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吻热可可》 作者:乔其紗 文案: 时隔三年,姜可重遇大学时的初恋情人,他比记忆中更加强壮冷鸷,犹如风霜过后,一把收回鞘的锋利血刃。 她想起那天早上,男人站在卫生间刷牙,肩背宽阔,肌肉健硕,手背绷着微微凸起的青筋。 透过镜子,他看着她,寡淡的唇勾起一丝笑,说:“宝宝早安。” 但她没想到,那是分别前,最后一次见他。 冷峻大佬×火辣大美人 非校园文/都市/回忆/平淡日常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甜文 主角:姜可、付峥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青风镇的中午是一天最糟糕的时刻,没有明媚的朝霞,也没有夜色的凄清。夏日炎炎,路边的杂草都晒得弯了腰。   镇子的中心,尚悦集团总部附近却很繁华,车水马龙,高楼林立,豪车在马路上穿梭,对面一排小吃奶茶店,若是拍成照片,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大都市。   姜可从公司正门出来,撑一把黑色太阳伞,神情恹恹往一家快餐店拐去。手指推开一截玻璃门,冷气钻出来,她还没享受几秒,余光看见一家簇新的招牌,眼尾勾了勾,松开手,转身走去。   是刚开的店,黯然销魂翅。   舔了几下鸡翅面上的粉,她喘几口气,舌头颤颤,眼底闪过失望。   很辣,但和她记忆里的味道不一样。   以前校门口也卖过这个,同样的辣,但那辣得入味,每一块鸡肉味道浓郁,鲜香麻辣,吃得人受不了的同时又很爽。   非常爽。   而这家却是拿粉、调料涂抹,表面上刺激,实则无味敷衍。   姜可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结账出门。毒辣的阳光明晃晃地打着柏油马路,她擦擦额头上的汗,回头看着这家店,眼睛眯起,想起了什么。   她抽了一支烟,才嚼着口香糖往公司回。   时间卡得很好,同事们刚刚午睡结束,正把垫子往腰后放。路过茶水间,陈敏信正在搞他的滤式咖啡,小耳朵卡在杯壁两侧,热水灌进去一过滤,咖啡的醇香逸出来。   这男人活得比她还精致。   姜可盯着他优雅的后背想。   “可可?”陈敏信抬头见她,露出温和笑容,“经理刚叫你去他办公室。”   “叫我?”姜可虽然性子懒散随意,但工作能力非常突出,“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你快去吧。”   姜可道了声谢,对着镜子整整仪容后走到办公室门口。   尚悦集团是国内著名的男装企业,旗下有五个男装品牌,平价、工作装定制、轻奢、潮牌、童装都有。   姜可所在的品牌叫亚历山大。   名字很土,但她觉得非常合适,因为亚历山大是专做工作装定制,比如银行职员、城管制服、空姐制服,或者各家公司想要统一的工作装,他们都做。   只要工作,哪里不压力山大的。   所以这个品牌名起得不要太好。   “进来。”   办公室传来经理声音。   姜可推开门。   桌上堆着大叠设计图纸,有些款式打了勾,有些没有。   “给你一个小任务,总部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明早有领导过来参观车间,做防爆服,怕他们那边应付不来,你跟过去看看。”   “做防爆服?”姜可微愣。   防爆服属于功能性服装,亚历山大从未做过。   姜可属于设计部,现在工作服标准越来越高,规整同时也会有设计感要求。   但他们不会设计防爆服这种。   “款式版型不用咱操心,上头专门找了国外专家,你跟过去,就是帮专家给领导翻译下面料款式的,他们车间工人谁懂英文?人事部的懂英文但能懂服装?你去准备下,上午九点领导们到。”   “好的。”   姜可颔首。   “小姜。”出门前,经理叫住她,口气严肃,“这个订单上头很重视,是给振武押运的,你也知道,这种押运公司跟公安是大有关系的,背景不小,我们这批要是做的好,说不定下次就能做政府的单。”   “我明白。”   “明天穿制服。”经理皱眉看着她的V领连衣裙。   “好的。”   设计部门是全公司唯一不用穿制服的部门,这是公司规定。但他们亚历山大是做工作服的,同事们也比较保守,即使不穿统一的衣服,也大多是衬衫包臀裙或者西装。   唯有姜可,散着慵懒浓密的卷发,打扮也随心所欲。   刚来时有人看不惯,但她工作无可挑剔,渐渐,再无人敢说旁的。   *   七点半。   姜可在食堂吃完包子豆浆,嚼了片菠萝味口香糖,踩着高跟往亚历山大大楼走去。   今天是个沉沉的阴天,铅灰色天空像是随时会滚出泪来。   大厅站了两个专做防爆服的外国版师,皆西装革履,旁边是个娇小的接待员工,脖子上垂着工作证,白色短袖衬衣,下面是统一的及膝西装裙,透明黑丝袜,黑色高跟。   姜可也穿得这身,但效果截然不同。   她个高,近乎170,还穿着高跟鞋,两条腿修长纤细,薄薄的丝质透出白皙肌肤,头发利落地盘了起来,眼尾上挑,曲线性感,一种冷感的美艳。   很瞩目,一路上都有人看过来。   不到九点,司机打来电话,几个人出门迎接。   公司的纯黑商务车停在楼下,司机下车拉开车门,姜可他们连忙迎去。   接待小姑娘声音甜脆脆,显然常做这种工作,“领导好,一路上过来辛苦了。”   副驾下来的是个异常高大的男人,没穿正装,迷彩裤黑T恤,一张方正的脸。他似是不习惯这种接待和称呼,只点头。   第二个稍矮一点,剃了个圆寸,有点精明,客气地笑了笑。   这两人气质都很硬,但都不像真正的“领导”。   司机说是三位,姜可他们目光礼貌垂下。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军靴,锃光油亮,粗粝的迷彩裤腿掖进去,面料绷着肌肉结实的小腿,极有力量感。   视线往上,随之动作,男人腰间皮带的金属扣泛着冷光,黑色T恤贴在身上,勾勒出胸前贲张曲线。   姜可站在最后,看不清脸,只感觉他高大挺拔,气势慑人。   还有一丝极微妙的熟悉感。   她工作三年,鲜少见过这个类型的男人。读大学时倒很常见,他们省大隔条马路,便是省城公安大学。   这或许就是那熟悉感的来源吧。   想到过去,她眼睫垂了垂,抱着手臂。   接待姑娘看直了眼,几秒后才迎上,红着脸热情道:“领导您好,天这么热真是辛苦了。”   说着,一行人顺着阶梯上去。   “这里是尚悦集团总部,这栋楼是我们亚历山大的办公楼,十二层,后面包括车间,总面积大约一万平方米。”   “亚历山大是我们集团核心工作服品牌,只在内部高端定制,不对外销售。”   男人走在最前,圆寸和方脸跟在后面,三人话都极少,神色冷肃,和先前啤酒肚、鸭子步的领导们截然不同。   姜可自缝隙中看那道背影,竟越看越眼熟。   宽阔肩膀,挺直背脊,古铜色肌肤。   只是,比记忆中那人更加强壮冷鸷,犹如风霜过后,一把收回鞘的锋利血刃。   她心口忽的突突地乱跳,一股怪异的热流涌上胸口,有点紧张,有点发烫,呼吸都急促几分。   “姜小姐?”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所有人都走了进去,唯有她还在发愣,接待姑娘温声提醒。   这下,几个人同时朝她看来。   她心尖猛地被攫住,脊椎僵硬,抬抬眼,撞上一双明亮而漆黑的眼睛。   只是那人的目光,太过锋锐。   是他。   真的是,付峥。   “抱歉。”她掩盖下强烈震惊,仓皇低头走进。电梯十分宽敞,寻常载十多人都绰绰有余,只是三个男人身型高大,此刻显得拥挤。   身后贴了个人,夏日天热,有极轻微的汗味、烟草味,以及若有似无的男性体味。   她站在最前,拘束不安,掌心上全是汗。胸口的热流渐渐褪去,涌上复杂且不甘的情绪。   他居然不认识她了。   毕业几年,以为早不在意,可此时此刻,喉咙却微微发涩。   *   八楼缝纫车间。   头顶中央空调散着冷风,可根本无法与机器产生的热量相抵,因而整个车间都比前面办公楼高出几个摄氏度,几乎与外面持平。   各类机器运转声响混杂一起,声响不小,加上热,更显得烦躁闷窒。   “亚历山大共四个缝纫车间,每车间三道生产线,年产西服五十万套,从面料到服装一体化生产…”接待姑娘尽职尽责介绍着基础情况,偶有面料问题,换姜可解答,版型问题,在问过专家后译成中文回答。   就这么看了一个多小时。   从最开始的不自在到习惯,姜可脸上换上职业性微笑,指着顺滑轨上升刚交货的一批制服介绍,“公司前年引进的全自动化流水线,不会在内部运送过程中产生挤压、碰撞、面料变形等,直接送往熨烫包装车间,再由省内专车配送。”   男人认真听着,不带感情地注视她。   和当年一模一样。   在对着那双眼睛时,她甚至都怀疑,几年前那一夜他的柔情,是不是她臆想出的产物。   姜可正对他们,背对机器,一边介绍一边往后。   她说得认真,心里却挂着事,根本没注意身后半步之遥,正是高温烫台,熨斗搁在边角,忙碌的烫工没放好,一角还歪斜在外。   鞋声清脆,眼看后腰便撞上台角,她刚抬腿,还未落下,肩头猛地被一只大手钳住。   那手如铁钳,宽厚且粗砺,力气极大,将她硬生生拖了一步。   她吓一跳,晃悠两下才稳住。错愕回头,这才明白过来,小声说:“谢谢”。   “没事。”付峥收手,嗓音一贯的低冷沙哑。   姜可忍不住看他,试图从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里捕捉什么,但还没等她细看清楚,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晕倒了!!” 第2章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晕倒了!”   姜可回头,在流水线另一头,一群穿草绿衣服的工人围成一团,骚动不小。她眉尖蹙起,一转眼,和接待姑娘目光对上,脸色都不好看,摇摇头。   三个男人没再往前,也看向骚动位置,眼神探究。   姜可眉头皱得更紧,说句良心话,他们工人待遇在全国服装厂中算是极好的,五险一金,包吃包住。只是待遇再怎么好也是一线劳动力,订单多,又是计件工资,难免晚上会加班。   但晕倒确实罕见。   “今天天热,订单多,只是意外。来,领导,咱们往这边请,搭乘电梯。”接待姑娘笑着圆场,按下电梯。   厂区参观得差不多,电梯来得很及时,姜可一边摁住门边欠身让他们先进,一边侧眸往人群中看。   她并非看热闹,而是纯粹担忧。   这里女工很大一部分都是刚成年小姑娘,高中或中专毕业,花朵般的年纪,可别真出什么事。   电梯要关上那瞬,两个男工扛着一个脸蛋苍白、紧阖双眸的女孩跑来。   “搭那边货梯!”身后的车间主任看见电梯里的外国版师和领导,急急吆喝。   “哎!”男工应道,扛着女孩往旁边跑。   接待姑娘刚要按关门键,一根细瘦的指尖抢在她前面,按下开门。   “搭这个。”姜可冲他们说。   几个工人还有点犹豫,他们人多,平素上下班就不允许坐电梯。   接待姑娘刚要说什么,付峥便快步往外,带着圆寸和方脸,最后是两位版师,让出电梯。   “你们用。”男人声音平和,口吻不容置疑。   “谢谢,谢谢领导!”年轻男工感激道,扛着女孩下去。   看着红色数字跳到一,姜可舒了口气,车间主任擦去额头的汗,站在一边尴尬圆场:“实在抱歉领导,今天真是太意外了,气温高,有点中暑,有点中暑。”   付峥并未表态,双手抄兜,等在电梯前。目光稍转,自然而然落在前面女人身上。   她穿着包臀裙,衬衫扎进去,小腰细瘦,臀部挺翘圆润。   几年不见,她倒愈发的美艳丰盈,楚楚动人。   付峥唇角几不可闻地勾了勾。   姜可有所察觉,抱起手臂。   身后目光冷冷的,却又带有某种滚烫温度,似能穿透皮肤,烧灼血管。   汗毛根根竖起,怪异的酥麻感自颈间往下传递,她喉咙发紧,大脑里掀起某些回忆。   电梯到了。   姜可微微垂头,脖颈勾成一道曼妙曲线,走进电梯。   从头至尾,也没看他一眼。   *   姜可是下午回的办公楼。   天气稍转好,从窗往外望去,一片深深浅浅的蓝,云朵压得很低,形状怪异。   陈敏信正在电脑前修款式图,看见她回来,笑了笑。   有女同事走来,不经意问:“听说车间有女工晕倒了?”   “不清楚。”姜可平平回答。   这种事情说小也小,个人身体原因;说大也大,公司制度问题。   “哎,不清楚吗?你不是刚好去车间那边吗?”   姜可不愿多说,正想岔开话题,敏信朝她招手,“可可,过来帮我看下辅料。”   她顺势过去,弯腰看向他办公桌上的面料小样。   女同事见此,跺跺脚走了。   “晚上要不要去我家吃饭?”男人声音轻,柔和如山涧泉水。   姜可目光转向桌子角落的仙人掌,摇头,“不去了。”   “真不去吗?奶奶做了小笼包。”   “昨天没睡好,只想回去睡觉。”   那仙人掌养得极好,绿油油的,一根根刺都泛着光,她忍不住伸手去摸,还未碰到,便被陈敏信抓住手腕,“小心别被刺伤。”   他的掌心温凉,手指修长骨感,肌肤细腻,是标准手控会喜欢的一只手,动作也很温柔。   她却想到另外一只手,粗粝的,硬实的,动作强硬霸道,没有半分温柔。   陈敏信见她盯着自己的手,抬起头。   男人的面相透有古典的阴柔,一双细长丹凤眼,睫毛又黑又密,很是漂亮。每次和他对视时姜可都会想,这双眼若长在女人脸上,一定十分勾人。   “好,不去就不去吧,那我明天给你带一屉。”   “谢谢。”   姜可回到桌前,开始工作。   但这下午显然十分不顺,设计稿修了又修,怎么都不合适。她单手托着下巴,神游太虚。后来干脆放弃,倚在座椅靠背,背塌下去,懒懒地翘起二郎腿。   盯着四四方方的办公桌和电脑,心里忽然涌上一种强烈的倦怠与烦闷。   只是不知道,这情绪是因与他重逢而起,还是早早埋在心底。   五点下班,姜可打完卡便朝集团对面的宿舍走去。   青风镇是个富庶温柔的江南小镇,自古便是轻纺重地,集团建在小镇北部,与专做军工服饰面料的远山集团紧紧挨着。   因两家集团员工共四五万,北部的商业十分繁华,电影院咖啡厅酒吧等应有尽有。   宿舍是酒店式公寓,姜可住在十七楼的单人间,朝南。   洗完澡,她用小锅煮了一杯牛奶,趴在窗口慢慢地喝。   顺着川流不息的街道往南望,隔着一条小河,是青风镇的南部,未被工业侵占,仍旧是江南老镇的模样,青瓦白墙,小桥流水,古道人家。   其中最大的一栋古朴老宅,便是敏信的家。   姜可还记得自己刚来的那一天。   她是怀着逃避的心情来到这个安逸的小镇的,只是午夜梦回还会出现他深刻的脸,她睡不着,便趴在这里,长长久久地望着这横跨岁月与时光的,奇异又融合的风景。   后来,她跟同期入职的敏信熟悉起来,偶尔有个人聊着天,周末一同去老镇逛逛,才好起来。   只是她一直以为敏信是闺蜜一类,毕竟他们这个专业姐妹太多,也是最近才发现,那样秀美的男人,竟是笔直笔直的。   ……   湿漉漉的发梢刚干,姜可还未梳顺,便接到经理电话。   那头很急,让她赶来尚悦酒店五楼餐厅。   下班了哪有再去的道理,姜可窝在床上不想动。   经理口气略缓,劝道:“是振武押运的领导,你也知道,上午女工晕厥的影响很不好,我们这好不容易把人请出来赔罪的,那时你不也在,你现在要是不来,这多没诚意。”   这什么破逻辑。   女工晕倒和她有什么关系。   姜可裹着被子不想动。   “小姜,这单子对亚历山大很重要,做好以后路子就多了。你也知道集团有好几个品牌,都暗暗较着劲,那个刚收购的潮牌,一年利润都快赶上我们,最近还请了什么鲜肉代言。振武这单可是从远山手里抢来的,总不能再还回去吧。”   “……”   姜可当然没被说动,她作为设计师,没必要操老板的心,反正公司有的是单子,设计什么都一样。不过品牌的年利润,倒是与她的年终奖挂钩。   最重要的是,听见“振武”两个字,心里就像有一把软毛刷,细细密密地刷着她的心尖,莫名浮躁。   “——我马上来。”   七点,华灯初上,晚霞温柔。   约的是七点十五,姜可来早了。   不想提前进去,她绕到酒店背面的街巷,点了一支烟。镇子就那么大,同事却很多,有时还得注意点。   这条街连着酒店厨房,处理食物的缘故,与正面的繁华整洁略略不同,路窄,地砖渗着污垢,一直淌到斜对面的几家小商店。   她盯着油腻的纹路,轻吐一口气。   烟雾散开时,小商店门口出来一个人,朝这边来。   逆着光,看不清相貌,只是身型如山,步伐稳健。   男人没看这边,眉心习惯性拧着,低头拆开烟盒的塑封包装,抽出一支衔在嘴里,另只手拿出火机。那只打火机很旧,火油也不充足,滑了几次都一闪而灭。   烟瘾上来,付峥难免烦躁。   正思索着要不要折回去买只塑料的,一只手臂拦住他,灯影打在白皙肌肤,细细润润得仿佛能掐出水,声音妩媚,却透有客套的讨好:   “领导——”   “要不我借您个火?” 第3章   夏日蝉鸣声聒噪,外头马路有滴滴滴的喇叭声传来,扰人心弦。   姜可站在那儿,没穿正装,换了身烟灰的衬衫裙,纽扣少系两颗,翻领往外,露出精致锁骨。   她看上去随意慵懒,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内里却是虚的,甚至暗骂自己沉不出气。   干嘛要问?   干嘛要招惹他?   就当作没看见不认识不就好了。   等了几秒,男人也没给出回应,姜可面上不动声色,拨着手里的银色打火机,心里却想要不直接转身就走。   刚要抬腿,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付峥个高,微弓下身,偏偏头靠近,眼神淡漠,不带温度。   两人挨得近,姜可闻到一股男人的味道,醇厚,浓烈,和过去一模一样,她胸口发颤,握着打火机的手僵了僵。   “怎么?”见她不动,他挑起眉梢,嘴里咬着烟,俩字有点含糊。   姜可回神,原是想把打火机给他,可此刻看着他漠然的面孔,故意踮脚凑近。   女人刚洗完澡,长发柔软地散着,风一吹,几缕卷曲的发丝扫过他胸口。   一点火光靠近烟头。   她双手拿着火机,眼睫颤颤。   男人配合低头,气息渐近,她忽然抬眼,湿润杏眸一眨不眨盯着他。   这几年,他眼角有了浅浅的细纹,眉眼凌厉,线条深刻硬朗。   付峥也在看她,眼睛很黑,带点似笑非笑。   烟点燃,一点猩红的光忽明忽灭。   姜可几乎同时错开目光,往后退半步,压抑着急促的呼吸,面上却仍微笑。   “谢了。”   他深吸一口,烟夹在指间,嗓音暗哑。   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姜可明知一会儿还要见面,但此刻只想离开,冲他维持着礼貌颔首告别,转身朝酒店正门走去。   心里却很烦躁,几年了,好像还是斗不过他。   *   六楼包厢。   一扇花鸟绣屏立在门口,头顶的水墨纸灯亮着莹白的光,黄花梨八仙桌上坐了七个人。   付峥那边三个,他们这边来了四个,集团接待的姑娘、亚历山大的王经理,车间刘主任,还有设计师她。   在外人面前,姜可和付峥都作不认识,后者人冷话少,有什么事也是圆寸开口,近乎没有交集。   接待姑娘殷勤地端茶倒水活跃气氛,姜可倒也乐得自在。   桌下的手机,微信消息一条又一条。   敏信:小笼包。   敏信:明天给你带,奶奶没有放糖,是你们北方的做法,你一定喜欢。   姜可看了看,并没回复。   敏信:雪团和姜饼又打架了。   后面附了一张照片。   敏信家院落古典宽敞,收养了几只流浪狗流浪猫,知道姜可喜欢,常常会拍照片给她。这张就是,狸花猫和大黄狗厮打在一起,睁着圆溜溜的眼,可爱极了。   姜可没忍住,唇角翘了翘,眼睛晶亮。   近乎同时,斜对面主位射来一道目光。   压迫感突然而至,她有所察觉,攥着手机的手僵了瞬,余光极轻微朝那里瞥一眼,故意低下头,露出一副强憋笑容的模样。   女人嘴角沾了酒渍,湿漉漉的,犹如春雨后的桃花瓣,要笑不笑勾着,一只手搭在桌上,葱白指尖摩挲着杯壁。   江南的气候极养人,这几年她皮肤比念书时都水灵,眼角眉梢都淌着媚意。   几秒后,付峥错开目光,喉头攒动,灌下一整杯白酒。   “付老板是哪人?”一直打量他的经理忽问。   “C市。”   经理目光转在姜可身上,先前两人的微妙互动他尽收眼底,心头一动,“那你跟我们小姜可是老乡啊。”   姜可一顿,目光撞上,又别开,“嗯。”   这态度轻慢,王主任瞪她一眼。   那头付峥却不在意,继续喝酒。   经理人精似的人物,视线来回转,眼睛眯起。   这顿饭吃得极其无味,主任和经理活跃着气氛,只盼望急急签下订单。饭毕,付峥态度仍模棱两可,毕竟是兄弟保命的东西,考量自然多。   主任和经理却会错意,瞄向三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交换了个眼神。   “付老板,C市离这也挺远的,您来一趟也挺辛苦,要不今晚去放松一下?”   小镇生活富庶却无聊,这种事情很平常,镇子往北便是径县,地方小但美人多,按摩洗浴一条龙,在全国都赫赫有名。   姜可听着,嘴角弯起一丝看戏的笑。   这么几年,她了解付峥,他不可能。   他从不去那种地方,倒不是因为什么,而是他嫌脏。   姜可重新低下头,偷偷玩着手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反正,他不会去。   “付老板?”主任殷勤道。   “好。”   姜可蓦地抬头。   付峥单手揉了揉太阳穴,眼神没温度,嘴角挂一丝淡而暧昧的笑:“确实累了。”   他是极英挺的面孔,只是平时寒着脸,看上去冷肃周正,这样一笑,颇有几分野性放荡。   手机啪一声落在桌上。   这声响略大,四周人都看过来,姜可低声道歉,神态自若地收回手机。   “那太好了,我这就去安排!”主任赶忙说。   付峥神色淡淡,圆寸和方脸在短暂诧异之后,只客套微笑。   ……   一小时后。   姜可坐在包厢角落,看着内壁四散迷离的灯影,头痛,又气闷。   自己居然也有陪客户的一天?   她不知道是不是付峥和经理主任说了什么,只是在她离开酒店要回公寓时,被经理叫住。   “有加班费。”   “谈下的话年终奖你这个数。”经理比划着数字。   姜可认了,除去她非常需要钱这个原因外,不得不承认,在内心深处——也不希望就这样离开。C市和这里隔着两个省,真的太远、太远了。   她抱着手臂,倚在沙发角落。   这时包厢门被推开,一群柔柔软软、身穿旗袍的佳丽进来,脂粉香飘得满屋都是。   “付老板可有看中的?”经理笑问。   他摇头,看不上:“下一批。”   男人背脊微弓,两腿岔开,姿态很放松,指间捻着燃到半截的烟,眼底有兴味与放纵。   这眼神很熟悉。   姜可想起什么,胳膊肘泛起鸡皮疙瘩,她一直都清楚,他冷峻克制的只是外表,内里火热纵情。   很快,又来一批,这批姿色更好,穿着低胸长裙,有几个被留下,包厢沙发挤得很满。   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曼妙歌声回荡着。姜可刚才低着头走神,一时没注意他挑了哪个,只是余光扫去,他身旁女人的侧影,出奇的漂亮。   吧台那侧,有个姑娘在拿着麦克风唱:   过去让它过去   来不及   从头喜欢你   白云缠绕着蓝天   如果   不能够永远都在一起   也至少给我们   怀念的勇气   拥抱的权利   好让你明白   我心动的痕迹   歌词伤感,唱得也有水准,本来堵在心底的东西涌上来,喉咙哽塞。面前矮桌摆了几瓶酒,她拿过一瓶,倒进玻璃杯,看着灯光流转的棕色液体,慢慢地喝。   不知怎么,就想到三年前的那天——   也是这样的酒,她喝得微熏,脸色绯红,他也醉了,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那眼神发着烫,似一把锋利的刃,将她剥个干干净净。   然后他揽过她的臀,整个儿收进怀里,低下头深吻。   男人吻技霸道孟浪,她哪里招架得住,一边躲一边推。可那双臂似铁,牢牢扣住她,最后估计是烦了,桌上的烟灰缸酒瓶都被扫到地上,她被摁在冰冷坚硬的桌面,锁在他身下。   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   ……   正想着,包里的手机震了震。   姜可回过神,握着手机出门,刚才酒喝得急,她一阵头晕,靠着卫生间的墙喘了喘才接起,那头竟是敏信,说是要送小笼包过来。   她拒绝:“真不用。”   “你怎么了?!”听出她声音不对,敏信急问。   “没事。”   “你喝酒了?在哪儿?”   “加班。”   “加班?”他越听越不对,“在公司?我去接你。”   姜可无奈,简单说了下情况,那头一惊,低骂两声经理,说:“等着!我去接你!”   “不用…”还未说完,电话便挂断。   姜可看着通话记录,心里升起暖意。   放好手机,她转向镜子,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那红消退下去。   没拍两下,左手边的男厕出来个醉醺醺的人。   姜可刚要往旁边让开洗手池,那人上前环住她肩,腥臭酒气喷到她脸上,估摸是认错人,“小宝贝,在这等我?”   她本就心烦,看着那人的大花臂更是厌恶,挣开怀抱,从水龙头接一捧水便朝他甩去。   “谁是你小宝贝?看仔细点。”   “滚。”   那人懵了半秒,用手擦擦水珠,反应过来后,脸色微变,眼神透出凶狠:“小姑娘什么态度?”   说着便要用手擒她,姜可反应得很快,鱼儿般灵动避开,快步跑到走廊。 第4章   包厢里光影迷离,烟雾弥漫,姜可捂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径直坐回沙发边。   她倒不是很担心,刚才那人醉醺醺的,她始终低着头,估计也看不清模样。   其余人仍在唱歌闲聊,客人们没太过分的举动,经理和主任也不敢太放肆,只笑眯眯跟着乐呵。   她不想再喝酒,摆弄着手机等结束。   “多大了?”   “十九。”   “叫什么?”   “丁香。”   “名字不错。”   “谢谢老板。”   歌曲欢快,男人低沉嗓音顺着传来,女孩声音微颤,无限娇羞。   ……十九岁。   姜可听在耳朵里,不禁感叹一声,真小。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好像是第一次发觉,时间过得这样快。   一曲又一曲,时间熬得漫长,姜可觉得留这也没意义,拎着包凑到经理身边。   “经理,我头有点晕,能不能先走?”   经理歪头看向佳丽身侧漫不经心的男人,心道先前可能真误会了,也懒得留她,“走吧走吧。”   沙发挤满人,姜可艰难往门口挪。   没走两步停下。   一双长腿懒懒地搭在桌上,面料绷着的线条流畅修长,封住她的路。   “麻烦让下。”她淡淡说。   旁边的佳丽半个身体偎在他健壮上身,正小声说着什么,被她打断,面色有不快。   男人瞟姜可一眼,许是喝酒的缘故,没像先前那么阴冷,眼底有迷醉酒气,嘴角一挑,漫不经心地,“去哪?”   这态度轻佻,姜可疑心他认成佳丽,冷声:“有事先回去,麻烦您让一下。”   经理和主任瞪她一眼。   姜可脸色没变化,也没放软声音,“谢谢。”   半刻,那双腿慢慢地收了回去,她转头,对上他淡淡的笑,和略带玩味的眼睛。   那笑有点痞,好似真把她看作陪客户的女人,浪荡轻浮,却也冷漠。   姜可停在包厢门前,压着一丝莫名的怒意,刚要伸手拉门,大门竟猛地被踹开。   她挨得近,差点被撞到,往后急退一步,眼皮抬起,瞧见一只丑陋的大花臂。   大花臂来势汹汹,身后跟了五个男人,穿着背心,裸着肌肉。   “死飙得……”他看向姜可,刚一开口,沙发上坐着的两个男人迅速站起。   花臂咽了口吐沫,见这几人人高马大,不似常人,内里发虚。   “哎哟,这怎么回事。”经理喝得半醉,这才注意到,语气责怪不满,“小姜你做什么啦!?”   花臂看向姜可,女人抱臂倚在墙角,神色冷淡,眼神不屑,顿时气血上涌,没理会喝醉的中年男,冲包厢正中的付峥道:   “这位大哥,我带她处理点私事,你们忙。”   他想着那人旁边靠着个小姐,跟这姑娘也没关系,双臂一捞,就要把姜可箍在怀里。   圆寸和方脸往后瞄,却见付峥神色淡淡,没有开口的意思,对视一眼,不敢擅自出手。   眼看那双油腻大手便碰到姜可,女人忽往旁边侧了侧身,轻轻巧巧躲开。   两次被女人钻了空子,花臂脸上挂不住,脸色狰狞,一招手,身后俩混混便上前拧她。   付峥懒懒吐了一口烟圈,面无表情。   圆寸和方脸看得急呀,想帮忙却没指示。   姜可眯起眼睛,想也不想拎起桌上的啤酒瓶,手起瓶落往桌上一磕,只听砰一声,啤酒淌了一地,滴滴答答,瓶身裂了口子,尖利锋锐。   她姿态利落却冷静,攥紧瓶子微抬下巴,卷曲长发垂了一缕贴在唇边,一双眸里燃着明亮火光,潋滟妩媚:   “敢碰我一下,你试试看。”   圆寸和方脸都看直了眼,怎么都想不到一个娇滴滴的小白领会这么杠。女人明明作凶狠状,身姿却那么好看,臀是臀腰是腰,两条腿纤细白嫩,高跟鞋更显得摇曳生姿。   付峥缓缓地将烟头碾熄。   “还真是呛口小辣椒,老子今天要定了你!”   花臂不怒反笑,姑娘实在貌美,刚才火气去了一半,此刻只想征服她。他看准那三人不会帮她,两个中年男醉眼朦胧,心里放宽,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俩男的去抢她手里酒瓶,花臂展开手臂,想拖拽姜可肩部。   方脸看不下去,眉毛倒竖,也不管旁的,这便要去钳花臂胳膊,还未触到,一只手抢在他前。   “峥哥?”方脸懵了半秒,迅速收手。   付峥反应比他快得多,动作利落,下手极狠,攥紧男人胳膊往后一拧,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花臂瞬间像戳了洞的气球,半躬着身子,疼得嗷嗷直叫。   他垂眸俯视,冷笑:“你算个什么东西。”   “哪里来的外地佬?!”   “他妈故意找事是吧?”   听出口音不是本地,旁边混混冲付峥破口大骂,但都默契地没上前,反而围到姜可身侧。   “一起上,这小·婊·子挺牛逼——”   五人一拥而上,为首黄毛拿着弹·簧·刀,嘴里骂骂咧咧。马上碰到女人,眼前忽一花,他顺手朝姜可一刺,刀尖滑到什么,还没看清衣领便被付峥揪住,猛地提溜起来,脚尖离地两三尺。   黄毛脸色陡变,望向壮硕阴沉的男人。   付峥眼神寒凉,瞟他一眼,拖玩具般朝前拖了两步,猛地往地上一摔——满身肌肉的黄毛便如一只破麻袋滚到角落,惨叫一声,面色灰败。   包厢里随之几个佳丽的尖叫后,一片死寂。   姜可眉梢挑了下,见付峥三两下便解决掉五人,放下心。她往后退半步坐到桌上,长腿交叠,手里懒懒地掂着酒瓶。   她太了解他了。   他这人傲得要命,始终不出手,还不是想等自己求他。   但她偏不。   姜可也真没想到,她一个字没说,甚至故意不看他一眼,他最后还是没忍住。   方脸和圆寸对视一眼,不知他们旧事,误会出别的意思来。   难怪峥哥不下命令,原来是想自己英雄救美!   所以他们很默契地再没出手,把机会留给峥哥,眼睁睁看他围着女人转来转去,解决掉五人。   弹·簧·刀嗖得一声从另个混混手中飞走,落到地面。付峥鞋尖碾着刀刃,眼底轻蔑更甚,沉声:“报警。”   圆寸这才反应过来,掏出手机。   解决完,付峥厌弃地用纸巾擦了擦手。一转头,竟见女人悠哉悠哉坐在那,细长的双腿还晃悠两下,望着他,眼睫忽闪。   “谢谢领导。”她将破碎的酒瓶放在桌上,欠身,歉意道:“对不起,给您造成麻烦了。”   付峥喉头攒动,目光落到酒瓶,面色更寒。   她刚才只要说一句,或者喊他一个名字,再或者……朝他看一眼,他早就让兄弟出手了。   可她,宁可摔瓶子吓唬人。   付峥胸口气闷,早知道她厉害,过去能挑衅他们警花,后来还敢当众甩他一耳光。只是没想到,现在的她,还是这么倔强要强。   他别开眼,一言未发。   经理和主任好像一瞬间酒醒,狠狠瞪着姜可,旋即朝付峥点头哈腰认错。   他们目睹刚才那幕,心知这单子八成做不成了,在得知账单早被付峥买过后,脸色更是难看。   *   从会所出来,是晚上十点。   一行人去派出所做笔录,圆寸报完警后多打了两个电话,一切都安排得很好。   敏信本来说要接她,但闹成这样提前结束,姜可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不用了。   半小时后,商务车把付峥他们送到酒店门口,姜可也跟着下了车——公司的公寓楼离酒店很近。   经理和主任住附近市区,一番客套后,上车离开。   一时间,尚悦大酒店门口只剩下四人。   姜可冲他们点头,疏离温和,“领导告辞。”说罢便转身往马路对面走。   圆寸和方脸非常有眼力劲地找个理由上楼。   付峥在旋转门口站了一会,掏出烟盒,发现里面只剩一根。   他没碰,将烟盒揣回去,这才过马路。   小镇的夜晚宁静柔和,霓虹灯都灭了,只剩下路灯与洒了一地的清寂月光。   姜可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你跟着我做什么?”   “买烟。”他拿出烟盒,抽出最后一根点上,声音凉薄。   “我这儿不卖烟。”她莫名想笑,指了指,“这里只有一家全家现在开着,就在酒店那边。”   付峥顺着看去,果然见酒店左手边就是通宵便利店,灯火通明,异常显眼。   “刚才没看到。”   睁眼说瞎话。   “付峥。”姜可不想拆穿他,声音轻轻的,道:“你知道有个词叫傲娇吗?” 第5章   凉风习习,卷着不知名花香。   付峥滞了一瞬,没听清后面的词,只注意到“付峥”二字。她嗓音轻柔,不是很尖,有一种沙沙的,犹如裹了砂糖的甜润感。他的名字在她嘴里,特别好听。   已经好几年,没人这么叫他了。   他吐出一口烟雾,凝望她娇艳的侧颜,眼神柔和几分。   心有灵犀似的,姜可也侧回头,静静看他。   一时无言。   仿若回到从前。   ……   姜可遇见付峥,是在十七岁那年,念省大服装系的大一。   那时的她活得恣意张扬,在学校有无数追求者,被那些男生捧成女王。再加上年纪小,没受过打击,自小父母溺爱,所以有些不知轻重。   直到遇见付峥。   那一年,姜可有个很要好的闺蜜,和男友没谈多久就被劈腿,那渣男的新欢,便是对门公安大学的校花——宋曼姝。   姜可那时压根就不认识宋曼姝,只听闺蜜一味说是贱人小三,勾引闺蜜男友,便信了。   仗义的她当即答应一同去教训小三。   她们筹划许久,挑了一个宋曼姝穿便装上街的日子,气势汹汹杀过去,上来就是一通臭骂。   结果人家宋曼姝压根不知道渣男是谁,把闺蜜气得一塌糊涂,没忍住动了手。   高冷警花就顺手一挡,闺蜜倒在地上。   姜可看见闺蜜摔了,还在地上哭得嘤嘤嘤的,哪还能忍,上去就跟宋曼姝杠上了。十七岁的她就跟个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着。宋曼姝性子还算冷静,但一边被骂“贱人小三”一边被姜可纠缠,最后还是恼了。   这边,姜可好不容易抓住宋曼姝的胳膊,终于可以为闺蜜报仇时,双肩猛地被人钳住。   她至今都记得那种感觉——拼了命地挣脱、晃动,那双手都如钢铁一般,紧紧扣住她的肩膀,捏得她骨头发痛。   姜可回头,只看见一个棱角分明的下颌。   面前的警花低呼:“付师兄——”   她恼得用力往后踢踹,听见一声低低的笑,双手一拎,把她悬空往后拖几步,抵在墙上。   “我帮你,你踹我?”   是个近四十度的炎热夏季,男人穿着黑色便装,头发剃得极短,袖口挽到臂膀,手臂贲张健硕,脖颈挂着汗,眼神锋利又野肆。   那时的付峥也才二十一岁,再一年毕业,带点少年的轻狂和痞气,远没有现在冷峻森然。   姜可被他掐得生痛,想到刚才眼瞅着能报仇被打断,心里又气又恼。   付峥垂眸打量她。   宋曼姝实力他是清楚的,再怎么说也是受过训练的人,不过是一再隐忍,可这位大小姐一而再挑衅,宋曼姝已经要出手了。   要不是他把她拽开,估计她就狗吃屎摔在地上了。   姜可被人这么看更是恼,手腕被扣住,脚下却不停,又踩又踹。   最后估计是把他弄烦了,结实大腿抵了上来。   她穿短裙,他穿得是长裤,粗劣的面料摩擦着她娇嫩的肌肤,很难受。姜可憋着气,却不得不屈服这种绝对压制的力量。男性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她闻到咸湿的汗味与浓烈的烟味,更是恼怒。   所以姜可被放开时,二话不说就甩了他一耳光,嘴里还骂着:“多管闲事的臭流氓!”   从十七岁到二十五岁,她变了。   从二十一岁到二十九岁,他也变了。   ……   “就送到这里吧。”   再往前一拐弯便是公寓楼,姜可不想让他再送,站定脚步。   她转身看着付峥,或许是月色的缘故,他硬朗的线条温情许多,眼睛也带了温度。姜可心里漫上复杂的不舍,也知道他在这里待不了两三天,或许明天,或许以后,再不相见。   那些青涩的、莽撞的回忆,再不会有。   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又无话可说。   “我送你进去。”   “不用了,公司的女生公寓,男的不能进。”   付峥不语,面无表情走在她身侧。   前面停着一排乱七八糟的共享单车,姜可低头走路,若有所思,和过去一模一样。   眼看她要撞到,付峥忍无可忍,伸手拉了她一把。姜可吓一跳,几乎反射性地,推开他。   她力度不重,没想付峥往后猛退半步,脸上一闪而过痛苦之色。   “怎么了?”姜可诧异。   “没事。”他神色如常。   “到底怎么了?”她也不确定,疑心自己是否眼花。   付峥低头,盯她几秒,忽地用手钳住她下巴,指腹摩挲着,“这么关心我?”   “关心你妹…”   她话一出口,那只手便重了,两指用上力,面孔微冷。   姜可眉目不动,任他掐着,下颌还顺着他的手往上抬,迎上他的脸。   他的眼睛很黑,如化不开的夜色。   她睁着眼睛,深棕色的瞳仁映着浅浅的月光。   半刻,付峥略有烦躁地松开手。   他不喜她的倔强。   刚才柔软清甜的气氛消失殆尽,换成一种剑拔弩张的燥热。   没走几步,公寓楼下急急闪出一道熟悉人影,声音关切紧张:“可可!”   姜可一转身,见陈敏信从女生公寓楼跑出,手里提着饭盒,快步往这边来。   付峥想起她那句“男的进不来”,鼻尖一声冷哼。   “你是?!”   陈敏信刚才便看见这人对姜可拉拉扯扯,离近后,更觉得不像善茬,神色警惕:“你想干什么?再乱动我叫保安了!”   “关你屁事。”付峥正气闷着,嘲弄一笑,“你叫啊。”   陈敏信性情温和,平素哪里见过这样的人,一时愣住。   “你怎么来了?”姜可挡在付峥前,问。   “我、我还是不放心你,所以就来这里等你。”陈敏信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姜可瞥见付峥黑沉的脸色,怕他真发火,说:“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陈敏信以为这话对他说,点头,“噢,那个…这是给你带的小笼包,还有解酒汤,你电话里不是说你喝酒了吗,回去好好休息,别熬夜。”   他说话时神态亲昵熟稔,付峥在一侧瞧着,先前的火又冒了出来,却无处可发,最终低嗤一声,转身便走。   姜可知道他误会了。   但她并没叫住他。   陈敏信见那人离去,警惕的神色褪去,“那谁啊?”   “…没谁。”   “喝酒了?头晕吗?”   ……   尚悦大酒店,顶楼套房。   付峥满头大汗,掀开被子坐起。他抹了把汗,额头青筋跳了跳。   ——发短信时甜蜜的笑,出去打电话,送夜宵。   每一个迹象都表明,她有别的男人了。   不对,是又。   想起刚才的梦,付峥愈发暴躁。   去卫生间冲了个澡,他怒气稍稍压制了些,手臂撑在洗手台两侧,身上水珠未干,顺着古铜的身躯滴滴答答滚下。   他盯着镜子,忽然觉得这画面熟悉。   出现在刚刚的梦里,也出现在几年前的夜里。   一向骄傲美艳的女人变得柔软且乖巧,坐在华贵的洗手台上,环着他的脖颈,声音娇娇的,迷离又渴求,“不要叫我姜可。”   于是他放低声音:“可可。”   “也不准叫我可可。”她眯着眼睛,白白润润的肌肤泛着粉色的光,手指还不怕死地撩拨着他的胸膛,“宝宝。”   付峥好笑,但并没叫出口。   直到清晨,刷牙时看见她妩媚凌乱、满身红痕的模样,他心一软,才叫出来。   付峥从浴室出来,深觉这澡白洗了,躺倒在床上。   可能动作撕扯略大,他又感觉腹部一疼,伸手按了按那道旧伤。伤很深,非刀伤非枪伤,呈方型,是三·棱·军·刺直接扎进肉里,随之旋转,带出的大面积血肉爆开。幸好当初救助及时,现在已基本愈合。   这种上世纪就因“人道主义”而被禁用的残忍军刺,确实凶恶。   付峥叹口气。   晚上那混子刺她,他用力时刀柄不小心挤压到伤口,原以为没事,没成想现在泛了红,估计是缝合周围又有些发炎。   窗外晨光亮起,他叫了份早餐,原想今天启程返回C市,眼下不得不多留几日。 第6章   青风镇上只有一家医院。   付峥挂了号,坐在污迹斑斑的塑料椅上等待。   “峥哥。”方脸知道那伤势,担忧看他,“要不我们回C市看?或者去隔壁市?”   “不用。”付峥摇头。   他昨天细看过,内里没有大事,但发炎地方必须赶快处理,拖着舟车劳顿,只会严重。   方脸点了点头。   他们左侧有一面小窗,窗帘束在一边,防盗网将外面的风景隔成好几道。   镇医院是老医院,在老区,放眼望去,一栋栋白墙灰瓦的老房子掩在柳条中,地上铺着青石砖,早被风雨淋得斑驳,青苔从缝隙冒了出来,透出一股子安宁、陈旧的味道。   付峥想不明白,她那样爱热闹的人,为何会留在这样一个小镇子。   “峥哥,大刘那边接到电话,说远山同意给咱们再降一点。”大刘是圆寸大名,方脸放下手机高兴说。   “哦?”付峥倒没想到。   远山集团稳固传统,大多做的是军方、政府的单,还曾做过阅兵服装,但他们订做价格略高,所以才会到考虑对面的尚悦集团。   尚悦怎么说呢,亚历山大这个品牌也不错,但集团定位比较…活泼大众,这几年还弄出什么潮牌,付峥他们十分不喜。   “知道了,我会考虑。”   刚说完,尚悦总部那边又打来电话,是先前联系过付峥的侯先生,方脸看着付峥脸色,客套了几句。   *   这两日,姜可工作有点心不在焉,那套会展的工作服她迟迟没做出来,款式图改了又改,始终不满意。   此外,女工晕倒的传言也慢慢扩散,有说是失误操作,导致一整批面料出错,几个月工资全赔进去,惊惧过度。   还有说是小小年纪怀孕流产,身体不适。   还有说加班太多了,太累导致。   总之,很可怜。   办公室的人,尤其是女人,好像总喜欢讨论年轻小女工的事,每次都是一副怜悯的、又略带不屑的口吻。这在他们乏味的、每天就做各种制服的亚历山大来说是件大事,各种说法都有,甚至有越演越烈之势。   “姜可,王经理叫你去他办公室。”女同事敲敲她的桌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哦。”这两天王经理看她极不爽,她也不意外。   陈敏信冲她递了个眼神,姜可抿唇,理了理头发往办公室去。   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见王经理大嗓门在讲电话:“哎哎——好嘞好嘞——我们这边想办法,您就放心吧,我们亚历山大保证,一定能拿下!”   “那女工就是没吃饭低血糖!您放心,很快处理掉。”   “绝对不会影响集团名声!”   透过玻璃,姜可看见他脸上谄媚的笑——这种表情,只有在对集团总部或者大客户才有。   果然,看见姜可后,那笑容就消失了。   “姜可,你挺可以啊!”   经理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刚才装孙子也累了,气全撒她头上:“让你带人家振武的领导吃个饭,你全程甩脸色给人家看!让你跟他们唱个歌,你还能招几个流氓过来?你谁啊你?你到底想不想干了?”   姜可皱了下眉,说:“我是公司招来做设计的,不是陪客户的。”   “你!”经理被呛一下,更怒,拿起桌上文件夹一甩,发出砰一声,   “我说你是真不想做了是吧?!你知道吗?刚才是总部亲自给我打的电话,说人家振武,原本都定好了,参观完咱们车间就签合同,现在倒好,煮熟的鸭子要没了?”   “你知道你给公司造成多大损失吗?!”   王经理越说越气,鼓着鱼眼瞪她。   尚悦集团算是家族企业,领导层基本都跟老板沾亲带故,他做到这步着实不易。亚历山大今年最重要的单子要没了,他们工人流言还影响到总部的名誉,王经理越想越怕。   姜可一听,惊讶疑惑。   付峥改变主意了?怎么可能?   她知道单子是从远山抢来的,但在她看来,远山集团封闭落后,是那种八十年代的老型服装企业,靠着国家活,市场很窄;他们尚悦设备新、名声大、这次还专门请了国外专家来做,他们没道理改主意。   她低头思索,也没顾得上反驳;经理见她不语,更气,声音都提高几度。   后面的办公室,一堆女同事窃窃私语,冷嘲热讽。   她们看不惯姜可,看不惯她的打扮,看不惯她的能力,最看不惯她那股若有似无的傲气。   陈敏信捏了捏拳头,但以他的教养到底说不出什么,眸里满是担心。   过了一会,经理骂够,冷静些,眼里精光闪过,“还有,女工晕倒那事是你传的吧?”   “什么?”   经理哼一声,将报纸递给她,是青风市日报,“血汗工厂”四个字十分显眼。   好像从某家工厂的十连跳开始,媒体总会在这类事上大做文章。   “不是。”她大略扫一眼。   经理冷笑一声,“这种事情厂里都是封锁消息的,他们工人不敢乱说,那天亚历山大就你在车间,回来时办公楼谣言就传得满天飞,不是你是谁?”   说着,他将报纸摊到一边,“你要知道,尚悦最重名誉,不能在公众场合发表对集团不利的言论,这可是公司规定之一!”   和刚才的训下属的火爆不同,他声音掺杂着凉意,室内陡然一静。   姜可听出他字里行间的深意,身体前倾,“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身段高挑,又是站着,此刻俯视看他,眼睛里流露出细微的冷光,王经理竟惧了一瞬。   安静几秒,他扶了扶眼镜,声音微缓:“小姜,你跟付老板是老相识吧?”   姜可挑了下唇,心里已明白过来,眼神轻蔑,“是又如何?”   “振武这个单子对亚历山大很重要,非常重要。”经理盯着她,喝了一口热茶,决定冲她好好说叨说叨:   “你呢,可能不了解这种押运公司,据我们拿到的资料,振武是北方四省最大的武装公司,所有的银行网点、重要文物、甚至运动员尿检,都是他们送的。”   姜可抱着手臂,等他继续。   “这种武装公司啊,没有当地公安政法的背景,是不可能开起来的。”经理看向她,好像期待她能回应什么,见她没有,语重深长:“你想想,我们拿下这个单子,以后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北方那边,银行啊、机关啊多少单位?多少制服?”   “……”姜可笑意渐冷。   她一直觉得王经理市侩虚荣,但也算工作能力突出,没有特别厌恶,却没想这般猥琐。   心里已打好辞职腹稿,刚要开口,却见王经理拿那张日报扇了扇风。   “小姜啊,你不是想继续念你的RCA吗?咱们亚历山大的设计总监位置一直是空的,年薪是你现在的三倍,你去找找付老板,拿下振武那批防爆服,好好做,攒个一两年钱,肯定够了。”   他没有笑意地笑了笑,话锋一转,看向报纸,“但如果不行,我们尚悦也是大集团,以散布公司谣言被开,写在你档案里,那可就不大好了。”   这话说得还算圆滑,但姜可心内怒火腾得窜起,目光如刃,冷冷扫向他。   “王经理,我没散布任何谣言,您自己清楚。”   “我怎么会清楚啊?小玲她们都说是从你那听来的,总部问我,我也只能这么说。”他指了指设计部方向,耸耸肩。   姜可气得牙痒,攥紧衣摆,松开,再攥紧。   要是过去,她早就……   她不断跟自己说要冷静。   不能像过去一样冲。   如今的她,没房没车没亲人,更没钱。在尚悦,住公寓免费,吃饭有餐补,工资也高。只要再攒个几年钱,就够她继续念RCA了。   如果档案真被大名鼎鼎的尚悦集团记一笔,她不敢往下想,长三角这边的男装公司基本都跟尚悦打交道……   姜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但这次,胸腔起伏,却没能骂出来。   她确实,不是过去的她了。   王经理看着她,脸上浮现满意之色,也没再步步紧逼,“你也不用太担心,不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吗?你也泪汪汪一下,说不定事情就成了。别想那么多,啊。”   他在这种大集团混了二十多年,心里跟明镜似的。   振武押运的幕后老板就姓付,估摸不是这位付峥就是他老爹,这样有权有钱的公子哥,哪可能千里迢迢跨几个省亲自为员工挑衣服的?   就算是他多想,凭那天会所发生的一切,他送个顺水人情,也没错。   *   ——我变成了我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姜可过去看这句话觉得矫情,但是她没想到,随之年龄增长,进入社会,她还真变成了这种人。   不想失去稳定的、薪水丰厚、且包吃包住的工作。   她二十五岁了,虚岁二十七,不是张扬跋扈的十七岁。   小打小闹可以,但现在,她怂了。   她坐在化妆镜前,微微张开嘴,对着镜子涂口红。   说实话,她不认为付峥会因为私情而影响工作,但经理说他的态度是“再考量”,他会是故意卡她吗?   可能吗?   她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但想到那天他在会所阴沉不耐的脸色,蹙起眉梢。   算了。   无论如何,也要问问付峥到底是几个意思,为何迟迟不下决定。   他们尚悦差在哪儿了?   她脱下衬衫,换了一条黑色吊带裙。   裙摆很长,紧紧包着臀,侧开衩,一走路,露出纤细白嫩的小腿,踝骨一朵鸢尾刺青,极小,却风情。   没有付峥的电话,却知道他住在哪儿,姜可看着经理给她的房间号,感到荒谬可笑。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好像不排斥来见他。   那种感觉很奇怪,也很微妙,她甚至听得见随之接近而愈发急促的心跳声。   咚咚咚的。   搭乘电梯上去,姜可站在门口,没急着敲门,斜倚在房间门口,理了理海藻般的浓密长发。   手还没放下,门嘎吱一声开了。 第7章   门一开,里面外头的人都愣了一下。   付峥目光落在女人盛妆后的脸颊,很快便猜到她的来意,微不可查地挑了下唇,“进来。”   不是进来吧,也不是进来吗,而是命令的口吻,进来。   门在身后关好,姜可抱着手臂,环顾一圈,喉咙莫名发紧。   这里说是镇子里最高端的酒店,但到底比不过大城市,装修奢华却老气,一间起居室,后面连着会议室和卧室。晚上,窗帘没拉,很大的落地窗,刚好能看见不远处尚悦集团的大楼,霓虹灯一闪一闪。   付峥坐回沙发上,敞着腿,姿态懒散。他穿了一件工字背心,下面是宽松裤衩,见她来,也没特意换衣服。   姜可站了一会。   男人侧对着她,轮廓锋锐,小臂线条清晰好看,模样和念书时相差不大,只是更加壮硕阴沉。   但姜可知道,他们之间不一样了。   姜可叹口气,往前走几步,身后忽的传来敲门声。付峥起身,从她身边越过,打开门。   “付先生,您叫的晚餐。”服务生推着小车甜甜地说。   姜可这才知道他叫了餐,估计是听见脚步声在门口停留,才开的门。   一时间,牛排的香气四散开来。   “吃饭了吗?”付峥坐到餐桌前,说。   姜可摇了摇头,心情烦闷压抑,哪里顾得上。   “过来。”他说。   见她没动,他屈起食指弹了弹桌子,沉声:“过来。”   姜可不得不坐到他对面。怎么说,她都是来求人的。吸了吸气,认清自己的目的,声音尽量放缓:“付老板。”   话音未落,一份牛排完整地平移到她面前。   七分熟,淋着黑椒酱汁,香气诱人,然后是蒜香面包、蘑菇汤、沙拉,被那只大手一一端过来。   “先吃饭。”   姜可愣了愣,看着他面前空荡的桌面。   “我不吃这个。”他不耐拧眉,解释。   只是打给前台让人送点吃的上来,没想会是牛排,他极不喜欢吃西餐。   姜可思索了一下,在她记忆里,他好像的确是这样,什么面包意面甜点,从来不吃。   “那我再帮你叫些别的?”她不可能一个人吃,让他饿肚子。   付峥颔首。   姜可起身,走到外侧去打电话。   很快,她轻柔的声音传了过来,“一份晚餐,麻烦送到1603……嗯,都有什么,有面食吗?”   “羊肉面吧,多加点羊肉。面条要宽面,那种筋道一点的,有吗?”   他望着她玲珑丰腴的身影,喉头攒动,眼睛眯了眯。   从尚悦变为远山,他就在想她会不会来找自己。现在见她真为此来了,付峥心情却很复杂。   那天在会所,那样的情况她都不肯求自己,倔强又要强;可为了份订单,她却愿意陪客户吃饭、唱歌、喝酒、甚至…   他看一眼卧室,攥紧拳头,青筋凸起。   心里很恼怒,也很不解,甚至失望不屑,但此时此刻,听见她讲电话精准说出自己喜好后,又有一丝,心疼。   姜可挂掉电话,坐回餐桌,也没动刀叉,说:“很快就来了,稍等一下。”   付峥嗯了声。   姜可见他脸色不太对,“怎么了。”   “你先吃。”他抬了抬下巴,“我去那边看会新闻。”   虽然这么说,但姜可还是没动,等他一起。   羊肉面很快送了上来,和牛排一同摆在餐桌,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姜可不喜欢那股羊肉的膻味,好像不吃都能闻到,但她也没说什么,和来时一样浅浅笑着。   她这样笑其实很好看。   昏黄光线洒在她头顶,镀了一层柔光,幽幽的猫眼石耳坠垂在颊边,眼眸如深潭,红唇湿软水润。   看得付峥特别想撕破她不走心的笑,露出过去熟悉的张牙舞爪的模样。   饭毕,姜可也没寻到问单子的合适时机。   彼此其实都心知肚明,但付峥太冷了,从头到尾也没有想听她说话的意思。   她干脆低下头认真吃饭,填饱肚子后,心情稍好一些。   付峥坐回沙发上看电视。   “付老板。”她沉吟半刻,见时间越来越晚,也不想再拖,开门见山道:“您知道我过来是因为什么,我也就直说了,我觉得这件事情您真的应该再考虑下。”   付峥听见称呼,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讽刺。   “您可能不太了解我们,亚历山大是中国第一个工作服品牌,创于1992年,也是尚悦集团的第一个品牌,这几年世园会、世博会…”   他比了一个手势,神色不耐。   姜可没再往下说。   室内安静几秒,她侧眸:“你已经定下了?”   他点头,不想瞒她,“远山比你们合适,先前他们价格太高,我们确实有动摇。”   “抱歉。”他毫无歉意地说。   “…行吧。”姜可其实也不意外,他肯定有自己衡量,只是想到经理的话,她很烦。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她的表情变化,一点点落入他眼中。那点温软礼貌褪去,换成疏离淡漠,嘴唇抿紧,好像在烦着什么。   “您早点休息。”   付峥忽然很恼,在她眼里,他还不如一个破订单重要吗?   姜可拎着包包往外,思索着离职后到底要怎么办,要不然就不做男装了,或者不做设计工作?   如果真被记一笔,能找到新工作吗?攒到钱吗?   她正认真思考着,猝不及防手腕被扣住,一扯,整个人被收进怀里。姜可吓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臀部贴着他结实的大腿,男人滚烫灼热的气息落在她发梢。   “你干什么?”她挣扎,不敢置信。   “你这么回去,怎么交代?”付峥大手扣住她的腰,嗓音暗哑低沉,往沙发后挪了挪,让她更加紧密地坐在他身上。   一边说,手指绕过她的一缕头发,轻捻。   “…不用你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冲他低这个头。   付峥没回复,嘴唇轻抿,缠着她发丝的手指往下一扯,姜可头皮丝丝的痛,不得不转过头,迎上他漆黑的眼睛,浪荡痞气,亦如那天在会所。   姜可挣扎愈发剧烈。   腰上的那只手也扣得更紧,钢铁般狠狠钳制着。她越抗拒,他抱得偏越紧,如一场无声角斗。来来回回,某一处反复摩擦,一股火蹭得冒了出来。   姜可明显感觉得到,脸色微变。   “你是泰迪吗!?”她忍不住,毫不客气骂道。   男人脸色一沉,旋即头往她肩膀偏了偏,冷笑:“那你是什么?嗯?”   说着,更把她往后揽,狠狠抵住。   “是你大爷!!”她更恼,手肘猛地往后一捣。   付峥早有准备,右手散开她头发,从侧腰绕过去,抓住她两手腕,轻易扣住。   她如同一个顽劣的孩子,被大人惩罚般抱在怀里。   付峥脸上阴沉着,实则看着她明艳的熟悉面孔,心里却好受过来,没刚才那么烦躁。   “还闹吗?”他声音低了低,嘴唇贴在她耳朵。   “……”   “闹吗?”   “……”   半刻,也没等来回复,怀里的女人竟也不再挣扎,付峥诧异抬眸。   他抬起她的脸,低头看去。   姜可死死咬着唇,垂着眼睫,脸色苍白,一时间,很多负面情绪全部漫了上来,她面上没有表情,却好像又有很多表情。   付峥的心,忽然狠狠抽了一下。   他迅速别开眼,不去看这样的她。   屋内气氛微妙。   电视没关,茅台的广告一遍遍重复着,蘑菇汤的奶油香还飘散在空气里。窗外的霓虹灯仍在闪烁,街道却安静下来,时不时一辆车擦过。   姜可感觉到身后的人僵硬了一下,她刚要挣脱坐起,身子又被揽回去。   仍是将她不容挣脱地搂在怀里,感觉却和刚才略有不同。   姿势稍稍发生变化,她这次背对向他,倚在他厚实的胸膛。   不是刚才有意的欺负,也没夹杂任何情·欲。   温暖体温一点点从男人胸膛传来,他健硕刚劲的身躯覆在她纤瘦的背脊,好像只是抱着她,很纯粹地抱着她。   保护她,让她有所依靠。   许久。   付峥轻叹一声,下颌抵在她肩膀,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脖颈,声音里隐有冷意:   “是那经理让你来的?” 第8章   次日清晨。   付峥起了个大早,对着镜子刮净胡茬。昨天姜可离开时已是十一点多,他近乎一夜未睡,神色略有萎靡。   八点半,圆寸过来敲门,“峥哥,您真要去见那位侯先生啊?”   门打开,付峥已经准备好,换了一身浅色的运动T,黑色短裤,白运动鞋,看上去英气逼人,一改先前的冰冷。   “嗯。”   “注意您的伤。”圆寸看得愣了几秒,叮嘱。   约付峥打高尔夫的是尚悦董事长的小舅子,侯向龙。   这次付峥会考虑尚悦,就是侯向龙联系的他。   后者在这种家族企业也算“皇亲国戚”,自然不愿与亚历山大那伙人一起。但私下里,邀约过他好几次。   付峥不喜应酬,更何况他与尚悦这种南方服装集团,距离甚远,除了订衣外也没什么利益相关,所以只是按流程参观厂房,别的都推了。   他订下远山后,侯向龙还这么热情,付峥心里稍有诧异,再加上昨天的事,他承认,自己动了点心思。   一只小蚂蚁罢了。   付峥这边无所谓,侯向龙那边却大喜过望。   他姐姐虽说是董事夫人,但他一直在总部挂着闲职,去年调到亚历山大,可人家亚历山大也是老品牌,领导层没空缺,他依然是个闲职,混了半年,心里火急火燎。   原本想着拿下振武这个大骨头,到时候再跟姐姐姐夫商议,看能不能插进去,没想,振武居然不订了?   一边暗骂亚历山大那边蠢到窒息,煮熟鸭子给飞了,一边心里有了别的主意。   防爆服不做就不做,他们没做过,万一有差池搞不好还赔钱,但振武那么多人,多少押送员、保安、保镖等,日常作训服、保安制服,总有机会。   经理拿不下的,他拿下了,那不是令姐姐姐夫另眼相待?   小伙子的野心太明显,几句话就暴露出来,付峥挥杆进球,淡淡看他,“亚历山大是个好品牌。”   “是是是!”提起自家牌子,侯向龙昂首挺胸。   “以后合作机会多的是,不必急于这一时。”付峥说。   侯向龙先是高兴,听到后半句,以为付大少是说自己太贸然,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却听他继续:“我们选衣服,看得就是个质量,没必要动那些个心思,逼着小姑娘上门跑业务。”   他语气平和,甚至有点玩笑意思,黑眸却闪过一抹厉色。   侯向龙一愣,但很快,领悟过来。亚历山大不对外销售,全是业务员拉企业单子,他当然也门清。   他细细看付峥神色,心道这次王经理是不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付先生,这事一定是有误会,您放心,容我两日,绝对查个清清楚楚。”   侯向龙打量他一会,愈发确定。   若是寻常客户,肯定动不了王经理,但,振武是非比寻常的大客户,王经理失去订单,还犯下这么个错,都能让人家付大少亲自来说。   侯向龙几乎是咧着嘴回去的。   他跟姐姐通个了电话,精干强悍、管着两个新品牌的老板娘自然不在意这种小事,但也知道弟弟心思,既然经理有错,理由很好,那就帮弟弟一把。   侯向龙放下电话后,一蹦三尺高。   *   中午,办公室飘着浓郁咖啡香,姜可趴在桌上午休。   这一上午她过得还挺不错,心里想着要辞职,一切都无所谓了,也没理会王经理快杀死她的眼神,认认真真将会展那套制服设计稿做完。   睡醒,她看看时间,去了趟卫生间。   “哎,你们今天看没看见王经理的神色?”   隔着隔间门,声音清晰传来,姜可推门的手一顿。   “看见了,你说姜可脸皮也够厚的啊,弄丢公司大客户,还有脸待下去?”   “那当然要待下去了,多打一天卡多一天工资呢。再说,这不男人还没勾到手吗?”   那女人冷笑,“我就不信敏信能看上她?”   “哎哟。”另个同事故意讥讽,“怎么看不上?人家可是从英国回来的,皇家艺术学院呢。”   “不是没毕业吗?好像说念了半年被赶回来。”   “真的假的?”   姜可推开门,再聊下去,估计能把她履历全讲一遍,两个女同事听见开门声,转头见是她,吓了一跳。   