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时光与你同欢》 作者:临渊鱼儿 文案: 如果爱是一场天时地利的迷信,那么,她将会是这世上最虔诚的信徒。 月牙泉边。 霍寒和温千树交付了彼此青涩的第一次,没想到这女人睡完就跑。 多年后,两人重逢于深山古寺。 她再次看上他……的身体。 霍寒担心她占完便宜又消失,所以处处设防,守身如玉,不让她近身。 没想到,最后还是失守了,而且失得……彻彻底底。 大概有必要说一句女主不渣? 1、封面谢谢唐追大人, 2、日更,有事会请假。 3、纯属虚构,请勿考究。 4、看文愉快,谢绝扒榜~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业界精英 甜文 主角:霍寒、温千树 ┃ 配角:白雪歌、周暮山、白夜、千敏之 ┃ 其它:爱若有天意 =================== 第一卷 :青鸣寺 第一章   ***   如果爱是一场天时地利的迷信,   那么,   她将会是这世上最虔诚的信徒。   《时光与你同欢》   临渊鱼儿作品 第一章   青鸣寺。   天刚蒙蒙亮,西南角的钟声撞破熹微晨光,清晰而来。   木案上一盏长明灯,烛火微微摇曳。   温千树盘膝坐着,抄写一夜的经书垂落在地,叠了几个褶,她的手压着纸轻轻一推,地上如同泛起一片明黄色的浅浪。   她对面坐着一个老僧人,手里捻着一串檀木佛珠,正喃喃而语:“……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唎娑婆诃。”   念罢最后一遍往生咒,他睁开眼,“逝者已矣,还请节哀。”   温千树放下笔,双手合十,虔诚道谢,“多谢大师。”   老僧人朝她微一点头,起身下榻,准备去主持早课。   木门刚开一条细缝,身后又传来声音——   “大师,我有个问题。 ”   停了三秒左右:“人死了以后,会去哪里?”   老僧人微躬身,眉间敛着一片平和安然,“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温千树听后沉默。   老僧人走出禅房,关门而去。   没想到才走几步,手中佛珠线断,诸珠尽落,如珠玉砸冰盘,清脆作响,他轻叹一声,“阿弥陀佛。”   屋内。   温千树仍安静盘膝而坐,满满一页纸,翻来覆去统共只有那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不觉已近正午。   手机嗡嗡震动。   温千树揉揉发红的眼,好一会儿才看清屏幕上跳动的两个字,手指也像麻木了般,划了三四次才接通。   那边却没有人说话。   她也没出声。   直到那人柔声唤她——“繁繁。”   温千树堆砌起的心防一下溃堤。   屋内信号并不好,她拉开门出去。   阳光丰盛,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她下意识抬手去遮眼,掌心缓缓晕开一片湿润。   “妈妈,”她说,“我没有爸爸了。”   没有等到回答。   手机的最后一点电量在她沙哑的声音里耗尽。   温千树蹲下身,单手抱膝,好一会儿,脚尖前石板缝里钻出来的青苔已被濯洗得碧绿,迎风微动。   好几个僧人依次路经,目不斜视地走过。   她收拾好情绪,这才站起来,沿着青石阶往下走。   一路鸟声悦耳。   院外设有女寮,专供女性香客居住,温千树因工作的原因,已经在这里住了三月有余。   刚跨进门槛,便听得一道清脆女声,“凭什么她一个人住单间,而我就要和别人挤?”   “高明你给我放手!听到没有!”   温千树倚在门边。   又有陌生男人的声音出现,应该就是那个高明在说话,听着有些低声下气,“琪琪你别这样好不好,教授不是说了,我们这段时间都是跟着她学习……”   他不提这茬儿那还好,赵琪琪的火气一下上涌,声音也提高了好几个度,“我倒是要看看她有什么资格带我。”   她一个国内985名校考古系大二学生,专业排名常踞第一,在核心期刊上也发表过数篇文章,当之无愧是系里最拿得出手的名片。从大城市一路颠簸来到这荒僻深山且不说,刚到就听说实习老师临时换了人,而且换的还是一个年轻女人……   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哐当”一声,应该是椅子被踢翻了。   佛门清修之地,向来清净,哪里有过这样的聒噪?   温千树听不下去,推门而入。   屋内三人齐齐循声看了过去。   高明惊得连嘴巴都合不上,目光难掩惊艳。   门边站着个年轻女子,一袭嫩绿长裙,乌黑长发及腰,衬得肤色极白,尤其是那一双明眸,仿佛蕴着空山新雨,盈盈动人。   “你是……”   赵琪琪见男友如此失态,咬牙跺脚,在他腰间用力一拧,高明疼得回过神,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温千树。”   三人听后面面相觑。   另一个男生林山先反应过来,“温老师。”   赵琪琪眼底的火更盛了。   她本来就是美女,眼高于顶,对同性的目光更是挑剔,但不得不承认,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资本,从这个女人一出现,便有摇摇欲坠的趋势。   有些美是天生的,无需脂粉去修饰,一颦一笑间都是掩不住的风华。   尽管那张脸干净得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可这女人依然是美的。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那个自己先前嗤之以鼻的实习老师。   赵琪琪咽下一口酸水。   高明清了清嗓子,也跟着叫一声“温老师。”   赵琪琪冷哼,偏头去看窗外。   “如果对实习安排有什么异议的话,可自行决定去留,我不做任何阻拦,”温千树看着他们,“不过,有句话说在前头,出了这扇门,后果自负。”   赵琪琪气得浑身发抖。   