。   不是多大的哭声,只能听见那压抑的哽咽和抽泣……   李如洗的世界轰然倒塌……   她的脑子里一片木然。   第一个反应是逃避。   她直觉想说:“不,不是的,爸爸,陈琢理他妈没安好心,她骗人的。”   然而,不能。   她不能说这样的谎。   爸爸妈妈怎么可能被她这样糊弄过去?   他们一定会过来看她。   爸爸自己就是医生,他会逼着她去检查。   她瞒不住的。   她瞒不住。   眼泪无声地,从她脸上一串串滑落。 第134章 准备   李如洗拿着手机的手在发抖,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只有眼泪在无声地流淌,宛如江水决堤,再也控制不住。   她不说话,爸爸也不说话。   想来,也是在流泪。   父女二人就这样在电话两端,相对无言,唯有泪下。   好半天,李如洗才艰难地开口:“爸爸……”她的声音也是哽咽着,但是想起父母已年迈,吃不得惊吓,她若再不镇定些,他们更要六神无主了。   事已至此,只能是往好处努力。   “……你听我说,我是得了胃癌,已经做了几个月化疗了,目前情况很好,我的主治医生说,比她遇到的所有情况都好……你们先不要慌了手脚。……妈妈怎么样了?”   不知道是因为李如洗声音里的镇定,还是她所说的内容暂时取信了爸爸,抑或是李爸爸缓过了劲来,这会儿爸爸的声音慢慢也恢复了稳定,不再哽咽难言,虽然还带着喑哑和颤抖:“……你妈妈,你妈妈当时接了电话就不行了,差点晕过去,现在还在哭……我,我接到她电话已经赶回家了……一会儿打算定今天的机票,我们过去找你……”   李如洗听到说妈妈的情况,不用多想,都知道是什么样……她有多么悲伤,有多么绝望……   这样的打击,对她的父母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正是因为不忍去面对这一幕,她才一直不肯告诉他们。   她甚至一直欺骗自己,心里带着万一的侥幸:她的情况在好转……也许,还会继续好转,好到可以动手术,预后状况也良好,那样,能多活几年也说不定……那时候再告诉爸爸妈妈,说不定还能好些,他们不至于那么绝望。   可现在,一切都破灭了。   她虽然讨厌陈琢理的妈妈,但实在说,那是厌恶,还谈不上恨,可这一次,她真的恨了。   虽然这个老女人不过是把实情告诉了李妈妈,但那不该是她做的……   而且她说的时候,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添油加醋,幸灾乐祸……   她要让她为此付出代价!   “爸爸,”李如洗镇定下来,说,“我的情况比你们想象的好得多,除了化疗时难受点,头发掉了,别的几乎没什么变化……你先镇定些,妈妈那里,还要你安慰。飞机不急,不要赶着今天来……也不要自己开车去机场,打车去。爸爸你定下机票告诉我一声,我去接你……”   又切切叮嘱了好些话。   大概是看到女儿还有精神这样嘱咐,李爸爸慢慢恢复了正常:“……我知道,你妈妈我会照顾好她……我是打算打车去机场……嗯,下班我是自己开车的……没有,挺好的,我没事……不用你去接我们,我们自己叫滴滴……”   李如洗犹豫了一下,想要不要让妈妈接电话。   但是最终还是算了。   她还是没有勇气。   没有勇气去面对此时伤心欲绝的妈妈。   她又能说什么呢?   不能混过去……不能撒娇撒痴……不能插科打诨……   因为她的病是一座大山,生生压在他们的头顶,无论谁都无法回避……任何轻快的话题和语气,此刻都不过是显出掩饰的无奈和悲凉而已。   她最多,也不过把刚才的话跟妈妈说一遍而已,可能还不如对爸爸说的顺畅。   妈妈不是医生,没有专业知识,还不如爸爸冷静。   比起跟爸爸说,她更怕跟妈妈说。   所以,还是干脆先不跟妈妈说,等他们来了,当面说吧……   又叮嘱了爸爸几句路上小心的话之后,李如洗挂了电话。   她脸上虽然有泪痕,但此刻倒是没哭。   只是带着那种劫后余生的精疲力尽的麻木,呆呆地坐了会儿。   一直悬在半空的石头,终于掉下来了。   虽然把她砸得血肉模糊,但是,迟早都会是有这一天的。   她得做点准备。   首先是爸爸妈妈来住,她这儿也是小两居,主卧其实是为以后的爸爸妈妈准备的,但现在是她住着,她可以把主卧让给爸爸妈妈住着,自己和噗噗挤一挤儿童房。   儿童房里是高架床,但高架床下面不是床铺,而是噗噗的书桌,上头是一米二的床,她和噗噗挤挤也睡得下。   或者还可以把沙发床放开。   这般一想,她觉得自己还是把主卧的床单被罩换了,直接让爸爸妈妈睡。   于是找出一套全新的深浅棕色的纯棉天鹅绒四件套,一一换起来。   李如洗对于床品一向讲究,夏天的是真丝或亚麻的,丝滑凉爽;春秋是天丝贡缎或纯棉贡缎的,舒适美丽;冬天的是纯棉针织或纯棉天鹅绒,温暖柔软……   天鹅绒珊瑚绒的四件套很多,也不值钱,但纯棉的珊瑚绒不存在,纯棉天鹅绒也极少见,一般是童装才用得到,李如洗都是从网上淘来布料定做的。   对了,床垫……   爸爸妈妈喜欢睡硬床,她喜欢睡软床,她主卧的床是先放了一层棕榈垫,然后又放了一层乳胶床垫,现在得把乳胶床垫放下面,把棕榈床垫放上面来。   还有枕头,她现在睡的是羽绒枕,爸爸妈妈喜欢乳胶枕,也得换过来……   被子呢?   她有一条四斤和一条两斤的蚕丝子母被,两斤的是夏凉被,夏天开着空调盖,四斤的是春秋被,除了春秋还有来暖气以后用,最冷的,就是来暖气前后各半个月,可以把两床被的四角系在一起,就成了一床厚被,所以叫子母被。   这会儿,她盖着那床四斤的被,但是爸爸妈妈肯定会觉得不够暖和。   她想了想,还是自己盖这床吧。   爸爸妈妈虽然睡一张床,但喜欢各盖各的被,她和陈琢理睡的时候也是如此,还是给他们准备两床被……   妈妈喜欢轻盈的,她还有一床鹅绒被,爸爸喜欢厚重的,可她没有买棉花被,这会儿也来不及了……明天再去买吧。   不行把噗噗的小蚕丝被给爸爸盖好了,噗噗可以和她一起盖一条被。   他的蚕丝被和李如洗的一样是子母被,只是尺寸不同,是一米五乘以两米的,一条三斤,一条一斤半,噗噗现在也是睡着那条厚点的,李如洗干脆拆开被罩,把两条子母被合成一条更厚的。   然后找了一条绿色的纯棉针织夹棉的绗缝被罩套好。   噗噗的床品基本都是两种:纯棉针织绗缝天冷用,双层或四层纱布的热天用。   一切折腾好也中午了。   她想想妈妈肯定要留下照顾她,噗噗这次她化疗时不用跟着陈琢理了,便又把给噗噗收拾好的行李放回去。   想想爸爸来肯定要看她的病历,她把一直以来做的各种检查报告又收拾了一下,并且动了个心眼,把最近的放最上面。   因为最近的已经不是那么严重了,爸爸看了,会舒服点。   这些准备好之后,就该跟陈琢理兴师问罪了,   今天本来是他要过来的日子,李如洗直接打了电话给他,语气冰冷说:“你今天不要过来了。”   想了想,补充说:“最近都不要过来了。” 第135章 责   李如洗是一个冷静的人。她很少发脾气。   虽然说也曾经有过针锋相对,言辞如刀的时候,但其实她非必要不会随便和人起冲突,甚至她觉得自己骨子里是个温和的人。   她向来做事是会给人留脸面,留余地的。   除非对方实在是太不像样子。   李如洗从来没有这样冷硬和声色俱厉地跟他说过话,即使是在当初发现他精神出轨时,虽然唇枪舌剑冷嘲热讽都有,但她也没有态度这样冷厉过。   电话那端的陈琢理显然吃了一惊,沉默了会儿,他低声说:“如洗?……你怎么了?”   李如洗冷冷道:“我爸妈今天要来,我们家地方小,容不下你。”   陈琢理又吃了一惊:“爸妈今天要来?怎么突然来了?……之前没听说啊……”   李如洗按捺不住,冷笑道:“怎会突然要来?那要问你家好妈妈啊!……她一大早给我妈打电话,告诉我妈我的病,还幸灾乐祸冷嘲热讽,我妈当场就晕过去了!”   电话那端顿时死一般寂静,只能隐隐听到陈琢理的呼吸声,半晌,他才涩着声音开口:“……我真没想到……如洗,对不起……我,唉,我实在不知道我妈她……唉……”   李如洗又是一声冷笑:“你妈的不靠谱和没人性,我领教已久,但确实没想到你也这般龌龊!”   陈琢理十分难过和震惊,道:“……如洗?你在说什么?你难道……?你竟然怀疑是我让我妈打的电话?……”   李如洗冷声说:“你昨天晚上刚跟我闹了一场,就有今天一早这事……你让我怎么想?”   不管是不是他,先赖他再说。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就算是冤枉了他,那他也是母债子偿,活该。   李如洗对别人都十分公正,但今天实在被气得狠了,也干脆不讲理起来。   陈琢理被她这句话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声音难过至极:“……如洗,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和你在一起也快十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你竟然这样想我?我怎么可能故意让我妈做这种事?……”   李如洗回了他又一声冷笑,却不说话。   陈琢理按捺了心里的气愤难过,略微缓和些声音,说:“如洗,我妈做的事,我真的很震惊,也非常抱歉,我也理解你现在的伤心和气愤,连我都觉得我妈做的是不像话……但是我跟你发誓,我绝对没让我妈这样做!让她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李如洗其实并不相信他的话。   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的声音、话语、眼神,都可以十分诚恳。但他的心却未必如此诚恳。   他当初精神出轨,也是言之凿凿地发誓自己没有对不起她。   对他的发誓,她早已不再相信。   至于说对他有什么好处,自然是有的。   他不想让慕容俦靠近李如洗,他自己现在已经离婚了,不能日日夜夜名正言顺守着她,可若是李妈妈来照顾她,自然李如洗就不便去约会,接受别人了。   当然,也不排除他确实没有撺掇他妈的可能性。   但李如洗不关心,她现在满肚子的火气,不朝他发朝谁发?   于是她再次冷笑,说:“是么?”   “如洗……”陈琢理和每一次他妈妈干了不靠谱的事时一样,软语央求。   李如洗压低声音,狠狠说:“就算你没直接让你妈打这个电话,你敢说你没暗示?”   这也是她了解的陈琢理的一个习惯,当他想做某件自己也知道不太好的事时,往往不会明说,而是暗示。   而他想用某种暗示操控他妈去做某件事简直太容易了,少说也有几十种法子。   “如洗……你真的太……不把我当人看了!”陈琢理喘了口气,说:“你这样说我,叫我情何以堪?……我知道你现在急怒攻心,口不择言……”   “你就说你昨天从我这离开后有没有跟你妈通过电话吧?”李如洗冷声打断了他。   否则,为什么陈妈妈以前不去犯这个贱,却突然打了这个电话呢?   陈琢理沉默了。   这自然就是有了。   他的脾性,狡辩是有的,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撒谎,他也不好意思。   但他却又不肯承认自己做了。   于是只好沉默。   李如洗“哈哈”笑了一声,说:“我没说错吧?”   陈琢理再次沉默了一下,然后用一种百般忍耐,对方是不懂事的孩子,自己忍辱负重的语气说:“……如洗,我是打了电话,但我真的没说什么,我妈问我最近怎样,我告诉她我们搬家了,原来的房子交了出去,搬到了新房子,就这些……没说什么多余的话,我没想到她会去打这样的电话……”   这点嘛,李如洗倒是相信他的。   陈琢理在任何人面前都乐于维护他正人君子的形象,他可能就是说了这些,但是,说和说还不同呢。   他妈本来就对李如洗分割财产和房子的方式十分不满,陈琢理要是告诉她他们现在离婚了,财产是怎么分的,他现在独自居住……然后每天下班去看望她和孩子,照顾他们,给他们做饭,吃完饭再自己回家什么的……他妈不气炸了才怪。   气炸了就要出气,这通电话当然就能出好一口恶气。   也说不定陈琢理还会说自己工作很累,要照顾孩子,还要照顾她……陈妈妈说不定还觉得,把她妈叫过来,省得劳累自己儿子,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行吧,我都知道了。”李如洗冷声说,“总之你不要过来,我不想见到你,估计我爸妈也不想……”   “那不行。”陈琢理说,“岳父岳母来了,我怎么能不露面?这太过分了……他们几点的飞机,我早点下班,去接他们……”   “不劳你费心!”李如洗冷冷说了一句,把电话挂了。   趁着陈妈妈做了这么一件得罪她至极的事,至少,也要理直气壮跟陈琢理从此撇清,拉开距离。   而李爸爸李妈妈比她想象的来得还快。   她下午没等到爸爸发信息告诉她几点到,就发了信息过去问,爸爸没回,她又打电话过去,发现关机了。   这是已经上了飞机还是怎么回事?   李如洗焦躁不已,忐忑不安,但是又无计可施,坐立难安。   又过了一个小时,她接到爸爸电话,告诉她他们已经下了飞机,打了车,让她发地址定位过去。   李如洗这时候要去接爸妈也晚了,只好发了地址定位过去。   然后又到了接孩子的时间,她只好先去接噗噗,接了噗噗之后,回到家里,远远就看到小区门口,拿着行李箱的两个身影。   她可怜的爸爸妈妈,好像一日之间,老了好多岁,连背脊,都好像有点佝偻了……   李如洗的眼泪刷的下来了。 第136章 父母   李如洗站在那里,能够清晰地,明明白白地看到爸爸和妈妈。   其实他们还是老样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爸爸一脸的仓皇,妈妈的满脸泪痕,他们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   她明明白白看到妈妈染了的黑头发头顶上露出的一些白发。   她的爸爸妈妈老了啊……   他们只有她……   没了她,他们要怎么办啊……   泪水模糊了李如洗的眼睛,决堤一般,无声无息,汹涌而下。   她浑身僵硬,不敢往前,甚至不敢开腔叫他们两人。   好像一开口,所有的悲剧就此落实了……   “外公,外婆!”   她不开口,自有开口的。   噗噗同样看到了拎着行李箱的人影,他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自己眼睛花,就喜出望外地叫了出来。   小男孩清脆好听的童音骤然高声响起,好几个不相干的路人都看了过来。   李爸爸和李妈妈当然也听到了,他们也猛地回首看过来。   但是,这一次,他们并没有像以往每一次见面一样,满心满眼都是宝贝外孙……   老夫妻俩的目光,一起凝聚在唯一的,心爱的女儿身上。   李如洗明明白白看到,妈妈一瞬间就泪流满面。   而爸爸眼中也有泪光闪烁,神情颓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李如洗领着噗噗快步过去,妈妈一边流泪,一边紧紧盯着她的脸,好似盯着什么转瞬即逝的稀世珍宝,只要她一眨眼睛,就会再也看不到,所以即使她眼中已经盛不下那么多痛苦、绝望和眼泪,她也还是不敢错开一下眼睛。   而李如洗还没到跟前,噗噗却比她跑得快,已经扑了过去,一下跳进外婆的怀中,笑着叫着:“外婆!外公!你们怎么来了?”   这时候,他才发现外公外婆一脸的眼泪,不由吃了一惊,小脸布满了疑惑和难过,伸手去帮外婆抹眼泪,一边小声问:“外婆,你怎么哭了?”   李妈妈一向善解人意,看了一眼李如洗的颜色,就知道女儿生病这事,还一直瞒着孩子,心中酸痛难忍,但还是勉强挤出笑容,含泪笑着说:“因为外婆太想你……和你妈妈了。”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又哽咽了。   噗噗抱住了外婆的腰,乖巧地说:“外婆,我也想你和外公。”然后又安慰外婆说:“外婆,你们这不是来了吗?咱们都见到了,就不要哭了……反正,其实,呃,这里跟外婆家距离也不算远,你们要是想我们了,就来看我们,或者我们去看你们,好不好?……”   若是以往,噗噗说出那么一番小大人似的话,李妈妈准保要逗他,说些“那随璞想不想外婆,会不会主动去看外婆”之类的话,并且会笑起来,可这会儿,她却眼泪再度“扑簌簌”而下,抱着外孙,对着他的头顶,哽咽着说:“我的好孩子……长大了,长大了……”   因为忌讳在孩子面前谈,李如洗走过来,叫了声“爸爸,妈妈”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六目互视,李爸爸也看着女儿的脸,他看的是女儿的健康状态。   看到李如洗依然步伐轻盈,表面上看起来宛如常人,甚至气色还不错,李爸爸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说我去接你们吧?又不肯告诉我航班号……非得自己打车……”李如洗慢慢缓过来了情绪,一边领着父母往家里走过去,一边轻声嘀咕,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李爸爸李妈妈的眼泪也擦干了,李爸爸拎着行李箱,说:“……那何必呢?你开过去也远,又麻烦,我们打车过来也不贵……”   转眼走到了楼前,李如洗去开单元门:“这套学区房比较小,不过勉强也够住……”   房子老旧,看上去实在是不怎么好,打开门之后,里面装修得虽然还不错,但那逼仄的感觉总还是有的,比起李如洗原来住的四合院,确实有天壤之别……   李妈妈的眼泪又有点挡不住了:“……这就是你新买的房子?太小了……怎么买的一楼?一楼光线不好,下水道容易堵……你缺钱为什么不跟我们商量?你这孩子,主意也太大了……”   李如洗总不能直接跟妈妈说,她考虑的是日后她死了,爸爸妈妈要住在这里照顾噗噗,一楼比较适合老年人……她只得平静地微笑着说:“一套换两套,当然不可能和原来的一样大小,这里主要为了孩子上学方便,若是觉得小,将来上完了学就卖了也行……”   接下来,噗噗做作业,李如洗帮爸爸妈妈收拾行李,李爸爸李妈妈不想劳累了她,但李如洗低声笑着说:“没事儿,我现在和以前其实没什么区别,别把我当瓷人儿……”   非得要帮忙整理,把父母的衣服挂进主卧衣柜,洗漱用品理进卫生间,又告诉爸爸妈妈什么在哪儿,最后她有点歉意地笑了笑:“……确实房子小了点儿,后头有块地,从厨房那个小门可以下去,虽然是绿化带的,但是没人管,可以种点花……这一溜一楼都这么种的。”   李妈妈现在哪里还有心情种花,她却知道女儿说这个,是想尽量表示这房子还没那么糟糕,眼睛又湿了,低头不作声。   李爸爸则坐在客厅的座位上,一言不发,突然说:“把病历那些给我看看。”   李如洗低着头,把病历和各种片子报告一个大袋子,递给了爸爸。   感觉好像小时候把考砸了的考卷交给爸爸时的心情一样。   爸爸很严肃,因为他现在又老花又近视,便摘下近视眼镜,在灯光下一张张细细地看。   李妈妈紧张地看着他,六神无主,也不想再跟李如洗一起收拾了。   李如洗就自己收拾,低着头,默默无声,走来走去……收拾好了之后,李如洗想着今天估计谁也没心情做饭,但是饭总要吃的,只好出去馆子里吃了。   妈妈爱吃烤鸭,外头正好有一家还颇为有名的连锁烤鸭店,就去那家吃吧。   便带着笑容高声说:“噗噗,作业做好了没有?我们今天晚上带外公外婆去吃烤鸭好不好?”   噗噗从关着门的儿童房里头高声回答:“好!我马上写完了……”   噗噗才一年级,作业着实不多,但是他额外学的东西不少,如果只是要做作业的话,连半个小时都用不上。   这时候,李爸爸也看好了那些病历和片子,他深深呼了一口气。   李妈妈眼巴巴看着他。   李爸爸就朝李如洗看过来,神情严肃:“这些……都是真的?”   李如洗一愣:“什么真的?” 第137章 父女翁婿   李如洗听到爸爸这一声问,微微有些惊诧,说:“什么真的?”   李爸爸扬了扬手里那些病历报告,但是看了一眼儿童房的门之后,说:“一会儿再说吧。”   噗噗在,他们也不敢多说关于李如洗的病。   爸爸仔细把那些病历收起来,神情却是镇定了很多。   李妈妈和他夫妻三十多年,对他了解颇深,看到他这样的表情,虽然依然哀痛欲绝,却不那么六神无主了。   等噗噗写完了作业,李如洗就带着爸爸妈妈和儿子一起出去吃晚饭,这会儿时间还早,不用等位,他们入座后点了烤鸭,也点了两三个别的小炒菜和素菜,外加一份汤,一家人默默吃完。   期间几乎只有噗噗欢声笑语不绝,一会儿问:“不等爸爸吗?今天爸爸过来吗?……”   惹得李爸爸李妈妈抬头看着李如洗的脸。   显然,陈琢理他妈不止告知了李爸爸李妈妈李如洗的病况,还告诉了他们她离婚的事情和卖房子买房子搬家的事情。   他们这会儿还憋着没问呢。   她微笑着温和地对儿子说:“你爸今天不来了。”   噗噗皱眉头说:“为什么?今天是爸爸来的日子啊……”虽然李如洗隔日让陈琢理来一趟的老规矩才实行了一周多,但对于噗噗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制度,李如洗理解他,知道这是孩子在突然动荡的生活中努力寻找规律和安全感,一时心中怆然。   “外公外婆来了,我们这边太小,人多了挤,最近就不要爸爸过来了……”李如洗和颜悦色地对儿子说,摸了摸他的头:“噗噗要吃什么,自己点呀!”   于是噗噗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说:“我要点炸鲜奶。”   而李妈妈深深看了女儿一眼,李如洗就知道,妈妈是在问她,为什么要离婚。   之前电话里,爸爸主要的注意力被她的病情占据,一时没关注到她离婚的事,或者说,对爸爸来说,离婚和生死比起来微不足道。   可妈妈显然比爸爸要在意。   李如洗丢了一个“稍安勿躁,稍后给你解释”的眼神给妈妈,李妈妈把要说的话忍了下去。   于是一餐饭在噗噗“我要吃这个”、“我要吃那个”,和李爸爸李妈妈“随璞要不要吃这个”,“随璞要不要吃那个”的声音里平稳度过。   期间陈琢理又给李如洗打了电话,李如洗直接按掉了。   结果吃完饭回去,发现陈琢理站在门口。   他没有钥匙,李如洗不肯给他。   而他那套房子的钥匙要给李如洗,李如洗也没肯收。   钥匙是很有象征意义的,所以,李如洗以此来强调两人离婚后的界限。   他有点憔悴,头发都耷拉了,皱着眉头,眼中满是苦恼。   看到他们回来,他叫了一声:“如洗。”   然后又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叫“爸,妈”。   李爸爸板着脸,微微点了点头,李妈妈叫了声“琢理”。   李如洗本来想说“别叫爸妈,现在不是你爸妈了”,但噗噗在旁边,她只好冷着脸,不理睬他。   于是陈琢理腆着脸就跟着他们进去了。   李爸爸李妈妈本来心情就不好,又知道了他们离婚的事,虽然陈琢理妈妈在电话里肯定说是李如洗非要离婚,但他们立场自然站在女儿那边,会觉得陈琢理要没什么,女儿不可能随随便便要在得了绝症后离婚。   所以,也对陈琢理没什么好脸色。   陈琢理勉强装了会儿二十四孝女婿,就有点受不了这气氛了,他想了想,对李爸爸说:“爸,您刚来,我陪您四处散散步吧,熟悉一下周围环境。”   这是想避开噗噗,跟李爸爸说一下现在的情况,顺便为自己说说话。   李如洗皱起眉来,她知道陈琢理多会说话,肯定会说自己是如何地关心她照顾她,她却非要离婚等等。   但是,爸爸总会向着自己女儿的,随他去吧,自己又不是笨嘴拙舌的人。   于是她就冷眼看着爸爸穿起大衣,跟陈琢理走了出去。   过了大概不到一个小时,门铃响起,李爸爸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李妈妈往外看了一眼,说:“陈琢理呢?自己回去了?”   “嗯。”李爸爸说,“我让他先回去了。”然后也不脱大衣,朝着李如洗招招手:“如洗,爸爸今天步数还不够,你过来陪我再走会儿。”   李如洗知道这是爸爸打算跟她再聊会儿了。   于是她微笑着对噗噗说:“噗噗,你跟外婆再待会儿,我去陪外公走够步数……”   噗噗在后头问:“外公一天必须走多少步?我爸呢?他为什么不陪外公走完?他先走了吗?……”   外头很冷,天黑了,刮起了北风。   风不算太大,但也不很小,刮过去时,能带走所有的温度。   父女两人走了几步,李爸爸先开口:“刚才我看了一下你的病理报告……”说着,他叹了口气。   他自己就是肿瘤科主任医师,但是,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要看自己女儿的病历。   李如洗想到他以前帮别人看的时候专业的姿态,想到他方才给自己看时,连手都在发抖……   这令她想起她大学时,有个暑假在家过,去爸爸医院拔智齿,拔智齿动静大,要打麻药要缝针,要用类似凿子的东西挖,流很多血,牙医请爸爸帮忙垫住她下巴处,结果看了会儿,爸爸说他头晕了,叫了另一个年轻医生来帮忙垫着……跟爸爸熟识的牙医笑着说:“怎么了?晕血了?”   爸爸说是。   大伙儿都笑了。   一个医生,解剖课都帮别人上过多少回了,还说晕血……   爸爸叹口气说:“别人的血和女儿的血,还是不一样……”   …………   李爸爸继续说,声音倒还算冷静:“……你的报告看,一开始发现时,情况就已经相对很严重,转移得很厉害,所以也没什么手术价值,但是这半年吃靶向药和做化疗,情况却很好……”   他迟疑了一下,说:“……我说情况好,实际上比我遇到过的最好的情况还要好不少……所以我才怀疑这报告是不是真的……一般来说,没有这么好的事,就像……”他犹豫了一下,说,“……那些消失的转移瘤,就像是为了能让你做手术一样,消失的都是不能动手术的位置……如果再消失一处,你就可以动个手术……切干净点,说不定你也可以好多年都不复发,多活个十几二十年的也不成问题……”   李如洗笑了:“我的医生也这么说,她说我的情况比她遇到过的都好……好得简直出乎意料。不过她倒没敢说什么十年二十年……”   李爸爸说:“……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反正,咱们朝最好处努力吧。”   “嗯。”李如洗郑重点头同意。   李爸爸叹了口气,又说:“刚才琢理跟我说了一下你俩的事……他说,他很难过,也想好好照顾你,但是你坚持一定要离婚……你是怎么想的?还有,为什么一定要卖房子?是治病的钱不够吗?不够可以跟我们开口……”   李如洗摇摇头,说:“从那件事以后,其实我一直想离婚,我对他已经没感情了,现在我若是快死了,又何必还要顶着他妻子的名义去死呢?……另外一点,就是为了财产分割和孩子的问题。”   “……我们一直在还贷款,确实手头也没多少钱,公司补助了我四十多万,加起来也不过六七十万,虽然说有医保有商业险,自己花的不很多,但也不会太少,毕竟,进口药,单人病房、护工都是要花钱的,我还没了收入,还有房贷,确实会紧张点……而且如果不离,不卖房子,所有财产在我死后,按照法律规定,我的那二分之一由他、孩子和你们共同继承,你们肯定不会逼他卖房子分钱,最终这房子就成了他自己的,若是他再婚,再有孩子,将来噗噗能分到什么也不知道……他这样的人,肯定会再婚的。而且我也不想噗噗跟着后妈过……所以我想,不如趁着现在分了干净,我也不占他便宜,他也别占我便宜……一人一半,其实本身都算是便宜了他了。所以我现在离婚,卖房的钱一半归了他,我也给他买了一套两居,离这儿不远,他写了噗噗的名字……然后买完装修完他还剩一百多万。我这边的一半我买了这套小的,房子是妈妈的名字,这样方便上完学卖了换新的房子……现在我手头还有四五百万。我还有人身保险……如果我死了,这些钱就是给你们和噗噗的……”   “我们养老的钱够了。”爸爸严肃地说,“你不用考虑我们。”   李如洗笑了笑:“你们够是你们的,我作为女儿是有义务的。而且……”她突然哽咽起来,“我不能给你们养老,总得尽力做点什么……”   爸爸不说话,眼角也有泪水淌了下来。   后来,父女俩回去了,时间也不早了,便一一洗漱睡觉。   半夜李如洗起夜,听到主卧那边传来爸爸妈妈细细的语音声,间或还有妈妈轻声的啜泣。   她知道,是爸爸在跟妈妈转达他已经了解的情况。   她在黑暗中站了会,最终也做不了什么,低着头,回去了儿童房。   噗噗睡得很熟,呼吸声沉沉的,她爬上上铺,挨着儿子温暖的小身体,躺了下来。 第138章 母亲的眼泪   第二天早上如洗起床时,妈妈已经起来了。   她正在做早饭。   厨房里有香味传来。   “你这里啊,”妈妈一边做一边抱怨说,“吃的太少了……看你那冰箱空荡荡的样子!早上你都给孩子吃什么?”   “面包,牛奶,果酱,培根,奶酪,三文鱼金枪鱼鳕鱼等等……”李如洗一边笑着去刷牙洗脸,一边回答,“妈,你怎么那么早就起床了?”   “你爸也起了,”妈妈说,“看,在收拾床呢!我们一早就出去买菜了,你冰箱里才那么点东西,不知道你整天吃什么!难怪……”大概是想说难怪胃不好,又赶紧把话吞了回去。   李如洗自然不介意,她笑了笑钻进小小的厨房里:“那妈妈你做了什么早饭啊?”语调带着撒娇的味道。   “喏,”妈妈说:“生滚猪肝粥,加了菠菜,看你脸那么白,补补血,还买了些油条,煮了白煮蛋……”   生滚猪肝粥李如洗爱吃也爱做,可她做的没有妈妈好,主要是她没有妈妈会挑猪肝,洗得也没那么干净,就容易有腥味……所以大部分时候她都做皮蛋瘦肉粥。   妈妈做的,只有鲜美,一点都不腥。   若是加上细嫩的碧绿的小菠菜,就更好吃了。   妈妈一边把菠菜下锅,一边抱怨说:“……这北方菜场卖的菠菜,都老得不行了……买了一斤只挑出来二两能吃的嫩叶……”   这是爸爸妈妈的常规抱怨了。   因为江南小城,确实卖的菜格外水灵鲜嫩,和这种新某地批发的菜不可同日而语。   以前李如洗嫌他们抱怨起来烦,现在却觉得格外亲切,微笑着看着妈妈。   “去哪买的?”她问妈妈。“菜场吗?挺远的。”   “……你们小区后头,靠着河,有早市,早上好多卖菜卖东西的……”   李如洗又惊诧又笑:“妈妈,你怎么找到的?我都不知道……”她住进来这么久都不知道。   李妈妈给了她一个白眼:“就知道你不好好买菜……我长着嘴不会问人吗?”   李如洗并不生气,只是笑。   李如洗帮着妈妈把早餐端上桌时,噗噗也自己穿好衣服洗漱好了,坐到桌子边上等吃的。   他叫了外公外婆问了早安,然后抽动小鼻子:“好香呀!”   李妈妈顿时露出了笑容:“随璞你也早啊,我们随璞好懂礼貌……还会自己穿衣服洗漱,长成棒棒的大宝宝了。”   “我是儿童了,不是宝宝。”噗噗认真纠正外婆,然后注意力就被桌子上的猪肝粥给吸引了:“好香,是什么粥啊?”   李妈妈笑眯眯地说:“是猪肝粥,比不比你妈妈做的好吃啊?”   噗噗皱皱鼻子,他不喜欢吃妈妈做的猪肝粥,但是不愿意让妈妈没面子:“……妈妈做的也香的……我能不能不要青菜?”   “不能。”李如洗刚想开口拒绝他挑食的要求,李爸爸走了过来,抢先开口,态度严肃。   噗噗吐了吐舌头。   李如洗很欣慰。隔代带孩子,最怕溺爱,这一点上,恐怕妈妈是免不了的,好在爸爸还能端得住,这样她不在了,也不怕噗噗被惯坏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早餐,妈妈的早餐做得虽然没有慕容俦做的那么精致漂亮,但美味并不亚于之,温暖,好吃,营养丰富,搭配也堪称均衡。   这样的早餐下肚,感觉什么悲痛都可以驱走。   李妈妈看着外孙吃得香甜,一直便忍不住微笑,但看着看着,大概想起这样三代在一起的时光不知道还能有多少,眼睛又忍不住湿了。   送完噗噗上学,一家人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   虽然昨天李如洗该跟爸爸说的大都说了,爸爸夜里也大都跟妈妈转达了,但妈妈依然有无数的话要跟她说。   她坐下来,还没开始说话,看着女儿,眼泪就流了下来。   李如洗很不安,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妈妈。   反倒是李爸爸坐到她身边,搂着老妻的肩膀轻拍:“别哭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如洗的情况进展特别好,比一般人都好,再过阵子可能可以动手术,做得好,预后存活率还是很高的,你忘了前头的张奶奶也是胃癌,动完手术都二十年了,现在八十多还活得好好的呢……”   李妈妈擦着眼泪:“……人家年纪大了,新陈代谢不高,当然癌症发展慢……如洗才三十岁的年轻人,新陈代谢快……不一样。”   李爸爸安慰说:“固然和新陈代谢有关,但也和别的很多东西有关的,你不要太悲观。”   李妈妈长长地叹息,眼角泪光闪烁。   李如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愧疚。   李妈妈看到她,又心疼不已,哭着说:“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还瞒着我们。”   李如洗愧疚地看着她,目光温柔:“对不起,妈妈。”   李妈妈想到她之前带他们出国玩,回家陪他们,为她装修花园,现在知道那些时候都是女儿已经知道身患绝症,在化疗的间隙做的,更是心痛难忍,捂住脸痛哭:“……老天没眼啊,我那么好,那么优秀的女儿……为什么那些忤逆不孝的都活得好好的,我的女儿却要生这样的病……呜……”   李爸爸安慰她说:“别哭了,你越哭,如洗越难过。”   李妈妈才慢慢收了哭声。   后来又问起陈琢理和离婚的事:“你到底为什么非要离婚?你爸说陈琢理说是你不想连累他,才非要逼着离婚的,他因此特别伤心又感动……你这孩子,怎么这么……”   李如洗有些诧异:“我跟爸爸解释了啊,他没跟你说?”   “你爸就说你说不是的……他也说不清楚。”   李如洗少不得又把跟爸爸解释的话跟妈妈又说一遍。   李妈妈倒是比李爸爸容易理解:“……这么说,你很不喜欢他了?……”   “嗯。”李如洗说:“三年前那件事之后,我就看他恶心了。”   李妈妈看她说得如此直接,不由得被噎了一下。她想了想,叹了口气,说:“冤孽……你这孩子,也是眼中揉不得沙子,其实这世上男人,像他这样的,就已经算很不错了……你得了病,他也是不离不弃的。”   “不离不弃?”李如洗冷笑:“我生病以来,他也没做什么。住院化疗,他两天才去一次,也没给我做顿饭……他妈打电话给你们,不就是为了怕累着她儿子?……他就一张嘴好听!实际上靠不住的……所以我也不想让他多占我便宜,我的钱要留给我的爸爸妈妈和我儿子,怎么能给他?”   李妈妈被她这番话说得直叹气:“……随你吧,我总觉得他没那么差……那要是你治好了呢?还得活几十年呢?……”   李如洗笑起来:“那不是好事吗?”   “你就一直这么自己过啦?”   李如洗叹息起来:“妈妈,像我这样的,就别连累别人了……如果老天真的厚爱我,余生能照顾好你和爸爸,抚养噗噗长大,我就别无他愿了……”   李妈妈叹息。   李爸爸说:“这会儿就别想这种事了,先想着治病吧。” 第139章 亲家见面   两天之后,就是李如洗去化疗的日子,本来这两天不过是歇息一下,李如洗和爸爸妈妈相互陪伴,聊慰天伦,可没想到,依然有幺蛾子在等着她。   就在化疗之前一天,她突然收到了陈琢理的电话。   她本来想不接算了,但是想想没必要这样,就接了起来。   陈琢理说:“如洗,我打电话责怪了我妈妈,然后她就说她其实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这么大的事瞒着家里人不好……昨天她坐的火车过来,今天早上到了,我想,晚上请爸妈一起吃个饭,让我妈妈跟他们道个歉,解释一下,免得误会了不好……”   李如洗冷冷说:“……没什么误会的,道歉有什么意思?算了吧……”   “如洗……”陈琢理急忙说:“别这样,你先问问爸妈的意思再决定好吗?”   李如洗冷笑:“你少来这套,打一巴掌给一甜枣吗?往别人心里捅一刀再道歉……有用吗?……你也不用以为哄好了我爸妈就可以用他们来压我……”   陈琢理声音似乎有点疲倦:“……那你说怎么办呢?难道不道歉会更好些?还是眼睁睁彼此成仇?……”   李如洗说:“……从你妈打那个电话开始,就已经成仇了。”   “可我妈是我妈,我是我啊……”陈琢理几乎是恳求地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只能尽量弥补,让情况好一些……不能因为我妈做了这样的事,就让我们的关系受到影响……”   这时候,李爸爸李妈妈在一旁也听到了,便开口问:“怎么回事?是琢理的电话?……”   “你不要跟他吵,有话好好说……”   李如洗没法子,只好一手捂着话筒,一手把陈琢理的意思转达了一下。   李爸爸说:“既然琢理有心弥合,专门让他妈妈来道歉,我们不去也不好。”   李妈妈附议:“对啊,人家要道歉,你连脸都不露一下……反而让人说我们不近人情了。”   李如洗叹息,她的爸爸妈妈不是天真单纯,只是他们所处的圈子,大部分人都还是要脸的。   他们没怎么接触过不要脸的人。   李如洗拗不过里里外外那么多人,只好妥协。   于是当天晚上,李如洗陪着爸爸妈妈,带着噗噗,坐到了陈琢理订的包厢里。   陈琢理的妈妈已经提前到了,和陈琢理一起坐着等他们。   陈妈妈穿一件紫红色羽绒服,脱下来挂在椅子背上,里头穿着大花的暖倍儿打底衫,还是那么花里胡哨的。   她沉着脸,似乎很不高兴。   李如洗就皱起眉来,看样子,陈琢理他妈是被陈琢理逼着来道歉的,一会儿说不定还得闹腾一下。   她也就板着脸,没理会这位前婆婆。   同样也没理会陈琢理。   径直找了座位坐下。   陈琢理叫李爸爸和李妈妈:“爸、妈,你们来了。”   李爸爸一向为人客气,倒是跟陈琢理答应了一声,也跟他妈点头笑了笑,说:“你好。”但也没叫亲家。   李妈妈更记仇一点,朝陈琢理和他妈分别点了个头,就算打了招呼了,也没有笑脸。   噗噗则一看到爸爸就高兴地叫起来,扑了过去,直到被陈琢理提醒了,才知道叫了声“奶奶”。   陈琢理他妈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用非逼他叫我,他现在眼里哪有我这个奶奶?这么久不见,他跟我也亲不起来,唉……当年我辛辛苦苦带他时,他跟我可亲了。”   李如洗的眉毛就竖了起来,招手说:“噗噗,来,跟妈妈坐一起。”   可笑,当年跟她亲?她带孩子一向不用心,孩子从来也没跟她亲过……   噗噗看妈妈招手,就跑了过来,坐在李如洗和陈琢理中间。   这时候陈琢理妈妈才站起来,向李如洗爸妈招呼:“亲家好,你们辛苦了,唉,孩子们的事真是太操心了,坐,坐,琢理,菜都点好了吗?……”   陈琢理连忙笑着说:“点好了,点好了,大家先吃饭,吃完饭我带噗噗去二楼游乐场玩,你们再慢慢聊。”这意思是让大家先不要当着孩子面说。   大家对此都心照不宣,更无异议。   就只有陈琢理他妈又不知所以地叹了几声气,也没人理她。   菜开始上来了,大家就开始吃菜。   陈琢理拿着公筷,给所有人夹菜,态度非常好。   李如洗不管他和他妈,只管给自己爸爸妈妈夹菜,照顾噗噗。   陈琢理他妈脸色越来越沉,李爸爸李妈妈也就懒得理会她了,权当这儿没这么个人,不时跟女儿说几句:“别给我挟了,你自己吃。”   要不就是给噗噗挟菜。   桌上只有噗噗笑语连珠,说话最多。   他把学校里的事一一说给爸爸听,陈琢理以一种夸张的方式回应他,想以此带起饭桌的气氛。   除了他儿子,也就陈琢理的话最多声音最大了。   陈妈妈冷眼看着,一副越来越不高兴的样子。   等吃得差不多了,陈琢理就说:“走,儿子,爸爸带你去游乐场。”   噗噗高兴地跳起来,跟他爸去了。   包间里只剩下来李如洗、李爸爸、李妈妈和陈琢理他妈。   陈琢理妈妈看到儿子孙子走远,就起来关了门,拿手背擦擦眼角,作出擦眼泪的样子:“可怜好好一个家,怎么就成这样了……”说着还抽抽搭搭的,好像真的伤心万分。   李如洗妈妈虽然对陈母极为不忿,但是这话却说到她心里去了,闻言眼睛也湿了,擦了擦,低声说:“是啊……”   陈琢理妈妈就开始了:“……唉,如洗啊,不是我说你,你好好的过日子不行吗?……你生了病,琢理也不嫌你啊,有他照顾你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离婚呢?父子俩整天见不到……琢理抓心挠肝地难受……你又何必呢?”   李如洗一听这话,就冷下脸说:“阿姨,我们是听说你今天要向我父母道歉才来的,我本不想来,我爸妈说别让陈琢理太难堪,才勉强来的。你没得到我的允许,擅自给我爸妈打电话,害得我妈当场晕倒,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陈琢理妈妈叹气说:“对不起,可能我说得太快了,没给亲家缓冲的余地,这点是我不对……但是……唉,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么任性!这么大的事,你瞒着你爸妈,你爸妈知道了,心里多难过?而且,房子你说卖就卖,婚你说离就离……怎么能这样子?”   李如洗冷声说:“我爸妈的心情,我比你更在意,更体贴,你没权利做这种事!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也知道。房子是我和陈琢理的,我们俩同意卖就行,你的钱,我也给陈琢理了,他给你了,而且翻了好几倍……离婚也是我们两人同意的。”   陈琢理妈妈怒气冲天说:“我那个儿子傻,又同情你得病,还不是由着你,想怎样就怎样!你财产分得不公平也就罢了,我昨天来才知道……”她一边说,一边气得发抖:“我儿子的房子,竟然也写的你儿子的名字!要不是我非要看房产证,我那个傻儿子还瞒着我!……你怎么就那么恶毒?!你这么一来,等于才分了一两百万给他!他跟净身出户有什么区别!孩子还是归你!不就等于房子也归你吗!”   李爸爸李妈妈不知道这回事,互相看了一眼,但是李妈妈要护女儿,也怒了:“你左一个病右一个病的,你也知道我女儿病了,你对一个病人,就这种态度?我女儿说你对她不好,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当着我们的面,你就敢这么骂她!……你今天原来不是为了你恶毒的行为道歉,而是来吵架的啊!”   陈琢理妈妈就开始哭:“我吵什么架!我吵什么架!……就算我要吵,我也吵不过她!……心机可真深啊,把我们家当软柿子捏!如洗啊,妈妈得罪了你,我给你道歉,我给你下跪,你不能这么对我儿子啊!你不能谋算得他一无所有啊……”说着还真的离座,作势要来下跪。   李爸爸一直没吭声,这时候忍无可忍,站起来说:“荒唐!走吧,别在这儿跟她闹了,丢人现眼。”   李如洗也站起来,冷冷说:“把你那下跪磕头之类泼妇的一套收起来,你自己也知道,是你儿子自己要写噗噗名字,我可没要求,你让他改了好了。”   陈琢理妈妈一听,也不跪了,惊喜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李如洗也是忍不了了,起身扶着妈妈,说:“走吧,真是看不下去。”   说着一家三口便径自离开,李如洗打电话给陈琢理,让他把孩子送到楼下停车场。   陈琢理那边很闹,电话里也说不清楚,过了会儿,他就把孩子送下来了。   “爸,妈,”他叫了李爸爸李妈妈之后问:“怎么就要走了?”   眼中含着忧虑。   “唉。”李爸爸扭头不看他。   李妈妈说:“你妈妈……”   李如洗截断了妈妈的话,以后她不在了,爸爸妈妈还得跟陈琢理打交道,还有噗噗在中间夹着,她不想让爸爸妈妈和陈琢理正面起冲突,这个坏人的角色还是她来当吧。   她冷笑说:“问问你妈妈去吧。她这是来道歉的?她说她是看不下去我这么任性才给我爸妈打的电话,又骂我恶毒,说我把你的钱都骗了……我问你,你的房子写噗噗名字是我要求的吗?”   陈琢理尴尬极了:“……不是,是我自愿的。”   “你后悔了,自己说出来就行,不用非把你妈搬来当恶人!”李如洗又故意冤枉他一下,让他也领受一下他妈妈指鹿为马的功力。   陈琢理果然一脸要吐血的表情:“如洗,你怎么这么说!我是噗噗的爸爸,而且这房子能赚到也多亏了你,我要把房子留给噗噗天经地义,怎么可能反悔?……我妈,她死脑筋,我一定好好说她……”   “你可别让她再给我们道歉了!”李如洗说,“我们受不起,她一边哭一边骂我恶毒,一边还要下跪……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怎么她了……”   陈琢理脸上表情真是一言难尽。   李妈妈在旁边叹了口气,说:“琢理啊,你是好心,你妈妈不理解,她呢,也是为你考虑,怕你儿子将来抢你的房子,你没地方住……你好好跟她说,不要生气上火。一处房子,我们如洗不争的,你随便怎样都行……”   陈琢理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妈,我把房子写噗噗名字,真的是自愿的……” 第140章 入院   陈琢理把他那套房子执意要写噗噗的名字,这点确确实实是他自愿的。   李如洗那一半财产,将来基本都是要留给噗噗的,包括李如洗父母的财产,他们只得一个独生女,百年之后,所有财产也都是外孙的……那么,他作为爸爸,又怎么好意思什么保障都不给儿子?   这和他一贯以来的形象太不符合了!   他一向都被认为是新好男人的代表,学历高,有文化,有情调,会弹琴,工作体面,容貌英俊,顾家,会做饭,会做家务,带孩子,是好丈夫好爸爸……   所以,李如洗帮他挑了那套房子时,他就表示要写噗噗的名字,将来留给噗噗。   他曾说:“不管怎么说,这套房子是咱们赚出来的,你出的力比我更多,将来不管怎样,我再婚或不再婚,有没有新的孩子,这套房子必须是属于噗噗的……”并且在过户时,执意只写了噗噗一个人的名字,没写他自己的名字。   因此,李如洗还曾经高看他一眼,认为他还不算烂透了。   虽然他这么做,是为了显示他的磊落大方,不占女人便宜,但毕竟,这几乎是他目前全部财产了。   要做到这点并不容易,这天底下的男人,有的是做不到的。   能做到的,也许都不到一半。   现在陈琢理他妈来闹这件事,李如洗不确定是陈母自己的意思还是陈琢理自己后悔了。   但不管是哪种,她都不打算掺和。   首先,她就没指望陈琢理给噗噗什么。   靠男人不如靠自己,这点她一直都是坚信的。   何必去指望别人然后再伤心失望呢?心态失衡的时候,人往往也是最面目可憎的时候,李如洗并不想落到那个地步。   就像她考虑去世后噗噗的抚养问题,也是指望自己父母,而不是陈琢理。   再说,她给噗噗留下的钱和房子虽然不多,但也够他长大到自立了。   其次,房子写子女名字容易,改过来就难了。   房产落在子女名下,算是一种赠予,要想改过来,就是反向的赠予,总之必须得到子女的同意,可未成年子女是没有民事行为能力的,就没法同意。   因此,现在想要改过来,陈琢理基本是做不到的。   陈母找她闹也没用。   陈琢理自己后悔了,同样没用。   所以她乐得大方,让他们母子俩去内耗吧。   让陈母去纠缠陈琢理去!   等陈母知道了她儿子的房子属于噗噗所有,而噗噗的监护人是李如洗,李如洗一不高兴,是有权收回陈琢理的房子的……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李如洗一想起来就觉得可乐。   也算意料之外的所得,可以小小出口气!   当然,她也不能得意忘形。   她活着是有优势的,但她去世以后就不行了。   陈琢理将成为噗噗唯一的合法监护人,到时候不但他的房子没有忧了,还可以随时以将孩子带走来要挟她的爸妈。   这种情势会持续到噗噗十八岁。   李如洗希望自己能活到噗噗十八岁就好了。   虽然这个愿望可能有点奢。   回去之后,李爸爸李妈妈又气愤地谈论了会儿陈琢理他妈:   “这个人,以前就说不着调,现在看着怎么更不着调了?”   “是啊,当初觉得琢理挺好的,没好好看看他家,都说买猪看圈……唉,幸好不住在一起,不在一个城市,要不然如洗真没好日子过……”   “怕什么?你女儿有本事,聪明能干,也能赚钱,还有咱们俩给她撑腰,还怕她一个没文化的退休女工?”李妈妈不服气。   “哎,也不知道老陈在干嘛?蒙着头不出面,由着他老婆闹腾……”   “他能干嘛?他不是什么事都不出面吗?反正他老婆闹了他也没坏处……再说,他退休之后不是找了个活儿干吗?之前就说请假要扣钱,轻易不肯出来的。”   陈琢理爸爸不到六十岁,是个技术工人,五十五岁退休之后,找活也挺容易的,赚得也不算少。他一辈子不怎么开口,被老婆压制着,看上去很老实,但是李如洗觉得妈妈说得对,他也知道他老婆闹了对他也有好处,所以乐得装闷……   “别说这些了……”李如洗腻烦。   她的生命有限,终究不想浪费到不值得的人和事上。   第二天,送走了噗噗去上学,爸爸妈妈和李如洗一起去医院。   爸爸没让李如洗开车,他开了李如洗的车,挂上导航,一路开去他不熟悉的医院。   事先他还打了几个电话,毕竟是同一个医疗系统的,人托人,很快就能找到熟人。   所以当他们到达肿瘤科时,郭大夫也已经收到了请托者的电话,对待他们格外热情。   交换了共同认识的人的些许情况之后,她先是跟李爸爸握手,称之为“前辈”,李爸爸也特别客气,虽然年纪和职称高,但是毕竟他来自小城市,江南小城的医院,规模宏大楼宇设施豪华不逊于任何一个三甲医院,但终究不是三甲的,他客气地说:“郭医师你好,我女儿多蒙你照顾了,唉,这孩子,竟然怕我们难过不告诉我们,我和她妈妈的心都要碎了……哎,别客气,郭医师,你们才是专家,我听您的意见。”   郭大夫其实一向就对李如洗挺照顾的,但那是一个医生对自己喜欢的病人的照顾,和对待“自己人”的感觉和态度又不相同,于是她拿出更多的资料,更加仔细地一一展示给李爸爸看:“您也是专家,您看看,这个……还有这个是核磁共振的报告……这是基因检测……”   李爸爸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了之后说:“好的,我看到了,您给她选的靶向药非常合适,现在看化疗和靶向药的效果出奇的好……”   郭大夫为人爽朗,掠了一下头发之后笑道:“我也不敢居功,您看,我给她用的都是常规治疗,她的状态却出乎我意料的好,还是和她自己的体质心态有关系……”   然后两人又聊了会儿。   李爸爸李妈妈就陪着李如洗去办入院手续,这一次,当然还是选择单间。   护工倒是不必了,有爸爸妈妈在。   住进去之后,李爸爸突然问:“如洗,你有没有想过出国治疗?” 第141章 商议   李如洗一听爸爸说出国去治,她心里就打了鼓。   她现在的治疗所费不菲,但是她并不太在意,一来因为社保承担了大部分,二来她还有商业险,社保不报的商业险也都报了,所以最终自己花的钱并不太多。   出国治疗就完全不同了。   什么都得自己掏钱,而且价格很高。   她的四五百万不知道够不够,说不定有缺口,甚或也可能缺口还不小呢。   她原来的生活肯定没法维持,降到赤贫,说不定还要连累父母。   她不想这样。   到最后她人没了,留下消耗完养老金的老父老母和一无所有的稚子,靠着父母的退休工资度日……一想到这点,她就浑身难受,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想起来也是可笑。   一向觉得自己赚得也不算少,手头也薄有资财,但是一旦想要出国治疗,竟立刻沦为赤贫阶级……   她其实自己也查过出国治疗相关的费用和流程,但是看了价格后就关了网页。   其实,就像那些得了绝症不想拖累家人,就拒绝治疗的人们一样的心态。   她住的肿瘤科的病房,也有经济不好的人,从外地千辛万苦过来,有的医保都没有,靠家里砸锅卖铁,甚至连锅都没得砸,只能到处拆借……   有人千方百计不肯来住院,不肯治疗,不就是为了不连累家人孩子吗?   有时候,她觉得特别理解他们。   当她看了一眼价格就关掉网页时,实则跟他们是一样的选择。   她也不想连累父母和孩子。   “没必要吧。”她故意轻描淡写地回答爸爸,绝口不提钱的问题,“爸爸,你看,我现在治疗效果不是非常好吗?为什么要出国治疗?”   “你现在是靠靶向药……可等到有了耐药性,还是要看看别的药……”爸爸低声说。   “那时候设法从国外买和带药不行吗?”李如洗说。   “如果这阵子效果好,你那个转移灶也消失的话,你就可以动手术了,是不是去国外动手术比较好?”   李如洗皱了皱眉。   去国外动手术,各种费用加起来,少则几十万,高则二三百万。   “这里难道就动不好手术吗?这儿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肿瘤医院了……”   对于这点,李爸爸也很犹豫:“对,这里也不错……”   李妈妈却很坚决:“如洗的生命要紧,一定要最好最保险的,我们出钱!……我去把所有定期都取出来!”母亲的眼神温柔哀伤又坚定,李如洗仿佛从中看到她从小到大这三十年的年华……和这年华里妈妈的爱。   小时候,大家条件都不好,李如洗每次生病时,妈妈是不是都是这样坚定地愿意为她倾其所有,是不是每一次为她柔肠寸断……   “妈……”李如洗连忙阻止她,“你别急!就算要去,我也有钱,用不着你的定期……我不可能用你们的养老钱去治病……”   “你这孩子……”妈妈的眼泪像珠子一样往下掉:“你要是出事了,妈妈也不想活了,还说什么养老不养老……”   “妈妈!”李如洗打断她:“你不能这样……如果我真的……噗噗怎么办?我只能托付给你啊……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妈妈抱住她,大哭起来。   母女俩抱头痛哭。   “你们先别哭啊!”李爸爸无奈了,“现在情况还好,有什么好哭的?别哭了别哭了,女儿的病要情绪稳定,你别逗引她哭……”他劝自己妻子。   李妈妈放开了李如洗,不住擦着眼泪:“我……我想哭吗?还不是这孩子……她主意大了,不让爸妈做主了,还瞒着我们这么久……”   “爸爸妈妈,对不起,我不想让你们伤心……”李如洗也擦干了眼泪,再次轻声道歉。   李爸爸也叹了口气,说:“如洗啊,我知道你不想让爸爸妈妈伤心,可既然早晚要知道,你瞒着又有什么用?我们早点知道,还能好好照顾你,给你寻找更好的治疗方案……你啊,太不爱惜自己了,你生的是什么病,自己不知道吗?你还买房子卖房子,装修,搬家……你知道,吃这个药,免疫力会降低,很容易得一些并发症,你啊……”   李妈妈也跟着生气地说:“是啊,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个琢理不像话了,他妻子什么状态他没数吗?还让你这么折腾,自己装修和搬家……”   李如洗想,幸亏爸爸妈妈还不知道自己去狗场做义工的事,要是知道了,估计更怒了。   看来,自己也没机会再去了。   “爸,妈,”她含笑说,:“陈琢理虽然不靠谱,我自己却并不是不靠谱的人。装修,你知道的,我很擅长,用的也是以前用惯了的装修队,不上火,我又不用干活,就是选一选主材,跟他们沟通一下,很轻松……后期我在网上选的家具软装,也不用自己费心啊,都是有人送货安装的。我觉得是个乐趣,并不累人……搬家也是,我虽然要收拾收拾,但也不用我搬,我都是状态好的时候收拾,又不赶着……所以也不累。其实,我就是化疗的时候最难受,有时候会吐,没食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别人严重。”   确实,没有别人严重。   这片病房很多化疗的病人,有的是上来就吐,后期吐得天昏地暗,什么也吃不了,奄奄一息。   她就一开始几次吐过,难受得比较明显,现在早就不那样了,每次只是没什么精神,没太大食欲,胃也不是很舒服而已。   现在化疗对她产生的最大影响,反而是剃光的头发。   妈妈还没看到她的光头呢,这几天她一直带着假发。   看到了,估计又要痛哭一场。   不过,她的状态这么好,病情发展这么理想,她始终觉得,和她那些梦有关系。   “爸,妈,”她想了想,还是先交代一下父母:“我化疗时,真的挺难受的,会昏昏欲睡……如果我睡着了,不管几顿饭没吃,哪怕睡一天一夜,也千万别叫醒我。真的……我就睡着了能舒服点,无论如何别叫醒我啊……”   李爸爸李妈妈含泪答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倒是她生病住院以来过得最舒服的。   护工再好,又哪里能和嘘寒问暖,唯恐有一处不熨帖的父母相比,他们生怕她有一点点不舒服,吃的合不合胃口,去不去厕所,哪里疼,每时每刻的状态……都关心备至,体贴入微。   傍晚的时候,李爸爸回去接噗噗,然后做晚饭,陈琢理过去接噗噗,李爸爸就回医院给李妈妈和李如洗送饭。   陈琢理也想跟着过来,被李爸爸阻止了:“你现在能照顾好孩子,就是帮了大忙了。”   陈琢理就给李如洗和李爸爸李妈妈不时打个电话,以表示他的关心。   当李如洗觉得这个状态还挺好的时候,也就是在她住院的第二天,陈琢理妈妈竟然又跑到医院里来了! 第142章 第二次鸡汤探病   说实话,李如洗没想到陈琢理他妈脸皮能厚到如此地步,胆子也大到如此地步。   毕竟,上一次她到医院来闹她,可是相当没面子地铩羽而归啊!   竟然还有勇气旧地重游,手里还是提着上回的保温桶,这是何等强大的心理素质!   反正李如洗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   所以,当她冷眼看到陈母拎着保温桶出现在病房门口,并且走进来时,一时也没说出话来。   “亲家公,亲家母……”陈琢理他妈挤出一脸笑容,说:“早啊!你们这么早就来了,真是辛苦啊!”   李妈妈已经相当讨厌她了,闻言冷着脸说:“我们不早点怎么办?亲生女儿,也只有我们会心疼……以前我们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我们来了,难道还让她跟以前似的,孤零零被丢给护工,连口热汤热饭都到不了口?”   “唉,亲家,瞧你这话说的!”她扬了扬手里的保温桶,说:“瞧这是什么?我一大早起来熬的鸡汤,土鸡汤!上回我来呀,也给如洗炖了一锅,可是……”她看了一眼李如洗,悻悻说:“如洗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我本来是想来照顾她的。”   “哪有什么误会?”手臂上挂着输液管,浑身无力的李如洗懒洋洋说,“所有医院的人都传遍了呢!您可是成了这医院的名人了!看,多少人闻风而来……等着看好戏呢!主要您上回的言行给大家的印象太震惊太深刻了。”   陈琢理妈妈回头一看,果然,走廊里多了不少探头探脑的影子,大多是护工和护士,她们常年在这里,很清楚几个月前李如洗的婆婆是怎样来跟得了绝症的儿媳妇闹腾,要分她的钱和房子的,就算当时没有目睹的护工们,也都听说了,今天听说这恶婆婆又上门了,而且岳父母也在,眼看就是一场好戏,岂有不来观赏之理?   除了护工和护士,还有些许病人家属也好奇地观望,他们有的也是早就在这里住院,了解当初的先情,有的则在问别人什么情况。   陈琢理妈妈恼火地关上了门,狠狠瞪了外头一眼,嘟哝说:“……看什么看?真无聊!”   然后转身又朝李家三口人挤出笑容来:“如洗啊,你吃早饭了吗?亲家吃了吗?都喝点鸡汤吧!”   李爸爸说:“不用客气,我们都吃过了。”   大家都等着看她挑明来意。   可陈琢理妈妈却又东扯西拉起来:“……亲家啊,你们别怪琢理,他上班很忙,很累,很辛苦的,也不可能一直请假,如洗又犟,不肯叫你们来,琢理他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还要接送孩子,带孩子,所以他不能天天来守着,只好花钱请护工……”   这话说得倒也不算错,李妈妈虽然不满意,却也没吭声。   李爸爸还点了点头:“我们没怪他。”   陈琢理妈妈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带着哭腔说:“我这个儿子啊,就是重感情……他啊,太爱如洗了,为了她什么都不在乎,你们看,如洗要离婚,他不想离,最终拗不过她,还是离了……如洗说分财产一人一半,然后各自买房子,琢理基本把钱都拿出来买了那套,还写了孩子的名字……他等于是净身出户啊!”说到“净身出户”,陈母是真的伤心起来,眼泪簌簌而下,哭得情真意切。   她拍着大腿,用类似唱腔的腔调哭道:“……我的儿子啊!你怎么这么傻!这么痴情啊!……”   李爸爸和李妈妈没怎么和这种随时能撕掉脸皮不要的人打过交道,看她这样,不由面面相觑。   李如洗声音软绵绵的,虽无力却又清晰:“……您就别哭了,这里是医院,您这个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哭什么呢!……”实在太像哭丧的腔调了啊。   她虽然没说具体是什么,大家哪有听不出的,李妈妈就憋住了笑,没好意思笑出来,眼睛里却带着笑意。   关着门的外头,也传来了隐隐的“噗嗤”低笑声,显然,还有不少人在偷听。   陈琢理妈妈的脸皮确实是有一定功力的,这时候还能收住哭腔,说:“……我不是为你们离婚伤心吗?”   “……唉,我那个儿子啊,嘴里不说,心里不知道多么伤心……我在他隔壁睡,听到他整夜睡不着,翻来覆去,还总是叹气……他一点儿也不想离婚,如洗啊,你为什么非得要离婚呢?好好的夫妻俩,一起度过难关有什么不好的?可怜我的孙子,还不知道爸爸妈妈离婚了,要是知道了,该哭成什么样啊……”   李如洗听到她说到噗噗,警觉起来,这是要挟她呢!   她能把她的事告诉她爸妈,也可能会把她生病和离婚的事告诉噗噗!   李如洗眼神锐利起来,她挣扎着坐起来一些,冷冷说:“孩子是不知道……怎么,你想故技重施?像伤我爸妈那样,再去告诉孩子他妈得了绝症,他爸妈离了婚?……人在做天在看,我儿子也是你孙子,你伤我爸妈,只有我恨你,你要是伤我儿子,你儿子可也不见得会放过你!”   陈母瞪大了眼睛,拿手指着她:“你……你……你在说什么?你诬陷我,还想恐吓我!”   李如洗冷笑了一声:“明明是你要要挟和恐吓我……别倒打一耙了!不过丑话放在前面,反正我也得了这病,迟早是个死,你要是再害我儿子,我也不怕跟你鱼死网破,我活不了,你也别想舒舒服服活着……”   陈琢理妈妈指着李如洗的手指头直发抖,声音也发抖:“亲家,亲家,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孩子在说些什么?”   李爸爸皱了皱眉头,阻止了打算继续舌战的李如洗:“如洗!”然后仍然皱着眉头,对陈母说:“您来这儿是想跟如洗吵架的吗?她身体不好,精神状态也不好,您就别刺激她了。”   陈琢理妈妈哭出声来:“我哪是来跟她吵架的?我是炖了鸡汤来看她……”   “您的鸡汤我喝不起,”李如洗冷声说,“上次炖了鸡汤是来跟我要钱要房子……您这太给我心理阴影了,每次都趁我化疗,每次都炖鸡汤……”   李妈妈的火气有点压不住了:“……您有事说事,别总在如洗化疗时来影响她情绪,要没事您就走吧,我家如洗从小不爱喝鸡汤,您也做了她那么些年婆婆,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呢?还是故意想让她别挑食啊……”   “我……”陈琢理妈妈被李妈妈一噎,也说不出什么来,最终委屈地说:“我就想来给这小两口挽回一下,琢理这么爱如洗,愿意照顾她一直到最后,何必要离婚?让他俩复婚吧!……”   看来,今天陈琢理他妈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这个了:想让陈琢理和她复婚。   为什么想要复婚呢?   一来,她肯定想复婚后财产就回来了,将来李如洗死了,财产基本是陈琢理一个人的了。李如洗爸妈只能拿到她那半的三分之一。   二来,复婚了陈琢理还是噗噗的法定监护人,就不怕陈琢理的房子被李如洗占了。   “阿姨,”李如洗的声音依然虚弱而清晰,“我不想复婚,一来,我不想连累陈琢理……离婚后钱财产都是一人一半,我用我那半治病,不拖累他,我也自在……也免得您老说我不该用您儿子的钱财治病!所以虽然我工资是他的两倍多,我还是按照法律,跟他平分的……”   “你这傻孩子说什么呢!”陈琢理妈妈赶紧打断她说:“夫妻就是要患难与共,要不叫什么夫妻呢!他不怕你拖累他!”   看来,陈母总算弄明白她的医疗费用是医保和商业险涵盖的这点,花不了她儿子几个钱,所以才这么大方的。   “不行,”李如洗说,“我已经跟我爸妈说好,要去美国治疗,这要花不少钱呢!可能要三四百万……我不能让琢理出这个钱。”   陈琢理妈妈被吓了一跳:“什么?三四百万?”   她明显犹豫了。   李如洗给她加把火:“……我的财产,房子写我妈名下了,现金都买了保险,给噗噗做教育基本,要是复婚,这些都是婚前财产,没法拿出来……治病只能琢理出钱……要卖,也是卖他的房子……我也不想让他一无所有。”   陈琢理妈妈听了连连往后退。   笑容都维持不住了:“……那,我明白了,你也是为他考虑……我回去告诉他,让他好好考虑考虑……” 第143章 第六个梦   陈琢理妈妈被成功打发走了,李如洗和父母护视一眼,李如洗笑了笑,李爸爸李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用理会,跳梁小丑而已。”李如洗带着几分轻快说。   她本来还想说,只要你们别太得罪陈琢理就行,一定不要撕开脸面,免得将来他拿孩子的监护权拿捏你们。   但是想想还是不说了,总是提死后的事,徒惹父母伤心。   而且,李爸爸李妈妈也不是不通人情事故的人,并不需要她事事提点。   其实,她心中也衡量过,把噗噗交给外公外婆抚养,对于陈琢理,暗地里肯定也是乐见其成的。   他基本上应该是会比较快再婚的,也有很大几率会再生育,有了新的妻子和孩子,前面的儿子就是不安定又多余的因素了。   跟他一起生活,难免和新任妻子之间产生矛盾,前后异母的孩子又容易有不均之患。   若是交给他父母带,他自己也知道,他父母是带不好的。   远远不如受过高等教育的岳父岳母。   离得近,他甚至还可以经常去看孩子。   再完美不过了!   李如洗在安排的时候,基本已经面面俱到地顾及到了……   所以,除非他是为了故意使坏,否则应该是不会去非要把噗噗要回去的。   而一般情况下,除非把陈琢理逼急了,否则他是一定要维护自己形象,不会去胡搅蛮缠。   李如洗想想还是比较放心的,因此把此事放过,不再多想。   倒是陈琢理妈妈开门走了之后,外头还有几个探头探脑的,其中就有照顾过她的两个护工,两人都冲她打招呼,又叫了李爸爸李妈妈为“叔叔阿姨”,然后其中比较外向话多的那个就说:“这下好了,有叔叔阿姨在,也不怕你再被那个老太婆欺负了。”   说得跟李如洗是受气的小媳妇一样。   李如洗笑而不言。   李妈妈却心疼了,眼圈都红了。   那护工还在说:“……你离婚了啊?挺好的,早该离婚了,你那个老公看着人模人样,都不怎么露面,也不说给你做点好吃的!”   又笑着说:“现在叔叔阿姨在,这么照顾你,你就好过多了……”   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爸爸妈妈在身边,李如洗觉得自己变得娇气了,虽然吃得挺好,照顾得无微不至,她却比上几回的反应要大,恶心难受不说,头疼得也特别厉害,以至于竟然忍不住轻轻呻吟。   她有点诧异,明明自己不想发出声音来,难道呻吟竟然真的是身体难受时控制不住会发出来的吗?   李爸爸李妈妈却是心疼得掉了好几次眼泪。   她在这儿住院,爸爸妈妈本来商量好白天是妈妈一直在这儿陪着,爸爸想要晚上来陪着,李如洗拒绝了。   晚上她也不输入化疗药物,自己自理完全没问题的,不用爸爸来熬夜陪着。   关键是爸爸白天一般也在这儿,拿药啊,检查啊,跟医生沟通啊,都要爸爸来。   于是就说好,一大早爸爸妈妈带着早饭过来,吃完早饭上午两人都在这儿。   中午饭妈妈想给她做,但是妈妈她自己来回不方便,于是一般就是早上来的时候,带好已经做好的菜和饭,炖好的汤,李如洗住的是单人病房,自己带了个微波炉,中午用微波炉热一下,三人一起吃。   吃完饭爸爸去跟医生沟通下,没什么事就回去,小睡个午觉,买点菜,接孩子,看着噗噗做作业,做晚饭,然后等陈琢理来把孩子接走,他带着晚饭去医院,和李妈妈李如洗三人吃完,再陪女儿到八九点钟,老两口离开医院回去。   妈妈则是下午在陪床上睡一觉,和女儿聊聊天,照顾照顾女儿。   安排得也算有条不紊。   这天中午三人吃完午饭,李如洗因为恶心欲吐,吃不下什么东西,勉强吃了几口,就昏昏沉沉的,说:“爸,妈,我想睡觉,一般我这样睡会睡到明天这时候,甚至更晚,今天晚饭和明天早饭我都不吃了,反正,只要我没睡醒,一定一定不要叫醒我……你们要不下午就一起回去吧,今晚别过来了……”   她有预感,可能又要开始她的梦境了。   她始终觉得自己良好的状态和这些梦境有极大的关系,每次做完梦,都会觉得身体舒服很多,所以眼下最担心的,就是爸爸妈妈中途把她叫醒。   她不知道,如果中途被叫醒,会怎么样……   所以,她在睡觉前,忧心忡忡地再三叮嘱爸爸妈妈。   而这一次入睡,果然是一次新的梦境。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房间,大概十二平米左右。   在帝都,这样的房间再常见没有了。   暗红色的免漆门,坑坑洼洼的墙壁,早就该重新粉刷了,窗户是不知道铁还是什么金属的,一推就嘎吱嘎吱响,屋子里的家具都带着上世纪末的奇葩审美,亮闪闪得假惺惺,又这儿那儿地掉漆,说不出来为什么能做得那么没有特点,那么俗和那么丑……   这个房间是一套小两居里头的主卧,次卧和这个房间大同小异,只是更小,只有七八平米,放了一张靠墙的床之后,就占掉了一半。   客厅非常非常小,同时也是暗厅,里面放着餐桌椅,就没有地方再放沙发了。   厨房也不大,里面的橱柜已经陈旧到剥落的地步,露出里面劣质的板材,有的门整个掉下来,勉强靠在那儿,水管都是以前那种银白色的金属管,陈旧发黄,不锈钢的橱柜台面和水槽也是早就磨坏了,已经不再光可照人。   至于说卫生间,那就更加简陋了,一个最简陋的洗手盆,瓷面也有剥落,镜子有着裂纹,马桶发黄……   这套房子位于五环边缘一座建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的塔楼,电梯又小又旧,楼道里又脏又暗……时常有居委风格的大妈来来去去。   不过周围有菜场、有医院、有饭店,还有不少公交车,还算是方便的。   对于于晨洁来说,她还是挺满意的。   至少,不用和人合租。   而且今年女儿上幼儿园,婆婆走了,他们终于可以一家三口生活了。   今年是于晨洁结婚的第五年,她有个三岁的女儿,她和丈夫张敏都在京城工作不少年了,他们没有户口,也就是所谓的北漂。 第144章 房   和李如洗与陈琢理一样,于晨洁和张敏也是同学,他们毕业后,张敏拿到了京城公司的offer,于晨洁就跟着一起来了。   她也在这里找了份工作,只是收入要低一些。   他们起先和别人合租,然后结婚了。   结婚后他们租了一间筒子楼的单间,房子比这还要简陋百倍,阴暗潮湿,地面和墙面都是水泥的,做饭在类似过道加阳台的地方,很有六七十年代的风格。   但是没有和别人共用厨房和卫生间的麻烦,不用合租,于晨洁还挺高兴。   她年轻、新婚,吃苦也是甜蜜蜜的。   很快,于晨洁怀孕了。   怀孕后,他们又换了租赁的房子,就是这套五环边缘的小两居。   他们是打算长租的。   一间他们夫妻住,一间儿童房,孩子小的时候,父母来帮忙带孩子,正好也可以住。   租了这套房子的那一刻,曾经是于晨洁最开心的时候,虽然房子是租的,但总算有了点家的感觉和过日子的样子。毕竟,筒子楼太不像家了。   当然,接下来的日子就没那么开心了:   孕期反应,生孩子的痛苦只是不够看的小问题。   生下来才是大问题呢!   婆婆来帮带孩子,小小的屋子挤了三代人。   生活习惯不同造成的矛盾。   婆媳两代人对于育儿的不同见解造成的矛盾……   婆媳俩抢夺儿子和丈夫的关注的本能矛盾……   还有婆婆娇惯儿子,希望儿媳承担大部分家务的不公平……   接下来的三年简直水深火热……   压抑、隐忍、抑郁、背后的抱怨、夹板气的男人……矛盾重重,乃至爆发。   李如洗仿佛看了一场婆媳剧,又好像看了自己当初那个时期的低配版。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低配,她当初也没多高配。   只不过他们当时有房子,而这对夫妻是租的房子而已。   还有,他们的收入略高一些。   可略高真的只是略高,当初还背负着房贷的他们,若是没有经济压力,怎么可能刚生完孩子几个月,李如洗就回到职场打拼呢?   说真的,这个张敏的妈妈,于晨洁的婆婆,虽然素质不高,其实还比陈琢理妈妈强些呢,至少,她还是好好带孩子的,也没太多坏心眼。   婆婆走的时候,于晨洁开心极了。   他们一家三口住在这套租来的小房子里,对于她来说,生活又恢复了甜蜜和快乐。   虽然要自己接送孩子上幼儿园,虽然辛苦点,但不是不能坚持。   幼儿园包三餐两点,一大早送过去,五点钟接,还可以花钱加个特长课,这样就可以到六点,父母总有一方可以来个不怎么加班的工作,正常接送的。   在京城,像于晨洁和张敏这样的人太多了。   他们都有大学以上的文凭,但或者不是在当地上的大学,或者是大学不够好……他们没有耀眼的工作,也没有这里的户口。   他们称自己为北漂。   他们站在白领阶层的中下层,勾着中产阶级的边缘,凭努力聪慧,但更多还是运气决定上还是下。   他们的薪水若是在小一些的城市,还是完全够他们比较愉快地生活的,但地处房价可怖的一线大城市,房子是他们躲不过去的噩梦。   其实,有户口的同学也是一样的,房子也是绕不过去的噩梦,顶多在子女入学方面有点优势而已。而因为买不起房子,户口只能是集体户口,子女入学也还是挺难的。   相比而言,李如洗是第一套房子买得早,正好赶上一个房价的低谷,下面的二次三次置换才有了底气,而她的同学同事们,凡是买得晚的,除非家里有矿,否则真的是买不起了。   至于现在那些更年轻的新毕业的外地的孩子们,除了家中很有积累,否则对于房子,连想都不敢想。   有的年轻人选择在一线城市混一些年,攒点经验和金钱再离开,有的年轻人选择一毕业就去更容易买房置业过正常生活的城市。   毕竟,大家的需求其实很简单,能够最低限度地正常、安全、最好是体面地活着,就够了。   李如洗的要求,何尝不也是仅仅如此而已呢?   可是做到这一点,却是并不太容易的。   接下来,她好像在看一场长长的电影,看着他们日子里小小的甜蜜和苦涩,育儿的欢笑和眼泪,偶尔的争吵和无奈……好像在看自己当初的婚姻。   可是房子始终是个最大的问题。   其实,曾经在那个房价低谷时,张敏说,他在房地产公司做销售主管的高中同学,劝他买房,还能给点内部优惠,两人都很动心。   然而两人的原生家庭都不富裕,都是农村的,当初结婚都是裸婚,甚至婚后还时不时需要他们夫妻俩的资助。   现在说要买房,两边父母都拿不出一点钱来。   啃老是不对的,可目前的现状,不啃老就能买得起房的人实在太少了。   他们两人又要租房,又要养孩子,还要资助父母,又能存下多少钱来?   点了点存款,张敏叹口气,说:“算了,过几年再说吧。”   于晨洁作为女性,对房子和安全感的执念更重,说:“要不咱们借点钱付首付?”   张敏摇头。   大家都不容易,他不想随便开口借钱。   “再攒几年钱吧。”   这件事就此作罢。   可接下来,房子带来的问题越来越大。   首先,房价上涨带动了租金上涨。   不但买房的希望更加渺茫,他们的房东也开始房租涨价。   第一年结束续约,他们的房租涨了百分之三十。   夫妻俩有点不忿,张敏就跟房东说不租了。   有钱还愁租不到房吗?   结果,在小区里找了好几天,竟然所有类似房源都比他们涨了之后的房租还要高。   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比之前那个房租增加之后多了两百的,已经是最便宜的了。   他们跟房东商量,能不能签个合约,比如每年房租增长百分之五,但是不能无故大幅度增长。   房东不同意。   好说歹说,最后房东终于松口说,可以吧,但是两个要求,一个是必须年付,还有就是不能比市场价差距超过百分之十。   年付也不是付不起,但实在是压力挺大的,可是第二条就是鸡肋了。   于是商量了之后,就此作罢,也不提这个百分之五年增长额了。   费劲巴拉地搬家,折腾来折腾去,房租还更高,于晨洁自然是有怨言的,可张敏也不希望如此,抱怨两句,接着过日子。   结果第二年结束,这一任房东要求涨价百分之四十左右。   夫妻俩郁闷极了。   看一看,市面上房租都已经离谱了,这一次他们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没说不租了,而是跟房东再三求情,又从季付变成半年付,才减了每月三百的零头。   他们产生了强烈的不安全感,很想买自己的房子,但这时京城的房价真的是高攀不起了……   真正的绝望是预备孩子上学时。   他们没有户口,但是有多年的社保,那些几十个证明虽然繁琐无比,但还是可以设法办下来的,唯独房子的问题难以解决。   学区房是想都不敢想的,他们附近也只有一个很差的小学,但是这个小学也需要住房证明。   据说,租房也可以,只要房东同意,出具这个住房证明,以及陪他们前去报名。   可房东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他们重新找房子,一一尝试房东是否同意给出租房证明,但没有人肯。   偶尔有肯的,要价也极高。   这个小学这么差,根本不值那么多钱……   于晨洁和张敏夫妻俩陷入了绝望之中。   他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于晨洁辞职,带着孩子回老家上学,夫妻从此两地分居。   二是上私立学校。   可是一问才知道,京城的私立不但学费贵,还非常难以进入。   他们面试了两家,都不行……   于晨洁终于崩溃了。 第145章 几年前   李如洗看着于晨洁在卧室里和丈夫张敏相对无言,默默流着眼泪。   李如洗一看就知道,她六岁的女儿在隔壁已经睡熟,她不敢大声哭,怕吵醒了孩子。   和自己很多时候一样。   “……又被拒了……呜,这附近所有的私立小学都试过了,这家是最差的,也没戏……怎么办?呜呜呜……”于晨洁捂着嘴啜泣,哭得说不出话来。   “唉,我看了网上,人家都说,这种私立普通班进去的可能性真的很低……你看,它一年级八个班,只有两个普通班,普通班还要优先它那个小区的业主,哪有咱们的份?”   两个普通班,剩下六个都是国际班。   普通班一年四万多,国际班一年八万多。   四万多一年他们已经要咬牙再咬牙了,八万多真的负担不起。   更要命的是,普通班学的教材是和公立学校一样的,而国际班则是和美国那边一样的。   英语倒是能学好,但也断了在国内教育体系升学的路,只能一直读到高中,然后去国外上大学。   或者高中就出国上。   这个经济负担,对于于晨洁和张敏夫妻俩来说,也太重了。   更加负担不起。   “那个,之前那个房东……十万就十万吧,咱们找他办租房的那个同意书……去上公立小学……”于晨洁抽抽搭搭哭着说。   “他是狮子大开口!这根本不是什么多好的小学,哪里值十万了?太过分了……”张敏不忿。这也是他宁可花二三十万去让孩子上私立小学,也不愿意付十万给房东,去上这个租的房子对应的公立小学的缘故。   “而且,咱们这种,非京籍无房,是排最后的,不知道会被派位安排到什么学校呢……”   “那也比孩子没学上强……而且,他是狮子大开口,问题别的房东给钱也不愿意……”于晨洁擦着眼泪。   一般这种证明确实很麻烦,涉及到六年一学位、交税、卖房子时卖不出去等各种问题,所以房东都是不肯的。那些没有六年一学位限制的区应该好一些……李如洗自己是早早就帮孩子安排好了学区房,所以对此具体的也不很了解。   “现在晚了。”张敏很低落,“现在去做完税证明什么的,时间上也赶不上了。”   事实证明,他又一次选择错误,缺乏先见之明。   这让他十分沮丧,声音低沉而沙哑。   他抬不起头来面对自己的妻女。   他的妻子于晨洁泪如雨下,哽咽难言。   “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不上学吧?”   “要不然……把女儿送回去?跟着我爸妈?让她在老家上学?”   “不行!”于晨洁跳起来,声音也控制不住:“你想让我们唯一的女儿当留守儿童?你想让她去农村小学读书?”   她和丈夫两人,小时候都是在村镇小学读的书,自然也知道那里的教学情况,怎么忍心让唯一的女儿去读?   又怎么忍心让女儿留守?   张敏说:“那……要不然去城里买个学区的房子,你带着女儿过去读书?将来我们老了,也有个养老的房子住……”   老家附近城里的房子,离父母近,他们的钱虽然不够买京城的房子,但几十万一套的房子还是买得起的。   问题是这样一来,于晨洁就只能跟他夫妻两地分居,还要辞职……回去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也不好说……   “这算什么?”于晨洁低声带着哭腔:“两地分居?我在家当全职妈妈?那我读大学干嘛的?等你退休了,我们将来在老家养老?……那我们何必来这里,吃这么多苦,受那么多罪?早知道这样,我们还不如早点回去……一毕业就回家,在老家考个公务员,当个老师,也早就有房有车,生活安定……不比现在这样强吗?”   哭声虽低,却带着绝望。   张敏长长的叹息,叹息中带着说不出的沉重和无力。   李如洗也叹息。   她也有一种无力感。   于晨洁和张敏的问题,也是无数人的问题。   有人比他们聪明点,有人比他们更用力点,或者更有远见,或是投胎投得好一些,险险抓住了生命中的某个机会,爬上了一道相对安全些的门槛。   更多的人都是如此无奈。   小的地方意味着闭塞,更多的不公平和关系网,更少的机会,对于家境不算好的年轻人来说,回老家其实也未必是更好的选择。   不到大城市闯一闯,又怎能甘心?   李如洗的同学也好,同事也罢,几乎个个优秀,情智双高,他们固然有很多可以说还算成功者,但更多的也是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在挣扎着。   而最大最普遍的问题就是房子和子女教育。   所以,当李如洗发现自己终于不再是观影者的角色,而是变成了于晨洁本人时,她一开始,以为自己要处理目前这个棘手的局面。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在附近城市,但最好是在附近另一个直辖市买房落户,带着孩子去那里定居上学。   虽然说什么大学毕业就能落户的政策卡得很严,很不好办,但是买了房要落户还是比较简单的,大不了积分落户。   当然了,那里的学区房也不便宜,但是他们还有几十万积蓄,买一处不那么好的学区的极小的房子,付首付,应该还是可以的。   这样一来,孩子教育的质量可以跟得上,夫妻俩也不会离得太远。   工作也更好找,最好是离高铁站近的,说不定还可以这边不租房了,丈夫张敏靠高铁通勤。虽然车票很贵,但也比另外租房便宜,当然,她不确定这一点,具体还要了解下。   可是当她发现自己坐在那个房间里,吱嘎有声的破木头床上时,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看了看镜子,镜子里是那个她已经旁观了几年的女人没错。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额头上方有个美人尖,眼睛不大不小,皮肤微微发黄,颧骨略高,下巴也是尖尖的。   大概二十多岁,衣服穿得很廉价。   一个说不上漂亮,但还算清秀的年轻女人。   很容易淹没在人群里那种。   是哪里不对呢?   她环顾四周。   哦,是房子。   这房子是以前的一套。   于晨洁和张敏换过多套住宅,这一套是于晨洁怀孕后他们从筒子楼搬出来住的第一套小两居。   是他们住的时间最长的那套。   也就是说,现在是一个以前的时间断点。   卧室门被推开,一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影“噔噔噔”走过来……   “妈妈!”奶声奶气的声音,但叫得十分清晰。   她定睛一看,是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娃。   眉清目秀,软软的黑色头发刚到耳朵。   李如洗顿时被萌化了。   而客厅里一个中老年妇女的声音叫:“蓝蓝,你先跟着妈妈,奶奶做晚饭!”   这是于晨洁女儿三岁前的时期,她婆婆还在这里帮带孩子。 第146章 开窗   李如洗之前没有作为于晨洁存在时,感觉很模糊。   她好像是一个观影者,因为故事不是她经历的那种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如同真实世界一般流逝的,而是跳跃性的画面。   就真的像电影。   可她这个观影者在哪里却不知道。   没有坐在哪或站在哪,也没有像一缕别人看不见的幽灵,有点像上帝视角。   她甚至还能知道于晨洁心里的想法和感受。   虽然她是从孩子三岁上幼儿园,婆婆回家开始看的,但是之前的事情,她也有印象,好像和于晨洁共用记忆一般。   比起她那些替代某个人生活时的梦,这一段才更像是梦。   几年时光,好像非常漫长,又好像转瞬即逝。   家长里短,一一过去,留下印象的只有几个事件,几个画面。   而此刻她已经成了于晨洁,一切就鲜活起来。   那些漆着亮面的漆却又被岁月磨得坑坑洼洼的家具,不再是布景,而是触手可及,也能听到微微一动时身下的床的嘎吱声。   小姑娘扑进怀里,能感觉到她柔软的小身体,带着一股奶香,小手上还有饼干渣。她一边叫“妈妈”一边用小手来抱她的脖子,饼干渣掉进她领子里。   外面有于晨洁的婆婆走向厨房,打开水洗菜的声音,屋子里暖气很热,但是有一股说不出的难闻的味道。   是大葱。   厨房里有一大捆大葱。   李如洗对大葱的味道很厌恶。   其实,屋子里也不止大葱的味道,还有不通风的环境下人的味道,隐隐的或轻或浓的说不出是什么的味道。   让人不愉快。   李如洗叹了口气。   她找了块空地,把衣领里的饼干屑抖到地上,责备地轻声对小姑娘说:“不要把饼干屑弄到妈妈衣服里……”,然后,又去拿了扫帚和簸箕把地面清扫干净,拿了湿纸巾把小姑娘的小手手擦干净。   小朋友好像还不到两岁呢,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看着妈妈傻呵呵地笑。   真可爱。   然后李如洗又去打开几扇窗。   屋子里这个味道,实在是太难忍受了。   一股干净的冷空气铺面而来,冷,但是好多了。   幸好,不是雾霾天。   “哎呀,怎么突然这么冷啊?”   远在厨房的于晨洁婆婆突然叫起来,并且探出头看。   当她看到主卧和客厅的窗户各开了一扇时,不由又惊又怒,叫了起来:“开什么窗啊?怎么开窗呢?多冷啊!现在是冬天呢!……”   李如洗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是这样鸡毛蒜皮的小摩擦,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生。   这位老人家一辈子住在冬天没有暖气的北方农村,为了保暖,不要说开窗了,连窗户都要用胶带贴上缝。   对于她来说,冬天开窗是一件大逆不道,不可原谅的事。   李如洗尽量多开了一会儿窗,先关了客厅的窗,然后才去关主卧的窗。   “……屋里味道太大了,妈,我开窗散散味。”她不带情绪,轻言巧语地柔声说。   虽然生活习惯不同,但并没有太多对错和原则问题。不是哪一个人的问题,作为儿媳妇的于晨洁也不都是对的。   老太太白天带孩子还要做饭做家务,确实很辛苦。   但于晨洁工作一天回来还要带孩子,她觉得自己也很辛苦,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就是一分钟不得歇息,实在太累了……   晚上还要带孩子……幸好现在已经断了夜奶了,之前的时候才叫痛苦,一晚上起来好几次。   张敏呢?工作强度非常高,天天加班,九点回来都算早的,周末也很少能真的歇两天……他承担了家里大部分的经济压力。   知道妈妈和媳妇辛苦,他也想尽力帮忙,做点家务,但是他妈会觉得儿子工作已经累成这样了,儿媳妇还要求他做家务带孩子,太过分……   更糟糕的是一岁半之前那将近二十个月。   孩子一晚上要醒来四五次,吃奶,换尿不湿……婆婆年纪大了,白天带又累,她不肯晚上带,于晨洁又不肯自己带,要求张敏和她及孩子一起睡主卧,晚上帮忙带孩子……   婆婆心疼得要命,为此跟儿媳妇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很长时间。   幸好张敏是站在自己媳妇这边的,虽然晚上睡不好,白天困得要命,还是咬牙陪着老婆带过来了孩子。   现在嘛,其实也算是好了不少了。   “有什么味儿啊?”婆婆从厨房出来,手上围裙上沾了不少面粉:“这大冬天,哪能随便开窗呢?……”面粉抖落在地上,又被她毫无所觉地一脚踩上去。   李如洗都看在眼里。   现在如果不是她在这儿,而是于晨洁自己,心里的火气估计又要涨一截了。   老太太卫生习惯不好,带孩子的时候也不注意,经常喂孩子都不洗手,上完厕所也不洗手……这也是当初婆媳矛盾的一方面。   其实,李如洗也同情于晨洁,做妈妈的看了,确实不舒服。   可对于一个免费帮她带孩子的长辈,她挑三拣四也是没立场的。   李如洗当初,也没少受这种矛盾心境的折磨。   幸好,大部分都是妈妈帮她带的,陈琢理他妈可没带多久。   于晨洁若是能让妈妈来帮她带,估计也能好过不少。   但于晨洁妈妈和李妈妈截然不同,她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带孙子是奶奶的天职,她该带的是自己儿子的孩子,而不是女儿的孩子。   于晨洁也没办法。   谁也选择不了自己的原生家庭。   婆婆看到依偎在于晨洁腿边的小女娃,突然找到了最有力的理由:“宝宝今天打了好几个喷嚏呢!开窗别受凉了感冒!”   结果,晚上宝宝真的发烧了。   自然,作为于晨洁的李如洗免不了被婆婆颠过来倒过去地抱怨了好久。   这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张敏加班也回来了,正在饿得饥不择食地狂吃他妈给他留的疙瘩汤。   小女娃睡着了,额头上烫得很,小脸红扑扑的,看得人心疼。   其实李如洗开窗时有注意给小朋友加了外套,还让她避开风口,但这会儿被人捉住了痛脚,也无话可说。   她给孩子量了体温,三十八度。   还好,不很高。   她决定用物理降温。   不超过三十八度五不靠药物退烧是所有年轻妈妈的共识,也是于晨洁和她婆婆的冲突点之一。   “怎么办?要去医院吗?……这会儿太晚了,要不吃点退烧药吧?”婆婆说。   “不用,我来照顾她,您别担心。”李如洗坚定而温柔地说。   她顺便还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一次,她所充当的角色可是有丈夫的。   虽然用的是于晨洁的身体,虽然是一场梦,她也不想跟张敏发生任何夫妻关系。   得好好找借口来避免。   “你跟妈去客卧睡吧,不是还有张折叠床?晚上我自己来照顾宝宝就行了……”李如洗对张敏说。   避免跟他睡一张床。   “你自己能行吗?”张敏其实还算是个好丈夫,虽然累,但他还是关心妻女的。   “没问题的。”   “那好吧,我睡客厅好了,有事你就叫我……”   而张敏的妈妈则用一种“儿媳妇终于懂事了”的目光看着李如洗。   晚上,李如洗一边给小女娃用温水擦拭额头,腋下,四肢,背……一边思索自己出现在这个时间节点的意义。   难道是现在就开始为了孩子将来入学筹谋?   那可得好几年呢!   她总不能几年都找借口不让于晨洁的丈夫碰她吧? 第147章 低谷   床上的小姑娘身上的温度慢慢降下去了,脸庞也不再那么红扑扑的了,李如洗摸了摸她的额头,略微放下心来。   她也曾这样照顾自己的孩子,噗噗虽说算得上是不经常生病的,但哪个宝宝没发过几次高烧呢?   做妈妈的心情也是大同小异,又希望宝宝能快点降温快点好,又不愿意随便给吃退烧药,从育儿书和公众号学来的三十八度五的底线不可逾越……一遍又一遍的温水擦拭,物理降温……守个一整夜家常便饭……   谁都更希望这病痛都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不是自己家宝宝身上。   噗噗……以后生病,没有自己的话,谁能这样守着他呢?   他还有外公外婆,不过,外公外婆可不是三十八度五主义者,也不支持温水降温……李如洗记得自己小时候一发烧爸爸就给吃阿司匹林,还要在被窝里捂汗。   李如洗轻轻叹了口气……   她一边守着这个小女娃,一边听着客厅传来的张敏的轻微鼾声,和过了一会儿,起夜的于晨洁婆婆走到客厅,问她儿子冷不冷的声音。   婆婆关心自己家儿子也正常啊,毕竟是自己亲手从这样一点点大的小宝贝带大的。   李如洗都三十了,李妈妈还管她叫大宝贝呢!   不过做婆婆的问完儿子就回屋,根本没来还开着灯的主卧看一眼孙女有没有退烧,儿媳妇有没有睡……还真是……有点不通情理。   难怪这婆媳俩矛盾重重……   当儿媳的不认为婆婆带孩子做家务累,自然更是谈不上体贴心疼长辈的操劳。   当婆婆的偏宠儿子,完全不关心儿媳,对孙女也没有像对儿子那么疼爱,情商低,生活习惯不好……   好吧,至少没算计儿媳妇什么,总比陈琢理他妈强吧?   李如洗在心中耸了耸肩。   这些念头只是在李如洗脑海中一掠而过,她就继续想刚才想到的问题:   她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个时间节点?   现在距离小姑娘上小学还有四年多呢!   是为了买房?   可也不是那个房价低谷期啊……   张敏那个同学劝他买房,是孩子三岁之后,婆婆都已经回老家了,算算差不多两年之后了。   难道是给自己两年时间去拼命赚钱预备到时候买房吗?   这也太过分了!   李如洗第一次对自己做的怪梦产生了不爽的情绪。   一来,这次这个替代对象是有丈夫的,两年时间,自己要怎么才能设法不跟他夫妻同房,也没有任何亲近之举?   难道找个派驻外地或出国务工的工作?   二来,所谓救急不救穷,她是挺喜欢在梦中帮助别人解决困境的感觉,但是之前那些都是救急的困境,而眼下这个却让她觉得并不是。   于晨洁和张敏的生活也许是算得上艰难,但还不是难到什么程度。房子和子女上学的烦恼这个两三千万人口的大都市里大部分人都有,谁不是靠自己咬牙奋斗?   这世上比他们难的人也多得是。   总不能于晨洁自己不奋斗,靠自己来代入帮她奋斗两年攒钱买房吧?   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抬起头,看了看床上熟睡,呼吸已经平稳的小女孩,准备自己也睡了。   又拿起于晨洁的手机看了看。   现在的时间……   她认真盯了三秒钟。   现在是个好时期啊!   她猛地醒悟过来。   这是张敏得到信息,也是李如洗自己买房的那个房价低谷之前的两年,现在的房价也是个大低谷!   比不上奥运会之前没涨上来的房价,但是现在的价格和去年比却是低了。   很多人这个时候都在唱衰房市,认为奥运会期间的房价是虚高上去的,京城的房价还有下行空间。   哪里想到之后起起伏伏,一路向上了五六倍呢?   李如洗隐约记得这个低价持续了差不多一年左右,或至少有大半年,反正,要到过年之后房价才会开始升。   之前没想起来,是因为她自己这个时期还在上学呢,对于她而言,这个时期的房市还是相对陌生的。   而她知道,是因为她有个大几岁的师姐买房就是在这个低谷最低时过去之后买的,也就是这个冬天过去之后,她的房子买在东北四五环之间,每次去她家,她都一边抱怨说:“哎呀,那会儿要是早买几个月,赶在年前,还能省几十万呢!”   她老公则说:“幸好买了,你当时还不停抱怨,说什么贵了那么多,不买了,等降下来再买……要真的等,过几个月之后还得再贵个百十万!”   是的,有的区域等明年年终以后,价格就要翻倍了,虽然两年后又会降下来一些,但还是没有现在便宜。   而且后来很多贵起来的区域现在还挺便宜的呢!   真正的抄底好时机啊!   她有点振奋起来:如果能在这个期间买房,那可是比两年后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自己也就不用替人家努力赚两年钱了!   说到买房子,那肯定还是要首先考虑将来孩子入学的问题。   西城和某淀那些真正的好小学、抢手的热门学区房是不用考虑了,毕竟,那是大家都热衷的,僧多粥少,竞争太过激烈。   张敏和于晨洁夫妻俩没有户口,就算买了学区房,办完各种入学所需的证明,依然是要往后排的,轮到他们的几率不大。   当然,像西城区这种平均下来都不错的也可以考虑,买个不是学区房的小套老房子,随便派位到哪个小学去,也不算差。   但是,那里的房价,即使在这个低谷,也不算很低。   那么,还是考虑别的一些地方吧。   太贵的区域首先都排除掉,主要还是考虑五环外比较郊区的地方。   李如洗一边给小姑娘掖了掖被子,一边细细思索,很快便大致决定了两个方向。   一则是选择那些学校虽然不是特别好,但也不是特别差,相对不是很热的老型郊区,比如石某山区,那边有很多年代比较久的老房子,面积都比较小,因为学校也不算很好,所以竞争也没那么激烈,只要找个中等的小学的片区,房子单价也不很高,面积再找个小的,完全可以以比较低的总价拿下。   李如洗当年第一次置业买房,也就是毕业结婚时,也是资金不怎么充分——一开始要结婚陈琢理家说没钱,不愿意买房,后来李爸爸李妈妈说男方出多少钱,他们也出多少钱,陈家才拿了三十万出来——,也曾考虑过这个区域,还看到过一个六十平米的小三居呢!   二是选择那些新房比较多的郊区,比如通某区,这些大开发商的楼盘在后期会引入很多名小学的分校,虽然不能跟真正的本校比,但也算能过得去,而且业主子女入学还是比较有优势的。   这种的优势是房子比较新,住起来可能会比较舒服一些,而且买新房首付比例更低点,她记得京城有很长一段时间是新房百分之二十的首付,二手房尤其是比较老的,应该是要百分之三十甚至更高的首付,这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如此。   但这样的房子一般二居肯定是在八十平米以上了,总价必然要高一些。   而且这种期房,距离交房都有一段时间,一般一两年,这一两年既要承担房租,又要承担房贷,还要养孩子,还要生活,会压力很大。   不管了,明天她去单位之后,再好好研究研究,两种房子都看一看。 第148章 房源   李如洗照顾“女儿”童童半夜,自己勉强睡了半夜,早上起来,张敏已经起来了,身边的小女孩还在睡。   白生生的小嫩脸圆圆的,这会儿不再烧得红扑扑的了,但依然可爱得紧。   这个时候的小朋友真可爱啊!   李如洗想起了自己家儿子这会儿的光景,微微笑了笑。   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一点也不烧了,心里放下大半。   替代别人妈这段时间,可得把人家女儿照顾好。   摸完额头,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肉肉的小脸蛋,嫩,好可爱,还很有弹性。   还是小孩子的皮肤好,一切都好,身体机能如初生的太阳,充满生机,勃勃向上。   到了三十岁,其实就有点开始走下坡路了。   哪怕她觉得自己的心态还一点都不老,但身体无法保持一直年轻。   连陈琢理都说他三十岁的饭量还不如二十岁时一半,且稍微多吃点,就有小肚子出来了,要严格维持身材……   生了病的她,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早饭也是婆婆做的,花卷、煮鸡蛋、小米粥、腐乳、拌了个黄瓜……比较典型的北方早餐。   李如洗不太吃得惯,她早餐要不偏西式,要不就要吃比较南方的口味。   没吃花卷,她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煮鸡蛋,几块黄瓜,又自己拿了盒牛奶就去上班了。   于晨洁的工作不算好,她在一家二三十个人的私企工作,做行政类工作,因为生孩子期间休假,回去之后也不得重用,工作有点被边缘化,基本就是打杂了,工资不高,好处就是不用加班。   这个公司虽然是个小型私企,但是那种关系型的,附着在某大央企生存,销路之类都是固定的,没什么压力,连销售人员都不需要。   可谓养老型企业。   在这里工作压力低,员工也大都不很上进,人际关系很重要,老板还算好说话。   李如洗觉得挺适合于晨洁的。   于晨洁毕业自一个不很好的二本学校,本身能力也不出众,又不像她丈夫那么上进。   一个家庭,总要有人牺牲。   她能做份清闲工作,按时下班,能接送孩子,就挺好的了。   因为工作清闲,李如洗到了单位就打开电脑查网上的房源。   这会儿智能手机还没普及,大部分人都是依靠电脑的。   一上午看得她头晕眼花,还得注意拿别的网页挡着些,别被老板发现她摸鱼。   网上房源自然是极多的。   她首先要筛选位置,然后每个区域都要寻找最划算的,各方面条件不错的。   老房子不能要一楼,不是独立下水,很容易堵。   没电梯的房子不能买四层以上的,要不然以后真爬不动。   二手房要看清楚到底有没有产权,还有要保证里头没户口。   新房要看五证。   要甄别大产权和小产权。   住宅楼和商住两用也要看,商住公寓不能要。   比较郊区的新房还要顾及到有没有集体供暖的问题。   还有的房主或开发商不愿意接受公积金贷款的,虽然张敏和于晨洁的公积金都没多少,但是能用当然要用了。   ……   除了她之前考虑的石某山区和通某区之外,李如洗还考虑了东北四环到东北五环那片,但是价格要贵不少,而且以后恐怕没什么好小学,竞争也十分激烈。   还有西南四环。   但同样也是价格会贵一些。   她拿了手机里的记事本,开始手动把自己查到的比较靠谱的房源都记上,按区域分,最好某个区域的所有房源能同一天都去看了。   又把新房单独列出来。   忙活了一上午,手机记事本里添了好几页。   中午吃盒饭,吃完盒饭她就开始尝试着打电话。   最好当然是避开中介了,中介费也不便宜呢!而且都是买家付的。   可是这么多房源里,房东自己卖的真的不多,对于房东而言,又不用自己出中介费,还省心,不怕出岔子,那肯定愿意扔给中介管啊!   中午的午休时间她打了二十多个电话,还是紧着那些号称自己是房东个人房源的打的,结果只有两个真的是房东出售的。   这会儿的中介不太老实,喜欢冒充房东的个人房源。   下午不能再摸鱼,得正经干点工作,不过说实话,这点活儿,以李如洗的能力,也就是两个小时的事,她故意慢吞吞做,才做到了下班。   她也不想表现格外积极,这样的公司,讲究平衡,表现特别出色,反而容易引起是非,还不如和光同尘。   毕竟,她也不求怎么上进,于晨洁既没有足够的能力,也没有特别上进的心气,回头她梦醒了,再怎么上进,也是白搭的。   下班后,她想了想,打电话回去,跟于晨洁婆婆说今天要加班,辛苦她再带会儿孩子。   然后赖在公司楼下大堂里打电话。   还有五六十个电话没打呢!   一一打过去,也得一个多小时甚至两个小时。   她直觉就不愿意让于晨洁婆婆知道她想买房的事。   可能因为老一辈人都比较保守,她觉得肯定这个做婆婆的会横加阻挠。   在连张敏都没商量之前,肯定不能让这个婆婆从自己这里知道买房的打算。   所以她才躲在外面,把这些电话打完。   打电话时,除了咨询跟房源有关的一些事,也要约去看房的时间。   她特意将时间约在最近几天的下班后。   每个区域一天,一直排到周末。   张敏工作压力大,忙得很,肯定没时间陪她过这个海选阶段,所以她决定自己先去看,筛选一遍,挑出几个最靠谱的,到时候再让张敏去看。   这样,对着张敏他妈,就得说最近几天都忙,得连续加班了。   做地铁回到家,已经八点了,于晨洁婆婆一脸的疲惫和焦躁。   李如洗能理解:带孩子其实真的挺累人的,这么大的孩子还好些,再小点,还有学走路那会儿真是太累人了。   于是她和颜悦色对开门的于晨洁婆婆说:“妈,辛苦了,我来带孩子,您快歇歇吧。”   于晨洁婆婆大概第一次听到这种窝心的软和话,愣了一下,说:“我给你留了菜,你快去吃饭,吃完饭再带孩子洗澡!”   不过,李如洗一看到坐在大电视机前全神贯注看着动画片的“女儿”童童时,由不得心里叹了口气。   难怪婆媳俩老是起摩擦,这老太太带孩子的方式也真的是有问题。   喂养啊,卫生啊还是小问题,睁只眼闭只眼算了,谁让求着人家帮忙带孩子呢!   可这看电视真的不能忍!   这么小的孩子,是不能接触电子产品的。   看惯了高速的、鲜艳的动态画面,以后会不愿意看静态的文字。   对于阅读习惯的养成有极大的负面作用。   据说对智商发育也有影响,但李如洗目前持怀疑态度。   另外一个是对宝宝眼睛也不好啊。   “妈,”李如洗一边关电视,一边责备说,“您不能给她看这个,对她坏处太多了……”   这显然不是婆媳俩第一次对这个产生异议了,婆婆连忙说:“我也不想给她看,可不看她就闹啊!”   实际上,当婆婆的也无聊,整天在家都开着电视。   孩子自然也就跟着看了。   这看动画片还是因为婆婆去收拾去了,专门放了动画片哄她看的,要不然平时看的都是婆婆自己看的内容。   李如洗暗自叹息。   对于一个免费帮带孩子的人,她又能说什么呢?   只是这样下去,真的对孩子太不好。   “可以给她看看那些都是图画的绘本。”她轻声说,“实在哄不住了,给她看这个……”她拿起来一张巧虎的碟。   婆婆点着头,阳奉阴违。   李如洗心中再度叹息,她不急不躁说:“上回去体检,医生说绝对不能给她看手机和电视,要不眼睛就完了……”   对于上一辈的老人,跟她说什么动态静态、阅读习惯是没用的,还不如拿眼睛说事……   果然,张敏他妈一听,就着急了:“好好好,那以后不让她看了。”   李如洗自己去热菜吃饭,菜就一个,做了一锅:白菜豆腐肉炖粉条。   她一边吃饭一边想:如果她是于晨洁,肯定不让婆婆再带下去了,哪怕够了两岁就去幼儿园小托班呢!   当然,上幼儿园有其不好之处:昂贵的费用、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孩子被老师虐待、怕吃得不好、怕被同学欺负……还得自己接送,还容易生病,每天去幼儿园……   真是两头为难!   吃完饭,给孩子洗了澡,张敏也就回来了。   李如洗安顿孩子睡了,看张敏他妈也回房了,她就招手让张敏过来:“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第149章 夫妻争辩   李如洗面对张敏,其实有点尴尬。   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的身体里面对别人的丈夫。   之前几次梦,大都是单身状况,即便有两次是已婚的,还一次是离婚,一次是本身是男人,有个妻子。   这样和陌生男人作为夫妻朝夕相处,着实难为了她。   避嫌是必须避的,不能走太近了,但是过于疏远,又怕被看出端倪。   昨天是拿孩子发烧做借口,今天用什么借口?   可是买房这样的大事,怎能不跟他商量?   又不想被于晨洁婆婆听到,只好把张敏叫到卧室去了。   张敏脸上满是疲惫,他的工作真的挺辛苦的,但是也能看出他回到家后脸上的放松和惬意,眼睛里的笑意。   “咋啦,媳妇,有什么事要商量?”   这是个顾家的男人。   李如洗以前买房子都是先拿好主意再跟陈琢理商量,而陈琢理通常都是安静地听她说,点个头,既不显得热络,也不显得排斥,好像买房子是一件跟他没关系的事情一样。   李如洗本来坐在床边,张敏进来挨着她坐之后,她就去孩子正玩玩具的地垫上坐了,装作看孩子。   然后开腔:“……是这样的,我最近听说,如今这房价,已经是到底了,年后就会开涨,现在不买,恐怕以后就买不起了。”   张敏嗤之以鼻:“你听谁说的?又是谣传,一天到晚信这个,日子过不过了?”   关于房市的各种说法,坊间实在是太多了。   “听谁说的?听我们老板!”李如洗态度平静又认真:“我们老板那个人,你不知道吗?他是会人云亦云,胡说八道的人吗?”   张敏一听,倒是不作声了,心里暗自琢磨。   主要是于晨洁的老板是个能耐人,他有关系。   他的公司不大,养活二三十个员工之外,一年也能赚个两三千万,靠的就是关系。   据说他上头有人。   而且他这人很低调,并不像别的小老板那么喜欢没事吹吹牛,动不动来个内部消息。   他嘴严实。   从他嘴里出来的,绝对不会是没影子的事。   看来,十有八九,年后真的会涨。   张敏叹了口气,说:“那也没用啊……晨洁,咱们没钱……房子根本不敢想……过几年吧,我再努努力……”   李如洗打断他:“不是你努力的事,是错过这村没这店的事,没钱买大的咱们买小的,买不起好地段我们买郊区的,要还是不够咱们借钱……”   “借钱……往哪儿借啊……”张敏满面愁容。   这也是出身贫困带来的麻烦,家里提供不了助力。   都是农村的,父母都是农民,连养老金都没有,遇到点事儿还要跟他们夫妻俩要,比如说去年,张敏家换窗子,还跟他们“借”了两万块钱。   说是借,指定不能还的。   于晨洁家倒是没跟他们开过口,可以后要是有个大点的病,肯定他们也要出的。   要说亲戚,张敏家是独子,于晨洁倒是有兄弟,可是一穷二白的,别说借钱给他们了,不跟他们借就不错了。   李如洗犹豫了一下,据她估计,于晨洁父母那里,也许能借出两三万。   她尽量模仿于晨洁的语气说:“……我爸妈那里,兴许能借两三万……但是要是借到了,咱们得赶紧还,那是他们仅有的一点养老钱……”但还是模仿得不好。   她的语气太平静了。   根本没有于晨洁在这种情况下,又盼望能从父母那借到钱,又心不甘情不愿的悻悻的感觉。   因为于晨洁心里还是有怨气的。   他俩都是农村出身,都是父母好不容易供他们读完了大学,家里要指望的。   结婚的时候,他俩是裸婚,别说房子了,张敏家连彩礼都拿不出来,还是他们自己拿了三万给张敏父母去给彩礼,好在于晨洁爸妈还是疼女儿的,虽然没有嫁妆,但也没扣彩礼,把三万都给了女儿。   等于这钱从他们手里出,又回到了他们手里。   张敏家只办了婚宴,收到的随礼也没给他们,于晨洁也没多说,因为毕竟这些人情是要张敏父母还的。   所以要说张敏家真的付出的,也就是给于晨洁买了三种金首饰,戒指、耳环、项链……加起来五六千。   张敏自己给于晨洁买了个两三千的小钻戒。   而之后张敏家却又跟他们借了两万!   现在要是于晨洁家借了钱,里外里等于娘家倒贴两三万,婆家一分不出反而赚了他们两万。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   李如洗自己不把几万当回事,还好一点,于晨洁本人岂有不暗自气愤的道理?   张敏满脸的羞愧,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哪有这样的!不能跟你爸妈开这个口……”   其实,开不开口的,两三万也没多少……   最好,还是能跟同事同学朋友借。   可是啊,朋友之间说到借钱,是个难事,而且这会儿也借不到多少钱。   工资低,大家都没多少积蓄。   李如洗拿着电话,把张敏和于晨洁夫妻俩的银行卡余额都查了一下。   他们俩毕业五年了,张敏毕业就来了京城,于晨洁晚一步来的,又找了半年工作,比张敏晚工作一年。   张敏现在一个月收入是五千多,于晨洁将将三千。   他们还负担着房租,生活费,前两年攒了六万,给了张敏爸妈两万,还剩四万,有了孩子之后,开支又增加了,基本剩不下什么钱来,现在一算,手头所有积蓄也就是勉强有个六万。   四年多以后,他们收入翻倍了,积蓄有几十万了,想买房了,房价却早已不是这样了。   而现在的房价……   李如洗今天打了这么多电话,那种又小又偏,最便宜的房子才五六十万。   五六十万,首付百分之二十不一定能拿下,百分之三十的话也不到二十万。   咬咬牙,借一些,两三年也就能把首付还出来。   他们俩还有公积金,两人加起来也有五万了,虽然不能用来付首付,但是申请了半年左右能提出来,就能还掉首付一大部分借款……   她把这些话跟张敏说了一下。   “你怕借钱,没事,我就买最便宜的房子,五十多万的,首付十五万以内的……”   张敏皱眉头:“你这是着了什么魔了?晨洁啊,这买房子不止要首付,还要付契税,还要付中介费,还得两三万呢!”   “两三万也不多。”   “两三万是不多,可你就说你买个房,五十多万,首付十五万再加别的费用,也得十八万,我们就得借十二万,哪儿借那么多钱去?……我们自己才六万呢!”   “一个一个借。”李如洗说:“尽量凑,把所有亲朋好友都问问。”   “你疯了!”张敏说,“就算你真能借到,你怎么还?我们现在一个月八千多,还要付两千的房租,你就算五十多万你首付十五万,还有四十万呢,一个月还得两千多月供,咱们就算能面前对付下来,哪里能攒得出钱去还首付款的借的钱?这日子得过成什么样?”   “不买期房,买二手房,带装修和简单家具家电的,一到手就能住。”李如洗说,“那样就不用再花装修费用了,也不用租房了,直接去住。我们俩的公积金一个月加起来也有一千多,自己还不了多少,日子肯定能过得下来的!”   张敏看着好说歹说都不听,一根筋非要买房的妻子,深深叹口气:“晨洁啊,你容我缓两年行不行?马上眼看着孩子又要上幼儿园,幼儿园很贵的。”   是啊,幼儿园学费也不是小数目,在这儿,市区像点样的幼儿园一个月都在三四千以上……那种一千多的私人小幼儿园,也不想让孩子上,公立又肯定进不去……   处处都难在钱这一个字上。   李如洗本来还想让于晨洁婆婆回老家,早早把孩子送去幼儿园,省得天天在家看电视……   唉。   可是……   “不行,房子比什么都重要,年前必须买房。”李如洗清脆又轻柔的声音斩钉截铁。 第150章 挑选   夫妻二人陷入了僵持之中。   张敏显然一点都不赞同妻子的看法,也完全不想在存款只有六万的情况下去买房。   但他显然是个不愿意与妻子争吵的好男人,他叹了口气,说:“晨洁,你别钻死胡同,过两年,好不好?过两年房价不会涨多少的,我会努力工作赚钱,让你和童童过上好日子的……”   不到三十岁的男人,说的话里有十足的诚恳、沉重和疲惫。   令得李如洗心里都难受了一下。   是的,两年后房价也是个低谷,不会涨太多,当然确确实实还是比现在高一些的。   两年后买也不是不可以的。   但是李如洗不想作为于晨洁在这里生活两年,替代她来努力工作赚钱带娃……充当别人的妻子。   所以,在年底之前买房,是她唯一的选择。   而张敏的反对,虽然棘手,但是李如洗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买房大事,夫妻俩意见不统一很正常,但总有一方会妥协的。   据她看,张敏并不是太固执或者不讲理的人。只要她能妥善处理好,能借到钱,能过下去,要说服他并不是很难。   她沉默不语,不肯松口,也不和他争辩。   张敏低声说:“……晨洁,晨洁?好吗?”   李如洗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她摸了摸在玩一个长颈鹿毛绒玩具的小女娃的头,站起身来,看看床,又看看客厅,最终沉默之后说:“……我看,你在客厅睡得也挺好的,我帮你把床铺铺好,你最近就在那儿睡吧……晚上别跟我睡了,我自己带孩子就行,你晚上休息好,白天才能好好工作。”   这自然是李如洗为了避免跟他亲密接触,同睡一张床才想出来的借口。   而且非常生硬。   但此刻说起来,倒像是她因为买房的事在对他表示不满,所以惩罚他,不让他去卧室睡。   至少在张敏听起来是如此。   他无奈地苦笑起来,说:“晨洁……”声音带着央求。   李如洗坚定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这是她目前很在意的一个问题,自然不会妥协。   最后果然张敏妥协了,他叹了口气,认命地站起身来,往外走。   虽然被妻子罚睡客厅,但是张敏却没有太生气,他知道妻子也是为了家里好,而且她没有像以往一样和他吵闹,甚至还帮找了个借口,说不让他晚上带孩子太累,影响白天工作。   这让他觉得,妻子温柔体贴。   也因此没有生气,微笑着摇了摇头。   李如洗怕他纠缠,还给他去铺床,把那张单人床放在了客厅另一头靠墙不耽误走路的角落,给他厚厚地多铺了两层褥子,铺上床单,拿来了枕头被褥……弄得足够舒适。   最后她拍拍手说:“好了,最近就不要收起来了,你就在这儿睡吧。”   然后自己去带孩子刷牙,自己也洗漱了一下,便带孩子睡觉去了。   她关上了主卧门,想想又锁了起来。   免得张敏半夜来求欢求和什么的。   在门口刚锁完门,李如洗就听到隔壁客卧门打开了,张敏他妈出来了,看到儿子在客厅,问:“你怎么今天还睡这儿?孩子不是退烧了吗?”   又听到张敏赔笑说:“这不是快过年了?工作忙又累,晚上带孩子睡不好,晨洁体贴我,让我晚上自己睡,不用中间醒过来了……”   张敏他妈有点不高兴:“不是断了夜奶了吗?又不用你再冲奶,有什么难带的?”   “有时候还得再喝一次……再说晚上总要换尿不湿的,说不定还要拉臭臭,我肯定睡不好……妈,你就别管我了,你好好睡吧?”   “你在这儿哪能睡得好?要不你去我屋里睡吧?我睡这儿好了。”   “不都一样吗?您就甭管了!”   “什么一样啊!客厅多冷啊……”   李如洗不想再听,离开了门口,耳边还听见张敏无奈的声音:“妈,哪儿冷了?客厅卧室不都有暖气吗?一样的温度……”   对于她而言,最重要的还是确定买哪个房和解决首付的难题。   第二天开始,她下班就开始去看房了。   因为想要最便宜的,她还是把其余什么东北四五环,西南四环之类更好的地方排除掉了,至于说北五环外那两处居住了许多人的著名大社区,她也不考虑,人多意味着竞争激烈,学校资源不足。   那么除了通某区和石某山区以外,她能考虑的,就是南四环外。   她分成几天去看。   通某区在东五环外,依靠七通线地铁和城区地铁接轨,到CBD上班交通上还是很方便的,就是上下班人山人海,足以把人挤成照片,不靠着人推上不去地铁……这里地铁沿线现在都已经相当繁荣,有许许多多的楼盘,新房很多,也有很多二手毛坯房出售。   以前李如洗的同事里就有两位住这儿,她们的孩子也在这边上学,因为新盘很多,也建了不少配套的学校,大都挂着某个名校的分校的名头,不说学校好不好,但至少是有学上的。   她因为听过很多那两位同事的谈论切磋,对于这片儿什么学校好还是比较清楚的,因而目的性很明确,就是要找既在较好的学区,对口初中相对也比较靠谱,最好离地铁还近,便于通勤的房子。   