姜可平静洗手,甩了甩水珠,马上要走了,也懒得计较什么。女人面色淡漠,隐有不屑,犹如一只骄傲孔雀。   两个女同事不自禁噤了声,转头往外。   刚进办公室,就见陈敏信端着咖啡出来,看都没看她们,关切朝后面走去,   “可可,楼下咖啡厅买一赠一,给你带了一杯。”   女同事咬了咬牙。   直到坐回办公室,姜可还能收到邻桌不善的目光。   她并没理会,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心里计算着这几年的存款。数字还可以,她心情稍稍平定了些,又拿出手机查招聘信息。   “姜可!”   身侧忽然一声怒喝。   “上班时间你干什么?”王经理等了一天,半个消息都没,越看她越气,“你是第一天上班?不能玩手机的你不知道?”   “看不见我在查资料么?”姜可屏幕轻点,转过来。   他们是设计研发,公司怕图稿外泄,严禁用外网。但是内部网络特别卡,画图时经常查大量资料,手机也方便些。   王经理怎么都想不到她敢公然回嘴,胸口剧烈起伏。   “你…你……”   姜可心里也压着火,以莫须有的罪名步步紧逼,她没背景,是斗不过大集团大公司,她低头了,但没用,付峥根本不吃这套,现在反正也要辞职,也不怕什么了。   她连站都没站起来,玩着手机,面无表情。   气氛凝滞,办公室里静可落针。   陈敏信十分担忧,但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其余同事们看似对着电脑工作,实则目光都暗暗瞟向这里。   “行,我看你也是不想干了,我们亚历山大庙小容不下——”他话没说完,门口一声低喝:   “王经理!”   这下,所有人目光都转了过去。   门口站着三人,两个穿套装的女人,都是总部人力资源处的,最后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粉色衬衫,吊儿郎当地歪着头。   “王经理。”盘着头发的女人严肃道:“有件事想找你了解下情况,跟我们来一趟吧。”   王经理看见最后那人,脸色微微变了,转头瞟了姜可一眼,眸中闪过诧异。   据他所知,姜可并非本地人,在集团毫无背景。那天在会所,他看出她同付峥是旧识,但后者态度相当轻佻,他才敢那么做的。   王经理目光来回转,落在姜可娇媚的脸上。   怎么都想不到,她居然和小舅子有一腿。   王经理走后,办公室的气氛微妙起来。   他们不知姜可私下和王经理协商的事情,只知道她得罪了客户,痛失大单,还有造谣之嫌。   有的同事认为总部是叫王经理了解情况;有的察觉到不对劲,投向她的目光充满探究。   姜可尽量维持平静地看着电脑,手握紧咖啡杯。   昨天心情混乱,但她记得付峥问过。   只是,他不是尚悦的人,她也不认为他会跟南方的服装集团有什么交情。   但若不是他,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姜可揉了揉额头,心像悬着一块秤砣,沉沉往下坠。   整整一下午,王经理都没有回来。   次日清晨,姜可心里揣着事,去得很早。   她路过经理办公室,下意识往内看了一眼。今天是个阴天,天气灰蒙蒙的,办公室没开灯,光线昏暗压抑,漂浮着微尘。   王经理察觉到外面有人,抬头看去,见是姜可,收拾桌子的手一抖,先是愤恨,慢慢地,变作深深的无可奈何。   姜可对上他的目光,偏过头,拎着包回到办公室。   她拧开水杯,一口口喝着热水,说不出自己什么心情。   同事们越到越多,大多都知道王经理被辞退的事情,朝她看来的目光越来越多。   八点二十,一个新消息传遍各部门办公室。   亚历山大换了新经理,侯向飞。   十分钟后,另一个消息在设计部炸开。   空缺许久的设计总监一职,暂由姜可接任。   听到这个消息,姜可刚好望向旁边的落地窗。   外面起了风,下起小雨,水珠顺着玻璃滚过,留下一道道水痕。   王经理双手抱着纸箱,身影只有一点,淋雨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付哥哥听说传言后很不高兴,回家把可可摁床上,然后裤腿一撩,露出自己结实有力的大腿。   可可:???   “女人,记住,你只能有我的腿。”   可可:……神经病。 第9章   一整天,办公室里都人心惶惶的。   姜可换了新的办公室,旁边就是经理室,离侯向龙很近。她听说过这个小侯总,但除去他的家世,其余一无所知。   这一上午,她都在搬办公桌,陈敏信过来帮了她几次。   那边侯向龙喜滋滋地看着办公室,摸摸这,摸摸那,顺着玻璃往外一瞥,刚好看见他们俩的身影,眉梢一挑。   姜可冲他微笑示意。   无论有多少疑惑不解,面上都不能表现出来。   侯向龙回以一个灿烂笑容。   这事儿,他早调查得清清楚楚,姜可就是那位受委屈的“业务员”。   重点大学毕业,留英一年,因不知名原因退学,学历还行,工作这几年还不错,设计开发过大大小小的企业制服,但这些在他们集团也不算太突出,不过看那张美艳娇俏的脸——侯向龙明白几分。   也够厉害的,保得了自己,还能借刀杀人。   姜可大大方方冲他颔首,转身走进办公室。她没注意到,身后陈敏信的脸色有多苍白。   这一整天都是交接的工作,忙完,已是晚上六点。   她看了看时间,鬼使神差地走到窗前。   雨仍在下,几栋高楼的霓虹灯氤氲在水雾中,雨丝细细密密;厂区方向,却是昏沉一片,落叶被卷在地上,细瘦的路灯散着微光。   忽的,她想起什么,扭头朝另一个方向望去,   尚悦大酒店。   几个字一闪一闪,楼顶的客房部透出白光,在雨水中显得凄迷黯淡。   他…走了吗?   就算不走,订下远山,看工厂、签合同,能待几天呢?   姜可忽然有种急迫感,好像有一只大手在挤压着她的胸肺,一点点抽走空气,迫切地想做什么,不想浪费这仅剩的时间。   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做。   今天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应该去问问他?   这个念头起了,就像一颗种子在心底发了芽。   是个合适的理由。   这么想着,她手上已收拾东西离开,走进卫生间,快速地补好妆,看着镜中水眸潋滟、妆容精致的女人,深吸口气。   出来时遇见刚打完卡的陈敏信,姜可冲他挥了挥手,低头离去。   陈敏信想问什么,但看她神色匆匆,也没问出口。   *   尚悦大酒店。   外面雨更大了,豌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砸在玻璃上。   姜可收了伞,走进旋转门,呼吸有些发窒。她看了看电梯,正踌躇着上去找他是不是不太好时,就见一道魁梧的身影迎了上来。   “姜小姐?”圆寸看见她很高兴,他比方脸精明不少,早猜出峥哥和她有点什么,笑眯眯说:“是找峥哥的吧?跟我来吧。”   “嗯,有点事情。”   圆寸也没多问,态度温和地带她上了七楼。   七楼的装修奢华大气,左侧是游泳池,拐一个弯,右侧是健身房。   隔着透明玻璃,姜可看见健身房里灯火通明,人很少,隐约有一道熟悉身影。   “峥哥就在里头,我就不去了。”圆寸对她笑笑,没等她说什么,转身离开。   姜可朝里面看了一会,慢慢走进去。她来都来了,再矫情也没意义。   那头,付峥正在练卧推。   他看不到门口的情况。只听见愈发接近的高跟鞋声,眉心烦躁地蹙了蹙,以为又有女人过来搭讪。   今天下雨,他上午去远山看厂区,下午回来签合同,忙了一天,难得晚上清闲一阵。练着练着,就不断有女人来搭讪,还有一个明显不是来健身的,穿着短裙和高跟鞋嗲嗲地让他指导一下。   他指导个屁啊?   那声音近了。   付峥上身平躺在长凳上,手里攥着杠铃上抬,余光往后扫了一眼,只见一双黑色高跟,和刚才的一样,他没多想,原本就烦躁,被纠缠更是恼人,根本懒得回头,手上动作不停。   “付老板。”   姜可径直走到他旁边,低头,看向正在举杠铃的男人。   她长发在脑后扎了一个髻,露出光洁脖颈。眼波盈盈,两腮微红,嘴唇如淋过春雨的桃花瓣。   付峥怎么都想不到会是她,那杠铃很沉,他双臂正在发力上抬,这么一惊,险些失手砸下来。但他反应极快,几乎同时,肌肉贲张绷紧,喉咙逸出一声发力的闷哼,带动着胸腔微微震动,将杠铃抬上原位。   他起身,对上女人直愣愣的眼神,“有事?”   姜可听见男人不自禁的发声,雄浑又充满野性,心口微颤,但听到他故作不耐的两个字,抿了抿唇。   “您没事吧。”她担心地望向杠铃,“刚才是不是要砸下来了?”   “……”   付峥沉默了一会,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这是在说他不行吗?   “砸下来?”   男人冷哼一声。   明知道她是故意激他,他仍寒着脸躺下,攥紧杠铃,继续。   他要身体力行地表明,他还行不行,这个杠铃到底会不会砸下来。   姜可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背心、以及犹如水田里蛮牛勤奋耕地的模样,来时的忐忑紧张慢慢散去,莫名想笑。   果然,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那种急迫感、心里的烦躁,都没有了。她以为上次酒店的事情会让他们很尴尬,但好像,也没有。   反而有种莫名的熟悉。   “你笑什么。”半刻,付峥停下来。   “没什么。”她掩住嘴,微笑看他。   明亮的灯光映在她眼里,亮晶晶的,唇角翘起,皮肤白皙。   付峥看得短暂失神,别开目光。   卧推练得差不多,他起身,放下杠铃,刚要伸手抹去额头的汗,一张纸递了过来。   姜可说:“擦一下吧。”   纤细白嫩的手,涂着透明的指甲油,随之靠近,还有一股女人身上柔柔的香。   他接过来,那纸也是香香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付峥喉头攒动,越擦越热。   纸巾很快湿透,姜可又抽出一张。付峥没注意,仍在用那张纸擦着。   姜可捏着纸,瞥见他下颌上有一滴汗,眼看着,要滚到脖颈。   她下意识地,伸手,轻轻地摁了一下。   手心能感觉到纸巾下的温度,他的皮肤很热。   付峥脊背一僵,抬眸看她。   姜可也愣了愣,盯着自己的手。   她离他太近了。   近到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还能看见他虬结的胸肌,绷在薄薄的面料下,一起一伏。   等她意识到不对,要往后退时,她的手被抓住了。 第10章   付峥攥着那只手腕,只觉得那么细,那么软,好像他用力一掰,就能掰断。   姜可这才回过神,皱着眉挣脱。   她不挣脱还好,一挣脱,更激起付峥的占有欲,手上使了下力,轻易把小女人拽到自己身侧。   姜可呼吸微窒,心跳咚咚咚的。   男人身形如山岳,高大健硕,影子笼罩下来,她能感觉到那股强烈的压迫感,眼睫垂了垂,手里攥紧那张被汗水打湿的纸巾。   付峥躬下身子,头猛地低下来。   他嘴巴里带着淡淡的烟草味道,愈发靠近。   姜可身体紧绷,想要退后,那只大手却牢牢握着她,她伸出手去推他胸膛,却发觉无法撼动。那点小力气,付峥这次都懒得阻止,勾着唇,任她闹。   他轻薄的嘴唇更近,气息粗重。   就在几乎要贴到她嘴唇的时候,男人蓦地笑了,偏偏头,俯在她耳边低沉道:“你擦吧。”   紧绷的身体陡然一松,姜可呼吸急促,听见这三个字,知道自己被戏耍,放松的同时,又有些恼。   付峥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下一秒,一张沾着汗水的纸糊在他的嘴巴上。   姜可用力摁了两下,让他好好感受感受他自己的汗臭。   然后她转身便走,抽出干净的纸巾细细擦手。   付峥还真被自己熏了一下,他伸手,拿下那张纸巾,攥成一团。   “站住。”   女人不理,反而走得更快,高跟鞋哒哒哒的。   “姜可!”付峥上前,三两下便把人拦住,见她居然在拿纸巾擦手,小脸上写满嫌弃,脸色一沉。   “这么嫌弃我?”他挡在门口,歪头看她,低嗤道:“上次抱你不是很舒服?”   姜可盯着他,暗恼自己怎么会过来找他,脸上却笑了笑,“嗯,是挺舒服。”   她手指轻勾,付峥往前一些。姜可一脚便要跺下来,后者早有准备,眉目不动,只左腿迅速地往后收,轻易躲过。他吃过一次亏,不会再第二次。   姜可没踩到他,也不意外,想到刚才那张纸,解气许多。   她瞪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气氛微妙。   “行了。”付峥倚在墙上,抱着臂,有妥协之意:“今天找我什么事?”   姜可将肩上快滑下的包带往上拎了拎,说:“我们经理被开除了。”   男人眉梢一挑,不置可否。   看着他的神色,姜可便知道是他做的,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她神色缓和,说:“谢谢。”   他不想接这岔,也不想听这种事的谢,转开话题:“我后天回C市。”   这个日期跟姜可猜的差不多,并不意外:“一路顺风。”   付峥略有不满,他要走了,那么远,她就一点都没不舍吗?   瞧着他快黑成锅底的脸色,姜可明白几分,“后天几点?”   “晚上四五点。”   “行吧,那我去送你。”   他面色这才缓和:“我们先回青风市,再做飞机。”   姜可猜到估计是远山的人送他们,“那我到酒店来送你。”   付峥绷紧唇,她看得好笑,难道他还指望自己能跟着远山一起送他去机场吗?   聊完正事,姜可想到他即将离开,那些躁动好像压下一些,冷静过来:“那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付峥愣了一下。   姜可说:“我公司还有事。”   “外面下雨,我送你。”他这便要去洗澡换衣服。   “真不用,公寓很近的。”她是真不想让他送,转身去摁电梯。   她刚进去,他也跟了上来。   电梯狭窄,男人身形高大,更显得逼仄,姜可望着他,不太适应,从上次那个温暖的拥抱开始,她就感到不对劲。   很不对劲。   两人沉默着下楼,路过酒店旋转门时,姜可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他们,她转过头,看见是新经理。   侯向龙正在等客户,冲他们笑了笑。   姜可觉得这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来不及细想,就被外面的狂风暴雨、和付峥紧靠过来后身上臭烘烘的味道震惊到了。   电闪雷鸣,雨势铺天盖地。   男人没伞,强行拿过她的透明伞,撑开。那伞很小,只容一人,他自然往她这边倾斜,臂膀被淋了个透彻,头发湿成一缕一缕,分不出是汗是雨。   相识这么多年,姜可难得看到他这么狼狈,不由多看了几眼。   汗水没干,又浇上湿哒哒的雨水,蔫了吧唧。   姜可掩住口鼻,又有点点嫌弃。   付峥:……   *   回到公寓,她洗了个澡,心情有些复杂。   熟悉的男人,熟悉的气息,甚至熟悉的口音。她本来就很恋旧,更何况那个时候虽然有痛苦、有卑微、有害怕,但还是青涩美好的。   她也不得不承认,那天的拥抱太温暖,温暖到足够她再次动心。   但,他要走了。   姜可拿毛巾把湿漉漉的头发擦干,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她回想到了过去。   那天,姜可记得,自己狠狠扇了他一耳光,特别清脆。   付峥也是头一回被女人打,还是当众的,眼神几乎喷出火来,神色狠戾。他几乎同时摁住她的手,抬高,粗暴地钉在墙上,像逗弄一个孩子。   当时的姜可心里虽害怕,但倔强,不哭,也不求饶。   付峥瞪着她,气归气,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低叱“欠管教!”后,便离开了。   后来姜可回去才发现,她手腕红了,腿也红了,耳钉还在挣脱时丢了。   她那时候多傲呀,没忍几天就去找他算账。   付峥大概也知道上次过了,虽然没道歉,但态度还算平和,听说小姑娘耳钉丢了,还赔了双倍的钱。   她把钱甩了一地。   付峥怒气冲冲走了。   那个时候她太小,不明白这种“找他算账、看他不爽”的心态来源于什么,甩完钱之后,这个梁子彻底结上了。   她还放话,一月之内一定拿下他,让他滚来道歉。   但是她没想到,这一拿,拿了她的大学四年。   其实那时候的姜可也挺傲的,心里很喜欢他,但嘴上却说他是个臭流氓、野蛮人,自己一辈子不可能看上这种粗人。   付峥到底喜不喜欢她,她也不知道,但最后,她快毕业那一年,他对自己还是挺好的。虽然没明说,但有点情侣的意思。他觉得她刁蛮任性欠管教,所以成天管着她,管东管西。   那一夜,他最后几次也很温柔。   但是,姜可怎么都没想到,男人满足之后,一走了之了。   ……   次日,姜可照常上班。   刚好赶上周五,往常办公室的气氛都很活跃,同事们盼着过周末,嘻嘻哈哈的,这次大概是刚换人的缘故,大家都很沉闷。   设计部最近活不多,有几个同事出去看样衣,陈敏信坐在电脑前,托着腮,盯着自己的仙人掌。   他伸手碰了碰刺,抬起头,看向外面。   设计总监的办公室在对面,单独的。他望着望着,眼神暗了下去。   “敏信敏信。”隔壁桌的小玲探出头来,“给你一颗糖,别难受啦。”   陈敏信掀起眼皮,一双眸子清澈如水,“我难受什么?”   小玲愣了一下,朝那边抬下巴,尽量柔和抚慰:“那种女人不值得的,你也不要太…”   “哪种女人?”陈敏信低柔的声音微冷。   “你还不知道吗?”小玲眼里流露出兴奋,压低声说:“侯总成了经理,她就升了职…不对,是侯总帮她把王经理搞了……”   “呵。”男人笑了,“这种话也有人信啊。”   他笑得太美,细长的凤眼微微眯着,小玲看直了眼,红着脸说:“是真的,昨天,悦悦还看见他们前后一起进酒店呢…不过侯总好像有女朋友吧,好像是哪个董事的侄女。”   陈敏信不想再听,目光回到仙人掌上。   他当然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但是想到昨天那个侯总看她的目光,还有先前,好像总有人,很多人……   他忽然很心急,等不下去了。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是奶奶的消息:今天周五,囡囡来咱家吃饭吗?   陈敏信沉吟几秒,姜可去过他家几次,落落大方、彬彬有礼,深得奶奶喜欢,一直当孙媳妇看。只是最近几次,姜可都不来了。   上次奶奶特意为她做的小笼包,还是他送去的。   陈敏信不忍再伤老人的心,“她来的。”   晚上,姜可关上电脑从办公室出来,看见陈敏信等在门口。 第11章   姜可晚上并没有安排,所以在陈敏信温和地说几遍“奶奶身体不好,很想她时”,点点头,同意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老镇那边了。   陈敏信开车很平稳,冷气温度也适中,车内放着轻缓的英文歌。姜可这两天睡得都不好,倚靠在车背,没一会,竟睡着了。   陈敏信看着副驾驶熟睡的女人,手指点了点,将冷气调低几度。   姜可很快感觉到冷,她缩了下脖子,从沉沉的睡梦中清醒过来。迷糊中,她看见一只手,温柔地将一件衬衫外套盖在她身上。   那只手很漂亮,手的主人也很漂亮。   “敏信?”她对上那双细长的、柔美的眼睛,“谢谢。”   “睡吧。”男人笑了,声音低低柔柔的,很是催眠。   于是她睡了。   姜可这一觉睡得格外舒服,一醒来,繁华喧嚣都不见了,只剩下幽静古朴的老宅,灯笼散在夜风里,迷离轻柔。   “晚上冷,多穿点。”   下车,姜可想把那件衬衫还他,男人摇了摇头,摁住她的肩膀。   陈奶奶做了很多的好饭好菜,摆了满满一桌。她看着灯下的一双璧人,越看越满意。   “可可,什么时候嫁过来啊?”   姜可攥着筷子的手一僵,刚要说话,陈敏信打断:“吃这个,玉兰饼,专门给你做的。”说着,朝她使了一个眼色。   姜可蹙眉,但陈敏信目光透出哀求,她只得闭嘴。   “喜欢的话,以后奶奶天天给你做。”   陈奶奶很热情很和蔼,她这顿饭吃得很努力,吃了很多,但有些不是滋味。   再回去的时候,已是十点。“奶奶心脏不好,有些话说不得的。”陈敏信单手抓着方向盘,感激道:“谢谢你的体谅。”   一句话,堵住了姜可所有的话。   晚上,乡下的路十分难开,颠颠簸簸,姜可还想说什么,可看着男人专心致志开车的侧影,也不好打扰。   她撑着下巴,顺着车窗往外。   夜风将柳枝吹得微微摆动,一轮弦月弯在上方,繁星点点,空旷,宁静。   她想起了C市的夜空,工业发达的城市,几乎看不到一颗星子,霓虹灯布满整片夜空。   她忽然很想家。   很想很想。   陈敏信转过身,看着女人昳丽的侧颜,笼罩着淡淡的愁绪,他克制着把她搂入怀里的冲动,伸手,将那件滑落肩头的衬衣重新给她披了上去。   他下定决心,不再等了。   ……   姜可从公寓楼上去的时候,脚步特意放慢了些。她四处张望,把拐角、路口的边边角角都看了一遍,最后神色疲倦地上了楼。   她想什么呢。   为什么还会想呢。   可就在关上门的那一瞬,手机震了震,是陌生的短信,“后天下午4:00出发。”   语气简短公事,姜可知道是谁,但不想回复。   她走进浴室洗澡,刚散下头发,手机嗡嗡嗡又震动起来,姜可看着那串号码,摁下接听,外放——   “干嘛呢?”   “准备洗澡。”   “短信收到了?”   “嗯。”   “……”那边默了几秒,“收到了不回复?”   她很直白:“不想回。”   “…………”   这次沉默时间长了一些,就在姜可要张口时,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冷冷的:“行,那你就别回。”   旋即是滴滴滴的挂断声。   姜可一愣,看着手机摇了摇头,解下头发,用梳子理顺,打开花洒。   付峥等了十分钟。   手机还真没亮起来。   他点了一支烟,直到抽到最后一口,碾熄烟蒂,屏幕仍是暗的。骂了句脏话,转身去浴室。   *   周六、周天都休息。   姜可睡了一个懒觉,手机就摆在床头柜上,果然,以付峥的脾气,他没再打来电话。   她坐在地毯上,手里捧着厚厚的中外服装史,看着看着,那种急迫感再次涌上来,这次更急,好像每分每秒都像流沙一样,想抓,却抓不住。   心情烦躁焦虑,憋着一股闷气。   纱帘蒙着窗外,晚霞黄橙橙的,像水彩般晕染开,她却没心思看。   六点、七点、八点……   姜可坐在窗前撑着下巴,看着晚霞一点点变暗,就忽然,很难过。   以前的她,也是这样常常想去找他。   她记得,那时只要他休息,她都会以各种理由去他们学校门口晃荡。公大管的严,进不去,但晃荡晃荡啊,还是能遇见的。   有一次,她从KTV出来,喝了酒,刚好就撞到马上毕业的他。   付峥那个时候没现在这么壮,也没这么黑,还有一点少年的阳光和青涩。   他穿着笔挺的制服,浅蓝色衬衫,领口系着深色领带,下面是长裤,衬衫扎进裤腰里,很精神,也很正派。   她当时大二,十八岁,喝了酒啥都敢做,看见他那个激动呀,脑子里还在想编什么理由搭话呢,身体已经帮她做出来了——   她翻出一个钢镚,一边唱着“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一边往他手里塞。   那时候她身边全是狐朋狗友,醉得人仰马翻,还齐心帮她唱:“赶快把它交给警察叔叔手里边~”   付峥看着这一堆奇葩,和手里的一元钱,目瞪口呆。   旁边的兄弟们捂着肚子强忍笑,都快憋出内伤。   然后就在付峥脸色要变之前,姜可他们又嘻嘻哈哈唱着“你伤害了我,我一笑而过”,溜之大吉。   ……   天彻底黑下去,如一场戏演到尾声,幕布四合。   回忆戛然而止。   一滴眼泪啪嗒地落下来,打湿了摆在窗台的水仙花。姜可不知道是难受他真要走了,还是难受过去年少轻狂的岁月再不回来。   这个时候,手机又震了。   是一条短信,言简意赅:   “下楼。”   姜可擦了擦眼睛,盯着那条短信看了许久,换掉睡衣,哒哒哒跑下楼。   走出公寓大门,月色凄清,混合着花香的风吹过来。   付峥就等在楼下。   他懒懒地倚靠着墙,长腿勾着,嘴里叼着烟,手里把玩着打火机,一点火星忽明忽灭。   听见脚步声,男人稍抬起眼,面部轮廓深邃,漆黑的眸里闪着不知名的情绪。   那情绪浓烈,汹涌,却压抑着。   姜可心口一颤。   “困吗?”付峥看看时间,十一点,问。   姜可摇头。   “那走吧。”他把烟狠狠掐了。   她望着他,有点疑惑,“去哪儿?”   “带你去浪。”   作者有话要说:   可可:去浪!去浪!   付峥:其实……最想看你浪。   可可:滚滚滚。 第12章   八月的夜晚,刚下过雨,夜晚清爽明净。   姜可跟着他走了好一会,“去哪儿浪?”   她说这个字时很好听,舌尖一卷,柔媚娇嗲,有种格外勾人的味道。   “小树林。”   “啊?那我回去换双鞋。”姜可低头看着自己的高跟鞋,半刻,才反应过来:“去哪儿?”   付峥笑了,低而沙哑的笑声,有种沙沙的质感,顺着夜风传来。   姜可听出他是开玩笑,抿紧嘴。   他不再逗她,说:“你们这有什么好玩?”   姜可自从来这个镇子,除了画稿就是看书,基本不出去,“没什么好玩。”   “电影院?”付峥问,他记得以前她以各种理由约过他。   “关门了。”小镇影院没有午夜场。   付峥想了想,“酒吧?”   “特别无聊。”   根据上次会所,他也能想象出这种乡镇酒吧有多无聊。   “那你们都去哪玩?”   “打牌、打麻将、跳广场舞。”   付峥:……   合着她提前退休了是吧?   沉默了一会,付峥觉得除了酒店外真没有可以玩的地方。   “那就边走边看吧。”   “嗯。”   晚上的街道,人很少,时不时一辆车擦肩而过,路灯黯淡。   就在付峥忍不住要说“去我那”时,身后,集团的侧门,突然走出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   他们用方言说说笑笑,很开心的样子,朝东面走去;还有几个更小一点的女孩,挽着手正从那边回来。   付峥好奇:“他们是去哪?”   姜可顺着望过去,“去滑冰吧。”   “你们这还可以溜冰?”   “旱冰,就是那种广场上的。”姜可打了个哈欠,她刚来集团时被拉去过一次,当时以为是C市那种,真冰,很大的场子,大多都是青少年,结果没想到…   付峥:“去看看。”   姜可不知道他是真想溜冰还是太无聊,不忍打击他积极性,带他过去。   还未走到,便听见隐隐约约的音乐,欢快聒噪——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永远都唱着最炫的民族风   是整片天空最美的姿态!   付峥眉梢抖了抖,不可思议:“这歌是这么唱的?”   “嗯,《最炫小苹果》。”   付峥眉梢已经不能用抖来形容,食指和大拇指捏了捏眉心,无话可说。   姜可觉得付大少这个表情还挺好玩的,头一回对这个旱冰场兴致盎然,眼睛眨了眨,“滑吗?”   广场上,五彩的射灯照来照去,映在小女人白皙干净的脸上,一双杏眼妩媚多情,付峥不忍拒绝,说:“滑。”   两人付下押金,拿了两双鞋。   姜可会滑,但滑得很不好,上一次全场都是同事扶下来的,她一换上轮滑鞋,就开始扭啊扭。   付峥朝她伸出手。   一米八八的男人,穿上轮滑鞋更是高大挺拔,他稳稳站在那里,气度慑人,宛如风雨不动的山麓,附近的小姑娘都朝他看过来。   姜可有点不服气,没去握那只手,想自己站稳。   付峥等了会,见她不拉,收回手往前。   果然,没几秒,身后啪的一声。   姜可两手撑地,努力没让自己摔倒。她蹲在地上,保持着平衡,小腿发着抖,低下头,发现这一块地面凹凸不平。   “该!”头顶阴影笼罩,传来一声调侃。   姜可抬眸。   男人抱臂站在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姜可脸微微泛红,也不管腿抖不抖了,伸手一撑地,站起。脚下却还打滑,轮子不受控制地往后挪,她重心不稳,没滑两步,上半身往后跌去。   付峥眼疾手快,大手扣住她腰,背脊微弓,另一只手环在她小腿间,直接将倔强的小女人横抱起来。   “你干什么?”刚好有射灯照过来,姜可用手挡了挡眼睛,眯着眼看他。   “摔了两次,还问我干什么?”见她挣扎,他故意箍住她腰,压低声:“嗯?”   男人大掌粗砺,热度隔着夏日薄薄的面料传来。   发着烫,带着火。   吹在身上的风都燥起来。   听出他说自己是故意的,姜可面色微变,边挣脱边解释。   付峥冷笑一声,搂着她,朝广场的最边缘走去。   怀里女人扭动得厉害,他不熟悉这边地形,差点被石头绊倒,站稳的同时,大手惩罚般狠狠掐了一把她的腰。   全身上下,腰是姜可最敏感的地方。   平日被朋友一戳,她就会受不了,更何况这样故意地掐,又麻又痒,唇边忍不住一声轻吟,意识到不对,贝齿咬着唇,又咽下去。   “你放开我!到底干什么!”   付峥眸色一沉。   那声音又娇又媚,他很喜欢听。   过去她跋扈娇纵,这种小女儿娇态让他特别有征服欲;现在她慵懒平和,能够撕下她那副淡漠的伪装,更让他血·脉贲·张。   “别动。”他克制着,黑眸望向她,威胁:“小心在这办了你。”   “你敢!”女人眼尾上挑,真的怒了。   “又不是没办过。”男人嘴唇微挑,停下脚步。   广场边缘,树影婆娑,挡住绚丽的灯光,就连嘈杂的音乐声都变得很轻微。   身后却有别的声音传来,卿卿我我的,和着聒噪蝉鸣声,听不真切。来这里溜冰的小情侣很多,不用想也知道在做什么。   付峥把她放了下来,天很热,他抱着她,出了满头的汗。   姜可看着他穿着这里土土的旱冰鞋,额头上还冒着汗珠,汗衫也湿了,还被她抓得皱皱巴巴,那一瞬间,她觉得他们特别像乡镇里的一对小情侣。   她的心软了一下。   “我明天走。”付峥沙哑说。   “嗯。”   “跟我一起回C市。”   这话突然,姜可回过神,“什么?”   他重复,不似玩笑:“跟我一起回C市。”   “那我工作怎么办?”   付峥想起上次她陪他喝酒唱歌,口气有极轻微的嘲讽,“你那工作,不要也罢。”他没注意到女人微变的脸色,缓声说:“回C市,我帮你安排个新的。”   “你帮我安排个新的?”姜可睁大眼睛,自尊心被剜了一刀,刚才暧昧的气氛瞬间凝滞,跌入冰点。   “嗯。”   付峥皱了皱眉,不知道哪句话说错。   他难道不是为她好吗?   “不劳付老板费心了,我在这做得很好。”   她轻嗤一声,这便要走。   付峥望着女人摇摇欲坠的身影,更是莫名其妙,咬牙跟上去,寒声:“这工作你觉得好?陪酒,唱歌,去敲男人房门?!”   他每说一个字,姜可脸色便难看一分。   自尊心被搅碎,她站在夜风中,脸色愈发苍白,嘴唇哆嗦着,冷道:   “是又怎样!我乐意!”   撂下这句话,她步伐跌跌撞撞,但更坚决。   付峥脸色也变了,他是真想帮她,没想到她会这么不知好歹,攥了攥拳。   姜可回到广场,迅速换回高跟鞋,朝公寓走去,再不理会身后男人。十二点多,广场音乐渐小,灯光也黯了大半,空荡的街道只剩下路灯,一盏一盏,昏黄幽静。   她想到刚才,他们来的时候,热闹欢乐,心里像被浇上柠檬汁,泛酸。   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不远不近的。   姜可却没回头。   她搞不明白,当年他提上裤子就走,绝情又狠心……她抱着棉被又害怕又无助,看着床单上粘湿的痕迹和纠纠缠缠的褶皱,想到激情时他霸道的吻,黑眸流露的淡淡柔情,坚信他会回来。   但是一天、两天、三天,都没有……   甚至音信皆无。   那是她第一次,付出了一切,懂得男人的残忍。   可现在,他又来撩她做什么?还说出这样难堪的话,一边看不起她,一边要带走她?   姜可越想越气,先前被遗忘的记忆一股脑翻涌上来。   白天时的不舍也没了,变作冰冷的坚硬,胸口又酸又痛,噔噔噔上楼。   天色太晚,付峥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再气也跟了过去,脸色难看。直到看到她走进公寓楼,这才转身离开。   他点了根烟,望着她怒气冲冲的身影,神色有些倦怠。   ……   付峥回到酒店时已是凌晨。   圆寸正在楼下大堂等他,看见老板黑着脸回来,心里咯噔一声,迎上:“峥哥。”   “还不去睡?”他很烦躁。   “老爷子打电话了。”圆寸小心翼翼说,“催您赶紧回去呢。”   “我明天晚上不就到了。”付峥边说边走,伸手摁下电梯,脸色却更阴沉几分。   “是是是。”圆寸真担心他再因什么事情推迟,“我这就跟那边说。”   很快,电梯下来。   两人前后上去,圆寸打量着付峥的脸色,知道他又吃瘪了,小声:“峥哥,要我说,姜小姐心高气傲的,您还不如直接强硬一点,把人带回C市再说。”   “您这倒好,还让她升职加薪,这人不就更不……”   一记眼刀扫过,圆寸闭上嘴。   付峥不语。   他今天好声好气地提了一句,她就炸毛给他看,他要强行带回去,她那小爪子还不把他脸给划了?   “让你查的东西呢?”付峥想起一事,问。   圆寸看了看时间,“我明天拿给您?”   “现在。”   圆寸和方脸住在楼下,付峥跟着他一并下去。   “……其实吧这几年,姜小姐也挺不容易的。”圆寸将资料递给付峥,叹口气,想了想说:   “或者您改变个策略,试着柔情似水一下?” 第13章   回到公寓。   窗外的月光很温柔,给窗台镀了层淡淡的清晖。有风吹过,纱帘鼓起,如一张帆。   姜可心里却很不平静,脑海里一会是温暖的拥抱,一会是青涩的过去,一会是酒店的痛苦辗转;她近乎一夜未睡,躺在枕头上,挣扎到天明。   外面隐隐有光的时候,她才睡过去。   迷迷糊糊想,她今天一点也不想去送他了。   他回去就回去吧。   以后,她再也不要和这个男人有关系了。   再次睁眼,天大亮。   她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姜可拿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竟是下午两点。头很沉很重,她揉揉眼睛,穿上拖鞋去洗漱,敲门声却更加剧烈。   咚咚咚!   集团的女同事们都住在这栋楼,但她人际关系很一般,不知道谁会来找她。简单收拾一下,打开门,“谁啊?”   三个女同事欢天喜地跳了出来:   “周末好!!!”   “可可周末好呀!”   “你们怎么来了?”   姜可惊讶,她们都是同一批新人培训时的,那时候大家刚离开校园,很单纯,关系不错。后来被分到不同品牌,稍微疏远,但没有竞争利害,也算朋友。   “今天怎么了吗?”姜可穿着睡衣,打着哈欠说。   “今天是个好日子呀!”女同事甲嘻嘻哈哈地,“你快换衣服,我们一起出去吃饭。”   “吃饭?现在这个点吃什么饭,而且我下午有事…”她脑海里又飘过“陪酒、陪客户”那些话,还有他嘲讽的目光,又改口:“没事。”   “就是嘛,反正也没事,一起出去吃。”   “可是……怎么突然来找我?”姜可还是有些懵。   同事甲和乙交换了个视线,“没有啦,今天不是咱们进尚悦三周年吗?又听说你步步高升,都变成总监啦,所以一起去庆祝一下呗。”   “你们怎么知道的?”姜可奇道。   “大姐,虽然我们不在同一品牌,但好歹也是一个集团,这种事情还是能知道的吧。”同事丙催促,“好啦好啦,你快去收拾,我们等你,一起去。”   姜可就这么莫名其妙被推进卫生间。   她换完衣服,机械地抹了抹水乳。   看向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答应他了的事。   真的不去送了?   她擦完脸,又被推着化了个妆,四个姑娘这才浩浩荡荡下楼。   同事甲叫好计程车,姜可被挤在后排的中间,拿手机看了看时间。   下午两点半。   “我们去哪儿?要不我请你们吃吧。”姜可还是感觉怪怪的。   几个同事没接话,只笑。笑容中还有一点羡慕的意思。   姜可莫名其妙,但怎么问她们都不说,只得作罢。   十五分钟后,计程车停在一家餐厅门口。   斑斑驳驳的阳光洒在古老的木质招牌上,透出陈旧、文艺的味道。   姜可知道这家餐厅。   清风镇上一个文艺青年开的,很出名,装修古色古香,原木桌椅,工艺纸灯,小资气息浓郁。她来这吃过一两次,价格昂贵,味道却一般。   “你们想吃这个?”   姜可拉开车门,挎着包下去。   日光灿烂,树影垂在地上,随微风轻轻摇晃,她用手遮住眼睛,见大门没开,奇道:“今天没开门?”   “一会就开了。”同事甲说,伸出脖颈往里看,犹豫说:“你稍等一下下啊,我去看看。”   同事甲刚走到门边,大门忽的从里面打开,走出一对小情侣。   “好了好了,我们换家餐厅吃就是,别气啦。”穿粉T恤的男人说。   女人妆容华丽,满脸不快地哼了一声。   姜可看见他们,一愣,“侯总?”   集团里没人会不认识小舅子侯向龙,几个女同事也知道,纷纷恭敬问好:“侯总好。”   “侯总好。”   “侯什么总呀。”侯向龙挠挠下巴,“又不是在公司里,今天周末,别这么叫我。”他笑容帅气,穿着也很随意,姑娘们脸一红,都笑了。   旁边女人嘴角却垮下来,目光扫过几个年轻女同事,落在最美艳的姜可身上,鼻翼微缩,“侯向龙,你走不走?”   “走了走了。”侯向龙也不气,朝她们笑笑,多看了一眼姜可,插着兜跟上。   “侯总对女朋友真好。”同事甲望向路边,侯向龙正殷勤地帮女友拉开车门,羡慕道。   “哎哟,那女的是王董事侄女,都三十了吧,这种好呀,真是……”同事丙意识不对,话头止住,道:“感情还是纯粹些好。”   “是啊是啊,纯粹点好。”   “应该差不多了。”甲看看时间,说:“我们进去吧。”   姜可还没反应过来,木门拉开,她被推了进去。   望着眼前景象,她一怔,慢慢张大嘴巴。   餐厅内,窗前帷幔被全部放下,挡住外头大半的阳光,只余一点缝隙,几道温暖的光柱细细碎碎滤出,更显温柔。   木质地板上摆着蜡烛,包裹在奶白色的小瓷杯里。   百合点缀在蜡烛旁边。   一朵一朵,顺着铺在地上。   “走呀,可可。”   “哎呀,快走啦。”   身后的人见姜可停下脚步,以为她是太过惊喜,笑着催促。   姜可看着这别出心裁的布置,又回头看看新人时期的女同事,终于明白过来。   她僵在原地。   先前真是没是没往这个方向想。   两个女同事见她真不走了,搀着她胳膊,硬生生往前拉。前面蜡烛越来越多,百合也越来越多,馥郁的花香萦绕在鼻尖,姜可清醒过来,转身要离开。   她头好痛。   这两天被付峥弄得心神意乱,那天陈敏信带她回家,还说那样的话,她就应该想到的。   他们认识三年了。   她一开始把他当闺蜜,发现不对后一直都刻意疏远,她以为敏信明白的,敏信也没再说,她也就放心了,没有再去破坏那份友谊。   没想到…   “可可,你终于来了?”陈敏信看见期盼许久的女人,细长凤眼弯起,怀里捧着一大束百合,往前。   姜可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陈敏信眼神仍温柔,低声:“可可?”   “敏信…我们……”姜可尴尬开口。   “囡囡啊——”这时,身后传来一个苍老和蔼的声音,“你终于要嫁过来啦。”   姜可一怔,扭头看去,才发现在笑着围观的朋友同事中,还有一张满是褶皱的脸。老人坐在椅子里,满头银发,正期盼地望向自己的孙媳妇。   那双浑浊的眼睛映着烛火,泛着光。   *   侯向龙攥紧方向盘,迈巴赫开出十分钟,又突然调回头。   “侯向龙?”   “宝贝,我手机好像落刚才餐厅了。”侯向龙摸摸裤兜,歉意道。   副驾驶的女人满脸不耐:“丢三落四。”   “我错了嘛!”侯向龙掉头回去,把车子嘎吱一声停在路边,“我马上回来。”   侯向龙急急推开木门,越想越不对。   他刚才来的时候,餐厅不开门,蜡烛啊花朵啊摆了一地,王丽丽任性,非要在这里吃,他去找餐厅老板询问,结果竟然看见陈敏信。   人家很歉意说今天真的有事,侯向龙也理解了。   结果出来时又看见了姜可?   侯向龙想起公司里陈敏信看姜可的目光,脚步轻轻往里挪。   里面跟作妖似的,花团锦簇,蜡烛摇曳,一阵风吹过,幽幽的香。侯向龙早觉得这个下属娘娘们们的,看着这架势,心道这盘丝洞啊?   有起哄声传来:   “亲一个!”   “亲一个!”   侯向龙一惊,小拇指抠抠耳朵,往里看去。   远远的,陈敏信手捧鲜花,姜可站在他面前,微低下头,好像在思索接还是不接。   侯向龙望着姜可,就好像在看一张振武押运几万套训练服的单子,是飞啊还是不飞。   防爆服他们是没远山集团有经验,但日常训练服他们亚历山大还是绰绰有余的,同等条件下,付老板能不给自己女人一个面子?   可要是黄了……   侯向龙越想越可怕,一哆嗦,掏出手机,以最快速度拨给付大佬。   “付哥。”接通后,手机转了转,让那“亲一个亲一个!”起哄声更响亮地传进电话里。   此刻,付峥正在酒店大堂等姜可,眼看时间要到了,女人怎么都不来,十分烦躁。   听筒里,他听见神他妈的“亲一个”,偏偏头,看向来电显示——侯向龙,额角青筋一跳,刚要挂断,听见那边说:   “有人在跟你小情人告白!”   “还要亲一个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付峥:亲?老子不把他嘴撕下来?   陈敏信:呵呵,我可是有奶奶buff的人。   吃瓜侯向龙:乖巧看好戏.jpg   今天开始追妻修罗场!火葬场! 第14章   “有人跟你小情人告白!”   “还要亲一个呢!”   侯向龙声音急促,隐隐透出看好戏的意味。付峥攥紧手机,胸口起伏,一股压制不住的怒意漫上心头,听到那边一句“亲一个”“亲一个”,下颌收紧,甚至有种打人的冲动。   “峥哥?”圆寸看出他脸色不对,“怎么了?”   方脸看向门外,道:“远山的车要来了。”   “付哥?付哥?怎么办呀!”那头,侯向龙问。   付峥深吸一口气,隐忍怒意,沉声:“在哪。”   “小尧路30号,素茶餐厅。”侯向龙看那情形,说:“您可得快点呀,女人最容易被感动了,这么多人起哄,这么浪漫,万一真亲……”   “拦住。”   “啥!?”侯向龙忽然觉得自己惹了大麻烦。   “帮我拦住他们,我这就过去。”他声音仍是平淡无波,细听,却有一股狠戾。   电话挂断。   侯向龙按按脑袋,手机刚收好,忽的听见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嘘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探身往那边看去。   姜可已经接过陈敏信手中的百合花。   女人垂着眼睫,长发掩住侧脸,咬着樱粉的唇,看不出在想什么。   “亲一个!”   “亲一个!!”   花都接了,呼声更响,陈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起。   侯向龙大脑嗡嗡嗡的,他就知道女人不牢靠,特别容易被感动,更何况陈敏信这小子娘是娘了点,手段还挺高!   眼看陈敏信往前迈了一步,细长手指拨开女人的长发,侯向龙想到付大佬阴恻恻的脸色,急中生智,将手机往旁边桌子下一塞,啪得摁开灯的开关。   餐厅四周拉着厚重帷幔,只透出细微日光,和着地上朦胧烛光,昏黄一片,浪漫,诗意,温暖。   陈敏信是特意营造这种气氛的。   此刻,餐厅骤然一亮,刺目的白光撒下,所有人都闭了下眼。   那一瞬间,姜可猛地清醒几分,低头看向怀里百合,往后退去。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侯向龙从人群中钻出来,万分歉意道:“我手机好像落这了,里面有重要资料,客户在等着。”   这里大多都是同事,亚历山大的不少,都认识侯向龙,听上司这么说,回过神后,纷纷低头找起来。   刚才温馨的气氛逐渐散去。   陈敏信拧紧眉头,目光探究地望向侯向龙,又低头瞥一眼面色苍白、眼里有退缩之意的姜可,攥紧手掌,被气得浑身发颤。   “真的抱歉呀,小陈。”侯向龙察觉到不善的目光,讪讪说:“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陈敏信压着愤怒与不甘,勉强一笑,“没事。”一只手往姜可肩膀揽去,好像急于证明什么。   察觉男人胳膊靠近,姜可浑身一僵,下意识往旁边躲开,垂眸看着洁白的花,心烦意乱。   她没有想同意的。   是真的没有。   刚才僵持了很久很久,久到有的同事都小声议论催促;久到陈奶奶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渐渐黯淡;久到面前男人的目光从温柔变作哀求,那样好看的一双凤眼,眼尾如剪刀,细长风情,隐约浮动着雾气。姜可是真的不忍心。   摸着良心说,这三年,敏信对她很好。   当着这么多同事亲友,当着他身体不好的奶奶,她最终还是接下花。她想,先给他这个面子,等私下时候再说清楚。   “找到了!”几分钟后,有人把手机送过来。   “谢谢谢谢!”侯向龙万分感激。   看了看表,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侯向龙是很想等着看一会热闹的,但陈敏信松松衣领,声音低柔礼貌,压抑淡淡不快:“侯总不是有重要客户吗?您赶紧去忙吧,别打扰到您的正事。”   侯向龙撇撇嘴,想着王丽丽还等在外头,也没久留,拍拍他肩,“祝福你!”他给了一个“兄弟你多保重”的眼神,拿着手机离开。   陈敏信扯动唇角,眼神闪过阴翳。   灯重新灭掉,突如其来的昏暗让眼睛无法接受。   姜可揉揉眼睛。   就在这时,她模模糊糊看到远处,一道高大身影在靠近。   但太暗了,看不清楚。   那一头,付峥望见女人手里的新鲜百合,心脏抽痛,如一只手在用力撕扯着,脸彻底垮下。   她居然接受了别人的求婚?   居然还要跟那个男人亲吻?   心底又酸又涩,说不出的痛苦和妒意涌上胸口,一脚踩灭蜡烛,咬牙靠近。   陈敏信见女人似在发愣,心里一动,也不想再等,趁她没注意,一手揽腰,一手托下颌,低头,强吻下去。   姜可猛地睁大眼睛。   这个力度和刚才明显不同,透出一丝病态且焦灼的渴求,她心一惊,往后缩回脖子,男人湿软嘴唇立即跟上,似轻轻拂过她脸颊。   有一股薄荷的味道。   不难闻,但她就是觉得恶心。   后脖颈发麻。   姜可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下意识推脱,但陈敏信虽瘦,到底也是男人,力气还是不小的。   “害羞啦害羞啦。”旁边人打趣。   “哎哟,别害羞嘛,亲一个!亲一个!”   那一瞬,姜可打心眼里憎恶这些起哄的人,浑身发寒,身上汗毛根根竖起,愈发反胃难忍。   这一切不过几秒之间,就在那张嘴唇再度要覆上时,一道身影闪来。腰上扣住她的手骤然一松,耳边传来男人痛·苦呻·吟,伴随着四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陈敏信被猛地拽开,砸到椅子上,发出哐当一声。   “信信,你怎么了!”陈奶奶颤声惊呼。   “你谁啊!”   “这人谁啊!!”   “报警啊?”   姜可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只铁臂牢牢抱进怀里。   鼻尖嗅到一股烟草味,和着轻微汗味,很浓烈,也很熟悉。   男人胸膛结实宽阔,如铜墙铁壁,让她偎依。   “你什么人?”陈敏信震惊极了,咳嗽几声,推开奶奶的手,恨声问。   付峥面色凶煞阴沉,听到他问这话,不怒反笑,冷声:“老子是她男人!”   他活了三十年,头一回遇见,有人敢强吻他的女人!亲眼看见小女人挣扎委屈的模样,他又心疼又气,只恨不得将那小白脸嘴撕了才好。   圆寸和方脸对视一眼,负手立在付峥身后,似是待命,又似是怕峥哥暴脾气上来伤人。   姜可被付峥强硬扣在怀中,仰头看向男人暴怒的面孔,还有那充满占有欲的拥抱,一时怔住,说不出话。   “你…”陈敏信撑着从地上坐起,咬牙,细看一会,认出竟是那天公寓楼下的“流氓”,不信:“你是什么人?快把我女朋友放开!!”   陈奶奶扶着孙子,她虽看出刚才可可有抗拒,但几年来一直都把姜可当孙媳妇看,没想那么多,也跟着说:“放开我孙媳妇!不然我们报警了!”   付峥可以教训碰自己女人的小伙子,但绝不会跟老太太争什么,见老人挡在那小子前,攥紧的拳只能松开。   他懒得理论,但“孙媳妇”“女朋友”实在刺耳,喉头滚动,直接低下头,吻住怀里还发着抖的、怔怔的小女人。   姜可身体僵硬。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   男人姿态强硬,占有欲满满,然而落到唇齿之间,竟然出奇的温柔。好像也知道她受了委屈,嘴唇轻轻磕着她的嘴唇。   他人很硬,嘴唇却很柔软,温温的触感,微凉,一点一点覆盖着她的。   淡淡的烟草味道笼罩着她。   这是三年后,他们的第一个吻,陌生,清浅,气息却熟悉。   姜可大脑一片空白。   她只感觉心尖一颤,似有电流,从嘴唇顺着往下,涌过周身血管,酥酥麻麻。   这个吻没有持续多久,付峥带有印记般地吻完后,便放开了她。   陈敏信面色青白,嘴唇哆嗦着,心痛如割,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幕。刚才姜可抗拒的反应他还记着——她厌恶他。   陈奶奶看着他们,又看看孙子,眼底有了悟,张张嘴巴,却说不出什么。   室内气氛凝滞。   沉默半刻。   在迎上男人犀利深邃的黑眸后,姜可终于回过神,她不敢置信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唇,心里纠结复杂,乱成一团。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让她的头简直要爆炸了。   先是陈敏信突如其来的告白,弄得她一团乱;再是在她已经狠下心不理付峥后,他却来莫名其妙地亲她。   还有那句“是她的男人”。   他什么时候成她的男人了?   想起先前他做的事情,一口气堵住。   姜可转身,看见面面相觑的朋友同事,失神的陈奶奶,失望痛楚的陈敏信,局面混乱,尴尬,她更是头痛。   “姜可?”   付峥缓缓开口,声音异常沙哑,他也看出她的不对劲,低叹一声,试图去搂住她,安抚她。   “你也别碰我!!”   情绪再按捺不住,姜可用力推开他,愤愤撂下这句话,往门外跑去。   *   下午五点。   微风燥热,云层渐渐掩住阳光。   付峥没有理会一直响的催促电话,不远不近地跟着那道苗条的身影。   “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他刚才强行追上去,她就这么冲他说,语气烦躁,且冷淡,眉心拧着。   付峥无奈。   不好离她太近,但离远了,又怕那小子抢在他前面,再做一些混账事。   这次,他保不准会做出什么。   铃声一而再地响起,付峥瞟了眼往桥边走的女人,接听。   眼尾却紧紧追着那里。   “付哥,再耽搁下去,可就赶不上飞机了!”圆寸急道,“老爷子都催了好几次了,不能再晚了!”   “你们先回。”   “峥哥!”   “帮我买明天早上的航班,我明天回去。”他喉咙发紧:“对,我在这多待一夜。” 第15章   清风镇是个柔情似水的江南小镇。   即使北部越来越繁华,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但越往老镇走,那股子柔柔软软的气质又回来了,没几步便是青绿的河水,青石板搭成的小拱桥。   姜可跑到桥边,胳膊肘搭在栏杆上,一张小脸惨白无色,托着腮,心情惨淡。   付峥放下电话,朝女人走去。   “走开!”还没接近,冷漠的嗓音响起,厉声:“你别打扰我,让我静静!”   她是真的想一个人静静。   明天她该怎么面对同事,怎么面对陈敏信,怎么面对陈奶奶!?   她其实并不想辞职。   虽然也常常想家,想过去的那个城市。但在尚悦,她刚刚升职,工资加奖金是过去三倍多,换了新经理,看上去也要比过去的好许多。   而且,回去的话,她…   姜可越想越焦躁,秀眉轻蹙。付峥望着女人气鼓鼓的侧脸,再按捺不住,上前,直接把她从背后搂进怀里。   “你放开我!”姜可一惊。   男人有力的双臂交叉扣在她腰前,抱得很紧很紧,不留一点缝隙。   “你干什么!!”   “跟我回C市。”他低声说。   “你先放开我!!”   付峥不放,听出她还在生气,声音更哑,透出商量味道,“跟我一起回,好不好?”   “不好!”她声音抬高。   他低头,下颌抵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叹道:“你想找什么工作我帮你安排,不想找也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   “闭嘴!”   几次哄她都被怼回来,付峥也火了,他深吸一口气,掰着她的身子,将她转过来。   姜可伸出手,用力推拒。没挣脱几下,两只手腕又被男人攥住,压在一起,付峥黑眸沉沉,细看她几秒,吻再度落下。姜可偏头闪躲,却被他扣住下颌,嘴唇猛地贴上!   “你混蛋…”后面的话被他吃了下去。   想到刚才有人向她求婚,他就无法忍受,那股占有欲似要撕裂他心肺,深深涌出。   她的嘴唇很甜,且柔软,像水润娇嫩的樱桃,刚才轻吻一下,便让他心神不宁。   他很喜欢。   附近无人,付峥托着她下巴,攻势猛烈,她嘴唇紧闭,他也不急,舌尖一遍遍舔舐她的唇缝,气息纠缠,吮着她香香的唇瓣;姜可一吸气,便是男人醇厚强势的味道,想躲,却怎么都躲不开。   一只手摩挲到她腰间,姜可意识到什么,腰上又被重重掐了一下。   粗糙的指腹,厚实的茧子,她身体不自禁一软,轻呼出声,那只舌头趁机探进来,津液纠缠。   姜可头痛欲裂!   ——心底怒意怎么都压制不住,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   想亲就亲?想扔就扔?他的私有物,还是战利品?!   昨天说那样的话羞辱自己,今天却当众这样!   嘴唇相贴,她再不能忍耐,一发力,狠狠地咬下去!   付峥吃痛,不得不放开,捂着嘴,不敢置信地望着她,眉目沉郁。   “付峥!”她胸口剧烈起伏,眼底带火,一字一顿道:“我现在真的很讨厌你!!”   “很讨厌,很讨厌你!!”   她喉咙攒动,想起这些日子——他突然的出现,从工厂女工、到王经理、到陈敏信、到他当众的强吻,一件事一件事接撞而来,他完全打破了自己原有的平静生活!   她来到小镇子上,一部分是逃避过去的生活,是无可奈何;还有一部分,就是想忘记他。   “你滚远点!”她嘴唇翕动,哆嗦着身体,怒道:“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生活里,也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再也不要!”   付峥猛地僵住。   刚才的心痛又蔓延上来,如有利刃扎过。这几年来,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厌烦的,憎恶的,无法忍受的。   他颤抖着嘴唇,竟一时说不出什么,攥紧拳头,用力咬着牙齿。   姜可再不看他,转身便走,单薄的肩膀还在轻微发着抖,走得又急又快。   付峥提步去追,姜可恨恨躲开他的手,眼圈竟泛了红,“——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她很委屈,也很混乱,想到那天自己竟会因为再见不到他而舍不得,心底更是绞肉般的痛。   付峥又心疼又急,加快步伐追上,大手刚扣住她手腕,偏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铃声响了。   他没功夫接,可那铃声一遍一遍响,他暴躁地掏出手机,想要狠狠挂断,看见来电显示,愣了一下。   付嵘生。   付峥盯着这个名字,更是烦躁至极,拇指颤抖,最终还是摁下接听。他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姜可已愤愤挣脱开他的手,加快脚步,笔直往前冲——   这里已经是清风镇的边上,两人从小河边纠纠缠缠过来,旁边就是尘土飞扬的公路,她一股脑往前,什么都没看!   一声巨大的车轮声在她耳畔炸开!   大脑嗡嗡嗡的,眼前有灰尘飘过,眼前一花。   “可可!”   身后有人急声惊呼,见她还在发愣,一道矫健身影猛地跃至她身侧,提溜起她后脖颈,往后急退两步。   姜可双脚离地,如小鸡般被人拎起,很快又被放下。   一只胳膊拦在她腰上,把她往后挡了挡。   抬眸,只能看见面前男人的伟岸背影。   近乎同时,那辆载着几吨钢筋的卡车贴着男人面颊开过,车轮庞大,沙土漫天。   那一刻,她的心甚至无法跃动。浑身冰冷,汗毛直竖。   卡车走后。   付峥抹了把脸上的灰,眉心聚拢,有隐忍的怒气,也不顾电话那边的人,狠声训斥:“跑啊?你怎么不继续跑?!”   他垂下眸,“不要命了?不知道这些卡车有视线盲区?嗯?”   “我…”   姜可吞了口吐沫,前脚从鬼门关中走出,嘴唇毫无血色,心有余悸,小声:“我…我不知道。”   付峥踢了脚沙子。   公路上渐渐安静下来,天边挂着一抹斜阳,光柱散开,空气中颗粒浮动。   “刚才是怎么回事!你那边什么声音?!”   手机里传来呼声,见他不答,“付峥,你以为老子现在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中气十足的男人嗓音,略显苍老,怒火冲天,让人听了便心生惧意。   姜可慢慢缓过来,抬眼望他。那双眼睛微微泛红,或许是刚才受了惊吓,还有点点怯意,牙齿紧咬着嘴唇,几缕柔软的长发遮住脸颊。   付峥看得竟心里一软,怒火散了大半。他低叹一声,展臂,将先前还凶巴巴的女人猛地带进怀里。   姜可仍在轻轻发抖。   男人大手按住她后背,一下下拍打。   “付峥?!”   “这是我的私事,您不用管。”男人声音低沉淡漠,伴随着胸腔震动,“我明天就回去。”   “你能有屁私——”   话没说完,电话被付峥挂断。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他的动作仍没有停,一下下拍打着,力度不重,堪称温柔。   姜可偎在他胸膛,能清晰听到他的心跳,砰砰砰的。   片刻,她缓过来一些,推开他。惊吓过后,她也稍稍冷静过来,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谢谢。”   谢谢他挡在她面前。   “不用。”   “那,我要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她没再有刚才的锋利尖锐,声音恢复淡漠。   付峥动了动喉咙,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中间隔的这三年,让彼此都有太多间隙。她好像同过去的她不一样了,脾气虽没那么冲,但变得令他摸不透,也猜不透。   “我今天真的累了,想回去休息。”   见他欲言又止,她打断他,眉目间满是倦怠,肩膀都要垮塌下去。这一整天,冲击太多,事情太多,大脑里乱作一锅粥。   她什么都不想想,也不想听。   “我要回去了。”她坚决重复。   “行吧。”   付峥深吸一口气,不忍再强迫她,“回去吧,我送你。”   姜可明显松了口气,伸手,按了按额头。   这里离公寓比较远。   两人也没叫车,慢慢地走了回去。   一路无言,比起来时的僵持,气氛略有缓和。   晚霞漫天,道路两侧的树木蓊蓊郁郁,他们从宁静灵秀的江南老镇,渐渐回到繁华嘈杂的新区。   看着街道愈发熟悉,姜可心里有很淡的惆怅。   无论如何,他要离开了。   她走到公寓楼下,抬头望了眼天空,平平地说:“我走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你一路顺风。”   “等下。”身后的男人忽道。   她疑惑侧眸,一只大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揉了揉她柔软的长发,然后他按了按她的头,背脊稍屈,与她平行,声音低低的,带有叹息:   “是我不好。”   “我等着你。” 第16章   付峥走后。   姜可心底说不出什么感觉,有松一口气,也有空空落落。明明让自己不去想,但最后男人的温柔,还是反反复复在她脑海中出现。   她总觉得,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好像变得温柔,温暖,会退让,会照顾她。   生活总算恢复她熟悉的平静。   次日,姜可起得很早,她给自己敷了一个面膜,又对着镜子整整衣领,这才去上班。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陈敏信和一众同事。但,该面对的,必须要面对。   她是第一个来,先没回办公室,到设计部那边看了看,敏信人还没到,桌上摆着小盆的仙人掌,桌面很干净,称得上一尘不染。   姜可莫名其妙想到那个吻,后脖颈打了个哆嗦。   “姜总监?”身后有一道女声。她转过身,看见是小玲。   “嗯。”   “姜总监早上好。”小玲小心回道。她昨天自然不被邀请,但是传言也听说了,所以此刻表情很微妙,竭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自从姜可升职后,她就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不过心里倒还是想看看姜可的反应。但后者却跟没事人一样,淡淡瞥一眼办公室,转身离开。   她一回头,陈敏信刚好过来。