她不就是掐准了……   这地方离镇上还有好一段距离,大都是山路,连车都打不到,路上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未知危险,何况他们是来实习的,要是负气回去,学校那边也不好交代……   “没有没有,”林山颇有眼色地打着圆场,“我们都很满意。”   高明附和:“是啊是啊。”   温千树语气清淡:“是吗?”   高明眼巴巴地看向女友,姿态放得不能再低,“琪琪你说是不是?”   赵琪琪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这个小风波就算告一段落了。   温千树回到自己的房间,刚煮好一盏茶的功夫,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门前。   来的是个中年妇女,大家都叫她老张婶,身材很是高壮,走路生风,尤其是那一副大嗓门,不夸张地说,山下一吆喝,山上都能听得到。   她住镇上,家里开着一家杂货店,每周固定进山一次,送来一些水果蔬菜和其他生活用品。   温千树这人好说话,要的东西多,钱又给得大方,所以格外招这妇人喜欢,你来我往,便也算熟了。   “姑娘。”老张婶未敲门就走进来,径自找了椅子坐下,毫不客气地倒了杯茶,仰头灌下——被烫得满脸紧皱,直吐舌头,模样甚是滑稽。   温千树却没什么心情笑。   老张婶见她神色怏怏,寻思着莫不是病了?   “你们干这一行的,哪个不是一身病?”她见怪不怪,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跟我说说,一个月工资有没有这个数?”   她比出了五个手指头。   温千树没心力应付她,胡乱摇摇头。   老张婶唏嘘一声,“我前几天刚看了条新闻,说是西江市首富车祸身亡,将全部遗产都留给了前妻的女儿,他现任老婆一分钱都没得到啊……那个女孩真是好命,听说有好几百亿呢,”她捂着咚咚作响的心口,“这么多钱,坐吃山空十辈子都花不完啊!”   温千树抚在杯口的手指被烫了一下。   “那女孩好像是叫……叫什么来着?”老张婶想了好一会儿,急得直挠头发,猛地一拍掌,豁然开朗,“叫千树!”   千树万树梨花开。   温千树一夜未睡,此时正垂眸捧着杯茶水浅酌,闻言眼皮微张,眼角不易察觉地抖出几丝倦意来。   老张婶仍喋喋不休,她难得生出烦躁,找了个理由将人打发了。   对方意兴阑珊,临走时又将她放在屋檐下用来接雨水的青花小瓷碗偷偷揣兜里顺走了,不慌不忙的神色,可见做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回 。   温千树继续坐着发呆,暮鼓声传来时,手边茶水早已凉透。   她决定下山一趟。   推开虚掩的木门,走过回廊,又进了一个大院。   她忽然停了下来。   门前台阶上,一个小和尚正扶着扫帚,仰头睡得正香。   温千树听闻这小师父的名声已久,他嗜睡喜吃,打坐时都能睡出一脸口水,经常兜里藏馒头,半夜饿了爬起来偷偷啃,引来的老鼠常叫同屋的师兄们叫苦不迭。   因为太喜欢睡觉,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缘故,获法号“觉觉”。   他师父虽然有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为平众“怒”,偶尔也会罚他去打扫院落。   “啪”一声,一片落叶正砸在他脸上,把人砸醒了。   温千树和他四目相对,双手合十,微微弯腰,“觉觉(jiaojiao)小师父。”   靠近了看,他鼻子上还沾着一颗饭粒。   小和尚努嘴,回了个礼后,一本正经地纠正她,“不是觉觉,是觉觉(juejue)。”   温千树从善如流,“觉觉小师父。”   他满意地点头,跳下台阶,继续扫落叶去了。   她则是出了院门,循着伐木声而去。   青鸣寺福泽深厚,连带着附近的树木都长得枝繁叶茂,寺后是一片被人承包的山林,正值砍伐之期,听人说前几天从镇上请了伐木队,温千树便想着搭他们的便车下山。   走出三百米远,视线里出现几个锯树的男人,她的目光一下顿住——   视线尽头,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那儿,挺拔得如同一棵树。   他手里捏着一瓶矿泉水,正仰头大口喝着,水珠从他微微耸动的喉结上流下……   温千树不自觉地跟着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那男人似乎若有所察,偏过头,目光笔直地看向她。   天边火烧云烧得正热烈,红得灼人眼。   温千树也定定地望着他,逆着光的缘故,男人的面容看不太真切,唯一清晰的只有那眼神……   深沉又仿佛极具穿透力,她有些不敢相信,一个普通的伐木工也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第二章   天边火烧云烧得正热烈,红得灼人眼。   温千树也定定地望着他,逆着光的缘故,男人的面容看不太真切,唯一清晰的只有那眼神……   深沉又仿佛极具穿透力,她有些不敢相信,一个普通的伐木工也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片刻,她收回心神,朝他们慢慢走过去,说明来意。   “真是不巧,”离得最近的那微胖男人说,“最近工程队用车紧张,我们这几晚都是住在寺里。”   温千树轻轻“噢”一声,神色不见丝毫起伏。   “不过,”一个脖子上搭着条白色毛巾的年轻男子插话进来,“明天应该会有车。”   按照计划,工程明天就要收尾了,队里会派车过来接他们下山。   温千树看向他,对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又低头去看地上。   余光里,刚刚喝水的那个男人捏着矿泉水瓶,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根本不多看她一眼。   