这样一来,通某区的房子虽多,选择也就不多了,只有两个旧社区和一个新盘可以考虑。   新盘是正在建的,卖七千多不到八千一平米,但是要等将近两年才交房。   这一点比较不利,因为意味着两年内他们既要负担房租,又要负担房贷,还要还借的首付,压力比较大。   所以她尽量不想考虑新房。   其余两个小区说是旧的,其实建成也不过两三年,三五年而已,卖的二手房都是毛坯的,好处是现房,坏处是要自己装修才能住。   要是李如洗自己,肯定喜欢毛坯房,她喜欢装修,注重居住品质,肯定不会去住别人装修好的房子,但是于晨洁和张敏夫妻不同,他们不挑剔居住品质和美观程度,只要能住人就行。   装修是一笔大费用,能省最好省下。   她看了六套二手毛坯房,其中四套在一个小区,两套在另一个小区,都是两居,面积从七十二到八十五不等,每平米价格因小区和楼层不同而异,在七千八百到八千二百之间。   最终她比较看中的是其中七十八平米的一套,这一套面积虽然不大,但是户型方正,得房率高,两个卧室都是比较成用的。位于一个十四层塔楼的九层,正南向,阳光充足。距离地铁三百多米,走路也可以去,   各方面还算理想,要价五十六万,可以公积金贷款。   李如洗算了算,买下来首付十一万,契税和中介费大概加起来不到两万,也就是十三万,如果花个五万弄个最简单的简装,也是可以的。   第三天去的是石某山区。   这里没有新盘,全是二手房,而且都是年代久远的二手房,不要说八九十年代的房子,就是六七十年代的房子也不罕见。   但是李如洗知道,年代越久的房子越难贷款,超过三十年,这会儿就没多大指望了。   所以八十年代之前的房子她都没看。   她也约了六七家看房,但因为这些房都不是毛坯房,大部分中介都没钥匙,所以最终只约到了五家让她去看的,其中还有三家是把钥匙放在中介那里的。   这五家分布在三个地铁站附近,约了四个中介,看起来颇为麻烦,最终李如洗觉得一个六十四平米的小三居和一个五十三平米的小两居可以接受。   前者是八二年的,后者是九一年的。   装修不说好,但还挺干净,没有破破烂烂损坏不堪。   这些老房子,厅都很小,小两居那个还好一点,客厅是可以放下沙发的,小三居那个,客厅就跟她租的房子一样,只能放下餐桌椅。   通过中介了解,小三居商业贷款可能只能贷百分之五十,若是公积金贷款倒是可以百分之二十或三十,但是因为条件繁琐时间长,业主不愿意接受公积金贷款。   小两居的业主同样不愿意接受公积金贷款,但是这套房可以商业贷款,首付百分之三十。   李如洗算了算那套小两居,单价是将近九千一平米,总价四十六万,还算比较便宜,若是首付百分之三十,那就是首付将近十四万,加上一万多契税和中介费,总共是十五万出头。   不需要装修,既省时间也省钱。   第三天她去了南四环和南五环之间,南四环外这会儿还不通地铁,十分荒凉,交通也不便,她倒了好久的公交,到那里四周黑灯瞎火,感觉非常不好。   对于这一片的学校,她也不太了解,看了一个新盘,两个二手房,她想来想去,觉得这附近最近两年还是太不方便了,而且学校和环境也真的是不好,虽然房价便宜,以后也有比较多的上涨空间,但是还是不考虑了。   这时候也到了周末了,她就把自己挑中的房子信息放到张敏面前,让他挑选。 第151章 周末   李如洗把自己最看中的两处房子以及其次看中的三处房子的信息打印了出来,每一个都标注了详细信息,包括房子的地址,联系电话,房龄,楼层,周边设施,交通,学校,房子本身户型图,内部装修,总价,贷款的情况,需要首付多少,月供多少,多久能入住,都写得一清二楚,并且做了详细分析。   张敏看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一来真没见过谁家看房子做这么详细的分析的,二来也没想到会出自自己的妻子于晨洁之手。   他一向知道,妻子于晨洁并不是一个十分能干的职业女性,更不是什么女强人,这样详细这样清楚的这份东西,不知道费了她多少心思……也可见她多么盼着买房。   他一时嗓子里便哽住了。   又是羞愧,又是烦恼。   “你……你什么时候去看的?”他半哑着嗓子问。   “下班之后。”李如洗说,“看了三天了,快二十个房源了……甄选出来这几个。我这几天都晚回来,哄妈说要加班……”她吐了吐舌头,“妈都有点不高兴了……”   为了给自己加码,她又顺便用轻松的语气说了几句:“……哎,你不知道,晚上下班人可多了,地铁都不容易挤上,有的地方还要倒公交车,每次来来回回,折腾得我死去活来的……这几天我累得腿都抬不起来了。”   其实这话倒也是实话,李如洗最怕挤公交地铁了,她只在大学期间挤过,毕业了爸爸妈妈就给买车了……她是宁可开车堵着,也受不了跟人去挤。   但李如洗本来并不是喜欢抱怨的人,这话里还隐隐有点撒娇的意思,自然是为了让张敏知道她付出之多,心情之切,不好意思再在买房的事上跟她对着干。   容易么?连这一招都使出来了!   不过还是有用的,等到她说:“接下来就是周末了,你能休息吧?咱们一起去把这几套房子都看看吧?”张敏果然叹了口气,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到了周末时,果然,他一大早就穿戴整齐,陪着妻子去看房。   张敏妈妈听说儿子儿媳有应酬,周末又要自己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十分生气,嘴嘟得能挂油瓶。   张敏和于晨洁没有车,少不得还是要倒公交倒地铁,李如洗打起精神,陪着张敏去挤。   幸好她这时候的身体是于晨洁的,健康得很,活力充沛,要不然真是扛不住的,她自己的病躯,像她装修之类用心力不大用体力的还行,像挤地铁这么耗费体力的可着实不行。   他们每到一处,李如洗都仔仔细细指点每处房子的好坏,十足细致又十分公允,再加点畅想未来的料:   “这个房子采光极好,有个阳台,虽然不算大,以后可以养些绿植,放个摇椅,还挺惬意的。”   “……就是得房率差了些,这房子实际面积只有五十多不到六十平米,这还是阳台算了一半面积……”   “这边的次卧只有一个小窗户,算是个毛病。”   “这片的学区听说属于正在建的某某小学的分校,孩子读书还是方便的……唉,要不是为了孩子读书,我也不这么费劲折腾,听说以后学区房要三年以上才算呢……”   “……这一套是八楼的,另一套和它户型一样,但是三楼的,我怕采光不好。”   “这套要大一些,客厅更宽敞,但是价格高不少,咱们预算不一定够。”   “不过这套的客厅和客卧都大不少呢,尤其是客厅……”   ……   上午看完了通某区,下午看石某山区,两个都是五环外,一东一西,风格大相径庭。   一个几乎是在农田上新建的城市,房子都是新的,配套也是新的,软件虽然可能略逊于城区,看上去却是十分繁华;一个则是从七十年代就开始发展的了,房屋都相对陈旧,居民年龄段也偏大一些,有点别的城市的老城区的那种感觉。   而两者也有相似之处,都是一条直线的地铁通过来,分散成不少站。   这种比起天某苑或回某观那种十万人挤两个地铁站的,要略微好一点。   相对学校的数量也要多一些。   “这边房子老,老房子难看不难看倒无所谓,但是一个是贷款麻烦点,另外就是布局问题,跟咱们租的房子一样,厅小,可能放不下沙发。好处是总面积小,得房率高。还有就是这种二手房带装修,虽然装修很老,但是还能住,稍微买点家具家电就行……还没污染呢,挺好的。”   “……这个我还挺喜欢的,厅还算大一点的,卧室虽然不大,也够住了……”   “看这里,这儿可以做个壁橱。”   “这个房子附近什么都有,挺方便的,对口学校也不很差。”   “这间次卧可以做儿童房,虽然小点,贴上粉红或粉蓝色壁纸,配点水玉或条纹,买个松木高架床,下面放书桌衣柜……多漂亮的儿童房呀!”   “主卧窗口看出去能看到一点公园呢!”   “这一处也不错,你看,六十多平竟然能做出三居来!就是厅太小了,不得用……”   “这楼层不高不低的,倒是挺好的,而且板楼南北通透……”   “这套的厨房挺好的,是明厨……就是卫生间是暗卫。”   这些絮絮叨叨的话,对未来的展望,再加上买房时办贷款时一些张敏所不知道的术语,开启了张敏心里的向往。   他看着妻子指点着未来的生活,觉得心里满满的,渐渐也十分渴望有自己的一套小房子,再小,再破,妻子都会令它温馨,扬其长避其短,使它成为一个干净又温暖的小巢穴。   不用再四处奔波,不用遇到什么家居物品都不敢买,不用担心被涨房租和被房东赶走……   如果能买房,真的太好了。   可是,他们俩卡上才六万块钱啊!   两人累了一天,回到家里,没敢在家里聊,领着孩子去了小区健身处,才聊起来。   张敏和李如洗差不多,也是看中了通某区和石某山区各一套房,但是通某区那套他看中了更贵的一套。   李如洗便细细给他算要多少钱,首付多少,月供多少。   最后两人统一意见,觉得通某区的新房虽然看上去更现代,住起来也可能更舒服些,但是从学校考虑,和不用装修考虑,还是石某山区的更理想一些。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房主不肯接受公积金贷款。   张敏说:“当然是公积金贷款好了!利率低,首付低,贷款年限还长些……”   是的,李如洗算了一下,如果能拿下公积金贷款,那套四十六万的,首付只要不到十万,加上契税和中介费也才十一万,贷款如果贷二十年,一个月是两千出头,公积金就能覆盖一千多,他们自己付不到一千,比起租房子还轻松点。   而首付的这十一万,他们可以稍微借个五万,等申请的公积金下来,就可以还掉了。   这样一算,简直希望就在眼前!   连张敏都充满希冀地说:“如果那个房东肯答应就好了!” 第152章 说定   择定了两人心目中最合适的房源,那么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能否劝服房东接受公积金贷款。   这一点,说难也难,说容易……也未必那么难。   李如洗略微想了想,觉得再怎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比不上动之以利。   “给她加钱吧,一万不行就加两万。”她说。   其实,房主们不愿意接受贷款,尤其是公积金贷款,主要还是怕麻烦和嫌等待时间太长。   尤其公积金贷款手续冗杂,放款又慢,要等好几个月,而房款几个月的利息也算少呢!   所以,若是能多给钱,给的钱足以抵得上几个月的利息和房东的麻烦,别人未必不会心动。   何况此时房价虽在谷底,但许多人还在观望,盼望着房价进一步下跌,最好跌到奥运之前的水准。   所以,尤其这样的二手房,并不好卖。   因而李如洗觉得只要加钱,对方同意的可能性极高。   此时的老北京房主们眼界还没后来一套小破房子卖几百万时那般高,两万块钱还是挺看得上的。   毕竟房价才不过四十六万而已。   对于李如洗来说,两万块钱自然是小钱,但她能毫不在意地说出口给房主加两万,却也是考虑了即使加这两万,对于张敏于晨洁夫妻俩也还是千值万值的,而且,两万块钱也不过是他夫妻二人两个多月的薪水,也并不是出不起,再者又是打在总房款里的,不过是首付多个几千,月供多个百十块钱的事。对于愁于一时掏不起首付的张敏于晨洁夫妻俩,并不曾增加过多的负担。   可对于张敏来说,一时实在愕然。   他们夫妻俩积蓄才六万。   总房款才四十六万。   他们平时生活十分节约,一块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销。   于晨洁作为家中主妇,尤其节省。   此刻却口气如此干脆,如此大,怎不叫张敏惊诧?   而且这会儿买房,只有往下砍价的,没有往上加钱的……   这行为实在有些傻。   李如洗看他难以接受,便细细给他算,多这两万,首付增加了多少,月供增加了多少,又给算若是他们不能公积金贷款,改成商贷,首付要付多少,总利息要增加多少……   明明白白摆在面前,张敏不得不承认,即使是给人家加个两万,也比商贷划算多了。   他想了半天,才干巴巴挤出一句:“要是两万人家还不肯呢?要加到三万吗?……”   李如洗想了想,摇了摇头:“两万要是还不肯,三万也不会肯的……要说加到四万,那可就太不划算了,咱们就考虑别的房子了。”   张敏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妻子怎么就知道“两万人家不肯,三万也不会肯”,想不明白他就把这个归结为女人讨价还价中锻炼出来的技能。   他想了想,问:“如果对方同意?……”   李如洗立时接上:“那我们再借五六万块钱,等咱们公积金提取出来还掉就行了。”   五六万真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是跟谁借钱,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到底跟谁借,也是个问题。   但两人此刻却不约而同都没有去仔细商量。   反而是张敏踌躇了一下之后,说:“那个……这事没个准信之前,能不能先别告诉我妈?”   李如洗看着他为难的眼神,立时明白了他的想法:他是知道他妈没钱支援他们买房,怕现在说出来他妈尴尬,是想等钱都借好了再开口告诉他妈。   若是李如洗是于晨洁本人,肯定是受不了这样的,说不得还会吵一架。   但李如洗只想快点让他们买完房,完成任务,自然不会横生枝节,就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张敏松了口气,又觉得妻子怎么如此善解人意……还是她根本没明白自己的心思,只当自己是怕他妈阻挠……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带着玩够了的孩子回家,在张敏妈妈面前只字不提买房的事情。   张敏回了家,还在主卧赖了许久,最后吞吞吐吐说:“今晚我能进来睡了吗?明天又不用早起……”   这对于李如洗是最要命的原则问题,哪能妥协,板了脸说:“不行,等买完房才能睡这儿!”   张敏不好意思当女儿面厮缠,只好去客厅睡去了。   李如洗照旧把房门锁了才睡。   第二天,李如洗一早上趁张敏妈妈去买油条的时候,给那套房子的中介打了电话,跟他说让他跟房主沟通,说一下他们的难处,并且说愿意加一万块钱给那个房主阿姨作为办公积金贷款的辛苦费。   中介也是没怎么听说主动给卖方加钱的,立时来了劲,说:“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帮你说话。”   中介最近生意也不大好,盼着促成此事好拿中介费,岂会不上心?   然后李如洗就装作犹犹豫豫迟疑说:“如果……如果对方还是不肯,大不了加到……两万,但是,再多我们就不要了。”   中介更加热情了,说:“你放心,姐,我跟那个阿姨挺熟的,我跟她好好说,应该没多大问题的。”   李如洗告诉了张敏,张敏就有点坐立难安,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显然,他对于买房也是挺在意的,很希望能够谈成。   李如洗因此倒是放下些心来。   就算这个谈不成,张敏既然也动了买房的心思,总能寻觅到一个比较合适的房子。   到了第二天周一上班,中介才给她打电话来了,说他昨天就跟那房主阿姨说了,好说歹说,人家勉强同意了。   自然,说好的是加两万块。   李如洗说好,那就尽快签约吧。   那边就高高兴兴地说他去约。   回去之后自然要立刻和张敏商量,从哪里借那五六万。   还有从网上下公积金贷款需要准备的各种文件,一应都要准备起来,这也是一桩叫人跑断腿的活儿。   好在李如洗事先已经看了,之前她自己买房时没用过公积金贷款,这会儿要从头学习流程。   确实繁琐得很。   等到张敏回家,李如洗悄悄跟他说了一句:“对方答应了。”   张敏立时便明白这是对方房主答应了,脸上露出喜色来,但是想到要借钱,眼中又带着忧愁。   夜间等张敏妈妈回屋了,张敏溜到主卧跟妻子低声商量。   李如洗说:“五六万也没多少钱,我先问问我爸妈,能不能借个两三万,剩下的,跟咱们几个关系好的老朋友问问,看能不能凑出来。”   张敏有点难堪,说:“我实在不好意思跟岳父岳母开口……”   李如洗说:“咱们尽快还就是了,这也快年底了,你还能拿个三四万年终奖……”想想年终奖发下来还是要到明年了,比他们申请提公积金快不到哪儿去,又说:“借钱的时候咱们都说好半年还。”   张敏点头。   两人就轮流到楼道里,打电话借钱。   李如洗先跟于晨洁父母打了电话,说明要买房,首付不够,打算借点钱,半年就能还。   买房这么大的事,父母长辈自然在意,又问了她许多问题,这才说:“明天去银行看看,约莫两万能凑出来给你汇过去。”   她回屋就示意了张敏,点头微笑说:“我爸妈说能给凑两万。”   张敏就有了喜色,说:“那剩下的我来凑吧,我打三个电话,一会儿回来告诉你。” 第153章 借钱   同父母开口借钱,大概是借钱中最不为难的一种。   除此之外,跟谁借钱,开口都是千难万难。   李如洗再难的时候,也咬牙不会跟别人借钱,可眼下张敏于晨洁夫妻俩人的境况,却是不得不去借钱了。   好在,现在借个四万就够了。   这实在不是什么大数目。   照着李如洗想,张敏一年也有近十万收入,不拘朋友还是同事,哪里借不来这四万?若是再晚个几年,随便什么借呗之类的,都能借得来,根本不需要开这样的口。   所以,虽然张敏万般为难,左挑右选,选了三个跟自己关系最近的亲友,又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势去楼道里打电话,李如洗也没觉得会有多难。   四万而已啊。   又不是刚毕业的毛头小子!   人以群分,张敏一年能赚近十万,他的朋友同事也是差不多的,这个收入的人里头,每人借个两万,有什么难的?   三个好友,难道两个肯借的都没有?   又不是借了填无底坑,借了买房,再光明正大的理由不过……   所以,李如洗看着张敏出去打电话,心里丝毫不担心,继续整理公积金贷款的文件去了。   过了二十分钟,张敏回来了。   李如洗看着他的脸色,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这脸色黑如锅底。   难道,真的借不到钱?   张敏丧气地一屁股坐在床边,也不开口,一脸苦恼。   李如洗只好先开口了:“难道……借不到钱?”脸上不由自主就带出“不会吧”的神气。   张敏看了,更加是又羞愧又难堪。   好半晌,才哑着嗓子说:“陈保宁那小子,说他自己都揭不开锅,一分钱都不借,平时白请他那么多次了,一起吃饭他就没结过几次账,就一张嘴好听……林聪说他刚拿工资要还信用卡,他一向月光,花钱大手大脚,没什么积蓄,我倒不知道他竟然还是卡奴,他说手头有一万,不行就给我,信用卡就先不还了,我不好意思要……倒是我那个姓顾的同事,你见过的,二话不说就答应借给了我两万,说明天就给我,不用急着还……”   那就是说,借到了两万。   李如洗就安慰了他一句:“别急,这不又借到两万了吗?还差两万了,我也想想办法……”说着,轮到她又出去打电话。   只是于晨洁的面上借钱,比起张敏还要难。   于晨洁自己一个月三千,她的同事也差不多,都是没什么钱的,她的亲友故旧同学还都不在这里,她只能打电话去向外地的老同学借。   两个大学同宿舍的同学,仅此而已。   李如洗叹了口气,打电话过去。   于晨洁性格内向,结婚了就一心扑在家里,根本没什么朋友之间的交际,这两个女同学当初在学校走得近些,到现在也有年余未通音信了。   打电话去借钱,实在冒昧。   只能说一来死马当活马医,二来也让张敏看看她的决心和努力,不好意思躲着不去设法借钱。   李如洗心里叹着气,也是硬着头皮,拨通了两个电话,续了叙旧,说了要借钱的话。   两个大学同学,一个去了南方的大都市,苦笑一声,告诉她自己过得有多惨,下个月房租都快给不出来了,另一个是回了老家的,倒还好些,说可以借给她五千块。   李如洗只好先谢谢人家,说等要钱再给她打电话。   挂了电话,李如洗在冰凉的楼道里站了会儿,把于晨洁认识的人来来回回脑子里过了一遍,竟再也找不到能借钱的人了。   一时心中感慨。   竟是这样的难!   她也有几分沮丧,慢慢走回家,打开门,又轻轻关上,只是这门老旧,再怎么轻,也还是会嘎吱嘎吱响。   张敏见她久不回来,心里也焦急,便出来找,正好走到客厅,听到门响,见妻子脚步悄无声息地进来了,连忙低声问:“怎么样了?”   李如洗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苦笑说:“只能借到五千。”   夫妻俩相对失望无言。   过了半晌,张敏想起自己是男人,该有男人的担当,咬牙说:“实在不行,我去跟公司预支薪水。”   如果他是体制内,又是医院研究所之类人情味重,一待一辈子的工作,预支几万块钱还是有谱的,或是那种小私企,老板特别好的,也有可能预支薪水。   可他两者皆不是,怎么预支?   李如洗摇了摇头,低声说:“不到山穷水尽,不要开这个口,被拒绝了不起作用不说,还丢人,影响你未来事业发展。”   张敏知道她说得一点都没错,皱着眉头又想了想,再次咬牙说:“不行我们拿信用卡套点现吧?”   李如洗知道张敏和于晨洁两个都是谨小慎微的人,不喜欢刷信用卡,所以两人都没主动办,只有张敏单位一起办了一张,也只有一万的额度。   他俩从来也没用过。   只是这信用卡套现……不说有多少手续费,总归是不好的事。   李如洗突然想起来,笑起来说:“套什么现啊!那个中介费也要近一万,就用信用卡刷就是了。难道中介费还不能刷信用卡吗?”   如此一来,最多也就差几千了。   两人都松了口气。   这时候,次卧门吱呀一声开了,下一秒,灯光大亮,晃了小夫妻俩的眼睛。   确实张敏妈妈开门出来了。   本来客厅没开灯,凑着主卧的一点灯光,老太太把客厅灯打开了。   一眼就能看到张敏妈妈黑着脸,说:“干嘛呢!大晚上一会儿出一会儿进,到底什么事,两人咕咕哝哝的,这几天你们都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干什么?”   张敏正为钱忧心,听到他妈来这么一通话,脸色也不好看了。   李如洗心中一动,觉得这是个告诉于晨洁婆婆的好时机,就直接开口,说:“妈,我们最近在看房子,听到消息说,年后房子要涨好多,再不买就买不起了……”   然后又不管一副想阻止她开口的张敏和脸色顿时变得难看的于晨洁婆婆,快速把看中的房子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又说:“……这房子虽然又老又小又远,但好在便宜,买下来还不用装修……以后每月的月供还没有现在房租多。房租都是白白给别人的,不如自己买房划算……我们刚才,是在商量借钱的事儿……首付不够。”   她一股脑儿说出来,张敏也来不及阻止,只好随她去了。   实际上,他买房,父母帮不上一点忙,之前还用了他几万没还给他,这会儿又脸色那么难看,虽然是自己父母,他心里又怎么可能一点都不介意。   媳妇要说,就让她说吧。   而张敏妈妈一向敏感,听了儿媳妇这话,立刻就皱眉说:“你们没钱买什么房子?”   李如洗模仿着于晨洁的语气,说:“一辈子没钱,难道一辈子不买,光租房?以后房子越来越贵,房租也会越来越贵,租不起的时候怎么办?还有孩子马上要两岁了,不得准备她上学?不买房怎么上学?”   把于晨洁婆婆说得哑口无言,气呼呼地走了几步,找地方坐了下来,想来想去,问:“你们房子多少钱?你们有多少钱?”   李如洗给她简单介绍了一下公积金贷款买房,然后告诉她这房首付多少,月供多少,公积金补贴多少。   又告诉她他们自己有多少,需要借多少,现在已经借了多少。   听到钱不算多,张敏妈妈略微松了口气。   她自己坐在那儿想了半天,站起来说:“我打电话给老头子,看看家里能不能给凑个一万。” 第154章 醒来   最终,他们成功地凑齐了钱,除了自己的积蓄,于晨洁父母给凑了两万,张敏父母凑了一万,张敏的同事借了两万,还有于晨洁同学的五千干脆没借,刷信用卡付了中介费。   又跑了好些腿,终于跟房东签好约,做好手续,把公积金贷款办了下来。   其中的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   他们还要退掉现在租的房子,当然,这房子租期还没有到期……跟房东沟通后,房东允许他们再找房客转租出去即可,于是他们又费了点力气,找了接手的房客。   终于可以拿到钥匙收房的那天,张敏笑得合不拢嘴。   “其实也没多难……”他笑着说,“总觉得买房是遥不可及的事情,现在也还好……这个月工资下来,先把信用卡还了,咱们节约点……剩下五万等明年开过年来,咱俩的公积金提出来就还掉了……也挺轻松的。”   到现在,他都觉得买房子这事像做梦一样。   穷人家的孩子,以前真的是没想过要买房这回事。   现在算下来每月的房贷也不过两千多点,夫妻俩的公积金能覆盖一大半,最终自己每月要掏的钱也就是一千不到。   比租房时还便宜。   虽然房子极小,但是怎么说也算是有两居室,不是不能居住……他想起来就觉得忍不住由衷的笑容。   “就是,就是不知道房价是不是真的会涨……”想了半天,他才想出了唯一不放心之处。   李如洗瞟了他一眼,最终微微一笑,说:“过了年就知道了。”   再过几年,就更知道了。   等到童童上小学时,夫妻俩再也不用那么难过,那么绝望了。   等到房价涨了六七倍时,两人该多么庆幸这会儿的决断啊!   她想起于晨洁到了那时候的惊喜和庆幸,忍不住微微笑了。   眼前的小屋子,装修虽然老,还用了好些实木,并不破旧,反而有些温馨。   家具搬走了一些,显得也不那么小那么拥挤了。还颇为明亮。   因为只算一半面积的阳台被包了进来,李如洗觉得比她那套学区房也并没有小到哪去。   她并没有如她以往本能地去想这房子该怎么布置,买些什么。   这是女主人的事,等于晨洁自己去想吧。   是她的责任和权利。   自己怎能剥夺?   后来,在原房主笑着要把钥匙递给她时,李如洗醒了过来。   天还没亮。   和某一次的梦里醒来一样,窗外是黑的,屋子里寂静无声。   哪一次梦,她不记得了。   做了这么多次仿佛真实的人生一般的怪梦,有时候她觉得她的记忆和生活都乱了。   尤其是这种刚刚醒来的时候。   她要好好想一想,才能想起来自己在哪里。   是啊,是医院。   她住的单人间,和每一次她化疗住院时一样。   不是同一间,但是医院的病房是如此相似。   每一间,似乎都一样。   自己得了胃癌,晚期。   不是梦,是真的。   爸爸妈妈也知道了。   他们已经来了。   噗噗现在在哪儿?和妈妈睡在一起吗?   不,晚上陈琢理会把他接走。   大概在陈琢理身边酣睡吧?   或者在他那个奶奶身边?   他奶奶……   他奶奶在她做梦前来医院闹过,说什么来着,她竟然忘了……   梦里过了两三周,她倒好像真的过了两三周似的。   做梦之前的事好像两三周之前的,所以,才记不大清楚了。   反而梦里那些事历历在目。   反倒是对张敏的妈妈还比对陈琢理妈妈印象清晰。   不过,那虽然是个并不特别好的婆婆,人品也还是比她那位前婆婆好得多呢。   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个度过了两周的出租屋。   小小的,杂乱不堪,带着难闻的味道,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有说不出的温馨。   她甚至有点留恋。   李如洗认真想了想,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个小屋温馨值得留恋。   是因为小?   自己的那个学区房也是小得很呢。   因为人多?   现在爸爸妈妈来了,她那儿人也够多了……   总不能是因为光线更明亮吧?   是因为,她的房子里没有了男主人?   李如洗摇了摇头。   还是因为,于晨洁的小屋子里虽然简陋艰难,虽然有摩擦有争吵,但还是充满希望吧?   而她家里,充斥的是竭力掩盖的悲伤和绝望。   她轻轻地,缓缓地,出了一口气。   好似有大石压在她胸口,她无力推开,只能这样苟延残喘地喘出这口气。   还是被沉甸甸地压得胸闷。   她缓缓坐起来,夜间不输液,所以,自己行动还是自由的。   只是相比起梦中的角色,她的身体如此的沉重和虚弱……   每次从梦里醒来,都是如此,好像刚从游泳池里上来的感觉。   连走路都觉得累。   胃里好像装了石头。   她慢慢走到窗口。   和某一次半夜醒来,还是不一样的。   这一次,没有护工在附近,哪怕是鼾声也听不到。   外面走廊也寂静。   没有夜班护士的脚步声。   没有突发重症。   没有家属的哭声。   只听得到窗外猛烈的风声。   今夜好大的风。   她在窗口往外望。   无星无月。   但依然有路灯。   有被风摇撼的树影。   远处是一片高楼广厦,灯火明灭。   这样的凌晨,有人还醒着,大部分人已经入睡。   他们还会迎来一个新的白天。   有灿烂的阳光,有无尽的希望。   那些灯火中,有多少像张敏和于晨洁这样普通平凡的夫妻。   日间的烦恼和油盐柴米在睡梦里忘掉。   李如洗突然想起了慕容俦。   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莫名其妙地向她表白,又莫名其妙地消失。   此时此刻,他又在哪里呢?   她心里涌上难言的滋味。   不是悲伤,也不是爱。   也许,只是惆怅吧?   李如洗终于在夜空难以辨别的黑云中,找到了一弯不起眼的月亮。   月亮只有一芽,光芒惨淡。   别说把月华洒向大地,便是周边的云彩,也难得照亮。   她再一次低低地吁气,想要移开胸口的大石。   喘出一口气来,似乎好了一点,又似乎依然被压得死死的。   她走回病床,躺下来,想了想之后,打开手机,找出了一本小说来看。   总不能脑子一直在病情和身后事里头打转,看点书,有点精神娱乐也是好的。 第155章 知不知   早上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是伴着阳光来了,带着香喷喷的早饭和冬日凛冽的寒气。   刮了一夜大风之后,天气又降温了,但是雾霾却也被刮散了,露出难得的碧蓝天空。   今天阳光灿烂,寒冷被暖气和双层玻璃挡在了窗外,只有爸爸妈妈进来时带进来一股寒气,李如洗摸了摸妈妈脱下的羽绒服外套,内里暖暖的,外层则冰凉。   她朝着妈妈微笑,忘掉自己已经三十岁。   暖气片上的橘子皮散发着冬日特有的清香。   她觉得舒服多了,也许是适应了这沉重的病躯。   妈妈开始在小早餐桌上摆放早餐,爸爸跟查床的医生沟通她的病情。   即使是在这样的病房里,也让她觉得有点温暖的感觉。   她想起了小时候生病,好像是发高烧,爸爸妈妈带着她去输液,那可能是她第一次输液,为了哄她,妈妈给她买了过分甜的橘子罐头。   平时是不准她吃那么甜的。   那好像也是一个冬天。   小时候的事,想起来也带着冬天的寒气和清冽的橘子香气。   真甜,真美好的记忆。   后来,她好像一直都对橘子罐头有偏爱。   如果现在也是这样就好了。   她生了病,爸爸妈妈在冬天的橘子香气里陪着她,直到她痊愈……   哪怕是再重的病。   如果有痊愈的机会该多好啊……   她不怕痛,再多的痛苦艰难都可以,只要有希望……   她低着头,手握在妈妈给她盛着暖暖的热豆浆的马克杯上,用力到指节发白。   ……   “今天感觉好点没有?”妈妈带着吴音的腔调即使上了年纪,还是柔软的,又因为年纪而微微沙哑,听到李如洗耳里更觉得温暖慈爱。   她抬起头,给了妈妈一个苍白的笑容,低声说:“嗯,今天早上觉得好点了。”   妈妈万般心痛地看着她的脸,嘴里却还在安慰她:“如洗,医生说还是很有希望的,咱们一起努力,要是能动手术就好了!”   “嗯!”李如洗点头。   能动手术,至少还能多活几年,如果不复发,多活十几二十年也没问题。   会不断有新药出现,也许有一天就根治了。   希望虽然渺茫,却不是全然没有。   她低头喝了一大口豆浆,又夹了一个生煎包。   没有胃口,也要吃东西。   不到最后,绝不放弃。   接下来的时间平淡而温馨,傍晚时陈琢理带着噗噗,和李爸爸一起来看她。   李妈妈也没客气,冷淡地说:“昨天你妈来了。”   陈琢理吃了一惊:“啊?昨天?”   显然,他好像不知道陈母来探病,和怂恿李如洗和他复婚的事。   李妈妈说:“怎么,她没跟你说?”   陈琢理脸色很不好看,缓缓摇了摇头。   有过之前的前车之鉴,他自然想象得出自己母亲到医院里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   这叫他脸色怎么好看得起来。   李妈妈扭过头不堪前女婿,嗤笑了一声:“你们结婚那么多年,你妈连如洗不喝鸡汤都不知道,据说上回也是拿了鸡汤来……说是来看病,一点也不体贴如洗,开口不是房子就是钱……我算是知道我女儿为什么……”   我算是知道我女儿为什么要离婚了。   这话,不过是因为孩子在跟前,才没说出口。   ……   陈琢理难堪极了。   他妈妈昨天回去什么都没跟他说,只是之前一直劝他复婚,昨天突然改口,说还是不要复婚了,万一李如洗一直花大价钱治病,别弄得到最后他也卖房欠债。   还是算了,另外找个媳妇吧。   他现在工作又好,又有位置这么好的房子,还没有房贷,还有点钱,孩子又跟了女方……什么样的媳妇找不到呢?   何必一定要跟得了绝症的前妻纠缠不清?   被前妻多占去的钱,没办法拿回来就算了吧。   说到“算了吧”时,陈母是咬牙切齿说的,她也知道离了婚,这钱是没戏了。   但是房子的名字一定要写成他的,而不是孩子的。   实在打官司也不行,让李如洗给写个东西公证一下,说明房子是陈琢理他自己的,不能随便收回和卖掉。   陈母愤愤说:“已经多给她那么多钱了!就算是给她治病的好了!我就不信,她还那么不要脸,连这个公证都不肯做了?”   后来又越想越不安,说:“你说,她会不会治病治病治得没钱了,偷偷把你的房子卖了?”   陈琢理安慰他妈说:“你放心,李如洗她不是这样的人,她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何况,她又不是没钱,又有医保又有重疾险医疗险,自己根本就花不了多少钱……”   陈母却狐疑又神秘说:“难说……要是她想出国治疗呢?我听说出国治癌症要花很多钱,又不能医保报销……”   陈琢理当时没在意,只是安慰了他妈妈几句。   他也不想去找李如洗做什么公证,那样他成什么人了?   他之前自己非要把房子写儿子名下的,现在又这样……也太可笑太小人了!   现在想来,大概是他妈妈昨天来医院回去才这么说的。   那么,李如洗是真的要出国治病?   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心里并不赞同李如洗出国治病。   出国治和在国内最好的三甲肿瘤医院治,能有多大的差别?   性价比太差了!   所以他没离婚前也根本没想过要送妻子去国外治疗。   如果,如果说国内治不好,而国外能治好,再怎么砸锅卖铁、卖房负债,他也愿意送她出国治。   可这毕竟是癌症啊!   多花几百万,也不过多活个三两年顶天了……说不定连三两年的区别也没有。   又有什么意思?   陈琢理差点脱口而出,问李如洗和岳父岳母是不是要出国治病。   但是他立刻反应过来,这话不能问。   问了就是承认他知道他妈昨天来医院了。   可他明明不知道,干嘛要背这个黑锅。   而且,问了又能怎么样?   他总不能阻止他们去吧?   到时候,人家回答他说要出国治,他是出钱表示一下的好,还是不出钱?   要是出钱,又该出多少?   陈琢理暗暗皱眉,颇觉烦恼。   待了一个小时左右,他带孩子走。   噗噗不肯走,说:“爸爸,你先回去吧,我想跟着妈妈和外公外婆。”   他忧虑的眼睛看着病床上的妈妈,虽然年幼,他大概也知道妈妈的病有点严重,这让他渐渐不安,更想要时时刻刻守着妈妈。   爸爸虽然好,但是妈妈更重要!   陈琢理低声劝儿子。   噗噗就是不肯。   李妈妈看不过去,说:“算了,你先回去吧,随璞反正作业也做完了,一会儿我们也回去了,到时候带他回去就行了。”   陈琢理体贴地说:“明天一大早还要送他,爸妈,你们这样太辛苦了……还要照顾如洗。”   李爸爸说:“自己家外孙,有什么麻烦的?学校又近,送他就是顺便!”说着还伸手摸了摸噗噗的头,慈爱溢于言表。   噗噗抬头朝着自己家外公笑,孩子都知道别人对他的心有几分,对于外公外婆,他的感情比跟爸爸妈妈也差不了多少。   接下来几天,陈琢理没再来,他天天给李如洗发信息,给李爸爸李妈妈打电话,表示他要去照顾李如洗,但是每次都被客气地拒绝,他也就没再坚持。   而噗噗却渐渐不肯跟着陈琢理回去住,天天赖着要跟外公外婆到医院照顾妈妈。   陈琢理坚持了几次,也就随便他了。 第156章 泡温泉   这一次的化疗依然是为期一周,也可能是李如洗患病以来得到最好照料的一次。   她有爸爸妈妈无微不至的关照,噗噗也是得以陪伴妈妈最多的一回。   母慈子孝,病房里时有笑声传出。   连医生和护士都为她高兴,有时遇上了还凑个趣。   但是她检查时,却没有得到期盼中的好转,那个阻碍她手术的转移瘤虽然缩小了一点,但还是太大,更没有消失。   反倒是另外一处无关紧要的小转移灶消失了。   还是动不了手术。   这令她非常失望。   以至于检查做完之后的一个下午,李如洗很是消沉,笑容都有些勉强。   爸爸半安慰半训斥她说:“你这样干什么?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你的预后效果已经好到出乎意料了,怎么可能你想怎样就怎样?难道你意念里想哪儿好就能指哪打哪?那不成了神迹了?……”   又柔缓了语气,“……耐下性子,咱们慢慢来,别怕……”   听到爸爸那个“别怕”,李如洗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其实她知道,爸爸比她还怕。   她想起了小时候,大概是她在五年级的时候,参加一个知识竞赛。   那个竞赛是经过班级和学校的层层选拔,李如洗准备了好几个月,背了两三本书,表现出色极了,可是这是个团队比赛,去省里考试时初赛是笔试,要把每个学校所有成员的笔试成绩加起来算总分,她们学校的参赛选手有两个笔试没及格。   初赛没过,她连上电视的机会都没得到。   当年小小的李如洗虽然没哭,回家后却也怏怏不乐。   爸爸也曾这样半训斥半安慰她,那些话至今她还记得:“……没有什么人能事事如意,没有什么事能绝对公平,你这辈子还早呢,不知道还要遇到多少事,这么点小事都受不了,以后怎么办?……”   当时比赛完就放暑假了,为了安慰她,爸爸特意请了假,和妈妈一起带她去西双版纳玩了一圈。   想起来,胸口又酸涩,又温暖,眼泪差点没忍住。   她知道爸爸妈妈此刻比她还要难过和失望,于是她忍住了泪水,抬头笑着说:“知道了,老爸,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现在的情况又不算差,我没什么好难过的。”   出院之后,又回去了那个狭小的学区房,噗噗依然如常地上学,李爸爸李妈妈照顾李如洗,日子平淡无趣,但也不失温馨。   李爸爸那边不能一直请假,看到李如洗的情况比较稳定,就先回家去上班了,说好过一阵子再请假过来。   李妈妈留下来照顾女儿,买菜,做饭,再就是和女儿聊天,看看外孙写作业读书。   李如洗不想妈妈这么困在一室之间,沉浸在女儿得了绝症的悲伤里,总是带她去玩去逛街,把京城附近可以玩的都走了一遍。   只是毕竟是冬天,也没多少可以玩的。   等到周末时,李如洗就觉得带着妈妈和儿子一起去泡温泉。   她选择去小汤山一家专门做私汤的温泉酒店。   那家是一排排的小屋,火山石砌的院子,还有丛丛修竹,前院种些花木,后院是一个石头砌的汤池,凹凸不平,仿效天然,够泡四五人的样子。   冬天时后院有灯光,冬天照在温泉校园的水池上有种暖意,若是赶上下雪,就更有意趣了。   这里的温泉自古都有名,水里硫磺味重得很。   李如洗曾经带着噗噗来过一次。   上次来的时候,她和噗噗都很喜欢这里。   因为李如洗不想和陈琢理一起来泡温泉,后来他们就没再来过。   噗噗高兴极了,跑来跑去,找出这次他们的温泉小屋,又帮着妈妈和外婆拿行李,很快还认出了自己熟悉的一只流浪猫,找了妈妈带来的芝士鱼肠喂它。   李妈妈也觉得这里好极了,待着非常舒服。   李如洗兴致很高,找了服务员来给汤池消毒,然后就开始放温泉水。   浓烈的硫磺味和热腾腾的白色雾气随着哗啦啦注入石头池子的大股温泉水一起发散开来,李妈妈看得笑了起来:“这地方是挺好的,比起那种带自助餐的温泉好多了。”   李如洗也回以微笑:“嗯,干净自在,没有别人在旁边搓灰……”   其实又何止呢,她讨厌那种人工的热闹,喜欢这样清幽的感觉。不过妈妈不一定喜欢冷清,所以才顺着妈妈的思路说的。   李妈妈果然厌恶地皱了皱鼻子,随即又笑着说:“不止干净清静,也还挺漂亮,我喜欢这儿。”   放好水,三人兴高采烈地泡起了温泉,感觉着实舒服,李如洗化疗时种种的不舒服都好了不少。   噗噗高兴地又喊又叫,还懊丧没有带水枪来。   李如洗可不想让他把温泉水喷得到处都是,又教育了他一番。   李妈妈却哄着噗噗玩。   李如洗想起以后若是自己不在了,不担心妈妈照顾不好自己家这儿子,就怕过于溺爱,忍不住就说:“妈妈,你不要太惯着他,惯坏了不好。”   李妈妈就笑吟吟说:“那也看什么样的孩子,咱们家随璞,就是再怎么惯也惯不坏……”看着自己家外孙,怎么看都是好的。   李如洗无语,她也听不得这么不讲理的话,心里叹了口气,想想回头有机会再跟妈妈好好谈谈吧,别破坏这好不容易的好时光。   温泉不能泡的时间过长,他们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二十分钟李如洗就让大家都起来了。   虽然外头下雪温泉里也不冷,但是起来时却特别容易着凉,于是大家都裹着浴袍赶紧跑回屋子里,又是一阵欢笑。   歇息了一阵子,又泡了一回,天色就慢慢暗下来了。   该吃晚饭了。   这儿虽好,却有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毛病,也找不到好吃的馆子,不过李如洗早有准备,准备了好些方便的食物,有事先做好的沙拉,有芒果和蓝莓,有乳酪,有李如洗亲手做的蛋糕,有方便粥,还有各色零食……祖孙三人吃起来也不嫌简陋。   最后李如洗还给做了热腾腾的奶茶。   夜里噗噗闹着还要再泡一次才睡觉。   夜间泡温泉确实也是颇为愉快的经验,李如洗就答应了,把凉了的温泉水放掉,重新放了一池子温泉,然后三人又泡了一次之后才冲澡睡觉。   两米的大床也睡得下三人,噗噗挨着外婆很快睡着,李如洗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157章 Lina姐   李如洗倒是没想到,这一次的奖赏之梦那么快来到。   实际上,她在医院里做完那个梦之后也想过,这一次会有个什么样的奖赏之梦,想来想去,却也没想到……   实在是这次的梦和以前的不一样,基本就是替人家设法买房子,赶上一个房价低谷而已。   以前的每一个梦几乎都对应了她某个深埋心中,也许自己都没发现的遗憾。   这一次呢?   关于买房子,她仔细想来,还真没什么遗憾。   她两次置业都挺划算的,买的房子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所以,当她梦到以前的时候,一开始她和普通的梦一样,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她坐在办公桌前。   正在电脑上起草一份合约。   一开始她没有多想,只是在敲打着键盘,秉承职业习惯,一行行深思熟虑过的文字从她的文档中呈现。   她知道这是份什么合约,也非常擅长起草这样的合同。   所以她几乎不需要停顿,基本能一气呵成。   写完之后,她又仔仔细细把它看了几遍,把几处可能有歧义或漏洞的细节都修改过来,又再看一遍,确定万无一失,这才保存下来。   这时后面有人叫她,低声,却也爽朗,含着笑意,叫她的英文名,问她说:“……你做好手头的活了没?下班啦,一起走吗?……”   李如洗一抬头,这才发现这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熟悉,是因为这是她工作多年的公司。   陌生,是因为她没有了她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而是坐在开放式的工位上。   距离茶水间比较近的一个工位,后来这个工位是属于Eva的。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四年多以前,刚刚进公司的时候坐的位置。   这时候,噗噗才一岁多。   后来过了一年多,她运气好,之前的部长辞职了,她就直接升了上去。   然后就坐到原来部长的办公室里了。   她看了一眼,法务部人少,除了部长,只有四个员工,现在这四个人,只有一个后来留了下来。   那也是她一个师妹,比她低一届,却是大学毕业没有读研就工作了,比她还早进公司几个月。   现在叫她的是另一个,比她年龄大,进公司早,资历老,却因为部长辞职时她去生孩子去了,错过了升职的良机,回来后又不甘心屈居李如洗之下,后来就跳槽了。   李如洗点点头,扬声笑道:“我好了,跟你一块儿走吧!”   又跟别的同事打了招呼。   法务部剩下的一个员工却是比她们都要大,甚至可能比部长还大两岁,已经三十七八岁了,法文名叫Lina。   Lina姐比较特殊,她不是学法律出身,她在法务部的作用类似于一个翻译。   这家公司是个法国公司,有时候会需要法语版的,就会交给Lina去翻译。   可是翻译Lina做得也不好,因为Lina根本就不是法语科班出身。   她早年在法国游学,混了个不怎么样的文凭,然后认识了公司的法国高层,就过来工作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个关系户。   她工作能力不强,尽管法律条文的翻译熟悉了就那么些词汇,而且一般也有范本,就是李如洗后期对着范本也能翻译出来,可Lina翻译就很少有不出错的时候。   行政部的翻译每次都能给她挑出错来,因此很反感她。   不过她们那边法语系科班出来的,本来就看不上这样的野路子关系户。   相反,李如洗她们这些法务部的员工,倒是不讨厌Lina姐,她是关系户又怎么样?她又没趾高气扬。她工作能力差,身为翻译却法语不怎么样又如何?反正又不用她们给她开工资,又不用她们帮她改文书合同翻译件……   相反,Lina姐性格脾气好,又不跟她们争什么,喜欢和她们聊天,还喜欢做点好吃的小点心小蛋糕,隔三差五就带过来给大家分享,茶歇的时候,她虽然年龄最大,却替大姐一一泡茶煮咖啡的,十分热情,一点也不觉得这些打杂般的活计丢脸……   作为同事,大家都喜欢Lina姐。   李如洗记不得Lina姐是什么时候辞职的了,应该是在她就任部长之前。   这时候,Lina姐突然抬头,朝她笑着说:“我也要走了,等等,我跟你们一起走。”   就踩着她那双八公分的细高跟鞋站了起来。   她的高跟鞋自然是部门里最高的。   像李如洗她们,都是如出一辙的五公分以下的鞋,一般以黑色棕色为主,最多在细节处致胜,她们的套装颜色,也是偏沉稳的。   学法律出身的职业女性大都如此。   李如洗有时喜欢穿点烟灰、雾霾蓝、孔雀蓝、深墨绿,偶尔也穿深金棕、白色、草绿,但还是以黑色和藏青为主,反正大都是深冷色调,突出职业化、品质感和冷静的精致。   她也有烟粉色连衣裙,但不会穿到公司去。   她的衣品惯受同事们推崇。   而Lina姐则不同,她会穿翠绿、柠檬黄甚至紫色之类的明艳色调的职业套装。   她还染发。   她的首饰和包都略有点夸张。   因此公司里不喜欢她的人暗中会嘲笑地说她有风尘气。   李如洗不讨厌Lina姐,听了就从善如流地站住,微笑着看她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办公桌,一边低声笑着说:“别急,别急,我等着你。”   而另一个叫了李如洗一起走的同事则说:“那你俩一起吧,反正我和你们也不同路。”   其实,大家都开车,也没什么同路不同路,同路也就是一起到地下停车场而已。   最终李如洗和Lina姐一起坐电梯下去。   Lina姐从包里拿出用很漂亮的袋子包着的一小包东西给李如洗,笑着说:“给,我昨天夜里烤的,给你家宝宝的,手指饼干。”   李如洗笑着道谢,接了过来。   Lina姐一直没结婚,也没孩子,她老家也不是京城的,没什么亲戚朋友在这里,虽然有房有车有工作,日子,大概还是有点寂寞。   和她的外表相比,她的爱好——烘焙,要显得贤妻良母多了。   后来,李如洗也学了烘焙,给孩子做点心吃,可能,就是有点受她影响。   虽然因为学霸本质,和做什么都要做好的习惯,李如洗后来的手艺还要远胜Lina姐,但她还是很喜欢收到Lina姐这样的小礼物。   很温暖,又用心。   材料都是用的好的。 第158章 不浪费   李如洗拿着Lina姐亲手做给噗噗的手指饼干,回了家。   这时候的家,自然是结婚时买的那套房子,她前些时候也曾经梦到过,跟陈琢理为了精神出轨的事要离婚的那处。   开回家的路上很堵。   她现在开着的,是结婚时她爸妈给她买的车,这会儿陈琢理还没车,每天坐地铁通勤,只有周末他有事,李如洗自己不用车时,陈琢理才会开她的车。   后来李如洗觉得他有点可怜,就把自己的车给他了,自己重新买了那辆车。   算算可能离现在也没多久的事了。   一想起陈琢理周末的时候还用着自己的车去跟那个女生约会,李如洗就有点恶心反胃。   不过反正现在也已经离了婚分道扬镳了,也不值得再多计较下去。   且让其随风罢了。   她一步三停地堵回去,把车停到了小区地下停车场他们租的车位里,便坐电梯回了家。   她今天回来得比陈琢理早,拿钥匙打开门,就看到了里头的人:   年轻了几岁的陈琢理他妈和才一岁多的噗噗。   看到了刚学会走路,还不怎么会说话,只会叫“妈妈”的噗噗,李如洗的心立时就化成了一池春水。   旁边那个讨嫌的前婆婆也不能破坏她的好心情了。   噗噗虽然刚学会走路,走得还不大稳,但走路的意愿却非常之高,看到妈妈推门进来,小小的他立刻欢喜起来,一边叫着“妈妈”,一边手舞足蹈,跌跌撞撞地朝着门口冲了过去。   李如洗心都提了起来,连忙矮着身子迎上去几步要去扶住自己家儿子,噗噗却已经摇摇晃晃冲了过来,一下子扑进了她怀中。   小小的,带着奶香的身体一下子冲进怀里,劲道还真不小,李如洗的心里和怀中一样,被填得满满的。   小噗噗一边奶声奶气叫“妈妈”,一边咯咯笑,李如洗忍不住脸上也满是笑容。   陈琢理妈妈却是站在那里,满脸嫌弃地瞟着他们母子俩,嘴里“啧啧”说:“慢点,慢点,在家一天也不想一下妈妈,这会儿人回来了就会讨好了,真是个小人精!也不知道像谁了!”   这话说得,又不讨人喜欢,又带着点恶毒的挑拨,情商低下,心思也不好,听到李如洗耳朵里刺耳极了。   想到以前的这段时光,大概是李如洗生命里最不开心的一段时间了。   被迫去适应一个心地不好对自己充满敌意的婆婆,忍受着她的挑拨,时时有摩擦,但因为和陈琢理感情还好,不忍心下了他面子,李如洗也是忍了些气的。   这对于一辈子顺风顺水,没怎么受过气的李如洗来说,真是极难忍受的一件事。   她这个前婆婆,确实比于晨洁的婆婆还要差得多。   但现在只是在梦里,而且实际上她都已经跟陈琢理离婚了,对于陈琢理他妈也是鄙视至极,哪里还愿意再忍?   她就好像没听见陈琢理他妈的话,也没见到她一样,自己朝着噗噗微笑着柔声说:“噗噗宝贝,想妈妈了吗?看妈妈给你带什么了?”   说着拿出那袋手指饼干朝他摇晃起来。   这么点大的孩子最是嘴馋了,立刻高兴地伸手去够,嘴里还叫着:“妈妈!给!……好吃!”   这是让她给他吃呢!   不大会说话的宝宝最可爱了!   眼睛像璀璨的黑宝石做的葡萄,小脸嫩如牛奶布丁,小胖手抓住了她的大拇指去够她手中的小袋子。   李如洗心都化了,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一下子把儿子抱到怀中,笑着说:“等会,等会,妈妈带你洗了手手再吃……”   陈琢理他妈站在那里,没好气地嘀嘀咕咕:“……不是说外头买的东西不能给孩子吃吗?这会儿又能吃了?”   李如洗才不想浪费时间给她讲她买的小卖部的劣质锅巴和李如洗拿回来的手指饼干之间的区别,关键以前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跟她说过多少次了,陈琢理他妈听了就跟没听到一样,她又怎肯再去浪费口舌?   她抱着噗噗,就跟没听到似的,径直就去卫生间洗手去了。   其实,陈琢理妈妈在的期间,她的处境跟于晨洁特别像,每天白天她和陈琢理去上班,陈琢理妈妈在家带孩子,回来之后孩子就完全是她的事了,她带着噗噗早教,做婴儿操,陪他玩,喂他吃的,带他看绘本,给他洗澡……   而陈琢理妈妈去做吃的。   不过陈琢理妈妈做菜的口味和李如洗差异极大,比于晨洁婆婆还不如,也完全不顾李如洗爱吃不爱吃,李如洗也无所谓,她一般晚上就吃点水果点心零食,不想吃这些了回家前去路过的饭店吃个自己爱吃的简餐,并没有觉得陈琢理妈妈一定要给她做她爱吃的。   但就这样,陈琢理妈妈还要嘀咕她不吃她做的葱油面、菜窝窝之类的。   陈琢理远远没有张敏那么忙,他没多会儿就下班回来了,吃了他妈做的晚餐,就帮忙李如洗带孩子。   夜里再和李如洗一起带孩子睡觉。   其实,若是没有陈琢理妈妈烦人,这样的生活虽然辛苦忙碌,也没什么不好的。甚至陈琢理妈妈白天带孩子愿意怎么带,再怎么不靠谱,李如洗也眼不见为净。   可是陈琢理他妈不但要对着李如洗嘀嘀咕咕,李如洗在儿童房带孩子时,饭桌上陈母还要对着陈琢理小声叽叽咕咕,说她的坏话。   陈琢理也习惯了,听他妈说那些不着边的话,只是苦笑,不时反驳一下:“……不会的,妈,你弄错了,如洗不是这样的人……”   “……不可能的,妈,你想多了……”   “……如洗最讲理一个人,怎么会对您没礼貌?……”   “……不是她不吃您做的,她晚上减肥不吃饭,吃水果……”   ……   说真的,那会儿李如洗对这个前婆婆还是挺客气的,给她买鞋买包,买衣服买首饰,不让她白白出力,“辛苦了”常挂嘴边,比起于晨洁对待自己婆婆要好多了。   可惜有些人是捂不热的。   现在,她自然不想再多委屈自己一丁点了。   陈琢理吃完晚饭来找她,要照着以前,陈琢理妈妈对着儿子告完状,李如洗也会为自己辩驳,冷笑着把陈母的劣迹说一说。   她口齿伶俐得很,每次都轻轻松松把陈琢理堵得没话可说。   所以陈琢理才虽然和稀泥为主,大都还是站在她这一边。   现在嘛,她当然也懒得跟陈琢理浪费口舌。   所以陈琢理一进来,她就冷着脸说:“不用你帮忙,你出去吧。”   陈琢理一愣,想着她可能听到了他妈妈嘀咕她的话,就要开口解释和哄劝她。   李如洗想起了她在于晨洁的身份时的操作,又说:“晚上也不用你帮忙带孩子,你睡儿童房吧,自己好好休息。”   她不想跟陈琢理亲近。   她想把这个梦里的时光都放在陪伴她的小宝贝身上,才不要浪费在陈琢理和他妈身上。 第159章 这算什么奖赏之梦?   陈琢理有点被李如洗冷若冰霜的态度吓到了。   他愣了会儿,态度非常好地柔声问:“如洗,你怎么了?……生我气呢?……到底为什么啊?”   李如洗头都没抬,冷淡又无所谓地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吧……”   这会儿正是陈琢理开始周末跑出去约会的时期,心里虚着呢,被李如洗这么一来,笑容就有点挂不住,不过还是亲昵地走过来,想挽住她的腰,被李如洗站起来躲开了他的手。   陈琢理没揽到妻子的腰,手里空空的,心里也跟着空了,笑容就更勉强了,但也忍了气,低声下气地哄她:“如洗,我妈年纪大,也没什么文化,你不跟她一般见识吧?……”然后用更低的声音凑到她面前,说:“我知道,但凡你们不合,肯定是你占理……刚才我也把她反驳了,你就别生气了……”   这样小意殷勤,要是当初的李如洗,早就破颜而笑,把这些不快都一笑而过了,可现在的李如洗又怎会如此?她还是面无笑容,微微扬了扬下颌,声音低而清冷:“……你先出去吧,我挺累的,暂时不想说话。”   陈琢理叹了口气,说:“我帮儿子洗澡吧。”   李如洗站起来,说:“行啊。”   就不再理他,自己回主卧看书去了。   等到陈琢理帮孩子洗完澡,抱了出来,她就接过来,说:“我不是跟你置气,我自己带孩子睡,你晚上也好休息。”说着就把他推了出去。   虽然是梦里,但她的手推着陈琢理的背部感觉到的温度和肌肉触感却跟真实无异。   她却放纵自己,心里把他和他妈妈当作NPC一样对待。   陈琢理被推出门,主卧的门在他身后就关上了。   他苦笑起来。   他妈妈从次卧探出头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李如洗家中是没买电视的,陈琢理妈妈在这儿,白天带孩子,只有晚上等他儿子儿媳妇回来,给她在ipad上放连续剧看,这会儿手里拿着ipad,就探头出来问:“怎么了?”   陈琢理朝他妈摇摇手,他妈就指指自己,小声说:“是……因为我吗?”   陈琢理连忙挤出笑容,说:“不是,如洗怕我晚上辛苦,让我不用带孩子了……”   陈琢理妈妈却竖起眉毛,一副不信的样子,还要上前去敲主卧门。   陈琢理连忙拦住,把他妈拖回次卧去,小声说:“妈,如洗是为了我好,你就别瞎生气了……”   而主卧门里头的李如洗才不管他们母子俩的互动,她不想在她的奖赏之梦里浪费任何时间,要尽情享受和年幼的孩子在一起的时光,美滋滋地和一岁多的噗噗玩了好一会儿,又带他看了好几本绘本,教了他一会儿说话,做了会益智游戏,直到噗噗累得不行,才给他冲了奶粉,喂他喝了,再把他哄睡。   所有孩子熟睡时都像天使,尤其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李如洗看着噗噗,孩子平稳又轻柔的呼吸仿佛掠过花园的春风,粉白小脸嘟嘟的好似肉乎乎的小桃子,闭起的眼睛下长长的睫毛好像小扇子一样,一时看得她心都化了……   以前,当她真正身在其中时,这段时间何其难熬。   她甚至没有心情去爱孩子,竞争、疲惫、烦躁、焦虑、婆媳矛盾、经济压力……这些东西像巨石一样死死压着她,只有在偶尔放松的时候,才会让她有喘息的余地去流出母爱。   而这样的时间却不是经常有。   她更多是出于责任感在拼命尽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   直到她得以把生活的种种痛楚压到平静的河流之下,让自己好似一块被急流磨砺了千万遍的鹅卵石一般挺水而出,才能够渐渐掌握住生活的节奏和方向,给孩子更多时候真正发于内心的母爱……   然而她终究是亏欠他的。   她觉得自己终究没有真正做好一个母亲。   那些逝去的时光……终不可回。   轻轻抚摸了一下噗噗的头顶,李如洗低低叹息了一声,也睡下了。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这样的上班工作,下班回家带孩子,她几乎不太搭理已经被她当成NPC一样忽视的陈琢理和他妈妈。   到了周末的时候,陈琢理没有再号称加班或开会而出门约会,大概是看出李如洗的状态不太对劲,心里发虚,所以没敢去。   但是李如洗在家而对他们母子爱理不理的状态却终于激怒了陈琢理他妈。   那是周六的事,李如洗先是早上没理会他们,自己喝了杯牛奶,给孩子吃了清蒸鳕鱼和一个小小的豆沙包,然后就自己带孩子出门了。   当时陈琢理他妈正在给陈琢理做西红柿鸡蛋面,李如洗从来没有早上吃面的习惯,当然也没留下来等她做好。   而陈琢理当时则在睡觉。   上午李如洗带噗噗去上了早教课,中午则带孩子在外面吃了一点日本料理,回家时陈琢理问她:“吃饭了吗?”   她点头说“吃了”,就没再理他。   陈琢理妈妈冷着脸不理她,她若以前当然会主动叫一声“妈”,说几句客气话,问问他们母子中午吃了没,但现在在梦里,她就觉得自己犯不上这样上赶着……   她带孩子回主卧睡了个午觉,下午醒了就打算直接带孩子去附近公园玩,陈琢理问她:“我们一起去吧?叫上妈一起……”   他妈说:“我不去!”   李如洗自然随便她,自己带着孩子就出去了,去公园玩了会又去了绘本馆,一直到傍晚才带着两本新绘本回家。   回家后家里灯火寥落,陈琢理他妈坐在沙发上看肥皂剧,陈琢理在赶一个文件,餐桌上什么吃的也没有,也没人理她和噗噗。   偏偏今天噗噗累了,他本来也不喜欢带他时没有耐心的奶奶,今天难得妈妈带他一整天,就拼命粘着妈妈,也没搭理奶奶和爸爸。   于是李如洗也不理他们,直接带孩子去厨房,给他洗了草莓,又给他做奶酪焗意大利面吃。   然后陈琢理妈妈就爆发了。   她猛然间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哭,把噗噗吓了一大跳,抱住了李如洗的腿。   陈母很擅长一边拍大腿一边哭的技能:“……过来带孩子还要被嫌弃,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辛辛苦苦养大了儿子,还要做牛做马!……呜呜呜……”   李如洗抱起被吓着的孩子,轻轻拍他,安抚他的恐惧……一边心里想:   这算什么奖赏之梦?   奖赏我再体验一次最艰难的时间段?   奖赏我再奋力挣扎离一次婚? 第160章 争吵   李如洗抱着冷眼看着陈母的哭嚎,看她哭天抢地地哭诉。   “……我的命真是苦啊!啊啊……好不容易把儿子带大,培养成材,花那么多钱给他买房子结婚!……呜哇,啊,有了孙子还得带孙子,天天看着儿媳妇的脸色……啊,呜呜……做好了饭还不吃……我还活着干什么啊!……”   说得好像这房子不是男女双方父母各出一半首付,李如洗和陈琢理自己还贷款,而是陈家独立买的婚房似的。   其实,李如洗一向真的并不认为男方父母就应该为儿子结婚做牛做马,她认为父母把孩子养大,大学毕业就可以了。她也一向不赞同彩礼什么的,在她看来,这是古代习俗,古代女孩子嫁去男方家,从此侍奉公婆丈夫,回娘家都需要婆婆同意……当然要给女方父母一点补偿。   但现代,至少在她周围,结婚都是夫妻俩单独住,组建新的小家庭,男方和女方父母跟新的小夫妻俩的小家的关系是对等的,并不偏哪边,轮流去两边过年,照顾双方父母……   唯一有点问题的就是孩子得女方辛苦生,习惯上还跟男方姓,所以,男方适当多付出一点也是可以的。   可这个孩子,也并不是为男方生的,身体是自己的,自己想要才生孩子,所以,也没有必要过于夸大这点不公平。   陈琢理家条件不如她家,所以买婚房时,她父母主动提出一家付一半,也不用陈家给什么彩礼,婚礼也是各办各的,陈家并没有比她家多付出什么,反倒是她父母还给她买了一辆车。   说起来是她家给的更多。   李如洗也并没有因此轻慢陈家,等到生了孩子,生孩子坐月子都是她爸爸妈妈照顾的,还给包了大红包,因为李妈妈当时还没退休,把假已经请得不能再请了,实在没办法了,陈琢理妈妈才来接手的。   她对双方妈妈都非常感激,给妈妈买了礼物,给陈母更多,毕竟她照顾的时间更长,所以一开始,她对陈琢理妈妈非常客气,也非常忍耐,每月给足足的家用,买衣服买鞋买首饰,大方得很,就是因为她没觉得这是陈母应该付出的。   可是呢,陈琢理妈妈却大概因此觉得她软弱可欺,开始趾高气昂了。   她累了一天回来带孩子,陈母要指使她洗碗洗衣服,李如洗叫陈琢理去,陈母就开始摆脸色。   陈母带孩子不靠谱,李如洗好言劝她,她却脖子一梗,就是不讲理。   还越看李如洗越不顺眼,给她种种冷嘲热讽。   还偷偷摸摸在背后挑拨她和陈琢理甚至和孩子的感情……   李如洗又不是贾迎春,她忍了一次两次,难道能忍三次四次?   婆媳之间摩擦不断。   要不是陈琢理拼命和稀泥,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了。   可现在还是全面爆发了。   李如洗拍抚着被陈琢理妈妈吓到的小噗噗,一边对跑出来看到他妈的样子变得目瞪口呆的陈琢理冷然说:“这算怎么回事?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了?你妈这个样子,你觉得这个家还能维持下去?孩子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   陈琢理对着从沙发滑到地上,一边拍大腿一边歇斯底里哭嚎的自己家妈妈也麻爪了,不但目瞪口呆,还手足无措,连扶都不知道该怎么扶,听到李如洗的话,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说:“不是,如洗,我妈是觉得你最近太冷淡她了,而且……她给你做的饭你都不吃……这样她当然会伤心了……”   陈母听了儿子的话,哭得更卖力了。   李如洗只觉得又荒谬又可笑。   算算时间,她妈妈还有几个月退休,以前这个时候,她跟陈琢理妈妈也是已经完全处不下去了,却没有撕破脸,怕没人带孩子……   想想真懦弱,其实有什么关系,大不了请保姆。   现在在梦里,她更不想忍了。   就算泼妇骂街又有何妨?   不过她还是不屑去和陈琢理妈妈对骂,而是冷笑着对陈琢理说:“……给我做的饭?你妈妈做的饭什么时候考虑过我的口味了?我说我不吃的她隔三差五做,我嫌咸她从来不少放盐……既然说了没有用,那我就不说了。我不做饭,我就闭上嘴,没有道理让做饭的人来将就我,你们自己爱吃就行……我自己吃我自己的,这样也不行,难道我卖给你家了吗?”   她又指了指地上痛哭的他妈,说:“……你妈这样,别人还以为我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了,哪里知道是你们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想怎样?让我忍气吞声,默默承受你妈对我的嘲讽挑拨挑剔和不公平?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了?……”   陈琢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反驳的话来。   李如洗再次冷笑:“你们随意吧,反正孩子受不了这个惊吓,我受不了这个气!我们先出去了,你自己搞定了再说!”   陈琢理急了,说:“这都晚上了,你们还要去哪儿?”   李如洗一边收拾孩子的各种用品,一边说:“去能待得下去的地方……”   陈琢理伸手拦住她:“别走!三更半夜的……”   李如洗呵斥他放手,问他是想家暴还是非法拘禁。   陈琢理妈妈因为没人搭理开始骂各种脏话。   陈琢理终于受不了了,按着眉头苦笑说:“说吧,到底怎么办吧?”   他问这样的问题,十个女人有八个不会给他精准的答案,更多是像他妈那样哭,纠缠,反复诉苦……   但李如洗却最不耐烦如此,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前婆婆和面前的前夫,厌倦从眼底溢出:“离婚吧。”   说出来了,她又说出离婚了……   难道这个奖赏之梦真的又是一个离婚之梦?   现实中都纠缠这么久,好不容易离了,难道梦里还要拼死拼活再离一次?   这算什么奖赏啊!   陈琢理被她吓了一大跳,连陈琢理他妈的哭声都小了。   “别开玩笑!”陈琢理说,“就为了点家长里短的小事,至于离婚吗?咱们几年的感情算什么?孩子这么小,你要让他单亲?……”   李如洗虽然厌倦,姿态依然坚不可摧:“过得不幸福就离婚,这没什么,很正常。”   陈琢理也倦怠得不行了,他低声说:“要不,让我妈回去行吗?可你妈又要上班……总不能请保姆吧?”   陈琢理他妈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   李如洗当然不想有陈琢理在她生活中碍眼了,但是她也并不想在自己这个奖赏之梦里和他纠缠离婚的事,浪费自己的时间精力。   对了,这里可以直接起诉离婚啊,反正在梦里她对陈琢理没什么顾及。   就算一时离不了,还可以分居呢!   只要不住一起,摆脱现在的状态就行。   只是分居怎么个住法,怎么带孩子却是要好好考虑的。   在这个梦里,她只想和孩子多待一会是一会,做个好母亲。   可惜不能辞职,怕没有足够的钱生活……万一这个梦的时间长呢?   “请保姆又怎样?”李如洗说,“大不了家里多安装摄像头,无死角那种。”   陈琢理妈妈却跳了起来,“凭什么让我走?这房子我出钱了!”   李如洗眼睛一亮,说:“这话倒也不错,那就把房子卖了,谁的钱归谁吧!” 第161章 梦里卖房何其易   这是她的奖赏之梦,既不想浪费时间和陈琢理以及他妈相处,也不想浪费时间去吵架和离婚,她只想快点解决,清清静静地好好利用这段时光去和她的小噗噗相处。   卖房了多好啊,她可以分一半钱。   这一半钱虽然大半应该属于她的父母,不过这反正是梦里,她也可以先拿来用啊,这样她就可以专门辞职照顾儿子了,岂不是求仁得仁?   这房子买的时候一百万零一点,现在卖还卖不到她当初卖的八百多万的价格,但是四百多万还是可以卖到的。   还掉贷款她也可以拿到二百万没问题。   梦里能有几个月?肯定够生活了啊!   所以她高高兴兴地提出卖房子算了。   陈琢理和他妈却吓了一跳。   陈母不说话了,憋得老脸通红。   陈琢理却说:“不至于吧,如洗,你冷静一下……”   李如洗说:“我很冷静。”她指了指陈琢理妈妈,说:“你妈出钱了,她觉得她有权利住这里,我也出钱了,我也有权利住这儿,但是现在很明显我们没法一起住这儿,那就把房子卖了,该谁的钱给谁呗!”   陈琢理妈妈看到李如洗这么强势的说法,火气也上来了,叫嚷说:“那就卖吧!卖了该谁的给谁!”她心里想,反正这房子又不是她住,是儿子儿媳妇住,卖了也是他们没地儿住了,怕什么?她又不是老家没地方住!   卖了她还能分钱呢!   陈琢理两面受敌,简直是目瞪口呆,不明白为什么瞬息之间自己的房子就得卖了。   偏偏他妈和他老婆还一个都不肯松口。   李如洗说:“既然说好了,那就卖房子。可别反悔……”   陈琢理他妈跳起来说:“谁反悔谁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李如洗说:“明天我就去中介把房子挂上。”   陈母:“不去就是狗……”   陈琢理已经彻底阻止不了了。   他安静了一下,还是觉得难以想象为什么转眼间自己妻子和妈妈水火不容,还要把他的唯一住所卖掉。   他想了想,把李如洗拉到一边,焦急地低声说:“如洗,不能这样……难道你真要卖房子?这可是咱们的房子啊!”   李如洗冷漠地瞟了他一眼:“我不喜欢自己的生活和空间被别人主宰,所以,卖了还她钱……”   陈琢理急道:“那我们住哪?”   李如洗可不急:“我和孩子租房住,你随意。”   陈琢理愣了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如洗冷冷看着他:“就是我不想再和你们搅和在一起的意思。”   陈琢理再次愣住,最后顿足说:“如洗,你别这么任性好吗?我又没得罪你!”   李如洗冷笑:“是吗?”   陈琢理心虚了一秒,犹豫了一下,李如洗就拨开他:“我不想再在这儿跟你们闹腾,你们母子自己解决去吧,我带孩子出去清静清静。”   说着自己去继续收拾孩子的东西。   陈琢理又去扶他妈,一边低声说:“妈,你这是干嘛呀?好好的闹成这样,难道真要卖我们的房子?……”   陈母“哼”了一声:“是你媳妇说要卖的,又不是我!……卖就卖了呗?不是说这房子现在挺值钱的吗?……”她眼珠子一转,说:“要不然就卖了吧,我还怕她不成?大不了钱分了咱们那半去付个首付,重新买房子,到时候看她敢不敢再给我脸色看,敢不敢赶我走!……”   陈琢理苦笑说:“她的脾气妈你还不知道吗?一点气也受不了的人……到时候她肯定也要买一处自己住,难道我们夫妻俩还要住两个房子吗?”   陈母眼睛一亮,说:“她要买也行啊,你就不用买了,到时候大不了我不去你们那儿,叫她妈来带孩子好了……”两百多万就不用往外掏了。   两三年时间,三十万变成两百万,天下还有更好的事儿吗?   陈母的眼睛里简直要冒星星了。   陈琢理气得说不出话来:“那我不成了上门女婿了?”   陈母很无所谓地挥挥手:“什么上门女婿?上门女婿孩子要跟女方姓的,你家儿子没跟你姓吗?”   陈琢理无语。   陈母最后说:“反正啊,我也不逼你们卖房子,你媳妇一定要卖房子还我钱,那我也不拦着!”   他们交谈虽然小声,但李如洗在卧室都能听到,闻言也只是冷笑了一声,收拾好必要用品,放在她的大妈咪包里,抱着噗噗就出门。   陈琢理拦她,她说:“大晚上,闹起来有意思吗?”   陈琢理知道拦不住她,叹了口气,说:“你带着孩子,那么晚去住宾馆,太不方便了,还是我带我妈去住吧。”   陈母想着她的两百万,竟然没反对,跟着儿子去收拾换洗衣服,说:“我花了钱的房子,不让我住,行,那就卖掉吧。”说着竟是急不可待地要和儿子出去住。   李如洗哪里不知道她是想抓个把柄,回头要是有人说她卖儿子儿媳妇的婚房,她就可以说儿媳妇把她撵出去住。   不过李如洗也无所谓。   反正是梦嘛。   陈琢理带着陈母出去了,到了十一点才给她发了个信息说:“我陪着妈在附近的金兔旅馆住下了,咱们有话明天再说吧。”   李如洗给噗噗洗澡,喂他吃饭,陪他玩,读绘本,这会儿已经把他哄睡了,看到信息,笑了笑。   看来,那母子俩是要彻夜长谈,看谁能说服谁了。   她才不管,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她醒了之后给噗噗做了好吃的奶酪培根土豆饼,喝了桃子汁,给他洗漱好,穿好衣服,就带他去了楼下中介,登记卖房,她对中介说:“价格可以比别人低一些,要快,要尽量快地卖掉。”   于是中介给她挂的价格比市场价低了二十万。   现在本来就是正在涨的上升市场,大家都生怕买不到,她还比别人低,当天下午就有七八拨人来她家看房,她甚至来不及收拾。   好在她家平时就收拾得挺干净。   而她家装修是田园混地中海,正是非常容易被喜欢的那类,当场就有三个人想要,然后还抬了下价,又加上去十万。   连中介都悄悄跟她说:“姐,你这房子不错,如果不着急,我能给你再多卖二十万。”   李如洗说:“不,我着急。”   所以到了傍晚,陈琢理回来找她谈的时候,就得知她已经找好了房子的买家,就等他一起去签约了。   陈琢理傻了。 第162章 辞职   陈琢理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   而且是噩梦。   打从有了孩子,他妈妈来帮带孩子,他的生活就彻底变了。   从两个人甜蜜惬意的小确幸的生活,一下变得又糟又乱又市井。   不过,这虽然让他不愉快,他还是很容易就适应了。   因为他从小就是过的这样的生活。   但显然,他的妻子不大适应。   他眼睁睁看着妻子和他母亲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僵硬冷化,摩擦越来越多,他竭尽全力和稀泥却成效甚微。   可不过是一个周末,他妈和他妻子就吵得不可开交,现在竟然要卖房分居了。   他的生活居然遭受了那么大的颠覆……只是一个周末啊!   仔细想想,李如洗也没干嘛,他妈又何必这么闹腾呢?   于是他去旅馆叫他妈,想劝劝她,跟李如洗和好算了。   结果他妈一听说连买家都找好了,先是不信,然后皱着眉头寻思了半天,最后起身说:“那就去卖了!”   陈琢理简直无语:“妈!……怎么能真卖呢?”   陈母在旅馆房间里跺了几步,下定决心,说:“听我的,傻儿子,卖了咱们绝对不亏!”   陈琢理想说:那是你绝对不亏,我好好的房子都没了,怎么可能不亏?   陈母就哄他说:“卖了就看你媳妇怎么办,她要是要重新买房,你就住她那去,大不了我就不来了呗……你也别觉得憋屈,拿回来的钱,我都给你……你另外买处小房子也行,平时可以出租,回头我们年级大了,也可以过来住,也省得你们闹矛盾。”   陈琢理苦笑,但他也没法说他不想损害自己的利益去成全父母的晚年,只能说:“那她要不买呢?”   “不买就不买呗!”陈母说,“现在房子价格那么高,你们卖了又不亏,等价格低了再重新买,说不定还能赚一笔!”   陈琢理想到之前听说的内部消息,说是中央即将要出最严厉的房市调控,房价很有可能会大降,倒是心里一动。   反正他现在也拗不过他妈和他老婆这两个女人,狠狠心,随便吧!   于是,他们竟然真的去跟人签了协议。   李如洗降价这么多,有要求是要全款的,所以协议上写好,一周之后就是一手付钱,一手过户了。   这一周,既是让买方筹款,也是让他们搬家。   定金对方付了三十万。   协议规定,如果对方不买了,这三十万是不退的,如果李如洗他们不卖了,不但要还这三十万,还要多还三十万赔偿对方。   李如洗拿到三十万,看看家里还有二十万存款,拿出来一分为二,给了陈琢理二十五万,她就开始找出租的房子,很快就找到了一处。   接下来的日子,李如洗打算向公司请了病假在家带孩子,但是陈琢理不同意,硬是让他妈继续带了几天。   陈琢理问她打算怎么办,李如洗说打算租了房子辞职在家带孩子,房子是一居室的,没地方给陈琢理及他妈住,她要分居。   陈琢理觉得她疯了。   李如洗租的房子还很不错,位置虽然不很好,却是一个相当舒适的低密度小区,一居室装修得简洁干净,并不难看,她买了些东西去布置,比如所有的硬角都要贴上软软的泡沫护角,又把噗噗的爬行垫、围栏、玩具、书,各种各样的东西分批拿了过来,然后再收拾母子二人的衣服、生活用品和一些用得上的小家电之类的。   虽然孩子的东西多,好在没有大件,比起她从四合院搬到学区房时,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李如洗自己开着车搬的,大部分东西都不重,她这时候的身体好得很,没有什么问题。   陈琢理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找李如洗谈话:“虽然我妈不地道,我并没有站在她那边,你这是全算在我身上了?我也太冤枉了……”说着显得非常委屈。   李如洗懒得浪费时间跟他掰扯,就说:“你先把你家那边好好理顺了吧,理顺了再说,包括你自己,你也该好好想一想……”   陈琢理心里咯噔一下,说:“我有什么好想的?我的心你还不知道吗?……”   李如洗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说:“你心里有数……”然后她就赶他走:“去吧,想清楚了再说吧,我们彼此都留点空间,都好好想想……这段时间孩子我带,你就放心吧。”   可她却连自己租的房子在哪都不肯告诉陈琢理。   陈琢理无奈,只好也赶紧租了个房子,跟他妈一起把要搬走的东西都搬过去。   陈母小气,要把所有家具家电都搬走,母子俩折腾了个够呛。   李如洗自然不会帮忙,她带着孩子去了她新租的地方,眼不见为净。   陈琢理搬完家告诉她自己租的房子的地址,李如洗却没有投桃报李也告诉他自己的住所。   这两天又是周末,明天就要去过户和拿到房款了。   李如洗在租的房子里一边收拾一边布置,一边带着噗噗,噗噗现在走得挺稳了,并不需要一直关在围栏里待在爬行垫上。   只要把家里的危险因素都消除了,在家里让他走走也没关系。   等到周日,她带着孩子去跟陈琢理一起去过户,陈琢理妈妈也跟过去了。   陈琢理接过噗噗抱着,陈母却一点抱抱孙子的意思也没有,她冷着脸,也不搭理李如洗。   李如洗自然也不搭理她。   期间李如洗去洗手间回来,还听到陈母对抱着孩子的陈琢理说:“一会儿把孩子还给她,她爱抱就让她抱个够!她不是想带孩子吗?就让她带个够,让她试试这个滋味……看她还傲什么傲!”   “妈……”陈琢理说,“我还不知道如洗她了,她肯定请个保姆,白天她要上班的……保姆要是虐待孩子怎么办?”   “谁生的谁心疼,她自己孩子她会让人虐待?怕人虐待她不会叫她妈来?”   “她妈还没退休呢!”   陈母露出点笑容来:“……那不正好?她没办法了,自然会回来求我们,你就等着呗……”   ……   李如洗和陈琢理一起办完了过户手续,也拿到了房款,房款打到李如洗卡上,李如洗当场分了一半给陈琢理,接过噗噗,对他说:“两清了,可以桥归桥,路归路了……”   陈琢理说:“我们一起吃饭,聊一聊吧。”   李如洗摇头:“不用,你跟你妈聊得挺好的,你们继续聊吧。”   陈琢理就知道她刚才听到了,着急说:“如洗,你别置气了,你到底要怎样,你跟我说好吗?你是跟我过日子,不是跟我妈!”   李如洗笑了:“原来你也知道啊……可你刚才不吭声的样子可不像呢!你放心,谁没了谁都能活,我是不会回来求你们的。”   然后不顾陈琢理求着要送她回去,自己带着孩子去了停车场,把孩子放进婴儿座椅,开车离开了。   她现在账户里有了两百多万,经济问题是不愁了,周一就打算去公司辞职,然后专心带孩子。   到了周一时,她是带着孩子去公司辞职的。   可无独有偶,这一天,她们部门竟然不止她一个人辞职。   另外一个辞职的,是Lina姐。   不过比起李如洗这样的突然辞职,Lina姐的辞职就没什么人关注了。   毕竟她本来也没多大用处。   Lina姐却对李如洗的情况很感兴趣,她说:“走,我请你们娘俩吃午饭,咱们聊聊去。” 第163章 梦想   这几天,李如洗已经习惯了二十四小时带孩子了。   开车的时候,噗噗坐婴儿座椅里,要带着他出门的时候,他大概一半时间可以自己走,另外一半时间需要李如洗抱着。   他现在也差不多快三十斤了,着实不轻,但李如洗习惯了觉得也还能接受。   不知道是因为这孩子性格还挺好,还是因为时时跟妈妈在一起,很有安全感,他表现得非常乖,很好沟通,从来不会无理取闹或者歇斯底里地闹。   一个没满两岁的宝宝,话还说不了四个字以上的句子,但是跟他讲理他却会听。   也不知道是因为听进去了道理,还是纯粹被李如洗讲话的声音所安抚。   李如洗也很喜欢跟他说话,她说什么,噗噗晶莹纯粹的黑眼睛都会认真地盯着她看,好像什么都能听懂似的。   今天来辞职,公司有点意见,正常是要有一个月的交接,但是李如洗的情况很特殊,她要带孩子,真的没法上一个月班了。   公司也没办法。   李如洗说,有什么交接问题可以随时问她,让她过来也行,但她得带着孩子过来。   公司没法子,只好同意了。   好在她现在还不是法务部门的部长,只是个普通员工,并非不可替代。   本来,她工作能力强,性格人品学历各方面都比较优秀,公司是属意她作为下一任部门领导来培养的……现在也只好算了。   Lina姐倒是提前了一个月跟公司打了辞职报告的,只不过没跟同事们说罢了。   而且她的工作老实说也没什么内容,多她少她都没什么关系,她走了之后公司都不打算再设那个职位了,所以交不交接都无所谓。   Lina姐邀请她一起吃午饭,李如洗看看自己怀里乖乖的噗噗,摸摸他小屁股——噗噗现在在家已经不用尿不湿了,但今天出门特意带了尿不湿,这会儿还又轻巧又干燥,并没有尿尿,包里也带了备用的,噗噗这会儿还不困,乖巧得很,一起去吃顿饭也不会闹得很糟糕……就笑着点头答应了。   Lina姐在法国待过好些年,对法餐认同感还是挺强的,可能又因为她们公司是个挺大的法国公司,员工也不少,所以附近正好开了家法国餐馆。   当然,这附近外企不少,这餐馆也不是专做她们公司的生意。   比起京城里有名的那几家动辄人均消费五百以上的法餐馆,这只是个小馆子,甚至还带了点简餐的味道,但是老板是法国人,他自己本身就兼大厨,味道非常地道,人均消费也低很多,有个一百五到两百左右就差不多了。   所以,当Lina姐提出去那家餐馆时,李如洗也没太大心理负担。   这家餐馆其实主体在二楼,一楼只有个门脸,从厚实的木头梯子上去,整个二楼铺的都是原木地板,大量的书塞满了一面墙的书架,屋子两角有两个大大的铸铁壁炉,两三种常青藤从架子高处蔓延下来,到处还有悬挂的空气壁炉,餐馆还带了一个大阳台,阳台上的玻璃顶是可以关闭和打开的,春夏一般都会敞开作为露天座,而秋冬冷的时候则闭合,生上壁炉。   她们挑了靠近壁炉的座位坐下,看着一段段木头在橘红色的火焰里哔啵作响,觉得温暖极了。   就连噗噗也凝神看着火焰,不吵也不闹,看了一会儿,轻轻扯扯李如洗,指着壁炉说:“妈妈,火,火……”   李如洗朝他微笑,给他围上小鳄鱼的围嘴,温声笑着说:“对,火,不要靠近,会烫的……但是在这儿很好,烤烤火,补钙。”   噗噗抬头看着妈妈,好像全都听懂了,还小声重复:“……火,不近,烫……补钙……”   Lina姐也被逗笑了,说:“……你这儿子也太可爱了,看得我都后悔没有结婚生个孩子了!”   李如洗笑了笑。   Lina姐就问她:“你这到底怎么了?没人给你带孩子?”   李如洗点头,又笑了笑。   Lina姐想接着问她是不是有婚变,但看她没有说的意思,就把话又吞回去了。   正好侍应生上来点餐,Lina姐要了一个当日例餐,就是一个套餐里包括一份开胃菜、一份主菜和一个甜点,每个都有两三种选择,她选了凯撒沙拉、里昂肠配焗土豆和一份栗子歌剧院蛋糕。   李如洗没点套餐,她只点了一份这家店里拿手的奶酪培根蘑菇薄饼,给噗噗点了一份煎金枪鱼。   Lina姐这才继续了刚才的话题,她也没再打破砂锅问到底,而是很真诚地说:“要是忙不过来,你就叫我帮忙,反正我最近还比较闲……”   李如洗挺感激她不追问的界限感,就道了谢,然后问她:“你辞职了,是要换公司还是……”   Lina姐笑着摇头:“不了,这种朝九晚五的办公室生活我已经过够了,也不是十分胜任……我想做点我想做的……”   李如洗就挺有兴趣地问她:“你想做什么?”   Lina姐说:“我想做个小农庄。”   李如洗回想以前,当年Lina姐好像也是这个时候辞职的,然后就跟她们没了联系,再后来似乎隐约听说她去开客栈了。   难道就是这个所谓的小农庄?   Lina姐说起自己的梦想,有点掩不住的兴奋:“我有个老朋友,有点路子,早年在京郊,某某沟那边拿了三十几亩地,现在也算离风景区不很远的,周围景色挺好……他那儿一直种点果树,因为他自己没空,请了当地人管理,结果人家不是自己的当然也不上心了,弄得都是虫子,今天死几棵明天死几棵的,他也烦了,都不想弄了……恰好我听说了,我就去看了看……他那儿位置还挺好的!离大路不远,路不难走,一半是平地,一半是山坡,坡度也不陡……我就起了个念头:我想拿下来,办个独具风味的小农场!做得好了,也可以当作客栈……不求赚多少钱,就是个梦想……”   说到这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算漂泊半生了,也没多少本事,更没多少成就,孤身一人……但我也不甘于流俗,总还是想做点心里真正想做的事……”   李如洗听得心里一动。   她现在这个奖赏之梦,拜托了陈琢理和他妈,拿到了点钱,和婴儿时期的噗噗相依为命……她要做点什么呢?   就这么天天待在家里育儿,也没多大意思啊!   青山绿水,清澈的空气和水源,自己种植的蔬果……好像还是挺适合宝宝的啊!   再想想她的四合院……要是有她参与,Lina姐的小农场变成美丽的花园也没什么难度…… 第164章 合伙   侍应生将食物一一摆上来。   开胃菜只有Lina姐点的凯撒沙拉,虽然很普通,里面的料还挺丰富和新鲜的,碧绿又嫩生生的苦苣和生菜上有鸡蛋、面包、奶酪、火腿等等,各种颜色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温暖清新,这会儿已经吃完,撤了下去。   主菜上来,Lina姐点的里昂肠李如洗以前吃过,配着土豆和法式白酱,味道相当不错;李如洗点的薄饼是这家的招牌,薄薄又香脆的饼皮,咬一口,里面的奶酪都要溢出来,合着喷香的培根、鲜嫩的蘑菇,好吃到舌头都能吞下去;而噗噗的香煎金枪鱼,原料用得新鲜,白嫩的鱼肉表层煎到表层金黄,浇上美味的酱,配了一小块米饭,再把盘子边上的柠檬片的汁挤到鱼肉上,增味去腥,吃起来着实美味。   噗噗竟然以一个一岁多的宝宝的胃口,吃下了一大半……李如洗一边跟Lina姐讨论着噗噗的胃口,一边帮他把剩下的鱼也吃完。   Lina姐的套餐还带甜点和咖啡,李如洗则点了一个蛋白烤的漂流岛和噗噗两人吃,又点了杯咖啡自己喝。   虽然是意大利特浓,她却喜欢在里面加很多糖和淡奶油。   喝着香醇的咖啡,李如洗打定主意之后,开始跟Lina姐聊了起来:“……你拿下这块地贵吗?”   Lina姐摇了摇头:“……这地我那朋友不是放着也没什么用吗?他就是象征性地收了几万块钱,不过,我要建这个可能要花不少钱……”她看着李如洗,吐了吐舌头,说:“我把我的房子卖了。”   她大概以为李如洗会大吃一惊。   结果李如洗朝着她也微微一笑,说:“我也把我的房子卖了……”   “啊……”这下轮到Lina姐大吃一惊了。“你家里……看来闹得不轻啊!”   “嗯。”李如洗轻轻搅拌着面前那一小杯咖啡,一边轻轻说,“是的,我婆婆说房子她也出了一半首付,我没权利让她走,我想想也是,所以把房子卖了,一家一半,省得麻烦……”   Lina姐惊了,骇笑说:“啊,是为了你婆婆……天哪,那你老公现在……”   “先分居吧……”李如洗拍了拍吃完饭之后左顾右盼,想要把桌子上的胡椒研磨瓶拿到手里的噗噗,把东西拿到他够不到的地方,自己继续轻声说,“我觉得挺好的,之前的生活我厌倦了,我想自己带着孩子……想停下脚步,追求一下生命本来的意义。”   Lina姐眼睛一亮:“……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说的对,我可能,就是想要返回到生命的本初状态,吃饭,睡觉,与自然为伍,做自己想做的事……”   其实,这些年,这样做的人何其多,逃离北上广,住到大理丽江,辞掉白领工作去开客栈……李如洗也知道,这些人大部分事后都是后悔的。   因为,他们大都只是太累了,想要歇一歇。   对原来的生活太厌倦了,想要追求截然不同的。   等到真的慢下来,与自然为伍了,又会开始焦躁,觉得平淡和无聊,觉得自己的价值得不到体现……   如果这是真实的生活,如果她没病,李如洗其实也不会选择这样的,她觉得自己和大部分俗人一样,喜欢一脚踏着山林,一脚踏着繁华,想快的时候快,想慢的时候慢。   即便是现在,李如洗想要跟Lina姐一起去做这个小农场,更多也是对于建筑、装修和园艺的爱好,其次则是因为空气清新对孩子好。   当然,还因为她辞职了,有闲。   而Lina姐,李如洗还真的认为她是比较适合去做这件事的,因为她对于这紧张高智的职场圈而言,是比较像个局外人的。   本就没有真正融入,还不如转而追求另一个极端。   而且她本来也不是一个喜欢循规蹈矩、因循守旧的人。   Lina姐从年少时出国游学多年,虽然学业上没什么成就,却一直追求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无论是阅历、生活品位,还是人情世故方面,总还是有不少优秀之处的。她一直未婚也没孩子,过着和普通人不一样的生活,也许,她是很适合去做这样的农场和客栈的。   李如洗看着她发亮的眼睛,笑着说:“Lina姐,我也去跟你一起做吧?你一个人不寂寞吗?”   Lina姐惊喜交加,眼睛更亮了:“真的?”   李如洗摸摸噗噗的脑袋,说:“我不想把孩子交到长辈或保姆手里,我想自己带着他,这样,我就没法继续以前的职业生涯……而且,我真的对你这个规划很感兴趣,如果你不介意我带着孩子去工作的话,我就跟你掺和掺和去!”   Lina高兴地笑起来:“不介意,不介意,太好了,有了你肯定事半功倍!”   李如洗觉得Lina姐这话并不是客套,无论是策划能力还是执行能力,她都是拿得出手的。   吃完饭之后,噗噗开始闹觉了,李如洗就约了Lina姐明天再详谈。   Lina姐说:“干脆你明天先跟我去看看那块地得了!不算太远的!……明天我去接你吧!”   李如洗想了想,说:“你车上没有婴儿座椅,倒腾起来太麻烦……要不你明天开车来我家,然后我开车咱们一起过去吧。”   “行!”Lina姐很豪爽地咯咯笑起来。   李如洗也笑起来:“……那我晚上回去给你发定位。”   第二天果然一切如约,她们带着噗噗一起开车一个半小时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在一座山脚下,周围人烟不多,果然算得上风景秀丽,Lina说:“秋天这里满山的树一大半都是红红黄黄的,才美呢!”   这个小农场现在还是个小果园,一大半在山坡一小半是坡底的平地,拿铁丝网拉了一圈算作围墙,里面种了一片果树,看上去确实状态不算好,里头还有三间平房,很破旧的样子,像农村的普通房子,实在乏善可陈。   好处是有一条小溪流过,还已经修了台阶。   李如洗对着这一片想象了一番,嘴角慢慢露出了微笑。   她已经有了一些主意了。   她含笑看向Lina姐,Lina姐也带着欣喜的笑容看着她,说:“咱们一会儿交流交流,我有好多想法想跟你说。”   李如洗笑着点头:“我也是。” 第165章 设计   Lina姐的房子早已卖了,她也和李如洗一样,目前是租房住,而且这房也已经租了两个多月了。   她还打算回头把租的房子退了,跑到这附近的村里来租房,顺便看着这边的工程呢。   只不过担心自己可能适应不了,才没有立刻这么做。   既然准备要合作,当然具体的合作事项也是要谈的。   李如洗想着这地是Lina姐拿下的,这个项目也是她自己想要做的,而李如洗自己不过是后来掺和一脚,所以还是以Lina姐为主,预计占百分之六十,而李如洗占百分之四十,出资、股份和收益都大概是这个比例。   “当然,具体还要看咱们的总共投资额……”李如洗笑着说,“我手头统共就两百万,投不了太多钱。”   这就涉及到项目的资金核算问题了。   两人于是商量要建成一个什么样的。   这块地也是五十年的合同,目前还剩三十九年,所以,建永久性的建筑并不是特别好的选择,李如洗的建议是主体建筑建成木屋加断桥铝阳光房,然后在山坡上散落一些较小的木屋。   “……现在做木屋的很多,我的建议是,做成尖顶的欧式木屋,要白色的,白色在园艺中能更显高级,也是一个万能搭配色……围栏阳台什么的都要建得精致一些,有点童话里那种欧式的公主风,主体建筑建成三层左右的,阳光房作为温室兼餐厅,要做得大一些,同样要尖顶的……”李如洗侃侃而谈,“咱们这还是建十二间客房吧,主体建筑里六间,山上建六间小木屋……亮点可以是园艺庭院设计,以各式欧月为主,辅以草花、球根、绿植……建成塔莎奶奶那种四季鲜花不败的梦中小屋……每个小木屋爬一种大藤月,然后就以这种藤月来命名,哦,阴面可以辅以风车茉莉……你可以想象墙上屋顶上全是花的美景……上山的小路两边种满绣球……还可以种一些果树:除了原来的樱桃树,可以种两棵山楂、杏,我还想种大排的蓝莓、树莓、软枣猕猴桃……”   Lina姐的空间想象力显然也非常不错,而且也深知四季繁花不断的欧式花园是什么样子的,听得不由痴迷了:“……太好了,太美了……我本来只想弄几栋木屋,和那些民宿没什么两样的……太好了,我喜欢你的设计!不过,咱们能种好吗?”   李如洗有了她的四合院练手,这会儿对自己的园艺技能还是很有把握的,抿嘴笑道:“能,放心吧。”   她还有很多没有说的呀,因为Lina姐还没什么园艺知识。   空闲的大片空地,可以种一片大丽花的花海,房屋的角落,可以种重瓣木槿和樱花,随处的角落,种满洋水仙、郁金香和雏菊……主建筑前面的花坛,种满花期长的大花萱草……而大片的山坡,可以种满花开不断的美丽月见草和集中开放的芝樱……   一想起来,就觉得美得忍不住要深呼吸。   Lina姐还沉浸在李如洗描绘出来的美景之中,一边还在兴奋地说:“……这样的地方,只要是女性都会爱上吧……”   当然,这件事并不只有美好的一面,还有很多麻烦。   有很多证要申请,消防、卫生、工商、公安各部门都要打交道,还要拉水、电、网络……好在后面这几个问题Lina姐本就已经想好了,她那个拿地的朋友在这当地还有点能量,于是她打算那前面那些证也请托朋友去帮忙看看。   两人又核算起来费用,现在自然也不可能太过精确,预计先来个三百万,Lina姐出一百八十万,李如洗出一百二十万,但她要求其中一栋小木屋离得远些,她带着宝宝居住,或者由她出钱,自己在略远一点的地方建一栋自己的木屋。   Lina姐自然觉得没问题。   于是她们碰了几次头,就开始分头行动起来。   Lina姐去办前期的所有那些手续,而李如洗开始找建木屋的公司、建阳光房的公司、各种园艺资材……   说起来,这还是很复杂的问题呢!   建木屋当然要比建房子的难度低得多,建设速度也快得多,美国有很多私人住宅就是木屋。   而且李如洗还打算建双层木屋,内层地板墙壁天花板就可以不必再多装修了。   双层木里头要有隔音层、防火层、保温层。   木头的厚度、坚固度要求要高一些。   木屋外面一律涂白色户外木油,屋顶用墨绿色德高瓦。   虽然是木屋,窗户却配了很多,有的是大面积整面墙的落地窗,把山色引入,有的是修长的法式落地长窗,优雅美丽,外面还有木百叶。   二层的木屋外面带小阳台,一层小木屋则有回廊。   小木屋都散落在山坡上相对平缓的地方,有的还要临时填起来,主建筑则是坐落在山脚下的平地,面宽二十多米,进深十米,二楼有四间带阳台的南向客房,三楼比较小,做了两间带露台和阁楼的亲子客房。北向则完全是楼梯和通透的大幅玻璃。   一楼是厨房、仓库、员工房间和Lina姐自己的房间。   这栋房子也是白色的木结构房屋,带回廊,南向通往阳台的也几乎全是法式落地长窗,尖尖的屋顶错落有致,层层退台。等到藤月爬到木百叶窗时,看上去大概和童话也没什么两样了。   附着着主建筑的阳光房很高,有四米有余,在屋子的东侧,面积大约有一百平米左右,是蓝绿色的。   阳光房里将放置大量热带植物,还有八组左右的桌椅,另外一楼回廊里也将放置四组左右的小小桌椅,以备将来客人用餐用。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要做民宿生意,肯定是要提供哪怕简单的美食的。   而园艺部分更要提前准备了,哪些地方准备种植,现在就要开始换土和养肥,不涉及到建筑部门的,现在就可以买了苗木种下了,涉及到建筑部分的,草花和球根还好说,但像藤月那种需要巨大植株爬满一面墙的,现在就要开始准备。   大月季的运输是个很大问题,而且也不容易缓苗,价格又贵,不如现在就买小苗回来养着,种得好,一年就能长到两米高,到时候屋子建好了,再移过去就是。   于是李如洗开始找园林公司换土施肥,又买了大批苗木准备下地。 第166章 进程   李如洗和Lina姐分头行动,以手机保持紧密联系,每天晚上或隔天碰头,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把这件事做起来。   都是学法律的,两人很快就做好了合作的合同,签好了字,明确了彼此的责任和义务。   等到把营业执照申请下来,她们也二话不说,把自己应该出的钱汇到了新建的对公账户上。   接下来要办理的各种证虽然非常复杂麻烦,但是Lina姐请了她那个熟悉当地主管部门的朋友帮忙,倒也不算棘手。   李如洗在这块儿帮不上忙,自然要把别的建设事项都接下来。   尤其是消防,消防对装修部分有比较高的要求,要配合将装修设计图制定好。   装修本来是建完房子的事,但因为她们要建的是木屋,本身在防火方面就要特别注意。   李如洗挑选了七八家专门建造木屋的公司,一家一家谈,把自己要求的设计、用料,各种要求事无巨细地一一说明,然后等他们一一报价。   这里面又有许多陷阱:绝大部分的公司不愿意报总价,打算单项收费时给增项;几乎所有的公司都是在某一二大项上给出一个特别便宜的价格,然后在细节上收费多赚钱;在单项报价时故意漏掉很多小项,这样后期其实还要付很多额外的钱,而且一旦开始施工,这些不曾报过价的加项就只能任凭他们漫天要价……   那些实木装饰线条、装饰柱价格也非常昂贵,李如洗考虑从往上购买了,让做木屋的公司来安装,否则价格更加没谱。   这个过程极为艰难,跟每家公司都要扯皮很久,磨来磨去,识破种种小诡计……   幸好李如洗的装修经验丰富,而这一点上,这个木屋工程其实和装修公司的陷阱也是共通的。   此外就是她们这也算是不小的项目了,这些公司都比较积极,虽然都想多赚钱,但也有公司肯稍微实在一些。   最终,李如洗选了一家价格居中,报价项目详细,态度也比较实在和专业,样板手艺也比较好的公司,木屋部分的全部预算是一百六十万,不包括门窗。   包括一栋主建筑和七间小木屋。   总共的建筑面积是八百平米。   七间小木屋里头有六间是客房,其中最高处的两间是双层的,因为是尖顶,其实也可以说是一层另外加一层阁楼,面积有六十多平米,而其余四间是单层的,一间四十平米。   有一处最远,几乎是在山脚转过去的一栋小木屋,就是李如洗为自己和噗噗所留。   这一栋自然最大,也是李如洗最用心设计的。   双层尖顶小木屋,同样带有正面回廊,一共两层,一层是客厅和厨房,二层是两间卧室,两层还各有一个洗手间。   总面积有一百平米出头。   这将是她和噗噗的温馨小巢。   她选择建这栋木屋的地块位置偏低,看山景不算多好,但是周围坡度徐缓,有较大的一大块平地,可以围绕屋子做成精致的花园,李如洗觉得比原先的四合院好多了。   她都能想象出以后繁花盛开,一条石头小径依山势徐徐而来,小径周围也满是花开的美景了……   这,才是她的梦中家园啊!   她甚至还想过在那木屋不远处一处小空地再做一个自己的小温室,做旧的杂货风,一定很美。   谈下来木屋,她就开始谈阳光房、门窗和装修了。   木屋内部的屋顶、地板和墙壁都是实木的,所以也没必要再铺设地板和刷墙,也不用吊顶,这样就省下了主要的硬装开支。   她们主要的装修就是铺设水电,装修厨房和卫生间,购买家具,安装家电和软装。   木屋里的楼梯也一并做好了,内部屋顶墙壁和地板刷白色和柚木色的木油,很多地方加上了李如洗购买的木线条,显得很有复古风,而不是粗糙的原木风。   有几间客房是白色为主,有一种法式的精致,偏女性化。   有几间客房是深木色,加上那些线条装饰和软装,会类似霍比特人的小屋。   也有两间客房是蓝绿色的,蔚蓝如海,别具风情。   所以,装修的费用出乎Lina姐意料的少。   铺设水电下水这部分的开支则很不少,因为要一直连接到市政网络上去,花了三十多万,而李如洗在别的方面尽量省钱,厨卫预算五十万,家电类预算十五万,灯具软装十五万,家具类二十五到三十万……   阳光房和门窗价格也不菲,她们为了追求档次感和复古感,在这方面并不节约,最终预算门窗二十四万,阳光房则缩小了预计面积,做了个六十多平米的阳光房,连同天窗和电动遮阳幕布,花费也是二十五六万……   如此一来,不连基础的铺路和园艺种植,预算就已经达到了三百五十万。   于是李如洗和Lina姐又追加了一百万投资,依然是Lina姐出六成,李如洗出四成。   追加了四十万投资之后,李如洗手头的现金就不足一百万了。   好在这片地本身作为果园时,就铺好了主要的路,她们现在雇人来把上山的路铺设为更漂亮的石阶,打好了山上七处木屋的地基,安装了一些太阳能路灯,驱蚊机等,还把很多种植区域的土地翻好,捡掉了大大小小的石块,又混填了一些腐殖土、有机菌肥、沙子等,把土壤改造好了。   这些也差不多花费了二十万出头。   好在苗木并不太昂贵,剩下三十万买苗木绰绰有余。   这些事情可谓千头万绪,一环扣着一环,稍一疏忽,便出纰漏。   幸而李如洗能干,既有想法,又有经验,还性格缜密。   Lina姐也陪着她跑了一些地方,监督采买都有涉猎,看到她万事自在心中,胸有丘壑的样子,不止一次咋舌说:“我的天哪,如洗,幸亏有你,要不然我这哪里弄得起来,这也太可怕了……”   而李如洗还一直带着孩子,走到哪,带到哪,有时一边跟人谈着,一边就该给噗噗喂吃的了,有时一边看着去协调施工,一边噗噗又要换尿不湿了。   为了让孩子舒适一些,她每天早上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准备噗噗一天的食物,零食、主食、喝的、水果……放在车载冰箱里保温,有的需要保热,有的需要保鲜,这样她就需要一个车载冰箱,一个保温包。还有孩子的玩具、绘本、故事机、睡觉的小枕头小被子……要确保孩子的所有需求都能及时得到满足。   噗噗很喜欢这块山地,还喜欢挖泥,李如洗想起他之前也喜欢挖沙,她还因此在四合院的院子里给他做了一块沙地,这个爱好一直到他六岁上小学都没有完全过去……   她给他买了小铲子和小桶,陪着他一起挖土,还教他如何种植郁金香种球。   噗噗像一只天天盼望出门遛的小狗一样,也天天盼着妈妈带他出去,因为整天接触不同的人,看着她和各色各样的人讨论问题,他的语言发育也比以前要快要早,毕竟,当年他只能整天在家和奶奶在一起,而陈琢理妈妈几乎一天跟他说不了几十句话,说来说去也只有那一套……   李如洗和噗噗的生活忙碌而充实…… 第167章 猫冬   勤奋、热情、能力,再加一点点运气。   李如洗和Lina姐的进程非常顺利,仅仅三个多月,就把主要建筑和装修给做好了,各种家具家电也已到位,该办的证件也全都办下来了。   而这时候,她们的四百万也只剩下了二十万不到了。   眼看着这空旷破败的果园里一栋栋漂亮的小木屋拔地而起,里面万事具备,连布草和清洁用品都已完备,只等开业,她们两人心情愉快极了。   这就像一个梦变成了现实。   “这是奇迹!”Lina姐心醉神迷地说,“幸好有你,如洗!你简直就是上帝派给我的天使!”   李如洗很习惯Lina姐的翻译体和咏叹调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抿着嘴笑。   噗噗看到妈妈笑,也张开嘴咯咯傻笑起来,张开只有四颗牙的小嘴,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Lina姐还给他抢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李如洗,说:“留给他未来的媳妇看,哈哈!”   不过这时候已经快要进入冬天了,今年是来不及营业了,地里的各色植物有的刚种下,有的种了几个月了,有的还空着,等着来年春天再种:比如那些草花。   阳光房里的热带植物,如龟背竹、鹤望兰、三角梅之类倒是都买了大棵的回来,布置了起来,整个空间郁郁葱葱,已初具规模。   李如洗之前就已经买了不少欧月,种在不建房子的地里,这会儿正好移出来,种到该种的地方去。   月季好养,尤其是地栽大藤,这会儿很多都已经一米多高了,等春天能开很多花,当然,真正的盛况,还要到三年以后。   铁线莲则盆栽了养在温室里,等春天大一点了再下地。   绣球也是如此。   她把月季移出来之后,正好把已经种下的蓝莓树莓软枣猕猴桃那些苗木可以间间苗,定植下去,那一片就是以后的灌木浆果区了。   这些月季是不够的,还有很多灌木月季和切花月季,李如洗选择买冬天的裸根大苗,冬天植株已经休眠,不易受损,而且价格还便宜。   不怕冷的球根这会儿也可以种下了,它们将首先在早春开放。   球根是非常好种的,最重要是不要积水,所以很适合种在半山坡上,像郁金香那样只能开一次的只能小面积种植,还是种能年年复花的洋水仙、大花葱和百合更好一些。   不过百合的耐寒性也不是特别好,所以李如洗倾向于大片种植大花萱草。   至于偶尔点缀用的大树,还是要买大苗。   木屋里没做什么太多的硬装修,木头都是原木,涂的也是非常环保的木蜡油,就是买的家具需要晾一晾味道。   所以晾了一个月以后,做了环保检测,就可以住进去了。   当然,这里是没有市政供暖的,不过她们给主建筑和李如洗的木屋装了空气能的中央空调,用来带地暖取暖并不比市政供暖贵多少。   李如洗还在自己的木屋里加了个壁炉,周围还砌了文化石来防火防热。   至于别的木屋……反正冬天山上的民宿也不会有生意,也不需要考虑取暖的问题,实在真有要住的,还可以住在主建筑里。   而她们冬日住在这山上,还可以围炉夜话,又有什么不好?   李如洗就这样带着孩子搬了进来,Lina姐则比她还早半个月,她早早把租的房子退了,正好住这里。   搬进来的第一天,她们二人一起在李如洗的木屋里做了入伙饭吃。   这里采买不便,Lina姐在厨房的小冰库里囤积了好多食材。   新鲜弹牙的墨鱼切片炒碧绿鲜嫩的荷兰豆,翠绿欲滴的冰草拌了芝麻酱和沙拉酱,香草烤七骨羊排焦脆鲜香,酱料丰富的意式千层面,新鲜的草莓和暗红的车厘子,还有Lina姐昨天烤好的一个大大的乳酪蛋糕。   薄荷绿色的木餐桌上铺了一层精美的蕾丝桌布,所有的餐具叉勺都闪闪发光,水晶玻璃的杯具倒映着天花板上的复古吊灯,透明的沙拉盘和厚实的烤盘都非常适合自拍。   这真的是一个非常温馨美好又美味的入伙饭,也是个开心的庆功宴。   “在这里猫冬好幸福啊!”李如洗笑着说。   她把噗噗的玩具和绘本都搬到这里来了,就在壁炉旁边的书架那儿,上层是书架,下层是几个竹编的大筐放玩具,现在还有两件玩具和几本绘本散落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好像绘本里的某个场景一样,看着就十分温暖。   她止不住唇边的微笑,看着噗噗的眼神满是爱意。   如果生活真的能如此就好了。   如果这不是梦,而是真的就好了。   她没有病,还有大把的时间。   噗噗还小,还不用上学,可以和她一起住在这山林木屋之中。   这样的生活,就是她所求啊!   Lina姐显然也是这么觉得的。她的笑容里明晃晃写着四个字:别无所求。   不过,猫冬虽好,她们也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为了春天的开业,她们需要培训员工。   两三个服务员,两三个清洁工,还需要两三个园丁。   不管这些人本来的素质如此,都要教会他们面对顾客的姿态和用语。   尤其是前台服务员。   还要制定一些管理的规章制度。   另外就是厨师的问题。   这里需要能给顾客提供新鲜有机又美味的食物,偏西式,厨师还要能常住在这里。   这样的人选并不好找。   即使找到了,薪水也绝对不菲。   Lina姐还说:“实在不行就我自己上了,反正住的人也不会太多。”   李如洗觉得最好还是找一个专职厨师,否则以后Lina姐就要被拴住了。   结果,Lina姐路子还真的挺宽的,很快找了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来,这男孩子是烹饪学校毕业的,也作为交换生去过法国,学了两年法餐,中餐做得也可以,但是他有点文艺,不太能适应餐馆厨房的那些按资排辈的潜规则,跟别的厨师也合不来,做得不开心,他曾经的老师就把他推荐给了Lina姐。   虽然他没做过真正的大厨,一直都屈居帮厨的位置,但是做最多二十几个人的饭菜还是没问题的。   而且Lina姐说这里只做包餐制,不做点餐制,每天是不同的套餐,精美是精美的,但每人吃的都一样,这样厨师做起来就方便很多。   圣诞节的时候,李如洗还组织了一次非常美的平安夜晚会,真实的圣诞树点缀得华美出众,落了雪的山林充满感觉,吃的也是非常地道的圣诞大餐,周围的装饰用具更是大都来自欧洲的风格。   一不小心就让人觉得自己真的在欧洲过圣诞呢!   请的客人都是一些相关的公众号,旅游类的,美食类的,文艺类的,品质生活类的,摄影类的……大都是女性。   这样的晚宴刺激了她们的感受,再加上广告费用,第一波宣传就这么发了出去。   一切都顺利得很。   这段时间里,陈琢理也曾经尝试找李如洗,但是李如洗直接把他拉黑了,也不告诉他自己在哪里,力求把他带来的负面影响扔到十万里之外去。 第168章 寻欢   “……妈妈,妈妈,玩躲猫猫!”两岁的噗噗赤脚站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兴高采烈地对她叫着。   炉火明亮温暖,窗外积雪未化。   但是李如洗知道,番红花和洋水仙的芽早已破土而出,欧石楠已经准备要开花。   春天就要来了。   昨天,李如洗还跟Lina姐一起又把开业的流程和注意事项过了一遍,最多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开始营业了呢!   春天到来前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之前一周,李如洗和Lina姐一起,带着手下的员工们一起,开始给所有植物追肥,修剪。   李如洗每天都要去看看,有哪些植物吐出了自己的新芽。   她们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些嫩绿的叶,漂亮的花儿把这片山林变成美丽的奇迹。   而现在,即使是积雪未化,她也能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那些压着雪的松柏和红豆杉的绿色。   室内温暖极了。   噗噗只穿了一件针织的连体衣,李如洗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法兰绒袍子。   这样的生活真是太美好了。   这么多次奖赏之梦,虽然每一个都解决了她隐藏的某个心结或遗憾,但这一次,应该是最美好的一次吧?   这个冬天,真是岁月静好……   李如洗转过身,笑着对噗噗说:“宝宝,妈妈刚带你读了两个绘本了,你自己玩会玩具吧,让我休息会再躲猫猫……”   下一秒,梦就醒了。   她睁开了眼睛,天刚刚蒙蒙亮。   窗帘是拉着的,但是门那儿还留了点,从半透明的玻璃门那儿看出去,能看到外头微微发白的天际。   唉。   她无声地轻轻吁出一口气。   还是醒了。   好梦,也不长啊……   如果,现实也像梦中就好了。   没有病痛,最可爱的时期的噗噗,一切可以重来一次……   她侧过头去,看着睡在她和她妈妈之间的噗噗。   梦里圆圆的小脸已经变得略微尖长,眉眼长开了不少,从纯粹属于宝宝的可爱,多了些小小少年的俊俏。   长长的眉毛,虽然说不上剑眉入鬓,但也十分清秀,比小时候淡淡的要浓了一点。   大大的眼睛和长睫毛是他脸上最漂亮的地方,和小时候比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尖尖的小鼻子白生生的,比一两岁时要挺拔一些。   还有尖尖的小下巴……   李如洗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小脸颊。   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的小胸脯随着他酣熟的呼吸微微起伏,小身体热乎乎的,好像一个小小暖炉。   在李如洗的目光注视之下,噗噗翻了翻身,从正面仰卧变成了面朝她的侧卧,还伸出一双小手臂,把李如洗露在外面而冰凉的一只手臂抱在他热热的怀里,眼睛也没睁开,嘴里小声嘟哝着:“妈妈,你手臂好凉,我帮你捂捂。”   李如洗一怔,看着他说完又继续酣睡,自己的手臂却全然被温暖了,心软成了一滩水。   她轻轻卧倒,尽量不动那只被噗噗抱住的手臂,僵着身子,挪啊挪,尽量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静静躺好。   噗噗一直抱着她的手臂不放,小脸也凑了过来,蹭啊蹭地贴在她肩头,安心地继续睡了。   李如洗轻轻摸了摸他柔顺的黑发,心里酸涩难言。   越过他的头顶,她还能看到自己的妈妈。   妈妈也在熟睡,发出轻微的鼾声。   如果说小孩子睡觉让人想起香甜,老人睡觉却总让人想起疲惫和迟暮。   李如洗想起了她小时候,外婆带着她睡觉时的样子。   妈妈,也到了外婆的年龄了吗?   呼吸声,如此沉重……   她眯起眼睛,看到妈妈的头顶,在微弱的光线下露出的白发。   她伸出手,想摸一摸,但泪水却模糊了她的眼睛。   李妈妈和噗噗并不知道李如洗在梦中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对于他们而言,这只是个愉快的小小温泉之行。   早上起床之后,他们吃了带来的早餐,之后又泡了一次温泉,李妈妈愉悦地叹息说:“这次来的地方可真不错,咦,如洗,我觉得你来这一次,脸色也好了不少啊!”   李如洗抚着脸,微笑说:“有吗?”   她到梳妆镜前看了看,确实,皮肤透白,隐隐还带着红晕,显得气色很好。   于是她更加高兴地笑了笑:“确实气色挺好的,看上去很健康……”   是不是因为梦里过了非常开心的几个月?   他们中午又由李如洗开车去了一家有点名气的农家菜,吃了山菌炖土鸡,炒的几种野菜,小米和大米蒸的二米饭,喷香的鸡汤让三人吃了个肚圆,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回家之后,李如洗想起梦里的生活,她也觉得不能让妈妈陪着她天天要不就是流泪,要不就是忧心忡忡,要不就是强颜欢笑。   生命本已短暂,最后岂可虚度。   每一分每一秒都应该过得充实快乐才对啊!   她又安排了好些短途小旅行,博物馆,科技馆,还鼓励妈妈去参加社区组织的活动:献爱心啊,广场舞啊,老年大学啊……   在安排给噗噗的活动时,李如洗会耐心告诉妈妈,哪些博物馆值得去,哪些夏令营是没多大意思的,还把很多育儿和教育公众号推送给妈妈。   想起来,又买了电动缝纫机,各色布料回来跟妈妈玩拼布和缝纫。   李妈妈心灵手巧,年轻时还绣得一手苏绣,对于十字绣就不大感兴趣,倒是对这个拼布有点兴趣。   后来还买了羊毛毡来戳戳乐。   结果噗噗也觉得好玩,抛弃了他的超轻黏土来做羊毛戳戳乐。   祖孙俩玩得不亦乐乎。   李如洗则和妈妈合力给噗噗做了一条绗缝拼布小被套,漂亮极了,有太阳公公和星星,以及向日葵和小帆船。   烘焙李妈妈也很有兴趣,李如洗当年是钻研过好一阵子的,基本所有西点她都做过,狂热的时候每天下班回家都做,做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后来也就是捡简单方便的几种做做:戚风蛋糕、轻乳酪蛋糕,嫌卖的吐司不好吃,会自己做点淡奶油汤种吐司,有时做个榴莲千层什么的。   祖孙三代的生活也算其乐融融。   陈琢理一开始还会每天过来看看,后来不知道是渐渐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还是也倦怠了,他从每天下班来报道变成了隔一天才来,又变成星期中间来一次,周末接走孩子,最终就只有周六一天会把噗噗接走了。   他们终于像一对正常的离婚夫妻了。 第169章 三王节饼   “随璞小宝贝,我家宝贝女儿呢?”   李如洗听到自己家老妈兴冲冲地对着自己家儿子说着。   然后她儿子就笑嘻嘻说:“外婆,我家宝贝妈妈在院子里呢!她说要把新买的郁金香和葡萄风信子球根种下去,您做的这个先给我尝一个吧。”   