走廊一侧是高大落地窗,清晨的阳光斑斑驳驳撒了进来,给颀长清瘦的男人镀了层金边。   陈敏信拎着只黑色手包,看见她,秀美脸上有极轻微的尴尬。但他仍克制着,薄而红润的唇牵起一抹笑:“姜总监。”   姜可脚步顿了顿,觉得这称呼略有刺耳,刚要说什么,旁边办公室的门开了。   侯向龙站在门口,“小陈,跟我进来一下。”   陈敏信一顿,低头走进。   侯向龙关门时才看到她,笑了笑:“不去工作?”   姜可坐回办公桌,揉着额头,心神不宁。   旁边的总经理室。   陈敏信想着姜可刚才的样子,悬着的心蓦地放松下来。她气色也不好,虽然精致妆容掩盖了黑眼圈,但这幅样子,绝不像是和心上人甜蜜过后的。   他没得到她。   那人也没得到。   “小陈啊。”侯向龙倚着转椅,手里握着中性笔点点额头,说:“我先声明呀,咱们集团是绝对不排除内部恋爱的,你也知道,还提供夫妻房什么的。”   “嗯。”   “但是呢,各个品牌有各个品牌规定。在我这呢,是不允许办公室恋情的。”   陈敏信倏然抬眼。   “是吧,特别你们还在一个部门,多影响工作效率?”侯向龙往门口看一眼,半开玩笑。   陈敏信听出话里意思,桌子下的拳头攥紧,面色却维持着淡定。   “当然,对于你这样的人才我们是不会放的。我昨天考虑了一下,回去也问了问总部那边,还真有适合内部调岗的品牌。”他笑眯眯地,直接道:“你觉得保罗这个品牌怎么样?”   “保罗?”   “咱们集团知名度最高的,销量也第一,你觉得如何?”   侯向龙虽然在商量,但全然没商量的意思,陈敏信脸上浮现僵硬笑意,“还可以。”   “那就好,我让总部人事那边问了,他们正好很缺设计师。”侯向龙拍拍他肩膀,笑道:“你过去,还可以做个试衣模特什么的,很合适。”   “是。”他垂下眼睫。   侯向龙看他一会,“行,那你回去吧。”   拉开办公室门,陈敏信面色才一点点沉下去。   昨天,要不是这个侯向龙阻止他,拖延时间……他早就,他明明记得姜可接下花时,脸色已柔和些许。   那时气氛多好,温馨,浪漫,就差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他就能吻到她。   三天后,姜可看着陈敏信手中那份调职申请书,烦躁地揉揉额头。   保罗是什么品牌?   保罗是知名度高,算国内平家男装第一名,但保罗这种定位,根本不需要设计啊。他大众,普通,廉价,就是普通衬衫、短袖、长裤,所谓的西装也就几百块一套,毫无美感。设计师在那里,完全就是浪费时间。   亚历山大是死气沉沉,但比保罗好太多了,工资待遇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她握着笔,迟迟没有签字。   想到付峥那一句,不会让他再缠着你,心情复杂。   “敏信,你……”她欲言又止。   男人细长眼睛下微微发青,显然也是没休息好,声音柔和:“没关系,我在哪儿都一样。”   “就是跟你说一声,手续正在办,我一会还得收拾东西。”   姜可再低头看那张纸,已经盖好章。   无言以对。   她还能怎么样呢。   陈敏信垂着头,望向女人被长发遮住的白皙脸颊,眼底掠过一丝痛楚。   以后就看不见她了。   他抬头,神色保持平和,甚至小心,“我们以后还是同事,对吗?”   “嗯呢。”   姜可听他这么说,舒一口气。那天的事她十分厌恶恶心,但说到底,心里也有一丝愧疚。无论如何,都是她当众拒绝他,还以那样伤人自尊的方式。   “那我去收拾东西了。”陈敏信拿着申请书转身离去,背影孑然。   空气里只留下一阵温和的男士香。   姜可看向电脑,颦眉喝了一口茶。   *   晚上九点。   小锅里的牛奶刚刚好烧开,姜可倒进马克杯里,慢慢地喝。还没喝完,手机又同前几天一般准时响起。她看着那串熟悉号码,想到敏信的事,没再挂断。   “可可。”手机那头的人语气有淡淡的惊喜。   “嗯。”   “怎么了?”   “敏信被调到保罗了,你知道么?”   “敏信,保罗?”直觉这是个男人的名字,付峥口气略沉:“那个餐厅的百合小子?”   “……”姜可无暇顾及他给敏信起的别名,皱皱眉说:“你能不能不要管我身边的人,也不要管别人的事。”   她就是很烦。   “你当我很闲吗?”付峥顿了顿,声音不悦。   “……”   听他这么说,姜可无话可说。想想也是,即使他不做,侯向龙也会帮他去做。更何况调岗调职只是一件很小的事。   但,她心里就是堵得慌。   就是烦躁。   她了解陈敏信。   陈敏信是北服出身,很有才华,他没有野心,也不缺钱,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需要他的奶奶,这才留在故乡清风镇。他去保罗那种地方做做廉价的基本款,或者选款跟单,她觉得可惜。   心情复杂。   “我挂了,您忙吧。”她端着牛奶杯拐进卫生间,不欲多说,这便要挂断。   “等下,可可。”   空落幽静的卫生间里,男人的声线低沉些许,犹如粗劣砂纸细细打磨在她的耳垂上,“我想你。”   她手一颤,马克杯差点砸进洗手池。   “很想你。”   他重复,声音更温和,更哑。   静了几秒,听她不说话,那边却笑了,低低地笑,也不生气:“行吧,那我不打扰你了。”   “早点睡,晚安。”   听见忙音,姜可愣愣地看着通话记录,低头洗杯子,一遍一遍地洗。   付峥刚放下电话,侯向龙电话就打了进来。   “付哥!”声音热情得不像话。   付峥也正好想找他,想到刚才姜可训斥他的内容,低声询问。   “只是调个品牌,又没有开除啦。”侯向龙懒懒打了个哈欠,他觉得这个做法已经很仁至义尽,“都是做男装,有什么区别吗?”   说实话,付峥也觉得这没区别。   他还想那个保罗大楼是不是离亚历山大很近。   他没再问。   “对了,付哥,还有一事。”   “嗯?”   “今年的秋冬面辅料博览会在B市举办!B市哦!”   “嗯?”他不太适应这种浮夸的热络。   “是不是离你们那很近啊?”   “近。”   “那就好!我们每个品牌都要有设计师去,今年我也跟去,我打算带上你小情人!”侯向龙低头翻日程表:“就在九月中旬!怎么样?怎么谢我?”   九月中旬。   还有小半月。   他喉头动了动。   “付哥,我们到时候订好酒店,我把房间号给你哈!”   “这可是天赐良缘啊,你可得好好准备,洗个澡,弄个发型啥的!”   “你也去弄个蜡烛玫瑰,咱们弄他个九百九十朵,女人真是吃这一套啊!!”   侯向龙想起上次,要不是他阻止,陈敏信就成功了。   “……”   八月底,北方城市仍是干燥炎热。   听那端絮絮叨叨半天,付峥不耐烦挂断电话,走到露台。吹来的风都是热的,憋闷至极。他想到刚才电话,胸口微窒。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这么想她。   想她柔柔软软的嘴唇,想她身上那股幽幽的花香,甚至想…她骂他时气鼓鼓的脸颊和乌黑的眼睛。   他冲了个温水澡,躺在床上,手按着腹部。   夜深人静时,还会隐隐作痛。   闭上眼,想到了那一天。   小姑娘穿着学士服过来找他喝酒,宽大的袍子,粉色衣领翻折下去,头上还挂着一只坠子,在白皙小脸上晃荡来晃荡去。   毕业了,她哭得眼睛红红的,嗓音也哑哑的,再怎么跋扈凶狠都显得可怜兮兮的。   “我都要毕业了!四年了?你凭什么还这么对我?”   “你这个臭混蛋!”   小姑娘那么美艳,喝醉时的模样让人怜爱又心疼,素了二十多年的他,怎么都要不够。   那时候他太年轻,也太高傲,在他眼里,女人,不过就是女人。他喜欢她娇艳的面孔和诱人的身子,但也不过是喜欢。直到失去时,才知道她的好。 第17章   每年的面辅料博览会,对于尚悦集团各个品牌都是很重要的,所谓面料是设计的载体,订到好厂的便宜面料,能够大大降低各家工厂的制衣成本,也能吸引到更多客户。   亚历山大每年出差名额是三、四个,姜可前几年很忙,也不得经理喜爱,这种高补贴出差、只要订订面料,还能长见识的好事,没有一次落到她头上。   九月一到,几场雨后,天气渐渐转凉,空气里泛起秋日的清爽。这半个多月,每天晚上九点一刻,付峥都会打来电话,雷打不动。姜可从挂断到敷衍,再到偶尔也能听他说几句,心里有微微的转变。   他脾气真的变好了,她怼他,他不生气;她说滚,他咬咬牙,就说好。她不接电话,他也不会一直打,只发短信说“晚安”。   那晚安两个字,竟让她读出一丝大男人委屈的味道。   姜可感觉自己在跟一块橡皮泥说话。她搓圆就搓圆,她捏扁就捏扁。她有气都没地方使。   忙碌一天,快下班的时候,姜可接到侯向龙微信,让她去办公室一趟。   “这两天收拾一下东西,我们马上出发。”   “这两天?”   “对,面辅料博览会,你不知道?”   “我知道。”这消息对姜可来说太仓促,她就没想去过,“可我什么都没准备…”   “你要准备什么?”侯向龙笑,“把你自己带好,然后带点日常用品就行。大概三、五天吧,很快就能回来。”   “你、小玲、我还有工厂王主任,没问题吧?”   姜可点点头,她虽然不喜欢出差到处跑,但能去面料会还是很有趣的。   “今年也在S市吗?”记得过去都在S市。   “不在S市,你说今年巧不巧?今年换地方了,就在B市!是不是离你家很近?方便的话,你还可以偷偷回趟家。”   侯向龙笑呵呵说完,一抬眼,看见姜可表情有些古怪,她抿着嘴,白着一张脸,若有所思。   侯向龙不由心虚,敲敲桌子,“怎么了?有问题可以提!”   姜可嘴唇颤了颤,最终道:“侯总,可以换个人吗?”她不想回C市,更不想去B市。   侯向龙正正神色,“小姜,这可是公司的决定,你,必须去。而且这种好机会,多少同事都想去长长见识呢。”   刻意等到临出发前跟她说,就是防止出问题。   “你是有别的问题吗?”   侯向龙看着她,总觉得她表情有些怪,但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   “……没问题。”   许久,她说。   从公司回去一路上,秋雨纷纷,姜可单手撑伞,另只手提着刚买的灌汤小笼,一路都在想。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北方了。   她的故乡在C市,和马上要去的B市位置相邻,车程一个小时,高铁二十分钟,很近。   离这里却有六七百公里。   上次她回去时,还是在三年前左右。   短短几天,生活天翻地覆。她从父母疼爱、生活娇贵的小公主,变成被人用异样眼光看的孤女。   这几年,她虽然很想很想家,但也不想回北方,不想忍受那些亲戚们的嘲讽,也不想再去回味当年的她认为的“小公主”生活。她窝在这个温婉的江南小镇,时而会厌烦,时而会不安,但,住久了,也习惯了。   擦肩而过,好像有什么东西滴滴答答地落在她肩上。   姜可转头,看见一个男人撑着把纯黑雨伞,背影落寞孤寂,刚刚背过身。   是陈敏信。   刚才好像有人叫自己,但她在走神,并没听见。想开口叫住他,又见他已经走远了。姜可也没再多想,回到公寓,低头收拾行李。   许久没回,她心里紧张担忧,只希望一切顺利。   ·   因为姜可的忽视,陈敏信一夜都没睡好。亚历山大有他不少朋友,他早早就听说了姜可跟侯向龙同去的消息。   一提到侯向龙,他心里就满是恨意。   那个后来不好惹的壮汉他不知道是谁,但他知道那人也没得到姜可,况且接触太少,他根本无从下手。但侯向龙成天在他眼前晃悠,见一次,他心里的恨就多一点。   凭什么他那天要阻碍自己,又凭什么把自己调到保罗?   要不是那天他阻碍,早就……   最近求婚失败,工作不顺,奶奶更是唉声叹气,天一凉,又生病住院了。   陈敏信越想越恼。   他把一堆毫无创意的款式图保存好,从办公室离开,刚要下楼打卡,有同事拍他肩膀,“陈敏信,王总让你去她那一下。”   陈敏信刚来保罗,压根不认识什么王总,硬着头皮过去。   推开办公室门,他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右手边架子上还挂了只香奈儿限量包包。   办公桌后坐着一个打扮艳丽的女人,年约三十,涂着金色眼影。   陈敏信认出是那天餐厅侯总女朋友时,心里咯噔了一声。旋即,胸口又憋着一股气。   凭什么侯向龙拆散他跟可可,自己不要脸靠女人上位不说,爱□□业还能顺顺利利?   男人面相出众,秀美精致,王丽丽自然也记得他。想到自己男朋友带了个漂亮女下属出差,她心里早就不爽,最近亚历山大的风言风语她也听说不少,特想弄弄清楚。反正,现在这小伙子是她手下的人了。   那女下属到底跟侯向龙怎么回事,这小伙子应该最清楚。   “你是从亚历山大调来的?”女人问。   “嗯。”   “因为什么?”   陈敏信细细打量女人几秒,眼里掠过一丝阴郁的光,很快掩住,抬起头,换成无奈苦涩的表情,“因为我跟心上人求婚了,她没同意。”   “上头不喜欢办公室恋情,第二天就把我调走了。”   他说得是实情,只是语气别有意味,在敏感多疑的女人听来,更是有问题。   王丽丽嘴角冷冷往下撇,联想那天侯向龙还特意回餐厅找手机,越想越怪,恨不得扇死侯向龙和小浪蹄子。   ·   三天后。   九月中旬,北方正赶上秋老虎时节,烈日炎炎,天空没有一片云朵。B市是典型大陆性气候,干燥闷热。一下飞机,侯向龙就不断拿纸巾擦汗。   马路两边栽有高大梧桐,绿树成荫,车里的空调凉嗖嗖吹着冷风,大家这才好一些。   抵达酒店。   小玲望着奢华的酒店大堂,又探头看了看外面繁华街道,小声道:“咱们出差补助不是每天就三百吗?”   虽然三百不少,但他们不合住,一人一间房也不够呀。   “没事,现在有打折。”侯向龙说。   他们做了一上午飞机,现在正是中午,大家一起吃了顿便饭,回房间休息一会,准备下午两点出发去面辅料大会。   一刷开门,姜可却惊呆了。   她环视一圈房间,出去看了看房间号。   2102。   没错呀。   姜可正思索着,侯向龙拿卡刷开对面的房门。   “侯总,你是不是订错了?我这个房间…”   “这一层是主题房,现在有优惠,只能订到这个,这里离展览中心近,你就委屈一下吧,小玲他们住的也是。”侯向龙指指他旁边的房间,解释完,刷卡进去。   姜可哦了一声。   可她从刚才短暂一瞥中,看见他的房间明明不是这样的。   姜可无奈,只得再次刷卡,推门进去。   水床铺着猩红四件套,双人按摩浴缸,两侧还缀有水晶珠帘,脚下是厚实松软的地毯,踩上去软软绵绵。   她放下行李,一抬头,看见天花板上还悬挂着两只皮质圆环,上面缀有一圈小白毛,像装饰,又有点像刑·具。   “……”   姜可沉默了一会,懒得再管这些,躺回床上。   结果一转身,刚好跟床头柜上东莞粗犷风的玩具对上。   “……”她再次被噎住。   她闭上眼睛,计算着还能午睡的时间,嘴里默默数羊。正要入睡时,隔壁房间传来刺耳的“砰!”一声。姜可被吵醒,厌烦地将空调温度调低,蒙上棉被。   一扇墙后,付峥屏住呼吸,听那边没动静,这才放下心。从刚才旁边嘀嘀的刷卡声开始,他身上就火烧火燎的,尤其是在看见那些小玩意之后,像有只小手在心口疯狂抓挠,惹得浑身燥热,气血上涌。   捡起地上被不小心吹爆的气球碎屑,丢进垃圾桶,他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只,放在嘴边吹,带荧光的粉色气球很快鼓了起来。付峥打了个结,盯着圆溜溜的气球,剑眉紧蹙,难掩嫌恶。   大塑料袋里装着几百只,侯向龙笑嘻嘻说他特意没买打气筒,用口吹,才能以此证明他的诚意。   付峥能不知道他是忘了?   但时间紧急,也没别的法子,他长吸口气,鼓着腮帮子,拿出新的一只——   吹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付峥可怜巴巴:宝宝,你觉不觉得我像一个人型打气筒?   姜可:那我帮你吹?   付峥皮带一解:真的? 第18章   姜可毫无知情地睡了个午觉,下午两点出的门。   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空气里的水汽全被阳光蒸发,柏油马路滚烫灼热,路边的草坪都被晒得蔫蔫的。   商务车一停,外面展厅的玻璃窗反射着刺眼光线,姜可下车,伸手挡住眼睛。   展厅门口挤满人群。   今天来的有各类服装企业、家纺企业、服装厂、独立设计师等,这次虽在北方举行,但很多长三角企业,包括尚悦的不少供应商,也来了。   展厅内,空调的幽幽冷风好像不起作用。   放眼望去,展台密密麻麻,用白色简易墙壁分割而成,门口大多摆有龙门架,挂着成衣或面料,针织、梭织、皮革…应有尽有。   面料种类太多,他们逛了会,决定兵分两路,大致先看一遍。小玲跟着主任,姜可跟着侯向龙。   “小姜,这种怎么样?”侯向龙看向长桌上的一块。亚历山大是做工作服的,制服西装最多,这块是纯涤纶花呢,平滑挺括。   “很容易起毛。”她道。   侯向龙学的是经管,对这些面料不了解,饶有兴致继续:“那这种呢?”   “容易变形,工厂他们很不好做。”   “这个呢?”他走到下个展台,摸了摸一块纯白的、轻柔的面料。   “……这是雪纺啊,您要拿它做裙子吗?”   “可以做衬衫啊。”侯向龙讪讪挠下巴,“这种呢?”   “这种怎么样?”   “……”   等了一会,见身后的人并没回答,他歪过头,奇道:“……小姜?姜?姜儿?”   姜可好像没听见似的,目光有些飘忽。侯向龙顺着她视线看去,不由一愣,是家毛纺展台,就在他们斜前方,规模不大,人也不太多。   “毛纺?那家面料好?”侯向龙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奇道。   姜可没答。   他还要再问,余光瞥到一个珠光宝气的身影,身体一僵,骂了句“卧槽”,揉揉眼刚想细看,却再找不到那道身影。   侯向龙睁大眼,他记得王丽丽没有跟着保罗一块过来,但万一呢?   “那个…小姜,我去那边看看。”   “哦,好。”姜可心思都在那家展台上,也根本没注意侯向龙的失态。   她看见展台上方的招牌写着——B市第三毛纺厂。   熟悉的宋体,熟悉的文字。   看着看着,喉咙泛苦,过往的回忆漫了上来,丝线般紧紧裹缠着她的心,她就不应该回北方的,徒惹伤悲。   半刻,侯向龙才回来,大大地松了口气,“没事,咱走吧。”看来刚才是真看错了。   “嗯。”姜可点头应道。   *   他们今天第一天来,舟车劳顿,任务不是很重,只是大略了解一下。但这一下午,姜可明显不在状态,她抱着本面料小样,无意识地翻来翻去。   下午五点半,展会关闭,他们从展厅出来,简单地汇报了下工作。   四个人正要吃饭,侯向龙接到电话,冲他们道:“Bob那边现在才来,我过去接下他们。”   Bob是集团的新潮牌,很多事情都不成熟。   “小姜你跟我一起,你们两个先吃。”侯向龙安排道。   “哦,好。”   他说得一本正经,小玲和刘主任也没多想,找了家餐厅便去吃饭了。   姜可坐上计程车还在想展会的事,直到车窗外的风景越来越眼熟,最后竟绕回原来的酒店,这才问:“不是找Bob的同事吗?”   “嗯,他们在楼顶餐厅。”侯向龙神态自然。   姜可没再多想,跟着上去。   二十八楼的海鲜餐厅,可以俯瞰整个B市的夜景。傍晚,华灯初上,晚霞满天,霓虹灯倒映在酒店对面的江中,波光粼粼。   “Bob的人还没来,你先点菜吧,我去个卫生间。”   还没等姜可这边说什么,侯向龙便出去了。   姜可一个人坐在窗边,无聊地翻了翻菜单,不禁吓一跳,每一道菜都至少四位数——这对于习惯小镇生活的她来说,太贵了。   没看几页,她便恹恹地阖上菜单。   拿出手机瞄一眼手机,已经过去三四分钟,Bob的同事没来,侯向龙也没来。   视线懒散地投向窗外,她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小口小口地喝。   “你就是姜——可——,对吧?”   刚放下水杯,耳边传来一道尖厉高亢的女声,音调很高,引得附近的客人纷纷看过来。   “您是?”   姜可一滞,转过头,微微眯起眼睛。   面前的女人三十左右,化着浓艳的妆容,她只觉得眼熟,却一时没想起是谁。   “小贱人!抢别人家男人你很爽嘛!?”   女人盯着姜可美艳的脸蛋儿,破口大骂。   她今天盯了他们一天,又是逛展又是单独吃饭,再加上先前陈敏信说得那些话,气得不行。   她骂声很大,又是这样热闹的事,附近有更多双眼睛看过来,议论纷纷。   姜可脸色微变,猛地站起:“您什么意思?”   “哟,我什么意思你不清楚?我是谁你不知道?”女人叉着手臂,还真不信她会不认识自己。   姜可细细打量她半天,才从脑海里捞出个人来——侯向龙女朋友。   叫什么来着?王丽丽?   姜可今天也不知道侯向龙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Bob的人为什么还不来,但可想而知,这个王丽丽是误会了。她勉强压下心中怒火,尽量冷静道:“王小姐,您误会了,侯总让我在这等Bo——”   话音未落,一杯冰柠檬水泼了过来。   这一下太突然,姜可完全措手不及,面上一冷。   冰冷的,湿漉漉的液体,从她的头顶顺着发梢啪嗒啪嗒落下。有几滴水黏在颊边,一股子酸味从鼻尖漫开。   姜可胸腔剧烈起伏,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下,附近的客人毫不掩饰地全看过来,上下打量一番姜可,窃窃私语——   “哎哟,这是正房打小三吧?”   “现在漂亮女孩是不是都去做小三了?”   震惊过后,姜可面色青白,下颌紧咬,被气到浑身哆嗦。她深吸一口气,左手简单擦了擦脸颊,右手端起桌上的玻璃杯,攥紧,抬高——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刚才喝了不少,那玻璃杯中只剩一点点柠檬水。   没有泼到。   “哟,怎么?你还想泼我?”   王丽丽往后躲了躲,嘲讽地笑,骂声一句一句——   “小骚货!真是不要脸!”   “你妈没教过你别人的男人不能碰!?”   姜可听见这话,面色大变,目光如刀子,恨不得剜掉对面的女人。   她背脊微微颤抖,血液直往头顶上涌,胸口里像生出荆棘,生生戳透她。   附近顾客的目光越来越轻蔑,议论声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掏出手机录像。   姜可往前迈了步,克制不住要把玻璃杯往女人脸上砸去。   这么一动,一滴冰柠檬水顺着脖颈淌过,钻进衬衣里,冷得她打了个激灵,握着的空玻璃杯差点要脱手。   但,没有脱手。   一只温暖粗糙的大手盖了上来,轻易掰开她的手,将空玻璃杯换成一杯红酒,然后那只手把她的手腕往下一扣,满满的一杯红酒,尽数撒到对面女人的头上。   这动作快而干脆,且十分精准。   红色液体唰得淋下。   王丽丽被浇了一头一脸。   姜可一愣,错愕地看向自己的手,旋即抬眸,望向身侧高大威猛的男人。   “这位大姐,这我老婆,麻烦把人认清楚!”   付峥面色阴沉,却不好当众对女人做什么。   口吻不善,一贯低沉的语调却拔高许多,好让四周人听得清清楚楚。   男人嗓音粗,略哑,声音一高,透出股凶悍可怖的意味,再加上他人高马大,王丽丽下意识缩了下脖子,竟没计较“大姐”二字,硬着头皮道:“是你老婆勾搭我男……”   付峥冷笑打断,“我老婆我能不清楚?”   说着,他揽过姜可的肩,目光扫向门口。   侯向龙一脸懵逼地望着这一幕,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刚才出去,就是打电话通知付哥过来。结果付哥还没来,半路杀出个王丽丽。   他是真没想到王丽丽敢跟踪自己,呕得不行,骂道:“你有病啊?这人家老婆,跟我有什么关系!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你赶紧给人家道歉!”   王丽丽身上全是红酒,好不狼狈,听见侯向龙居然敢凶自己,还不承认出轨,当即一耳光扇过去,“骗子!瘪三!!”   侯向龙下意识一躲,她没扇着,转身要去扇姜可,“小贱人!”   自个儿女人被骂,付峥没法忍,眼看那耳光要落下,猛地攥紧王丽丽手腕,往旁边一丢,怒叱:“侯向龙,管好你女人!”   ……   姜可看着这场闹剧,终于明白了。   支走小玲和主任、昂贵的海鲜餐厅、Bob的同事迟迟不来。   是侯向龙,也就是说……又是付峥。   ——这人怎么这么烦啊?   他扫把精上身了?   姜可头好痛,心好累。   身上衬衣湿漉漉得黏在身上,难受至极,头发还不断滴水,想起刚才那些难堪的骂声、窃窃私语,她心里窝火得很,用力推开拥着自己的雄健身躯,转身往门口跑。   她步伐大,也不理身后的呼声和脚步声,顶着各类异样目光,往电梯方向跑。   一进去,用力摁下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关闭。   她松一口气,刚要拿房卡刷房间所在的楼层,摸了摸,发现身上空空的。   刚才出来得太急,包包落在餐厅了。   她,没有房卡。   姜可低头看向湿透的衬衫,无可奈何地摁下只能摁的一楼。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电梯门再度打开。   付峥单手拎着她的戴妃包,走了进来。   阴影投下,高大的男人让这狭窄的空间更显逼仄。   “把我的包给我。”   付峥没答话,从裤兜里掏出他自己的房卡,刷了楼层。   也是21楼。   “你怎么也…”   姜可盯着跳跃的红色数字,半天才明白过来。   想想也是,他怎么可能不住二十一楼,八成就住她隔壁。   她倚着墙壁,余怒未消,别过脸,不去看他。   付峥却在看她。   小女人身上湿成一片,衬衣贴在身上,曲线丰盈玲珑。乌发一缕缕的,一双水眸潋滟妩媚,抿着红润的嘴唇,有点怒,还有点点委屈。   电梯里温度低,她抱着手臂,好像有些冷,微微发抖。   这幅模样,犹如春雨中在枝头发着颤的桃花,娇艳明丽,且楚楚可怜。   付峥看得喉头攒动,想到刚才那些事,又愧疚又心疼,只想把她搂进怀里好好安慰。   在她又打一个哆嗦后,他也真这么做了。   伸出手臂,用力抱住浑身发冷的小女人。   男人胸膛结实温暖,动作强硬,身上有熟悉的烟草味,姜可不禁愣了一下。   “我想你。”   耳边传来一道极富磁性声音,夹杂着半个多月的蚀骨思念,低沉暗哑,气息微重,弄得她耳朵痒痒的。   “好想你。”   他重复,声音更低,略含糊,“老婆。”   作者有话要说:   付峥:我真冤。   侯向龙:我也冤。   陈敏信邪魅一笑:嘿嘿嘿。 第19章   “很想你。”他重复,声音更低,略含糊:“老婆。”   老婆……   这两个字被他喊得格外深情。   姜可原本一肚子的气,莫名就被这两个字压下不少。   刚才,她的确感到委屈生气,更把这一切全怪在他头上。可此时此刻,在男人铜墙铁壁般的怀中,听着他这样低缓温和的声音,又隐隐觉得温暖。   想起刚才他的保护、那杯解气的红酒,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还有为难她的陈敏信、王经理……   这种感觉很怪,好像一但涌上来,就愈发感到温暖。   这些日子,这些点点滴滴,这些保护,好像从在清风镇的那个拥抱开始,就有些不一样了。   和三年多前的感觉完全不同,不再是若即若离、忽冷忽热;也不再是争吵斗气、讽刺挖苦。   “别气了。”   男人伸手抹掉她头上的柠檬汁,搂得更紧更紧,低声哄道:“啊。”   这低低地一声啊,就像有只大手,彻底抚平她的褶皱。   姜可心口不自禁一软,似有一阵电流从耳畔穿过,酥酥麻麻,渐至全身。   这变化微妙,付峥还是察觉到了,头低了低,额头轻轻抵着她的,眷恋地蹭了蹭。   他肌肤上有细微的汗珠,体温略高,短而硬的鬓角蹭到她白皙的脸颊。   姜可小脸微热,被他碰到的地方更是发烫,心在胸腔里砰砰砰地跳。   这样硬朗又柔情的他,她一时无法招架。   就在这时,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外面空无一人,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灯光很亮。   付峥趁姜可愣神的功夫,躬下身,一手揽住她腰,一只手臂搭在她腿窝,将人直接横抱起来。   “你干嘛?”走出电梯,姜可才回过神,惊呼。   “去我那,给你看个东西。”付峥想他吹了一下午的气球,嘴巴泛酸泛苦,迫不及待想带她去看。   姜可听见“去我那”三个字,瞬间清醒,哪里会信有什么东西,拳头使力:“我不想看,你放下我!”   付峥才不理会,任她打。   “放下我,这是我房间!”   眼睁睁看见他路过自己房门,走到隔壁,姜可瞪圆眼睛,想起自己房间的古怪布置,挣扎得更剧烈。   女人太不乖了。   付峥没法子抽出手刷卡,耳边还被她声音轰炸,略有急躁。干脆弯起腿一抬,抵住她臀部,顺势往上抱了抱。姜可穿得是短裙,这么一蹭,裙摆被撩起来,一块柔柔滑滑的小面料,直接挨着他大腿。   夏□□服薄,触感清晰,肌肤柔软。   “你…”她瞬间哑了。   付峥知道自己碰到了什么,眸光沉下,抵了抵,才抱着她进去。   关上门,再克制不住,将她牢牢抵在门上,手臂撑在她两侧。   他,忍不下去了。   来不及插电,房间没开灯,也没空调,窗帘隐隐透出微弱的光,私密,昏沉,闷热。空气里还有股清清甜甜的玫瑰香,萦绕不散。   姜可的背上迅速渗出汗。   被柠檬水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隔着面料,是男人火热健硕的身体。   他很沉,也很重,臂膀宽阔,这样强势地压着她,姜可喘不匀气。   恍惚间,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大学附近的黯然销魂翅。辛辣,刺激,每次都让她吃得想哭的同时,又觉得好爽。   “可可…”   男人低头,嘴唇俯在她颊边,滚烫的呼吸沉沉落下,气息粗重。姜可衣服上湿漉漉的水汽似被这种热意蒸发,升腾,她的汗越出越多,付峥也是,两人紧紧相拥,在三十多度的室内,汗流浃背。   热。   从心内涌上的一种躁热。   嘴唇贴到的一瞬间。   两人都轻哼出声,过往的激情翻涌而来,那是独属彼此的,青涩又粘稠的回忆。   ——酒店,夜色,烈酒,不眠不休。   这情景太过相似,两人都有恍惚,付峥张嘴,狠狠地啃着,咬着她的嘴唇,一如当年那个没有章法、全凭本能的毛头小子。她从抗拒,到环着他的脖颈,更火热地回应。   这几年,她虽然不甘难受,但也好想他啊。   想他的声音,想他的味道,想他的身体。   算了。   她被感情妥协,低声呢喃,后背被坚硬的门硌得好难受。   两人凝视着彼此发亮的双眼,拖拖拉拉往床上去。   砰!   忽的,姜可鞋跟触到什么,还未反应过来,一声巨响!   她吓一跳,往后退,鞋跟乱踩,没想又是砰砰砰几声,一片碎屑从她眼前晃过。   “这什么?”她惊呼。   付峥脸都是黑的,恨不得把侯向龙提溜过来打一顿,“别管了。”他搂着人往床上压,却忘记——砰砰!   九十九只气球,遍布房间。   床上自然也有,还围成心型。   姜可后背被炸得生痛,咝咝吸气,伸手揉腰,再没了心思,一把推开身上的男人,下床插卡开灯。高跟鞋还趿在脚上,这么一路过去,跟放鞭炮似的,又炸开两个。   姜可:“……”   灯大亮。   姜可望着不伦不类的房间,哭笑不得。   荧光粉的气球从房门铺到露台,水晶吊灯和诡异的圆环上也坠有,夹杂着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又土,又丑。   “哟,付老板,您现在还学会浪漫了?”   姜可斜倚在门边,也不敢往前,生怕再踩到地雷阵,忍不住打趣。   付峥立在床边,看着爆炸的气球,有些心疼,嘴角烦躁地扯了扯。   他领口被扯得乱七八糟,欲·望未消,眼里还有点嗜血的红。   “……这些是我亲口吹的。”   “嗯?”姜可没听懂。   他坐下,岔开双腿,拿起一只气球,在手里晃了晃。   “我吹了一下午,以为你会感动呢。”   *   斜对面房间。   在一阵隐隐约约气球爆炸的砰砰砰声后,侯向龙脸都绿了,双手用力挠头。   他完蛋了!   从王丽丽出现时,他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付大佬一定会迁怒他的!   正这么想着,他耳朵被人提溜起来,王丽丽高声骂道:“侯向龙!回去我就开除你那个小宝贝!你等着看!”   “你敢!”侯向龙忍无可忍,将那只手甩下去。   他姐夫是董事,王丽丽是另个股东的侄女,他跟在她在一起,本来就是为了那点利益!现在他已经拿下亚历山大,如果能拿下振武单子,他就能站稳脚跟。   但王丽丽这么一闹……   “侯向龙!你现在真是长本事了啊?居然敢这么对我?”王丽丽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咱俩掰了,我现在就去找我姨夫说,你给我等着!”   “你去说什么??”他被气到吐血,要是她再一说,当真赔了夫人又折兵。   “分手!你以为我非你不可是不是?”   王丽丽恨声说着,脑海里浮现一个唇红齿白、面如美玉的年轻男人。   侯向龙虽然跟她没多少感情,但也处了近两年,女人一个表情他就知道在想什么。   哟呵,这泼妇还敢变心了?   他虽然工作能力不太行,但那方面能力还是不错的,脑海中浮现付峥那一句“管好你女人!”顿时男子气概上来,血气上涌。   他不能跟王丽丽分手,但也不可能得罪付峥,想了想,干脆破釜沉舟,拽着王丽丽就往床上压。   “你干什么?”   侯向龙平日孙子做派,怂怂贱贱,她早已习惯,现在这么粗暴,王丽丽吓一跳。   “你给老子闭嘴!”   女人妆虽浓,模样还是可以的,身材保持得也不错,丰乳肥臀。侯向龙扒开衣服就上,想到自己过去的窝囊,更是带着火,毫不温柔。   他今天必须把这女人给征服了!   三十多岁,正是女人如狼似虎的年龄,王丽丽先是破口大骂,渐渐沉湎于此,望着男人滴汗的俊美面孔,面色红润,浪·声愈大。   酒店隔音效果甚好。   但他们又是骂又是摔东西又是叫,整层楼都快被惊动。   ……   姜可和付峥就住在对面,也断断续续听到一些。   两人对视一眼,此时此刻,表情都有些尴尬。   尤其是在彼此情不自禁…未遂后。   室内灯光很亮,姜可眼睛被映得有些花,低头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气球。   她很安静地在思考。   思考着过去,思考着这半个多月和付峥的关怀,还有刚才他们的不自禁。她不得不承认,还是很喜欢他。   姜可轻轻地吐了口气。   付峥叫她:“可可。”   “嗯。”   “我有话对你说。”理智回来一些,付峥望着一地的气球,从床上站起。   “你说。”   “跟我回C市吧。”   姜可:“……”   这话她听过太多遍了,只是一直没有听到,她最想听得那个答案。   “为什么?”   付峥想了想,说:“你年纪也不小了。”   姜可:?   付峥面色微微的红,这种红在他那张大黑脸中实在不明显,但姜可还是察觉到了。   他低咳一声:“也该回去领证了。”   男人神色严肃,语气里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姜可听得莫名其妙,怎么突然就领证了?不过想起他那声“老婆”,也不意外,只觉得他脸真大。   ——真的大。   等待半刻,没得到女人回应,付峥小心翼翼地绕开他费尽心血的气球,扣住她下巴:“说话。”   姜可说:“——付峥,我有两个问题问你。”   “什么问题?”   “你过来。”姜可盯着房间那两个吊环,眼睛里精光一闪,把气球摘下,“过来站着,举起手,我要听你说实话。”   室内的玫瑰花香渐渐浓郁。   空调打开,幽幽的冷风拂过他们脖颈,清冷舒爽。姜可身上的柠檬水也快干了,她虽然很想换件衣服,但更想听付峥那句答案。   男人额间青筋跳了跳,在小女人明亮锐利的眸光下,走了过去。   姜可抓住他的手腕,抬高,咔哒一声扣紧。   她眼睛弯成月牙,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脸,很满意:“付老板这样真可爱。”   像一头待宰的猪。   那一刻,过去敢爱敢恨、明艳动人的女人好像回来了。   “你问吧。”他懒懒地活动了下手腕,并不担心,淡淡垂着眸,欣赏着她这幅嚣张的模样。   “以前,你喜欢我吗?”   “嗯。”   “说话!”   “…喜欢。”   她不喜欢他这种俯视人的感觉,小手慢慢往下,蓦地攥紧他的皮带,往前一拉,柔软的手指顺着勾了两下,在他气息微沉时松开,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抛下我?”   *   相似的房间地点,同样的美艳小女人,那一刻,所有回忆排山倒海而来。   付峥出身好,自小就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爷爷付嵘生年少时军功赫赫,在北方三省都算个人物。那个年代,所有的功勋都是要用血汗换来,他受伤退下来后,和几个老战友组了振武保镖公司。   振武一开始只是做做保安、保镖等,直到后来付峥的父亲付峻接手后,逐渐扩大发展,和省内的金融圈、商圈交好,变作今天的振武押运。   付峻和付峥、付嵘生都不一样,他没当过兵,也没去念警校,曾是付嵘生最不喜的儿子。他除了会做生意外,一身的臭毛病,嗜酒嗜烟嗜女人。   尤其,是女人。   付峥从小看惯父亲的声色犬马,虽然厌恶,但也慢慢觉得——女人,不过就是女人。   那时,他喜欢姜可,但也仅仅是喜欢,欲·望远大于爱情。一夜激情后,他是有动心,望着臂弯里娇滴滴的小姑娘,心里甚是怜爱。   可还没等他好好地疼惜补偿,工作就来了。   他那时毕业近三年,在C市的第二特警支队,刚好赶上上合峰会,形势严峻紧急。他放下电话,望着熟睡的小女人,甚至都来不及交代一句,便出门了。   等他能交代时,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人躺在冷冰冰的医院里。腹部的那道伤痕近乎要了他的命。   给她打电话,没人接。   再打,没人接。   等伤好一些好时,他才去找她。   那时候姜可已经毕业,他只找到她过去的朋友,当初一起找宋曼姝的那位。   ——姜可出国了,还有了新的男友,很帅,过得很好,让他“赶紧滚!”。   是姜可原话,也是她的口气。   付峥怒不可遏。   他的女人,居然敢背着他跑了?   不乖乖等他?   他一直觉得,是她背叛的他。   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大概是因为他的伤,一向器重他的爷爷开始将目光转移到几个堂弟身上,也随之这个变化,身边的人对他也有变化,包括很多过去对他献殷勤的女人。   付峥那时候才想,如果是姜可,她肯定不会变。她那么单纯、热烈,喜欢的是真正的他。   可,她却跟别人跑了。   付峥的心情很复杂,他一直以为她在国外,过得非常好。   再遇姜可,是个意外,也是那一天他才知道,她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重要到他现在想赶紧领证,把人娶进家里。   ……   “我困了。”   姜可听完,心情倒没有她想象中有那么大波动,当时她喜欢得很多,当局者迷,现在想起她也会难受,但是仔细想想,她更难受的是再没有那段年少轻狂、风风火火的青春,她最喜欢的,还是喜欢他的那段时光。   她掩嘴打了个哈欠,“我要睡觉了,明天还要工作。”   “不帮我解开?”他活动手腕。   “哦,对,把你忘了。”姜可这才想起来,从气球床上跳下来,踮脚环过他脖颈,指腹轻轻地勾了下他的下巴。   男人下颌上有硬硬的胡茬,手感微痒,她歪着头,摸来摸去。   付峥眼神一暗。   姜可敏锐地感觉到危险,挑逗完,又轻飘飘躺回去。   “先这样吧,惩罚你一会,让你渣我。”   “等我一会回房间了就给你解开。”   水床是恒温的,波动轻缓,她舟车劳顿一天,懒懒地趴在床上,眼皮子耷拉下来,愈发困倦。   付峥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女人歪着头,浓密长发铺满一枕头,头一点一点,最后竟真的睡着了。   对面嗯嗯啊啊的声音顺着缝隙钻了进来,毫无遮掩。   付峥脸色黑成锅底,加大力度活动手腕。这吊·环手·铐不过是情趣所用,没两下,还真让他给挣开。   他身上满是火,可是走到床前,望着姜可轻阖眼眸,满是倦怠的模样,又不舍得吵醒她。   想到她身上衬衫粘着柠檬水,还有些湿,他伸手,小心地帮她脱下。   “可可。”   他很轻地唤道。   “老婆。”   手指轻轻触着她颤抖浓密的眼睫。   “…宝宝。”   这声最低,沙哑而低沉,叫起来也十分生涩。男人躺在她身侧,望着她,像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满是欢喜。   又冷又拽的付大老板还有这么纯情的一面,姜可没忍住,偷偷地笑了。 第20章   往事小甜饼:不给糖就捣蛋!   大二那年的万圣节,省大学生会组织了一场万圣节舞会。   像姜可这么爱热闹的人,是一定会参加的。   那天的打扮她也花足了心思,在吸血鬼、女巫、幽灵、僵尸等等奇奇怪怪的造型中,她选择了最老套、但最出彩的吸血鬼。   亲手画得图稿,买的黑丝绒面料……以及,用缝纫机一针一线做出来的长裙。打扮好,在和同学们狂欢后,她又提溜着小南瓜灯转移到KTV,和狐朋狗友们嗨了一整宿。   再出来时,天边已泛起一抹鱼肚白。   十一月份的北方,树木凋零,枯黄的落叶堆积在路边,冷风中都透着肃杀之气。从暖烘烘的KTV出来,姜可被冻得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穿过街道,看了看表,染着醉意的眼里闪过兴奋的光。   今天是周末,这个时间,她要等的那个人会过来晨跑。   为避免尴尬,姜可早早地把闺蜜们都打发走,她独自一个人,提溜着她做了整夜的小南瓜灯,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托着腮等他。   里面的小蜡烛已经灭了,南瓜被烤出一股甜甜的味道,飘散在空气里。   就在她第三次看表时,她要的等的男人终于来了。   付峥一抬眼,看见她的第一瞬间,心里想的是——   哪里来的妖怪。   →_→   哥特式低胸丝绒长袍,血红湿润的唇,浓重的暗紫色眼影,头顶上还戴一顶夸张礼帽,黑纱半遮着苍白如纸的脸颊。   虽然像个妖怪,但不得不承认,离近后,女人确实很美。   艳丽、妖娆,身姿火辣。   “Trick or treat?!”   小姑娘一张口,尖尖的两颗牙,提起南瓜灯,挑眉问他。   付峥却闻到了一股迷醉的酒气。   他不喜欢女人喝酒,对这位没教养的大小姐更是不喜,冷冷地瞥她一眼,继续往前跑。   速度有意加快,甚至暗恼自己刚才居然会被她美色所惑,而放慢了脚步。   姜可愣愣地盯着男人冷漠的背影,坐回长椅上,支着下巴。   她只是想送他一句节日祝福罢了。   付峥跑远后,步伐又一点点慢了下来。   他微喘着气,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她单薄的裙子,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寒风中的小腿。   她真把自己当吸血鬼了?   不冷的吗?   刚压下这个念头,付峥又看见对面街道上走来几个小青年。   不知是从网吧还是酒吧出来,眼圈青黑,流里流气,朝他身后的方向歪歪扭扭走去。   付峥拧紧眉,想到小姑娘娇艳欲滴的红唇,醉意流淌的眼眸,还有那雪白诱人的乳·沟。   他用力摆臂,往前跑啊跑,却发现脚底像黏在那里,没跑几步,速度又慢下来,如在原地踏步。   踌躇几秒,他还是本着社会主义价值观跑了回去。   那三个小青年还真离她越来越近,付峥加快脚步,怕她被欺负,马上要冲上去时,听见一声大吼:“鬼啊!”   另外两个小青年搓搓眼睛,看到牙尖嘴利、红唇如鲜血的女人,也吓了一跳,跟着吼道:“鬼啊!!”   三个小青年落荒而逃。   付峥:“……”   姜可懒懒地抱着南瓜灯,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咯咯咯笑。   小姑娘笑得花枝乱颤,小尖牙都要掉下来。   付峥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几步。   姜可发现地上投下的黑影,奇怪抬眸,看见是他,愣了愣,心里却漾出淡淡喜悦。   “Trick or ……”   她台词还没说完,便听见男人厉声训斥:“喝醉了就回家去,别在这吓人!”   口气很凶,掩盖住所有的担心。   年少的姜可自然也听不出来,自己在大冷天等他这么久,却被这样凶,火气再压不住,蹭地就站了起来,怒道:“关你屁事,这路是你家的啊?”   付峥没工夫跟她吵嘴,也知道吵不过她,大手一钳,提溜着衣领就往省大方向拽。   姜可奋力反抗,伸手去打他的手,“你放开我!”   “多管闲事啊你!”   付峥沉着脸,手上力气更重几分。   也幸好时间太早,大街上几乎无人,空空荡荡。   风很冷。   两人纠纠缠缠间,他手肘碰到什么东西,砰得一声掉了下来。   姜可脸色一变,低头看向自己被摔烂的南瓜灯,气得浑身哆嗦。   “你!”   “你你!”   她做了一晚上,挖净里面南瓜瓤,用刀子抠出眼睛和嘴巴,放上蜡烛,就是想今天特意送给他。   付峥盯着可怜兮兮的南瓜,眼底闪过愧疚,刚要蹲下去伸手去捡,一只脚踩了过来,泄愤似地将南瓜彻底踩碎。   那种心痛,他是不会了解的。   付峥手指被她狠狠地踩到,倏地一痛,但他望向怒气冲冲、泪眼朦胧的小姑娘,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心里竟跟着痛。   替南瓜心疼,还替……什么心疼。   付峥站了一会,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将地上的南瓜清理干净,转身离开。   姜可盯着地上的黄色痕迹,抬头看了看男人的背影,更是难受。   没走两步,付峥想起什么,折回来。   姜可正蹲在地上,嘴里骂着“付峥这个臭傻X…”,刚起了个头,一件温暖的大衣披到了她的肩上。   大衣厚实宽大,带着淡淡的烟草味道,将她整个人裹住。   “等着。”   付峥抛下这俩字,也懒得计较她骂的东西,再次离开。   这次姜可等了十多分钟。   但她披着他的衣服,也没感到多冷。   付峥回来时,额头上挂着汗水,显然是跑回来的。他提溜着一袋子圆滚滚、黄橙橙的小南瓜,直接丢进她怀里。   姜可莫名其妙,垂眸看了一眼。   可这些南瓜没有抠出眼睛和嘴啊!   她还是很气,鼓着嘴,凶巴巴地瞪着他。   付峥沉默了几秒,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糖。   超市的散装,巧克力、棉花糖、草莓夹心、牛奶糖……各式都有。   “糖给你,别捣蛋了。”他无奈且烦躁,训斥:“赶紧回去!” 第21章   清晨起风,下起了小雨,空气潮湿,细细密密的雨丝斜斜落在玻璃窗上,淌下一道道水痕。付峥的手臂有些麻,但望着枕在他胸膛的小女人,没舍得动。   她好像很累,睡得很沉,阖着眼,眉心浅浅地皱着,嘴唇微张。   第一次,他的心有稳定平静的感觉,原来这几年,他最渴望的,就是她能乖乖地待在自己身边。   哪怕咋咋呼呼,哪怕像当初一样跋扈娇纵,哪怕凶他骂他天天惹事,也不想让她离开。   付峥把女人往怀里搂了搂,嘴唇印上她的额头。   姜可微微动了一下,察觉到额头上贴了个湿湿软软的东西,不怎么舒服,手下意识往前推,然后脸更埋了埋,蹭着他的胸膛,继续睡。   她很困,很困。   这半个多月,她都没有睡好过。   付峥笑了笑,就在他也要再度睡去时,身侧的女人猛得坐起,像是被惊醒,迷糊道:“几点了,我要去上班——”   旋即看见自己只剩下文胸的上身,愣了一愣,偏偏头,视线扫过来。   付峥解释:“衣服湿了,我给你脱到那边了。”   姜可大脑有些迟缓,顺着他的目光往衣柜看去,又转头来看他,思绪有些断片。   “怎么跟喝醉酒似的?”他淡笑,“不记得了?”   这个口气,好像又是一夜情。   姜可回忆起昨天,因为那声“老婆”被他撩拨得情不自禁,差点擦枪走火。她扶了扶额,先没管那些,看向手机上的时间:“我先去上班了。”   “急什么?”   “侯向龙…那个白痴,什么都不懂。”她想起昨天的事儿,出差也就两三天的时间,面料早早订下来才好。   付峥第一次发现,他的小女人还是个工作狂。   “我跟你一起。”他说着要穿衣服。   刚一动,姜可翻了个身,压在他身上,一根葱玉般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胸膛,“你别影响我工作。”   “我警告你,今天很忙。”   付峥:“……”   女人穿着杏色文胸,细小蕾丝花边,4/3罩杯,饱满挺翘,美得像个妖精;虽然隔了三年多,但他还记得绵软舒爽的触感。   伸手,想要摸…   姜可猛地拍开那只爪子,往他腹下扫了一眼,抓过他床边的T恤套上,“帮我把那件衣服洗了,我要去上班了。”   她指指昨天淋上柠檬汁的白衬衣,拿过自己的包,翻出房卡。   付峥没反应过来,只穿了个大裤衩,歪着身子躺床上,屋内没开空调,贲张的胸膛上还泛了点油光。   姜可不禁多看了几眼。   “噢,你记得用手洗,别送酒店,也不能干洗。撮的时候小心点。”她转过头,说。   付峥听得一愣一愣,也被她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摸不清头脑。   紧接着,门砰一声关上。   *   当真是,美色所惑啊。   姜可在面料展上逛来逛去,回想到昨天发生的一切,心脏仍跳得飞快。   不得不承认,这几年……他身材好像更好了,刚才裸着身躺床上的样子,十分诱人。   那时的他冷冷淡淡的,偶尔也会撩拨她几句,她便陷进去不能自拔,现在的他又那么温暖,一向冷峻的眉眼都温和起来。   只可惜…   姜可攥紧手里的面料小样,他背叛过她一次。   这么想着,她忽然很心烦。   那个理由,的确是很符合他的行事作风,他有苦衷。但是,其实姜可自己也清楚,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在他眼里,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那现在呢?   她想到“领证”“老婆”的那些话,眼睛眯了眯。   “小姜姜!!”背后蓦地窜出人影。   侯向龙今天神清气爽,活力焕发,“刚才还给你打电话呢,没想到你自己逛起来了,怎么起这么早啊?”   “还有,昨天的事,真是对不起啊——等着我就让那泼妇给你道歉!”   姜可淡淡地笑了笑,没理这茬,道:“昨天我查了下,这里一共近一百五十家展台,楼上还有一层。”   侯向龙:“嗯哼?”   “咱们明天晚上的飞机,展会从九点到下午六点,中间休息两小时。”   “嗯哼?”他还陶醉在昨夜自己男人的雄风里。   “也就是说,平均一个小时我们要逛十家展台。”她把手里抱着的一摞小样图册往他怀里一扔,“好好工作吧。”   侯向龙眼睛骤然放大,这才一拍脑门想起正事来。   此刻的酒店,卫生间内。   高大的男人躬下背,小心翼翼地搓洗着洗手池里的真丝衬衫。这衬衫可真娇贵,料子摸上去滑滑凉凉,手工压得褶子,袖口处还有小粒小粒的珍珠。   跟她的主人一样,娇气,又华贵。   他给大小姐洗完衬衫,抬手擦了擦汗,刚晾上,圆寸火急火燎的电话就来了。   “付哥你人在哪呢?”   “在我老婆这里。”   这语气理所当然的,好像已结婚多年,圆寸懵了一秒:“姜小姐?”   “对。”他昨天中午开车来的B市,很急,也没跟人说。   圆寸很想问一句“怎么就变老婆了?”,但想到正事,还是没问,只道:“付哥,家里出事了,老爷子被气得不轻,您赶紧回来吧!”   “什么事?”   那边迟疑了一下,有些吞吞吐吐,好像难以启齿,“是二少…”   “你赶紧说。”   “二少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那姑娘来家里闹了,二少非说那孩子不是他的,现在正僵持着呢。”   “老爷子气得不行,发现你不在,更气了。”   付峥抿紧了唇。   付嵘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只留下付峥一个,二儿子有一对兄弟。大的叫付峰,小的叫付岭。付峰比付峥小五岁,毕业三年,在警局混日子;付岭还小,正在念小学。   堂兄弟之前原本算亲厚,直到三年多前,付峥受重伤,付岭态度立即转变,这才有了嫌隙。   “付哥你快回来吧!家里现在哭哭啼啼,乱成一锅粥了!”圆寸说完,挂断电话。   付峥把洗干净的真丝衬衣交给服务生晾晒,坐回沙发边,翘着腿点了根烟。   他不想搀和付峰的事情,但家里这么乱他不回去,也不太好。自从上次从清风镇回来,拖了好几天行程,老爷子便看他极其不爽。   一根烟燃尽,他看着床上的褶皱,并不舍得就这么离开。   他换了件黑色T恤,扣上皮带,出门,往展厅方向去。   今天下雨,展会没有昨天的闷热,很凉爽。姜可忙了一上午,走得脚后跟都疼了,手里拿着手机,时不时摁亮看一眼。   没有短信。   也没有未接电话。   手机死气沉沉的。   她就知道。   姜可攥紧手机,她就知道这位付大少爷的性子,嘴上说得好听,装得那个纯情,但撩完之后,转身就走。她不知道他是生来凉薄,把爱情看得太不重;还是这一次,他其实也不过是失去后,因为舍不得而回头。   她眼睛里暗光闪过。   幸好,这一上午工作还算顺利,侯向龙没再瞎惹事,他们已经跟好几个厂谈下了。   看了看时间,姜可把手机塞回包里,准备找到侯向龙他们,一同出去吃饭。   还没走到,隔得很远,她看见了付峥。   他正在同侯向龙说话,一身黑衣,双手插兜,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凉淡,察觉姜可走近后,也只是点了点头,眉心习惯性拧紧,冷硬且疏离。   侯向龙一颗头摆来摆去,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们。姜可目光很快转开,暗暗攥紧了拳头。她恨不得上前,把他那张冷峻的脸撕烂,面上却微笑着:“付老板。”   侯向龙心里咯噔一声,因为他没安排好,所以……真的完蛋了?   “我先去上个卫生间,你们先出去吧。”   姜可已经不想看他的表情。   她转身,往卫生间走去,心里恨恨骂道:这个若即若离的大渣男!!   姜可对着镜子仔细把微晕的妆补了一遍,红润嘴唇泛了暗哑的光,这才出门。   鞋跟清脆的哒哒哒声撞击着大理石地面,刚走出女卫生间,头顶猛地投下道黑影,将她整个儿笼住,措手不及间,肩膀被只大手摁在墙壁,一个火辣的吻落了下来。   气息滚烫,灼热。   嘴唇吸吮着她的,津液被舌尖抵进来,清冽的烟草味道。   “你…”一开口,他吻得更用力。   这种感觉,姜可觉得像是小孩子被没收糖果后重新得到,充满了占有欲。   渐渐的,她有些呼不过气,不自觉地发出轻柔喘声,他眸色渐暗,没再舌吻,嘴唇却贴着她的,低着声道:“还让不让我影响你工作?”   “让不让?嗯?”   一说话,烟草味更从嘴巴里逸出,很烈的尼古丁的味道,刺激着她的舌尖。   “不让。”她嘴硬。   他抵着她,笑得有点野,好像还挺喜欢她顶嘴,低头,更用力地亲。   反正女人亲亲就乖了。   ……   直到有脚步声响起,这亲热才告一段落。   姜可嘴唇都被亲肿了,懒散倚在瓷砖墙上,长发稍有些乱,额头还有几滴亮晶晶的汗,用小手扇着风。   “我一会要走。”他拨弄着她额顶的发丝。   “嗯。”   “一会我就开车回C市,家里出了点事。”   她眉目不动,“好的。”   付峥有些不高兴,“不想我?”   姜可摇了摇头,从他带的衣服就知道,也就待个一两天。   “什么时候辞职?我好帮你安排。”到了这步,他根本不会再让她考虑辞职与否,只问时间。   “什么时候说我要辞职了?”   付峥刮她鼻子,低笑。   姜可道:“……我用不着你安排。”   听出她愿意回来,他眼底笑意更添几分,眼角的细纹轻微地勾着。他是极英挺的面相,这么笑,更显得倜傥风流。   “乖,赶紧回来。”他放柔声音。   不喜欢他哄孩子的口气,她垫脚拍他头,像摸只大狗,“还是你乖吧。”   他不习惯被人摸头,晃了晃,躲开那只手。   姜可偏头,淡淡瞥他。   付峥看了她一会,又躬躬背,跟她保持平行,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头顶,揉搓几下,妥协:   “你揉吧。”   他头发硬硬的,有点扎手,姜可揉了一会,慢慢收回手来。 第22章   付峥回到C市刚好是下午两点。   付家在一栋上世纪留下的西式老宅子里,后倚着山,门口有大片大片梧桐树。夏日,茂密的枝芽树叶遮住有些昏沉的阳光,几滴斜斜的雨丝从缝隙中露了出来。   这条林荫道阴郁沉闷,漫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压迫感。   但他心情甚好,想到小女人昨夜的娇态,胸口都是热的。虽然她脾气总是阴晴不定,让他捉摸不透,但是一想到她,心里便暖暖的。   她还在,真好。   付峥将悍马停好,穿过幽深黯淡的回廊,还没到门口,便听见剧烈的争吵声——   “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孙子!!天天给我惹事?连自己的种都不认??!!??”   这是付嵘生的声音,暴怒,分贝极高,压着火。   “爷爷,这女人的话怎么能信——我根本就没碰过她!”   “你!你这个孽障!!”   最后还有一道低低弱弱的女人哭声:“峰哥…那天,你…”   混乱复杂的家庭,让付峥非常烦躁,她摁了摁眉心,原本的好心情一扫而光,踏步进入剑拔弩张的室内。刚一进去,就有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攥着他衣摆,小圆脸上满是紧张,“大哥!你快帮帮哥哥!!”   付峥低头一看,是小学生付岭。   付岭是他们这辈最小的孙子,那时老爷子精神不好,便把小付岭接到宅子里养,付岭打小就特别黏他,比亲哥哥还要亲,对他有一种迷之崇拜。他跟付峰关系一般,跟付岭却不错。   付峥冲他点点头,揉了揉他圆圆的脑袋。   “付峥,你还知道回来?!”付嵘生七十多岁,但一双眸子炯炯有神,精神矍铄,“你看看家里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你弟弟他连亲生儿子都不认!!老子今天抽死他!”   付峰急道:“那真的不是我的!!”   “还说不是你的!?”   “那天我喝醉了……我真的……没有……”他敲敲头,急红了脸。   一旁纤弱的女人泫然欲泣,一手擦着眼泪,看着付峰的样子,低低哭泣:   “……算了,那我走了。这孩子我……没关系的。”   付嵘生眼神很复杂,他自然想要玄孙,但说句实话,也不想让自己宝贝孙子娶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沉吟半刻,先放柔声音道:   “生下来,以后的事再说。”   付峰:“真的不是我的!!”   他病急乱投医,看向坐在沙发旁淡淡抽烟的付峥,“大哥!!你帮帮我,你了解我口味的——”   付峥其实并不想理这事,但听他这么说,目光顺势落到那女人脸上。   是一张标标准准的网红脸。   付峰的口味他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他喜欢淡雅高冷的女神范,天然无修饰那种,这个显然不对味。   一个打死都不承认,一个哭哭啼啼要打下来。   “孩子生下来。”沉吟半刻,付峥忽道。   女人转过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姿态闲散又倨傲的男人。   “大哥!”付峰急道。   “生下来如果是付峰的,娶你进门。但如果不是……”他弹了弹烟灰,剑眉蹙起,眸光锐利,但没往下说。   女人面色微变。   付峥揉了揉太阳穴,看向付峰,如果真是他孩子,那娶进家门是必须的,这是责任,怪只怪他自己管不好下半身;但如果不是,那这女人未免太大胆了。   付峰还要说什么,被付峥一记冷眼扫回去。   付峰怕老爷子,但更怕大哥,想到过去被暴揍的日子,不寒而栗。   女人嘴唇颤了颤。   她如果想生的话就生了,到时候再找来不是更好……之所以如此,就是不确定孩子父亲,她也明了这样家庭不会娶她,打发一笔丰厚的钱,她打掉就可以了。女人僵持许久,脸色越来越白。   老爷子一心想着玄孙子,听付峥这么一说,也回过神,虎目瞪着女人。   当年真真上过战场厮杀的男人,一个眼神便让人心寒。   室内只亮着一盏昏黄顶灯,静可落针,气压逼人。   女人冷汗直冒,浑身发抖。   “现在的小姑娘啊,真是越来越不要脸。”   半刻,老爷子哼了一声,愈发对现在这些妆容吓人的小姑娘失望,拂袖而去。   临上楼前,重重抛下一句:“付峥,你跟我上来!”   付峰还处于懵懵的状态,付峥把付岭的小胖手拿开,抬腿上楼。   今天的事情,老爷子恼怒至极,同时也不禁暗想——如果真的有个玄孙,那该多好。让孙子找个正正经经的媳妇,结婚生子,这才是应该的事。   付峰身边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但是付峥身边……不是一直有一个么,付嵘生这几年也知道,家世人品都还不错。   “付峥,你也该结婚了。”