她倒是又看了他一眼。   男人一身黑长裤白背心,麦色皮肤,肌肉线条结实流畅。   从这个角度看,深眸挺鼻,轮廓甚是分明,似乎……还有点熟悉?   正要探究,他却忽然转过身去,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   温千树:“……”   她拂去那荒唐念头,和他们约好时间,也转身离去了。   天边红云隐没,暮色渐起,风从林子里吹来,清淡木香被揉进空气里。   那道嫩绿身影在众人视线里消失。   微胖男人笑出声,“人都走远了,眼神直勾勾的,还看什么呢?”   小年轻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她好看……”   他天真的语气惹得其他人都忍不住笑。   小年轻窘得面色发红,四处乱瞥,不经意看向一直没出声的霍寒,见他把瓶子捏得几乎变形,忍不住惊异地叫了一声“寒哥”。   大家也看过去,对这一幕多少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这人虽然来队里没多久,可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沉稳持重,哪里曾见过他这副样子?   霍寒摆摆手示意没事,将水放在地上,抬手摸到夹在耳朵上的烟,又想到什么,停止了动作,捞起一把伐木锯,继续干活。   木屑飞散在他脚边。   他的眸色和暮色下的古井一样深。   温千树在井边静坐了一会,这才踩着月色拾级而上,木门上挂了一盏纸糊灯笼,光泽淡淡。   她站在那团橘色光亮里,推开门,没想到里面正好有人出来,是个中年男人,身材高瘦,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着很是斯文。   月照松林,万籁俱寂。两人没有一点防备地打了个照面,彼此却没有表现出惊慌之色。   男人看了温千树一眼,神色若有所思,似乎在确认些什么。   然后礼貌打个招呼,和她错身而过。   温千树对他没什么印象,猜想应该是这两天新来的香客。   也不奇怪,半月后寺里有赠灯仪式,来往出入的人也比以前多了不少。   她回到房门前。   窗台上用小石块压了一张白纸,她展开一看,唇角微抿,转瞬间又风神淡静,将纸沿着正中深痕叠好,放进口袋。   温千树倒了一杯冷茶,喝了大半,屋里信号时有时无,手机陆续进来几条信息,大多都是她母亲温莞发来的,长长的一大段,苍白又急促地解释着一件事——   你爸出车祸的消息被压下来了,我也是在律师公布遗嘱后才知道的……   繁繁,你还有妈妈……   又一条信息跳出来。   “姐姐,你不要难过,以后我爸爸就是你爸爸,我们都会好好保护你的。”   她趴在桌上,回了一个“好”字。   怎么可能不难过?   那可是给了她一半生命的人。   半盏凉茶浇不灭这一丛潜伏已久的心绪,温千树起身取了灯出门,走过数条回廊,停在一座白塔前。   她用钥匙开门进去。   塔内有一间壁画室,她在这个地方修了三个月的壁画。   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修复工具,她拣了一把软毛刷,来到一面墙前,墙上的壁画已经过加固处理,灰尘蒙面,黯淡无光。   她用刷子轻轻地将壁画表层的尘土除去。   这是个精细活儿,格外考验人的耐心,很是适合这样安静漫长的夜。   她反复地轻刷,仿佛手下是一个新生的生命,柔弱而鲜活。   不知不觉,天亮了。   一夜时间,不过也只清理出壁画中一朵巴掌大的祥云,对她来说,这已经算高效率了。   温千树揉揉脖子,从塔里出来,重新锁上门,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去。   远远就看到管理寮房的寮元师候在门前,她走过去,见了个礼。   寮元师点点头,温言和她说了一件事。   原来是赵琪琪一大早就闹着要换房间,可近来香客增多,能提供住宿的房间已不太足够,那双人间还是寮元师看在温千树的面上,特地匀出来的。   “寮元师父,给您添麻烦了,”温千树双手合十致歉,“这件事我会处理。”   “如此便好。”   寮元师走后,温千树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回寮房,转身弯进左侧一条林荫小路。   她昨晚回房前给那三人发了信息,通知早上要开个短会,信号不佳的缘故,凌晨三点多才发送成功,没想到的是,他们全都到齐了。   赵琪琪红着眼圈,她男朋友正低声安慰着,林山则是好整以暇地坐着看戏,见温千树出现在门口,他立刻站起来,“温老师,早。”   温千树点点头,走进去。   她简单说了一下寺里的作息、禁忌、以及他们接下来的实习内容,很快收尾,“如果大家没有什么其他问题的话,可以散会了。”   赵琪琪瞪大眼,要哭不哭的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按照平常人的逻辑,见她哭成这样,总要问一问发生什么事吧?然后她就可以顺理成章提出换房间,可也不至于……连一眼都不看吧……   这不是白哭了吗?   高明被女友频繁刮来的眼风扫得有些站不住脚,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温老师,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温千树:“嗯?”   “是这样的……”他快速把事情说了一遍。   昨夜赵琪琪睡到一半,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开了灯一看,床前桌上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咬着她从澳门带回来的猪肉脯往外拖,奇怪的是,那老鼠也不怕人,和她对视几秒,竟还摇起了尾巴……   她自小娇养,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尖叫一声,老鼠吓得四处逃窜,慌乱中又把她放在桌上的一瓶神仙水撞倒,在地上摔成碎片。   