李如洗忍不住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把最后一个小小球根埋进了土里,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泥。   本来她不喜欢种郁金香,郁金香虽美,却很难复花,年年都要重新买重新种,可现在她却觉得厨房这边这块小小的白色栅栏圈出来的“院子”很适合种些郁金香。   年年买就年年买又何妨?   郁金香又不是很贵。   她又不是买不起。   春天已不远,她有十足的把握她完全可以活过下一个春天,那么,何不期待一个绚烂美丽,生机勃勃的春天?   她从铁艺阶梯走了上去,打开厨房的后门,一股烘焙才有的甜香就迎面扑来。   西点房特有的香气:牛奶、乳酪、鸡蛋、面粉烘焙后混在一起的香气。   一闻就觉得生活真是美好。   和许多人一样,这是李如洗最喜欢的味道之一。   于是她深深吸气,一边关上身后的小门,一边笑着说:“……妈妈,做好了?好香啊……”   “喏。”李妈妈骄傲地指了指橱柜台面上的烤盘。   上面有类似老婆饼的小饼,十一个。   金黄酥脆的模样,上面点缀着白色的芝麻,看上去就十分美味。   还有一个小饼在噗噗的小手里,他正一边啃一边掉渣,吃得十分香甜,好不容易才开口,说:“好吃!妈妈快锄(尝)一个……”   李如洗“噗嗤”一声笑出来,对他说:“好好好,妈妈这就锄一个……你喝口柠檬水,别噎着了……”   噗噗听到妈妈嘲笑他,生气地“哼——”了好长一声,却还没放下嘴里的饼。   李妈妈也笑得不行了,跟李如洗说:“你尝尝,照着你说的做的……已经不烫了,正是热乎乎的……看看好不好吃?”   李如洗一边答应着,一边说“妈妈你也尝一个”,一边小心拿起一个来。   这饼的外壳和老婆饼一般无二,这会儿刚刚出炉,酥脆得厉害,一碰就往下掉渣,而馅料则是香草乳酪馅的。   这味道很像李如洗在欧洲吃过的三王节饼。   只是个头差很多。   法国的三王节饼是三王朝圣节时吃的,一张有八寸披萨大小,全家切了一起吃,谁吃到里头的小瓷人,就会有一年的好运。   有一次,李如洗去欧洲出差,当时是元旦刚过,圣诞节之后的三王节也刚过,超市里和路边的店里都有好多三王节饼没卖出去,有一天她忙到没吃午饭,傍晚时大家说晚上去聚餐,李如洗胃已经饿得不大舒服了,实在受不了七点再吃晚饭,一直吃到九点的吃法,就拒绝了。   路上她在一家西点店买了一张打折的三王节饼,就着一杯热腾腾的牛奶吃了下去。   她太饿了,把整张饼都吃了下去,当然也吃出了那个小瓷人。   也可能是因为饿,她觉得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甜点。   后来她还买了几张放在旅馆里,误了餐点没东西吃的时候就吃它。   可惜,回国后就没再吃到了。   “好吃。”李如洗笑着点头说:“刚出锅的好吃,比我以前吃过的更好吃。”   这是真的,刚出锅热腾腾的,饼皮又酥脆,妈妈下的料又实在,其实真的比以前吃过的打折的三王节饼好吃不少。   李妈妈也咬了一口,笑着点点头,说:“还真是挺好吃的!”   噗噗说:“我还要我还要!”   李如洗笑着说:“你已经锄了一个了,不能再要了……”   “妈妈是大坏蛋!”   ……   这样的温馨时刻在李如洗家现在是家常便饭,欢笑声也很少断绝,噗噗天天都开开心心的,觉得和妈妈以及外婆一起生活棒极了,并没有因为爸爸不在身边而郁闷。   反正,他每周都能见到爸爸。   但是,他还是慢慢发现了爸爸妈妈离婚这件事,有一天,他趁外婆去买菜,小声问妈妈:“妈妈,你和爸爸是不是离婚了?”   李如洗犹豫了一下,小家伙就直接说:“妈妈告诉我实话,不要骗我。”   李如洗压下心里的担忧和为难,在他旁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双目注视着他的双目,说:“是的,噗噗,我和你爸爸离婚了。”   泪水顿时充满了噗噗的眼眶。   但他并没有哭闹。   态度还是理智和安静的。   “为什么?是因为爸爸做错了事吗?”他努力睁大他无垢的双眸,看着自己的妈妈。   李如洗心中酸涩起来,她轻轻抚摸噗噗的头顶,温柔又郑重地说:“噗噗,这个世界上除了肯定对和肯定错的事,还有很多事情,是不能说对或错的。”   这样的话对六岁的孩子来说还不太好理解,噗噗仰面看着妈妈,努力用自己的小脑瓜去理解。   “……比如说,你吃饭,是对的,还是错的呢?”李如洗微笑着看着他,柔声说。   “是对的!”噗噗很倔强地说,“我乖乖吃饭,外公外婆会夸我。”   “那,毛毛虫吃叶子,蚊子吸血,是对的还是错的?”   “是错的。”噗噗很肯定,“它们都是害虫。”   “那,为什么你也吃饭,毛毛虫和蚊子也吃饭,你就是对的,它们就是错的?”李如洗还是不疾不徐。   噗噗的眼睛里又蓄满了泪水,妈妈把他和蚊子毛毛虫类比,让他觉得很伤心,但是他是勇敢坚强的小小男子汉,不会随随便便哭的。   “我,我吃的是好的饭……毛毛虫咬坏花草树木,蚊子会吸血……是坏的!”   李如洗看出儿子受了伤,微微一笑,低声说:“吃东西哪有好坏?你吃的肉还要杀死一些动物才能得来呢!对于你和爸爸妈妈来说,你吃饭是好事,对于被杀死的动物来说,是坏事。同样,对于我们来说,蚊子毛毛虫吃饭是错的,但对它们自己来说,是错的……也可以说,这种事情是没有对错的……”   噗噗努力消化妈妈的话,也勉强原谅了妈妈把自己和毛毛虫与蚊子对比,点了点头。   李如洗这才把话题绕回离婚这件事上:“妈妈和爸爸离婚,不是因为爸爸做错了什么事,而是我们各有各的立场。我们都爱你,但是,我不爱你爸爸了,你爸爸也不爱我了……不相爱的人不能住在一起,所以,我们就离婚了。”   噗噗虽然听妈妈说了好些,但是听到妈妈亲口说爸爸妈妈不再相爱,还是忍不住地流了眼泪。   李如洗说:“我们现在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啊,噗噗也爱爸爸和妈妈对不对?你每周既能看到爸爸,又能和妈妈还有外婆生活在一起……我们在一起不开心吗?”   “开心。”噗噗揉着眼睛,带着哭腔说,但哭过了,慢慢也就收起了眼泪。   等到李妈妈买菜回来,噗噗的泪痕已经干了。   晚上洗漱睡觉时,已经把这事忘到了脑后,开开心心听李如洗讲故事了。 第170章 寻访   其实,人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   噗噗很快就适应了爸爸妈妈离婚这件事,可能因为他认为他并没有失去爱他的爸爸妈妈,虽然爸爸妈妈不在一起了有点遗憾,但是影响也不是很大。   而李妈妈也渐渐适应了女儿得绝症这件事,主要除了化疗和随时悬挂着头顶的威胁,女儿看上去一切如常,顶多身体比平时弱一点,要更注意些罢了。   有人曾说,突如其来的横死对死者最幸福,对家人最残忍,而生病而死对死者最残忍,对家人,却是最容易接受的。   这话,其实也有点道理。   李妈妈在最初的痛不欲生之后,现在过着规律的生活,每天买菜,做饭,和女儿为伴,还能每天看到外孙,她感叹说:“要是如洗你的病能治好,现在的生活就没什么缺憾了。”   在女儿设法带她四处玩,还发展了各种手工爱好之后,她又被鼓励着加入了小区的广场舞,还报了附近的老年大学,学陶艺和英语。   看到妈妈和儿子都能适应良好,李如洗心里也就渐渐安定下来,有心思想自己的事,还把自己的藏书又批注了好些本,写了两篇小短篇,自己觉得颇有所得。   但她总是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   因为那个梦有点太美好了,李如洗有点无法忽略它。   她想了想之后,还是决定找找Lina姐的下落。   自从桂七酱那个梦以来,她就发现她的梦和现实也是意外的关系极大,凡是涉及到现实中的基本都是真实的。   这很神奇。   她也没法弄明白她的这些怪梦到底是什么来源,到底是玄之又玄的东西,还是没法用现有科学解释而已……   可惜,和Lina姐一拨的同事们大都不在公司了,就是别的部门的,也没什么和她相熟的人了。   她辗转托了好几个旧日同事找Lina姐的联系方式,也有人去帮她问,只是说她可能在郊区办了个民宿,竟没找到她的联系方式。   于是有一天,噗噗去上课了,李妈妈也要上老年大学,李如洗干脆跟李妈妈说她要和以前的朋友聚会,便开车离开了家。   按照梦里的记忆,她开车朝着梦里的那个民宿开过去。   在梦里,她来来回回开过几十次了,现在想来,也就是上个星期的事一般,所以,路径她记得清清楚楚。   这会儿不堵车,也不过开车一个小时而已。   她循着记忆,开过熟悉的路,熟悉的高速,熟悉的收费站,又绕过熟悉的山坳……   她看到了曾经熟悉的铁丝网围挡!   在梦里,那是她们改造果园之前的围挡,后来李如洗觉得不好看,就拆掉了。   真的一模一样呢!   再转过去就是正门了。   梦中,她在这儿做了一个漂亮的白色木艺和铁艺大门,现在这里是一个碳化木的大门,写着“Lina的绿色家园”。   李如洗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按了按喇叭,门就开了,她把车开了进去。   有个小姑娘跑过来问她:“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李如洗看着小姑娘背后的主建筑,和她梦里建的当然不一样,但是和梦里Lina姐本来的打算差不多,棕色的长方形建筑,用了很多的木元素装修。   山上也有几栋小房子,就是普通的木屋。   那些造木屋的公司一般会做的常规的颜色和款式。   掩映在山间,也不错。   有点原生态的感觉,但是这样做的客栈或农场也不少。   不像她设计的那么精美那么别致。   这会儿是冬天,看不出来什么,但是山坡和平地保留了大辆的果树,大概是用来采摘的。   只有进门那一片是草坪和平地,大概也是种了一些花儿的。   可惜现在是冬天,看不太出来。   “……你们老板是Lina姐吗?我找她。”李如洗微微一笑,“我是她的老同事,她在这儿吗?”   ……   十分钟之后,李如洗坐在了Lina姐的屋子里。   眼前的Lina姐穿了一件米白色针织衫和一条姜黄色羊毛裙子,比梦里的她要瘦。   精神很好,但是有点操劳之后的憔悴。   Lina姐看到她虽然一眼就认出来了,但还是非常惊讶的:“……你怎么竟然会找到这里?是路过还是谁跟你说起来了?”   李如洗微微笑了笑,喝了Lina姐给她倒的花果茶,茶里蔓越莓、樱桃和玫瑰茄的味道和着热气腾腾的水蒸气熏蒸着她的面孔。   Lina姐的屋子和梦里也差不太多,很大,比普通客房要大,有阳台、卫生间,有卧室和办公区,虽然没有隔断,但更像个套房。   她们现在坐在飘窗的茶桌旁,盘膝而坐。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李如洗微笑着看着Lina姐,她梦里的合伙人,“我做了个梦,梦到的……”   Lina姐露出惊讶的表情,但随即就笑了,她比李如洗要感性,所以,这是她爱听的话,她笑着转动着装着酒红色花果茶的透明玻璃有耳杯,让它在阳光下褶褶生辉。   “来,我带你参观我的小田庄!”她喜悦地笑着说。   谁都乐于展示自己的成果。   虽然是寒冷的冬天,北风凛冽,但Lina姐兴致勃勃地带着李如洗参观了这个小田庄的每个角落。   从主体开始。   主建筑建成两层,第一层有一个大餐厅和厨房、员工住所,也有四间客房。   二楼有十间客房。   山上除了果树,还有四个小木屋。   一共十八间客房。   “……生意还行,”Lina姐说,“旺季周末的时候大部分都是满的,暑假平时也能住个七八成……”   “贵吗?”李如洗笑着问。   “哎,现在竞争激烈,像我这样的也不止一两家,价格也都比着呢!普通的客房旺季三四百,平时两百多,小木屋旺季四五百,平时三百多……说起来你都不信,去掉成本和员工工资,我一年也就是能赚个二三十万……还不如你们工资高。”Lina姐一边抱怨一边笑着,“不过,这种生活更适合我一些,自在。”   这个定价,只有梦里李如洗和她一起做的定价的一半。   普通,就没有价格优势。   李如洗微微有些惋惜。   她们走到了梦里李如洗建自己的木屋的那块平地,这里离主建筑比较偏,地势又比较低,所以Lina姐依然没有选这块做木屋。   现在这里种了十几棵果树。   只是个普通的山坡。   李如洗惋惜地看着。   她美丽的木屋,没有成真,真是可惜啊!   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对Lina姐说:“等过阵子,你把这块地租给我吧!我来这里建个木屋,跟你作伴,好吗?”   等她能做手术,手术能成功,确定能多活些年头的时候。   到时候,周末就能带着爸爸妈妈和噗噗一起来住两天。   调剂一下被那个狭窄逼仄的学区房压抑了一周的心情……   Lina姐有点意外,又有点高兴,挑着眉毛笑了起来:“那有什么不好?太好了!我正嫌寂寞呢!不用租,你就只管来建就行!” 第171章 好消息   平静规律,无忧无痛的生活总是过得快些,李如洗迎来了她的第七次化疗。   爸爸因此再度请假前来。   陈琢理和他妈妈彻底不露面了。   噗噗有一天上学路上小声对李如洗说:“妈妈,我上次去爸爸那里,看到了一个阿姨……”   李如洗一怔,随即笑了。   还真是快呢!   陈琢理,好样的,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   难怪现在从不主动来找她和打电话了,连噗噗也只是一周见一面,不再哭着闹着要来她家……   这才一个月不到……   不过也难怪,陈琢理即使是离异,在婚姻市场上也算是抢手货吧。   年方三十,事业也算有点成,工作稳定且受人尊重,收入不高但也过得去,有房有车有存款,容貌英俊,身材不错,学历高,学校也不错,还有点文艺范……   一般女性是抵御不了的,尤其没有深入了解之前。   而跟她相恋九年,结婚七年,陈琢理从她这里学到了很多,伪装能力之炉火纯青,绝非常人所能及……   也罢,各有各的缘法,快速忘掉过去往前看,也是一种很好的素质。   他找了下家,就更不会来打噗噗的主意了,谁也不想当后妈,没孩子还方便得多呢!   李如洗错愕之后,只余轻松。   ……   噗噗还说:“……那个阿姨特别喜欢对着爸爸笑,还主动做饭和打扫卫生,奶奶看到她就高兴,比见到我高兴多了……今天还是明天奶奶要回老家了。”   李如洗笑着点点头,说:“好的,噗噗以后你去你爸那里,不要把咱们家的事情拿出来说,他们问也尽量不要回答,对那个阿姨不要没礼貌,也不要过于亲近……如果有什么事让你不愉快,记得回来告诉妈妈,如果去那里让你不愉快了,你也可以选择以后不去……”   噗噗拉住妈妈的手,高高兴兴地点了点头,说:“……但是下周我还想再去一次好吗?爸爸说要带我去天文馆。”   “好的呀。”李如洗笑起来,“妈妈说这话的意思并不是让你不去,无论你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妈妈都随便你的,不要紧,你可以自己决定。”   “嗯!”噗噗亮晶晶的黑眼睛看着李如洗,更加高兴地点头。   ……   陈琢理有了新欢这件事虽然让李如洗有点触动和感慨,却影响不到她太多情绪。   但这次化疗检查却大大触动了她的情绪。   “恭喜你!”拿到了检查报告的郭大夫眼睛发亮,语速都快了不少,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喜悦和兴奋。“那处转移灶已经消失了,现在已经具备了手术条件……”   李如洗被巨浪般的喜悦迎头袭上,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一直在期待……   虽然她心里对自己说一定会的,一定会达到,自己一定能够手术……   可是真的达成时,她还是先想:我现在不是在做梦吧?   只有梦里,才有这样心想事成的好事啊……   郭大夫的声音还在对着她爸爸说着:“……你女儿真的很幸运,不幸中的万幸,像她之前的转移情况,光靠靶向药和化疗,能像现在这样达到可以通过手术来切除的,真的一千个里头也未必有一个人……”   而爸爸还在跟郭大夫确认:“……确定所有的地方都检查到了吗?骨转移的部分会不会还有……”   “……没有,您看一下,”郭大夫说,“骨转移本来就只有一处,做了同位素,这里做了穿刺……三个月前就已经消失了,这也是我们有希望手术切除的底气……这次为了确定,我们不止做了CT,还做了MRI……”   李爸爸一页一页仔仔细细看着李如洗的CT和别的检查报告,微笑开始控制不住地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李如洗遏制住自己的喜悦,忍着砰砰的心跳,盯着爸爸的脸。   等着他宣判她的命运。   看到他的笑容,她的笑容也忍不住了。   她的目光移到一边的妈妈身上。   比她还不懂的妈妈,此刻用更加迫切,更加渴望的目光看着爸爸和郭大夫。   那专注又战战兢兢的神情,不知道多少年不曾见过,李如洗忍不住眼眶就热了。   “真的,太好了。”爸爸笑着开口,声音却哽咽了,“这真的是奇迹……”然后再也说不下去。   然后就是讨论要不要去美国动手术的问题。   “……你现在的情况就是,”李爸爸说,“要切除大部分的胃,两侧肺也要切除一部分,一边多一些,一边少一些,虽然切除部位不少,但手术难度不算很大,术后生存率还是很高的。要说这样的手术,这里的专家胜任是完全可以胜任的……当然,去美国可能会更好,也有更新更好的药和治疗手段……我打听过了,手术本身不算特别贵,咱们还是可以负担得起的……你之前查的那些,本身就被中介公司抬高了价格……我在美国有几个同学和同事,我跟他们都问过了,咱们可以选择……”   李妈妈说:“咱们就去美国治!估计要花多少钱?”   李爸爸犹豫了一下,说:“到那边的生活费,还有后续的治疗有些不好算,但是我估计三百万够了……”   李妈妈神情松弛了一些:“三百万,咱们凑一凑应该问题不大。”   三百万,李如洗当然是有的。   也确实比她之前咨询的要便宜。   但她还是不太想用这么多钱。   她用的越多,留给噗噗和爸爸妈妈的就越少。   她亏欠爸爸妈妈这么多,什么都不能给他们留下,至少也留点钱,让他们物质上更宽裕一些……   若是三百万能让她多活十年八年,还是值得的,可一切都不好说。   也许三百万花了,跟国内效果没什么区别呢?   那该多不值啊!   李如洗摇头说:“没必要,这是国内最好的肿瘤医院之一,这样的手术,爸爸也说了,对他们是没什么难度的,我们何必又要折腾去美国呢?噗噗怎么办?留给陈琢理我不放心,带过去他上学怎么办?……”   李爸爸其实也很犹豫,他倒是不怕花钱,而是觉得这个手术在这里做,确实没有什么问题,至于新药,他也可以托人从美国带……   主要是手术做得越早越好,而去美国还要办签证等手续……   而郭大夫的立场,也不方便多说,她只是说:“你们商量着决定吧,反正美国那边医疗条件肯定要好一点,不过这样的手术我们医院做肯定也没问题……”   最后李爸爸说:“先做完这次化疗吧,反正也要做的……咱们这两天必须作出决定,化疗完就要准备动手术,时间是分秒必争,如果要去美国,还有很多手续要办,还得签证……”   ……   一家三口,都又激动又犹豫,情绪很不平静。   却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病房里来了不速之客。 第172章 我是追求者   李如洗怎么也没想到,慕容俦会在她的病房里出现,而且出现在这样一个早晨。   今天恰好她起得早,因为心情好,觉得化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窗外红日正要喷薄而出,明亮的天光之下,外面的树枝上休眠的芽包清晰可见,若不是李如洗这几年喜好园艺,她也不知道那就是春天绿色的萌芽和希望。   鸟儿成群结队站在某些枝条上,谁也不知道它们选择栖息枝条的口味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相邻的两根枝条,一根上头一只鸟也没有,另一根上却站了二三十只……   不过这样冬日的早晨,它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一只只圆得好似一颗颗小毛球,实在是可爱得很。   这一群小毛球你扇扇翅膀,我理理毛,啭鸣声不绝于耳,着实生机勃勃。   慕容俦就是在她转头出神地看着这些鸟儿时,推门走了进来。   李如洗愕然回首,怔在那里。   慕容俦的表白,对她来说,自然不是无动于衷的。   谁能对这样英俊独特的男人无动于衷呢?   毕竟曾经只是走路的样子和脚步声就让她心跳加速……   那冷淡的样子,好像生来就是刺激女人的荷尔蒙分泌的。   而且他还擅长突如其来的告白,简直如必杀重拳,瞬间就能直入胸腔之内……   但是对于李如洗而言,慕容俦这个人又总是带着虚无缥缈的味道,不论是他本人过于完美的外表还是他过于与众不同的行事风格……比她的梦还要虚幻。   而且他还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莫名其妙地消失。   就像现在。   上回被她拒绝之后,他就消失了,这都快一个多月了,一点音讯也无,而此时,他却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自觉什么场面都应付得来的李如洗,此刻也有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了。   她只好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这么久没见,他倒是没什么变化,依然穿着一身剪裁得体、材质高尚的英伦风大衣,衬得他个子更高,腿更长,里头的高领白衬衫也是一尘不染,同样彰显着昂贵和精致。   虽然李如洗几乎没在他身上看到过任何大牌的LOGO。   同样偏爱正装和半休闲装的陈琢理每次都会被他衬得粗糙简陋。   慕容俦英俊的面孔一如往昔地挑不出瑕疵,但略微瘦了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多月没见,直觉他期间离开了这个城市,李如洗觉得他有点风尘仆仆的味道。   但她也不曾开口,问他最近可好,去了哪里,只是这么静静看着他。   倒是慕容俦,含笑的目光从李如洗面上身上缓缓掠过,开口说:“你的气色好像不错。”话音不高,一向偏于冷淡的声音里,带着温柔和欣慰的意味。   他手里拎了一个不小的黑色哑光保温包,款式颇为别致,拎在他手里,居然不显得违和。   李如洗微微一笑,说:“还行。”   慕容俦便走过来,找到转动床头让病人坐起来的地方转了几圈,让李如洗徐徐坐起些来,又把她的床上早餐桌摆好,打开自己的保温包,往上摆放一小份一小份的早餐。   一如当初那一周的精美。   哈密瓜、车厘子、叉烧酥、凉拌菠菜、小小的西多士、一小碗羊奶粟米粥和永远不缺的一小保温瓶燕窝。   慕容俦一边亲手给她摆放,一边跟她低声说着话:“……本来还想悄悄给你的护工的,来了才知道你父母来了,这次没请护工……”   李如洗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住院的时间?你在这医院有认识的人?……”   “嗯。”慕容俦一点也不会难为情,一边点头,一边找出来筷子和勺子,擦干净递给李如洗。   李如洗看着一桌子精致美味,配色优秀的早餐,正在犹豫要不要接受,筷子勺子就被塞到了手里。   应该不是她的主治大夫。   李如洗想,因为打听的只有她入院与否,具体情形都不知道。   她低头看着那些足以引起她食欲的早餐,没有抬头,低声说:“……以后不要给我送早餐了……我妈妈会送来。……这样也不合适,毕竟,无功不受禄。”   还没等慕容俦回答,病房门再次被推开:李爸爸李妈妈来了。   李妈妈开门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再一看到床上的女儿,才知道没走错。   她又看到李如洗面前六七个白色珐琅小餐盒里头五颜六色的精致早餐,更惊讶了,对着女儿说:“这……位是……?”   李爸爸跟着进来,也看到慕容俦了,听到李妈妈问,他就没吭声,目光炯炯地盯着女儿病房里突然出现的年轻英俊的男子,保持着一种特属于父亲的警惕。   慕容俦倒是落落大方,没等李如洗介绍,就主动招呼说:“叔叔阿姨好,我是如洗的追求者,叫慕容俦。”   李如洗再一次被他的单刀直入噎得没脾气了。   李爸爸李妈妈立刻挺直了背,仿佛一只遇到紧急情况弓起背的猫,浑身充满警惕,无形的毛全都竖起,感觉身高都增加了一两厘米。   ……   李妈妈看着这个年纪轻轻,英俊得过分,但是模样谈吐穿着一看就家境优越或事业有成,而且受教育程度很高的女儿的追求者,问:“慕容先生是吧?你说你是如洗的……”   “追求者,但至今还没追上……”慕容俦不卑不亢,面带微笑。   李妈妈一扫李如洗床上早餐桌上美食:“这些……是慕容先生做的?”   慕容俦点头。   “用了多长时间?”李妈妈是行家,看出至少叉烧酥不是很快能做出来的。   “今天早上只用了半小时。”慕容俦特别老实,有问必答,“……我昨天下的飞机,晚上提前做了点准备工作。”   比如酥皮。   李妈妈现在也是行家了,点了点头,然后打开自己带的保温袋,说:“慕容先生自己吃早餐了吗?我也带了早餐。”   李妈妈带的早餐就朴实多了:红豆黑芝麻豆浆和她做的肉松油条饭团卷。   但李如洗很喜欢这一口。   慕容俦看了一眼,就说:“我吃过一点,不多……”   于是李如洗原来的份额就变成了他的了。   吃着李妈妈做的早餐,他很快就被李妈妈问到了各种信息。   当然,慕容俦自己也非常配合,他把自己的情况合盘托出:   “……我父母很早就离婚了,父亲几乎没什么联系,后来母亲也再婚了……她做了一些年的房地产,事业有所小成,也分给我了一些不动产和现金……过年就二十九岁了。我本科毕业自****,硕士和博士都在****学校,学的心理学,然后就从事心理医生的职业……”他说了两个自己的学校名字,都是李妈妈没听过的国外大学,但李如洗知道是心理学方面数一数二的学校了。   “……我跟如洗?我们认识半年了。……她离婚后我就向她表白了,她拒绝我了。”慕容俦含笑看了李如洗一眼,语调自然。   李爸爸正好去找查床的医生聊了几句李如洗的病情,这会儿聊完进来了,听到慕容俦是心理医生,就跟他交流了几句专业问题。   一个人肚子里有几两墨水,其实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来。几句聊完,李爸爸点了点头,看慕容俦的目光温和了不少。   李妈妈还在继续查户口,慕容俦一点都不会不耐烦:“……如洗拒绝我之后,正好我有意申请下一个方向的博士,已经寄了申请出去,就干脆出国去拜访了几位导师……也去了几个医疗机构咨询如洗的后续治疗……”他从自己包里拿出一大摞资料来,李爸爸接过去一看,是十几个国际顶尖的癌症治疗机构的资料,有这些机构本身的介绍、优劣点、收费情况和详细分析,还有他们的主要治疗方案和预计价格。   这些资料做得非常仔细缜密,可见是花了很多心思的,比起李爸爸托人问的大概情况要不知道详细多少。   除了美国有名的那几家,还有德国、法国和英国的几家。 第173章 父母的反应   慕容俦并没有留很久,在把那些国外治疗中心和医院的情况介绍了一番之后,他就彬彬有礼地告辞了,临别还跟李如洗点了点头,微微含笑说:“我晚点跟你微*信联系。”   李如洗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应对他了,深吸了一口气,说:“谢谢你,你太费心了。”   倒是李妈妈说了很多客气话,非常感谢,也对他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李爸爸也说了感谢的场面话,但是要客套一些。   等慕容俦走了之后,李如洗的单人病房里就有点像滴了水的油锅一样炸开了。   李妈妈去关了房门,就来问女儿:   “这个慕容俦追你多久了?他知道你生病还追你?”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你跟我说实话,你离婚到底是不是为了他?”   而李爸爸同样盯着她,等她回答,神情严肃,似乎也认定了,李如洗之前定然要和陈琢理离婚,所有那些理由都是借口,其实是因为她已经移情别恋了。   李如洗真是头疼死了。   本来慕容俦的这次突然出现,就让她心乱如麻,有点不知所措,正需要安安静静一个人理顺思绪,弄明白情势和自己的心情,妈妈和爸爸的追问却更让她烦闷不已。   可她不能不回答。   她知道爸爸妈妈时担心她、关心她。   若换了以往,她还可以嫌烦、娇嗔、拒不回答。   但现在她本就对父母满心愧疚,哪里舍得让他们有半点不高兴,少不得只能勉强提起精神来回答他们。   “爸!妈!你们说什么呢!”李如洗浅嗔道:“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你们的女儿会是见异思迁的人吗?”   李爸爸和李妈妈却一副有点不相信的表情。   “不是我们怀疑你……”李爸爸咳嗽了一声,说:“实在是你离婚离得太突然了。”   她的离婚理由,用世俗眼光看,放在谁身上都会觉得有点牵强。   “而且这个姓……慕容的孩子,也确实比陈琢理要强不少……”李妈妈也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感想。   她在说到“慕容”两个字时,停顿了一下,显然也觉得这个姓有点太不日常,用李如洗的话说,苏得难以启齿。   李如洗一时又忍不住有点好笑,有点同情慕容俦……   “妈,你才第一次见他,哪里就发现他比陈琢理强不少了。”她有点无奈地含笑说。   “比他高,比他长得好看啊……”李妈妈理直气壮地说,“还比他有气质。”   想了想又说:“瞧瞧这早餐做得!肯定也比陈琢理强!人家昨天才刚回国呢!多有心啊……还有给你找的这些医院的资料……”   李如洗无奈,苦笑着对李妈妈说:“妈,你都这么大年纪了,难道不知道男人在追求阶段和以后绝对是两个态度吗?当年陈琢理追我时还给我买过半年早饭呢!只是不是亲手做的,没那么华丽而已……还给我占了半年位置,打了半年热水,当了半年外卖小弟,第一个月的工资全给我买礼物……有什么用?婚后也不就那样?我生病了他哭倒是哭了好些次,可我住院他就没照顾过我……就是那鸟儿求偶,还要跳一段尬舞,送点小果子小虫子呢,难道它们配了对生了蛋之后也一样天天跳舞?男人追求阶段做的任何事,说的任何话,看上去再真诚,也都做不得准……”   “……我跟他认识的时间不长,他倒还算正直,在我离婚前一个字都没说过,那天偶然听说我离婚了,就突然表白了,把我吓了一跳……”   李妈妈还是不解:“你说他图什么?你要是没生病也就罢了,我女儿这么优秀,他喜欢你也不足为奇,可你……他就算喜欢你,又能有什么好结果……”说罢,长长叹了口气,想到女儿的病,真是觉得摧肝断肠。   李如洗沉默不语。   她想起慕容俦对她表白时和之后说的那些话。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会因为对方得了绝症就不喜欢吗?   大部分人会,但那是用理智去否认掉自己的感情。   因为感情这东西本来就很难纯粹,越是无力摆脱周围的环境和命运控制的人,就越不得不去随时用理智控制感情。   当然,有的感情产生时就涛涛如大海潮涌,无论如何不可逆之,有的感情不过是石缝里残存的一点雨水,太阳一晒就没了。   李如洗不知道慕容俦对她是怎样的感情,但她以己度人,觉得还是理性的欣赏胜过那种没头没脑的占有欲的那种……当然,他所谓的“性张力”也是存在的。   但无论如何,都不是那种强烈到无法控制的感情。   所以,她觉得慕容俦要是理智的话,自然会控制住他的感情,不要错付给她这个必死之人。   当然,他可能非常超脱,会说“人皆有一死”,所有人都是“必死之人”。   所以他在乎她是他的咨询者,在乎她已婚这些道德问题,会控制他的感情,却不会因为她的绝症而控制自己。   然而,他当初对于喜欢上一个绝症患者表现得也太甘之如饴了。   好像毫无压力一样。   这样反而让李如洗觉得不舒服。   因为在她觉得,若是爱之切,必然恐惧死别,怎会有这样轻松的态度?   她当初拒绝慕容俦,说的那些他意欲“收集”一段绝症下的凄美恋情的诛心之言,虽然有夸张的程度,但未尝不是她心里的真实隐忧。   慕容俦消失了这段时间没跟她联系,又去给她收集了那么多国外医疗的资料,倒是让她略微缓和了一下这种看法。   曾经知难而退,至少是认真考虑了的。   收集资料,至少是用心了的。   李如洗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还是不想在慕容俦身上耗费太多心神,虽然这是个足以让她心动的男子……她目前,既不需要依靠男人,也不需要从男人身上获取快乐,又何必去冒险呢?   ……   “是挺奇怪的。”李爸爸说,“看他的样子也不像骗子……不过,现在骗子的段数很高,还是谨慎点好……如洗,他跟你提过钱吗?有没有炫耀过他自己很有钱?然后过一阵子说不定会说他出了什么事,手头周转不灵……”   李如洗忍不住想笑,爸爸总是很理智很现实的。   她当初也首先要排除他是不是PUA……   “你放心,老爸,”李如洗笑着说,“那些骗术我很了解,我是学法律的……”   李爸爸还在皱眉想着:“也说不定他想骗你结婚,还不做婚前财产公证,这样将来他就能分到一半……”   “别想了,爸爸!”李如洗无语了,“我不会再去和谁结婚,就算结婚,我也会做好财产处理……怎么可能这么蠢……” 第174章 好意   到了傍晚时,慕容俦给李如洗发了微*信,说:“上次你说完之后,我也觉得自己的感情未必合宜,所以想先好好想清楚,但出国后,无论如何忙碌,始终无法淡忘你分毫,所以,还是希望你给我追求的机会……你上次的话,我仔细想了想,你言下之意,嫌的是我对你的生死不够在乎,但我实则一来本身对生死看得就淡,二来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你的病,所以我觉得你得没得病,并不影响我对你产生好感,并非如你所想,是对你的生死不放在心上,我本来也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尽量让你去治病……”   李如洗发现,慕容俦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完全是冷淡系的,但说起话来时,也是可以非常长篇大论的。   也难怪,毕竟他是学心理学,做心理医生的人。   他总有要长篇大论阐述一个观点的时候,怎么可能像小说里的傲娇男主角一样,说话总是不超过十个字呢?   而且,他打了这么一长串字,虽然里面没有什么优美词句,也没有什么可以记入情书大全的段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李如洗看了还是会忍不住弯起唇角,返回去再重新读一遍。   虽然不想扯入男女之事的麻烦,但是,谁都不会讨厌看到一个优秀的异性对自己独具好感。   何况她对对方也不是毫无感觉的。   她的碱基根本不排斥对方的蛋白质啊!   慕容俦请求李如洗,如果在对他并无反感的情况下,给他追求她的机会,而李如洗却不置可否,只让他不要再送早餐来,说自己妈妈本来每天准备早餐,现在突然他送早餐,妈妈会不知所措。   她其实最不喜欢这种不说清楚,黏黏糊糊的态度,但是现在让她说清楚却也十分为难。   像上回那样拒绝他,她有点做不到。   接受他,更加不可能。   于是她就只好这么不清不楚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慕容俦还是来了,他这么没有给李如洗带早晨全餐,而是做了生滚海鲜粥,四人份,用四个小保温壶拿了过来。   李如洗看了一眼那四个大约三百毫升容量,款式完全一致,只有颜色不同的梨形小保温杯,可以断定慕容俦绝对是为此专门去买的,忍不住就有点想笑。   别说,四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保温杯分别为黑、白、棕、红四种颜色,凑到一起还非常好看,配色极佳,可爱异常。   李妈妈带的则是自己亲手做的三丁包,李如洗觉得妈妈做得比扬州富春茶社的也没差多少,很是拿得出手。   李妈妈带了八个来,正好每人两个,这包子个子不小,馅料丰富,足够吃饱。   生滚海鲜粥配三丁包也挺配的。   李妈妈毫不犹豫地把红色那个保温杯给了自己家女儿,然后自己拿了棕色的,打开喝了一口,就惊讶地扬起眉毛:“真……好吃啊!”   李如洗也打开喝了一口。   这粥煮得火候很地道,香糯的白粥里有剔出来的蟹黄蟹肉、有虾仁、有瑶柱……各种鲜美融于一杯。   比饭店的好吃。   毕竟自己做的,舍得下料。   而慕容俦老实不客气地咬了一口三丁包之后,也说“这包子真好吃”。   问清楚三丁是哪三丁之后,他说:“江南真喜欢用笋。”   这话倒是贴切,于是李爸爸很高兴地跟他聊了腌笃鲜等江南名菜。   然后又问到他是哪里人。   慕容俦有点踌躇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我妈是广东人,我爸是青岛人,我十二岁前在北京长大,十二岁以后去了英国……”   于是李爸爸又跟他聊了半天将来会有越来越多说不清自己是哪里人的孩子这类的社会问题,聊得很尽兴。   李如洗觉得慕容俦不愧是心理医生,他如果想聊,谁都能聊下去的。   慕容俦在病房里待了两个小时后离开。   他们一起吃了早饭,又讨论了一会儿李如洗的病情,慕容俦又和李爸爸仔细讨论了那些国外的医疗机构,大致敲定了其中一家。   是英国的一家。   慕容俦有朋友在那里工作。   而且那里也是英国最好,欧洲前三的一家癌症治疗中心。   英国的价位还比美国的要便宜不少。   李爸爸虽然有以前的同事同学在美国,但并没有在那几家顶尖的癌症治疗中心工作的,辗转要托好几层关系,还不如慕容俦找的朋友关系近。   况且慕容俦本身就有英国的长期居留,在英国也有房产,又对那里非常熟悉,无论是办手续还是后续治疗都会方便很多。   一切都很理想,唯一的问题是,他们能不能接受慕容俦这么大的人情。   虽然李爸爸和李妈妈对慕容俦的追求依然存疑,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其产生好感。   李妈妈觉得慕容俦是个英俊体面、气质优雅、体贴浪漫的男士。   李爸爸和慕容俦在讨论那些国外的医疗机构的情况时,觉得他是个能潜心做事,潜心做学问的年轻人。   可是,好感也不代表他们就能安然接受这个人情。   对方是女儿的追求者,女儿并没有答应其追求。   如果答应下来去英国治疗,是否等于女儿变相接受了对方?   如果接受了人情又不接受对方,是不是人品太过不堪?   李爸爸李妈妈做了一辈子有礼貌有道德有底线的正经人,实在不能接受随便利用追求者这种事。   最容易动摇的是李妈妈,她叹气说:“唉,我倒觉得慕容是个难得的好对象,除了条件太好了一点……如果如洗没病,我还挺乐见其成的。当然,我们现在接触少,不能就下定论……这家治疗中心真的好吗?如果真的好,咱们就去吧,大不了咱们把慕容的所有旅费开支都包了,再给一笔谢礼……不要让他白忙活……”   “好是挺好的……包他的开支,那是肯定的,不过对方也不是为了钱来的,光给谢礼也是不够的……”李爸爸眉头紧锁,他对女儿说:“如果咱们去英国治,你事先得说清楚,必须是作为普通朋友而接受对方的好意,不能因为他追求你而利用他……作为朋友,你会怎么感谢,就该怎么感谢他……如果他能接受,咱们就劳累他一下,如果他不能,咱们就还是去别的地方,不能平白欠这样的人情……”   李如洗其实比爸爸妈妈还要不愿意接受慕容俦的付出。   即使她有点喜欢他,也有点心动于他的追求,但她觉得自己还完全不到能接受对方的地步,还在收礼物只能收本书的阶段,这种情况下贸然接受对方这样的人情,让她非常不舒服。   之后不成,对他是一种伤害和利用,对自己,也是折损了人品。   而如果就这么成了,她却更不甘愿。   总觉得里头混入了什么不纯粹的东西。   当然,她也知道,爸爸说的,是有道理的。 第175章 落地   慕容俦照旧在傍晚时给她发了微*信。   没什么事,只是拍给她看自己正在看的一本书,然后问她明天早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李如洗想跟他说不要再做,又觉得总是说这样的话腻味得很。   就像他在找国外医疗上帮忙这件事一样。   拒绝不是显得无力就是假惺惺。   可不拒绝,难道就答应吗?   让她对他说“你随意,什么都行”?   还是真的点些自己爱吃的东西?   这又算什么?   接受了他的追求?   从小事到大事,进退都挺为难。   明明是一个喜欢自己,自己也不是不心动的男人……可这一段感情还没开始,已经令她不很愉快。   李如洗想了想,干脆没回他。   结果足足过了三四个小时之后,慕容俦才又发了个微*信给她。   却竟然像那些二十左右的少男少女似的,给她发了一首歌。   歌也不怎么好听,讲的是追求别人时忐忑的心情,鼓起勇气发了信息给心上人,删删改改多少次,一直在等着别人回复,等不到时如何的坐立难安……   李如洗怔住了:慕容俦难道是用歌表达他自己的心声?   难道他给自己发个微*信也是这样删删改改,忐忐忑忑?   像个初恋的少年一样?   和他的形象也太不符合了……   他不是一直单刀直入的吗?   但李如洗想起自己的少女时代,还有做的相关的梦,忍不住就有点感慨。   一想起慕容俦那么笃定、骄傲又冷淡的人,会因为给她发个信息而踌躇,她就有点心软了。   最终,她发了两个字:“晚安。”   这次住院,依然和上回一样,李如洗让爸爸妈妈晚上回去睡,自己一个人在病房里住院。不同的是,这回并没有让陈琢理每天来把噗噗接走,而是爸爸把做完作业的噗噗一起带到医院来,跟李如洗待到八点左右,噗噗就跟着外公外婆一起回家。   陈琢理只是打了个电话来问,要不要每天去接噗噗,在李爸爸说不用之后,他也没再坚持,又礼节性地问了问李如洗的病情,李爸爸简单地说还行,他就说要是需要他做什么就跟他说,然后就没再联系了。   李爸爸和李妈妈因此很感慨。   他们对于陈琢理妈妈虽然很厌恶,但是对于陈琢理的观感还不算特别差。   李如洗坚持要离婚,并且把利害关系跟他们分析透彻了,他们其实心里依然不是很赞同,他们的观念还是觉得夫妻之间是温情脉脉,彼此扶持,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关系,不需要把利益得失算得那么清楚。   与其说他们被李如洗所描述的利害关系所说服,不如说他们更介意陈琢理在李如洗住院期间没怎么照顾她的问题。   而现在,陈琢理的表现却让李爸爸李妈妈失望之极。   女儿女婿结婚七年,之前是如何恩爱,也是他们看在眼里的。   上个月,他们刚来时,陈琢理表现得完全不想跟李如洗离婚,殷勤备至。   而此时此刻,不过刚刚过了一个月,就已经变得如此冷淡,和因为感情破裂而离异的夫妻无异。   李妈妈忍不住跟李爸爸叹气,说:“难怪如洗一定要离婚,唉,她找的这个人确实不是良人啊,我们竟然也都没看出来。”   李爸爸也深深地叹息。   他觉得很愧疚,没给女儿把好关。   “知人知面不知心……古语不欺啊!”他长叹说,“活了一把年纪,以为也能看出点人了……可人心果然是最难测的东西啊!”   李妈妈忍不住落泪:“我女儿样样好,养出这样的女儿,我心里一直是骄傲的……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她遇到这样的事啊!”   李爸爸揽住老妻的肩膀,李妈妈就扑在相伴了一生的丈夫怀里大哭了起来:“如果老天有眼,就让如洗手术成功,不要复发,再多活二三十年吧!我不能让女儿走在我前头……”   李爸爸给老妻擦着眼泪:“别哭了,如洗现在的情况很好,你说的情况,还真不是不可能的……”   “真的?”李妈妈抬头看着老伴,眼中充满希冀:“如果这样的话,那她倒真是可以考虑考虑慕容……”   李爸爸没有多话,在他看来,慕容俦虽然现在感觉很好,但是当初他也没看出来陈琢理骨子里是这样的人。   谁又知道真实的慕容俦是什么样的呢?   ……   住院第三天,慕容俦来得依然比李爸爸李妈妈早。   他来的时候,李如洗甚至还没醒来。   化疗的痛苦让她深深皱着眉头,即使睡着了也没法解开。   她咬着嘴唇,面色苍白,睡得很不安。   虽然,现在她的身体已经很适应化疗药物了,已经不会吐了,但依然说不出的难过。   慕容俦迟疑着,伸出一指,轻轻点在她眉心。   然而她因痛苦而皱起的眉头又怎么可能轻轻一点即可抚平?   李如洗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慕容俦带着几分茫然的表情。   电光火石间,她似乎能从他的眼神感应到他的心情。   他对她的感情,是基于她曾倾吐的心扉,他自己的很多想法、判断的理性之上的,他偶尔和她略微近距离的接触曾有过性张力,于是他就认为他的灵与肉都为她而欣然了。   他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了解她。   这是他第一次直观看到她被病痛折磨的模样。   与他的想象是有出入的。   所以他的茫然和难过中,甚至有些微暗藏的惊慌。   李如洗微微一笑,开口时嗓子非常沙哑:“……水,谢谢。”   慕容俦赶紧给她拿了一瓶矿泉水,倒在被子里,微波了三十秒,使其不过于冰凉。   李如洗一口气喝掉了三分之一杯,喝完干涸的嗓子才被润泽了起来:“谢谢。……怎么这么早?”   慕容俦却没回答她,他紧紧地盯着她苍白的脸色,许久才说:“……很痛苦吗?”   李如洗垂下眼帘,缓缓点了点头。   “以后会更痛苦的。”她说,“胃癌晚期弥留时很痛苦,比现在痛苦百倍……现在只是难受罢了。”   “你的情况那么好,”慕容俦低声说,“也许手术成功后就不会再复发,从此好了呢?”   李如洗再次微笑:“承你吉言。……这固然是我梦寐以求,但却不敢放纵自己去希冀。”   慕容俦的脸色第一次显出难过来。   她反倒有点安心。   他终于落到地上了,更像一个正常人了。   慕容俦低声问她:“……你父母想好了吗?要是要出国手术,我们得赶紧办签证订机票。”   李如洗正好把她和父母的顾虑和想法跟他说明:“……我爸妈和我都很感激你的帮助,也挺想去那一家治疗的。但是这件事本身让我们觉得很尴尬。因为你说你在追我,坦然接受你的帮助,让我们觉得是在利用你的感情……如果接受了你的帮助,无论我最终接受你与否,都让我有一种不纯粹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   慕容俦倒没有急于劝说,反而想了想,才缓缓说:“即使是普通朋友,这也不是逾矩的帮助。”   李如洗一哂,说:“所以,我只能接受来自普通朋友的帮助。” 第176章 说定   慕容俦听到李如洗说她只能接受来自普通朋友的帮助,略微一沉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和顾虑。   他微微扬眉:“那我就先退回到普通朋友的位置吧。等你手术以后,我再继续我的追求。”   他说完,就站起身来。   以他的身高,清晨的阳光投射过来,阴影足以笼罩住病床上靠坐着的李如洗。   显得他比事实上更高大一些。   李如洗抬起头,认真看着他。   突然,她笑了笑,说:“你又恢复了单刀直入的作风了呢!”   慕容俦微微皱眉,说:“我本来就是个直截了当的人。”   李如洗听他这样说,总觉得想笑。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和他的外在人设不是那么契合。   “那么,谢谢你了。这件事真是太麻烦你了……我这就订机票,然后就准备材料开始办签证吧。”李如洗说。   慕容俦再次微微皱眉,说:“我来订机票就行。”   李如洗含笑摇了摇头:“你觉得,作为一个普通朋友,已经这么帮我了,我还让你来订机票,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慕容俦本想说“我是男人”,转念一想,李如洗说得却是没错的,就把话咽了回去。   李如洗拿起手机就开始订票,父母年迈,她身体不好,慕容俦作为朋友如此客气,她自然不能订经济舱,而是要订头等舱的票。   价格不菲。   但比起她将要花的治病钱,也说不上多。   而慕容俦去拿他带来的食物。   今天他带的是自己烤的十块栗蓉樱桃奶油蛋糕卷。   蛋糕卷的坯子是略微多加了黄油的薄薄戚风,里面夹了不甜的动物奶油、栗蓉和酒渍樱桃。   李如洗吃了一口,就嫉妒地发现,慕容俦不但蛋糕卷卷得比自己漂亮,竟然味道也比自己做得好吃。   慕容俦就带了这一样东西做早餐,然后把李如洗病房角落里的牛奶拆了一盒出来给李如洗。   “我看你这有牛奶,就没再另外带喝的……”他说,“好吃吗?”   李如洗匆匆咽下一口:“太好吃了!”忍不住语气里就带了真情实感。   慕容俦就有点忍俊不禁,看她的眼光和说话的语气也温柔了不少:“我昨晚做的……好吃下回再给你做。”   李如洗拿了张餐巾纸擦一擦嘴边的奶油,笑着说:“你做的减糖了?”   “嗯。”慕容俦接过她手里用过的餐巾纸,扔进垃圾桶里。   “虽然知道减糖的罪恶感小点,但还是多点糖好吃。”李如洗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慕容俦也回了她一个微笑:“……因为做给你吃我才减糖的,我怕你也是不减糖不吃的那类女人。”   李如洗微笑着:“我宁可少吃点,也不能在口味上妥协。”   慕容俦注视着她,含笑说:“那我下次给你做正常口味的。”   李如洗喝了一口牛奶,吃下最后一口蛋糕卷,然后又拿了一个,说:“你为什么手艺这么好?”   慕容俦很正经地说:“因为我爱吃。”   李如洗笑起来,眼睛有些发亮:“我也爱吃。”   两人正对视时,李爸爸李妈妈来了。   李妈妈今天准备的早餐也只有一样:蛋饼。   李如洗忍不住说:“妈,你最近越来越偷懒了。”   李妈妈很是理直气壮地说:“这有什么,实惠就行!”   最终,慕容俦早餐吃的是两个李妈妈亲手做的蛋饼加一盒牛奶,而李如洗却吃了整整三块栗蓉樱桃奶油蛋糕卷。   好吃的蛋糕卷得到了李爸爸和李妈妈的赞赏,李爸爸也吃了一块,李妈妈吃了两块,还有四块留下来,李如洗决定下午自己吃两块,再留两块给噗噗吃。   噗噗一定很爱吃!   吃完早餐,李如洗告诉爸爸妈妈自己已经和慕容俦谈好了,要去英国开刀和后续治疗。   李爸爸和李妈妈郑重向慕容俦道谢。   自然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客气。   李爸爸得知机票是李如洗花钱订的,没有让慕容俦花钱,表示了满意。   慕容俦却始终有点尴尬。   他把签证需要的材料清单找出来,发给了李爸爸。   然后李爸爸就赶紧去准备去了。   好在他还有点数,这次过来,预计到有可能要去国外治疗,事先已经准备了一部分东西带过来,比如护照、在职证明、银行流水、房产证、行驶证等。   现在还需要邀请函,居住证明和机票预订证明等。   还要填写表格。   慕容俦本身有英国的长期居留,在英国还有房子,可以给他们提供邀请函和居住证明。   表格也由他帮着李爸爸填写。   两位男士干脆出去办正事去了,留下李妈妈自己照顾李如洗。   李如洗其实今天挺不舒服的,化疗药物的反应比较明显。   她还咳嗽了几声。   李妈妈怕她得免疫性肺炎,连忙更加仔细地照顾她,给她又披了件衣裳。   李如洗摆摆手,说:“没事,就是今天话说多了。”   李妈妈有点好笑:“说什么了?”   李如洗可不想上演什么妈妈逗她,她含羞带怯的把戏,嘟了嘟嘴,有点懒洋洋说:“没什么,无非那些呗。”   李妈妈看她没什么兴趣谈论自己的罗曼史,只好转移了话题:“你没买随璞的票?”   “嗯。”李如洗说,“他要上学啊,带着他得缺多少课?还不知道我们要去多久呢!”   “也是。”李妈妈叹口气,“那……你要把他交给陈琢理?”   李如洗疲惫地点点头:“只能如此啊。”   “唉……”李妈妈再次叹气,“总觉得牵肠挂肚的,怎么想怎么不放心。”   李如洗知道李妈妈是对陈琢理从失望到反感,看他哪里都不顺眼了,笑了笑,说:“妈,你别担心,陈琢理带孩子其实还行的,他跟噗噗的父子关系并不差,让他带几个月孩子应该没问题。”   但其实李如洗心里也是牵肠挂肚的。   手术都有风险。   如果手术失败了怎么办?   她可能再也看不到她的孩子……   ……   就算这个几率很小吧,但这次噗噗交给陈琢理,她实则也不是很放心……   一来时间可能比较长。   二来,人说有后娘就有后爹,陈琢理已经有了新女友,他的心思已经不在噗噗身上了。   这么想着,李如洗的情绪也更加低落下来。   李妈妈看出来了,反过来安慰她:“你说的对,他们父子俩一直挺亲的额,陈琢理带孩子一向挺有耐心……” 第177章 第七个梦   李如洗今天尤其不舒服,辗转反侧,怎么睡都觉得不得劲,胃部一阵阵抽搐和反酸,浑身的骨头缝好像都在疼。   妈妈在不远处的陪护床上午睡,李如洗不想吵到她,尽量压抑着自己的痛苦,减少动静,最后压抑得轻轻喘了起来,自己都觉得呼吸声都如一条垂死的鱼。   最后,她就这样睡着了。   ……   难闻的味道。   好像是某种炸鱼,有点香,又有点腥臭,再加上臭脚臭袜子的味道,隐隐又有不知道哪里传来的花香,混在一起。   憋闷的空气使得这些味道在室内混合、发酵,密不透风,空间狭小,令人窒息。   李如洗的鼻子很久没受到如此的折磨了,她惊讶地看着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个相当破旧的小屋子。   而且,是一个会对她造成冲击的小屋子。   以前的梦里,不管是群租的蚁族,还是如上一个梦里那老破小的出租屋,虽然破,虽然挤,虽然陈旧,但对于李如洗来说,都不会有这么强的冲击力。   李如洗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之前那些即使再破,和她的家居环境有再大差距,总是有一些地方是她熟悉的,哪怕是熟知……   那是她知晓的某种生活。   而这个破小的小屋子,却是她所不了解的另一种生活……   斑驳的墙壁,不成套的破旧家具,将小小的屋子里塞得满满当当,而这些家具本身里头也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屋子本身非常低矮,又非常昏暗。   说不出的奇怪。   她细细环顾着四周。   大约二十平米的小屋子,里头的家具说不出来都是些什么,有老式的五斗柜,有衣柜,有木头桌子,还有以前那种铁做的办公桌和柜子……不但颜色,不同款式,甚至不同年代,要不是这些家具实在太破旧,简直就像一个旧家具店……让人怀疑,这些家具都是捡来的。   屋子的一个角落里有个破床,上面堆了半床叠好的被子,足有六条,一个角落里则是一张大木头条桌,还有一个低矮缺角的橱柜,上面放了煤气灶,各种又老又破旧的锅碗瓢盆,有的李如洗都没见过。   条桌下面,是一个煤气罐。   条桌和锅灶上都是厚厚的污垢和油垢,周围的物品和家具上也多多少少有一些,但因为这附近没有窗户,光线极差,所以也看不大出来。   但很显然,这虽然简陋,但却真正是要做一日三餐的小厨房。   当李如洗走到门口,看到唯一的光源就是大门时,她有点醒悟了。   这个大门很大,是不锈钢的,有一部分则是纱门,能够透光,其余再也没有采光的窗户了。   再加上低矮的大约只有两米的层高,她已经明白了。   这是一个车库!   很多五六层的板楼,一楼是车库,车库大约就是两米高,二十多平米,这个三米多宽的不锈钢大门的位置,本来应该是卷帘门。   显然,这个车库被改成人住的地方了。   居住在这个车库里的,当然不会是宽裕的人,想必经济情况相当窘迫,而从这屋里没有半本书,也能看出受教育状况不会太好。   李如洗又看了看床上那老式的床单被罩,碗筷的款式,还有柜子里塞的成袋的黄豆面粉,可以看出,居住者的年龄也比较大了。   这时候,门口响起钥匙拧动的声音,接着,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屋子里瞬间提高了不少亮度。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妈提了一篮子菜走了进来。   显然,她看不见李如洗。   和很多受教育程度不高的大妈一样,这位大妈也是红堂堂的脸蛋儿,有点皱纹,衣服穿得黯淡臃肿,却都带着花。她有一双粗糙的手,但相当利索,她把篮子里的菜拿出来,里头有一棵甘兰,一些毛豆,一捆芹菜,她把这些菜拿到了车库门口,然后拿了一个塑料篓子出来,开始拣菜。   弄掉芹菜叶子,专门放,把不好的黄叶择掉,毛豆剥出来,甘兰剥掉外层几片叶子,余下的撕开。   然后分门别类地放着。   快手快脚地趁着夕阳没下去,大妈择好了菜,就拿了进去。   车库的一个角落有个水池子,旁边还有一小间是做成的厕所,装了个电热水器。   无论洗菜还是洗漱,都在这个水池子。   大妈又麻利地洗菜,快速而干净。   继而拿到那角小厨房去烧菜。   芹菜叶子焯水,加酱油醋糖香油等凉拌。   小冰柜里拿出了一块肉,切了几片下来,和切成小段的芹菜梗炒了一盘。   毛豆烧豆腐,半汤半菜,要在火上小火咕嘟一会儿才好吃。   甘兰炒了糖醋的。   不到半个小时,四个菜就做好了,没花几个钱,以素为主,但是一看味道就不错。   这时候,大妈的老伴,一个同样五十岁左右的大叔就回来了。   李如洗微笑地看着那个衣着微微邋遢,肚子微微发福的男人在夕阳中慢慢走过来,觉得还挺温馨的。   看上去很悲惨的,住在车库里的老两口。   贫穷,年纪也不小了。   但是饭菜的味道驱散了车库里的憋闷的味道,不管是这夕阳,还是简陋的桌子上四个热气腾腾的菜,还是车库门口处的那盆栀子花,都让她觉得很温馨。   相濡以沫,回家时有人等候,有人做好一桌朴素简陋,但美味而热气腾腾的菜肴。   即使住在车库里,也会养一盆栀子花。   李如洗微笑着看着这个疲惫了一天的大叔走到车库门口,走进来,大妈高高兴兴对他嘘寒问暖,问他今天累不累,又喊他洗手吃饭。   然而出乎李如洗的意料,这个同样看不见她的大叔,并没有被温暖的老伴和热腾腾的饭菜治愈。   他阴沉着脸吃饭,一直都没有笑容,老伴问他什么,他也只回答几个字。   吃完了饭之后,老伴洗碗,他倒是主动帮忙收拾,又扫了地擦了桌子,出去倒了垃圾。   然后,他就躺到了床上。   老伴洗完碗收拾完,打开电视看,显然,这是他们的常规娱乐。   但是大叔并没有看,他沉闷地侧身躺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伴推了他一把,问他:“你不看电视?”   他瓮声瓮气地说:“没心情,不想看!” 第178章 周建南   当李如洗的视角到了那位大叔身上,她自己成了那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她才知道为什么他不高兴。   说实话,即使是梦中,附身在周建南的身上,并且和他的记忆融合,对于李如洗来说,也是一件极其具有冲击性的事。   就像这个车库居所给她的冲击一样。   都是她所不了解,距离她极其遥远的人生。   周建南今年四十八岁,比李爸爸小整整十岁。   比李如洗大十八岁。   李如洗几乎没有和这个年龄段的男人打过交道。   她不了解这个年龄段的男人都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成长经历和时代轨迹。   如果仔细想想的话,这个年龄段……是早期接触互联网和游戏的一代吧?   民智初开的一代?   再想想,她好像有个表舅是大概五十岁的。   这位表舅活得很洒脱,他入股了几个公司,都是只入股,不干活的类型,不工作,靠吃股息生活,整天不是在旅游就是在筹备旅游。   一会儿和驴友们一起去冰岛自驾游,一会儿去比利牛斯山徒步……上次见面说打算去趟南极。   ……还喜欢和正在上大学的儿子一起远程组队玩游戏,还总是玩女号……上次这位表舅家儿子,她的一个隔房表弟,偶尔见面还跟她抱怨说,爸爸玩女号,骗得人家年轻小伙子争风吃醋,给他送礼物刷装备什么的……   但是周建南的记忆里却完全没有这些。   他出身农村,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   他这辈子,几乎没接触过电脑,现在拿着智能手机,也仅限于看看快手之类的,网络上那些可笑庸俗的谣言类文章,也是他经常会看到并深信不疑的,但一般情况下,他也不大愿意看这类文章,因为阅读文字让他觉得很累。   他几乎不发朋友圈。   这类操作让他觉得很困难。   拿手机拍照他倒是挺喜欢的,并且能从中获得快乐。   他二十岁时就和现在的老婆结婚了,结婚几个月就有了女儿。   他一生都在打工,从事的工作几乎都是最底层的,又脏又累,回报极低。   他们毕生的收入用来买了一套离老家不远的镇里的商品房,现在空着,女儿婚后有时候回家时会去住。   这里是他们打工的一个二线城市,因为没钱租好一点的房子,所以才租了车库住。   周建南年轻时是在工地干活,做小工,他本来想做一个瓦工,现在,一个瓦工大师傅虽然累,一个月的收入还是很可观的,比他现在的收入多四五倍,可惜,他年轻时力气活干得太狠,保护措施不到位,闪了腰,腰部受损之后,他就不可能再做力气活了,也没法当瓦工了。   他的爱人,叫孙红霞,年轻时当车衣女工,多的时候赚得也不少,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一个月也有七八千,可惜现在眼睛不大好了,已经做不了了。   七年前,他们唯一的女儿结婚生孩子了,男方家妈妈不肯带孩子,他老婆心疼女儿,过去帮忙带了两年孩子,结果刚回来消停了两年,就又生了二胎,而这时候,女儿的婆婆就查出来了乳腺癌,哪里还能计较她不带孩子呢?   于是孙红霞又去带了两年孩子,这才回来一年。   这般来回折腾,再加上年纪也不小了,眼睛不好,就不再做车衣女工了。   孙红霞是个要强的,还想着去培训一下当月嫂,但是周建南是个心疼老婆的男人,不愿意老婆操劳了一辈子还要累成这样,就没同意。   孙红霞现在在小区门口的早餐摊子上帮忙,每天从早上五点到十点,一个月拿个两千块钱。   周建南收入也没比她高哪里去,他在附近的超市做保洁员,一个月两千八百元。   好在,他们俩现在的活儿,比起早些年,对他们来说都像玩儿一样轻松。   他们对现在的日子没什么抱怨的。   唯一的念想就是想买社保。   年轻时一直不是零工就是计件的,没有买过社保,如今年纪大了,他们也向往着看病能报销,每月领养老金的生活,所以一直憋足了劲头攒钱补社保。   好在今年年初已经给孙红霞补上了社保,只等三年后她五十岁就能领退休工资了。   现在他们攒的钱就是给周建南补社保的。   周建南想,用三年的时间,把他的社保补上,再干两年,攒点钱,然后他就不想再背井离乡地打工了,想跟老伴一起回去,住在他们镇上的房子里,每月有妻子的养老金,然后再过两年,自己也能拿到养老金了。   想着和妻子以后回到家乡,住在镇里,没事和老朋友聊聊天,转悠转悠,不用辛苦工作的日子,周建南就打从心里美了起来。   ……   在李如洗看,周建南就是一个普通的底层男性,和他周围的人一样,智力不高,头脑狭隘,见识短浅。   因为不喜欢阅读,不喜欢接受新事物,所以他无法跟上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这个世界的大部分,对他来说都是宛如外星般的存在,他只能守着他的一亩三分地,追求着能够属于他的小小的安稳和温暖。   他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生存这两个字上。   比起她以前梦里的两个男性,虽然有各自的生存压力,但好歹都是受过大学教育的,都还算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而周建南既不年轻,也没有什么可能性了。   能买到社保,能拿到养老金,就是他最大的念想。   他的未来是一条肉眼可见的归途。   可李如洗觉得,周建南和他周围大部分的同类男人,也还是有不同之处的。   比如说,他不打老婆。   李如洗记得清楚自己那个关于家暴的梦,后来,她也知道了,在这个阶层的男性中,家暴比例比正常所知道的还要大得多。   周建南不但不打老婆,还挺心疼老婆的,干家务也算勤快。   同时,他也不重男轻女。   农村计划生育不严格,像他头胎是个女儿,多半是要拼儿子的,而他却没让老婆再生,而是去带了环,他说:“咱们这样的条件,孩子投胎在咱家,都是受罪了,不要多生,这一个好好养好也行。”   他还供女儿上了大专。   此外,他还仗义。   他的朋友不少,虽然里头有骗过他的,有利用过他的,有暗地里嘲笑他的,但也有几个真心的好朋友,而他今天的苦恼,就和他一个好友有关。 第179章 义气   周建南的这个朋友姓吕,叫吕昌兴,比他还要小四岁,曾经和他一起干过活,也曾有过些过硬的交情。   曾经周建南年轻时自己一个人在外地干活时出了车祸,就是这吕昌兴送他去医院,替他垫了医药费,又一直在医院照顾他。   从那以后,二十年间,周建南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好兄弟。   但是吕昌兴的运气比他还要差一些。   吕昌兴比他爱折腾,不肯一直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儿,会自己去做做小生意,比如卖卖菜啊,弄一车水果拉到哪儿去卖卖啊之类的,有时候赚钱,有时候亏本。   但是最近几年,他却总是赔本,混得十分不如意。   而昨天,吕昌兴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里涕泪纵横,说他老婆跑了。   吕昌兴的婚姻也不像周建南,很是不顺,他年轻时的原配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六岁时,带着女儿跟他离婚改嫁了,把两岁的儿子留给了他,这个儿子跟着吕昌兴的父母长大,如今也二十了,农村结婚早,正在为结婚的房子和彩礼操心。   吕昌兴没怎么管他的儿子,儿子就作为留守儿童长大了,而七八年前,吕昌兴又再婚了,找了一个同样是二婚的女人,结果,也是没法白头到老……   吕昌兴大概是喝醉了给周建南打电话的,一个大男人在电话里哭得稀里哗啦,周建南听了心里自然很不好受。   一个大男人,人到中年,家庭和事业双双失败,其中的苦涩,不用明言,周建南也是能深深感受到的,并且为老朋友而难过。   然而他自己本身也只是一个挣扎在生存线上的社会底层成员,除了几句空泛的安慰,他又能为朋友做什么呢?   其实,在周建南周围同阶级的人当中,像他这样真心为朋友的人并不很多。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本身为了温饱就要拼尽全力了,有多少精力能放在更高的精神需求上呢?   就算愿意在精神需求上付出,也往往优先于对子女父母的亲情和对配偶的爱情,又有几个人会把朋友的友情看得那么重呢?   为朋友付出往往意味着对家庭的付出减少,太仗义的男人他老婆往往是会不满意的。   所以,周建南的存在在他自己的圈子里甚至可以算是一个特殊和意外。   为朋友难过归难过,第二天还是要一大早去上班的。   周建南的工作是在附近超市做保洁,今天他是早班,六点就要去上班,七点之前几个保洁要把超市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然后一直待到下午两三点,哪里脏了就要去哪里打扫。   李如洗发现,她这一次的梦很奇怪。   以前,当她代入梦中主角的身上时,虽然也会融合其人之前的记忆和感情,但是之后就是由她完全替代对方生活了。   虽然能感觉出对方并没有消亡,而是在身体的某个位置注视着她的一切,但她既不能肯定,更不会收到对方意志的干扰。   而这一次并不一样,主导周建南身体和行动的,竟然不是她的意识了。   周建南依然循本能和习惯而工作和生活着,他对于身体里多了一个意识,还曾和他的记忆和感受融合一点也不知道,显然被共享的只有周建南自己的记忆和感受。   李如洗就像坐牢一样被困在这个身体里,她能感受到,能听,能看……但是不能指挥这个身体动起来,也无法说话,更不能决策。   周建南走路,她能感觉到腿酸;周建南打扫厕所,她能闻到臭气和感受一阵阵恶心;周建南弯腰收拾,她能感到腰疼和疲劳;周建南撞到了桌子角,她能感到背部一阵剧痛……   而她除了被动感受这一切,什么都做不了!   这简直像某种刑罚!   当一天、两天、三天过去,情况依然没有任何改变,李如洗开始恐慌了。   这真的和以前那些梦境一样吗?   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为什么情况如此奇诡?   这样的情形,她能做什么呢?   她根本没有任何自主行动能力啊!   对了,做梦前她在接受化疗,在睡午觉,她曾经很不舒服……   会不会是医疗出现了什么问题,她的本身身体出了什么差错呢?   想到这一点,她的心情猛地一沉。   不,不要是这样。   她才刚刚有了一点希望……   或者说,这难道不是那一类梦境,而是一个惩罚性的梦?   可她做了什么需要被惩罚的事吗?   ……或者这是一个普通的梦境?   她按捺住心慌,让自己镇定下来。   好好观察,仔细判断。   李如洗慌乱憋屈,甚至因为这莫名又憋屈的情况而有些歇斯底里的心情。她控制住自己,仔细观察着一切。   不,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梦。   这个梦里时间是匀速的,一切是详细的,晚上照旧要睡觉……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和这样一个年龄、教育程度、工作内容、社会阶层迥异的男性能有什么共通之处?   她能帮得了他什么?   这种只能感受什么都不能做,好像没有自己的手脚,没有发声器官的感觉……简直让她忍无可忍。   而且,对于周建南来说不累,甚至很轻松的保洁活儿,对于李如洗来说,也是一种刑罚……   她以前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工作是她如此不能胜任的。   扫扫地倒也罢了,还要擦各种东西,有时候一蹲就要蹲好久……偏偏周建南年纪也不轻了,身体也不是多好,至少,腰是不好的,有时候蹲久了都站不起来。   更恶心的是打扫厕所……这时候她会觉得,幸好是周建南自己在打扫,虽然她也能感受到,但她不能做主,否则,她大概会把拖把一扔就辞职了。   脏累不提,还要被小主管莫名其妙地鸡蛋里头挑骨头,时时遭受莫名其妙的欺辱,乃至顾客里头还有素质低下的,会对他动辄趾高气扬地辱骂。   ……   想讲理都没地儿讲去。   而那个车库……里头没有窗户也没有空调,李如洗觉得又憋屈又热……对了,现在是大约五六月份,天已经开始热了。   屋子里还总是有异味。   住得难受极了。   还开始有蚊虫了……   这样的生活,她过了一个星期,从莫名其妙到崩溃,又到麻木……   这一天,她,不,周建南又接了一个吕昌兴的电话。   电话里,吕昌兴的声音低软虚弱无力。   他说,他生病了,现在在住院,身上的钱交了住院费,快没钱了,也没人照顾他。   他求周建南去看看他。   周建南一听就急了,恨不得立刻去看他。   可是有个问题。   周建南的工作是不能请假的,偶尔生病请一两天还行,如果超过三天,他的工作就大概率保不住了! 第180章 两难   李如洗在周建南身上听到了整个电话的内容,也能直接感受到周建南心里真切的焦急和左右为难的痛苦。   这种焦急痛苦和为难出于真心,因而也格外具有感染力,甚至冲击力。   李如洗一时都被感染了,也为此郁闷起来。   她甚至想,幸好这时候不用她来作决定。   她只有感受力,没有决策权和行动力。   要不然,她该如何抉择呢?   一面是曾对自己有恩的好朋友,一面是赖以为生的工作。   如果不是她如今就附在这样一位大叔身上,大概很难想到,一个普普通通、平凡到毫不起眼的超市保洁大叔身上,还会发生如此激烈冲突、戏剧性的哈姆雷特式两难抉择。   ……   这一天,周建南大叔回家时,更加郁闷了。   老伴问他怎么了,他还是不肯回答。   最后老伴跟他急了,说:“你这是怎么了?上个礼拜就来这么一出,这回又这样!你背着我干啥了?你是不是欠钱了?赌钱了?还是别人欠了你的钱不还了?……”   “瞎他妈扯什么呢!”周建南没好气地说,“你这脑瓜子里整天都是在想些啥?我能跟人赌钱?我能欠人家钱?我是这样的人吗?你说别人欠我的钱……我也得有钱借给人家啊!我每个月钱不都交给你了?……”   “那你让我想什么?”孙红霞一点也没被老伴的嚷嚷给打掉气焰,梗着脖子冲他叫嚷:“想你是不是在外头勾搭哪个不要脸的老狐狸精了?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了?”   想想又说:“……你是不是工作黄了?”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也温存了许多。   周建南又好气又好笑,又没这笑的心情,他冷笑了两声之后,重新蔫嗒嗒下来:“唉,你实在要知道,我就告诉你吧……”   说着把吕昌兴如何老婆跑了,自己又生病了,等着他去帮忙救命的事说了一通。   结果孙红霞一听就炸了:“原来又是为了你那些狐朋狗友!你少给我来这套!你为了你那些狐朋狗友,从来就没少折腾,前些年动不动就一个电话半夜把你叫出去,咱俩为这吵得还少吗?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好不容易你们终于消停消停了,竟然还要把你叫到外地去!……这是要去哪儿?”   周建南说了一个隔壁省的三线城市名称,孙红霞更是跳脚了:“这得坐火车吧?得坐十来个小时火车吧?得花多少钱?”   周建南自己又何尝不心疼钱,不对远行犯怵?他唉声叹气:“……现在都坐高铁,高铁也就四五个小时吧,哪里用十来个小时了?”   “高铁?高铁更贵了?你坐得起吗?”孙红霞火冒三丈:“你到底在想啥?”   周建南叹气:“……吕昌兴他跟别人不一样,要不是他当初送我去医院,替我垫钱,照顾我,我早没命了……我哪能不管他?”   “呸!”孙红霞啐道:“他就帮了你那一次,你念叨了二十年……你帮他多少次了?每回亏本了没饭吃就找你借钱,借到现在加起来一万都不止了……每回跟老婆吵架了就来我们家混吃混喝!”   “……他有钱的时候也还我啊!”   “呸,他要是不还,现在欠我们五万都不止了!”   李如洗反正什么也做不了,干脆仔细翻看了周建南的记忆。   确实,吕昌兴每次生意失败,大都会向周建南求救,当然,周建南也没多少钱,但总是尽其所能地帮他。   前前后后借给他的钱,也确实有五六万,吕昌兴也大都还了,尤其是一千以上比较大笔的。   算算还真是还了十之七八,也确实还欠周建南万把块钱,看来,周建南这个老伴孙红霞也确实都是心里有数的。   ……   最终,周建南还是决定要去帮吕昌兴。   孙红霞拗不过他,问他:“你能请那么长时间的假?”   周建南烦的正是这个,但却不想让已经退了一步的老妻再为他烦恼,就支支吾吾说,能请到假。   最后,还问了老伴:“咱们家存折里还有多少钱?”   孙红霞不情不愿低着头嘟嘟哝哝说,“……还有四万多。”   周建南说:“给我拿一万吧!”   ……   周建南晚上出去,给自己那个小领导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家闺女那边出了点事,要请假三天。   结果自然是被一顿骂。   小领导还捏着官腔勒令他三天必须回来,否则这活儿就别想干了。   跟老伴连消带打了一晚上的周建南,面对这个同样没受过教育,只有点小关系,手下管着几个保洁员,比自己小十岁的小领导,唯唯诺诺,脾气好得不得了。   李如洗都暗暗替这个卑微艰难的老男人难过……   第二天一早,周建南拿着家里唯一的一张银行卡,和老伴一起,去银行取了一万块,然后就带着老伴收拾出来的洗换衣服,还有两盒方便面,老伴早晨烙好的一兜韭菜盒子,一个喝水的杯子,坐公交车去了火车站。   到了火车站买票,他还不会从网上买,只能到售票厅去排队买票。   幸好现在高铁一天总有好几班。   他买到了中午的一班,花了三百多块钱,要坐四个小时火车。   他给吕昌兴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几点到。吕昌兴高兴坏了,感动得都哽咽了,说要让人去接他。   周建南高高兴兴地打完了这个电话。   但是李如洗却觉得吕昌兴的病并不如他说得那么重,她觉得电话里那个男人中气还挺足的。   当然,她也没法把自己的感受告诉周建南。   于是,周建南就这样战战兢兢踏上了他的旅程。   他虽然辗转去过几个地方打工,但是自己独自远行的机会其实并不很多,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确实算不上友好,总有许多他搞不懂的事。   过安检,检票,上火车,找座位……在李如洗看来自然得如同呼吸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却像一道道关卡。   ……他被人催促着,驱赶着往前,宛如一只被牧羊犬驱赶着的笨羊。   好不容易上了车,找到自己的座位,他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松了口气,坐到了自己的座位。   结果又有人找他换位置。   他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什么陷阱或麻烦,迟疑着,却被那换位置的人里头的年轻女孩子嘀咕着:“换个位置还不肯,现在的人真差劲!”   等到吃饭时,他的方便面和韭菜盒子的异味又引起了别人的侧目,不止一个人瞥着他,不屑地低声说:“……素质真差……”   周建南如坐针毡…… 第181章 到达   周建南下了火车,跟着乌泱泱的人群出站,和进站一样,跟着人群缓缓往外,出站口有不少接站的人,周建南茫然四顾,心里很是没底。   李如洗甚至能感觉到他心中的仓皇和惧怕。   一个活过了半生的男人,竟然仅仅为此就能产生恐惧了。   如果不是这个梦,李如洗大概永远都不会真的感受到这点。   那种害怕远行,害怕人群,害怕一切陌生的事物和环境的感觉……就像一只一直生活在黑暗的地洞里的鼹鼠突然被拉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周围还有一群人围观……   李如洗有点担心他,也帮着留心。   终于,透过周建南的眼睛,她看到了!   一个写着“周建南”三个字的接人纸牌子,还不算太小,举在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手里。   虽然是用同一双眼睛看到的,但周建南不如李如洗对文字敏感,迟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顿时又惊又喜,拎着自己不大的行李包朝着那边跑了过去。   跑到那个举牌子的年轻人面前,李如洗以为他要说“你好”,跟人家握个手……结果他站在人家面前,咧开嘴,朝着对方笑了起来,说:“哎,老弟!”   那个举牌子的年轻人本来一脸不耐烦,看到他笑着的样儿,突然醒悟过来,也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哎,大哥……你是吕大哥的兄弟是不?”说着指了指自己手里的牌子。   “哎,哎,就是我!”周建南笑得见牙不见眼。   年轻人立刻变得热情极了:“太好了,总算等到你了……吕大哥托我来接你。”   “麻烦你了!”   “……没事,我来,我来。”年轻人要替他拎行李。   “不用,不用,没多重。”周建南连忙客客气气地拒绝。   年轻人领着周建南一路出站,意外的是竟然不带着他坐公交或地铁,还打了一辆车。   周建南乐呵呵地坐上了车,也不疑有他。   李如洗却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吕昌兴在电话里说得自己已经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而这会儿却能随便指使一个年轻人来接站,还如此尽心尽力。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也是一个进城务工人员,但他却特别注意自己的形象和言行举止……   热情得有点过分。   而且,临时来接人,一般就随便弄张纸写个名字就算了,怎么还有个那么正式的接人纸牌子?一般公司才会这样做。   都是没钱的穷人,打个车价格也不低,高铁站下面就有地铁,为什么不坐地铁呢?   这个打车钱谁出?   吕昌兴不是自己都快过不下去,医药费都掏不出来了吗?   可惜,李如洗没法把自己的顾虑和疑惑传达给周建南。   而周建南还傻呵呵地乐,觉得人家小伙子热情呢!   李如洗也只好静观其变。   这距离还真不近,一直开了半小时,李如洗看下来,已经离开了市中心,一路开到了近郊,人口和商业密度明显降低。   一直到一个小区门口,车停了下来。   那小伙子跟人家出租车司机结了账,花了将近一百块钱。   这时候周建南才觉得有点尴尬:“这……这怎么好意思让你给钱?要不,要不,我来吧……”   却是一脸的肉疼。   对于他来说,可能这辈子也没打过一百块钱的车。   李如洗无语的是,明明是要去医院看号称生病住院的吕昌兴,这会儿车却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口,周围也根本就没有医院……周建南就没觉得不对劲吗?   不过,事实证明,周建南只是反应稍微慢一点,很快,他也摸着头说:“老弟哎,吕昌兴那老小子不是住院呢吗?怎么不去医院啊?”   那年轻人倒是很胸有成竹:“哦,是这样的,住院太贵了,吕大哥已经没什么危险了,就干脆出院了,先回来养着……”   “哦……”周建南想着吕昌兴没有那么严重,自己还拼着丢工作,又跟老伴吵了一晚上,拿出要买社保的钱,千里迢迢来这儿看他,不免有点不舒服,脸上就带出来了。   那小伙子也看出来了,又说:“唉,其实医生根本不同意他出院,可是吕大哥怕花钱,再说,我们也都要干活,也不能老是去照顾他……现在他还躺床上下不来呢,要不早出来迎你了!”   周建南这才释怀,又为老朋友着起急来,说:“那我们快走吧!”   李如洗发现他还在心里下了个决定,要是吕昌兴真的很不好,宁可被开除,也要留下来照顾他。   她知道周建南有多在乎他的工作。对于一个没有任何学历和特长技能的老男人,能找到一个超市保洁员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天天被比自己小十岁的人无理由地指着鼻子骂,作威作福,都从来不肯还一句嘴,就是怕丢工作。   唉!   真是……可惜又可怜。   这样的真心,错付了还真是可惜呢!   李如洗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真心,和年龄无关,和性别无关,和容貌无关,和学历才华无关,和媸妍美丑无关,和贫贱富贵无关……和爱情也不一定有关。   错付了,就是宛如焚琴煮鹤,宛如将龙肝凤髓弃之于地,践之以足……   让她不由得为之难过和叹息。   周建南还不知道,他急匆匆跟着这个陌生的小伙子走进了这个地点偏僻又老旧的小区,这里曾经是属于一个矿产资源型的公司的一个职工小区,如今资源枯竭,公司早已破产,因为生活不便,这里住的人也不算多了。   小伙子领着他上了四楼。   周建南觉得,虽然房子老,地方也不算好,但是还是比自己租的车库强,一直说:“你们租的地方多少钱?倒是挺好的。”   小伙子咧嘴一笑:“我们是合租的,一个人一个月才一两百块钱。”   周建南说:“那挺好,挺好……”   一开门,里头倒是干净得出奇,客厅里还有个四十岁左右的男的,是没见过的。   看到周建南也是特别热情,还上来握手。   吕昌兴躺在屋里的一张床上,看着气色还好。   两个老朋友见面,自然又是说不出的高兴,虽然这个年龄的中国男人大都不擅长表情,却不是说他们的感情少了。   李如洗却用周建南的眼睛看着这里的环境,不禁叹息:这么干净的群居房,还有这些人,种种不对劲的地方……   这分明就是……   作者有话说:祝大家新年快乐,岁岁安康。 第182章 讲师   李如洗虽然很少接触周建南吕昌兴以及他们这个阶层的人,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地方,但是新闻里播报得也不少……   多个陌生人聚居,大家都特别干净,屋子里也打扫得很干净,很多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表现超出他们的日常……这不就是传销吗?   这个吕昌兴……竟然用自己生病为借口把好友骗来传销……   想想周建南的耿直仗义,如何冒着失去工作的风险经过剧烈的思想斗争,不远千里不计成本地赶过来……再想想这事儿,李如洗都替他胸口窝了一口老血,就差喷出来了。   周建南反应却没那么快,他坐到吕昌兴床头,一脸情深义重地看着自己兄弟,说:“老吕啊,你到底得了什么病啊,严不严重?现在难受不难受?”   吕昌兴冲着他乐了:“老周,你果然是我的好哥哥,一辈子的兄弟……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周建南脸一板:“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不管你?这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得赶过来!”说着又伸手去摸他额头:“……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吕昌兴头一偏,躲开他的手,乐呵呵说:“不用摸,不用摸,我不烧……我实话跟你说,你可别生我气啊!老哥哥!”   “……我啊,生病确实是生病了,不过没我说的那么严重,这会儿差不多已经好了,叫你来,也不是为了让你照顾我,我啊,我叫你来是……”说着,吕昌兴嘿嘿嘿笑起来,一脸神秘又欢喜得意的表情,“……有好事!”   周建南一脸懵:“啥好事?有事你就说事,你哄我干啥?”   “我啊,”吕昌兴还是笑呵呵的,“我怕嫂子多想!”   “嗐,”周建南手一挥,很爷们地说,“她能有啥?她一个妇道人家,你不用管她!到底啥好事?”   “这事儿啊,”吕昌兴还在卖着关子,“一旦做好了,咱哥俩就翻身了!”   “你就快说吧!”   “别急,别急,”吕昌兴说,“我嘴笨,一会儿我让别人来跟你聊一聊,给你讲讲,你先歇歇。”   周建南这才有点狐疑起来。   吕昌兴就开始跟他聊天,问他最近怎样,嫂子怎么样,侄女儿怎么样……当听说他攒钱为了买社保时,就“嗤嗤”地笑,一边笑一边说:“咳,这事儿咱们兄弟做好了,这社保的十几万还有什么问题了!”   一会儿又说自己想要买车买房,还跟周建南商量,要买什么样的车,什么样的房。   吕昌兴的情绪非常亢奋,好像他掌握了迅速积累财富的绝密法门,几十上百万不过是唾手可得!   过了一个多小时,他们的“讲师”来了。   这是吕昌兴他们的叫法,他说:“我们这也是一个公司,每个人有自己的职务,聪明、嘴皮子利索的做讲师,像小侯那样的专门接送人,我这样的年纪大了,干不了什么事,就给大伙儿做个饭也行!”   周建南恍然大悟,说:“原来你这会儿在这里是干厨师啊!”   又皱眉说:“老吕啊,干厨师你就好好干,别吹牛……厨师能赚那么多钱?”   吕昌兴一噎,最后悻悻说:“……厨师是厨师,可跟你想象的不一样,我们这儿,人人都是平等的,大家没有高低贵贱的区别,到最后啊,大家伙儿赚的钱也是一样的!”   周建南自然不信。   他太习惯于别的比他年轻,比他“能耐”,比他轻松的人赚的钱是他的几倍乃至十几倍了。   ……   讲师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穿着高跟鞋和黑色套装裙,画着精致的妆,烫了头发,喷着香水,利索精神,李如洗觉得她很像推销保险的。   这个讲师也和所有人一样热情,进来和所有人都熟稔地打了招呼,还这边开两句玩笑,那边开两句玩笑……一时间屋子里欢声笑语,融洽万分。   然后她伸出涂了粉色指甲油的手,和周建南握手。   可怜老实巴交的老周,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这才不好意思地伸出去,跟人家握了一下。   然后讲师银铃般地笑着跟吕昌兴说:“这就是你说过的最仗义的好哥们?一看就是好样的啊!”   又咯咯笑着说:“……你们以后就是打虎亲兄弟了!”   屋子里的几个男人一起笑起来,好像她说了多么好笑的笑话一样。   接着,讲师就开始上课了,她说:“咱们这个项目啊,其实是国家支持的……”   说着,她拿出手机,让周建南看几个视频,跟他说那几个人分别曾经是什么什么国家领导的弟弟,什么什么省级领导……他们说的,又都是什么意思。   然后又拿出纸来,开始给他算账:“有的人说,咱们这项目是传销,但是呢,这是一种误会,咱们这种绝对不是传销……我们在这个项目里,人人都是平等的,不存在上下级关系,不存在谁管着谁,不存在谁先加入谁就永远先得利……”   “你可以把我们这个,堪称一种游戏,只不过我们在这个游戏里赚到了钱……具体怎么做,我给您介绍一下规则:您需要出三千八百块钱,然后呢……”   ……   周建南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是说我只要出三千八,最后能赚一千多万?”   讲师矜持地笑着,鲜红的嘴唇微微抿起:“这个吧……这是理论值。但是我们上头做好了做出来的,五六百万总是要赚的。”   周建南眼睛发直:“五六百万?你是骗我的吧?”   讲师捂嘴笑了:“我哪会骗你?……这样吧,反正你也要在这儿待几天,这几天让吕大哥带你四处去看看,你就明白了。”   周建南摇头,越想越不对:“你别骗我……我虽然没读过书,也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这怎么能是天上掉馅饼呢?”讲师柔声说,“你知道我们付出多少努力吗?我们怎样一天天让自己更好,更完美吗?你去看看吧,看了就知道我们有多好,多努力!”   周建南只是摇头:“我不看,你们这个……不对劲,你说你们不是传销,可我看就是传销……而且连卖的东西都没有!”   他好像突然才醒悟过来,朝着吕昌兴激动地骂起来:“好啊,我担心你的身体,你却把我骗来做传销!”   吕昌兴连忙过来,诚恳地挽住他:“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是真的觉得好,才想让你来看看!”   周建南摇头:“现在我看了,我不觉得好!我要回家去了……”   吕昌兴连忙抱住他:“别,别,既然来都来了,我也带你玩玩,你就在这儿待一周就行,到时候你要走就走,没人拦你!”   周建南又气又急:“好啊!你还不让我走!你的良心呢?”   ……   两人僵持难下,气氛越来越僵。   李如洗发现,屋里另外两个男人,已经悄悄去堵了入口的门。   这时候,突然间,李如洗感觉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小改变,好像一个轻轻笼罩住她的肥皂泡,突然间破了。   她突然就能控制住周建南的身体,自如地抬手,抬脚,好像以前的梦里一样了。   而周建南自己的意识,不知道去了哪里。   李如洗顿感无语,周建南自己陷入传销窝点,搞不定了,就把这残局扔给她了! 第183章 谈判   不知道是不是做多了“附身灵”,突然一下子,能指挥身体了,像一个正常的人一样可以扭动脖子,动手和脚了,李如洗还有点不自在。   甚至一时四顾,略感茫然。   之前,她觉得她在周建南身上,能够感受到其所有的五感。   周建南打扫厕所的时候,她能闻到臭气,感到恶心。   周建南起身被桌子角撞了腰的时候,她会觉得痛。   但现在,她觉得其实她之前感受到的,色身香味触法,还都是隔了一层膜的。   现在突然之间,她就能看得比之前更清楚,屋子里仿佛有滚滚热浪扑面而来,也有隐藏在干净的屋子表象之下,独居男人特有的隐隐的人膻味儿。   还有被空气清新剂隐藏的烟臭和脚臭味儿。   不知道是这些让她陌生,还是传销窝点这个事实对她来说有点过于超现实,李如洗也有了一秒无措。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吕昌兴那老小子还抱着她呢!   虽然在人家看来,抱的是同样年近五十的糙老爷们,二十多年的老兄弟……   她又看了看门口那两个男的,和一脸明显是假笑的保险掮客转业而来的讲师女士。   显然,以周建南的体力,不可能放倒四个人跑出去的。   而打架也不是她李如洗的强项。   “行了!”她模仿着周建南的语言习惯,冲着吕昌兴没好气说:“你先放手!一个大老爷们,学着谁搂搂抱抱的呢!”   这是表面强横,实际软化的语气,几个人都听出来了,于是也都笑了。   吕昌兴也笑嘻嘻地放开手:“……放手,放手,我这就放手……咳,我这不是怕老大哥生气了么,别把身体气出什么毛病来……那可就真是我的罪过了!”   “你现在就没罪过了?”李如洗没好气地说:“我们什么交情?你知道我接到你的电话,心里是什么心情吗?打从你之前说你媳妇的事,我这心啊,就一直不好受……结果你又说你病了,又没钱,又没人照顾,医院里的住院费都付不出来了……唉,你知道我多为难吗?我好不容易找这么个活儿,虽然说活儿不是什么好活儿,但是好歹也挺轻松的,也不累人,想做的人也挺多……我啊,根本就不能请假,请假时间稍微长一点,这活儿就没了……这次算是好说歹说,给我批了三天假,我还跟你嫂子吵了一晚上,才把家里的钱拿了出来……哥哥不怕你笑话,去年给你嫂子买了社保,家里的钱就这么万把块了,我拿了一半出来,想着给你渡渡难关,我也照顾你两天……要是实在不行啊,我就拼着丢了工作,也不能不管你……别人不管你了,我再不管你,你可怎么办……”   李如洗觉得,付出了,就要说出来,放在心里,谁知道呢?   这些话,周建南就算说,也绝不会像她说的那么详细,那么声情并茂,那么打动人……虽然她用的也是他的语气和语言。   不知道是不是周建南的灵魂也在体内某处,就像之前她的状态一样,她说着说着,自己也被打动了……周建南的眼角,已经有了湿意。   而吕昌兴已经哭了。   一米八的糙汉子,大颗大颗的眼泪直往下淌,流过他粗糙黝黑,因为久经风霜而早早有了皱纹的脸。   到最后,他控制不住自己,大声地呜咽起来。   “……别说了,哥,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是骗你了,可我真不是害你……”他一边抹眼泪,一边呜呜咽咽,“我是想着对我有好处,对你更有好处……哥,你不明白吗?这就是个发财的好机会,咱们又没读过书,家里又穷,除了做最累最脏的活儿,咱们能干嘛?我不甘心啊!这么多年,我折腾过多少回了?到现在呢?折腾到现在,啥也没有!……我好不容易遇到这么好的项目,不靠这个,难道靠彩票翻身吗?”   “哥啊……不是我成心要骗你!我直接跟你说,怕你不理解,你看,你现在不就当成传销了吗?电视里把传销说得那么可怕,我怕你吓得看都不敢来看……要是你看了,真的看清楚了,放弃了,那是命,可要是因为误会,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该多可惜啊!”   ……   李如洗装作被他说得犹豫的样子,气哼哼说:“我觉得你这就是传销!我要是不愿意,你们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扣我身份证,不让我走了?”   “不不不,”吕昌兴连忙摆手,“我们这不是什么传销窝点,肯定不会干这事儿的!哥,就麻烦你在这儿待一个星期,真正把我们这儿了解清楚了,到时候你要是不肯,我就送你去火车站,保证一句废话也不说……”   “不行!”李如洗坚持强硬地说,“我就请了三天假,待一个星期,到时候我回去了,连工作都没了!”   “这……”吕昌兴也犹豫了。   他看出来,自己的老哥们并没有说谎,他的活儿确实不好请这么久的假。   硬是要让人家待一个礼拜,也不近人情。   他说:“哥,你别急,我去和他们商量商量。”   说着,他拉了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和那个女讲师,一起去了旁边的屋子里商量。   李如洗则站起身来,观察周围的环境。   ……   门是关着的,那个叫小侯的年轻男人还站在门口守着,表面温和,实际上非常警惕。   李如洗衡量了一下周建南的体力和小侯是不是能拼一下,出其不意将其打到跑出去……   算了,她肯定没把握放倒他,在旁边屋子的人出来抓她之前跑出去。   就算真能夺门而逃,这个小区人不多,恐怕跑出去也会被拽进来的。   ……   她又观察了一下窗子,考虑从窗口逃跑的可行性。   这时候,吕昌兴他们商量完,出来了。   吕昌兴特别有条理地跟她商量:“哥,你周末不能歇,是不是?”   这个确实是。   超市保洁员是倒休的。   “对,”李如洗说,“我们没有周末,一个礼拜可以倒休一天。”   “那就是一个月四天?”吕昌兴说,“哥,你看能不能沟通下,再请个两天的调休?”   李如洗摇头,“不行,我这三天就是调休的!肯定不行!”   “哪怕一天呢!”吕昌兴苦苦哀求,“你看,三天,今天已经过了一天了呀,剩下的只有两天了,就算咱们回去时买夜车,也来不及呀……”   李如洗看他们这样,好像确实不会真的把她关押在这里,心里略微松了口气,又想想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对了,如果他们把她关这里,就应该想法让她减少和外界接触才对……那么,应该真的不是什么阴谋……   “行吧。”李如洗说,“那我就看看能不能多请一天假。” 第184章 南北之别   李如洗觉得,这里的传销组织好像和她从电视新闻里了解的略微有点不一样。   目前看来,可能真的不至于像那些电视里一样,把她的身份证扣押,然后非法拘禁她。   这个吕昌兴可能也真的不是想要害周建南。   他应该只是被洗脑了,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   想到这一点,她的情绪紧张略微缓解了一些,整个人也更加镇定了。   于是她说:“好吧,我试试看。”   然后她就打了电话给周建南那个小领导,在手机通讯录里,那个比周建南小十岁,却经常把他不当个人一般骂的男人叫“队长”。   平时,周建南也称呼其为队长。   大概对方的职务就是保洁队长,就像保安队长一样。   拨通之后,李如洗先是模仿着周建南恭恭敬敬,谨慎小心的语气叫:“队长,我是老周啊……”   对方很不耐烦:“谁不知道你是老周?我又不瞎!这都有来电显示……”   李如洗真的很不习惯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对方既无理又无礼……她被这么一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方又用那种大大咧咧,居高临下的傲慢领导腔说:“干嘛?你回来了?要销假吗?”   “怎么可能?”她小心翼翼地赔笑,“队长别开玩笑了!我这才刚到女儿那里呢!……是这样的,女儿这边情况不太好,我想着,这个月我的调休不是还没休呢吗?干脆就请四天吧,多请一天,要不然这边儿的事处理不完……”   她努力模仿周建南的惶恐和战战兢兢,不敏于言……不知道是不是终究缺点火候,对方队长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比平时更加恶毒地叫嚣辱骂起来:“*你妈的!你他妈是不是不想干了?你不想干就给我挪坑……让别人来干!你他妈的!老子费多少劲给你调这几天休,人家谁肯突然替你的活儿?你他妈还要给我找事,还加一天!呸,你怎么敢说出口的?!你女儿,你女儿死了要办后事还是偷人要被打死?能有什么大事?呸,还这个月的一起休!你要不要你那张老棺材脸了?……”   因为要让这些传销人员听着放心,李如洗打电话时是故意打开免提的,结果这一来室内所有人都听到了。   室内一阵难堪的沉默。   “队长,”李如洗艰难地装着谦卑,“……我也是没法子了,麻烦你我也知道不对……你帮了忙我也忘不了你,回去一定给你带好吃的……”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电话那端暴跳如雷:“你当我跟你一样是个吃货?你吃屎去吧!……”   诅咒别人女儿的话他都能张口就来,何况说句什么吃排泄物之类的……   李如洗一边恨不得捂住耳朵,一边强忍着怒火,“……不是没办法,我也不会开这个口,实在不行,队长你就联系我媳妇吧……让她去帮忙把我的活儿干了,她比我干活利索……我把她手机号一会儿发给你……”说着不顾对方还在骂骂咧咧,就把电话挂了。   然后发了周建南老伴的手机号给那个队长。   她其实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万一她被非法拘禁呢?   让这个队长去找周建南老婆,也是引起警惕,毕竟,周建南来这里,他妻子孙红霞是知道的。总是不回去也不对劲,和队长那边一联系上,可能就会发现他出事了。   这个可能性比较小,但是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这么隐晦的心思和表现,吕昌兴和那些传销人员也看不出来,他们正忙着对李如洗投以同情的目光。   那个女讲师先是皱着眉说:“这……这什么人啊……”   年轻男人小侯啐了一口说:“真是个cao蛋的玩意儿!”   那个很少说话的四十多岁的男的说:“……嘴巴像粪坑里捞出来的一样脏。”   而吕昌兴却是暴跳如雷:“……这什么混球!他妈嘴脏成这样!还咒别人女儿!哥,你就这么任凭他骂?你平时就受这样的罪?这王八羔子!兔崽子!他有本事跑我跟前来骂!看我不敲得他看不到东南西北!……哥,咱不干这活儿不行吗?为了这么点钱?……”   李如洗没好气看着他,说:“不干活你替你周大哥养活老婆孩子?……”   “所以咱干这个啊!”吕昌兴拍着大腿说:“这个来钱快多了,也轻松,大家伙儿又好……不受气,天天都开开心心的……”   “那你赚了多少钱了?”李如洗问他。   “这个……”吕昌兴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这不是刚开始干嘛!我……不是有句话说,要投资才有回报嘛……我这还在投资阶段呢!”   李如洗哼了一声:“投资也可能血本无归。”   “不能!”吕昌兴说:“带我来的那个兄弟,带他的那个人,今年都回去老家买房了……这样的人可多了,不是一个两个……我啊,可以带你去看看。”   李如洗白了他一眼:“人家赚了你们这些人的钱,当然就有钱回老家买房了,你么,就不一定了!”   那三个人看到他们说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涉及到他们的传销这事,就也加入进来。   一个说:“周大哥啊,你现在说的,都是陈见,你看看再说吧……”   另一个说:“对啊,周大哥,这样吧,因为你只能待三天,时间太紧张了,一会儿我们就去安排见一位,然后一起吃个晚饭,晚饭后再去见一两个成员……”   李如洗问:“为什么要见?”   吕昌兴说:“我们这情况就是这样……哥,你看,你怕我害你,可我害你了吗?我们有扣你身份证,抢你手机吗?你三天后走,我给你买车票!你要是这会儿要报警,我也不拦着你!你这三天,就听我安排不行吗?”   李如洗一想,确实对方并没有过激行为,就按捺下来了自己心里的战斗状态,点头说,“行吧。”   她趁吕昌兴打电话约什么人的时候,拿起手机查了一下,对方也没阻止她。   大概觉得她就是一没受过教育的大叔,也不会查什么。   她还故意一指禅点屏幕,周建南的输入法都是手写,她正好装作笨拙的样子,查了查传销的情况。   才知道传销原来还有南派和北派的区别,北派就是殴打、监禁、扣身份证那些电视里的极端情况,而南派却相对温和,成员之间关系还特别融洽……   看来,周建南“幸运地”遇到的,就是南派了。 第185章 洗脑   接下来的一段经历,对于李如洗来说,相当奇幻。   首先,吕昌兴进来,笑嘻嘻对李如洗说:“哥,约好了,咱们走吧。”   李如洗正好也查了不少资料了,就站起身来,用周建南的粗噶嗓音说:“行,走吧。”   于是两人就朝门外走去,而年轻小伙子小侯也跟他们一起走。   李如洗还带着笑问:“那两位呢?他们不去?”   “不去!”吕昌兴高高兴兴的,笑得很耿直,“我们这里的规矩,一次不能超过三个人一起行走。”   “哦。”李如洗明白,这是为了怕引起这里老住户的警惕,暴露了传销组织。   “我们这是去哪?”下楼的时候她又问。   “不远,就在这个小区里。”吕昌兴的脸上,始终都带着有点陶醉的笑意,显然,在这里做的事情让他觉得很开心。   李如洗问他:“你们都住在这个小区里吗?”   “对。”吕昌兴并不忌讳这个话题:“这个小区很大,我们都在这儿租房子。”照旧是高高兴兴的。   “那,你们有多少人在这里呢?”李如洗装作不经意地问。   吕昌兴却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嘿,回头你就知道了!”   这个小区的楼长得都差不多,都是五六层,外墙都有些斑驳,诉说着它们经历过的岁月。   绿树都成了气候,一片片浓荫遮蔽了路边的人行道,也让一二楼的采光受到了很大影响。   但是对于这会儿在炎热的傍晚赶路的人而言,倒分明是自然的馈赠。   他们转到了一栋楼那儿,进了二单元,李如洗注意了一下,这是六十四号楼,而之前吕昌兴他们待的,是二十七号楼。   走过来,七拐八拐的,花了十八分钟。   他们上了三楼,小侯去敲门。   李如洗注意到,小侯敲门是敲三下,停一停,然后再重复三下,敲完六下时,就有人在门里叫:“来了,来了!”   开门的是一个小姑娘,大概不过二十岁左右。   小侯和吕昌兴就带着李如洗进去了,进了门再寒暄,两方见面还挺热情,和那小姑娘你来我往开了好几句玩笑,也不算过分。   李如洗再次升起那种感觉:这些人比他们本身应有的素质似乎表现要好一些。   屋里这时候又走出来一个女人。   这女人大概四十多岁,看上去是那个讲师的威力加强版,穿了一身绿色暗花的旗袍,波浪卷发,戴着珍珠项链,身上喷了香水,化了妆,一副优质传统女人的模样。   仔细看,五官长得还不算差,走起路来,还有点袅袅婷婷的模样。   李如洗一眼便能大概看出其类型:受教育程度不算高,但是比较精明厉害,情商优秀,也有不少阅历的女性。   吕昌兴对这个女人很恭敬,管她叫“洪姐”,介绍李如洗说:“洪姐,这是我最好的兄弟,我的大哥,他叫周建南,最是仗义的一条汉子!”   洪姐伸出手来跟周建南握手。   幸好这时候是李如洗,要是换了周建南,一辈子大概都没怎么跟女人握过手,看着这么个五指纤纤,涂着指甲油,又白又嫩的手伸到面前,恐怕要手足无措了。   洪姐娇声说:“周大哥……幸会幸会。”然后抿嘴一笑,说:“周大哥一看就是一条好汉。”然后殷勤地招呼他们坐下,又拿出茶海和全套茶具,招待他们喝茶。   吕昌兴对李如洗说:“哥,洪姐比我高两辈,比我早来一年多,她对我们这里比我了解多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问她。”   “哦,”李如洗说,“咱们这儿,一共分几级?”   “刚才说过了,分五级。”小侯抢着说。   “五级。”   “五级。”   洪姐和那个小姑娘也一起微笑着回答。   显然个个业务精熟。   李如洗又回首吕昌兴:“老吕是哪一级?”   “我刚来,最低一级。”吕昌兴满不在乎地说,“不过你要是来了,我就是第二级了。”   李如洗说:“那洪姐就是第三级?”   吕昌兴正要点头,洪姐拿了一杯倒好的茶放在了李如洗面前,打断了他的话:“我们虽然分级别,但是并不是说谁高一级就能管谁,这里谁和谁都是平等的,大家都是朋友。”   小侯和小姑娘连忙在旁边开口说:“对,对,周大哥以后就知道了,我们这里大家都是朋友,处得可好了。”   小姑娘口齿更伶俐些,又说:“周大哥你看,你这次来,我们这几个,包括小侯,其实都和吕大哥不是一个系的,你加进来的钱,我们都拿不到,小侯也拿不到一分钱,但是我们都会一起来帮忙,大家在这里放下私心,互相帮助,亲得像一家人一样,还能交到很多朋友。”   那洪姐点头微笑说:“对。”   小侯说:“其实,我来这里也快一年了,以前,我就是个修车工,从来都没觉得人生有什么指望,整天就想着赚钱把日子过下去就行了。直到来了这里,我才觉得这辈子没白活……”他脸上露出了梦幻的笑容:“大家都那么好,我们也会让自己努力变得更好,我把烟酒都戒了,还不说脏话了,没事就跟着大家学习,每个人都有值得我学的地方,我简直觉得这里就像让我上了一次大学一样……”   李如洗有点震惊地看着他,很快发现这个年轻人似乎真的是这么觉得的。   难道,这就是洗脑的力量。   洪姐微笑着鼓励地看着他:“小侯,上次你来找我学习,说将来做出来了,想要去干什么来着?”   小侯腼腆地笑着:“我想自己开家修车行。”   “挺好的,”洪姐像一个精神导师一样,笑容热忱又矜持,充满赞赏和鼓励。“我相信你到时候一定能做好。”   李如洗想了想,问这个洪姐:“洪姐,您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开窗帘店的。”洪姐喝了口茶,说,“我有个挺不错的窗帘店,能做很多漂亮窗帘……我啊,年轻时是学裁缝的,后来就去做窗帘了……可是一直做窗帘也挺没劲的,后来我接触了这个,我想,何必一定要困在一个小小的窗帘店里呢?世界这么大,我也想看看不同的风景……”   “那,洪姐你将来做完这个想要做什么呢?”李如洗问她。   洪姐露出一个微微有点羞涩的笑容:“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想,先换辆好点的车,一百万左右的就行,然后,剩下的钱可能会把窗帘店换个更好的门面,装修一下……”   然后几个人热烈地讨论起一百万左右的车什么是更适合的选择,又提起了另外几个做得比较成功的前辈都换了什么样的车。   小姑娘挨着洪姐坐着,拨弄着洪姐胸前的珍珠项链,问小侯说:“小侯,看洪姐的新项链怎么样?”   小侯用夸张的语气说:“真大,真好看!多少钱?”   小姑娘抿嘴笑着:“你猜!”   洪姐瞟了小姑娘一眼,嗔怪说:“他一个年轻小伙子,哪里能猜得出来?你这不是为难他吗?”又矜持地拨弄了一下自己的项链,说:“我这个啊,是南洋白珠的,还真是不错……买得也不贵,才九千多……”   李如洗的目光从那珍珠项链上一扫而过,心中一哂。   珍珠她还是挺懂的,这分明就是普通的淡水珍珠,大是挺大的,但是扁圆,又有瑕疵,最多也不会超过三百元一串。   这是故意演戏给周建南看呢!   要是现在真的是周建南这个受了一辈子穷,一直挣扎在生存线上的老男人坐在这里,又是百万豪车,又是九千的项链,又是修车行,又是窗帘店,这些纸醉金迷又仿佛触手可及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会不会被打动呢? 第186章 继续   见完洪姐,因为聊得欢,大家就说,晚上就不走访谁家了,就直接吃了晚饭早点休息吧,明天再继续。   李如洗当然同意了。   几个人一直都在关注着她的表情,注意她的情绪,看她已经不再疑心和畏惧,几个人也轻松了很多。   去吃饭同样是吕昌兴和小侯陪着她,在小区门口不远处一个不太热闹的苍蝇馆子。   吕昌兴请客,要了一个爆炒腰花,一个鱼香肉丝,还有一个酸辣汤。   他还打算要几瓶小二锅头,李如洗连忙拒绝,说:“不喝了,不喝了,这会儿没有喝酒的心情。”   吕昌兴笑呵呵说:“行!那就回头再喝!”   饭桌上,小侯还特别尽职地继续给她洗脑,说自己觉得这里如何如何的好,觉得自己的人生到了这里都开花了似的……总而言之,就是之前二三十年都没好好活过,一直到了这里,才真的算是活了一回。   吕昌兴还好一点,他可能刚来没多久,所以还没那么浓重的洗脑习惯,说起自己的心声还挺乐呵的:“反正我觉得挺好的……我觉得好才会叫你来,要不我算什么王八羔子?你想想,你是愿意听你那个小兔崽子队长对着你耍威风,还是愿意来这儿高高兴兴和大家伙儿一起,轻轻松松把钱赚了?你的朋友还能跟着赚了钱……”   “大家都能赚钱?”李如洗问他。   吕昌兴一愣:“对啊,今天讲师讲的时候你没听吗?”   “我听了,但是有些地方还不太了解。”李如洗装作周建南木讷的模样,说,“你说,你能赚钱?你的钱是从哪赚来的?”   吕昌兴有点摸不着头脑:“从哪赚来?从你和我找来的别的队员再找的人,还有他们下头的人,再下头……”   李如洗点点头:“那我也是,对吧?”   吕昌兴点点头。   李如洗又问:“所有人都是,是吧?每个人都能赚到钱?”   吕昌兴和小侯一起点头。   “可是人总归是有限的,到了最后几批那些人,不就只能拿钱出来让别人赚了?”   吕昌兴一愣:“怎么会?中国那么多人呢!”   “再多的人也有穷尽啊……”李如洗说。   小侯勉强笑了笑:“还一直在生呢……”   李如洗笑着看了他一眼:“你是说,还可以一代赚完赚下一代?”   小侯还是勉强地笑着:“这只是个比方,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做这个啊,天下这么大……”   “那……”李如洗低头挟了一筷子菜在自己碗里,“如果因为别的事中断了呢?比如说警察……”   两人脸色一变。   小侯说:“我们这不是传销。”   李如洗笑了笑:“我就是打个比方,再说,警察也不见得就会听你们解释……就算不管什么原因吧,你们这个中断了,下面几批人怎么办呢?”   小侯显然是受过相关问题的培训的,他一字一句斟酌着回忆着说:“我们的机构其实是经过严密布局的,各种问题都考虑到了,你说的这种情况不可能出现……这么说吧,就算现在这里大地震了,我们大不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李如洗不依不饶,还要顾及到周建南一贯的风格形象,憨笑着问:“你们也别怪老哥较真,我就说万一,万一呢?……”   小侯正要开口,吕昌兴不耐烦了:“嗐!那啥!那就算他们倒霉呗!”   李如洗笑了笑,表面上却有点惶恐地问吕昌兴:“那,那要是这最下面几批倒霉蛋就是咱们呢?……”   吕昌兴一愣。   随即他摇摇头:“不会,不会……”说着还笑起来:“怎么可能倒霉蛋就摊上了我们了?”   李如洗喝了一口跟小馆子要的白开水,说:“怎么就一定不可能了?”   小侯突然诚挚无比地对李如洗说:“周大哥,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就算摊上了我,我觉得也值了!”   李如洗看向他。   和她实际年龄相仿的小伙子却显得有点青嫩,又有点风尘里泡出来的暗藏的小狡猾,倒还真是有点像那些修车铺里看上去特别憨厚可靠,实际上什么都门儿清的修车工。   “周大哥,”他诚恳地说,“我之前跟你说,我觉得在这儿特好,特值,其实这感觉吧,我还有点没说清……我说了,在这儿,每个人都表现出来自己最好的一面,为什么呢?因为啊,我也好,讲师也好,都是来免费帮忙的,你不好,谁肯来帮你的忙呢?所以,要在这里立足,就得对所有人都好……这样慢慢的,我们就越来越好,越来越知道感恩……就冲着这点,我觉得也不过几千块钱,就算几千块钱都赔了,我也值了!”   李如洗有点惊诧这小伙子的口才,不过再一想,可能也是背的……   而且,这段话对着她说一说,还是有点触动的,但是对着周建南这样年近半百的人来说,还是不大合适吧?这个年龄段的人,不会轻易被理想化的东西煽动,而是只把点点滴滴的钱看重……   但转念一想,周建南和别的这个年龄段的底层人民还有一点不大一样:他极重义气。   重义气的人,往往很理想化,所以,这可能也是传销组织经过对他的性格分析而安排的一段……   啧,还挺专业的。   小侯还接着说:“……看上去,这好像没什么稀罕,但是实际上学到这一点,对一生都受益无穷……除了这点之外,还有关系网……比如我们有一个张姐,她是做税务公司的,以后我要开修车行,税务就可以找她,还有一个秋姐,她是劳务派遣公司的,如果以后不想自己干,想找工作,也可以请她帮忙……”   这一段,就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了。   李如洗装作被说动,迟疑着,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那倒真是挺好的,不知道我能见到她们吗?”   小侯兴奋地说:“我替你问问,看她们在不在。”   吕昌兴拍了李如洗手臂一下:“怎么样?我就说吧,不是好事,我是不会叫你的!”   ……   他们吃完饭,吕昌兴一路哼着小调,带着李如洗回之前那套房子。   进去之后,讲师已经不在了,但是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还在,他正跟一个胖胖的,居委大妈模样的中年妇女聊天。   居委大妈模样的妇女看到李如洗,很热情地跟她握手。   李如洗很感慨,做传销的,还真是什么样的都有!要不是亲眼所见,她还真不信。   小侯却很惊喜,对李如洗说:“这就是秋姐,做劳务派遣的。”又笑着对秋姐说:“这是吕大哥的朋友周大哥,今天刚到。”   秋姐就跟李如洗一顿猛聊,最后拍着胸脯说:“甭管成不成,你将来要找活儿,只管去找我!”   李如洗就知道,这又是一个有意识的安排。   对于周建南这种找份工作很难的人来说,这是多大的惊喜啊!   