付嵘生坐在书桌后面,沉声道。   付峥没说话。   “你今年多大了?是不是都三十岁了?”付嵘生见他不语,以为他是不想结婚,冷道:“成家立业、成家立业,现在你业都立了,是不是也该成家了?”   沉默几秒,付峥点头。   过去,付嵘生跟他说这种话,他十分不爱听,一想到有个女人管着自己,他就极不习惯。但现在提及,竟然没有那种厌恶心思,想到和她一起生活,他内心还有点期盼。   付嵘生大喜:“这就对了,你跟宋家那姑娘都多长时间了,从大学开始吧,这都快十年了?这样,你明天就把人领过来,咱们好好商量一下。”   “宋?”   “叫什么来着…”付嵘生想:“曼丽?曼朱?曼姝……对宋曼姝!”   “谁?”付峥愣了下,眉头皱紧了,“我跟她没关系。”   “没关系??怎么能没关系??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吗?”   付峥莫名其妙,“我们什么时候谈恋爱?”   “人家不是常常来咱家做客?人家不是以前还跟你在一个支队?你们不是老同学?这姑娘冷是冷了点,但人真不错!”   付嵘生只感觉自己越来越追不上这个时代,这还不算谈恋爱?   他越想越满意,道:“听说她现在退到大学里做射击教官,多好!又安全又舒服!”   “如果一个支队、是老同学就是在谈恋爱的话,我女朋友那不多了去了。”   付峥是有话直说的人,简短道:“我确实打算结婚,但不是和她。”   “那是谁?”   付嵘生脸色变了,只觉得这些孙子一个比一个不听话,他愈发无法掌控现在的生活,怒道:   “我告诉你!宋曼姝我就看中她了,别的都不行!”   “等着我把人带来给您看吧。”付峥道。   “付峥,你别跟你那爸学!在外面乱搞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你跟宋曼姝这都牵牵扯扯多长时间了,人家小姑娘可都二十七八了!”   “不三不四的女人?”付峥蓦地停下来,面色涌上寒意,“她是最好的女人。我娶定了。”   年少时不明白,现在幡然醒悟。   “而且,宋曼姝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   出差的最后一天。   姜可买了一杯摩卡,坐在展厅右手边的休息区慢慢地喝。   他们的任务完成得差不多,几家面料厂都已经谈下,明天就要回清风镇继续工作了。   照付峥的意思是,她回去办辞职手续,立即回C市,工作他来安排,绝对比尚悦待遇好。   姜可用小勺慢条斯理地搅拌着咖啡,一想到就挺好笑;她承认,这次的重遇她仍旧对他有感觉,在他偶尔温暖的时刻,她也觉得他和过去有不一样,她同时也喜欢着他的身体,但是他这样的……   姜可没法找出确切的形容词。   霸道?占有欲?掌控感?   让她很不舒服,喘不过气。   三年前,她十几岁二十出头,虽然看上去咋咋呼呼很骄纵,但是四年中追着他,就像自己给自己织了一张蛛网,越陷越深,越来越被动,想抽身时发觉自己浑身被黏住,无法动弹,只得听话。   可是现在…   姜可不需要他来帮自己找工作。   至于回不回C市……   她自有打算,也不用他在这里一个劲催促。   姜可看了看他的通话记录和短信,懒得回复。   她目光投向展会的另一侧,最边缘的小展台。   这里展台也按照企业大小分布,中间人气旺盛的大多都是国内大型纺织企业,或者国外进口的高端面料,而位于边缘的,一般都是私人小厂,他们亚历山大是不可能看上的,因而姜可除了第一天外,也没再往那边逛。   此刻,最边上的一家展台空无一人,偶尔有企业员工询问,也很快摇着头离开。   姜可攥紧咖啡杯喝抿两口,想了想,朝那家展台走去。   从来时第一次见,她就不可自抑地想去看看。   但是,触景伤怀,她不敢,更怕撞上什么人。   B市第三毛纺厂。   再看这几个字,她心里仍有什么东西揪着自己。   展台后面坐了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皱巴巴的白色衬衫,头顶有些秃头,满脸的苦大仇深。姜可心里咯噔了一声,喉咙蓦地发紧,回头看四下无人,她双脚克制不住地,想往里面走去。   她甚至能听见自己有些沉重压抑的脚步声。   不由自主地,低了低头。   “小姐需要些什么?我们这里的羊绒、兔毛、双面呢、提花呢等,都是品质上好的货呢。”中年男人视线顺着姜可脚底慢慢往上,见她穿着时尚、打扮精美,道:“小姐是做原创品牌的吧?小批量订货我们也可以给你最低……”   话到一半,姜可抬起头。   长发从颊边滑过,露出一张眉心微蹙、忍着伤怀的脸。   中年男人的话头猛地止住,眼睛睁大,面部肌肉哆嗦,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小姐?”   这声小姐,和刚才的“小姐”截然不同。   伴随着心酸、震惊、不敢置信、叹息等等。   好熟悉的称呼,姜可心里一软,将长头发拨到耳后,朝他笑了笑,眼里却微微地泛酸:   “成叔叔,好久不见。”   成叔花了几分钟,满是老茧的手攥紧钢笔,喉咙一再滚动,这才颤声道:“小姐,你不是去英国念书了吗?”   说罢,他敲了敲脑袋,“也是,这都几年了,小姐应该学成回来了,这就好…这就好……”   在姜可心中,成叔就像她的家人,想了想,没想瞒他,直说道:“没有,我没有念完,现在已经工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总感觉自己像在写80年代的文……额额额,明明我是个朝气蓬勃的小姑娘。(T_T)   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孩子,付峥慢慢就好了,欠□□就是。 第23章   “没有,我没念完,现在已经工作了。”   成叔一怔,旋即心痛地望着她。   当年姜可大学毕业后拿到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的OFFER,姜世名有多开心他还记得。   成叔虽然自己只是面料厂的小主任,但在服装a这个行业中,自然也听过RCA的大名——顶尖的时尚殿堂,男装殿堂。那才是服装设计的真谛,时装设计的灵魂,和他们这种为了市场、为了大众做做基本款是截然不同的。   服装行业和时尚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姜可眸光明澈,已经看开了,但成叔却不忍,道:“是因为……”   “学费太贵,念起来不合算。”她微笑。   成叔静了一会,叹一声,道:“小姐现在在哪里工作?”   “尚悦,亚历山大。”   “噢。”尚悦集团的男装大名鼎鼎,成叔稍稍欣慰,“是在江南那边吧?”   姜可点头,寻了把折叠椅坐下。   “那也挺远的,不打算回来吗?”   “我…那边工资比较高,南方嘛,服装企业肯定比这边待遇好,而且至少有容身之处。”姜可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切到她最想知道的正题,问:“别说我了,你们现在如何?”   成叔叹气,“还能如何,你也看见了,现在这些都卖不出去。”   姜可用手摸了摸旁边的羊绒,只感觉手感上乘、品质甚好。   她记得,父亲当时在的时候,这些羊绒都是抢手货呢。   后来父亲在C市开了服装公司,专门找工厂把这些做成羊绒大衣,在毛纺城卖得非常好,再再后来,父亲把C市快倒闭的老服装厂也收购了,从面料到制作销售完整产业链,创了自己的服装品牌——XEA,赚得钵盆满满,成为C市的著名商人。   那是姜可从出生到二十二岁的时光。   二十二年,骄纵的小公主日子。   “公司那边卖得也不好吗?”   成叔叹气:“公司、服装厂,都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的,说是XEA品牌定位太低了,光做毛纺这些也没意思,又创了新品牌,面料也不从我们这订,营销还砸进去好多钱,也没见收回本。这不,服装厂已经快被挂牌出售了。面料厂没人订,估计再撑个一两年,也不行了。”   “服装厂要被挂牌出售?”姜可蓦地攥紧拳头。   “是啊,没办法。毛纺厂还能好点,有人订面料。他们衣服卖不出去,全压货,服装厂没货做,也接不到外面订单。”   姜可皱紧了眉。   一种难掩的心疼漫了上来佳。   父亲努力了几十年的事业,为此心力交瘁、熬夜、加班、加点,将一个小小的毛纺厂,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可是现在,就这么被人糟蹋了。   她知道这些东西确实不属于她,那些人才是真正的主人,但是看着心血被毁掉,她很难受,也很憋闷。   “那个服装厂要卖多少钱?”   “怎么也得一百万吧。”   原先是个小服装厂,但EXA当时做得大,机器设备等都是钱,而且地理位置非常好,就在市区郊外,不像现在有些新厂,在C市下面的镇子上。   姜可抿紧了唇。   这几年她没回北方,手机卡换了、过去的同学群、朋友群她几乎都不在联系,还有亲戚更不用说,她是抱着逃避的心态的,只是没有想到,爸爸的事业会被那些人弄得这么糟糕。   她不是没想过创业,创业肯定比打工赚钱,这样她就更快地攒够钱去继续念RCA,但是她退无可退,没有家庭作为依靠,她一旦失败,就成为流浪汉了。   她不敢冒险。   而且一百万多万……   对普通上班族而言,真的不是一个小数目。   就在她沉思之际,手臂被成叔拍了下,紧接着听到成叔仰头冲入口喊道:“老板!您来啦!”   “嗯,今天怎么样啊?”   流里流气的男人声音。   姜可肩膀蓦地一僵,听出来人,她并不想在这种场合起摩擦,小声道:“成叔,那我先走了。”她低着头,浓密的长发掩住大半脸颊,龙门架上的面料又多,将她身影遮了大半,走得很快。   离开后,隐隐能听见后面传来的声音——   “成叔,这谁呀,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尚悦集团的。”成叔望着那张跟姜可有四五分相似的面孔。   “啊?那他们有没有订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呀。”男人急急吼道。   再后来的声音,姜可听不见了。她稳下心神,刚拐了一个弯,又撞见悠哉悠哉的侯向龙。   “可可,你慌什么呀?”   这短短几分钟,姜可想了很多,其中,最坚决的一点就是——她要把爸爸的那家服装厂买下来。   一定要。   她不想让服装厂落入别人手中。   所以看见一身名牌的侯向龙时,她眼里直冒金光。   “……”侯向龙摸了摸自己白嫩的小脸,笑道:“我今天很帅?”   “侯总。”   “嗯嗯?”已经很少听她这样尊敬地称呼自己,侯向龙很开心。   姜可只是设计师,不会谈生意,想了想,直接一股脑道:“我刚才发现了一个很好的商机,有一家服装厂正在低价出售,但我这里只有二十万存款,您愿不愿意投资佳?”   “啥?”侯向龙抠耳朵,没听清,“你…你再说一遍?”   姜可重复了一遍,并且加上“C市”“她很熟悉”这些话。   “你该不会被骗了吧?”侯向龙耸了耸肩膀,反复质疑道:“你想去开厂?”   姜可认真点头。   “服装厂?”   姜可继续点头。   “C市的?自己当老板?”   “对。”   沉默良久,侯向龙单手揽过她肩膀,安慰道:“可可啊,这个工作久了想自己干是很正常的,但你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啊,你知道我们家有几个厂吗?”他掰着手指道:   “一个皮鞋厂、一个皮包厂、还有一个小的服装厂,我再要个厂子干什么?不过,你要是在清风镇投资买个厂还行,这边服装企业多,你到你们C市投资,这不是亏定吗?”   姜可刚要说话,又被他打断,   “好了你也不要想了,发财梦做一做就可以,现实点啊。”   “你好好工作,或者不想工作了就结婚嘛,你担心什么。”侯向龙安慰道。   “……那我问您借呢?”   侯向龙扶额,百八十万对他而言不算多,但这样明摆着亏空、而且不知道女人是被谁突然忽悠的事情他不想做,只笑呵呵道:“再说吧再说吧,晚上就要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别想啦。”   姜可就这么被推了回去。   现在是上午,晚上的飞机,他们在B市待不了多久。   回到清风镇就远了,姜可看着展厅,心里焦躁,有些待不住,又找到侯向龙道:“我下午出去一趟可以吗?然后直接机场见。”   B市和C市挨得近,机场就在中间,服装厂在郊区,姜可很有信心去看一趟然后赶到机场。   “去干嘛?”   “我去看看那个服装厂。”   侯向龙真觉得姜可鬼迷心窍了,不过下午也没大事,挥挥手准了。   姜可坐上大巴,往C市去。   今天天气仍不好,湿哒哒的,车窗上黏着一层雾气,大巴驶上跨海大桥,姜可用指头肚将雾气擦净,外面景色飞逝,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停满货轮的轮渡码头、华丽高大的国际邮轮…   车厢里有人在说话,是熟悉的乡音。   刚才那股焦虑感慢慢被压了下来,涌上来的是一种熟悉、亲切,还有刻骨的难受。这么几年,她在江南小镇里独身打拼,早已忘记故乡的大海,也要忘记了这座城市。   包里的手机一下下震动。   姜可掏出来,看见付峥二字,要是前两天,她还有心情接一下,但此时此刻,她真的没心情去应付他。她挂断电话,看了一路景色,在汽车站下车,拦下计程车直接打到服装厂。   这么几年,她好像已经不认识这里了。   过去敞亮华丽的溶溪服装厂已经变成一只布满灰尘的旧盒子。   没有机器运转声,没有大气漂亮的电子门,也没有给她糖让她乖乖等父亲过来的保安,没有摸她头让她不要动机器的女工,更没有总是笑着说要做童装给她穿的爸爸。   尤其是在看过亚历山大干净整洁的工厂后,这里更显灰白破旧,她心里泛着酸涩。   眼睛红了。   不过才三年啊。   但同时,她心里涌上一股炙热浓稠的感情,她一定要把这里买下来,不能让这里再被别人买走!   不能让爸爸的心血全部败在那些人手上。   她要守住,并且要竭尽全力让它们恢复成原佳样。   她决定了,现在就回去借钱、找银行贷款。   *   付峥盯着没有人接的手机,有一种想狠狠摔出去的冲动。B市离这里那么近,他是说到做到的人,说要把人带回来给老爷子看,就一定要把人带回来。   连续几次被挂掉电话后,付峥恼了,拿着车钥匙下楼。   下午原本打算回振武押运,圆寸已经等在老宅子前了,见他过来忙迎上去。   “先等会。”   付峥坐进副驾驶,给侯向龙打了个电话。   那边莫名其妙。   “可可已经回C市了啊。”   付峥一愣:“回C市?干什么?”   他心里一暖——原来她是来找自己了,难道是要给自己一个惊喜?她以前不是没做过这种事,付峥唇角上翘,下意识往外面林荫道上望。   下一秒就被狠狠打脸——“哦,她说她去看厂子了!!”   侯向龙急道:“她好像被人忽悠了!说以前有个朋友的服装厂在低价出售,也不知道是中哪门子邪,还非让我投资!!”   付峥刚才跃动的小心脏猛地不动了,心里哇凉哇凉的,沉默两秒,才缓过神,问:“服装厂?”   “对,她说想自己当老板。”   “C市的服装厂?她要买?”   付峥本来也摸不着头脑,但想起自己当时让圆寸查的资料,想到什么,倒没那么意外,说:“行,我知道了。”   他放下电话,一时没有说话,脸色失望。   驾驶座上的圆寸见他脸色不对,也没敢开车。   他看着付哥最近愁眉不展的模样,小心翼翼开口:“付哥佳。”   “嗯?”   “你是不是跟嫂子之间出问题了?”   其实他说得很委婉,他心里觉得——是付哥在自作多情。   “没。”   圆寸想了想,道:“付哥,女孩不能这么追的,不能这么强硬啊。”   “要柔情似水是吧?”付峥不屑。   “也不是说一定要柔情似水,但是你要让她开心让她满意,她喜欢什么您给她什么,不能一味的逼迫啊。我问您,嫂子最喜欢什么?”   “我。”   这句话干脆利落。   圆寸:“……”   “付哥,有句话我要直说,可能嫂子过去最喜欢你,但现在……”   “也是我。”   圆寸:“……”   操,这天没法聊了。 第24章   “所以你的意思是——侯向龙刚才说她喜欢厂子,我就应该买来送给她?” ”   许久,圆寸在快抓狂之后,终于找到一点欣慰,点头。   付峥想了想,看一眼腕表上的时间,道:“那开车过去看看吧。”   买个服装厂对他而言是无所谓。关键是,别人送房送车送珠宝,他送厂子?   这是不是有点奇怪?   老宅在东部老城区,寸土寸金,工厂之类都在西边,付峥大体知道那个地方,跟圆寸搞完定位,往西边驶去。   下午三点半。   姜可订好的闹钟响了,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心知必定要回机场了,而且她现在很急——她迫切地需要一大笔钱来买下这里,必须要回去借钱。这里没有来来回回的计程车,姜可在滴滴上叫了车,站在路边等待。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高呼,从工厂内部传来,“你是来看厂子的吗?”   姜可回头,看见一张年轻稚嫩的脸,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女孩道:“你等下喔,我们老板娘正好在!”   听见“老板娘”三个字,她嘴唇猛地颤抖,一句“不用”还未出口,一个瘦长的女人走了出来。   女人很高,也很漂亮,穿着打扮和整家工厂格格不入,有一种模特的气质,她脸上堆着客套的笑,在看见姜可独身一人,也没个车子,半分没有老板的气质后,又把那笑收了回去。   她狠狠揪着小姑娘耳朵,叱道:“这像是来买厂的吗?就叫老娘过来?”   姜可低头盯着手机app,这里偏僻,还没人接单,不知道还要等上多久。   她往左边走了走,没两步,听见刚才那女人高声道:“等下,你站住!”   “……我怎么感觉你有一点眼熟?”   高跟鞋的声音很清脆,哒哒哒的,朝姜可靠近。   女人身量比姜可还高小半头,她回头看了看工厂,又围着姜可转了几圈。   “哦,你是不是姜世名的女儿?”女人迟疑地说,越看越像,脸上挂满讽刺:“你和你的那个小三妈!鸠占鹊巢那个是吧?!”   姜可听见父亲名字,肩膀抖了一下,听到后半句,脸色彻底变得惨白。   女人原来只是说几句,望着姜可难堪的模样,更加确信,“真的是你啊??”   “我说有些人真是挺不要脸的啊,明明就是小三,还非说自己是事实婚姻?有没有离婚的事实婚姻吗?”   “还打官司?想要财产??也不掂掂自己身份——”   姜可垂下眼睫,没有还嘴。过去的伤疤被陡然撕开,露出血淋淋的伤口,但奇怪的是,她没有像过去那般痛苦,只是麻木而镇静。   那时她得知这个消息,也是完全不可思议,在她眼里父母相爱、生活甜甜蜜蜜,父亲怎么可能还会有一个妻子?   而且就在B市?离他们那么近?   姜可真的不知道,想都不敢想。   一向嫉妒姜妈妈嫁了个有钱人的亲戚朋友们立即变了嘴脸。那个时候的她,根本连见人都不敢。   ……“你现在又过来干什么?你觉得这还是你的吗?”   姜可并不想理会这人,她闭了闭眼睛,往路口拐去,最近这样的骂声太多,她已经麻木了。   后面的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   “赶紧滚,以后就不要让我在这个厂子里再看到你,这是我们家的东西!跟你没关系——滚!!”女人声音愈发讥诮。   “谁说跟她没关系的?”这道声音响起时,姜可大脑有一瞬间的恍惚。   转过头,才看见高大的悍马不知道何时停在路边,男人拉开车门,手臂搭在上面。   姜可心里只感觉日了狗,面上却笑了笑,道:“付老板。”   小女人站在路边,赶了一天的日程,发丝被吹得蓬松凌乱,面色苍白,稍显倦怠,丝袜包裹着纤细的小腿,还微微发着抖。   被人骂了后她只咬着干涸的唇,眼睫剧烈颤抖,不知是不想还嘴,还是无力跟其争辩。   付峥的心里,忽然就很疼。   很疼很疼。   那一刻别说这个厂子,就是十个厂子都想买给她,让她随便搞着玩。   “你是谁?”女人很不客气,目光落在男人的车和车牌号上,气焰稍微收敛了些。   付峥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只问:“这里不是要卖掉吗?”   “不卖了!”女人果断道。   付峥看了一眼圆寸,后者轻抿唇,道:“我们出一百四十万。”   来时他们便查过了,这里是卖一百三十五万,却始终无人问津。一百四十万,够可以了。   “你要干什么?”姜可睁大眼睛,总感觉他们这个口气,就像买件衣服那么简单。   “你不是想创业吗?”   付峥转过头,声音压得很低,或许是圆寸的“柔情似水”把他洗了脑,声音竟然裹挟着温柔和鼓励,道:“我支持你。”   姜可惊了一下,以她对付峥的了解,他应该不会是支持她创业的人。   “多少钱?”女人听到那个数字,也跟着愣了愣。   “一百四十万。”付峥抱着手臂,倚在车门,缓缓道:“但要你给她道歉。”   “我凭什么要给她道歉?!这本来就是她们家——”   “一百五十万。”他打断。   女人惊讶:“你说什么?”   “付峥!!”她拧着眉,越来越搞不懂他。   “你别说话。”男人把她往后拽了拽,淡声:“她是她,她们家是她们家,那事是她做得吗?”   “一百五十万,现在就给你。”他眸光平淡,却冰冷,定定地说:“你先道歉。”   女人攥着拳,不说话了。   圆寸已经转头去开支票。   姜可想说什么,都被付峥的一个眼神止住了。他的手臂揽过她的肩膀,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很温暖的一只手,动作温柔。   有风吹过来,圆寸手里的那张支票轻轻地扇了扇,上面的数字让姜可心惊,也让女人眼红。   沉默半晌,姜可听见一句不情不愿地:“对不起。”   付峥面色不耐,显然不满意。   那声音稍微诚恳了一些,说:“我不应该拿上一代的事情说你,姜小姐,抱歉。”   姜可没回答,心里好像稍微舒服了一点。   “真的抱歉。”她看着付峥黑沉的脸色,鞠了一躬,这次十分诚恳。   “对不起。”   姜可抿了抿唇,刚才的难堪恼怒散去很多,脸色也好多了。   圆寸这才把支票给她。   女人多拿了十五万,公司能稍微周转开,跟这些比起来道个歉算什么,她攥紧支票,眉开眼笑地看着数字。   姜可的目光转到了对面的工厂,此刻,阳光勾勒着破落的厂方,镀了一层金边,更显寥落破败,她心里涌上一种淡淡的惆怅和无措。   是不是…太冲动了?   付峥看向圆寸,使了个眼色,“你现在就去跟那女的办下手续。”   他很怕姜可不收,一会再跟自己算账,想赶紧让圆寸把这事订下来,厂子给她。   果然,话音刚落,只听她道:“付老板,我…我给你打个欠条吧。”   “不用。”他不喜欢她客套疏离的样子。   “那……”   姜可摇摇头,刚要再开口,手机响了。   “可可再有一个半小时就登记了,你人呢?”是侯向龙,火急火燎。   姜可看了看时间,吓了一跳。竟然已经下午四点多,她打开滴滴,发现刚才的订单一直没人接,最后被取消了。   姜可很头痛。   “你今天走?”付峥俯身问。   她点头。   “明天回去,今天去我……”察觉到女人微微蹙起的眉头,莫名又想到圆寸的“别强迫她”,付峥鬼使神差地改了口:“那我送你。”   哎,他一定是被洗脑了!   但下一秒,他看见姜可一怔,旋即露出感激笑容:“谢谢。”   付峥觉得那笑容很漂亮,也很真实,他看呆了一秒,脸发热,心跳砰砰砰的。   他拉开车门,自己坐进驾驶位置。   不得不说,圆寸的方法还是很好用的。   付峥摇下车窗,对圆寸道:“你去办下手续,我送她去机场。”   “好嘞。”   一路上,姜可仍挂念着工厂的事情。   她是很想开服装厂,虽然她毫无头绪,但是她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不让爸爸服装厂这么毁掉,也是最快能攒够钱去RCA的方法。   但是,她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馈赠。   “付老板,我这里有二十万。”姜可道:“我们要不然按股份吧,我算你是大股东,到时候我给你拟个合同,好吗?”   “不…”   “……好。”   他单手攥紧方向盘,好像已经初步学会怎么让她高兴,右手拉过她的手,“你说什么都好。”   姜可歪头看了他一会,想问他今天在搞什么幺蛾子,但她时间紧急,事情又多,他这样温柔,没好意思问出口。   那只热热的大手暖着她的手心,男人道:“手续大概一个周左右办好,不过我不懂这些,到时候你得自己来。”   “别担心。”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接你。”   临下车前,他捧着她的小脸,吻了吻。   姜可睫毛颤着,还是有些不适应。   *   回到清风镇。   不过短短几天,姜可却感觉如梦般度过,她坐在亚历山大办公楼,望着厂区方向,有些茫然,又有些期待。   茫然的是她要失去稳定工作了,   期待的是她终于可以自己做些什么了。   这几年在这样大的服装集团打拼,她或多或少也学了不少,但真要去开一个厂盈利,感觉是一件特别不可思议的事。   但是想到工厂,她心里还是挺激动的。   在南方这三年,虽然平静,但或多或少有些压抑,逃避着过去。   现在她终于可以积极面对了!   她这次回来,也不知道是谁把绯闻传开的,大家纷纷议论她和侯向龙的事。   并且越传越烈,从一起出差,到住一间房,再到被正牌女友捉奸。   就在有人质疑这事真实性的时候,又一条新闻炸开了。   姜可要辞职了!   这条新闻甚至坐实了上一条!   这事情传到陈敏信的耳朵里,他这几天惴惴不安的心,一瞬间变得空空落落。   他其实不想有这样结果的,他比所有人都不舍姜可离开。   当时,他只是不想侯向龙过得好。   然而没人想到的是,这天中午,传说中捉到奸的侯向龙的“正牌女友”王丽丽,提着她的香奈儿手包,来到亚历山大了。   一时间,消息传遍了亚历山大的大楼。   这样八卦有趣的绯闻,没有人不想看。   她手里还拎了一只白色手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办公室外面便是透明玻璃,整个亚历山大的员工都若有似无地拿着咖啡杯从前面路过,眼睛偷偷瞄向那里。   他们期待的是争吵、厮杀、谩骂——   最后是一出办公室大戏。   然而都没有。   王丽丽笑得像一朵盛开的牡丹,一边说“哎哟上次真是不好意思了是误会”,一边把袋子拆开,里面是一只香奈儿的经典包包。   她拿着包,亲热像在对待自己的好姐妹,还带了些谁都看出来的歉意,道:“可可你别生气啊。” 第25章   “拿着!”   “哎哟,你快拿着!”王丽丽热情而真挚地将手中价值两万的包包给她。   “你不拿就跟我不是好姐妹咯?”   姜可心道我本来跟你就不是好姐妹。   但隔着一面玻璃,瞥见偶尔探头探脑看过来的员工,她不好意思不给她面子。   “没事。”她淡淡笑了笑,“误会一场,这个我真的不能要,您拿回去吧。”   王丽丽怀里抱着包,看着姜可的小脸。   那一夜后,王丽丽还真觉得侯向龙很不错,两人和以前的契约男女关系不太一样,她听完他的解释,也相信了。   她自己也查了查,不得不说,姜可这姑娘还真不错。漂亮却本分,低调又踏实。王丽丽自己在集团真没什么交好的人,是真心想处处的。   只可惜……   “小可,听说你要辞职了?”   王丽丽问,见姜可始终不接那包,直接将包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   “嗯。”   “我听向龙说,你是要开服装厂?”   “对。”姜可没有隐瞒。   在清风镇这里有钱的本地人,家里基本都有几个厂,王丽丽道:“现在服装厂可不好开哟,你要帮企业代做的话,其实只能赚点劳务费啊。我们这块是有政府补助,而且服装企业多,单子接不完,你们北方可挺难啊,要是接不到单子就黄啦。”   这两天,这些问题姜可也想过,摇头,“我想自己设计,自己做。”   王丽丽哦了一声,“这样也是可以,你们可以主打设计,做好样衣,然后拿到你们那边企业选款,选到了再批量生产。”   尚悦集团有几个品牌都是这种模式,他们不需要自己设计,都是看供应商递上来的款式,生产后卖得好的话,那些供应商公司也能赚不少。   姜可攥着笔杆,“如果自己卖呢?。”   “那你得搞个品牌,还得有自己的实体店,而且得有很多家,还要打广告,搞营销。”王丽丽并不怎么赞成,觉得她很天真,“不过你可以试试电商,走电商渠道还是可以的,那个成本低廉。”   王丽丽看了看时间,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好啦,我得回保罗了。”   外面的八卦员工看不到什么好戏,也跟着慢慢散了。王丽丽刚打开门,又想到什么,懒懒地道:“对了,如果你需要订面料的话,可以来找我。”   “我家有个厂,就是给尚悦的供应商提供的,你多订的话,可以给你优惠。”   办公室门关上。   姜可攥着名片,在冷气嗖嗖的办公室待了一会,继续处理手上的工作。   这手续一办就办了半个多月,各种工作交接、社保、退还公寓等等,等她完成的差不多,已经是十月了。   金秋十月,气温已经降下来了。   她走前的那晚,不少同事来同她践行。   陈敏信也来了,他坐在角落,一个人举着酒杯喝了很多酒,细长凤眼里淌着迷醉的酒意。   姜可能感觉到,只因为最后一天,她也不想闹得太僵,始终回避着他的目光。   陈敏信举着杯子,看着女人湿漉漉的唇,想到求婚的那一天,遗憾和可惜几乎同时翻滚上来。他不舍得,真的不舍得。   他攥紧酒杯,忽然下了一个决定。   三年多。   以前也常有抱怨,但这一刻,姜可看着熟悉的老同事,她的第一份工作,第一个公司,第一个容身之所,心里漫上了离别的愁绪,酸酸涩涩。   *   抵达C市是上午十点,北方城市已彻底进入秋季,放眼望去一片金黄,地上堆积满落叶,风也掺杂了丝丝凉意。   好像在随之飞机降落的那一刻,她这几年沉甸甸的、压抑的内心也跟着释怀不少。   熟悉的C市,崭新的生活。   下了飞机,付峥在机场出口等她。   姜可朝他微笑。   “还以为飞机会延误,还好没有。”男人双手背在身后,垂眸看她。   “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了?”   姜可盯着他的衣服,忍不住笑。   没再像过去那样穿着T恤长裤,难得的,男人换了一身稍微正式的服装。   深灰色衬衫,黑色长裤。   他身材高大,穿什么都好看,薄薄面料贴着流畅的肌肉线条,整个人很挺拔,也很精神。   “不好看?”   “好看。”她睫毛忽闪,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一遍,也注意到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微微偏头,“这是什么?”   “给你的。”付峥原想给她一个惊喜,但踌躇半刻,也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他低低叹气,干脆拿出一大束鲜花,直接送给她。   “这是什么?”   浅灰色的纸,裹着桔梗和白绣球,几枝小小的满天星点缀着,很灵动,也很秀气。   难得的,不是俗艳的玫瑰或百合。   “谢谢,我很喜欢。”姜可仍是微笑,低头看着清雅的花,闻了闻,眼中写满了喜欢。   是真的喜欢。   “新生活愉快。”   付峥蓦地松了一口气,心里暖暖的,帮她拎起行李,上车。   昨夜姜可闹得很晚,今天又坐了飞机,她强打着精神,但再刚上车没多久后,还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车已经下了高架,车窗外是一整片白色的高档公寓。   “这是哪?”她揉着眼睛问。   “公寓。”   姜可莫名其妙:“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那不然你想住哪?”   姜可坦诚道:“我打算住在厂里。”   她以前的房子都被法院判给了父亲的“那边”。工厂那天虽然没来得及看,但她小时候去过,有员工宿舍,她可以单独住一个小房间。   “厂里不安全,不行。”   “不会的。”   付峥摇头,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年轻女人,不可能让她独身一人住在郊外的工厂。   付峥把车子停进地下车库,拉开车门下车。   姜可略有不自在,环顾一圈高级美丽的小区。   “就当老板给你安排的员工宿舍吧。”   “嗯?”她抬头。   “我不能算你老板?”他捏住她下巴,说:“下车。”   姜可自己也就出了二十万,听到这话,竟无法辩驳。   房子很新,九楼,一百五十平左右,装修很清爽大气,还带了个小露台。最近应该刚刚打扫过,收拾得很干净,只是太久没住人,有一股生疏冰凉的气息。   姜可行李很多,几只箱子包包摆了一地。   付峥拉开拉链,蹲在地上慢慢帮她收拾。   十月,但天气还是有点燥,箱子在地上敞开了口,他正把几只高跟鞋小心地往门口的鞋架子上摆,一会蹲下,一会站起,一会再蹲下。   姜可好几次要过去帮忙,都被他摁回沙发上,低道:“你不是刚下飞机么?先休息。”   姜可抱着沙发垫,歪在靠背上,看着他忙进忙出,乐此不彼。   怕她冷,空调没开,付峥是真的热,额头上出了点汗珠,后背也有了湿意。   她忽然有些恍惚,想到了过去的日子。   如果当年他能对她这么好,哪怕只有一点点,她也不会那么伤心了。至少在分开的三年里,她除去荒谬的那一夜,还能有一些很真实的回忆。   “峥…”   付峥背对着她,蹲在地上,正在鼓捣着一只平底鞋的绑带——那条纤细的带子就是不能乖乖地缩进柜子里,听见这一声轻而低的呼声,后背一僵,朝她望去。   “怎么了?”   姜可好像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笑,眼神沉静如水。   阳光从明亮的落地窗洒下来,她的瞳仁呈一种浅淡的琥珀色。   付峥心里一动,把鞋柜关好,走到她身边坐下,双臂一搂,把她整个人牢牢抱进自己怀里。   “你干嘛?”她嫌弃,“你身上有汗啊,不要抱我。”   付峥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姿态温和又强硬。   沙发很软,她整个人都偎在他怀里。   “喂——”她不满。   “别动。”男人耳边声音低哑清淡,“就是抱一会,你别乱动。”   “……哎。”   “别动!”   行吧,你抱。   过了一会,他还是没撒手。   姜可只感觉憋得呼不出气来,可她又挣脱不开他有力而强硬的怀抱,余光一瞥,竟看见地上有另外一只箱子。   纯黑色的,金属外壳,尺寸不大。   “那是什么?”她趁机问。   付峥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放手:“哦,我的箱子。”   “你的箱子?”姜可不可思议,“你拿你的箱子干嘛?”   他理所当然道:“装我的行李。”   “有空我就会来陪你。”他这才松开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姜可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们收拾好东西是下午,姜可迫不及待地往工厂去。   “我让人帮你招了二十多个工人,剩下的你可以自己再招。”   姜可哦了一声,其实也一头雾水,“工资呢?”   “给你雇了个主任,以前有过管理车间的经验,工资我问了他,说这边一般是两千底薪,剩下按件计,然后具体怎么计,要开工了根据工序再说。”   “……哦。”   “管理方面让他来就行了,你别担心,还给你找了个财务,税务工资什么他来负责,还有一个人事,弄下员工的档案社保,招招人什么的,暂时应该是够了。”他继续道。   “……哦。”   姜可望着他,第一次觉得,付老板不是白叫的。   付峥看着姜可一脸懵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安慰道:“没事,你使劲造。”   “那……要是赔了怎么办?”她小心翼翼说。   “那就再开一个。”   “那要是再赔呢?”   付峥点了支烟,淡笑,“那你就嫁进来抵债吧。”   姜可抿抿嘴,望向车窗外。   冲动过后,她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想到王丽丽那些话,还有侯向龙那些话,只感觉自己踩在冰面上,不知道下一脚落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冰会裂开。   “走吧,我跟他们打过电话了。”付峥说:“去看看。”   因为时间紧,工厂只做了简单的翻新,不过打扫得很干净,看上去和上次的灰头土脸大不相同。门口还雇了四个五大三粗的保安,看见付峥,恭敬低首道:“老板好。”   姜可望着他们整齐的保安制服,愣了一下。   胸前盾牌和长矛组成,图案精致威严,下面还印有“振武”两个字。   “……这是?”   付峥拉住她的手,攥紧,“这是我们公司的保安,要是有什么事情,直接喊他们就行。”   姜可知道振武除了押运还有企业保安、私人保镖等,但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雇佣价格非常高昂,她原本就只打算请个看门大爷的。   “你别担心。”付峥说,“他们工资我来发。”   不然这种荒郊野外,他不可能放心。   “进去吧。”   姜可去后面小办公楼转了一圈,跟她的小财务和人事打了个招呼后,这才绕到厂区。   两道长长的流水线,机器好像重新换过,崭新高端,上面还有一个小显示屏。走廊前面站了二十几个青涩的小姑娘,还有几个熟手阿姨,中间是个头瘦小的中年男人——估计就是付峥提到的宋主任了。   “老板好!”大家整整衣摆,齐声道。   姜可压下忐忑,脸上绽出得体微笑,刚要说几句——   大家又齐声喊道:“老板娘好!”   姜可:“……” 第26章   付峥人帮她招得差不多,但专业人才他也不懂。姜可暂时可以兼任版师,她还招了一个裁剪老师傅,姓刘,作为裁剪车间的主任,紧接着又招了四个小伙子,作为烫工。   现在没有订单,人手就暂时这样。   第一个周,大家都没有着急,姜可听了宋主任的安排,二十多个小姑娘,分了五六个去跟着老师傅学剪裁,剩下的跟着阿姨学踩平车。   过去的一些设备有些还能用,有些却不能用。   那些专业机器都很贵,她很心疼,姜可没钱买新的,不过好在这些也可以用缝纫机做,就是速度慢了点。   但他们现在这样,好像也不怎么求生产力了。   第二个周过到一半,仍是没有订单。   小姑娘们大多心灵手巧,有些还有经验,基本上已经差不多了,只盼着开工。   姜可到底也是在大集团混过的,面不改色地让她们再熟练熟练。   实习期是一千五,也没有计件工资,确实很低。   但员工宿舍,付峥特意重新装过了,卫生间、澡堂都很干净,再加上厨子也是他从市里找的,伙食费他也出了,所以伙食很好,住宿也好。   就这两点,员工们都是满意的,暂时能稳住的。   但是没有订单,怎么办。   姜可拖着腮转着笔,又雇了两个能说会道的业务员,还在各大纺织论坛、纺织网站、淘工厂等,挂了自己的信息。   然而第三个周,仍然没有订单。   二十多天没有正式工作,别说女工们,宋主任也有点急了,车间里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姜可也没办法,她在北方只认识付峥一个,但他跟纺织这块关系不大。而且他为她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唉。   姜可只得再催业务员。   但业务员也没办法,他们新厂,规模也小,没有经验,就是磨破嘴皮子,也没有公司会把单子给他们。   姜可过去只是设计师,亚历山大的订单总是做不完,她以前去车间都是听他们赶货、赶货,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她这边正发愁着,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来的是宋主任。   宋主任今年四十多岁,以前是缝纫工,后来质检员、组长、主任一步步升的,他在三家服装厂都混过,都是没订单就黄了的。   “老板娘——”   他一开口,姜可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先给他倒了杯茶,微笑道:“咱们厂子规模小,又是新开的,现在是起步阶段,你先不要急。”   宋主任说:“我是不急呀,但已经有两个小姑娘跟我说要辞职了。”   姜可皱起了眉头。   “咱们厂条件是好,但她们也是要给家里寄钱的啊,一线工人啊,就是靠件数和加班费的呀,咱没单子这样下去,就全跑光了啊。”   “教她们就花了这两个多周,要是走了,新人还得重新培训,给她们的工资就白花了啊,老板娘!”   姜可深吸一口气。   其实这些她知道,她也很急,但是没有单子,没有办法。   “老板娘,您找找朋友,那些加工的、小批量的,都可以啊。您想想办法啊,只要能做就行啊。要不然不到一个月,都跑光了呀。”宋主任见姜可每天就待办公室,不慌不忙,娇娇气气的,也不出去跑业务,心里更是着急。   “……行,我去想想办法。”她也想过很多办法,打了很多电话,但都没用。   关上门后,姜可摁了摁脑袋。   她给业务员分别打了电话,刚毕业的孩子,也很羞愧,那边都是犹犹豫豫道:“不行啊老板,都说咱们没经验,没做过,没有……”   放下电话。   姜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攥紧了拳头,松开,再攥紧。   她打开电脑,看着过去在英国的一些男装大衣设计稿,又找到成叔的电话,心里的那个念头积蓄已久,想了想,最终拨了过去。   她知道这样很冒险,太冒险。   但是她现在急于开工,真接不到单子,也没有办法。   不如一试。   *   次日,姜可又跑了一趟当年父亲在的毛纺城,那边羊绒大衣卖得一直都不错,还有很多小精品店、淘宝店来这里批量进货。   那边档口的老板还记得她,一番寒暄,又在姜可送了小红包后,终于得到“如果款式好,可以拿来给你卖试试,但现在夏季,价格不高。”   不高就不高吧,姜可也能明白,但她们申请品牌手续要办很久,开实体店暂时也不现实,网店刚刚注册,没有流量,这里虽然价位低,但走得是批发,如果能卖,也可以试试。   姜可关注了一下来拿货的小老板们,她觉得那些羊绒大衣都很丑,毫无时尚感可言。   她突然有了十分的信心。   在向成叔以成本价订了一批面料后,姜可又联系王丽丽订了辅料,内衬、羊角扣之类。   终于,又熬过半个月左右。   服装厂开工了。   宋主任不知道是姜可是自己做,小心翼翼摸着这些高档羊绒面料,以为是哪个外贸公司的精品小单,还大大地夸赞她一番,“我们老板娘就是厉害,一接就接到了工费最高的大衣!”   姜可扶额苦笑,看着大家的笑脸,却没好意思解释。   她一共做了三个款,做好样衣,姜可就拿去给毛纺城看了。   其实这几年,她已经不像过去那样风格张扬肆意,已经非常非常接近市场了,经典款、翻驳领、略浴袍风,配腰带收腰。   她虽然喜欢男装,但基础款女装也是会的。   毛纺城大多也是从工厂进货,很多都是直接扒一些大衣的版,但扒得都不好,工艺也差,远不及姜可手中的好看。   档口老板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但真看见这样优质的大衣,眼睛一亮,嘴边浮起一丝笑。   事情超乎姜可的顺利,很快谈妥。   无论如何,总算有地方能卖,工厂可以开工,姜可脚步轻快地离开,也没注意到别的。   这天下午,她正在检查大衣领口,付峥来了。   “大老板。”姜可全神贯注,听见声音,侧过头。   “下午有事么?”   她点头。   付峥觉得她快成工作狂了,看着这些半成品衣服,奇道:“接到单子了?”   姜可嘴唇抿了下,偷偷摸摸把他拉到办公室,并没瞒他。   付峥总觉得事情顺利得过了头,但他不了解服装行业,更不了解毛纺城那边的情况,看着小女人期盼的、亮闪闪的眼神,没忍心说什么,摸了摸她的脑袋,   “行,挺好。”   “等工商那边品牌注册下来了,咱们就自己贴牌卖。”   姜可摇头。   这短短一个多月,她觉得自己除去设计、技术外,对这个行业完全是陌生的,这么小的工厂她都心力交瘁,再开个店,她估计就能赔出天际了。   付峥知道她的心理,但他不在意这个,鼓励道:“别怕,什么事试试才好。”   付峥今天是特意来找她的,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问:“一会有事吗?”   “嗯?”   “去我家吃个饭?”   姜可瞪大眼睛,“啊?”   “我爷爷提过你很多次,想见一见你。”   付峥迫切地想把她带回去,他实在不想再听“宋曼姝”的名字,也很希望,能赶紧娶她回来。   姜可舌尖舔了舔嘴唇,“要不,再等一等吧。”   “可可。”付峥见办公室无人,双手一搂,将她带进怀里,想到在B市酒店的那一夜,低叹:“还是不能接受我?”   “也不是。”   姜可自己也觉得现在感情问题很混乱,喜欢他,也很在意他,但是可能最近事情太多,也可能太快,让她有些混乱。   “我现在真的忙。”她拧眉,朝工厂方向努了努嘴,说:“到现在都没有盈利,干什么都没心情,焦头烂额的,没空想那些。”   半刻,他说:“好吧。”   付峥没再强迫她,只是手指缠绕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那再等等吧。”   他看了眼工厂,下巴抵在她肩膀上,低笑,“好好做,说不定有天,我还得靠你养呢。”   “……”   姜可没答,知道他是说笑。她很累,每天睡梦里都是羊绒,难得的,在他怀中有片刻的放松。   她枕在他胸膛上,闭上了眼睛。   “最近也没回家?”付峥问。   他近期也忙,难得回来看她几次,迎接他的都是空荡荡的房间和床铺。   “顾不上。”她睫毛颤了颤,   听到家那个字,心里竟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付峥嗯了声,“行吧,等着回家的话给我打个电话,我过去陪你。”   姜可唇角提了下,“我可连饭都不会做。”   “没事。”他大手拍着她的后背,看出她累,道:“歇一会吧。”   ……   姜可没肯来,付峥一直陪她到晚上才回家。   回去时,老宅里灯火通明,穿过回廊,付峥推开门,发现付峰也在。   他今天特意换了身正装,看上去英姿勃发,有些紧张激动,一边剥着荔枝,一边小心偷看沙发对面的女人。   堂弟这幅模样,付峥不用看都知道谁来了。   他有点后悔,应该无论如何把可可带过来,日后也就能少一点事了。   不过想了想,让姜可见到,好像也不太好。   别再起冲突。   但不知道为什么,付峥每次看到宋曼姝,都会不自禁地想到姜可。   想到当年的那场初遇,一身红衣的小姑娘,虽然刁蛮任性,气势汹汹,但就像一团耀眼的火,在不知不觉中,吸引了他的所有目光。   只是那个时候,他真的不懂。   “宋小姐。”付峥朝看过来的宋曼姝点头致意,转身上楼。 第27章   “付峥——”   宋曼姝见付峥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有些惊讶地站起来,手攥了攥衣角。   “有事么?”男人转过头,眉眼凉淡。   “你…”她平素高冷,相貌甚美,近乎都是身边人附和着她,像这样碰钉子的情况,也就付峥一个人了。   “曼姝,大哥今天有事,让他去忙吧。来,咱们坐下吃水果。”付峰笑道。   “谢谢,不用。”宋曼姝轻轻道了声谢,走到楼梯口,仰脸冲正上楼的男人说:“我有事找你。”   付峥脚步一停:“什么事?”   宋曼姝点头:“是正事。”   “那在这说吧。”   宋曼姝往后瞥一眼,低道:“这里说不太方便。”   付峥一顿,见她眉心蹙着,神色不像是普通玩笑,旁边还有家里的佣人,不好拒绝得太过,沉默半刻,沉声:“上来吧。”   付峰正在剥荔枝,看见宋曼姝跟着兄长上楼,脸色十分难看,刚剥好的一颗荔枝被他一把塞进嘴里,狠狠地咀嚼着。   二楼外面有一个大露台,几把折叠椅摆在侧面,秋风卷着凉意,楼下一根瘦长的路灯,光芒柔和,能隐隐约约看见萤虫飞舞。   “说吧。”他坐在折叠椅上,往后靠了靠,神情略有不耐。   宋曼姝咳了咳,似有些紧张,轻声问:“那天我听圆寸说,你腹部的伤前阵子发炎了,最近怎么样了?”   付峥没想到她说这个,手下意识按了按腹部,“没事。”   宋曼姝眼神落在他身上,美眸中毫不掩饰的担心。   付峥眉心皱了皱,回避着她的视线,声音微冷:“宋小姐到底有什么事?”   宋曼姝说:“我这次来,是你爷爷请我过来,我原是不想来的。”她语气略有黯然,面色仍是平淡,“但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当面跟你一下。”   “什么?”他不喜别人卖这么多关子。   “你…你记得三年前吗?就是当年,那个走私枪·支的团伙?”   付峥点头。   那时他记忆最深的一个任务,也是他离开警队前最后一个任务,就是这个任务,让他那天来不及同她好好告别,也是这个任务,导致他身受重伤,老爷子勃然大怒,伤痊愈后,他不得不接下振武。   “当时那艘游艇爆炸,我们没找到海鬼的尸体,都以为他死了。”   “但是前两天,在D省西市山上发现了一具尸体,伤口跟你腹部的一模一样。”   “三·棱军·刺?”   付峥问,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   “嗯。”提及这个,宋曼姝脸色微白,说:“你也知道,这东西早被淘汰了,现在黑市上也没几把,不过也不一定……只是伤口很像,都是扎进去后旋转放血,不过D市在西南那边,离我们这里还很远。”   付峥神色阴沉。   当年他便觉得,那个人没有死,但是他伤得极重,根本没有再追击的能力,而且游艇爆炸,海面上熊熊烈火,按理说,应该……   “我说这个,就是想让你注意下,也不一定是他呢,只是…如果当年那人真没死,他肯定会来报复…你。人家在暗,你在明。付峥,你要千万小心些才好。”她其实也不确定,毕竟没有确切消息,只是怕个万一。   付峥颔首。   他倒不怕这些。   宋曼姝叹了口气,忍不住又多看他几眼。男人面色坚毅漠然,五官英挺,当年因救他们被伤成那般,此刻却看不出半分惧意。   秋风萧瑟,夜晚清凉。   心弦被拨动了一下。   他们认识十多年了,想起近日他的疏远,忽然有些不甘,朝折叠椅走了几步。一向清冷的面孔浮动着极淡的红晕。   “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他掐了掐太阳穴,低声嘱咐。   宋曼姝僵在原地。   她再看他,嘴唇翕动,可那些话却说不出来了。   “我叫王叔送你。”付峥看了下时间,确实不早。   宋曼姝嗯了声下楼,路过眼珠子都黏在她身上的付峰,神色略有不快,这才离开。   *   姜可正在办公室看资料,手机一震,收到一条短信。   【最近几天回家住,我让司机接你。】   ——付峥。   【最近忙,住在这里比较方便。】她打着商量。   【必须回。】   【你又开始管我了?】   她十指飞快地编辑短信,心道这人怎么才一个月,本性又出来了。   【听话。】   姜可撑着下巴,逗了逗桌上的仙人掌,没再回复。   此刻,办公楼前面的工厂,九十件羊绒大衣已做好一半多。   他们人还没有机器多,暂时就一条流水线,而且大衣工序复杂,面料昂贵,所以速度很慢。熨烫平整后,姜可仔细检查了一遍尺寸和细节,这才抱了十几件送到毛纺城去。   价格已经谈好,老板笑着应下。   姜可稍稍宽心,回到厂里挥了挥手继续。   她盯着运转的机器,想到下个订单,又开始发愁了。   在赶完这批大衣后,她给工人们都放了两天假,叫了门口两个五大三粗的保安,自己开车将剩下的大衣送到毛纺城。   先前她通过电话,说卖得还可以,被批走了十来件,只是价格不高。   姜可刚开始做,羊绒面料成叔虽然给的是最低价,但是也只能刚刚赚回本。不过这样,总比没单子等下去强。   进去时,姜可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不过半个月,整个一楼都透出一股子破败味道,好几个在门口的摊子也收了,一辆大货车刚刚从正门口开走。   “你们先别拿下来。”   姜可心里咯噔了一声,冲两个正在抱一摞大衣的小伙子说:“你们在这等着我。”   “哎。”   她踩着高跟鞋,有点狐疑地上楼。   这个档口就是专卖羊绒大衣的,都是工厂直接来货,档口老板卖一般翻一倍,那些服装店再往外卖,都要翻三、四倍甚至更高,利润还是很客观的。   姜可刚走到二楼,就看见了墙壁上的“拆迁通知”。   上次她怎么没注意到?   毛纺城要拆了?   她仔细读了两三遍,盯着右下角的日期,心越来越沉。   这种消息,他们开店的老板不可能没有内部消息。   姜可想到后备箱那一堆衣服,头很痛。   她噔噔噔上楼,高跟鞋声清脆,在看见二楼那家搬得差不多的店面时,更确定了。   老板倒也不瞒她,把拆迁的事简单说了一下,脸上挂着笑,口气和善,“小姜啊,你看我们这边这个消息确实很突然,这毛纺城一拆,那些货我是卖不了了,但是我也知道你啊这个新厂压货不好,特别是第一批货,您这样,给我一个成本价,卖给我。我到时候直接帮你卖,你也不会压货了。”   大婶口气亲热,热络地拉着姜可的手,拍了拍。   姜可笑了笑。   要不是姜可看见拆迁通知的日期,那一刻,她差点就信了大婶是真的怕自己压货,好心帮助自己。   “这小一百件呢,有毛纺厂批发还好说,您怎么帮我卖?”她关切问。   老板说:“我有个亲戚在广东开了个小店,那边好卖的,你放心。”   姜可点点头,明白了。   老板是知道自己是新厂,没订单,也知道自己第一次做生意,不懂行情。知道毛纺城要拆,而姜可除了毛纺城外也没有销售渠道,她们谈的已经是成本价,老板现在再压价,姜可为了不压货,一定会无奈同意,然后他们有渠道,可以转手再让亲戚高价卖。   这要比先前谈的赚太多了。   “没事,这么多件您也挺难卖的,我自己想办法吧。”姜可淡淡笑了笑,转身往外。   “哎——”   老板没想到她会有底气不同意,道:“小姑娘我跟你说,压了第一批货就会有第二批,服装厂最忌讳这个,大婶帮你处理了这批大衣,你也不算亏啊。”   姜可唇角勾了勾,定定地望着她。姜可个子本就高,穿着高跟鞋,眼神透彻冷静,大婶被盯得一阵心虚,舔了舔嘴唇。   “下次可没这种好机会了啊——”   姜可没再说什么,转身往楼下走。   两个小保安还在等着她,对视一眼,“老板娘,还送上去吗?”   姜可摇了摇头,“不用,我们回厂里吧。”   “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事。”   姜可内心算了笔帐,大衣一件用料3-4米,他们这种含绒量高的进价八十多块一米,加上人工费、电费等等,还有这一个月厂里大大小小的开销。   她算来算去,一张小脸皱巴在一起,这才一个月,她就赔了六七万块了。   这在她过去上班来说,想都不敢想。   但是这些大衣真的被那么贱卖,她又真的不忍心。   赚个钱怎么这么难…   各种念头冒了出来,姜可烦躁地拉开车门,光线半明半暗,她没往里看,弯腰坐进去。   撞到了人。   隔着轻薄的裙子,挨到一条肌肉结实的大腿。   “你急什么。”   耳边低低的一声,姜可后脖颈蓦地发麻。   一只胳膊勾住她肩膀,往里带了带,她整个人顺势偎依在他的身上。   “哎。”她低呼。   旁边的小保安眼睛往外瞟,什么都看不见。   “你、你是怎么来的。”   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他。   想到这一个月的支出和收入,她就莫名得心虚。   “今天回家,我来接你。”付峥说。   “可我今天想住厂里……”   “不行。”他说,“今天回家,我给你做饭吃。” 第28章   姜可现在心事重重,所以没注意付峥也心事重重。他们回到公寓,家里还真买好了菜,切好的肉丝装在塑料盒里,蘑菇、土豆,都被清洗干净,一看便是半成品,只要下锅爆炒就可以了。   她也没指着付峥真会给自己做饭,从卧室里拿出本笔记本,歪在沙发上,咬着圆珠笔算账。   厨房就在沙发边,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门,姜可能看见男人高大的背影,他低着头,正在洗菜,看着看着,她越来越心虚。   这种心虚最终让她把笔记本啪得合上,拉开玻璃门,钻进烟雾缭绕的厨房。   他没开油烟机。   不粘锅里段状的红辣椒呛鼻,那股辣气扑在脸上,熏得人眼睛发痛。姜可戳了两下头顶的开关,机器嗡嗡嗡运作起来,又把窗推开,风涌进来,好一些。   付峥抬头看了眼,歉意:“忘记了。”   “我来吧,你这样非把厨房点了不可。”她看见他生硬的动作,摇着头道。   付峥往旁边让了让。   姜可到底自己生活过几年,偶尔在宿舍也会炒炒菜做饭,比他熟练不少。   付峥倚靠在墙边,看着她的姿态背影,只觉得和当年任性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想起前两天见到的宋曼姝,高傲,冷淡,和大学里真没什么两样。而可可,虽然相貌不变,身形更成熟,但那股小火焰般的张扬和莽撞,没有了。   此刻,她安静地握着锅铲,几缕发丝垂在脖颈,睫毛卷翘,很平和,也有点淡漠。   偶尔撞上他的视线,她的眼神有一丝丝歉意,连炒菜的动作都快了。付峥先前听主任说过厂里境况,大概也知道她在歉意什么,但他不喜欢。   很不喜欢。   吃完饭又是洗洗刷刷,折腾到晚上九点多,一顿饭毕。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旁边点着一盏橘灯,光芒温馨柔和,撒在他们的肩膀。电视机亮着,正在播一支牙膏广告,男明星笑得一口雪白的大牙。   这个气氛挺怪的,姜可想。   有点暧昧,有点陌生,有点微妙。   他们三年多前的那点感情,其实就是暧昧往上,不及爱情,荷尔蒙作祟,才发生了身体牵连。但剥开本质,其实很空。   他们既没有手牵手在马路上说过“我爱你”,也没有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看流星雨,好像唯一算得上甜蜜的,也就是两个人见面就吵吵闹闹,怼来怼去。   那现在这样算什么?   他们住在一个称得上“家”的房子里,一起做饭吃饭,然后一起坐在沙发上看无聊的电视。   这好像都是老夫老妻做的事。   一下子跳过许多步。   “你今天不回家吗?”姜可问,听得出声线有些僵硬。   “不回,已经打过电话了。”他转头看了看钟表,也知道她睡得早,低声:“我先去洗澡。”   没多久,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   姜可其实没怎么来过这里,她大多数都住厂子里,看了一会乱七八糟的广告,她抱起旁边的沙发垫,有种说不出的紧张。   这种像情侣又不像情侣的关系,让她很别扭。   就在这时,电视机中换了一个广告,变成尚悦集团的保罗男装,一个英俊小鲜肉在试衣服。   姜可很自然地联想到她亏了不少钱的服装厂,心里没了底气,叹一口气。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亏欠他。   水声停止,浴室门嘎吱一声打开,一股湿漉漉的暖意飘过来。   姜可回头,看着她的债主,一时怔住。   男人穿着深灰睡袍,腰间松松垮垮系了一根带子,领口露出一片古铜的肌肤,沾着水珠。他头发短,也没怎么吹,被随意抓了抓,眉头微蹙,带着种沉郁的颓废感。   姜可转开目光,也跟着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直接穿着裤衩就出来。   室内温度骤然升高,一股沐浴液的薄荷味道弥漫开。   “去洗澡吧,我等你。”付峥放缓声音。   姜可看了看时间,走进浴室。   付峥躺在那张双人床上。   他轻轻按了按那道腹部的伤,看向黑漆漆的窗外,眼神暗下来。   宋曼姝的话在他脑海里回荡,海鬼这人阴险狡诈,如果真没死,一定会来报复他。就算现在西南的省份,但也会躲过警方,慢慢地、想尽办法地来找到他。   他不担心自己,也不担心家里,老宅里全是保镖,监控严密;他只是担心成天待在郊外厂子的她。可她刚刚开厂,他若不让她干了,她一定会非常失望。   夜愈发深了。   门打开时,一股馥郁的玫瑰香窜进鼻尖,付峥陪她住的的确确是怕她危险,可此时此刻,还是心猿意马。而且内心里,也真有那么些私心。   姜可在床边坐下,看着朝内侧躺的男人,有点好笑——他花那么多钱买厂子,支持自己,陪自己,还说什么结婚之类,不就是想这样吗?他忍了这么多天,一个多月,终于带她回家,现在,居然在这里……装君子?   她用手顺了顺头发,躺下。   陌生的双人床,很宽敞,她躺在最右侧,离他还有很空的一段位置。   姜可说:“我睡了。”   关上灯后,房间漆黑,她是真的困,可是想到白天的事情,她又有些睡不着,掰着指头想明天怎么办。   付峥也是。   一会是玫瑰香,一会是黝黑的窗外,精神得很。   过了很久,他感觉到身侧的人迷迷糊糊似乎睡着了。他自然往那边靠了靠,展开双臂,将她搂进自己怀里。   即使在睡梦中,女人仍有些戒备,下意识抱紧手臂,和过去的没心没肺完全不同。   黑暗中,付峥看着她,轻轻叹息。