赵琪琪见温千树听得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有些急了,”你一定不知道那神仙水多贵,所以你不能体会我的心情……“   温千树看向高明,“所以,你是想和我商量什么事?”   高明:“能不能帮琪琪换个房间?”   “可以。”   高明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看来没那么难啊,那个寮元师也真会欺生。   赵琪琪见目的达到,也弯起唇角,只是还没来得及收回,又听温千树问,“四人间和八人间,喜欢哪个?”   赵琪琪的笑一下僵住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没、没有多余的单人间了吗?”高明听自己的声音都觉得有些发虚。   “你家里应该会有,但这里没有。“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没有人去接她的话。   那就是没有异议了。   不料,温千树刚走到禅房门口,背后又砸来一串声音——   “那凭什么你可以自己霸占一个房间?”赵琪琪几乎拧着一张脸,“既然你都开了这样的先例,那为什么我不可以?”   温千树脚步未停。   “我不服气!”   温千树终于停下,转过身来,“不服……”   依然还是那副清淡的语气,可整个屋里的气氛仿佛一瞬间都冷了下来。   高明和林山交换了个无措的眼神,前者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就那样安静等着,终于等来了两个字——   “憋着。”   三人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追看过去时,那截黑色裙边已经晃过木栏,不见踪影了。   赵琪琪气得用力一拍桌,震倒了两个茶杯,茶水流得到处都是,她阴阳怪气地讽道,“不就是仗着教授撑腰,拽什么拽?”   高明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林山重新给自己倒了茶,慢条斯理问,“你觉得教授会让我们跟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学习吗?”   赵琪琪笑了,“看来我还真的是孤陋寡闻,连这样一个拽得不要不要的人物都从来没听说过呢。”   她又看向高远,“不过倒是听说,有些人啊没什么本事却好高骛远,随便挂个名,将来履历上便可锦上添花地写上曾经带过名校学生……”   林山轻叹一声,”我现在已经非常确定,你对她的身份一无所知。“   高远急道,“不要卖关子了!”   “她本科和我们是一个学校,最高学历是剑桥大学考古系博士研究生。”   赵琪琪不以为意地笑。   “你们还记得《飞仙》吧?”   高远连忙点头。   怎么会不记得?   这幅壁画出土时损坏严重,整体色泽黯淡,颜料脆化脱落,几乎面目全非,其修复难度之高,曾让无数资深修复师望而却步,无奈在博物馆库房“冷藏”近十年后,终觅良机得以重新面世,所以它的修复也被誉为文物修复界的九大奇迹之首。   林山直起腰,“《飞仙》就是她主持修复的。”   “怎么可能?”赵琪琪收住笑意,下意识反驳,“我记得那个修复师根本不姓温。”   这样一件轰动业界的大新闻,虽然对修复师只寥寥几语带过,连照片都没有附,但是……   她想到什么,搭着木桌边缘的指尖忽然一颤。   林山便知道她也和自己想到了一处,“是的,那个时候她还不姓温,姓千,单字树。”   赵琪琪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倒在木椅上。   高远扶着女友,双唇动了几下,才把声音吐出来,“那……那前段时间新闻上说的西江市首富的独女,巨额遗产的继承人千树……是不是……”   林山耸肩,“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他这么说,高远想了想,觉得可能性不大,同名同姓的多了去了,再说,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要多想不开才会跑到这深山荒野里来?   同一时间。   温千树匆匆赶到后山,可还是稍稍超过了和伐木队约好的时间,幸好他们还等在原地。   之前那个腼腆的年轻人从车窗里探出头,告诉她后面有空位。   温千树拉开后座的门坐进去,关好车门。   本来就是计划之外的人,所以后座留出的位置只堪堪能坐下,连动都不能动,感觉到身侧的人悄悄往另一边挪了挪,似乎要给她多腾出一点空间,她偏头看了过去。   男人低着头,微湿的黑发垂下来,遮住眉眼,只看得见高挺的鼻梁……这轮廓和记忆里那张重合。   温千树浑身一僵,抬头,看不到他的眼,目光轻抖着滑落到他抿着的薄唇上。   心思不知怎么就分散了:她知道那两片唇是怎样的滋味,柔软又有力,有着她喜欢的形状和温度,能把人亲得全身发麻。   忽然想问一问他,“昨天,你是不是认出我了?”   终究没有问。   温千树收回视线,也不动声色地往车窗边移了移,可位置实在太小,总免不了相挨碰触。   那是一副成熟的男人身体,长手长脚,宽肩窄腰,似乎每寸肌理都透着荷尔蒙气息,极具侵略性,又矛盾地让人觉得有安全感。   车子前行在颠簸山路上,颤得像摇篮。   温千树难得有了睡意,却睡得不太安稳,迷迷糊糊间感到一只手挨上脸颊,似乎有人扶着她的头枕在了什么东西上,那上面有阳光的味道,闻着很舒服。   她很快跌入黑暗中,罕见地做了一个梦,一个香艳的梦。   梦里,月牙泉边。   身下是灼热黄沙,身体里是更热的他,如同重锤捣鼓,一下又一下地侵占……肌肤寸寸贴合相亲,整个人都快要融化。   初次青涩,彼此却尝到无限欢愉。   “醒醒。”耳边有低沉的声音,好听却很是恼人。   她从梦里挣脱,慢慢睁开眼,有一瞬间,分不清眼前人是现实里的还是梦里的。   “到了。”   噢,不是在梦里,否则他的眼神和声音都不会这么冷淡,就像对着一个陌生人。   温千树坐直身,推开车门正要下车,又转过来,“霍寒。”   后座两个伐木工人停止了交谈,纷纷侧目,副驾正猫着腰往外探的小年轻也好奇地回头——   这两个人认识?   温千树几乎能感觉到话音未落,男人瞬间竖起来的全副戒备,她在几道交错的复杂目光里,平静和他对视,“你压到我的裙子了。” 第三章   温千树在几道交错的复杂目光里,平静和他对视,“你压到我的裙子了。”   霍寒先是一愣,低头看,腿压着她的黑色裙边,他很快往左边移了移,仿佛避她如洪水猛兽。   既然这个男人已经把“桥归桥路归路”执行得这么彻底,那么她自然也不能不识趣。   于是,温千树非常知趣地把沾在他肩侧的一根长发捡了回来。   纤白的手从眼前一晃而过,霍寒疑惑看过去时,她也看着他,细指勾着黑发,缠了一圈又一圈,他意识到那是什么,表情有些不自然。   温千树倒是心情好了点,推开门准备下车。   爬山地的车,底盘大都很高,她估摸错高度,人差点往外栽,一只有力的大手迅速将她拉了回来。   扣着她小臂的手,指节修长,触感温热而粗糙,似有薄茧,如果不是常年使用某种枪械,应该不会在那个地方留下痕迹。   他松开手,她轻声说,“谢谢。”   霍寒没有说什么,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淡得几乎看不出一丝往日情分。   “再见。”   温千树朝他挥挥手。   她一身黑裙,映着午后阳光,肌肤白得晃眼,等霍寒的视线再次清晰时,那道纤细身影已经晃入了小街的人群中。   “寒哥,”小年轻盛千粥笑嘻嘻从后头凑过来,打趣道,“人都走远了,眼神直勾勾的,还看什么呢?”   他想起车上那一幕,“你们以前认识吗?”   霍寒淡淡看过去一眼,“车费收了吗?”   “寒哥你这思想觉悟怎么低成这样呢?”盛千粥耸耸肩,“人家美女搭个顺风车,竟然还要收费!”   无声追了一句:活该你现在还是单身!   霍寒摸到耳朵上的烟,咬到嘴里,盛千粥便知道他烟瘾犯了,习惯性去裤兜里摸打火机。   这段时间霍寒戒烟,打火机一直是他在保管。   这一摸就顺带摸出了张崭新的一百块。   “我去!”盛千粥差点跳起来,“她什么时候塞我兜里的?”他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是在变魔术吗?   霍寒拿过打火机,低头去凑火,眯眼吐了一个烟圈,“走了。”   他们还有正事要办。   那边,温千树却在街角闲逛着打发时间。   兰溪镇是个千年古镇,当地政府保护得好,没有被过度开发,随处可见一派古色古香,镇上的人临河而居,大都是高低错落的木屋,院前屋后,绿树掩映,河水悠悠。   她穿行过一道道牌坊街,最后坐在桥头休息。   想起在车上的时候,那被压的裙边和他肩上的头发,原来一路颠簸,她竟不知觉中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以她对那个男人的了解,如果他真的已经为人夫、为人父,是绝对无法纵容别的女人和自己这般亲密的。   而且……又想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面也没有戴戒指,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水声作响,温千树循声看去,一艘小木船缓缓从桥洞里钻了出来,而同她约好见面的人正站在船头。   他穿着正式的西装,打了领带,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整个人看起来和这个清闲的小镇似乎格格不入。   几分钟后,温千树上了船,和他相对而坐,“陈叔叔。”   陈知祥笑容温和,“繁繁,最近过得好吗?”   “有点难受,”温千树轻敲着桌面,“但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   这孩子陈知祥从小看着长大,各种小动作背后的含义他自是非常清楚,只是也不点破。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   她“嗯”一声,有些嘲弄地勾起唇角,像是想说什么,不知怎么又吞了下去。   陈知祥暗地叹息一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你父亲生前委托我,在他逝世后,名下所有的动产、不动产,包括……”   他一项一项地讲给她听。   温千树的双手在桌上安静地交叠着。   直到陈知祥第二次提醒:“在这里签个名字。”   她这才抬眸,“他不是很爱那个女人吗?怎么没给她留点东西?”   “这是你爸爸的安排,相信总有他的道理。”   温千树轻吐出一口气,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千敏之”三个字,在另一边写下自己的名字。   父女一场,不过寥寥数笔,便将今生的缘分勾尽。   她放下笔,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两根手指压着推过去,“昨天晚上有人给我送了这个。”   陈知祥展开一看,眉头紧皱,“是你姑姑?”   “应该是。”   “这是恐吓。”陈知祥凭着做律师的直觉问,“报警了吗?”   “这样荒唐的恐吓信,”他又摇头,“警察恐怕不会受理。”   “要不要我帮你找两个保镖。”   “不用,”温千树推开窗,风把她的长发吹起来,淡淡的清香弥漫开,“如果她敢要,六年前就把它拿走了。”   陈知祥看着她欲言又止,“总之万事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你爸爸现在又不在了,万一……”   “那也是我的命,陈叔,”她说,“我认。”   