跟秋姐聊完后,就该洗漱睡觉了,吕昌兴告诉他,自己跟小侯平时一个屋,而那个男人和另一个男的是另一间屋子,那那个男的有事不在这里,所以,今天小侯可以把自己的床让出来,让周建南和吕昌兴一个屋,自己去跟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挤。 第187章 典范   李如洗反正现在的身份是个糙老爷们,也无所谓和一个男人晚上睡一间屋子了。   睡前自然又要聊天,吕昌兴倒是没再给他洗脑,就是跟他回忆了一番以前的往事,又畅想了一番以后的好日子。   这种时候,李如洗自然要泼他冷水。   按照她的观察,吕昌兴这人确实不算坏,对周建南的感情也是比较真诚的,他固然也是为了发展下线,但是也确确实实觉得这是个好事,才会骗他来,并不是完全为了利益而害他骗他。   也就是说,他并不能算得上是一个背叛友人的人。   既然如此,他就还是周建南的朋友。   李如洗想,自己替代周建南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因为这个场面他应付不来吗?   可这儿并没有暴力和扣押,周建南自己也可以摆脱这里回去的。   当然,他可能会被洗脑,这是个隐患……   不过,李如洗觉得自己若是就这么过完三天回去了,似乎不够圆满。   她还应该做些什么?   报警?   把这个传销窝点给一窝端了?   说真的,她还真的有点犹豫,她不是多么光正伟的人,这些人自己愿意,乐在其中,而且也没怎么去害人,她犹豫要不要做到这一步。   不过,为了不让其再去洗脑别人,发展越来越多的下线,可能……果真还是报警吧?   否则,总会有人成为牺牲品的。   这个牺牲品里头,可能也包括周建南和吕昌兴两人。   作为周建南自己,他一个这么看重友情的人,自己活得谨小卑微,却宁可丢工作也要来帮吕昌兴,辛辛苦苦攒的钱,说拿就拿出来……肯定不希望吕昌兴折在里头吧?   自己最好,还是能把吕昌兴拉出来。   她决定再多用点心思劝劝吕昌兴,务必将其拉出泥坑去。   “老吕,”她看着窗外异乡的月光,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事会黄了,赔了?”   “想过,”吕昌兴说,“可做生意哪有一定不赔的,我又不是没赔过,这个照我说,还比别的生意容易点,为啥不试试?”   李如洗不说话。   吕昌兴听她不说话,想起周建南从来不肯冒险做生意的性格,叹了口气,说:“老周啊,我知道你不喜欢做生意,可你想想,这才三千八,就算赔了能有多少钱?大不了,大不了我给你出这个钱!你知道吗?这里有人已经是一下投五六万,直接买二十份的,从第二个等级开始做起,那就容易多了……我就是没那么多钱,要是有,我也……”   “我不用你给我出钱,”李如洗说:“这次,我以为你真的需要钱,把家里钱都拿上了……”   吕昌兴有点愧疚,不过,他不习惯说对不起,只是沉默着……   李如洗又问:“你来这里也一段时间了,这里有没有做的失败的?”   “也有。”吕昌兴说:“这里要抛家舍业地待着,有的人找了一阵子找不到什么下线,又不愿意老是来,就不大过来了……不过大部分人都坚持着,有的还特成功,买房买车买金子买别墅……”   李如洗摇头:“我看下来,这东西要做得好,得自己厉害,朋友多,你和我,难……”   吕昌兴有点不高兴:“凭什么说你我就难了?我也有不少朋友!”   李如洗说:“你的朋友个个都像我这么信你?”   吕昌兴沉默了。   李如洗学着周建南的习惯叹了口气,“……你行不行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没戏……”   “别这么说,我们这也有特别内向的女的,下定决心,脱胎换骨,现在做得可好了,明天我带你去看看她,听听她的事。”   吕昌0-兴又鼓励了她一番,最后就这么聊着聊着睡着了。   第二天,吕昌兴果然带她去见了这个女士。   这位女士非常瘦,戴着一副眼镜,她说自己曾经是一位教师,但具体是什么教师就没说了。她说,自己三十多岁的生命,一直是隐忍的,内向的,失败的,不自信的,一直遭受不公平的待遇,小时候是重男轻女的父母,后来是无能又不公正的领导……直到她接触到这里,她觉得这里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她下定决心,抛弃过去,挑战自己。   没有朋友,她就现去交朋友。   内向,不敢说话,她就一遍遍在镜子面前练习……   总之,这简直是一部可歌可泣的自我奋斗史。   今天小侯没陪来,要不然肯定会感动不已,多出许多话来。   不过吕昌兴也挺佩服这位前教师的,他说:“她这会儿做得可好了,下面都发展几十个人了,马上就要进入下个阶段,离开这里了。”   李如洗一怔,问:“离开这里,去哪儿?”   “从第四级开始,就不再跟下面接触了,除了收钱发钱……下面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他们负责保管钱,万一下面有人起了心思呢?……所以行动要保密。”   李如洗恍然。   这些人手里有大量现金,却不敢存到银行里,毕竟现在都是实名存款,大额现金来历不明,是不敢存银行里去的。   而身带大量现金,自然颇为危险,万一下头有人起了歹念……这当然也是一个理由。   但更关键的是,不能让警方一锅端了。   这样一来,就算警方破获了这小区里这些人,也不可能把他们一起端了,钱也不会损失……那就伤不了元气。   大不了把钱一分,从此洗手不干呗。   更大的可能是另外找个地方,再起炉灶。   李如洗有个感觉,不管是觉得这里是人间天堂的小侯也好,还是奋斗典范的这位老师也好,吕昌兴也好,什么洪姐秋姐讲师也好……所有这些人,都不过是躲在暗处的那些人放牧的牛羊……   而他们的目的,则是也想成为那样的牧人。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也不过是社会的一个小小缩影罢了。   可是……   真……可恶呢!   接下来的两天半,李如洗又见了十一二个人,他们当中有前小报记者,有舞蹈学院的学生,有小演员,有公司职员,有开鱼塘养鱼的,有不知道干什么的但是却透露出一种自己能量很大的老爷爷,有好几个人像洪姐那样摆着茶海等人过去,有人则焚着香,有人带了四五个金戒指,有人装作和名人很熟悉,并且透露出这些名人也在做这个“生意”……   李如洗细心地记下了每一个的楼号和房号。   ……   到了最后一天夜里时,吕昌兴晚上问她觉得怎样,李如洗斟酌了一下,说:“如果我不愿意,你会不会被为难?”   吕昌兴愣了一下,随即摇头,笑着说:“怎么会呢?怎么可能?你还以为这里是传销啊!”   李如洗笑了笑,说:“你以为不扣身份证不打人就不是传销了?”   “不过,”她又说,“是不是传销也不重要,这也不过就是个名字而已。真要是好,能做,就算叫传销,我也做了。要是不好,不能做,就算不叫传销,我也不能做。”   “那你是觉得这儿不好?”吕昌兴压低声音问。   “嗯,有点吧。”李如洗和缓了语气。   她决定要想个借口把吕昌兴骗回去。   “哪儿不好?你怕亏?”吕昌兴依然小声问。   “我怕我家那个跟我拼命。”李如洗笑了笑说。   “咳!”吕昌兴一脸“我当什么大事,原来不过屁大点小事”的表情,“这也叫个事?”   “要不,明天晚上你跟我一起回去,劝劝她行不?”   吕昌兴有点动心。   “说实话,你要不跟我回去,我就打算算了,我这人啊,也不适合做这个……”李如洗装作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吕昌兴说:“行!我跟你一起回去!” 第188章 回家   回程的火车票是吕昌兴买的,他买了两张夜车的卧铺,陪周建南一起回去。   两人的是两张上铺,好在虽然他们俩年纪都不算小,却都是健壮的男子,身体还是挺好的,做惯了体力活,爬个上铺完全不在话下。   铺位隔得很近,李如洗低声问吕昌兴:“……哎,你们那,就没出过事吗?”   吕昌兴有点困了,迷迷糊糊说:“出事?出什么事?”   “比方说……你们带去的人……人以为你们是传销,报个警啥的?”   “一般不会。”吕昌兴说,“我们又不强迫人家留下来,又不扣人家身份证,干嘛要报警?再说了,我们会带来的,都是亲朋好友,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啊……实在不愿意留几天,立刻要走也随意……凡是留了几天的,就算不愿意,对我们印象也不错,也不会随便再去报警的。”   “那……是没遇到过事儿?”李如洗知道,交谈的一个技巧是,当对方含含糊糊时,必须追问到底。   “也不是完全没有,”吕昌兴说,“上个月我不在,就有过一次,不过,我们上头有人和警察那边有关系,所以事先得了信儿,没真出什么事……”   李如洗愣了愣,但是想想也正常。   以前的警什么勾结还少吗?   如今虽然社会清明了些,但是暗中的小勾当也未必没有……   这倒是不可不防。   她原先想的是,等吧吕昌兴骗回家,她就直接打110报警。   那边被一窝端了,还能挽救不了吕昌兴吗?   反正她已经掌握了不少个传销人员的房号了,有了那么多信息,还怕警方不能一网打尽吗?   可若是人家在警局里有熟人事先通风报信,那可就不一定有用了……   难道要像家暴那个梦里一样,利用微博的舆论压力?   可一来周建南这样的人,也不像能在微博洋洋洒洒披露复杂的传销事件的样子,二来,也要防止其被报复……   或许,她可以联系某个大公众号,把素材提供给人家。   对,这是个好主意,周建南本人不会被暴露,但是又能把这件事揭露出来……   若是警方不力,她就这么做!   当然,吕昌兴这边还是要劝得他心服口服,从此不再碰传销才行。   这,恐怕才是周建南本人最希望做到的。   想到这里,李如洗继续说:“倘若哪天这关系不好使了,被一窝端了,你就不怕?”   吕昌兴说:“不会的,我们又不是传销,我们和传销不一样……你没听讲师说?我们这个项目其实是国家扶持的,只是不好公开扶持……”   李如洗冷笑了一声:“我又不是傻子,会信这话!你难道真的相信?”   吕昌兴一度曾将信将疑过,后来其实也不大相信了,只是拿着来自我安慰而已,听了这话,也只好叹了口气。   李如洗听着有戏,立刻乘胜追击:“他们口口声声说这不是传销,不是传销是什么?又是哄人的鬼话!你知道传销要判刑吧?”   吕昌兴说:“我又没下线,就算抓了,我也是受害者,不会被判的。”   “那就要看什么时候抓了?万一过一阵子,你手下有了不少人了呢?那就要坐牢了!你又不会一直没下线……”她装作不经意唠叨,“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要是一直没下线,那不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你做了还有什么意义呢?”   吕昌兴没话可说,再次深深叹了口气。   李如洗心中暗道有戏,最后又嘟嘟哝哝说:“我看啊,这东西也不这么好做!别到最后,耽搁了时间,白出了力,钱也都泡汤了!”   最后,她装作睡着了,却听到吕昌兴一直在翻来覆去,显然心里有事,睡不着。   下了火车还是早晨,下车就要去干活,毕竟周建南的活儿请假只到昨天,李如洗让吕昌兴先去周建南家那个破车库等着他,然后自己替周建南去干活去了。   吕昌兴到过这里周建南租的车库,自己就能找到,倒是李如洗替周建南去干的活儿,颇为让她为难。   李如洗擅长不少事情,但着实不太擅长打扫卫生,上大学之前埋头读书,什么家务也没做过……婚后连陈琢理都嘲笑她扫地都扫不干净……   所以后来一直请了钟点工来保洁的。   而且,她附在周建南身上不能行动时,也是了解过周建南的工作内容的。   在她看来实在不轻松。   尤其是打扫男厕所,这也太需要克服她的心理障碍了!   可也没法子。   到了超市那里的时候,已经快到中班时段了,她自然又被保洁队长一顿臭骂,成为其彰显官威的最佳标的物,她也只好以周建南一贯的隐忍姿态垂头听着,不管心中多么恼火,也只能任凭对方劈头盖脸一顿脏话……   接下来就是清扫……   中班其实不很辛苦,主要是维持,也或许是周建南的身体是有肌肉记忆的,她做起来也没有很难。   就是去男厕所打扫既尴尬又恶心。   等到四点多下班时,她也累得一点气力都没有了。   回到家里,吕昌兴坐在车库门口的小凳子上,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剥花生吃,周建南的老伴孙红霞不在。   看到周建南,吕昌兴开心地招呼:“回来啦!”   李如洗看看开着的门,说:“你嫂子呢?”   “去买菜了!”吕昌兴说,“咳,我来太打搅嫂子了,她是不是不大高兴?”   李如洗一想还真是。   自己也疏忽了。   她去上班,让吕昌兴来找孙红霞,孤男寡女的,是不合适。   而且之前周建南执意要去帮吕昌兴,还拿走了家里一万块钱,孙红霞本来就积了一肚子气了。   不过,等到孙红霞回来时,她还是准备了四个菜:油炸花生米、酱好的猪耳朵、她又炒了个青椒炒肉,一个银鱼焖蛋。   还给买了酒,虽然只是便宜的二锅头。   就是她一直绷着脸,没个笑模样。   李如洗赶紧悄悄告诉她:“带过去的一万块钱,我一分没动,都是老吕花的钱……明天就存折子里去。”   孙红霞这才和缓了脸色,跟吕昌兴有说有笑起来。 第189章 劝说   最终,吕昌兴在周建南家车库里住了两天。   他有点受不住了。   本来,他就没有周建南能吃苦。   周建南这二三十年的日子,可以说是持续的吃苦耐劳加艰苦朴素……而吕昌兴,也不是不能吃苦耐劳,但从他不愿意做苦力脏活,却愿意四处折腾小生意看得出来,他是不能一直吃苦的……也因为做小生意,过手的钱也比周建南多,自然对钱财就不像周建南那样一分一毛的也看得重,苦日子他过过,但略微好点的日子他也过过,最近在那个圈子里,大家都喜欢夸大自己的经济状况,就比平常过日子奢靡,这车库里的日子他还真有点受不了。   虽然不是最热的天,但车库里还是憋闷,到了夜里尤其热……层高矮,整个人更加憋屈。   穷人过日子不讲究,这车库拢共才二十多平米,也没多的房间,可也不可能让吕昌兴出去住旅馆,自然是挤一挤了,反正大伙儿年纪也大了,男女之妨就没那么要紧,所以孙红霞找出一张旧的折叠躺椅,给吕昌兴睡觉用。   折叠躺椅肯定没有床睡得舒服,睡了两夜,吕昌兴腰酸背痛,再加上闷热……   空调自然是没有的,就是电扇,吕昌兴对着自己吹了一夜,孙红霞就开始嘟哝:“哎,这天哪里热了,怎么还要吹电扇?……哎呀,吕兄弟,我不是心疼那点电费,我是怕你感冒了……”   吕昌兴实在受不了,问孙红霞:“嫂子,你家有没有竹席子?我铺到地上睡好了,一来凉快,二来老是睡躺椅我腰都算了,得躺平了板直板直!”   孙红霞说:“不行不行!这又不是三伏天,哪能睡地上?这可是一楼,接着地气的!睡一晚,别风瘫了!”   最后好说歹说,孙红霞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大张破塑料布来,上面还写着什么超市做活动的横幅,垫在地上,然后又找了两床破褥子,铺得厚厚的,再把竹席子打开铺在褥子上,擦得干干净净。   吕昌兴一躺,舒服得很,满意地说:“还是嫂子会过日子!哪里像我家那口子,整天不是买衣服就是买化妆品,不着调!”   孙红霞对于她的安排也很得意:“什么东西都得想着以后有用没用,这塑料布正好隔绝了地气,又不会让褥子脏了湿了……你周哥他以前还嫌碍事呢!”   她又对于吕昌兴媳妇跑了这事很好奇:“你媳妇……到底咋回事?真跑了?跑哪去了?你不去追?”   “追什么呀?追得回来人,追得回来心吗?她一向不怎么安分!……”吕昌兴懒洋洋的。   他这个老婆是半路夫妻,他觉得终究是不如原配夫妻那么能一心一意走下去,虽然这次她出走的理由是他干传销,但是吕昌兴觉得这不过是个借口。   她其实不关心他干什么,只关心他能不能赚到钱。   没有钱的时候她从来待不住,有钱了她自然就会回来。   可要是他真的有钱,又要她干嘛呢?   ……   李如洗这两天趁着下班的路上,去了一趟警局报案,警察有点惊,因为觉得是挺大的案子,让她做了详细的笔录,并要求能随时联系上她。   然后她又利用空闲时间关注了几个喜欢揭露时弊的大公众号,选了其中一个,将这件事详详细细地发给了对方。   对方果然非常感兴趣,问了她好多问题。   李如洗把能回答的都回答了。但是她要求对方暂且不要发出去,因为此事已经报警,警方正在处理,如果因此延误了破案,倒是不好。   所以她没把具体的地点和人告诉对方,约定好,如果警方不力,再将此事揭露。   第三天,吕昌兴实在受不了了,趁着孙红霞去帮工,周建南还没上班时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打算什么时候跟嫂子说了?”   李如洗凝视着他,没说话。   吕昌兴心里就有点慌了。   他和他这位周大哥认识二十多年了,彼此感情着实不错,说真的,这样的世道,有这么好的朋友,是一件难得的事。   周大哥重情义,吕昌兴一开始未必都是真心真意,但是二十多年下来,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事,周建南这个人,他还是敬重的,在乎的。   周建南没多少本事,也不是什么强势的人,认识二十多年,他没这么看过人……   眼睛黑洞洞的,透着深邃,好像五脏六腑什么的都被他透视了一样。   什么都瞒不过他。   吕昌兴带着点慌张说:“哥,你咋啦?”   李如洗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我想过了,我不想做这个。”   吕昌兴倒也不是很意外,他知道周建南顾虑很多,但是他也不想就这么放弃,还想再劝劝他:“咋又不想做这个了?你之前不还说想做?还让我陪你回来劝劝嫂子?”   李如洗说:“我那是借口,为了把你带回来。”   吕昌兴一时哭笑不得:“哥啊!我的哥啊!你这是啥意思啊!……你怕我困在那儿回不来啊?你还以为那边的人是会不让我走的啊?哎呀我的哥呀!我……我还为了你来回折腾两张火车票!”   “听我说!”李如洗一把扯住他,“我知道他们不限制你走,但是我怕你不肯跟我走!……”   “哎呀,你不愿意做,哥,我不勉强你,但我就不用送你回来了啊!……”   “怎么?我为了你生病,抛家舍业也要去看你,照顾你,你送我回来有什么大不了的?”李如洗脸一沉。   吕昌兴想想也是,自己骗了周建南去,害他差点工作都没了,带了家当就要去帮他……自己花几天时间,来回火车票算什么……   他那哭笑不得下面的一点恼火劲儿也就没有了。   李如洗却打定主意要毕其功于一役,又接着面无笑容,一本正经地跟他说下去:“……我要带你走,是知道你要是跟我走了,还能听进去我的话一点,要是继续待在那儿,只会越陷越深……那帮人太能洗脑了,洗了自己的再去洗别人的……”   “哥!”吕昌兴听到周建南不但自己不打算做,还要劝自己,不由头大。   但是他想想,也不能直接跟周建南说别管他的事,就决定跟他再聊聊,要是能劝服他更好,劝不服他,至少也让他知道自己不会被他说服……   于是他问:“哥,你为啥不想做?”想起火车上的谈话,他又问:“……是怕有危险呢?还是怕亏本?”   其实,这也是他的顾虑。   周建南不像他,没做过生意,肯定更不敢冒险。   “两个都有。”李如洗说。   “你别以为,这两方面的风险都不小……警察,有这种又有油水又有政绩的案子,破起来才高兴呢!你也别说这不是传销,有本事跟警察说去!……你所谓的有关系,恐怕也没那么大面子次次都能料理好吧”   也许是她的语气太干脆,透着权威和不容置疑,吕昌兴没分辨,低头琢磨着。   “至于说赔钱,对,这钱没多少,但这事儿其实不好做……你算算得拉多少个人?有几个人能做成?我啊,有自知之明,肯定是做不成的,你恐怕也好不到哪去!……你也别听那个什么老师的,她到现在,手下有几个人了?……你们那儿,又有几个她?……”   吕昌兴想说什么,想想还是没说。   最后,李如洗加了段语重心长的:“对,这两个虽然风险大,但是也不是不可以去冒风险……我不想做,最关键的原因是:这事儿干起来恶心!你赚的谁的钱?对,主要不是你朋友的,而是你朋友的朋友的,还有你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但是,你是不是要通过朋友赚钱?你们是不是要把朋友之间的信任变成钱?一旦朋友之间掺了钱,还能做回朋友吗?还是朋友吗?……” 第190章 美好结局   李如洗那番话照旧是尽量用周建南的口吻说出来的。   虽然真正的周建南其实可能有感觉也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但是用那样的语气,那样的眼神配着那样的话,一瞬间却把吕昌兴给镇住了。   其实,李如洗说的这个问题,他们内部也是有标准答案的,他也背下来了。   他应该说:这怎么是赚朋友的钱呢?这是和朋友合伙赚钱呢!是大家都获利的好事。   就像之前还在那个小区时周建南第一次问起来时小侯和他回答的那样。   可同样的回答只会导致同样的结论,再说,就没什么意思了。   而且,老朋友周建南的话如振聋发聩一般,对他不是没有冲击的。   当初他去时,一切都说得很好,他就像小侯一样,被吸引住了。   可这几个月下来,他也看出来了,骨子里,并没有这样好,赚到钱的人,其实也没那么多!   什么能激发大家最好的一面!   什么好比上了大学!   什么人脉!   全是屁话,全是假象!   只有小侯那种毛都没长齐的小伙子才会相信!   估计他其实也未必相信!   资源是有限的。   人多的地方就有江湖。   大家骨子里想的都是赚钱,赚钱。   表面上装得谦恭、健康、积极……好像一做这个就能拯救人生一样!   怎么可能呢?   去看的时候是一个样,等到真正加入了进去再看,又是另一个样了……   像他,像老周这样的若是加进去,其实在里头都是没本事的,想要求人帮忙都要卑躬屈膝。   而且这圈子里头狗屁倒灶的事也多得很,上个月还有一个一直做不好的,把他同租的人的钱都偷了,一走了之,他们还不敢报警……   这些也就罢了,其实真正让他心里生出退意的,还是周建南说的那句话。   赚朋友的钱,不安心啊!   就算对自己说朋友的钱不是自己赚的……可实际上每次想方设法在自己的朋友里排查算计,看看哪个合适,又要用什么借口把他们骗过来,这心里啊……   他虽然不像周建南那么仗义,但也是挺看重朋友的。   再怎么说我是为了哥们好,实际上也忐忑得不行……   尤其是至今又没成一个……   拉他去的那个兄弟,一开始对他笑脸相迎,最近已经开始不停地催他说他了……   他也已经攒了不少苦水了……   他迎着周建南炯炯的眼神,叹了口气,说:“那,你是下定决心不做了?”   李如洗点点头:“我已经想清楚了。”   吕昌兴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那,我……你说我……”   李如洗立刻接过来,斩钉截铁说:“你也不能做!”   要是一开始,周建南这样跟他说话,吕昌兴肯定要跳起来,说:“凭什么我就不能做?”   但是现在,吕昌兴却说不出口这样的话。   他叹了一口气,又一口气。   最后他拿出一支烟,点上,又要给周建南,李如洗自然摆摆手拒绝了。   吕昌兴狠狠抽了一大口烟,又抽了一大口。   抽第三口时,他不抽了,狠狠把烟扔到了地上,又狠狠地捻灭了。   “行吧!”他发狠说,“不干就不干了!反正就四千块钱,加上我几次贴的路费、吃饭、房租,一共六七千,亏得也不算厉害!”   “又不是没亏过那么多!”   李如洗微微笑了,她感觉到发自身躯内里的轻松和高兴。   这,显然不止是来自于一个像她这样刚认识吕昌兴几天的人的。   她算不算完成了任务了?   这个梦又延续了好几天,以至于李如洗都怀疑这梦是不是故意罚她干点脏活累活来劳动改造一下。   不过干着活,身体倒也活动开了,习惯了,也无所谓了。   臭,就戴口罩。   脏,就戴手套。   ……   而吕昌兴决定了不干之后,又在周建南家车库屋里住了一夜,就商量要找地方搬出去。   他说,“……我跟那边……我那个朋友说一声吧,我也不说我不做了,就说先不过去了,得先赚点钱……我也没啥行李,让他寄给我得了……这样一来,他也就有点数了。”   李如洗有点诧异:“你想留在这里?”   吕昌兴有点不好意思:“回去我也怕再被他们缠上,这里还有你……我看这儿也挺好的。”   李如洗问他:“你要找工作吗?”   吕昌兴摸摸头:“我干过的买卖也不少了,现在想想,还是踏踏实实的好,我想找个摊位,卖卖水果或者卖卖菜,这两天先出去看看去……”   李如洗于是留他再住几天,等找好了摊位再考虑住哪儿,再去找住的地方。   吕昌兴同意了,还拿出钱来买菜。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他竟然就已经找到了摊位,也找到了批发的地儿。   竟是相当雷厉风行。   虽然这个城市他不算熟悉,但是这行他也算是做惯了的,轻车熟路。   李如洗怕他本钱不够,还悄悄问他。   结果他说他还有两三万,给了半年的租金一万出头,剩下的进进货也够了,没跟老兄弟周建南借。   搬走的时候,孙红霞还主动去帮了他半天的忙。   李如洗不行,周建南的工作不能再请假了,不过她趁着夜班的时候去看了一下,吕昌兴的铺子已经开起来了,反正也不用装修,只是一个菜场里的摊位。   位置居然还不错,周围又是小区林立,他价格要的挺公道,东西挑选得仔细,生意竟然相当过得去。   为了省钱,他暂时住在铺位里。   而警方那边虽然一直看不到什么动静,但是有一天,吕昌兴又兴奋又神秘又有点惊恐地给他打了个电话:“……哥,你猜怎么着……”   李如洗心里就若有所觉:“这么啦?”   “……刚才我那个兄弟给我打电话,说那边被抓了……抓了一百多个人……我那个兄弟正好回家有事,不在那儿,没被抓到……他吓死了,生怕别人把他供出来……我不会有事吧?”   李如洗很冷静:“你能有啥事?你手下一个人没有,你是受害者……”   “……那我那兄弟呢?”   “他下面几个人?”   “三四个吧……”   “那应该也没什么大事。”   吕昌兴沉默了一下,用一种又后怕,又平静下来的感慨语气说:“哥,幸亏听了你的……”   李如洗微微笑起来。   看来,警方的动作也挺快的,而且,这个组织里所谓的有关系,也没多大名堂啊……   一切,也没有那么黑暗。   “哥,你说我还能不能拿回那钱……”电话那端,还有吕昌兴小心翼翼的希冀。 第191章 诗和远方   李如洗这一次的梦结束得也很突兀。   上一秒,她还在回答吕昌兴能不能拿回那三千八百块钱的问题:“……这,恐怕没什么希望……”,下一秒,梦就醒了。   和每一次一样,她经历了梦中的那些天,回到现实里,得费力好好想想这是什么时候,她在何处……   母亲在她不远处发出轻轻的鼾声,比普通的呼吸声沉重一点而已,虽然带了点疲惫和苍老的味道,但却令人安心。   比每一次醒来时都更让她安心。   外面天色已经不早,太阳已经到了西方的天边,渐渐往下沉去。   慷慨地给天空中每一片云、大地上每一根枯枝、大街上每一栋建筑、每一辆车、每一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芒。   和生命一样平等。   一样瑰丽。   一样神奇。   她凝视着远方一栋栋楼宇,那一间间或已亮灯、或是黑暗的窗户……大街上的车渐渐开始打开车灯,路灯也一盏盏亮起。   那每一个窗户,每一辆车,里面在发生着些什么样的故事?经历着什么样的悲欢离合?   都是些滑稽的喜剧,还是痛彻心扉的悲剧……抑或只是普普通通,如流水般过去的日子……   如果不是这样的梦,她又怎么会知道,车库里是怎样住人的,一个最普通的清洁工也会如此重视友情,以及传销是什么样子的呢……   真的很神奇。   生命如此博大、如此美丽、如此残酷,又如此神奇!   可以胼手砥足,龌龊到尘埃里,也可以如星星一样闪烁着神奇的光芒。   李如洗细细回想着这个梦,觉得这个梦让她很新奇,却也很有感触。   一个挣扎在生存线上的人有多辛苦,李如洗其实也不是一无所知。   她也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她虽然没有打扫过厕所,没有当过清洁工,没有被那样的上司用粗俗的言语骂成那样,但刚毕业时她也曾经996地加班,拿着微薄的工资,白领阶层中被上司指着鼻子骂也是常态,通常大家一样也不敢还嘴的。   虽然没住过车库,没有买一块钱菜都要算计来算计去,没有什么废物都收着地过过日子,但是刚毕业时也有为了租房押金花掉手头所有钱,拿到手的工资交完房租勉强够吃饭,月末在家吃泡面……买完房子之后手头的钱只余一点点,每个月的房贷压得喘不过气来,生了孩子之后买什么都要精打细算……   贫瘠的生活、繁重的劳动、足以榨干人所有的体力和想象力、感受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不计较得失钱财,还要为朋友做到这个地步,李如洗觉得很佩服周建南。   也可能,对于没怎么读过书也不玩游戏的他来说,那就是他对抗平庸生活的武器吧……是他的诗和远方。   李如洗微微笑了笑。   这时候,妈妈局促地翻了个身,显然,这类似躺椅的陪护床让她睡得挺难受的。   李如洗看着她。   心里满是心痛和愧疚。   妈妈的黑发,已经是靠染的了。   头顶处过一阵子,就会露出白色的发根……   妈妈已经老了……   却还要为了她担惊受怕,伤心欲绝,在这里辛辛苦苦地照顾她……   她静静地看着,看着妈妈翻身后又折腾了会,慢慢醒过来,手撑着躺椅的扶手坐起来……   看着她揉了揉眼睛,慢慢恢复精神。   妈妈也会这样揉眼睛,懵懵懂懂,好像个小姑娘。   几十年前,妈妈也曾经是个小姑娘。   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又何其漫长……   ……   妈妈揉完眼睛,看了看窗外,发现已经是黑洞洞,发出一声低微的惊讶声音:“这么晚了?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她转头看向自己病床上的女儿:“如洗,你醒了?哎呀,我怎么睡了一个下午……你爸和宝宝都快过来了吧?你输液输完了吗?……”   李如洗听到了妈妈絮絮叨叨的声音,看到了她脸上的细纹。   这一刻,妈妈不再是那个几十年前的小姑娘,她又是妈妈了,那个年近六十的妈妈。   脸上充满了疲惫和对女儿的担忧……   和爱。   李如洗微笑着轻轻举起扎着针输液的手,又指了指头顶的输液瓶,轻声说:“快了,还剩个底了……”   化疗药物输得很慢很慢,也是为了减缓它对身体的副作用。   她记得睡前她难受极了,想吐吐不出来,想睡睡不下去,胃里好像装满了石头,有时候觉得还真不如就这样结束算了……   然而不知道是这场梦的缘故,还是因为好好睡了一觉,现在,那难受的感觉已经大半过去了。   她的身体恢复了平静的韵律,适应了化疗药物的节奏。   她已经不觉得胃部难受,也不觉得浑身每个骨头缝都不舒服,仅仅只是惯常地觉得虚弱疲惫而已,甚至这种虚弱感可能还是跟梦里头的周建南比得……   周建南虽然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了,但是他健康且健壮,身体比她好得多,力气更是比她大得多,熟悉了他的身体,和每一次梦中醒来一样,更加会觉出自己的病弱。   但不管怎样,虽然比不上健康的人,但她切切实实知道,自己比做梦之前,状态好多了。   这让她很高兴。   妈妈伸了个懒腰:“真想不通,今天怎么午睡了那么久……从一点多到这会儿……快五点了!这都睡了三四个小时了。”   李如洗比妈妈晚睡着,大概睡了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梦里过了都快三周了。   也不知道梦中和现实里是什么样的时间流速……好像每个梦都不一样……   “太累了吧?”李如洗轻声和母亲聊着天。   “也没有啊,没什么累的……”   “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挺好的啊……”   ……   护士来给她拔了输液瓶,针是留置针,针头还留在她手背上。   噗噗第一次看到她手背上的留置针时,都心疼得哭了。   还说:“妈妈,一直有个针戳在手上,多痛啊!”   李如洗还给他解释了半天,哄了半天。   这会儿,他也习惯了。   小孩子适应起来真的很快。   没多会儿,李爸爸带着噗噗来了,比平常早来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李如洗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也就是去接了噗噗放学就直接过来了。   噗噗还背着书包。   慕容俦还跟着一起来了,手里拎着两大袋,里面都是一个个餐盒,显然是打包了吃的。   李爸爸解释说:“下午慕容送我去使馆了,我们办了加急,过几天签证就下来了……然后我就想一起吃个饭,慕容说打包了带医院里来一起吃,我们就直接去接了随璞就过来了,这样吧,随璞就在床头柜那儿写作业吧……”   李如洗看向病床前三个男人里头个子最高的慕容俦,慕容俦也正凝视着她,接触到她的目光,眼里慢慢浮出了一个微笑来。   眼睛明亮,如天上的星星。 第192章 肿瘤病房   这么多人围在一间病房里吃饭,也挺有趣的。   以前,李如洗住院时都是孤零零一个人吃饭的,偶尔陈琢理和噗噗周末陪她吃一两顿外卖。   后来,有了慕容俦送早饭的那一周。   可与其说那是一种温暖,不如说那是一种精致艳丽的追求仪式。   和送花差不多,比送花用心一些也暖心一些。   爸爸妈妈来了之后,她才真正像个有家人关爱的住院的病人。   爸爸妈妈像她幼小时一样照顾着她,陪伴着她,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又照顾她的孩子,给她准备饭食,陪她一起吃饭……   虽然她因此对父母的愧疚更多,但确确实实,她的生活也热闹和温馨了起来。   不过多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第一次。   虽然比平时其实也就是多了慕容俦一个,但一下子病房就局促起来……   可能是因为慕容俦个子高腿长,比较占地方……   打包的菜也委实多,一共有十个菜,大部分是分成两个饭盒装的,再加上各人的米饭主食,竟是二十多个饭盒,把对着墙放了微波炉的那长桌放满了也放不下,只能把一些放到床头柜这边来。   好在李如洗还有个可以放在床上用餐的小餐桌,打开也可以放几个餐盒子。   幸好李如洗是住的单人病房。   坐的凳子也不够,李妈妈自己坐在了李如洗病床的脚边。   一顿饭吃得热闹又手忙脚乱。   李如洗不禁抱怨自己爸爸:“爸,你也是的……慕容帮了忙你就请他在外面吃顿饭嘛,带点吃的给我就是了,再拿微波炉热的,终究不如在店里直接吃好吃……在这儿吃饭也太憋屈了!”   李爸爸不以为然:“你问问,我有没有劝他?他自己死活不愿意,我只好由得他!”   慕容俦将目光投过来,和她正好四目相对。   他虽然一个字都没说,李如洗却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他在说“我想和你一起吃晚饭”,她朝他微微笑了笑。而慕容俦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却慢慢上来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浅浅晕红。   李如洗发现,不但小孩子适应得很快,爸爸妈妈也适应得很快。   她和陈琢理离婚才多久,爸爸妈妈现在看慕容俦已经有点看备选女婿的味道了。   这才几天啊!   这顿饭吃得最开心的是噗噗,小孩子都喜欢新奇和热闹,他从来没这么大家挤着像自助餐一样吃东西,连坐的地方都快没了,觉得很有趣。   他尤其爱吃脆皮乳鸽,一份几乎都是他自己吃的。   对于慕容俦这个第一次见到,又接他到医院来的陌生叔叔,噗噗表现出了一个擅长社交的外向孩子的落落大方,他主动走到慕容俦腿边,还拉着人家的手,跟人家说哪个菜好吃,哪个菜不好吃,推荐人家尝尝他喜欢的脆皮乳鸽,却没想到这位叔叔是和外公外婆一样,是把他爱吃的菜留给他。   从噗噗表现出的亲昵程度看,显然他之前在车上已经跟慕容俦自我介绍过了,并且已经混得比较熟了。   慕容俦很耐心地回答他,似乎把噗噗当成大人而不是孩子一样对待,并没有为了社交礼节性地应付他。   李如洗一直觉得,慕容俦虽然从事了心理医生的职业,但是他天性实际上并不是非常适合这个职业的,他并不是一个外向和随和的人。   至于他喜不喜欢孩子,倒是看不出来。   很多人都说,离异带着男孩的女人比带着女孩的要更难找再婚对象,因为继父继子的相处问题更多,而男方也更难容忍不是自己的儿子……   随即她暗自一哂,自己能活几年还不知道呢,慕容俦和自己能走到哪一步更是没谱的事,还在这儿想这样的问题……分明是考虑慕容俦能不能和噗噗相处……真是……无趣。   吃完饭之后,李爸爸李妈妈和慕容俦一起动手收拾了,李妈妈去扔垃圾,李爸爸和慕容俦继续讨论去英国治疗的具体问题,噗噗做完了作业,就开始进进出出地扑腾起来。   他对这个病房都已经很熟悉了,和外头的护士姐姐们也很熟悉,有时候他来了,外边的护士还会给他零食吃,这里也没有传染病源,李如洗和李爸爸也没太在意。   李如洗叫了他几次不要乱跑,看他也没闹腾,也没走远,就没介意。   过了一会儿,噗噗自己跑着回来了。   “妈妈,妈妈!”他说,“门口的字我学会了!”   他扑闪着他漂亮的长睫毛,白生生嫩生生的小脸上黑眼睛显得更大更亮,因为认识了新的字来跟妈妈献宝,脸上满是小小得意。   “什么字?”李如洗没在意。   “肿瘤病房!”噗噗得意地大声说了出来。   所有人都僵住了。   李如洗想起来了,很久以前,不,几个月前,噗噗曾经问过,这个病区门口写的是什么病房……   那时候他不认识肿瘤这个词,两个字都不认识。   “我认识肿字了!”他骄傲地说,“摔肿了的肿。……然后我就去问护士姐姐,这是肿什么病房,护士姐姐告诉我说是肿瘤病房,现在这个字我也认识了!……”   “妈妈,肿瘤是什么?”   ……   病房里异样地,持续地沉默着。   李如洗觉得自己好像掉在冰窟里一样。   她不敢看噗噗的眼睛,不敢面对这一幕!   噗噗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看看你又看看他。   这时候,还是李爸爸首先反应过来,咳嗽了一声,说:“哦,这个太复杂了,过些日子外公再解释给你听吧。”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   噗噗惯常的习惯是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这时候应该问“怎么复杂了?”,然后缠着外公“现在给我讲一讲嘛”,可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气氛不对,一时竟没有问出来。   这时候,慕容俦首先若无其事地继续和李爸爸讨论起去伦敦的事情来,好像只是被小孩子无足轻重的小傻话偶尔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现在又继续上了。   李如洗却一直没有缓过来,甚至没能和噗噗一如既往地腻乎,反而把接下来的时间用在了问他学校的事情,学习的事情上。   她怕噗噗再跟她闲聊。   最后,八点多,李爸爸李妈妈要带噗噗走了,慕容俦却留了下来,说他待会儿再走。   等到只剩他们两个时,慕容俦站在她病床边跟她说话。   他低头看着六神无主的,不安的李如洗,低声说:“你儿子很聪明,像你一样,也很敏感,很可爱。……”   “嗯。”李如洗谢谢他今天的陪伴和付出。   慕容俦在她床边的凳子上慢慢坐下来,伸手抓住了她一只手,缓缓拉过来,握在自己掌心。   李如洗有点尴尬,她不习惯和慕容俦肢体接触。   又有点脸红。   慕容俦却没有那旖旎之意,而是跟她说:“去英国之前,你不考虑跟你儿子谈谈,把这件事告诉他吗?” 第193章 奶茶   李如洗的手握在慕容俦手中,这感觉让她很突兀,又有点尴尬。   但是慕容俦的话令她立即就忘了这尴尬。   她的心也沉到了底。   打从知道自己身患绝症以来,她最怕面对的,就是父母和噗噗知道这件事。   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父母已经被动知道了,最难的场面她已经面对过了,现在,她瞒着噗噗,这是她没有落下来的那只靴子。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要怎么跟噗噗说,妈妈得了绝症,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她不敢想象噗噗会怎么样……   可是,不说吧,如果她这次出国动手术出了意外,回不来怎么办?   噗噗会一辈子记得母亲的最后是什么都没说,就这样走了。   李如洗闭了闭眼睛,不出意外,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不想在慕容俦面前失态,不想哭,哭起来太难看了,也太软弱,太丢人了……真的很不适合她。   她忍得浑身轻轻颤抖。   眼泪如决堤一般。   但是,她实在说不出口,她要怎么面对幼子的眼泪和痛苦,怎么才能安抚他?   “我说不出口……”她的哭声终于忍不住,也趁势把手从慕容俦手中抽出来,捂住了嘴,肩膀颤抖着。   慕容俦看着她,默默无言。   他最近才终于明白了李如洗的病所代表的东西远远比他以前一厢情愿的认知里的更沉重更无奈。   便如眼前这一幕。   在绝症面前,能力也好,金钱也好,聪慧也好,才华也好……什么都没多大用。   他只能尽他所能尽的力而已。   而一旦爱了,确实会因此而痛苦,因为,当所爱的人深陷痛苦时,你尽了力,也只能缓解,无法消除她痛苦的根源……   “……我知道,他今天学会了这几个字,说不定明天就会去问老师,说不定明天他就什么都知道了……”李如洗啜泣着,“可是,我……我……”她终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一刻,她再也没有一直以来慕容俦见到的冷静理智豁达,只是一个悲痛欲绝的母亲。   他低头看着她,却发现她哪怕哭得不可自抑,肩膀和腰背始终挺直,不曾垮下来。   即使纤细,却不单薄。   他忍不住轻轻在喉头溢出听不出来的一声轻叹,尝试着伸出手,握住她一边的肩头,却无法进行下一步将她揽入怀中的动作。   一个男人将一个女人揽入怀中,意味着说别怕,以后一切有我,然而,他却无法对这样的她说出这样的话……   他只有通过放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传递他的温度、安慰和支持。   “……还是由你亲自告诉他会更好一些,免得他从别处去问,反而会胡思乱想,也会更没有安全感……你可以尽量冷静理智地告诉他你目前的病情,最好可以怎样,最坏有什么结果,告诉他你在拼命努力,为了求一个最好的结果……”   慕容俦一手轻轻拍着她肩膀,一手给她递了一张纸巾,一边还低声劝慰着她。   但这时候,他觉得他自己好像又做回了自己心理医生的角色,不知道为什么,这让他有点不舒服,甚至心中涌出一股烦躁来。   又慢慢被他压抑回去。   李如洗没有接他的话,但这些话虽然和她自己想的差不多,却还是让她慢慢止住了哭泣,慢慢安定下来。   她拿纸巾擦干净眼泪,最后哑着嗓子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却没有抬起头来。   慕容俦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突然问:“你想吃点什么吗?饿不饿?”   李如洗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泪水洗过的眼睛,有点无奈,又有点啼笑皆非。   慕容俦看来对吃的还挺有执念。   是觉得美食才能安慰悲痛吗?   李如洗不知道为什么想起那些动物类纪录片里,某只狮子或者狼之类的动物,到了穷途末路,再也不可能生存下去的时候,它最亲密的同伴最后给它抓来一只猎物,然后悄然离去的情节……   可见,食物可能真的是生死关头最后的安慰?   她微微摇了头,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来。   “不用了,谢谢。”声音极轻极弱。   慕容俦低头,深深凝视着她,蓦然间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刺入了什么锋利的凶器,刹那间心痛如绞。   若不是自制力过人,他大概会去捂住胸口吧。   但实际上他依然身姿笔挺,肩膀紧绷,甚至还笑了笑:“那,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李如洗诧异地抬头:“我……我现在治疗中,不能喝酒……”   慕容俦笑了起来:“我知道,我是说,你要不要喝点什么好喝的……奶茶之类的……”   李如洗有点心动,但却觉得他出去买了再回夜晚的医院太过麻烦,最终犹豫了一下后摇了摇头:“算了吧。”   慕容俦没有勉强,告辞而去。   李如洗自己一个人在黑暗中靠在病床的床头,一时无法入睡。   她看了看洗漱间的门,考虑要不要洗个澡,让自己状态好一点。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却听到了门口响起脚步声,然后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走廊里惨白的灯光。   “李如洗,你睡了吗?”他低声问。   李如洗诧异地回答了一声:“没有。”然后打开床头的灯。   看到慕容俦站在门口,手里提着长长的饮料袋。   是一个很红的总是要排队的牌子的一大杯,应该是奶茶。   他走到了她旁边,羊绒大衣上带着外面的冷空气,他把手里的奶茶递给她,说:“给。”动作语气直接得像个愣头愣脑的少年。   她接过来。   他的手指和袋子冰凉,但奶茶杯子是温热的。   她微笑起来,喝了一口。   温热浓香而馥郁甜蜜的液体瞬间抚慰了她的味蕾,她的胃,她的身体和精神……   平时知道奶茶不健康,她不敢轻易买,喝得极少。   但是这时候喝这么一口,真的有整个人都活过来的感觉。   她微笑着向他道谢。   “……放心,我会好好的,明天我就跟噗噗谈这件事。” 第194章 腊梅和生煎包   慕容俦走后,李如洗想了很久,要怎么跟噗噗说自己的病情。   她睁着眼睛独自在病房的黑暗里难以入睡。   尽管有了那么温暖甜蜜充满卡路里和罪恶感的奶茶,她的胸口的大石头依然没有搬开。   沉甸甸地压着,让她的呼吸也困难起来。   头脑晕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化疗的副作用。   她尽力想想出一个最好的说辞,最完美的态度,给孩子最小的伤害。   但是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又都被她一一推翻。   ……   不过,最后虽然她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但这思索的过程倒是如时间一样,慢慢平复了她的伤痛。   她慢慢也就入睡了。   可第二天早上一醒,她想了起来:今天是周末,噗噗不去学校!   今天他没法去问老师!   今天,他会跟陈琢理去上各种兴趣班!   本来,昨天是周五,陈琢理会去接他去他家住,然后周六带着他去赶兴趣班,可这周大概陈琢理有私人安排,周五没接他,也没打电话,李爸爸就自己去把外孙接了。   李爸爸李妈妈来的时候,告诉她一大早陈琢理去接了噗噗。   ……   到了傍晚时,陈琢理带着噗噗上完了所有的兴趣班,带他来了医院。   陈琢理自己也顺便来看看李如洗,全一全彼此的面子。   李爸爸李妈妈对他很冷淡,但并没有说出什么指责的话。   毕竟,是李如洗要求离婚的,而且他们现在本来也就是已经离婚的前夫妻而已。   同样,李如洗也冷淡地回答了陈琢理所有的问候,礼节性地表示了感谢。   她以为,这么冷淡尴尬的病房氛围,陈琢理可能把噗噗放下,交代几句就要走了,可没想到,他竟然好像没感觉似的,一边为自己最近的事务繁忙,无暇来照顾李如洗跟李爸爸李妈妈道歉,一边忙前忙后,以男主人自居。   李如洗不禁心中暗暗庆幸今天慕容俦有事,送了早饭又一起吃了之后就走了,这会儿并不在此处,否则,还不知道要怎样的尴尬呢!   因为不用接噗噗,李爸爸今天也不用回去一次了,本来就打算晚餐要外卖。   陈琢理说:“这么多人,这里也没桌椅,要不然,我来给如洗要点营养餐,然后请您二老出去吃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昨天慕容俦非要在病房吃的晚餐对比的,李爸爸冷声说:“不用,如洗自己在这里,我们有什么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去……”   最后陈琢理强笑着点了些外卖来吃,点的倒是李如洗爱吃的一个港式茶餐厅的。   吃完饭又聊了几句,李如洗看他的意思是要待到和李爸爸李妈妈一起离开了,她也没机会去跟噗噗说了,一时心里也说不出来是松了口气还是怅然若失。   她把噗噗叫到身边,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的床边上,格外怜爱地低声问他今天去学了些什么,一边听着他口述种种趣闻,一边抚摸着他黑得发亮的头发,最近,他头发剪得短,已经不复往常软软的手感,反而硬硬的,有点扎手。   李如洗便觉得小小的儿子似乎有点长大了。   她叹了口气,把自己的脸和儿子的额头贴在了一起。   最终,陈琢理和李爸爸李妈妈噗噗果然一起在晚上八点多离开。   ……   第二天一早,噗噗和李爸爸李妈妈一起来了。   而慕容俦之前跟她说好,他还有点事没忙完,今天来不了。   那么,今天早上就是个和噗噗谈这件事的好机会。   ……她的早餐都吃得无味起来。   噗噗不知道,倒是吃得兴高采烈的。   今天早上李妈妈做了生煎包和豆浆。   李妈妈的生煎包做得非常好,是她的拿手小点,一个个小包子只有鸡蛋大小,皮子要用牛奶和,半发酵,这样才能薄薄的,里面是肉馅,调得鲜香微甜,每个里面都加一个大虾仁,煎过的底部酥脆,上面的皮子光滑半透明,褶皱精巧,最后还撒了白芝麻……一点不比江南那些老字号的差。   噗噗爱吃极了。   豆浆是红豆桂圆红枣的,噗噗不爱喝,喝的奶。   李如洗其实还挺爱喝的,而且她对生煎包的热爱一点也不比她儿子差。   李妈妈看到做了女儿最爱吃的东西之一,她竟然不捧场,不由有些不虞,一直催她:“快点吃啊,看随璞都吃了六个了!”   一副要让女儿跟外孙比赛的样子。   李爸爸其实也爱吃,他也吃了四个了,闻言笑着说:“你外孙?十六个他都吃得下!”   李如洗有点啼笑皆非,不过,她看到保温包里装得满满的三十个生煎包,知道妈妈也准备了好久,必然起了个大早才能做出来,心里也很是感动,连忙放开吃了起来。   吃完早饭后,噗噗又挨到她身边,跟她絮絮叨叨聊起了天,还说:“妈妈,你什么时候能回家呀,……小花园里的郁金香已经冒芽了,它会不会认为春天都到了,小芽会不会被冻死啊?……”   李如洗心中一动,她微笑说:“噗噗,这会儿妈妈还不输液,我带你到医院的园子里散散步吧,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提前发芽了。”   噗噗高兴极了,跳起来说:“好啊!好啊!”   李妈妈反对:“天多冷啊,你身体又不好,还要穿羽绒服……医院里那么多病人,万一交叉感染怎么办?”   李爸爸不以为然,说:“哦,到了医院就会交叉感染,那我们当医生的,不得天天生病啊!”   李妈妈横了他一眼:“小孩子的免疫力能跟你比吗?你闺女这会儿免疫力也不行啊!”   李如洗微笑着打断妈妈:“妈,我有数,是去医院最后头那片,有腊梅和假山的,那边离门诊大楼挺远的,没什么人去,不用担心。”   李妈妈还想说什么,被李爸爸阻止了:“去吧去吧,反正查房也查完了,一个小时内回来就行!”   李如洗就在病号服外头穿上了羽绒服,又让噗噗也穿了羽绒服和鞋,两人一起走出了病房。   ……   他们慢慢逛到了医院的后花园,果然腊梅开得正好,远远就是一股幽香,一朵朵小花黄如蜂蜡,虽不起眼,却精致得很,香味虽然清幽,却极具穿透力,一树一丛,传得很远,在花树里头,也只有桂花能比它浓郁了。   李如洗非常喜欢。   闻到就会想到家乡,她的家乡,说半城腊梅半城桂花也不为过,秋冬时,满城都是香喷喷的。   “香不香?”李如洗问噗噗。   “好香!”噗噗第一次认真观察这种开在冬天的花。   “这是梅花吗?”   “不是,”李如洗笑着说:“是腊梅,虽然也叫梅,却完全不是梅花。……它比梅花香多了,也比梅花更不怕冷。你看,这花儿都不怕冷,郁金香的芽肯定也没事的……”   噗噗像小大人一样,点了点头。   李如洗就把话题切入正题:“你那天看到的‘肿瘤病房’,知道肿瘤是什么意思了吗?”   噗噗想知道,只有问别人,因为手机ipad和电脑,没有李如洗允许,他是不能碰的,不可能靠自己去查。   而字典,他还不会用。   噗噗摇了摇头,露出苦恼的神色:“我问爸爸了,爸爸没告诉我……他让我问你。”   李如洗沉吟着看着远方,说:“……肿瘤啊,你可以认为是一种多余长在身上的东西……”   噗噗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看的是医院大门的方向:“这个医院也叫肿瘤医院,是专门治这种病的吗?”   “对。”李如洗说。   噗噗有点害怕起来:“这种病很难治吗?”   李如洗继续缓缓说:“这病分良性的和恶性的……良性的不很难治,恶性的……比较难治。”   “那妈妈你……”噗噗紧紧皱着自己的小眉头,担忧地看着妈妈。   “妈妈的胃部长了恶性的肿瘤。”她轻轻把手捂在自己的胃部。   噗噗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那……那怎么办?妈妈很痛吗?”   李如洗倒是没想到他担忧的是她痛不痛的问题,她微笑着摇了摇头,蹲下身子来,和他平视。   “不,不痛。”她柔声说。   噗噗拉着她的手,担忧得说不出话来。   “别担心,妈妈要去国外,做个手术,把肿瘤切掉……”   噗噗的眼泪掉了下来:“要切开肚子?”   “对。”李如洗说:“要切开肚子,切开胃部,把长了肿瘤的部分切掉,然后再缝合起来,最后把肚子缝好……”   “……那样就好,好了吗?”噗噗抽抽搭搭问。   “如果运气好的话,手术成功不复发,就好了。”李如洗微笑着继续牵着他的手。   “……如果运气不好呢……”噗噗很敏感地意识到这个问题。   “运气不好会死。”李如洗说,“但是可能性非常小。妈妈会很努力,妈妈要努力活着,陪着噗噗长大……”   噗噗的眼泪像决堤之水。   “噗噗为妈妈加油,好不好?”李如洗依然保持着微笑柔声说。   “嗯!”噗噗扑到妈妈怀里,大哭起来。 第195章 去吧   其实,跟孩子坦白这件事,比跟父母坦白要稍微容易一点。   至少,噗噗再聪明,也只有六岁,对世事还是懵懵懂懂的,李如洗虽然把情况告诉他了,但是还是可以选择说得轻松一点,乐观一点。   而父母却是瞒不过去的。   李如洗说出来之后,就牵着噗噗的手回去病房里。   李爸爸李妈妈看到噗噗明显眼泪汪汪的样子,李妈妈还问了一声:“这是怎么了?妈妈欺负我们家宝贝啦?……”   李爸爸扯了扯老妻的袖子。   李妈妈也回过神来,不再提了,只是问他要不要喝酸奶。   噗噗摇摇头,不要喝自己本来很爱喝的酸奶,也不想玩了,乖乖坐到外婆身边,一言不发地挨着外婆,好像一只刚刚飞出窝就被冰雹砸懵了的小呆鸟。   李妈妈心疼极了。   一直低声哄着他。   一会儿问他要不要吃什么,一会儿问他要不要喝什么,一会儿问要不要带他出去玩。   噗噗好像被霜打蔫了,什么都不要,一直摇头。   他的小身体紧紧挨着外婆,好像一只努力汲取温暖和安全感的小狗。   李爸爸用眼神询问自己家女儿。   李如洗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天,三个成年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这孩子身上,而越关注就越黯然。   到了第二天,又是周一,噗噗上学去了,李爸爸李妈妈也恢复正常作息,带着早饭来了李如洗的病房。   明天,她这一次化疗就结束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噗噗的事情伤怀,李妈妈今天也没什么心思准备太复杂的早餐,她煮了白粥,白煮了土鸡蛋,拌了一个清拌黄瓜,炒了一个肉末雪菜。   不过,其实吃起来也很舒服。   不舒服的时候,白粥才能安慰胃部。   慕容俦今天带的食物和李妈妈的不搭,他带了自己烤的北海道戚风,李如洗决定留着当下午茶。   慕容俦跟他们一起吃的白粥和白煮蛋。   李如洗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蛋,就着小菜,吃得也挺香。   李妈妈等大家吃完,就抹了抹眼角,低声跟李如洗说:“随璞太可怜了……昨天晚上,他抱着你爸脖子问,外公,我妈妈的病会治好吗?……”   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李爸爸低头不语,眼睛里有可疑的水光。   李如洗一下子觉得那些粥在胃里再也无法消化,喉头好像被荆棘条扎了起来,又用柠檬汁腌渍……   ……   李妈妈又擦了擦眼泪,定了定神,让自己的嗓子恢复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他还问,说我们什么时候去国外陪妈妈开刀,听说他不能去,哭了半天,一直哭到十点多才睡着了……”一开始,她嗓子还是哽咽变调的,说着说着,倒是慢慢好了点,说完更是充满期盼地看着李如洗。   李如洗明白她的意思。   妈妈在试探着问她,能不能带着噗噗一起去英国。   李爸爸不想女儿为难,皱着眉头说:“他得上学!这一去不知道要多少天呢!”   李妈妈嘟哝说,:“……他才上一年级呢!缺点课,你或者你女儿也能给补啊!就算如洗动手术,没力气给他补,你也可以!”   李爸爸哑然。   他看了看李如洗,想让女儿来做这个决定。   李如洗左右为难。   她本来不考虑带噗噗的。   一来是因为怕影响他的学业,二来也是不希望给要照顾她的父母,给借房子给他们住的慕容俦添麻烦。   可是,现在想想,如果不带噗噗去,如果她真的回不来,对噗噗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比耽误他的学习还要要紧得多。   其实一年级的学习内容也真是不太有所谓的,还是习惯培养最重要。   耽误比较多也有耽误他那些兴趣班之类的考虑。   但仔细想想,绝大部分课程,如钢琴、高尔夫、英语之类还是一对一的,这些不受影响,其余的两门,错过就错过吧,大不了回来重新报。   ……   这时候,旁边坐着的慕容俦开口说:“……如洗,你带孩子一起去吧,我可以帮他申请个小学去插班……”   李妈妈惊喜交加:“真的?那太好了!这样他还能学学英语……”   李爸爸也觉得好。   李如洗想了想,也就从善如流了。   “好吧,那现在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李如洗当机立断说:“签证看能不能添加,还是要重新申请……我还得赶紧买机票。”   好在她为了怕父母不舒服,买的机票都是头等舱的,头等舱的机票从来都不会太紧张,要添一张票还是不难的。   于是大家伙儿开始忙碌起来,尤其是慕容俦还得帮噗噗联系小学,更是任务不轻。   李如洗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倒是像吐出了胸口憋着的一口长气,整个人都舒服了起来。   虽然她的生死依然未卜,但好歹现在有了希望。   虽然要去国外开刀,要花钱,爸爸妈妈和噗噗都在为着她伤心,但是至少一家人在一起……   ……   噗噗傍晚来的时候,听说了这个消息,高兴得跳了起来。   他跑过去拥抱妈妈,吃完饭时盛赞外公的糖醋面筋和外婆做得一样好吃。   最后走的时候,还过去又一次拥抱李如洗,在她耳边说:“晚安,妈妈,你要加油,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带着满脸的笑容。   好像他去了英国,妈妈就不会有事一样。   李如洗被他感染了,也微笑着对他说晚安,又向不习惯说晚安的爸爸妈妈说:“早点回去吧,路上开车要小心……”   慕容俦中午带着李爸爸又去准备噗噗的签证材料,然后又回去想法子给噗噗联系学校,就没再来病房里,这会儿,给李如洗打了个电话:   “学校联系到了。不错的小学,离我的房子也不远,有校车。”   “太好了!”李如洗一高兴,语气也轻快起来。“你这效率真是没得说……”   “就是签证麻烦点,按理要等你的出来,再把他的材料和你的签证一起递进去……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好在签证我们办的加急……这个我想找找人,看能不能直接递进去……你订的机票是十二天以后的……应该问题也不大……”   李如洗说:“不要紧,实在不行机票也可以改签。”   “嗯。”   李如洗又问他:“你的工作室,你的慕容心舍……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慕容俦说,“本来我上次出国时,就把咨询者都转给别的同行了,这次也就是来把房子转租出去而已。”   李如洗沉默了会儿,说:“慕容俦,谢谢你。”   那边也沉默了会儿,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又叹了口气:“对不起,如洗,我以前太自我了……现在,才知道你的辛苦和为难。” 第196章 出院   这天夜里,李如洗是安安心心入睡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看到前方不再是黑沉沉的一片,依稀透出一丝曙光。   路途虽艰险,但因为所爱的人都在身边,意外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再怎么磕磕绊绊,荆棘遍地,这样一起走,也还是比她一个撑着时舒服和愉快多了。   她甚至有闲情逸致去考虑慕容俦。   慕容俦的感情和表白,一度让她很抗拒,即使后来不抗拒了,也没法很容易去接受。   固然因为她走在一条通往死亡的传送带上,她的精力应付自己和父母儿子已经很勉强,无暇情爱,但是,这会儿她微微觉得能透上一口气,能有精力来想这件事时,也还是觉得他突如其来的感情和表白方式好突兀。   这种突兀是这么多年对世情对人性的体会之下,由直觉判断出来的。   是一种对不合常理的警醒和拒绝。   虽然她本身骨子里其实就不是太合常理的人,但她毕竟受了这个社会三十年的教化。   不合常理的表象后头往往有不同寻常的缘由。   第一个就是别有用心。这一点,基本很快排除了。   第二个就是他本人也不合常理或者他的某方面认知有问题。   现在看来,是后者多一点。   可是也不能排除前者的可能性。   因为二者往往相依存。   慕容俦这个人,肯定是有点不合常情的。   他这个人,骨子里内向又冷淡,还高傲,竟然选择心理医生作为职业,就有点奇怪。   他虽然不是出身大富大贵,但也家境不错,经济条件挺好,属于一辈子不工作也没事的那类人,选择心理学,当然是因为喜欢。   一个内向、思维方式和特长偏理工男性格的男人,为什么会喜欢心理学?   有可能他是对于人类内部的东西更感兴趣,有可能则是因为他的不擅长。   不擅长,所以才格外要去研究。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很可能在这方面有些什么问题……   比如不擅长共情之类的……   李如洗活到了三十岁,知道找一个没什么问题的男人说难也是很难的。   有的男人有暴力倾向。   有的男人小气。   有的男人多疑。   有的男人极其自私。   有的男人看上去没任何问题,人品道德却经不起考验。   如果性格上有问题,很难不影响婚姻关系。   ……   当然,慕容俦和她,本来就离那个结局很远,倒不用考虑那么多。   但现在,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让他在她这里深入太多。   她接受了他的早餐,他的帮助和他的关心。   即使之前说得再清楚,但有些东西揉进去了,就再难分彼此。   而他又是一个太过容易让人动心的男人。   英俊、聪慧、健康、富有。   简直可以充当偶像剧男主角。   在这点上,她也只是个普通女人,也是抗拒不了太大的诱惑的。   她有点烦恼。   不过这个烦恼本身,也是有点甜蜜蜜的味道的。   她想着想着,就进入了梦乡,还做了个梦,似乎也是个甜丝丝的梦,不过这只是个普通的梦,所以梦醒后,已经不大记得了。   周二要做很多检查,慕容俦也来帮着照顾她,一整个上午,她的病房里,她、李爸爸李妈妈和慕容俦都是热热闹闹,笑语不断的。   尤其是她的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大家更是高兴得不行了。   她的状态非常好。   贾医生恭喜了李爸爸,并且说:“她已经随时可以进行手术了。”   李爸爸把打算去英国治疗的具体情况告诉了她。   慕容俦也约好了英国那边的手术时间。   一切就绪,李如洗办了出院,下午就收拾了回家。   慕容俦第一次送她到这个新买的小小学区房。   他是见过她的四合院的,对于这个学区房的狭小陈旧有点震惊。   不过,他还是夸她装修的风格了。   李如洗有点无奈和疲惫地笑:“你别哄我了,我自己知道,这套房子装修我没用太多心思……也就是这样了。”然后又带他从厨房小后门出去,看她的小花园。   “虽然是占的绿化带,但是这里从外头看不大到,大家都圈了一块,也算法不责众吧……”她笑吟吟地给他指她种下的球根,它们大都发芽了。   “……反正我也就是种点花……”她环顾着这片被白色木栅栏围住的小小天地,“哪天要是不让圈了,我就拆了栅栏就行,花儿也还是美化环境的……”   慕容俦看着周围都是种菜的杂乱的圈地,看着李如洗自得的姿态,微笑的面庞,看着她侃侃说:“可惜这里太背阴了,好多花都种不了,也就种点绣球之类的……”   他突然间觉得很受触动,好像有什么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觉得又酸又涩,又为她骄傲。   他低声说:“其实我伦敦那处房子,前后各有个小花园,可惜我一直没住,所以也没种什么东西……”   随即他又后悔了。   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李如洗又不可能在那里长住,何谈打理他的小花园?   果然李如洗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好在李妈妈煮了咖啡,加上慕容俦今天带的覆盆子乳酪派,这会儿叫大家回去吃下午茶,把这尴尬带了过去。   ……   下午茶也是愉快的一次下午茶,覆盆子乳酪派香浓之余,带着春天的味道,而李妈妈还给大家做了荠菜春卷,又香又酥脆又鲜嫩,好吃极了。   ……   这一天的好心情最后终结在一通电话上。   慕容俦走了之后,李如洗给陈琢理打电话。   她是为了噗噗签证的事。   按照规定,未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跟父母单方出国时,需要另一方的同意书。   即使离婚了,这边是掌握抚养权的一方也是同样如此。   因为父母双方依然还都拥有监护权。   所以签证时,就必须有这个同意书。   李如洗跟陈琢理说明了情况,表示自己去国外治疗时想带着噗噗,并且也给他联系好了小学。   想不到竟然引起了陈琢理的激烈反对:“……什么?李如洗,你是不是太任性了?你是去治病,你带着他干嘛?他得上学啊!一去要多久,回来他还跟得上吗?还有,他那些课怎么办?钢琴和高尔夫不学了?编程和围棋也不学了?……你不能想到一出是一出啊!……不行,我不同意!” 第197章 旧时咖啡馆   说真的,李如洗和陈琢理相识十年,结婚七年,虽然有过种种不愉快的时候,但这还是陈琢理第一次声色俱厉地对她说话。   这样激烈地反驳她。   ……以至于她一下子都愣住了。   回过神来,她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有些诧异。   并且第一时间,下意识地开始分析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陈琢理为什么第一反应那么反对,真的是怕噗噗缺课吗?   她承认,京城里这些著名的小学,比起普通小学是相当夸张的,没上过幼小衔接的孩子根本不可能跟得上,功课比起人们正常印象里的要难不少。   但是,这难不倒噗噗。   噗噗的表现,比普通同龄孩子要好不少,在班里是数一数二的,老师心目中的优等生,他的阅读量大,认识的字多,数学很好,英语也从小上外教一对一……缺一两个月课,有李如洗或李爸爸给他补一补,每天老师布置在群里的作业按进度做一做,完全没有问题的。   李如洗把自己的意思表达了一下,并且说:“……他从小学英语,我们虽然也带他出国过,但那时候还小,这会儿跟我出去,又可以去英国的小学上一阵子学,把英语练一练,眼界也随之开阔一番……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有什么不好的?”   陈琢理却还是不答应,冷声说:“你要是好好的,这样带他出去,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但是你是出去动手术,人生地不熟的,自己都万分为难,……你爸妈也只能顾着你,哪里顾得上噗噗?这种时候还带着他出去,你觉得合适吗?让别人看了像什么样子?我这个当孩子爹的不能陪你去也就罢了,连孩子也不能带了?”   ……   李如洗愣了愣。   难道他介意的理由是这个吗?   怕面子上不好看?   还是介意她出国去治病,不带他去?   可他真的想去吗?   ……   她无语道:“陈琢理,你到底在想什么?能不能明白说?”   对方嘴很硬:“我说的就是我想的!”   李如洗有些无奈:“……可我现在真的弄不明白,我不知道是我的逻辑出了问题,还是你的……要不,你要不要跟我见面谈一下?”   陈琢理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说:“好,我明天下午看能不能出来吧,咱们两单独吃个下午茶,我去接你。”   李如洗知道他是怕受到李爸爸李妈妈夹击,却不过面子去。   于是她同意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三点多,他发了信息给她,说他半个小时后到她小区门口,李如洗就跟李爸爸李妈妈说,自己要出去一下。   李爸爸李妈妈最近有点不良倾向,他们觉得女儿又变成了需要他们监护的未成年人,生怕她有任何闪失,连忙就问她要去哪里,要见谁。   李如洗说:“见一个老朋友,你们就别管了,我应该会回来吃晚饭的。”说着微微一笑,走了出去。   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陈琢理停在那里的车,他可能一直在看着门口,看到她来,就摇下了车窗。   李如洗拉开车门上车。   陈琢理没有立刻开车,而是端详了她一番,然后笑笑说:“气色不错,比前两天在医院强多了。”   李如洗其实是换了一件藏青色羊驼绒大衣和一条同色羊绒中裙出来的,里头穿了一件带大蝴蝶结领巾的白色亚麻衬衣,一件薄薄的银灰色羊绒开衫,化了一个淡淡的妆,耳朵上一对小小又可爱的银蓝色真多麻珍珠,戴了蓝宝石的一套项链坠子和手链,风格纤细又有点复古,还戴了个有点同样蓝色调的胸针。   蓝宝石和冷色调的珍珠显得她的脸色有点苍白。   整个人就更显得有点单薄和脆弱。   冷淡中带点楚楚可怜。   她是故意这样打扮的。   想不到陈琢理反而觉得她气色不错……   她早该知道他骨子里还是直男审美的,平日所有的品位全靠后天和她的提点。   “去哪?”她问。   “咖啡馆呗,还能去哪?”陈琢理说着就启动了车。   她以为他会选择就近,但实则他却把车开出去挺远的,半个小时才到。   是他们的母校旁边,以前上学时,常去的一个小咖啡馆。   说是常去,其实也不很经常,一个月也未必去一两次。   那时候毕竟是穷学生。   尤其陈琢理,每个月生活费还是挺少的,当然,他也会做做家教,暑假找个实习,帮导师攒本书,做做翻译什么的,总还是能赚点钱来谈恋爱的。   那会儿李如洗手头比他宽裕不少,但是她严格遵守双方付出相等的原则。   陈琢理请她吃顿饭,喝次咖啡,给她买个礼物,她会回请,而且会尽量使金额相等。   她不是小气,而是发觉了一个规律:凡是谈恋爱女性付出金钱多的,基本都会陷入某种尴尬。   男性受损的自尊心啊,女方不平的心情啊,更不用说那些叵测的用心和不堪的人品……   其实,她的等额回请,一开始陈琢理也觉得自尊心受损的。   不过后来也就慢慢适应了。   她当时还有个女同学,和男友的经济状况与她类似,那个女同学就会每次在结账前悄悄把钱塞给男生,让男生去结账,以全其脸面。   李如洗觉得矫情又可笑。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样假惺惺的颜面,有什么好全的?   而且男生还容易习以为常。   后来那个男生在女同学出国读书时出轨了自己公司的前台。   到底没成。   当然了,她和陈琢理也还不是走到了分手的一步,也没比人家强就是了!   ……   这家咖啡馆的装修偏向少男少女,对于三十岁的李如洗和陈琢理来说有点廉价了些,不过陈琢理显然是故意要来怀旧,李如洗也就没说什么,找了座位落座。   陈琢理似乎有点烦躁。   他充满怀念地看着四周,开始怀念以前的种种。   李如洗耐着性子听着,直到他黯然说:“……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她喝了一口红茶,说:“陈琢理,你到底为什么不同意噗噗跟我去英国?能不能开门见山地说?”   陈琢理说:“我已经说了,我觉得你是去治病的,没精力管他,你父母要照顾你,又是在异国他乡,……根本就不合适带他!我不能陪你去治病,还把孩子扔给你,我成什么人了?”   李如洗沉吟说:“所以,你是怕被人非议?”   陈琢理又激动起来:“我怕什么非议?我是觉得不合适!”   李如洗困惑说:“你是想陪我去国外治病吗?”   陈琢理又黯然了:“我很想陪着你,但是你知道我的工作……不会允许。”   李如洗继续沉吟:“……你怎么会这么激烈地抗拒这件事呢?”   陈琢理低头不语。   李如洗催促他:“能跟我谈谈你究竟怎么想的吗?我们不觉得带上噗噗费事,你也不怕人非议,为什么你非得反对?……我机票都买好了,噗噗非常想去。”   陈琢理还是说不出话,勺子轻轻搅拌着面前的咖啡。   李如洗看着他,无声地催促。   最终陈琢理开口了,声音疲惫而惘然:“我不喜欢。我不喜欢看着你带着孩子远走高飞,把我一个人扔下……”   李如洗蹙眉:“你……相亲没成功吗?”   陈琢理一惊,差点打翻了咖啡:“什么相亲?”   李如洗很平静:“噗噗说的阿姨。”   陈琢理有点恼羞成怒:“那是我妈在乱来,我根本不想交新女朋友!……她们也不是你!”   李如洗哦了一声,反应冷淡。   陈琢理生气地说:“那噗噗说帮他联系学校的叔叔呢?昨天我跟噗噗通电话来着……”   原来是为了这个。   李如洗有点失笑:“容我提醒你,我身患绝症,出国是为了动手术。”   陈琢理继续搅拌咖啡里不存在的方糖。   李如洗笑得有点悲凉,但还是维持着自己的体面和克制:“……我本来不想带噗噗,他哭了很久,后来我改变了主意,因为我很害怕……我怕我回不来,他见不到我最后一面,对我最终的回忆就是……妈妈拒绝了他,从此,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陈琢理手一抖,咖啡洒在了他面前的格子桌布上。 第198章 狭路相逢   不知道是因为李如洗用这么冷静克制的态度说出这么悲惨的话来杀伤力太大,还是因为泼洒在桌布上的咖啡让他手忙脚乱,李如洗发现他的手都在抖。   她递了一大堆餐巾纸过去,给他擦干他面前的咖啡渍。   然后他就放弃了一直无效的擦拭动作,猛地捂住了脸,身体和手一起抖了起来,还溢出了极低极低的啜泣声。   若不是李如洗太了解他,这样一个男人,这样痛苦的哭泣……恐怕是个人都会动容吧。   李如洗默默地看着他。   直到他慢慢恢复平静,脸上依然满是泪水。   幸好今天这时候这咖啡馆没什么人,远远有一桌有两个妹子,应该是学生,再就是侍应生小妹,应该也是母校的小师妹出来打钟点工。   三个妹子都远远看着陈琢理,一脸的惊讶和同情。   不知道心里给这个英俊又有成熟味道的流泪的男人脑补了什么样的剧情。   陈琢理一手遮住额头,也遮住了半边眼睛,他低声说:“……对不起。”声音还在失控状态。   “……对不起,如洗。”他喃喃说,“我真的对不起你……你都这样了,我,我却为你做不了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想表现得好一些,可连我自己都不满意……而你,也离我越来越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瞬间又泪如雨下,“我想不顾一切去抓住你,我不想让你离我而去……可是,可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了……我们再也回不到当初……现在想起来,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多么美好……真正的岁月静好……现在如果让我回到以前,我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价值千金……”   他伸出一只手,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眼泪不断滑落:“……可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没有办法……再也回不到从前。”   李如洗看着他由衷的哭泣,一点也没有动容。   他的所思所虑,和她想的一样。   他怀念往昔,怀念和健康的她在一起的时光,却不愿面对她的病。   他知道她得了绝症,必死,所以,也就放弃努力了。   反正也回不到当初。   又何必再投入。   因为他天生就擅长权衡利弊。   ……   她等他哭得渐渐没眼泪了,递了餐巾纸给他擦眼泪,然后就抽出已经打印好的同意书,又拿出笔,让他签字。   她很了解他,所以知道一定要趁热打铁,这时候就是最好的时机。   陈琢理悲伤地看着她,终于低下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签了字。   签完给她发现下面还有一张。   陈琢理本来还有一些充满感情的话对她说,看到下面还有一张同意书,愣了一下。   李如洗接过第一张,喝了口茶,说:“要两份。”   陈琢理皱了皱眉,但想到自己都签了一份了,这会儿再翻脸也没意义,就还是签了。   事实上李如洗当然不是真的一下子要两份,而是她怕下回陈琢理再来用这样的事卡她,所以多备一份以后用。   拿到两份同意书,李如洗才算松了口气。   陈琢理的情绪也平静了下来,细细询问她出国治疗的安排,又各种叮咛,关怀备至。   李如洗强忍着跟他说了几句,然后就抬起手腕看表,说:“不早了,我回去晚了,我爸我妈要担心了,他们最近把我当孩子照顾,我也没法子,毕竟,这事让他们太伤心了。”   陈琢理想到自己妈妈干的好事,也有点脸红,就没多说什么,起来结账,送李如洗回去。   车开到小区门前,刚刚停下,李如洗跟陈琢理告了别,正要下车,一辆车突然贴着陈琢理的车停了下来。   因为贴得有点近,李如洗和陈琢理都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   李如洗吃了一惊。   这是慕容俦的车。   而他已经打开车门,正在下车。   ……这么巧?   还是他在这里等她?   不,如果他是有心等她,怎么不给她打电话?   这也太巧了……   李如洗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就看到已经下车的慕容俦风度翩翩,隔着车窗朝她微微一笑,然后,在她拉动了车门之后,接手帮她开车门,非常有绅士风范。   殷勤而不过分。   李如洗虽然没回头看,但是她感觉到身后的陈琢理已经整个人都僵了。   但她依然从慕容俦打开的车门顺理成章地下了车。   慕容俦朝她微微一笑,还伸出一只手轻轻扶住她手肘,使她站得更稳些。   “好巧,”李如洗对他说,“你怎么恰好在这儿?”   慕容俦回她以微笑:“是啊,好巧……我来看你,刚到发现旁边停的车里竟然就是你。”   李如洗能说什么?便也回了他一个微笑。   从车另一侧下来的陈琢理鼻子已经气歪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走到了李如洗旁边,用质问的语气说:“他是谁?”   李如洗犹豫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慕容俦已经自己开口回答了:“我是如洗的朋友,正努力成为她男朋友。你是她前夫吧?”   李如洗有点诧异地看了慕容俦一眼,虽然她知道他从来都是个单刀直入的人,但同时他也是个很矜持的人。   连句“你好”都没说,就直接说了那么一长串,一点都不符合他一贯的冷淡和礼貌。   陈琢理已经火冒三丈,冲着李如洗说:“就是他吧?之前和你一起吃饭,这次帮你办去英国的事,噗噗说的叔叔……”   李如洗毫无隐瞒之意,点了点头。   陈琢理和慕容俦站在一起,高下立现。   他的身高比慕容俦矮一拳,五官相比也平庸了许多,只能说端正而已,眼睛比他浑浊无光,就连站立的姿势……比起慕容俦笔挺的腰和背,他的肩膀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佝偻的。   相由心生。   陈琢理不在慕容俦面前时,也还可以算个帅哥,但此时此刻,却只是个平庸的男子了。   ……   李如洗提醒自己不要太颜党,但还是忍不住作了比较,得出了结论。   ……   那边陈琢理气得说不出话来:“李如洗,你不是说你跟他没什么吗?”   李如洗皱了皱眉头,但是想想自己也不能不开口,于是说:“陈琢理,你什么时候理解能力差到话都听不懂了?你没听他说他正在努力想成为我男朋友吗?若是有什么,他会这样介绍吗?”   “那你还跟他去英国?还接受他帮助?”陈琢理死死盯着慕容俦。   “去英国是治病……接受帮助,我是接受一位朋友的帮助,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陈琢理鼻子里气得都在喷气:“接受了这样的帮助,你怎么回报?以身相许?” 第199章 奥数   李如洗听到陈琢理的话,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冷笑。   有时候,她简直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品位有了什么问题……还是陈琢理太会伪装。   也许只是没有到真正考验的时候,人性不是那么容易看出来的。   慕容俦在旁边也轻声冷笑一声:“心中有花,触目皆花,心里装的牛粪,看谁都是牛粪……”声音却恰好能让陈琢理听见。   然后注目李如洗:“难怪你要离婚。”   陈琢理气得握起了拳头,就要冲上来动武的样子。   李如洗吓了一跳,不过她并不认为陈琢理真的会冲上去和慕容俦扭打,他是学法律的,何况他也不是那种热血汉子,这辈子估计就没跟人动过手。   果然,陈琢理的拳头捏了又放,最后头冒青筋地说:“你敢说你就没有图谋?你的目的不是为了得到她?”   慕容俦冷淡地看着他,他个子比陈琢理高,这样垂下眼帘看他,就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我追求她,关心她的事,对她好,帮助她,都是应该的,由衷的,却不是为了什么回报……什么得不得到,你不是现代人吗?”   陈琢理冷笑:“说得好听,但是谁也不是傻子!就算你不是明着要求回报,实际上最终目的,谁不知道呢!”   “够了!”李如洗忍无可忍,“陈琢理,你脑子清醒点好吗?你不觉得这样太可笑了吗?我要出国治疗也好,要带孩子去给他找学校也好,不是非得要别人帮忙吧?虽然慕容帮我确实省了我很多力,但……也不至于什么以身相许吧?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买通蛇头才能偷渡的女人吗?”   慕容俦则没等陈琢理回答李如洗的话,就继续追加攻击:“你不愿意我帮她,那你做了什么?没离婚的时候你不就知道她的病了吗?如果真的关心她,你为什么不及早安排带她出国去治?”   “我……”陈琢理本来还想据理力争,但是突然发觉自己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确实一早就知道了李如洗的病,但是他从没想过带李如洗去国外治疗。   国内最优秀的肿瘤类三甲医院,在他看来已经够好了。他根本没想过……   但是不可否认,在他们的圈子里,得了癌症出国治疗已经是比较普遍的了,并不是极少数。   为什么他没想到呢?   其实时至今日,他也没觉得有必要出国治疗。   但这话,这时候,却是不能说出口的。   而且,对方问的,他也是答不出来。   他为李如洗做了什么呢?   他被李如洗得了绝症的事情一下子打蒙了,没反应过来时,李如洗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根本没什么表现的机会。   他只能对她温柔体贴些,每次接送她去住院,帮她办住院出院手续,跟医生了解情况……其余,他也没什么可做了啊。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为她做什么……   他是爱她,关心她的……只是李如洗自己太能干了,而且,他也太难过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就走到了现在这一步了呢?   ……   慕容俦看到他愣愣地说不出话来,再次冷笑一声,然后转身对李如洗说:“我们走吧?”   李如洗觉得自己今天面对的事情实在有点戏剧化,而且她把陈琢理叫出来,写完同意书就来了这么一场彻底翻脸,实在有些像是刻意为之,着实尴尬……   不过,她也真的不想跟此刻胡搅蛮缠的陈琢理再纠缠下去了,当即点点头,跟着慕容俦朝着小区里走进去。   陈琢理在李如洗和他擦肩而过时好像猛地惊醒,伸手想去抓住她。   但慕容俦已经上前伸手扶了李如洗一把,正好避过了陈琢理的手。   陈琢理抓了个空。   抓到空气的感觉让他倏然仓皇。   他转身想叫她,但是声音在喉头翻滚,却发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头也不回,和那个更年轻英俊的男人的背影一起,渐渐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他想过干脆跟过去,去那个他如今也还是很熟悉的小房子,就算他现在是前夫,他也是孩子的爸爸,他比这个男人名正言顺得多!   但是他却抬不动步子。   他怕看到那个男人看他时的眼神。   一看就会想到他对自己问的话:你为你得了绝症的妻子做了什么?   既没有出钱。   也没有出力。   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并不差,但若是摊开来让外人评说,他真的是既没出钱,也没出力……   ……   李如洗和慕容俦一起回家引起了李爸爸李妈妈的诧异,但他们以为她出去就是见他的,也没多说什么。   这时候天也不早了,噗噗已经由李爸爸接了回家,正在写作业,看到慕容俦还很高兴地叫了叔叔,问了好,慕容俦其实性格倒不是外向型的,也不是很会讨好小孩子,但他没有敷衍或忽视,而是也认认真真跟噗噗打了招呼。   李妈妈已经做好了饭,留慕容俦吃饭。   打从慕容俦送早饭,在医院忙前忙后,又开始帮忙联系境外医疗和学校开始,李如洗家老爸老妈二人已经对他越来越有好感了。   慕容俦没客气,答应了留下吃饭。   噗噗的作业很少,但是李如洗有一些额外任务给他:线上的一对一英语课、每天练钢琴、编程、奥数和课外阅读。   今天他琴已练完,写完作业,就先做奥数了。   奥数不免会有难题,李如洗辅导他倒是没问题,但是她以前有个毛病,见不得儿子有表现不完美之处,尤其是“该会的不会,不该错的做错了”,这个“该会的”标准她又格外严苛,只要她自己会的,她就觉得噗噗也该会……所以去年开始做奥数以来,母子关系一遇到问题目时就有点问题了……   她的不高兴会在脸上带出来……有时忍不住时还会说儿子“你怎么这么笨啊”!   虽然噗噗其实很聪明,问她的情况比较少,但她只是买题集给孩子做,又没报课,没有老师讲解,噗噗现在做的还是二年级的奥数题……所以,总会有不会的时候。   噗噗自尊心强,被她说了会很不高兴,经常在那儿自己死磕,也不愿意问她。   李如洗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后,因为觉得噗噗即将年幼丧母实在可怜,再也没舍得这么对待他,可是这个条件反射,噗噗已经养成了。   今天他又遇到了难题,自己做不出来,也还是不肯问李如洗,自己僵持在那儿想着。   还是一时无所事事的慕容俦第一个发现,悄然走到他身后,点了他一个关键点。   噗噗一下子就想通了,高兴极了。   他特别高兴地向慕容俦道谢:“谢谢叔叔!”   慕容俦很欣慰地看他,表扬他说:“你很厉害啊,都能做这么难的题目了,而且一点就知道了,算得上举一反三!”   李如洗在厨房帮妈妈的忙,这会儿走出来,知道了怎么回事,有点惭愧地笑着说了自己没耐心的事,又向噗噗检讨说:“对不起,噗噗,妈妈以前太没耐心了,妈妈要改正。”   噗噗却表扬慕容俦说:“慕容叔叔很有耐心,妈妈你要向他学习,而且慕容叔叔讲得比你好,你每次一定要一下子讲完,慕容叔叔只会提醒我一点……”   慕容俦看着李如洗笑:“没想到你不但完美主义,还是急性子……” 第200章 毕业   聪明的人其实一般都没什么耐心教别人,尤其是别人不像他一样聪明的话。   但是慕容俦指导噗噗奥数时,不但很有耐心,而且兴致勃勃,乐在其中。   这天晚上,李如洗睡着之前想:人真的是很有意思的生物。   看上去单刀直入,甚至有点不近人情的慕容俦,却出乎意料地有耐心。   而看上去冷静理智,做事委婉的自己,骨子里却有非常急躁的一面。   但转念一想,可能也是关心则乱,越是亲近,越是苛责。   对着别人,李如洗自问也可以做到压抑住不耐,深入浅出娓娓道来……   想着想着,也便睡着了。   谁想到,便又进入了梦中。   当初梦到周建南那个梦时,之后她也曾想过,这个梦的奖赏之梦该是为何,一时也没什么概念。   总觉得周建南、吕昌兴,离自己的世界都极远;她这辈子也没接触过什么传销……   她想不出自己会和那个梦境有什么关联。   可之前六次也大都是如此。   总能出乎意料的给她一个梦,却又有些相关之处。   ……   “如洗,你找的房子是几个人合租的?”邵邵一边看她收拾,一边问她。   李如洗有点迷茫,看着手里正在收拾的书。   她在收拾什么?   她举目四顾,宿舍里堪称狼藉,乱糟糟的一片,放了好几个收拾了一半的大箱子,有的放衣服,有的放书,还有一个放日用品。   不要的则扔在一个很大的编织袋里。   这里是……   这里是她的研究生宿舍。   邵邵则是她的同屋兼同学。   读研的时候,待遇比本科时好,可以住二人间。   这栋学生公寓是比较新的,有装修,有中央空调,也有独立卫浴。   几人合租?   李如洗努力回想着。   刚毕业时……对了,刚毕业时她也不是立刻就结婚的,也是差不多大半年之后,她才结的婚。   一开始,她甚至没有和陈琢理同居。   她最开始是想享受一番单身女性的生活的。   她找了一个律师事务所的助理工作,租了一处……对,和一个同样拿到那家律所的offer的女同学,合租了一个两居老破小,一人一间。   律师助理的收入相当低,付完这一半的租金之后,她所剩无几。   而一个多月后,女同学就搬去跟男朋友住了,李如洗自己一个人负担不起整套房的房租,于是她又找了人合租。   结果这位合租伙伴卫生和生活习惯非常差,从来不倒垃圾不扫地,厕所纸天天扔到垃圾桶外边,又隔三差五带男人回来。   李如洗说了她很多次,她屡教不改,最后李如洗无奈,在陈琢理劝说下,和他一起住去了。   李如洗想来想去,不知道自己这个梦为何会回到这时候。   这是她最穷困最艰难的时光之一,但是她想不出来和之前那个梦有什么关系。   然而不管有什么关系,她的宗旨是,只要梦到过去,都要尽量过好,尽量享受梦里的健康时光。   在几乎完全接近现实的梦境里,这都是难得的好时候。   而且,她总觉得梦里过得越好,之后她的身体就会状态更好些。   她之所以在这半年的化疗里取得了“奇迹般的”效果,私心里,李如洗总觉得和这些梦有关系。   也许是因为那些解开的心结吧。   情绪对身体的影响隐秘而神奇。   她干脆认认真真整理起来,一边回答邵邵的问题:“就我和温珺珺两个人,我俩一人一间。”   “那一人摊多少房租啊?”邵邵自己也收拾起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问她。   “我主卧,三千,她的卧室比我小一丁点,两千五。”李如洗回忆着。   “啧,真贵,你签了三方协议了?月薪多少?”   李如洗有点无奈地笑了笑:“试用期一个月,三千五,之后五千。”   邵邵无语:“咱们学法律的真可怜,尤其当律师助理……看看别人去四大的,毕业刚过去也没见有低于一万的……你……你这房租这么贵,付完了哪够生活的?”   李如洗叹息:“可不是吗?熬呗,熬过两年就好了。”   幸好,她家境不算很差,李爸爸李妈妈当初给生活费就给的挺大方的,她自己也赚钱,也投资,现在虽然刚毕业,但是卡里也有十万,要不然,这押一付三的房租,她都得跟爸妈再要呢!   等她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陈琢理来了。   现在都是毕业生在收拾东西,男生们来帮女生拿行李,楼下宿管阿姨也管得松了,陈琢理自己就上来了。   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的陈琢理,这会儿还有几分青春加青涩,笑起来时,微微带些腼腆。   看到李如洗时,他眼睛微微发光。   邵邵在一旁打趣他们:“喂喂,陈师兄,你们这都快老夫老妻了,还那么腻乎啊?眼睛都不带转一下的!”   李如洗心中微微一哂。   陈琢理跟她说话时,有几分后来渐渐消失了的殷勤:“如洗,你别动,我先把这两个箱子搬下去,然后再来搬装书的这个。”   对了,后来他对她说话依然温柔斯文,有商有量,但渐渐,就少了点殷勤了。   不过,这也难怪,殷勤应该是追求时期的特点,而不是相处的常态。   除非男方比较单纯,女方又比较擅长吊着他,一直让他没有安下心来的感觉。   李如洗点头,陈琢理就开始搬,她又继续拾遗补缺地收拾。   邵邵在旁边依然笑着他们的“恩爱”。   陈琢理跑了三趟,除了帮她运行李,还把她收拾出来的一大编织袋垃圾给扔下楼。   李如洗跟邵邵拥抱,邵邵读博,她倒是不用租房子,只要收拾行李就行。两人约好过两天邵邵去看她。   然后她和陈琢理一起把行李拉到校门口,打了车,去了李如洗租的地方。   她不大记得那时候租的房子在哪儿了,还是陈琢理报的地址。   陈琢理一脸宠溺地笑着对她说:“瞧你迷糊的,你还是小路痴啊!”   李如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来又想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他走到了不归之路,有点感慨。   钥匙李如洗在自己的手提包里找了出来,这房子虽然老破小,但是她也事先来打扫过,甚至还做了一些布置:淘宝上买的自贴壁纸;灯泡上罩的纸灯笼;亚麻窗帘;莫兰迪色串灯……都是打扮出租屋那种便宜又容易显出效果的……   同租者还没来住,陈琢理帮着她,很快把她的行李安顿好。   然后坐在她床上,感慨地抬头看着她,微笑说:“如洗,从此离开象牙塔了,要不要一起去搓一顿,喝一杯,缅怀一下学生时代?”灯光下,他也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李如洗微微笑了笑:“……这一个月来,吃了多少顿散伙饭了?哭了多少回了?喝醉都喝醉了好几次……”   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些话,自然而然就说出口了。   毕业季那些往事自然也浮上心头。   以为早已尘封在岁月里,原来全没忘记。   作者有话说:昨天脖子严重落枕,完全没法正常打字,所以没更…… 第201章 入职   最终,李如洗还是没有跟陈琢理去喝一杯。   他们去简单地吃了个麦当劳,快速又便捷,李如洗坚持结了账。   然后宣称自己累了,让陈琢理也早点回去休息。   陈琢理那里离李如洗这边不算近,他们这会儿又没车,要倒公交和地铁,单程也要一个小时,太晚了公交就没了,所以也就从善如流地走了。   晚上回到出租屋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陌生的环境,狭窄的卧室,孤身一人……   她想起了搬到那学区房里,爸妈还没来之前,某个周末,噗噗去了陈琢理那里,自己孤独一人的夜晚……   不免觉得凄清。   孤独一人的滋味确实并不好受,多少情侣就是因为怕一个人的感觉,才匆匆造就的呢?   可是和不该在一起的人日夜相对,滋味也同样难以忍受……   她感到自己这个梦应该不会很快结束,于是她决定好好适应一下环境,找出身边各类物品好好看一下。   毕业论文。   三方协议。   突然变得崭新的毕业证。   最近写的笔记……   手机里的各种照片和别的内容……   电脑里的各个文档……   看完之后,倒是想起来了很多当年的往事。   这种感觉很神奇,好像看到的是某个自己熟悉又已经淡忘的人,尤其看到当初写下的文字……   其实也不过七八年前而已,却有恍若隔世之感。   看着那些,有时候会忍不住微笑起来,觉得当年的自己又生涩,又可爱。   有时又不忍猝睹,实在太幼稚了,简直中二……   她把东西自己收拾完,又把屋子里的摆设按照现在的审美重新布置了一番。   人的审美品位并不是固定的,随着年龄增长和阅历增加会有所变化。比如,现在她看着当初的自己布置出来的出租屋,就还是有些挑剔的,觉得某些配件太过网红和常见。   她打开淘宝,这会儿,大家依旧还是习惯用电脑上淘宝购物,不过一两年之后,一切就都要变了。   她找到了后来她发现的一些售卖装饰品的小店,买了些更符合她口味的配饰。   比如铁艺的壁花装饰,亚麻编织地毯,又买了一些漂亮的布料和缝纫机,打算自己回来做别致的床罩床裙……   忙忙活活,夜就深了。   因为一个人实在太过冷清,李如洗打开音乐给自己放几首西班牙的爵士。   在低低的,又慵懒呢喃又有内蕴的力度的声音里慢慢放松,睡着……   ……   接下来的日子,她就开始融入当年的自己的生活里。   刚毕业这会儿其实还挺忙乱的,除了搬家,到学校办理各种手续,迁户口,为了工作也要做些预备,至少衣服、鞋、包、化妆品都要齐备。   现在的她,自然更加知道什么样的东西更适合她。   没有像当初一样去买昂贵的大牌的入门级,而是找到那几家自己定做衣服和包的淘宝店,选了几套细节处略有点别致的夏季正装,一套纯黑亚麻,胸口有蕾丝的短袖衬衫配短裙;一套则是真丝弹力缎的白色短袖衬衫,配黑色真丝塔夫绸七分西裤;一套烟粉色乔其纱上衣配灰色铜氨丝七分西裤,另外又配了一件灰色真丝针织钉珠的短袖T。每一件都材质优秀,色彩低调而有高级感,设计有亮点,做工,当然也是她信得过的。   又买了两个包,是偏向能装下较多文件的款式,一个是银灰色轻薄款真皮文件包,一个是更百搭的手工马油皮邮差包。   鞋,这次她没有太关注款式,也没有买任何超过四厘米的高跟鞋,基本都是中跟低跟,以手工牛皮和小羊皮为主,款式大都是基础款,最大的要求是穿着舒适,能长时间穿着也不很累。   化妆品,现在的她显然也有了更多了解,躲过了好些坑,买了精简合用的。   有了经验,能花更少的钱,买更好更实用的东西。   ……   这几天舍友也来了。   温珺珺也是她同学,不是一个导师,她是一个爽朗的女孩子,但是有点没心没肺,只顾自己。   好处是没什么心机。   不过没心机的人,并不代表不会烦人。   她界限感不足,做事又有点顾头不顾尾,不会为别人考虑。   就像当年,她迅速找了个男朋友同居,却几乎没有提前告诉李如洗,让她有时间去找房客。   害得李如洗仓促间找了不靠谱的合租者。   而且她还自己贴了半个月的空置房租。   而界限感不足,对于年轻时来说还不大要紧,但对于现在的李如洗来说,却有点厌烦。   她不喜欢温珺珺不敲门就闯进她的卧室,尤其是在十点以后。   也不喜欢温珺珺借她的口红。   更不喜欢温珺珺在她上厕所时非要进来卫生间洗漱……   她想了想,决定等温珺珺不租这房子时,自己也退掉,重新租个一居室或单身公寓自己住好了,反正她不想再要恶魔般的合租者,也不想跟陈琢理同居。   ……   第二周就开始上班了。   在她的记忆里,做律师助理的这段时间是她最繁忙最累的时候,高强度的工作和过低的报酬给她留下了很差的印象,以至于产后再工作时,她没再往这方面发展,而是去寻找了某些公司的法务部这种相对轻松的工作。   可是现在再回来,她却觉得根本没那么累。   现在的她,有了这些年的经验,不会再手忙脚乱。   她更懂得管理时间,更能够有条不紊,而以前觉得麻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现在觉得也没多难了,以前要做半天的,现在可能也就一个多小时。   虽然加班还是要随时加的,但是她几乎不带工作回来做。   想当初,她可是有过好几次把工作带回来,一直做到黎明,然后洗漱一下,又去律所上班的连轴转经验的。   而现在的她,晚上回去还能做点吃的,给自己煲个汤,第二天还能带点吃的去公司做午餐,且颇为健康精致。   于是她迅速在几个新员工中脱颖而出,受到了律所那些大律师们的一致好评。   而同居的温珺珺更是被她远远甩在后头。   温珺珺打从入职以来,真的是手忙脚乱,焦头烂额。   是李如洗当初入职后经历的加强版。   其实,李如洗当年虽然没有现在那么耀眼,但她依然还是新员工里最早适应,最被看好的一个。   如果说那时她每天回来后的平均工作时间是两小时的话,温珺珺可能就是五小时,如果说她连轴转的次数是个位数的话,温珺珺少说也是大几十次……   她当时是觉得累,温珺珺是崩溃。   温珺珺不止一次半夜在她隔壁哭,一边整理文件,一边哭。   而现在,她举重若轻,温珺珺依然如故。   终于,在第二周的一天晚上十一点多,李如洗已洗漱完,准备睡觉了,温珺珺推开她房间门,满脸都是眼泪:   “如洗,你能不能帮帮我?我真的不行了……” 第202章 温珺珺   李如洗看着温珺珺,她头发被自己抓得乱七八糟,眼睛熬得发红,一脸憔悴和烦躁,此刻又全被崩溃的泪水所浸润,确实令人同情。   她记得,当初,也有这样的时候。   不过因为她当初不像现在这样轻松,尤其是刚开始的时候,所以温珺珺也没那么早来求救……   是一个月之后她稍微上了正轨,速度快些了,不用那么熬夜了,温珺珺和她之间差距非常明显了,才开口来求她帮忙。   她当初年轻脸嫩,却不过情面,帮了她。   温珺珺却习以为常了。   本来李如洗好容易不用熬夜,又因为帮她的忙,重新天天熬夜,实在有些受不了,就跟她说了自己不能总这么帮着她了……   结果温珺珺当然生气了。   升米恩斗米仇,谁都知道的道理。   再后来温珺珺找了律所一个大她们三四岁的年轻律师做男朋友,有了能干的男朋友帮忙,终于成功应付下来,也迅速搬离了李如洗这里去跟男友同居。   她直到搬家前两天才跟李如洗说。   而当初租房时,因为温珺珺积蓄有限,押金租金都是李如洗出的,说好温珺珺按月给她房租,本来也是帮忙同学的意思,结果,同学却这般回报她。   ……   李如洗当初有点哭笑不得,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傻了点,也只好把这暗亏吃了,从此对温珺珺敬而远之。   就如同大大咧咧的人不都代表对别人实在一样,帮人,也不能什么样的人都帮。   不求回报也可以,但至少不能是丝毫不为别人考虑,得了别人帮助还觉得理所当然的。   所以,这一次,李如洗不打算帮她。   但是拒绝也是会招来不满的,通常尽量还是不撕破脸为好。   李如洗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轻轻掐了掐印堂,装作迷迷糊糊的声音说:“……怎么了?我累得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睡过去了……太困了……”   一般人这时候就该自觉退出,不强人所难了,但温珺珺依然哭哭啼啼:“我也好困,如洗,我不行了,你能帮帮我吗?”   李如洗没理她,朝自己的床铺梦游般过去了:“帮你?明天睡醒了再说吧……”   温珺珺又叫了她两声,李如洗装作已经睡过去了,扑在床上,温珺珺只好跺跺脚,自己哭着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温珺珺一脸怨怼地看着一觉睡得神清气爽,满脸胶原蛋白的李如洗:“如洗,你昨天怎么那么早就困了?我一直熬到三点才睡下,再这样下去要过劳死了!”   彼时她们坐在同一辆出租车上,因为她们同住又是在同一个律所工作,每天正好一起打车往返,平摊车费。   李如洗带着三分消沉说:“累啊,咱们所里的事真多,以前听师兄师姐们说律师助理不是好当的……拿人当骡马使唤……还真是……”   温珺珺有点委屈:“我看你比我轻松多了,都不怎么熬夜……”   李如洗看了她一眼,笑笑:“你真这么觉得?要不咱们跟所里说换一换?”   温珺珺当然知道,李如洗手头的活儿比她还多,可人家就是比她做得快多了,连忙说:“别!哪由得了咱们换?……唉,再说你干得又不比我少,如洗,你说说,为什么你做得那么轻松?”   “轻松?”李如洗嗤笑,“你是想说我为什么做得快吧?”   温珺珺知道,李如洗表现最好,是今年的新人里做得最快质量还最高的。   “有什么秘诀教教我……”她说。   “秘诀啊,我想,就是做的时候要心无旁骛,不要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想那个,精神集中,自然速度就快……不过也很累人就是了!两个小时下来,就头疼得一片空白了……”   “唉,”温珺珺长吁短叹。   “实在不行就跟上面说呗,总不能为了这点工资真的过劳死……”   ……   李如洗传授的秘诀并没有帮温珺珺好转多大的局面,她已经每天在崩溃边缘。   一个月之后,她终于找了当初那个年轻律师,也是比她们大三届的学长做男朋友。   她的活儿终于有人捉刀了。   到了老手手里,这些活儿做起来驾轻就熟,就快得多了。   温珺珺终于不用熬夜了。   李如洗知道这位女同学很快就要搬出去和男友同居了,但想来想去,她还是不想再找合租者了。   她赚的钱是不足以支付这套房的房租,但是她有积蓄。   她又不会一直在这个梦里生活着。   开心就好。   如果真的住满三个月还不醒来,那……她就另外找个便宜的房子呗。   这个月里,陈琢理给她打电话挺多的,但是她每次都叫着忙忙忙,没空电话诉情衷,不怎么搭理他。   他好几次要来看她,也被她回绝了,理由是周末加班,夜里加班。   最终他只来看过她一次。   叹息着说,这个工作不适合你,要不换一个吧。   仔细回想,李如洗当年比现在还忙,其实也没什么时间跟陈琢理谈恋爱,但当时她还是尽量挤时间跟他见个面,通个电话,发个信息什么的。   现在却觉得冷淡了许多。   说不定冷着冷着,这段校园恋情就终结了呢。   只要她不去他那里住就行。   ……   温珺珺果然提出了要搬去男友家住,李如洗爽快答应了。   反正就算她不答应,温珺珺也不可能不去同居。   不过这次她没不好意思,而是提出了温珺珺没提前说,按照协议,要补一个月房租才是。   反正以后关系也不可能好,又何必撕不开脸来呢?   白白吃亏又有什么意思?   温珺珺气得脸色都变了。   最后她说:“我手头紧,等发了工资给你行吗?”   李如洗点点头:“行吧,主要我手头也紧,押一付三都是我自己付的。”   可温珺珺之后提也不提这个钱。   李如洗其实也无所谓,她也不是真的在乎两千多块钱,主要不想被人当傻子。   温珺珺搬走之后,这屋子里就冷清寂寞起来,李如洗一方面喜欢它清净,一方面也努力适应,慢慢的,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   当年这时候,她早已受过了恐怖的房客的荼毒,已经搬去跟陈琢理住了。   现在,她自然要享受当下。   她也开始懂得享受一个人生活的好处了。   而在公司里,她也越来越受重视。   生活过得有条不紊,步入正轨。   还有同事要给她介绍男朋友呢!   ……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第203章 程明亮   李如洗接到的电话,来自程明亮。   程明亮是她的高中同学,也曾是她的同桌。   他们曾经是整个学校高中部唯一的男女同桌。   和李如洗一样喜欢看书,兴趣爱好广泛的程明亮曾经跟她天天聊天,天南地北,古今中外,历史地理,文学时事……少年气盛,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可以评点。   他们曾算得上是朋友。   青春热血,激昂意气的同窗友情,和男女无关。   李如洗那时候每次看到“男女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友谊”之类的论调,都觉得可笑。   怎么就不可能有呢?   她和程明亮难道不算吗?   程明亮作为一个男性,对她没有任何吸引力;而她也不是程明亮喜欢的那种女生,他们根本不在乎对方是男是女……   不过,那时候还小,后来分班之后,也怕老师误会他们早恋,功课又忙,也就不怎么来往了。   再后来考上大学,有时倒也会通个邮件,通个短信,可终究没有了高中时畅谈的机会和心境了。   曾经有一阵子,他们邮件信息来往还挺紧密的,因为程明亮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是他大学的女同学,因而向李如洗讨教。   毕竟,李如洗是他唯一的女性朋友。   从来没谈过恋爱的理科直男要追妹子,当然要向女生讨教了。   李如洗想起自己那会儿一本正经跟他详谈,认认真真跟他支招,就忍不住抿着嘴唇微笑起来。   高中时有高中时的幼稚。   大学时有大学时的幼稚。   自己幼稚的阶段都有过程明亮的影子,程明亮虽算不上闺蜜,也算得上发小了吧。   然而回顾这些,并不只有美好。   程明亮虽然是个很阳光的男孩子,却有先天性心脏病。   而且还无法根治。   李如洗本来并不知道,支招那会儿,程明亮才吞吞吐吐告诉了她,并且问她,自己要不要跟那个女生坦白。   李如洗的建议是,追求阶段可以不说,但是实质性进展之前,还是要交代清楚的。   最终,程明亮在那个女同学答应给他尝试着交往之后一个多星期,就鼓起勇气告诉了那个女生自己有心脏病的事。   结果,那个女生不算太风花雪月,还是比较务实,就跟他分手了。   程明亮因此大受打击,后来再也没追过女孩子。   时至今日,也不知道结婚了没有。   而他和李如洗短暂的频繁联系,也随着这段早夭的恋情冷淡了下来。   李如洗自己也忙得很,即使是学生时代,她活动和考证什么的,都挺忙,也没有刻意去维持热络。   在她看来,君子之交淡如水并没错,程明亮有事时才找她她也觉得挺正常的。   毕竟,也不在一个城市。   ……   程明亮这次打电话是跟她说,自己研究生毕业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想到京城里来试试运气。   男孩子电话里的声音有点窘迫,有点羞涩。   李如洗也替他郁闷了一下。   现在这时候还没有找到工作,实在是有点悲惨了。   一般而言,找得快的,半年前都找到了。   找得慢的,这毕业前几个月也都纷纷签了。   人都毕业了,还没找到工作,甚至还打算去别的城市试试运气……   程明亮上的学校不如李如洗,但是也是一个985,他的成绩不差,能力也不很差,又是理科非冷门专业,不该找得那么痛苦的。   问题,肯定还是出在他的心脏病上。   很多企业不愿意用这种有风险的非健康员工。   李如洗记得,她上次回父母家时,偶遇高中同学,就曾提过,他最终还是回了家乡,一个江南小城,通过父母的关系,找了个工作。   ……   这结果让她很黯然。   甚至也有些愧疚。   实际上,当年,是有过这件事的。   也是这个时候,程明亮打电话给她,说要来京城试试运气。   李如洗那会儿的处境却和现在截然不同。   她的工作让她忙得晕头转向,晚上天天回去加班,接到程明亮电话时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   或即使反应过来了,也没在她脑子里留下痕迹。   那时,她的大脑整天被工作占据,超负荷运转。   而生活上呢,也是一团糟。   经历了温珺珺的退租,她临时找合租者,房子空置了半个月,只能她自己出房租,而这套房子一个月的房租是远高于她的试用期薪水的。   好不容易找到了房客,却是极度不靠谱的一位姑娘,家里经常是她早上勉力支撑着打扫干净,晚上回去已经类似废墟。   垃圾满地,臭不可闻。   还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现陌生男人。   她忍无可忍,终于在陈琢理的劝说下,也去跟他同居了。   而陈琢理也不是一个人住,他们也是两个人住两居室,那套房里还有一个男生。   李如洗因此很尴尬。   程明亮来的时候是她搬到陈琢理那边的第五天。   她还清楚记得,她那时候的生活和工作是多么一团糟。   那天她和陈琢理好像还吵了一架。   她想要求两人单独去租个一居住,陈琢理不同意。   他觉得又贵又对不起同事。   程明亮给她打电话说自己下了火车的时候,她在公司。   她完全忘了这回事。   于是只好发了个地址给人家,很尴尬地跟对方说让先到她公司附近找个地方等一等,她下班就跟他吃饭去。   结果虽然她紧赶慢赶地赶了工作进度,还是到八点多才得以下班。   那时候程明亮已经等了她五个小时了。   然后她赶紧带程明亮去附近的餐厅吃饭,吃到一半陈琢理打电话来跟她吵架,说她下班晚也就罢了,难得下班早点,又是请朋友吃饭,为什么不能叫上他?   其实,还是早上那架没好生吵完,带着脾气来发泄的。   李如洗跟他低声吵了几句,挂了电话,但终究是心神不宁了。   远道而来投奔朋友的程明亮也看出来她心事重重,最终快速吃完饭就分道扬镳了。   李如洗当时也真的是顾不上他。   问他要在京城待多久,他说不一定。   李如洗说“好吧,我有空就找你玩”。   可她哪里有空呢?   再想起对方已经过了两三个星期了!   她尝试发短信给对方,对方没回。   她的精力再次被牵扯,就没打电话或盯着发信息,再次给对方打电话,人家关机了。   李如洗渐渐失去了这个朋友的踪迹。   他后来还在她的朋友圈里待着,偶尔也会发一条朋友圈,但是既没回过她的私信,也没给她点过赞。   ……   现在想起来,程明亮是怨她了。   当初,他来京城碰运气,是打着投奔朋友的谱的。   他没多少钱,大概想蹭一阵子沙发之类的。   而她,正是他所信赖的朋友。   很可能是在京城的,唯一的朋友。   她的表现在她是不得已,在他就是万分冷淡了。   最终,他也没在京城找到任何机会。   不知道他黯然离去,不得不回到家乡小城,通过关系找一份不能一展所长的工作时,是怎样的心情。   不认命,才会来京城。   她这个朋友,却没能帮他什么。   在对待朋友方面,她还远远不如周建南呢! 第204章 难得故人来   听着电话那边程明亮带着苦涩、羞赧和犹豫的话音,李如洗思及往事,感慨万千。   是她辜负了朋友。   上一回,她自己刚刚踏入社会,一切都弄得一团糟,无暇顾及到朋友,虽说情有可原,但看看周建南,她不是不惭愧的。   这一回,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的生活勉强也算安排得井井有条,工作也能应付自如,陈琢理又被她疏远了,占据不了她多少注意力,那么,她更有条件来帮帮程明亮了。   虽然不算非常亲密的朋友,但是她还是挺喜欢这个高中同窗的,更同情他后来的遭遇,这次一定要尽量帮助他!   也不希望他在鼓足勇气来到一线大城市之后,再体会一次朋友的冷漠,挣扎浮沉一番,狼狈地黯然归乡……   于是她非常热情地回应他:“行啊,好的,你想到这儿来试试找工作?……嗯,过了毕业生招聘确实不容易找到好的……不过这里企业多,机会也多,不试一试怎么甘心呢?……嗯,我支持你过来试试……”   在她的热情回应之下,程明亮渐渐消除了声音里的犹豫和迟疑,声音又如以前一般欢快明亮飞扬起来,让李如洗的心情也随之愉悦了。   