他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真正地敞开心扉,再次接受自己。   *   次日。   姜可恹恹地回到工厂,她把那些大衣都堆进仓库,没告诉那些工人。但是这些大衣卖没卖出去对工人而言好像也不太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厂里又没活了。所有人,包括主任,都空着手眼巴巴地看向她。   姜可很头痛。虽然工资也是照发的,但那种巨大的责任感快把她整个人压垮。   她把自己关进办公室,想来想去,实在无人求助,给侯向龙打了个电话。   她完全是病急乱投医,幸而侯向龙如今正春风得意——付老板很守信用,在亚历山大订了一批春夏作训服,而且除此之外,好几家北方的大银行也来他们这里做工作服。   侯向龙听了她的话后哈哈大笑,然后嘲讽说:“可可,你真以为做生意是天上掉金子吗?”   姜可咬着唇,任他奚落半天。   “我告诉你啊,你现在就应该赶紧接单子,什么单子都行,有那种帮大服装厂加工的单子,比如上个领子、做个袖衩的那种,你知道吧?”   姜可睁大眼睛。   “去接呀,无论多便宜都去接,你先一边接着这种活,你再一边好好想着款,做几套样衣,让那些服装公司选款,这样你选上了,你又有生产经验,就可以直接生产,没选上,有活,你那些工人也不至于太慌。”   “还有,你大学不就是在C市读的吗?你怎么会没有人脉?你那些同学难道跟你不是一个专业?”   “你去接触接触呀!说不定就有机会了!”   侯向龙像个小喇叭一样,吧啦吧啦说了许多。   姜可盯着他的粉色衬衣,以前觉得侯向龙是个大草包,现在觉得,他怎么说也是个柴禾垛。   “哦,对了。”侯向龙在传授经验完毕后,神秘兮兮地跟她说了另外一条消息,“丽丽跟我说,陈敏信前两天辞职了。”   姜可一愣,有些诧异,但她也觉得保罗那种地方留不住人,辞职是肯定的。   放下电话,姜可迷茫的大脑总算有了一点计划。   她照着侯向龙的话,也没再想当然地冒险。当她听到业务员说一个服装厂货要做不完,有点苗头找小厂加工时,她立即亲自换了身套装,化了淡而成熟的妆,怀揣着满分诚意去谈。   三天后,她还真接下一个她过去根本不CARE的小单子,为九千件女衬衫上领子,每件1.25元。姜可算了算,虽然钱很少,她还是能赚个小几千元的,也没什么风险。   姜可看着账本,总算觉得没那么对不起付峥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等货车拉回来后,主任看着那些堆成小山的衬衫,又看了看厂里的机器和二十多个工人,脸色微变,问:“老板娘,这个单子时限多长啊?”   姜可这才想到这个问题,让业务员拿出合同。   “九天。”她翻了两下,“没问题吧?”   开个领子能多久?姜可觉得也就几分钟吧。   宋主任一张老脸煞白,拿一块纸巾擦着汗:“老板娘你也不能乱接单呀!你能不能跟大老板商量下!九天这么多我们根本就做不完呀!”   姜可听到“大老板”这个词就心虚,她看了看打包好的衬衫,又看了看机器,说:“不…不会吧。” 第29章   姜可有时候感觉自己蠢笨如猪,她仔细得根据宋主任的话计算了一遍,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可能,平均一天一千件,绝对不可能。   “那我现在就去打广告招人?”她拿着合同看了三遍,手轻微发抖,问。   宋主任说:“现在招人也是生手,培训也得两三天;如果招熟手,那估计厂里还得往里搭钱。”   姜可想想也是,可是合同怎么也要完成,无奈说:“那也得招吧。”   两人在车间外头讲话,里面的工人都朝他们看来,小声嘀咕。宋主任露出笑脸摆了摆手,转头对姜可压低声说:“不要招人,您再把这个单子外包出去吧,我们最多能做一半,您放个四五千件出去,价格您看着定。”   姜可觉得这倒是个好办法,眼睛一亮,说:“行,那我现在就去联系。”   九天,时间太紧,不然那家大厂也不会分给他们。第一个单子,姜可无论如何不能违约。她让业务员联系了一下,下午就收到回音,有三家小厂都愿意做,但好像知道她是急用似的,最低也要一块五一件。   这样每件还要搭进去两角五,她算了算这笔单子,又变成亏本买卖,郁闷地搓搓头。   但事到如今,姜可也是骑虎难下,她拿着几家小厂资料比对着,发现一家比一家不靠谱。他们合同上是有规定的,如果工艺不合格是要赔全款甚至更多。   想想也是,如果领子真上出问题,小毛病还好,大问题面料可就浪费了,人家也要赶着交货的。她现在能明白为什么企业不乐意跟自己合作——没有经验、没有资历、没有规模。   姜可研究了一会,实在怕这些小厂达不到工艺标准,拎着包包下楼,准备亲自去他们车间看看。   下午三四点。   今日有雾,天空灰蒙蒙的,太阳躲在云层后面,秋风缓缓吹着。   “老板娘您去哪儿?”   四个保安,两个安排巡逻两个看门,其中一个娃娃脸的小伙子问。   姜可只带了一个小业务员,转了转车钥匙,“去看工厂。”   两个保安对视一眼,想起这些天老板的叮嘱,娃娃脸说:“要不您等下,给老板打个电话,你们一起过去?”   姜可看下表,期限的第一天已经过去一半多,而且付峥那么忙,哪有时间再等他过来,急道:“没事,就在墨县,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那我送您过去吧。”   姜可原想自己开车去开车回,她和业务员两个人也能方便些,但见小保安恳求,点点头,“有劳了。”   “老板娘我也去吧。”旁边的小伙子赶紧说。   姜可有点想笑,“我是去谈生意又不是干嘛,不用带那么多人的。”   保安们并不知具体原委,只知道付峥让他们保护好老板娘,他们都是军人出身,又受过训练,想着一个人跟着也够了。   三个人上了路。   墨县离这里真不远,开车也就四十分钟左右路程。但那个小服装厂实在偏僻,他们在这条荒凉的马路上绕来绕去,看着沿街的破落小饭馆、水果摊、五金店等,都没有找到服装厂。   天色渐渐黯淡,阴云笼罩。   “是不是要下雨了?”业务员问。   “没事,车里有伞。”姜可看着弯弯绕绕的道路,拿出手机给那家服装厂打电话。   放下电话,姜可自己拿手机又定位一遍,业务员看着屏幕,插嘴抱怨:“这哪里是墨县啊,明明都到后面的溪山镇了好嘛。”   小保安握紧方向盘,说:“要不然我们先回去,明天叫上老板一起来?”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从青灰色的天空中劈下,能看见沉在雾气里的溪山。山不算高,但绵延起伏,更显压抑阴冷,如潜伏的野兽。   雷声轰隆隆炸响,湿凉的秋雨跟着落下,豌豆大的雨滴,哒哒哒砸着车窗。   “下个雨罢了,这有什么。”姜可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想着这家没问题就赶紧签下合同,“快一点,咱们速战速回。”   *   付峥从训练基地出来,开车便往公寓那边回。   这几天他都住在这儿,没回老宅。   他这边雨倒不大,斜斜的雨丝扫着车窗,但风很冷,街道对面有一排老梧桐树,枯黄的落叶堆了一地,被风卷起,零落萧索。   不知为何,他总有些心神不宁,心口好像被攫紧,直直地往下坠。再拐个弯就到公寓了,他给姜可打了个电话,那边好像正忙,信号也不好,隐约听见“正在看厂,等会回你。”   付峥一愣,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厂,那股不好的预感又漫上来,“什么厂,我去接你吧。”   他还要再说,那头挂断了,他刚要拨过去,另一条电话打进来。   “付哥…不好了,出事啦!”   付峥手心一紧,眉头紧蹙,“什么事?”   圆寸大喘着气:“外勤二科的三小组…出事了!在宁川路工行那边!”   “出什么事?”   “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停车时起了冲突,有个小伙子…下车放枪了!”   “什么?”付峥声音微变。   他们押送员一般两个任务,早送和晚接,将银行的流动资金通过尾箱送达,再接回金库。任务说起来简单,但其实不易,要穿六七斤、挥汗如雨的防弹服,还要严格按照路线,中途不能停车下车,时间限制也很严苛。因为要求多时间赶,偶尔也会遇到不少事,比如素质不好的司机,爱管闲事的路人,但能大胆到“下车放枪”,实在太严重了。   “现在好多路人围着呢,记者也在,老爷子都被惊动了,付哥你快来吧!”   放下电话,付峥开车往宁川路去。   事态紧急,无奈城市一下雨便交通阻塞,一条道路亮着红灯,付峥已最快速度赶过去,已经是十五分钟后了。   押运车停在路边,几个押运员已经被警方带走,然而仍有不少群众围着指指点点。马路旁边,还停着一辆敞篷跑车,驾驶座上没人。圆寸比他早到,喘着气说了个大概——每个任务有时间限制,第三小组马上要赶到下个银行网点,没想到前面的跑车主故意挑事,非要逼停他们,跑车主口不择言,这才争执起来,拉拉扯扯间,押运员朝天鸣了枪。   防·暴·枪,但也是真枪实弹。   付峥紧蹙着眉,总感觉这事不对,但也来不及细想,赶紧去警局交涉;一边让圆寸拦下媒体记者,别爆出不好新闻。   跑车主很快验出是酒驾,也有路人证明是先挑的事,再加上老爷子过去的关系,振武这边稍喘一口气。   但还是耽搁了许久,押运员也被扣下调查。   等付峥处理个大概,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雨越下越大,水洼反着城市的霓虹灯影,老爷子那头催促他赶紧回去,有事要问。他挂下电话,看了看安静的屏幕,眼里闪过担忧。   他给她打过去。   不在服务区。   再打,不再服务区。   付峥心悬在了嗓子眼,他总觉得今天这事说不出的蹊跷,也不顾及催促的电话,往公寓开去。   门打开,等待他的是一片漆黑。   他以最快速度开到厂里,发现门口只剩下一个保安,厂里正在热火朝天地加班,他一把抓过宋主任,   “老板娘人呢?”   宋主任也很急,“说是去看厂子了,不知道怎么还不回来,这都要做不完了啊……”   “去哪看厂子?”   “两三个小时前打过电话,不在墨县,在一个什么镇子……那边信号好像不好,没说几句就挂了。您等下,我给那家厂子打个电话。”   付峥心急如焚。   他的手机一直在响,宋主任犹豫道:“要不您先接一下?”   付峥看一眼屏幕,全是家里的,还有宋曼姝的,他挂断,说:“你先联系。”   没多久,宋主任放下手机,语气透出担忧,“老板,那边说老板娘已经签完合同回来了,可能是雨太大了,堵在路上了吧。”   “我去找她。”   付峥一颗心剧烈狂跳着,当时接到她的电话时,他就应该跟她一起去。   外面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他刚坐上车,手机再次响起。付峥烦躁地要再次挂断,看着“可可”两个字,心里那根弦蓦地松了。   “可可?”   雨声滂沱。   “……可可?”他声音发紧,背后渗出虚汗,愧疚和担忧同时交织。   半刻,手机里出了声,是声带被烧毁后,嘶哑晦暗的冷笑,犹如鬼魅。 第30章   冷,很冷。透彻心扉的冷。   这是姜可的第一感觉。外面的风从缺了一角的玻璃窗灌进来,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   太黑了,她看不清楚。   但直觉告诉她,这应该是一家废弃工厂的二楼。   两个多小时前,她和业务员、保安开车从服装厂离开。生意谈得还算顺利,忍着心痛签下了那笔一块五一件的单子,为了抓紧时间,她想立即打电话让宋主任把衬衫拉过来。但信号一直不好,可能是雷雨的关系,迟迟拨不出去。   天色越来越沉,暴雨铺天盖地。   眼看着要离开南山镇,车子突然爆胎。   车上只有一把平日的遮阳小伞,小保安紧张地下车检查,迟迟没弄好,没过一会,业务员也跟着下去了。   这条路上满是泥泞,水花从车窗滚下,模糊不清。姜可握着手机给拖车公司打电话,连续几个都打不通,一颗心砰砰直跳。   坐在后座,车上太冷了,她后背发寒。   眼看着手机只剩一小格电,她放下手机,只能静静等待。   半刻,见两个人还没上来,姜可这才发觉不对。   “你们…”她挪了挪,刚要打开车门,手猛地顿住,刚才那股寒意更从脖颈上涌,直逼天灵盖。   惨白月色映在明晃晃的水洼中,这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外面漆黑一片,隔着模糊的玻璃,姜可看见了一张惨不忍睹的脸。   直到现在,她想到刚才那一眼,仍是心有余悸——像人又不像人,火焰吞噬了他的面孔,只剩下焦黑的肌肤和勉强撑得上“器官”的东西。   她窝在角落,手脚无法动弹。   两根麻绳,不过是轻轻几下,便将她的手腕和脚踝禁锢起来,不得动弹。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是普通的绑匪。   有轻微的脚步声,姜可敏感抬头,室内太过阴暗,只能模糊看见一个高大的人,佝偻着身形靠近。   男人冷冷打量她一会,将堵着她嘴巴的破布摘下。   姜可恶心,清了下喉咙扯着嗓子叫起来。   但她很快发现,窗外雨声太大,这里偏远空旷,她的声音很快便淹没在雨水里,根本传不出去。   她喉咙发紧,刚才的恐惧重新漫上,不再叫了,颤声问:“他…他们俩呢?”   她下车的时候,那两个人就不见了。   那人没说话。   “你是谁?”   回应她的是一片静默。   姜可想了想,竭力告诉自己要冷静,生硬地开口:“我就在附近开服装厂,如果你需要钱的话,可以让我打个电话,多少钱都行,我很快让员工给你送钱过来。”   “……”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姜可隐隐感觉到,那人好像扯了下唇部肌肉,似是不屑。   不是为钱。   姜可抿紧嘴唇,小保安和业务员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情况,这是她最担心的事情。但这也间接证明,这人是冲她来的。   她得罪过什么人吗?   父母亲当时是意外而死,同父异母的哥哥虽然恨她们“鸠占鹊巢”,但也继承了父亲的所有遗产,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你到底是谁?”姜可实在想不明白。   对方当然不答。   她甚至怀疑,他根本不能说话。   窗外雨声更大,落在墙上,有种说不出的渗人。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体发僵发冷。歪头靠着湿漉漉的墙壁,满是恐惧绝望。   就在她近乎被冻得麻木时,外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极轻微。再细听,是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那人却极敏感,姜可肩上一痛,被大手拎起,拖到外面。这里比刚才亮些,但狭窄些,她这才看清,自己处于一个极高的平台上,应该是厂房顶楼。   旁边就是庞大的烟囱。   地面只剩下零散的陈旧机器,有些水洼,反着月光。   一缕潮湿的微风送进来。   姜可看到,门口走进一个熟悉的不能熟悉的人影。   他是一个人来的。   双手插兜,步伐平稳镇定,穿着硬朗的皮质夹克,黑发被雨水打湿,看不清面容。   她刚才冰冷的心好像倏然有了温度,血液从心脏流进指间,涌上暖意。   她忘记了,这个冰冷的陌生城市,她是可以有所倚靠的。   付峥缓缓走近。   姜可的肩膀却被抓得更痛,拉扯到高高的平台边缘,那人凝神细听一会,往外侧看去,确定四周没有异响,是付峥一人,这才略有放松。   “你倒算是个男人。”   他声音嘶哑艰涩,渗出层层的寒意。要是付峥敢联系警方,他当即就就把这女人推下去。   “把她放了。”付峥眼窝很黑,说:“你要什么都可以。”   海鬼唇边肌肉扯了一下,想到过去的兄弟,还有自己满身的伤,嘶嘶地说:“我要你的命。”   付峥早有准备。   海鬼对他恨之入骨,这次原本就是报复,却没想到,会拖累到她。   只是……   “你死了,我要这个小娘们的命干什么?老子说到做到!”海鬼看出他的想法,狰狞一笑,伸手便摁住姜可的头往下摁,威胁:“不然……”   姜可只感觉血液齐齐涌上头顶,雨水顺着脖颈滚落,凉丝丝的,她低头看着距自己几十米高的坚实地面,摔下去必死无疑,浑身不可自抑地发抖,嘴唇发白。   “行。”付峥立即道。   那股力道骤然一松,姜可跌回去,浑身发麻。   “没问题。”付峥重复。   她浑身僵硬,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付峥目光和她对上几秒,坚实温和,似沉在海中的磐石,隐隐带有抚慰的意思。可其中又杂着细微的锋利,一闪而逝。   姜可的心忽然就提到嗓子眼。   “但我有个条件。”付峥缓缓说:“我不自戕。”   他想到刚才他对姜可的动作,还有之前传言,海鬼估计没有枪,用的仍是那把三·棱·军·刺。他没有那么唐突,跟特警队取得联系,但是他也了解海鬼的性子和能力,所以让他们晚半小时再跟着他的记号来。   这半小时,他必须想办法救下她。   海鬼笑了笑,阴冷地打量他们一眼,拽着姜可缓缓下去,“行啊,那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付峥空手而来,倒也不惧。   海鬼见他真没武器,稍微心安一些,冷道:“你得给我跪下。”   夜风森凉,暴雨如瀑。   姜可被海鬼更往前拖拽两下,整个人停在高地的最边上,脚下又湿又滑,海鬼离她只有半米不到,他只要一动,她便会整个被踹下去。   姜可呼吸加快,脖颈被摁到外侧,看不到身后的情景,却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心倏然被攥紧,浑身发寒。   “听到了没?”   “听到了没!?让你跪下!!”   她闭上眼睛,刻骨的难受。她知道他一直是最高傲的人,许是家庭,许是能力,那股傲气就是刻在骨子里的,不愿向任何人低头。也正因此,大学四年,她也不肯低头,他们兜兜转转,始终没有在一起。   一滴咸湿的雨水啪嗒落下,濡湿她的眼睫,面前有些模糊不清,也就是那一瞬间,她听见在离自己一米不到的地方,发出了咚的一声。   有些沉闷,有些隐忍。   是膝盖撞到地面的声音。   也像撞到她心里,最最柔软的地方。   一股涩涩的酸意从胸膛里漫开。   特别难受。   姜可梗着脖颈,面色惨白。   耳边传来放肆得意的大笑,海鬼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好戏,哈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但他并没卸下防备,一手攥着军·刺,更警惕地把女人往后挡了挡。付峥要是敢反抗,他就立即把这女人踹下去。   此时此刻,风更剧烈,笑声也愈发癫狂刺耳。姜可背对他们,却能感觉到空气里的紧绷,如一张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海鬼冷冷盯着付峥的小腹,三年前那一下,居然让他给活了下来?   他狞笑一声,攥紧军·刺,阴毒地盯着那里。   付峥面无表情,垂眉敛目,余光却瞟向女人那边。她手脚被束,处于边缘,稍不留神便会跌下去,更何况海鬼离她那样近,只要往后一踢…   机会只有一次。   那冷硬的金属物越来越近,泛着森森冷光,他不由想起当时血肉被刺破、三条棱刺入、翻搅的那种痛楚。时至今日,仍记忆深刻。   但他没动,只眼底冷光闪过。   姜可深喘口气,头晕晕沉沉,她感觉自己站不稳了,一阵风就能让自己摔下去。就在这时,她听见一声极轻的“可可”,风声陡然剧烈,她像是意识到什么,偏了偏头。   眼看那军·刺靠近,海鬼注意力全在付峥腹部旧伤,离身后的姜可也有了一小段距离。   付峥眯起眼睛,抓住时机,在马上要触到时,猛地跃起。   海鬼脸色一变,反应过来,这便要把姜可踹下去,还未动腿,整个人被压倒,他手里拿着军·刺,这便往付峥腹部急刺,后者早有所准备,用手一挡,三·棱·军·刺却极其灵活,转了个方向,瞬间没入他手掌。   浓郁血腥味漫开。   海鬼愣了一瞬,很快作出反应,奈何付峥手腕发力,死死扣住那军刺,身体整个人压在他身上,他再想动边缘的姜可却够不到,只能被牢牢摁在地上。   姜可听见响动,极慢极小心地转过身,脸色煞白,咬紧下牙,忍住尖叫。   天色阴沉,她分不清那血迹从何而来,只能看见两个如野兽般的壮硕男人在地上扭打,发出嘶吼。她很想往里靠一靠,看得清楚些,无奈地面湿滑,她双脚被绑着,怕自己这样一跳,便整个人往后跌去。   她艰难往里移。   却看见付峥和那人,厮打着往外。   “付峥!”她惊呼,明白过来,声音却又低又哑,湮没在雨水里。   这样的歹人,无论付峥如何,他都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她的位置又太危险,稍不慎就会跌落,付峥只得如此。   突然,一道惊雷劈下,黑暗中倏忽有了些亮光,不过一瞬,她看见血淋淋的被刺穿的手掌,声音陡变:“付峥!!”   她耳朵翁嗡嗡的,再撑不住,眼前一白。 第31章   姜可做了一个冗长混乱的梦,梦里都飘着一股鲜血的腥臭气,以及雨水的冰冷湿意。   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冷。   在梦的最后,她忽然又不冷了,好似所有的痛苦都跟着消失。她梦见了她的大学时光,温暖,朝气,又恣意的大学时光。   阳光从斑驳古老的校门洒下,在空气中折射成缤纷的光柱,来来往往骑着单车上课的同学们,还有食堂的韭菜包子香,上不完的专业课……然后她站在校门口,穿着粉色领子的学士服,格格不入地望着这一切。   然后,她看见了,在隔着一条马路的公大门口,有一个男人慢慢地朝她走来。   他穿着浅蓝色制服,黑色长裤,面孔年轻,棱角分明。   他朝她伸出手。   温暖、宽厚的大手,指腹有粗糙的茧子,皮肤细腻黝黑。   姜可也伸出手,就在两只手差一点点就碰要到的时候,她额头一痛,骤然苏醒。   她望着白色天花板,白色的枕头,白色的棉被,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医院。   只是…他呢?   他呢?!   在她记忆的最后,是他血淋淋的,被军·刺穿透的手掌。   她浑身发冷,捂着被子,竭力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却根本冷静不下来,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拉开床帘便要下床。   请来的看护正在打着盹,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姜小姐?”   姜可头一阵天旋地转,鼻腔阻塞,嗓子眼火烧火燎得痛,估计是发烧了,但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大碍。   “付峥呢?”她急急地问,“就是……跟我一起送来的那个男人,他在哪儿?”   小看护是圆寸后来请的,根本不知道,连连摇头。姜可心里着急,也顾不上跟她多说,穿上鞋子便往外跑。   私人医院的vip病房,推开门便是长长的走廊,点着豪华的壁灯,脚下是厚实松软的地毯。只是现在临近深夜,难免显得压抑阴暗。   姜可不知道付峥在哪一间。   她转了半天,也是不巧,居然没有看见一个小护士。她身上穿着条纹薄睡衣,很薄,现在已是深秋,冷风灌进来,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冷。   没法一间间去问,她准备去找服务台,没走两步,忽然一顿。   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姜可开始以为是付峥,刚要上前,又听出不是。   声线的确很像,只是这人语调较高,口气也没有付峥的沉稳平缓。   “爷爷,那您说现在怎么办啊,大哥手上神经韧带可都断了,医生说即使能接上,基本上也废了啊。”   他语气看似关心,姜可却觉出一丝不对的味儿来。在听到“都断了”的那一刻,她近乎窒息,心里揉碎得疼。   她没再往前,余光瞥到那里是个豪华的小休息室,门没关,透出橘黄的光。   另一道声音姜可也觉得有点熟悉,苍老,暴躁,强势,重重地哼一声,骂道:“付峥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当年就让他回来回来!家里事这么多,他非要在那继续干,惹出一堆事来!!”   “作为长孙!这小子一点数都没!!他把我当成什么了?把这个家当成什么了!?一点责任都不负!”   听见长孙二字,付峰不屑地撇撇嘴,“我听说这事本来和大哥挨不到的,都是因为一个女的,大哥还给那女的开了个厂,好几百万呢。”   “什么?!”   付嵘生年纪大了,行动到底不便,听说出事后来得很晚,好多都不知情。   付峰小声地说着,门外的姜可没有听清,一颗心却缓缓地沉了下去,冰冷冰冷。   她回来这一个多月,偶尔也听圆寸提及过,付峥家庭情况特殊,老爷子独断专横,两个儿子又都没了,所以对孙子辈有一种可怕的掌控欲,只要他们顺从、听话。付峥毕业后进了特警支队,这种危险的事令付嵘生十分不满,后来付峥又受重伤,付嵘生已经对他很失望了。   他只喜欢健康、听话的孙子。   现在这样……   姜可头很重,她觉得付峥可能在里面的病房,但状态一定很差,他们才会这样毫不顾忌地说,她揪心得不得了,但是现在进去,显然只会更糟糕。   她咬着牙回了病房,彻夜难眠。   外面雨渐渐停了,有雨滴啪嗒啪嗒地滚在玻璃窗上,声音很轻。   *   姜可见到付峥,是两天后的晚上,他手上缠着白色绷带,刚刚做完手术。   付嵘生对这个打小就不听话的孙子更加失望,加之他年龄大身体不好,并没有陪在病房;付峰看似为大哥伤心,实则无比激动能重新接管振武,哪有空陪受伤的大哥。   这幅画面,三年多前就发生过了。   但是此时此刻,付峥的病房除去看护以外,还站了一个女人。   领着姜可来的圆寸也不知道宋曼姝什么时候来的,他们打了个照面,都愣住了。   一转眼,有六七年了吧。   姜可是大一那年“打小三”认识的宋曼姝,也由此接触的付峥。在她“看不惯”付峥的四年里,以她女性特有的敏感,也得知高冷的宋曼姝暗恋这位付师兄。   当年她对宋曼姝敌意满满,可此时此刻,却有种回想起过往青春的伤感。   那时候真好啊,哪怕针锋相对都是好的。   姜可只看了她一眼便别过头,急急地往病床上望去。   付峥似在睡觉,阖着眼睛。   惴惴不安的心稍微平静一些。   宋曼姝刚才看过付峥伤势,此刻只暗中打量她。   姜可穿着病号服,她没有化妆,憔悴苍白,眼皮也有疲倦的浮肿,没有大学时明媚艳丽的少女模样;宋曼姝一身浅灰色套装,勾了眉描了唇,气质冷淡却优雅。   宋曼姝难免得意,但想到付峥竟愿意以命救他当年看不上的女人,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宋小姐,病房不宜太多人。”圆寸比了个请的手势。宋曼姝抿了抿唇,退出病房。   一时间,病房安静下来。   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时不时有几片打着旋落下,落在玻璃上。   姜可坐在床边,托着腮,很认真地望着床上的男人。   灯光并不太亮,他的脸一半沐在阴影中,鼻梁挺直,嘴唇轻薄,下颌上有硬硬的胡茬。   她忍不住就想去抚摸。   姜可也确实这么做了。   手指慢慢地从他的额顶到鼻梁,再到嘴唇,再往下。摸到下颌的时候,她看见他短而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眼睛慢慢睁开。他的眼睛不大,眼形狭长,笑起来的时候会有微勾的褶子,有些沧桑,也有些温柔。   看见她的那瞬,黯淡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   姜可没想到他会醒来,睁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   付峥细细地看了她一会,道:“…可可。”   喉头滚动,声音又低又涩,十分暗哑。   姜可心里酸涩,脸颊往前贴了贴,静静地趴在床头,垂着眸打量他。看着看着,眼底的雾气弥漫开来,几缕发丝遮住了湿漉漉的眼睛。   “对不起。”她声音小小的,软软的。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要不是她那么笨,什么都做不好,就不会弄错一批单子,更不会找别的厂子,不会去那种地方,他就不会受伤了。   她还给他赔了那么多钱,被他的家里人误会,对他失望。   “对不起。”她低声重复。   “你对不起什么?是我不好。”付峥声音还很哑,但十分温和,“让你吓到了。”   他伸手想去摸摸她的小脑袋,安慰她一下,但发现右手根本使不上力气,动都不能动,完全无力。他苦笑了一声,伸出酸痛难忍的左臂,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姜可注意到那只包裹在绷带里的手,咬紧了嘴唇。   这两天,她从圆寸那里得知,小保安骨折了,业务员轻微脑震荡,但好在性命都无忧。她其实很想想问问一些其他的事情,以前的事情,但看付峥这样倦怠,也不忍心了。   室内很安静,旁边的香水百合散着淡淡的馨香。姜可没再问别的,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希望他能好好休息。   付峥却没有再闭上眼,一直望着床边的女人。   姜可略有不好意思地别开目光,可是她被他看得太认真,没过一会,就只能再转过来,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睛,她瞪了他一眼,说:“你再睡会吧。”   付峥仍没有睡,他仍看着她。   看着她略有苍白的脸颊,有些干的嘴唇,有些肿的眼睛,还有在灯光下,脸上很小很细的绒毛。   难得的,她的表情不是刻意的笑,或者淡漠,而是一种真切的关心和心疼。付峥身上很痛,右手也不知道会如何,家里的事情也足够他烦心,但是看着她这幅样子,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他有一种很快乐、很满足的感觉,胸口都被涨满,充满了砂糖一样的甜。   在姜可第N次转开目光,又因忍受不了男人炙热滚烫的眼神,再度转回来时,她忍不住了,冲他道:“付峥,你能不能闭上眼睛休息啊!”   小女人柳眉倒竖,语气也不好,带点愠怒,但到底怕太大声影响他,最后声音又小下去,还有些被看得羞涩。   奶凶奶凶的。   床上的男人没忍住,低低地笑了,胸腔都跟着微微震动。   但他仍没放过她,甚至有些愉悦地盯着她,哑着喉咙商量:“那你亲我下吧,亲我下,我就不看了。” 第32章   “亲我下,我就不看你了。”室内暧昧安静,白色顶灯散着淡淡的光晕。   姜可听见这话,别过脸,咬了咬唇。   付峥仍看着她,唇角笑意越来越深。   就在他要开口说“算了”的时候,眼前光线突然被遮住,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凑过来,吧唧一声,飞快啄了下他的嘴唇。   “你以为我不敢啊?!”   她蜻蜓点水般吻过,又转回头,眼睛盯着一块白色墙壁,微微仰起脖子。   小女人娇俏又可爱,付峥忍不住,心里那种甜要溢出来了,左手又去摸她的头发。   他身上有伤,左臂虽没大事,但肌肉仍然酸痛,动作也很笨拙,没揉两下,把她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   “喂!”   姜可觉得他这样子,特别像在给一只小奶狗撸毛。   付峥没收手,仍在摸她的发,动作怜爱。   “你别摸了,你就不能休息吗?!”她真的是担心他,这样动来动去,真的不会影响伤口么?   他的手顿了顿。   付峥没法去形容,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如果他现在右手没事,真想把她狠狠搂进怀里,用力地抱着。   男人手掌温暖宽厚,弄得她发梢痒痒的。   姜可脖颈有些僵硬,脸微微地泛红,能感觉到他仍在看自己,眼神滚烫。   沉默几秒。   她攥了攥拳头,下定决心,猛地俯下身,嘴唇含住他的嘴唇。   她一只手撑在床头的墙壁,长发顺着肩膀滑下,鼻尖蹭到他高挺的鼻梁。   气息温热,冗长,唇齿相贴。   付峥怔了怔,很快回应,舌尖顺着她唇缝钻进去,在她口腔中细细游走,掠过每一处。   她轻轻地喘息,闭上眼睛。   这个亲吻和过去的都不相同,没有那么多的欲念,温柔,且清甜。   好像这个季节刚刚成熟的冬枣,甜甜的,味道清新,一咬还有青涩的汁。   空气中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付峥却闻到一股玫瑰的花香。   亲吻许久,   姜可慢慢抬起头,脸颊上染着红晕。   “付峥。”   他嘶哑着喉咙,“嗯?”   “我们重新在一起吧。”气息还有喘,语气却坚决。   付峥眼底闪过狂喜。   他知道这句话的含义,这次她从南方回来,两个人好像是在一起的,一口一个老板和老板娘,但彼此间又很怪,没有真正进到心里。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愿意跨出那一步。   可当他目光落在自己右手时,眼神又有些苦涩。   一些现实的问题把他从甜蜜中拉扯出来。   他神色稍暗,环顾空空荡荡的病房,想起老爷子的态度,海鬼的事情…   他家庭复杂,老爷子对他很早就不满意了,出了这等事,心里也有数。   “不敢了?”   姜可歪着头,用手揪了下他的耳朵。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嘴唇贴近一些,说:“付老板没钱就怂了?”   付峥:……   姜可瞪了他一眼,一只手玩着自己的发梢,也没有恼,只是平平地等着他做决定。他们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子,她知道他爱着自己,但也知道,他要衡量得很多。   夜愈发深了,秋夜萧索,灯光都跟着昏沉黯淡。   就在姜可准备回病房让他慢慢考虑时,她的手被握住了。   男人面孔半明半暗,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一双黑亮的眼睛,大手紧紧攥住手心,坚定的,温暖的。   “好。”他缓缓地说:“我们在一起。”   不是重新在一起,而是,在一起。   姜可回过神,良久,冲着他笑了。   *   北方的冬天好像一瞬间就到了。   付峥出院的那天,气温只有几度,他穿了一件长长的风衣,右手还是没好,被白色绷带包起来。这几日他清瘦许多,更显得剑眉星目,棱角分明。   姜可病好后,也在忙厂里的事情,宋主任很省心,将那批货按时送到服装厂,他们虽然亏了不少钱,但好在九天之内还是完成了。   姜可原是打算把厂子转让的,两个月没有一笔进账,反而亏了好几万,她早已没有信心。   但她没料到的是,厂里居然连着接了两个加工的单子。   宋主任笑呵呵地,说他们厂宁可赔钱都会按规定完成订单,这样的信誉,哪家能赶得上。   姜可很欣喜,但也很谨慎,恨不得每天盯着工厂,不出一点差错。   付峥那间公寓离厂子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姜可每天上下班都累,他想了想,陪着她住了进来。   就在她的宿舍。   一间小小的屋子,办公楼后面,没有和普通员工的挨在一起。屋里只有一张窄窄的单人床,木质办公桌,桌上摆着笔记本电脑和烧水壶,窗台上种着一盆萎靡发黄的吊兰。   装修陈旧,收拾得却很清雅干净。   付峥搬来的那天,员工们还鼓着掌热烈欢迎“大老板”。   付峥被惊了一刹,立在原地,淡笑回应。   姜可站在门口,抱着手臂看圆寸进进出出,将那些男性物品一一摆好。最后,她目光落在含笑看她的男人脸上,总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温暖。   她也笑了。   自大学后和他分开,那些青涩美好渐渐消失,而这次重逢,无论是在清水镇还是C市,他们好像都不再是一路人。哪怕他真心想娶她,说过不少甜言蜜语,做的事也让她有过感动,但还是差了一截。   此时此刻,看着他的剃须刀放在卫生间的架子上,衣柜里挂满他黑色夹克和衬衫,他的拖鞋和毛巾…这才有一点真实感。   圆寸临走前,和付峥在外头走廊简单谈了谈。   □□十年代修的老建筑,水泥地有了几道裂痕,稀薄的阳光从高窗上轻轻洒下,空气中漂浮着灰尘。   “付哥,海鬼的尸体没有找到。”   见付峥神色一凛,圆寸缓声安慰:“旁边就是烟囱,还有不少机器,找不到也是可能的事,您不用太担心。”   他叹了口气,面色晦暗,说:“关键是振武,现在老爷子将所有事都全权交给付峰,老爷子这些年身体也不好了,恐怕…”   付峥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多言,提及到付嵘生的身体情况,心里有一味苦涩。   圆寸欲言又止,最后无奈道:“付哥…”   他看得出来,付峥是对老人有感情的,他更觉得可惜,振武押运这样大的家业,付峥真就不在乎了?   “罢了,您好好休养一阵吧,先什么都别想。”   圆寸走后,付峥歪斜着倚在灰扑扑的墙上。   家里的事确实让他心绪烦乱,再加上海鬼…他剑眉微蹙,低着头,想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来;但他右手没法动,一只手动作极不方便,最后下颌凑近烟盒,慢慢地咬出一根,衔在嘴里。   姜可推门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高大的男人倚靠着斑驳的墙,眼皮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倦怠,沉默,若有所思。然而在看见她的那瞬,他的眼睛倏然一亮,含糊不清道:“可可?”   “又抽烟!?”她靠近他,眼尾微挑,娇俏的脸上写满不满,叱道:“医生说了不准抽啊。”   “没…”他低着头,见她凶凶的,有些想笑,又有些害怕她生气,左手将嘴里的烟摘下,温声:“好了?”   她轻哼一声,看付峥眼底都是笑,脸色却不怎么好,往前凑近:“怎么了?”   付峥摇头。   她更往前。   他倚着墙,她再次往前,两人挨得极近极近,空间逼仄,气息卷在一起,身体温热。   她眼神清亮,就这么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因为她的靠近,付峥刚才的烦躁淡了些许,心脏在胸口砰砰砰跳着。   然后付峥低头,很自然地含住她的唇。   姜可也笑了,双臂展开,搂住他的脖子,踮脚亲吻。   他的嘴唇清凉却柔软,气息清淡。   其实还有些陌生,但慢慢地,已经开始熟悉。   半晌,他才把她放开。   走廊外侧便是厂子内部,能听见上下班的员工闲聊说笑,很是热闹。   她看了看时间,忽然问:“要不要去吃饭?”   “嗯?”   “现在正好是吃晚饭的时间,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   “去哪吃?”   “食堂?”她说罢才觉得不妥,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食堂。   “好。”付峥却答得干脆,看向厂里一栋灰扑扑的小楼。   姜可没想到他会同意,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牵着他的手下楼,随着人流往食堂涌去。付峥其实很不习惯这些,只是看着女人明媚的面孔,心里暖洋洋的。   他有多久没吃过食堂了。   食堂门口悬着一盏橘色的旧灯泡,亮着淡淡的光晕,小蛾子环绕着飞舞,一股饭香味顺着晚风飘散过来。   台阶蹲着几个吃完饭的男工,衔着烟,漫不经心地闲聊着,看见他们,忙起身,尊敬招呼道“老板”“老板娘”。   姜可头一回没为这个称呼尴尬。   付峥盯着那栋温暖的小楼,有几分发怔,左手攥紧她的手。   “走吧。”他低低地说:“确实饿了。” 第33章   塑料帘子一掀,饭菜的香气愈发浓郁,那是这种食堂独有的、米饭和大锅菜混杂起来的味道。   几个师傅还是付峥当初请的,窗口荤素菜都有,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显得诱人可口。   侧面摆着有凹槽的不锈钢餐盘,姜可拿了一只,回头看看吊着手臂、步伐有些缓慢的付峥,想着也帮他拿一只。   “我自己来,没事的。”手背被他左手按了按,付峥单手端起,朝她仰仰下巴,“走吧。”   现在人不太多,姜可点了一份冬瓜排骨、一份酸辣土豆丝,她端着盘子,还是有些不放心,回眸看去。   付峥这几年的口味几乎没变,他向来能吃,羊肉要了小半盘,还要了鸡心、娃娃菜,呈得满满的,极小心地端到旁边的桌子上。   姜可这才松口气,转过身舀了两份海带汤。   两人慢慢地吃着。   “在想什么。”付峥看着面前若有所思的女人。   姜可将嘴里的土豆咽下,笑笑:“想起了以前啊。”   “嗯?”   “就是以前我上大学的时候。”她环顾一圈,托着腮懒懒地说:“也是这种食堂,不过那时学校食堂比这里好啦,当时特希望你能陪我来吃一次。”   就是很羡慕,那些男女朋友一起去吃食堂,然后商量着再去图书馆学习。   付峥微滞,听她提及当年的事,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学生时期,他们最美好的时候——可惜他待她真的是不怎么好。   “我开玩笑的啦。”她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没想力度稍大,刚好戳到痛楚,付峥眉心微拧,低哼一声。   “我不是故意的。”姜可吓了一跳,“没事吧?”   付峥摇头,“没事。”   他低着头继续吃菜,刚才他的左手就不太灵活,现在左臂又被撞一下,动作更是迟缓。   姜可看了一会,小声说:“峥?”   “嗯?”   姜可用筷子夹了一片羊肉,递到他嘴边,“张口。”   现在食堂人不多,但也不少,付峥自小家教甚严,有点惊诧,也有不好意思;姜可递了一会见没动静,压住想抬腿踢踢他脚的冲动,轻喝:“张嘴哎!”   付峥乖乖张开嘴,喉结滚动,将肉咽了下去。   姜可这才满意,又递来第二块。   这次他吃得很快,嚼了两下,一口吞下去。   她盯着他黑黑的脸,发觉颊边还有一点点极浅的红,不易察觉,但她还是看得出来。   他在不好意思?   此刻的他,真的有点像一个初恋小男生。   “等过两天我带你去看看吧。”付峥被她喂了半天,嘴巴总算空闲下来。   “去哪?”   “去看看你们省大,这几年,你应该也没回来过吧。”   “真的?”她知道付老板一向很忙。   “真的。”   “好啊。”   姜可笑着夹菜,想到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一时有些恍惚,她喝了两口汤,笑说:“我们正好有个同学聚会,就在学校旁边的白桦林,到时候吃完饭你接着我,我们去逛逛吧?”   “行,没问题。”付峥低声应下来。   *   市郊的夜晚宁静且清新。   没有一辆车碾过马路的声音,也没有喇叭的嘀嘀声,没有享受夜生活的年轻男女,所有属于城市的一切在这里都销声匿迹。   很安静。   姜可的小房间连着走廊,走廊外面才是厂区内部,透着隐隐的亮光,但是隔着走廊,房门里面却是一片漆黑。   另一侧倒开了扇窗户,只是外头是一团乌漆墨黑的玉米地,夜风拂过,叶子簌簌作响。   初冬,夜里已十分凉。   姜可躺在紧挨着窗的窄床上,眯着眼翻了翻身,在肌肤贴到身后的男人时,背脊略僵。   “睡不着?”   后脖颈传来温热的呼吸,男人声音低沉沙哑。   “嗯……”   今天是他刚刚搬过来,别的地方都还习惯,但睡觉……还是有一点不习惯。   其实以前也有几晚是共枕入眠,刚出院的那几天,她与他住在公寓里,可那时他有伤,公寓是宽敞豪华的双人床,她与他也只是临睡前抱抱,快睡时便分开,怕伤到他。   只是现在这张床,太窄、太小,她一个人睡还算舒服,男人高大壮硕,挤上来,两人必然是要蹭着的。   付峥问:“为什么睡不着?”   姜可侧躺着,往前挺挺腰,实话:“挤。”   付峥往床的外侧挪动,但是不可避免的,膝盖又擦到她蜷缩的小腿。他想了想,也觉得这样是很挤,“要不我去地上睡?”说着便要起身。   “哎呀,别,我只是有点不习惯。”姜可伸手环住他腰,不让他下去。女人一转身,刚刚好落进他的怀里,长长的头发垂在他胸膛,细微的痒。   付峥心神一荡,在黑暗中低下头,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盈盈眼眸,他喉咙动了动,慢慢地,左臂搂住她的腰。   “那这样睡?”他们直接抱着,刚刚好躺下,比刚才那样挤来挤去好太多。   姜可无声地笑了笑,轻嗯一声。两人离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香香的味道,他用的是她的沐浴露,玫瑰混着海盐,柔媚又清爽的甜香,和他大大的一只一点也不相符。   姜可更想笑。   付峥都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忍不住想笑,胸腔也在颤。   姜可枕在他胸上,唇角翘着,“你笑什么。”   付峥笑意不止,“没什么。”   她轻哼,心里漾起一种欢喜温暖的情绪。   夜更深。   她略不习惯地伏在男人怀中,感受着他胸膛起伏,头顶粗重的气息,以及肌肤相贴的热度。这种感觉真的很陌生,却在寂静荒凉的冬夜,十分温暖。   她慢慢地放松下来,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倒在他怀里,付峥放下心,吻了吻她的头顶:“晚安。”   “晚安啦。”   折腾这么一天,姜可也是真困了,很快睡去。   付峥却没睡着,心里仍挂念着振武的琐事。   过一会,他望着黑暗中模糊不清的她,心情慢慢平复一些。   忽的,一条细长的腿忽然叠在他腿上。付峥一怔,这才察觉女人真的睡熟了,鸦羽似的浓密眼睫轻轻颤抖。他低叹一声,单臂把她拥紧。   过去姜可一个人睡在这里,熟悉的床铺熟悉的气息,她睡姿十分放松,没一会,又把另一条腿压着他,手还在他胸口摸了摸。   “……”付峥咬咬牙,忍下从腹下窜起的火。   他那晚快天亮才睡着。   *   一周后,气温稍有回暖,订单顺利完成,服装厂赚到了加工的第一笔钱,两万块。   姜可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付峥坐在办公桌后面歪头瞥她,他大略算了算,除去工人工资电费之类,其实连一万都没有,但看她这么兴奋,也不忍再说什么。   两人出去庆祝了一番。   饭毕,想到马上就是同学聚会,姜可拉着付峥去逛了逛,买了几身衣服。   她向来爱美,只是最近天天在城郊的厂里做监工,再加上照顾付峥,对打扮上没那么用心,况且他们现在住一起,朝夕相对,素颜起床、睡觉,多凌乱苍白的模样都看过,起先还担心紧张他会觉得不漂亮,后来发觉他压根不在意,她也懈怠一点。   也因此,姜可化上精致妆容时,付峥目光一时移不开。   她脱下平常方便的衬衫和长裤,换了一件真丝的白色衬衫,鱼尾的包臀短裙,衬得肌肤如雪,长腿纤细。脸上妆容不浓,只是五官娇妍明丽,甚是动人。   姜可打扮这么漂亮,不仅仅是女生的虚荣心——三四年没见,她依然像大学时光彩照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侯向龙说得没错,她的同学们都是服装行业的,厂里光做加工赚不到几个钱,她也不敢再贸然自己做,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大企业选款,他们这边负责生产就好了。   付峥艰难别开视线,立在门口,单手玩着车钥匙,“我送你去。”   姜可摇头,将小粒的珍珠耳钉戴好,“你不要送我了,你手还没好怎么开车?我自己就行,等快结束我给你电话,你让司机开车,一起来接我吧。”   对上男人不放心的目光,她踮起脚,手指头戳了他脸一下,笑呵呵说:“我们大学班上一共就两个男生,直男就一个,你担心什么呀。”   “我得赶紧去了,迟到不好。”她拽着他的手摇了摇,“还有你答应我的,晚上陪我去学校逛逛。”   姜可刚说完,手机震动,她掏出来看了看,是微信消息,来源于大学时的闺蜜,孙颖。   这几年她有意不和过去朋友联系,换了手机号,当年再好的关系都疏远许多,现在重新拿微信加回同学群,估计孙颖也是看见她,才赶紧加回来。   【回来了也不找我!?】   姜可心里有些愧疚,她们大学一直要好,除去宋曼姝那回,姜可还帮她出过好几次头,所以孙颖待她是特别特别好的,后来快毕业时她们都成熟了,没再像过去那样惹事生,但关系也没疏远,反而更亲近。   【对不起,晚上见。】 第34章   白桦林餐厅就开在省大后面的一条美食街。   姜可停好车,对着小镜子补了补唇膏。路边栽着几棵高大的银杏树,叶子已经泛了金黄,零散地堆在地上,熟悉又陌生。   秋风裹挟着冷意袭来,她缩起脖颈,顺着路往前。奶茶店、包子店、轰炸大鱿鱼…有的还是过去那家,有的已经换成新店面。   姜可步伐慢吞吞的,一边看一边走,内心无比怀恋着过去。   【到了吗?】   手机忽一震。   姜可看到付峥的短信,心里微暖,刚才的惆怅感伤消散些,回复:【早到了。】   短信回得很快,【那你也不找我】   这话没标点,不知怎的,姜可竟读出一丝委屈的意思,难免觉得好笑,【哼,就不找你。】   付峥回得倒快,【没事,你吃完饭我就去找你。】   姜可心里热乎乎的,笑着将手机塞回包里。   冬日天黑极得早,餐厅招牌已经亮着,她跟着服务生走到内侧包厢,一张大圆桌,坐了几个时髦漂亮的年轻女子,听见脚步声,微笑着抬头看去,见是她,都是一愣。   姜可在大学时性子张扬跋扈,家境富裕,美艳动人,班上基本都是女生,这样的她,自然是不招人喜欢的。但是毕竟过去这么久,况且进入社会后,大家才发觉昔日同窗情谊的可贵,所以还是礼貌地笑了笑。   班长亲切地冲她招手,“来,坐。”   姜可抿着笑意拉开凳子。   同学们闲聊着琐事,气氛倒也不错。   没多久,孙颖也过来了,三四年没见,她还是当年的老模样,人娇小玲珑,穿着紧身针织裙,卷卷的短发垂在颊边,打了个哈欠,目光环视一圈,最后落在姜可身上。   姜可朝她招手。   孙颖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开始玩手机。   就是因为过去很要好,后来却疏远了,如今再见,反而不如别的同学来的自然。   两人若有似无地对上一眼,却都没开口。   姜可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孙颖是因为这些年姜可真没联系过她,头回见面居然是全班的聚会,不是特别高兴。   人到的差不多。   “阿颖。”姜可手肘支在桌上,主动朝她说:“那个…你最近怎么样?”   “还可以呀。”   孙颖打开微信,也不知道在戳什么,“就那样呗,每天工作工作。”   旁边班长笑着圆场:“阿颖很厉害呢,现在人家可是大名鼎鼎恋依的设计师呢。”   姜可一愣。   恋依集团她是知道的,算是他们S省最大的服饰集团,旗下少女装、淑女装、童装都有,前两年从国外收购了一家法国男装,发展非常好。   “从意大利回来就是不一样啊,延毕的人念个野鸡大学都能找个工作。”   人到的差不多,对面的女人捏着玻璃杯笑。   “伍媚啊,喝点柠檬水。”班长圆场。   伍媚大学时住对面宿舍,就同她们不对付,姜可那时怼几句,现在早就不在意了。   孙颖脸色微变,刚要反唇相讥,女人又看向姜可,故作亲热:“哎,可啊,你是去圣马丁还是RCA来着?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姜可面色倒平和,孙颖却忍不住叱道:“记你妹!关你屁事!”   “我这是关心同学呀,怎么不关我事呢。”   “大家都是老同学,哎呀,坐下吃饭、吃饭。”一个男生软绵绵劝解。   恰好,第一道面包诱惑刚刚上了,浓浓的奶香暂时缓和尴尬。   姜可低头小口吃饭。   孙颖吃了两口,小声说:“你呢,你到底怎么样了?”   姜可说:“我过得还挺好的。”   孙颖打量她一眼,见她打扮鲜亮,略略放下心。   当年姜可家里出事,从国外休学回来,又被恋慕四年的男人抛下,双重打击下彻底消失。   不过还好,现在她看上去,过得还不错。   “你之前去哪儿了啊?怎么都联系不到你。”   “一直在南方那边工作,号码也没了,所以没能联系你,对不起啊。”姜可一边吃一边同她小声说着。   听她解释这么多,孙颖也慢慢理解了,她夹起一块面包,“那你现在呢,回来   了?”   “嗯。”姜可说:“我把我爸以前的服装厂买了,现在…还可以吧。”   孙颖笑呵呵:“这么厉害啊,你都成老板了!”   “也不算什么老板……”真的不算,充其量只是老板娘。   菜一道道上齐,同学们聊着琐碎的事情,气氛慢慢和谐起来。   “哎哎,我跟你们说啊,我有个远方小表妹啊,长得可漂亮了,就是脑子好像不大好,听说倒贴一个男的追了四五年,还是被人甩了。”   只有对面,伍媚捻着玻璃杯,笑嘻嘻地说着。   “是吗。”   “所以说吧,这个女人就是不能太主动,更不能倒贴,没有好下场的。”她说着,拍了拍旁边秀气的男生,“你也是啊!记得!”   旁边的人哈哈哈哈笑。   四周的目光,若有似无落在姜可身上。   当年她那么风风火火地追,闹得无人不知;后来也再没消息,估摸就是惨淡收场吧。   姜可面色如水地吃菜,神色平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见她这样,同学们又说了几句,也觉得没趣了。   就在这时,孙颖掐了掐她的大腿。   姜可没理解她的意思,却见孙颖给她夹了块鸡肉,眨眨眼睛,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刚想问怎么了,那边同学们不知道提到什么趣事,哄堂大笑。   这么一打断,也说不出来了。   一顿饭毕,姜可从包里拿出印好的名片发给大家。   “哇,可可,你这是自己当老板了?”   “发迹了发迹了!!”   同学们议论纷纷,毕业三四年,还在打工一族的她们难免羡慕创业的小老板,更何况开个厂,怎么也要百八十万吧,又是城郊那样好的地方,不至于到底下的县镇里。   伍媚捏着精致的、透有淡淡香味的名片,翻来覆去地看,一时也说不出话。   姜可笑说:“小本生意,刚刚起步,大家要是有需要的话,可以联系我。”   饭吃得差不多,大家准备换个地方去唱K。   结束前,孙颖鬼鬼祟祟地拉着她去了卫生间。   “伍媚那人就这样,她说那些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哎。”   姜可对着镜子微微张嘴,补口红,“哪些话?”   “就那些话呗,其实不是的。”   姜可笑笑,握着口红的手略一顿。   其实,事情过去这么久,再回想当时,她难受的,倒不是觉得自己倒追丢人,也不是莫名被抛下而怨恨,只是想到那段青春又放纵的岁月…有点感伤。   那时候真的很美好。   有想要的东西,就拼了命地追。   孙颖一只手摸着她的头,以为她是想到过去,“哎你别难受啊,其实真的不是,我不是安慰你啊。”   “嗯?”   孙颖沉吟许久,说:“就是你出国以后,他来找过你。”   “我知道。”   那天在酒店,付峥同她提及过。   “你怎么知道的?”孙颖奇怪,见姜可不答,感慨地说:“其实当时我一直都想找你,但是你真的消失得干干净净啊。他确实来找过你,我是照你让我说的话把他骂回去的。”   姜可嗯了一声,当时在酒店付峥说得很笼统,事情过去那么久,她也没细问。只记得她当时恨死付峥了,让闺蜜转告的话特别绝情。   “但是可可,我是真没觉得你在倒贴啊,那个混蛋来找你的时候,脸色特别差,走几步喘几下,就跟纸糊的一样,特别瘦,胡子拉碴的……还在楼下等了你好几天。其实,后来我看他挺可怜的,可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所以也没法帮他。”   姜可怔住,半信半疑,“……是吗?”   “是啊。”孙颖说:“我还以为他得了什么绝症,弄得那么狼狈,可我也找不到你啊。”   口红无意识地在唇上涂抹,一遍又一遍,厚厚的一层。   那天,付峥同她说得轻描淡写,只解释因为任务不得不离开,后来找她,却再找不到了,并没有怎么提受伤的事情。   不过,想想也是。这是他一贯风格,他这人,太傲了,而且,别扭。   孙颖见她这么愣愣地涂口红,心下了然,搂住她的肩膀,说:“其实毕业这么多年,还是感觉校园里感情最珍贵,你看看我,谈了这么多对象没一个成的,你要是真还忘不了他,就再去找找他?”   “现在想想,他对你还是可以的吧?就是忒凶了点,不过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呀,可可你那□□桶脾气,有时候我都特别想抽你……”   姜可终于回过神,抽出面巾纸把嘴唇上厚重的那一层慢慢擦掉,“是吗?”   孙颖是真为她好,说:“去找找吧……你应该单着吧?人家说不定也单着,你们久别重逢,干柴烈火,再续青春……”   “阿颖,那个…我不是单着的。”姜可总算恢复正常,轻声打断她。   “啊??你有对象啦?”   “他也不是单着的。”   孙颖一脸懵逼:???   姜可咳了一声,说:“我们…其实在一起了。” 第35章   姜可听孙颖说完这么多话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特别想去抱抱他。   ——紧紧地,拥抱他。   姜可其实也知晓,付峥就是那种别扭的性子,明明喜欢她,却总是看她不爽;明明关心她,却总是凶她;哪怕后来重逢,他帮她处理掉欺负她的经理,可是嘴上还是讥讽她;想让她回到C市,他也把话说得那样难听。   如果每一次她也能平和些,态度坦诚些,说不定当时也不会错过,也不用兜兜转转这么几年。   不过还好,他们还年轻。   还有大好时光。   “可可,你听没听见我说话?”从卫生间出来,孙颖发现姜可完全神游太虚,胳膊肘戳了戳她的腰说:“你听没听见呀,我跟你说正事呢,我们恋依lov的选款会在下个月五号,你要是想做供应商,千万记得拿衣服来啊,我可以帮你牵线的。”   “啊,什么?”   孙颖重复一遍,又叮嘱几句:“我舅舅刚换了一个设计总监,lov的定位没那么土了,你记得啊,商务型男一点。”   “我记下了。”   姜可点头,这可是她发家致富的头等大事。   两人边说边往走,同学们陆陆续续从包厢出来,在餐厅门口围成一团,吆喝着去哪里唱ktv。   他们这伙人闲谈许久,吃得最慢,现在已近晚上八点,餐厅里的客人少了许多,旁边的桌子空空荡荡。   孙颖拖着姜可的胳膊肘还没走进人群,叽叽喳喳的声音突然小了。   “哎,你们看,门口那个男的有点帅啊。”班上唯二的男生,忽的撩了撩刘海,压低声音说。   明明大家已踏入社会三四年,但一场聚会,喝些啤酒,再加上熟悉的校园环境,好像又把大家变回学生的模样。   八卦、闲聊、肆无忌惮地看帅哥美女。   “是啊,真的好帅呢。”旁边的女生一边跟着望去,一边不满地睇男生,说:“我说你能不能别再跟我们抢了?”   “嗤,看一眼有什么抢的。”男生说笑,偏头又看了几眼,忽道:“哎,那人好像有点眼熟啊?是不是咱们省大以前的学长?”   班长刚结完账,手里正数着找钱,听同学们碎碎念,看了看,若有似无地瞥姜可一眼,“不是,是以前对面公大校草。”   “啊——”伍媚第一个反应过来,转头望向姜可。   像有只手在拨弄大家的后脑勺似的,所有同学的目光都跟着转过来。   这么几年,微信群也都传遍了,都知道当年学校的风云人物姜可家里出事,同时被追了四年的男人狠心抛下,自个儿没脸地逃到南方。   真没想到,难得回学校聚会一次,这么巧还能碰上。   他们目光带点惊诧,又带点看戏的兴奋。   孙颖也看见了,轻扯姜可的袖子,内心还是不太相信她的话,小声问:“…你们真在一起了?”   “嗯。”她很想收敛一些,可是目光同付峥撞上的那刻,唇角却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隔着餐厅透明的玻璃,外面便是萧瑟阴冷的初冬街道,古老的梧桐树掩着细长的路灯,暗暗沉沉。   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色夹克,皮质硬朗,下颌有未刮净的胡须;他右臂还打着绷带,却无损冷峻的线条,显得有几分落拓,眼神却很温和。   姜可心跳蓦地快了几秒,呼吸微微急促。   想到孙颖那些话,胸口如有火焰在跃动着,幸福的同时,又漫出一味酸酸涩涩。   分开三四年,察觉到她的好再回头找她,姜可心里也认了,这一辈子哪有那么多花好月圆的美满事情?但真切地听见他当年是如此在意自己,甚至狼狈倦怠地等过自己,她自然更是高兴。   就好像一段遗憾,终于圆满了一般。   付峥低声冲驾驶位上的司机吩咐一句,朝餐厅走来。   