此时木船又穿出一个桥头,正值盛夏,烈日当空,光线骤亮,河岸两旁的树香被股股暑热剥开,飘满水面。   船头戴着草帽的老艄公一脚踏在木桩上,轻轻哼着水乡独有的歌谣。   温千树没有再开口,倚窗看向街上,几个男人从深巷里走出来,为首的那个身形颀长,白色背心外套了一件黑色衬衫,衣摆收进裤腰,干净利落。   是霍寒。   他正和人说着话,嘴角微扬,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跟在他身后的小年轻一脸严肃地四处看,似乎在找什么,随后一行人很快又走进了一条街尾的小巷。   那条小巷通向的地方并不多……   温千树忽然站起身,“陈叔,我有事先走了。”   “去哪里?”陈知祥知道她是临时起意。   “派出所。”   陈知祥刚要说什么,她又说,“我不是去报案,”她把纸重新折好,“只是想去确认一件事。”   “繁繁,不想知道你爸爸最后给你留了什么话吗?”   温千树已经推开小门准备出去,闻言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陈知祥并不需要得到她的答案,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告诉她,“你爸爸说,他留给你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   温千树轻轻地“噢”了一声。   “繁繁,不要恨他。”   当然不恨。   恨一个死去的人有什么意义?   十分钟后,温千树站在派出所的接待室门口,正好里面出来一个年轻警察,手里拿着个冒热气的搪瓷杯。   “你好,我找霍寒警官。”   杨小阳看了看她,以手抵唇轻咳两声,“抱歉,你是不是找错了?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温千树点点头,“那我过来报案。”   杨小阳赶紧把她迎进去。   温千树简单把经过说了一下。   “这怎么会是恐吓信呢?”杨小阳有些啼笑皆非地指着那张纸,上面画了一颗红通通的心脏,左边还斜斜插着一支箭,“这不是那有名的丘比特之箭吗?”   他松了一口气,再次看向对面坐着的女孩,长得很是漂亮,通身的气质也不像山里养出来的,他猜测说不定是爱慕她的人,偷偷画了这张画来告白,却被曲解为恐吓信……   不过,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把告白和恐吓混为一谈?   杨小阳又看了她一眼。   “丘比特之箭?”   “就是爱神之箭啊,听说被它射中的话就会立刻掉入爱河。”   温千树缓缓牵起唇角,“真浪漫的想法。”   她的目光从墙上挂的一排工作人员照片上移开,“看来是我弄错了。”   他或许并不是这里的警察。   “没事没事,”杨小阳摆手,“是误会就好。”   他送她出去,见外边太阳毒辣,又回办公室把上午刚领的新伞送给了她。   没多会,派出所的所长也来了,后面跟着两个陌生男人,一个年轻小伙子,另一个……   那男人站在一团光里,个子很高,光是身高就隐隐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杨小阳还来不及细看,他们已经走进了所长办公室。   还特地关上了门,大概是有重要的事要谈。   杨小阳回到座位,开始写近段时间的工作简报,快收尾时,门那边终于有了动静,他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看到所长把他们送到门口,那高大男人背挺得很直,光是背影就给人一种英气的感觉。   男人和所长握过手后,朝年轻男孩歪了歪脖子,两人并肩下了楼。   “所长,他们都是什么人啊?”杨小阳立刻凑过去。   所长一脸讳莫如深,只说,“省厅下来的,说是让我们配合一下工作。”   杨小阳立刻紧张起来,“难道是有重刑犯人躲我们这里来了?”   头上吃了个爆栗,“怕了?”   他拍拍胸,“就没有在怕的!”   所长看着那两个渐小的黑影,忽然感叹,“这霍队长真是不简单啊……”   “霍队长?”   “怎么?”   “刚刚有个女的过来说要找霍寒警官,我……”杨小阳忽然激动得一拍大腿,语无伦次,“你说的是霍寒?那个屡立奇功,曾经……”   “当年那场地震,就是他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他当时还在特种部队,徒步送物资进灾区……”   自己穿上这一身警服,在国旗下许下庄严承诺,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啊!   杨小阳心底万千感慨,对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敬了个咯嘣儿脆的礼。   霍寒和盛千粥从派出所出来,在路边找了家凉茶铺,一人要了一大杯苦茶,霍寒面不改色地喝完,放下碗,手背摸了一把下巴,“待会你先回宾馆。”   “去哪?”   “有点事。”   这几天都在山里踩点,还没来得及去拜访一下前辈。   半个小时后,霍寒站在一扇半人高的木门前,花木繁盛,掩映着老旧的屋子,敲过门后,便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蹒跚过来开门。   “吴老您好,我是霍寒。”   老人戴上挂在胸前的老花镜,细细地打量了眼前人一番,笑容温和,“进来吧。”   两人进了屋。   桌上已经沏好了一壶茶,吴老给霍寒倒了一杯,“小周他……还没有消息?”   老人家的手有些抖,茶水微晃,霍寒连忙去接。   “没有。”   