最后,李如洗还给他了一个定心丸:“……快来吧,正好我隔壁的房客搬走了,你可以先住,在我这里过渡一段时间,一两个月没问题的……”   长安米贵,居之不易。   京城生活,最贵的就是居所,其余开销也不比小城市多哪里去,所以,能有个地方安安稳稳住一两个月,对于背井离乡来找工作的年轻人来说,真的是没什么好愁的了。   程明亮高兴极了,连声道谢。   最后,李如洗高高兴兴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程明亮就订好了火车票,发给她看。   三天之后的票。   和以前一样,下午三四点钟到。   她那时候要上班,不能去接他。   但这次她不会让他等五个小时了。   她想给他发个微*信定位,但她手机里没有微*信……李如洗想了想,上网一查,这会儿其实已经有微*信了,只不过推出才一年,用的人还不多。   好在手机还是个智能机。   下载就行了。   装好微*信之后,里头自动会推荐把通讯录里的好友加进来,李如洗就加了程明亮,然后又打了个电话给程明亮,让他也下载了微*信,这样,她就能把地址定位发给他了。   发好位置之后,她又告诉他她公司的名称,怎样从火车站坐地铁前往,下了地铁之后又怎么走。   最后说:“……我们律所挺严的,工作繁重,我基本每天都要加班到八九点钟,到那天我跟老板说一下,尽量快点把工作完成,按时下班,不要加班,这样你可能得等两个小时左右……我们楼下有个麦当劳,你就在那儿等吧。”   程明亮自然是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   到了那天,一大早李如洗就跟上司说了自己今天下班要招待一个别的城市远道而来的老同学,希望能准时下班的事……   她还笑着说:“……您放心,我中午不午休了,快一点儿把活儿干完,一准耽误不了事儿……”   带她的上司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律师,一直都很满意她,听了笑着说:“行啊,以你的效率问题不大。”   这样,到了六点,她干完活儿,跟上司说了一声,就第一次拎着包,在一众同事羡慕的目光和调侃声中,准点下班了。   到了楼下,程明亮却不在麦当劳,而在大堂外门口栏杆处等着。   这是个一米九多,却细瘦无比,竹竿豆芽菜一般的男孩,容貌普通,穿着打扮也就是T恤牛仔裤球鞋,一般大学男生的打扮,带了一个大行李箱,和这来往皆是西装革履的白领精英,金碧辉煌的写字楼大堂格格不入,吸引了不少诧异的目光。   李如洗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他了,高兴地打着招呼小跑过去。   而程明亮却是看了一眼又看了两眼,才敢认面前穿黑色正装衣裙的年轻女白领是李如洗,展开了腼腆的笑容说:“我都没敢认……李如洗,你变化好大啊。”   只有大学以前的同学,才会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到了大学里,反而会故作亲密地去掉姓叫小名,尤其是三字名的同学,等工作之后,就成了“小张”、“小李”、“小王”……抑或Mary、Lily、sophie……   因此听到他这么叫,李如洗觉得好亲切。   程明亮年轻而青涩,还带着少年人微微的手足无措,也可能是太高太瘦,肢体有点不协调……作为男人,还真没什么吸引力。   不过李如洗知道,他还真的是好男孩,三观很正,对女孩子也很尊重,假以时日,也能做个好丈夫的。   可惜就在于他的先天性心脏病了。   “你倒没什么变化。”李如洗笑吟吟说,“走,咱们吃饭去。”看看他的箱子,又说:“要不咱们先回我那儿,把行李放下,再在家附近吃饭吧。”   “一切听你安排。”程明亮爽朗地说。   他看着李如洗的笑容,笑了:“你笑起来倒是和高中时差不多,没什么变化。”   ……   于是他们一起打车回去李如洗那儿。   李如洗要付打车费,程明亮不肯,一定要自己付,他知道在李如洗这儿蹭住的,已经占了不小的便宜,就尽量想在日常上少让李如洗掏钱。   打车费也不多,李如洗想想算了,让他心里也能舒服点,就爽快任凭他付了。   一起上楼,李如洗开门,让他把行李拿进去,又带他去次卧。   温珺珺搬走之后,这儿空了几天,李如洗打扫干净,买了枕头被子,又用自己买的纯棉布料给做了一套四件套,程明亮推门就看到一间不算小,窗明几净的屋子,什么都有,完全是拎包入住。   他啧啧称赞说:“真好,李如洗,你这儿真不错啊。”   犹豫了一下,他又问:“你男朋友……?”   “他不住这儿。”李如洗很平静地说。   “会不会给你们造成误会啊?”   “没事,”李如洗说,“他要是心思那么龌龊,我就不要他了。” 第205章 接风   李如洗说完如果陈琢理敢瞎猜疑就不要他之后,笑了笑。   程明亮以为她只是女孩子撒个娇开个玩笑,并不知道她是真的这样想的。   本来,她最近已很疏远陈琢理了,陈琢理打电话来她总是在忙工作,周末要来看她她也要加班,上个月一共见了三次还是四次,总觉得离分手已经只隔一条线了。   和以前不一样,现在她什么也不愿意跟他说。   其实,现在分手也是很自然很容易的事。   毕业季本来就是分手季,就算没有天南地北,各奔东西,同在一城的情侣也有的是分手的。   无他,生活变化过剧。   在从学生到白领的适应过程中,从环境到心态,一切都在经历着剧变。   很多情侣都是经受不起这样的考验的。   而对于很多个体而言,在这个变化过程中,也是要经历破茧成蝶的阵痛的。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程明亮就是一个典型。   李如洗和程明亮一起把行李放下之后,就带他出去吃饭。   老朋友远道而来,自然是要盛情款待的。   京城馆子最多的还是川菜,李如洗住的附近,十家有八家都是川菜馆子,但李如洗和程明亮是江南人,饮食习惯上并不吃辣,李如洗在京城读大学读研,聚餐吃辣火锅慢慢练着也能吃些辣了,但程明亮却是在省内读的大学,口味变化不大,所以不太能吃辣。   李如洗找来找去,又要征求程明亮的意见,最终挑了个湖北的馆子。   莲藕炖排骨,乳白的汤里卧着香喷喷的排骨和漂亮的藕,还有几枚红艳艳的枸杞;金黄喷香馅料丰富的三鲜豆皮;晶莹剔透的糯米丸子;因为加了青红椒而色彩丰富的小炒菜花;最后加了个辣菜:农家小炒肉。   还要了两扎冰啤酒。   虽然都是家常菜,虽然是以实惠著称的连锁家常饭店,但也香喷喷的一桌。   最后结账才一百多不到两百元,李如洗结的。   吃饭时,他们聊了很多,聊往事,也聊时事;聊高中,也聊大学;聊专业,也聊就业;聊李如洗工作一个月来的辛苦和趣事,更多则聊程明亮就业的障碍。   程明亮被李如洗劝着喝下了第二碗莲藕排骨汤,终于打开了羞赧的障碍,开始诉说自己的求职遭遇:   “……你也知道,我们学校虽然不如你们的,但怎么说也是985,尤其我们专业,IT对口,是不愁找工作的……我的同学们几乎都找到了,尤其是男生,除了我……唉!”他喝了口啤酒,郁闷地说,“而我们班四十个学生里,我的成绩是一直在前十的……有时候觉得真不公平!”   是啊,哪有那么多公平呢?   公平是很少见的,人世间充满了生来的不公平。   对于程明亮而言,先天性心脏病就是他最大的不公平。因为病,从小,他妈妈就要提心吊胆,比别的母亲付出更多心血和精力;因为病,他不能乱跑乱跳,体育课不能从事激烈运动;因为病,他承受痛苦和危险;因为病,他找不到女朋友,将来可能也找不到妻子;因为病,即使他找到妻子,也未必敢留下后代;现在,因为病,他还要在就业市场上遭遇这样的歧视……   可是又能怎样呢?   个体力量太小,改变不了规则。   只能在规则的缝隙中奋力寻找出路。   “……其实,我也不是没拿到offer,最早的一个半年前就拿到了,但是体检没过……后来我就小心点,没找大企业,又找了一个中等的企业,结果……唉,还是过不去。……公务员?那更不可能了!我不符合……”   “既然你不符合考公务员的体检规定……”李如洗沉吟着,“那么国企,五百强之类的,可能也就不能指望了……也就两个可能,一个是找入职体检不做心脏彩超的;还有就是求职时就坦诚相告,表示签约的时候可以签公司方面的免责……这种,就只能是相对小一些的私企了。”   程明亮听她说得井井有条,心里好像更有底了一般,舒服了不少,点头表示赞同。   李如洗叹了口气,其实还有个法子,就是找人代检。但是弄虚作假的,总是不太好,而且将来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了事,会比较麻烦。   这样一来,程明亮的选择范围就只能是IT业的中小私人企业了,这些企业起点低,不利于将来跳槽,而且也更不稳定,劳动保障更差,收入更低,活儿更多,企业整体的公平性等都要差一些……   对他的身体也是一种负担。   可即使是这样的工作,对于程明亮来说,也未必能找到。   若是能找到,他肯定也愿意做这样的,留在京城,而不是在年轻力壮,胸怀高远时回到故乡小城,拿着微薄的薪水做着养老般的工作……   李如洗希望他不要再像上一次一样黯然离去,就算总有离开的一天,好歹,也先工作几年再回去。   历经红尘之后的出世,好歹还能甘心;什么都没尝试过,那就只余满腹的不甘。   ……   两人正谈话间,和以前一样,陈琢理打电话来了。   他问她在干什么。   上一次,她毫不犹豫地告诉了他自己的发小来了,结果陈琢理跟她吵了一架,程明亮尴尬离开。   这一次,她才懒得再去给陈琢理交代和解释,直接说:“加班。”   “我怎么听着乱糟糟的?”   “下楼买点吃的……”李如洗面不改色地撒谎。   “要不我去找你吧?都快两个星期没见面了,我好想你。”陈琢理温柔如水地说。   “今天很多事。”李如洗快刀斩乱麻,“不知道几点才能结束,你来了也进不来,不用了。”   “那么晚回去不安全啊……要不要我去接送你?”陈琢理说。   李如洗笑了:“我哪天不晚归了?你能天天接送我?”   何况他们俩现在都没车,太晚地铁都关了,打车来去又有什么意思?   陈琢理也是偶尔良心发现罢了。   他犹豫了一下,说:“如洗,你有没有想过咱俩一起住?咱们老是不见面,也不好啊……”   李如洗断然拒绝:“我不想同居。”   陈琢理叹着气,又纠缠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挂断了电话。   李如洗结账后和程明亮一起回去,路上一边走,她一边想:虽然这一次是全心想要帮帮朋友的,但是他们一个男生,一个女生,住在同一套房子里,她倒不怕程明亮有什么邪念,但是却怕彼此生活习惯差异太大,有了摩擦,到时候没能挽回朋友,反而添了新矛盾……   这几天,得看着沟通沟通,约法三章才行。 第206章 同住   合租这种模式,其实是很容易催生出矛盾的。   尤其当有一方大大咧咧,生活习惯不注意,另一方又比较在意的时候。   比如她和温珺珺。   其实温珺珺也还好,至少还会和她分担一下,打扫打扫屋子,卫生习惯也还可以。比之后那个可怕的房客强多了。   她只是缺乏界限感而已。   对于当年二十三岁的李如洗,是完全可以不在意的。   但对于现在实际上已经三十岁的李如洗,却不能毫无芥蒂。   人越年长,其实就越难适应和别人共同生活。因为一切习惯已经定型,也因为一双眼睛更看得透世情人心。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对于有些东西,却又会更加宽容一些……   ……   现在,李如洗要和程明亮在同一套房子里住一两个月,这比普通的合租更加困难。   因为程明亮是来投靠她,是不付房租的。   这种情况下,程明亮会更敏感,假如李如洗表现出一些不愉快,就可能让他非常羞愧,甚至搬出去,或回乡去。   而作为承担全部房租的一方,因为付出太多,也很容易心态失衡。   这样 的相处模式,难度其实真的很高。   倘若是死党,可能还好点,他们的关系却没到那一步。   李如洗决定要设法预防不好的结果。   所以回到家里之后,李如洗找出自己买的大吉岭红茶,泡了一壶,给程明亮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然后就开始做一场预防性的谈话。   老房子,客厅总是很小,但因为之前只住了李如洗和温珺珺两人,倒也不显得很狭窄,客厅里有个老式木头三人沙发,李如洗给换了厚厚的记忆海绵垫,放了三个羽绒垫子,做了漂亮的沙发套,现在看上去也是挺美的。   沙发前头有个老式茶几,李如洗用漂亮的桌布盖上,脚下放了森林风的地毯,屋子一角有个小餐桌,两把椅子,李如洗同样用了工笔花鸟刺绣的桌布,同套的椅子套,都是她缝纫机下的作品。   再丑陋的家具,掩盖在美丽的桌布和沙发套下,也就不碍事了。   同理,难看的瓷砖也被地毯挡住了不少。   李如洗还买了个松木的简易书架,放了她的书,就在餐桌旁不远处。书架上缠绕着灯串,简陋的木头架子因为那梦幻的灯光变得别具风格。   沙发旁边有个法式乡村风格的落地灯,也很美。   此刻,她和程明亮坐在茶几旁喝茶,程明亮还是有点手足无措。   虽然李如洗不太愿意多费心折腾这暂时的居所,但是她强烈的个人风格还是带出来了很浓厚的女性气息,这种女性风格轻盈优雅,却相当成熟,并不属于小女孩,而仅仅是个大男孩的程明亮感觉出来了,一想到他还要在这里住挺长时间,他就觉得自己有点像闯进瓷器店的大象。   他觉得面前的李如洗让他感觉陌生又熟悉,她已经不是那个同桌的傻乎乎的女高中生了,她正在变成一个年轻女士。   但她待他依然热忱,对他说话时依然坦率。   在窘迫中,他挖空心思来跟她聊天,努力寻找着话题。   “你住这里很久了吗?”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好蠢。   人家刚毕业一个月,哪来的好友。   而且提房子也很尴尬,说到租房子的话题,就免不了联系到房租。   京城房租那么贵,他付不起,李如洗却是要付的,等于李如洗替他负担了房租。   这件事让他觉得羞耻,但是暂时却又没法子解决。   提起还是回避,都让他难受。   李如洗微笑说:“没有,刚住一个月。这房子本来是我和我一个同学合租的,我们租了三个月,她现在跟她男朋友去住去了,正好你要来,我就跟她说了,把她的房间挪给你……你很幸运,这样一来,你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住下来找工作……”   她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让程明亮觉得这房租是她同学承担或部分承担的,这样可以减少不少愧疚感。同时,也是告诉他她只打算在这里租完三个月,可能就要搬家了,他只能暂时落脚两个月。   程明亮果然松了口气,他犹豫了一下,问:“那我要不要把房租算给你同学?”   “不用,”李如洗说,“她这么搬走也算违约嘛,不过两个月,我又不打算再找合租的,所以结了一半的房租给她。”   “那你也出了一半房租啊!我至少总要把这一半给你!”程明亮再度松了口气,有点高兴起来,说话也没那么犹豫了。   李如洗知道他家境并不很好,这次来京城还不一定能得到家中的支持和赞同,她摆摆手:“不,先不用,等你找了工作,拿到工资再说吧。”   程明亮很感激,点头说:“李如洗,大恩不言谢!你的仗义,哥们记在心里了!”   李如洗“噗嗤”一声笑出来,随后正色说:“朋友之间,互相帮个忙,不用记不记的……我工作忙,回家晚,之后可能没法子招待你什么的,全靠你自己了。……别把在这儿住当作客啊,我可没时间照顾你的……你可别嫌我怠慢你!”   程明亮说:“咳,我没那么矫情!你工作忙,不用管我!”   李如洗点点头:“有什么不自在的话别放在心里,随时跟我说。”   “行!”程明亮答应得很痛快。   李如洗就带他熟悉了一下环境,告诉他什么东西在哪里。   其实别的也就罢了,共用卫生间有点尴尬,但她立志要帮朋友,这点小小的尴尬,自然要努力克服。   第二天,李如洗就一早去上班,起床的时候,程明亮还没起来。   晚上她八点回来的,屋子里亮着灯,程明亮在他自己的次卧里,听到门响,跑了出来,朝她露出大白牙笑起来:“你回来啦?我给你留了饭菜!”   累了一天回来看到温暖的灯光和笑容,还是挺好的,李如洗眼睛一扫,发现地都扫过拖过了,不说纤尘不染,但还是挺干净的。   垃圾桶里都没有垃圾。   留给她的饭菜放在桌子上,是一个拍黄瓜,一个紫菜鸡蛋汤和一个青椒肉丝炒饭。   虽然不是做得多好,但是显然还是可以吃的。   “尝尝!”程明亮很热情地说,“我发现我还挺有天分的,做饭也没多难嘛!”   看来是第一次做饭,他尽力想要回报李如洗。   “看起来不错啊。”李如洗笑着说:“不过我晚上在公司吃过了,再吃这些,我得胖死!你留着当明天午餐吧!……不过我可以拿个勺来尝一口,看看你手艺是不是真的有天分。”   说着她去厨房拿了勺和筷子,每种尝了一口,说:“不错,挺香的,炒饭有一点咸,你是第一次做饭?那做成这样确实还挺有天分的……哈哈,等周末我有空,让你尝尝我的厨艺。”   说笑着尝完,她去厨房把筷子和勺洗了。   去卫生间,里头只多了程明亮一个牙杯和一条毛巾,倒也没多大存在感,李如洗自己的化妆品也都在自己房间里,她也只有一个牙杯,一条毛巾,一个洗面奶和洗发水护发素沐浴露在卫生间,应该也不至于让程明亮太不自在。   ……   第二天早上她起来时,程明亮也起来了,招呼她说:“我买了一箱牛奶,你拿一盒吧!”   李如洗知道他过意不去,就大大方方说好,拿了一盒牛奶出门了,再路过味多美什么的西点店买个肉松面包或是加了肉肠的牛角包之类的当早餐就行。   看来,她和程明亮暂时的同住生活还是有望可以保持和平愉快的。   真好。 第207章 周末   好不容易,等到了周末。   李如洗现在应付工作比较轻松,完全已经可以给上司当个靠谱的助手了,所以加班的时间也就更短了。   这个周末没什么紧急的案子,她也就不用加班。   这将是一个完整的周末。   李如洗长长吁了口气。   虽然比起身体病弱的无所事事,她宁可年轻健康着承受工作的高压,但是这样高强度的工作,能歇歇还是极好的。   她决定用一天来款待程明亮,给他做点好菜,跟他聊聊天,听听他这几天求职的经过,如果可能,给他点安慰和建议。   另外一天要轻松一下,约个女性朋友,去逛逛街,做做SPA,享受一下青春和健康。   因此,李如洗心情极好。   她先和程明亮打车去了较远的仓储型超市,吭哧吭哧买了一大堆补给。   程明亮看了一购物车的东西,颇为吃惊,尤其里面有各种食物:麦片、牛奶、沙拉酱、番茄酱、泰式酱、咖喱、肉、肠、蔬菜、水果、面包、奶酪、茶、咖啡、速冻食品等各种东西,不像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子,倒像美剧里的主妇。   他想抢着付钱,李如洗已经抢先付完了。   然后打车回去,这次他总算可以起到作用了:他一力把买的东西都拿上去。   李如洗还怕他心脏不好,干不了重活,但是看他也提得好好的,和任何年轻男孩儿没什么两样,就随他了。   中午时李如洗给程明亮做了咖喱饭,里头放了图林根肠、土豆、胡萝卜,陪着香喷喷的米饭叫人胃口大开,做了个大热天里很过瘾的冬阴功汤,拌了碧绿清脆的莴笋丝。   程明亮食指大动,吃得香极了,连连夸赞她:“可以啊,李如洗,想不到你厨艺竟然这么好,这水平,比得上大厨了。咖喱饭太好吃了!”   但冬阴功汤他有点接受不了。   李如洗自己很爱喝冬阴功,尤其是夏天,她喝了两碗,吃了七八只虾,反倒咖喱饭她没什么兴趣。   反正她做的量都很小,余下的咖喱饭就都让程明亮消灭了。   吃完饭他们喝茶聊天,李如洗就问到他找工作的情况。   “……我大都挑了中小型的企业发的简历,”程明亮说,“前天到现在发出去几十份了,我收到了一个电话,让我去面试的。”   “挺好的了,”李如洗说,“下周会收到更多电话的。”   程明亮脸上的愁色未解,但还是笑了笑,说:“承你吉言,要是找到工作,我要好好谢谢你。”   李如洗一笑,正要说点别的,突然间门铃就响了。   李如洗很诧异。   她住在这儿,还真没什么人知道,更不太可能有人突然找上门来。   是快递?   查水电的?   还是温珺珺回来拿什么东西?   这里没有她落下的东西了,应该不会回来的吧?   那么……   她叹了口气,去开了门。   门外果然是陈琢理。   陈琢理穿了一件白色的有领T,看起来还有点丰神俊朗的意思,反正,是比程明亮外型强多了。   但他此刻眼神很有点怒火中烧,脸色阴沉。   这里的隔音很不好,在门外,是可以听到屋里的动静的。   显然,他已经听到了她屋里有男人的声音了。   不过局面虽然尴尬,李如洗问心无愧,自然不会做出慌慌张张的样子来让自己好似做贼心虚。   她很坦然,目光冷静,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你怎么来了?来也不打个电话?”   陈琢理忍不住冷笑:“我来得不巧,坏了你什么事了?打电话?打电话你肯定说你周末有事啊,让我别来!”   这时候,程明亮已经站起身来,走到李如洗身后,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李如洗,这是你男朋友吧?”还朝着陈琢理点点头,说了声“你好”。   陈琢理本来压着狂怒的情绪,看清了程明亮,又听到他说的话,倒是压下去了些,对李如洗说:“不介绍一下吗?”   李如洗无可无不可,介绍说:“程明亮,这是陈琢理。”又对陈琢理说:“这是我高中同桌,算是发小吧,程明亮。”   说着转身让开门口,让陈琢理进来。   陈琢理一边进来一边说:“发小,没听你说过啊?”   一边朝着程明亮冷淡地点了个头:“你好。”   “没跟你说过的多着呢!”李如洗冷淡地说,给陈琢理倒了一杯茶,一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情况:“程明亮在南京读的大学和研究生,来这儿找工作,我就把隔壁温珺珺那间房借给他住了。”   陈琢理一下子脸色难看极了:“你俩住一起?”   程明亮尴尬得要命。   李如洗冷笑一声:“天底下合租的多了去了,又不住一间屋……怎么,你觉得不妥当?”   陈琢理想说,合租的是多,也确实有有男有女的情况,但那一般不可能是一套房子里只有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可是李如洗的朋友远道而来,她又恰好有空下的房间,不让人家住似乎也说不过去。   他只好把猜疑和怒火勉强压下去,说:“温珺珺怎么了?不住了?”   “找了个男朋友,住男朋友那儿去了。”李如洗无所谓地说。   陈琢理就故意伸手去拉她的手:“你看看人家,都跟男朋友住了,你呢?你就不能搬去跟我住吗?……我两个星期都见不到你一面。”声音里带着委屈和撒娇的味道。   程明亮更加尴尬了,他咳嗽了一声,说:“你们聊,我先下去走走……”   李如洗差点气笑了。   她不耐烦地甩开陈琢理的手,一边对程明亮说:“这大中午大太阳的,你去哪儿走走?别中暑了!你要是觉得不方便,你去你房间吧。”   程明亮摸摸头,尴尬地笑了笑,又朝着陈琢理友好,甚至是愧疚地点点头,说:“好吧,那你们聊吧……”   然后就走进了自己屋里,把门关上了。   陈琢理看他和李如洗确实并不太像有什么暧昧,稍微和缓了些,但想想李如洗最近对自己的冷淡,以及她家里住进了男人自己都不知道,还是不能忍,对李如洗低声说:“你也太过分了!”   他却不知道如今的李如洗巴不得跟他分手,什么都不会忍他,她闻言就冷笑说:“我怎么过分了?你今天上门是来吵架的?” 第208章 争吵   陈琢理其实早已满腹委屈,只不过他并不想失去李如洗这个千辛万苦追到手的优秀女友,所以才一直忍着。   但今天实在太挑战他的极限了。   他一把拽过李如洗手腕,把她拖到不跟次卧相邻的主卧,把门一关,就开始低声发火了:“你什么意思?打从你工作,就不搭理我了!……别说不主动找我,我找你十次有八次你不理会!今天竟然还……”   他气得直喘气:“有你这样的吗?你一个女孩子,单独跟男生同住一套房……叫人看了像什么样子?就算你觉得问心无愧,我是不是你男朋友?你要不要跟我说一声!”   ……   其实,李如洗觉得陈琢理的话说得挺对的。   若是他是她正常的男朋友,她当然要跟他说得清清楚楚,甚至还要请他来跟她一起住,以避嫌疑,甚或让陈琢理来这边住,让程明亮去陈琢理那儿住着……   可惜,她巴不得跟他分手,又怎么肯跟他亲近?   看着眼前年轻了那么多岁的陈琢理,她其实也不是不感慨。   如今看着,彼人也是大好的青年,说话做事,也没什么不合理的……   知道吵架难堪,还知道关起门来吵。   也难怪自己那会儿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   ……   有人说,生完孩子坐月子就是个照妖镜,只因没孩子之前,风花雪月二人世界,总还是容易的,即便结了婚,也还是可以和谈恋爱时一样……   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必须照顾孩子,不能再外食,不能再随心所欲地出去玩……如山一般的责任和家务压力沉甸甸地压下来,压得年轻夫妻再没有喘息的余地。   若是家里长辈来照顾,又很容易有家庭矛盾,不自由,隔代之间的相处不自在……婆媳矛盾更是最难调和的矛盾之一。   又哪里还有余力再去风花雪月呢?   想想那会儿,其实也就是这时的一年半以后,他们就要有孩子了,而此刻的陈琢理,还年轻得很呢!   年轻时谁不会犯错呢?   其实,即使他在育儿期间犯了错,倘若他是真心爱她的,她也不是不能原谅。   只不过,从他点点滴滴所作的看来,他的爱,也不过停留在嘴上而已。   有人为了得癌症的妻子自学医学资料,都快成半个医生了,他却连陪她去医院都做不好。   他也查过资料,但仅仅只是浮于表面的了解而已。   他这样的人,其实不懂爱人,也不配得到她的爱。   ……   想到这里,她冷笑了一声:“我是光明正大,所以不怕别人说什么。若是别人说什么,那也是他们自己龌龊,又与我何干?……”   “至于你说的,两周见不到我一次……”她再度微微冷笑,“你自己不知道我们所的律师助理有多累吗?就算你去了法院,轻松得很……也听别的师兄师姐同学们说过吧?你知道我每天加班到几点?你知道我有过几次连轴转?你知道累到晕头转向什么感觉?你知道这是我休息的第一个周末?……你知道温珺珺半夜赶工赶不出来累到崩溃大哭吗?你又关心过我什么?为我做过什么呢?”   陈琢理沉默了一下,说:“你没跟我说过……”   “我说过!”李如洗抢白他。   她那会儿确实没少向陈琢理抱怨,陈琢理也不是没安慰她,但他的安慰方式就是“别做了,收入这么低,有什么意思?你辞职,咱们结婚吧,婚后你还是考公务员算了……”   他从没试图理解她,为什么选择这个开端,工作上经历了什么,更没有像温珺珺男朋友去手把手帮她……   这一次嘛,她确实没好好跟他抱怨过,但是也不是一点儿没说。   “你给我打电话时,我已经累得说不出话,脑子里更是一团糊的,你说一句话,我都反应不过来……你却什么都没发现!你甚至还觉得我是在找借口拒绝你,冷淡你……”李如洗抓紧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泼他一点脏水。   夸张一点,但其实也并非不是事实。   陈琢理果然说不出话来了。   最终他道歉哄她:“抱歉,如洗,我不够敏锐。”   然后又说:“如洗,咱们住一起吧,要不然误会只会越来越多,感情越来越淡……”   李如洗摇头:“我不想未婚同居。”   陈琢理咬牙:“那我们结婚吧!”   李如洗还是摇头:“我还没做好准备。”   陈琢理终于怒了:“那你想怎么样?就想这么不明不白跟别的男人住着是吧?不同居不结婚,是想甩了我是吧?”   李如洗嗤笑了一声,轻蔑地斜睨他一眼:“……你比我想象中要自私,也要庸俗!爱情里头就算信任不够,也不至于这么没品去妄自揣度,还要说出来……故意泼女朋友脏水很有成就感吗?连成全友情的气度都没有……”   ……   最终,陈琢理和她大吵一架,拂袖而去。   程明亮从屋里出来,想要劝陈琢理两句,陈琢理却没理他,一径走了。   程明亮为难又尴尬,对着李如洗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憋了半天之后说:“要不,我找地方搬出去吧?别为了我吵架……”   李如洗挥挥手:“别为我多想,他这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也不想跟他继续了……”   “你太任性了,”程明亮中肯地说,“我住你这儿你应该事先告诉他,换了我也会生气的。”   李如洗笑笑:“本来就打算分手了,所以才不告诉他的……别提这个了,晚上我给你煎牛排吃吧。”   ……   程明亮瘦得很,不怕发胖,李如洗用黄油给他煎,还煎了蘑菇,煮了土豆做土豆泥。   李如洗不买现成腌制好的牛排,都是自己买里脊来切片腌制:除了加红酒、黑胡椒、盐、迷迭香和牛至,还喜欢加一点耗油和糖。   味道自然比半成品好吃得多。   现磨的黑胡椒洒在煎得滋滋作响,满屋脂香的牛排上,更增愉悦。   程明亮很爱吃,称之为自己吃过最好吃的牛排。   李如洗当然知道他有意捧场,但是这顿简单的晚餐依然成功而愉快。   第二天李如洗就不管他了,自己开开心心去和女性朋友逛街做SPA去了。 第209章 求职   接下来李如洗的日子顺风顺水。   程明亮不好意思占她便宜,第二周自己去超市买了一堆东西,尤其是可以作为早餐吃的东西,因为平时李如洗只有早餐会在家里吃。   他依然天天打扫卫生,倒垃圾,虽然说不上多干净,但至少不用李如洗大晚上回来再动手。   而李如洗会在周末做饭给他吃,把整个屋子收拾一遍。   因为工作上没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她也顺利转正了,这日子过起来就舒服多了。   程明亮一直在努力地发简历和面试,闲暇时混混论坛,学点新东西,有时也玩玩游戏,生活也算有规律。   第二个周末的时候李如洗问他,他说,他已经参加过三次面试了,手头还有两个面试下个周要去。   李如洗给他提供了一些面试的建议,从着装到言辞,更有一些回答问题的思路,几乎都是非常实用和高明的建议。   毕竟,她自己也面试过很多次新员工。   从一个面试者的角度,她更了解应聘者需要具备怎样的特长和能力。   自然能给程明亮有用的建议。   程明亮一开始只是听听,后来却越听越认真,越听越佩服,说:“李如洗,你怎么这么厉害?是不是上了什么专门针对面试的培训?”   李如洗笑而不答。   程明亮却打开了夸她的话匣子,由衷佩服又有点惊讶和感慨地说:“说真的,没来之前,我对你的印象其实还停留在高中时,那会儿你虽然聪明,成绩好,但是有点高傲,对别人都不大在乎,还有点傻乎乎的,跟我一样……”说着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李如洗也笑起来:“有吗?”   程明亮继续说:“……有啊。但是这次见面对我的冲击好大啊……”   李如洗哈哈笑着。   “……突然发现本来大大咧咧傻乎乎的姑娘已经彻底变了……变得这么成熟了,比我成熟好多的感觉。”程明亮讪笑,“……而且还这么能干……我都觉得好陌生了。”   “不过我真的很感激你……我知道你跟一般女孩子不一样,一向大气,也仗义,但是我来的时候,还是挺忐忑的,也很不好意思。但是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棒……”程明亮努力想着该如何表达他的意思。   “……额,我的意思是,就是有一种仗义是那种年轻不知世事的那种,但你不是……你是挺成熟了,可以说有点深谋远虑那种感觉,之后依然很仗义,我真的觉得很难得……”   李如洗有点惊讶,她没想到程明亮一个直男也会有这么细腻的感触,又觉得有点感动。   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虽然还是挺稚白的,但自己也算没白白做这么些努力了。   因而她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看着他微笑起来。   程明亮作为一个理工科直男,本来并不太习惯袒露心声,现在被她带着这么一种欣慰的微笑着看着,一边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一边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他这两周来感触良多,今天既然开了口,就打算干脆都说出来。   “……除此之外,我觉得还有地方要感谢你……不瞒你说,这半个月可能是我上大学以来过得最自律最健康的两周了。你可能不知道,男生宿舍是什么样的……”程明亮红着脸自嘲地笑笑说,“整天乌烟瘴气,臭气冲天的,臭袜子塞在床底下,都能长毛……大家一个比一个懒,通宵玩游戏,第二天呼呼大睡,错过了食堂饭点就叫外卖……读研的时候好一点,但也还是挺堕落的。当然也有自律的,好好学习的,我介于两者之间吧,也有勤奋的时候,也有通宵游戏的时候……但总体还是有点懒散。”   “到你这儿我学会了做饭。”还长着青春痘的年轻男孩子微微带着羞涩和对未来的憧憬,笑着,“真的,那是我第一次做饭。……结果现在我自认为做的也挺好了。每天生活都很规律。……看着你早出晚归地工作,我会对自己说,这么优秀的人,没什么障碍也没什么后患要顾及,还是个女孩子,都这么努力了,我又怎么能醉生梦死?我觉得,我算是提前学会了离开学校之后该怎么生活……就算我在这个城市待不下去,找工作的打算失败了,我也没白来一趟,我觉得以后自己肯定会更好……”   李如洗一直微笑着听他的独白。   “……程明亮,你也比我想象的要强。”李如洗真诚地说,“男生的生活习惯一般都不会太好,你所做的,我能看出来你的努力。虽然一开始我就觉得帮朋友是应该的,但是我也怕因为生活习惯差异,或是别的什么敏感问题,反而影响到朋友之间的感情,但是你真的做的很好。”   “……我觉得你不用担心找不到工作的问题,这个城市那么大,机会那么多,你肯努力,懂得分寸,脑子好用,学历又不错,怎么会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地呢?”   一定会成功的。   李如洗在心中为他默默祈祷。   但程明亮的求职确实并不很顺利,他在第三周就拿到了一个不错的中等IT公司的offer,但是体检还是没能过。   虽然他专门跟公司谈了一下,但公司还是婉拒了他:“我们觉得,以你的健康状况,可能是无法胜任我们公司的节奏和压力的,我们公司虽然不说一定是996,但确实还是挺累的,要是一旦产生了不良后果,对于我们是个遗憾,对于你却是得不偿失的灭顶之灾……”   虽然公司说得在理,但程明亮依然非常沮丧。   他跟李如洗说:“你说,我要不要每次干脆直接说明白好了?省得白费力气去一轮轮面试,最后还要去体检,白白浪费时间精力……”   李如洗想了想之后,说:“HR面试那一关你先不要说,等见到老板,或别的能主事的人之后,你再说明。诚恳一点,力求能打动对方,也说明可以签免责……另外,你还得表现出一些真材实料来,总得给别人一些用你的理由。”   程明亮在家里埋首了一个多星期,做了点小而有用的程序,和他的毕业设计方向完全不同的,可以让公司那边看到他的能力的多面性。   又过了两周,他终于找到了工作。   虽然是一家新创的公司,还拿着天使轮的投资,但毕竟是找到了。   而且这样的公司也未必没有前途,草创阶段,是很容易学到东西的。   他的薪水还不错,过了试用期就有李如洗的三倍,他立刻表示要还清李如洗的房租,还要请她吃大餐。   李如洗很为他高兴,虽然以后前途还不好说,但至少此刻,程明亮获得了初步的胜利。朋友,就是在艰难时能扶一把,以后的路,大家还要各自去走。   至少,她在这个梦里弥补了当初的事,不用在听到程明亮的名字时泛起隐隐的愧疚。   ……   至于说陈琢理,他在那次争吵之后,先是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发到她邮箱里,让她去看。   李如洗没有为之所动。   陈琢理后来又在某天夜里赶到她公司接她,拿了一大束红玫瑰。   李如洗依然没有为之所动。   他也就算了。   在程明亮找到工作之后,她听别的同学说,陈琢理和法院一个比她低一届的实习的师妹有些暧昧。   当然不会是当初精神出轨的那个,时间上对不上。   对于有的男人来说,可能到底是哪个也不是那么重要,只要他不讨厌,长得不丑,条件不差,又对他有意,就可以了。   李如洗一笑置之。 第210章 道歉   梦境在程明亮从她那里搬出去时结束。   李如洗醒了过来。   她舒展了一下身体,让自己的脸沐浴在清晨熹微的阳光下。   主卧让给爸爸妈妈住了,她睡在噗噗的儿童房里。   不远处,熟睡的噗噗,小脸像剥开的水煮蛋一般嫩滑,脸颊圆圆的,黑亮又柔顺的发帘弄乱了,露出宽宽的额头,眼睫毛像小扇子一样,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小小的身体盖在厚厚的蚕丝被下,像冬眠的榛睡鼠。   让人一看就软化了整个心脏。   恨不得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李如洗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噗噗的脑袋,轻声叹了口气,又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来。   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   今天,大概要在英国过年了。   很大可能是自己在病床上过年……   北方的暖气总是烧得很热的,尤其是这样的老小区。   屋里暖烘烘的,有二十三四度,比之前李如洗的小四合院自己用燃气壁挂炉烧地热要暖和多了。   暖暖的柑橘味道也很宜人。   她在屋里熏了红橘精油。   红橘精油比甜橙精油要温和,也更适合孩子,噗噗泡澡时她有时也会加几滴。   因而在她的意识里,这种味道总是和噗噗相关,闻到就会让她的心柔软、宁静、又带了不舍和感伤。   她起身,时候还早,连爸爸妈妈也没起床呢。   她去煮白煮蛋,又煮了红薯黑糯薏仁和三色藜麦的杂粮粥。   又打算拌个西芹海米作为小菜,加上扬州的四美宝塔菜,两个小菜就粥也够了。   粥还没煮开,妈妈就起来了,看到她在厨房,有点意外,笑着说:“你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   李如洗也回头对妈妈笑:“醒了就起来了呗,总不能一辈子吃妈妈做的现成早饭,偶尔也给你们做一顿早饭。”   李妈妈的眼睛就有点湿了:“要是你能好,我就还有长长久久的早饭可以吃……”   李如洗走过去,轻轻抱着妈妈。   妈妈的额头给她顶在一块儿,眼泪落在两人中间。   “会的,妈妈。”李如洗眼睛也湿了,声音却异常坚定而轻柔:“我会好的,我觉得我一天比一天好。”   李妈妈也紧紧回抱住李如洗,然后又松开,自己快速擦干了眼泪,说:“对,现在科技那么发达,和前些年不一样了,你爸说,你这个情况,预后生存率很高的。”   李如洗微笑着点点头。   李妈妈又去看她煮的粥,说:“你这煮的什么呀?”   “健康杂粮粥啊。”李如洗微笑着跟过去。   “你还知道做这个啊!”李妈妈笑起来,“我以为你就知道那些西式的华而不实的东西呢!”   “我也关心健康问题啊……”李如洗跟妈妈轻声撒娇。   李妈妈拌西芹海米拌得比李如洗好吃,手脚更是利索多了,等李爸爸醒来时,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这时闹钟也响了,李如洗赶紧叫了噗噗起床,洗漱吃早饭。   吃完早饭,李爸爸李妈妈照例送噗噗去上学,顺便买菜,他们不让李如洗出去,冬天的早晨外面是最冷的,李如洗化疗之后,免疫力下降了不少,他们担心她受不了室内外温差太大而感冒生病。   李如洗自己把碗洗了,看看就剩自己一个人,拿起了手机。   其实,程明亮的名字还在她的通讯录里,只不过这七年多来,他们从来也没再说过话。   她发朋友圈,他从不点赞。   她也没见过他发朋友圈。   大概,是被屏蔽了。   她想了想,发了很长的一段私信给他。   她先是给他道歉,说了她当年刚刚入职,处理不好生活和工作,被挟裹在繁重到超乎想象的工作、乱糟糟的爱情和生活琐事里,整日晕头转向,所以,当年没能好好招待他,也没能作为一个朋友来帮助他。   这么久以来,她其实深心里一直觉得很抱歉,却没好意思去说出来。   这一次,她终于能鼓起勇气来道歉,希望得到老朋友的原谅。   她没有说自己得了绝症的事,总觉得这么说,显得好像用自己的悲惨去逼迫别人原谅自己的意思似的,有些无耻。   ……   信息发出去大约十分钟,就得了回复。   是几个惊讶的表情。   大概又过了二三十分钟,程明亮才给她打了大段的回复。   他语气轻快,一如少年时。   “……真没想到你会把这么点事放在心里,一记这么多年……我早都忘记了。你当年也没怎么样啊……我知道你忙,肯定是乱糟糟的,顾不上我也很正常……我根本没有怪过你!……好吧,我承认当初我是有点失望的。那会儿是我特别低谷的时候,曾经异想天开要去京城找机会……把希望寄托在朋友的帮助上本来就有点过分,所以其实我本来也没报多大希望。你帮不上忙,我就当旅游也行啊。……后来想想,回老家也挺好的,虽然城市小点,工作上施展不开手脚,但是能陪在父母身边,也算一种补偿。我找的工作虽然不算很对口,但是因为我擅长计算机方面的,所以还挺得领导看重,生活也比较清闲自在,对我的身体也比较合适……总之,你不要多想啦,你这个人心思怎么这么重啊!……我真的没放心上,不怪你啊!”   李如洗看着那段话,想起少年时的往事,笑着笑着,有了些泪意。   是的,他不是怪她,只是判断她不能当作真正的朋友,从而疏远了而已。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不能再挽回的。   成年人和孩子不同,交一个真正的朋友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易得的事情。所以,一旦交了,就要好好珍惜。   虽然我们会工作,有了家庭,有了孩子之后,能给朋友的精力实在太少了,但有时候,该付出的时候,也别不舍得付出。   能带你超脱日常平庸的生活的,除了诗和远方,还有友情。   ……   她向程明亮道了歉,对方不怪她,不代表就能去做好朋友了。   朋友是很多次付出积累起来的感情。   能不能成为朋友,还得看日后的相处。   而她,大概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了。   但李如洗并不介意。   说出这声道歉,让她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   有了这声道歉,至少,对得起她青涩的少女时代和同样青涩的同桌男孩子天南地北,古今中外的胡侃,对得起她大学时代为远方友人的恋情出谋划策的电话和邮件。   ……   又过了会儿,程明亮还发了一个信息过来:   “你什么时候回老家,告诉我一声,咱们一起吃个饭~~”   李如洗笑着,回了一个从来不用的很狗腿的“好”的表情。 第211章 准备   程明亮和关于他的梦,在李如洗的生活里停留了短暂的一天一夜,就这样过去,好像风过水无痕。   李如洗和爸爸妈妈的签证下来了,但噗噗的才刚刚递进去,和她的签证以及陈琢理的同意书一起,她还得等几天,但是既然她能拿下签证,噗噗的材料又是齐全的,那肯定是可以拿下签证的,因此很多事情都要开始准备了。   首先要准备她完整的病历和历次检验的翻译件,其实慕容俦去帮她约医院时就已经拿了她病历的翻译和一些近期的片子和检验报告,那些是李爸爸翻译准备的。   但具体动手术之前,还是需要最详细的资料。这个整理工作自然也是交给了李爸爸,他是最内行的。   李爸爸虽然年纪大了,但做事很有条理,也很高效,一晚上就给她整理得清清楚楚,早上交给李如洗一大叠东西。   然后就要送到专门的翻译公司去翻译。   虽然大家英语都不错,这些自己也不是不可以翻译,但毕竟医疗领域是比较专业的,自己翻一来怕出错,二来也不想费这么大精力。   连李爸爸都不愿意自己动手翻译,李如洗就果断送去了翻译公司,同样做加急,三天后拿到了翻译件。   拿到翻译件之后,李如洗就交给了慕容俦。   跟医院方联络的事都是慕容俦一手包办的。   接下来就是忙活钱的问题,好在李如洗的钱大部分都是活钱,挪起来比较方便。   她打算挪出三百万来备用,按照之前英国那家医院给的报价,三百万应该是足够了。   不过,虽说她的钱是活钱,也只是没放到不动产上而已,三百万也不是那么好凑的。   她首先挪股市里的钱,除了一两只实在不舍得的股票,其余基本都抛出了。   挪出了一百多万。   另外,类似支付宝那种活期低息,保持现金流的,她也有四十万左右。   其余的钱,有的买了定期,有的做了基金定投,基金定投的她自然不会拿出来,定期的那些储蓄倒是可以看看,她从里头挑选了一些已经到期或提前取出也不太亏的,又取了一百五十万。   这三百万一起放在活期账户里,还是买那种类似余额宝的银行产品,有个百分之三左右的利息,也是聊胜于无。   没有余额宝即用即取即刷那么方便,大约要提前一两天提取。   另外,虽然说去医院支付的大头肯定是直接刷卡了,但身边也不能毫无准备。   李如洗还是拿着她自己、李爸爸李妈妈的身份证,到银行兑换了每人一万英镑的现金放在身上,以备日常刷卡不便时或仅仅就是预备不时之需。   而李妈妈在她要身份证,说去银行换外汇的那天晚上,拿了四张卡给她。   她站在卧室门口说:“如洗,这里有两百多万,给你治病用。有的是存的定期,你看看要不要都取出来……”声音态度都很平淡,好像只是随便给了女儿两三万零花钱。   李如洗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眼前一片模糊。   她知道的,前几年她买那个四合院时,妈妈曾经偷偷告诉过她,他们还有两百多万存款,让她拿去用。   现在也不过过了几年而已。   虽说爸爸妈妈收入都不算差,花销也低,但这几年也攒不出一百万来。   也就是说,他们充其量不过三百万存款。   即使这四张卡里的不是他们所有的全部,也是绝大部分了。   他们现在,为了她治病,轻描淡写地,就全部拿了出来……   这个世界上,肯为你付出的,第一名果真永远是父母……   李如洗把眼泪努力憋回去,抽着鼻子笑起来:“不用,我都挪了三百万出来了,够用了……万一不够再跟你们拿……”   李妈妈轻轻拍打了一下她的肩膀:“你这孩子,你的钱和我们的钱不都一样吗?用谁的不一样?你还跟我们客气什么?”   “我没客气!”李如洗像个别扭的小姑娘一样拧过身体,不让妈妈看她憋不住流下来的眼泪,“我不是说了不够了再跟你们拿吗?……先用我的!”   “随你吧。”李妈妈说,“反正卡我给你了,密码你知道的,我们家以前那个用了二十年的手机号加你爸的首字母……你拿着吧,什么时候用都行。”   “不不,不,”李如洗说,“妈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粗心……你仔细,你拿着,别给我弄丢了……我还想把我的卡放你那儿呢!”   李妈妈看着她,又是微嗔又是感伤:“你这个孩子啊……”   ……   除了这些,还要帮噗噗跟学校请假。   其实,现在离第一学期结束已经不足半个月了,也就是说,噗噗来不及参加期末考试了。   接下来就是寒假,寒假期间当然是不用请假的。   估计寒假结束回不来,那就还需要请一些时候下学期的假。   李如洗跟噗噗班主任说起来的时候,是有点忐忑的。   在中国,无论是多牛的人,遇到孩子的班主任都还是很难保持自己的气场的。   不过噗噗班主任从别的家长那里早就知道李如洗的病情了,因而不但非常通融,而且态度非常好非常热情。   请这么长时间假,班主任也不能做主,得报备到校长那里,但她表示由她来向上级汇报和沟通。   第二天,班主任就告诉了李如洗校长批准了。   又跟她沟通这段时间孩子如何学习的细节问题。   到了最后,班主任跟李如洗说:“随璞妈妈,加油啊!”   李如洗胸口一热,笑着说:“嗯,一定,谢谢老师!”   再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收拾随身要带的东西了。   除了治疗相关的,穿的,用的,甚至吃的都要带。   毕竟,他们可能要在英国待好几个月。   当然,更大可能是一个月左右就回来了。   李如洗希望如此,这样一来,噗噗就不用太缺课了。   而中国放寒假的时间段英国是不放的,噗噗等于过去参加了个冬令营。   如此就太完美了! 第212章 告别   一切的准备工作也就是花费了一周时间,当李如洗拿到噗噗的签证时,所有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   在出发前,李如洗留了一份正规的遗嘱,以备手术万一失败。   她的所有财产,包括动产和不动产,除开一百万现金给父母养老,其余都留给儿子陈随璞所有。如果陈琢理要求亲自抚养陈随璞,则所有财产由她的父母继承。   这当然是为了防止陈琢理及其父母使坏。   除此之外,她的个人物品,有几件首饰或别的纪念性物品分赠给几个好友,其余都由她父母来处理。   至于慕容俦,她留了几本自己的藏书给他,上面有不少自己的批注,除此之外,也把自己一直以来写的一些随笔小品、诗和短篇小说留了一份,如果一旦自己去世,请父亲发给他。   想想又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为自己花的心思,便找出来一个以前找人镶嵌的欧泊圣甲虫毛衣链来,这是18K金的,麻花型链子比较粗,也挺适合男人,长度也正好到男人的胸口,可以给男人当项链用。   项链坠子是一个鸽子蛋大小的圣甲虫,翅膀镶嵌了两片黑欧泊,欧泊在阳光下闪烁着教堂彩绘玻璃般的光泽和油画般的色彩,眼睛部分则是两颗小小的鸽血红宝石,翅膀边缘则镶嵌了一圈祖母绿小配石,整个坠子追求复古的古朴感,所以在重量上不轻,当初镶嵌时花了李如洗不少酱油钱,是李如洗的首饰里典型的酱油比鸡贵(镶嵌用金子和配石的费用超过主宝石的价格)的类型。   翅膀本身是可以打开的,下面甲虫的身体部分是一个小小的项链坠盒,可以放张小照片,是欧洲老首饰的那种设计,但李如洗并无意将里头放上自己的照片。   那样送给他也太自恋了。   这些东西,包括送给朋友的纪念品,都装到盒子里,各自写上名字,和噗噗的十二个大箱子一起,放在地下室里。   她又把自己写给噗噗的信一一封好,同样用一个漂亮的硬纸盒装好。   给噗噗录的视频、写的故事集,她整理到一个文件夹里,把自己电脑的密码写到了给父母的遗书里。   同时也在遗书里交代了所有的事情。   遗嘱是她去律所写的,找了一个跟自己比较熟的律师,对方虽然很冷静专业地处理完,送她出来时却擦起了眼镜,非要请她吃午饭。   李如洗笑起来:“不要这样吧,我只是去动手术,以防万一,并不是真的回不来。”   对方却一定要请:“我知道,但是我就是想请你吃个饭。一起吃吧。”   于是李如洗只好跟这位算不上朋友的律师吃了一顿相当沉默的午餐,只聊了些完全不相干的话题,最后吃完离开时,对方叫了她一声,沉声说:“你一定可以的。”   李如洗再次觉得很暖,朝他微微一笑,说:“对,我可以的。”   她把给父母的遗书也和遗嘱放在了一起,到时候由律师一并交给李爸爸李妈妈。   这份遗书,是她前一天去咖啡馆写的。   她用了很多的语言向爸爸妈妈道歉,为她不能回报他们,不能在他们年老时侍奉膝下,为他们为她付出的那么多,都成为了一场空。   那么多的爱,她无法回报……   最后还要让垂垂暮年的父母,再挑起本该属于她的重任,去帮她抚养她唯一的儿子……   一边写的时候,眼泪不停地落到纸上。   最后拿给律师时,泪痕斑驳,很不像样。   律师当然不会去看内容,他只能看到折起来的无字的背面,但是眼泪早就透了过去,背面同样斑驳狼藉。   律师对着那信纸沉默了好几秒,最后好像烫手一样,不敢碰上面的泪痕,捏着边,轻轻把它放进了文件袋里。   这,大概也是他一定要请她吃顿午餐的原因吧。   ……   她还抽出两天的时间,见了自己在京城的几个好友,告知她们自己要去国外动手术的消息。   虽然尽量让气氛轻松,好友们也都鼓励她,但是不免还是会说到些伤感的话。   眼泪浅的,当场泪如雨下,抽噎不止。   别的人,也都红了眼睛,湿了眼眶。   最后反而是李如洗安慰她们的。   毕竟,手术失败率是极低的,她出国治疗,还是应该算是件好事。   最后总算说得大家破涕为笑。   不在京的几个朋友,她或是打了电话,或是发了信息。   这都是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她再也没有机会和他们说一句话。   ……   而出发前一天,慕容俦请她把那一天留给他。   李如洗同意了。   他们约的时候极早,早上六点。   天才刚刚亮。   李如洗没吃早饭。   慕容俦的车停在小区门口,她上了他的车。   “去哪儿?”李如洗问。   “由你安排。”慕容俦说,“今天,我想描摹一下你在这个城市的痕迹……”   “这个城市,你来得比我早,我想知道,你都去过哪些地方,哪些地方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刚来时,第一次外食的早饭是在哪里?……”   “学校对面的永和豆浆。”李如洗笑起来,“走吧,我们去那里吃早饭。”   他们于是把车开到她的母校附近,去那个价格低廉的永和豆浆吃了一顿早饭,有豆浆,有饭团,有大油条。   早饭之后他们去她母校里走了一圈,李如洗指给慕容俦看,她曾住在哪个寝室,在哪栋楼上课,在哪栋楼上自习。   然后他们去了某个她常去的旧书店,去了她第一次工作的写字楼,去了她曾带着异乡亲友去过好多次的名胜古迹。   中午饭,慕容俦要求在她第一次赚钱后去的餐厅吃。   是一家星期五。   那是本科时她参与了本校一位博导的书拿到的报酬,因为机会是一个师兄介绍给她的,她请师兄吃饭。   可惜现在已经关闭了。   于是慕容俦带她去了另一家星期五。   吃完饭之后,他们又去了李如洗去过次数最多的一个公园,散了半小时步。   去了她曾去找他咨询,他的慕容心舍所在的那个艺术区。   三点的时候,他说:“去我家吧。” 第213章 他的家   当慕容俦对着李如洗说“去我家吧”的时候,太阳正火辣辣的。   照在李如洗的脸上,她微微有些睁不开眼。   而慕容俦的脸是微微低下的,正是背光。   虽然看不清楚,但李如洗依然可以看到他美得惊心动魄的下颌和嘴唇,宛如那些轻浮的偶像剧里的男主角。   身后是她大学时代无所事事的下午多次和友人来过的公园。   街上是步履匆匆的行人。   每一间写字楼里此刻都是在勤奋工作的人们。   而她在这样的时刻,竟然又恢复到了无所事事的状态,要接受一个过分英俊的男子的邀约,去他的家中。   这件事既有些荒谬又有些轻浮,却像酒精一样,让人有种飘飘然的兴奋感。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飘飘然的感觉了。   “嗯。”她微微抬头看着他,从嗓子里出来的这个答应的腔调有些轻软,尾音有些旖旎。   然后对面那美丽的嘴唇唇角便提了起来,露出一个笑容。   李如洗的心脏也随之跳跃起来。   今天,从某种意义上,是他们第一次约会。   那么这是一场漫长而高强度的约会。   从早上六点汇合到现在下午三点,他们两人已经共处了九个小时了。   他们一起吃了两顿饭,去了好几处地方,聊了无数的天。   好像真正的密友。   直到刚才在公园里,慕容俦才尝试着轻轻揽住她的腰。   他们之间的性张力始终存在,在他的手碰触到她的腰时,就被再次唤醒。   她心跳加速,总觉得皮肤的某一处在微微战栗。   因而她用垂下眼帘默许了他的行为,在他提出邀请时,轻声同意了。   ……   这是她出国前的最后一天,等待她的,也许是含有希望的美好未来,也许,是冰冷的死亡。   她已经为后者作了许多准备。   那么,在最后的时候,放纵一次又如何呢?   她也许还称不上爱慕容俦,慕容俦对她的到底是什么,她也没弄清楚。   可那又如何?   等她确保能活三年以上,她再考虑这个问题好了。   他们是成年人,彼此有意,邀请去家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李如洗觉得她可以接受。   在最后的这时候。   和这样的男人。   即使是类似一夜情的行为,于她也不为过。   当然,也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   若是那样她也不会失望。   她会随遇而安。   慕容俦在听到她同意的声音,微笑之后,依然注视着她,最后柔声说:“走吧。”   他们上车,然后慕容俦启动了车,开车去他家。   他家其实并不远,但是路上他们俩都有点尴尬。   其实,李如洗是很擅长控制气氛的,随便找个话题,轻轻松松就可以聊得高高兴兴,乃至热火朝天。   至少,也可以问问慕容俦的房子在哪个小区,有多大之类的问题。   可李如洗不想问,也不想为了调节气氛而故意聊天。   大概因为同样的原因,慕容俦也保持了沉默,一言不发。   沉默是最容易酝酿一些东西的。   最后慕容俦打开了音乐。   他的车音响效果不错,他问她要听什么音乐,李如洗选了自己喜欢的西班牙女歌手的爵士。   在那慵懒而内蕴力量的音乐里,她觉得自己既有些宁静,又有些飘飘忽忽。   ……   到了。   车开进地下车库。   慕容俦停下之后,绕到旁边去给她开车门。   他们走进电梯,慕容俦按了最高的十五层。   原来他住在顶楼。   电梯很快到达,要刷卡才能进去,是电梯入户的那种。   顶楼是带阁楼的,算是复式,但大部分都悬空着,尤其是客厅部分,配着四米多高的双层落地大窗,显得极其敞阔。   装修风格却很简洁,有点像是现代风、工业风、北欧风和性冷淡风的融合体,比较硬朗,和李如洗那种自然系,带有大量木元素和绿植,偏田园风格的北欧风完全不同。   犹如人造与自然,冷硬与暖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除此之外,还有点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傲和冷漠。   李如洗去看那个设施俱全,干干净净,带中岛的大厨房,很难想象那些美味的食物是在这个样板间一样的厨房里做出来的。   不过当她打开那个双开门大冰箱,看到里面满满的,井井有条的食材,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除掉大冰箱之外,这个房子里让她觉得最有温度的是楼梯书柜。   像某些家装图片里一样,楼梯下面每一格都是书,而靠近楼梯的墙,也是一整面的书柜。   靠近大落地窗的地方,还有一把舒服的摇椅。   拿本书在这里看,倒也是挺舒服的。   慕容俦含笑由她参观,又问她说:“你应该不太喜欢这里的装修风格吧?和你的相比,太平庸了。”   李如洗是有点没想到慕容俦的家会是这样的。   二百多平的房子,除了那楼梯书柜和几件家具摆设有点意思之外,别的都偏于……商业化,有点像个样板间。   李如洗回答他说:“我觉得跟你诊所的装修风格差异挺大的,那儿的装修是比较英式古典的,我以为你家也是。这儿不是你装修的吧?”   慕容俦微微扬眉,似乎有点惊讶她能一下看出来:“是的,这儿是我母亲给我的,装修也是她装的,好些年了,我回国之后看看也还挺新的,就只做了简单的小变动……”他指了指那楼梯书柜。   李如洗会意地笑了笑。   “……我的诊所是我一手装修的,幸好装成那样,现在转租还比较顺利,别人可以直接用来开会所。”慕容俦淡淡笑了笑。“你要喝点什么?柠檬水还是咖啡?”   “柠檬水吧。”李如洗说。   “好,你等会。”   慕容俦让她在窗前摇椅坐下,旁边还有个仿古留声机一般的音箱,他从手机里找出她刚才在车上听的音乐,继续放给她听。然后自己去厨房给她弄柠檬水。   过了会儿,拿了过来一个高而细长的玻璃水杯,递给她。   李如洗说了谢谢,喝了一口。   慕容俦顺着她的目光往窗外看去,低声问:“你在想什么?累吗?”   其实真的有点累,这样在摇椅上微微摇晃着休憩一会儿倒挺好的。   李如洗也低声说:“我在想,你这房子不小,在这个地段可谓价值不菲了,只是你一个人住,会不会寂寞?”   慕容俦失笑:“我习惯了。你忘了,我上初中时父母就离婚了,我就出国了……我妈妈,你看她的装修风格,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   “什么样的人?”李如洗有点好奇。   “跟你一样聪明能干,但性格截然相反。”慕容俦说,“你这样的,也许有人会说你是女强人,但在我看来,我妈那样的才是。”   “我算什么女强人……”李如洗也失笑了。“我不过混日子罢了。”   “你不是混日子,你是认真生活的人。”慕容俦说,“我妈那样的,就是目的性极其明确,一切都可以靠后,也相当工作狂。”   “所以她比我成功多了。”李如洗轻声道,“想要作出点事业,总要有点偏执狂才行。”   “在我看来,你比她成功。”慕容俦声音低低的,“你活得……很好,把自己培养成了一个很出色的人。”   李如洗笑笑:“普普通通的人罢了。”   慕容俦就迟疑着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撩起她的长发,托住了她后颈:“可以吗?”   李如洗有点懵,随即反应过来,他是想吻她。   她心跳得又有点快起来,下意识垂下眼帘遮掩自己的反应。   慕容俦另一只手轻轻托起她下颌,俯下身子,脸也贴了过来,渐渐呼吸可闻,带着一股有点像绿茶,又有点沉香的味道,薄而优美的嘴唇离她只有寸许……   李如洗突然觉得这个姿势很别扭,她手里还拿着水杯。   “等一下!”她突然叫停,然后有点窘地展示了一下手里的杯子,表示拿着杯子不方便,脸却悄然红了些。   慕容俦轻笑起来,拿起她的杯子,放到一边茶几上,低声说:“你别紧张。” 第214章 吻   李如洗手里的杯子被慕容俦拿走。   那么接下来就是继续未曾成功的吻了。   她有点茫然,有点害羞,有点想往后缩。   但是她还是没有缩,也没有做出任何瑟缩的样子,腰背依然挺直。   慕容俦却好似知道她的窘迫,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别怕……”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李如洗心跳得更厉害了,她的手紧紧握住椅子的扶手。   ……   这一次,慕容俦却没有急于把嘴唇凑过去,而是伸出另一只手,抚着她右边面颊,像是把她的脸捧在手中,然后把她的脸微微抬起,双目与她对视。   这个姿势,倒是比抬起她下颌要侵略性小一些,更显珍爱和尊重。   李如洗不知道为什么,略微松了口气。   她放松了自己的身体,让对方俊美的面孔离她越来越近,终于,碰到了。   是热的。   她总觉得慕容俦有点冷,体温可能也会偏低,嘴唇又薄薄的,可能会比她的凉一点。   实际上他的嘴唇却很热。   温热,而轻柔。   这温度让她很舒服,让她感觉到健康、生机、生命的力度和温度……   她仰着面,闭着眼睛,只能感觉到那一手托着自己后颈,一手托着自己面颊的力度,鼻腔里只有他的气息,身体周围只有他的温度,她好像被陷在他的旋涡里……   被包围,被加热,被支撑,被拥抱,被控制,被品尝,被赞赏,被珍爱……   而一切的核心是他和她相触的嘴唇。   呼吸相贴,轻触,辗转研磨,然后,他才尝试着用舌头轻触她的唇。   她松开防御,任凭他的舌头入侵。   他骤然就变得火热起来,本来轻柔地托着她的手收紧了力量,这个吻也变得充满了攫取和占有的意味。   她不知不觉,就随着他燃烧起来。   昏昏沉沉,双腿战栗,她被他挟裹着,失掉了自己的主宰之力……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拉着站了起来,被他抱在怀中,他托着她面颊的那只手改去紧紧揽住她腰身,使她不得不和他紧紧相贴……   他们在渐渐西沉的太阳的光辉里,在巨型落地窗前成就相拥相吻的剪影……   不知道多久,他才放开她的唇,但依然把她的身体紧紧搂在怀中。   她急促地喘息,软软挂在他怀里。   她倚靠在他肩上,能听到他胸腔里急促而有力的心跳。   他也在微微喘息。   “你还好吗?”他声音喑哑,却也十分温柔。   显然,他担心她的身体,怕她受不了太激烈的拥吻。   李如洗抬起头,朝他嫣然一笑:“好的。”   他的双臂却不如声音那般温柔,他紧紧抱住她不肯放松分毫,似乎想用力就可以把她融入到他体内。   这拥抱紧得让她窒息,也让她明白他的欲望。   她并不想抗拒,早在来之前就想好不会拒绝了,她会顺其自然,任凭他。   何况她喜欢,喜欢他的拥抱和亲吻,喜欢他让她热起来,让她燃烧……   ……   慕容俦显然也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的怀抱滚烫,他的双臂越收越紧,他的手不住抚摩着她的背,她的腰……   但他的手也只到她的腰为止,他一再逡巡过去,却每次到了她臀部上方就折返,没有肆无忌惮地摸下去。   他再次低下头,吻如雨点般落在她的额头,她的头发,她的眉毛,她闭着的眼睛,她颤抖的睫毛,她的鼻尖,她的脸颊,她的嘴唇,她的下颌……火热滚烫。   最终,他犹豫了一下,火热的吻落在了她的颈窝。   李如洗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软在了他怀里。   而他,似乎也终于忍无可忍。   ……   他猛地双臂一紧,但随即干脆地放开了她,不住地喘息,脸上的表情因隐忍而微微扭曲。   李如洗也喘息着,她身体还在发软,要扶着他手臂才能站好,所以慕容俦没有彻底缩回手臂,反而伸着双臂,扶着她。   她明白,他们今天应该不会有更深入的事情发生了。   慕容俦觉得他们今天就应该到这一步。   这让她松了口气,这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其实还没有真正准备好。   至少,也应该穿一套漂亮性感些的内衣,更用心地养一养身上的肌肤什么的吧?   她没有想到慕容俦这么直接的人会有这样的自制力,能够控制好节奏……知道什么时候该做到哪一步……带着老派的风格。   她有点惊讶,但却觉得安心。   虽然她不是不能接受……却更喜欢他如此。   慕容俦的脸微微红着,喘息稍定,他就扶着她坐到摇椅上,然后再次柔声问:“你还好吗?”   李如洗也脸红了,但她还是给了他一个微笑:“好。”   这个好,既是说她的身体还好,没有被他吻晕过去,也是对这个吻的评价。   慕容俦显然明白了,他的眼中露出笑意。   他把刚才没收掉的柠檬水又递给她。   李如洗有点想笑,但是还是从善如流地喝了口水。   她想跟他说,她虽然得了重病,但其实目前身体状态不是很差,不至于经不起一个吻,也用不着他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玻璃人一般对待她。   但她又很享受他这样小心翼翼的对待和照顾,所以干脆不说了。   慕容俦又问她:“要不要吃点水果?有草莓。”   李如洗靠在摇椅上,微笑着看着他,点了点头。   “还有我昨天做的轻乳酪蛋糕,你要不要也来一块?”慕容俦的殷勤似乎有点无止境了。   李如洗虽然觉得吻这么会儿还不需要吃这么多东西来补充体力,但依然从善如流地说“好”。   他做的点心很好吃,她反正喜欢吃的。   慕容俦指指沙发说:“坐那边吧,有茶几,放东西方便。”   李如洗很听话地坐过去沙发上。   慕容俦去厨房,一会儿托了两个碟子出来,一碟子洗好的草莓,另一碟子上放着两块轻乳酪蛋糕和两个甜品勺。   他把东西放到茶几上,自己坐到李如洗身边,两人就动手吃起来。   “你很喜欢吃甜点吗?”李如洗一边吃一边问他。   “一部分。”慕容俦说,“太甜的也不喜欢。”   “欧洲有些点心确实甜到令人抓狂。”李如洗笑着跟他聊天,“那你为什么会自己动手做?”   喜欢烘焙的女人很多,男人确实不多。   不过,慕容俦厨艺如此出色,会去学做烘焙也很正常吧?   “是因为我中学寄宿家庭的老太太。”慕容俦沉声说,“她很喜欢做甜点,每天都给我做……你知道,甜的东西对人的抚慰作用还是很明显的。……那时候,我每天回家都会闻到一屋子烤蛋糕的甜香,这味道很让人舒服……老太太的烘焙手艺很出色,还喜欢收集配方……她厨房有一个书架,全是烘焙书和手抄的配方。我如果吃干净她做的甜点,她每次都会很得意地说她的方子里有什么秘诀,她自己又做了什么改进……”   真美好,被离异的父母抛弃到英国去读书的少年,会做治愈的点心的异国老太太……   李如洗微笑地听着,鼓励他继续说。   “可惜,我和她住了四年,我拿到驾照才半年,她再也不用担心去超市购物开车的问题时……她死了。有一天我放学回去,发现她死了……她太老了。”慕容俦的声音黯淡下来。   生老病死,概莫能免。   李如洗轻轻握住他的手,想给他安慰。   这个非亲非故的老太太,对他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   慕容俦拍拍她的手,把她的手反握到掌心,“没事,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而且,人都有生老病死……只不过是,之后我经常会觉得寂寞。于是我就照着她的配方做,先是做点心,我喜欢那香气,只要闻到,就觉得人间其实并不那么清冷寂寞……后来我就喜欢上烹饪了。”   “这个爱好真好。”李如洗仰面看着他,笑着,“爱吃的人,才懂得爱生活。”   慕容俦抓着她的手不放,轻轻抚摸揉捏着,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揉弄,好像她的手是什么精美的艺术品。   “你的手指又细又长又白,真漂亮。”   “你的手也好看。”李如洗投桃报李地夸他。   慕容俦露出一个笑容,放开了她的手,伸出双臂,把紧挨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李如洗整个抱了过来,抱到自己腿上。   李如洗吃了一惊,脸又红了,但没有挣扎,乖乖被他抱在腿上,挨在他怀里。   慕容俦再次轻轻托起她下颌,吻她。   李如洗同样没有挣扎,安静地抬着头,坐在他怀里让他吻。   两人口中都有草莓和乳酪蛋糕的香气。   他既温柔又热烈,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吻她,抚摸她。   但他始终没有碰她腰部以下,而她上半身除了胸部以外所有的地方几乎都被他摸过吻过了。   他好像在吃什么极其美味的珍馐,一点一滴都不想放过。   他显然很动情,但是那些重要的位置,他始终不去碰,好像那里有天然的界限在一般。   李如洗觉得,这种坚持大概就是他的绅士风度。   第一次亲热,仅限这些区域。剩下的区域是下一阶段的事。   ……   吻够了,累了,她就懒洋洋地挨在他怀里,等着他的唇再一次熨过她的耳后和颈项,让她在他怀中战栗,发抖,而他也因为火热、兴奋和隐忍而微微战栗。   最后到天黑时,他终于放开她。   临出门前,他说:“其实,你的性格,有点像我那个房东老太太。” 第215章 坐飞机   长途飞行真的很累。   而且这一次,和上次带着父母和噗噗去欧洲旅游时心态又不一样。   光是每人三十公斤的行李额都已经超重了。   他们都不知道会在异国他乡待多久,又是为了事关生死的医疗而去,心情不免压抑而凄惶。   唯一还能被哄得高兴起来的,就是噗噗了。   毕竟年龄还小,虽然他也担忧妈妈的病情,但是大家都跟他说,妈妈一定会好的,一定会没事的,他也就没这么害怕了。   再被外公、外婆、妈妈和慕容叔叔着意哄一哄,逗一逗,还是能“咯咯”笑起来的。   李如洗给他准备了这十来个小时里打发时间的不少东西:书籍、ipad上的动画片、零食、水果……   不过噗噗却还是会腻烦,他把注意力放到了慕容俦身上。   慕容俦坐在李如洗和噗噗的前排。   打从那天慕容俦教他奥数,且颇有耐心开始,噗噗就对慕容俦颇有兴趣和好感,这会儿出于新鲜感,自然就去缠他了。   慕容俦旁边的座位恰好又是空的。   其实慕容俦还是不太擅长跟小孩子玩的,不过出于爱屋及乌,自然打叠起万般耐心来对待噗噗,他认真听他说话,回以“好”或“不行”,对于噗噗建议玩的游戏尽量配合,李如洗看着他们俩分别用手机和ipad下了两盘国际象棋,然后噗噗又要求他给他讲故事,慕容俦没有弄个故事给他放,而是耐着性子小声给他讲了个故事,讲得还挺精彩,之后两人又低声讨论故事里的情节。   李如洗在后面看着看着,就微微笑起来。   如果,真的能好起来,多活几年十几年就好了。   慕容俦还真的比她想象的更值得期待。   她不由自主回想起昨天下午,他们在他家拥吻的三个小时。   她回忆起他美丽而热情的嘴唇,他修长而有力的双臂,他优雅而清澈的气味……   夕阳照过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照到她的脸上……窗前只有他们二人相拥,她能透过玻璃看到他们相拥的身影……   李如洗庆幸昨天的自己的裙式长大衣里头穿了一件大摆及踝的灰色灯芯绒连身长裙,腰身收得很细,被慕容俦搂住的剪影很有韵味。   可惜也没法拍下来留作纪念。   她又回想起慕容俦的节制和殷勤,这更让她觉得甜美。   最后他送她走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说她的性格像他那个寄宿家庭的老太太。   当时她又惊讶又好笑,看着他笑起来。   慕容俦也微笑起来,帮她穿大衣,一边说:“我这可是赞美之词,真的,我认识的女性当中,那位老太太的性格是最让我钦佩的,我觉得她很睿智,了解生活的本初含义,永远知道自己做的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也知道在这个社会里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跟不同的人打交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处理事情……她又有聪慧又有热情,喜欢所有美好的事物,很能干也很善良……比我妈妈好多了。我那时候,曾经想过如果我妈妈是她就好了……”   李如洗再怎么有自制力,也禁不起他拐弯抹角这般夸赞,也由衷笑了起来,说:“年龄差太多了……”   “是啊……”慕容俦淡淡地微笑着,一副怀念的样子,“不过这并不重要,对于我而言,她是优秀女性的典范……”   然后他万般温柔地含笑看着李如洗,说:“你的性格很像她,我觉得,你也非常优秀……”   ……   李如洗回味着那时候他说出的每一个字,他的目光,他眼睛里的光彩,他的笑容……觉得好像在回味自己吃过的某种顶级佳肴,或是听过的最动听的歌曲,看过最欣赏的书籍,最喜欢的电影……有一种口舌生津的感觉。   真美好。   她竟然真的恋爱了呢!   在身患绝症,生死难料的时候,竟然还会堕入爱河……   但她却不后悔,甚至也不担忧,最多,只是有淡淡的怅然和惋惜罢了……   她的目光追随着他,关注着他的一颦一笑……   她甚至会面带笑容,主动打断他跟噗噗热火朝天的故事,问他们要不要吃水果。   还给他塞了一颗草莓。   拿到草莓,慕容俦怔了一下,然后就同样面带笑容,又有些别有用心地注视着她,目光在她嘴唇上逡巡,眼里仿佛有岩浆在流淌,又好似有鲜花在盛开……   李如洗被他看得都脸红了,但却也含笑回望过去……   ……   后来,噗噗要找外婆睡觉了,慕容俦就把位置让给了李妈妈,自己坐到了李如洗旁边。   这时候,飞机上的大灯也灭了,进入了晚上休息时间。   只有两侧边缘一圈昏黄的夜灯还亮着。   头等舱坐的人本来就不多,这时候后面的经济舱也渐渐安静下来。   李如洗能感觉到脚下的轻颤和外面飞机马达的轰鸣。   慕容俦挨着她的手臂轻轻动了动,慢慢摸到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握在手中。   李如洗没有拒绝,任凭他握着。   但慕容俦显然不满足于此,他抚摸着她的手指和手背,一点一点往上,抚摸她的手腕,小臂,一寸皮肤也不放过。   有点痒,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舒服。   不止因为他动作的轻柔,也因为那手指所到之处,都引起了她的悸动……她强忍着才不发抖。   “别……”她的声音又低又含糊。   不能再让他摸下去了。   不过慕容俦本身也摸不上去了,这是冬天不是夏天,衣服穿得多,虽然说在机舱里会脱掉外套,可里头的衣服也不薄。   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靠在我怀里睡。”   其实头等舱的座位靠背往下放睡起来挺舒服的,肯定比靠在他肩膀上舒服。   但李如洗还是心甘情愿地靠在了他身边。   慕容俦仗着李爸爸李妈妈都在前排,他们俩坐在头等舱的最后一排,灯光又极为昏暗,伸出手臂把李如洗搂在了怀里。   他隔着衣服抚弄着她的肩膀,又不时找机会低头亲吻她的头发和额头。   李如洗怕他太大胆被自己父母发现了,在他大腿上捏了一把。   慕容俦却伸手在黑暗里抚摸她的脸,颈项和下颌,最后找到她的嘴唇,用手指揉弄着。   李如洗有点害臊,生怕被发觉,又有点兴奋。   她贴着的胸膛比看上去更坚硬和强壮,此刻却蓦然起伏加速了许多,那胸腔里的心脏也“砰砰”地剧烈跳动。   慕容俦显然比她更要兴奋。   她有点担心慕容俦控制不住自己,这会儿的环境和氛围实在太容易滋生暧昧……   何况他们俩又紧紧搂在一起。   不过慕容俦最过分的举动也不过就是把揉弄她嘴唇的手指尝试着伸进她口中一点,她又羞又急,却不敢发出声音来,被迫含住他的手指一小会儿,才极力扭开脸把他的手指吐出来,而这时慕容俦已经呼吸急促,忍不住低头狠狠地偷亲了她一口,还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再后来她不肯在他怀里睡了,这样根本不可能睡得了觉!   她放下椅子背,慕容俦又给她盖毯子,趁机再次偷亲她。   盖毯子的时候,他的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擦过了她胸部。   李如洗有点想笑。   最终,她还是睡了一觉,睡觉时有没有被他占便宜就不知道了。   下飞机时,慕容俦低声感慨说:“这是我坐过最美好又最煎熬的一次飞机了。” 第216章 格林威治   英国的冬天阴冷而潮湿,绝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季节。   飞机上大多数都是中国人,下了飞机之后就散入到了人群之中,机场和机场外面虽然一望之下总是有东方面孔,但密度并不高。   这并不是一个适宜旅行的季节。   因为行李多,慕容俦预约了接机而不是坐机场快线。他们出了希斯罗机场之后,慕容俦打了电话,很快找到了来接他们的车。   这是一辆七座车。   他们来了五个人,一般车坐不下,何况还有这么多行李。   接机的是一个印度人,但很有礼貌。   慕容俦告诉李如洗和李爸爸李妈妈,他的房子不在伦敦市区,而是在伦敦东南的格林威治小镇。   李爸爸顿时来了兴趣:“离格林威治天文台很近吗?”   “对。”慕容俦说,“附近有格林威治天文台,还有格林威治公园和格林威治集市,虽然不是什么富人区,但是环境还是挺优美宁静的,算是伦敦的一个著名旅游地点,绿化面积不小,那地方本身也颇具风情……你们应该会喜欢的。”   车开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才到,果然,附近是很有英式风情的居民区,散发着一种恬淡和宜居的气息,他们路过了格林威治天文台和格林威治公园,慕容俦指给他们看。   格林威治天文台和图片上差不多,并不大,而格林威治公园很美,即使是冬天,依旧有不少绿意葱茸,看得出来英式园艺的极高水准,李如洗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慕容俦说:“我也很喜欢格林威治公园,虽然比不上著名的海德公园,但是更静谧一些。”   而看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李如洗觉得他们很多人都有点理工科知识分子的气质。   终于到了慕容俦的房子,这是一栋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按中国人惯常的说法,应该算是联排别墅,有三层高,尖尖的顶,朴素的红砖墙,雪白的廊柱,还带着一点漂亮的斗拱,门前有一处荒芜的小花园,被黄铜门和栏杆遮挡着……   “真美。”李如洗一边欣赏,一边说。   “是我挑的。”慕容俦说,“我考上大学那年我妈来给我买的,算是给我的成年礼物和财产。”   “啧,那你算是富家子啊!”李如洗说,“伦敦的房价那么高。”   “这里不算是伦敦市区,房价也不算太高,”慕容俦一边提起行李箱,打开黄铜门,带着他们走进院子里,一边低声对她说,“……尤其十年前买下来的时候。不过这几年确实涨了一些。……我不算什么富家子吧,我母亲虽然做房地产,但大部分和别人合作些项目,不能和那些大房地产商比……况且她已经再婚了,也有了新的子女,她能给我的就是这套房子和京城那套,还有一点钱而已……”   他神情淡然。   显然这个话题并不能让他很开心。   李如洗想说这两套房子已经价值不菲了,但是看看慕容俦也不是把金钱看得太重的人,要不然也不会选择心理学,就没再多说,只是浅浅说了一句:“那也比一般人强些。”她环顾这个小小的花园,确实是荒废着的,真可惜,大概有六十平米左右,其实也不算小了。   慕容俦走上台阶穿过门廊去开大门,回首一看李如洗还在花园里流连不去,他知道她喜欢园艺,不由一笑,说:“后面还有个大一些的后院,不过也什么都没种。”   这种联排房屋,又是夹在中间的,自然做不到前后院子相连,要经过房子里,才能去到后院。   开了门,他们鱼贯而入,房子里头的风格也很有点维多利亚式,一楼层高大概有四米,加上屋顶的装饰线条,很有点恢弘之感,到处可见黄铜的制品,深色的木质家具宽大结实,带着优美的曲线,没有巴洛克式的富丽堂皇和洛可可式的精巧绮丽,这种装饰风格大气而朴实,更加实用主义。   慕容俦带着他们参观了一下,不连花园,屋子本身的占地面积大概有一百平米左右,一楼有一个宽敞的客厅,厨房,盥洗室和一间不大不小的卧室。   卧室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却有朝着北边花园的整面落地玻璃窗,春夏之时若能打理好北边的花园,想必景色会极美。   慕容俦安排李爸爸李妈妈住这间。   从餐厅可以通过大落地窗走到北院去,北院同样一片荒芜,但却很大,比南面入门的小院大得多了,目测有一百五十到两百平米,车库也同样在这里,慕容俦在这儿留了一辆车。   二楼是带着大阳台的主卧和书房、衣帽间,主人没邀请,李如洗也不好意思参观。   能安置李如洗和噗噗的,只有三楼了。   三楼其实是阁楼,有一间很大,朝南的客房,也带着带廊柱的大阳台,还是尖顶的,漂亮极了,里面的家具同样简单,除了床和衣柜,还有个梳妆台和一个斗柜,床前铺了雪白的皮毛,和棕色的厚重家具相映成趣,还有一个别致的带羽毛的华丽落地灯。   李如洗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屋子。   阁楼其余部分大概是储藏间,门关着。   “这房子真不错,”李如洗说,“平时就这么空着吗?”   慕容俦看着她微笑:“我前几个月来住过。买了十年,大部分时候都是空着的。”   “你上大学时住这儿吗?你在附近上大学?”   “不,我在牛津上学。”   “哦……”李如洗拱了拱手,“学霸,失敬。”   慕容俦继续看着她微笑:“你要是在英国上中学,肯定也能上牛津剑桥的。”   “哦,不用安慰我,我没有自卑……”李如洗笑着说。   慕容俦也笑起来。   中午他们去了一家附近街区的餐厅吃饭。   虽然说英国的食物相比法国意大利乏善可陈,但是羊排烤得还不错,黄油面包香喷喷的,而且李妈妈觉得炸鱼也不算难吃。   下午慕容俦让李爸爸李妈妈带着噗噗在家休息,他和李如洗去超市采购食物和别的生活用品。   英式社区的宁静恬淡和他们并肩行走的动作让李如洗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买完东西推着一购物车出来,慕容俦也凝视着她,含笑说:“我觉得我们好像一家五口一样,很有点过日子的感觉。”   确实很有这感觉,初来乍到,因长途飞行而疲累的长辈带着孩子在家休息,年轻力壮的夫妻俩出来购物,等着回家做饭……   可惜,不过是貌似罢了。   她和慕容俦不是夫妻。   她也不年轻力壮。   明天,她就得去医院了。 第217章 预约   英国最有名的癌症中心自然是皇家马斯登了,慕容俦联系的朋友是伦敦大学的癌症研究院的,这个研究院最早就是属于皇家马斯登癌症中心,现在二者也有紧密的合作关系。   慕容俦帮李如洗预约的就是皇家马斯登癌症中心,位于切尔西的院区,在伦敦西部,从他家开车过去也是大约一个小时左右车程。   因为约的时间还早,慕容俦开车带着李如洗,李爸爸李妈妈和噗噗从伦敦桥、大本钟那边转了转,让他们看一下伦敦的标志性建筑。   李如洗一家之前都没来过英国,噗噗在他的图书上看过很多次大本钟和伦敦桥,能够实际看到实物,他顿时很兴奋,从后座中间探头往侧面车窗外使劲看。   但真的看完后他又有点失望,说:“比我想的小多了。”   李如洗坐在前排副驾驶座,闻言笑了起来,说:“判断一样东西伟大与否,又不是仅仅看它的大小,它们还有很深厚的历史底蕴呢!”   李爸爸说:“对呀,你得看它是什么时候,谁建的,又有什么人从此走过,什么事情在这里发生过……”   噗噗从小跟着李如洗看那些历史类读物不少,听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不知道以他的年龄是不是真的能明白。   中国现在长的桥高的塔太多了,若是单纯比大小长短,这些古迹自然没什么稀奇。   慕容俦一边开车一边也跟噗噗说:“……我觉得这桥打开还挺有意思的,尤其是有大船通过的时候,对不对?”   噗噗眼睛黑亮亮的,点头说:“对。”   李如洗笑着说:“以前那种漂亮的大帆船通过时肯定很酷。”   慕容俦说:“伦敦塔桥十九世纪才修好的,那时候早是蒸汽船的天下了。”   李如洗吐了吐舌头,两人相视笑起来。   噗噗在后头哈哈笑说:“妈妈露怯了!”   李爸爸李妈妈也笑了。   不过这些名胜地标,他们也仅仅只是路过看一眼罢了,他们还是要赶去医院,便没有下车逗留。   李如洗对于英国的右舵车始终有点难以接受,看着慕容俦开,微笑说:“你不会有开错的时候吗?左拐右拐的时候?”   慕容俦笑起来:“没看我都开得很慢吗?尤其是刚回国或者刚过来,确实很容易弄糊涂了……”   李爸爸李妈妈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他们到了英国之后,还没有从生活方式的改变和文化地域变迁中回过神来,说的话一直不多,这会儿就开始聊了起来,车里气氛轻松多了。   慕容俦很有耐心,还又给他们介绍了伦敦的几个适合参观旅行的地点,又发散到其余一些英格兰和苏格兰的旅游城市。   李爸爸李妈妈听得津津有味,李妈妈说:“如洗尽快治好就好了,等春天我们一起去苏格兰玩玩。”   ……   这么聊着聊着,也就到了地方了。   慕容俦停了车,因为觉得人太多也不好,李妈妈就说她带着噗噗在车上等他们。   慕容俦觉得车里待着太憋屈,给他们找了个附近的咖啡馆,又给这祖孙俩都要了甜品和喝的。   慕容俦和李如洗、李爸爸一起去见医生。   慕容俦约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医生,同时也是一位教授,简单地介绍了一番之后,医生就拿了李如洗的病历和历次检查的翻译件和各种影像片子仔仔细细看起来。   看完之后,他点头说:“很好,你本来情况并不理想,化疗和靶向药的预后效果却非常好,现在的情况也很适合动手术,看来,我的中国同行们很优秀。”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有些医学术语李如洗听不懂,可慕容俦竟然都懂。   看来,他也没少做准备工作。   李爸爸其实英语笔头水平不错,奈何那一代人的通病,英语听说能力差得很,一直焦急地竖着耳朵听,这会儿听到了他知道的术语,倒是能反应过来一些,磕磕巴巴,带着口音地也挤了几句英语出来,让李如洗很是惊讶,又想笑,可看到爸爸一把年纪还那么努力的模样又有点想哭。   两个男人一个流利、一个磕巴地跟医生交流了一会儿,然后就带李如洗去做各项手术前的检查,检查完,也快天黑了。   医生表示一切都不错,尽快安排手术。   谢过医生之后,他们离开了医院,和李妈妈及噗噗会合,意外的是噗噗正跟一个二十多岁的英国姑娘聊天,甭管语法对不对,还聊得挺热火的。   李如洗深觉得下一代孩子们的英文口语水平果然比她这一代更优秀一些。   晚上来不及回去做饭,于是只好又去餐厅吃。   慕容俦怕李爸爸李妈妈总吃伦敦这些出了名难吃的当地食物会吃不惯,找了一家日本料理,味道还相当不错,就是价格不低。   结果为了谁结账,李爸爸又跟他争了起来。   慕容俦觉得自己作为主人,应该尽地主之谊,而且来的机票都是李如洗付的钱,他也没跟她算。   李爸爸觉得慕容俦已经很帮忙了,又是联系医院又是联系学校,还借给他们房子住,要说地主之谊,昨天也请他们吃过饭了,应该他请客一次表示感谢。   好在他们二人也知道争执起来不雅,并没有争得不可开交,只是低声争一争罢了。   最终还是慕容俦趁李爸爸不备,偷偷把账结了。   第二天还要去慕容俦给噗噗联系的学校一次,学校是一所不错的小学,虽然算不上伦敦最好的之一,但也相当不错,校长是一位腰背板直,很矜持,但是也有热情的五十岁左右的当地女士,负责噗噗的老师则很年轻,非常爱笑。   老师给噗噗找了一些课本和资料,又给李如洗列了个要准备的物品的清单,接下来是周末,他们正可以给孩子备齐这些东西,然后周一噗噗就可以来上学了。   一切都井井有条。   ……   第二天一早,医生就通知最终确定的手术时间是周四。   李如洗当时正站在后院里,慕容俦出来告诉她。   这是个阴天,没有阳光,不过不太冷,即使是早上,李如洗也不过穿了件羊绒衫而已。   后院又空又大,站在这里好像被直接覆盖在阴霾却清冷的天空之下,显得人格外清晰鲜明……   “你的院子空着好可惜……”李如洗朝他微笑说,“其实可以种点球根,球根基本不用管,每年春天自己就会开,非常耐旱,很多开完不久就休眠了……”   “好啊。”慕容俦说,“我们下午去买点球根来种。”他径直走过去,搂住了李如洗的腰。   李如洗想推开他,爸爸妈妈就住在一楼正对着后院的屋子里,他们的亲昵动作会被一目了然地看到。   慕容俦却不肯放开她。   李如洗涨红了脸,低声说:“我爸妈看到了不好……”   他背对着屋子,微笑着面对着她:“你又不是未成年人,你的年龄和我们的关系,发展到这样的动作并不为过吧?也许你父母会为我们高兴也说不定……”   李如洗想想也是,而且慕容俦的动作虽然亲昵,但并不带性意味,也并不需要避讳父母才是,她也就随他去了。   慕容俦因此似乎颇为高兴,他低头亲了亲李如洗的额发,然后又告诉了她医生那边预约好了。   李如洗点点头:“早点动手术也好,别耽误了时间。”   慕容俦低声安慰她:“别怕,对他们来说,这是个十拿九稳的手术。”   但手术本身却是大手术,她需要被切掉几乎整个胃部,即使能留,留下来的部分也不足六分之一,还有肺部,因为转移的病灶,她左右双肺要切掉三分之一到一半。   这已经是好的了,她之前双肺转移加骨转移,根本就没法动手术,总不能切掉胃部又切掉几乎两叶肺部吧?通过靶向药和化疗,她双肺只有三处小的病灶了,骨转移灶也早就消失,胃部情况也有好转,这才能动手术的。   手术虽大,难度不算高,主要是尽量多切除,避免复发,但也不能损害她的正常存活。   毕竟是她要经历这事关生死的手术,要受很大的罪,李如洗虽然点着头表示同意,心里的抑郁却难以消散。 第218章 鸡汤和苗圃   虽然一直知道自己要面临这样大的手术,但是之前毕竟还没有到眼前来,如今不过是两三天后的事情,感受自然又不同。   就像人人皆知终有死亡的时候,但当死亡即将来临时,滋味终究不同。   一想到自己被剖开,这么多重要的脏器被切割,难免觉得满心冰凉,有一种冷水般的恐惧慢慢爬上背脊。   在这阴冷的早晨,她忍不住抱住了双臂,觉得遍体寒凉,简直有点瑟瑟发抖。   慕容俦看出了她的瑟缩,忍不住紧紧抱住了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低头亲吻她的头发,低低地呢喃:“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安慰他自己。   李如洗的颤抖在他温热有力的怀抱里渐渐平复,人痛苦和悲伤时,真的很难拒绝来自同类的善意、温度和怀抱,而这些,也确确实实能减轻痛苦和悲伤。   她因此也顾不上爸爸妈妈会不会看到,纵容自己在他怀中,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脸伏在他肩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微微抖着,最后渐渐停住,而无声无息间,她的眼泪已濡湿了他肩上的衣服。   慕容俦第一次觉得伦敦的天空竟然有些悲苦的味道,他忍下心里的痛楚和口中的叹息,唯有能够抱住李如洗,一下一下,安抚般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背部。   ……   回屋里的时候,李如洗从李爸爸李妈妈住的一楼那间卧室没关的门看过去,发现李爸爸也搂着李妈妈的肩膀,在安慰她什么。   李妈妈低着头,好像在擦眼泪。   听到他俩回来的动静,李爸爸李妈妈赶紧分开,李妈妈擦了眼泪扭过脸来,强笑着说:“如洗,中午想吃什么?炖只鸡行吗?”   眼睛是红红的。   他们刚才又是面对玻璃窗站着,李如洗因而知道,自己和慕容俦刚才相拥时的情景肯定是被爸爸妈妈看到了。   但他们显然并没有因此愠怒或不悦,反而因此悲伤,那就是说,他们看出来自己和慕容俦的拥抱无关情色,而是慰藉。   李如洗心中说不出是释然还是悲怆。   她压下心里的痛楚,对妈妈作出高高兴兴的样子说:“好啊,中午就喝鸡汤吧。”   李妈妈认为鸡汤可以滋补,实际上很多人都觉得鸡汤是能提高免疫能力的,李如洗自然也不会反对。   鸡是慕容俦和李如洗去超市买的有机的,价格比最便宜的鸡贵好几倍。   里面加的好些药材都是李妈妈从国内千里迢迢带来的:虫草、人参、当归、枸杞……   虽然李如洗不太信虫草之类的东西,但毕竟是妈妈一片心意。   妈妈恨不得女儿吃了她精心炖的汤就能立时强健起来,用足了心思。   何况最终炖出来也挺好吃的。   午饭她在李妈妈殷切目光下喝了足足两碗鸡汤!   而慕容俦因为李妈妈的感激也被逼喝了两碗……大家伤感和紧张的心情被鸡汤一扫而光。   下午全家出动,先是带噗噗去购置学习用品:书籍、本子、文具、书包、水杯……慕容俦没带他们去超市,而是去了市区一家很漂亮的文具店,里头不乏各种漂亮的精品,复古的笔和本子,简直有点哈利波特在对角巷买魔杖时的感觉,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法国女人,十分优雅,她擅长做书籍装饰,装饰出来的书特别美,李如洗看得都忘了自己的恐惧和悲伤了。   买完之后就去了郊区的苗圃。   英国是崇尚园艺的国度,一般国民对园艺都非常喜爱,所以园艺公司也不少,他们做各种选种育种等工作,那数以万计的月季郁金香百合铁线莲大丽花的品种就是欧美这些园艺公司持之以恒培育出来的。   除了较大规模的园艺公司,也有一些较小的私人苗圃,由一些园艺爱好者和花农经营,慕容俦带李如洗去的就是这样一个苗圃,位于伦敦的郊区相对偏僻的地方,毕竟伦敦是世界上地价最贵的地方之一。   但是花圃真的很美,虽然这会儿还是冬天,但是还有一些常绿植物,甚至如欧石楠还有正在露天开放的,而更美的则是温室,除开几个育苗的大棚之外,这里还有一个两百多平米的展示用大温室,里头绿意葱茸,有鹤望兰、龟背竹之类的热带大叶植物,更有许多种花卉竞相开放,争奇斗艳……不论是这个阳光房本身,还是里头植物的搭配,大叶与小叶,深绿和浅绿,点缀的银白色和银蓝色植物,各种花儿的大小和颜色……都说得上无可挑剔,令人一目惊艳。   实在太美,李如洗和李妈妈都有点看呆了。   李如洗不吝啬词汇地称赞着。   陪着他们一起参观的是这家苗圃的老板,一个年约五十岁左右的英国女士,身材很好,皮肤晒得颜色不浅,脸上笑纹有点多。   她显然已经习惯被这么夸赞了,但李如洗的夸奖还是让她眉开眼笑。   因为李如洗的主要目的就是买球根,所以在温室里也着重看了那些百合、大花葱、洋水仙和萱草,像郁金香这种几乎不能复花的,她也就放弃了。   她买了三十多个百合种球,大概有七八个品种,以白色为主,还有几个是粉色、紫色和黑色的,二三十个大花葱种球,分三个品种,全是深浅不一的紫色,五十个单一品种的洋水仙,都是白色黄蕊的,这些都要种在前院。   萱草比较耐阴,她买了四十多棵,打算在后院挨着屋子的墙角种一排,这些的品种比较杂,林林总总十七八乃至二十多个种类,李如洗自己都叫不出来名字,各种深浅不同的白、紫红、红黑、橘色、棕色等等。   买完想想又买了四十棵欧石楠,她没种球宿根植物,无非看重其不需要打理、耐旱,没人在也能活得好好的,每年春天如期开放,但是以她的经验,欧石楠也是皮实耐旱的植物,用来做门口的间植种一排也是可以的。   再后来没忍住,又买了四棵藤本月季,伦敦多雨,月季也死不了,藤月和灌木月季不同,不大需要修剪,养在露天,病虫害发作了也不打紧,反正死不了就行,买四棵试试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种在南院,她选了相对耐晒的品种:她曾种过的粉色达芬奇和自由精神,又买了两棵没种过的:娜荷马和伊蕾莎斯特。   慕容俦看她选好了,微笑说:“这些就够了吗?”   李如洗回以微笑:“够了,这些球根都会自己繁衍,每年会变得更多,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春天回来时,前院都满满的花了呢!”   慕容俦想着她说的情景,看着她一副憧憬的模样,由衷微笑起来。   走的时候,李爸爸李妈妈带着噗噗走在前头,慕容俦和李如洗单独走在后头,李如洗摸着路边月季已经冒出的,鲜嫩饱满,或红或绿的嫩芽,轻叹说:“比起花,我其实更喜欢初春的嫩芽,生机勃勃……要是人也可以蛰伏之后,再度发芽就好了……可惜,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慕容俦默然,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第219章 手术   周一悄然来临,不管周末过得惬意还是放肆,绝大部分人都要回归工作和学校,而李如洗和慕容俦也要送噗噗去上学了。   李如洗本来还有点担心六岁多的噗噗在异国他乡去上一个全然陌生,某种意义上说还是语言不通的学,老师同学全是不认识的,他会不会恐惧紧张……结果一路在车上看到的却是噗噗意兴横飞,缠着慕容俦问这问那,哪里有半点紧张害怕的意思。   李如洗失笑,便也抛掉了自己的满腹担忧,好好地送了他去学校。   到了学校,老师还特意出来跟她说了几句,然后把孩子带进去了。   李如洗默默在学校外头站了会儿,直到教学楼外已经渐渐没人,孩子们都进去教室,准备开始上课了。   慕容俦默默陪着她,搂了搂她的肩膀,低声说:“别担心,这个学校不错,他会很快适应的。”   李如洗点头,跟他一起走了。   果然,等到傍晚接噗噗的时候,他是蹦蹦跳跳笑着出来的。   晚上吃晚饭时,一直在说学校里发生的各种事情:   “……我觉得挺开心的,一点都不累,比在国内的学校时轻松多了……”   “……老师讲的都好简单,尤其是数学,只有英文要努力学……”   “……玩的时间很多……”   “……中午吃的?还行吧!”   “同学们?嗯,有的特别热情……有的有点坏……总体?都有点笨……有的人还在做十以内加减法呢,都做得不好……”小小男孩子一脸的嫌弃。   慕容俦正吃饭呢,闻言喷笑。   李如洗有点尴尬,瞪着噗噗竖起眉毛:“什么有点笨!……你以为你是什么天才神童?难道英国的孩子智商就比我们中国的低不成?门萨还就是在英国呢!……你不用洋洋得意,人家不过是对学前教育没咱们中国抓得那么过分而已……”   李爸爸李妈妈却不说噗噗,而是一脸骄傲地看着他微笑。   李如洗就有点担忧起来:若是她死了,噗噗交到爸爸妈妈手里,别的都不愁,爸爸妈妈照顾他必然是尽力的,以爸爸的智商和文化水平,辅导他也是绰绰有余,就是这一点不好,隔代亲,太过惯着了,觉得噗噗什么都好……   但她却没有更好的选择,不说她需要噗噗给父母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和支柱,就说为了噗噗好,爸爸妈妈也比陈琢理要靠谱得多。   骨子里三观并不正,也不负责任的陈琢理,表面上看上去是个好爸爸,但李如洗知道,他在噗噗身上花的心思实则并不多,在他心里,排在噗噗前头的东西太多了。   若是将来再婚了,后妈稍微不善良,噗噗就没有日子过了。   这是她无论如何不愿意让噗噗跟着陈琢理长大的原因。   即便陈琢理肯为他的亲生儿子花费心力,李如洗都不太愿意儿子跟着陈琢理。   陈家家风不好,陈琢理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毛病太多,影响到儿子就太不好了。   无论如何,又怎么比得上孩子跟着母亲呢?   她终究不过是在不得已中选一条较好的路安排而已。   人生在世,概莫如是。   ……   孩子安排妥帖,第二天就是她动手术的日子了。   因为要麻醉,也不能吃东西,李爸爸李妈妈也就没心思弄早饭,李妈妈煮了粥和白煮蛋,自己却没胃口吃,只是劝慕容俦吃一点。   慕容俦坐下吃起来,又劝李爸爸李妈妈也吃:“今天的手术时间可能比较长,下一顿饭还不知道在哪,还是要吃饱一点。”   李爸爸点头说对,默默吃了两个鸡蛋一碗粥。   李妈妈却六神无主,根本吃不下去,眼中含泪:“我哪有心思吃饭……”   李如洗正好拾掇好了下楼,闻言上前去握住了妈妈的手:“别担心,这个手术对医生来说难度不高,都是做惯了的,不会有什么意外,我的身体之前检查状态也不错……就盼着手术做得干净些,不再复发……妈妈,好好吃饭吧,别为我这样,我会不安心。”   李妈妈的眼泪就滚落下来了,自己匆忙走到窗前去擦眼泪。   李如洗跟了过去,抱着已经没有自己高的妈妈的腰身,把头挨在妈妈肩膀上:“妈妈,我会努力的……我想好好活下去……都说求生欲很重要,我会努力活……情绪也很重要,我能调节好,但妈妈也别让我太心痛了……”   李妈妈哽咽着擦掉眼泪,转身咬牙说:“好,我们都要好好的,吃不下去也要吃!”说着也去盛了粥,和李爸爸一样,也吃了两个鸡蛋。   送完孩子到了医院,依旧是慕容俦领着李爸爸去跟医生交流,办各种手续,李如洗已经把卡给了爸爸,正好预交费用。   她去了自己的病房安置。   然后不久就有护士来给她开始抽血、量血压,做各种术前准备。   李妈妈在旁边紧张地站着,她听不懂护士说的话,又希望能帮上忙,李如洗虽然一再柔声劝慰她,让她坐在一边休息,让专业人士来,她却总是不肯。   直到李爸爸和慕容俦回来,李妈妈才松了口气,李爸爸告诉她手续已经办好,签字也都签了。   她愣愣地点头。   李爸爸就在旁边叹了口气。   慕容俦走到李如洗旁边,握住她的手,问她:“渴不渴,饿不饿?”   李如洗摇摇头,笑笑说:“就是渴了饿了也不能吃喝,问了干嘛?”   慕容俦说:“我去弄点温水,拿棉签给你擦一擦嘴唇,也能缓解一下……”   李如洗正觉得渴,就点了点头。   慕容俦就去弄了温水和棉签来,耐着性子一点点给她润湿嘴唇。   倒让李如洗想起相濡以沫来。   ……   真正进病房是十点半以后的事了。   病房的灯光惨白而明亮,穿着手术服的医生和护士们匆匆来去,让李如洗紧张起来。   主刀大夫还挺好的,过来跟李如洗说了几句话,还是逗她笑的,想必为了解除她的紧张。   可李如洗觉得胃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根本笑不出来。   再后来,麻醉师来了,把麻醉药物注射进了她体内。   李如洗渐渐失去了意识,堕入了无底无垠的黑甜乡…… 第220章 陈爱萍   陈爱萍早上起床之后,就自己给自己做了早餐吃。   一个人的早餐,也没什么可吃的,她吃了两个黑芝麻蜜丸,一个煮鸡蛋,一个苹果,皱眉喝下了一杯自己不爱喝的牛奶,又吃了两片维生素C,一颗软骨素,一粒钙片,一勺卵磷脂,早餐就算吃完了。   家里空荡荡的,她的目光也很茫然。   她去厨房收拾,其实也没有碗筷,就是一个削苹果的小刀洗一洗,把牛奶杯子冲洗干净,把苹果皮苹果核和鸡蛋壳扔了,然后拿着抹布把餐桌擦干净,又把厨房不存在的油烟擦了又擦,直到已经旧了的橱柜台面亮得闪闪发光。   她又把客厅和她的卧室整个扫了一遍,拖了一遍,直到家里纤尘不染。   然后该干嘛?   该买菜了?   但是一想起中午自己一个人要吃的菜,她却提不起精神来。   一个人吃的东西很难做。   她也是真的腻味了。   甚至,她也不想去菜场。   可不去菜场她又能去哪里呢?   一个人待在家里,这么大,这么空空荡荡的家,她又能做什么?   她还记得十五年前买这房子时的情形,以前,她和丈夫女儿挤一套七十平米的小两居,一挤就是十来年,好不容易换了这套南北通透,一百三十二平米,明亮宽敞的三室两厅两卫的房子,他们曾经是多么幸福,充满了多少憧憬啊!   他们用尽了手里的钱,又不惜举贷,也要把这套房子装饰成他们梦里的家……   陈爱萍推开一间卧室关着的门。   这间卧室虽然不是主卧,但几乎和主卧一样大,也是朝阳的,非常好的一间屋子,自然被她做了女儿的房间。   房间贴着粉红色的壁纸,浅粉色的蕾丝窗帘,象牙白的欧式四柱床,挂着浅粉色的纱帘,衣柜也是很梦幻的象牙白欧式四门柜,当时买得可不便宜。   十足一个梦幻公主房。   陈爱萍和所有母亲一样,想把最好的给自己唯一的孩子。   她至今还记得,当时已经上了中学的女儿,推开这扇门,看到这个房间时,眼里的惊喜和快乐。   那是她永远忘不掉的幸福时光。   可现在……   女儿大了。   而她的丈夫,在六年前,女儿大学毕业那年,就因癌症去世了。   现在,她也要老了。   今年她已经五十六岁。   几个月前,她已经退休了。   她是个中学老师,做了一辈子,在学校时,虽然女儿远在千里之外,丈夫去世了,好歹工作繁忙,周围都是朝气蓬勃的孩子,除了晚上回来寂寞些,白天还是好过的。   可一退休,一切都变了。   这个家里,实在太安静。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实在太难熬。   而女儿的冷落,越发让她难以忍受。   ……   陈爱萍拿手托住了额头,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长大了的女儿会变成这样。   她还记得女儿刚生出来的模样,小小的,红红的,皱皱的……   她吃奶的时候,陈爱萍的心都会化了。   慢慢的长大,有多少有趣的往事啊!口齿不清的时候,装小大人的时候,做了小蠢事的时候,缠着她买玩具买零食的时候,穿上格外漂亮的小裙子的时候……   可这些往事,只属于她,不属于女儿。   记得清清楚楚这些事的,是她……   女儿又怎会知道?那时候她太小,还不记事……   除了她之外,记得这些事的,也就只有她死去的丈夫了。   现在活着的,记得的,只有她……   陈爱萍甚至想,如果有一天,她得了阿尔兹海默症,这些亮晶晶的,像水晶一样透明,糖果一样甜美,玫瑰花瓣一样芬芳的美好记忆,是不是就再也没有了?   没有人记得的记忆,大概会就此湮灭,死去了吧……   化为飞灰和乌有,像她的丈夫一样……   她想着想着,就去把以前的相册都抱出来看,一页一页,一张一张……   女儿满月时,女儿周岁时,女儿会走路了,女儿会说话了……背第一首诗,跳第一个舞……   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就滴了出来。   她生怕弄脏了她宝贵的相册,赶紧用手背把眼泪擦掉,甚至还甩到一边,看都没多看一眼,好像眼泪只是和鼻涕一样的脏东西,不值一提,不值一顾。   无人怜惜的眼泪,自然也没什么稀奇。   可要受过多少苦,才会如此呢?李如洗不知道。   至少,她是做不到的。   ……   陈爱萍在相册里重温女儿的成长。   女儿上小学了,陈爱萍记得,那时候她特别孝顺,有一阵子,每天早起会帮妈妈把牙膏挤好,经常想着帮妈妈干活。   她还曾经像个小尾巴一样,妈妈走到哪,她都跟着……   后来,越长大,跟妈妈就越不亲近了。   知心话再也不说,宁可听朋友的,也不听妈妈的……   小时候,女儿成绩很好,小学时还是学校的大队长。   可到了中学,就没这么大优势了。   她虽然考上了重点高中,成绩却只是学校里的中等。   那个时候开始,陈爱萍有点焦虑了。   她找关系,找各科最好的老师给女儿补课,她自己的课当然更加是亲自操刀给女儿补习。   但是女儿却并不珍惜,她有太多的心思浪费在不相关的事情上。   甚至也不是早恋,陈爱萍很注意早恋问题,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盯紧她。   但女儿并没有。   她有时候看小说,有时候看动漫,还要追追星。   陈爱萍不是不能理解,但是高三了啊,最后的冲刺,等考完再看,再追不行吗?   她管得很严,很容易就和女儿产生冲突,于是母女关系就紧张起来。   但也没有真的闹得多严重。   最终,女儿顺利考上一个985。   虽然不是最好的,但她觉得也能接受。   她的付出不是没有价值的。   女儿去上大学了。   她想女儿。   时常打电话去问问衣食住行。   这不是很正常吗?   可女儿却嫌烦了。   她从不主动给她打,而她一个做妈的给女儿打了,女儿还不耐烦。   陈爱萍很伤心,也很生气。   但她觉得,女儿慢慢就会懂事的,总有知道体贴妈妈的一天。   然而这一天,至今还遥遥无期。   大三时,她建议女儿考研,女儿不肯,她只是给她分析一下利弊,女儿就发火了,指控她一直想控制她的生活……   她哪里想控制她的生活了?   她只是恐怕女儿走了弯路,怕她将来后悔,怕她吃苦,怕她吃亏……   她很伤心。   但那时还有丈夫在安慰她。可紧接着,丈夫查出了癌症。   女儿毕业时,丈夫去世了。   那两年,大概是女儿和她关系最缓和的两年。   她尽量体贴她和关心她,陈爱萍还有些欣慰。   可过了年余,女儿又渐渐冷淡起来。   她不怎么打电话,陈爱萍打过去,她经常不接,问她怎么回事,就说忙忙忙。   有时候,陈爱萍免不了要说说她,如果当时听她的,考研或出国,现在也就不至于那么忙薪水还不高了。   女儿不爱听,对她更冷淡了。   陈爱萍心里也有气,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对不起女儿了,从小到大,都把她放在心尖上,什么都以她为第一位。   她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冷淡和不孝?   可她越是气不平,和女儿的关系就越僵,女儿对她就越冷淡。   前两个月她刚退休,也没事做,就去看女儿。   她其实也知道女儿和人合租,不方便住,但是觉得母女俩挤一间屋子也正常。   可女儿竟然给她在附近宾馆订了房间。   她在那住了一周,竟然只见到了女儿四次面!   陈爱萍真的太伤心了!   她黯然离开了那个一线城市,走的时候都没告诉女儿一声。 第221章 陈爱萍2   陈爱萍从女儿所在的一线城市伤心而归之后,本来是很生气,想着不要再理会女儿,除非她主动道歉的。   但是女儿一连三个星期都没给她打电话。   她想起来自己要是不给女儿打电话,女儿是很少给她打的。   说不定这三周不通电话,女儿还觉得格外轻松呢!   陈爱萍非常生气,她转发了关于“辛辛苦苦生了孩子,孩子每年只能回来几天”、“母爱如海,孩子永远不可能有同等量的反馈”之类的好几篇自怨自艾,切合老父母的哀怨的文章给女儿。   女儿没回,好像没看到一样。   陈爱萍更生气了,她只好自己先打电话过去。   女儿接了电话,笑嘻嘻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也关心她,问她在家怎么样,身体怎么样。   陈爱萍觉得自己的怨气好似一拳打在棉花里。   她抱怨女儿不孝顺,对她不好。   女儿很尴尬,说她并不是不孝顺,她只是工作太忙了,而且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儿竟然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陈爱萍觉得沮丧极了,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个笑话。   为了掩饰自己的沮丧,她质问女儿到底在忙什么。   女儿就开始抱怨,她如何天天加班,老板如何难伺候,她累得天昏地暗……   陈爱萍就老生长谈:“……我说让你考研吧,你不考,硕士毕业就能找好点的工作了,不行出国读也行啊!”   女儿就无语状,不想跟她谈了。   陈爱萍又开始数落她:“……你也不小了,要为将来考虑,现在的工作是个私企,又忙又累工资又低,还不稳定,没前途,你趁着现在还不到三十岁,考个公务员吧!”   “妈……我挺喜欢现在的工作的,公务员不适合我!”   “有什么好适合的?”陈爱萍说,“你以后就知道了,还是体制内的工作好,稳定,压力小,体面,将来退休工资也高一点,找男朋友也更拿得出手。你啊,你真的不小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陈爱萍念叨了几次之后,女儿就更不爱接她电话了。   打三四次才接一次。   陈爱萍日益伤心。   她觉得自己作为母亲,给女儿一点劝告并不为过。   她既没有强制去让女儿相亲,也没有真的干涉她的工作生活。   要说她唠叨,她也没有过分唠叨,她五六天乃至十天才给女儿打一次电话,每次也不过聊一二十分钟。   为什么女儿就这么冷淡,这么不耐烦呢?   虽然受过不错的教育,陈爱萍有时候也不免慨叹:“儿女果然都是债啊!”   她有时候,会跟她妹妹通电话时抱怨一下女儿。   妹妹就自告奋勇说:“我来跟外甥女聊聊,她从小跟我这个姨妈聊得来。”   过了一阵子,妹妹跟她说:“我跟外甥女聊过了,我跟她说了你以前养大她多么不容易,为她付出了多少,现在单身一人,有多寂寞冷清……”   这些正是陈爱萍想告诉女儿,又觉得不方便自己说的,她觉得妹妹都说到她心坎里了。   她于是有点不好意思,又满怀希望地问妹妹:“她说什么?”   “她没多说,就说知道了。姐啊,你放宽心,外甥女不是那种没良心的孩子,她从小就重感情,也孝顺,我不信她会不管你……”   陈爱萍怅然若失。   她说:“我其实不用她管,我有存款也有退休工资,将来老了,我也想好了,我住养老院去……”   从那时候起,她就总对女儿有意无意说这些话,说将来不用她管,自己要去住养老院。   听到女儿说不行时,她心里就很开心,却还是装作自己一定要住养老院:“……唉,妈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你将来要有自己的小家,有丈夫有孩子,你真的不一定有时间精力管我,就算你有时间了,我们也不一定能住到一起去……现在养老院也挺好的,我觉得还是住养老院吧。”   女儿只是说“不行”,却并没有如她所愿深入探讨这个问题。   陈爱萍有点失望。   更失望的是,好像就是从这两件事后,她更加不愿意给她打电话,和接她的电话了。   陈爱萍觉得她和女儿已经快要冷淡成陌生人了。   这让她既伤心,又不安,又愤怒。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给女儿打电话时,越来越小心翼翼,甚至会事先仔细想好自己要说什么话,打好腹稿,才打电话。   而因为女儿总是不接电话,她也越来越多去发微*信跟她说话,这是真正的无奈之举。   意识到这些,她当然只会更伤心更愤怒……   此时此刻,陈爱萍独自面对着这么多的相册,发了会儿呆,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把简简单单的事情处理得那么难……   她再次环顾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的屋子,觉得安静得让她简直想要窒息。   她想去打开电视,放点声音出来,又觉得吵。   似乎什么都懒得去做。   陈爱萍捂住了脸。   ……   过了会儿,她拿出手机,把相册里自己最喜欢的几张女儿小时候的照片,也有她们母女合照的照片拍了下来,发给女儿。   “在家里收拾老照片,发现了几张拍得还好的。发给你看看。”   过了没多久,女儿发了个笑脸过来,说:“好可爱啊,我要保存起来,我小时候长得真可爱,妈妈也好漂亮好有气质……”   看女儿回得积极,陈爱萍欢喜起来,又发微*信给她说:“你这两天还好吗?又加班了吗?早点辞职考公务员吧,好好找个男朋友,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结果女儿又不回了。   陈爱萍等啊等,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女儿的回复。   