姜可也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一出门,有夜风拂过,她稍有些冷,不由缩起脖子,将碎发别至耳后,微笑着望他。   付峥低下头,对上姜可水光潋滟的眼睛,心里蓦地一动。他左肩往旁边稍稍倾斜了下,右手有伤,所以夹克原本就是披在肩上的。付峥将它脱下,慢慢地披在她的肩上。   他只能一只手活动,所以动作极慢,绕到姜可左侧将肩膀弄好,然后回到右侧,拽着衣领往上提了提,没有半分不耐。   男人的气息渐及面颊,醇厚且浓烈。   “…你。”姜可脸不自禁变红,她还从来都不知道,付峥会有这么温柔。   夹克上残存着他的温度,淡淡的烟草味漫在鼻尖,心里犹如涂了蜜般的甜。   有风,付峥往风口挡了挡,低头看她,问:“结束了?”   “嗯。”姜可拨了拨刘海,笑着说:“刚结束。”   “回去吗?还是一会还有别的活动?”   姜可思索着,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后面的孙颖默默说了声——“卧槽!”   别说是孙颖,就连旁边的同学也看呆了,他们哪里想得到,期待的好戏并没有发生,反而是这种温情甜蜜的撒狗粮画面。   两人明明也没说什么,也没有亲亲搂搂腻来腻去,但俊男美女,配着凄清的冬景,眉眼间流转的真切的情意,就是撩动着人心。   冷冷的狗粮在脸上胡乱地拍。   “结束了结束了!你们快走吧!”孙颖这下子全信了,她知道姜可本来就没什么心思去唱K,急急地赶他们走。   姜可拢了拢宽大的夹克,迎上惊诧艳羡的目光,笑说:“嗯,那我们先走了,下次再见吧。”   孙颖笑着招手,后面的同学仍旧是目瞪口呆。   班长第一个反应过来,说:“行啊,那你们去玩吧,反正都在C市,咱们下次再约。”   .   两人并肩上了车,没开多久,又让司机把车子停在省大北门。   姜可和付峥拉开车门,深吸一口气。   时隔近四年,他们再一次回到这个路口。   外面很热闹,小吃摊都支了起来,网吧灯火通明,旁边的锦江之星更是热火朝天。   两人对视一眼,走进校门。   天气冷,但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学生们的活力,这条路离学校主商业街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可是此刻却非常热闹,刚洗完头披着湿漉漉长发的女生,说说笑笑去打游戏的男同学,以及亲密无间的年轻小情侣。   姜可伸出小指,轻轻地碰了碰付峥的左手。   付峥意会地勾住她的小指,拉了两下,旋即将她的手包住,攥在手心。   姜可笑说:“咱们去逛逛吧。”   付峥点点头,“好,你带我逛吧。”   两人顺着北门进去,没多久右手边便是一片湖,湖水不深,靠近岸的那侧还长着枯萎的芦苇。八点多,食堂已经没有学生去吃饭了,只剩下一楼的点点灯火,倒映在湖水中,明明灭灭。   姜可忍不住问:“你还记得这里吗?”   付峥看了她一眼,眸中有深意。   姜可有点心虚,缩了缩脖子:“我那时,真的很惹人讨厌吗?”   付峥没有说话,但眼中的意思很明显——是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姜可竟有点想笑。   那是哪一天?姜可想,大一还是大二?   学校里那阵子很流行放荷花灯,塑料的一朵,中间还有一只led小灯,飘在河上,亮闪闪的,特别浪漫。   姜可打小就特别喜欢灯,更喜欢灯火带来的热闹,什么荷花灯、南瓜灯、孔明灯,只要是节日,她非要出去搞出点什么。   那天,她和孙颖在湖上放了几只便觉得没意思,看别人都成双成对,小情侣打打闹闹的,那叫一个浪漫,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怎么能把他约过来呢。   姜可心里想他陪自己去放,嘴上却打死不承认,去找他的名头也都是“我看不爽你”,这种“小哥哥,你可以陪我放个荷花灯吗”的事,她是绝对不会问出口的。   但是,她就是很想让他陪自己放莲花灯啊。   姜可想破了脑袋,最终用了一个最笨的法子——找了一群小流氓堵自己。   其实说是小流氓,也不过是学造型的某几个纹身爱好男,公大在东门的对面,湖在北门,她挑了一个他会路过的、位于东北方向之间的一条巷子。   她计划得很好,付峥肯定会救自己,然后顺道送自己回学校,路过湖面,顺便放灯,完美结局。   姜可是那种被流氓堵怯怯哭泣的女生吗?为了演戏演得逼真,所以按照自己在付峥那里的人设,一边骂流氓一边拿着板砖对抗。   她记得那一天,月黑风高,好像正是元旦小假,寒风瑟瑟,天气冷得渗人。   付峥也如她所料,开车返校,听见街巷里有吵嚷的声响,果然刹车来了。   只是在看见她的时候,紧绷严肃的神情变成了头痛,还有隐忍的不耐烦。   知道她是在演戏,他应该扭头就走;可是又因为责任感和道德感不好就这么走,到底是一个小姑娘和四五个男生,万一真出什么事呢?   付峥最后还是留了下来,他站在阴暗的巷口,倚靠着墙,松了松大衣的领口,就那么懒懒散散地,抽着烟看着他们折腾。   姜可手里的板砖拎不动了,几个男生也累得气喘吁吁,最后某个纹身最艺术的男生在姜可的示意下,将她手里板砖夺去,摁在墙上。   巷口的男人无动于衷,姜可甚至看到,他眉毛微挑,淡淡地吐了一个烟圈。   她那时候真的讨厌死他了。   闹剧的结束在于她随手一挣脱,男生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她自己也跟着滑倒,整个人差点伏在那男生身上。   付峥实在看不下去,也没有耐心再陪她耗下去,提溜着她的后脖领出了巷口,粗暴地塞进车里。   姜可是真傻眼了,她千算万算,忘记他会是开车来的,不可能步行送他。她也没顾得上骂他,只失落地窝在副驾驶,一时也忘记在这逼仄的环境要同他说些什么。   付峥知道小姑娘的小心思,反正她总是打着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理所当然地来找他;而且还不是那种“我在追你哦”的直白。   他也提过不可能,但每次换来的都是女孩子的“你少自恋”“我就是看你不爽”这种话,他也没法再说下去。   最后车子从东门进,路过那片幽幽的湖,姜可还是让付峥停车,在男人冷得可以杀人的目光下,她说有东西落这了,强行下车。   付峥不知道她又要做什么妖,也不知道湖有多深,还是跟了下来。   气氛太差,姜可没有放灯,只是吹了吹冷风。   但是付峥记得,那天有风,一朵朵荷花花蕊间坠着彩灯,五彩缤纷的,自她身后的湖面上飘过,如一条缓缓流淌的彩色银河。   她站在那里,虽然闷闷不乐,但付峥还是看得愣住。   他忽然就懂了。   也就是那一刻,心跳漏了几拍。   付峥倚靠着车,看着女孩长发飘起,发梢间镀着细细碎碎的光,异常美丽。   ……   比之当年荷花灯的热闹,四年后的湖面,倒是安静了不少。   两人顺着湖边慢慢地走,姜可还是想笑,她感觉那个时候的自己和现在就是两个人。同时,也觉得那个时候的付峥和现在截然不同。   至于哪点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付峥说:“你笑什么。”   姜可拉着她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笑着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那个时候特别能装,天天摆张冷脸,也不知道给谁看。”   “……”付峥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有吗?”   姜可说:“有啊,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我当时才不会喜欢你呢。”   付峥微勾唇角,忽然问:“那现在呢?”   “嗯?”   “现在呢?”付峥低下头,嘴唇贴到她的耳边,声音低哑,却饶有兴致:“喜欢我什么?”   呼吸落下,姜可耳垂发烫,挺直了腰,梗着脖子说:“你能不能别这么自恋啊,我才不喜欢你。”   付峥也不恼,只是嘴唇更近一点,“那你爱我什么?”   姜可:“……”   他真的是越老脸皮越厚啊。   湖附近温度低,付峥左臂紧紧将她带进怀里,那件宽大夹克披在两人肩上,构成一个密闭温暖的空间。   姜可头枕着他肩膀,一本正经说:“行吧,我承认,我是爱你的钱。”   付峥忍着不笑,“还有呢?”   姜可打了个哈欠,说:“这还不够吗?爱你能给我花钱,随便就能给我买个厂子,一下子抵我七八年工资了。”   付峥淡淡地笑了,一点也不生气。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开玩笑道:“那你想不想要更多?”   “嗯?”姜可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望着沉静的湖面,一只手揉着她的手指关节,沉默了一会,认真道:“可可,我们结婚吧。”   姜可一滞。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砰地跳着,过了一会,她脸上发热,看着他刚要开口样子,赶紧说:“停,你要是再说是因为我这个年纪该结婚了,我就打你啊!”   想起上次,他说话直,好好的话到他嘴里总是不怎么好听。   “……”付峥揉揉鼻梁,他确实刚刚打算要这么说,也知道自己有时候话难听,打了打腹稿,说:“我只是觉得,我们早就应该结婚了。”   姜可冷哼,“谁跟你早就该结婚了。”   付峥将她搂得更紧,她半个身体都依偎在他怀里。   男人黑眸沉沉,“不应该吗?”   “万一你哪天再丢下我就跑怎么办?”   付峥摇头,“不会的,我发誓。”   姜可伸出两根手指挡住他的唇,“谁要听你发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誓言是最最无用的东西,它只能证明,发誓的那一刻你是真心的,也是你认为自己能做到的。誓言是不会变,但是人……”   她话未说完,嘴唇便被堵住,所有的话都吞了下去。   付峥单手钳起她的下颌,嘴唇覆盖贴着她的嘴唇,动作温柔,一点一点。   因为突然,他们披着的夹克从两人的肩头滑落,但谁都没有去拽它。   湖面上的风很大。   姜可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   付峥却没有管,脸颊被撩得痒痒的,嘴唇吮吸着她的唇瓣,不紧不慢。   姜可鼻尖里窜进他的气息,他今天应该也是特意洗过澡——清淡的,带有冷冽的烟草味,有些许沉郁,但很好闻。   他们身后便是梧桐树,树叶沙沙作响,树影婆娑。   慢慢的,姜可也微微沉醉,她搂着他的脖颈,仰起下巴,舌头与他纠缠,细细摩挲在唇齿之间,吻得热切而炙热。   “我爱你。”   喘不过气的间隙,她听到他含糊而低沉的声音,语气却很认真。   姜可笑了,再度贴上去,鼻尖蹭着他的鼻尖。   “我不会再离开你。”   他的瞳仁深邃漆黑。   “嗯。”   这样真好啊。   姜可想。   好像以前所有错过的遗憾,都补上了。 第36章   那天过后。   姜可一直觉得那句“结婚”,不过是一时兴起。但她没想到没多久,她便收到了一枚戒指。   这戒指,怎么说呢……   这可能是姜可见过的最夸张的戒指,硕大滚圆的钻石,被八爪托起,外形富贵奢华。又为了衬托如此雄浑的钻石,足足两圈粗壮的白金戒身,扭转而成,并且其中坠有密密麻麻的碎钻。   她捧在手心都觉得重,更何况戴在指头上。   付峥不太懂浪漫,上次诡异离奇的情趣房间姜可就看得出来,按照他“贵即好”的标准,这枚戒指应该是完美了,姜可也是能理解的。   只是,比起这样农家乐审美的可爱戒指,他的求婚过程就正常顺利得多。   空中餐厅、气球、蛋糕、小提琴,应有尽有。   这一切,都还是足够让姜可感动的。   那天,姜可从餐厅出来,一直到付峥订的酒店套房,她的脑子里都嗡嗡嗡的,脸上的红晕也没有褪去。   ——她真的就要结婚了?   这就要变成已婚少妇了?   “过两天我顺便回家一趟,去拿下户口本,然后我们挑个好日子领证,如何?”   付峥手臂刚拆线,胳膊没事,右手却十分不灵活,他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开了瓶红酒。   “可可?”   “嗯,行啊。”   姜可也坐下,手机刚好进来条微信,是孙颖说的lov新总监的喜好。   姜可这两天正在赶孙颖那天提及样衣,lov选款会也就在眼前。虽然结婚是大事,但事业同样也是,如果真能成为lov的核心供应商,她有信心利润能翻十倍。   其实对于下一个人生阶段,姜可其实是挺迷茫的。之前家里出事,没钱,工作,加上无疾而终的感情,她再没有考虑过结婚,她的目标一直都是RCA,这个让她遗憾的、没有完成的学业。   只是付峥突然杀出来,甜蜜的同时,她也懵圈了。   不过想想,结婚也很好,她可以有一个依靠,多好。   只是付峥的家庭……   算了,不想了。   酒店奢华舒适,灯光温柔。   姜可歪倒在沙发上,一边回着孙颖微信,一边答着付峥的话,这样三心二意的行为很快招来刚上任的未婚夫的不满。   又说几句,见她都没有回复,付峥夺过她的手机,环住她的腰,将她压在沙发上。   “喂!你等我回完这个微信!”   姜可抢过手机,也知道他胳膊刚拆完线,不敢有什么大挣脱。   这几天付峥待她很好,她也很开心。见到他不爽的样子,她双手亲昵地环过他宽阔的肩膀,头却歪了歪,手机垫着他的肩膀回复短信。   付峥:“……”   合着他就是个手机架是吧?   一抬头,看男人还是不太满意,姜可双腿自然抬了抬,夹住他的腰,安抚:“你别急嘛。”   原本付峥还没怎么着急,被她这样一挑逗,顿时气血上涌,他左手撑着沙发,手腕上故意卸了几分力,上身直接压向她。   “呼…”   男人很重,姜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哎哟一声,斜眼瞪他,手上却不停,继续回复孙颖。   付峥低下头,吻住她红润的嘴唇,“到底在忙什么?”   姜可正在回微信,略有不耐烦,说:“我不是说了吗?衣服要拿到孙颖那边选款,要是能选上,我们挂他们的标,这样可比现在赚钱多了。”   “行吧。”付峥脸色不是很好,也没再欺负她,稍稍坐起来。   其实这段日子,厂里也就赚个一两万、两三万的,付峥自然看不上这些小钱,但是见姜可这么高兴,也放任她继续做。   只是今天,是他求婚的日子。   刚才她还那么高兴,一有工作就把他抛在一边。   姜可回完孙颖,终于有空搭理付峥,“怎么?不高兴了?”   她双腿蜷缩在沙发上,用脚尖碰了碰他的大腿。   “没。”他腿往后收。   “我这不是没办法嘛,我给付老板辛辛苦苦赚钱,付老板还给我摆张臭脸。”   付峥拿起遥控器,懒懒地挑着电影,抽了支烟叼在嘴里,故意说:“是吗?你不是为你自己赚钱?”   “我的钱不是你的钱?”姜可放下手机,见他好像真生气了,凑近一点,挽住他的胳膊,手指弹钢琴般轻点他结实的肌肉,软声:“我人不都是你的?”   这声音又软又娇,付峥心里蓦地战栗,扫去一眼,看见她浓密的眼睫,嘴唇如沾了春水的桃花瓣,湿漉漉,亮晶晶。   刚才的不爽好像淡了,只是难得她这么勾人,他想多感受一会,所以仍板着张脸。   姜可了解他脾性,手慢慢下滑,摸到他的大腿。结实却不粗壮,硬邦邦的,手感非常不错。她手掌盖上,摩挲了两下,感受着面料包裹下的肌肤。   姜可忽然说:“等忙完这一阵,我给你做套西装吧?”   “嗯?”付峥没想到她怎么岔到这个话题。   “我给你量身定制,就当订婚礼物咯。”她妩媚一笑,柔软的身体整个依偎在他身上。   付峥闻到一股馥郁的玫瑰香,很纯粹,不像有些香水,还杂着别的花香或果香。她身上就单单一味玫瑰,有点刺人,却十分清冽。   这味道醉人的很,付峥情不自禁展开左臂,箍住她细细的小腰,哑声问:“怎么量身定制?”   他可真好哄啊,姜可心里想笑,也存了心去逗弄他,“就是,我帮你量呀。”她歪了歪头,说:“你先站起来。”   付峥不解,但望着她明丽的眼睛,听话起身。   “我没带尺子,就用手帮你量,好不好?”她说罢,两指之间分开,约摸是一寸。   然后她两指慢慢地,走过他的肩膀,煞有其事,“这是肩宽。”   她往下,抚摸着他的胸肌,滑了两下觉得不合适,将他的衣服往上一掀,脱了下来。   “这样量胸围比较准确。”   付峥眼睛微微眯起,俯视着她。随之她的手指触及的肌肤,每一处都好像染上了火。   知道她是故意耍自己,他恨不得直接进入正题,可是她这样千娇百媚,他喉咙滚动,竟又不舍得打断这份“情趣”。   “啊,你胸围好大。”姜可摸来摸去,叹道:“好像比我都大。”   付峥:“……”   小小软软的手摸来摸去,她又偎依在他身上,长长的头发扫来扫去。   “臀围……嗯,你真是宽肩窄臀。”她手往下,声音里有赞叹,他的身体比例真是完美,比她在RCA时那些外国男模都完美。   付峥任她摸着,心里痒痒的,他真是爱极了她这样诱惑又认真的模样。   “你放左边还是右边?”   付峥没反应过来,“什么?”   姜可笑了笑,指间慢慢温柔下来,轻轻地撩拨着,声音很低很轻,如一片羽毛,“嗯,档长……”   付峥身体一绷,明白过来她刚才的问题,眼底幽暗。   “好像还可以哦。”她衡量着,感受到那股压迫感,稍有些紧张,眼尾微微上挑,“还有一个,叫什么来着,前龙门起翘量……”   她话还没说完,右手手腕被狠狠扣住,往后一拽,她重心不稳,下意识抱住他,双双倒在沙发上。   “我还没量完呢!”她说着,剩下的话便被他嘴唇霸道地堵回去。   姜可的双手被他单只手扣住,男人的大腿抵在她两条腿之间,狂热地吻着。   姜可很快喘不上气来,铺天盖地都是男人的烟草味。她脸色更红,慢慢地,身体一点一点软下去,抽出手抱住他的后脑勺,配合着他的吻。   “等下。”   两人吻了一会,正是缠绵之际,付峥却突然将她拉开。   姜可迷惑。   男人单手解下皮带,稍稍直起身,沉沉地望着她,语气里却带笑,“这样量不更清楚?”   姜可哼了一声,抬起下巴,手伸过去,还真仔细量了起来。   ……   自那之后的好几天,姜可每天起来都腰酸不已。   其实两人经验不多,她也确定那次之后付峥再没别人,所以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学习,每天都在尝试着新东西。   尤其是付峥,他就像是刚刚走进密林里的野兽,不知疲倦、不知靥足,哪里都要探索一番。   因为工作忙,每天打完板就要做样衣,公寓都不如工厂方便,姜可还是住在那间小房子里。付峥自然也是陪着,他一开始觉得小,但后来也习惯了,喜欢极那种一伸手便能抓到她,把她箍进怀里好好亲热的感觉。   从大学到现在,七八年来,这是姜可第一次有真正恋爱的感觉。   她吃剩的东西可以随便塞进他嘴里,她可以在他面前不化妆不梳头,她也可以和他分享所有的开心不开心,心情烦时甚至可以凶他、打他,反正她知道他不会真的生气。   而付峥对她的宠溺,在迟到了这么久之后,几乎是无条件的。   幸福的时间总是很快。   去lov选款的那个清晨,天空湛蓝清澈,阳光打在身上也没有前几日的冷,就连天气预报也说,这两天气温回暖。   姜可坐在车里,一边拿着三明治啃两口,一边认真看手机。   “付老板,奶。”   付峥也在看新闻,并没有听见。   “喂,厂长,奶。”   付峥:“……”   男人翘着腿,将手里的牛奶递到她嘴边,有些无奈说:“别这么叫我。”   姜可吮了一口牛奶,“为什么?厂里的小姑娘不都这么叫?”   也不知道这头是谁起的,约摸是一个刚来的小姑娘,把姜可当成老板,见付峥偶尔在厂里转转,什么都不管,且什么都不懂,就这么叫他。   姜可也觉得这称呼很有意思,便常常拿这个打趣他。   她这么一打趣,叫他厂长的人更多了。   付峥淡淡地笑,用手指抹去她唇边的奶渍,“你这样叫我,感觉我是养猪的。”   姜可瞪他,“你骂谁呢。”   付峥低笑,又拿牛奶喂了她几口,说:“你说呢?”   “滚!”   两人打情骂俏间,车子停下,司机轻咳一声:“老板,老板娘,到了。”   姜可转身看向付峥,说:“那我上去了,你一会去哪?”   付峥说:“回家一趟。”   几日,圆寸来过几个电话,他也应该回去看看。   姜可有些担心,但付峥家庭的事情她一直不好过问,也不想过问。不过她很相信付峥,点点头,“那你注意胳膊上的伤,别起冲突。”   他摸摸她头发,“放心。”   姜可下车后,后面的商务车也跟着停下,主任和两个助理拿着样衣,急匆匆过来汇合。   付峥看着他们上去,冲司机道:   “回去吧,先回公寓一趟,我换身衣服。”   司机点点头,车子调了个头。   付峥倚靠着座位,继续看刚才的新闻,他手指滑了两下,顿住,剑眉微蹙。   “怎么了付哥?”   “没事,先回去吧。”   *   姜可一进入恋依集团,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它的外形和尚悦集团也很像,建筑有点欧式风格,几栋大楼间立着白色喷泉和天使雕像,或许是女装品牌较多的原因,看上去更柔美一些。   恋衣集团同样位于郊区,后面是厂房,前面是各个品牌的办公楼。   lov男装在最新建的银色大楼里,孙颖打过电话,让他们直接上十四楼,设计总监在等了。   姜可带着助理们上去。   一间大的办公室,采光清晰明亮,办公桌围在四周,中间是龙门架。姜可之前就知道,lov一小半是直接买新锐设计师的款,还有一半,就是在他们这些公司中选款挂牌。   龙门架上已经挂上不少套衣服,还有些是lov的核心供应商公司,不过款式都大同小异,毕竟成衣嘛,每年流行元素就那些。   姜可指挥着助理把衣服挂好,刚准备坐下喝咖啡歇一会,便听见旁边的男人尊敬打招呼:“陈总监。”   姜可立即跟着转身,一句“陈总监您好”说到一半,便怔住了。   陈敏信站在她对面,穿着干净平整的衬衣,柏木纽扣扣到第三颗,露出白皙的脖颈,微笑着看她。   近小半年未见,姜可觉得陈敏信有些陌生,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眉眼古典清丽,黑发稍长,在脑后束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   C城是北方,男人大多高大壮实,就算搞服装的,衣着上也不怎么精致。而陈敏信站在那里,穿着简单却雅致,身上带着南方灵秀温润的气质,真真如一块绝世美玉,令人移不开眼。   姜可听见了身后小助理的抽气声。   “姜小姐,您好。”   陈敏信礼貌地伸出手,干净修长的手指,触感温凉滑腻,轻轻地握了她一下。   孙颖就在总监身后,朝姜可眨了下眼睛,那个眼神姜可当然能意会——“帅不帅”。   因为陈敏信的突然出现,弄得姜可稍稍有些不自然,但很快,也恢复如常。   选款很快,陈敏信很忙,身后还跟了几个设计师,孙颖也在其中。他们大略看了看,有的款让改了改面料颜色,有的稍微修改版型,便结束了。   作为快销品牌,lov的新款非常多,陈敏信公事公办,姜可设计得很好,加上她之前和陈敏信是老搭档,风格偏好很接近,陈敏信一口气订下四套。   姜可心里大致算了算,lov一直都是大手笔,怎么也要生产几千件,她算着利润,面上平淡无波,内里却乐开了花。   只可惜他们不是核心供应商,恋依还会再次审核他们的厂房、机器、规模等,最后才能签下合同。   结束后,姜可的步伐都轻快不少,她没有在恋依集团多留,只想把这个好消息赶紧告诉付峥。   姜可走过喷泉,风夹杂着水珠吹到她脸上,凉丝丝的,她裹紧毛衣,想着要不先给付峥打个电话时,手机响了。   陌生的号码。   姜可有一种预感,踌躇半秒,缓缓接起——   “可可你先别回去,我很快下班,一会请你喝个咖啡,我们聊聊。”   果然。   但想想陈敏信突然来北方,C市也不是什么纺织企业发达的城市,着实奇怪,她想了想,应下。   姜可挂断电话,集团外面就有一家咖啡厅,看上去是专为这里的上班族准备的,除饮品外,还卖三明治和各种瘦身沙拉。   姜可让那两个小助理先回去,要了一杯摩卡,慢慢等着。   她给付峥发了一条短信,说今天可能会晚点回去。   付峥没有回复,她想着他回家一趟肯定有事,便也没再吵他。   只是,姜可不知道的是——   此刻咖啡厅对面停了一辆车,窗户摇了下来,里面坐着一位年轻结实的男人。正是前些日子跟在付峥身边的方脸;而他旁边,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人。   付嵘生问身侧的刘实,“就是这个女的?”   刘实说:“对。”   “之前在清风镇,就是因为她付哥才耽误了那么久。”   付嵘生摇了摇头,他其实知道这个女的,在最开始就知道一点,老人传统,向来不喜欢主动的女孩,所以对姜可一直没什么好感。那时付峥看上去也不喜欢她,所以付嵘生也不在意。   付嵘生眉头紧皱,刚要说什么,忽看见一个十分漂亮的人走进咖啡厅,坐在姜可对面。   付嵘生张了张嘴巴,眼里闪过诧异困惑:“小实,你看,那人是男的女的啊?”   刘实先前也见过陈敏信,虽然是一面之缘,但惊为天人,有点结巴说:“男…男的。”   “那头发还那么长呢?我怎么看像是女的。”付嵘生摇摇头,更是不喜,连带着对姜可的厌恶都更上几分,“现在这些年轻人啊,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这时有冷风吹来,付嵘生忍不住咳嗽几声,他嗓子里有痰,越咳越严重。   刘实说:“付爷,先回去吧,付哥难得来一趟,还在家里等您呢。”   付嵘生:“让他等着吧,他要给我娶这么个孙媳妇,以后就别想见我了。”   出来一趟,他神情倦怠苍老,倚着车座,自顾自骂道:“付峥不听话,成天被个女人牵着鼻子跑!还能为一个女的差点死了!唉!付峰倒听话,但蠢得跟驴一样,挑个保镖都能挑出错!”   “不争气啊!” 第37章   咖啡厅里弥漫着一股香醇的味道。   窗外的街道满是落叶,萧索安静,夹着公文包的白领刚刚下班。   姜可一下下搅拌着咖啡。   对面的陈敏信正在慢悠悠地看菜单,挑选饮品和甜点,旁边的女服务生一点也不急,热切地介绍着,眼睛里都是桃花。   姜可其实刚才就在想——陈敏信为什么会在C市。   她上次听侯向龙说了陈敏信辞职,但她并没想太多,因为她知道那个品牌不好,完全就是浪费才华,陈敏信肯定干不下去。   陈敏信有那样好的学历,还有着在时尚圈都能打的容貌,以及比她优秀太多的才华,他之所以留在清风镇,留在委委屈屈的尚悦集团,就是因为要陪着他年迈的奶奶。   那现在……   姜可忽然手一松,叉子当啷砸到杯壁。   十分钟以后,陈敏信喝着热美式,低声说这件事,应该是过去了一段时间,他的声音听上去还算平和。   “奶奶走得很突然,心肌梗塞,当晚就去了,不过…也没受多少苦。”   姜可豁然睁大眼睛,先是不敢置信,旋即心底一阵抽痛,满是愧疚。那几年,陈奶奶待她很好很好,是真心把她当成孙女看的。那时失去家人、朋友、恋人,孤身一人到清风镇,她听不懂方言,不被同事上司喜欢,如果不是陈敏信和陈奶奶,她不知道日子有多难过。   “对不起。”   沉默许久,姜可艰涩地说,“真的对不起。”   陈敏信摇头,语气平缓:“那和你没有关系。”   “奶奶年纪大了,早晚有这样一天。”   “那一次,是我对不起你。”   他想到那天求婚,他那时真的是急了,太喜欢她,迫切地想把她留在清风镇,也想让她明白,他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男闺蜜。陈敏信想着,其实还有一次,如果不是他说,侯向龙也不会被女朋友“捉奸”,姜可也不会有那么难听的传闻,或许……她也就不会辞职了。   “抱歉。”陈敏信低声重复,声音微微沙哑。   姜可低着头,陈敏信越道歉,她越愧疚。   最后离开清风镇时,她也想过去道别,但是那时候她跟陈敏信之间太过尴尬,她过去,也不好。   现在想来,更是懊悔。   过了许久,陈敏信哑声说:“奶奶走了也有三个月了,你工作忙吗?奶奶很喜欢你,一直都为我逼婚那事不快,直到最后,还向我提及,也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这事一直都是个心结,如果有空的话,我们回清风镇一趟,看看她吧……”   姜可怔住,迎上男人的视线,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应该会很高兴的吧……”陈敏信声音低涩,单手撑着额头,满是抑郁和恳求:“她是真的把你当亲孙女看的。”   *   此刻,付宅。   璀璨的水晶吊灯亮着明黄的光,光线一束束折射在空气里,盯得久了,刺得人头晕眼花。   时间已近傍晚,冬日天黑得早,外面黑成一团。   付峥坐在沙发上,闲散地翻着一份报纸。   堂弟付峰坐在他对面,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付峥的右手。   付峥敛眸,问:“你看什么?”   付峰讪笑:“哥,你手没事了?”   “嗯。”   其实还是有事,使不上力,做某些动作时也会疼痛,但大致,没什么事了。   “噢——”付峰点点头,眼里敷衍的关心一戳就破。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到晚饭的点,付峥仍没有离开的意思,面色不太好看,道:“大哥,爷爷今天不会回来吃饭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我们也都知道,你要结婚了嘛,还是得多回去陪陪大嫂。”   言下之意,你结婚娶个那样的人,爷爷想见你才怪。   付峥蹙眉,黑眸沉沉看他一眼。   上次医院,再加上三四年前在医院,他其实也知道付峰的那点心思。但付峥这人,其实对振武,也没有太多感情。他当时报考公大,也是因为自己喜欢,并非是为了更好的接手振武。   付峥今天过来,只是因为他打算结婚,理所当然应该同长辈说明——哪怕他同老爷子关系一直都比较僵硬,但“孝顺”二字,也让他必须这么做。   而不是付峰所想的,求得老爷子原谅,重回振武。   不过时间确实不早了。   付峥往楼上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付嵘生是不想下来,还是真有事出去了。   付峥刚一起身,付峰就笑着问:“大哥要回去了?”   付峥看看时间,的确该回去了,姜可连发好几条短信,他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家里。   只是想到下午看到的新闻,眉头皱了皱,想说什么,但见付峰好好站在这儿,估计也没什么事,终是没有开口。   付峥穿上大衣,还未走到门廊边,哒哒哒窜进来一个小身影。   “哎?大哥!”   男孩子圆圆的小脸,黑葡萄似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惊喜望着他——正是付峥的另一个堂弟,还在念小学的付岭。   老爷子最喜欢付岭,一直将他养在身边。付峥也算是看着付岭长大,同样很宠爱这个小堂弟,俯身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瞥见后面阿姨手里的书包,问:“怎么这么晚才放学?”   付岭打了个哈欠,小脸满是委屈:“上辅导班。”   付峥惊讶,问身后阿姨,“这么小就要上辅导班了?”   阿姨点头:“是啊,大少爷,现在孩子学习都紧。”   付岭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巴巴:“大哥,你最近怎么都不在家,爷爷说你搬出去了,你再不回来了是吗?”   付峥说:“嗯,大哥要结婚,当然不能住家里。”   “为什么不能?宋姐姐不是很喜欢咱们家吗?”   “喂!”一直玩手机的付峰听不下去,冷着脸,训道:“什么宋姐姐!你宋姐姐跟大哥没有一点关系好吗!”   “不是宋姐姐。”在这点上,付峥难得和付峰同一战线,温声纠正小孩子,“是一个大哥喜欢了很久的姐姐,她叫姜可。”   付岭似懂非懂地点头,“姜姐姐……她有宋姐姐漂亮吗?”   付峰插嘴:“那当然没有!”   付峥睇他一眼,“漂亮,姜姐姐在我心中是最漂亮的,还有,你应该叫她大嫂。”   “真的吗?我不相信。”付岭撅起嘴巴,宋曼姝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姐姐,优雅又温柔,不禁好奇,“那我要去看大嫂!大哥,我也要去你新家玩!”   付峥掐了掐额头,拗不过小孩子的纠缠,“好,可以。”   他看下表,也知道今天是见不到付嵘生了,转身往外。   付岭最喜欢付峥,比他的亲哥哥都喜欢,见付峥这么快要走,自然非常失望,“大哥要走了吗?”   “嗯,要回家了。”   小男孩蹦蹦跳跳,“那大哥什么再来?”   “下次吧。”   付峰皱着眉,看不惯自己亲弟弟喜欢堂哥比喜欢他多,“小鬼,你就别缠大哥了!”   付岭挣脱付峰的手,将付峥送上车,还念叨着:“说好了啊大哥,我等着去找你玩!”   .   姜可跟陈敏信喝完咖啡后,又跟孙颖在万象城约了一顿晚饭。   饭后,她纠结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一些。   因为吃饭的地方离付峥的公寓很近,加上工作上款式选定,她暂时也没什么事,便回了公寓。   房间有阿姨定期打扫,屋内清爽干净。   落地窗外是静谧凄清的夜景。   工厂的住宿她住习惯了,但面积确实小,加上家具、装修远远比不上这,所以姜可推开门的那瞬,真有种从乡村进到城市的感觉。   她歪在沙发上发了条短信,告诉付峥今天住公寓。没多久,付峥回了句好,她放下手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进浴室泡澡。   也不知道付峥什么时候回来,想到陈敏信的请求,她心情也跟着压抑,懒懒散散地解开头发,进入浴缸。   浴霸打开,头顶是暖暖的红光,姜可闭上眼睛,后脑勺往后仰着,右手掬一捧水慢慢地淋过身体。   没多久,那倦怠淡了些许。   姜可泡了一会,刚要去拿洗发露,还未直起身,忽的听见一阵开门声。旋即,平稳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停在门口,低哑的男声:“可可?”   姜可猛地从浴缸内坐起来,抱起膝盖,说:“付老板?我在泡澡呢。”   “我知道。”   姜可听他没有进来的意思,不免舒一口气,将湿漉漉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   付峥问:“你还要泡多久?”   “应该还要一会吧,你等下我。”   姜可话音刚落,浴室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外面的冷气带进来一些,姜可吓一跳,身体一缩,全部沉到水面以下,“你干什么?”   “我和你一起泡。”付峥没有看她,只是对着镜子解开衣服。   姜可脸上红了:“谁要跟你一起泡!”   付峥没回答,只是左手加快解扣子的速度。   因为去见付嵘生,他今天穿了件剪裁得当的深灰衬衣,随之纽扣一颗颗解开,露出古铜色的胸肌,身材壮硕高大。   “我不要跟你一起泡!你出去!”   付峥没听见一样,继续解。   他给她的是一幅侧面,稍稍躬着背,短发利落,纽扣解到最后一粒,肩背宽阔,橘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几道伤疤,粗犷野性。   姜可余光瞥见,有点喘不过气来。   “要不你帮我脱?”   付峥手停在皮带上,察觉女人的目光,唇角勾了勾,转身问。   这个动作突然,姜可一时没来得及收回目光,视线撞到他的腹部。   腹肌清晰,两道沟,浓黑的体毛。   皮带松松垮垮,拉链未解,但某处已蓄势待发。   “你一你!”   姜可只感觉刚才变凉的水都骤然加热,她像一只鹌鹑似的重新缩回浴缸。   “你就不能等我泡完再洗嘛!你胳膊上不是还有伤吗?还有……浴缸这么小你这么大一只进来……”   最近太猛了,今天又累,再加上共浴实在是香艳,她盯着一块瓷砖,念念叨叨。   头顶阴影笼罩。   姜可见势不好,及时住嘴,更往水里缩了缩。   “宝宝。”付峥没有先下去,只是站在旁边,俯视地打量她,见她抱紧膝盖更往下缩,忍不住笑:“你知道水是透明的吧?”   姜可不说话,脸上已经变成猪肝色。   付峥:“就是一起泡个澡,我不做别的。”   鬼才信。   付峥:“往前一点,我坐你后面。”   “我帮你洗,好不好?”   姜可低着头,头发披了一肩膀,一动不动。   等了一会,付峥俯下身,靠在她耳边,商量:“那不然你分开腿,我坐你前面?”   他话刚说完,姜可抓了一把水,往他脸上洒去。   付峥猝不及防地被淋了一头一脸。   他用手背擦了擦脸,等了一会,也没再客气,单手捞起她的腰,坐进去,从背后紧紧搂住她。   付峥人高马大,他一进来,浴缸里的水溅了一地。   “啊!好冷!”   一离开温暖的水,姜可不由惊呼,下一秒,她重新落入浴缸,倚进一个宽阔厚实的胸膛。   那比她刚才还要暖和。   付峥抱她虽紧,但也很温柔。   他两条腿靠着她并拢的纤细小腿,胸膛贴着她光滑温热的背脊,将她整个揽在怀里。   “还冷吗?”   男人靠在她耳垂,低声问。   气息热热的,缓缓地摩挲过她的耳垂。   姜可浑身一抖,但还是顺着他的动作靠进他的怀里。   倚了一会,见付峥没有别的过分举动,这才放下心。   虽然挤是挤了点,但还是挺舒服的,就像靠着一个人肉垫子,再没有浴缸坚硬的地方硌着她。   付峥搂紧她,头低了低,嘴唇贴着她的肩膀,“舒服吗?”   “嗯。”   姜可舒展了一下双腿,往前坐了坐,说:“正好,你帮我洗头发吧。”   *   次日。   姜可一觉睡到中午。   她醒来的时候,旁边的床已经是空的。   昨天折腾许久,浑身酸痛无力,腰是疼的,腿也是疼的。她难耐地活动了下身体,掀开被子,坐起来。   结果这么一起来,也不知道是太着急还是什么,头一阵眩晕。   “阿嚏——”   姜可吸吸鼻子,只感觉身上好冷,她朝窗外看去,今天是一个冷飕飕的阴天。   “起床了?”付峥听见响动,推开门起来。   姜可裹紧被子,轻微发着抖,脸色不是很好看。   “怎么了?”付峥瞧出不对劲,坐在她身侧。   姜可浑身乏力,嗓子眼像着火一般,难受道:“都怪你!我好像感冒了。”   她说着,忍不住又咳嗽几声。   付峥想起昨天他们在浴室折腾许久,最后水确实有些凉,歉意说:“对不起,严不严重?”   他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还好,不算很烫。   姜可整个人窝进被窝里,像一只包裹严实的粽子,别过头,不想理他。   “走,我带你去医院。”   付峥原是想再回家一趟,但是看姜可这样,也决定先改天,什么事也没有她重要。   “我不要去医院。”姜可从小就不喜欢去医院,最讨厌那股空气里的消毒水味。   付峥说:“那我叫个医生过来?”   她用手试了试自己的额头,也了解自己身体情况,“我不要,我不严重,就是有点累,吃点药就好了。”   “不行,万一更严重怎么办。”付峥这便要联系医生。   “你现在知道心疼我了?假惺惺。”姜可从被窝里伸出一只小手,攥住他的手腕,说:“不要叫医生,你照顾我就行。”   付峥只好被她拉得坐下。   姜可望着他,眨巴眨巴眼睛。   她现在是纯素颜,嘴唇有点干,眼睛下面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付峥从来没有照顾过人,也不会照顾人,但见她这样憔悴,心里一阵怜惜。   他本能反应地给她找药倒水,看着她服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饿了。”   姜可发觉现在的付老板是越来越温柔,也越来越宠爱她,她倚着枕头,揪着一缕发丝,说:“我想喝皮蛋瘦肉粥。”   二十分钟后,有人敲门,门口的粥店送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还有一小碟烧麦。   付峥拿着小勺一口口喂她。   他右手伤未痊愈,左手喂饭时动作生硬,显得有几分笨拙,姜可抱着抱枕,含笑望他。   姜可吞下一口被吹凉的粥,问:“昨天一直没问你,你回家怎么样了?见到你爷爷了吗?”   付峥手微顿,“没,昨天出了点事,他不在。”   “什么事?”   “小事。”迎着姜可好奇目光,付峥说:“有个明星的保镖没做好,那个明星被粉丝挤得摔了一下,不过没大碍。”   “啊?怎么会这样?”   “意外吧。”付峥说。   他昨天联系过圆寸,大致也知道,付峰没选对人,光想着明星雇佣费用高,自然要选功夫很好的,挑了一个从国外当兵回来的小伙子,年轻又傲,加上那明星脾气有些爆,两人不太合,这才有了意外。   怕姜可多想,他没有告诉她是付嵘生不想见他,只说去处理这件事了。   “付峥。”   “嗯?”   姜可咳了几声,说:“你爷爷肯定很不喜欢我吧?” 第38章   姜可问:“你爷爷肯定很不喜欢我吧?”   付峥说:“没有,你不要多想。”   姜可盯了他一会,说:“你也是,明明都没有跟家里人商量好,就来找我求婚?”   付峥沉默几秒,认真说:“无论家里人怎么说,我们都会结婚的。”   姜可点点头,“所以你家里人都是不同意咯?”   付峥被她套出话来,舀了勺粥递到她唇边,说:“别多想。”   姜可喝下那口粥,撑着下巴,心烦意乱。   姜可说:“付峥,我以前是不是特别傻?”   付峥没明白,“嗯?”   姜可说:“你家庭条件这么好,我居然敢追你啊,我当时是有多么不懂事。”   也就是那个单纯无知,不会考虑别的,想追就去追了。   付峥摇头,又舀一口粥,递到她嘴里,低声说:“喝粥吧你,一天到晚净胡思乱想。”   姜可蔫蔫地把粥吞下。   付峥摸了摸她的头,将被子盖好,岔开话题:“你昨天呢?怎么样?”   姜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陈敏信,一开口又止住话头,说:“挺好的。”   付峥说:“怎么了?”   姜可摇摇头,思虑再三,并没有把陈敏信的事告诉他。   想到在清风镇,陈敏信同她求婚,付峥便把人家调到保罗那个没有前景的品牌,那还是在南方;现在可是在C市,付峥知道他又过来,不一定还会怎样。   就算她怎么说,以她对付峥的了解,都是一样的。   还是不说了最好罢。   只是想起陈奶奶,她心里就很难受,像被一只手撕扯的疼。   那些小笼汤包、玉兰饼,还有无微不至的关心,心里更是发酸。   她好像能看到老人银白的头发、浑浊的眼睛,她还记得那一天,她拒绝求婚时,陈奶奶失望又无奈的模样。   付峥说:“怎么了宝宝,很难受吗?”   姜可再没了别的心思,对付峥说:“嗯,我头好晕,我想睡觉了。”   “好。”付峥掖了掖她的被角,“睡吧,我今天陪着你。”   付峥俯身,轻啄她的额头。   “付老板。”姜可将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看他。   “嗯?”   姜可轻轻吐出一口气,说:“我过一阵子可能要出差,和孙颖他们一起去看个秀,就一两天。”   付峥点头,没作他想,“好,等你身体好就去。”   姜可稍有些心虚,重新窝进被窝里,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姜可吃下感冒药,没多久睡意便袭来,眼皮慢慢地往下耷,睁都睁不开,她翻了个身,很快睡去。   可能是被子太厚,姜可这一觉睡得并不太平,中途清醒过一次。   那时是上午,外面天没有平时那么阴沉,稍有些光,迷迷糊糊间,她看见男人坐在床边,穿着宽松的T恤和裤衩,鼻梁上架了幅黑框眼镜,正闲散地翻着一本《世界军事》。   细碎的阳光斑斑驳驳投在地毯上。   这样的居家环境,他的身上有一种家常的温情,捧着书,看上去有几分斯文,也年轻些许,倒有些像她同他初遇时的样子。   姜可心里蓦地一暖,只感觉感冒都好了许多。   这样的日子真好,外面是寒冷的冬天,屋内却温馨舒适。   她没有叫他,只是裹着绵软的被子,静静地打量他。   可能是一觉起来,心情平和许多。   付峥很快察觉到,放下书:“醒了?好点了没?”   “好多了。”姜可清清嗓子,说:“你戴眼镜的样子还挺好看。”   付峥扶了扶镜框,“是吗?”   姜可从被窝里撑起一点,说:“嗯,我戴就很丑。”   付峥唇角微勾,见她从被窝里懒懒伸出一只手,他会意地将眼镜摘下,递给她。   姜可也躺累了,坐起来一些,倚靠着垫子。   她头发稍有些蓬乱,浓密卷曲地垂在肩膀上。姜可五官立体,不化妆时少去了咄咄逼人的美艳,显得平和些许,下巴尖细,鼻梁挺直,反而有种麻辣女教师的味道。   付峥一时看愣了,轻啧一声。   姜可:“是不是很丑?”   付峥欣赏了会,单手托起她的下巴,用力地亲了亲,“下次戴着吧。”   “什么下次?”   付峥低低地笑,指头掐掐她的小脸,顺手将她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旋即摘下眼镜自己戴上,继续看书。   *   姜可这一病,足足病了一个周。   这一个周内发生了不少事情,恋依在参观完厂区后和他们顺利签下了合同;而姜可,也答应下陈敏信,决定回一趟清风镇,看看陈奶奶。   姜可和孙颖一同在S市看完秀,孙颖准备逛逛次日再走,姜可心里有事,买了大巴票,直接前往清风市。   S市和清风市非常非常近,一共就三十分钟车程,到达汽车站后,她又买了去镇上的大巴。   十二月,南方的气温也很低,江南一带大多潮湿,冷雨纷纷。那种冷像是要从衣服里钻进去,侵袭着骨头,要比简单的寒冷更为难受。   姜可戴着毛线手套、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坐上大巴。   大巴开出汽车站,一路上景色熟悉且陌生,各种服装厂、沿途的树木河流、以及一个个漂亮繁华的小镇。   望着窗外的景色,姜可突然就想到第一次来清风镇的时候。   那时她交不上RCA学费,不得不退学,她向来花钱大手大脚,也没有存款,不敢找冷嘲热讽的亲戚,也没有去联系朋友。   她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回国前到处投递简历,渴望着一个落脚之处。   那时不是招聘的时候,也没有招聘会,很多大企业回复都很慢,只有尚悦集团成立新品牌急需用人,邀请她过去面试,并且安排住宿,赠送饭票。   她拿最后的钱买了机票,孤注一掷过去。   也幸好她运气好,当场便录用,次日入职,住进员工公寓。   也是那个时候姜可才明白,父母也好,亲人也好,什么都不如有一份工作牢靠。   银行里的存款,最最能让人安心。   姜可也记得,试用期没有饭补,工资次月才发,她把所有的钱冲进饭卡,每天就一顿饭。   最后实在没钱,她不得不把一些奢侈品包转卖。   也是那个时候,姜可认识了同为新人的陈敏信——他近乎花了原价从她手里买了只GUCCI手包。   那时姜可单纯,见他会买一个女包,加上外貌气质,自然把他当成男闺蜜、好姐妹。   两人非常亲昵。   现在想想,人家陈敏信分明是在变着法给她送钱。   这一路上满满都是回忆。   她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前面车座兜里一瓶矿泉水已变得冰冷,她嗓子疼,可是觉得那水太凉,也不想喝,刚拧开盖子,耳机里忽的传来铃声。   付峥低淡的声音很是温和,“可可,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姜可想了想,“明天下午的机票,晚上到。”   付峥说:“好,到时候我去接你。”   “嗯。”   “孙颖和你在一起吗?”   姜可的声音有一点不自然,但怕他多想,说:“是呢。”   付峥嘱咐:“S市人多,我看天气预报这两天都有雨,跟你朋友一起,千万别一个人乱跑。”   姜可点头:“好,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大巴车拐了一个弯,碾过一个水坑,地面的污水哗得溅起。   “可可。”   “嗯?”   “想你了。”   “我昨天晚上才走的啊。”姜可心里甜丝丝的。   “我知道。”他顿了顿,“你突然不在,我不大习惯。”   “是吗?”   “感觉家里变得很安静。”   姜可忍不住说:“你就是觉得我吵呗。”   付峥笑声淡淡的,“就喜欢你聒噪。”   姜可:???   这人真的是很不会说话啊。   付峥回过味来,改口:“不是,就是你很活泼,很可爱。”   姜可冷哼。   顿了顿,他说:“好了,你去忙吧,明天见。”   “明天见。”   姜可挂断电话,又给孙颖去了个电话,让她帮自己买一只打火机,她打算回去时带给付峥。她记得付峥那只打火机非常旧,是他父亲留下的,即使火油充足,也总是打不起火。   没多久,车子停在清风镇那一站。   远远的,能看见尚悦集团四个大字,她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侯向龙和王丽丽怎么样了。   希望大家都能过得好吧。   “怀念吗?”   忽的,一瓶温热的暖香蜜柚递了过来,陈敏信站在车站,格纹围巾将缠住他白皙脖颈。他另只手撑着一把黑色大伞,温和地望着她。   “还好。”   天空泛着淡淡的浅灰色,这边的雨势稍小,陈敏信的车就停在外面的马路上。   他拉开车门,姜可坐进副驾驶。   气氛稍有些沉闷。   陈敏信说:“奶奶葬在杏园公墓,离这还有一段距离,你要累的话,休息一下。”   姜可摇头,“我预订了尚悦大酒店,晚上回来休息吧。”   陈敏信点点头,“谢谢你能来看奶奶,她一定很高兴。”   姜可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神情黯然。   ——她当时应该回来告别的。   老人家待她那么好。   “饿不饿?”   陈敏信转身拿了一袋子零食面包,“饿的话你先吃些。”   姜可没动,神情仍恹恹的,陈敏信也不在意,发动起车子。   雨大,前方正在修路,一路颠簸,他开车十分小心,姜可神色疲倦,加上对陈奶奶的愧疚和歉意,也没有心思看旁的。   他们都没有注意,身后有一辆车,不紧不慢地跟着。   *   这么一段日子,付峥都习惯跟姜可睡在一起,晚上可以抱着她温暖柔软的身体,早上可以亲吻她光洁白皙的脸庞。   她睡姿不好,喜欢掀被子倒腾来倒腾去,付峥也习惯睡着睡着被她压住,或者被她的头发扫来扫去。   她就是一个可怕的头发精。   哪里都是她掉落的头发。   付峥揪起枕头上的一缕卷卷的头发,叹气。   这一晚她不在,他竟有些孤枕难眠,一整夜都没有睡好。   姜可的服装厂最近是办得风生水起,刚刚签下恋依的订单,一下子要招大量的员工,不仅是工人,财务、人力、销售,天天都有人面试。   临走前,姜可把事情丢给付峥,让他帮她挑挑人。付峥也没什么事,就负责帮她招招人。   他看人准,虽然不懂服装,但招来的大多不错。   下午,付峥刚刚忙完,突然接到圆寸电话,说是老爷子找他。这些天付嵘生对他都是避而不见,难得这么一回,也是奇了。   正好,他也一直想跟付嵘生谈谈。   可可是晚上的飞机,付峥看了看时间,开车回到付宅。   付岭没有放学,付峰应该还在振武,冬日幽冷,家里虽然有供暖,却仍旧感觉冷冷清清,空气中都涌动着一股冷意。   二楼的书房。   付嵘生坐在办公椅上,神色一如既往的严肃,只是许久不见,满头银发,皱纹更深,看上去苍老许多。   付峥在门口的小沙发上坐下,目光落在茶几上,放了几张照片。   他愣了愣,眉心微蹙,拿起来一张张仔细看。   付嵘生问:“就是这个女的,对吗?把你迷的鬼迷心窍,今天开厂,明天买房,还去送命?是不是?”   付峥一时没说话,翘起二郎腿,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捏了捏太阳穴。   照片明显就是最近拍的,一张是在咖啡厅,她和一个漂亮男人坐在一起;还有一张估摸就是这两天,她穿着杏色大衣,还是和那个男人坐在车里。   看这景色,倒有些像清风镇附近。   付峥第一反应便是生气,但是在看清那男人容貌后,微舒口气,只是眉头皱得更紧。   这丫头……   是有什么事瞒着他?   付峥放下照片,解释道:“这是可可的一个朋友,我知道的,也是她的一个老同事。可可最近去看一个时装秀,可能刚好是撞见了。”   付嵘生口气淡淡的:“是吗?我怎么听说他跟那个女的求过婚。”   “还有,这人可是恋依集团的设计总监。”   这倒令付峥有些惊讶。   姜可没同他说,他也是真不知情。   “怎么,那个女的没跟你说吗?”付嵘生低咳,哑着喉咙问道。   付峥气得倒不是姜可会有什么,这一点,他非常信任她,气得只是姜可什么都没有跟他说,甚至提一句也无。   这么想想,付峥心里有点委屈,以前便也罢了,他现在待她这么好,两人那么贴心,这么小的事情,她竟然会不跟他说。   就算有什么理由必须回尚悦集团,说一句不就好了?   付峥委屈归委屈,但听付嵘生一口一个“那个女的”叫着心里也是不满。   付峥郑重介绍:“她叫姜可,生姜的姜,可是的可。我们已经打算结婚了,最近比较忙,她确实没跟我说,但这个男人我认识,爷爷您是误会了,不必担心。”   付峥越护着她,付嵘生越是不快,将桌上茶杯重重一放,“结婚了?谁允许你们结婚的?”   这声音略大,付嵘生到底年纪大了,喉咙里都带着痰,几声咳嗽听起来触目惊心。   付峥原想说什么,但见爷爷这样咳,到唇边的话咽了下去。   “付峥,你到底心里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我,有没有振武。”   “你从小就是这样,跟你爸一样,永远不听家人的话,自作主张,自以为是。”   “宋曼姝跟你是多年同学,也是朋友,哪个条件不如你那个什么生姜?我听人说那个女的妈妈是什么事实婚姻?说白了不就是小三?你怎么就想不开呢。”   付峥说:“姜可。”   “她家庭确实有些特殊,但那也不是她想的。”   ……   这么多年,他也明白付嵘生的固执,还有他随之年龄增加而愈发过分的掌控力。   他其实也能理解。   抗拒这个世界的变化,甚至拒绝使用智能手机,厌恶一切新鲜事物,希望牢牢控制着孩子们。   说是古板守旧,其实也是另一种恐惧吧。   付峥并没有要劝的意思,只是听付嵘生絮絮叨叨。   “……别的我也不想跟你多说了,你想娶她也不是不可以。”   付峥豁然抬眸。   “一、你们婚后就住在家里;二、那个服装厂也没什么用,我看了下,至少两三年才能回本,你们就别做了。三、让她赶紧生个孩子,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有孩子了。你弟弟听话是听话,但很多方面不太行,上次连个保镖都挑不好,你回来,安心管着振武。”   “那不可能。”   付峥立刻回绝。   付嵘生完全没有想到,“你说什么?”   “不可能的事情。”   “哪个事情不可能?住家里不可能吗?生孩子不可能吗?还是那个服装厂不能关?一个小姑娘天天住在郊外,付峥,难道你放得下心?难不成以后你天天来回跑陪着她住?”   付峥沉默一瞬。   半刻,付峥说:“爷爷,我晚上还有事,就先走了,您多注意身体。”   付峥看了眼时间,已经很晚了,她是今天晚上的航班,他答应过要去接她。   “你!”   “您千万注意身体。”   “你!!”   从付宅出来的时候,他依稀还能听见付嵘生的咆哮。   他摇下车窗,手肘搭着车沿,心里烦闷。   手机震动,是姜可的短信。   【起飞了,我关机了,大概一个小时就能到。】   付峥想到她跟那个求过婚的男人在一块,也不知道干什么,还处处瞒着他,低叹口气。   算了。   【关机吧,等回来我收拾你。】 第39章   陈敏信难得回来一次,请了两天假,打算在清风镇多住一天,所以并没有和她一同返回C市。   陈敏信也知道,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了。   “我觉得你们不太适合,当然只是我觉得。”机场大厅,陈敏信温和地同她说:“他跟你想象的一样吗?”   “当然…不太一样。”姜可说。   真的不太一样,他们大学相识,她也算了解付峥,但是当时始终在追求中,她无形之中把他捧到一个高高的位置,他好像是完美的,即使有缺点,都是恰到好处的。   而现在,他们天天在一起,付峥给她的感觉,就是一个有些别扭的、体力很好的男人。   “他很好。”姜可说:“虽然有时候有点烦人。”   听到后半句,陈敏信唇角抬了抬,“好吧。”   “无论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   姜可摇头,想起那时的日子,说:“是我应该谢谢你们才对。”   ……   登机后,姜可问空姐要了条毛毯,疲倦地闭上眼睛休息。   睡梦中,她竟然梦到了尚悦集团的公寓。   她趴在那扇小小的窗户边,小口小口喝着热牛奶,低头望着窗外的景色。   一条河水将清风镇分开,一面是光鲜繁华的服装集团,一面是古色古香的老镇。   她看到自己和陈敏信一同下班,讨论着永远修不好的设计稿,或者某个讨人厌的领导。   然后他们一同坐车回去,江南温柔潮湿的风顺着车窗吹进来,她来到敏信家,小院里散着花香,桌上摆有甜甜的灌汤小笼,满脸皱纹的陈奶奶正在冲他们笑。   那时候真好啊。   姜可有时候觉得自己其实很幸运,遇到的人,都是很温柔的人。   ……   飞机降落,姜可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掏出手机开机。看到付峥那条短信,也没有多想,拿着行李往出口走。   这一天,竟有点像她辞掉工作,回到C市的那天。   不过转眼间,大半年都过去了。   付峥一身黑衣,双手插兜,站在黄线外等她。   姜可拉着小皮箱,胳膊肘垮了只黑色饺子包,朝他身后瞟一眼,问:“今天没有花吗?”   付峥敛眉看她。   小女人面色苍白,眼睛有些肿,虽然化了妆,也是笑着的,但掩盖不住憔悴。   他心里一软,“回来收拾你”,瞬间变成——“回家收拾你”。   付峥往前走半步,伸出手臂抱住她,声音沙哑却温和,说:“没有花,只有我。”   “谁稀罕要你啊。”姜可窝在他怀里,顺手解开他羽绒服的拉链,将自己埋了进去,声音带着浓浓鼻音,说:“我只要抱抱。”   “好,抱抱。”付峥把羽绒服拢了拢,包住她。   姜可心里还是难受,说不出的酸楚,在他硬邦邦的怀里躺了好半天,这才觉得安心,“峥哥。”   “嗯?”她很少叫他峥哥,一般都是付老板,或者是大学时保留的称呼“混蛋”,以及特定时刻的“臭流氓”或者“峥”。   所以每次她这么柔情万分唤他时,他心里都会跟着一颤。   “怎么了?”   “没什么。”姜可更搂紧,吸吸鼻子,“抱抱我。”   付峥搂紧一些,“不是抱着吗?”   “抱紧!”   付峥也不知道姜可在伤感什么,但是他知道她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多愁善感、伤春悲秋,伸出大手摸着她的头发,低声哄道。   他们在机场相拥许久,付峥才揽着她的肩膀走向停车场。   姜可拉开副驾驶的门,坐好,关上车门,低头仔细系安全带。   鼻尖忽然窜进一股馥郁的玫瑰香。   姜可抬起眼睛,看见一大捧香槟玫瑰,用银色的卡纸包着,新鲜美丽,花瓣上还沾有晶莹的水珠。   “不是没花吗?”她愣了愣,抽出中间的卡片——   上面写有四个字,“爱你老婆”。   付峥的字写得非常漂亮,笔势利落、遒劲有力,她的幼圆体完全不能相比,姜可盯着“老婆”二字,心里暖洋洋的。   “不喜欢?”   “还可以吧。”她接过来,低头嗅了嗅,脸上满是幸福笑意:“喜欢。”   付峥开车极稳,回家的一路,姜可都感觉特别安心。车里空调温度打得刚刚好,不会过热也不会过冷,音箱里放着她熟悉的藤田惠美,女声温柔沧桑。其实姜可不过出差两天,但此时此刻,坐在付峥的身侧,感觉温暖又窝心,有种很踏实的感觉。   心情慢慢平复,慢慢转好。   “下雪了?”   机场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姜可看着车窗外飘散的细小雪花,有些惊讶,说:“付老板,下雪了哎。”   付峥看向路边,应该是刚刚开始下,高速上并没有受此影响,说:“没事,很快就到家了。”   姜可瞪他一眼,说:“你这人真的一点没有浪漫天赋。”   付峥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这才回过味来,往路边瞟了一眼,说:“哦,下雪了,好漂亮!”   姜可:“……”   付峥轻咳一声,说:“挺美的,今年的初雪。”   姜可抱紧她的玫瑰花,唇角扬了扬,不再理会他了。   *   到家时已是晚上九点多,市区里的雪更小,小到几乎看不见,姜可回到家,锁好浴室门,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泡泡浴,又给自己煮了一杯热牛奶,擦着头发坐在沙发上。   姜可看着忙忙碌碌的付峥,问:“你在干什么呀?”   客厅地上摆着一只极大极高的纸箱,付峥手里拿着把剪刀,正在思考从哪里开始拆。见姜可披着浴袍就出来,他将剪刀放下,坐在她身侧。   “怎么了?这是什么?”姜可拿梳子将蜷曲的头发慢慢梳顺。   付峥看她脸上的倦怠褪去一些,心情也好不少,放下剪刀,说:“先别管这是什么了,有个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   “你这两天去干什么了?”   姜可嗯了一声,说:“你不是知道吗,我跟孙颖去看时装秀了,噢,对,我还给你买了一只打火机——”   她说着才发觉不对,孙颖还没有给她,改口:“我放她那里了,等她给我我就给你吧。”   