两人都默契地沉默着,双方都太明白,人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吴老年轻时是考古系教授,后来转了行,大半辈子都献给了文物保护工作,小周以前是他最得力的左右手,因缘巧合下,潜入当时国内最大的文物走私集团当卧底,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客厅的电视开着,主持人的声音听着有些激动,“对‘一带一路’沿线文化遗产的研究,既在于对人类共有遗产的保护,同时也会促进文化遗产价值最大程度的传播与共享,让文明代代相传……”   吴老先开口,“这条路,任重而道远啊。”   霍寒轻笑,“再远,也会有走完的一天。”   “说得好!”   吴老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度不大,但霍寒能感觉到上面灌注的沉甸甸分量,他喝光茶水,“这次来,还有件事想找您帮忙,前段时间我接到线人消息,说是下个交易地点很可能在青鸣寺。”   “青鸣寺?”   吴教授忽然看向窗边,“小树啊。”   霍寒疑惑地跟着看过去,只见窗下的木藤椅微微摇晃着,一只雪白的手臂伸了出来,朝两人晃了晃。   小树?   虽不见那人面容,可一种强烈的直觉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甚至连心脏都开始跳得不规律起来。 第四章   “青鸣寺?”   吴教授忽然看向窗边,“小树啊。”   霍寒疑惑地跟着看过去,只见窗下的木藤椅微微摇晃着,一只雪白的手臂伸了出来,朝两人晃了晃。   小树?   虽不见那人面容,可一种强烈的直觉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甚至连心脏都开始跳得不规律起来。   木藤椅一轻,接着,温千树的脸露了出来。   真的是她。   霍寒的手轻握成拳头。   这细微的变化一丝不落地被吴老看在眼里,他笑,“别担心,自己人。”   “小树,这位是省厅下来的文物保护专案组的组长,霍寒同志。”   温千树伸出手,“你好,温千树。”   “霍寒。”他也平静下来。   两人都当做初次见面,客气又疏离地打着招呼,如果要不是松手时……她的指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刮蹭了一下他手心——   “霍寒是哪两个字?”她似乎忽然对他的名字很感兴趣,“霍去病的霍,寒冷的寒?”   霍寒猜不透她心思,看向吴老,“嗯。”   “你别看小霍年纪轻轻,可是立过不少功啊,尤其是在打击文物犯罪上,”吴老比了比自己的手,“绝对是一把利刃!”   吴老虽然退了下来,但依然留意着这方面的消息,尤其是近年来,一些不法分子利欲熏心,疯狂地盗卖文物,有些珍贵文物甚至流落到海外,可能再无回归故土之日。   国之瑰宝,被拔离原生土地,黯然失魂。   他深感痛心的同时,却也因风烛残年,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幸,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这样的一批年轻人在文物保护的路上,前仆后继,不问前程。   “吴老,”霍寒眉目庄严,淡笑,“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选择这条路,从走出的第一步开始,哪怕再艰难,也不曾有过犹豫和后悔。   吴老握着他的手,连着说了三个“好”,笑得眼角褶子深深。   温千树也看着他。   初识时,这个男人是西安交大的化学系高材生,因缘巧合下成了她的导游,也是她有生以来唯一的……艳遇。   她一直以为他将来会在美国西部某城市的某个化学实验室,身穿白大褂,衬衫扣得一丝不苟,日复一日地做着实验。   或者,他会成为某大学年轻有为的化学系教授,靠着英俊迷人的外表和优雅谈吐,掳获一大批小姑娘的芳心。   种种想象,种种因果,却从来没想到,他会成为一名专职文物保护警察。   她一直觉得,无论他将来在哪里,会成为什么样的人,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双好看的手本来就应该用来拿试管烧杯,如今却握起了枪,终日和穷凶极恶之徒缠斗,甚至还冒着生命危险……   温千树的心轻轻地疼了一下。   她想起七年前某个大雨滂沱的下午,一个女孩浑身湿透从雨里来,明明很紧张,却装出一副凶样,“你走吧,我哥他不会过来了。”   “他会来。”他答应过她的事,从来都会做到。   女孩声嘶力竭,“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哥满心满眼都是你,可做人不能这么自私,你明明知道自己不会属于他,也不会属于这里。”   约定时间到了,霍寒果然没有出现,她也离开得干脆。   再来是三年前受邀去西交大,故土重游,终究还是存了一份私心。   当年的女孩已成了妇人,也比以前通晓人情世故了些,将她迎进屋,热情奉茶,然后很自然地指着墙上相框里的一张照片,“那是我哥和嫂子,两人可恩爱了……”   她看过去,幸福的一家三口依偎着,那女人眼神温婉,一看就是贤妻良母,倒也衬他。   挺好的。   “小树?”耳边传来吴老慈和的声音。   温千树的心神从回忆里剥了出来,“老师。”   “小霍这次来呢,是有任务在身,”吴老说,“刚好你就在青鸣寺修壁画,对里面的情况也比较熟悉。”   温千树刚刚在木藤椅上小憩,只是闭目养神,并未睡着,自然把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   她点点头,“我会多留意周围的可疑人物。”   她拿起一块柿饼,轻舔了舔上面的糖霜,“他们还真是会选交易地点,半月后寺里举办赠灯节,现在正是人流多的时候,鱼龙混杂,绝对是掩人耳目的好时机。”   而且又是在深山,交易过程中哪怕发生什么意外,也方便撤离。   “是啊。”吴老也忧虑重重,“这就加大了排查难度啊。”   师母特地准备的富平柿饼果然名不虚传,白里透红,柔软清甜,似有流糖,温千树正好有些饿了,连着吃了三个。   