她只好去买菜,回来做饭,自己一个人吃完饭,睡了一个小时午觉,女儿还是没回。   她气得发抖,又失望到极点,恨不得打电话去骂她。   可她知道这时候是女儿上班的时间,不该打扰她,只好忍住。   她默默看了会书,又看了会电视,天就黑了。   吃完中午剩下的饭菜,她又无所事事了。   算了,晚上去跳广场舞好了。   虽然她根本不喜欢跳什么广场舞,也不肯承认自己是大妈,但是,广场舞至少还能遇到几个熟悉的人,聊聊天,不那么寂寞…… 第222章 思考   当李如洗发现自己成为陈爱萍时,她很难受。   陈爱萍负面的情感实在太多了,寂寞、凄清、绝望、悲伤、怅惘……对孩子的失望,对衰老和死亡隐隐的恐惧,对丈夫的怀念……让她有一种被痛苦淹没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是瞬间的剧烈痛楚,而是一种沉浸的、腌渍的、绵绵入骨、无法剔除的感觉。   她好像被腌在痛苦的缸里的一棵白菜,那些所有的难过,无所不在的,挥之不去,把她从头浸泡到尾,一直深入她每一寸皮肤,血肉和骨髓。   生活在这样的负面情绪里,李如洗觉得,陈爱萍可能很快就会生病了。   她想起自己曾经梦到过的那个跳楼的少年,这个梦给她的感觉有些类似。   苦痛和困难来源于内心深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梦面临的困境比那个少年的梦要理性、好梳理,但从另一意义来说,其实这个梦比那个梦还要难解决。   青春期的痛苦是混乱的,莫名的,难以名状难以言说的……要找到一个核心,让他认识到生的美好和价值,其实并不容易,但是年轻人又是懵懂而冲动的,血是热的,生来就带着生命的力量,要找几个方面刺激这种热血,令其留恋生,却也不是做不到。   少年是易于改变的,乐于接受和学习的。   但五十六岁的陈爱萍早就有了自己的价值观、习惯和生活方式,她是很难改变的。   一个受过教育的五六十岁的人,是很不好糊弄的。   ……   李如洗仔仔细细地观摩了陈爱萍的心灵困境。   对于衰老和死亡的恐惧,没有人能解决。   人皆好生而恶死,可惜,随便是谁,终究也难逃一死。   如果没有这种对死亡的恐惧,又哪来这个地球上的诸多宗教呢?   李如洗总不能让陈爱萍去信佛吧?   所以这个问题,她解决不了。   陈爱萍怀恋自己死去的丈夫,这种悲伤同样来自于死亡,别离,正是所谓的“爱别离”之苦……这,她当然同样无法解决。   好在,这两样虽然是她痛苦的底色,但却不是核心问题。   在李如洗看来,这位陈阿姨最大的两个具体的痛苦:一个是孤独寂寞,百无聊赖;一个是和女儿的关系问题。   第一个,其实好解决。   陈爱萍年龄还不大,还不到六十岁,可以说,身体还是挺强健的时候,精力也挺充沛,这种状态,再延续十年,十几年,在七十岁之前都还不成问题。   那么,完全可以再去私立学校或者培训学校工作个十年啊!   人一忙起来,就没那么多时间去伤春悲秋,孤独寂寞了……   再不然,还可以去旅游。趁着现在退休了,既有钱又有闲的时候,再不把全世界各地转一遍要什么时候转?   这两者结合也可以啊……   此外还可以写写教辅书,别让自己那么多年的经验白费了。   或者写写教育方面的书也可以……   亲朋好友,老同学,也可以多多联络起来了。   孩子上大学和刚退休不是同学会的两个高峰期吗?   之前的二十年一直在窝里育雏,还要顾着搭窝,顾不上自己的朋友,现在正可以继续友情!   等过了七十岁,精力不那么充沛了,那就看看书,上上老年大学……广场舞如果跳不动了,可以打打太极拳,做做园艺,养只宠物……   一个人,不能把生命的重心放到另一个人身上,否则定然是可悲的。   不管那人是自己的爱人还是自己的孩子。   就像一棵植物,若是重心不在自己的枝干上,而在旁边插着的辅助棍上,一旦那根棍子抽走,便只能倒了。   何况棍子也会觉得累啊!   陈爱萍首先应该有自己的生活,真正为了自己而活。   解决了这个问题,也是很有利于解决第二个问题的。   因为那根棍子感受到不堪重负的压力,也是母女关系恶化的一个重要原因。   和女儿之间的关系,是陈爱萍最在意的。   而在李如洗看来,陈爱萍和她女儿之间的关系,很大程度上,确实是陈爱萍自己的问题。   在李如洗成为陈爱萍之后,陈爱萍所有的记忆和情感她都了如指掌,自然也非常清楚她和她女儿之间发生的事情。   陈爱萍是一个好妈妈,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对女儿关心备至,无私付出,爱的深厚和真诚程度,和李妈妈对李如洗的爱无异。   其实,李妈妈也有唠唠叨叨的时候,也有说别人家孩子比她好的时候,也有不放心她,给她各种提建议的时候。   李如洗觉得,子女自己内心如果强大,包容妈妈这些有时候其实挺伤人,至少是不中听的小唠叨是不难的。   但陈爱萍的女儿却未必强大,至少,她现在恐怕并不处于强大的时期。   其实,子女在外,谁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如果生活中没什么喜,甚至只有忧,那确实会不知道该跟母亲说什么。   生活本身已经够累了,还要去向妈妈强颜欢笑……   至少,得让她能把日子过得略微顺当起来,才能做得到。   可惜,陈爱萍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她只是一味想女儿不贴心,女儿不孝顺,女儿大了,翅膀硬了,女儿以前没听她的,所以导致现在不如意,而要改变目前困境的唯一途径,是照着她的建议去做……   她没有去仔细了解女儿现在面临的困难到底是什么,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在李如洗看来很正常的交流,对许多中国上一辈的爸爸妈妈来说,却并不是那么容易。   在之前二十年的育儿过程中,陈爱萍,和很多那时期的爸爸妈妈一样,已经习惯性认为女儿的很多看法是幼稚的,不可取的,而自己的建议才是真知灼见。   其实,陈爱萍以前也有过问女儿的困难和打算的时候:但是问困难的时候,她女儿报喜不报忧,说没什么困难,钱也够用,她就算了;问打算的时候,女儿刚说了一点,就被她认为不靠谱,给直接否定了。   这之后,她就陷入到现在的情况里了。   越是寂寞、想女儿,她就越多打电话。   如果她女儿混得很不如意,很窘迫,本身生活处于濒临崩溃的状态,又不愿意让妈妈知道她的状态,那么,接到陈爱萍这样总是带有指责意味的电话,对她的心理负担是很重的。   所以,才会选择逃避。   而得不到爱的回馈的陈爱萍,就直接陷入到对女儿的失望和伤心中去了,她的每一次电话,就带了更多或明显或隐晦的指责。   于是女儿就更想逃避。   一个恶性循环,就这样造成了。   而要解决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   因为陈爱萍的女儿已经不信任妈妈了。   不信任她会心平气和不带偏见地跟她谈。   陈爱萍也曾许多次作出委婉的语气来跟女儿循循善诱的交谈,但一旦谈起来,就免不了带出点指责或指导的意思来,多次下来,她女儿已经相当敏感。   李如洗得另外想法子才行。 第223章 说走就走   李如洗想来想去,没有给陈爱萍的女儿打电话或发任何信息。   逼得太紧,反而适得其反。   李如洗打算先从陈爱萍的第一个困难开始解决起:为她找事做!   她先是给陈爱萍做了个简历,介绍了她的基本情况,年龄、职称,从教多年的经历、心得,获得过的荣誉等等。   然后就开始找附近的私立学校,或者别的省的也无所谓,最好是陈爱萍比较喜欢的地方,去那里住几年,教教课,有什么不好的?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她下一步才会考虑当地的培训机构。   把简历发出去之后,她又按照陈爱萍的爱好,开始筹划旅行。   陈爱萍以前每年也有学校组织的旅行,云南贵州江浙海南四川之类的去得很多,北方相对少,只去过京城、山西、胶东半岛等寥寥可数的几个地方,所以接下来国内旅行要多去北方,走走丝绸之路:西安、敦煌、新疆……去趟草原,去趟漠河……南方也有没去过的,比如两湖和江西的景德镇、庐山……福建广东去得也少,也可一游。   东南亚陈老师也去过两次,但都是那种新马泰几日游,要想好好玩,东南亚还得去几次,越南可以去一次,柬埔寨也可以去看看吴哥窟,尼泊尔也可以去……   欧洲,陈爱萍也去过,和以前李爸爸他们一样,也是那种好多国一起游,若是想实现她心中期望的旅行梦想,还得去几次,南欧的意大利和希腊,伊比利亚半岛的西班牙葡萄牙,法国,瑞士,巴伐利亚,荷兰,英国,北欧那几个国家……   除此之外还有日本、俄罗斯、土耳其、埃及、摩洛哥……   这么一安排,每年若是出国游一次,国内游一次,也得十二年才能玩完呢!   李如洗观察了一下陈爱萍的经济状况。   应该说,还是可以支撑旅游的。   她有一百六十多万左右的积蓄,一套全款的房子值两百多万,一辆车,买的时候十八万,她每月的退休工资是七千多,她的存款都存了定期,年利息在4.5%-5%之间,每年有将近八万元利息。   而她每月开支只有三千元左右。   所以她的财产每年还能增长十万左右。   要照李如洗的眼光,肯定觉得她的投资方式太保守,其实李如洗在理财方面也保守,可再怎么保守,长期走向看,也得做点指数基金定投,这样才跑得赢通胀啊。   不过,这也不是她要考虑的主要问题。   反正,她只要确定陈爱萍支付得起旅行费用就够了。   若是能再找份工作,还能有一份额外的不低收入呢!   这时候她也想到了,陈爱萍的女儿郭珍嫒孤身一人,在一线大城市打拼,薪水并不高,房租可绝对不低,那么她很有可能是会有遇到经济困难的时候的。   她从陈爱萍的记忆里得知,郭珍嫒今年二十八岁,去目前所在的城市四年,除了有时候从淘宝京东给妈妈买点衣服化妆品鞋之类的,并没有给过陈爱萍钱,也没有买过贵重的礼物。   陈爱萍则问过她两次缺不缺钱用,她都说不缺。   毕业以后,郭珍嫒没跟妈妈要过钱用。   按李如洗判断,郭珍嫒并不是一个小气的女孩子,送给妈妈的礼物价值说明她没有什么余钱。   李如洗自己、周围、梦中,看了太多窘迫的年轻人,她知道他们有多难,付不出押一付三的房租啦,欠了卡债和花呗啦,因为没有积蓄不敢跳槽啦,公司经营不善欠薪啦……   这些都可能发生在郭珍嫒身上。   陈爱萍和郭珍嫒这对母女,都不喜欢向对方示弱。   李如洗又翻了翻郭珍嫒的朋友圈,这几年,她几乎没有真正旅行过,在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哪怕工作再忙,只要经济允许,总不可能不旅行的。   这一点,再次印证了郭珍嫒的经济状况堪忧。   ……   于是李如洗有了个想法。   今天太晚,她决定明天再实行。   ……   第二天,李如洗作为陈爱萍一早醒来,她检查了冰箱,发现里面还有一些食物储备,于是她决定不去超市或菜场了。   早餐吃个麦片加牛奶,来点草莓。   中午给自己下个米粉,加点手打牛肉丸和油麦菜。   晚上做份沙拉好了,培根,面包、鸡蛋、玉米粒、生菜和腰果,味道不会太差。   她当然也不会浪费时间再去打扫陈爱萍这个已经纤尘不染的家。   略一考虑,她订下先去日本,先做个攻略和计划,然后订机票和酒店,说走就可以走了。   当然,要想玩得好,攻略就要做得好。   详细到每一顿饭,考虑到每一段交通。   做完攻略就办签证,日本的签证难度不大,李如洗随便在淘宝上找了一家代办。   无非就是要准备退休证、银行流水之类的要去准备一下。   忙忙碌碌,做完这些准备工作,一天差不多就快要过去了。   傍晚的时候,忙完这些,李如洗又从陈爱萍的账户汇了五万元给郭珍嫒。   然后发了一个特别简单的微*信给她:“嫒嫒,过几天我要去日本旅行了,要去半个月,我怕你万一有什么事需要,所以汇了五万块钱给你。”   结果没多久,郭珍嫒主动给她打电话来了:“妈妈,你要去日本旅行?为什么去那么久?”   一般去日本的旅行团只有五六天。   李如洗学着陈爱萍的语气,又加了几分冷淡说:“哦,我不想跟团游了,太没意思了,所以我决定自由行,主要去京都、大阪附近,还有北海道,我有大把时间,也不赶什么,就悠闲地玩,没有半个月也玩不好……”   说着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和攻略跟郭珍嫒聊了一通。   郭珍嫒听了又惊讶又羡慕:“妈妈你好棒,我真没想到你有自由行的勇气!攻略做得很不错啊!我好羡慕你,有这么多时间,现在正是淡季啊,人又少价格又低,真好……不过,妈妈你不会说日语,日本人英语水平又那么差,你不担心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李如洗说,“有翻译软件,不行还可以拿手比划呢!”   郭珍嫒祝妈妈玩得愉快,又问她为什么要给自己打钱:“你去就去呗,为啥给我汇五万块钱?按理应该我支持妈妈一点才对……”   “我这两天老是想起年轻时的事,真的,一个人最难的时候,可能就是刚从学校走上社会那头几年了,那会儿我可真穷啊……所以我想想你,估计也不容易,万一有个要换租的房子或是换工作,钱不倒手,多难受啊……所以给你点钱,你也好有点选择的底气……”   电话那端沉默了,过了会儿,郭珍嫒才轻轻说:“谢谢你,妈妈。” 第224章 旅行和朋友圈   李如洗给郭珍嫒打钱,当然不是为了砸钱来挽回亲情,更不是为了鼓励陈爱萍这个女儿来啃老。   在她看来,这是母亲默默的体贴,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如果有一天,噗噗长大了,等他从校园走向工作的时候,李如洗肯定也会给他一小笔启动资金,用来租房子,置行头,也让他手里有钱,心里不慌,不至于让自己被逼得太厉害。   五万元在她看来是比较合适的,多了,怕孩子觉得钱来得太容易,花起来没谱。   少一点当然也可以,两三万也可解燃眉之急。   可是郭珍嫒已经工作了六年,经济状态始终没有起色,两三万可能就不大够了。   这笔钱分几次给也可以,比如刚毕业时给个两万,之后十年内,默默观察孩子的经济信号,如果判断他可能有困难,每次给几万他,但次数不宜太多,应该在三次以内为宜。   当然,还有孩子结婚买房子这些事,中国的父母要付出的始终不少,灵活应变也是可以的。   李如洗倒是不太理解为什么陈爱萍没在这方面为孩子想到,她其实是很关心女儿的才对,不应该郭珍嫒说自己不缺钱,一切都好,她就不管了。   她在陈爱萍的记忆中可以看到,当初,郭珍嫒毕业时,正是她们母女感情因为考研的争执而陷入冷淡,而陈爱萍的丈夫又在郭珍嫒毕业不久就去世了,那段时间,一切都是混乱的。   郭珍嫒当时找了一份离家比较近的工作,可能也是为了父母考虑,那个工作是提供宿舍的,所以陈爱萍也没多管她,她当时那状态,也顾不上。   郭珍嫒在爸爸去世后,又做了三年那份工作,那工作收入也不很高,但还算稳定,那时候郭珍嫒买礼物给妈妈要比现在的多,而且会贵一点。   陈爱萍的记忆里,第一年过年时,郭珍嫒给她买了一根镶嵌翡翠的金手链,第二年过年时,郭珍嫒给她包了一个四千元的红包,算是孝敬她的。   第三年夏天,郭珍嫒没跟陈爱萍说一声,就辞职了。   她不甘心,不愿意做这份工作,要去千里之外的一线大城市闯荡。   为此,母女俩大吵一架。   自然,陈爱萍也没给她提供什么经济支持。   那年冬天郭珍嫒没有回家过年,也没有礼物。   后来又缓和了些,第四年郭珍嫒回家过年了,给妈妈带了一套化妆品,大概值一千多。   第五年回家过年给妈妈带了一件羊绒大衣,大概也是一千多。   今年是第六年。   所以,很容易看出来,这三年,郭珍嫒的经济状况恐怕还是很不理想的。   她只是为了自己的梦想死守在那个庞大纷扰的城市。   郭珍嫒第一次收到来自妈妈的经济支援,这笔钱对她来说应该是雪中送炭的,所以,她才会收下,才会哽咽。   若是她不缺钱,现在应该是高高兴兴的语气,或直接拒绝。   李如洗知道自己这一步是走对了。   她高高兴兴地说:“对妈妈不用客气,如果有什么困难,下次一定记得跟妈妈说……记住,你是有妈妈的人,妈妈永远是你的后盾。”   没有多问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   郭珍嫒显然感动极了,也感激极了,电话那端只能听到她轻微的吸鼻子的声音,显然是压抑着哽咽和哭泣。   好久,才“嗯”了一声。   李如洗就装作没听出来,说:“好了,不早了,睡觉吧,多睡觉皮肤才好……”   挂了电话,李如洗对自己很满意。   虽然她儿子才六岁,她才三十岁,完全没有做成年子女的母亲的经验,但是她可以从自身出发,换位思考啊!   想想自己如果是郭珍嫒,会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母亲。   不过,若是站在陈爱萍的立场,一切确实不容易。李如洗尝试着想,如果是她,如果郭珍嫒是噗噗,她能忍得住不干涉他吗?   关心则乱。   她也会操心噗噗以后成绩怎么样,交到了什么样的朋友,养成了什么样的三观,能考上什么样的学校,学习习惯如何,未来职业如何规划,找个什么样的伴侣,过什么样的生活……   所有的父母,都希望孩子尽量少走弯路。   跌倒了,浪费了时光,受到了伤害,父母肯定会心疼啊!   噗噗现在六岁,可她恨不得给他安排好一切,恨不得他每天没有白白浪费一分钟……   都说孩子长大了,父母要学会放手,可现在想想,就觉得难……   说不定,自己若是活着,将来就会像陈爱萍一样吧。   顶多能更温柔,更诚恳,言辞更注意一些罢了。   这样一想,可能噗噗长大后也会嫌她烦呢!   她记得她曾经的一位教授,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也曾经抱怨她儿子不喜欢搭理她,一接她电话就嫌烦,特别怅然地说:“五年级时,还喜欢坐我腿上呢!初一还总是粘着我像小尾巴呢!后来说变就变了……”   李如洗想,自己若是能活下去,恐怕也会有这样的时候……想想也蛮伤心的。   ……   收拾好行李,她就去日本了。   能作为陈爱萍,有钱、有时间、有精力出来玩,她当然要好好玩。   毕竟作为李如洗,要同时凑齐这三项,一直都挺难的。   每天,她都拍不少漂亮的照片,再写一段游记。   然后发到朋友圈上。   自然有不少老朋友老同学老同事和亲戚给她点赞,郭珍嫒也很积极。   可能刚拿了妈妈支援的钱,又被感动了,郭珍嫒现在对陈爱萍正是感官甚好的时候,每天在她发的朋友圈下面打滚卖萌加各种彩虹屁。   李如洗感觉到了超出自己预期的快乐,便明白这快乐可能来自陈爱萍自己。   她的游记越写越长,还加了很多个人的观点、情感和回忆,就有些不便放在朋友圈里了。   于是她就发只有自己和郭珍嫒两人能看到的朋友圈。   郭珍嫒发现之后,也在下面点了赞,但就没有那种纯游记的朋友圈那么热络积极了。   李如洗知道她很敏感,生怕妈妈是换一种方式来教育和影响她,她也不管她,每天照旧写,也不怎么写和郭珍嫒有关的内容,而是以陈爱萍的眼光、观念和回忆出发,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有时候,回忆陈爱萍自己的童年。   回忆陈爱萍的父母。   有时会提到死去的老伴,想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有时是想起陈爱萍小时候的某个同学。   有时候是一顿充满野趣的饭。   也不是每一个这种朋友圈都是仅只有陈爱萍和郭珍嫒两人可见,有时候她也会拉进一些相关的人,使之也有权限看到。有时陈爱萍的妹妹,有时是某一个或某几个老同学。   所以有时这种朋友圈下面也会有点别的点赞和评论。   于是郭珍嫒慢慢就习惯起来。   她大部分情况下都会给妈妈点赞,有时还会评论几句。   母女俩的交流,不知不觉就多了起来。 第225章 症结   日本之旅非常快乐,非常令人愉悦和印象深刻。   关东独有的日式传统风情,京都的悠久历史,北海道清澈的天空和原野……短短半个月时间,就好像发生了许多事,过了很长时间一般。   这,大概就是旅行的价值。   去看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建筑,见到陌生的人群,吃到不一样的食物,脱离原来的生活……会给人许多启发和改变。   生命的质量在那一段时间蓦然加重。   以后还能成为晚年回忆时的时间坐标。   总而言之,旅行的时间,从不虚度。   李如洗自己都觉得很陶醉,所以她想,陈爱萍肯定是非常愉悦的。   从最近她感受到的身心俱畅就能感觉出来。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陈爱萍和郭珍嫒之间的母女关系也有了一些缓和。   按理这是个很好的切入机会,但李如洗回国后,却没有和郭珍嫒主动联系过。   因为她知道,其实这对母女之间的核心问题并没有解决,现在的这点缓和,只是三九天里偶尔的一个艳阳天,并不能真正回暖。   郭珍嫒非常敏感,尤其在她拒绝考研,又因为辞职去大城市的事情两次和妈妈闹翻之后,她就很不喜欢陈爱萍干涉她的私生活,甚至非常敏感。   陈爱萍也问过她薪水多少,房租多少,住得离工作单位有多远,她都支吾过去了。   问她薪水,她说就那样吧,妈妈你问那么多干嘛。   问她房租,她说合租,一个人也不是很多。   问她通勤时间,她更加不耐烦了。   李如洗想,可能是因为从小妈妈安排得太多,她产生了逆反心理。   李如洗又仔细想,为什么李爸爸李妈妈从小也给她安排了很多很细的东西,长大后她却完全没有这种逆反心理。   这其实是很专业的心理学范畴的东西。   李如洗分析起来,凭的不过是她自己的感受和看过的有限的几本心理学书籍。   她觉得其中一个原因肯定是认同感的问题。   李如洗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是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李爸爸李妈妈总是为她骄傲,也尊重她的个人意见,信任她的能力,所以李如洗的少年时代是没有受到父母的抑制的。   而郭珍嫒小时候优秀,高中时成绩却渐渐下降,陈爱萍心里,自然是非常失望的。   她虽然没有过分地责骂孩子,而是拼命替她想办法,但是有时候也会控制不住流露出失望来。李如洗从她的记忆里可以看到,她无数次拿着郭珍嫒的卷子,万分失望地说:“怎么会这么差?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怎么了?”   当郭珍嫒明确表示数学太难她做不出来时,陈爱萍不可置信地说:“不会吧?你有那么笨?”   陈爱萍不信任郭珍嫒的能力和判断,觉得她什么都做不好。   当郭珍嫒考上985之后,陈爱萍说的永远是:“幸亏妈妈拼命努力,把你给托上去了。”   上了大学之后,陈爱萍依然管郭珍嫒所有的小事,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动辄表示出失望和不满,而这时候,郭珍嫒终于开始反弹了。   她开始厌烦妈妈管她的任何事情,什么都不肯跟妈妈说……   在李如洗看来,陈爱萍自然有不对的地方,除了中国父母难以抑制的控制欲(这对于精细育儿的父母来说,实在太难避免了,李如洗自己也觉得很难做好。),她的言行也伤害了女儿而不自知。   郭珍嫒自然也有矫枉过正的毛病。   这对于青春期的孩子来说,是很常见的。   因为妈妈唠叨,恨不得捂住耳朵。   因为爸爸某一处让自己失望,恨不得没这个爸爸。   ……   而成熟的一个最初标志,就是和父母和解。   尤其是当父母没有太大问题的时候。   能够从他们的角度去理解他们,谅解他们。   其次的成熟标志,才是和自己和解。   郭珍嫒其实不是没有作出努力,她在爸爸得了绝症时,虽然她和妈妈关系不融洽,但是显然,她是考虑了以后要照顾孤独的妈妈,所以才选择了离家近的城市的那份工作。   但这是责任感驱使下的一次努力,而不是真正的谅解,所以当她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整整三年,而发现自己也没怎么能够照顾妈妈时,她选择了终结这次努力。   结果,陈爱萍既不满女儿的仓促莽撞,也不认同她的所谓梦想,甚至在内心深处,她觉得女儿背叛了她。   郭珍嫒本来就有着内疚感,又被陈爱萍这样指责,自然会想要回避……再加上去到一个残酷的大城市之后种种的困难和竭力适应,艰难地努力……她也顾不上安慰妈妈的情绪。   当妈妈问到她的薪水之类的敏感话题时,她会觉得妈妈是要剥开她的伤疤。   因为努力不怎么成功,使得她觉得更无颜去面对母亲。   母亲又经常说什么“一手好牌,被你打得稀烂”之类,非常伤害她自尊心的话……   其实,要解决这对母女之间的问题,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郭珍嫒获得成功,过上被母亲认同和尊重的生活。   可这并不容易。   这个社会上,成功的永远是少数人。   有的人会永远在破茧那关被卡住,无法成蝶。   这是没办法的事。   何况李如洗现在是陈爱萍,不是郭珍嫒。   那么,她只能以陈爱萍的方式去努力。   陈爱萍的努力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让女儿重新相信她,相信她是一个不管女儿成功与否,都爱女儿的妈妈。   是一个在女儿失败和狼狈时,不是失望和责骂,而是敞开怀抱的妈妈。   可问题就在于,当妈妈的也不是圣人,看到孩子失败,免不了会有失望的感觉。   陈爱萍也不是不爱女儿。   她在女儿受伤时肯定会张开怀抱的,可她张开怀抱时,也会念叨着“早告诉你不对了吧,你就该按我说的做”……   李如洗不但要让她改掉这个毛病,去认真了解女儿,尊重她的想法和努力,而且还要让她女儿知道她已经改了,让她女儿去真心地理解她,体贴她……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   ……   李如洗从日本回来之后,没跟郭珍嫒联系,只是发了个已经回家的朋友圈。   郭珍嫒倒是主动留言,说:“妈妈回家了?好好休息。”   李如洗回复说:“给你带了礼物,明天寄给你。”   李如洗确实给郭珍嫒买了不少东西,主要是化妆品和一些常用药品,神仙水啊,红腰子啊,自然一个都不能少,还有各式网红的面膜一堆,其实李如洗不太喜欢在日本买,日本本土买这些化妆品也没多便宜,有的还更贵,虽然号称成分版本不同……所以,她都是最后候机的时候在机场免税店买的,完全没有浪费时间去商场和药妆店又是排队又是限购又是缺货又是退税地折腾。   李如洗只是为了给郭珍嫒带点罢了。   小姑娘都喜欢这些高价化妆品,郭珍嫒平时的经济状况又不舍得买……   当然,她没打算继续用金钱攻势来解决母女矛盾,毕竟她们之间的问题,还不在钱上面。   暂时,她打算继续保持发仅二人可见的朋友圈这个习惯,她觉得对于增进彼此的理解很有效。 第226章 朋友圈随笔小集   “回到家里,又恢复了空荡荡的状态,这个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一不小心自言自语一句,就会听到回音……这种感觉真可怕。我有时候会特别怀念以前那套房子,七十多平米,是嫒嫒爷爷分到的老公房,我们结婚时给了我们住,很老的社区,邻居大都是认识的,爷爷单位里的同事,嫒嫒爸爸说,很多都是他叫着叔叔阿姨长大的,也有和我们年龄差不多的,从小和嫒嫒爸爸一起玩的同事的子女……但现在大部分人都把这老房子卖了,另外买了,就算我回去,也找不到什么认识的人了。   记得嫒嫒刚出生的时候,爷爷半身不遂已经两年了,奶奶要照顾爷爷,就只好嫒嫒爸爸和我一起照顾女儿,我们俩一点经验都没有,抱着孩子发愁,是隔壁的阿姨过来帮忙,教我们好多育儿知识。   记得生完孩子从医院回家第一天,我们俩看着嫒嫒小小软软的身体,抱起来都战战兢兢的,第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把她放在两人中间,我特别害怕晚上我或嫒嫒爸爸压到她,一晚上都没敢睡着……结果第二天嫒嫒爸爸也红着眼睛,说,哎呀,我一晚上没敢睡着,又怕吵着你睡觉,还闭着眼睛装睡……然后看到我也眼睛熬得红红的,惊讶地说:‘哎,你别是也没睡吧?’……我俩对着哈哈大笑……   这些事情,想起来觉得不过才过了七八年似的,但其实已经过去了二十八年,连嫒嫒爸爸都离开我了……人生怎么会过得这么快,孩子,又怎么会长得这么快呢?”   这段话下面,郭珍嫒留了个垂泪的表情。   ……   “今天在家,收拾以前的老物件,发现了好些嫒嫒小时候的衣服和玩具,其实大部分都已经送人或扔了,留下的,都是我当年特别喜欢的。   比如这件小裙子,是嫒嫒爸爸去上海出差时给她买的,当时用了我半个月工资,买回来嫒嫒特别喜欢,恨不得每天穿着去幼儿园,可后来有一天,她摔了一跤,回来之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裙子不但弄脏了,而且破了个大洞……那时候其实我挺忙的,教两个班,还要看晚自习,回来再批作业,每天都熬到十一点睡,但是看她哭得像小花猫一样,我还是努力去想法子,设法弄了一块布,剪成一朵百合花的样子,再一点点弄成贴布绣绣在了破洞的地方……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绣花,为此嫒嫒爸爸笑了我好几天,我也磕磕绊绊绣了好些天……觉得不好就要拆……这点花,我一共绣了九天才完成,每天熬到半夜一点,最终效果还是挺满意的。   五岁的嫒嫒看到时高兴坏了,说比原来更漂亮了。   后来这裙子穿到一年级结束,再也穿不上为止。   这样一条裙子,我怎么舍得扔掉呢?   还有这个遥控汽车,是嫒嫒爸爸托人从日本带回来的,是嫒嫒六岁时的生日礼物,花掉嫒嫒爸爸一个月的工资,曾经也是嫒嫒最喜欢的玩具之一。   这个小潜艇模型,是我们一家三口花了两周时间一起做起来的,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潜水了。   这把小铜剑,是我们去茅山旅行时,嫒嫒买的,我们都笑她不像女孩子,嫒嫒特别不以为然地说,谁说女孩子就不能玩剑呢?那时候,嫒嫒特别喜欢看武侠片,好像是十岁吧?   ……”   这个朋友圈下面,配了几张图,有那条小裙子的,那辆遥控车,那艘小潜艇,还有那把小铜剑……除此之外还有些没提到的,一双红色小牛皮小靴子,一件雪白的兔毛小披风,一个白色的水晶球……   每一件躺在朋友圈的图片里,用了怀旧的滤镜,都带着尘封的味道,好像充满了故事。   郭珍嫒在下面留了三个流泪的表情和三个拥抱的表情。   ……   “今天,我收到了面试的电话,是福建沿海地区一个三线城市的私立学校,他们愿意出十八万年薪聘用我,但是需要我去当地面试,还可以给我订票和安排住宿……我决定去试试,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有什么意思?我还不老,不想这样沉默地在家老去,我喜欢校园,喜欢那些充满生机的孩子,虽然私立学校会比较累,但我宁可累一些。”   这个朋友圈下面,郭珍嫒没有留言,但她晚上却打了电话来,有点惊讶有点赞成地小心翼翼问:“妈妈,你在找私立学校的工作?”   李如洗若无其事说:“对呀,我觉得在家太没意思了,不如出去工作,广东福建那边也挺好的,我还没去过,去住两年也会觉得很有意思。”   郭珍嫒很赞成:“是啊,中国退休太早了,去工作几年挺好的……”继而又忧虑,“就是不知道妈妈你能不能适应私立学校,我怕你受气……”   “干得不开心就不干呗。”李如洗无所谓地说:“再找一家就是了。若是还不开心,那就回家,找个培训机构总不成问题……再不行我上上老年大学,泡泡图书馆,跳跳广场舞,做做义工,旅旅游,又不等钱用……”   郭珍嫒说:“妈妈这样安排真好。”   语气中感觉特别为妈妈欣慰。   然后又叮嘱了她很多路上小心,到那里看看有没有陷阱,会不会以什么名目让她交钱之类的。   李如洗感觉到了郭珍嫒对妈妈的关心,也觉得很欣慰。   而且从她胸腔,也涌起了一股不属于她自己的欣悦和柔情。   这,应该是陈爱萍的感受吧?   李如洗在跟福建那边学校联系之后,对方给她订好了机票,她收拾了行李,两天之后就出发了。   出发前把航班号发给了郭珍嫒。   郭珍嫒又絮絮叨叨叮嘱了她好些话,充分表达了女儿对妈妈的关爱。   到了地方,对方学校挺客气的,现在私立学校要招好老师也不是很容易,陈爱萍的资历很拿得出手,还得过不少省优秀教师,全国优秀教师之类的荣誉,对方也挺看重她。   学校的硬件非常好,室内体育场,室内游泳馆,网球场都有配备。   给她安排的住宿也是在学校里面,专门有一栋教师公寓楼,里面每间大约四十多平米,一室一厅,有一个小小的开放式厨房角和一个独立卫浴,家具家电一应俱全,拎包入住。工作人员介绍说若是来这里工作,以后就住这样的小公寓。   即使在私立学校里,这样的住宿条件也算相当不错了。   试讲之后,校长很满意,就要求和她签约。   李如洗又打了个电话给郭珍嫒,用陈爱萍的语气表示了她对学校条件的满意和对合约内容的些许犹豫。   郭珍嫒又问了好多,生怕妈妈上当受骗,又提醒了她很多签约的注意事项。   俨然是个贴心的好女儿模样。   李如洗很满意,她觉得陈爱萍和女儿郭珍嫒的关系在一步步和解中。   签约之后,正式上岗要到暑假之后,李如洗想来了也不能白来,正好把福建广东好好玩一遍,去沙县吃点肉燕,去永定看看土楼,潮汕、顺德也有的是好吃的,到可以成就一段口福之旅,甚好甚好。   游记也可以继续写下去了。 第227章 美食   福建广东人文独特,烹饪也独具一格,精益求精,李如洗一向挺喜欢粤菜的,现在以陈爱萍的身份慢悠悠地且旅游且四处寻觅美食,度过了十七天非常愉快充实的日子。   也算是一种假公济私吧。   她不知道真正的陈爱萍会不会有她这种心情来享受这般独自旅行的快乐,也许是因为她一直没能有足够的时间精力来实现这样悠闲的旅行,也许是因为生病让她知道了生命和时间的可贵,这样的旅行,让她非常愉悦。   她记得慕容俦曾经向她提议,要去做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美食之旅,以圆她所余时间已屈指可数的人生,但她当时因为孩子和父母,拒绝了他的提议。   现在,倒有些像是美食之旅的一部分呢。   可惜只有她一个人。   要是此刻,不是陈爱萍,而是李如洗和慕容俦,想来别有一番滋味。   李如洗决定,等梦醒了,等手术做完,等她病情稳定,真的要跟慕容俦好好来一次美食之旅,国内也好,国外也罢,著名的美食都要去尝一尝。   人生在世,不就是吃好吃的食物,看美丽的风景、建筑,欣赏动人的艺术作品,听悦耳的音乐,为打动自己的文章诗词拍案叫绝,和爱所爱的人吗?   既然时间长度不足,自然要用质量补上啊!   不过,此刻虽然没有慕容俦,她也不再是三十岁的李如洗,而是年近耳顺之年的中老年妇女陈爱萍,也不妨碍她享受这旅程。   自然,游记和照片也是出得非常高质量,尤其是各种美食介绍,简直可以去做个美食公众号了。   每天她的朋友圈下面都有一堆流口水的表情。   还有老朋友老同学老同事说:“陈爱萍,没想到你这么懂美食啊!”   这么懂美食的自然不是陈爱萍,陈爱萍也不是不懂,但主要是懂她家乡附近的吃食,并不像李如洗那样对各国各菜系都有涉猎,当然,李如洗具体到去找每一家馆子也是要查很多美食推荐和咨询的。   虽然这是她自己的爱好而不是陈爱萍的,但李如洗觉得陈爱萍应该也被触发了这样的喜好,因为她感觉到了身体的惬意和灵魂的舒适,且这种惬意和舒适并不仅仅来源于她本身。   以后,这种新爱好应该可以给陈爱萍的退休生活增加不少乐趣吧。   闲暇生活想要充实,爱好必不可少。   郭珍嫒却是每天只有点赞,没有评论,过了几天之后,给她发了个私信:“妈妈,我真的很羡慕你啊。”   李如洗回给她说:“年轻时总是更难一些,慢慢的,只要路没走错,大环境没太大问题,就会走得越来越顺的。你其实还没遇到最难的时候,人一生最难的,可能是刚刚有了孩子的时候,不但要负担自己,还要多负担一个小生命……但是艰难和快乐有时候也是共生的,我现在回望,那也是我最幸福和充实的十年。等到完成了对下一代的责任,退休了,经济状况也宽裕些了,就到了该享受生命的时候了……我最近想开了,最能享受的就是这几年了,我又何必在家里忍受孤独呢?趁着能动,就要多动动。动不了的时候再去忍受吧……”   郭珍嫒回她说:“妈妈,不要怕,你动不了的时候有我,那时候我艰难的阶段就过去了,可以好好照顾你了。”   李如洗回说:“谢谢女儿,作为回报,九月之前如果你有年假或者换工作的间歇时间,咱们母女可以筹划一次美妙的旅行,由妈妈承担所有费用。”   郭珍嫒回了个大笑和比心的表情,说:“谢谢妈妈!我有空一定提前跟你说!”   李如洗关掉微*信时,忍不住一直面带微笑。   母女之间这样的沟通方式还挺让人喜欢的,就是不知道噗噗长大时,她们母子之间能不能如此相处……   之后,她还写了两个陈爱萍和郭珍嫒母女可见的私密朋友圈,都是从陈爱萍记忆中挖出来的,她自己小时候和郭珍嫒小时候的事。   “虽然,这些年物资越来越丰富,尝过的美食也越来越多,但是记忆里最清晰的,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好像是刚刚进入七十年代,那时候可真穷啊,感觉总是吃不大饱,家里孩子也多,两个哥哥倒是大了,有一个进厂里工作了,另一个上中学,妹妹还小,我和妹妹每天最盼望的,是妈妈中午做饭前,给我和妹妹摊一个蛋皮两人分。薄薄的鸡蛋打散,铁锅里微微刷点油,小火,鸡蛋液倒进去之后快速旋转锅,把蛋液匀开,等着它一点点凝固,整个过程不过一分钟,等它凝固时,香气也扑鼻而来,我和妹妹就守着锅灶直咽口水,凝固后妈妈还要用铲子把它铲起,在空中转一圈,落下,把另一面也烘出焦香才算好了。做好了铲起来,薄如纸一般,妈妈就把它卷起来,用刀切成两半,一定要非常均匀才行,要不然我和妹妹一定会打起来的……然后妈妈就舀起一勺水缸里的水给我们洗手,那是我爸爸或大哥每天早上从离家不远的井里打来的,我俩就用井水洗干净手,然后欢天喜地地一人拿半个鸡蛋卷,一点点地吃,生怕自己吃得比对方快……等我们一点点吃完,爸爸和哥哥们就该回来了,妈妈的午饭也就做好了。   后来,我一直觉得薄得像纸的鸡蛋卷最好吃,生了嫒嫒之后,也想做给她吃。可是嫒嫒的口味就比我挑剔多了,不觉得区区鸡蛋有什么好吃的,我要在里面卷上蔬菜、肠、沙拉酱,嫒嫒才觉得好吃……   不知道将来嫒嫒又会做什么样的食物给她的孩子吃呢?”   郭珍嫒在下面留言说:“我将来要做珍珠丸子和蜂蜜南瓜给我的孩子吃。”   李如洗回了个笑的表情,说:“很多孩子都不喜欢吃南瓜的,只有你打小那么爱吃。”   郭珍嫒说:“我现在最喜欢贝贝南瓜,每次对半切开蒸了吃,都不需要放蜂蜜。这就是我最常吃的早餐,又健康又好吃。”   李如洗给了她一个竖大拇指的赞,然后说:“确实很健康,不过要加杯牛奶,要不蛋白质不足,上午的消耗供不上。”   郭珍嫒说:“安心,我每天早晚都喝牛奶的,一点不缺钙。”   李如洗不怕肉麻,替陈爱萍赞她:“女儿好棒,懂得照顾自己了!”   郭珍嫒发了个滴汗的表情,说:“妈妈,我都二十八岁了。”   要是换了陈爱萍自己,这时候一定会说:“是时候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李如洗却根本不提,反而发了个摸头的表情,问:“想吃珍珠丸子吗?妈妈回家后给你做,做了冻上用顺丰寄给你好不好,你可以冻在冰箱里慢慢吃。”   郭珍嫒没有立刻回,过了一会儿才回了个露齿笑,说:“好啊!”   李如洗给了她一个“OK”的表情,没有再继续说话。 第228章 夏日   其实,李如洗挺想去看看郭珍嫒的,看看她现在过得到底如何,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她帮助。   但随即她又自嘲地笑了笑。   这不是她女儿,是个只比她小两岁的姑娘,是陈爱萍的女儿。   自己这没有血缘关系的,都不由自主想去干涉更多了,何况是她亲生的妈妈陈爱萍呢?   所以,有时候还真不能说是父母辈干涉过多,对子女的爱和担忧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想要去这样做。   李如洗扪心自问,若是现在郭珍嫒换成已经长大的噗噗,她恐怕也是忍不住要去看看的。   现在嘛,她会觉得继续保持距离,用她的朋友圈大法来继续拉进这对母女的心灵距离和情感距离更理智更靠谱。   但随即她又想,她现在替代陈爱萍生活,按理,应该把自己完全代入对方才对,怀着“郭珍嫒又不是我的女儿”这样的心情,却是有些不够敬业了。   这样解决问题,尤其是解决情感类的问题,又算得正确吗?   怀着不是慈母之心去解决人家母女间的问题,真的能解决好吗?   自己是不是应该遵从陈爱萍的渴念才对呢?   然而理智告诉她,此刻不要冒进确确实实是更好的措施。   这真是一个很为难的问题。   李如洗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   从潮汕结束了美食之旅之后,她回到了陈爱萍家里。   略微打扫收拾之后,她动手做了陈爱萍版本的珍珠丸子,其实她自己也会做珍珠丸子,而且味道做得相当好,不过她做的偏甜,陈爱萍做的偏咸,而且姜末也多,——李如洗自己做的时候是不直接加葱姜,而是加葱姜水的,因为噗噗不肯吃葱姜。   郭珍嫒喜欢的,自然是她从小吃到大的,自己的妈妈做的珍珠丸子。   谁都喜欢儿时的味道,哪怕那味道并不真的绝顶好吃。   珍珠丸子做起来其实也挺简单的,就是糯米要提前泡,蒸好之后,丸子鸡蛋大小,鲜香滑弹,外面裹的一层糯米晶莹剔透,外观颇为吸引人。   凉透之后,李如洗用买的冻小包子的容器一枚枚放进去,放冰箱冷冻室冷冻,第二天冻得透了,才用保温袋、冰袋装好,塞到保温盒里,约了顺丰快递上门寄了出去。   同时寄出去的还有她在沙县买的正宗肉燕和潮州买的牛肉丸、水晶虾饺、叉烧肉等等。   一大保温箱的东西,运费不菲。   然后她发信息给郭珍嫒,用陈爱萍的习惯啰啰嗦嗦地交代她:“……拿到就都要冷冻,平时晚上回来,或是煮一碗肉燕,可以加点蔬菜,当馄饨吃,也可以蒸米饭,做个素菜,蒸两个珍珠丸子或是切点叉烧,就是一顿饭,也可以煮点面,加几个牛肉丸和一点蔬菜……”   郭珍嫒发了大大的笑容给她,说:“谢谢妈妈,知道了!”   然后又发一个微*信给她,说:“上回妈妈给我带的神仙水好好用,我都没舍得买过哈哈,用完皮肤好好。面膜也特别好用……”   李如洗给她发了个笑容,觉得这话还挺不好回的。   鼓励她超出自己能力的消费,或是说“偶尔奢侈一下也无妨”都是不合适的。   要是说“妈妈自己可舍不得用,买给你才舍得”就更不好了,这种示恩性的语言特别让子女尴尬。   所以,还是一笑置之好了。   ……   合约签完了,旅游也暂时结束了,现在距离陈爱萍九月份去学校上班还有整整四个月,闲着也不是事儿,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出去旅行,李如洗决定得给陈爱萍找点事干干,避免其再次沦入空虚寂寞、无所事事的痛苦,哪怕是暂时性的。   她决定开始写教辅书。   教辅书其实不是每个老师都能写得出来的,但陈爱萍教学经验丰富,也有自己的教学见解,要想写一本还不太难。   而且写的过程中,还能进一步归纳总结自己的教学经验,不使遗忘,更能给自己增加一些职业资本。   下午也不闲着,她去老年大学报了两个班,一个钢琴,一个形体,这样一周就有四个下午有事可做了。   于是陈爱萍老师的生活变得规律起来:早上起床,吃完早饭,收拾屋子,买完菜,大约八点半,写教辅书两个小时,然后做午饭,吃完午饭小憩一会儿,下午两点去老年大学上课,然后回家吃晚餐,晚餐后去跳广场舞,跳完回家,刷刷剧,睡觉……生活简单轻松又惬意。   老年大学没有课的时候,她也许会去逛街,也许去泡图书馆,周末的时候,约个老同学老朋友,或是陈爱萍的妹妹,一起出来喝喝茶,聊聊天,偶尔甚至还打打扑克。   朋友圈还是照旧写的。   比如她去老年大学练了形体,她写道:“原来站姿那么重要,还有那么多需要注意的,我自己是个女人,又有女儿,竟然不知道,真是太失败了……现在想起来,当初毕竟是第一次做妈妈,缺乏经验,还是有很多地方没有做好的,希望女儿原谅我。”   郭珍嫒回复说:“妈妈付出已经很多了,也教了我很多,不要自责,人无完人。”   学钢琴的时候,她拍了照片,发朋友圈说:“嫒嫒小时候很想学钢琴,可我当时的条件却无法满足她,唉……”   郭珍嫒回复说:“妈妈你忘了,虽然没能学钢琴,但你买了个口琴,很认真地教了我一段时间,现在想起来也很温馨啊!”   转眼到了六月,天气热了起来,夏天快要到了,李如洗按照陈爱萍的习惯,拿出了储藏间的竹凉席,放在卫生间用太阳能里超过九十度的热水来烫。   拍照发朋友圈:“记得以前,嫒嫒爸爸还在,每年这时候都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劳动日,每次嫒嫒都要嘟着小嘴抱怨,干嘛非得那么麻烦,还要用热水烫啊……”   郭珍嫒在下面留了个泪流满面的表情。   这样你来我往的,李如洗自觉郭珍嫒和陈爱萍的母女关系改善颇多。 第229章 前往   大部分的动物,都有一个育雏期,人类的育雏期是所有动物里最长的,长达十八年,十八岁上了大学之后,父母也不是就放开手了,还要继续负担学费生活费,还要继续关心生活和前程,乃至婚姻和房子……   但如此漫长的十八年育雏期,其实对于大多数认为要跟子女长相厮守的中国父母而言,在漫漫一生中,又委实不算长。   十八岁,前五六年是不记事的,真正算起来,也就是十二三年的记忆罢了,等到十八岁离开家,到了一个人三十岁的时候,差不多就有等量于和父母共度的记忆的,不与父母共度的记忆了。   这些记忆还是新的,后来的。   而人类是善忘的,时间是会磨平我们的记忆的,新的记忆是会覆盖旧的记忆的。   这个时候,十八岁之前和父母共度的记忆,不深刻的,就被慢慢遗忘了。   年深日久,遗忘的就越来越多。   我们的社会提倡孝道,然而不孝顺的孩子始终其实并不少,就算是孝顺的,孝顺和孝顺还不一样呢!   而子女的淡漠和无情,无非是三个缘由,一是当父母的当初投入的爱就不够多;二是投入也许够多了,但子女却觉得理所当然,或是父母付出的方式让孩子觉得不能忍受,故而不值得回报;三就是时间往往会磨平一些记忆,孩子也会渐渐忘掉父母曾和他(她)共度多少充满爱的时光,尤其是那些离家很远,一年回不了几次家的孩子。   而如果父母直接去提醒孩子自己为之付出了多少——像陈爱萍以前做的,却会让孩子很尴尬,甚至反感。感觉父母的付出就是为了索取回报的,觉得父母的提醒就是在指责和暗示自己的不孝顺。   李如洗觉得她现在写的朋友圈就是一种更巧妙的提醒方式。   她会不时地写一些关于郭珍嫒小时候的回忆,用一种客观又充满感情的方式,回味着,怀念着……也唤醒郭珍嫒的回忆、留恋和感情。   有一次,她写了郭珍嫒初中时他们一家三口去旅行的往事,细细描写了郭珍嫒当时的喜悦和可爱,郭珍嫒留了一个流泪的表情,说:“如果人可以永远不长大就好了……”   顺便,她也会写一些以前母女间不愉快的回忆,写出当初严厉的陈爱萍背后的彷徨和迷茫,她其实也有点不确定作为母亲是不是就该这样做。   有的则直接写出了后悔。   郭珍嫒有的不回,但渐渐她也回复了,面对李如洗替陈爱萍说出来的对不起,她说:“没关系的,妈妈,母女没有隔夜仇,曾经我也有不满和抱怨,但只要有了妈妈这一句对不起,哪怕没有这句对不起,只要妈妈说了后悔了,我所有的不满就会烟消云散,因为你是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此外,她也会写一些现在的心态和想法,对人生的领悟,郭珍嫒还挺喜欢看到这些的,有一次留言说:“妈妈,说真的,以前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也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想法,最近几个月,我对你了解多了很多。”   有时候她则简洁明了地回复一句:“爱你,妈妈。”   李如洗自然要替陈爱萍表白:“爱你,女儿。”   这样的互动有了那么几次之后,李如洗就觉得火候差不多也到了,这时候,时间也进入了八月,陈爱萍下个月就要去福建那所小学教学去了。   李如洗决定去看看郭珍嫒。   她事先没有说,悄然买了机票,又在郭珍嫒租住的房子附近租了一间民宿,就悄悄出发了。   其实,她也有点担心,万一郭珍嫒没跟她说一声就搬家了呢?   不过想想自己四个月前刚给了郭珍嫒五万,她应该不至于因为经济问题去搬家,除非换了工作,太远……   到了地方,安顿下来,李如洗找的这间屋子离郭珍嫒租住的地方距离不远,是个小小的公寓,大概四十平米,带厨房角和单独卫生间,倒是和陈爱萍即将任职的学校提供的宿舍格局相仿,当然,装修得漂亮多了。   一晚上将近三百,如果租一周以上则可以打七折。   算下来还挺划算的。   最好的是一面大落地窗正好面对着郭珍嫒上下班必须要等车和下车的公交站。   下班时间不好掌握,但是上班时间还是很好掌握的。   李如洗决定要在郭珍嫒不知道的情况下先观察两天她可能有的状态,来确定她觉得她过得不太好这件事到底是不是错觉。   说真的,要想真的确定也挺难的,毕竟子女对父母都是报喜不报忧,在学校时还可以问问老师,等孩子进入社会有了自己的工作要想找个插入点就千难万难了。   李如洗记得自己曾经有个关系不错的女同学,女同学的妈妈算是女强人,也特别长袖善舞,一直都特别热情地笼络她,求她告知自己家女儿的一些情况,尤其是不会告诉妈妈的那些……弄得李如洗很尴尬。   这会儿,李如洗想,估计陈爱萍也巴不得有个内应来告诉她郭珍嫒的情况吧?   她好好休整了一下,耐住性子,自己去找了一家日本料理小店吃了顿不错的晚餐,回家早早睡觉。   第二天七点闹钟一响,她就起床洗漱,然后守在了窗口,像个偷窥狂一样用望远镜朝着那个公车站望去。   七点半左右,果然,郭珍嫒出现在了公交车站,低着头,偶尔抬起头看看周围,或是踮起脚看看公交车什么时候来。   望远镜里,年轻的姑娘脸上很困倦疲惫,没有一丝笑容,也没什么朝气,眼睛里更没什么光彩。   车来了,她匆匆上车,和一堆人挤来挤去,车上挤得水泄不通,自然不会有座位。   李如洗叹了口气。   晚上六点半,李如洗又守在窗口看那个公交车站,可一直到八点,也没见到郭珍嫒的人影。   她想到再晚就没这班公交车了,郭珍嫒就得打车回来了,也就没再看。   她下楼去,虽然是大夏天,晚上还有几丝凉爽,正适合溜达。   照着陈爱萍的记忆,她散步到郭珍嫒住所的楼下,抬头找到她屋子的窗户。   窗户里黑洞洞的,还没回来。   她回头看自己租的房子的落地窗,确定勉强好像也能看到这个窗户的情况,于是就回了住所。   九点多的时候,她凑着身子看了一眼,发现那个窗户还是黑的。   十点多的时候,终于亮灯了。   李如洗替陈爱萍松了口气:终于回家了!   这加班确实加得挺厉害的。   陈爱萍大概要心疼死了。   第二天七点半左右,李如洗再度在望远镜里看到站在公交车站等车的郭珍嫒。   她脸色有点发青,黑眼圈挺重,显然睡眠不足。   可昨天加班到十点并不意味着今天她可以晚点去上班,显然,加班是常态。   这天夜里,郭珍嫒的窗户依然是十点多才亮灯的。 第230章 遇到   李如洗也无聊,也不想总是待在这个一直开着空调的憋屈的小屋子里,夏日炎热,十点多的时候却总还是凉爽的,于是她又下楼散步。   这一带治安还是挺好的,算是老城区,居住的人很多,大都是老当地人,这会儿还是有不少人在外头坐着纳凉,还有卖麻辣烫的,散步的,依旧热闹。   李如洗散着步又来到了郭珍嫒那边的小区,抬头看了看郭珍嫒亮了灯的窗户,有几分感慨。   青春正好,又过得艰难的郭珍嫒。   生活闲裕,纠结于母女关系的陈爱萍。   此时此刻,用着陈爱萍的身体和身份,如同流浪般独自在这里散步的自己……   还有沉疴缠身,不知生死何往的真正的自己。   这个世界,何其纷繁,又何其神秘……   李如洗正怔怔地站着,突然发现楼道灯亮了,有人走了下来,她直觉往旁边树丛后头一避。   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走出了单元门,手里拎着垃圾袋,显然是下来倒垃圾的。   李如洗觉得这身影和郭珍嫒有几分切合,心里一跳。   等那年轻女子走到路灯下,路灯打到她脸上,果然是郭珍嫒!   郭珍嫒脸上毫无表情,是一种累到底之后的麻木。   但不知道李如洗是不是看错了,她觉得郭珍嫒眼中有深深的悲伤,甚至还有晶莹的东西滚滚欲下。   郭珍嫒走到垃圾桶旁边,把垃圾袋扔了进去,但她却没有立刻离开上楼,而是在昏黄的路灯下又怔怔地站了会儿,最后坐到了花坛边上,把头埋在了双膝上。   李如洗看着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极长极长,显得格外脆弱。   虽然郭珍嫒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但李如洗就是知道她在哭。   那路灯下长长的身影极其轻微地颤动着,宛如蝴蝶的触须,李如洗分辨不出是因为风,还是因为郭珍嫒的哭泣而颤抖。   她凝神看着埋首膝盖的女子,她的身体好像并没有抖,也许是颤抖太轻微了吧,从放大的影子才能看出来。   她很犹豫。   是上前安慰,还是继续躲着,只当不知?   这是个极困难的选择。   上前安慰,也许郭珍嫒会扑到母亲怀里,大哭一场,说出所有的痛苦和委屈,用母亲的爱温暖和安抚自己,母女俩的感情得到升华。   也许郭珍嫒震惊之余会恼羞成怒地翻脸,指责母亲为什么要跟踪自己,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真是难以抉择啊!   进这一步,可能事半功倍,也可能反目成仇,风险太大。   可不进这一步,又是看着最好的,走进郭珍嫒内心的机会眼睁睁地过去。   ……   最终,还是李如洗的谨慎发挥了作用。   还是采取保守的态度吧。   她已经极大程度地拉近了陈爱萍和郭珍嫒的关系,长此以往,就如温水煮青蛙,总有煮熟的一天。   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万一郭珍嫒真的翻脸,自己又要费多少麻烦?   但她心里也知道,若是真正的陈爱萍在这里,根本不会考虑这些,凭着母亲的本能,早就冲过去了。   而她,却悄悄地藏在这树影之后,做了最谨慎的选择,静静等着郭珍嫒起身,重新回去了单元门里,这才无声无息地离开。   第二天早上,李如洗再次看到郭珍嫒一脸疲惫地站在公交车站时,给她打了个电话。   郭珍嫒有些诧异地接了电话,声音里带着故意振作起来的轻快和实际的沉重疲累:“妈?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你刚起床吗?有什么事吗?”   李如洗则用充满笑意和生机的声音说:“嫒嫒,猜猜我在哪?”   “在哪?”郭珍嫒有点摸不着头脑。   “往前看,抬头……”李如洗笑着说。   郭珍嫒依言抬起了头。   李如洗打开窗户,手里挥着一条红色的真丝丝巾,是陈爱萍夏天用来防晒的。   郭珍嫒看到了她。   “天哪!”她捂住了嘴,声音里带了真正的惊,些微的喜和一点笑意,“妈,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下个月要去工作了吗?咱们娘俩离得那么远,再见面要过年了,我就想趁着有时间来看看你!”李如洗含笑说。   她让自己的声音里带着欢快,对于郭珍嫒这样疲惫和哀伤的人来说,听到这样欢快的声音才能让她释然和放松一些,不用去想妈妈是不是又生气了,有没有哪里不满意。   “什么时候来的,妈,你怎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啊!也不让我去接你!”郭珍嫒骇笑。   “昨天夜里,”李如洗轻快地说,“我买的是特价的机票,到的时间很晚,我想着你都累了一天了,就不用跑那么一趟了,影响你休息……”   这时候,公交车到了,郭珍嫒一边朝妈妈挥手,一边跳上了公交车,手里的手机倒是可以继续聊天:“哎,妈你真是的,打车去也不累……”   “何必呢?我又没什么行李,反正也是打车。”李如洗问,“公交车很挤吧?”   “有点,习惯了。”郭珍嫒说,“妈妈你住的是什么?”   “订的民宿。”李如洗说,“你那儿太挤,也住不下,我就在附近订了民宿。你不用管我,我就随便自己玩玩,你晚上回来去我那儿吃饭,民宿可以做饭,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郭珍嫒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妈,最近我们公司挺忙的,我天天加班,回来很晚了……”   “没事,”李如洗说,“我又无所谓几点起几点睡的,我也不等你吃饭,做好了自己先吃,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就直接过来,我给你热一热就能吃的……要不然你还得点外卖吃或自己做!我一会儿把楼号门牌号发给你,还有门禁密码……”   “那……好吧。”郭珍嫒犹豫着答应了。   李如洗笑起来,“那就说定了,我打算在这儿住半个月二十天的,好好给你做点吃的补补,看你都瘦了……你天天晚上都到我这儿吃。”   郭珍嫒再次犹豫了一下,才“嗯”了一声。   “去上班吧。”李如洗欢快地说,“祝你度过愉快顺利的一天!” 第231章 促膝   这天晚上,郭珍嫒比平时下班要早,八点多就到了李如洗那里。   李如洗知道,她肯定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   但换了陈爱萍,她可能不会多想,也不会默默观察女儿两天,她只会抱怨说:“怎么下班那么晚?这什么公司啊,怎么随便让加班到这时候?妈妈难得来,你就不能跟公司说一下,最近别让你加班了?”   又让郭珍嫒说什么呢?   上回她来的时候,郭珍嫒的情况估计也相仿,没能去看她的几天,估计都是加班加得没法子了……   陈爱萍却因此气愤不已,觉得女儿冷落她。   ……   而此刻拉开门的李如洗,却给了郭珍嫒一个又大又暖的笑容:“回来了?累了吧?快来,我做好菜了!”   下午,她早已经按照陈爱萍的记忆,做了几个郭珍嫒爱吃的菜。   煲了一锅香喷喷的海带冬瓜排骨汤,这是个很适合夏天喝的汤,冬瓜去湿利尿,海带也能补充不少微量元素,排骨除了负责香喷喷,自然是补充蛋白质,增加体力了。   汤里还要加几片金华火腿,更加提香提鲜。   下午煲汤的时候,这四十平的屋子里满屋子都是诱人流口水的香味。   炒了个鲜嫩的蒜蓉红笕菜,北方的苋菜这会儿其实很老,李如洗把下面三分之二的梗子都切掉了,只留了点嫩叶。   一个焦香的鱼籽摊鸡蛋,郭珍嫒从小就爱吃。   这些菜都很简单。   最麻烦的一个菜是豆腐盒子,把豆腐切成不大不小的块,在油锅里炸好,然后切开一部分,好像一个可以掀盖子的箱子一样,把里头的豆腐挖掉大部分,填馅。   馅是猪肉馅、香菇,少许玉米粒和虾仁。   上锅蒸熟之后,李如洗淋了酸甜开胃的泰式甜辣酱。   这道菜吃起来不但香,层次味道也极为丰富。   郭珍嫒看到了就欢呼起来:“哇,看着好好吃!”   李如洗拿出一套饭盒,笑着说:“你们公司有没有微波炉,我给你带饭去吧,你明天中午还吃这些好不好?”   郭珍嫒也笑着说:“好,同事们都要羡慕我了。”   两勺米饭,一格子的苋菜,四分之一的鱼籽摊鸡蛋饼,一个沾满酱的豆腐盒子。另一个保温壶里,装满冬瓜海带排骨汤。   郭珍嫒一边看她盛汤,一边嗅着香气,一边咽口水,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李如洗看了她一眼,笑着小声道:“饿坏了吧?”   “是啊,”郭珍嫒撩了撩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中午吃完外卖就没再吃东西了呢,何况妈妈又做得那么好吃!”   “那快吃吧!”李如洗招呼她上桌。   这屋子里有个两人小餐桌,就在厨房角旁边。   郭珍嫒从善如流地上桌等吃,先一口气喝掉李如洗给她盛的一碗汤,吃掉里头两大块排骨,一块冬瓜,一大片海带,才满足地叹了口气:“太好吃了,我的胃被抚慰了!”   李如洗就看着她笑。   然后郭珍嫒吃了一个豆腐盒子,依然赞不绝口:“妈妈,你的厨艺有进步啊,这个淋的酱……用这个比你以前做的红烧汁好吃多了,里头加玉米粒和虾仁也好吃。”   “现在是夏天嘛,这么热,都没什么胃口,这种酱开胃,加上玉米粒和虾仁也更清爽一点。”   “嗯嗯。”郭珍嫒说,“今年过年回去我要跟妈妈学几个拿手菜,在外头自己也能犒劳自己。”   “好啊,”李如洗笑吟吟的,“其实你该先学点快手菜,最好一下就能解决你自己一顿饭的,烩饭啊,炒饭啊,煲仔饭啊,粉啊,面啊之类的,外卖材料终究差点,常吃对健康不好。”   郭珍嫒点点头,又就着咸菜和鱼籽摊蛋吃了半碗米饭,然后说,“我还要喝一碗汤。”   李如洗笑,“去盛吧。”   郭珍嫒又盛了几块排骨冬瓜,一片海带,喝了一大碗汤。   吃完之后,摸着浑圆的肚子,叹息说:“这才是生活啊!感觉什么疲惫都没了!好幸福!”   李如洗看着她笑:“我在这阵子,你天天晚上都来吃吧,我给你带第二天的午餐。”   郭珍嫒犹豫了一下:“我有时真的很晚,比今天还要晚……”   “不是说了没事吗?”李如洗说,“我不等你吃,你来了吃一顿好的补补,总比你将就对付的好。”   郭珍嫒这才点头。   李如洗和她又聊了会儿天,看看十点多了,就催她回去睡觉。   郭珍嫒拎着保温壶和饭盒,听李如洗叮嘱她回去都要放冰箱,汤要开盖覆盖保鲜膜再放冰箱,依依不舍地走了。   ……   第二天晚上,郭珍嫒是九点多回来的,她还去了一趟自己的出租屋,拿了衣服和洗漱用品,一进门就说:“妈,我看你这儿床挺大的,最近我干脆住你这儿得了。”   李如洗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欢迎。”   今天天热,李如洗做了个川味鸡丝凉面,凉拌黄瓜,又做了椰汁西米露。   郭珍嫒也吃得挺开心。   但凉面不适合给她带,李如洗另外给她做了海鲜炒饭和凉拌菠菜,算是她明天的午餐,又装了一壶冰的椰汁西米露。   郭珍嫒看她还另外给自己做午餐,装得漂漂亮亮,很是感动,笑的时候都有点含泪了:“今天中午大家都好羡慕我……明天她们又要羡慕死了。”   李如洗说:“我明天看看蒸点桂花糕和薄荷糕,你后天可以带去分给同事吃,傍晚也可以垫垫肚子。”   郭珍嫒连连点头:“妈妈做的桂花糕和薄荷糕最好吃了!”   这还真是陈爱萍的技能,李如洗以前可不会做这个。   郭珍嫒吃完饭就去洗澡,然后拱上床,笑嘻嘻地说:“好久没跟妈妈一起睡了。”   李如洗知道她是彩衣娱亲,笑而不言,拿着吹风机帮她吹头发。   晚上母女俩促膝谈心,但是李如洗依然对郭珍嫒那天哭泣的事避而不谈,只是跟她谈旅行,美好的事情,最近新看的书,好看的电影之类,并不问她工作是不是太累,是不是该找对象了。   结果,第四天的时候,郭珍嫒反而主动跟她抱怨起工作来。 第232章 抱怨   郭珍嫒已经习惯了下班回来直接到李如洗这里,美美地吃一顿晚餐,然后直接在这里洗澡聊天睡觉。   可以说,郭珍嫒和母亲的关系从未如此亲密和温馨。   她很喜欢李如洗现在住的这个小小公寓,不止一次表示比起她合租的房间好多了,不用被室友吵。   李如洗也曾建议她退租换个这样的小公寓,郭珍嫒摇头:“我的合租房间是三居里的一间,一个月将近三千,这儿要一个月五千左右,我负担不起。”   犹豫了一下,她说:“我现在一个月税后到手大概是八千元,如果租了这里,就不够生活了。”   这是她第一次告诉母亲自己的收入。   李如洗觉得也是,而且也不可能让陈爱萍一直补贴她,郭珍嫒想要待在一线城市,以她目前的能力,就只能忍受那样的居住条件了。   好歹比那些客厅都打隔断或一个房间住两三个人的好。   所以李如洗也就没再劝她。   她继续尽力给她更温暖的默默照顾和体贴,毕竟,她所希望的,是缓和这对母女的关系,而不是帮助陈爱萍让郭珍嫒遵从她的意志。   ……   第四天,郭珍嫒下班很晚,和以前一样,十点多才到家,李如洗做了醪糟汤圆,红烧日本豆腐和肉菜饭。   天气热,醪糟汤圆做得很稀,汤圆极少,加了桂花,做好后还冰镇了,非常解暑。   郭珍嫒一进门,李如洗就笑吟吟说:“回来了?先来碗冰镇醪糟汤圆吧?我去热饭菜。”   郭珍嫒一脸疲惫和沮丧,她渐渐已经不在母亲面前假装自己一切都好了,而是拎着自己的包,踢掉鞋也不换拖鞋就进了门,直接穿着套装就往床上一扑,埋在被子里,嘟哝哼唧叹气说:“……让我歇歇,妈,我受不了了,太累了……”   李如洗没有大惊小怪地追问,反而没理她,自顾自去盛了一碗冰镇醪糟汤圆,才走到床边,说:“来,先喝一碗。”   郭珍嫒本来一动不动趴在床上,闻言哼哼唧唧说:“我没胃口,太累了,太气了……”   李如洗依然没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反而冷静地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这几天你气色好一些了。”   郭珍嫒一边哼唧:“我真的吃不下……”一边爬起身来,接过了李如洗手里的碗,一口气把里头没有几粒汤圆的醪糟汤一饮而尽,手背一抹嘴,叫道:“爽!”   她说着抬起头看着李如洗,突然笑起来:“妈,我怎么觉得你变了好多,你以前才不会让我这么喝冰的,早说我了……现在还主动给我冰镇这个。”   李如洗面不改色:“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谁都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到了一定年龄,你自己都不愿意喝冰的了。”   郭珍嫒咧嘴笑了:“妈,你现在真好,我真喜欢现在的妈妈。”   李如洗随口说:“所以说,吾日三省吾身是很有道理的,任何人应该始终保有自省的能力。”   郭珍嫒就看着她笑嘻嘻的,然后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正好微波炉热好了饭,李如洗便去端饭,一边催促郭珍嫒:“快来,我都吃饱了。”   郭珍嫒懒洋洋过去坐在餐桌旁:“哎,别说,我之前一点胃口都没有,现在喝了这么一碗,倒是胃口有些了……哎呀,肉菜饭真香。”   “我应该给你带点秃黄油来的,拌点在菜饭里更香。”   “这也够香了。”郭珍嫒飞快地吃了一碗,又吃了几块日本豆腐,摸摸肚子说:“好想再吃一碗,可惜……怕胖。”   李如洗没劝她吃,只说:“给你装好,明天带去当午饭。”   郭珍嫒连连点头,最后叹了口气,说:“上班太没意思了,累死累活也不落好,赚这点钱,老板对我们比牛马还不如……”   她一边说,一边却有些担忧地悄悄看李如洗的脸色。   李如洗知道,她是在试探地抱怨,她怕陈爱萍又要苦劝她离开这里,回去考公务员了。   “这世上没有简单的事。”李如洗喝了口茶,淡淡说,“选择必然有其代价。”   郭珍嫒有点松了口气,这才继续抱怨:“我知道啊,我也不是怕累,可是……就怕累了,功劳还被别人抢去了!这种公司,唉,私人的,说起来也不算小公司了,总是免不了人浮于事,白白干了这么久,最后给别人添了功绩。”   “换个工作环境呢?”李如洗说,“找个氛围更公平更成规模的大公司或外企。”   郭珍嫒苦笑:“哪那么好找?我到这里三年,换了两次工作了,也不是不想去更好的工作,可是……”   “你缺什么呢?”李如洗说,“需要再充充电,学点什么,考个什么吗?”   “一个是起始工作就不够好,资历乏善可陈。”郭珍嫒说,“再就是我……我不够长袖善舞。”她苦笑起来。   “可能,我真的很难做好了……上上个公司还在背调时告我黑状,我辞职时得罪了老板。”   “不是什么大事,”李如洗静静说,“都是上上个公司了。”   “可影响我这两份工作都不够好……薪水也没涨上去。我都二十八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的性格特点,你的能力,你到底想要什么……好好为自己规划一下,不要非逼着自己往死胡同里钻。”   郭珍嫒有点失神:“到底想要什么……唉,我真的是……有时候,我都想离开这里了,换个更轻松的活法……但是,”她抬起头,坚决地看着李如洗:“妈妈,我并不后悔来这里,在这里度过了几年。”   “我懂。”李如洗点点头,“年轻时,该到大城市闯荡一番,能学到不少东西。而且,很多时候,要见识了天地广阔,才知道自己该在哪里。”   郭珍嫒松了口气,“谢谢你,妈妈。”   李如洗摇了摇头:“你妈妈能帮你的有限,你的路,终究还是自己走的,得自己看清楚。”   郭珍嫒低头想了会,说:“我觉得我的性格,也不适合做公务员……妈,你说,我去考个教师资格证行吗?”   李如洗吃了一惊,她真没想到郭珍嫒会想当老师。 第233章 建议   在陈爱萍的记忆里,李如洗看到的郭珍嫒是个倔强,颇有自己的想法,也不甘平淡的姑娘。   当初她填高考志愿时首先就说,“我反正不会考虑师范类院校,像妈妈这样当老师有什么意思?”   真没想到现在的郭珍嫒会主动说要去参加教师资格考试。   难道真是被生活打磨到现在,终于彻悟了?   她沉吟着,根据陈爱萍的记忆和她的判断,郭珍嫒其实还是相对耿直,也如她自己所说,并不长袖善舞,抗压能力也不是很强,那么,做个老师也不是不适合她。   虽然说老师也不是待在象牙塔里,一样有职场的倾轧,人际关系的压力,但总还是比别的职业要温和一些。   何况现在老师的收入也不算差,不能富贵,却也衣食无忧,还有寒暑假,又有什么不好呢?   陈爱萍肯定会很高兴吧?   李如洗点点头:“好啊,现在的教师和以前不一样了,很多名校毕业的研究生也会去当老师,收入比以前高,这是挺合理的现象,一个社会,就应该鼓励它的精英们从事教师行业,因为这是真正决定这个国家的未来的职业……”   她说的这些话倒是让郭珍嫒高兴起来:“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不过,现在竞争也激烈起来了。”李如洗对这个不太熟悉,但是陈爱萍的记忆里相关知识还是比较丰富的,“教师资格国考比以前更难,但我相信这对你来说问题不大。问题是你还要考编,这个不是很容易……”   郭珍嫒点点头:“我都了解过了,我知道。”   李如洗又笑笑:“不过我觉得你能做到,没问题的。”   郭珍嫒笑了起来。   李如洗问她要不要喝点茶,郭珍嫒点头,李如洗泡了点玫瑰茄给她喝。   “那,你是真的这么打算了?”   郭珍嫒有片刻茫然:“我也不知道,我是初步有这个想法。”   李如洗点点头:“那先了解下考试时间和内容,做个学习计划吧。哪怕觉得不合适放弃了,也比空想着,最后却来不及了的好。”   郭珍嫒温驯地点头。   “虽然挺烦现在的工作的,但是真的要放弃了也觉得难受。”郭珍嫒低下头说,“备考,按理应该回去备考,不用在这儿租房花钱,但是又有点不舍得就这么离开……”   “不想离开就待在这儿吧。”李如洗说,“没关系的。在大城市做教师也没什么不好啊。”   郭珍嫒摇摇头:“我没这儿的户口,又没房子,就算能考进去,以后也太艰难了。”   李如洗想想也是,陈爱萍虽然有点积蓄,但还不到能给女儿在这里买房子的地步。没有房子和户口,就终究是飘着的,租房的难受之处,谁不明白呢?   最好还是找个更容易扎根的二三线城市。   陈爱萍肯定希望她能离家近的。   但李如洗还是说:“那好好去看看,找个自己喜欢的二三线城市吧。”   郭珍嫒微笑着点点头。   李如洗笑着说:“如果确定了要辞职离开这个城市,要考试……若是暂时还舍不得走,你可以继续租着这里的房子,在这里待着备考,租几个月也不过一万多……你现在还有积蓄吗?如果生活费不够,你妈可以给你提供半年生活费。”   郭珍嫒犹豫了一下,说:“我前一阵子换工作,中间空了一个多月,幸好有你给我的钱……现在还剩三万多了。”   李如洗点点头,说:“回头再给你五万。”   “不用不用,”郭珍嫒说,“妈,我觉得其实三万多也差不多够了,大不了不在这儿了,我回家备考也行,你又不是什么富婆,不能拿你辛辛苦苦赚的血汗钱给我这么花……我都快三十岁了,还这么啃老……”说到最后,声音都哽咽了。   李如洗微笑着看着她:“没关系的,给你钱不是让你都花掉,我知道你也不是那种会去挥霍的孩子……你留着,做个理财什么的,手里有钱,心里不慌。你要想回去备考当然也可以,我下个月就去福建那边工作了,家里空着,你想住就住,正好照应家里……”   “嗯。”郭珍嫒点点头,但神情并不显得很愿意。   孩子大了,都不愿意待在家。   李如洗如果不是生了绝症,大概也不愿意无所事事地住在父母老家吧。   她微微一笑说,“其实我有个主意。”   郭珍嫒抬头看着她。   “你带上行李,带上你所有复习资料,然后订这样的民宿,把你有兴趣的城市,每个订上半个月到一个月,然后住过去……一边适应和观察这个城市,一边复习迎考,不是很好吗?反正学习也不代表头悬梁锥刺股,一天到晚都要学……现在还有时间,你完全可以轻松闲适一些,劳逸结合……比如说,每天上午学个习,下午出去逛逛玩玩,晚上回来再学会儿……一天能学习个六个小时以上,我看也足够了。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还是有道理的,你就边学边玩,边去看看这个世界,增长阅历,又可以为将来的去处打算,有什么不好呢?……我去福建就不开车了,家里的车留给你,你也会开车,可以一路开着去……”   “妈……”郭珍嫒骇然笑起来,“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会给我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主意!以前不是你常说,学习就要好好学习,等高考完了再好好玩吗?……”   李如洗也笑起来:“这个考试难度可不如高考……再说了,高考之后你不也没好好玩吗?大学里学习也挺紧张的。其实,国外年轻人不少会在毕业前空出一年半载,到处旅行,我觉得也挺有道理的……一个是眼界阅历的问题,另一方面,弦崩得太紧会断的,现在的年轻人,从小到大,恨不得所有的时间都安排得密密麻麻,这样也不好……你是个很乖的孩子,很多人上了大学之后没有家长老师看管着,就堕落了,熬夜玩游戏挂科什么的,你大学里又是考证,又是做家教,又是实习,成绩也很好……所以,这算妈妈送你的礼物吧,这段时间的费用都由你妈出……”   “妈……”郭珍嫒泪盈于睫,看着李如洗的眼睛中既有愉悦也有感动,“我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我有个这么好的妈妈。”   她伸手抓住了妈妈的手:“谢谢你,我太喜欢这个主意了,我去辞职,过了一个月的交接期就可以进行这个计划了。”   ……   郭珍嫒去洗澡了,李如洗微笑着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卫生间门后面。   你会喜欢这样的安排吗?   她把手放在胸口,默默问着。   会喜欢我建议你女儿这样做吗?   会不会不以为然?   半晌,胸口回上来的,是满腹如释重负和豁然开朗的欢喜,并没有丝毫的反感和不悦。   李如洗也如释重负地笑了。 第234章 旅居   李如洗在郭珍嫒那里一共待了半个月,本来她还可以再多待一周,但是郭珍嫒在跟她商量完一周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跟公司递了辞呈,也买了所有的学习资料和在线课程,正式准备教师资格考试了。   虽然还有一个月的交接期,但是这段时间,自然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过分地加班,所以,李如洗也没必要这样来给她做吃的,调理她的身体状态了。   于是李如洗订了机票,三天后就离开了。   离开之前,她又给了郭珍嫒五万,郭珍嫒不肯要,李如洗说:“拿着吧,不要都用了,去做做理财,你这个年龄,该熟悉一下这方面了。”   郭珍嫒这才收了下来,嗫嗫低头,很是感激。   李如洗拍拍她肩膀,笑着说:“等你交接完回去,我已经不在家里了,你自己把自己的东西安置好,然后我会把车钥匙放在家里,你自己安排行程。”   郭珍嫒点头说好,又说要送她去机场。   李如洗说:“不用了,打个车就行了,我又没多少行李……你折腾过去还得再回来,虽然是周末,但你还是抓紧周末时间该准备准备,该休息休息吧。”   郭珍嫒坚决不肯,说想送妈妈去一次机场,她说:“……我真的很想去,让我去吧,我想送你去,然后你转身跟我挥手道别……之前你总是出去旅行时,我就想过……什么时候,要高高兴兴送你去机场。”   李如洗笑了笑,“这样啊,那好吧……”   于是郭珍嫒和她一起打车去了机场,送她进去,最后在安检口那里跟她挥手道别……   李如洗以为,这个梦到了这里,差不多就该醒了,但实际上她却又度过了半年。   回家之后,她作为陈爱萍,先把家里清理了一番,又把行李收拾好,用物流运到了那所福建的学校,然后自己带着一个小小行李箱坐高铁前往。   到了学校后,又有一番入职手续,学校组织的各种培训和学习,各种会议和任务布置……陈爱萍还是学科带头人,学校希望她任教研组长。   李如洗替陈爱萍答应了下来,学校那边很高兴。   虽然李如洗没有教过书,但是她一来也上过学,好歹也是学霸一只,口才也不错,从中学就参加辩论赛,她的组织能力也挺好,所以教书对她来说倒也不是很难,何况她还坐拥陈爱萍满满的丰富经验。   孩子们开学了,她的课生动有趣,活泼又言之有物,旁征博引,很快大受欢迎,她成了这个学校的明星老师。   陈爱萍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忙忙碌碌的生活,李如洗也挺喜欢的。   忙起来倒是把郭珍嫒抛在脑后了。   结果郭珍嫒开始像她以前一样,写起了仅母女二人可见的朋友圈。   “……今天,终于可以彻底离开公司了。说实话,心里还是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真的走对了路。但是我已经老大不小了,还这样月光地耗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可能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求稳定和轻松了吧……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被现实磨掉棱角,也可能是被加班磨掉了棱角……房子的下任租客也找到了,再过几天,就要离开这座耗费了我三年青春和无数精力感情的城市……本来,应该是迎风洒泪对酒当歌的悲情时刻,但想起妈妈给我的建议,还是觉得很有吸引力……我竟然对未来充满期待了。”   李如洗回复:“人生无论到哪个地步,都要对明天充满期待,如果做不到,就要努力让自己做到。”   郭珍嫒回了个拥抱和流泪的表情。   ……   离开那天的朋友圈是所有人可见的公开的:“今天,我在路上。行李提前寄回了家,我轻轻松松,赤手空拳……兄弟姐妹们,给我你们的祝福吧,我也祝你们快乐和顺利。”   陈爱萍和她没什么共同好友,就算有许多人回复,李如洗也看不到,除了陈爱萍的妹妹,郭珍嫒的姨妈,发了一个惊讶的表情:“嫒嫒,你要回家了?”   郭珍嫒回了个微笑:“嗯,回去备考。”   姨妈很欣慰:“嫒嫒终于懂事了。”   郭珍嫒没再回。   李如洗则留言:“路上小心,到家告诉我……家里米油还有,别的可能就没有了,你到家随便叫外卖度日吧,自己也可以买点吃的回来简单做一点。”   ……   又过了几天,郭珍嫒发:“成都,我来了,这真是一个闲散而热闹的城市,希望我在这里可以度过愉快的两周。”   然后她发了满满九张照片,有她订的民宿,看上去不贵,——郭珍嫒还是不愿意挥霍母亲的血汗钱的……有路边开花的树,有茶馆和打麻将的人,更多的是各色美食。   接下来几天,她每天都发朋友圈,去了哪里玩,吃了什么,偶尔也发她自己学习的书和书桌,感慨说:“一边旅行一边学习迎考,真是前所未有从未想过的生活,感谢贤能智慧的母上大人为我指点人生迷津……”   李如洗回复:“这种差不多可以算旅居了。”给了个大大笑脸。   并没有督促她虽然乐在蜀地,也不要放松学习。   郭珍嫒倒是回复了她一大段,说她买了什么什么特产好吃的,要寄给陈爱萍。   ……   两周之后,郭珍嫒去了杭州。   然后是南京。   接下来她去了青岛。   然后是西安。   最后去的两个城市竟然是昆明和北海,在去昆明和北海之前,她去参加了教师资格的国考。   那天她也发了朋友圈,说觉得题目不难,问题不大。   这七个城市她都待了两周左右,朋友圈发得花团锦簇,估计让很多人都羡慕了。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三个半月,不但夏天悄然过去,连秋天都过去了……   圣诞节的时候,郭珍嫒到了福建的这个三线城市来找陈爱萍,李如洗有些惊讶,还是笑着接待了她,给她安排了住所,郭珍嫒送了她圣诞礼物,是一套目前很火的香水的圣诞礼盒。   她叹息说:“哎,可惜这里不下雪,没雪总觉得没什么圣诞氛围。”   因为李如洗一月底放寒假,郭珍嫒就准备干脆在这里住到李如洗放假,再和妈妈一起回家过年。   这段时间郭珍嫒也没闲着,她还要准备考编。   李如洗私下问她喜欢哪个城市,郭珍嫒说:“各有各的好,不过西安昆明和北海离家太远,我还是不考虑了,别的我都关注着,有机会都去考一考,考上哪个算哪个。”   一月份的时候,国考成绩出来了,郭珍嫒果然轻松通过,这时候李如洗也放寒假了,她们高高兴兴一起回了家,准备过年。 第235章 手术后的清醒   放寒假了,母女俩人高高兴兴地收拾东西开车回家。   一路上她们还停留了一处地方玩耍,泡了一次温泉。   回到家里又一起收拾,一起大扫除,晚上一起追剧,闲暇一起做瑜伽,偶尔一起逛街……这时候已经是腊月了,可以准备过年了。   虽然家里只有两个女人,却一点也不孤独寂寞,屋子里再也不会空荡荡到有回音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不时响起的笑声,始终回荡在屋子里,这个冬天,连透过玻璃的阳光都格外温暖。   李如洗是在小年之前的一天醒来的。   小年之前的一天,她还和郭珍嫒葛优躺在沙发上一起追《摩登家庭》,笑得前仰后合,郭珍嫒笑累了,把头歪在李如洗肩膀上,喃喃说:“太好了,妈妈,这种生活好幸福啊……好像做梦一样,以前我怎么就过成那样了……我觉得我今年好像从你去找我……不,从你给我汇钱,开始旅行和写朋友圈开始,我的生活就走运起来……真好,希望永远能这样。”说着爱娇地用头顶蹭了蹭李如洗的脖子。   李如洗被蹭得痒了,也“咯咯”笑起来,但她说的话却是颇为认真的:“……不,你那几年的努力不会白费的,你会知道怎么样才能应付极限压力的生活和努力的姿态,即使是退一万步说,你如果没有那几年,而是一直过这样的生活,你只会觉得普通和易得,不稀罕,而且日子过得过于平淡,心里始终不甘心……至于说走运,你何尝是走运呢?所有的一切不都是来自你自己的决定吗?”   “嗯。”郭珍嫒幸福又满足地挨在李如洗怀里,“妈妈,明天我要吃好吃的……”   李如洗笑了:“你要吃什么?”   “我要吃猪肚冬笋汤。”   李如洗脸色一变。   猪肚可是很难洗的,她完全不会……虽然有陈爱萍的记忆,但是……她下不去手啊……   这让她联想到了自己作为周建南时被迫打扫了好一阵子厕所的那个梦,觉得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样的难以忍受,真是恶趣味……   李如洗眼珠子一转,说:“你妈年纪大了,洗不动猪肚了,要吃也行,你自己洗……”   郭珍嫒遭受突然打击,有点懵了:“啊?自己洗……”也是一脸难色。   不知道是因为陈爱萍心疼女儿,既想让女儿吃到爱吃的,又不想让她动手洗猪肚,所以第二天没等做饭,李如洗就从梦里醒来了。   ……   从梦里醒过来时,她几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虚弱,浑身冷得发抖。   她希望有人帮她把被子盖盖好,可是她根本说不动话,嘴唇动一下,都要费尽吃奶的力气。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情非常好。   简直是飞扬的好。   她甚至还有心情去想陈爱萍心疼女儿,要给她做猪肚汤,所以才迫不及待把自己驱走这样的玩笑……   不过,其实她当然知道,小年也好,过年也好,还是应该人家母女过的。   一直和自己同在的陈爱萍,现在想必也转过圜来了吧?   以后和女儿想必也能更好地相处了……   还有郭珍嫒,她也比以前更多认识到了母亲的不易和爱吧……   希望这对母女余生都能彼此体谅,相亲相爱……   ……   这个梦真的很长,梦里几乎度过了有大半年了……从这个漫长的梦醒来,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李如洗的心里却平静而幸福。   她很感激这些梦,让她尝试了无数的可能性,也领悟了许许多多……梦里的时光更是如同偷到的一般……真好。   在她身上发生的那些奇迹般的好转,她同样认为是来自这些梦的馈赠遗泽……   每当她在奖赏之梦里,消除了自己的某种隐藏的遗憾时,心情仿佛被打开了奇经八脉的某个堵塞点,豁然而通。   她觉得自己身体上的好转,都与这些豁然而通有关……   此刻,虽然还没有奖赏之梦,但她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舒畅……   想必,手术是成功的吧?   她终于攒够了力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病房的天花板。   是她手术前去的那个病房。   她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了。   然后,她的眼帘里出现了熟悉的面孔。   是妈妈,眼中含着泪,脸上却带着笑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期盼。   太阳从她身后照过来,给她已稀疏了的卷发镀了一圈金边。   阴影模糊了她脸上细细的皱纹,看上去好像年轻了好几岁。   另一边是慕容俦,依然那么美,那么英俊,只是眉头带了焦灼和关切,看到她睁开眼,才同样如释重负了,朝她露出一个微笑,低声轻柔地说:“你醒了?”   李如洗想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但是她面部肌肉还很僵硬,挤了半天也挤不出一个像样的微笑,只好用目光给他安慰了。   爸爸的脸也从妈妈身后探了过来,带着关切和医生才有的专业性的打量:“感觉怎么样?”   李如洗戴着鼻部呼吸罩,一直平缓地给她输送着氧气,但口部还是自由的,虽然会受气流影响,但勉强可以说话……她翕动嘴唇,好容易才挤出一个低不可闻的字:“冷。”这时候才发现嘴唇和嗓子干得厉害。   但是周围三个人全都听到了。   妈妈惊讶地说:“冷吗?这里开着中央空调呢!有……二十二度!还盖着被子……”她有点不解又无措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李爸爸点头说:“对,手术麻醉过了之后觉得冷是正常的。”   慕容俦已经去帮她要多一床被子去了,并且很快就抱着一床被子和护士一起进来。   护士查看了她的呼吸机,监控的心跳和血压,又给她抽血检测,输液瓶里还有液体在输着……   慕容俦和李妈妈一起帮她又万分小心地盖了一层被子。   这时候李如洗提出了第二个要求:“渴。”   这一次,说得要顺畅些了。   李妈妈还是用棉签蘸着温水涂抹她的嘴唇,消除她嘴唇的干燥。   李如洗觉得舒服多了。   这时候李爸爸才宣布:“你的手术很成功,当然,还要看术后检查……你还要继续做一阵子化疗、放疗和服用靶向药来巩固,但是,希望很大……胃癌手术做得好,五年的预后生存率还是挺高的。”   李如洗微笑着点点头,轻声说:“……我记得,小时候住在……我们家前面的老太……太……胃癌手术……后来又活了……二十多年……”   “先不要多说话……”李爸爸含笑说,“对,那还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实际上,这些年以来,针对癌症的药物和治疗方法都发展得很快,不要怕,我们还是很有希望的。”   李如洗也含笑点了点头,虽然虚弱,却平静而充满希望。 第236章 术后   这次手术,李如洗被切掉了五分之四的胃。   李爸爸说,如果在国内动手术,像她这样的情况,通常为了避免万一,可能直接就把胃部全部切除了,反正没有胃的情况下人也不是不能活,主要的消化吸收都是由肠道进行的,只是吃饭方面日后麻烦点而已。但这儿的医生觉得李如洗还年轻,以后还有很长的人生,还是坚持给她保留了一点。   当然,是再三确认没有癌变的迹象的部分,才得以留下的。   李爸爸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笑着说的,显然,他很喜欢听到他的外国同行说他的女儿“还有很长的人生”。   也很高兴女儿能保留一部分胃。   “……以后慢慢能长回来一些。”他说,“胃容量是可以增加的。再过些年,就和以前差不多一样了。如果全部切了,就没有办法了。”   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双肺部分别切了三分之一和五分之二,当然,这样一来,肺容量肯定是不够的,以后氧气就可能获取不够,血氧含量也会下降,李如洗会很容易缺氧,现在她感觉还不明显,是因为一直在使用呼吸机。   肺部是不可再生的,她以后无法从事体力劳动,也无法再从事略微激烈一些的运动了。   这点,手术前她就查过,搞清楚了,当时她还跟妈妈说:“没事,我反正也不爱动弹,以后只要练练瑜伽就行了。”害得妈妈晚上又偷偷哭了。   可是等到拿掉氧气之后,她就感觉到不舒服了,这时候,她才感觉到那些冰冷的,一直在吹入她体内的,让她觉得和医院的消毒水味道一样在时刻提醒着她自己的濒死状态的气流是多么重要。   她不由自主张开嘴呼吸,好像离开水的鱼。   人只有在失去之后,才知道正常健康地呼吸、进食、活动、思考、无病无痛……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幸福……   血氧不足,整个人晕沉沉的,呼吸总是感觉吸不到足够的空气,即使她有意识地改成瑜伽的腹式呼吸也无济于事……当然,晕沉沉也可能是因为能量不足。   没有排气,她只能少量喝点水,不能进食,要不是一直在输着营养,大概早就低血糖晕过去了。   不过,虽然第二天下午她排气了,也仅仅只是在第三天晚上才可以稍微喝点不带米粒的米汤而已。   米汤,鱼汤,菜汤……这些真正像水一样的清汤将是她这几天仅能触碰的食物。   等一周之后,没什么太大问题了,不发生严重的并发症,才能进食一些流质食物。   当然,她也感觉不到饿。   麻醉过去之后,从里而外的痛感就一直折磨着她,也许也够不上剧痛……毕竟还是用了止痛泵的,可是痛苦时时刻刻无所不在的感觉真的让人崩溃。   她被折磨得虚弱不堪。   当然,这台从上午做到傍晚的手术本身就已经去掉她半条命了……这是真正的大手术,也无法使用微创技术,对她的身体损伤极大。   幸好,她的心里因为这充满新生的希望而生出了无限力量,支撑她度过这种种的痛苦。   就像凤凰,总要烈火焚身才能涅槃重生,这场手术,对于李如洗而言就是她涅槃的火焰,再痛,再无法进食、无法呼吸也能忍受下来。   她的主治医生来查房时对她和颜悦色说:“别怕,你还年轻,身体底子很好,你的身体有很强的修复能力和痊愈的意图,交给它,它会一点点让你好起来的。”   李如洗微笑着点头。   她确实在一天天好起来:呼吸机撤掉了,她慢慢适应用残缺的肺部呼吸;她也可以开始喝一点米汤和鱼汤了;导尿管撤掉了,她在第三天由妈妈扶着尝试起床自己去厕所……   她的身体,果然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强大坚韧。   熬过最初的四十八小时到七十二小时,她的痛感就降低了不少,也不需要止痛泵了。   当然,难受还是很难受的,干渴的感觉一直伴随着她,恨不得一直喝水,却不能放开喝……干呕、烧心、反酸也都时有发生。   但她终究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一周之后,她可以吃流质食物了,煮得很软烂的米粥,牛奶,蒸蛋……   这里的医院提供食物,但是李妈妈觉得不适合李如洗,还是由她来做比较好。   住院一共要住二十天左右,爸爸妈妈和慕容俦非常尽心地照顾她,每天早上他们吃过早饭就过来,妈妈给李如洗带米汤、鱼汤或奶、果汁……上午,主要由慕容俦陪着她,爸爸妈妈看了她之后就去买菜做饭,然后中午吃过饭之后再过来换慕容俦,慕容俦若是有事就自己下午去忙,若是没事就回家,吃完李妈妈给他留的食物,自己在家写写自己的论文,做点他一直没中断的专业研究,看看书……然后他也会给李爸爸李妈妈做点简单的吃的,他通常吃完晚餐再过去医院,换李爸爸李妈妈回去吃晚饭,他自己再陪李如洗一两个小时,才在护士催促中离开。   其实这里的病人大部分都依靠护士照顾,并不像国内人人都有亲人陪床,甚至有些病人的亲人几天才来看望一次,李如洗的病床可能是最热闹的,她也是有最多人陪伴的众星拱月型病人,以至于路过的医生护士和别的病人都会投来诧异的目光。   慕容俦陪着李如洗时很能耐得下性子,时刻关注她的需求,若是李如洗睡着了,他就安安静静在旁边看书。   他有时会轻轻吻一吻李如洗的额头和面颊,不再像来英国之前和途中那么急切,虽然隐忍也能看出些忍耐不住的躁动,现在他的吻就像他对李如洗说话的声音一样轻柔缱绻,充满真正的,不是因为她娇柔美丽可爱之类的原因,而是因为她受到的痛苦,她的脆弱和坚强而产生的怜爱……有时候,他会把她的手放在他手心里,一根根轻轻抚摸揉捏,好像她的手指是什么珍贵的艺术品似的。   李如洗很喜欢,她觉得这好像按摩一样,让她放松,并且有一种被爱的感觉,好像浸泡在牛乳般的温泉里,每当这时候,她的反胃和烧心的感觉好像都停止了……   她也喜欢慕容俦低低的声音和轻柔的吻,对于虚弱的病人来说,略高一些的声音都会引起重击般的头痛,更遑论去承受什么欲望和热情了。   她喜欢这时候静静洒入室内的阳光,和好像无所不在的,钟的滴答声,时间仿佛都变得格外清冷宁谧悠长……   作者有话说:这章好难写,我查了很多东西……从昨天写到今天,唉,若果还是有bug,请大家原谅我。 第237章 伤心的孩子   噗噗是在李如洗手术后第二天傍晚来看她的。   这孩子非常焦虑,脸上明显带着哭过的痕迹,甚至有些憔悴。   当时李如洗正在非常痛苦的阶段,还带着呼吸机,插着导尿管,输着好几种液体,不怎么能说话,更别说吃东西了。   噗噗一看到她这样苍白虚弱,插着一堆管子躺在病床上,简直像垂死的样子,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李妈妈急得不行,赶紧去哄他,一边又无措地搓手抱怨说:“这孩子,这孩子……唉,跟你说今天不要来,再过两天再来,又不肯,在家里哭得惊天动地……”   李爸爸也哄噗噗,“嘘,妈妈没事,她做完手术了,会好起来……不要大声哭,你这样哭,妈妈听了会很痛苦的,她不能听到太响的声音,会浑身疼,头痛……”   噗噗连忙用两只小手捂住自己的嘴,但是却控制不住哭泣,虽然不再大声哭了,但是依然不住抽噎,眼泪流水般落下,把地面都打湿了,他忍得直打嗝,小小的男孩子,看上去可怜极了……   李如洗虽然浑身虚弱无力,深受疼痛折磨,可哪里看得了唯一的亲生儿子这幅模样,她也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费劲地抬起手,伸手招呼他过来……   噗噗只顾着流眼泪,揉眼睛,哪里能看到李如洗虽然费尽力气,但也只抬起了一半,更无法大幅度摆动的那只苍白的手……   慕容俦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指指病床,说:“妈妈叫你。”   噗噗这才看到妈妈招呼他的手,连忙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好在他习惯了妈妈身上输液,不能压住管子之类的嘱咐,虽然想扑过去投入妈妈怀里,但是看到李如洗一身的各种管子,还是没敢,只是小心地紧紧抓住妈妈的手,忍着眼泪,又打了个嗝,怯生生地叫了句“妈妈”……   李如洗想出声安慰他,但疼痛、虚弱,尤其是呼吸机的气流极大地影响了她说话,费尽力气才低声问:“……怎……么了?”   噗噗只是流泪,打嗝,说不出话来,抓住妈妈的手不肯放开,叫着:“妈妈,我害怕……”   李如洗有点着急了,她住院前一天晚上,是跟噗噗一起睡的,有细细交代他,自己要动手术了,这一次,要住院很长时间,但是等到好了,可能就能真正好了,让他不要怕。   噗噗怎么又会如此害怕的呢?   他怕什么?   ……人生地不熟,来到陌生的地方,妈妈要动手术,又不能陪着他,他自己一个人……虽然有外公外婆在,但终究不能替代妈妈,他毕竟才六七岁……会害怕也是难以避免的吧?   说起来,自己打从生病以来,噗噗其实真的很可怜……她每月都要住院,生病的阴影笼罩在家庭头顶,噗噗还得离开自己熟悉的学校,跟着自己来到异国他乡求治……这孩子心里的压力和恐惧已经积攒了很多了吧?   还有,他刚刚去这里的学校,会不会被同学排挤,会不会遭遇校园霸凌,才会这么伤心的?   李如洗有好多话想问他,可是呼吸机虽然只带了鼻罩,但气流也冲得她开口十分艰难,她急得想摘掉呼吸罩了。   慕容俦连忙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妄动,低声说:“别急,孩子好好的,没事,我去问问护士,可不可以先摘下来……”   李妈妈心疼又着急,揽着噗噗的肩膀给他擦眼泪,一边念叨:“……不要哭,好孩子,不要着急,妈妈刚动完手术,很痛的,你这样妈妈该难受死了……”说着自己的眼泪也夺眶而出了。   承受了压力的,又哪里只是孩子一人呢?   李爸爸连连叹气:“哎哎,你哭什么啊,如洗好好的,手术也很成功……”   李妈妈用手背把眼泪抹掉:“我看孩子哭,心里难受……”   李爸爸说:“随璞,坚强点,你是小男子汉,是家里的顶梁柱!你看,你一哭,外婆也要哭,妈妈也要哭……”   这时候,慕容俦把护士叫来了。   护士很爽朗地表示,可以摘掉呼吸机面罩了,本来今天也要开始撤呼吸机,让李如洗自己呼吸的。   面罩一摘,李如洗立刻觉得气短胸闷,但是她顾不上,她哑着嗓子低声问:“噗噗,你……怎么了?……在学校好吗?老师……对你好吗?有没有同学……欺负你?”   噗噗连连摇头:“好……没人欺负我……学校……很好。”   “那……告诉妈……妈,你怎么哭了……”李如洗喘不过气来,但一双眼睛殷切地看着噗噗,充满忧虑和关切。   噗噗在妈妈这样的目光下,本来已经略微止住的眼泪又奔涌而出,哭得哽咽起来:“妈……妈,你不会……死对不对?你会好……起来吗?”   李如洗的眼睛也湿了,果然,噗噗在恐惧她的死亡……   “不会,妈妈……不会死……”她拉着噗噗的手,尽量给他一个温柔的笑容:“妈妈……不是跟你说过吗?……那天晚上……我说……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你也让我以后要听外公外婆的话,将来要孝顺他们……”噗噗抽噎着反驳。   李如洗恍然,孩子是多么敏感,她以防万一的嘱咐,他立刻就明白了言外之意……   李如洗忍着眼泪,保持微笑,继续反握着噗噗的手说:“……那是为了……防止手术出现万一……现在,手术已经成功了……”   噗噗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妈妈真的不会死了?”   “嗯。”李如洗含笑,也含泪说。   噗噗这才用力擦眼泪,高兴了起来。   李妈妈早就陪着擦了半天眼泪了,这会儿李爸爸也轻轻拍着她肩膀安慰她。   李如洗一边忍受着气短胸闷,一边弯起唇角来。   ……   之后,在第四天的时候,噗噗才被允许再次来看李如洗,这时候李如洗已经好了不少了,噗噗这回一点也没哭,除了问长问短,问东问西,一会儿问她痛不痛,一会儿问她饿不饿,一会儿问她米汤难不难喝……然后又告诉她不少自己在英国学校的事情。   李如洗住院的第二周,迎来了中国的新年。 第238章 病房里的新年   其实,李如洗过了手术后的第一周,就算是脱离了第一个危险期,那些令人担忧的并发症倒是没有出现。   第二周的时候,李如洗很欣慰自己终于可以拔掉腹腔引流管了。   虽然李如洗经历了刀口痛,又觉得胸闷,喘不过气来,又无法进食,时常烧心反胃,甚至还呕吐了一次……她和家人觉得她是从鬼门关走了一次,但医生却对她的情况很满意,很欣慰,觉得她恢复得好极了。   到了第二周拔腹腔引流管时,开腹和开胸的伤口基本已经长得差不多了,李如洗也可以比较自如地下床略微走动走动了,她着意锻炼自己呼吸的能力,有时候,有明显胸闷感觉时,护士依然会让吸氧,李爸爸甚至考虑出院后也买一台呼吸机给她吸氧用,但李如洗不想养成依赖性,所以不必要的时候也不愿意多使用呼吸机。   没有了伤口的剧烈痛感,李如洗觉得日子好过多了,而且这周开始她可以吃一些流质食物而不是清水般的米汤鱼汤了,牛奶里面打一根香蕉,蒸得香喷喷的蛋,各种比较稀的糊糊都可以,妈妈买了个破壁机过来,每天给她打各种奇奇怪怪的组合,什么西兰花虾仁土豆牛奶泥,什么豌豆南瓜金枪鱼泥,什么山药番茄奶酪泥……她记得噗噗刚添辅食时自己好像就这么给他做各种糊糊各种泥来着……还有外婆最后那几年,不能自己吃东西了,李妈妈好像也是这么打糊糊喂她吃……   唉,自己竟然在这么年轻的时候也要品尝这样的特殊待遇。   而且噗噗那时候是小宝宝,外婆彼时则神智早就不清楚了,都不挑食,喂到嘴边都高高兴兴吃下去……   可李如洗是有一条又敏锐又挑剔的舌头的……   李妈妈的各种糊糊有的还算好吃,有的着实很地狱,但李如洗都勇敢地吃下去,只是有时候难免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现在还需要少食多餐,一般一顿饭就是一小份糊糊,大约一百五十毫升,一天吃六顿,最后一顿是晚上睡前,妈妈会给她准备好,她请护士用微波炉热一热即可。   顿数这一点,也很像噗噗小时候了……   其实手术虽大,本来也不需要住三周这么久的,只是她紧接着又要进行下一轮的化疗……   医生鉴于她的病情,又结合她的身体条件,和李爸爸与慕容俦商量之后,确定她手术后的后续治疗方案依然是化疗结合靶向药,而暂时不用同位素、放疗、生物免疫之类的疗法。   她还要做四期化疗,吃一年靶向药,以杀死身体内可能残留的癌细胞。   靶向药可以配好回国吃,但化疗却要在这里做。   也就是说,她还要在这里生活三四个月左右。   慕容俦跟她商量说,干脆在这里待到六月,噗噗的一年级下半学期结束,国内学校帮他请一个学期的假,在英国这边上到放暑假时。   李如洗觉得也好,现在都二月了,等她做完化疗也就五月了,余一个月不值得回去上,干脆上完下个学期的好了。   慕容俦决定就在之里陪着她,顺便为自己申请下个学位做做准备。   他终于决定要学什么了,这一次,他不再学心理学,也不打算再学他本科时学的信息类专业……他打算读个物理学的学位了……   专业跨得大,又是申请,不像国内只要能考过就行,其实在国外还是挺麻烦的,所以需要他做不少的准备来说服学校的院系负责人。   他有很多的专业书籍需要攻读。   李如洗觉得他这样挺好的,得益于据说忙得不太关心他的母亲提前分给他的一部分财产,他在钱财方面没有短缺,且也没有太大野心,他的关注力既然在这些学问、探索真理、享受生活之类的地方,那就算读一辈子书,也不为过。   李如洗并不认为他这样是不事生产,不上进。   李妈妈有点理解不了,但是她想想,说:“也是,他不缺钱的话,不想上班就不上班吧……读书总比出去瞎混强……”   想想又觉得心里不落实,问李如洗:“你确定他不缺钱?他有多少钱?够不够用一辈子?之前他做心理医生收费很高?赚了不少钱?……要不,让他还是凑合开一个吧,遇到感兴趣的再接也行啊,好歹也是个收入……”   李如洗啼笑皆非,她没法去改变妈妈的世界观了,只好笑着嗔道:“我怎么能去问他?不过你放心,他肯定不用你担心他的经济状况。”   李妈妈叹气:“我也是瞎操心,你们俩……你……唉……”   李如洗知道妈妈的未尽之意,以她的身体状况,能活几年还不好说,就算她和慕容俦感情持续升温,步入正轨,也未必会一直在一起,组建新的家庭,所以,现在忧愁他以后的经济情况,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所以李如洗微微一笑,说:“妈妈你知道就好。”   李妈妈看着她直叹气,又非常惋惜地说:“慕容真的很不错,干干净净的男孩子,又聪明又漂亮又绅士又优雅,人也好,虽然稍微有点内向……比陈琢理那个伪君子白眼狼强多了……”   “别比较,妈妈。”李如洗说,“比较对谁都不公平。要是有人把我和哪个女孩子比较,我也会觉得深受屈辱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李妈妈大概领会不了她的意思,深以为然说:“也是,拿他和陈琢理比真是太侮辱他了!”   李如洗啼笑皆非,只好随妈妈去了。   住院第二周遇到中国新年,李如洗和李爸爸李妈妈觉得,异国他乡,出门在外,又在住院,就不打算怎么过了,李爸爸李妈妈说给噗噗请三天假:大年三十和初一初二,然后给做点好吃的,给噗噗红包就行了,也不可能放烟花爆竹。   慕容俦的房子漂漂亮亮的,贴个春联和福字也不太搭……   没想到医生护士倒是比他们还在意一些,提前几天就问他们中国新年的事,于是李爸爸李妈妈到了年三十就大规模包了好多饺子,拿来送给认识的医生护士们一人一份。   其实李如洗家在江南,并不包饺子,而是包大馄饨,不过国外人都觉得中国人新年要吃饺子,于是他们也只好从善如流……好在大馄饨和饺子的馅是一回事,李妈妈无非要克服一下擀皮的困难罢了。   慕容俦家里还有个小擀面杖。   李爸爸李妈妈三十那天带着噗噗在家包了五百个饺子,除了自己吃的,又送出去三十多份给医护人员,弄得医院里这个病区喜气洋洋的,都在祝贺中国新年。   而李如洗吃不了饺子,李妈妈问要不要把饺子打成泥给她吃,李如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不要,不要,太恶心了……”   最开心的是噗噗,有新衣服新鞋倒无所谓,但他能收到四份红包和礼物!   李爸爸李妈妈给了他各一份厚厚的红包,李如洗送了他一个蚂蚁宫殿,透明的盒子里可以看到蚂蚁的巢穴,里头有上百只蚂蚁和一只蚁后。这东西淘宝上有的是卖的,但在英国还不是很好找,李如洗拜托慕容俦去买的。   慕容俦自己送了噗噗一套仿真汽车的乐高,零件超多超复杂,李如洗觉得这完全不是噗噗这个年龄玩的……一看,果然,十四岁+…… 第239章 美好的出院日   第三周的日子要难过一些,从这周开始要接受术后化疗了。   李如洗的刀口恢复非常好,脏器的愈合也很理想,没有出现任何并发症,医生夸奖她身体素质很好,很有活力和生命力,于是第三周进行化疗就没有太大问题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如洗动这场大手术伤筋动骨,还是因为药物的更换让她更不适应,李如洗这次反应比较大,吐得天昏地暗,奄奄一息。   她第二周刚刚恢复过来的活力好像被摧毁了,整个人又苍白又憔悴,整天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不愿意动弹。   李妈妈急得直掉眼泪,一个劲问李爸爸:“之前手术不是说切除得很干净了吗?怎么还要做化疗?这刚动完手术才多久,就做化疗怎么受得了?……”   李爸爸跟她说:“都是这样的,手术能切除病灶,但是不能清除体内所有癌细胞,所以要乘胜追击,时间越早越好……靶向药也要一直吃,让癌症没有复发的机会,只要过了五年,基本就没太大问题了。”   李妈妈高兴起来:“真的?只要过了五年就不太会复发了?那,要吃五年靶向药吗?”   “不用,打算再吃一年的。”李爸爸说。   李妈妈不讨厌靶向药,靶向药虽然贵,但是对身体伤害不大,李如洗吃了也不会有很不好的感觉:“靶向药挺好的,吃五年也没什么……”她低声嘀咕说。   虽然不是多富有,但是李妈妈却愿意承担靶向药的经济重负,哪怕倾其所有。   李爸爸也有点啼笑皆非了:“这也不是你想吃就吃的东西……又不是补品。”   ……   虽然觉得前景是光明的,但是李如洗还是被眼前的化疗折磨得生不如死,有时候难受得厉害了,她说不出话来,甚至连呼吸都难以为继,有时候脑子里也会冒出这样的念头:算了吧,何必呢?   何必如此死死撑着,捱着……人生,若是痛苦至斯,还不如放弃。   但她转念就警醒过来,她怎能有这样的念头呢?这不会是她的念头!   人生何其难得?   生前死后之事,谁也不知道,不知道是经过怎样的偶然和巧合,怎样的等待才会有一次生的机会……生命中哪怕有再多痛苦,又怎能抹杀那些美好的瞬间?   那些美丽的花儿,那些美味的食物,那些动听的音乐,那些壮丽的奇观,那些可爱的动物,那些绝妙的书籍……那些愉悦的瞬间,那些怦然心动,那些快感和满足,那些被感动的时候……   还有冬日的暖阳,春天和暖的风,温泉的浸泡,空气里沁人心脾的气息……   那些期待,那些梦想成真,等待被满足的创造欲……   还有那个刚刚让她打开心扉的男人……   何况,她有不能去死的理由,哪怕希望再渺茫,也要挣扎到最后一秒钟的理由!   她的孩子尚幼,她的父母已老。   她不能死!   这不是她挣扎努力到现在的原因吗?   怎么可能在已经看到前途的曙光,已经熬过了千百般苦痛,经历了九死一生……都走到这个地步了,怎么可能因为区区化疗的痛苦而放弃?   她都已经做过七八次化疗了!   不过是现在她身体还虚弱罢了,下一次就好了,这几天还熬不过去吗?   就算真的是她对这种新的化疗药物反应比较大,也不过四次而已,谁会熬不过去呢?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振奋起来的心情,李如洗在化疗第四天开始,情况慢慢好转起来,不再吐得七荤八素了,也不再像一具濒死的尸体一样躺在床上了。   噗噗傍晚来看她时,她的笑容也不至于如此困难才能挤出来了……前几天,噗噗来之前,她甚至还要偷偷在被窝里把自己的脸捏得红润一些,还要防止被妈妈看到了伤心……   ……   终于,术后第一次化疗结束,到了她可以出院的日子了。   在医院里待了二十多天,离开时简直觉得恍若隔世。   吃了她家饺子的医护人员都很友善快活地跟她道别,给她祝福。   走出医院的门,她深深地深呼吸,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定会好的!   她一定会扛过去。   ……   之前住院时,慕容俦和李爸爸李妈妈轮班来陪她,所以李爸爸租了一辆车,现在也算熟悉了右舵了,不过如今要出院了,而且李爸爸还没退休,也不可能一直请假,再过两天他就要先回国了,所以就把租的车退了。   这一次还是慕容俦开车。   开回他的房子,李如洗下了车,李爸爸和慕容俦拿东西,李妈妈陪着她先进门。   推开门,李如洗吃了一惊。   房子里显然是用心布置过了,连窗帘都换了生机勃勃的浅绿色棉纱蕾丝,餐桌上,茶几上,边桌上,倒处是大捧大捧的鲜花:大把的香水百合;白色的、香槟色的、浅粉色的、杏色的玫瑰;绿色的、嫩黄加一圈红边的雏菊;蓝紫色的绣球,甚至还有几支睡莲……各色的配草配花:尤加利、情人草、满天星……什么都不缺。   屋顶上挂满彩带和小彩旗,简直好像庆祝什么重大节日。   李如洗第一次获得这样的惊喜,一下子捂住了嘴,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   “慕容布置的。”李妈妈笑吟吟的,“我想给你做好吃的,可你能吃的太有限了……慕容说就用这种方式来给你庆祝吧,随璞也帮着布置了!”她又指指桌子上。   李如洗看到了卡片。   很精致的一张灰蓝绿色烫银的卡片,有点素,因而更符合男人的审美,上面写着“祝你重获新生!”   字比她写得好看些。   正是慕容俦的字迹!   下面还有一行很稚拙的字:“祝妈妈早日quan愈!”   李如洗的眼眶湿了。   ……   当天晚上,李妈妈还是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李如洗可以吃的也有两样,其余的就是看着大家伙儿吃了。   不过,她也觉得挺有滋有味的。   尤其是听到慕容俦不时颇有节制,但明显还是想讨好地夸奖李妈妈的厨艺,或是噗噗大惊小怪说:“这个好好吃!”“外婆,你真的很会做饭啊……”“……此味只得天上有……”   李如洗在许多根烛光下微笑。   人生,确实有太多值得留恋。 第240章 久违的吻   李爸爸在李如洗出院后的第三天回国了,留下了李妈妈照顾她,她和母亲,慕容俦及噗噗在这个一天比一天更有烟火气人情味的房子里暂时生活。   李妈妈觉得过意不去,悄悄和李如洗商量要不要赠送给慕容俦什么东西来作为这段时间住在他家的回报。   李如洗深以为然,男女之间,恋爱是一回事,大体上的经济平衡还是要维持的,她不是愿意占男人小便宜的女人,她悄然算了算这段时间,若是她们要租房子住大概的花费,决定要回送给他一个五到十万元之间的礼物。至于他付出的时间精力就不额外算了,毕竟他和她目前也算是恋爱关系,为她付出时间精力还是应该的。   ……可五到十万这个价位的东西很不好选。   奢侈品?慕容俦穿用的东西品质都不错,但他并不是太喜欢追求牌子的人,买个数万元的旅行箱送给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但李如洗自己就先觉得不值了。   嗜好品?慕容俦的爱好偏学术方面,她得好好想想,这方面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价位和心意的东西可以送。但这是最不好送的,很容易拍到马腿上,得深入了解他感兴趣的领域之后才好作出选择。   旅行?其实她现在在英国羁留这四个月期间,如果化疗的情况逐步好转,身体恢复得比较好,过两个月是可以考虑欧洲境内的旅行的。   两次化疗间歇期间那二十多天,完全可以安排一些旅行。   但是要在慕容俦不知道的情况下安排,才能抢先把费用付掉,否则他定然不肯让她出钱去旅行,可这样一来,又要顾虑到他的喜好和时间安排,颇为麻烦。   果然还是买个手表最省心吗?但又总觉得太过平庸……   一件小小的古董?同样不好挑。   李如洗很苦恼。   李妈妈觉得买手表是个好主意,她想买个五六万的手表送给慕容俦。“你挑,我来买,就以我的名义送给他就行,这样咱们也不占他的便宜了。”李妈妈爽朗地说。   “先不要急,”李如洗说,“我还考虑买块稍微好点的翡翠或和田玉送给他,是不是比手表要风雅一点?”   李妈妈迟疑:“这倒是也行,你不是挺懂这些的吗?”   李如洗以前钻研过几年翡翠,也买过一些小件。   “翡翠我懂一些,和田玉就不太懂了,可我又觉得男人还是喜欢和田玉一些……”李如洗也很举棋不定:“而且这些要回国再买。”   “那你再想一阵子吧。”李妈妈说,“倒是也不急。”   ……   李如洗其实还是需要大部分时间卧床休息的,这么跟李妈妈商量了半天,她就觉得气喘起来,李妈妈让她躺下休息,李如洗点头答应了。   她注视着窗外荒凉的花园,觉得有点寂寞。   这寂寞并未维持很久,慕容俦高挑修长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李如洗的卧室门没关,慕容俦轻轻敲了敲,李如洗注目过去,看到他,露出一个微笑。   慕容俦便含笑走了进来,低头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李如洗庆幸自己之前洗了个脸,还不算太蓬头垢面,脸上也不很油腻。但仔细一想,自己之前住院的二十多天,早就不知道蓬头垢面成什么样了,慕容俦也照旧一天亲吻她很多次,也不用那么介意了……   她抬起目光,欣赏,又几乎有些嫉妒地看着他。   年轻美貌又健康真好啊。   夕阳透过百叶窗,柔和的光线打在他脸上,他的皮肤几乎是褶褶生辉的。   而李如洗自己,苍白憔悴不说,可能还会发黄吧?   肯定不会有那么美丽的光泽了。   慕容俦在她床边坐下,握住她手指在掌心,柔声问她:“这会儿觉得怎么样?”   “有点疲惫,有点气喘……”李如洗声音低低的,微笑着轻声说,“但是不恶心不反酸,也不会浑身难受得想不如死了的好……总体还是好多了,比做化疗那时候。”   “好好休息,”他握住她手指不放,轻轻揉捏她指尖,说,“……你的手指真美,十指尖尖,指甲好像玉雕的,又好像椭圆的小贝壳一样……要不要喝水?”说着逐一轻吻了她每个指尖,然后抬眼含笑注视着她。   李如洗回以微笑:“暂时不要,刚才我妈在这儿已经逼着我喝过不少水了。”   慕容俦微笑着,用手指轻触她的嘴唇:“难怪看上去水润润的……”意态略有暧昧。   李如洗微微脸红,眨了眨眼睛,但依然含笑看着他。   慕容俦的手指轻轻描过她的嘴唇,低低说:“……我可以吗?……已经好久没亲吻过你的嘴唇了……”声音带着一丝怀念和委屈。   李如洗垂下眼帘,微微笑起来,轻轻“嗯”了一声。   慕容俦便起身俯过去,轻轻揽起她双肩,吻下去之前,犹豫了一下,问她:“会不会碰到你的刀口?会痛吗?”   “早就不会痛了,已经愈合了。”李如洗笑着说,“只要不用力按就没事。”   “嗯,我会小心。”他允诺说,犹豫了一下,在她胸下轻轻抚摸了一下,好像在探寻伤口的位置:“在这里吗?”   “还要往下一点点。”李如洗脸红着说,但她大胆地拉着慕容俦的手,去轻触她刀口的位置。   慕容俦避免直接碰到她刀口,不敢用力摸,但手在她柔软的双峰下缘又不舍得离开,自己的脸也红了。   李如洗干脆放开手,随便他了。