付峥垂下眸,认真地盯着她,漆黑的眼底并没有愤怒或者生气,只是微微不快。   姜可稍有些不自然,转开目光。   付峥道:“可可,我不喜欢你跟我撒谎。”   室内静了几秒,姜可轻抿嘴唇,“你都知道了?”   她有些无奈,说:“我只是不想惹出更多事来,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我知道,我相信你。”付峥抬起她的下颌,伸手将她唇角的奶渍慢慢擦拭干净,温声:“只是以后无论有什么事情,你都应该跟我说的。”   “我知道了。”姜可也觉得自己不好,小声:“对不起。”   “来。”   付峥拍了拍大腿,姜可站起来,往旁边挪了挪,坐到他腿上。   “这次到底去干嘛了?”   她很喜欢窝在他怀里,双臂环着他,头自然地埋在他脖颈边,说:“我这次是回去看陈奶奶的。”   “那是?”   “陈敏信的奶奶。”姜可提到陈奶奶,语气里就有夹杂不住的伤感,“她对我很好,超级好,我那两三年,一直给我做好吃的,照顾我,把我当成亲孙女。”   “是…求婚那小子的奶奶吗?”   “嗯。”姜可提及到那天,心里满是愧疚,说:“都是我不好……”   付峥哑声:“是我不好。”   姜可说:“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之前在尚悦的时候陈敏信因为我被调到了保罗,其实敏信他很有才华的,保罗那个牌子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来C市,但我不想他再有什么麻烦,所以才没说。”   她看向付峥,过了一会,见付峥也没说话,问:“你忘了?”   付峥隐约记得有这回事,好像侯向龙是提过,但他觉得都是男装品牌,没有什么分别,也不在意。   付峥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了。”   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放心吧,我不会的。你也别难过了。”   “嗯。”她点点头,“那就好。”   付峥拍拍她的肩膀,说:“但是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告诉我。”   “哦。”   “我脾气没你想象的那么差,你好好说,我都能理解的。”   “……知道啦。”姜可头枕在他脖颈间,吸了吸。   他身上有一股他独属的味道,淡淡的,像是烟草混合着薄荷,闻着就令人安心。   付峥问:“累了?”   “有一点吧。”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抱你去睡觉?”   “好啊。”她想到一事,担心:“还是别了,你手臂好了吗,我自己回去?”   “没事的,你又不重。”   “我已经一百了……”她这就要从他腿上下去,腰却被他突然扣紧。   付峥双臂一抬,将她轻松抱了起来,“回去睡觉吧,你也跑了这一两天了。”   姜可亲了亲他的下巴,“好。”   “等下等下。”姜可路过那只又高又大的快递纸箱,她快要闭上的眼皮又睁开,“这是什么?”   付峥并没有停,仍抱着她往卧室走,“买了个小玩意。”   “什么玩意儿?”   姜可双臂环在他肩膀上,探出脑袋往后看,好奇心起来,“这么大个?你是买了一个衣柜吗?”   “嗯。”   “家里不是有衣柜吗?”   付峥说:“你衣服太多,装不下,就再买了一个。”   “真的假的?”姜可半信半疑。   “好了,睡觉了。”付峥将她放在床上,拿起床尾厚实的羽绒被,将她整个包了起来。   “你先睡,我去洗个澡,一会过来陪你。”付峥吻了吻她的脸颊,柔声说。   折腾这么一天,姜可也是真的累了。   她躺在舒服柔软的大床上,伸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棉被应该是白天刚刚晒过,有一股阳光的气息,闻起来就感觉十分舒心。   终于不是酒店了。姜可深吸一口气。   这个冬天可真冷啊。   姜可望向房间里的窗户,被厚厚的窗帘掩盖着,也不知道外头还下不下雪了。   她原本是想等付峥一起睡的,但她好累,只闭了一会眼睛,便沉沉睡过去。   ……   *   姜可是半夜醒过来的。   可能是临睡前牛奶喝得太多,她喉咙干涩,渴得要命,想喝水,也想上卫生间。   看到空空荡荡的床,她怔住,伸手摸了摸,冰冰凉凉的,不像有人躺过。   姜可摁亮手机,屏幕上显示着02:30。   付峥呢?   他不是说洗完澡就过来吗?   姜可揉揉眼睛,有些倦怠地往门口望去。   门关得很严实,缝底下有极细微的亮光。   这个点他还没有睡?   姜可起身,披了间长长的浴袍,穿上拖鞋,轻轻打开门。走廊没有开灯,只有客厅暖黄的灯光撒了过来,勉强看得清楚。   她掂着脚尖,步伐很轻,想知道付峥在做什么。   视线里越来越亮,姜可站在走廊边缘,看向客厅,蓦地睁大了眼睛——   天呐!   她在原地怔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付峥这是……砍了棵树过来?   客厅中间,摆了一棵几乎挨到屋顶的松树。   这里公寓是挑高的,也是付峥当时会买这里的原因,屋顶离地面约有3.5米左右,视野上非常开阔。   此刻,松树刚刚好摆在中间,占据了一小半面积。   它很高大,枝叶繁茂,每一根树叉都跟真实的松树无异,松针细密,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和外面的松树没有什么区别。   圣诞树左边摆了把椅子,椅子腿旁边还有几只塑料袋和小纸箱,鼓鼓囊囊的。   姜可愣愣地看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歪头找寻一圈,终于在高大的树后面看见付峥。   男人站在树的后面,弯着腰,正在将被捆好的树叉解开,理着枝叶。   他的右手仍不太方便,动作稍有些迟缓,但神色十分专注,专注到都没有注意到姜可的靠近。   盯着男人的侧颜,姜可胸口涌上一阵热流,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那种小甜蜜简直要溢了出来,想到自己白天训他那句“你真的不懂浪漫”,缩了下脖子,只觉得惭愧。   他这样,哪里是不懂得浪漫啊。   分明是浪漫死了。   姜可看了一会,揉揉困倦的眼睛,悄悄地往前走了一步,靠近后,忽的伸出手臂,将付峥从背后直接抱住。   付峥几乎反射性要将那只手腕攥紧,往后反扣,刚一动才想起不对,身体紧绷,“可可?”   “嗯嗯。”她也能感觉到他背部的紧实,肌肉隆起,“是我。”   付峥放松下来。   姜可把脸埋进他宽阔的后背,双臂搂得更紧,笑问:“你干嘛呢?大晚上种树?”   付峥没再弄那根树叉,抓过她的手,攥紧。   “手这么凉。”他暖着她的手心,没回答这个问题,问:“怎么突然起来了?”   姜可说:“本来想起来上卫生间的,没想到你居然还没睡,就出来看看。”   她声音里带着笑意,仰起脖子,问:“你是在给我弄圣诞树吗?”   付峥抬头看去,把头顶一根纠结的树枝理开,说:“你不是最喜欢圣诞节吗。”   “你怎么知道的?”   付峥无语,说:“你什么节日都喜欢。”   就跟个小孩子一样。   姜可也笑了,她就是很喜欢过节,喜欢那种热闹又温馨的氛围。   姜可说:“那我帮你一起。”   付峥摇头:“你还是去睡觉吧,熬夜对你身体不好。”   “没关系的,你不是也在熬。”   姜可一边说,一边拖过旁边的椅子,腿抬了抬,这便要踩上去。   付峥伸开手臂,抱着她的腰就把人拽了下来。   “你干什么啊。”姜可一惊,被付峥直接拖进怀里,男人的铁臂紧紧箍住她的腰。   “不困吗?”付峥垂下头,气息醇厚,低声问。   “不困了。”   她离他极近极近,近到一踮脚就能吻到他的嘴唇,一呼吸,就是他身上的味道。   “你不睡我也睡不着,我来帮你呗。”   付峥低头看她,没有说话。   他头顶便是支型吊灯,每一小盏灯下还悬着只玻璃坠子,被橘色的灯光映得迷离旖旎。   付峥站在树下,被阴影遮住,他的面孔有些黯淡,但五官英挺,棱角分明。   他有一双狭长的眼睛,睫毛短密,眼形内敛,眼角生有淡淡的细纹,非常好看。   姜可看得一时没有收回目光,付峥也望着她,眼睛黑而亮。两人对视了十几秒,付峥忽的低下头,强硬地吻住她的嘴唇。   姜可闭上眼睛,环过他的脖子,仰头回应。   她的下巴被托起,柔软的长发拂过他的胸膛。付峥动作不急不缓,吮着她粉嫩的唇瓣,温柔又缓慢。   姜可很快被他撩拨得不上不下,一手搭着刚才的椅子,单手扣住他的后脑勺,深深地吻。得到她的回应,他自然是无法忍耐,伸出舌尖,凶悍地游走在她的口腔。   室内的气温一瞬间热了起来,像是一锅水突然煮沸,咕嘟咕嘟冒泡。   窗外还在下雪,冰天雪地,愈发显得屋内温暖,一室春光。   纠纠缠缠半刻,付峥才将她放开,舔了舔牙齿,声音低哑:“既然不睡了,那我们做点什么?”   “好啊。”她微微眯起眼睛,笑盈盈看他。   “来。”他牵过她的手,走到树边。   姜可睁大眼睛,望向他结实健硕的背影,呼吸稍有急促,伸手将一缕长发拨到耳后。   心跳砰砰砰的。   付峥蹲下,将地上的纸箱用刀子划开,“帮我把这些挂上吧。”   “啥?”   “就这些铃铛,还有装饰品什么的。”他淡笑看她,“我布置的话肯定很难看,还是你来吧。”   “……哦哦。”姜可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看着小女人不满的表情,付峥刮了刮的鼻子,“很失望?”   姜可摇头,“才没有。”   她接过他手里一串金色铃铛,俯身挂在树枝上。   不得不说,付峥挑得这些装饰还是很漂亮的,造型精巧,四周环绕深绿色的松枝,中间缠绕着红色缎带,透着浓郁的圣诞气息。   姜可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袍,里面是吊带睡裙,浓密的长发垂在胸前,肌肤如雪。随之俯身的动作,腰带往下松了松,半遮半掩间,酥·胸微露,甚是迷人。   付峥喉咙动了动,忽然有些后悔了。   “看什么看?快点干活。”   姜可瞅他一眼,拿过一包红色圣诞袜,拆开,揪着上面的线,踮脚挂在上面。   “看不出你还挺有童心的哈。”她用手指点了点毛绒绒的袜子,觉得特别可爱。   “可可。”   “嗯?”   付峥将那只袜子摘下,说:“这个是我打算装糖果的。”   “……”   *   姜可和付峥装点了一夜的圣诞树,天快亮时才昏昏沉沉相拥着睡去。   外面下了一整夜的雪。   姜可是被一阵手机震动吵醒的,她翻了个身,看见屏幕中间的日期,12.24,平安夜。   现在已经上午九点多了。   她今天本来是打算回厂里看看的,没想到一觉睡到现在,想想也是太累了。   微信涌进来一堆消息,震得她手麻。   有孙颖的——平安夜快乐宝贝,还有你那个打火机还要不要了?   还有员工的——老板娘圣诞快乐,祝你和老板百年好合。   姜可一边回复“快乐”“快乐”“记得吃苹果”,一边想着是再睡一会还是起床去工厂。   她往下翻着翻着,翻到了陈敏信的微信。   平安夜快乐啊可可。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链接。   姜可手指一僵,看见“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入学条件”几个字,顿了顿,并没有点开那个链接。   下面还有陈敏信的消息,“可可?有个事一直想问你。你还打算回去念完吗?我现在联系了一家机构,准备搞搞作品集,看看明后年能不能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你们C市挺好的,只是我不太习惯,所以准备做到明年。”   姜可侧眸看了一眼旁边的男人,刚才迷迷糊糊的大脑好像清醒过来,打字回复:“可能不念了。”   她输入:“现在工作忙,你作品集好好准备吧,加油,平安夜快乐。”   姜可发送完毕,看见秒回的“谢谢”两个字,她往上翻了翻,手指在链接上停顿几秒,最终还是没有点。   “醒了?”   身后传来低低哑哑的声音,因为没有睡醒,有些含糊。   姜可的头发被拨弄了两下,弄得她后脖子酥酥痒痒的,腰间被一只手臂环住,箍得很紧。   付峥整个人贴在她的后背,男人身型高大,体温也高,像一只人肉抱枕。姜可往后靠了靠,舒服地依偎在他怀里。   “平安夜快乐。”他侧了侧脸,轻吻她的脖颈。不过一夜,他被刮净的下颌又冒出一截胡茬,姜可被扎得痒痒的,不由自主地缩了下脖颈。   “平安夜快乐。”   付峥不再逗她,眯着眼问:“不再睡会吗?”   姜可摇头,“该起床了。”   她刚刚支起身,又被他拉了下去。   付峥一个翻身,双手撑着床,压在她身上。   两人裹在厚实绵软的羽绒里里,他这么一压,姜可只觉得自己有些喘不匀气,被子里的温度也跟着升高,她感觉有点热,后背渗出一层薄薄的汗,心脏在胸腔里也跳得更快。   姜可推他,叱道:“干嘛呀你!白日宣淫吗!”   付峥没有下一个动作,只是低下头,静静地注视她。   浅金色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中滤下,撒在她素颜的脸上。   她语气虽然凶巴巴的,推他的力气也不小,但可能是不化妆的缘故,小脸稚嫩干净,尖尖的下颌,就像一个虚张声势的小孩子。   付峥爱恋地摸了摸她的脸。   每一个一起起床的清晨,都感觉真好。   姜可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又伸出手,推了推他的胸膛。   “好了好了,起床了!”   付峥不置可否,将她的双手摁在一起,俯下身,含咬住她的嘴唇。   吻铺天盖地而来,霸道,热烈,又浓郁。   还带着被窝里的温暖。   外面的雪仍无声的下。   就在姜可觉得自己要缺氧致死的时候,付峥忽然抓住她的腿,抬高,将她两条纤细的腿盘在自己腰上,旋即起身。   “干嘛?”姜可吓了一跳,“不在床上吗?”   付峥不答她,只是抱着她往客厅走。   昨夜他们布置好,只简单收拾了下,落地窗的窗帘被拉紧,不留一点缝隙,客厅变得昏昏沉沉,只有朦朦胧胧的微光。   付峥走到树前,摁了下开关,他们昨天布置了一夜的圣诞树倏地亮了起来。   五彩的灯一闪一闪,金色铃铛也被映得变幻多彩,还有糖果棒、纯白色雪球、圣诞麋鹿……   姜可一时看呆了。   看看付峥,又看看那棵树,很难将这两个画风不同的拼在一起,就像是硬汉误入了智慧树频道。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姜可被放在树旁边的沙发上。   “宝宝,圣诞快乐。”付峥忽然俯身,深吻她的嘴唇。   ……   姜可被折腾到要昏死的那一刻,余光扫到那棵树的彩灯。   还有花里胡哨的装饰,bilibili的亮着光。   她忽然间觉得,付老板真是越来越有情趣了。 第40章   圣诞节过完后,马上就是元旦了。   节前姜可和付峥重新住回工厂的小房间,每天时时关注着进度。   他们已经和lov那边谈妥,年前必须交第一批货。   与此同时,付峥常常回到家里,也常常去振武那边。   他身上的伤好后,许多付峰搞不定的事情,付峥又被付嵘生喊过去处理。   付峥作为大哥,也很难真的做到,放任不管。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倒也平和快乐。   咖啡厅里,孙颖摘下厚厚的围巾,“喏,你的打火机,我亲自给你送过来了。”   姜可打开盒子看了眼,又扣上,“谢谢你。”   “小事情。”孙颖摆了摆手,搅拌着桌上的拿铁咖啡。   姜可说:“怎么了这是?”   孙颖说:“我这次来,还有个事情要问你。”   姜可:“什么事?”   孙颖:“你知不知道我们陈总监要辞职了啊。”   姜可点了点头。   那次时装秀她借着孙颖的名义去清风镇,孙颖也知道他们是老同事、旧相识,不过不知道求婚的事情。   孙颖说:“陈总监说不太适应咱们这边的气候,也想出国进修。”她看了姜可一眼:“好像是想去念RCA?”   姜可说:“他倒问过我一次。”   孙颖说:“那就对了。”   她继续搅拌着咖啡,神色有些闷闷不乐。   姜可沉默了一会,说:“怎么?”   孙颖是爽朗的人,说:“实话跟你说吧,我觉得陈总监挺好的。”   姜可明白过来,唇角噙笑,“怎么个好法?”   孙颖说:“工作认真,有上进心,听说家庭条件也很好,人也体贴……而且,长得特别特别好。”   “最后才是重点吧。”姜可笑:“看不出来这么多好法。”   孙颖抬手揉了揉脖子,说:“你也知道我是颜控,真是遇不到什么好的男人,念书时还有,现在一看,都是大腹便便了。”她顿了顿,说:“RCA是不是超级难申请啊?”   姜可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当时就是找了个机构,然后做了很多作品集,语言过了,可能是运气好吧。”   孙颖说:“运气真好。”她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那时候就是去意大利混了几年,感觉也没什么用,现在也挺想去试试。”   “去吧。”姜可鼓励她:“有很多都是工作几年才去学习的。”   “而且说不定还能一边学习,一边抱得美人归。”   “我也是这样想的。”孙颖顿了顿,说:“你现在……真的没有遗憾过吗?那可是RCA啊!RCA啊!”   姜可的心弦极轻地被触碰了下,但也不过一瞬。   孙颖看着她的神色:“要不然我们一起?!你也算完成你的半途而废的学业,圆梦了吧。”   姜可看着孙颖眉飞色舞的样子,想笑。   “我不去,我干嘛要去?”她摇头,“没完成就没完成吧。”   “哦,对,也是啊——你现在已经是□□了。”   姜可叉起一块松饼,咽下去:“是啊。”   听见RCA三个字,她承认——自己内心仍旧有波动,她想起自己在尚悦集团的日子,每天都记账算账,思索着怎么样才能攒够钱重新继续当年的学业。   然而现在有钱了,可是她却真的没有那种再学习的心情了。   孙颖托着下巴,感叹道:“也是,你也是很幸运啊,兜兜绕绕,终于能跟你最喜欢的人在一起,还是赶紧结婚,过过日子吧。”   姜可笑了笑。   “哎,对,一直也没有问——你们领证了吗?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姜可唇边的笑容稍有凝固。   其实这些天,她虽然很忙,但也思索过这个问题。   她一直都知道付峥家庭复杂,再加上他因她而受伤,所以和家里人闹得也比较僵,但是她也清楚以付峥的性格,是肯定要得到家人的应允的。   后来的事情付峥也没再提过了。   她比付峥小四岁,对结不结婚,倒也不太急,再加上工作忙,慢慢就忽略了。   现在孙颖这么一提,姜可也觉得有点心烦。   孙颖望着她,改口说:“不过真的不用那么急,早结婚还得早生孩子是不是,那样老得多快啊。”   姜可继续吃松饼,没有再说什么。   *   回去一路上,姜可坐在车里,心情稍有些烦躁。   圣诞节刚过,街道上的圣诞气氛还很浓郁,两旁的树木悬挂着彩色小灯,一闪一闪,光亮明快。   姜可呼出一口白气,搓搓手,望着这份节日特有的热闹,想起付峥那天笨手笨脚布置圣诞树的样子,唇角不自禁翘起,刚才的烦躁淡了不少。   反正,他待她那么那么好。   姜可拎着包走进公寓小区。   前几天都在下雪,冬日天冷,温度也低,道路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碎冰,被车轮碾来碾去,变成一道道灰黑色的车辙。   雪花被扫在路边,堆积成一团。   姜可裹好围巾,突然感觉脸上一冰。   她伸手摸了摸,凉丝丝的,没摸两下,又变成了水。   姜可愣了愣,仰起脖子往上看去,灰蒙蒙的天空,细小柔软的雪花正在慢悠悠往下飘。   又开始下雪了。   她在南方住过三年,都不太适应北方这种下雪的天气了。   姜可在雪中站了一会,好好感受了一下家乡的雪。   她理了理大衣,准备继续往前走时,一低头,突然和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对上。   姜可愣住。   面前站着一个小男孩,约摸七八岁,穿着厚厚的短款羽绒服,并没有拉拉链,里面是一件高领的黑色毛衣。   他站在一棵枯败的樱花树下,戴着一顶白色毛线帽,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姜可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孩好帅。   脸小而窄,高高瘦瘦,鼻梁挺直,眼型狭长。只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还未长开,五官之间的距离比较近,英气逼人,偏又带了点孩子的稚气。   姜可觉得这张脸有几分眼熟,朝他友好地笑笑。   她走了几步,转过头,发现那小孩还在看她。   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泛着雪天白蒙蒙的光,像一颗精致的琉璃珠,睫毛浓密,特别漂亮。   姜可没再往前,退了回来。   姜可说:“怎么了小朋友?”   小男孩仰起头,朝她微笑,露出可爱的犬齿,像个小大人般礼貌说:“你好。”   姜可愣了一下,哪里见过这么可爱的男孩子,笑着回应:“嗯,你好。”   她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孩子的父母,问:“小朋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小男孩刚要开口说话,远处传来一声慌里慌张的——   “三少爷!”   姜可怔住,回头发现是一个熟悉的高大男人。   “姜小姐?”圆寸看见她真是又惊又喜,大手抓住那男孩的肩,一边冲她说:“好久不见。”   姜可冲他点点头,“确实好久不见了。”   “……姜小姐?”   小男孩抬头看向姜可,又回头看看圆寸,眉毛拧成一团,诧异地问。   圆寸忙解释:“三少爷,这就是你付大哥的未婚妻,姜可。”他转向姜可,说:“这是付哥最小的堂弟,付岭。”   姜可冲男孩点头,“你好。”   小男孩看了看面前漂亮的大姐姐,听圆寸这么说,眼底先是惊艳,旋即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这么漂亮的姐姐,居然是大哥的那位未婚妻?!   小男孩失望过后,又羡慕起大哥来。   察觉到姜可在看他,他挺了挺胸膛,礼貌而绅士说:“我叫付岭,托付的付,翻山越岭的岭。”   说罢,他伸出一只手。   姜可被逗乐了,唇角抿着一丝笑,伸出手,正式地同付岭握手,“我是姜可,生姜的姜,可乐的可。”   姜可今天穿了件奶白色的呢子大衣,宽宽松松,海藻般的长发浓密卷曲,垂在肩上,衬得小脸光洁白皙,这样一笑,明艳动人,犹如一朵绽放在白雪中的玫瑰。   付岭有些看呆,小脸涨红。   宋姐姐也很美,但她美的没有这么张扬出众,就像是清冷的百合,相较而言,有些清淡了。   而且宋姐姐总是没什么表情,不像面前的这位,那么温柔亲切。   付岭一秒钟就喜欢上了这位大嫂,收去往日的调皮捣蛋,彬彬有礼道:“大嫂好。”   “你好!”   男孩摘下毛线帽,英俊的五官整个露了出来,姜可这才知道刚才那股熟悉感的来源,付岭长得跟付峥,真的很像,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一个是幼年版、而且白皙俊美一些。   冬风凛冽,还下起了雪,姜可怕这个可爱弟弟被冻坏,说:“我们先上去吧,付峥可能还要晚一点才回来。”   圆寸点点头,自然是求之不得。   今天他去付家拜访老爷子,就被付岭吵吵嚷嚷着要来看大哥,怎么都不肯罢休,圆寸实在拗不过小孩子,给付峥打了个电话,就偷偷带着付岭过来了。   “付哥没提前跟您说吗?他今天有点忙,忙完立刻就过来。”   姜可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有好几条未接电话,她今天上午在厂里,手机一直处于静音状态,也一直都没有改回来。   姜可给付峥回了个电话,带着他们走进电梯。   她搓搓手,迎上付岭可爱的小脸,还听着男孩子脆生生的“大嫂”,想到空空的冰箱,莫名感到紧张。   此时此刻,她真有种人·妻的感觉。 第41章   钥匙插进门锁后,”咯噔”一声扭开。   “哇塞!”   付岭在发出一声孩子气感叹之后,才意识到不对,清了清嗓子,绅士道:“大嫂,您真贤惠,把家里布置得这么漂亮!”   圆寸惊诧地看了一眼小少爷。   姜可强忍笑意。   付岭模样俊俏,教养也好,彬彬有礼,只是他年纪太小,这幅小大人的模样,做起来就显得有点滑稽,但也特别特别可爱。   “谢谢三弟。”她拍了拍付岭的肩膀。   付岭眯起眼睛,显然十分受用。   他往前走了几步,“真的好漂亮啊。”   公寓里的圣诞树还没有撤掉,高大而颇有气势地摆在中间,挂满了铃铛、糖果、卡片等等,树下还摆放着金色礼物,围有白色的篱笆,甜美又温馨。   没有孩子会不喜欢这些。   就算付岭装得再成熟,他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此刻正眼冒金光地望着这一切。   “那个,嫂子,我就先回去了。”圆寸挠挠头说:“付哥应该也快回来了,等你们结束了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接他。”   “好。”姜可点点头,“辛苦了,你去忙吧。”   圆寸离开后,付岭完全被金光闪闪的圣诞树吸引住,围着绕了好几圈。姜可给男孩子打开电视,让他自己玩,然后她走到卧室,拨给了付峥。   那边接得很快,“怎么样了宝贝?小岭到了?”   “嗯,你到哪了?”   “还有十分钟吧。”   姜可忍不住抱怨:“怎么那么慢呀,你记得给我带点菜回来啊,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你也不早跟我说,一会让你弟弟吃什么啊。”   付峥倒不在意:“订个菜呗。”   “小孩子吃外卖不好吧?”姜可皱皱眉,“你等一下。”   她将手机放在一边,拉开厨房门。   付岭正坐在圣诞树下看动画片,听见开门声,迅速将频道换成《新闻联播》,转过头:“嫂子有什么事?”   姜可温声说:“晚上想吃什么?”   付岭甜甜又不失风度地说:“都可以,嫂子做什么一定都很好吃!”   姜可朝他温婉地抿唇一笑,关上门后便竖起眉毛,刚要张口,听见付峥奇怪地问——“小岭怎么了?”   “什么怎么啦。”   姜可没理会这茬,只语气愉悦地冲付峥说:“听见没有?你弟弟说我做饭好呢,你一定要多买菜和肉回来,我要大显身手。”   付峥忍俊不禁。   姜可的厨艺他清楚,也就尚可,他说:“我给你买几道成品菜吧,然后你再做一两道。”   “嗯嗯,也好。”   付岭是姜可见到的付峥的第一位亲人,她自然希望能留下好印象,说:“那你偷偷提溜进来啊,别让你弟弟看见,一定要说那我是做的。”   “知道了,老婆。”   “你叫我什么?”   “老婆。”   男人声音低沉沙哑,极富磁性,顺着电流缓缓钻进耳朵眼里,酥酥麻麻。   姜可心里一动,只觉得那种甜蜜,一直从耳朵传进了心里,比蜂蜜都甜。   二十分钟后,付峥拿钥匙开了门,裹着鼓鼓囊囊的大衣,手里还拎着装满蔬菜、水果的袋子。   付岭颇有风度道:“大哥回来了。”   付峥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活泼闹腾的三弟如此绅士。   他很想逗这位弟弟几句,但想到姜可的吩咐,只平和地冲付岭打了个招呼,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冷峻,拐进厨房。   付岭果然没有怀疑,只是吐了吐舌头。   关好厨房门后,付峥先把塑料袋递给姜可,然后“唰得——”将大衣解开,偷偷掏出几只打包好的白色饭盒。   姜可看着付峥这一系列反差动作,宛如电车痴汉,忍不住笑了。   付峥说:“这是打包好的满春园的菜,这是买回来的蔬菜,这些东西你随便拌点凉菜吧。”   “嗯嗯。”   姜可拿出碗筷,付峥帮着她把菜装进盘子或者碗里。   可能是考虑到她的厨艺,他要的菜都很家常——干炸里脊、鱼香茄子、清蒸鲈鱼。   付峥放好便要往外端,被姜可拦下。   姜可瞪着他说:“做饭哪有那么快的,你等一会。”   她将鲈鱼重新回锅,放进去慢慢地煮,特意等到浓郁鲜美的香味飘散出来。   付峥吸了吸鼻子,姜可看他一眼,拿汤勺搅拌。   没多久,白气飘散出来,在上空慢慢盘旋着。   两人对着锅,觉得这幅作弊的画面有几分滑稽,都笑了。   整整一顿饭,付岭都维持着优雅少年…不、优雅儿童的模样。   付峥也懒得拆穿他。   餐桌上方悬着几盏几何型工艺灯,是姜可后来特意挑的,橘色的灯光,明亮又不刺眼,无论什么食物摆在上面,看上去都馋涎欲滴,十分美味。   家里的餐具也是姜可选的,付峥这套房子装修得冷淡清爽,但姜可还是喜欢热热闹闹地吃饭,所以选的都是明度高的亮色。   此刻,淡绿色的大碗呈上鲈鱼、米黄色的碟子装着里脊,还有装在晶莹果盘里的橘子和提子,十分好看。   上菜时,付岭看得眼睛都直了。   二十分钟后,桌上的菜就少了一大半。   “嫂子做饭好好吃啊!”付岭心满意足地夹了一筷子干炸里脊,一口气咽下,“我最喜欢吃这种家常菜啦。”   付峥已经吃完了,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听见付岭这么说,微微侧头,朝姜可眨了下眼睛。   姜可警告地嗔他一眼,把一大块鱼拨给付岭,“好吃你就多吃。”   “谢谢嫂子!”男孩甜甜地说。   饭毕。   小付岭还要乖巧地帮姜可洗碗,被付峥一把薅了过去。   付峥帮姜可洗完碗后,提溜着付岭去露台聊天。   付岭到他面就恢复正常,叽叽喳喳说:“大哥!可可姐姐比宋姐姐好!可可姐姐好漂亮!做饭也好吃!我好喜欢她!!”   付峥掐了掐太阳穴,有点无法忍受他的聒噪,“爷爷最近怎么样?”   付岭撅起嘴巴,沉默了一会,说:“爷爷天天发脾气!”   “嗯?”   “爷爷说二哥什么都做不好,像头蠢驴;大哥你……”   “你说就是。”   “大哥你不听话,还要娶一个坏……”付岭抿紧了嘴巴,他不觉得可可姐姐是坏女人,“反正我最好了,可是我太小啦。”   付峥没有说话,无奈,又头痛。   “身体情况呢?”   付岭歪头想了想,说:“还行吧,就是老咳嗽。”   “行,我知道了。”   付峥也知道,偶尔回去一趟,付嵘生也待他没什么好脸色,但他也希望老人能健健康康的,说:“你多陪陪爷爷,平常也要多关心他的身体状况,明白吗?”   付岭点头:“放心吧!”   说着说着,付岭又拿了一只提子,塞进嘴巴里。   可能是大哥家太漂亮,果盘也漂亮,所以他吃什么都觉得美味。   付岭拉着他的衣角奶声奶气说:“大哥,我听爷爷说也不是不同意你们呀,你就让可可姐姐住过来嘛!还有可可姐姐这么漂亮,干嘛成天非要去什么工厂上班呢?还有孩子……”   他声音有些大,吵吵嚷嚷的,付峥比了个“嘘——”的手势。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   付峥说:“你也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早点回家吧。”   付岭瘪着小嘴巴,显然很不高兴。   果然没多久,圆寸就给付峥打来电话,说已经在楼下等了。   付峥和姜可一起将小付岭送上车。   姜可拿了一袋子水果和糖果,递到付岭手中。   “谢谢嫂子,大哥再见。”   付岭戴上毛线帽,将羽绒服拉链拉到最上面,重回优雅的小少爷做派,朝可可礼貌地欠身,钻进车里。   圆寸朝他们咧了下嘴:“大哥、嫂子,那我就先走了。”   送走付岭,姜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也没了刚才贤惠的笑。   雪还在下。   没一会,小区里已经积有不少雪,白茫茫一片,松树枝桠上也盖着软软绵绵的雪,冷风一吹,雪花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时间不早,此刻更是没有什么人,昏黄的路灯被雪衬得更是黯淡。   “你都没什么话对我说吗?”姜可转过身,拂掉肩膀的雪花,问他。   付峥也知道付岭刚才声音有些大了,她多半是听见一些,轻叹口气,环住她肩膀,说:“走吧,这里太冷,我们回家说。”   ·   “爷爷,真的,我今天见到可可姐姐了!她特别特别的好!”付岭一回家,就直奔付嵘生书房,激动地说。   付嵘生一愣,“你怎么见到的?”   “马上就要放假了嘛,我想去看大哥,就让叔叔带我去了!他们家还有一棵特别大的圣诞树,还有好多巧克力、水果,那棵树有这么高——”   付嵘生呵斥:“胡闹!”   “爷爷!我说真的!可可姐姐做饭还特别好吃,笑起来特别漂亮!对大哥也特别好!!”   “我好希望可可姐姐能跟咱们住在一起!天天给我做饭吃!”   付岭从果盘里拿出一颗橘子,一边剥一边说。   付嵘生严厉瞪他一眼,刚要说什么,嘴巴里就被塞进去一瓣橘子。   “小岭!”   付嵘生要骂,付岭又眼疾手快地塞进一瓣,大大的圆眼睛眨巴眨巴,说:“这个橘子可好吃了!是回来时可可姐姐给我装的,说让我带回来给您尝尝!”   付嵘生不想吃什么橘子,但最小的孙子乖巧又孝顺,小手胖乎乎的,小脸软绵绵的,撒娇地望着他。   “行行行,爷爷尝尝。”   付嵘生盯着孙子的小脸,忽然间想到什么,浑浊的眼睛倏然一暗,张开嘴咬了下去。   橘子果然好吃,酸甜美味,一口吞下去,汁液浸满口腔,新鲜又爽利。   “还有提子!也是可可姐姐让我捎来的。”   付岭吵吵嚷嚷地说。   付嵘生被吵得头晕,无奈:“好好好。”   付岭这才满意,又开始给付嵘生剥橘子。   付嵘生原本的不快,也被这一瓣一瓣可口的橘子压下不少。   伴随着还有耳边碎碎念的话,洗脑一样——   “我以前一直觉得宋姐姐好,特别适合大哥,但是现在见到可可姐姐,才知道可可姐姐真是太好了。”   “对我特别热情,家里也好漂亮,好干净。”   “哦,可可姐姐还会自己做衣服!她正在帮大哥做西服!”   付嵘生享受着天伦之乐,并没有打断孙子的话,心里却冷哼一声,想着这小姑娘怪有手段的,这就见过一面,就让这小家伙喜欢上了。   付嵘生还是喜欢宋曼姝那样的孙媳妇,稳重、端庄、一看就是听话懂事的。   他上次也看见了姜可本人,妖娆艳丽,还跟长发男人厮混在一起,除了身段看上去好生养一些,真真是毫无所长。   也就骗骗这些小孩子了。   “爷爷,你还想吃什么?我下次再让可可姐姐给我准备。”   付嵘生轻哼一声,并没有回答。   跟小孩子说不通,付嵘生也不在意。   待付岭打着哈欠回去睡觉后,付嵘生给刘实打了个电话,沉声问:“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刘实那边吞吞吐吐,“付爷…咱真要这样做吗?我这两天也打听过……那家服装厂口碑还挺好的……”   “上次姜小姐宁肯赔钱都要完成订单,信誉很好的,好像还接了一个大单子。”   “信誉好?!”   付嵘生冷笑:“她赔得不是她的钱信誉当然好了!我问你,咱们C市纺织行业景气吗?景气过吗?也就付峥由着她胡闹!”   “振武这样多的事他不管,天天想着帮女人开厂子……”   “付哥也没有吧……”刘实小声念叨完,拍了拍自己方方的脸,赶紧改口:“我已经去办了,再有两三天就好了。”   付嵘生点点头,这才满意。   *   晚上十点。   姜可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海藻般的长发披散在胸前,一张小脸写满了不高兴。   付峥蹲在她面前,他几次想坐到她旁边抱着她安慰,都被姜可凶狠地瞪下去。   “可可。”   付峥想再努力一把,姜可小腿一抬,一只白白嫩嫩的脚抵在他胸前。   女人板着脸,“烦你。”   付峥垂眸看了一眼,也没再往上,一只手抓住那只小脚。   姜可除去胸部和臀部,其他地方都很瘦,脚也不例外。她个子高,脚却不算大,细瘦的脚踝,脚背优美,指甲很好看,盈润干净,透着淡淡的浅粉色。   姜可警惕地说:“你想干嘛!”   付峥将她的脚抬高,放在嘴边,轻轻地亲了一口。   姜可脸色涨红,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脚尖扩散到全身,嘴上骂道:“你好变态!”   “怎么变态了?”付峥抬起眼睛,说:“你哪里我没有亲过?不都是香的。”   他说这种话时,黑眸平平地望着她,只是唇角噙着一丝笑意。   “喂!”   她往后缩了缩,气鼓鼓瞪着他。   付峥也在望着她,只是因为位置的原因,他只能仰起脖子,仰视看她,姜可倒觉得这个角度非常适合他们对话。   “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呢!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付峥揉了揉她的脚心,也不再逗姜可,一起身,轻易地坐到她身侧,将她用力箍进自己怀里。   姜可起先还挣扎,但付峥是真要抱她,手臂结实强壮,她那点力气,完全无法抵抗。   两人闹腾了一会,姜可无奈,乖乖地窝进他怀中。   付峥抱了她一会,压低声问:“可可,你愿意给我生孩子吗?”   “不愿意!”   付峥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后背。   “愿意愿意。”她依偎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居然有一股油烟味,这点油烟味让他显得特别家常,她声音温和下来,说:“但我现在不想要孩子。”   “嗯,那你愿意跟我爷爷住一起吗?”   姜可倒抽一口冷气。   姜可只在外面见过付峥的家,那还是在大学的时候,市区东部,老殖民区,阴森森的一栋德式老楼,被翻修后更是冷酷森严,前面还有长长的林荫道,白天看还好,晚上整条街道都让人感到害怕。   房子倒也罢了,付峥爷爷的脾气她也听说过,古板暴躁,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老人相处。   姜可抿紧唇,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你……能接受把服装厂卖掉,安心在家么。”   “什么!?”姜可猛地推开他。   付峥又把她拽了回来,低叹一声,“我知道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你这样,所以没有告诉你,就是怕你多想。”   他攥了攥拳头,有些为难。   付峥额头抵住她的,“对不起,可可。”   “我爷爷他失去过两个儿子,我爸,他走得很早,还有付岭的父亲,在付岭不到一岁的时候就走了。”   付峥说:“从小爷爷就待我们很严,后来也更严,希望我们听他的话,事事顺从他,受他掌控,这样我们每天就生活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看着我们,或许就不会出危险,也不会再离开他。”   “所以,他对我们的要求也比较多,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多想,你别生气了,是我不好。”   他低声道歉。   付峥也十分纠结,他很希望能和姜可快快领证结婚,就像他计划中那样。但是付嵘生这样反对,付峰又不争气,他很难做到完全不顾及家里。   怀里的女人没有说话,付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把她搂得紧一点,再紧点。   他知道姜可,她就是那种性格,不说她,就是自己每天和付嵘生在一起都会吃不消。而且他也知道姜可在经历那些之后,是绝对不可能放弃工作的,她需要这份安全感。   他不想委屈她。   良久,姜可抬起头,双臂环住他的脖子。   “好啦,我知道啦,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姜可说,双臂也将他抱紧一些,“我是不急的,你其实只要和我坦诚说就好啦,我只是不喜欢你隐瞒我。”   付峥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是很歉意。   她想了想,说:“那要不然你带我去见见你爷爷?说不定他见了我,就会发现我没那么糟糕?”   “我觉得我还是挺讨老人喜欢的啊。”   付峥把“他见过你”这句话咽了下去,沉默半刻,说:“以前你不都不想见吗?”   姜可叹了口气,付峥是提及过,但她工作特别特别忙,再加上心里想退缩,便拒绝了。   后来她看付峥和家里闹得那么僵,也没再问。   “总要面对吧。”她叹气。   付峥将她搂得更紧一些,“难为你了。”他闭了闭眼,“是我不好。”   “你有什么不好的。”姜可钻进他怀里,小手抚着他的脸颊,“你唯一的不好就是什么都不同我说,你明明要求我不隐瞒的。”   她亲了亲他的下颌,说:“我其实挺喜欢你这样的。”   “什么样?”   “很顾家啊,很有孝心。”她支着下巴眼睛亮亮地望着他,“不是都说嘛,父母是什么样子,孩子就会是什么样子,你这样,咱们的……孩子肯定也是这样,会孝顺……我们。”   她说到最后,发觉付峥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脸腾地红了,叱道:“别闹,我跟你说认真的呢。”   “我也是认真的。”付峥双臂一抬,抱着她走进卧室,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   他压在她身上,掀起脚边的羽绒被将他们整个包裹起来,在逼仄又温暖的被窝里,用力地吻着她的嘴唇。   “三月九号。”   “什么?”   付峥鼻尖蹭了蹭她的,神情认真些许,说:“那天是你生日,我查过,阴历也是个好日子,离现在还有三个月,无论到时候怎么样,我们就去把证领了。”   他眷恋地亲了亲她的眼睛和眉毛,“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不要!”   姜可笑着推他。   两人都没脱衣服,身上都粘着一股子油烟味,她伸手卷他的毛衣,帮他脱下来,“才不要!”   付峥也去解她的衣服,手往上伸了伸,挠到她胳肢窝,“为什么不要?”   “我才不要以后婚礼纪念日和生日一起过!”   “你倒是划算了,礼物只准备一份就好!”   付峥一怔,知道她的“不要”是开玩笑,但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缘由,亲着她的脸,笑道:“我怎么没想到?那太好了,省钱。” 第42章   元旦节的第一天,天气更冷。天气预报说,最低气温直逼零下九度。作为一个北方的沿海城市,这个温度也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刻,姜可裹着长款羽绒服,系着厚厚的围巾,一出门就坐车,下车就是办公室,到哪里暖气都开得十足,几乎足不出户。   这样冷的天,上午忙完后,姜可还是约了孙颖出来买衣服。   抵达商场后,姜可直奔淑女装,孙颖一脸不解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姜可试试这身套裙,试试那身衬衫。   姜可换好衣服,出来。   孙颖正在对着手机背单词,将APP退出,不解:“你到底要买什么样的衣服?”   姜可将衬衫扣到最顶上一颗,对着镜子皱眉说:“这个不行啊。”   孙颖奇了:“这怎么不行了?多好看呀。”   镜子里,姜可穿了一件最最保守、最最经典的白色衬衫,她将头发一丝不苟地盘了上去,连鬓角都没有,只是这样严苛的打扮,却改变不了她胸前的丰满,也掩盖不了艳丽的五官,反而更添诱惑。   孙颖赞叹说:“特别好看,别具诱惑。”   姜可听见她这么说,都快哭了,从包里翻出一副黑框眼镜,“这样呢?”   孙颖心领神会,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制服诱惑,我懂的。”   “……”   姜可给自己默默点了根蜡,她愁眉苦脸地说:“我是要买一套衣服去见付峥的爷爷。”   孙颖大吃一惊:“合着你还没有见过啊?”   “之前出了点事情,付峥和他爷爷闹得特别僵,现在好一些了。”   “哦,这样啊。”孙颖点点头。   姜可说:“他爷爷就是那种很古板的老人,所以我想买些传统的衣服,一起吃饭时穿。”   孙颖摇头,“你不应该买这个,这个太性感了。”   姜可发愁:“我知道,那……再看看吧。”   姜可拉着孙颖将整家商场从头到尾逛了一遍,最后挑了件灰色针织裙,没有花纹,也不紧身,外翻的高领,宽大的下摆。这样的服装几乎看不出曲线,戴上眼镜后,也显得没有那么艳丽,很符合刻板传统的标准。   姜可吸了一口气,“那也只能这样了。”   “行了行了。”孙颖对这件衣服有点无话可说,说:“别逛了,也只能这样了。”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说:“去吃午饭吧。”   “你等下我接个电话。”姜可看着手机屏幕的跳跃的“宋主任”,把菜单给孙颖,让她先点菜。   “怎么了宋主任?”   宋主任说:“不好啦老板娘!出问题啦!”   “什么问题?”   宋主任说:“咱们第二批衣服订的面料,就是那个千鸟格提花混纺面料,这不是这几天要到了吗?一直也没有送过来,这两天我联系他们,面料厂居然说是他们机器出现了问题,要往后延期!”   姜可皱了皱眉:“要延期多久,那就再等等?”   “可是不行啊,咱们跟恋依签了合同,年前必须交货,lov就等着年前这个热潮卖呢!咱们交不出来,要赔一大笔钱的!”   姜可心里一紧,攥紧手机。   “赔钱就算了……违约的话,肯定就不能再和恋依合作了,而且咱们厂一直都是因为靠信誉……”   宋主任越想越严重,声音都急促起来。   姜可理了理头发,也知道所有的服装企业,都是趁年前这个好时机销量蹭蹭蹭往上涨的,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一些,说:“你先别急,再打电话问问他们,或者再联系下别的面料厂。”   宋主任说:“我们要的量这么大,现在马上过年了,哪家面料厂能有这么多存货?”   “而且,这种千鸟格提花面料,如果不是同一家面料厂,这个色差还有格纹相差非常大呀……”   “也真是可恶!机器出现问题为什么不早说??偏偏等到现在这个时候才说,我们连联系别人都做不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的。”姜可捏了捏眉心,沉吟半刻,说:“你再去联系下面料厂,稍微晚一点就晚一点,我们让工人们辛苦些,到时候连夜加班赶出来交货,现在还在一段时间,你赶紧联系他们,我这边也想想办法,有情况了给我回应吧。”   宋主任焦头烂额,“行。”   临挂电话前,他还是提了一句:“老板娘,你说怎么什么事情这么巧?那家面料厂也好多年了,怎么偏偏就赶到我们身上了呢?”   “唉,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姜可放下电话,也感觉头痛。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劲?”回到餐厅,孙颖将菜单给她,说:“我点了这几道菜,你再看看还想吃什么,这顿饭我请你。”   姜可自然没什么胃口,心里揣着这件事情,越想越觉得古怪,说:“孙颖,厂里出了点事情,我现在有点吃不大下。”   孙颖见她脸色这么差,说:“什么事情?”   她掐着额头,“订得面料出了些小问题,我回去看看。”   “行吧,那你赶紧回去吧。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回去吧,真是对不起。”   “行行行,没事的。”孙颖也不清楚,但看她这幅样子,起身把大包小包的购物袋递到她手里,“路上小心,有什么事打给我,别着急,啊。”   *   姜可回工厂看了一圈,第一批货已经都打包好等着交货了,宋主任正在办公室,远远的,她就能听见他打电话的咆哮声。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呀?合同上已经签好了,签好的!你们这样子我们还赶着做,你们让我们怎么做?!”   “赔钱?赔钱有什么用呀!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信用的问题!!”   “是!下次我们再也不会合作了!”   姜可停在门外,等这个电话打完,才推门进去。   宋主任愁眉苦脸:“老板娘。”   姜可问:“怎么样?”   宋主任摇头,“那边说他们也没有办法。”   姜可手里捏着车钥匙,“要不我亲自去看看?”   “也行吧。”宋主任是觉得无济于事,他扶了扶眼镜,说:“老板娘您去看看,要是真不行的话,就赶紧告诉老板吧,让付老板想想办法。”   姜可抱着手臂,“嗯。”   “我觉得现在也就两个情况,他们交不上货,毁约赔给我们,要么咱们现在跟恋依的人谈谈,看是改款还是赔钱;要么我们再联系别的面料厂,看能不能有类似的面料,存货多的。”   “主要就是现在快要过年,很多事情就比较棘手。”   姜可点点头,“我明白了。”   她从工厂离开,开车去那家面料厂看了看。   果然如宋主任所说,无济于事。   面料厂老板万分愧疚,说是机器出现问题,实在是赶不出来,殷勤地为姜可喝突然茶、倒水,并且说会很快将违约金付给她。   但姜可不想要钱,也不在乎钱,她只想要她的面料啊。   姜可想着跟恋依签下的合同,如果这次能做好,工艺、质量、水准都能达标,她说不定再坚持两三年就是核心供应商了。   那时候一年可能就是几十万、上百万的利润。   再熬下去,有了资本,熟悉市场,她完全可以自己成立品牌、再开工作室,一边保证资金运转,一边实现她的独立服装设计师的目标了。   这大半年,姜可从尚悦集团离职,到现在,她也不再是那个莽莽撞撞的,一上来就要自创品牌的菜鸟了。   说句难听的,就算付峥把资金全给她,以她浅薄的经验,也达不到盈利的。   只是姜可万事想得美满,没想到这里会出这么个岔子。   姜可越思索越烦躁,将车开得飞快,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跟陈敏信联系一下。   号码还未拨通,付峥的电话就打来了。   “宋主任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是出问题了?”   “嗯。”   姜可将事情简单说了下,烦躁道:“怎么办?”   那边一时没有回音。   “付峥,你有听见我说话吗?”她重复了两遍,“信号不好吗?”   “这事情你先别急,我去问下。”   “你问什么啊?”   姜可没听懂付峥话里的意思,愣了几秒。   “这样,你先去联系下旁的面料厂,有没有类似的面料,替代一下。”付峥说:“你别着急,最坏最坏,咱们赔钱就是了。”   付峥口吻一贯冷静,只是现在这样就有点轻描淡写的意思,不知怎的,姜可的火就被点了起来:   “就算有!现在过年哪家面料厂还能有那么库存?有几千米的布!而且我不要赔钱!”   “……”   姜可心里烦躁,对着最爱的人,口气也是越说越冲,说:“这根本不是赔钱不赔钱的关系好吗!这是信誉问题好吗!你就觉得我一直是在玩!反正大不了亏了赔钱就是了!反正几百万对你也不算什么,是不是!”   “你根本就不明白!不,你一直都不明白!”   付峥被凶得一脸懵,“……”   他沉默了半天,低声说:“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姜可声音更高,她单手握着方向盘,越说越烦躁。   “…抱歉。”   耳机里传来这两个字,低哑的声音,还算温和,有着淡淡的抚慰之意。   可是姜可看着前面堵成一片的路况,心里的火怎么都压不下。   付峥哄她:“好了,不生气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红灯变成绿灯,姜可将车开得飞快,抿着嘴不说话。   “你在开车吗?你先别着急,好好开车。”付峥见她不说话,低声嘱咐:“我这边还有点事,一会就去找你。”   后面的车突然超了上来,姜可心烦意乱,也来不及回复,直接把电话挂了。   付峥没等来回复,一个“喂”字刚出口,那边突然传来挂断的滴滴滴声。   他看了看手机,心里有点不舒服,他也知道姜可脾气大,从大学时候就这样,只是他们在一起这半年,都没有吵过架。   偶尔一两次,她也就闹闹别扭就恢复正常了。   他捏了捏太阳穴,总觉得这事情太突然,拨给圆寸。   姜可没有回家。   她和宋主任一起开车去了附近的几家面料厂,得到的答案也是意料之中的。   临近过年,所有的厂子都会努力将存货卖出去,就算有极其相似的,也是零零散散的碎布,他们总不能这几套是一个提花格纹,另外几套换颜色吧。   “老板娘,要不我们去南方那边看看?或者你联系下恋依集团那边?”   他们北方纺织业到底不算发达,姜可眼睛一亮,想到了侯向龙。   姜可第一时间找到侯向龙的电话,上次她回了趟清风镇,也没有去找他,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   连打了好几个,那边也没有人接。   姜可看了看时间,估计他在上班,也只能暂时等等了。   *   付峥没有回家,在跟圆寸通完电话之后,心里越来越确定,径直去了付宅。   付岭看见他来,眼睛就往他身后瞟,“大哥,嫂子呢?!你不是说这两天要带嫂子来吃饭吗?”   “爷爷呢?”   付峥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怎么了大哥?”   “爷爷在吗?”   付岭揉着眼睛,“他好像出去了,要等晚上才过来。”   付峥看了下腕表,“好,知道了。”   这一等就是等到晚上九点。   天气越来越冷,客厅里只亮着一盏灯,窗外飘散着浓郁的雾气。   付岭困得不行,打个哈欠去睡觉了。   付嵘生身后跟着付峰和刘实,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付峥时,微微一愣,低咳几声,挑挑眉,“怎么过来了?”   付峥没功夫同他多话,径直上了二楼的书房。   付峥双手撑在书桌两侧,“可可对服装厂花了很多的心思,势头也很好,您何必要这么做?”   付嵘生冷眼看他:“咱们家自己投资的东西,我想怎样就怎样。”   见付峥不说话,他清清喉咙,继续说:“正好,你借这个机会让她把那破厂子赶紧给卖了。”   “明后天我没事,你把她叫过来一起吃顿饭,你弟弟说她还不错,我倒是想看看是个怎么不错法。”   付峥攥紧拳头,放开,再次攥紧。   他脸色铁青,嘴唇抿紧,神色间满是不耐。   一直以来,他都是以孝顺为先,虽然无法忍受这种掌控和强硬,但是作为长子,其实也试着去理解长辈,谅解长辈。   可是… 第43章   思来想去,姜可给陈敏信打了一个电话。   陈敏信准备年后辞职,但是这一批新款都是他来负责。   听姜可说完,他沉吟了半刻,为难地说:“报价已经报上去了,交货时我们也会有质量款式检测,换成其他面料肯定是不可能的。而且当时你这个款,就是因为面料和裁剪有特色,你换了面料质感和款式会大打折扣的,这个肯定是不行的。”   “……”   姜可也觉得是,毕竟人家是大品牌,不是什么私人工作室,“很抱歉,我也没想到这个问题,因为提花面料我们用的也不多,所以就是直接订的……但是那家面料厂……机器突然出现了问题。”   “可可。”陈敏信沉默了一会,声音很温柔,“这样,只要是千鸟格提花,不一定非要是蓝黑的,你也可以分两个配色,现在还有一段时间,你去别的面料厂订订看,到时候让工人们加加班,反正无论如何,在交货日期一定要交给我。”   挂断电话,姜可焦头烂额对宋主任叮嘱几句,上网买了清风镇的机票,准备去南方看看。   她回到家就开始收拾行李,将衣服鞋子和牙刷塞进行李箱中。   东西太多,鼓鼓囊囊的,她弄了半天才整理好。   姜可出门的时候,给付峥留了一张字条,压在茶几的果盘底下。   【今天是我不好,不该凶你的,我去找下侯向龙。】   晚上的飞机,一出门寒风凛冽,姜可坐在计程车又给侯向龙打了个电话,那边仍是没有人接。   刚过完元旦,街巷满是浓郁的新春气息,许多商铺门口都贴着大大的“福”字,地上还有红色爆竹的壳,一股硝酸的味道充斥在鼻尖。   姜可裹紧大衣,也不知道付峥看没看见字条。她抱着手臂,倚靠着车座,望着这节味温馨的街道,心里有几分寥落。   【元旦快乐!】   孙颖的微信跳出来。   【元旦快乐可可,你别太着急,还有一段时间,你也可以去广东那边看看,那边面料厂更多,分几家面料厂订,注意色差就行了,不要太担心。】   这是陈敏信的短信,语气是一贯的温和。   姜可点点头,心里涌上暖意,都分别回复了“节日快乐”。   一下计程车更冷,机场门口空空荡荡的,在这新年到来之际,大家都在家里看元旦晚会忙着过节,几乎没有人会在这天选择出行。   姜可办完托运,买了一杯热咖啡坐在椅子上候机。   几次拿出手机来看,侯向龙仍没有打回来。   她望着透明玻璃外沉沉的夜色,想到付峥,心里有些愧疚,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看没看到她留的字条。   姜可现在想想也有点后悔,可她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脾气一上来收都收不住,这件事其实跟他没关系,实在不应该凶他的。   姜可捏了捏眉心,回忆着陈敏信的话,广东那边应该是有很多面料厂,只是太远了,她需求量那么大,发货也需要好几天啊。   姜可看着手机屏幕最下面的日期,心里不免着急。   夜晚的航班。   旁边的旅客都同她一般神色恹恹,在空姐温声的“请将您的手机关机”的提示下,姜可最后看了一眼屏幕,关机。   她仰躺在座椅上,很困,却睡不着觉。   抵达S市是晚上九点多,这个点已经没有到到清风镇的大巴,她包了一辆车,约摸四十分钟后抵达清风镇。   姜可坐上车才开机,便有无数短信涌了出来,都是付峥的未接电话,她心里松了口气,还以为他因为白天的事情生气,赶紧回拨过去。   付峥接的很快,声音焦急:“你人呢?”   “我到清风镇了。”   “什么?!”   付峥的口吻不大好,姜可听得出来,他在隐隐地压着火。   想到白天无缘无故凶他,她原本是挺疚的,只是现在又坐飞机又坐车特别累,面料的事情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着她,他一凶,她的火也被点着,说:“不是白天跟你说了吗?!”   付峥顿了顿,语气仍不太好:“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你去哪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姜可说:“我问了一圈,C市没有相似的面料,我也没办法就来清风镇这边找侯向龙看看,你也知道我马上就要交货了,谁知道你干嘛去了,哪有时间跟你商量?”   “而且我不是给你留纸条了吗,你看不见吗?”   付峥吸了口气,不想再同她争执,问:“你现在在哪?”   “车上,马上就到清风镇了。”   付峥说:“什么车?这个点还有大巴?”   “我叫的快车。”   付峥声音微变,隐着一丝烦躁和担忧,“快十点了,你从S市到清风镇?你自己叫快车?你知不知道路有多偏僻,也不怕出事?”   他撑着额头,“把位置共享给我。”   “行行行。”姜可不想再同他说这个,说:“你能帮我联系下侯向龙吗?我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接,我准备明天亲自去找他,我记得他以前有好几个面料厂的,说不定能有。”   “行,我知道了。”付峥声音不悦,静了一会,但还是叮嘱她:“你注意安全。”   姜可挂断电话,将位置共享给付峥,倚靠着座位休息。   下车后已经很晚,这个时间,她也不好直接去找侯向龙,还好清风镇她算熟悉,订了尚悦集团酒店,她准备休息一天,明天一大早去找他。   因为这一天都焦头烂额,姜可洗完澡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竟然有些睡不着。   窗帘未拉,从这里能看到外面的风景,尚悦集团的灯一闪一闪,她忽然从心底涌上一种倦怠和烦躁。   她当时干嘛要回来呢?   婚姻方面,她不被付峥的家庭喜欢,但她也明白付峥对家庭的传统和对长辈的孝顺,她也无可奈何;她花费心血办的服装厂,总是有一堆的问题,从开始到现在,好像稍微顺利一点,紧接着就又一个大坑等着她跳下来。   姜可忽然觉得很累。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孙颖的提议,现在想想,如果她回去继续念RCA,大概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问题了吧。   夜晚寒冷,姜可辗转反侧,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第一次觉得丧气又心累。   这种消极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早上六点,她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心里揣着事情,只想赶紧联系到侯向龙,看着窗帘蒙着淡淡的亮光——外面天已经稍有些亮了,她抬手揉了揉脖子,立刻起床。   洗漱完毕,她化了一个淡妆,搭乘电梯。   电梯很快从十八楼下到一楼,姜可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捏了把自己憔悴的脸。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姜可转过身,呆滞地望着酒店大堂,视线扫到沙发上时,愣了一瞬,眼睛瞪大。   沙发上坐着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男人。   付峥穿着黑色短款羽绒服和长裤,脚下是一双迷彩色的军靴,裤腿掖了进去,双腿岔开,手肘搭在大腿上,姿态有些倦怠。   他听见电梯嘀的一声,稍稍抬头。   在看见姜可出来的那一瞬间,付峥冷漠漆黑的眼睛唰得亮了起来,满是担忧后的放松。   “付峥?”   姜可一怔,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她拿出手机瞄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现在不过才六点半,酒店的大堂空无一人,还沉浸在一种懒洋洋的气息里。   他怎么会来?   他昨天不是还跟她吵架么。   男人上下打量她一遍,见她安好,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   姜可攥紧包带,朝他走去,想到昨晚自己的样子,莫名有些心虚:“是你吗?”   付峥抬起眼睛,轻嗤了一声,“不是我,是鬼。”   “你怎么会这么早过来?”姜可坐到他身边,还是不敢置信,“移形换影吗?”   付峥嘴角抽了下,说:“零点的航班。”   姜可算了算时间,那他大概半夜就到了,“那你怎么不打给我?”   付峥说:“知道你睡了,怕吵醒你。”   姜可问:“那你干嘛不开个房间?”   付峥说:“我怕一觉睡到中午,你又手机关机,跟你再错过。”   所以只好在这等你。   “噢。”   姜可低着头,垂在肩膀上的卷发有些蓬乱,抱紧包包,“对不起,昨天我就是太着急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是故意对你发脾气的。”   “你也知道,我脾气就是这个样子,一急就特别烦躁,一烦躁就想要凶人,别人我又凶不了……”   付峥耸了耸肩,“那就只能凶我了呗?”   “对不起。”   她小声地说,越说越愧疚。   姜可承认,在她看到付峥出现的那一瞬间,昨天的烦躁好像去了大半,心里像被柠檬汁淋上,变得很软很软,像一滩泥。   姜可说:“对不起,我不应该拿你发脾气的,我一定改。”   付峥望着她,或许是一夜未睡,他眼睛下面有浓重的黑眼圈,下颌上也有一圈冒出来的胡茬,黑眸望着她,倒未见有多生气。   “好了。”他拉过她的手腕,将她带进自己怀里,低声说:“这事是我不好。”   “跟你有什么关系?”姜可奇了,“你…不生我的气吗?”   付峥想了想,见她脸色苍白,显然也是十分疲倦,他决定把付嵘生的事情等等再说。他怕她一说,更让她难受。   酒店大堂暖气十足,并没有什么人,玻璃窗外的天空愈发亮了。   付峥伸出手臂,将委屈又可怜的小女人用力地搂紧自己怀里,低声说:“我不会生你的气,但你要记住——以后遇见什么事情,你对我怎么发脾气都可以,但一定不许乱跑,更不许这么晚一个人这样乱跑,明白么。”   说到最后,他语气重了些。   姜可将头埋进他怀中,用力地吸了口气,也觉得昨天晚上自己又大胆又任性,说:“我知道了。”   付峥将她搂得更紧,叹道:“还有,无论出任何事情,你第一个都要来告诉我,你自己这样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你让我说你怎么好。”   姜可哦了一声,“我只是着急嘛,这也没剩多少天了,我真的不想违约的。”   付峥说:“我知道,你放心。”   她顿了顿,猛地抬起头来,“你有办法吗?”   付峥说:“我昨天联系到侯向龙了,也让宋主任把你们需要的跟他说了,他说帮我们看看,这边面料厂很多,也有很多是压货卖不出去的,你别太担心,肯定能给你找到的。”   “几万米布呢……”姜可神色有些发愁,愣了愣:“那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付峥说:“你用的是C市的号码吧,他应该不认识,怎么会接。”   姜可说:“真的吗?”   付峥点头。   姜可太了解侯向龙了,怀疑地说:“他能那么靠谱?他搞不好连梭织和针织都分不清楚吧……”   听见姜可的吐槽,付峥忍不住笑,“没事,他分不清楚面料,但是他能数得清钱。”   付峥说:“我给宋主任买的是早上的机票,到时候他跟着侯向龙一起去,现在天气这么冷,那些面料厂也都很偏远,你就不要跟着瞎搀和了,还给他们添麻烦。如果他们在这边买不到,就去广东那边,你放心吧,还有一段时间,肯定来得及。”   姜可静了一会。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之前很担忧很焦急的心情,此刻听见他平缓的、慢慢的安排,就一点点平和下来。   她就是觉得,只要付峥开口承诺,一切事情,好像就不会再有问题。   他总是能给她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姜可摇头,“我还是放心不下。”   付峥说:“那这样,如果他找到类似的面料就打给我们,我们去看,确保没有问题,这样可以吗。”   姜可点了点头。   付峥见她答应,拧紧的眉心松了些,道:“我们先去吃饭吧,你是不是还没有吃早餐?”   ……   *   侯向龙拿了付峥三倍的钱,自然是要好好办事。他在江南一带都有人脉、有关系,动作要比他们想象的都快。   不到两天,侯向龙还真给他们带来四五块面料小样,并且给了相应的面料厂的地址。   姜可和付峥一直住在尚悦酒店,这几日姜可头发都快急得掉光了,她看着那些地址,都是在省内,离清风镇都不远,她怎么都按捺不住,也放不下心。   付峥没办法,同样不放心她和宋主任、侯向龙天天跑来跑去,只好载着姜可去看。   冬天很冷,姜可坐在副驾驶上,裹着羽绒服,看着玻璃外的风景从国道变成公路变成乡间小路,最后是各式各样的面料厂。   “侯总,这就是你姑姑的姨妈的弟弟的厂子?”   姜可望着这一路上灰仆仆、脏兮兮的厂房,有些担忧地问。   大半年没见侯向龙,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姜可和宋主任已经跟着他看过两家面料厂,一个明显就是剩下零布头,还有一个倒是很适合,手感和她样子选择的基本一致,只可惜存了太久,边角都发霉了。   时间紧急,姜可也懒得跟他吵架,只是急急忙忙地看着这一家。   侯向龙坐在后座,他的审美也一如既往,黑色呢子大衣里面是粉色衬衣,头发打着发蜡,一张俊美的脸堆满了邪魅招摇的笑。   “这家没问题的,是之前订给了一家服装公司,只是那个破服装公司的尾款一直都没有付。他们就专做你们要的那种千鸟格提花面料,我本来想第一个带你们看的,但是吧,我姑的姨妈她弟弟讲信誉,虽然那公司没付尾款但定金付了,他们怎么都不肯转给你们。”   姜可奇了,“那现在怎么愿意了?”   侯向龙:“因为我昨天好心查了下,那公司已经倒闭了。”   姜可:“……”   侯向龙开心地吹了一个口哨,他虽然跟姜可共事时间不长,但确实是最有意思的一段日子,而且姜可也算撮合了他和丽丽,让他找到了真爱。   眼看着还有一段路,侯向龙看了眼认真开车的付峥,心情更好了,说:“难为付老板做我们的司机了。”   付峥不熟悉这段路,只是不放心侯向龙那个水平开,认真跟着导航在这荒山野岭间七拐八绕,并没理他。   侯向龙也无所谓,又凑过去,趴在姜可旁边,兴致勃勃问:“哎,我听说陈敏信前一阵子还带着你回来啦?你怎么也不来找我?好歹我也是你的前上司吧!在公司里我对你那可是……”   他话没说完,就遭到付峥一记冷眼。   侯向龙这才意识到说错话,在宋主任头痛的目光下,撩了撩头发,抱着手臂若无其事地靠回车座。   姜可瞪了侯向龙一眼,拿出一瓶矿泉水,扭开瓶盖递给付峥。   “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谢谢。”付峥单手接过,喝了小半瓶,继续开车。   姜可盯着男人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几天付峥有心事。   虽然他待她很温柔,也待她很有耐心,事事妥协,但是就是在眉宇之间,有什么事情压着。   但这么多人,姜可也不好问什么。   没多久,后排又传来响亮的打呼声。   姜可莫名其妙,对着后视镜看了一眼,宋主任迎上她的目光,尴尬地扶了扶镜框,旁边的侯向龙倒在车上,四仰八叉、歪七扭八地睡着了。   姜可无话可说。   又开了近一小时,姜可终于看见了这家和前面工厂同样破败的面料厂。   亲戚厂长热情洋溢地接待了他们,并且带着他们前往陈旧的仓库。   付峥不懂这些,也对这个毫无兴趣,他停在仓库门口,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冲姜可偏了下头,“你去吧,我在这等你,有什么事和我说。”   姜可拉了拉他宽厚的大手,轻声说:“你少抽一点啊,我去看看。”   “嗯。”   姜可跟着他们走进仓库,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扑面而来,她往后退了几步,又退到门口,很自然地,看向付峥。   男人倚靠着墙壁,浓眉紧蹙,吐了个烟圈,微微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察觉到她的注视,他摘下嘴里的烟,朝她笑了笑,“不用急,我等你。” 第44章   姜可刚要上前问他,耳边突然传来宋主任激动的声音——   “对对对,就是这种!千鸟格提花!!你们有多少米?”   姜可心里一喜,跟着进去,果然看见仓库里全部堆满各式的面料,虽然有些配色不同,但其中一大片,都是跟她的样衣相同配色。   几乎瞬间,姜可先前的烦闷和焦虑一扫而空。   侯向龙见他们满意,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用手扇着风说:“你们也是运气好,正好我们那家男装公司倒闭了,要不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有,也都不太能用。”   宋主任说:“但是这些不大够吧?”   侯向龙说:“没关系没关系,如果缺个零头的话别的厂应该还有,我再联系一下,我们这边色差不大的。”   宋主任总算放下心,再三检验之后,去跟旁边的厂长谈运送问题。   “谢谢你。”   姜可对侯向龙说。   难得的,姜可是真心想谢他一会。   侯向龙哟呵了一声,朝门口瞥一眼,轻笑,“你用不用谢我,你还是去谢谢你的达令吧,为了帮你搞这批面料,人家可是出了……”   “嗯?”   侯向龙话头一止,说:“帮你出了不少心血心力,深更半夜的能亲自坐飞机来找我,挨个挨个问我各家面料厂的信息。”   姜可心里暖烘烘的,说:“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付老板对你是真好,难怪你看不上陈敏信那人妖——”   “喂!”   姜可不喜欢陈敏信背后被说。   侯向龙脸上挂了笑:“好啦好啦,开个玩笑嘛,我这不是在夸他长得漂亮吗?”   姜可冷哼一声。   侯向龙不满:“你这什么态度?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和付老板的媒人吧?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婚礼一定要邀请我啊。”   姜可提到这个问题,脸色稍微有点黯淡。   “怎么了这是?”   姜可看着那些面料,让黯然的心情一点点转好,“没事,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侯向龙笑得一排牙齿都露出来,“明天。”   “什么?!明天??”   侯向龙双手叉腰:“明天,元旦假期最后一天,我跟王丽丽结婚,怎么,付老板没跟你说?”   “没有……”   侯向龙说:“可能忘了吧,他还说要给我包个大红包呢。”   两人聊得时间有些久了,姜可往外面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付峥。   侯向龙弓下腰,顺着她目光看去,轻佻地说:“我看这两天付老板脸色不大好,不会是太累了吧?”   “付老板怎么说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跟咱们这种十八岁的少年可没法比。”   侯向龙又撩了一把油光可鉴的头发。   姜可没有理会他的无聊玩笑,不过说起付峥,她也有这种感觉,总感觉他闷闷的,“好了,我不跟你说了,这里太闷了,我出去看一下他。”   “可可。”   “嗯?”   侯向龙挤眉弄眼说:“你跟付老板先开我车回去吧,宋主任估计要谈好久,正好我姑姑的姨他弟要回清风镇,我们一会搭他们的车走。”   姜可点头,“谢谢你。”   侯向龙笑:“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记得明天参加婚礼啊。”   姜可从仓库出来,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看到了付峥。   他脚下堆积着一地烟头,侧对着她,利落的平头,侧脸棱角分明。   可能是这几天真的很累,他没有像往常站姿笔挺,背脊微弓,看上去有几分颓废。   有风吹过,他伸手弹了弹烟灰,白色的烟雾飘起,火星忽明忽灭。   “峥哥。”   姜可朝他跑过去,付峥一顿,将手里的烟很快掐灭,单手搂住她。   他眼睛里布满血丝,但望着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用手拨弄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你跑什么?也不怕摔倒。”   姜可伸出双臂环过他紧实的腰,抬头看他,“你这两天怎么了?”   “没怎么。”   姜可说:“是不是太累了?”   付峥淡声:“可能吧。”   姜可心里满是愧疚,也知道自己开个厂总是频频出现问题,每次还都要麻烦他帮自己解决,小声说:“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付峥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穿过她长长卷卷的头发,欲言又止。   最后他叹了口气,朝仓库看去,“他们呢?”   “噢——侯总说让我们先开他的车回,他们估计还要一会,搭侯总朋友亲戚的车。”   付峥点点头,比起听侯向龙一路上吧啦吧啦,他当然更愿意和她单独回去。   “那走吧。”   ……   两人开车,少了侯向龙,一路上倒十分安静。   姜可怕付峥累,中途换了她开,只是她车技和她人一样,猛又快,在付峥心惊胆战地几次提醒后,又不得不换回去。   就这么折腾一路,回到清风镇时已经是下午。   今天是冬日难得的大晴天,虽然气温低,但是阳光格外的好,金灿灿的,澄澈而温暖,天空湛蓝,如水洗过一般。   姜可望着这样的天空,想到订到的面料,心情也跟着明快起来。   她牵着付峥温暖的手,步伐轻快,一抬头,却发觉男人还是同刚才一般,神色间笼罩着淡淡的阴郁。   姜可回到尚悦酒店的顶楼套房,刚一进门,便被付峥压到门上。   “怎么了?”   她还来不及作出反应,男人的吻便强势地落了下来。   付峥狠狠吻着她的嘴唇,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牢牢地锁在自己身下,吻得专注而炙热。   这么长时间,姜可早已习惯他的吻,她踮起脚尖,柔软的双臂环过他的脖颈,张开嘴唇。   他的舌尖熟练地伸了进去,先是慢慢地游走在她的口腔,再一点点舔舐着她的牙齿,最后同她的舌头交织在一起。   唇齿热烈地纠缠,厮磨。   暧昧的气息疯狂得流窜。   姜可被吻得近乎缺氧,发出柔柔的喘·息·声。   她身上还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贴身的针织衫近乎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浑身都跟着热、燥。   “宝宝,我好爱你。”   她听付峥低沉沙哑的呢喃,极富磁性的男性声音,顺着耳膜传来,像有片羽毛在刮着她细腻的肌肤,刺激得她浑身发痒。   “我好热…”   酒店闷热,他们临走前并没有开窗。   此刻窗帘紧闭,整个房间显得暧昧火热,温度升高。   付峥很重,近乎整个压在她身上,隔着衣服,姜可能感觉到他结实贲张的肌肉,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像被火烤着,无法挣脱,又无法承受。   她抱着他往后退,小手去拉扯着他的羽绒服拉链,整个脱掉,然后是他的毛衣,她的手慢慢往下,顺着摸索到他的腰带还有拉链。   她做这一切时,自己身上衣服也在一件件减少。   那些热气总算褪去,姜可感觉到舒畅而恣意,轻轻地呼出口气。   付峥垂眸看着她,眼睛里有她熟悉深切的欲·望。   忽的,她的腰被一只手臂箍紧,她整个人他被抱起,走进起居室。   “我们不去卧室吗?”   话音刚落,姜可的后背猛地贴在冰冷坚硬的桌面上。   “好冷……”   姜可惊声,后背的冷让整个身体都跟着战栗,紧接着,男人温暖宽厚的身体压了上来。   付峥吻着她的额头,鼻尖,嘴唇,也是怕她受不了,动作是少有的缓慢和温柔。   姜可很快便尝出滋味,身后的冷与他身上的热相相对,冷热交织,刺激又愉悦。   姜可没再反抗,搂住他的脖子,细细碎碎地吻着他有力的臂膀,随之他力度的增加,她受不了时,更是毫不留情地吸吮、含咬。   ……   姜可再次感受到付峥可怕的体力,凶悍的力量。   冬日天黑得极早,她看着窗外一点点黯下去,霓虹灯一盏一盏亮起来。   室内没有开灯,也跟着变得昏昏沉沉。   飘散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像是玫瑰,又像是烟草,又像是独特的体味。   男人的面孔慢慢看不清晰,只剩下一个大体的轮廓,耳畔还有他粗野的喘息声,宛如嗜血的、不知倦怠的野兽。   室内的玫瑰香浓郁甜美,两人从桌上到地上,再回到床上,紧紧相拥,气息黏腻,如同分不开的一对连体婴儿。   再次清醒过来是晚上十点。   姜可被付峥抱着去浴室洗澡,她只感觉浑身都痛,竟有种被剥了皮的痛,腰肢酸软,双腿乏力。   付峥叫了酒店的夜宵。   两份茴香陷的水饺,两碗酸辣汤。   诡异的搭配,但姜可也知道付峥吃饭一直都是重口味。   清风镇不像C市有供暖,空调开得再足也很冷。   洗完澡,姜可拒绝下床,裹着被子窝在床上,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鸟,等待着付爸爸的喂食。   付峥除性事外,其余一切都很温柔,他将饺子蘸上醋,跪在床边,慢慢地喂她。   姜可咽下一口饺子,想到侯向龙的事情,问:“你知道侯向龙明天结婚吗?”   付峥说:“知道,他刚才还问我去不去他的单身派对。”   姜可:……   姜可问:“那你明天要去参加他婚礼吗?还是我们直接回C市?”   付峥问:“你想呢?”   姜可想了想,说:“要不去一下吧,好歹他以前也帮过我们……是吧?”   付峥轻哼一声。   想到那些“帮”,他真是无话可说。   他拿筷子给她夹了一只饺子,另一只手放在下面,担心她咬住汁来,说:“想去就去吧。”   “嗯。”   姜可吞下,又喝了两口汤,歪倒在他怀里,吃饱喝足,有些疲倦。   她强撑着去洗漱刷牙,回来眯着眼靠在他身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付峥并没有察觉,他想起前几日和付嵘生的争吵,还有这两日的折腾,微不可查地叹口气,说:“可可,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什么事……”   姜可忙着面料的事,连续几天没睡好,困得不行,眯了眯眼睛,便倒头继续睡。   “算了,你睡吧。”   付峥无奈,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   侯向龙的婚礼订在了S市的威尼斯酒店。   姜可和付峥正好要从S市出发,早上退了房,直接收拾好行李前往S市。   姜可从来都没有想到,侯向龙居然会真的和王丽丽结婚。   在她在尚悦集团的那几年,侯向龙虽然对王丽丽鞍前马后、殷勤热络,但就像别的同事所说,那也不过是因为王丽丽的身家,没什么实权的侯向龙不得不捧着她。   但是此刻,姜可看侯向龙看王丽丽的眼神,虽然依旧邪魅,但也是有光的。   姜可回忆起半年前。   难道还真是?那天他们在面料展的酒店磨合磨合着就爱上了?   不过令姜可大跌眼镜的是,王丽丽倒是看上去比以前温柔许多,她穿着白色的鱼尾婚纱,没有以前夸张的浓妆,换成了清淡高雅的新娘妆,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气质成熟又有风韵,和轻浮风骚的侯向龙站在一起,倒确实是很相配。   姜可注意到,王丽丽望着侯向龙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只漂亮华丽的西施犬,同样闪闪发亮。   他们真好。   姜可想着,不由看了付峥一眼。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   “可可?”   姜可挽着付峥的手臂,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   姜可转过身,看见一张清俊秀美的脸。   与此同时,她明显感觉到身侧男人胳膊一僵。   姜可抬眸看了眼付峥,安抚般握了握他的手,朝陈敏信笑道:“敏信,你怎么在这?”   陈敏信刚才只顾着看姜可,并没有注意到付峥,此刻看见他,表情有些不自然:“元旦放假,正好在这边,王总请我来的。”   姜可冲他点了点头。   陈敏信问:“面料的事情怎么样了?”   姜可说:“已经联系到了,应该能赶上交货,谢谢你。”   陈敏信朝她礼貌地笑了笑:“那就好。”   陈敏信走后,姜可笑着拉了拉付峥的胳膊,“你不至于吧?这么久还了吃醋?”   付峥盯着陈敏信优雅的背影,脸色不快:“久吗?”   姜可有点心虚地垂下眼睛,“好啦好啦,吃饭吧。”   很快就到了婚礼交换对戒的环节。   姜可望着台上璧人一双,宣誓着“I DO”,她心里的某根弦也被不经意地拨动。   过了年她就二十六岁了吧,虚岁二十七岁。   姜可想。   她认识付峥,居然都快十年了。   付峥好像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用力地攥紧她的手。   “我们也很快了。”   从酒店离开,嘈杂的夜晚慢慢变得宁静。   两个人拦下车去机场,坐在计程车里,都有些疲倦。   抵达机场,付峥看着时间,离飞机起飞还有一段时间。   他握住姜可的手,声音低低的:“可可。”   “嗯?”   “你有没有想过来南方发展?”   “啊?”   付峥说:“这几天我也在想,C市的纺织业确实惨淡,如果你真想好好做,不如我们把厂子转让,然后来清风镇这边?”   姜可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联想到这几天付峥的状况,她认真而歉意说:“你是不是因为我,跟家里闹别扭了?”   付峥说:“没有。”   他只是不快付嵘生的干预,导致原本好好的一件事因此出问题,心里就十分不悦,也不可能赞同。   更何况他也知道,姜可真的是从什么都不懂、处处出错、妄想一步登天,但现在一点点将她的服装厂发展的。   姜可打量着他的神色,换了种问法:“你是在跟家里人赌气吗?”   付峥说:“没有。”   他是赌气吗?这么大的事情。   “好了,你别闹了。”姜可攥紧他的手,说:“你不是说要带我和你家人一起吃饭吗?我衣服都买好了,特别朴素,等这次回去就一起吧。”   付峥摇头,“不用。”   他说:“用不着那些。”   姜可望着他冷峻的神色,一时也摸不清他的想法,头歪了歪,靠在他肩膀上。   “好吧,等回去再说吧,我要睡一会。”   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闭上眼睛。 第45章   回到C市,姜可和付峥睡了一个大大的懒觉。   再醒来居然又是傍晚。   外面下着狂风暴雨,雨水如瀑布般浇着整片天地,淋过透明的玻璃窗,淌下一道道水痕。   姜可窝在绵软的被窝里,迷迷糊糊地望向窗外;混沌的夜色,迷离的灯火,雨水被暴风冲刷得斜斜的。   她翻身起床,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所有的精气神都恢复了。   刚放下胳膊,姜可腰间忽然环上一只手臂,把她往后拽了拽,拉近。   “老婆,这么快就睡醒了?”   男人刚睡醒,声音中透出浓浓倦怠,低低哑哑地摩挲着耳垂,激得她后脖颈发痒。   姜可瞬间清醒过来。   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身后的男人再一拉,她整个人跌坐进他怀中。   姜可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吊带睡裙,丝绸面料光滑柔软,细细的带子,露出纤细好看的锁骨。   姜可理了理肩带,说:“别叫我老婆。”   “那叫你什么?”付峥打了个哈欠,稍稍清醒几分,按着她躺在床上。   姜可偏过头,发梢扫过他的脸颊,“叫宝宝。”   “为什么?”   “好听呀。”她戳了他一下,“快叫。”   付峥很听话,也被她磨练得没什么脾气,“行,宝宝。”   他叫她宝宝时总是很可爱,低冷的声音,可爱的叠词,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姜可笑了笑,欣慰地摸摸他头,“乖。”   她煞有其事地说:“你要一直这么叫知道吗?叫成习惯。这样万一有一天你出轨了,一接起电话喊宝宝,你的小三小四听了说不定以为是你又有新宠。”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真能胡思乱想。”付峥刮了刮她鼻子,一伸手将人摁在床上,用手去呵她的痒。   “我只有你一个,宝宝。”   姜可咯吱咯吱偷笑。   “我饿了。”   在床上滚来滚去地闹了一会,姜可捂住胃部,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哪里饿了?”   “别闹!”姜可伸腿去踹他,“我要吃饭!”   “好了好了。”付峥真是怕她这个娇纵样子,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搂着她肩躺回床上,“想吃什么?”   姜可也知道他不怎么会做饭,她也不想做,于是瘫倒在他怀里,看着他在外卖app上滑来滑去:“肉。”   “还吃肉,你也不怕胖。”付峥瞄了眼她的小肚子,另一边认真地挑选:“猪蹄?披萨?炸鸡?”   姜可眨巴眨巴眼,问:“有没有羊肉?”   “羊肉面,羊肉汤?”他斜睨她一眼,“你什么时候爱吃羊肉了。”   “冬天太冷了,吃点羊肉多好,而且现在吃多了,也觉得很好吃啊。”   姜可的确是这么觉得,大学时候她嫌弃味道膻,现在这么冷,一想到热乎乎的一碗羊肉汤,她整个人就暖烘烘的。   “好,两份大的。”付峥亲了她一大口,“你多吃点,再长长膘。”   “滚!”   姜可推了他一把。   大床紧靠着旁边的落地窗。   两人穿戴整齐,姜可伸手将窗帘拉开。   他们在九楼,位置不高不低,但附近没有更高的房子,视野十分开阔。   雨水从天到地,冲刷着整座城市,远处高楼大厦的霓虹灯浸泡在水里,灯光氤氲,间杂着几声暗雷和闪电。   难得的雨中城市风景。   姜可窝在付峥怀里,盖着厚厚的羽绒被,在这样的暴雨中,家里的感觉更是温暖又温馨。   她抬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外卖很快送到。   鲜香的羊肉味弥漫在餐厅中,付峥将塑料袋里的汤倒进大碗里,浅黄色的汤中飘了一点辣子,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香菜,美味诱人。   喝下去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姜可舒服得眯起眼睛。   付峥打开电视,随便挑了一个台,节目喜气洋洋的,红色的舞台,红色的礼服,付峥意识到什么,转头问姜可:“是不是要过年了?”   “嗯。”姜可看了看日期,还有小半个月就是春节。   “可可。”   “嗯?”   付峥握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亲了亲,“我们去领证吧。”   姜可懵了,“不是说年后我生日?”   “我等不及了。”   他想到她出一点事就四处乱窜,还有她的那些不安全感,以及偶尔想放弃的态度,他就不舍得。再加上这件事情,付峥原本是想妥协,可是反而还让她这样,他更是不想再等下去。   姜可望进他漆黑的眼睛,“你是说认真的?”   付峥:“认真的。”   他说:“我也查过,明天阴历是个好日子。”   姜可被他说得怦然心动,拿出手机,翻出黄历,“还真是个好日子。”   “嗯呢,择日不如撞日。”他重重攥了下她的手,声音低哑却清晰,一字一顿:“我、们、结、婚、吧。”   *   姜可以为付峥只是说说的,没想到次日一大早,她还在被窝里趴着,就被付峥提溜起来了。   “你干什么?”姜可看了看时间,声音迷迷糊糊。   付峥认真地说:“别睡了宝宝,走,去民政局。”   今天暴雨停了,但外面下起了雪。   空气中还飘散着牛奶般浓郁的雾气,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黯淡苍白。   昨天颠倒黑白,姜可睡眠严重不足,一路上都在打哈欠。   付峥从楼下早餐店里买了杯豆浆,塞进她手里。   姜可吮了两口,稍微清醒些,嘴上却忍不住吐槽他,“你这人真的是说风就是雨啊,都在急什么。”   付峥安抚般揉揉她的头发,将后面的帽子拉到她头顶,俯下身,系紧带子。   两人裹紧大衣,朝地下车库走去。   还没走两步,一道车灯忽的映着雪光照来,姜可揉揉眼睛,看见车门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蹦哒下来。   “可可姐姐!”   是付岭。   地上积雪厚实而松软,付岭跌跌撞撞跑了两步,旋即定在她面前,胖胖软软的小脸还有一点红。   “可可姐姐早上好。”小男孩维持好形象,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姜可忍不住笑了,她只要看见付岭,心情就会跟着变好,“你好。”   付峥望着半路杀出来的弟弟,眉头微蹙,“你怎么过来了?”   付岭打了个哈欠,有点委屈地说:“今天辅导班放假,我特意冒着雪过来看大哥,不可以吗?”   姜可瞪了付峥一眼。   她刚要跟付岭说什么,就见小付岭被付峥一把薅走,拉扯到一边。   “大哥你干嘛?你这样我在大嫂面前都没脸面了!”付岭努着嘴巴委委屈屈说。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来找大嫂玩嘛。”   付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拿出钱夹从中抽出一叠钱,说:“这样,你跟着刘叔叔回去,让刘叔叔带你去吃顿海鲜大餐,怎么样?”   付峥看了圆寸一眼。   “不要。”付岭摇头如拨浪鼓,“我今天就想跟你们一起,要不我们一起吃吧~~”   付峥嘴角抽搐,声音压低些:“大哥今天有事。”   “什么事?”   付峥忍了忍,说:“领证,结婚。”   “什么是领证哇。”付岭眼睛瞪得圆圆的,听到结婚二字,明白过来,“那我要去!我要去当撒花的花童!”   付峥深吸一口气。   姜可听见他们吵吵嚷嚷,走过去搂着付岭的肩膀,“那就一起去吧。”   付峥呵了一声,“带着这么大的孩子领证?”   姜可弹了他脑门一下,说:“大不了让付岭在车上等着,反正就领个证嘛,然后领完咱们一起去庆祝,吃海鲜大餐!”   “好!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付岭高兴地与姜可击掌。   付峥揉了揉太阳穴,见他们俩都没意见,可能……带个孩子领证更有福气吧,妥协:“行吧。”   圆寸低声叮嘱付岭几句,便自己开车先回了。   车越往市区东部开,雪花愈发小,连带着风也小了,但浓雾不减。   窗外的景色都蒙在雾中。   付峥开车很稳,但此刻也放慢了车速。   从立交桥上下来,大约还有一个路口就是民政局。   姜可看了下表,才七点零五,也难怪她那么困。   “这个时间会不会太早了?民政局能上班吗?”   她话音刚落,付峥猛地一刹车。   正在喝牛奶的付岭一个前仰后合。   “怎么了?”   “没事,路有点滑。”   他眯起眼睛看着突然窜到前面的面包车。   浓雾漫漫,车牌有些不清楚,他只能看清车后面的红灯。   他很快又收回目光。   姜可拍拍付岭的后背,哄道:“没事,你慢点喝。”   “大哥,你看咱们的车,会不会是刘实叔叔他们哎!”   付岭咽下嘴里的牛奶,点了点灰蒙蒙的窗外。   姜可跟着转头看去。   也是巧了,外面刚好是振武押运的运钞车,黑色严密的车厢,车侧印有“振武护卫中心”几个字,看上去冷峻肃穆,就开在他们的旁边。   离得很近,在雾中看得还算清楚。   姜可记得付峥说他们押运到每个网点都是定时的,所以虽说今天下雪,但是他们车速并没有放慢。   马路湿滑,但开得倒稳。   “大哥,这附近是有银行吗?”付岭眨着圆圆的眼睛问。   怕付岭一个人坐不安全,姜可跟着付岭坐在后座,视线顺着男孩子的视线往前看去,见付峥并没有说话,偏了偏头,“怎么啦?”   付峥攥紧方向盘,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冷峻,只目光中带了点锋锐,望向前方。   半刻,他才回过神,“有,就在民政局对面。” 第46章   车子嘎吱一声停下。   时间的确太早,天空晦暗压抑,民政局尚未开门。   付岭的牛奶喝到最后一口,转头望向窗外,碎碎念说:“雾真的好大呀,我都看不清对面的街道。”   姜可说:“这边靠海太近,所以肯定有雾。”   姜可原本是精神一些,但这天气太差,望向车窗外真如泡在雾气中一般,她没看几秒,眼皮子又开始往下垂,困意袭来。   她强打起精神,   “你看,我就说吧,干嘛这么早把我叫起来,这不是折腾我嘛。”姜可抱着手臂倚靠着车座,懒洋洋抱怨。   “付峥?”   “怎么了不说话?”   她往前探身,拍了拍他硬邦邦的肩膀,“想什么呢。”   “没事。”   付峥敛神。   他摇下车窗,低头摸出一只烟盒,抽出一支,手肘搭在窗沿。   飘散的烟雾让他的侧颜有几分模糊。   “喂!”冷风灌进来,还带着一股烟味,姜可略有不满。   付峥这才意识到不对,“忘了,我下去抽根烟。”   “去吧去吧。”   姜可望着他的侧脸,“怎么了你今天?是婚前紧张吗?”   “没事,你们在车上等我。”   付峥拉开车门下车,也没走远。冬日天冷,风如刀子般割过,他手指有轻微的红,指间夹着烟,沉沉地吸了一口,又吐出。   付峥偏了偏头,振武押运的车也跟着停了,就在旁边的银行门口。他眯起眼睛,从他们防爆服的肩章中认出这是第三支队。   付峥习惯性地低头看了下表,这个时间卡得稍微有些紧张。   他望向湿滑的马路,一辆车接一辆,倒再没看见那辆面包车。只是心里一闪而逝的怪异的感觉,他说不出来。   姜可打了一个盹,捂住窝在手套里的冰凉小手。   “开门了终于开门了!”   姜可看见民政局的门终于开了,她激动地活动了下双腿胳膊,打开车门和付岭一并下去。   “我们走吧。”   姜可牵过付岭的手,转头去叫付峥。   可能是天气冷的缘故,今天领证的小情侣不算多,姜可虽然之前不是很在意,可是真到了这里,自然而然也被那种甜蜜打动。   好像工作人员的笑容都染了蜜。   特别是她前面的一对,看上去也就刚刚毕业,男生戴着眼镜文质彬彬,女生娇小可人,两人一直都在打情骂俏,就连彼此的称呼都十分有趣,不是寻常的老婆宝贝,而是“冤家”。   每次女生唤一句,姜可便忍不住想笑。   “冤家。”   姜可忍俊不禁,见旁边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她转过身,双臂迅速搂着他脖颈,学着刚才那女孩娇嗲的口吻,轻声唤道:“冤家。”   她声音很好听,并不尖细,有一点沙沙润润的质感,两个字在她口中,透出一股子妩媚。   付峥被她这声逗乐了,紧蹙的剑眉微松。   “傻瓜。”他伸手,将她耳边的一缕碎发拨到脖颈后面,低声说。   “你笑笑,一会要拍照的。”   拍完照片,两人继续办各种手续。   “付岭呢?”姜可一回头,没有看见小付岭活蹦乱跳的影子,有点惊讶。   “那儿呢。”   付岭看他们跑来跑去办手续,照相的地方进不去,早就腻歪了,正在大厅和一个漂亮的女工作人员说话。   小男孩年纪虽小,但仪态礼貌都十分得体,眉目英挺,一看便是良好教养出来的孩子,自然也讨人喜欢。   姜可微微松口气,“走吧,到我们了。”   “嗯。”   已经提交了户口本和身份证,两个人签字印指纹,便能拿到结婚证了。   姜可想到那张红艳艳的证,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突然砰砰砰跳得厉害,那种喜悦从内心深处漫了上来,潮水一般,覆盖着她。   她望向付峥,想看看他有没有和自己露出同样的表情。   只是,好像没有。   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峻,不知道是姜可的错觉还是什么,在自然光的映射下,显得更加沉郁一些。   “喂,你今天怎么了?”   姜可伸手,察觉到他今天怪怪的,戳了他一下,眼神中有不满。   “没事。”付峥回过神,漆黑的眼睛透出温柔。   ——姜可的心这才平缓下来。   “先生,在这里签字,盖上指印就可以了。”工作人员温声提醒。   “哦,好。”   付峥打开笔帽,眉心微敛,笔尖还未落到纸上,突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巨响声。   声音尖厉刺耳,仿佛从耳膜一直穿透到头皮。   姜可花了半秒才意识到,这大抵是枪声。   似有什么破碎的声音。   旋即而来的是更多的呼声。   姜可也被吓一跳,手上还有着红色的印泥,下意识攥紧男人的手臂。   外面的声音不低反高,嘈嘈杂杂,听不真切。   付峥面色一凛。   姜可终于意识到不对,“付岭呢?”   声音更是嘈杂,夹杂着惊悚的尖叫声。   旁边的工作人员都发出阵阵惊呼。   “你在这等着我。”付峥面色凝重,捏了她手心一下,“我这就过去。”   男人离开得很快,不过几秒,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姜可深吸一口气。   她转过身,望向惊慌失措的工作人员。   细听下去,声响并非从民政局传来,大家稍稍镇定一些。   “哎哟,这是出什么事了啊?!”   姜可转身,看见工作人员拿起刚才的纸,懵懵地说。   姜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纸上刚签下付峥的名字,字迹冷厉强势,只是还未印有指印。   她脸色不太好看,一面不知道什么情况担心付岭,一面想起上次郊外厂子那件事时心有余悸。   工作的小姑娘打量她的脸色,又瞄一眼还未办完的手续,好奇地问:“你老公是警察吗?还是军人?”   “他好帅好帅啊!”小姑娘也不知道什么事,还以为是哪里爆炸了,见再没动静,咋咋呼呼说:“稍微等一会吧!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事情!反正就差个指印了!很快就能拿到结婚证了,你不要急!”   刚才剧烈的动静稍小一些。   只是等了半刻,还是无人回来。   姜可越想越担心,指甲都快嵌进肉里:“这个先放这吧,我去外面看看。”   *   付宅。   付嵘生接到电话时,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小岭怎么了?”   “付峥又怎么了?”   付嵘生听得一头雾水,慢慢地理顺思路,说:“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他神色还算平和冷静,只是握着手杖的、满是老年斑的手微微颤抖,身体紧绷。   他不怕这样的事情,只是想到可爱的小付岭,还是担心。   他怎么会跑去跟付峥在一起?   付峥今天又去干嘛了?   “刘实,备车!”付嵘生高声呼道。   现在是早高峰,加之天气不好的缘故,一路上都在堵车。   付嵘生望着前面汽车的一排红色尾灯,气得拿手杖重锤地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伙人是什么情况!老章那边问清楚了没有!”   刘实已经通过电话了,嘴唇抿紧,声音有些艰涩:“是两个亡命之徒,说是跟之前的海鬼有点关系,可能就是冲着付哥、振武来的,现在警方的谈判专家已经过去了,您再等等,大少爷就在那边,小少爷不会有事的。”   “付峥上次手伤成那个样子,现在有个屁用。还有,怎么跟海鬼有关系?一路上都没人发现?”   “听说反追踪和反侦查能力都很强,这几天天气也不好,一直下雾,所以……”   “行了,我知道了。”付嵘生脸色青白,“付峥到底是在那里做什么?”   刘实吞了一口吐沫,战战兢兢说:“好像是去旁边的民政局领证。”   付嵘生:“……”   他已经呕得说不出话。   一个小时后,付嵘生终于赶到海西路的银行。   旁边便是民政局,黄色的警戒线已经拉起,远远的,便能听见女谈判专家的声音。   旁边停着几辆警车,事情是在振武押运的押运员刚离开之后突然发生的,但振武的押运车也迅速调转头回来,几个押运员都是真枪实弹,立在车前,神色同样凝重而冷肃。   刘实在路口停得车,围观人群大多都挤在这里,付嵘生被搀扶得下了车。先前特警大队的老章已经通过电话,看见付嵘生,也朝这边走来。   付嵘生深吸一口气,环顾一圈,“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孙子呢?”   “付峥被我借用了。”老章眉头紧蹙,欲言又止,最后快速而低声的说。   “什么?!”   “他一直都是最好的狙击手,对这边地形也熟悉,跟我孙子也是老搭档,你放心。”   付嵘生稍稍松一口气,“那个呢?”   “老付,你来。”   老章低叹,胳膊拦着他的肩膀,往警戒线外面走,“……付岭在里头。”   “里头?什么里头?”   付嵘生话音刚落,里面一声剧烈的枪响,打在侧面的玻璃上,哗啦一声,所有碎片滚在地上。   人群传来惊恐的尖叫,旋即听见女谈判专家的声音:“你们先不要激动,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可以慢慢谈,请不要伤害人质!不要伤害人质!”   付嵘生脸色大变,“在里面?”   他重咳一声,转过头,望向银行门口。   空无一人。   只有剧烈枪响后血腥的寂静。   他眼光不敢置信地扫了扫,环顾周围,最后只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张煞白的、有几分熟悉的女人面孔。   付嵘生这时已顾及不了太多,很快掠过她的脸,心急地继续寻找付岭。   可是,都没有。   姜可对上了付嵘生的目光。   不过一瞬,她便垂下了眼睫,想到付岭,心里满是愧疚和焦急。   她刚才出来的时候就再没看见付岭,只有付峥镇定又匆忙地把她拉到一边。   她抱紧手臂,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也不知道付峥去了哪儿,心情惶恐。 第47章   冬季的法国梧桐已经凋敝,树叶枯萎,枯瘦的枝干随着风一抖一抖的。   付峥拿到对讲机的那一刻,只感觉陌生又熟悉,原来这么几年,好多感觉仍没有忘。   他右手的伤刚刚痊愈,在大幅度的活动时仍会隐隐作痛,此刻拿起狙·击·枪,枪托撑在露台的边上,勉强还是可以支撑的。   观察手是老章的孙子,也是他过去的搭档,望向他晦暗的脸色,声音极低:“雾这么大,能行么。”   付峥没有说话。   世界寂寞又空旷,淡淡的雾气如天然的一层屏障,而瞄准镜里,虽然隐约,但能看清银行一百米外的银行入口。   付峥眼底的一切,就是十字分割的一切。   遥远的距离,因为瞄准镜而近在眼前,这种感觉令人无端紧张,甚至能听清楚自己的呼吸声。   因为要拍结婚照,他穿得是衬衣和西裤,明明是肃杀的冬日,可是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衬衫后背被汗水浸透,衣领黏贴在脖颈上,难受发痒。   小章的对讲机里传来声音,听得出来歹徒还是在谈条件。   付峥面色冷肃,心神专注,侧面如凝固的塑像,一动不动。   只有下颌微微收紧,身体愈发紧绷,也证明他听见了对讲机里的内容。   “歹徒要五十万现金,和振武那辆押运车,银行里面人质大概八个,我们没办法朝银行内部开枪,押运车也是防弹的,歹徒上车一定会挟持一两个人质。我们的机会,就是他们从银行出来,到上车之前,想办法击毙。”   “有信心吗?”   *   另外一边,姜可被拦在警戒线外面,探着脖子往内部看。   银行里面黑洞洞的,十分安静,就连歹徒的声音都没有了,只有警车发出的鸣笛声。   像是再给充足的时间考量。   “你们先不要激动!上级已经答应了你们的请求,押运车就停在银行门口,请不要伤害人质!”   “不要伤害人质!”   押运车已经开到银行门口,司机也推开车门下来。   银行仍是没有动静。   “五十万现金就在车上。”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姜可注意到,付嵘生脸色已十分难看,皱纹深刻,老态尽显。   气氛如绷紧的弦,一触即发。   约摸五分钟后,有几个男人女人从银行门口狼狈跑出来。他们脸色苍白,眼睛湿润,腿肚子还在打颤,眼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不敢置信,用力地喘着气。   放出了一批人质。   可惜其中独独没有付岭。   姜可深吸一口气,心快被攫到胸口,浑身发寒,对付岭满是担忧和惊慌。   她一直不被付峥的家人喜爱,但只有付岭,绅士又可爱,对她也是打心眼里的亲近。   要不是如此,他也不会成天来找他们,不会来民政局要为他们庆祝撒花,更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了。   姜可越想越不敢往下想,就在这时,她听见一阵快速的脚步声。   “爷爷!!”   带着哭声的声音一瞬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付岭被其中一个高壮的男人拎着后脖领,从门口走了出来。   付岭不过才几岁,饶是他平常再冷静成熟,内里也不过是个孩子,原本还强忍着,一点不怕,只是看见最亲近的爷爷就在附近,所有积蓄的泪水哗啦一声淌下来了。   身体也跟着晃来晃去。   “别吵吵!”   那高壮男人看着小人质这么不听话,紧张且不耐烦道。   只是他没想到他这么一吵,付岭哭声更大,身体扭来扭去,旁边一个瘦弱的女人也开始哭了。   高壮男人将付岭拎高一些,挡住自己脑袋。   付岭领子被揪紧,痛苦难忍,挣扎得越来越厉害。   “再乱动老子枪毙你!”   男人虽这么说着,但心里也清楚得很,旁边肯定布有狙击手,他们一人挟持一个人质,要是人质死了,他们绝对会立刻被射杀。   男人挟持着付岭,慢慢接近押运车,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偏偏小男孩像是知道自己不敢对他动手似的,更是闹腾。男人听得心烦意乱,几次差点酿成事端。   “哥,一会上车就把这孩子扔了,这么能惹事。”   距离押运车还有几米,上车后是防弹玻璃自然安全许多,明显女人更听话,携带一个人质就够了,一个哭闹的孩子,实在是自寻麻烦。   “闭嘴,先上车再说。”   姜可看到这一切,心痛又愧疚,走到黄线的最边缘,担忧他出事。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尖叫声,她顺着扭过头,好像有人晕倒,旁边的人纷纷协助,场面混乱不堪。   姜可看不清楚,只是心里突然漫上不好的预感。   付岭被拎得很高,倒看得清楚,一时泪水汹涌,挣扎得愈发厉害,哭喊道:“爷爷爷爷!!”   此刻,另一个歹徒已经挟持着女人走到车边,高壮男人拉开车门,原本对这小男孩就忍无可忍,见小孩这样,猛得一甩,干脆将付岭丢到前面。   高壮男人经验也算老道,一手打开车门,一手拿着枪对准付岭后脑勺。   四周的人都跟着骚动,看见这样小的孩子,心都跟着揪起来。   “爷爷!!”   付岭哪能顾得了那么多,想着最爱的爷爷就这么晕倒了,再不顾及其他,往付嵘生这边跑来。   “不要跑直线啊!”   付岭早听不见这些,往付嵘生方向跑去。   姜可脸色骇然,身体紧紧贴在黄线边。   一百米左右的露台。   瞄准镜中出现这一幕,但付峥面色肃然,冷静得可怕,似乎这些人并非他的亲人,沉稳地分析计算着。   刚才的争执、哭闹、晕倒也全与他无关。   手指停在扳机上,等待着最后一秒。   就在付岭擦身而过的一瞬,歹徒将要关上车门的前一秒,一颗子·弹从枪膛射出,顺着车门之间的缝隙,正中眉心。   高壮男人立即往后仰去,满脸不敢置信,手中的枪也跟着落在地上。   “大哥!”   身侧的歹徒脸色陡变,仰脖子往四周望去,却看不到狙·击·手具体在哪,一时之间,对那逃跑得孩子更是恼怒。   突然的变故令人措手不及。偏偏大家都不敢激怒歹徒,怕还没跑到付岭身边,子弹就射穿了男孩。   混乱中,付嵘生已被送到旁边警车上,付岭现在却没有看见,又急又慌,更不知道,另一个愤怒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后背。   付岭寻找不到爷爷,像一只无头苍蝇般乱窜。   黄线外的姜可撞到付岭迷茫的眼睛,心里一痛,几乎下意识轻声唤道:“小岭…”   在一群陌生人之间,付岭终于看见熟悉的亲人,想也不想快速地朝她这边跑来。   “可可姐姐!”   姜可早就跑到离他最近的黄线边上,又急又紧张。   “趴下,快趴下!抱住他趴下!!!”   姜可来不及多想,几乎同时,钻过黄线,抱着付岭趴下。   霎时间,两声枪响擦过她耳朵,震得她大脑一阵嗡鸣。   她紧紧抱住付岭,双手捂住他冰凉的耳朵。   姜可心里也满是恐惧和紧张,身体僵硬,鼻尖窜进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漫在空气中,似是黏腻的铁锈味,只是带了腥臭。半刻,她才意识到,这是血的味道。   许久,耳边慢慢传来嘈杂声。   她缓缓松开付岭,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安慰:“好了,没事了。”   雾气好像散开一些,料峭枯萎的梧桐树也渐渐清晰起来。   马路边,车上的付嵘生刚刚在心肺复苏中苏醒,迷迷糊糊地看到了这一幕。   狙·击·手一颗子弹打中歹徒眉心。   歹徒顺身体惯性后仰,但他按下了扳机,手中另颗子·弹射进树中。   付嵘生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付峥的确没有令他失望。   或者说,除去这孩子不听他的话意外,他真的不曾失望。   不过最令他意外的是,那个女人居然果断而坚定地抱住了最小的付岭?   而她现在还在镇定地安慰付岭?   如果不是付嵘生清楚地看到,他真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   付嵘生不敢去想,如果付峥没有第二枪射准,那么后果会是什么。   不过幸好,一切都没有如果。   冷风吹过,雾气更散开一些。   付嵘生身体原因,不能乱动,只能倚靠着车座,等待救护车赶来。   他看见付峥出现在人群中,面色是一惯的冷峻,快步朝他这边走来。然后他又看见姜可牵着付岭慌张询问,付峥也看见了他们,快步将付岭抱起,一急急忙忙地朝这里靠近。   付嵘生唇角抬了抬,胸口好像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   ……   *   年后。   转眼间,那件恶性抢劫事情已经过去小半月了,带来的后遗症也跟着慢慢减轻。   振武押运确实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因为歹徒完全是冲着他们来的,有两家银行没有再选择他们,但与此同时,安保业务却蒸蒸日上,现在C市几乎一大半企业都用了振武保安,也算是有利有弊吧。   年虽过了,天气却没有回暖的迹象。   一场大雪接着一场,窗外天寒地冻,一片白茫茫。   自从上次的事件后,姜可就“被迫”地住进了付宅。   付岭撒泼打滚地想让可可姐姐住进来。   而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付嵘生还真的准了,虽然还是那幅不悦的神情,却让佣人收拾出三楼最大的一间主卧。   起初姜可有点不习惯,但是住了几天,也觉得还不错。   归根结底,还是付峥家实在太太太大了,和她以前的家完全不同。四层楼,还有小阁楼、地下室等,房间众多,付嵘生和付岭同住二楼,他们在三楼,除去吃饭外,彼此互不干扰,自然也没什么矛盾。   除去老房子有些阴沉外,其他的倒也舒适奢华。   年后的日子过得飞快,姜可早早开始看订单、交货、修改,等等。   服装厂步入正轨、蒸蒸日上,她也没有像过去那么忙碌,许多事情交给了主任。   三月的一个清晨。   可能刚交完一批货后骤然的轻松,姜可醒得很早,只感觉今天格外得冷。   她躺了一会,也不知怎的,竟然再也睡不着。   姜可转过身,手掌垫着枕头,借着窗帘透出的清晨微光,看向付峥。   她有些看呆了。   男人睡觉的时候很乖,整个人包裹在羽绒被里,只露出一张脸,古铜色的面孔在绵软被子的衬托下显得柔和,紧阖双眸,睫毛又密又长,嘴唇微微翕动。   和往常成熟冷峻不同,带一点点孩子气,有点小可爱。   姜可又看了一会,就忍不住笑了。   她环视一圈愈发熟悉的付宅,心里涌上一种温暖踏实的感觉。   半刻,姜可从被窝里伸出小指,极轻地戳了下他的脸。   付峥没有反应,还在沉睡中。   姜可笑了笑,又从被窝里缓慢地挪过去,靠近他脸颊,啾得亲了一小口。   付峥眉头微蹙,像是被吵醒,长臂一伸,将姜可搂进自己怀里,声音含糊沙哑,“别闹。”   “睡觉。”   姜可窝进他怀里,男人身躯温暖厚实,牢牢地禁锢住她。   她仰头,能看见他青色胡茬的下颌。   “睡觉宝宝。”   “乖。”   付峥声音暗哑,有一句没一句地哄道。   可能是他催眠性的语句,姜可胡思乱想了一会,还真睡了。   再次醒来是七点多,窗外天色大亮。   姜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觉身侧没人,看了看空空的床,懵了许久,才看见房间里的付峥。   男人背对着她,一身黑色正装,站在衣柜旁边的镜子前,正低头整理领带。   “付老板你干什么啊,大早上臭美?”   付峥从镜中瞄了困倦的女人一眼,说:“小岭起得都比你早。”   “今天又没有什么事情,干嘛起那么早。”   她揉着眼睛下床,在吊带睡裙外披了一件厚实的睡袍,伸手拉开窗帘,果然一眼便看见了付岭。   院里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枯萎了一冬天的草坪也有了绿意,就连一直被冻成冰柱的喷泉也融化了,付岭就站在中间,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正在做热身运动。   “他这几天怎么那么勤快……”   姜可奇了。   付峥说:“上次的事情后,他一直都很积极,每天都在锻炼身体。”   姜可还处于困倦中:“为什么啊?”   男人眉头一挑,整好衣领,朝她走近。   姜可每到早上就有点水肿,付峥盯着女人软软白白的脸,心里一动,伸手,掐住。   他俯身,低下头,凑近她的脸颊,低声问:“你是不是怀孕了。”   姜可脸色涨红,“什么呀!”   “不都说一孕傻三年么。”   姜可这才听出来他在骂自己傻,恶声恶气地说了声“滚!”,又朝窗外看了一眼付岭,明白过来。   上次的事情刚结束后,付岭消极颓丧了小半个月,不吃饭也不说话,姜可和付嵘生都很忧心。没想到这两天,他突然开始疯狂地锻炼,每天跑步、练拳、甚至还想买一个小哑铃。   可能真的长大了吧。   姜可见小孩子那么辛苦,有点不忍心,“你要多教教他啊,那么小的孩子,别再伤着哪了。”   “嗯,肯定的。”   在窗台站了半刻,姜可精神好转一些,准备去洗漱,她刚才没找到拖鞋,一直光着脚,低头瞄了眼付峥,“把你拖鞋给我。”   “你鞋呢?”   姜可拨弄着卷卷的长发,“没找到。”   付峥无奈,“是不是又被你上厕所踢床底下了?”   “不知道,哎呀你快把拖鞋给我!我要去卫生间!”   付峥摇了摇头,他也觉得她越来越娇纵,或者说越来越像大学时候那个嚣张跋扈的女孩。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真的喜欢她这样。   付峥没有脱鞋,而是直接弓身将她抱了起来。   姜可吓了一跳,但很快双手搂住他脖颈,“抱好了啊,摔了我你就完蛋了!”   付峥睨她一眼,双手掂了掂,“你真没怀孕?这么重。”   “滚滚滚。”   付峥将她放在洗手台上,又把电动牙刷挤好牙膏给她,姜可翘着腿坐在台子上,穿着厚厚的睡袍,倒也不冷。   付峥看了她一会,忽然道:“可可,我没跟你开玩笑。”   “嗯嗯?”   他单手拨开她长发,额头抵住她的,“我很希望,我们能有个孩子。”   姜可一口泡沫差点吐出来。   付峥没有放开她,双手撑在洗手台边缘,阴影投下来,一双黑眸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你不想么?”   姜可被他看得心里一颤,垂下眼睫,含糊说:“想。”   其实本来不怎么想,后来看见那样可爱的付岭,觉得……应该也挺好的吧。   反正以付峥的责任心和沉稳的性格,姜可很放心他来养。   付峥用力地亲了她一下,拿出她用的洗面奶挤到自己手掌,沾了水打出泡沫后,生硬地往她脸上搓。   “你干嘛!”   姜可嫌弃他粗糙的手掌。   付峥将泡沫笨拙地涂在她脸上,温声:“那你快点,今天领证,爷爷和我们一块去,已经在等了。领完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生孩子了,啊。”   姜可惊讶地啊了一声。   上次手续还差最后一步,付峥很心急,但是没有什么阴历的好日子,再加上姜可心里有一点阴影,后来又赶上过年,便一直耽搁。   难得的,赶上今天是一个适宜婚嫁的吉日。   而且冬雪消融,大地回春。   刚刚好。   “你不要帮我洗啦!你越洗越慢!”   付峥心急,目光在旁边水和乳之间徘徊,想不起来她早上是先用哪个,其实在他看来都一样,便随便拿了瓶,“那我帮你抹这个?”   “是不是能快点?”   姜可被他弄得烦死了,“我自己来,你去帮我挑口红吧。”   她有一个专门放口红的化妆柜,堪比专柜。   付峥想到她每天挑口红都要许久,点点头。   姜可想着又要拍照,上次那个妆容其实好像不是那么好看,一边抹水乳一边指挥:   “姨妈色的,还有浆果色的,还有那个豆沙红,你都帮我挑出来,我怕我一会找不到。”   “有好几个牌子,算了,你分不清的话打开盖子看一下。”   付峥的确分不清这些乱糟糟的品牌和色号,只好打开盖子一支支看。   然而,他打开盖子后才发现更分不清楚,全部都是红红红。   红红红,哪有什么区别?   姜可望着他懵逼的背影,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