她笑着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催促他说:“不是要吻吗?快来快来!”   慕容俦有些无语,却停不住笑容,吸口气,把她轻搂在怀里,嘴唇印了上去。   他吻得很温柔,温度却又快速地炽热起来,他动作轻柔,她却感觉到了力量和渴求。   起初仅仅是嘴唇的研吮,什么时候舌头接触到了,她根本记不起来……   他的手在她身上哪些部位走过,她也想不起来……只觉得自己已经被包围和控制,被点燃和啜饮……她沉醉在他怀里,他的双手间,他的唇舌中……   慕容俦调整着姿势,让她能更舒服地靠在他的腿上或怀里,避免一切弄疼她的可能,极尽温存。   但他又在她企图结束时不容分说地捏着她的下颌,使她无法回避他的唇,他要将这一吻进行到地老天荒似的,仿佛通过这唇齿间的啜饮,就能直接饮用到她的灵魂和内里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最近身体不好,咳嗽了好久了一直不见好,今天去医院看,怀疑过敏性肺炎,可能影响到日更,不过,四月份是肯定要完结的啦。 第241章 病倒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容俦轻轻放开了她,李如洗才发现自己喘息得有点厉害。   她现在的肺的状况应付不了这么长时间的吻。   慕容俦有些懊悔:“对不起,我忘形了……”   李如洗尽力深呼吸,给自己增加氧气摄入量,一边朝他摆手,意思是没有关系。   慕容俦有些急了,轻抚她的背部,帮她顺气,连连问她:“怎么样?”   李如洗缓过来,笑了起来:“……让你见笑了……”   慕容俦松了口气,蹙眉说:“怎会,是我孟浪了……”他轻轻把她揽在怀里,最终自己也轻笑起来,把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两人笑在一处。   窗外夕阳十分火红,慕容俦低声说:“春天快到了,我看你种下的洋水仙,已经冒出了一点小芽。”   “嗯。”李如洗声音也是低低的,“所以我最喜欢这些球根了,一看到它们的嫩芽,就觉得充满希望,马上就要到春天了……番红花比洋水仙还要早,不过它们个子太矮小,我就没种……”   慕容俦轻轻掠起她的额头,在她洁白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柔声说:“你可真喜欢园艺啊……在国内,年轻人里头这样的不多吧……国外园艺爱好者也是年长者更多……”   “……其实挺多的,你去论坛贴吧之类的看看,好多年轻人喜欢种花的,只是没有院子折腾而已,有人在防盗窗上都种得很好……我只是比较大胆,想到就要去做罢了,算不得园艺高手……”她想起自己当初一意孤行,非要买那个小四合院的情形,微微笑了。   慕容俦也想到了那个缘仅一面的小院子,也觉得挺可惜的,于是干脆投其所好说:“你都已经帮我种了一堆洋水仙和几棵月季了,这院子荒着也可惜,反正咱们要住到夏天,你若是有精力时,干脆帮我打理起来吧,相信你一定可以弄出一个漂亮的花园来……”   “一个庭院不是一蹴而就的,一般都需要几年时间才能长得丰满漂亮……不过只是一个春夏的话,倒是可以大量使用草花……你不常住,那些多年生木本,乔木灌木,要选用特别皮实耐旱的,好在伦敦多雨,夏天也不热,嗯……应该可以的。其实人不在,随便它生长也无所谓的,只要不死就行……维持生命,就是一个浇灌的问题,要能仅仅依靠天然的雨水就活着的植物才可以。”李如洗说起自己喜爱的东西,立即精神振奋,自言自语一般滔滔不绝起来,突然她眼前一亮:不是想不到送慕容俦什么礼物吗?不如就这个吧。   做一个漂亮的院子,来一个小小的阳光房或廊架,再加上地面铺装和购买植物,差不多也就是要五到十万的样子,其实这么大的后院,最好做个小池塘或喷泉才好,但是可能就会超支一些了……其实也不一定,如果做那种不要过滤系统的池塘,使用沼泽过滤……还是够的。   她的眼睛里升起了快乐的亮光和火焰,她拉着慕容俦的手,柔声说:“……要我给你打理院子也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慕容俦一直见到的李如洗都是深明大义,成熟温柔,界限分明的,第一次看到她疑似撒娇,不由大感新奇,笑着说:“你说,什么条件?随便你提……”   男人都愿意在心仪的女子面前慷慨大方,有时候甚至哪怕是逾越了自己的原则……李如洗想起英俊得过分的慕容俦以前那冷淡傲娇,拒女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就越发觉得能从他口中听到“什么条件随便你提”这样缺乏原则的话实属难得,心里都甜软了一下,仿佛被蜜糖之类的东西泡过了……   于是她本来想着可以放开的手,这会儿又舍不得放开了,依然拉着,脸上微笑不改:“……你得答应让我全权决定,也由我出钱来做这个花园,算作我送给你的礼物……”   “你比我专业,审美眼光也没的说,既然请你来帮我打理,自然都是听你的。”慕容俦温柔地说,随即皱起眉:“但你说你出钱……这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李如洗跟他撒娇,眼神语气都透着央求,“我早就想送你礼物了,一直想不到合适的,这花园,虽未必是你很喜欢的,至少是我擅长的……行不行嘛?”   慕容俦大概想想买花木开销也不会太大,也就笑着同意了:“好吧,但不要太累了,只是闲暇时的消遣……你能做到我就同意。”   “一言为定。”李如洗语气里的欢快好似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   可惜,本来想第二周就动手的李如洗,连设计图都画好了,自己却生起病,发起烧来。   周日的时候,陈琢理给她打越洋长途,问她手术后情况如何了,又问什么时候带噗噗回去,快要开学了。   李如洗就告诉他自己要留在这里化疗四个月,打算让噗噗在这里上到暑假的情况。   陈琢理坚决不同意,找出了种种理由,什么回去会跟不上啊,整整一个学期,要学好多东西的,耽误了孩子学习谁负责……   还说学校会不同意,会不会影响到噗噗回去复学的问题。   李如洗再三跟他说明,自己会和班主任沟通好,会给噗噗补习,不会让他拉下国内的语文数学课程,而在这里,不但能锻炼他的英语,也能学一些国内没有的课程。   陈琢理就是不听,不肯同意,最后逼急了,说:“噗噗是我儿子,就算我们离婚了也不可能改变这一点!你带着他和别的男人一起住算怎么回事?提前适应后爸?……”   李如洗气得发抖:“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你这种人,自然只会以己度人!……我提醒你一下,我们离婚了,孩子的抚养权监护权是我的,你无权干涉!”   两人大吵了一架。   第二天李如洗就病倒了,烧到三十九度。   慕容俦和李妈妈赶紧送她去医院。   医生说是化疗造成了免疫力下降,肺部感染得了肺炎。   对于本身肺部就动了大手术的李如洗来说,自然是很危险的。她本来吸气量就不足,肺部感染就更影响她的呼吸了,血氧浓度不够,她整个人都不好起来。   李妈妈和慕容俦急得人仰马翻。   再次住院三天后,情况才控制下来。   医生说:“其实化疗造成免疫力下降,得病是很容易的,她之前那么多次化疗没生过病本身就是很不简单的事,现在得病,也很自然,不要太惊慌。” 第242章 春的消息   本来就只能吃流食的李如洗,这几天因为肺部感染,也只能躺在病床上,带着氧气面罩了。   她本来在手术后就瘦得浑身只剩骨头,这下更加形销骨立起来,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不像样。   曾经,她唯恐自己像少女时代一样胖起来,总是时刻注意热量摄入和适量运动,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对瘦下来一点也不开心。   一个重病的人,没有能力维持自己的容貌,没有能力主宰自己,没有能力维持自己的体面,甚至没有能力维持基本的清洁……   她也对李妈妈和慕容俦很愧疚,他们俩在短短几天内肉眼可见地也瘦了下来。   虽然只是缺了个李爸爸,但是照顾时一下子就差距很大。   最主要是李妈妈不敢在这儿开车,也就意味着她只能等慕容俦接送,于是本来三人时可以轻松照顾李如洗,接送噗噗的安排一下子被打破了平衡。   慕容俦得一大早就把噗噗送去学校,然后把李妈妈送过来,下午再去买菜和接送噗噗,再带着噗噗和食物来和李妈妈一起吃,也要给李如洗带营养餐。   晚上再带着李妈妈和噗噗一起回去。   他一天几乎没有任何个人时间,完全接替了李爸爸在国内的所有任务。   李妈妈则是一大早要做好大家的早饭,自己和李如洗中午要吃的东西,然后在医院陪着李如洗一直到晚上。   而最关键的是,他们都忧心着李如洗的病情,为此寝食难安,疲劳和心理压力,要拖垮护理重病员的人,其实是很容易的。   对噗噗,李如洗同样愧疚,这般年幼的孩子,承受着母亲重病的心理压力,和妈妈一起背井离乡,来到陌生的国度,陌生的城市,上着陌生的学校,还要适应语言……其实压力是很大的。   而她却没有精力去帮助、安慰和照顾他,尽到母亲的责任。   噗噗在这段时间开始格外黏慕容俦了。   外公不在,外婆又累又悲伤,六神无主,母亲重病,父亲远隔千里不在身边,而身边唯一支撑着大家的成年男性慕容俦很容易成为他依靠和仿效的对象。   他有时候也会问起陈琢理,问爸爸最近怎样,打电话了吗?爸爸有没有想我。   而陈琢理在他们刚到时打过一个电话,和噗噗说了说话,过年,也就是李如洗住院时也打了一个电话,也跟噗噗说了新年祝福,后来就只打了那一个电话,跟李如洗吵了一架,没顾上问噗噗。   李如洗却只能对噗噗说,你爸爸应该会想你的。   好在噗噗也没有深究,他似乎很敏感地发现了大家并不喜欢他提起爸爸,尤其是外婆,一听到他提爸爸就似乎很生气,虽然她没有直接阻止他,但是她会撇嘴角,眼神既轻蔑又愤恨。   有一次,李妈妈对着李如洗抱怨说:“……当初咱们眼睛怎么就那么瞎,看不出这么个男人的真面目……这样凉薄……你这辈子真是毁在他手里了!”大约也被噗噗听到了。   当时李如洗沉默了一下,说:“别这么说,妈,我觉得我努力一下,这辈子还可以再长一些……”   李妈妈揉了揉眼睛,说:“对,你还年轻……这辈子还早得很呢!……你现在就遇到了慕容这么好的人……”   李如洗没有接话。   李妈妈总觉得慕容俦是五好青年,但如果慕容俦没有可以讨好她,没有格外热络地付出,而是像对待别人一样拿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嘴脸来呢?   她还会觉得他好吗?   当初陈琢理追求她时,也是百般殷勤关怀备至的。   这世上有些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些人却是不到生死关头不容易看出来的。   就算活五十岁、八十岁,谁又能说自己能一眼看破人心呢!   住了几天院之后,李如洗终于可以不依赖吸氧,而可以回家了。   李妈妈提议李如洗住她那间一楼的卧室,这样方便挪动,但慕容俦看出她并不喜欢一楼的卧室,就径直把她抱上了楼,安置在那间阳光明媚,装修也十分温暖恬美的卧室里。   李如洗半闭着眼睛,感受着他双臂的力量和轻微的摇晃,收拢双腿,避免碰到楼梯扶手,尤其是转角处。   她这会儿又庆幸自己瘦成这样了,要不慕容俦能这么轻松,一口气把她抱到三楼?   不过,慕容俦的力量倒也超出她的预料。明明看上去挺瘦的,肌肉其实还挺可观,虽然不是很夸张的那种,但她身子底下的手臂确实坚硬如铁……   抱着她爬到三楼,慕容俦也不过微微喘息而已。   他轻轻把她放到床上,李如洗一直勾着他脖子,主动减轻重量,这会儿也终于可以松开了。   他单掌托着她后腰,轻轻把她放平,他手心的热度透过肌肤缓缓而来,却把她的后腰烫得熨帖了。   “你瘦了好多。”他注视着她,轻叹一声:“会不会觉得床太硬了?要不要加一层垫褥?”   李如洗轻轻摇头,最后微微一叹,说,“你看,这就是我当初为什么拒绝你的理由、……和我这样一个命在旦夕的病人恋爱真的一点都不浪漫,也不美好,你会像现在这样,总是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和疲累……还有悲伤。这样,……有什么好的呢?”说到最后时,她目光转到窗外,声音,低不可闻。   “我觉得好,”他在她床边说:“很美好,也很浪漫……虽然确实有疲累和彷徨的时候,也确实会为你日夜担忧,但也有许多快乐……和希望。”   ……   李如洗又在床上躺了三天,李妈妈和慕容俦不用再疲于奔命,倒是可以更好地照顾她了。   她不再发烧,慢慢恢复过来。   这很不错,毕竟,她是被化疗破坏了免疫力的,不可能像正常人那么容易自愈。   等到她终于好了,可以下床自由活动时,她也为慕容俦画好了花园的设计草图。   而这时候,洋水仙的花已经开了,白色的花瓣,黄色的蕊,虽然单瓣,却格外精致,仿佛玉雕的一般,迎风微微抖动,一片看上去很是   春天,已经来了。 第243章 待醒园   进入四月,李如洗的身体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第二次化疗因为她之前的肺部感染延了一周,这一次,她无惊无险地顺利度过了化疗住院的一周。   说来也奇怪,这第二次化疗,竟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和特别难受的感觉,只是无力嗜睡而已。   这次住院的一周,她几乎是在昏昏沉沉的睡眠中度过的,医生说是她的身体在努力修复和适应新的化疗药物。   李如洗觉得她的身体还挺争气的,和她一样,总是在努力适应着一切的好和不好,好的时候尽情享受,不好的时候从不放弃,理性地尽最大努力去克服……   不过,昏昏睡了这几天,她以为她会做梦,却并没有。   难道,梦就到此为止了吗?   只到她手术成功为止?   可这次的梦还没有对应的奖赏之梦呢!   不过其实这一次她也想不出自己能做什么对应的奖赏之梦。   自己和爸爸妈妈之间的相处有问题需要弥补吗?   问题肯定是有的……但李爸爸李妈妈真的算是很好的爸爸妈妈了,她自己作为女儿大体也过得去,想来想去,还真的没想到过去有什么发生在她和父母之间需要弥补的遗憾……   ……   李妈妈和慕容俦也习惯了照顾她住院期间的节奏。   噗噗同样在学校里适应良好,这个月,他要放春假了。   李如洗身体渐渐好起来,心情也就好了起来,人的身体其实对情绪影响实在太大了,只要有一点身体上的不舒服,心情就好不起来,情绪灰暗,人也容易绝望。   四月初,虽然英国纬度高,气候偏寒凉,洋水仙也已经全部开放,李如洗觉得再不着手花园,就彻底晚了。   她的设计图也早已完工,心里未尝不是有些迫不及待。   五六十平的前院小花园和将近二百平的后院大花园,对于李如洗而言,是她从未接手的大案例了。一方面出于对慕容俦的回报之心,另一方面则是对园艺的热爱,她的设计图改了又改,力求做到自己心目中的完美。   一个好的花园,要和主体建筑风格融合,才能拥有恰如其分的美。   李如洗觉得一个维多利亚式的房屋,还是配合原木、石块、砾石、红砖、木头的棕色、白色或铁艺的黑色比较合适,所以那些地中海蓝、法式乡村的薄荷绿,虽然都可以很美很抢眼,但这次她就不考虑了。   花园本身是有栏杆的,前院是漂亮又结实的黄铜的,后院都是黑色铁艺的,厚实而朴素,这些李如洗就不打算改了。   前院的围栏低矮,只有半人高,门也是小巧漂亮的,可以供一人通过。后院有个黑色铁艺的大门,可以进车,进来不远处,就是可以停两辆车的车库。   车库是红砖建筑,很有年代感,但终究比较朴素,没有什么美感可言。车库门朝东,进了后花园大门往西一拐就能直接开进车库,事实上,这一段黑铁围栏就被车库的北墙所替代,而车库的南墙——一面五米长的光秃秃的大砖墙就正对着主屋的北边落地大窗,中间隔着十五米的荒地。   测量下来,整个北向花园的面积如果连车库是将近二百二十平米,去掉车库的话是一百八十多平米。   车库这面墙虽然有点丑,但是要好看起来也容易:两棵欧月的大型藤本,就可以把它化为一面花墙。   但是大藤本至少需要三四年的时间才能长大,覆盖住这面墙。李如洗觉得可以给它增加一点设计感:用白色木条横向一条条覆盖整个墙面,这样就很方便将来藤本的攀爬,也很适合往上面做一些装饰。   这种装饰也很好做,比如说挂一些壁挂式的植物,如常青藤、佛珠之流,也可以弄个旧轮胎,不想刷鲜艳的颜色,也可以用麻绳把它的一半捆缚起来,下半部分填土,种些一大蓬可以垂下的草花,比如六倍利,紫色的小花如瀑布一样从旧轮胎上倾泻而下,有一种山野的,生机勃勃的美。   可她现在要做的是一个没有主人浇灌打理也能维持下去的低维护花园,这些需要浇水,冬天还要入温室内才行的盆栽暂时自然是不能弄了。   于是她钉了个铸铁工具架和一个漂亮的铸铁水管架。   沿着墙根则是种植区域了,藤本月季依然是要种的,李如洗种了一棵苹果花,这是能长成大藤本的,开的花虽然小,但一簇簇花量极大,听说还挺香,颜色粉中透白,很百搭,不像大游行之类的颜色过于浓艳。   其余则种了些可以自生自灭的草花,基本都是紫色调、粉色调和白色调的,这是个很好搭配的色调,里头还可以间杂少量的黄色花,但不能太多。   黄色和大红色不宜同时出现,否则总是容易让人联想到国庆节之类的。   两边的栏杆,李如洗已经种了一些藤本月季了,靠近后大门那十米基本是两米一棵,现在她又补了一些灌木月季和切花月季,基本是一米一棵地种下了。   而同样在月季脚下,李如洗也种了些草花。   靠近屋子的十米是比较阴的,总是被屋子挡住阳光,这里适合种绣球,但是绣球夏天不浇灌是行不通的,李如洗就放弃了,选择种一些玉簪、银叶菊、萱草、麦冬、矾根和落新妇。   不过这部分需要种植的不多,因为这片主要是硬化区。   紧挨着屋子的四米,李如洗做成甲板区,用了白色木塑地板,架高二十厘米。   上面的廊架是用的白色木廊架,和前面屋子正面的白色石头廊柱相呼应。   廊架下面放置一组棕色长桌的户外桌椅,很适合家庭聚餐。   廊架上面设了麻原色的电动遮阳遮雨棚。   只是甲板区也太单调,另一侧则是宽四米,长六米左右的户外厨房区,这部分用黄棕色天然片状岩石铺地,这儿有石头加大理石台面的料理台,洗手池,有一个高大漂亮的户外壁炉,有烧烤架。   户外厨房区往北,她本想做个小温室,将来冬天可以容纳怕冷的花草,但是一来问价之后发现贵得离谱,暂时慕容俦又不可能用到,就先作罢。   甲板区和户外厨房这两部分,就花费她超过八万元了。   从门口到屋子,本来铺了一条水泥路,李如洗嫌丑,在上面也铺了原生态的石块,做成岩石小径,两侧种些花草。   其余大片的地方都是空的,正常应做草地,但草地实在难以维护,李如洗干脆铺上土工布,上面铺满小号的鹅卵石,有点日式枯山水的风格。   水系没有总是不好,最终李如洗安排在小径中间位置的附近,弄了个小喷泉。   这个低维护的北院就算初步完工,而南院则不需要做什么,已经种满了洋水仙和别的草花,边缘也有月季,李如洗在这里添了个拱门,可以让月季和铁线莲爬出一个美丽的花拱门。   尽量从简地设计这么一个低维护庭院,李如洗最终一算,竟然还花了十六万多。   四月中旬的时候就完工了,因为正是草花开放的季节,花园里很快花团锦簇起来,虽然月季之类和灌木类都要等待时间才能成型,但是有草花撑着,倒也不寂寞。   慕容俦对这个花园的初步成型很满意,郑重感谢了李如洗,并请她起名字。   李如洗说:“这是我梦想的花园,梦想的季节,但叫作梦园实在太俗了,……要不,叫‘待醒园’吧?”   慕容俦觉得这个名字还可以。   这个荒园,正等待着主人,等待着苏醒过来……   和他的人生,她的人生一样。   最后他提议说:“如洗,要不,我们就在这儿住下吧?……” 第244章 求婚   慕容俦看着眼前已经初步成型,渐渐漂亮起来的花园,听着李如洗给它起的名字:“待醒园”,建议脱口而出:“如洗,我们就在这儿住下吧?”   李如洗正陶醉在一大丛一大丛的雏菊和风铃草中,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怔了怔,有点不确定他的意思:“在这儿住下?”   慕容俦对上李如洗怔忪的目光,有点狼狈地扭开脸,低声说:“……我是说,这儿空气还行,比国内强一些,医疗也挺好……噗噗在这里上学也挺好的。你又喜欢园艺,在这里折腾折腾院子,看看书,吃吃点心……有什么不好呢?我也可以在这里继续读个博士学位……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再读读书,读个自己喜欢的……”   李如洗被他一说,确实觉得这里住着是比她那个小小学区房要舒适。   ……做做园艺,看看书,何况往那寸土寸金的所在去挤着?   可是,自己带着孩子在这儿跟他同居?   这又算什么?   这样的邀请,实在有点突兀……   李如洗尴尬地维持着几乎维持不住的礼貌的浅笑。   充分表现出“我觉得我可能被冒犯了,只是我的教养支撑着我听你下一步的解释”……   她决定,如果慕容俦接下来的话还是听起来有问题的话,她就只好直言告诉他“你这么说让我很尴尬”了。   而提出建议的慕容俦虽然不好意思地扭开脸暂时回避了她的目光,但他终究不是一个会轻易避让的男人,他还是扭回头去观察李如洗的脸色了。   发现她面色不好,看上去十分尴尬之后,他也立刻明白了为什么,连忙解释说:“我并不是唐突你,占你便宜的意思……”   李如洗更尴尬了:“……我也不是这么想。”   她要是这么想,对慕容俦就有点太不公平了,慕容俦一直对她非常克制,非常绅士,对于男人来说,这点实在罕见得很……她其实并不相信慕容俦会打什么主意刻意来唐突她。   何况,在这个同居和一夜情都十分常见的社会,又有什么占不占便宜呢?   像慕容俦这样的大帅哥,登高一呼,应者云集,估计被他看上的姑娘都会迫不及待扑过来,又哪里会想着自己被他占便宜?   就是李如洗,真要是发生什么,她也不会觉得是自己被占了便宜……她会觉得一点也不亏才对!   之所以尴尬,觉得唐突是因为要她带着孩子,长住到男友家里……这让她觉得自己的人品教养被低估才对。   这不符合社交准则!   李如洗从来都不是会在这方面占男人便宜的女人。   她觉得他这个提议有点太不假思索,简直想当然。   两人彼此都尴尬难言,慕容俦清了清嗓子,说:“……我……我的意思其实是,如洗,你……我们结婚好吗?”   这下李如洗是真的震惊了。   她甚至微微张开了嘴,一时都没合拢。   不对啊,愚人节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她真的没想到过,在她这样的时候,还会收到求婚!   “……你,你说真的吗?”她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我是说,我现在……我这个状态,还能胜任一个妻子的角色吗?……你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提议,是不是有点过了?……”   她发现自己有语无伦次的迹象。   慕容俦看她这样,自己反倒冷静下来,他轻轻握住李如洗的手,拉她到一张她自己精心挑选的户外长椅坐了下来,厚重中透着精致的黑色铁艺长椅旁边,有一丛雏菊正开得如火如荼,粉红色的小花有成千上万朵,如喷射而出的大从烟花,旁边则是可爱的铃兰和同样白色的小丛满天星,它们都刚刚开放,露出洁白的小花,还不算饱满,但满含生机。   “如洗,”他的声音虽低,却万分温柔郑重,“我觉得婚姻的时机是不讲究早或晚的,也不需要理会之后结局如何……如果,我们不能携手多长的时间,那么,现在浪费的每一秒都是罪恶……若是上天垂怜,我们能执手偕老,那更不应该在等待里虚度……我认为你柔软温暖聪慧美丽,真诚善良勇敢坚强,正是我渴慕的,理想中的女人,那我为什么还要等?”   李如洗的态度认真起来。   她深深凝视着一下子拥有了打动人的所有口才的这个英俊的年轻男人。   “……我,慕容俦,父母离异,我单身一人,未有婚史,二十九岁,现在有一个博士学位,正打算攻读第二个……薄有资产,有两套房,两辆车,另有数千万投资,回报还不错,虽然现在没有了工作,但是养活你我和孩子还是不成问题的,为你出钱看病同样不成问题……不知道你觉得我如何?可堪托付终身?”慕容俦神情郑重,略微有些紧张地低声问她。   李如洗也不由得跟着有些紧张起来:“这……太突然了……你明知道我的身体……我……”   “我觉得我的态度和看法已经表述得很清楚了,”慕容俦微微皱眉说,“而且我认为你也非常清楚了解……你知道我不在乎。咱们不要在这件事上纠结……虽然我认为你还可以再活很久很久,我们还是有机会厮守到老……但就算你只能再活一年,一个月,哪怕一天……难道我的求婚就应该因此而变化吗?”   李如洗确实明白了他的心意,但她却没法就这样说同意,而且,也很难说清楚她心里的为难和迟疑:“……是的,你说的对,我很明白你的意思,也很感激你……但是我没法……这……有点仓促和突然。”   “啊,对,”慕容俦有些懊丧地恍然大悟:“作为求婚,我确实太仓促了,没有仪式和戒指,是我的错……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不不……”李如洗觉得两人理解开始出现偏差了,连忙试图纠正:“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是一定要有戒指和鲜花才认为这是求婚的小姑娘……我说觉得突然和仓促,就是字面意思……能不能让我考虑一阵子……”   “可以。”慕容俦:“反正我们要回国才能去办结婚手续……你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考虑,比如想要什么样的婚礼……如果你希望的话,”他迟疑了一下,“我们也可以去做婚前财产公证。”   李如洗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心里有点被触动。   对于她来说,这时候结婚自然是一件有点风险的行为,她离婚后分得的财产虽然没有很多,但是现金和房产加起来也是超过千万的。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也是一笔值得图谋的财产。   这时候热衷于找她结婚的人,自然摆脱不了这样的谋产嫌疑。   虽然李如洗很清楚慕容俦是肯定没有这样的图谋,但是慕容俦自己能主动想到,并且向她提出婚前财产公证的建议,她还是挺感动的。   慕容俦看她不语,又说:“我不是防着你的意思……我的财产是无所谓的,我的意思是,这完全取决于你,你想要做公证就做,不想做公证就不做……”   “嗯,我完全明白了。”李如洗用力点头,主动拉起他的手,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真的很感激,慕容俦,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体贴。” 第245章 最美不过五月   不管这个求婚来得如何仓促和尴尬,李如洗也没有同意,但她跟在慕容俦身后走回屋子里时,心情却觉得飞扬了起来。   阳光洒在她亲手设计和种植的大蓬雏菊和飞蓬草上,令人惬意非常。   身旁男人修长而年轻的身体俊朗又挺拔,行走间带着一种知性和矜持的风度,而因为那超出常情的俊美面庞,使这本来偏向绅士气质的风度和仪态转眼间变得锐利非常,仿佛一支利箭能瞬间刺入人心。   李如洗有点想捂住胸口。   真的是……直击人心的美啊!   能在生命的这个阶段遇到这样的男人,李如洗有时候想起来就觉得不真实,简直有点类似小说和童话。   不好意思的又偏偏抑制不住的些微窃喜如同泛上湖面的涟漪,让她不由自主地泛起微笑。   她甚至伸出手,想要挽住他,宛如去挽住自己渴盼的美好、梦想和幸福。   但当她的手不过微微抬起,触碰到他的影子时,她还是按照习惯放下了。   慕容俦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回首朝着她,眼中露出微微笑意,朝她伸出一只手,阳光照在他身后,使他的眼神和微笑都带了罕见的温暖的热度。   李如洗觉得,日后若想起此刻的他,就会好似看到满地鲜花盛放。春光大好,阳光普照。   她毫不犹豫,往前赶了两步,把手放到了他手心里,回他以最绚烂的笑容,觉得自己的脚步身形都好似轻巧了几分,仿佛重归少女时代一般。   慕容俦把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轻轻把她往自己身上一带,揽了她的腰,带了几分严肃,郑重问她说:“至少,我们现在算是男女朋友吧?”   李如洗仰面对着他低下的脸,与他四目相对,笑着点头:“嗯!”   “那,你可以把我作为你的男朋友介绍给你妈妈了吗?”   李如洗一怔,随即又忍不住笑了。   这……是跟她要名分呢?   想来他面对李妈妈李爸爸一直有点“妾身未分明”的尴尬和无奈。   李如洗笑出声来,主动拉着他去厨房:“没问题,我现在就要郑重向我妈介绍我的现任男友。”   把慕容俦拉进厨房时,李如洗觉得他简直有点羞答答的意思,她把他拉到李妈妈跟前,李妈妈正在洗一条鱼,手上腥腥的,抬头看到他俩,微微有点诧异,尤其是目光扫过他们相握的手……   但李妈妈没多说什么,目光一扫而过,仿佛没看见一样,笑眯眯对他们说:“今天吃鱼,喜欢清蒸还是红烧?”   李如洗抿嘴笑了:“清蒸吧,妈,慕容俦让我跟你说明,他现在是我的正式男朋友,请你以后不要跟他见外……”   慕容俦被她这么一说,脸都红了,想了想还是一边脸红一边尽量落落大方说:“对,李阿姨,我们也许很快就要成为一家人了,有什么事请您尽管使唤我。”   李妈妈有些惊喜地看向他们俩:“你们……”   慕容俦微笑说:“对,我已经向如洗求婚了,如洗还要考虑一阵子。阿姨,请您多给我表现的机会,也多帮忙劝劝如洗……”   李妈妈笑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好说:“好,一定……哎,你们这两个孩子!……”   这回也就轮到李如洗脸红了。   李妈妈赶他们出去:“好了,好了,你们想聊天干嘛的就去吧,外面阳光那么好,去院子里坐会摇椅晒晒太阳……对身体好,补钙!”   慕容俦和李如洗就这样又被赶回了院子里,两人相视都大笑出来,觉得彼此的智商都下降了好几个等级。   院子里除了回廊甲板区的休闲户外大长桌,之前拐角处那一处长椅,还有一处秋千椅,位置在更隐蔽些的户外厨房区旁边,爬了铁线莲,铁线莲的藤爬得极快,且此刻已经有许多花骨朵了,可以想见等到秋千上爬满铁线莲,开满花时是何等的美丽。   慕容俦就这样拉着李如洗坐在了双人秋千椅上,两人互相依偎着,享受着阳光照在脸上,后来慕容俦看接噗噗回家还早,李妈妈又明显不会来打扰他们,干脆把李如洗拉到怀里,甚至抱在膝上亲吻。   热恋的情侣从来不觉得时间过得慢,相互依偎的时光转瞬即过,亲吻到气喘吁吁尤觉得甜蜜,等到热情平息,亲昵已足,两人依然挨着说话,李如洗把最近梦到的,没告诉过他的梦一一说给他听。   慕容俦大多数时候倾听,偶尔询问或评论一两句。   他依然觉得李如洗的梦很神奇,很不可思议,里头体现的东西却很多很真实。   这让他很感兴趣。   并且他和李如洗一样,认为这些梦不但弥补了她隐藏的一些心理问题,而且对她的身体的痊愈进程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情绪对身体的影响一直是很被一些研究人员关注的课题。   说到最后一个梦的时候,慕容俦和李如洗的观点不同,他觉得这些梦不会到手术那时为止,一定还会有至少一个奖赏之梦,根据她以前的经验,这些梦再怎样离奇,超出她平时考虑和关注的范畴,但从不是无的放矢的。   这一次的梦也一样,不可能毫无理由地出现,一定是和她自身有关联的。   但怎样的关联,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她和慕容俦都想不出来。   聊了会天,该接孩子了,李如洗跟慕容俦商量,先不要把他们的关系告诉噗噗,毕竟对于离异再婚的人而言,最敏感的问题就是孩子。   慕容俦同意了。   李如洗发现,之后一段时间,慕容俦花了更多时间去观察和注意噗噗,去注意他的情绪,状况,爱好之类,也更加注意和他拉近距离,搞好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学心理学的缘故,这件事对慕容俦来说好像并不难,也可能是他自然而然的平等态度和认真倾听的缘故,噗噗本来就喜欢他,现在慕容俦更是隐隐有超越妈妈和外婆之势,成为噗噗最喜欢粘着的人。   李妈妈私下对李如洗说:“我看陈琢理对噗噗虽然也不是不上心,但做得真还没有慕容好!慕容将来肯定是个好爸爸……哎,男孩子成长过程中是很需要男性长辈的,所以他粘着慕容,你可别吃味啊!”   李如洗笑了起来,挽着妈妈的胳膊说:“妈妈,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你就生了我一个女儿,怎么对养育男孩子也是门儿清?”   李妈妈也笑起来,拧着她耳朵说:“你以为呢,我这个妈妈也不是随便当当的!”   ……   接下来一切顺利。   慕容俦带着她们和噗噗一起去了一次苏格兰旅行,然后李如洗做了第三次化疗。   他们又去了一次北欧几个国家。   花园一天比一天美丽丰满,一切都朝着李如洗希望的方向阳光闪耀、灼灼生辉地进行着…… 第246章 最后的梦   最后一次化疗了。   李如洗走进医院时,和常人无异,脚步轻快,面庞甚至有了点红润的气色了。   她还是很瘦,细细的手腕和细细的腰常引起别人的目光流连。   她自己曾照着镜子跟李妈妈说:“还记得我上高中时那个小肥妞样儿吗?那时候要是有人告诉我十几岁后我会瘦成这样,大概我要高兴死了……”   可现在却一点都不高兴……   因为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可怕了。   ……   李妈妈摸着她额前乱了的一缕头发,充满怜爱地说:“是啊,那会儿你的脸还胖嘟嘟的,我还天天催你减肥……现在想想真傻!那时候多好!你的气色整天粉白粉白的,皮肤都像会发光,看着心里都欢喜……”   李如洗怕她难过,蹭过去撒娇:“那妈妈意思是我现在不可爱,看着心里不欢喜喽?”   李妈妈含泪笑着搂住她:“现在也好看,就是妈妈看着心疼啊……”   ……   手术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她到现在,除了糊糊,也能吃一点软食了,比起刚动完手术时那一个月,这两个月她其实体重还增加了四斤。   算是不错的了。   走进医院,认识她的医生护士都微笑着跟她打招呼,夸她看上去气色好极了。   做了各项检查,医生也夸她恢复得很好。   做完这次化疗,她就不需要非待在英国不可了。   再吃一段时间的靶向药即可。   只要不复发,她会渐渐好起来,虽然缺少了的肺和胃不可逆,虽然她不能再和以前一样又跑又跳,但基本像个真正的普通人一样生活还是可能做到的。   这些,她的主治医生又跟她说了一遍。   而这次化疗和上一次一样,没有再给她带来第一次那样过多的痛苦,最大的反应是始终浑浑噩噩,大量时间昏睡。   她早上八点多醒来,上午四个小时左右是清醒状态,中午吃完饭就睡午觉,睡到傍晚才醒过来,如果状态好,就再吃点东西,如果不好,就依靠输营养,晚上九十点钟左右就再度入睡……   算下来,一天清醒的时间只有八九个小时。   十五六个小时都在睡觉。   每次入睡前,她的身体都觉得疲惫和说不出的难受,不过醒来时倒都是精神奕奕的。   这说明睡眠对她身体的修复作用还是挺大的。   虽然她的细胞遭受着化疗的摧残,虽然经过手术之后她的心肺功能和肠胃摄入营养的功能都遭受重创,但是她的身体依然努力地让她恢复健康。   每次睡眠积攒的能量让她能坚持几个小时,然后再度睡去。   医生鼓励她这样,他说:“人类对抗外界,积攒能量,就是依靠两项:吃和睡。吃不好,那就好好睡。”   李如洗以为这次又会和上次化疗一样,虽然成日昏睡,却不会做梦。   然而第五天入睡时,她终于做梦了。   “如洗。”   有人叫她,好像很熟悉的声音。   但是她却想不起来。   很好听,但是有点上了年纪了。   中年男子的声音了。   声音本身的音质很好,而内里的自制说明声音的主人受教育程度比较高,叫她的名字时很温柔,一下就能听出其中隐藏的感情……   这声轻唤让她觉得熨帖,能激起深沉的,厚重的情感,又让她觉得无比熟悉和亲切。   心里泛起的不止是熟悉,还是愉悦和安心。   这个男人年轻时的声音一定很好听很动人。   也一定是自己心上所爱的人……   难道?   她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一张同样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庞,看到她醒来,四目相对时,笑意缓缓升入眼中。   那美丽的眼睛,如今也不复当初清澈又锐利的美了。   但是依然非常吸引人。   有人会称之为成熟的魅力……那是一种被岁月洗过却没有浑浊的美,看过世情万物却又没有和光同尘……从无数的阅历,无数的思考和反省,许许多多的知识和书本里才能沉淀出来的智慧通透……   何况,那双眼睛即使添了鱼尾纹,也依然保持着当初的形状呢。   就像那张轮廓依旧的脸一样。   没有发胖。   鼻梁依然挺拔。   嘴唇依然薄薄的,微微抿着。   但是肌肤纹理的走向已经能看出面部肌肉和皮肤已经开始松弛……   头发的颜色已经发灰。   但发型很精致,梳理得一丝不苟。   和他身上的衬衫一样,没有一丝褶皱。   依旧迷人。   很少有这个年纪的男人还如此迷人的……   李如洗绽开一个微笑。   原来慕容俦年纪大了是这般模样。   不错啊。   谁说“自古美人如名将,最怕人间现白头”呢?   即使已经年过五十,但清晨的阳光、整洁精致的仪表和始终翩翩的风度依然可以维持一个男人残留的魅力。   嫁给这样的男人真是幸运!   ……   “快起床吧,”五十岁的慕容俦看她的目光和跟她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十足的亲昵,和现阶段还不曾培养出来的坦然自在,“今天你要送你爸妈去体检,晚上随璞他们还要回来吃饭。你不是说早上还要给花园里的花儿浇浇水?”   李如洗点点头,温柔而顺从地说:“好。”然后又朝他笑笑。   说出这个字,她发现自己的声音也不太一样了。   也有点成熟……苍老了。   不再是那样清脆婉转的,一听就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而是变得略微低沉,且微微沙哑起来。   人年纪大了声音一定会变吗?   慕容俦比自己还小两岁呢!   他都五十出头的模样了,自己呢?   李如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虽然变化不是很大,但确实不如之前细腻,指节处纹理增多,皮肉也略有松弛。   好像还胖了一点……   李如洗迫不及待地起身。   她要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发现自己穿了一件白色真丝的吊带短睡裙。   露出来的两条腿好像还不算太胖,也没有皱纹,依然白皙修长。   腰身依然细细的,小腹也没有明显的隆起。   还好,好像保养得还不错,没有发福……   慕容俦顺手拿过床头一件白色的睡袍给她。   李如洗接过来穿上。   这是一件薄薄的白色亚麻浴袍款的起居服,长及脚踝,裹在身上挺舒服。   特别适合这晨光。   她裹着这件亚麻长袍,走到了不远处的穿衣镜前。   一时间,她都不太敢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第247章 满意   李如洗看着穿衣镜中的自己。   头发只及肩,没有染过,黑发里掺了一些银丝,不过好在她面庞饱满红润,基本没有皱纹,所以倒也不显得衰老落魄。   镜子里的女人看上去并不像年过五十的样子,任谁猜也不过四十多岁,身姿挺拔,身上生机颇盛,腰直腿长,一看就是注意保养的。   不胖不瘦。   比做完手术的李如洗丰腴,但又不至于发福。   一看就知道健康状况良好。   朝着脸上看,仔细看,才能看出些微鱼尾纹和法令纹。   面庞白皙,目光明亮,平静而愉悦。   幸福一目了然。   李如洗对这样的自己很满意。   她真的能活到这样的年龄吗?   若是真能如此,那可真是太美好了!   还能和慕容俦结合,相携到老。   简直像一场美梦……   不过,这本来就是一场梦吧?   想到这一点的李如洗猛然愣了一下。   这是一个奖赏之梦,可为什么自己这一次梦到的竟然不是以前某个时间段的自己,而是二十多年之后的,未来的自己呢?   好奇怪……   难道是未来有什么要预防和预先修补?   但不论如何,有机会活到这个年龄,都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好事。   要是真的就好了。   ……   不管怎样,先好好享受这个宛如真实的梦境吧!   李如洗先是深深呼吸了一口。   还不错。   比不上她的肺还没被切掉的时候,可比起她手术后呼吸的窘迫,已经好了不少了。   肺活量是增长了的。   这感觉真好!能够更自如一些地呼吸,而不是每呼吸一次都要用尽全力,还要觉得气短胸闷……   现在的感觉,已经有些接近一个正常人了。   李如洗很高兴。   如果是真的,说明自己随着年岁增长,健康状况反而在进步中。   还有胃,她把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腹部,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自己的胃部器官,能问问它:你还好吗?   有没有增大一些?   胃口如何?   还会不会生病?会不会痛了?   她感到了饥饿。   晨起的饥饿是一件好事。   有人说,早上如果不饿,说明晚上吃得太多了。   而对于李如洗而言,她在手术后就没再有过饥饿感。   重新感觉到饥饿,说明她的胃运转良好。   这也是一个好消息。   ……   李如洗心情大好,她含笑看向立在一旁微笑着看着她的慕容俦看过去。   年轻时美貌无敌的慕容俦,现在风度翩翩。   他的腰背挺直。   他的仪表一如既往的优秀。   是了,为什么那时候的慕容俦总是让女人趋之若鹜,让人觉得他英俊得不若真人?……固然因为他俊美的面庞和学识风仪,也同样是因为他这些隐隐充实侧旧世界的绅士气息的举止动作和习惯。   这些挺直的背,长长的腿,瘦削的腰肢却又配着自然垂下的宽肩,自律自矜又自信的姿态……   其实,慕容俦看上去也只有四十许模样罢了。   除了斑白的头发,除了她猛然间脑子里觉得他是五十多岁的人……其实他看上去精神奕奕,状态极佳。   面庞也同样显得年轻。   和镜子里的李如洗十分登对。   李如洗再度觉得满意。   她在镜子里朝他微笑。   ……   “别傻笑了。”慕容俦含笑看着她,低声说,“咱们吃早饭,浇花吧?”   声音里的亲昵像蜂蜜一样甜稠。   好像她是个小姑娘一般。   李如洗转身朝着他走过去,伸出纤长的手臂去勾上他的脖子,凑过去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吻,然后笑嘻嘻地看着他。   越看越欢喜。   鼻梁真挺直,嘴唇的形状真完美!   眼睛真漂亮!   那真是有星空般的魅力!   她再度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依然笑嘻嘻地看着他的眼睛,喃喃说:“……怎么会有这把年纪还这么俊俏的?……”   慕容俦哪里经得起她这样难得的主动,早就反客为主,一把勒住她的腰,俯身就封住了她的嘴,该攻城掠池的也绝不手酸。   李如洗吃了一惊。   她太习惯慕容俦是温柔款款,耐心无限的,但……怎么上了年纪反而凶猛了?   她被压得腰都要反折了!   要不是那双勒住她腰部的手臂还在支撑她,她恐怕早就要倒地了!   难道是因为她是脆弱的病人,他才一直压抑着自己?……后来她身体好了,他也就不那么自制了?   李如洗被吻得气喘吁吁,而慕容俦的呼吸也粗重起来……他停止了热吻,一边在她耳边低哑地说:“……你是觉得今天早上时间很宽裕,才这么邀战?……”,一边就把她往床的方向拖。   李如洗小声惊叫,一边笑一边求饶:“……不不,不要……我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快放开我!我们去吃早饭吧?我饿了……”   慕容俦终究还是又狠狠亲了一回才放开她。   ……   李如洗跟着他下楼吃早饭。   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   她醒来的地方,应该是慕容俦和她的主卧,大约有三十平,一色雪白的墙壁,配着大量竹子和木头的家具,十分雅致……也说不清是中式还是日式,但骨子里还是带了几分欧洲的底色。   不过看到外面的黑漆家具,李如洗也就判断出来了:这是新中式风格的装修。   装得简洁又雅致,很多处却又带着她个人特有的匠心,   李如洗估计应该是她自己装修的。   这里不是慕容俦伦敦的房子,而是另一处了。   应该也是三层,他们的主卧是在第二层。   房子应该是别墅,但也不是特别大,目测也不过三百平米左右。   但雪白的墙,稀疏的竹木家具,处处流露出一种闲适精致。   他们在一张大的实木桌前坐下,早餐很丰富,鸡蛋、牛奶、点心,水果……应有尽有。   这些难道都是慕容俦早起做的?   李如洗吃了不少。   一来饿了,二来她几乎有半年没有吃过真正完整的食物了,能再度自由进食的感觉真好!   这些食物并没有让她腹胀难受。   李如洗很高兴。   眼前的一切都让她高兴:健康的身体,理想的伴侣,美丽的家居……   若是真的就好了! 第248章 理想   吃得心满意足,看着满室阳光和餐桌对面年过半百依然英俊和风度翩翩的伴侣,李如洗感觉到自己虽然已经衰老了二十岁,身体健康状况却反而比年轻时动完手术和做着化疗的自己好了不少,心里的愉悦难以言说。   吃完早饭,慕容俦跟她一起去花园里浇花,李如洗踏入花园的一瞬,就觉得美好之上还能更好,这个花园,真的是她梦中的花园,比她曾拥有过的,比她给妈妈、给慕容俦造的园全部加起来还要美还要好。   简直堪称梦幻。   看来,这二十几年,她的造园能力和园艺技能已经有了长足进展。   足能够震撼此刻的三十岁的自己。   ……   这个别墅的面积有三百平左右,是边户,带的花园足有四百多平米,是L型的,包括房屋的南面和东侧。她设置了泳池、喷泉、花房、果林……   从花园的门进来到别墅的大门大约有十五米,岩石小径两侧点缀着风雨兰、曼珠沙华和蓝羊茅,往两侧延伸的则是被当做草坪的地被芝樱,此刻开满了浅紫色小花,宛如一条小花毯。   紫色的小花毯中露出一块块汀步石,踩着汀步石走到西侧,和邻居家交界的栏杆用碳化木网格加高,这一溜爬满了藤月和铁线莲,此刻正是五月的花季,开得如火如荼,李如洗略微一看,认出了她永远会种的几种:粉色龙沙宝石、蓝色风暴、天方夜谭、亚伯拉罕、自由精神、娜荷马……藤月之间和前排是一些灌木和切花月季:瑞典女王、葵、切花朱丽叶、肯特公主、遥远的鼓声、几种伊芙……还有几棵认不得的品种,想来是这二十多年间新出的品种。月季之间还有十几棵铁线莲,她认出了魔法喷泉、皇帝、大河、苹果花、如古、多兰等几种……前排还有点小草花:假龙头、筋骨草、满天星……素雅清淡的粉、紫、白正好适合衬托那些轰轰烈烈的月季和铁线莲……   而花圃前排,她竟然做了一条四五十厘米高,宽仅三十厘米的小水道,隔开十几米长,六十厘米宽的花圃和外界,里头养了些小草金,有红的有花的,也有珍珠白的,活泼泼地游来游去……水很清澈,一直在流动,显然是有过滤系统的,顺流而上,最外面是一个一平米的沼泽池,里面种了些挺水植物,最多的就是鸢尾和菖蒲。   西边这排,虽然占地不过二十多平米,但是夺目异常。   ……   而主要的花园都在东侧,东侧相对宽阔,越过紫色小花毯,就是大片草坪,岩石小径通往一处奖杯状喷泉,喷泉里有水流动,里面种了几棵小型睡莲,还没有开,叶子已经长出来了,铺满大半水面。   喷泉过去就是泳池了,大约是四米乘八米的一个小泳池,里面水色湛蓝,泳池东侧相连是三米宽的甲板区,红棕色的防腐木地板上摆了大阳伞和泳池边常见的白藤躺椅,游完泳在这里日光浴一定很愉快。   甲板区过去则是带了最东侧的室外壁炉的休闲区。   休闲区本身笼罩在一个精美而巨大的铁艺凉亭之下,上面爬满了藤月和铁线莲,花开得几乎覆盖了整个亭子。李如洗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凉亭下是一套室外铁艺桌椅,白色的亚麻靠垫干净得让人心里舒服,配得上五月的阳光。   凉亭北面还做了一个小小花境:作为乔木的丁香和乔木绣球,作为灌木的绣线菊、芭蕉和灌木月季,作为草花的百子莲、百合、雏菊、萱草,作为线性调剂的毛地黄与蛇鞭菊……搭配得宜,堪称完美的教科书级小花境。   ……   小花境隔开的北面又是一种风格:霍比特人一般的半人高小土丘似的木屋,镶嵌着圆形的门和窗,旁边还有一个三米高的风车小屋……好像童话一般。   风车小屋除了可爱漂亮,里头其实是工具房,而霍比特小圆木屋,则是……狗窝!   一只白色的西高地白梗伸着粉红的舌头,摇晃着后面是白毛,前面粉粉肉肉的长耳朵朝着他们俩飞奔而来。   李如洗惊喜地蹲下身子,那只西高地白梗一下子撞进了她怀里,狂舔她的下巴和面颊,李如洗一边笑一边躲避:“……不准!不准舔!我洗过脸了,不用你帮忙……”   慕容俦微笑地站在旁边看着她和狗狗。   ……   阳光房和果林在院子最北面,也是房屋的东侧,阳光房紧靠着房子东侧,可以从屋子东侧门进入。阳光房做得很高,尖尖的屋顶最高处到达二楼的窗下,目测有四米多高,宽四米,长十米左右,是薄荷绿色的,很美,窗户修长,典型的法式风格,里面的植物大都已经出温室了,但装饰和桌椅依然美丽,长长的球兰和空气凤梨从顶端垂下,说不出名字的大叶植物随处可见,窗前一排朱顶红开着震撼的绝美大花,整个阳光房里带着异域风情。   阳光房外面是果林,其实,这么点地方也种不了几棵树,无非是石榴、李树、杏树、樱桃树、桃树、无花果树……树下同样用汀步石铺出小径,而其余的地方都长满了美丽月见草和铃兰,间或也有玉簪……   果林南端更靠近狗窝那片的是蓝莓、树莓、软枣猕猴桃等浆果小灌木,挨着最东边的栏杆还有几棵大花绣球……   一切既井井有条又充满幻想。   真美啊……   李如洗几乎是痴迷地看着,欣赏着……   慕容俦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却又带着宠溺的笑容:“……如洗,快浇水施肥吧,今天不是说不能总用浇灌系统,得施点肥吗?时候可不早了,十点还得送你爸妈去体检,别来不及了……”   李如洗连忙答应,慕容俦驾轻就熟地陪着她拉出水管和一个带着稀释溶液罐的水枪喷头,把营养液不停倒在那个溶液罐里,调节好档位,它就会稀释了随水流喷出在植物上,很是省事,要不然这么多植物,光是施个肥大概一上午就过去了。   饶是如此,李如洗和慕容俦还是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算完工。   这时候已经九点了。   李如洗回屋匆匆换了一套衣服,薄施脂粉,就被慕容俦拉着开车出门了。 第249章 父母   李如洗其实还不知道此刻身在哪个城市,甚至自己在哪个国家都不知道。   她也不好问,怕吓着慕容俦。   这种感觉,倒有点像穿越小说。   只好依靠自己观察了。   她看了一眼,这还是一个小区,专门的别墅小区,大都是四联排,一排四户,虽然是漂亮的托斯卡纳风格的别墅,但规格统一,明显是开发商的杰作。   想来不太可能是在国外。   等她被慕容俦拉着到了地下车库,开车出来,看到几个很显然黄皮肤黑头发的邻居,自然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看来,她虽然和慕容俦在一起了,两人却并没有定居在英国。   也是,她有父母在,更要考虑噗噗的前途,不可能长期待在国外。   只是不知道这是国内哪个城市。   她留意了一下他们现在的车。   是一辆黑色的,她不认识的牌子的车,没有排气管,也没有太阳能装置,显然还是电能的,车库里刚才也有一根高压电桩。   车牌呢?怎么没想到看看车牌?   ……   车辆还是自动驾驶的,慕容俦语音说了个“去父母家”,车就自动行驶起来。   而这个“父母家”距离之近也超过李如洗的预期。   出了小区大门右拐进了另一个门,这显然是同一小区的不同期罢了。   目测她住的和父母住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五百米……   要不是要开车出去,要从车库和出车的大门走,平时步行很快就到了。   真正“一碗汤”的距离。   李如洗很欣慰,这是她理想的,为父母养老的模式,不住一起,但住得很近,每天都可以陪伴父母,甚至一起吃饭。   李爸爸李妈妈住的是一套一楼带院子的洋房,设计风格比他们的托斯卡纳式要朴素一些,应该算是法式的,门前也有庭院,没有李如洗自己的院子大,但也有将近两百平米左右,同样此刻各式鲜花盛开,一架紫藤在院子一角开得层层叠叠,宛如一片紫云,而另一角一棵紫色丁香已经快要谢了,但依然风情独蕴,形态十分优美。   丁香树下,大概为了配色,种的也大都是紫色系月季,诸如“蜻蜓”、“羊脂香水”、“薰衣草花环”之类,还有偏白色的“加百列”,“路西法”,“心之水滴”,一看估计也是李如洗挑选的。   再下面的蓝色荆芥开着一串串浅蓝紫色小花,成团成雾。   周围还有一片大朵大朵的白色和粉色百合。   李妈妈比李如洗更喜欢种树,院子里除了有李如洗那些樱桃、桃树之类,还有银杏、红豆杉,还有枇杷树。   一棵红枫鲜红似火,颇为夺目。   树下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李如洗看了心里很欢喜。   自己已经五十多岁,那么母亲已经八十出头,还能把院子打理得如此精心,可见身体健康状况不错。   她张嘴欲叫爸爸妈妈,一时又有些情怯。   虽然知道父母一直在老去,李爸爸李妈妈确实在现实里也已经年过半百将近六十,但是一下子跳跃二十多年,见到风烛残年的父母,她还是会……难受和感慨的。   这一迟疑间,倒是慕容俦先走上台阶去敲门,先叫出来:“爸,妈,我们来了!”   应声来开门的是满头白发的李妈妈。   李如洗屏住呼吸,凝神看过去。   是妈妈!   一眼就能认出来!   之前总是染的头发,她已经不染了,任凭它们银白着。   皮肤气色倒是好得很,虽然眼角额头唇角都有皱纹,却也并不严重,皮肤虽然松弛了不少,也红润白皙……人说鹤发童颜,虽然没有这么夸张,却也精神矍铄。   腰不弯,步伐也不算蹒跚!   李如洗泪盈于睫,一声“妈妈”终于叫出了口,差一点就颤声变调。   不过李妈妈并没有发现,她笑眯眯地看着已经头发斑白还总是恩爱不移,形影不离的女儿女婿,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一声,冲着屋里叫:“快点儿!换好衣服了没?如洗他们来了……”   这时候,李爸爸也走了出来。   爸爸的变化要大一些,本来几乎没有白发的,如今也满头银丝,脸上皱纹比李妈妈多,还有了老年斑,如果说李妈妈看上去只有七十岁,他就明显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模样了……不过,他虽然颤巍巍的,腿脚倒还算利索,也不用拐杖。   李如洗含泪又叫了“爸……”   李爸爸笑呵呵的,说:“你们来了?”一边哆哆嗦嗦用手系衣服扣子,一边精神很好地说:“哎呀,我就说不用这么频繁做体检,体检嘛,一年半年的做一次……用不着三个月做一次吧?”   李如洗忍不住上前,替李爸爸扣扣子,慕容俦则微笑着说:“我们俩也是三个月做一次体检的,总不能我们三个月做一次,你们长辈反而一年半年做一次吧?”   李爸爸还在嘟嘟哝哝地抱怨:“如洗年轻时不是得过……大病嘛……她当然要小心点……我们俩身体都好……”   人果然年纪大了反而像个老小孩了……   ……   李如洗帮爸爸扣好扣子,又蹲下去帮妈妈换鞋,省得妈妈弯腰。   李妈妈很是欣慰和开心地看着女儿:“今天如洗可真孝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李如洗抬头笑嗔:“妈,看你说的,我什么时候不孝顺了?”   ……   出发前她还去了一次洗手间,看了一眼李爸爸李妈妈的住所,这里也不错,房子是日式原木风格,稳重又温馨,目测面积大约有一百平米出头,足够老两口使用。   李妈妈又跟她絮絮叨叨说起钟点工的事,李如洗听了一会,明白她和爸妈两家是共用一个保姆的,平日保姆大约每天在李如洗那里两小时,打扫卫生,洗洗涮涮,在李爸爸李妈妈这里六个小时,做饭打扫洗衣服外教陪护。   李妈妈总是嫌保姆多余,做事磨蹭,自己完全可以自己做饭打扫洗衣服……   李如洗安慰了她几句,又替保姆说了几句好话。   大家就出门了。   ……   李如洗注意了车牌:她和慕容俦的车依然是京牌的,可这里的气候不太像京城。   于是她又留意一路车辆的车牌,还有路边的牌子,最终得出结论:这是个海边的二线城市,以美丽的海景闻名,也是个旅游城市。   怎么会住这里呢?   是为了美景和环境?   不过慕容俦接了个电话之后,她又发现了:慕容俦在这里的大学里任教授。   原来是工作生活两不误。   ……   很快到了医院,其实是个比较昂贵的体检中心,整个体检的过程体验感还不错,医护人员态度非常好。   因为检测项目多,报告要几天后才能出,体检完之后李如洗和慕容俦就扶着李爸爸李妈妈出去了。   然后又提到了今天噗噗要来的事情,慕容俦和李妈妈非常严肃地商量菜单。 第250章 迟到   李如洗一直安静地在旁边听着,这才听出来,噗噗已经三十岁了,也早就没有人叫他噗噗了,小时候叫他“噗噗”的慕容俦,现在也早已改口叫他“随璞”了。   李如洗自己也是如此。   所以,噗噗现在必须是陈随璞。   陈随璞结婚已两年,他前几年开始自己创业,做一个互联网方面的小公司,小公司还不怎么赚钱,好在拿了两轮投资,所以陈随璞现在混得还算风生水起,手下也有几十人。   他的妻子是他留学时认识的。   他们在附近的一线大城市工作,开车过来不过两三个小时,所以周末一般都会来住一两晚上,吃几顿饭。   今天他们晚上到。   李妈妈、慕容俦和李如洗都算得上擅长厨艺,又有时间做,那么一桌子兼善南北,食贯中西的美食自然唾手可得。   一张餐桌上摆得满满的,琳琅满目,看得垂垂老矣的李爸爸乐呵呵的:“咱们家这家宴,比得上五星级酒店了!……你们三个都是大厨!”   李妈妈也笑:“……大部分都是慕容做的,慕容这手艺,二十多年来真是精益求精,太厉害了,我就跟着看看,如洗是负责尝的……”   “妈……”   只要有父母在,多大的人都是孩子。   李如洗虽然年纪已不小,儿子都结婚了,一样可以向着妈妈娇嗔:“我怎么就是负责尝的了?我也做了两三个菜的呀!妈你怎么这么偏心……”   李妈妈笑呵呵:“你本来手艺就不如慕容,难道不承认?还不准别人说实话了?”   慕容俦微笑着看着年龄已不小的妻子跟岳母撒娇,举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恭维说:“如洗虽然做的菜少,但是最别致最有匠心,完全可以超越我做的其余的菜……她做的是主菜,我做的是配菜……”   大家都笑了起来,李如洗笑倒在慕容俦的肩上。   但是这一片大笑,笑得几乎除了眼泪的笑容之中,她却有些恍惚。   这样接地气的慕容俦,她没有见过。   也许,只是因为她没有见过年过五十的慕容俦。   也许,人上了年纪终究要日渐温和。   何况在自己的家人面前,自己不也一样在彩衣娱亲吗?   她伸出双臂,搂住慕容俦的腰,有些感慨,也有些感激地挨在他怀里。   慕容俦很自然地搂住她,抚摩她的头发和肩膀。   然而其乐融融的氛围在他们等待陈随璞小夫妻俩直到晚上七点也不见人,甚至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的时候,渐渐消融掉了。   李如洗第一个挂不住笑容了:“这孩子……怎么一点不懂事?这个时间了还没到,不知道跟我们说一声?不知道外公外婆年纪大了,要定时用餐?”又问李爸爸李妈妈:“爸妈,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李爸爸李妈妈忙说:“不饿,不饿,等随璞他们来了一起吃。”   李如洗其实早就想打电话催噗噗了,但是现在的手机不但是手表式的,而且还是投影触控,和科幻电影以及某些信息类展览里黑科技展示一样,李如洗还不会用,她怕露怯暴露了,所以不敢随便打电话。   因此,她分外觉得有几分狼狈。   也因此更加恼火。   这孩子这二十多年都在干嘛?怎么这么大了还不如小时候懂事懂礼貌?   李妈妈看着她的脸色,说:“哎呀,我们真的不饿,随璞多乖的孩子,不会故意迟到的,肯定堵车了,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了。”   慕容俦也劝她:“不要总是为这点小事生气,到时候随璞又要觉得你是更年期的问题了……”   李如洗看着如临大敌的妈妈和丈夫,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们这架势,自己是经常和噗噗爆发冲突吗?   不对啊!   自己不至于处理不好母子关系啊!   难道……她想起了上一个梦里的陈爱萍和郭珍嫒之间说起来平凡,处理起来却极为棘手的母女关系,和她们之间的种种问题,脸色也不好起来。   自己和噗噗也遇到了类似问题了吗?   这也太……   李如洗烦闷起来。   她起身去厨房给爸爸妈妈各弄了一小碗椰奶芋泥山药羹,看着他们吃完,眼看已经快要八点,噗噗和他妻子既没有到也没有打电话,一股怒火从她胸腔腾地升起来,她站起来,说:“不等他们了,我们开吃吧!”   李爸爸李妈妈连忙劝解:“再等会,再等会……”   慕容俦叹口气,摇摇头,说:“我给随璞打个电话吧。”   “不打!”李如洗脱口而出,“打什么电话?要打他早打了!……我们傻等着算怎么回事?菜都凉了!既然他们不在意,我们又何必上赶着?……吃饭吃饭!”   慕容俦起身,按住她肩膀,拖住她手臂,柔声劝慰她:“……自己的亲儿子,又是难得见面,你别弄得气氛那么糟,也别总觉得是你儿媳妇带坏了他……他们也不容易,也有自己的苦衷……”   她有朝一日会觉得儿媳妇带坏了自己的儿子?   这……这不是恶婆婆的常规台词吗?   李如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会是个恶婆婆?   这怎么可能?   慕容俦抬起手腕,说:“打给随璞。”   手表手机开始接通。   这语音拨号当然不算什么新科技,二十多年前就极为普及了,李如洗掌握得好得很,自然不觉得难,心里暗恨自己怎么早没想到用语音打电话,嘴里却在说:“不准给他打电话!这电话该你打吗?不该迟到的人打来致歉?”   那边却已经接通了。   随璞的声音很陌生,完全是一个正当盛年,成熟的男子的声音,而不是她印象中,六七岁的,甜美可爱的儿子的童音。   这一瞬间,陌生极了。   但是隐隐又有一种血脉相连的奇异感受。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喂,慕容叔叔。”那端的男子声音听上去坦然大方又欢快随和,好像什么遇到他就都不会是大事,但是李如洗一下子就听出这欢快坦然后头隐藏的焦燥。   “……我们堵车了,我想着马上到了就没打电话,没想到堵了一段又堵……这会儿已经到了小区门口了。……妈妈是不是又生气了?”   其实李如洗真的挺气的,她很想说,堵了一段又堵,难道期间就不能打个电话了?   可是想起陈爱萍和郭珍嫒,想起那些母女间的不满和力有不逮……她按捺下来,没说一句话。   慕容俦面不改色说:“你妈妈?……没有,她没有生气,就是有些担心你们。”   电话那端放松下来,长大了的噗噗松了口气说:“那您跟她说一声,我们三分钟就到,我去停车了。”   李爸爸李妈妈也松了口气,李妈妈说:“你看,我就说吧,就是堵车,他很快就到的……” 第251章 儿媳妇   几分钟的时间,对于默默坐在餐桌前等着突然成年了的儿子来到的李如洗来说,好像过了很久一样。   漫长极了。   眼前的情况让她觉得混乱。   正当好年华的她突然变成了二十多年后年过半百的自己,自己刚刚才六七岁,又可爱又甜美又聪明又懂事的儿子,突然变成了三十岁的成年儿子,竟然还跟自己矛盾重重……   这矛盾还严重到让李爸爸李妈妈担忧,让身为继父的慕容俦尽力转圜的地步……   怎么会这样呢?   这就是她这一次的“奖赏之梦”吗?   她以前的奖赏之梦都是回到过去的某个点,改变已经发生的,成为她或隐约意识到,或根本没意识到的隐忧的事,弥补她隐藏的遗憾或创伤。   这一次却非常奇怪。   梦中到达的,竟然是未来。   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这真是太奇怪了。   是要她改变未来吗?   还是警醒她未来会发生的事?   ……   李如洗凭着直觉和以前的经验,觉得这一切恐怕真的是未来要发生的事情。   她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若这一切真的是未来会发生的事,那么,她的手术就是非常成功的,胃癌这么多年没有再复发,就可以说几乎类似是痊愈了……   她活下来了,可以看着儿子长大,可以陪伴父母老去,还可以和所爱的人相携以老。   ……   这是她隐隐渴盼,却连希冀都不敢公然希冀,梦寐以求的啊!   只要能维持最低程度的健康活下来,她曾经愿意用一切交换……   只要能达成,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且,她本来的奢望就是能活到儿子成年,十八岁,最好是二十四五岁……这样,她完成了做母亲的使命,自己的父母也可以拜托给儿子照顾……   即使死去也不怕了。   现在噗噗已经三十岁了!   她真的够本了!   在这样的喜悦面前,因为儿子意外和她关系不洽而产生的茫然不解和伤心愤懑已经不足挂齿了。   所以,还是喜多忧少啊!   李如洗迅速振作起来。   有什么关系?   她能帮助陈爱萍和郭珍嫒修复母女关系,就一定也可以解决她和成年的噗噗之间的母子矛盾!   她只是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做不好一个母亲的角色……想不通那么爱他,他也那么爱自己,沟通又一直很好的儿子竟然会跟自己产生严重的矛盾罢了!   镇定下来!   一定可以解决的!   噗噗,陈随璞,终于推门进来了。   李如洗屏住呼吸,抬头看向那个人高马大,大步走进屋子的年轻男子。   三十岁,正是自己现实中相仿的年纪啊!   谁也不知道,一个普通的家宴,一个日常的会面,做母亲的会紧张到全身绷紧,攥着拳头,屏住呼吸,面上看上去却又一切如常……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容。   李如洗和陈琢理长得都不错,虽然不及慕容俦那么英俊到妖孽,但都在常人之上,陈随璞采二人之所长,自然相貌不凡,鼻梁高挺,双目如星,五官相当出色,个子也有一米八五,气宇轩昂,实在是长成了令母亲骄傲的样子。   虽然不像慕容俦年轻时那样,俊丽到靠近了就让人心跳加速,十个女人有八个走不动路的地步,但当年小小的陈随璞也实在是长成了一个昂藏英俊的男子,很容易让女人心仪。   而他也很注意自己的外表,发型精致一丝不苟,衣服也都是剪裁品质俱佳,且搭配得也不错,很有高级感不说,还总有哪里是有点出彩的……看来,他的品位也对得起李如洗的长期审美熏陶。   他进来四顾一圈,目光就落在母亲李如洗身上,露出一个骄阳般的笑容,看上去自信又热情,温暖又有点漫不经心,但李如洗一眼就看出了其后的忐忑和焦躁。   出于母子连心,李如洗瞬间明白了:他在等待她的问责和呵斥。   他装成不在意的样子,实际上还是很在意母亲的态度。   而这时他已经叫了一圈人了:“外公外婆,慕容叔叔,妈妈……”   目光和注意力还是在李如洗身上。   其实,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在李如洗身上。   好像都在害怕她发作起来,让陈随璞下不来台……   李如洗不明白自己为何对噗噗这样易怒。   当然,她确实对噗噗迟到又不打电话这事挺生气的,但也不至于气成什么样……   大家至于这样如临大敌吗?   于是她收起各种情绪,淡淡说:“来了,坐下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陈随璞松了口气,说:“对不起,妈,都是我不好,菲菲提醒我堵车,要给你们打个电话的,但我觉得马上要到了,就没打……后来又堵车了,我就忘了打了。”   李如洗知道他在说谎。   而且他也在为他的妻子开脱。   她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也有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   对着和真正的自己一样大的成年儿子,她总不能还采取和小时候一样的措施吧?   真的是又尴尬又迷茫……   在她想来,噗噗应该不至于无礼到真的不打这个电话,估计路上发生了什么更严重的事,让他没顾上……   事业上出问题了?   和妻子吵架了?   李如洗能理解他不想说出这些的心情,也决定不去深究。   她的目光掠到他身后,看到他妻子,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婆媳和母子关系那么僵了。   噗噗找的妻子,是李如洗很不喜欢的一款。   这个叫“菲菲”的儿媳妇是个后天美女,依靠浓妆成就美貌,但是妆容实在太浓了,让她有些不适。   嘴很大,涂着夸张的唇膏。   眼睛画得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倒是身材不错,前凸后翘,看人的眼神也又媚又嗲。   她穿了一身黑色短裙,上面还“blingbling”闪闪发光,脚下是八公分细高跟,同样黑色闪光,一个晚宴包是亮粉色的。   其实都不是便宜货,但是不管怎么看都有点廉价和世俗。   这审美……实在让人受不了。   而且这也不是合适的场合和衣着啊…………   她的一切的风格都是李如洗很不喜欢的一款。   真没想到噗噗长大了会找这么样一个媳妇……李如洗决定收回之前对噗噗品位和她的熏陶的评价。   自家儿子这品味……啧……   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终究是很不一样吧……   这种风格的女人,如果不是至亲,李如洗完全可以敬而远之,可做了自己的儿媳妇……确实挺难忍的吧?   而且李如洗自问自己也不是太以貌取人的人,这么不喜欢这姑娘,恐怕品行也是考量了的……   自己要修复母子关系,还真是不太容易的模式……   她只好微微一笑,说:“下次注意就好……”   陈随璞没等来她的长篇说教和冷嘲热讽,几乎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没有下次,我保证!”   而那个黑高跟的儿媳妇也不情不愿,含含糊糊,叫了一声“妈”。 第252章 改姓   李如洗接受到这个自己天然就不喜欢的儿媳妇这不情不愿的一声“妈”,觉得汗毛都有点竖起来了。   这真是个糟糕的开端。   她暗中叹了口气。   但是对方不情不愿不代表她可以无礼,李如洗朝这位菲菲女士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   然后她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意外和儿子脸上的受宠若惊。   这让她又愣了愣。   之前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儿媳妇向她打招呼她都不理睬?   自己有这么无礼有这么刚愎吗?   还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   可惜,现在她连手机都用不好,也不知道从哪里可以得到什么讯息……只能靠冷眼旁观的观察和猜测了。   为了不显得突兀,在打完招呼之后,李如洗就不再理会这位儿媳妇了。   对儿子陈随璞,她觉得也不能表现得很热情。   虽然她其实控制不住自己总是想观察这个看上去很陌生,又和自己血脉相连,天经地义最最亲近的儿子……   而这时候李爸爸李妈妈和慕容俦已经开始各种暖场。   李爸爸李妈妈开启“随璞我家亲亲小宝贝”模式,对陈随璞嘘寒问暖,各种亲热,又向他推荐桌上各式菜肴,告诉他有哪些菜是外婆做的,哪些菜是妈妈做的,哪些菜是“慕容叔叔”做的……   而慕容俦也微笑着问了陈随璞最近好不好,公司忙不忙。   场面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陈随璞对着外公外婆很随意很轻松,这自然是因为从小到大外公外婆对他只有宠爱没有要求。   他甚至对着慕容俦也比对着李如洗这个亲妈要自在多了,对着他的问题侃侃而谈,其自在飞扬好像和朋友交谈一样。   李如洗记得小时候六七岁的噗噗就和慕容俦处得不错,看来这些年慕容俦这个继父也是当得很成功的。   想起慕容俦这样冷清的人,这些年兢兢业业当着继父的角色,如今还要帮他们母子调和关系,实在是不容易,李如洗就对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慕容俦格外体贴起来,先给他倒了茶,又给他夹菜。   慕容俦就转过脸来朝她笑,又悄然握住她垂下的手。   依然是英俊极了。   虽然李如洗还调整不过来自己的年龄,和现在的慕容俦相处起来有从年貌相当到和大叔谈恋爱的悖谬感觉,但此刻在慕容俦一笑之下,依然心跳加速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眼波也温柔似水了。   一直其实注意力都在母亲身上的陈随璞看了不禁一叹:“啧,妈,你和慕容叔叔果然要撒狗粮到老……”   坐在他身边一直没说话的菲菲闻言“噗嗤”一笑,笑声中分明带了嘲笑讥讽的意思。   李如洗就看到了慕容俦微微皱起眉,眼中有了不耐的神色。   她也注意到虽然李爸爸李妈妈和慕容俦对陈随璞都很热情,但是他们几乎也都把菲菲当成透明的空气一般,并不理睬她。   所以,看起来也不是只有她对这个儿媳妇不满意啊……   李如洗暗中再度叹了口气,这表示她要缓和婆媳矛盾的困难度再次上升。   全家都不喜欢,说明这姑娘不是因为她的偏见才不受待见,而是真的有问题……   任重而道远啊……   陈随璞也看出来了自己妻子言行的不合宜,顿时尴尬起来。   他本来是跟母亲和继父开惯了玩笑,这会儿开玩笑也是为了缓和气氛,想不到妻子会这样顺势拆台……   但他也知道这时候没法子挽回,只好赶紧微笑着说了一句:“慕容叔叔,从小我就羡慕你和我妈……这会儿依然羡慕……”然后就转换话题夸慕容俦的菜做得堪比米其林三星。   慕容俦却在他说羡慕的时候关切地看了李如洗一眼。   李如洗怔了怔,顿时又明白了。   估计正常情况下,自己这时候会嘲讽噗噗谁叫他没找到好的伴侣之类的话,让他和他妻子下不来台吧……   这时候李如洗自然什么也不会说了,她默默自己夹菜吃,时而称赞一下妈妈和慕容俦手艺极佳。   陈随璞又松了口气,然后开始挖空心思想出各种话题来逗李如洗谈话,希望母亲因此展颜开心。   李如洗已经渐渐把眼前的年轻男子和她心爱的儿子噗噗融为一体,看他这样,不禁为他微微心酸。   她也不敢一下子表现得太温存,太慈母了,于是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偶尔回应几句,顺便也尽量从中吸取新的有用信息。   陈随璞发现妈妈今天特别好说话之后,非常高兴,谈兴高浓。   陈随璞事业还算比较成功,他受教育程度也很高,本科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学校,也在国外一流名校拿到了硕士和博士学位,见识也广博,眼光也深入,他愿意的时候,可以使谈话场面非常高光,可谓谈笑风生……   李如洗则看着他高兴的模样,就越发觉得和他小时候的模样神似,母爱渐渐升腾起来,无论眼神还是语气都越发温柔。   气氛渐渐融洽。   正在母慈子孝的时候,菲菲突然插嘴:“随璞,你上周见了爸爸的事,怎么不跟妈妈谈谈?”   这会儿这个“爸爸”和“妈妈”叫得倒是清晰异常。   她斜眼看着李如洗,眼中闪着挑衅和恶意的光芒。   嘴角还带着隐约的笑意。   所有人都尴尬起来。   “爸爸”自然指的是陈琢理了。   陈随璞整个人都僵硬了。   慕容俦垂下了眼帘,整个人靠后靠在椅背上,没有看任何人。   李爸爸和李妈妈脸色难看起来,尤其是李妈妈,几乎是责备和严厉地看着自己十分心疼的外孙。   李如洗其实倒不生气,她想知道陈琢理后来有没有又闹什么幺蛾子,以及现在大家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她淡淡扬眉,对儿子陈随璞说:“说说。”   陈随璞开口前先是咳嗽了一声,这对他来说,代表着接下来的话很难启齿。   “……是爸爸来找我的,他正好出差。”他说。   “嗯。”李如洗挟了一筷子自己做的蜜汁南瓜蒸百合,淡淡地面不改色,用一个语气词催促儿子继续往下说。   陈随璞说:“他……他说他立了遗嘱……他不是没有另外的孩子嘛?所以要把所有财产留给我,还说……希望我能改姓……”   李如洗怔了怔:改姓?   菲菲抢先说:“爸爸说随璞要是愿意不姓李而改回去姓陈,立刻就可以给我们三百万。”   老态龙钟满头白发的李妈妈闻言大怒,颤巍巍说:“这个不要脸的小人!当年那些钱几乎都是你妈妈赚的,她病了,你爸爸一分钱没出还分掉她一半财产,那一半财产基本就有一千万以上……现在拿三百万出来买你的姓,他怎么说得出口?!”   李如洗明白了,原来儿子现在已经不叫陈随璞了,他已经改了跟她姓,改姓李了。   未成年子女即使在父母离婚后要改姓也需要父母双方同意,估计是随璞满了十八岁以后去改的。   就是不知道是他自己自愿的还是李如洗或李爸爸李妈妈要求的……   菲菲听了李妈妈的话,却翻了翻眼睛,说:“外婆您别这么说,爸爸不是在我们结婚时也给了我们两百万吗?何况他的房子也是随璞的名字……”   陈随璞,不,李随璞终于忍不住怒了,呵斥妻子说:“别再说了!”   又对李如洗诚恳地说:“妈妈,你放心,我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当年我既然去改了姓,现在就不可能再改……我已经拒绝他了。” 第253章 两姓之好   尽管李随璞表明自己不可能为了几百万改跟父亲姓,但李妈妈依然气愤难平,念念叨叨地数落痛斥着李随璞的生父陈琢理是如何不要脸……说他太过分,当初在李如洗得了癌症后不闻不问,还好意思离婚后分一半家产,自己另外逍遥快活,甚至还好意思让李如洗帮他装修新房子……李如洗为了怕自己死后陈琢理不肯把随璞的抚养权交给李爸爸李妈妈,而导致随璞以后受后妈的虐待,所以一直忍气吞声,不惜在钱财上吃亏,也不敢和陈琢理撕破脸……李妈妈看着是如何心痛难受……   等李如洗离婚后跟慕容俦好了,他又来不依不饶。   李如洗跟慕容俦去英国治病,治好了回国要结婚,陈琢理当时已经有了同居女友了,却又来闹场,在他们的婚礼上大骂李如洗和慕容俦是奸夫淫妇。   李如洗婚后,他又几度来抢孩子。   而该对孩子付出的,他却没有,孩子是李如洗一个人养大的,陈琢理一个月才给八百块钱……   “……八百块钱!八百块钱什么概念?随璞是怎么养大的?……”李妈妈嘴唇都哆嗦:“……从小上各种班,暑假各国各种的夏令营……吃穿住行,什么都要好的!八百块钱还不够十分之一的开销……这不是存心来恶心人吗?……你妈也没用过那些八百块,她一直零存整取,到了随璞你大学毕业时全部连本带息给你了……说是你爸给的……”   “……后来你留学,全是你妈出的钱!回来找工作,工作也没两年,又要创业,你妈又给你一百万去创业……你爸呢?装模作样等你结婚时来给你那二百万!……你妈给他那些财产二十年利息都不止二百万吧?装什么好人?……还给你付彩礼!你去问问这城里哪有给那么多彩礼的?又不是卖女儿,八十八万彩礼,还都给女方父母!还没有一分钱陪嫁……”满头银丝的李妈妈不悦地看了菲菲一眼,小声嘟哝着。   但是所有人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   李如洗恍然,难怪大家都不太待见菲菲,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这吃相确实不大好看。   能送女儿去留学,条件不该很差吧?是风俗问题?   但是坚持要娶她的自家儿子,这真是……李如洗恨铁不成钢,不赞同地看了随璞一眼。   李随璞很难堪,对李妈妈说:“外婆,您别说了……”   菲菲红了眼圈:“我爸妈非得要,我有什么法子?……人又不能选择原生家庭!再说,你们也可以让随璞不娶我啊!我当时都说了要去打胎了……”   李妈妈更生气地说:“……你那根本就没怀上!随璞就是被骗了……太有责任感也不好!”   突然就揭开陈年丑事,所有人都尴尬极了。   李如洗已经大概明白了之前这两个孩子结婚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大约是随璞和菲菲“意外怀孕”了,随璞打算负责,就要娶菲菲,菲菲家却依仗此索要高额彩礼……估计是李如洗和李爸爸李妈妈都不赞同,随璞自己也付不出那么多彩礼,陈琢理趁机拿了两百万来收买儿子及未来儿媳,随璞走投无路下就收下了……   ……最终八十八万彩礼给了女方父母,菲菲也根本没有怀孕,李妈妈当然耿耿于怀……   可这会儿李如洗也觉得闹得太不像话,抢先对李妈妈说:“妈,过去的事就先别提了……”   慕容俦境地尴尬,也不好说什么,只淡淡地坐在一旁,自己挟几筷子菜吃,充耳不闻旁的事情。   李爸爸也觉得场面太难看,紧皱着眉头,责备老妻:“你少说几句……都陈年旧事了。”   李妈妈虽然年纪大了,烈性子不改,小声嘀咕说:“做得出来,还怕人说?”   菲菲不依了,抹着眼泪说李妈妈侮辱她。   李随璞再次忍无可忍,说:“你也少说几句!跟外婆争什么?”   李如洗看着儿子有些失望。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随璞至少是不够理智和清醒,不够聪明能干,处事上颇有欠缺。   当然,他年纪还轻,而且人在爱中难免盲目……   可看上菲菲这样的女孩,至少也说明他的格调不高。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看到自己操心许多年,精心照料长大的孩子不如自己,总难免心里不是滋味……   菲菲抹了抹不知道存在与否的眼泪,低声说:“……我哪敢跟长辈争?我就是难过……当年我爸妈不让我再见你了……我也没办法……孩子也是心情不好才没了的……”   李随璞最讨厌这样的旧事重提,提醒着他当年的幼稚和愚蠢……他眉头皱得死紧,低声呵斥:“别再说了!……”   李如洗也挟菜吃,一边冷冷说:“过去的事就不再提了,省得将来过都过不下去……”   李随璞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依恋地叫了声“妈……”。   李如洗却觉得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草草结束,安顿好李爸爸和李妈妈,她和慕容俦就向二老告辞,带着李随璞和菲菲回去了。   她和慕容俦的房子大,房间也多,舒适感也强,李随璞夫妻俩每次回来自然是要去那边住。   回去之后,李随璞一直在努力讨好着母亲,还时时追忆小时候的事来唤起母亲的感情,以维持母子之间的和谐和气氛融洽。   李如洗虽然对他失望,看到儿子这样,也还是心疼了。   可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怎样才能解决这样的家庭矛盾,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菲菲这样的儿媳妇……   真是有无从下手的感觉。   晚上洗漱后睡觉,慕容俦把她搂在怀中,还低声说:“你今天表现得不错啊……”   李如洗有点惊讶地睁大眼睛:“……怎么说?”   慕容俦微笑说:“以你一贯的脾气,我以为你不是会骂随璞就是冷嘲热讽,想不到你今天能一再忍住,没再给他增加压力……这样挺好的,你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要把母子关系弄得那么僵……”   原来她今天表现就算很不错了! 第254章 查找   慕容俦睡着之后,李如洗依然辗转难眠。   总觉得这个关乎未来的困境,实在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婆媳矛盾引起的母子关系紧张,可不是像郭珍嫒和陈爱萍之间单纯的母女问题那么好解决的。   这里头涉及一些难以调和的东西,比如对对方人品的不认同。   如果仅仅是生活习惯之类倒还好说。   最怕的就是这种人品和三观不合的……   她当然也可以选择敬而远之。   但和唯一的儿子关系不洽,即使是有亲密的伴侣和自己的生活的李如洗,也会觉得很难受。   芒刺在背,寝食不安。   ……想不到她九死一生闯过胃癌的关口,五十多岁时还会遇到这种问题。   ……   李如洗轻轻叹了口气。   她轻轻坐起身,拿起床头那只手表的投影手机,看了一眼还在床上熟睡的慕容俦,悄然起身,去了洗手间。   她之前注意到这个洗手间的门隔音效果不错。   趁着慕容俦睡着,她得摸索一下这个时代手机的用法。   顺便还要在手机里面找找线索。   虽然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但她偶尔也会在遇到比较大的事,特别开心的时候做一些记录。   以前,她会用自己朋友圈的内容每年做本书,留下来作为噗噗的成长记录和她的岁月记录,所以朋友圈里有一些仅个人可见的记录就是她记录大事和特别的心情的。   现在找回去看看,就比较容易知道这些年发生的事了。   虽然不知道噗噗长大后,她还做不做这种书了……   但发仅本人可见的朋友圈,应该是她一贯的习惯。   ……   这个时代的手机都是手表式的,可以语音控制,基本功能可以在表盘上体现,就和二十多年前的智能手表似的,但复杂一些的内容一般就会投影。   投影是类似裸眼VR的。   比较神奇的是,虽然没有眼镜之类的辅助设备,这些投影还是仅自己可见的。   当然也可以选择关系亲密的人可见。   比如慕容俦的手表投影她就可以看到,李爸爸李妈妈就看不到。   估计她的手表投影慕容俦也能看到。   所以她才躲起来研究用法。   好在并没有想象的难。   科技总是以方便人类生活和使用为目的和前提的,所以大部分指令还是语音指令。   让语音助手打开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   她很快找到了延续了二十多年不败的某信,某宝,某度等熟悉的app,虽然功能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最基本的功能还是不变的。   她又查了这二十年里发生的重要事件,近期的重要事件,想要把落后的二十年补上。   但是总有些东西查起来模模糊糊,好像被屏蔽了一样。   好在她还是得到了不少信息。   然后就是去朋友圈补之前的心情和家事了,这一看,就看到了半夜三点左右。   她一直翻到了噗噗拿到硕士学位时她和爸爸妈妈及慕容俦去英国参加他的毕业典礼时发的朋友圈,几乎对这六年发生的事也心里有数了。   李随璞和菲菲在英国认识的,后来随璞回国,菲菲就跟了过来,他们的关系一直不为家人所知,直到三年前,李随璞很头疼很疲惫地回来跟她说,他有个本来并不以婚姻为目的,但一直维持亲密关系的女朋友怀孕了。   李如洗跟他讲了自己遇到的两个远房亲戚的故事,都是感情并没到那一步,甚至男方想分开,但女方想结婚,然后未婚先孕的事……   这两个亲戚都被家里人逼着,不准做负心的陈世美,都结婚了,但一个都没得到幸福,最后也都离婚了。   成年人的任性和失误,可怜的却是那两个不被祝福的孩子。   他们都有了不幸的童年,破碎的家庭……一个有了坎坷的前途,另一个则用很长的时间去治愈童年的创伤。   尽管他们的爷爷奶奶都很正直,并且也想尽力去爱他们弥补他们。   所以李如洗对李随璞说:“……如果你当初有过承诺,或是没有和她说清楚,那么是你的大错,你欺骗了人家……你该努力补偿,恳求原谅……而且我会对你非常失望……”   李随璞说他没有,一开始就跟对方说得很清楚,不想结婚,对方也同意的。   李如洗说:“那就看你的心了……看你能不能接受和她共度一生。如果能,你就负起责任来,给她和孩子未来美好的生活。如果不能,你就好好和她谈谈,尽量做些你能做到的……这样说显得很不道德,但是,勉强的结果最受伤害的是无辜的孩子,你们两个大人还能试错,但小孩子的出生不能……我不想站在道德制高点去强求你,因为生活要你自己去过……”   后来李随璞怎么去考虑和处理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一个月后,他向母亲宣布要结婚,他说他想过之后,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虽然是失误,但自己是男人,总要有责任感才好。   李如洗祝福了他。   接下来议婚的事情就跟之前吃饭时李妈妈说的差不多,女方家要高额彩礼无陪嫁,李如洗不认同,她不是拿不出来,也可以拿出百万左右的现金作为给小夫妻两人的结婚馈赠和启动资金……但是这必须付给女方父母的彩礼,她还是觉得很不合理……   她又给买了全款近千万的婚房并且装修好,女方家一分不出又要求要写菲菲的名字,依然被她拒绝了……   这个时候她已经觉得很厌倦了。   女方家里和她的三观差异甚大,完全不是一路人。   对方其实也不大缺钱,是做点小生意的人家,也是李如洗很少接触的一类人。   婚前就这样闹得很僵,菲菲天天对着李随璞哭,说自己也觉得父母过分,却没有法子。   还跑到她面前哭。   弄得李如洗不胜其烦。   陈琢理这时候跳出来,拿出两百万,付给了女方父母八十八万彩礼,剩下的给了菲菲,说是给他们小夫妻俩的私房钱。   一举收获了菲菲的好感。   然后就结婚了。   婚后没多久菲菲就闹了流产的事,但是具体是不是真的谁也不知道,甚至流产这件事李如洗他们也是事后半个月才得到通知的。   李如洗本来没敢想菲菲是弄虚作假的,还买了很多营养品打算送给她,结果李妈妈一问李随璞菲菲是不是假怀孕,李随璞就低头闷声不语,大家也就心里有数了。   于是家庭关系一天天恶化起来……   李如洗看得很是感叹……   眼看已经半夜三点多,她也早过了能熬得动夜的年纪,李如洗起身回去睡。   睡前,她想着明天去书房找出以前的朋友圈做的书,再看看噗噗二十四岁之前的那些时光……   作者有话说:最近好了一点了,可以恢复到接近日更的状态了。 加油加油 第255章 伴侣的劝慰   睡得那么晚,早上李如洗起得就不太早了。   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虽然她觉得比手术后虚弱的三十岁的自己还要健康一些,但是一熬夜就觉得不行了。   疲惫,头疼……   眼皮沉重。   不用照镜子也会知道自己肯定是顶了两个黑眼圈了。   但是烘焙蛋糕的甜香略微安慰了她的糟糕心情,她睁开眼,看到慕容俦微笑的英俊面庞和他手里的托盘,上面有热腾腾的牛奶,新烤的松饼,上头浇着新鲜打发的奶油和一点点覆盆子果酱,有一份水果沙拉:芒果、哈密瓜、猕猴桃、樱桃、桑葚、树莓……依然是色彩丰富,观之悦目。   色、香、味……人和食物,都是一如既往的悦目,李如洗忍不住也露出一个微笑,微微有些疲惫地说:“……咱们这个年纪,吃奶油和果酱会不会有点太不注意了?……”   “一会儿多运动会儿好了。”慕容俦不以为然地说,“难道咱们的身材还不算保持得好的吗?……也没有什么指标过高……别多想了,好好享受床上早餐吧。”   他把床上早餐桌放好,把托盘放上去,弯腰时确实能看到薄薄的衣服下面腰肢依然是瘦削的,腹肌的形状隐约可见。   李如洗一边欣赏自己的男友突然变成五十多岁的多年伴侣的模样儿,一边享用他做好的早餐,赞叹说:“能找到你这样的丈夫,我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呃,不说银河系,至少也是某个物种吧?”   慕容俦哈哈大笑起来,他带着亲昵说:“……那也是你太棒了啊!再说……”他略微认真起来,“……夫妻都是要靠互相成就的,好的伴侣面前,自己也不免要让自己更好……我和你,正好彼此成就。”   李如洗大为所动,主动伸手,牵住了这个既有些陌生,又异常熟悉的男人的手。   慕容俦也温柔地回握住她的手,柔声说:“……其实我也一直很感谢,能遇到你,还能有你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   是啊,上天能给她机会,让她从绝症中活下来,遇到慕容俦这样的伴侣,实在是太幸运了,她也感恩……   可转念想到唯一的儿子,李如洗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随璞他并没有这样幸运。   而且,他也真的是让她失望了。   慕容俦非常了解李如洗,看到她先是露出感动的神情,随后又怅然叹息,就知道她又在为了噗噗的事伤感,就开口问她:   “……在想随璞的事?”   “是啊,”李如洗心情低落又复杂:“这孩子……我在他身上付出那么多心血和爱地把他养大……还有你,还有我爸妈……他却没能……”   “没能让所有人满意?”慕容俦微笑着打断她的话,“没有人能让所有人满意的,何况他还年轻……”   “我不是说所有人……”李如洗分辨说。   “或者换个说法吧,你想说,他却没能长成一个完美的男人……”   “不,我……”   “你就是这个意思。”慕容俦温柔而固执地说,“如洗,你是个很客观也很宽容的人,但是在你儿子身上,你却不够客观更不够宽容……”   李如洗抬头看着他,抿紧了嘴唇。   慕容俦微微失笑,伸手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脸,“有时候觉得,你好像还是个孩子似的……”   “我……”李如洗认为他是在调侃自己,有些羞恼。   “当初到了十八岁,随璞就不声不响自己去改姓了,不是吗?……你当时不也很感动?”   这确实值得一个母亲感动,李如洗想。   这是一个孩子对单亲母亲多年付出的肯定。   “……结婚时陈琢理那些钱是偷偷给菲菲的,随璞当时并不知道。等他知道时,钱也给了菲菲父母了。……那时正是他创业期,也拿不出钱来还给他爸爸,也算情有可原……你虽然提出替他还这笔钱,但是他认为这么多年都是你在付出,陈琢理什么都没出,没理由你再来还这笔钱……你父母也表示反对。我觉得他没错……这次他也拒绝了陈琢理的三百万和改姓要求,不是吗?……”   这些想想倒也是。   李如洗叹了口气:“我不是为了这些失望……”   “还是为了他妻子,是吧?”慕容俦了然地微笑,“你觉得他找了个糟糕的妻子,远远配不上他。可谁没年轻过呢?谁没在感情上犯过错呢?……你和我,谁又敢说自己没爱过不值得自己爱的人?”   李如洗想到自己亲手找的第一任丈夫陈琢理,也无话可反驳。   “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不同。尤其是年轻男子。”慕容俦依然含笑。   “我一直以为我儿子很聪明很优秀……”李如洗怏怏不乐说。   慕容俦哈哈大笑:“随璞挺聪明的啊!他成绩一直很好,事业也不错,有了自己的公司……”   “……这么简单的陷阱……”李如洗低头嘟哝。   “他那时候可能慌了,可能也没想到对方会骗他……他又一向是个有责任感的孩子……”慕容俦叹息了起来,“不要苛责他了,如洗,我知道,你付出那么多心血,觉得理应收获世上最优秀的孩子……但可能吗?生活又不是小说,这世上又不是没有比我们更优秀的父母……人无完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个道理……为什么到了自己家孩子身上就看不透呢?”   李如洗怔怔地想着,突然间就心酸难当,悲喜交集……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当她第一次真正明白自己不会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不会是故事的主角一样。   突然想大哭一场。   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反正,她身边就有个永远可以让她投入进去哭一场的怀抱在,为什么不呢?   她扑在慕容俦怀里,大哭起来。   慕容俦起初有些啼笑皆非,但随即被她哭得心酸了起来,就抱着她,不住拍抚,低声劝慰,亲吻她已经花白的发顶,不再娇嫩的额头…… 第256章 成长   虽然这处房子对李如洗来说还是比较陌生的,但毕竟是未来的她设计装修和居住的,很多习惯都会延续,李如洗很容易在书房里找到了二十多本她的某信书。   一年一本,一如既往。   装帧精美,图片众多,把一年的朋友圈都印制出来,作为生活的最佳纪录,虽然没有自己做手账那么独特和私人,但要方便许多。   果然这个习惯她保存了二十多年。   这些朋友圈里有公开的,也有仅本人可见的,但没有太私密的话题,毕竟是要刊印保存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公然的对儿子和儿媳妇的批评意见。   最多,有些没有明确所指的感慨罢了。   但这几年的这几本李如洗并不想多看,她相看的是噗噗的成长过程。   虽然经过慕容俦的开导,她对儿子的失望淡了不少,但还是想看看,自己精心教育的儿子,是怎样有了这些让她失望的不足和失误的。   在成长过程中,应该能找到一些脉络。   当然,更重要的是,观看这个成长过程,本身也是一种震撼性的感悟和回味啊……   她顺利地找到了噗噗七岁开始的书。   但是她发现这些书里几乎没什么外界和她自己的事,清晰可见的只有噗噗的成长以及顺带不得不存在的一部分她的生活来作为背景。   这让她再次意识到自己是在一个玄妙的梦中的事实。   而且这个梦又和以前的都不一样。   以前的都是过去,这个梦却是未来。   那就意味着它会透露许多未来的事情。   如果它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话,这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俗语所说的洞彻天机。   她能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就可能以此来谋取巨大的利益和规避巨大的风险。   所以,这个梦里和噗噗无关的事情都是被模糊化和淡化的。   包括她自己的生活。   而如果从另一个角度解释,这一系列的梦都不是真实,而是来自她的臆想,那么,她也没有能力想出未来世界的发展轨迹,所以,背景不得不虚化……   但李如洗并没有贪婪到想去做个先知,所以她也没有太过在意这些被模糊化的东西,而是着意细细看儿子的点点滴滴。   七岁的噗噗跟他们一起回国了,李如洗和慕容俦结婚了,李妈妈说陈琢理来大闹婚礼现场,但是李如洗并没有在书里看到,大概是因为这是在印制美好的回忆,并不会把一些恶事丑事记录进去。   噗噗在他们婚礼上做花童,穿着精致的白色小礼服,戴着领结和珍珠袖扣,像位小绅士,小小的雪白面孔严肃,并没有不悦,但也没有笑容,李如洗仔细看他的眼睛,却也没看出来里头深层的东西。   她有点失望,但这毕竟只是照片而已。   接下来他们过着相当幸福的生活,她的病没有复发,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婚后她和慕容俦带着噗噗在英国居住了五年,这五年堪称无忧无虑,噗噗应付英国的学业很轻松,即使是李如洗额外给他加了大量的中文,甚至是古文的课程也没有让他很辛苦。   他的数学一直非常好,展露出了一定的天赋。   而慕容俦在这段时间拿下了他想拿的物理学博士学位。   李如洗没有病发,身体也渐渐好了,就去读了一个园艺设计的学位。   他们在假期时到处旅行,也可以说是慕容俦以前提议的美食之旅的欧洲版。   布列塔尼的海鲜,最地道的普罗旺斯鱼汤,洋溢着番红花味道的西班牙海鲜饭,松露,奶酪火锅,鹅肝酱,难以下咽的下水肠,各种精致的甜点……李如洗甚至还花了一个暑假去一个法国酒庄里学习酿酒。   这段时间的生活洋溢着阳光欢笑和鲜花。   噗噗和慕容俦的关系也亲密如同亲生父子,而陈琢理相隔万里,并未能施加什么负面影响。   噗噗十二岁时,李如洗觉得他毕竟是中国人,这样长下去,很快就要变成香蕉人了,如果将来想回国发展,骨子里难免会始终存在一些认同感方面的问题,而她仔细考虑很久之后,觉得中国孩子还是在中国发展更好,无论是从发展的大环境看,还是民族、心理、文化等各个方面。   而如果初中还不回国,想要回归中国的教育体系已经是没什么可能了。   即使是噗噗这种成绩优异的孩子也是一样。   好在语文和数学方面,李如洗始终自己给他上着课,不至于比国内的孩子落下太多。   慕容俦尊重了她的意见,自己在国内的大学谋了一个教职,陪他们回国。   他们为噗噗过了一个美好的十二岁,正如李如洗当初写给噗噗的那封十二岁的生日信一样,李如洗对他说:“你已经是个少年了,虽然还不是成年人,但已经有能力进行更深层次的独立思考和学习,从此以后,我和你慕容叔叔也要从父母的角色渐渐退居到朋友和家人的角色了。”   可是在回国后,有了更多独立思考能力的噗噗却遇到了问题。   首先是学业的不顺利,他本来是每个学期要拿校长特别嘉奖的孩子,全校最优秀的学生,回国后却因为课程体系适应的问题、基础的欠缺以及更强大的竞争而成了班里相对普通的孩子,这让他很难接受。   另外一方面,不知道是青春期还是来自生父陈琢理的影响,他开始闷闷不乐,对着李如洗和慕容俦也有点若即若离,时晴时雨。   从书里很容易看出,这对李如洗来说,也是艰难和压抑的两年,她忍受着儿子的变化,还要陪他度过艰难的时光。   既要给他进行基础性的、针对性的补习,也不希望他放弃素质类的学习和成长。   抉择和压力,紧张的时间安排,以及噗噗时常有的不配合,让这一切的艰难更加艰难……   十三岁时,噗噗对她说:“你说我进入少年时光,我们的亲子关系会从母子渐渐过度到朋友,但我没有感觉到,我感觉到的是你更紧密的控制,让我喘不过气来……”   李如洗当时非常伤心,她检讨自己,是不是真的控制欲过剩,给噗噗安排得过于紧密……   这时候是慕容俦站出来帮助了他们母子。   其实这两年慕容俦也付出了很多,陪着噗噗补习的不止是李如洗,也有他,他给噗噗辅导数学和别的理科类学科,远比李如洗细致有耐心,成绩可谓斐然。   他和噗噗的相处也更像是朋友,更轻松随意,噗噗对着李如洗有些不便说的话,也愿意对他说。   虽然这两年噗噗对他有时也很疏离和拒绝,但毕竟有那么多年的感情底子在。   他去找噗噗谈话,说:“你这两年很辛苦,我们都知道。事实上你妈妈也并不比你轻松,如果你觉得太累,安排太多,你可以把你的想法和你妈妈谈谈,看看你认为有什么是不必学的,说出你的理由,我想,你妈妈是乐于和你讨论的,如果你说的有道理,她也不会不听,她并不真的是个专制的母亲,以我对她的了解,她通情达理,宽容大度……你不应该把你受到的压力都转嫁成你妈妈给你的压力,她是你的战友而不是敌人……”   “客观理性地讨论问题才是朋友式的相处,一味指责和盲目反抗并不是。你觉得呢?”   ……   噗噗起初不说话,后来终于承认了慕容俦说的对。   慕容俦趁热打铁,问他:“这两年你的感情和情绪都不对,我和你妈妈尊重你,想等着你自己去处理……但现在,作为朋友,你愿不愿意跟我谈谈?”   噗噗这才吐露了他这两年的困扰:回国后,已经再婚的陈琢理一般每周或每两周接走噗噗一次,这是他的合法权利,李如洗也不能阻挠,而陈琢理和孩子久别重逢之后,先是极其充沛地表达了父爱,回忆了无数噗噗小时候点点滴滴的细节,展示了许多他珍藏的噗噗小时候的用品和玩具,在打动了孩子之后,他就开始一点点地控诉李如洗和慕容俦。   在他口中,李如洗本来是他深爱的妻子,他们一家三口过着幸福的生活,是慕容俦横刀夺爱,而李如洗被对方的俊美迷惑,背信弃义,骗他离婚……   他什么话也不说透了,只是点到为止,用叹息和痛苦的眼神来替代语言的直接控诉,把自己塑造成忍辱负重,痛苦难当的前夫形象。   这当然是因为噗噗当年虽然小,还是有点印象的。   而且也防止李如洗他们早就告诉了孩子实情。   可偏偏李如洗并不喜欢在噗噗面前说他生父的坏话,这就让噗噗对陈琢理的话开始将信将疑起来……   自己敬爱的生母和继父居然可能道德上如此不堪……   对于十二三岁的,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孩子,这自然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慕容俦一贯冷静,他说:“所谓理性客观,就是不能听信一面之词,要多听几面的说法,如果你问我,我很愿意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你也可以去问问你妈妈,你外公外婆……另外,也不要光看一个人所说的,也要看他做的。”   于是,噗噗从慕容俦这里知道了母亲当年抗击癌症的不易,为他所做的衡量和准备,以及离婚的理由。又从外婆那里知道了陈琢理如何婚内出轨,如何在李如洗重病时几乎不闻不问,还让他妈来气她,离婚时又是怎样分割的大部分由李如洗赚得的财产,甚至在李如洗化疗时还要替他买房和装修……   在李如洗那里,他得知了更客观的真相,也想清楚了这么多年,陈琢理几乎没为他做过什么。   噗噗终于从陈琢理的影响中走了出来,重新恢复了和母亲及继父的关系。   而学业方面,经过两年蛰伏,初三时他也终于蜕茧成蝶,中考以全校第一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接下来的高中三年就平顺多了。   大学依然是顺风顺水。   而他考上大学那年,慕容俦也换到这个海滨城市的大学里来执教,李如洗和他一起前来,他们买了现在这个别墅,精心打造,到现在为止,除了噗噗出国读研时慕容俦也回英国做了两年访问学者,这十二年他们有十年都住在这里。   李爸爸李妈妈这十二年也跟着在附近安家,便于李如洗就近照顾。   假如没有这桩婚事,一切都算得上完满。   她也不会发现她的儿子身上有让她失望的地方…… 第257章 行动   李如洗合上那一本本珍贵的书,一再掩卷叹息。   虽然做了那么多心理建设,虽然知道儿子大体上还是不错的,但是失望并不那么容易真正消融。   谁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人中龙凤,天赋绝伦,完美无瑕,褶褶生辉。   虽然都知道不过是奢望……   真是令人痛苦。   她甚至忍不住阴暗地责怪陈琢理的基因。   离婚后的人对孩子失望时其实不免都有这样的心理,觉得孩子的不好不足都来自可恶的前夫或前妻。   自己唯一的孩子身上有一半的基因来自自己厌恶的人,巴不得抹掉的过去……这种感觉像遭遇了骚扰的女孩子,恨不得用一把铁笊篱来把那一处皮肉抓得鲜血淋漓,好像就能从此洗去脏污不堪的东西。   李如洗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对着孩子沦入这种心理,可现在她却有点心神失守了。   她苦笑了一声,揉了揉额角,开始刻意提醒自己要公正。   不要这样。   噗噗其实很好,他聪慧也努力上进,对家人感情真挚,也有责任感。   当年他只是怀疑母亲的私德,并没有因此削弱对她的爱。   小孩子会把父母中某一方当成偶像,也会因此特别不能容忍其有缺点,当成长过程中发现自己崇拜的爸爸或妈妈有让其难以容忍的缺点是,会导致偶像的崩塌,这种心理过程,是一个少年感情的灭顶之灾。   当年的噗噗,内忧外患,压力巨大,又被陈琢理着意欺骗,能保持将信将疑,从怀疑里挺过来,没和妈妈继父怎么闹叛逆,最后还向慕容俦坦白,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还是因为多年的爱和认同做了底子。   她不应该因此苛责他。   光是他自发去改姓已经足够说明他对母亲和生父的感情及态度   结婚这件事确实闹得焦头烂额,他的出发点是想负责任,这本不是错,错在轻信和后来彩礼之类的事情上的处理。   可是有几个人能从这种蜘蛛网一般缠身的事情中干干净净脱身呢?   又有几个人三十岁之前没做一堆傻事呢?   李如洗自己三十岁之前也做了不少。   ……   她失望于儿子遇事的判断力和决断力,但有些东西是要慢慢培养的……是要通过自己不断的反省和努力来日益臻善的。   她应该尽力帮助他,而不是撇清和冷落他。   若真的培养不出来……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她也要高高兴兴地接受儿子的平庸。   她的人生已经到了五十多岁,儿子的人生需要他自己过完,她无法越俎代庖。   若噗噗真的不堪教,她也应该和慕容俦好好享受自己的余生。   况且,真正的她才刚过三十,还要大把好时光,只要解决了绝症的问题,她未来的人生尽可以无尽美好,那么还没发生的错误也还来得及纠正……   现实里的噗噗能避免这些未来的错误,能力方面的确失也可以从小着意去培养,总不会比这个李随璞更差的。   想到这里,她定下神来,决定做一些事。   首先,给噗噗打个电话。   她给自己手表的语音系统下了个打电话给噗噗的指令。   李随璞在她的通讯录里叫“儿子”。   电话打过去,他很快接起来。   “妈妈?”他有些惊讶,又有点紧张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自从他结婚以来,李如洗几乎就不再给他打电话了,有事留言,冷淡一目了然。   这让他觉得妈妈突然打电话来,肯定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李如洗听到他那边的声音略微嘈杂,知道他在公司,正在工作中,决定不要太打扰他,长话短说好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调轻快随意:“没什么啊……近期我可能去你那边一次……没什么,就是逛逛几个网红的书店,喝杯咖啡……嗯,和你慕容叔叔腻乎久了,偶尔也需要自我空间……哈哈,好吧,那,你最近有没有时间?我想和你一起喝个咖啡或吃个饭,聊聊天,咱们母子好像很久没怎么聊过天了……”   好在李随璞和郭珍嫒还不同,他并不躲避母亲,反而对于妈妈的邀请有些受宠若惊:“好啊,除了后天我都有空……后天也不是全天没空,上午有个重要客户和会议,中午以后就有时间了。”   李如洗很容易就可以判断出来:在结婚这件事和婚后他妻子的表现上,他对母亲有愧疚心理,而李如洗对他的冷淡和疏远让他更加深了内疚,李如洗愿意谈,他很高兴。   李如洗很庆幸这一点,这有助于保持她对他的影响力,若是换成整天跟在孩子后头嘀嘀咕咕的父母,这会儿孩子只怕烦也烦死了,对她恐是躲之不叠了。   幸好她性格利落,外和内傲,断然不肯整天跟在儿子后头嘟嘟哝哝的。   亲子关系有时候和情侣关系有点类似之处,端着的一方总会有点优势的。   于是她干脆和儿子约在明天,快刀斩乱麻,越快越好:“那就明天好吗?”   “好。”李随璞一口答应,还追问:“妈妈你怎么过来?开车吗?要逛什么书店?要不要我陪你?中午想吃什么菜?我知道一家日料和一家川菜不错……”   李随璞的态度全然不像一般儿子对妈妈的敷衍不耐烦,热情得出奇。   越是殷勤,说明他的负疚感越深。   李如洗想起要聊天,微笑说:“日料吧,我最近有点上火,怕吃不了辣……我自己开车去,到那儿也不早了,估计就近午了……你不用陪我,忙你自己的工作吧,中午一起吃个饭就够了。”   李随璞答应了下来,又说晚上把那家日料的地址和名称发给她。   李如洗约好了儿子,到花园里坐了会儿,就去了厨房。   今天上午慕容俦有课,不在家里,早上人家都给她做了精美早餐,还端到床上,投桃报李,她也该为慕容俦做一顿好吃的午餐。   家里请的钟点工阿姨也来了,正在打扫,李如洗跟她打过招呼,欣赏了一下带中岛的大厨房,打开冰箱,开始计划做什么好吃的了…… 第258章 日料店   第二天开车去李随璞所在城市的路上,李如洗想了很多。   她的成长过程中有没有让父母非常失望过呢?   大概有吧。   当初和陈琢理结婚时,李爸爸李妈妈其实很反感陈家父母,但是他们忍耐了,没有过多抱怨。   陈琢理精神出轨,她要闹离婚时呢?   爸爸妈妈有没有很失望?   至少是很伤心吧?   到后来她生病,真正离婚……   没有哪个孩子是让父母真正省心的。   当然,她的表现还是比噗噗好一些的。   ……   李如洗到达这个儿子所在的城市路上要开两个多小时,这是个风光秀丽的城市,也有无数名胜古迹,文化底蕴深厚,二十多年前,这是个所谓的“新一线城市”,但现在,它已经是中国几个真正一线大城市中当之无愧的一个。   就像李如洗和慕容俦居住的那个滨海城市,本来虽然也算是个经济发达的中型城市,也确实有个把高校,但李如洗也没想到它的高校会在二十多年里崛起到一个新高度,慕容俦会到这里来任教。   世事果真难料,无论是个体,还是大环境。   这个城市里的网红书店真的不少,不过李如洗打算和儿子谈过以后再去逛,她趁着和儿子约定的时间之前的一个小时等待时间略微转了一下这个城市。   再次感慨变化的巨大。   然后她来到噗噗给她发的午餐店址。   李随璞找的这家日料店外观上看起来并不起眼,很是普通,已经到了午餐时间,来的人不多不少,上座率超过一半,但还不满。   不过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做午餐的快餐店,周围也没有大型办公楼,能有这样的上座率就还不错了。   店里装修并不豪华,甚至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个正常日料店该有的样子。   李随璞订了一个小小的包厢,服务员在李如洗报上预定的名字之后,就引着她前去。   穿和服的服务员跪坐着推开了一扇和式木门,里头是一个朴素的,很小的,最多容纳四个人的榻榻米包厢,矮矮的小木桌旁有几把榻榻米靠背椅子,桌子上有一盆简洁的枯山水风格的插花,好处是另一面对着一个小小庭院,还有木廊。   环境还不错。   噗噗还没到,李如洗就先看菜单。   这家的菜价比起它的环境来并不算贵,当然也不算便宜,算是中等价格的日料,比较合宜。   从菜名和菜谱来看,还是比较地道的。   李随璞和她一样,很擅长发掘合适的馆子……   这样的人,应该也擅长安排自己的生活才对啊?   她再度叹了口气。   她是提前十来分钟到的,李随璞则是提前五分钟到达。   看到妈妈已经端坐在包厢里的身影,李随璞惊喜地叫:“妈妈,怎么这么早就到了?”说着笑嘻嘻地坐到了母亲对面,一边给妈妈倒茶,一边叫服务员来点餐。   李如洗想要跟儿子敞开心扉来畅谈一番,态度自然也很好,笑着说:“我又不像你那么忙,也不用工作,就早点来等着你了。没耽误你工作吧?……”   李随璞笑着凑趣说:“我也不算忙,母亲大人莅临,就算忙也得把杂事扔在身后,鞍前马后,这才是当儿子的天职所在……”又指了指庭院,“怎么样?这家店看起来还挺舒服吧?”   李如洗笑着颔首:“能入你的眼,当然是好的……这院子打理得不错,很有意趣。”   “它家菜也不错,食材新鲜,手艺地道,价格也不离谱……”李随璞笑着向进来的服务员点了点头,点了七八种食物。   他从小就喜欢吃日料,李如洗常常给他做简单的军舰寿司和饭团,等他长大后,就更喜欢去寻觅好吃的日料店了,算得上半个日料专家。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不喜欢日本和日本文化。   李如洗知道他比自己在行多了,就微笑着等他点餐,自己并不参与点。   但噗噗还是一再询问她的意见,最终点的也是照顾她的口味的。   她的儿子,显得很暖,颇有绅士风度。   这点她还是有自信的,她养大的儿子,在礼貌教养和尊重女性方面不该有太大的问题。   这就显得前天的迟到不打电话更加突兀。   她也就更肯定路上发生了什么。   十有八九是夫妻吵架。   那一天的菲菲也比平时更具攻击性,而李随璞两次没控制住自己去当众呵斥她……   但李如洗没有直接提这个话题,而是和儿子漫无目的地聊着美食、环境和最近看的书……   在室外的草木扶疏的映衬之下,一切都慵懒而自得。   气氛融洽极了。   李如洗端详着儿子年轻而俊帅的面孔,皮肤状态还不错,泛着健康的光泽,眼睛明亮而坦然,令人欢喜……但眼下微微有点阴影。   “最近熬夜了吗?没休息好?……都有黑眼圈了。”李如洗在菜上了一半时,终于说出了属于母亲的台词。   李随璞一怔,随即微笑起来,摸了摸自己的眼下:“妈……你终于说起别人家妈妈常说的话了,我都不适应了……”   李如洗微笑着看着他:“这是抱怨我不够关心你?”   其实直到现在,她虽然能把这个比自己高一头的年轻男子和依偎在她怀里的小噗噗在理智上和情感上联系到一起,但有时还是会有一种荒谬的错位感。   “不敢不敢。”李随璞哈哈大笑,“我还是喜欢我与众不同的酷妈妈……”   李如洗微笑着打断他:“不要转移话题,你要知道,本质上我还是一个非常爱儿子关心儿子的老母亲。”   “好吧。”李随璞再次摸摸自己的脸:“最近事情确实有点多……”   “公事还是私事?”她态度温和,问的内容却步步紧逼。   “都有……”李随璞终于苦笑着承认了。   李如洗沉默了,她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沉思着如何开口,才能不像一个过于多事的老母亲和不讨人喜欢的婆婆。   李随璞给她挟了一块象拔蚌刺身,说:“吃这个,妈妈,你喜欢的……”   融洽的气氛好像被清风吹散的白雾,在这个小小包厢里顷刻间荡然无存。 第259章 谈   李如洗默默吃下了那块象拔蚌,还点头称赞了一句:“不错。”   但她始终无法展颜,纠结了半天,还是开口说:“随璞,那天回家,路上你们吵架了吗?”   李随璞当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脸色一变,笑容有点勉强了:“……吵什么架啊,妈妈,你想的太严重了……”   李如洗看着他的眼睛,不笑也不怒,也不说话。   李随璞挣扎了一下,叹了口气,说:“好吧,你猜对了妈妈,只是点小争吵……后来她也表现得太无礼了,对不起,很抱歉让大家不愉快了……”他年轻的眉头皱起,显然这是个让他非常不愉快的话题,他对于这一切,这些境况也非常不满意。   李如洗也叹了口气,说:“……你已经而立之年了,我不应该过多干涉你的生活,不过,请原谅一个母亲总是无法控制的天性,我还是想要关心你的……你愿不愿意跟我谈谈目前的困扰?”   李随璞直觉就想要拒绝,但看着母亲的眼睛,清澈一如他从小成长至今所看到的模样,这目光既让他觉得欣慰和安宁,也让他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他按了按额角,放下筷子,对李如洗诚恳地说:“真的不要太担心,妈妈,我已经不小了,这些问题我能解决的……你只要和慕容叔叔过你们神仙眷侣的生活就够了……”说着还轻轻拍了拍李如洗的手,给她一个温暖笑容。   李如洗却笑不起来,她沉沉地叹了口气,眼中露出失望来。   儿子拒绝谈这个话题,这令她觉得挫败。   她此行的目的恐怕是无法达成了。   果然这个局面很不好对付……这次的奖赏之梦她真的能完满吗?   如果不能完满,惩罚会是什么呢?   或者说,会不会有负面的影响投射到她真实的生活和健康上?   她揉了揉眉心,发现要做个不“死乞白赖”缠着儿子的老母亲真的是很难。   “你的事业有没有困难?”李如洗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死乞白赖就死乞白赖……   “没有!”李随璞喜欢这个话题,立时振奋起来,滔滔不绝地向母亲介绍自己的事业发展:“我们最近发展势头很不错,推出的新产品广受好评,盈利的转折点马上就到了……最近在谈B轮融资,有不少投资人主动找我……”   李如洗微笑地听着他滔滔不绝,自信飞扬。   等他说完之后,她才问:“……既然不是事业问题,那就还是家庭问题了?”   正讲得眉目都要飞舞起来的李随璞猛然间好像被泼了一桶凉水,顿时蔫了下来,有重重叹了口气,看着对答案志在必得的母亲,终于说:“好吧……是不太融洽。菲菲那个人,唉,妈妈你知道的……”   李如洗没接茬,也没表示“对,我知道的”,而是沉默地看着儿子,等他继续说。   李随璞作为一个男人,确实不太愿意畅谈自己的感情问题和婚姻,尤其对着在这件事里让他很有负疚感的母亲,但妈妈无声的催促让他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和她……其实性格不算很合适,当初她追求我时,我确实应该严正拒绝的……其实我也拒绝了好几次,但是她做了很多努力,后来我就有点心软了……可能也是异国寂寞吧……”   李如洗看他终于开腔,自然不会打断他,点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说着说着其实就顺了,李随璞的话多了起来:“……再后来就是怀孕结婚的事……”说到这里,李随璞自嘲地笑了笑:“……我一直觉得,虽然我们性格不算合适,但是她还是个比较真诚的姑娘,压根儿没想过她会骗我……再加上她说宁可死也不要打胎,如果我不要她,她就自己把孩子生下来养大……我觉得那我也有点太不像话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再说我也不讨厌她,男人总得负责任,自己做了自己就该承担,所以就同意结婚了……结果为了结婚的事又闹了这么多幺蛾子……——妈妈,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我真的处理得太糟了,让你受委屈了……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但是……”   李随璞突然哽咽了一下,随即又梗着说完:“……我一直拉不下脸来说,对不起……这件事是我这辈子最窝囊的一件事,我弄得一团糟,还让妈妈出钱出力又受气……”他有点说不下去了。   李如洗看着自责的儿子,心中猛然一痛:这是她儿子啊,是小小的噗噗啊!   她也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柔声说:“不要自责,噗噗,你结婚妈妈本来就是准备好给你买房子的,不合乎我的理念的无理要求我也不会同意,所以,我并没有很委屈……主要是你,因为这是你自己一辈子的事……我希望你幸福快乐,不希望你夹在当中受夹板气……”   李随璞露出羞愧的表情:“我知道,妈妈故意疏远我,是为了不让我左右为难……可这让我更加难堪。”   他喝了一口茶,说:“后来她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还弄了一滩血,说是流产了,还一定要让我送她去一个她认识的私立妇产医院……我当时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就没把她送去那里,而是送到了最近的公立医院……果然,怀孕是骗我的……”   李随璞苦笑了一下:“被这么愚弄实在太丢人了,我也没脸告诉你们详情……本来想离婚的,她和她爸妈都来求我……说她是太爱我了,还说当时要那些彩礼就是希望我看在已经出了那么多彩礼的份上不要离婚……她也是哭得晕了过去,后来写了好多信息给我,说了许多细节和心情……我其实不愿意随便离婚,也不想做个像我爸那样不负责任的男人,所以就打算再给她机会看看……”   “……可是这件事其实还是让我觉得耿耿于怀的,我再看她,大概是对她的人品已经有了成见,就有些厌烦了,后来她又表现得越来越不堪……所以我们关系也越来越糟糕……”   一直沉默着听儿子讲述的李如洗终于开口:“那,你还爱她吗?”   李随璞愣住了,大概没想到五十多岁的妈妈一开口问的核心是那么理想化和不现实的问题。   他长长地沉默着,没有回答。   李如洗也喝了一口茶,在茶香和水雾缭绕中轻轻说:“如果你爱她,你就帮她改掉最糟糕的缺点,包容她不那么糟糕的缺点,往好处努力一下……如果你不爱她……如果你不爱她,你确定要和自己不爱的人共度一生吗?”她的声音轻得像这杯茶的雾气一般。   李随璞仿佛受了震动,猛然抬头看向母亲。 第260章 闹剧   面对李如洗的话,李随璞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我知道了。”他很认真地看着母亲,很轻柔地说:“我会处理好自己的生活,不让你操心的。妈妈,对不起……也谢谢你特意来关心和提点我。”   李如洗点了点头。   男孩子不那么喜欢吐露心声,噗噗今天说的已经很多了。   他不想具体说他爱不爱菲菲,愿不愿意再努力,还是确定想离婚……李如洗也不问。   该说的她已经都说过了。   想了想之后,她又说:“假如你想好了,不爱她,那么快刀斩乱麻对彼此都是一种仁慈,人生苦短,青春可贵,浪费一天也是可惜……如果你爱她,还想努力,只是对她和我们的相处很为难,那也大可不必……你是我的儿子,和我们有感情的人是你,她只是因为婚姻而成为亲戚的陌生人,处不来不要勉强……逢年过节也好,平时你去看望我们也好,自己去就可以了,不要非让她也去……没必要拘泥俗礼,你完全可以把你的婚姻和跟我们的亲情分割开处理,对彼此都是一件轻松的事……”   李随璞苦笑,神情有些赧然:“我知道了……妈妈,你真的是个太好的妈妈了……我却不是个足够好的儿子……不过,以后我会更加努力的。”   李如洗笑了:“只要你是个足够好的人,你自然也就是个足够好的儿子了。不过,我更希望你是个生活得足够幸福的儿子。”   李随璞握住了母亲放在桌子上的手,很感动地看着她。   李如洗觉得终于把话都跟儿子说清楚了,心里的石头也仿佛挪了开来。   接下来她拭目以待就够了。   生活又不是解题,哪有个确定的答案呢。   ……   正在母子俩都胸怀大畅之时,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了。   纸糊的和式木门在暴力之下发出一声凄惨的撞击声,摇摇欲坠……   周围的服务员和路过的食客都惊讶地看过来。   门外是怒火冲天的一张年轻女子的脸:是菲菲!   李如洗和李随璞都惊讶了。   “好啊,李随璞,你竟然又偷偷约会骚狐狸精……”菲菲尖锐的声音在看清楚李如洗的脸之后戛然而止。   “……妈,妈妈?你怎么……你们……”一个人在怒火高涨时发现自己弄错了,往往就会像个被戳破了的气球,泄气泄得又快又尴尬……   菲菲画了浓妆的脸也遮不住她迅速涨红的血色。   李如洗带着惊讶看着这个让她苦恼的儿媳妇,今天看起来倒是顺眼一些,嘴唇画了很有气场的火红,穿了一身黑色的职业套装,除了高跟鞋的跟太细太高,让人担心随时折断,以及眼线过浓之外,还没让她太看不过去的地方。   李随璞的脸也涨红了,是因为气愤和尴尬,他压低嗓音厉声呵斥前来捉奸的妻子:“你在干什么?闹什么?满嘴又在胡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吃饭的?买通了胡秘书?”   菲菲脸涨得通红:“我怎么知道?……谁叫你跟你妈吃个饭也要偷偷摸摸的,你要告诉我一声,我至于吗?”   李随璞更生气了:“什么叫偷偷摸摸?我跟我妈吃个饭为什么一定要向你汇报?难道你跟你妈吃饭每次都告诉我了?”   “我至少不会瞒着!”菲菲尖声叫起来。   她声线太高太尖锐,引来更多的人围观。   “好了!”李如洗皱眉低斥,“这样大喊大叫像什么样子,有话关门进来好好说。”   可菲菲却不接这现成的台阶,反而更加撒泼起来,一边叫一边哭:“我有什么好说的?现在连跟妈妈吃饭都要瞒着我了……谁知道你们母子偷偷躲起来商量什么……肯定是说我的坏话……”   她眼睛一转,又对着李随璞叫起来:“你肯定是跟你妈商量要跟我离婚娶那个骚狐狸精!”   这已经是李如洗第二次听到菲菲提起“骚狐狸精”了。   难道随璞真的有婚内出轨的行为?   不至于吧?   李如洗有点难以置信。   她自己养大的儿子,不可能这点底线都守不住吧!   ……   而李随璞已经彻底怒了,他站起身来,朝菲菲走过去:“你要闹是吧?你假怀孕逼我结婚,婚后被戳穿又苦苦求我不要离婚,目的就是为了作到今天再逼得我离婚是吗?”   他步步逼近,身高优势很有压迫感,使本来就无理取闹的菲菲有了些怯意,她一边后退一边色厉内荏地说:“你想干嘛?你以为这样我就害怕了?……你还怪我?这些年我是怎么对你的?我对你不够好吗?你要不看上那个姓于的骚狐狸精,怎么会对我这么冷淡,又怎么会闹着要离婚?……你还说我逼你!明明是你自己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整天一句话都不和我说……你早就想离婚了!”说着放声大哭起来。还对着李如洗哭诉:“妈,你要给我做主啊!”   李如洗有点无语,又看闹成这样实在对不住店家,对李随璞说:“随璞,结账去,有什么话出去再说,不要妨碍人家店里做生意。”   李随璞冷着脸:“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说着转身走了出去结账。   李如洗看看哭得连防水眼线都糊了的菲菲,叹了口气,拿起手提包往外走。   菲菲哭得没人听,她僵硬地站了一会儿,也跟着出来了。   到了停车场,李随璞也结了账出来了,他有点焦头烂额,有点气氛尴尬,对李如洗低声说:“对不起,妈妈。”   这闹剧让李如洗也有点无语,但她更关心一个问题:“你不会真的婚内出轨了吧?”   “怎么可能?”李随璞觉得受了侮辱,“我还不至于这点底线都守不住!”   “精神出轨也算。”李如洗想起来陈琢理,希望儿子不要走他爹的老路。   李随璞很坚定:“我没有做过任何不该做的事。”   ……   这时候菲菲也跟出来了,发现他们母子就跑了过来,听到李随璞的话,尖声反驳:“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看于清姗的眼光都不一样!”   李随璞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你整天自己心思不正,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真可笑,还收买我的秘书。你放心,很快你就没机会这么发疯了……”   “你休想离婚!我不离!”菲菲歇斯底里地尖叫。   李如洗觉得自己在这儿除了观看这场荒谬的闹剧,什么也做不了,她对这对情绪过激的小夫妻说:“没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也没有什么是不能商量的……你们冷静下来,好好谈谈吧……如果冷静不下来,那就先分开,另外约个时间谈……我先走了。”   谁知道菲菲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抓得她生疼:“不,妈,你不能走!你要给我做主!” 第261章 全武行   李如洗看着自己被那做了闪闪发亮的美甲,指甲上还有假的小钻和珍珠的手紧紧抓住了手腕,指甲几乎都掐进了她的肉里,掐得她生疼。   她已经多少年没这么被动地被人直接接触了?   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这个奖赏之梦,简直是风格清奇……自己变得这么老不说,儿子长大不说,儿子闹家庭矛盾,自己闹婆媳矛盾兼对儿子失望不说,儿媳上演捉奸大戏不说……自己竟然还要面对这样的局面……   马上不会快要全武行了吧?   “放开我妈!”李随璞眼睛里都喷出火来。   “不放!”菲菲带着哭腔,“……妈妈走了,你就能为所欲为了是吧?妈……你不能走!你要给我做主!”   李如洗让她放开也不是,不让她放开又被掐得疼,看看闹得实在不像话,叹气说:“你先放开,我这骨质疏松的老手臂,别被你捏断了……”   自己说说,心里也觉得好笑,但转念一想,这很可能就是二十多年后的真实状况,自己二十多年后可不就骨质疏松,就老胳膊老腿了吗?   也不是不感伤的。   怒火和冲动中的李随璞和菲菲不知道她的心情,本来就被莫名其妙监视和捉奸的李随璞已经火冒三丈了,现在被菲菲冒犯母亲的行为更加激怒,大步走上前去,抓住菲菲和母亲的手臂,硬是拽开。   菲菲死活不肯松,被硬是拽开,指甲划在李如洗的手臂上和手背上,划出两道血痕,李如洗“嘶”了一声,但被淹没在菲菲又哭又闹的尖叫里,完全听不见。   菲菲被李随璞强行拉开,她虽然力气不如李随璞,但她斗志很顽强,一边拉扯着李如洗一边用另一只手对着李随璞又抓又挠又打,嘴里哭喊着:“打人了!打人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男人打女人……你不要脸!”   李如洗已经肉眼可见自家人高马大的儿子手背上也被划了好几道抓痕,血淋淋的,看着都吓人。   看到儿子被抓成这样,按理说她应该心疼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觉得荒谬和哭笑不得。   菲菲一边歇斯底里地叫着“男人打女人”,一边用她的拳头拼命往李随璞身上捶,把他的西装扯来扯去,还用脚踢他的腿。   这时候李随璞已经把菲菲的手从自己妈妈身上成功扯开了,被她的攻击和尖叫也彻底激怒了,不过他还不至于真的打女人……他手里反正抓着她一条胳膊,干脆另一只手也抓住她另一条胳膊,好中止她的手部攻击,至于她被抓住后一边扭动挣扎,一边用穿着细高跟的脚踢他腿这部分的攻击,也只好忍了。   他一边忍受着菲菲的高跟鞋攻击,一边回吼她:“我怎么打你了?你哪里有伤有痛?明明是你一直在打我!”   然后又对着李如洗说:“妈,你先走吧,这女人已经疯了……她不会讲理的!我过后给你打电话……”   李如洗想了想,闹成这样,噗噗应该是想离婚了,自己作为长辈留下来,又不可能协同作战,只有劝和一个作用……自己又不想劝和……那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她点了点头:“好吧,我先走了,你们注意安全……实在是平静不下来,也可以让警察来帮帮忙,不要闹得过火了。”   李随璞叫道:“我知道了,我会处理好的……妈你快走吧!”   菲菲却嘶声叫:“妈,你不能走!你还管不管你儿子了?……他又找狐狸精又打我,你管不管?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长辈?……”   李如洗无语,简直头痛欲裂。   赶紧走吧。   对着一个一句真话也没有又不讲理的人,能跟她说什么?   此刻她无比怀念慕容俦。   若是他在她身边就好了……   ……   看到李如洗真的一句话也不再说,转身就走,菲菲慌了,哭喊说:“……你……叫你这么几年妈,出了事你就什么都不管?你还有没有人情味了?……怎么有你这样的婆婆?冷心冷情……难怪生的儿子也无情无义!你太过分了……自己儿子在你眼前这样对我你都不管……”   她之前哭叫得厉害,动静大,早就吸引了不少人远远观看,此刻见她哭得如此可怜,说话也是指责婆婆什么都不管,引得不明真相的人指指点点,以为李如洗真的是个恶婆婆。   李如洗才不管,她启动了车,直接开了出去。   李随璞……让他自己去处理自己的事吧。   她开车离开了是非之地,也没什么心情再去逛书店或者了解这个城市,而是驱车到了那个著名的湖边,和二十多年前一样,这个湖边满满都是游客。   但依然可以看见那秀丽的湖面,以及那些著名的古迹。   无论是真是幻,梦里梦外,又或是过了多少年,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易逝,一代代起伏,总有朱颜辞镜,总有少女初妆,总有英雄垂暮,也总有少年意气风发。   她长到了三十岁,好像过了很久,但是噗噗长到三十岁,对于她这个做母亲的,可能只是一瞬……   呵,这是个让她感慨丛生的梦,但,也是个好梦吧。   ……   在湖边呆呆地待了一个多小时,李如洗继续开车回家。   现在的车几乎都是自动驾驶了,李如洗自己开过来的时候因为没用过,不敢用全自动模式,这会儿反正时间多,想想全自动驾驶只要语音输入目的地,没什么操控难度,之前她也看慕容俦用过,而且绝大部分人都在用,也没什么因此产生的车祸,可见全自动驾驶模式已经很靠谱了。   那何不试一试呢?   她因此又提起了兴致,用语音说了“回家”,汽车语音系统就用悦耳的合成音说:“得令,请您好好休息,我来负责送您回家。”然后她的座椅后背就自动后倒了三十度。   科技总是让人们的生活更轻松舒适的。   李如洗觉得心情愉快了一些。   自动驾驶的速度也比她自己开车要慢,李如洗到家已经傍晚了,慕容俦早已结束了工作回到家里,晚饭都快准备好了。   今天的晚饭并不丰盛,只是清粥小菜,但是小菜都是合她胃口的,李如洗一看就觉得很舒服。   她撒娇地抱住了慕容俦的腰,叹息了一声说:“到现在还是觉得挺不真实的,我真的能遇到像你这么好的男人吗?”   慕容俦笑起来,拍拍她的手,转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快吃饭吧,吃完还要去你爸妈那儿。”   李爸爸李妈妈已经年纪很大了,虽然他们身体还硬朗,但是李如洗每天都要去看他们,和他们待会儿的,有时间就待半天,饭也一起吃,没时间也要待一两个小时,今天就属于有事,没时间的时候,但总要去看看他们才放心。   他们一般每周至少一起吃五次饭,就算不一起吃饭时,李如洗或慕容俦做了或买了什么好吃的,也会带一份过去。 第262章 父母   抱着慕容俦的腰,得到他安慰的轻吻,李如洗觉得这个梦其实也没那么糟糕,虽然长大了的噗噗有点出乎她意料,也让她失望得难受,心肺都好似被挖空了一块似的,但这个梦里还是有很多让她欢愉的东西。   她知道了自己能够战胜癌症,顽强地活到了五十多岁,而且状态还不错。   她知道了自己和慕容俦能够终成正果,而且这一次她没看错人,完美得让她不敢相信的慕容俦实际上真的就是那么完美,她就是那么幸运……不但能在一起,而且还能携子之手与子偕老,一起快快乐乐生活到满头生了华发。   她知道自己衣食无忧,生活安逸。   她知道了爸爸妈妈到了八十岁还身体健康,无病无灾,耳聪目明,而且和她住在一碗汤的距离,生活得很美好。   这点真的很重要。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许多做子女的隐痛。   她很幸运。   能够陪着爸爸妈妈老去。   而且也没让爸爸妈妈遭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灭顶之痛。   她不只是噗噗唯一的妈妈,还是李爸爸李妈妈唯一的女儿。   李爸爸李妈妈的幸福,并不比噗噗的幸福更不重要。   对于给年迈的父母养老,她也一直觉得这所谓“一碗汤的距离”,是成年子女和老年父母相处最理想的模式。   彼此有不同的生活习惯,有人喜欢洁净,有人愿意慵懒,有人喜欢这个东西放这里,有人喜欢这个东西放那里,这些都是无所谓对错的,但是除开夫妻以外的成年人,最好还是不要长期或永久性地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而父母年迈,又很需要儿女的照顾和陪伴,所以,那种对门或同一栋楼住着的是再好不过了。每天见面,有时间就多多陪伴……当然,如果父母真的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那就需要亲力亲为地时时照顾了。   李如洗和李爸爸李妈妈很幸运,暂时还没有到这个境地。   李如洗和慕容俦吃了一顿清淡而营养的晚餐,就该去看望李爸爸李妈妈了。   李妈妈虽然已经八十岁了,但是身体还硬朗,在保姆阿姨的辅助下,还能自己做饭,平时也是李如洗和慕容俦去李爸爸李妈妈那里吃饭比较多。   当然,慕容俦和李如洗也会动手去做。   他们自己吃饭时,有特别好吃的也会给李爸爸李妈妈送去。   李如洗看了看周围,今天吃得清淡,清粥小菜,也没买什么零食水果,还真没什么能拿给爸爸妈妈的。   慕容俦很了解她,看她目光游离,明显在寻找,就知道她在找什么,微笑说:“你前两天不是说要拿新买的藜麦给你妈妈,那个GI低……”   前两天她还没入梦,自然不知道藜麦的事,但她高兴起来,欢欢喜喜地接过慕容俦去储藏间里找出来的十斤藜麦,和慕容俦一起去了父母那里。   虽然已经是晚餐后了,但是李爸爸李妈妈明显在等他们,李如洗如果真的哪天忙到来不了一定会跟爸爸妈妈说一声,如果不说,就一定会来,而忙碌的日子,就会像现在这样晚餐后前来。   把藜麦送上,跟妈妈强调了煮之前要泡一泡出芽,又聊了起来。   李爸爸李妈妈昨天也听她说今天要去见随璞的事,就问她谈得怎么样,李如洗在晚餐时已经跟慕容俦简略说起了一次,现在见李妈妈想知道,就仔仔细细,绘声绘色地讲给妈妈听。   慕容俦和李爸爸交换了一个“女人就是八卦”的眼神,但是他俩听得也挺专注。   也别怪李如洗说起儿子身上切身发生的事情跌宕起伏宛如说书,好似缺乏做妈的立场,实在是这件事狗血得厉害,情节曲折又离奇,冲突激烈又戏剧化……   李妈妈听得认真极了,不时还要义愤填膺地评论几句,要说家里谁最讨厌菲菲,那非李妈妈莫属。   李如洗还算一个对同性的容忍度相对高的女人,李妈妈就不是了,她的目光挑剔得很,容忍度也很低。   在她眼里,菲菲是死缠烂打,满嘴谎言,缺乏家教的捞女,对方的家庭也让她难以忍受,结婚前闹的那些事让她非常厌恶,假怀孕更是令她对菲菲的观感降到谷底,和李如洗还曾经尝试着去接触和接纳菲菲不同,李妈妈打一开始就把对方一棒子打死了。   前天的不愉快更是让她厌烦至极。   于是这次她不时就发出颤颤巍巍的声音:“我就说她不是个好东西吧?……”   “……我外孙怎么就找了这么个东西?”   “真不要脸!”   “……还有什么可说的?赶紧跟她离婚吧!”   ……   李如洗这时候也终于说完了,看爸爸和慕容俦的神情都有点严肃。   显然,这严肃是针对离婚这件事的。   李如洗学法律出身,自然知道离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相当郑重,里头涉及的东西很多……   李爸爸和慕容俦也知道这一点。   她皱起了眉头来。   而且她还不知道噗噗到底有没有下定离婚的决心……   作为当父母的,劝他不离没有立场,催他离婚又实在说不出去……   她只能被动等待,想支招都没法子。   想到这里,她又暗自一哂。   自己是改不了了吗?   明明说好不要包办孩子的事情。   噗噗已经三十岁了,他以后的人生要自己去走,所有的事情要自己处理……   她再能干,他再不能干,以后的日子也要他自己过下去……   他是她弓弦上射出去的箭,会去到她到不了的远方。   有一天她死去了,他还要继续活不少年……   她还能事事给他支招吗?   说好了放手,就要忍得住啊……   ……   就在这时候,手机一声轻响,她一看,是噗噗发的信息。   他说今天处理完会给她打电话,但是果然他不想打这个电话,不想像个小孩子或妈宝男一样,事无巨细地跟母亲报备……又或者不想在这时候详细谈这件事……   这个信息是完成任务式的报平安。   兑现他之前说的话,让妈妈放心。   内容也很简单:“事情暂时处理完了,我一切都好,妈妈勿念。暂时先跟她分居,后续有什么进展再跟您说。” 第263章 焦虑   李如洗的手表手机投影是和慕容俦共享的,所以李如洗看信息时,慕容俦也看到了。   他什么也没说,微微皱了皱眉头。   李如洗轻叹了一声。   李妈妈看不到,但是听到了来信息的声音,连忙问:“怎么了?是随璞吗?”   “嗯。”李如洗回答。   随璞不想说具体的问题,李如洗也没法详细跟李妈妈说,她也只好含糊地回答妈妈:“他说已经安顿下来了,暂时先分居。”   李妈妈听了,愁眉深锁:“随璞要离婚,恐怕不容易啊,那个菲菲肯定不会轻易同意的……”   李爸爸一直没说话,这时候开口说:“他确定要离婚了吗?”虽然李爸爸的声音有着风烛残年的老人抖抖索索的特质,但依然充满理性的味道。   李如洗很欣慰。   她看了爸爸一眼,平静地说:“他没说,我也不好问。”   李爸爸点点头:“……你是不能问,只能等他自己决定和处理……”   是啊……   李如洗苦笑,她不能问,不能催,不能随便去支招……因为她不想做个多事的妈妈,也不想做个恶婆婆,这些都是忌讳。   虽然她其实非常挂心……   看看李爸爸,雪白的眉毛皱在了一起,又何尝不是像她一样呢?   倒是李妈妈还好,老太太可以直截了当地展现出自己的忧虑和意愿,一直絮絮叨叨:“……哎,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但是找了不合适的人,还是尽早分开好啊……就像你当初……好好好,我不提……这个菲菲啊,恐怕还不如陈琢理呢……希望能顺利离了,以后可擦亮眼睛吧……”   ……   李如洗离开父母家,跟慕容俦回自己家的路上有些心烦意乱。   “随璞的性格,大概是不会找长辈求援的,他大概想自己解决……”慕容俦温柔而节制地给李如洗打预防针。   “嗯。”李如洗闷闷说,“其实换了我也一样,很多事情不想让长辈掺和担忧,还不如自己解决掉……可虽然知道,我心里还是很为他担心……”她深深叹了口气,“终究是看不开啊……”   “这很正常。”慕容俦微笑:“儿行千里母担忧……要不要我去找他聊聊?”   李如洗犹豫了一下,拒绝了:“算了吧,还是不要。”   这种事,做亲妈的扯进去都是很有可能讨嫌,慕容俦只是继父,别为此惹了一身骚。   虽然她知道慕容俦和李随璞关系非常不错,比起她和儿子更像是好朋友,如果他去处理这事很可能会更好更顺利……   但慕容俦已经为她和噗噗做了太多了。   她不想把他再扯进来。   慕容俦闻言一笑,摸摸她的头发,说:“你也不要太忧愁了,那会儿他有特别黏糊的朋友,你不是还担心过他会不会性取向有问题吗?……后来你还说管他呢,只要他自己开心就好……这会儿,至少性取向不用担心啊……”   “与其和一个欺骗他,不爱的人在一起,我还宁可他喜欢男人呢!”   慕容俦闻言哈哈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李如洗还是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我妈说的对,他这个婚离起来不容易……一来菲菲肯定不愿意,估计要起诉离婚,所以他才强调先分居……这是为起诉离婚做准备……再者他结婚那会儿刚开始创业没多久,公司刚做起来,这会儿已经比较蒸蒸日上了,也拿到了融资,市值肯定大幅度上升……若是菲菲一定要分一半,随璞他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要是分股权……”她叹了口气。   谁愿意把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分给什么都没付出过,又蓄意欺骗,相看两厌的前夫或前妻呢?   唉……   “别操心这么多了。”慕容俦温言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相信他,让他自己搞定吧……”   暂时自然只能这样了。   ……   第二天,李如洗继续五十多岁的自己平时的日常生活。   慕容俦还是有课,要去上课,她打理完自己的花园,带了一本自己喜欢的书,去爸爸妈妈家里。   到爸爸妈妈家里时大约是十点钟,保姆阿姨正在帮李妈妈切菜,一边跟老太太聊天,李如洗加入进去,问了今天打算做什么菜,并且主动要求分担了其中两个菜来自己做,又查看了爸爸妈妈的冰箱,列了一张清单,确定需要补充哪些食物。   等保姆把菜洗好切好,她和李妈妈一起下厨,她做了两个菜,李妈妈做了一个排骨汤一个凉拌菜。   做饭的时候她和李妈妈一边做一边聊天,李爸爸也到厨房里来凑合她们,和她们一起聊天。   李如洗和李爸爸尽量回避谈随璞要分居离婚的问题,倒是李妈妈说了几句,可现在消息如此少,要聊也聊不到什么,无非就是说说多么担忧,另外感慨菲菲的极品之处。   这样的话题,李如洗不想多说。   李妈妈没人应和,很快就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而和女儿聊起别的欢快的话题了。   她说到她新种的重瓣耧斗菜如何漂亮精致,天竺葵多么能开花,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李爸爸又和李如洗聊起他看到的新闻,国际大事,还要李如洗跟他交流观点,同样聊得非常开心。   吃完饭李如洗开车带爸爸妈妈去不远的大超市补给,买了清单里的所有食物和日用品。   李爸爸李妈妈年纪大了,很喜欢热闹,逛超市对他们来说是一项很好的娱乐,所以李如洗每次都不怕麻烦地带上他们老两口。   这次他们照旧逛得高高兴兴。   回到家里,一起齐心协力把买回来的食物收拾好放进冰箱,然后李爸爸睡午觉,李妈妈倒不困,和李如洗一起去院子里待了会儿,指给同样热爱园艺的女儿看自己新买的品种。   后来李妈妈也困了,就去睡午觉了,李如洗自己看了会儿书,等到傍晚时慕容俦回来,也过来这边吃晚饭,晚饭后和她一起回了家。   李如洗放弃伪装,才发现自己着实焦虑得不轻,她想来想去,还是给郭律师打了个电话。   郭律师是李如洗的师弟,很是精明能干,李随璞请了他作为公司的法律顾问。   如果真的会有这场离婚官司,李随璞很可能会向郭律师求助。   李如洗决定找他打听点内部消息。 第264章 郭律师   郭律师是李如洗的校友,比李如洗小四五岁,李如洗读研时他刚进大学,比她低四届,是个乖巧的小师弟。   她的一个关系不错的师妹是这位小师弟在学生会一个部的师姐,聚会时把他带来一起吃饭,所以就认识了,后来因为她的导师也带这个小师弟的课,小师弟有问题常来向李如洗请教,李如洗也是个热心的,慢慢就熟悉起来。   后来她毕业了,毕业之后工作繁忙,紧接着结婚生子,慢慢和还在校的师弟师妹们就像在两个世界了。   那时她关注的是奶瓶和辅食的牌子,上司的用意,客户的要求……小师弟小师妹们关注的还是风花雪月,理想和未来……   但是她有时还是会回校参加一些活动,见见师弟师妹们。再加上朋友圈里总还是会互相点个赞聊两句的,所以,这位小师弟也并未真正走出她的生活。   她记忆里的这个小师弟还是硕士毕业读了博,后来博士也毕业了,进入找工作的状态,那会儿她就生病了,没再顾得上他,依稀听说他最终去了南方。   原来是来了这个城市啊……   而且一转眼,她记忆里虽然言之有物但总是沉默寡言的小师弟已经成了口若悬河的大律师,在这个江南的一线大城市的法律界里算得上声名赫赫。   五十岁左右,对于一位大律师而言,正是举足轻重,可为行业标杆的年纪。   李如洗是在回看她的朋友圈的互动里知道这位师弟在这儿,并且还和她们家来往颇多的,也因此随璞创业,郭师弟顺理成章成了随璞公司的法律顾问。   李随璞对这位叔叔也很敬重依仗,所以李如洗觉得这次如果他真要离婚,可能第一个就会考虑找郭律师商量。   这么晚接到她的电话,郭律师有点惊讶,但随即轻松欢快地说:“李师姐,……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李如洗没听出来这个小师弟的声音,一个人从二十岁到五十岁,不但容貌变化极大,声音变化也极大……现在她听到电话那端的,就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似乎有点熟悉,又十分陌生。   不足为奇,噗噗都三十岁了啊,岁月又会饶过谁?   李如洗笑了笑,还算平静地说:“没什么……就是想跟你了解一下随璞最近的状态……”   郭世弟了然地笑了:“明白,明白……他公司最近状况不错啊,经营得力,初步盈利,最近在商量B轮融资的事……好几家抢着跟他谈呢!啧,李师姐啊,你这个儿子了不起啊,年少有为,白手起家,前途无量啊!”   这跟李随璞向她炫耀的说的差不多。   李如洗听到这些话,心里自然不可能不欢喜,但她此刻更关心儿子的婚姻问题,所以打断了师弟的夸赞,说:“……他最近个人问题有没有什么?……”   郭律师有点摸不着头脑:“个人问题?……没有啊?没听说什么啊……”   “……他没跟你咨询什么吗?”李如洗问。   “没有。”郭律师否认说。   他有点诧异地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师姐,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听说什么?”李如洗沉住气,继续追问。   用这种方式,很多时候,不经意间就会得到意想不到的信息。   “咳,师姐,有些事情不要相信谣言,你自己儿子的人品自己知道,有些话不能信……你那个儿媳妇,咳……”   “郭师弟,你到底想说什么,爽爽快快地说出来不行吗?”李如洗有点急了。   郭律师也不遮掩了:“也没什么……不就是一点你儿子的桃色传闻吗?说他和一个室内设计师小姑娘,姓于的……那姑娘是去年他们搬办公室时请的设计师,挺能干的,年纪轻轻就拿过有分量的奖,替他们把办公室也设计得很不错,很多人夸……这期间可能总是接洽,两人就熟悉了起来,后来也有来往……你那个儿媳妇就受不了了,上蹿下跳,到处散播谣言骂他们……其实我知道随璞,看着他长大的,他什么样我不知道吗?他绝不至于这样偷偷摸摸的,如果真的喜欢那个于清姗,肯定早就离婚了,不可能偷偷摸摸躲躲藏藏……他跟那些希望红旗不倒的男人不一样,是有自己的原则的……何况他老婆那个样子,离婚也没什么可惜的……”   郭师弟一个外人都这么信任自己家儿子……自己又何必怀疑他呢?   李如洗心里释然了一些,笑着说:“原来还有这么回事,可是被我套出话来了……你早怎么不告诉我?还瞒着藏着呢?……随璞让你别告诉我的?”   “哪有!”郭律师叫冤,“我都没跟他提过这话……男人哪有那么八卦,还去聊这个的……”   “好吧,就算是吧……”李如洗看了旁边含笑看着她慕容俦一眼,朝电话里笑道,“姑且相信你一次,有什么下回得立刻告诉我……”   “师姐……”郭律师无奈极了:“你还是那么狡猾啊……半天就会套我的话……行吧行吧,我算是明白了,我就是你安插在你儿子身边的暗桩……”   李如洗get到了他的玩笑,哈哈大笑说:“明白就好,以后要自觉做好暗桩的角色啊……”   ……   和郭师弟开完玩笑也挂了电话,李如洗挨在慕容俦身边,还是叹了口气。   儿子的感情问题,她是不便干涉,只要不涉及到道德底线……如果涉及到,她免不了要……   她要怎么办呢?   大骂儿子一顿?   也不可能就此断绝关系。   啧,都说孩子小的时候当妈的难,大了也难啊……   不过,过了两天之后,虽然李随璞依然什么都没跟她说,郭律师却给她打了电话来。   “……师姐,你儿子打算要离婚了。”郭暗桩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发现师姐没有惊讶,他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了?难怪上次那么晚跟我打电话……”   李如洗不便告诉他“捉奸”闹剧,只说:“……那天他就简单跟我说他要先分居了,我也不便多问,所以才问你的,看看你有没有一手消息……”   “如今当妈的真不容易啊……”郭律师听明白了就感慨起来:“要是换了咱们爸妈那一代,听说这样的事早就连环夺命call了,或是直接杀过去,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你还得忍着,维持母亲的形象……”   “……说正题,我其实急死了……”   郭律师哈哈一笑,说:“你儿子说,他实在受不了他妻子了,想要离婚,他老婆不肯……”   “那么……”   “当然可以诉讼离婚,那么就是财产分割的问题了。” 第265章 财产   财产问题,多么现实又无奈的问题。   李如洗想起自己当初离婚的时候,那时候又何尝不无奈呢?   为了身患绝症的自己死后能尽可能地把孩子安顿好,把财产留给孩子和父母,她其实什么都没争。   尽管财产至少三分之二是她所赚取的,升值的房产也大部分都是她家出的,但她基本还是一分为二,一人一半了。   想要离婚,有时候就只能咬咬牙,吃点亏算了。   可是噗噗的情况比她还要糟糕啊!   陈琢理虽然骨子里不堪,但他表面的脸面总还是要的,那时候跟她也没撕破脸,所以,虽然她要放弃一部分正当的利益,还要哄着他离婚,但还是比较顺利的。   菲菲却是完全撕破脸不要的。   李随璞要和她离婚,显而易见是一场硬战。   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   沉默不语的李爸爸知道、慕容俦知道,忧心忡忡的李妈妈知道、李如洗知道,李随璞自己也有数,此刻的郭律师肯定更加明白了。   他对李随璞的财产状况比李如洗还要清楚。   “是这样的,”郭律师苦笑说,“他们的房子价值不菲,但好在是你全资的,女方分不到,车也是婚前财产,不过那个没多少钱了……女方的车四五十万,是随璞给她买的,随璞说这个就给她了,另外结婚时你前夫给了他们二百万,这个钱也在女方手里,按理随璞是可以索要一半的,当初说好是馈赠给他们夫妻俩的……不过随璞账上也有两百多万现金,所以差不多就抵消了……但这些都不是大头,大头是公司那边……”   “……随璞的公司虽然是婚前成立的,他自己的股权,和女方是没有关系的,但问题是婚后进行了A轮融资,公司市值上升……虽然说目前还没什么盈利,也没进行分红……但是婚姻期间市值上升的这部分可能也得分割……这个计算起来就麻烦了……如果最终真的要分割的话,可能要补偿给女方数千万元……而且,诉讼离婚第一次往往是会判不离的,要等半年再次起诉,一耽误就是一年半载的,为了防止市值再次溢价,给女方更多赔偿,那么这近在眼前的B轮融资就不能进行……对公司影响还是很大的。”   李如洗听到“数千万元”,就有点头皮发麻。   她这几天也稍微了解了一下,这二十多年,虽然她没有去工作,慕容俦也只是拿一份工资,但是他们确确实实不缺钱。   慕容俦作为大学特聘的专家,一年收入还是有七位数的,比起一般工薪阶层要高,和自己经营企业的老板们以及大型企业真正高收入的高管们比当然有不少差距,但他的收入也足够负担家庭的日常所需了。   他妈妈已经过世,当年给他的财产本来就算不少,连房产加现金也是过亿的,这些年也投资得当,后来去世又留了一笔遗产给他……慕容俦不算是富豪,但还是可以算个有钱人的。   所以家用和主要的各项开销都是他出,李如洗的钱只用作自己零花。   当然,她的开销也不算很低,虽然只是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有时送点礼物给慕容俦或父母及噗噗……奈何她喜欢的东西都不算便宜。   不过和她的投资所得比,这些开销也就没多少了,利息收入也足以支付。   将近千万的财产,即使只是放银行里存定期,一年也有四五十万,何况李如洗的投资总要比定期强多了……她给随璞买完婚房之后,手头还有两千多万。   李随璞的公司值钱,但他大概率不会舍得把股权拿出来给菲菲,这也太膈应人……若是几千万要用现金支付,他自己断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郭律师说了,他账上只有两百万。   李如洗也只有两千万……   总不能让慕容俦为自己家继子的离婚买单吧?   李如洗愁眉紧锁。   电话那边郭律师还在说着:“……所以我个人意见是最好协议离婚,这是降低损失比较好的一条路,但是这恐怕不太容易成功,女方不理智,情绪过激……哎,总之情况比较复杂,你要是有空最好到我事务所来一趟,咱们详细谈一谈……”   李如洗同意了。   ……   这一次的事情实实在在是件大事,第二天慕容俦陪着李如洗一同前往。   李如洗第二次来到这个城市。   郭律师混得不错,他的事务所在非常繁华的商业区,看上去也很气派。   看到李如洗,他非常热情,甚至超出了他的专业要求的矜持范围。   这是许多年的老朋友老同学才有的亲热。   他还打趣了李如洗和慕容俦一些话。   之后他们去了他办公室坐下,郭律师就言归正传,开始细说:   “……昨天跟你通完电话之后,我跟随璞简单算了一下公司股权的问题。公司是随璞婚前所创,一开始是你拿出了一百五十万的创业资金给他,对吧?”   李如洗还不知道这事,但,总不会有错吧?   她缓缓点点头。   郭律师继续:“……公司是随璞他和两个朋友一起做的,因为创业资金都是他出,本身的创业计划也是他自己的,所以他占百分之八十的股份,两个朋友各百分之十……结婚前,随璞拿到了天使轮的融资,一千万,这时候股权发生了稀释,市值也发生了变化……”   “因为天使轮的一千万是占百分之十的股份,所以这时候公司应估值一亿,随璞的股份从百分之八十变成了百分之七十二……这是他的婚前财产。”   郭律师突然露出了赞佩和庆幸的表情:“这里头涉及到一件事,很值得庆幸……我得说,随璞真的是个好孩子……孝顺!而且这一点也帮了大忙了……”   李如洗茫然看着他。   “咳,随璞啊,他在天使轮融资股权变动时,不知道是因为想起创业资金是你出的,应该有你的一份股权,还是为了这不靠谱的婚姻做一些预防措施,他把他所拥有的百分之七十二的股份中百分之三十的转到了你的名下……自己名下还有百分之四十二。”   “我?”李如洗惊讶极了。   “对!”郭律师笑起来,“没想到儿子这么孝顺吧?所以你其实是随璞公司的第二大股东。”   真的没想到。   李如洗惊讶之余,也有点感动。   更多的是想,随璞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结婚之前。   真的为了防着菲菲吗?   可能也是结婚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他觉得亏欠了母亲,所以,想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做一些补偿吧……   “言归正传。”郭律师说:“所以,这百分之四十二是你儿子真正的婚前财产,当时公司估值一亿的话,那就是四千二百万……”   “随璞婚后一年多,得到了A轮融资六千万,对应股权是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说,你的百分之三十变成了百分之二十四,而他的百分之四十二变成了百分之三十三点六……而公司估值变成了三亿。”   “这期间,为了留住骨干员工,他又从他的股份里陆续拿出了百分之五点多的股份给了员工,所以他目前还拥有的股份大约是百分之二十五,按照三亿估值来算,价值七千五百万。七千五百万减去四千二百万,这三千三百万就是婚姻存续期间他的股权升值的部分,这个是不是夫妻共同财产,就看法官怎么判了……如果认为是类似利息的自然升值,被动升值,就不需要分给女方,但如果不是,就得一人一半……目前看,能作为被动升值的可能性极低。”   “那就是要分给她一千六百五十万?……”李如洗问。   这个金额不小,但是比几千万还是好一点的。   “对。”郭律师点头。 第266章 学费   李如洗沉吟不语。   一千六百五十万,被骗取的三年婚姻。   随璞这一课,学费真的不便宜。   虽然比之前说的几千万要好一点,但,真的是……   李如洗心情很是压抑。   任谁白白损失一千多万也是心情不会好的……   郭律师说:“所以,我的建议是几点:一,尽量找女方谈一谈,能协议离婚就协议离婚,减少损失……可能现在女方情绪过激,不愿意和随璞谈,那你们可以找她……”   李如洗苦笑:“她对我的观感比对随璞只差不好,天然带着敌意……叫我去恐怕是……还不如你去呢,公事公办地谈一谈。”   而且她也很反感这种婆婆出面去劝离以及争财产的行为,会让她想起当年陈琢理他妈。   她不适合这样的角色。   郭律师微微一笑,“如果你和随璞希望,我当然可以去……就怕效果不是那么好。……其实,慕容兄很适合啊……”   是的,其实慕容俦很适合。   他是学心理学的,很擅长抓住和打动人心,他和菲菲又没有直接利益冲突,也没有撕破脸过……   说不定真的会有效果。   听到郭律师这么说,慕容俦抬起头来。   他没有笑,也没有生气,没有说同意,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他只是用那双格外黝黑的眼睛看着李如洗,似乎在等她决定。   如果她真的需要他去,他就会义不容辞。   但李如洗知道,他不想去。   他从来不想跟菲菲那样的女孩子打交道,更别说折节去曲意劝说了。   所以李如洗摇了摇头。   慕容俦眼中似乎有一丝欣慰。   郭律师耸耸肩:“好吧,这点我们和随璞再一起商量……总之我们要争取协议离婚,一个是为了尽量减少经济损失,即使是没办法减少经济损失,也要争取少浪费时间,这对随璞的公司发展,尤其是B轮融资的进程非常重要……而且女方很可能想要拖下去,等B轮融资之后会有更大的利益……所以,现在一定要快刀斩乱麻,当断则断,宁可这会儿损失大点……所谓妻贤夫祸少,留着这么一位,将来还不知道要有多少麻烦,说不定随璞的前途就葬送在她手里了……”   郭师弟这些话虽然有点啰嗦,但确实都是为随璞着想的话,李如洗点点头,表示非常赞同。   “那么我说第二点……假如谈下来了,说好钱数,或者是谈不下来,最终还是要靠起诉离婚,咱们尽量还是给她公司股权……”   李如洗微微蹙眉。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   房产和现金是低风险财产,而公司股权是高风险财产,随时可能缩水……不给她股权而给她房子和钱才是傻了。   但随璞肯定不愿意吧?   他一手创办的公司,肯定不愿意一部分股份落在自己讨厌的前妻手里……以后免不了还要和她打交道……   “……女方肯定不愿意要股权,好在随璞的财产有限,他的房子是你的名字,是你买的,他拥有的财产除了公司股权,就只有二百多万现金和车了,所以即使女方不愿意,也只能接受股权……我算了一下,一千六百五十万,相对应估值的三亿,是百分之五点五的股权……这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不影响公司大局,毕竟,随璞还有你那百分之二十四的话语权,大权不至于旁落。何况通常这种因为离婚产生的股权转让,都要规定优先转让之类的权限……”   郭律师说得苦口婆心,飞沫横溅。   李如洗打断他:“你这些话,对随璞说了吗?”   郭律师皱眉:“……随璞昨天第一次跟我提起了离婚的事,我们也准备了一些东西,该说的我也和他说了,但没那么详细……这些,是我昨天回来之后又筹谋了一番,理清了思路,才总结出来的……”   李如洗再次打断他说:“好吧,你今晚有空吗?我打电话给随璞,一起吃个饭,该聊的我们好好一起聊聊,商量出最佳对策来。”   郭律师其实很忙的,但他略一迟疑,还是爽快答应了。   他是个念旧的人,李如洗是他年轻时仰望的师姐,也是现在的好友。   他和随璞的合作也一向很愉快。   看到郭律师答应了,李如洗又打电话约儿子。   李随璞也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本来晚上有安排。   但他也没胆子拒绝母亲,还是一口答应下来了。   又殷勤问李如洗想吃什么。   李如洗看了郭律师一眼,郭师弟是湖北人,一向爱吃湖北菜,李如洗就让李随璞订个好点的湖北馆子。   李随璞很敏感,立刻明白了:“晚上也要请郭叔叔?”   “嗯。”李如洗笑着说,“你的事情,事关重大,大家一起坐下来商议商议怎么办比较好……”   李随璞答应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勉强答应的。   定下晚上的饭局,李如洗和慕容俦便向郭律师告辞了。   他们两人无事,但是郭律师和李随璞可忙得很,还是不打扰,让他们好好工作,等晚上吃饭再见。   慕容俦和李如洗出了律所,慕容俦就开车带李如洗去了城郊一处他比较熟悉的茶室。   这里颇为清雅,既有古韵,又有现代的情调,还带了个小花园,虽然没有李如洗的花园美,却也是精心打理的。   这里的茶更是地道的好龙井,清香扑鼻。   慕容俦对李如洗说:“其实,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去找那个菲菲谈谈,她对我敌意不重,也许会有好的进展……”   李如洗摇摇头,“那太委屈你了。”   慕容俦定定看着李如洗,突然一笑:“这可涉及到不少钱呢……再说,我能委屈什么?”   李如洗继续摇头:“其实,我也想过些别的手段……比如,找个哄得住人的年轻男人去接近她,诱使她尽快离婚之类的……但我还是不想去那么做……虽然她也很糟糕……但有些事情是突破下限的……是不可为的。我一旦做了和当年陈琢理他妈又有什么不同呢?”   “你也是我的底线……即使为了那么多钱,我也不要你去委屈……这件事就这样吧……我们尽量走正当途径……宁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嘛……”   慕容俦微笑起来,他一边发出一声轻笑,一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好像她还是许多年前的小姑娘…… 第267章 自杀   李如洗和慕容俦无事,逛了几处地方,不到六点就到达了随璞订位子的饭店,等待随璞和郭律师前来。   可是一直等到快要七点了,也没见到有人来。   他们约的是六点半。   无论是郭律师还是随璞,都迟到了。   李如洗先要了一份醪糟汤圆吃着,这会儿等着等着,皱起眉头来。   “这是怎么了?”她抱怨,“就算随璞会迟到,郭师弟也不会啊……”   无巧不成书,这时候,郭律师的电话来了。   李如洗接起来。   电话那端郭律师的声音有点微微气喘,说话都不大连贯了:“如洗……哎……我这边……我们……”   电话那端还吵吵闹闹的,十分嘈杂。   李如洗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郭律师似乎跑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点的地方,气喘吁吁说:“……我在随璞的公司,你们最好过来一下……那个菲菲跑过来闹事了。”   李如洗一时怔住,有些无语。   是了,她怎么忘了。   跑到单位闹事什么的,不是常规手段吗?   还有到网上发帖子掀起舆论大战什么的……   难道说,她终究免不了要陷入儿子这场离婚风波?   李如洗跟郭律师说了句“我们就来”,然后挂了电话,迎上慕容俦关切的目光,苦笑了起来。   “我们得去趟随璞公司。”她苦笑说,“菲菲去那儿闹事了,好像闹腾得挺厉害的,郭师弟也在那儿……”   “走吧。”慕容俦站起来结账,告诉店家订桌取消,然后就带着她开车赶往随璞的公司。   这儿其实距离随璞公司也不远,本身就都在相对繁华的商业区,不过这会儿是下班的高峰时段,堵车比较厉害,慕容俦开到那儿花了二十分钟时间。   虽然心里因为随璞的事情堵得慌,但李如洗还是注意到了一点:虽然是高峰时段堵车,但这种堵车已经不如二十多年前厉害了。   大家都使用自动驾驶,这堵车就完全是因为车流量大造成的,没有人加塞,没有人抢行,没有这些引起的车祸剐蹭,反倒要畅通不少。   ……   路上慕容俦一直握着坐在副驾驶座的她的手安慰她,低声说:“别急,不会有事的。”   李如洗仰面靠在车座上,有点低落又有点疲惫地说:“……我真是有点受够了……有了孩子就是一辈子操心……这都三十岁了,还得替他提心吊胆……唉,有时候都想不管算了,咱们两个人日子何等逍遥自在……”   说着说着,她突然想起她和慕容俦并没有生孩子……   大概还是因为她的身体。   慕容俦现在只有她而已。   他没有孩子,也没了父母。   而她倒是什么都有,父母双全,有深爱的伴侣,有儿子……   这么一想,她对慕容俦有点愧疚起来,就止住了自己的抱怨。   慕容俦并无所觉,他笑起来:“你自己亲生的,抱怨有什么用?……也不能不管吧?除死无大事,别担心了……”   是啊,自己绝症都挺过来了。   除死无大事。   为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有什么可烦的。   这辈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事情还做得少了吗?   李如洗慢慢平复了情绪。   ……   等她到了地儿,才庆幸自己一早调整好了情绪,要不然,到了这儿再调整还真不好调整。   随璞的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也就二三十号人,跟那些大的IT公司不能比,也租不起最好的那种写字楼,但这处写字楼在二三线的写字楼里头也是比较好的一处,地段也算繁华,只是楼矮旧一点罢了。   这里有不少这种草创前期的中小企业,也都是相对比较有前景,不缺钱的,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这会儿就更热闹了,许多人在楼下集结,抬头朝着上头看,明显都是下班了却被突发事件吸引了停留,在这儿看热闹的。   甚至警察也来了,还有人在布置缓冲垫。   李如洗抬头一看。   果不其然,菲菲披头散发,坐在十一层的楼顶上,哭得涕泪纵横。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都直接进入第三阶段了。   李如洗头皮发麻,她举目四顾,没找到随璞的身影,倒是看到了郭律师,正在和警察说话。   于是她和慕容俦快步走过去,郭律师正焦头烂额,一脑门汗,满脸苦笑,看到李如洗,匆匆打了个含糊的招呼,没让周围的人和警察知道她是当事人的母亲。   一个年轻的女警察拿着话筒在朝楼上喊话:“……这位姐妹,你不要冲动,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想想你爸妈,辛辛苦苦生下你多不容易,你要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这么多想活的人都没机会活下去,你却要糟蹋自己的生命……你还年轻……长得又漂亮身材又好……何必呢?”   今天天气热,警察小姐姐喊话喊得口干舌燥,委实不容易。   说的话也十分在理。   可惜,她是在对菲菲讲。   对于菲菲来说,自杀不是目的,只是手段。   所以这些话都是白讲,她根本听不进去。   菲菲在楼顶歇斯底里地哭喊:“……我不管……反正我不要活了……我们结婚的时候,他才开始创业,也没什么钱……这么些年,都是我陪着他一路走过来……关心他,照顾他,爱他……现在他混出来了,有钱了,就看上别的女人,不要我了……李随璞,你这个混蛋!……”   周围的吃瓜群众们唏嘘的唏嘘,窃窃私议的窃窃私议。   李如洗就听到身后有人说:“……男主角是谁?”   另一个人指指楼上随璞公司的牌子,轻声说:“喏,这家的老总……听说很年轻,不知道有没有三十岁,长得超帅,个子高,人又聪明,国外名校回来创业的……”   “是不是老有人偷看他上下班那个?牙齿很白,眼睛超美的那个……?”   “可不是……”   “啧,钻石老公人选……这能不招蜂引蝶吗?不知道哪只狂蜂浪蝶有幸勾到他了?”   “不知道……不过说真的,楼上这个能找到这样的老公,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什么运了……”   ……   李如洗知道菲菲是故意给李随璞身上泼脏水。   周围还有好多人对着楼上拍照。   正好这时候郭律师跟警察已经说完话了,她就把他扯到一边,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郭律师一边擦汗,一边低声给她解释:“……中午之后随璞给我打电话,说公司还有点事,让我晚上先来他这里商量一下,我们再一起去见你们吃饭……我来的前后脚,菲菲就来了……她先是闯到了公司,又哭又闹又打又砸,随璞不想跟她烦,就让保安和前台把她请出去,她就跑楼顶上去了,威胁要自杀……”   “那,随璞呢?”   “在公司里。”郭律师说,“我们让他不要出来,这时候,男人对上女人肯定吃亏……” 第268章 交锋   确实吃亏。   这种时候,公众很容易把同情心放在女方一边,男人一定是出去花天酒地了,一定是刚刚富贵就要换个老婆了……   就算随璞这时候出来,解释清楚以前发生的事情,也会被说成是“翻旧账”、“小气”……   可若是不解释,那就是坐实了菲菲的控诉,从此成为舆论中的陈世美、白眼狼……   先天已经被制约了,无论怎样处置,进退都是错。   只能用迂回的手段,比如说,有别人为他解释,宣扬一下菲菲的种种丰功伟绩。   看来,要在网上打舆论战了。   这件事肯定至少会被弄到同城的一些网站上去,举目一顾,在拍照录像的人就不下一百人……   李如洗皱着眉头考虑应对之策的时候,场面再度出现了波澜:   菲菲家的人来了!   要说到菲菲家人,现在的李如洗其实并没有真正见过,她那些朋友圈和某信书里也没有提到过,只听到过李妈妈抱怨,说这家人是做小生意出身的,如何如何算计,又如何如何刁钻不讲理。   不过,从索要彩礼和帮女儿说谎,以及菲菲自己的种种表现看,这个亲家绝对是不好说话也不讨人喜欢的。   因为不认识,一开始李如洗也没认出来。   她是看到一辆车开到附近,然后就这么大咧咧地停在当街,冲出来三个人,一个五十左右的和一个三十左右的女性,和一个二十多岁,头发上剃满花纹,衣着非常社会,也非常恶俗的年轻男子。   战斗力最强的是那个五十左右的年长女性,她一下车就用异常洪亮的嗓音连哭带叫:“我的女儿啊……我可怜的女儿啊……”这哭腔非常专业,一听就知道只是腔调,绝对没有眼泪的那种。   而那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看上去和菲菲有点像,只是老一点,脸上风尘之色重一点,眼角下垂,她和那位年长女士显然配合十分默契,搀扶着她下车,见她开腔哭嚎,她也亮起嗓子哭叫:“妈……妹妹在楼顶上……”只是她没有掌握那种中气十足的哭丧调,战斗力远不如她妈妈。   而那个很社会的年轻男性也发挥了作用,他恶狠狠地叫:“李随璞呢?他敢这么欺负我姐姐!叫他滚出来!”   这时候,李如洗自然明白了:来的是菲菲的妈妈、姐姐和弟弟。   她家是生了姐弟三个的。   而这三个一出场,自然就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上百个手机摄像头对准了他们。   而他们也十分配合,立刻就闹腾起来。   菲菲妈妈拍着大腿哭嚎,好似痛不欲生:“……我可怜的女儿啊!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了这么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哪里值得了?”   菲菲姐姐跟上:“……李随璞不是人……跟他结婚三年,为他生儿……流产,操持家务,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菲菲弟弟大吼:“李随璞,龟孙子!你滚出来!有本事别缩着……”   最违和的是,他们三个连抬头看看楼顶上坐着要跳楼的亲女儿(妹妹,姐姐)都没空,就顾着控诉李随璞了。   李如洗一看就明白了:这是事先都安排好的,就为了把事情闹大,让李随璞被千夫所指。   ……   李如洗认不出亲家,但是人家认识她,菲菲家三个后援闹腾了一番之后,菲菲姐姐第一个看到了李如洗,拉了拉她妈妈,指了指这边。   菲菲妈妈抬头看到了李如洗,立刻气势汹汹地带着儿子女儿往这边挤过来。   她好像自带舞台聚光灯,吃瓜群众们的目光也立刻追随而来。   李如洗这时候自然不能退。   她也不能微笑,不能寒暄。   最好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   她得应战。   慕容俦微微皱眉,挡在她身前。   李如洗拉了拉他的手,站到了他身边,不愿意躲在他身后。   菲菲妈妈挤过来就开启泼脏水问责模式,大吼说:“亲家!你教的好儿子!作出这种事来!是要逼死我女儿吗?……你还站在这儿看热闹!你这种人,怎么这么狠心!……难怪养出这样的儿子!”说着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一口浓痰落在李如洗脚前不到十厘米。   慕容俦皱眉,拉着李如洗要往一边避让,郭律师和警方也紧张地围过来。   李如洗不肯退,这时候一退,就显得心虚。她拉住慕容俦,不让他拉她后退。   她面向菲菲妈妈,夷然不惧,提高声调,坦然说:“我刚到这里,正在了解情况……你说我儿子做了什么事?是假怀孕逼你女儿结婚,结了婚再假装流产吗?还是把持着你家几百万不放手,离婚还想狠咬一口呢?……”既然是战,李如洗就不打算留手了。   这一听就是说女方了,周围围观的大都是在这栋大厦里上班的,都是聪明人,刚才菲菲姐姐又提到了流产,顿时议论纷纷。   菲菲弟弟上前大喝一声:“你放屁!我姐姐才没假怀孕假流产!她是真流产!”   这其实也算是猪队友的神补刀了,议论声更大了。   李如洗微微一笑:“是真是假,我说了不算,你们说了也不算,医院说了算……可惜了你家女儿,也算费尽心机,找了野鸡医院打算糊弄过去……幸好随璞不愿意把流产的妻子送到不负责的野鸡医院,去了正规医院,这才弄清楚你们家骗婚的真相……”   “你胡说!”菲菲妈妈大吼着冲过来,“这都是你们为了离婚编出来的……”说着又要啐她。   幸好李如洗早有提防,还算敏捷地险险闪过。   警察连忙上来,要隔开她们。   李如洗大声说:“我身体不好,你们要是觉得一哭二闹三上吊还不够,还要动手,那就别谈了……你说我们编出来?如果真是为了离婚编出来的,这都三年前的事了,三年前就离了……随璞厚道,给了她机会,她却又作又闹,总是弄得鸡犬不宁,不得安生……”话风一转,她说:“感情不合过不下去,离婚也是正常的,现在离婚的哪天不是一大堆,个个因为离婚就要自杀,占据公共资源,警察也不用干别的了……你这个当妈的,能不能劝劝女儿,而不是在这里火上浇油跟着闹?”   她这话说的在理,警察也跟着点头:“是啊,还是好好劝劝你们家女儿,不要这样……我们警方也能把精力节省下来,去做更重要的事,维护治安……”   旁边也有人说:“对啊,谁没了谁不能过?不就是离个婚吗?……至于吗?”   而这时候,李随璞和几个公司的工作人员,也已经从办公楼出来,直奔这边而来。   他是得知菲菲家人过来闹,而且要为难他妈,所以赶紧飞奔出来。 第269章 交锋(2)   这个时候,李如洗心里对李随璞是有怨气的。   人就是这么奇怪。   当她在别的梦里,解决各种各样奇葩的问题时,她始终是冷静的,并不带有多少情绪……顶多是对于一些丑陋邪恶的愤怒,但惟有在这个梦里,对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她的容忍度始终很低。   越是亲密的,重要的人,越是不能容忍他有瑕疵……   尤其是自己的孩子,恨不得他光辉灿烂,完美无瑕。   虽然李如洗意识到自己的心态有问题,却又经常性地无法控制地去失望和挑剔他……   此刻,她陷入到这般难堪的境地,在她的人生里实在是极为罕见的,不免就暗暗抱怨儿子不靠谱,才会陷她于此地步。   但她也知道,李随璞的错只在于三年前的那一件,而这一切后果都是那一场错误埋下的。   其余他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她控制自己不要迁怒李随璞。   小时候他打碎她新买的香水她不也能控制住怒火吗?现在又为什么不能呢?   她维持了脸上的平和表情,朝飞奔而来的儿子点了点头。   ……   李随璞的脸上带了怒火。   他从小被她养得性格很好,很少生气发怒,现在这样,已经是一个极限状况了。   他冲过来时,首先发难的就是一直叫嚣的菲菲的弟弟,他大声嚷嚷着:“好哇!李随璞!你还敢出来,终于不像个龟孙子一样缩着了……”   但是嘴里叫得凶,这男孩却没有上前一步,反而脚下后退了一步。   李随璞挡在了李如洗身前,冷冷面对菲菲家这三个后援团:“……我不出来,是不想让有些人装疯卖傻,寻死觅活得更起劲,倒是小看你们家了,原来这还是预先设计好的……”   吃瓜群众们兴奋极了,这样的对垒简直堪比连续剧,于是个个抬起手腕上的手机手表,对着这边猛拍。   这时候菲菲妈妈上场了,她连哭带往女婿身前扑:“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我把女儿托付给你,你就是这么对她的?!逼着她去死?!……”   这要是被她撞到怀里,李随璞就处境尴尬了。   李如洗连忙一拉李随璞,让他往侧面避开了一些,然后对着菲菲妈妈轻喝一声:“说话就说话,你往你女婿怀里扑什么?还要不要脸了?!……”   周围响起了一片笑声。   大伙儿录得更起劲了。   菲菲妈妈老脸有点挂不住,这时候一直没开口的菲菲姐姐开口了,她眼泪汪汪说:“阿姨,你说什么呢!就你这么说话,难怪我妹妹被逼得活不下去……”   “不敢当。”李如洗冷笑了一声:“我一年也见不到你妹妹一两次,你妹妹这么厉害的,没把我们逼得家破人亡就不错了,谁还能逼得了她?”   她实在不喜欢这么刻薄地针锋相对,但此时此刻,也由不了她了,一退,就得溃败,在这么多人面前退却,就坐实了心虚有鬼。   李随璞正色说:“你们也不用在这里颠倒是非,菲菲当初骗婚,你们家人难道心里没数?而且三年前她假怀孕假流产的事被揭穿之后,我也没立刻就要离婚,想着相处一场,又是结了婚的,不是儿戏,给了她机会改过……如果好好过日子,也就这样过下去了,可她不好好过……不尊重长辈,离间我们家庭关系也就罢了,我妈说只要我们好好的,不见面就不见面……她还找事,鸡蛋里面挑骨头,家里的事不管,整天想着收买我身边的人监视我,捕风捉影……这样的日子谁能过下去?”   “呸!”菲菲弟弟朝地上啐了一口,动作和他妈如出一辙,他恶狠狠地骂:“你就编吧!什么骗婚?什么假怀孕假流产,什么骗婚!明明是你出轨!还给我姐加罪名!”   李随璞冷笑了一声:“我编?当年的症断书都在,你姐还给我写了道歉信和保证书……”   这么一说,菲菲家三口人都怔住了。   菲菲弟弟第一次抬头看他在楼顶天台上坐着的姐姐:“姐,你不会真写了这东西吧?”   菲菲在她妈和她姐姐弟弟来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停止了哭闹,一直在留心看着下面的动静,此刻听到她弟弟的呼唤,却一声不吭,死不答应。   众人也都跟着抬头往上看,就恍然了。   看来真是有道歉信和保证书的。   原来真是骗婚……   李如洗这会儿觉得儿子好歹还有点心眼。   还知道留个什么保证书……   看来那会儿婚前把股份一部分写到她的名下可能也是有点回避风险的意思的……   菲菲妈妈哭着说:“那都过去的事了,她后来又没再骗你……你们好歹也是夫妻三年……你看看她,命都不要了,你怎么就这么狠心,非要离婚?你说她有什么不好,你告诉她,让她改不行吗?……一夜夫妻百夜恩,你不能这样绝情啊……”   菲菲姐姐擦着眼泪:“妈……你别求他了,他就是移情别恋了,有了小三了,这才不要妹妹的!……你再怎么求他有什么用?”   母女俩抱头痛哭。   “什么小三?”李随璞冷笑:“证据在哪里?捕风捉影有意思吗?……我的人品大家有数,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你们就别胡编乱造了!我不是没给过她机会,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我也不会离婚……”说着他抬头对楼顶上的菲菲说:“我的性格你知道的,不喜欢被人逼着……你要以死相逼我也没办法,但你别指望我就范!我劝你也停止这闹剧,别占据公共资源,给别人添麻烦……”   说完他扶起李如洗的手臂,柔声说:“妈妈,我们走吧……别为了这些人浪费无谓的口舌。”   说着起身就往人群外走。   菲菲弟弟大吼一声:“你就这么走了?……站住,你个狗*的杂碎!”说着就要冲过来。   但是警察和李随璞带下来的工作人员拦住了他。   李随璞不再理会他,头也不回地扶着母亲往外走。   “李随璞……”楼顶上传来凄然的叫声:“你好狠心……我爱了你那么多年,你就这么看着我去死?……”   李随璞站住,往后转身,对已经站起身来,作势要跳的菲菲说:“我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你也想想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有多少感情也消磨掉了……何况是我们这种源于欺骗的关系。”   “我改!我改!”菲菲哭得涕泪横流:“只要你别不要我,我什么都改……我爱你,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她对着半空伸出手来。   看着确实可怜。   有些围观群众又改变了立场,窃窃私语,同情起她来。   李随璞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叹息了一声,说:“晚了,这些话,你已经说了太多遍了。” 第270章 定计   李随璞说完“太晚了”这句话之后,就扶着李如洗的手臂,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菲菲在楼顶上爆发了一阵大哭,尖叫说:“你真的不管我死活了?……你真的死了心要离了?……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跳给你看!……”   菲菲的妈妈也开始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天哪!地哪!你睁睁眼啊!……有人要在我面前眼睁睁逼死我女儿啊!……”   菲菲姐姐跟着哭得肝肠寸断。   菲菲弟弟要冲上来打李随璞,被人拦住。他跳脚大叫,脏话如污水般从他嘴里流淌,好像只要没人拦,他就能痛打甚至杀死李随璞及其家人似的。   之前劝菲菲的女警察不满地对李随璞说:“李先生,你这样的态度太不好了……就算对方再怎么不好,这会儿你不能哄着点吗?等我们把她弄下来再说……”   李随璞看着她,认真地说:“我能哄得了一时,难道能哄得了一世?她的目的是逼我不离婚,只要我坚持离婚,她这一次下来了,下回还能爬别的楼上去……你们也别担心,我太了解她了,她绝不会真的自杀,对她来说,这条命宝贵着呢!……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罢了!”   女警察还是忧心忡忡:“万一呢……”   李随璞讽刺地笑了笑,不再说话,也不再看菲菲和她的家人一眼,径直扶着李如洗往前走。   李如洗蹙了蹙眉。   她也觉得这件事完全是为了逼李随璞就范的手段,菲菲是绝不会真的跳楼自杀的。   她也确实非常厌烦这样的局面……   所以她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拆儿子的台,而是没说话,随着他往外走。   她注意到郭律师死死皱着眉,显然,他在担心万一真的闹大了怎么办……   始终站在她身边,一言不发的慕容俦,这时候对她低声说:“对方父亲没有露面。”   是的,菲菲的爸爸没露面。   李如洗警醒了一下。   她对于菲菲的爸爸所知不多,只知道做了一辈子小生意,也略有家产……是比较精明市侩的人。   他不露面,让老婆和孩子来闹……   “……是为了留一线好谈?”李如洗毕竟不了解对方,犹豫地低声问慕容俦。   “应该是。”慕容俦简洁明了地说,“惯用手段了。”   李如洗有点放下心来。   对方布置得越周密,事先想得越周到,越说明这件事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预谋的……那么冲动的可能性就越小。   警察那边有人想拦着,觉得李家人也算当事人,应该留下来,但是为首的一个警察说:“算了,走了也好,看这架势你们在这儿她更起劲,还不如你们先走……”   ……   事实证明李如洗和李随璞也好,警察也好,都没想错,他们三个人决然离开现场后,菲菲和她母亲姐姐就频频打电话给李随璞,李随璞拉黑了她们,菲菲妈妈又给李如洗打,李如洗也没接。   但李随璞给自己的助手打了电话,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又交代其去给所有出勤的警察买宵夜和烟,给所有晚走的员工算加班。   ……   后来大概是对方知道威胁失败没戏了,在李如洗一家三口即将吃完晚饭,九点多钟时,郭律师终于打电话来说:“被劝下来了,大家伙儿都散了,警察也回去了……”   李如洗连忙叫他来吃饭。   郭律师没有推辞,十多分钟后就赶到了,急匆匆的,满头汗还没消下去,他到了就喝了一大杯凉茶,才喘了口气说:“哎……渴死我了!这快三个小时了都没喝上一口水!”   李随璞和李如洗母子俩连忙朝他道辛苦,李随璞递湿巾给他,让他擦汗,李如洗叫来服务员,给他点吃的。   郭律师简单点了两样吃食,就开始滔滔不绝了:   “……你们走了之后,她们家就有点打不起精神来了,哭闹了一阵子,就在打电话……我估计是打给你,你是不是拉黑了?就听她们在骂,说你无情无义……后来就更提不起精神了……再后来她妈就劝她下来,警察也劝,她就在楼上哭……看她情绪不那么激动了,警察就派人上去了……又劝,又突袭抱住她,就把她拽下来了……她也没真的挣扎,就挥了两下手……然后就是哭,劝……警察看她下来也没那么好的态度了,狠批了她一通,让她家人看好她,不要妨碍公共安全……然后就散了……哦对了,你让员工给买的宵夜和烟给他们了,警察也都有个笑模样了,毕竟耗到现在他们也不容易……”   这些虽然在意料之中,李如洗还是松了口气。   之后郭律师的饭菜上来了,就开始边吃边聊离婚的事情。   “……现在看起来应该没有谈的可能了,是不是直接提起诉讼,起诉离婚?”   “不一定。”李如洗看了慕容俦一眼,说:“菲菲爸爸还没露面,他露面就有可能去谈……”   李随璞和郭律师对视了一眼,李随璞皱起眉来,郭律师若有所思。   李随璞皱着的眉一直没放松,厌恶地说:“那也是个老狐狸加小人,就算能跟他谈,要价也不可能比法律规定的少……”   郭律师说:“如果代价大致相仿,都宁可协议离婚……毕竟你能节约到时间,这点对公司不是很重要吗?”   李随璞没说话,显然也无法反驳这一点。   但他的表情表示他很不愿意和这个岳父谈。   郭律师安慰他:“这个不需要你出面谈,也不合适……如果他给你打电话,我可以替你去谈……”他又看向李如洗和慕容俦:“如果对方父亲给你们打了电话,那也别拒绝,就你们出面跟他谈。”   李如洗和慕容俦也点头答应了。   至于说谈的内容,那也简单,无非就是对方抬价,我们一方就地还钱……   能比一千五百万低,就还可以了。   ……   郭律师又说:“之前我建议你们主动找对方谈,现在这么闹过了,就还是算了吧……如果他们主动找咱们,咱们就谈,如果他们不找,我们就走起诉这条路……”   大家都表示赞同。   ……   谈好了之后,结账,各自回家。   李随璞犹豫了一下之后,说:“妈,慕容叔叔,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回去住一夜……”   ……这情况在李随璞成年之后还真没有过。   是房子被菲菲占据,李随璞无家可回?   还是他此刻真的觉得寂寞和无助了?   不管哪点,李如洗立刻露出欢迎的微笑,拍着儿子肩膀说:“好啊!我们太欢迎了。”   慕容俦也微笑说:“你的房间许久没人住了……走吧!” 第271章 亲家   跟着李如洗和慕容俦回家的李随璞,走进大门,环顾四周,感慨说:“还是家里好啊,也就两三年没回来住过,感觉好像好久一样……”   李如洗微笑,问:“要喝点什么吗?”   李随璞说要喝杯奶咖,跟着她去了厨房,和小时候一样。   偌大的厨房并不是那种现代派的纤尘不染,而是十分温馨的法式乡村风格,李随璞少年时代在这个厨房里吃过无数次早餐和宵夜,现在看到,依然如故,不由得就感慨起来:“以前不觉得,现在发现这厨房可真美啊……真怀念呢……妈妈,你的装修眼光确实没得挑,你给我装修的那套房子也是,起初去过的人都问我要设计师的联系方式……”他顿了顿,情绪有点低沉地说:“可惜菲菲眼光有限,后来总是弄些东西来破坏原来的风格,慢慢的就……”   虽然在这个时候,李如洗也不想跟儿子在背后说这个即将成为前儿媳的坏话,李随璞也不想,他及时止住了话题,对妈妈说:“妈,等离了婚你帮我重新布置一下屋子吧,要是再稍微装修一下,换个环境更好……”说着还腼腆地笑了笑。   李如洗一边给他煮咖啡,一边说“好啊,等你离完婚再说”。   李随璞就皱起眉头来,接着母子俩都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李如洗不想在这个时候抱怨儿子没找对人,被人骗的事,她勉强收拾了情绪,安慰儿子说:“实在谈不拢就走诉讼吧,总还是能离掉的,无非代价多少的问题……”然后又想起郭律师说的最好用股份支付给女方的问题,此时此刻又不想劝儿子,不禁有点心中烦乱。   慕容俦去了一趟卧室更衣,这时候下楼来找他们母子俩,也要了一杯咖啡喝。   李随璞讨好妈妈,盛赞说:“还是妈妈煮的咖啡香。”喝了一口,又抱怨:“这奶也太多了,哪是咖啡啊,成了咖啡味的牛奶了……”   李如洗笑着拍拍他的头:“快睡觉了,别喝太浓的咖啡。”   从最开始的不适应自己突然有了个三十岁的儿子,几天下来,李如洗也慢慢适应了……眼前三十岁的李随璞和六岁的噗噗渐渐开始融合。   李随璞噘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妈妈你明知道我喝再多咖啡都不影响睡觉……”   慕容俦看他撒娇,也笑起来,拍拍他肩膀说:“你回屋洗澡睡觉吧,你的房间你妈有定期打扫,去看看……”   ……   第二天一早,李如洗早早在花园里修剪残花和浇水,李随璞也下来了。   比起昨晚的疲惫焦躁,睡饱了的李随璞容光焕发,皮肤都晶莹透亮,一双大眼睛更是顾盼生辉。   他跟李如洗打过招呼,李如洗微笑着问他:“早,昨晚睡得好吗?”   “好极了!”李随璞态度愉悦,“好久都没这么好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大地之子,只要躺回去睡一觉,就不可战胜了……”   李如洗高兴地微笑起来,太阳照得她眯起了眼,突然觉得心中的雾霾在这阳光和满园鲜花的包围之下,大都散了。   李随璞显然和她有类似的感受,他凑过来拥抱了母亲,亲吻她的面颊,愉悦地说:“别为我担心,妈妈,我不会再犯那些愚蠢的错误,一定可以好好把婚离了……”   ……   李随璞吃过早饭之后就匆匆开车离开去公司了,李如洗去了父母那里,给他们带了昨天买的酒酿饼。   到了中午的时候,她接到了菲菲爸爸的电话。   相比起菲菲妈妈的泼妇骂街式撒泼,菲菲爸爸就不那么好对付了。   他以一种相对通情达理又藏着为难悲痛的态度跟李如洗说话,“亲家……欸,我听说了……昨天的事,……唉,孩子太冲动了……唉,好好的怎么闹成这样呢?我实在想不明白……”   他一边哀叹,一边不停地说,也不管李如洗想不想接话。   李如洗尝试回应他两次失败后,干脆闭嘴不说话了,由着他在电话那端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昨天的事我说她们了,太冲动了……尤其是菲菲这孩子……你说她怎么想的?这万一出事,让我这个当父母的怎么活啊……就是随璞,下半生也要活在自责和痛苦里的……唉,我知道,她也是太爱随璞了,没有他她活不下去……随璞,就不能回心转意吗?……”   说到这里,他倒是停下来了,等着李如洗回答。   李如洗这时候却不想回答他了,她沉默着。   菲菲爸爸又催问了一句。   李如洗才叹了口气,“这……孩子的事情,唉……”说半截就把话吞了。   这人不是不让她说吗?那让她说话时她也只好惜字如金了。   菲菲爸爸有点急了:“亲家,你倒是拿个章程出来,表个态也好啊!……”   李如洗跟他打太极:“这,让我怎么表态啊……”   菲菲爸爸没想到她会打太极,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吧,亲家,咱们见个面行吗?……咱们当面聊聊,总得想个解决的法子啊……”   李如洗同意了,但要求他不能带妻子儿女,她话也说得直接又不留情面:“……他们这闹起来,也没法说话,我们也受不了,所以您那边要是能自己来就见一面,要不然就算了……”   对方满口答应了。   他们约在了李如洗居住的城市,菲菲爸爸下午开车过来,而李如洗自然和慕容俦一起赴约。   李如洗没让对方来自己家,而是约了不远不近的一家茶馆。   环境还是不错的。   菲菲爸爸来的时候一脸苦笑和油汗。   这是个圆润的中年人,脖子粗,一层层肉折叠,但小眼睛里闪着狡狯的光芒。   他姿态放得很低,对李如洗和慕容俦相当殷勤,完全不像他蛮不讲理的妻子。   他继续用那种压抑的痛苦腔调来絮絮叨叨,祈求李如洗和慕容俦“管管孩子”、   完全是一个可悲又可怜的父亲的样子。   李如洗只好跟他直说:“……我一向觉得,孩子的事情,孩子自己做主,所以当年随璞和菲菲结婚,虽然不赞成,我也没反对……现在同样如此。”   “……我倒是觉得,这世上没有谁没了谁不能活的问题,菲菲现在的痛苦是阶段性的,尤其不应该给她无谓的希望,还不如帮助她快刀斩乱麻,这样才能尽快放下,吸取教训,重新获得新的幸福……”   菲菲爸爸听得眼珠子咕噜噜转,大概是从感情过度到金钱有点难,他一时也没法成功转过去。 第272章 谈判   菲菲爸爸眼珠子转了半天,才叹息说:“……其实,我也这个意思,什么感情,比命还重要呢?实在随璞变了心,不要她了,也没法子啊……”看到李如洗皱眉要说话,他也知道李如洗不会承认李随璞变心,而是会把菲菲假怀孕骗婚的事情拿出来说,连忙加快语速抢着继续说:“男人嘛,我也是男人,也不是不能理解……牛不喝水强按头,有什么用呢?强扭的瓜不甜,就算留住了人,也留不住心……还不如算了,以后好好再重新找个人……”   李如洗才不会被他这样先泼脏水再抢着说话的一套混过去,她也不会被人带走了节奏,等菲菲爸爸说得差不多,要喝茶时,她依然回到了反驳点上,冷声说:“你家如果咬定随璞出轨,就拿出证据来,若是没有证据,就叫作污蔑……不是说男方提出离婚就一定是因为变心,因为小三……随璞的人品大家都知道,他做不出这样的事,你们不用往他身上泼脏水……这桩婚姻的过错方不在他,你女儿做了什么你们应该是知道的……”   菲菲爸爸连忙又把话题岔开:“……这些谁对谁错就不用追究了,都过去的事了,也没杀人放火赌博……计算闹到法庭上,法官也不会因为谁有过错就让她净身出户……”   李如洗和慕容俦交换了个颜色。   对方终于提到正题了。   李如洗板着脸不作声,慕容俦出声了:“这话说得也没错……现在问题就是,你们家到底怎么想的?您这趟来找我们到底是……?若是劝和,我们没这个能力和立场。”   “唉,”菲菲爸爸唉声叹气,“我也知道,儿大不由娘……”   慕容俦微笑不语,低头喝了喝茶,等他自己开口。   李如洗更不会理他了。   菲菲爸爸看他俩不接腔,只好自己艰难地把话题转过去:“我就是觉得,好歹也做了三年夫妻,咱们也做了三年的亲家……闹到法庭上,实在是让人看笑话,也伤和气,没有必要……”   李如洗说:“那您这是赞成协议离婚了?”   菲菲爸爸看她一接话,立刻又开始拿乔:“我赞成,我赞成有什么用啊……我就是过来跟你们谈谈,如果条件说好了,我再回去劝劝菲菲,看看行不行……”   慕容俦莞尔一笑:“那您觉得什么样的条件合适?”   菲菲爸爸又开始绕弯子,先从婚房说起:“……谁家儿子结婚都要买房子,而且都要写儿子和儿媳妇两个人的名字……当初,你们买的房子还写你们自己的名字,说实话我就不愿意,我跟菲菲说,咱不结这个婚吧,没有这样的……那孩子死心眼啊,她就是喜欢随璞啊……她非要嫁,所以我只好替她要点彩礼,算是给她留点保障……”   李如洗皱眉:“保障应该你自己给,跟公公婆婆要什么保障?请恕我实在无法理解……”   这些,都是结婚时闹矛盾的焦点,三观不合,本就不该结亲。   菲菲爸爸理直气壮说:“我女儿难道就白白损失了几年青春?就算是青春损失赔偿费也得要啊……”   李如洗想说,她儿子也损失了几年青春啊……还是被动的。不过想想和这种人实在说不清楚,也就干脆不说了,笑了笑,喝茶。   慕容俦也笑:“那您这是要谈青春损失费?”   菲菲爸爸表示没错,他的意见是,彩礼不退,房子一人一半,可以折价。   加上当初陈琢理给了,一直在菲菲手里的钱,这部分大概就是八百万,然后,还要分李随璞在公司的一半股份。   他们还不知道李随璞的股份婚前分了一部分给李如洗。   李如洗被气笑了。   这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菲菲爸爸说:“算下来,这笔钱也不算少……我就劝她妈,咱们也没出多少力,拿你们家那么多也不好意思,股份什么的,菲菲也不会经营……干脆,我们让一步,你们家就赔偿菲菲三千万吧,这事就这样了……总共就三千万!以后就没什么赡养费了!”   说得好像跳楼大甩卖一样,若是李如洗他们不同意,那就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李如洗笑了起来:“我觉得吧,咱们还是让法官判吧,要不多了少了的,都觉得自己吃了亏似的……要不然呢,我让随璞的律师跟您见一面,先弄清楚按照法律应该分给菲菲多少……”   说完,她也不想再跟这样的人浪费时间了,站起身来,拎起自己的包,跟慕容俦微笑说:“咱们走吧,下午还有事。”   慕容俦也站起来,微笑着说好,又含笑跟对方点了点头,表示道别,然后去结账。   菲菲爸爸跟在后面还在叫“亲家”:“亲家,咱们再谈谈……再谈谈……”   李如洗径直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没关系的,随璞的律师可以跟您谈,他说得更清楚……当然,你们也可以请个律师看看……”   ……   最终,还是请郭律师去跟菲菲家人谈了。   这是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郭律师跟他们谈了七八次。   从一开始,菲菲家漫天要价,姿态狂傲,到郭律师一项项给他们算,又让他们请律师来一起谈,才终于让他们明白,闹上法庭,最终法官能判给他们的,顶多也就这一千多万。   每次谈完,郭律师都要打电话给李如洗吐糟:“……这种人家,难怪养出那样的女儿……又贪又蠢,还不肯听人话,时刻想着算计别人,而你说的每一个字他们又要觉得在算计他们……”   从三千万变成一千三百万,菲菲一家显然是非常失望的。   好在郭律师真的是个优秀的律师,他坚持跟他们谈了下去。   最终,菲菲家摆出了最后的条件,菲菲自己手里的和彩礼那两百万不算,车也不算,另外再给他们一千万现金,要不然就把房子给他们,就可以协议离婚。   他们不想要随璞的公司的股份,怕最后完全不值钱了。   “你们自己看吧,”郭律师说,“到底是协议离婚,给一千万,还是诉讼离婚,给他们公司的股份。这俩都各有优缺点,前者是快,给的也能稍微少一点点,不影响随璞的B轮融资,后者是慢点,也影响公司的B轮融资,但是给出的是高风险财产,而不是现金房产……”   作者有话说:我的过敏性肺炎真的很麻烦,反反复复,上个月底好点了,结果没几天又不好了,唉……这两天总算又好了一点,希望不要再反复了。 第273章 打算   这件事李如洗也觉得棘手。   离婚若是要给对方现金一千万,或是房子,动用的大概率将是她的财产。   随璞虽然有个公司,但他自己手里现金才两百万,贸然间他怎么能拿得出这么一笔钱?   而无论是给一千万现金,还是把那套房子给对方,都要让她损失一半左右的个人财产。   若是她掏这一千万现金,她就没多少现金可用了。   若是把给儿子买的一千多万的房子给女方,她难道让李随璞租房子住?   是不是还得给他买一处?   那她也就没什么钱了……   慕容俦虽然比她有钱,但是她绝不可能拿慕容俦的钱去贴补儿子。   人活到五十多岁,还要捉襟见肘,就有些悲哀了。   她又没有工作,难道以后用钱还要伸手跟慕容俦要?   还是说她这个年纪还要去创业?   想起来有点感慨,又觉得有些凄凉。   虽然真正的她才三十岁,但是,她毕竟作为五十多岁的她生活了这么些日子,心态慢慢也能体会出来了。   人到暮年,就没有那么多年轻时的锐气和冲劲……   ……   当然,随璞肯定不好意思跟她开这个口。   他也许会不得不选择给菲菲股权。   可她不得不顾虑李随璞的心情。   换了她,要是和陈琢理分手了,自己一手创建的公司还得分一部分股份跟对方,以后还牵扯不清,心里也要膈应死了。   何况菲菲比陈琢理还要吃相难看,还要恶心人……   唉,怎么她母子俩的第一段婚姻都这样不顺呢?   本来郭律师的意见是不给对方现金房产这类低风险资产,给股权这样的高风险资产对于随璞更不亏一些。   可现在郭律师也动摇了。   主要是因为时间问题,毕竟影响的是公司B轮融资的大局。   不能因小失大。   而且这部分百分之三点几的股权,在B轮融资之后,还能有很大概率升值不少……   那么,给现金就比给股权要划算一些了。   所以李如洗为李随璞考虑的话,是应该倾向于给现金才对。   于是问题又绕回来了。   给这么一笔钱,她余年会很窘迫……   ……   奈何她的苦恼还不能跟任何人倾诉。   身边最亲密的慕容俦,她不能开这个口,若是慕容俦听她倾诉了苦恼,肯定会说他来出这钱,可这岂不是成了她变相跟慕容俦要钱了?   父母那里也不能说,他们年纪大了,不能让他们担心。   若是妈妈知道了他们要给女方一千多万,还不得气死了?   至于当事的李随璞,她就更没法说了,她稍微透露一点对经济的担忧,随璞不得羞愤惭愧欲死?   她只能把这些都吞在心里,默默等待着李随璞来主动找她商量。   好在她也就等了三天。   这三天也颇为煎熬,做什么都没心情。   三天后的周末,李随璞又回来住了。   他也正式跟母亲商量离婚财产分割的问题。   “我想过了,妈妈。”这次回来的李随璞有点憔悴,下巴上都是胡子茬,眼睛里有红血丝,不知道是公司的事太忙,还是为了离婚的事操心。   他揉着太阳穴,疲惫地说:“为了公司大局考虑,还是接受她们家的条件,给她一千万,协议离婚。”   说是一千万,其实还有当初结婚时陈琢理给的两百万和李随璞给她买的车,加起来将近一千三百万,并不比真正应该给她的少多少。   菲菲家里如此锱铢必较,又怎么肯真的吃亏?   倘若真像菲菲爸爸要求的,用房子抵那一千万,那他们就更亏了,自然李如洗和李随璞肯定不会同意。   听到儿子这样说,李如洗心反而定了下来。   “好,你应该没那么多钱吧,我看看我账上……”   “不用了,妈妈。”李随璞抬起头,朝她笑了笑,“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李如洗微微有些惊讶,她担心李随璞为了自尊和不啃老,会想出对他自己很不利的办法,比如借贷之类的……   这让她不得不追问:“什么办法?”   李随璞沉默了一会儿,说:“妈,你就别管了。”   但她不能不管。   作为父母也是很难的一件事,很多分寸难以把握。   有时候追问不休,是干涉了子女的隐私,容易惹厌烦。   可有时候就此闭嘴,却是放弃了帮助死鸭子嘴硬的子女的唯一机会,说不定会有万劫不复的后果。   两相权衡利弊,她只好做那惹厌的角色,坚持追问下去。   “随璞,我知道你已经而立之年,我不该再管太多,但……这一点你必须告诉我。”她的态度温柔而坚定。   李随璞叹了口气,说:“好吧,妈,我本来想用房子之类的抵押贷款,可是公司什么时候能分红还不知道,我的薪资要还清一千万得十年……想想不妥,所以,我决定把百分之二到百分之三的股权转让出去换钱给她……”   李如洗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   随璞也是努力在自己像办法,而不是拖累她了。   儿子也算是长大了。   这一瞬间,她有些欣慰,但随即,她又在考虑这样做的得失。   每一轮融资,创建者的股权都是在被稀释的,随璞手里继续握有的股权份额会越来越重要,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创始人最终被踢出局的事的……   他现在的股权已经不是很多了。   当然,她手里的其实也可以算他的……   可即便如此……也还是不该这样随便转让出去……   她沉吟着问他:“你找好买的人了吗?有人跟你接洽想要买吗?”   李随璞显然也不觉得这是一个愉快的话题,他垂下眼帘,说:“……直接卖给这次B轮的注资方就行……”   李如洗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   “你不要急于做决定,让我再想想……”   李随璞很尴尬:“妈,我不能让你再出钱给我,借也不行……这样我太不像话了。”   李如洗突然觉得有点心酸,她站起身,把手放在儿子肩上,柔声说:“不要想太多,也不要急于做决定,你先去休息吧。”   这天正好慕容俦在大学里有应酬,回来得玩,回房间之后,李如洗跟他说起来随璞的打算和安排。   慕容俦沉吟了一下之后,说:“不要让他卖股权了,我可以借给他……”   “他恐怕不会同意……”李如洗苦笑。   “那就让他把那百分之三股权卖给我吧……”慕容俦说,“或者卖给你……我把钱给你,你去买他那百分之三也行。” 第274章 自由   李随璞要转让股权。   李如洗其实就是有点担心儿子手头股权太少,哪天反被踢出局。   转念一想,就算这百分之三的股权没转让给注资方,给了菲菲,菲菲也可能转手出去,实际上也是一样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毕竟还有这么多股权是在她名下的,那就是等于儿子名下,所以暂时风险也不大。   现在慕容俦提出由他出资买下那百分之三,那当然更加稳妥了。   但转一圈回来,等于还是慕容俦出了一千多万来帮随璞离婚,只不过有了等价交换品,不是白给,这多少能让人心里好受些。   她心里十分感激慕容俦,慕容俦本不需要做这项投资,虽然短期内这可能是一项会很快增值的投资,但长期看还是有不少风险的。   李如洗不喜欢含情脉脉地表示感激,她其实在这种情况下有点尴尬,有点羞于表示出自己的感激,就如平常人在过于激烈的哭泣时,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很不愿意让别人看到。   她一向自立,很少受人如此大的恩惠……虽然对着最亲密的枕边人,说什么恩惠有点太过见外,但她也不愿意把这事当成理所当然。   她低着头,伸手拉住了慕容俦的手。   他的手和二十八岁时一样手指修长,干净漂亮,干燥温暖……但是皮肤已经松弛了一些。   她的手也一样。   即使一直使用护手霜,这二十多年的岁月终究是岁月。   手背上细腻洁白的皮肤,看上去并不像五十多岁,然而和三十岁的皮肤一比,终究没那么紧致了。   她握住他的手,慕容俦立即就回握住了她的手指,非常习惯,非常自然。   他看着她,目光温存。   李如洗这才调整好情绪,仰面轻声说:“我觉得这样不太好……这是一项有风险的投资,不符合你一贯的投资原则。”   慕容俦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随璞不只是你的儿子……”   李如洗抬头看着他,目光直看到他的目光深处,听着他继续对她说:   “……他还是我从小带大的孩子。”   李如洗再一次被感动。   再一次感慨自己何德何能,这一次,能找到这么好的男人。   聪慧、英俊、宽容、温暖而真挚。   她主动搂住了他的腰,依偎到他怀里,把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   慕容俦摩挲着她的发顶,然后微笑着捧起她的脸,亲吻她。   和热恋时一样。   ……   李如洗默默地用肢体语言表达了自己的感情,两人腻歪够了,又商量了一番细节,第二天一早,就去找李随璞说这个决定。   李随璞先是吃了一惊,看着自己的继父,十分感动,也有些难以表达出感激的羞愧。   在这一点上,男人比女人更不愿意让别人看出自己过于强烈的情感波动。   李如洗觉得,他是好不容易才忍住眼泪的。   甚至她已经看到了他眼睛里可疑的闪光……   他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依然带了一些哽咽:“谢谢你,慕容叔叔……我会努力让你的投资升值的。”   慕容俦开玩笑地安慰他:“不用谢我啊……这可是一桩好投资,到手没多久就可以升值……平时想买也买不到呢!”   这话倒也不能算错。   想买随璞公司股权的人还是有的。   而且顺利的话,一到手就是面临B轮融资,之后股权必然升值。   短期之内肯定不会亏。   长期就不好说了。   随璞的公司做得好,就是不断增长和升值,做不好,说不定最后就全打了水漂。   李随璞想给继父一个笑容,但毕竟是挤出来的,有点难看。   慕容俦拍着他的肩膀,非常诚恳地说:“……随璞,我和你妈妈,希望你能幸福。”   李随璞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   李如洗没忍住,擦了擦眼睛。   ……   定下如何行事,接下来就快了。   慕容俦第二天就把钱挪了出来,直接打到了李随璞账上。   李随璞坚持第三天就要把股权过户到慕容俦名下。   于是李如洗和慕容俦又开车去了一趟那个城市,跟随璞签好了合约。   然后由郭律师去跟菲菲及其家人接洽,谈离婚协议。   很快把离婚协议敲定,双方签字,然后李随璞转账了一千万给菲菲,接着领离婚证。   一切在七天之内搞定。   李随璞花费一千二百多万,买回了自己的自由。   比当初李如洗的离婚代价更加高昂。   何况当年只能说陈琢理对家庭经济贡献少,她贡献更大而已。   菲菲却是几乎没有任何贡献的。   李如洗安慰自己:没关系,这么多年下来,通胀也不会少的,李随璞比自己付出的代价也未必就大到哪里去。   关键是从此他才有幸福的可能性。   李如洗希望儿子能像自己一样,在第二段婚姻里收获一位真正适合自己的伴侣。   ……   菲菲在领离婚证那天眼泪汪汪地看着李随璞,抱怨他的狠心和绝情,还要和李随璞最后吃一顿散伙饭。   李随璞没答应,他马上就要筹备B轮融资的很多事宜,确实没时间。   最后他也什么都没跟前妻说。   李如洗替他想想,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菲菲的问题在根子上,不是劝诫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所以千言万语,不如沉默。   菲菲哭着离开。   去家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她把所有她的东西全带走,哪怕一双丝袜,一只鞋垫……带不走的,她不是翻得七零八落,就是干脆砸坏,弄得整个家里好像刚刚遭遇入室抢劫一样。   最后她在一堆废墟般的杂物里放声大哭。   ……   因为房子软装被破坏得很厉害,当然也是为了抹掉这段回忆,随璞求妈妈帮他再装修和改造一下房子。   于是李如洗又忙碌了起来。   不用整间房子装修,李如洗给他重新粉刷,换掉了厨房的橱柜和厕所的部分瓷砖,主卧换了壁纸,还找人做了护墙板……   一切忙完,也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李随璞现在几乎每个没事的周末都要回去住,和李如洗及慕容俦的亲密度直线上升。 第275章 醒来   李如洗有预感到这个梦已经到了尾声,她曾设想过,也许,是她给随璞整修完那套复式,一家人一起吃个庆功宴加小小地给他暖个房,然后她就该梦醒了。   也许,是李随璞终于找到适合他的女孩子,领给她看。   更也许,只是某天夜里,她在五十多岁的慕容俦怀里沉沉睡去,梦醒了,在她面前的依然是不到三十岁的慕容俦。   她倒是没想到,她的梦是在大白天醒的,是在之后的一个周末。   李随璞和最近的几个周末一样,住在她和慕容俦那里,一如之前没有长大成人时一样。他也没有因为平时工作辛苦,难得有个周末就懒着什么都不干,他会自己收拾房间,像小时候一样弄得井井有条,在保姆没来时,主动帮李如洗洗碗……像个乖巧又听话的儿子。   那天早上,李如洗还穿着家居服,喝了一杯加了很多奶的咖啡,从窗口望去,看到儿子正在花园里拿着水管浇花。   她怔了怔。   水管喷洒出均匀的水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大概是空气里水雾密布,有太多的小水珠,甚至在她的角度看,似乎有隐约的一道彩虹。   她的儿子,年轻,健康,强壮,专注……   不知道是因为那个身影,还是那道隐约的彩虹,她的心情一瞬间飞扬起来。   轻松,明媚,愉悦,充满阳光和希望。   这真是个美好的早晨。   她看着儿子浇花。他是在认认真真地浇着,不是简单地把水喷得到处都是。   他知道避开月季的叶子,不要直接把水喷在上面,否则容易黑斑。   绣球和大丽花的叶子则可以使用喷雾来喷,给它们更多的水分来对抗白天的日照。   他知道已经叶片枯萎的郁金香和葡萄风信子以及番红花那一片不要浇水,因为它们已经休眠了,浇了水容易烂球。   ……   她记得,这都是从小,她打理花园时教给他的园艺常识。   但是小时候的噗噗其实没什么耐心去了解这些。   他始终对妈妈的花园没有多大兴趣。   和所有的小男孩一样,他并不喜欢园艺。   妈妈每次在花园里做园艺活时,他在旁边玩,妈妈絮絮叨叨的那些园艺知识,从他耳朵进去,却从未真的在他脑子里心里停留……   想来青春期更是如此了。   长大后呢,倒是会恭维一下妈妈的花园美丽出众,可也仅限于此。   李如洗没想到他会主动帮她浇花,而且,还浇得这么细致认真。   看来,从前她念叨的,她的儿子都记住了呢!   浇完这个花园,还是需要很长的时间的。   她兴致勃勃地边喝咖啡边在窗边看着。   然而李随璞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头看了过来。   看到窗边的妈妈,他高兴地笑着,向妈妈挥手,然后把手放到嘴边,喊:“妈妈,下来!看看我浇得怎么样!”   三十岁的他,此刻像个孩子一样。   李如洗微笑着下楼,去看他浇花。   李随璞一边浇花,一边跟妈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聊小时候的事,聊他的公司,聊他之前三年的婚姻,聊他婚前的愧疚和犹豫……   他说了好几遍“离婚了感觉好像脱下了一个枷锁,自由舒畅……”之类的话。   后来,他感慨地说:“感觉好多年没这样和妈妈聊天了,其实也不过几年而已……”。   最后,快要浇完时,他沉默了很久,才说:“谢谢你,妈妈,对不起。”   他手中的水枪喷洒水雾,李如洗再次看到阳光下那模糊的彩虹。   梦,醒了。   她最后还在遗憾,没有再看一眼刚吃完早饭的慕容俦,没有去跟八十多岁的爸爸妈妈说一声再见。   但随即她又莞尔:遗憾什么呢?   没有了五十多岁的慕容俦,她还有刚和她在一起不久,年轻英俊,二十九岁的慕容俦。   没有了八十多岁的爸爸妈妈,她还有五十多岁的爸爸妈妈。   更年轻,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不,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而梦里的慕容俦和爸爸妈妈没有了她,却还有真正的,五十多岁的李如洗。   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这只是一场梦,而她,已经醒了。   ……   醒来时,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年轻的慕容俦的脸。   那么俊美、白皙,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闭着的眼睛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弧度,高挺的鼻梁、抿着的薄唇和坚定的下颌展现着他的意志力。   真美啊!   李如洗忍不住就着日光堪称贪恋地看了又看。   年轻真好!   虽然五十多岁的慕容俦依旧是一个充满魅力的男人,但终究不如眼前这最好的年华啊!   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珍惜……   她伸出手指轻轻碰触他睡着的脸,发觉自己的手背皮肤也是白皙紧致,真正属于年轻人的手。   真好……   慕容俦被她的手指碰到,转瞬就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   对上她温柔而沉默的深黑色双眸,他有些惊喜:“如洗,你醒了?……你睡了快两天一夜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李如洗被他一问,才觉得身体沉重又虚弱。   比起五十岁的她来,也差了很多。   她的胸口闷闷的,肺活量太小,她也无法好好地,顺畅地,彻底地深呼吸……   躺了两天,也没吃什么东西,虚弱更是理所当然。   她爬起来,低声说:“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慕容俦连忙去开保温饭盒:“有你妈妈煲好的粥,还是热的,今天早上刚拿来的,我给你盛一点。”   是补血的猪肝菠菜粥。   李如洗其实一点也不饿,她的胃里好像堆了一大堆石头。   但她依然作出高高兴兴的样子把碗里的全吃完。   她要爱惜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她要尽快好起来…… 第276章 珍惜   从梦里知道了自己可以平安活下去,胃癌没有再复发,五十多岁时身体和常人已经相差无几的李如洗,莫名地相信着自己的梦境,从而得到了莫大的鼓励。   说来也奇怪,当她以一种跳出去的目光来看待这一切的磨难时,化疗和身体的痛苦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如果知道结局终将光明和美好,一时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以更加积极努力的心态去对待自己和生活,像对待事业一样对待自己的复健:精密计算每日的营养摄入和运动量,针对性地提高自己的肺活量……   至于其中的痛苦,当你无法回避时,忽略它是最容易捱过去的一种方法。   虽然很慢,她还是一点点地越来越好起来。   她觉得这样很好,即使梦境不是真实的,但是相信美好和光明总比沉沦在痛苦和担惊受怕日夜猜疑里要好得多。   即使有一天,晴天霹雳一般得知了自己的胃癌复发,死亡不可避免,但中间这段时光,依然是更美好的……   怎么算,相信自己会好,都是一种更划算的态度。   她要好好地度过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毫不浪费。   生命、健康实在太难得太珍贵了。   还有青春。   二十八九岁的慕容俦在最好的年华,俊美得没有瑕疵,身材修长有力,腰腹紧实挺拔……五十多岁的他再怎么保养得好,终究皮肤已经松弛。   三十岁的她生着重病,做着化疗,身体弱得不如五十多岁的自己,但终究,她的皮肤还光滑细腻紧致,她的眼角还没有一丝纹理。   时光易逝,青春能得几时?   所以她同样不想浪费。   最后一次化疗出院之后,在一个温暖晴朗,有微微的清风拂过的午后,她主动去了慕容俦的房间。   趁着李妈妈在午睡,噗噗在学校的时候。   感觉有点像偷情。   然而她的心情又有点像朝圣。   进了房间,她主动亲吻他,并把他拉到床边。   慕容俦在惊讶之后,有了一瞬间的天人交战,他跟她确认:“你确定?”   李如洗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慕容俦再君子,渴望已久的一块肉送到嘴边,也忍不住张嘴咬上去。   他勒紧她腰肢,热烈地回吻她,把她压到床上。   他们有了第一次非常美好,非常温柔的做爱。   没有人关窗,五月的阳光和空气都涌进来,照在他们的床铺上,伴随着他们的韵律,拂过他们赤裸的肌肤和微微泛起的汗水。   慕容俦其实很有些激动,但顾及到她的身体,他还是小心翼翼,柔情脉脉,在床铺上表现得很有绅士风度,循序渐进,体贴周道。   这恰好是李如洗的菜。   她觉得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事后软在他的床上和怀里,懒洋洋地不想起来。   他的胸膛还是挺有肉的,精壮修长的肌肉没有辜负他的健身习惯,枕着舒服又满足,此刻躺在他怀里,好像有无数玫瑰在她周围盛开。   慕容俦有点意犹未尽,可是他不敢再索取第二次,李如洗的身体还很虚弱。   得到她令他精神上餍足喜悦,但他的身体还没有满足。   他只好不住摩挲着怀中的身体,觉得甜蜜又痛苦。   在这种甜蜜的痛苦里,他第二次求婚。   这一次,李如洗干脆利落地答应了,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   他们迅速约定好回国就结婚。   鉴于梦中知道陈琢理回来闹事,李如洗要求不办婚礼,只是领证,等她身体好转,再去蜜月旅行。   慕容俦都同意了。   他们清洁整理了一番,就拉着手下楼去见了刚刚午睡醒来的李妈妈,告诉她他们决定结婚的事。   李妈妈又惊喜又觉得意料之中,很热情地表示了同意和祝贺。   然后打电话给李爸爸,通知了他这个好消息。   李爸爸显然也是既乐见其成又觉得理所当然,同样祝贺了他们,又商量婚礼的事。   ……   沉浸在美好恋情里的李如洗,在夜深人静时又细细思索这个最与众不同的梦。   结合之前那个梦,李如洗觉得,这个梦的主题应该还是亲子关系。   亲子关系其实是一种既自然而然,又特别需要好好经营的情感关系,她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当一个最好的母亲,其实也未必。   对孩子望子成龙的期望和最终的释然,管教过程里难以拿捏的分寸,尊重和放纵,严格和过于严厉……现在想来,都是她未来要面临的重大挑战。   要想教育好孩子,做个优秀的妈妈,就像走钢丝绳一样艰难。   好在,还有爱可以作为保险绳。   即使掉下去了,也还有希望拉上来。   她想,她需要好好思索,想好要怎样做个更好的妈妈。   青春易逝,需要珍惜,但亲子时光也同样要珍惜。   孩子长得很快,一不小心,就会错过他成长的某个阶段,很容易就会留下遗憾。   ……   而同样需要珍惜的另一种亲子时光,是她和她自己的父母。   爸爸妈妈现在年近六十,虽然青春早已过去,但身体精力各方面都还不错。   和八十多岁的他们相比有天壤之别。   孩子一转眼就会长大。   年轻人一转眼就会老。   而老人,一转眼就是风烛残年,就是与世长辞。   所以,对父母,同样不能等待。   她希望她活着的每一天,都能带给他们更多的欢乐,都能回馈他们以爱……   ……   时间确然很快,转眼到了暑假,他们一起回国,然后就是领证结婚。   他们已经商量好,婚后要在英国住几年。   回国李如洗没有通知任何人,结婚也同样没有通知任何人。   期间陈琢理试图联系她,她没让他知道自己回国了。   她和慕容俦只在父母和噗噗陪伴下去领了证。   之后一周噗噗暂时由李妈妈带着住在那个小学区房里,而她则去慕容俦的房子居住。   这是李爸爸李妈妈的意思,本来想说一个月,李如洗不放心噗噗,就改成了一星期。   不管怎么说,也是新婚,他们希望李如洗和慕容俦能有个美好的蜜月期,哪怕暂时不能出去旅行,至少也得有一周的二人世界吧。   结婚的事李如洗是提前一个月告诉噗噗的。   在英国的花园里。   同样是一个微风吹拂的午后。   噗噗放学后的傍晚。   那时候,已经很炎热了,噗噗又踢了会儿球,满脸都是汗。   李如洗和儿子坐在慕容俦向她求婚的那个长椅上。   她沉默了会儿,对噗噗说了她要和慕容俦结婚的事。   噗噗沉默了更久。   然后,才小声说:“妈妈,你不会再和爸爸在一起了,是吗?”   李如洗点头。   噗噗安静地哭了起来,眼泪一滴滴落在烈日炙烤过的地上。   李如洗想起梦里后来噗噗被陈琢理诱导着,认为她出轨慕容俦的事,她决定不再因为儿子年幼和不在他面前说他爸爸坏话的原则,就不让他知道真相。   她告诉噗噗:“……你的爸爸对于你而言,是个还不算太差的爸爸,但是对于我而言,不是一个好的丈夫。”   她简单说了一下陈琢理只会嘴上功夫,却在她得了绝症后不怎么照顾她的事。   还有另外一些失望的地方。   最后她说:“没关系的,噗噗。只是爸爸妈妈不在一起了,但爸爸依然是爸爸,妈妈依然是妈妈,爸爸妈妈也依然会爱你……任何人都有很多个面,我不会因为对你爸爸失望,就不让你和你爸爸亲近,也不会因为和慕容叔叔结婚,就一定让你叫慕容叔叔为爸爸……一切和以前一样,慕容叔叔永远都是慕容叔叔……我们对你,都不会变。妈妈不会因为结婚就让你少练琴,慕容叔叔也不会因为结婚就不跟你玩……所以,给我你的祝福吧,这对妈妈来说很重要。”   噗噗最终还是抽抽搭搭地哭着哭着,慢慢擦干了眼泪。   给了妈妈想要的祝福。   之后他别扭了一个多星期,躲着不跟慕容俦说话。   慕容俦则一如既往地对他,没有更热络,也没有更冷淡。   依然教他功课,带他玩。   噗噗拒绝了两次,第三次就跟着慕容叔叔去踢球了。   毕竟他们之前也是好朋友了。   然后,他也就慢慢适应了妈妈要和慕容叔叔结婚这个消息。这一次真到了妈妈结婚的时候,得离开妈妈一个星期,他也没有过度反对和焦虑。   ……   领完证的下午,李如洗待在慕容俦家里,周围已经没有别的人了。   只有他们两人。   他们在床铺上消耗了整个下午和傍晚,然后才懒洋洋地起来吃东西、聊天。   李如洗挨在慕容俦怀里,不知怎么,又说到了她做过的这八个梦,以及八个奖赏之梦。   她细细把自己做的梦又都回想了一遍。   总觉得自己的逐渐康复和这些梦境息息相关。   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觉得神奇。   只是不知道,这些神奇的梦,到底来自她潜意识里,还是某种更高意识的恩泽。   不管哪一种,她都深深感恩。   一如感恩此刻在身边的人。   作者有话说:这本书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可能会添一两篇番外。 说真的,这是一次新的尝试,也是一次相对严肃的写作。我写出了我想写很久的东西,感谢你们给我的肯定和回馈。 下一本已经有大纲了,这将是一本相对轻松愉快的书,也是带有玄幻色彩的穿越文,我大概会在这本结束之后,休息一周左右来开新文。 新书的名字暂定叫《总裁,带你去我的王国》。 咳咳,是不是有点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