霍寒本来正和吴老说着话,余光瞥见她又准备拿起第四个,下意识地也伸出手去——两人的手碰在一起。   温千树一愣,虽然印象中他似乎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但还是大方地把最后一个柿饼让了出去。   她收回手,他的手却还顿在原处。   吴老适时出声:“这是陕西富平柿饼,尝尝。”   霍寒拿起来咬了一口,果然甜得发腻,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吃完了,很快又捞起一杯茶水,压压嘴里化不开的甜味。   木桌微震,温千树的手机有来电。   她走到外面去接听了。   霍寒继续喝着茶水。   多年的习惯,凡有异动,他总是第一时间察觉,看过去时,隐约只看到屏幕上的“周”字,大概猜到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   眸色微黯。   也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走到一起也不奇怪。   霍寒放下茶杯,准备告辞,吴老知道他还有要事在身,便没挽留。   他跨过门槛。   夕阳斜照,木篱笆前立着的那道娉婷身影,映入眼中。   他移开视线,清软的声音却自己飘过来,“那些事就拜托你了,嗯,我很好,不用担心……”   “这么快就走了?”她结束通话,从一片柔和的橘光里走过来。   霍寒:“嗯。”   温千树走到他近前,晃晃手机,“不留个联系方式?”   她模样生得精致,弯唇一笑,眸底似有潋滟水光,很容易让人看得移不开视线。   霍寒:“……还是原来的号码。”   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霍寒却以为她早已忘了那个号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沉声丢了一串数字出来。   他眼神清淡地看她把号码存好,“走了。”   温千树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在暮色里渐行渐远。   她追出院门,“霍寒。”   他听见了,回过头来看她。   俊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耐烦情绪让温千树生生刹住脚步。   或许是她看错了?   “还有什么事?”语气也是表情同款。   “没事了。”   当时她叫住他,到底是想说什么?   霍寒皱眉琢磨着,指尖一烫,回过神来。   新买的当地土烟,没有过滤嘴,直接烫了他的手。   旁边的盛千粥轻声嘟囔,“说好的三天一支呢?你这都严重超标了。”   霍寒直接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了过去。   两人的视线里,杨小阳同手同脚地走了过来,“霍队,你好,我、我是杨小阳,所长让我过来协助你的工作。”   他有些紧张,看霍寒的眼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敬仰。   霍寒拍他的肩,“辛苦。”   杨小阳整个人都绷得像一张满弓,“应该的!”   今晚的任务是到镇上的各个宾馆走一圈,暗中排查可疑人物。   虽然接到消息交易会在青鸣寺进行,但不排除不法分子在镇上安插人手、里应外合的可能性。   有熟人带着就是好办事,排查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可惜天公不作美,狂风骤起,雷鸣电闪,不一会儿街上就暴雨如注。   三人冒着一身风雨进了镇上最大的风铃宾馆。   杨小阳娇气地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在偶像面前这般失态,窘得耳根都红了。   他不好意思地看霍寒一眼。   对方正敛眉看着落地窗外,明明只是站在那里,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场,强大到让人无法忽视,也不敢冒然走近。   闪电点亮半边天空,又暗下去,那轮廓分明的侧脸也随着明明灭灭。   大厅里有几个躲雨的女生自以为声音压得很低地在讨论,“看到窗边那个男人了吗?是不是好帅?”   “身材也很棒,是我喜欢的款。”   “是吧?一进门我就留意到了,没想到这种小地方也养得出这样的人……”   “说不定也是和我们一样来旅游的呢?”   “谁去跟他要个号码?”   “这……”   她们互相推让着,没人敢向前。   杨小阳忽然想到什么,“霍队,下午有个女孩来所里找你。”   霍寒转过身,“嗯?”   杨小阳忽略掉后面不约而同的一片倒吸气声,“我觉得她应该认识你,因为她跟我说来找霍寒警官,当时我告诉她没这个人,她又说是来报案的。”   “报案?”   “对。她拿着一封告白信,说是有人写信恐吓……”   杨小阳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也认识她?”   霍寒不答反问,“什么样的告白信?”   窗外一连划过几道白光,他的眸色却幽暗极了,杨小阳连忙据实以告。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窗上,惊雷又起,街上停的几辆车,纷纷响起警报。   盛千粥到前台简单了解情况,顺便哄得人家小姑娘心花怒放,免费得了几瓶矿泉水,回来时见气氛不对,用嘴型无声问,“什么情况?”   杨小阳有些忐忑又茫然地耸耸肩。   他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盛千粥也是摸不着头脑,但直觉告诉他,此时还是离远些比较好,于是伸手将杨小阳的脖子一勾,将他带到一边去了。   犹豫许久,霍寒从兜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来,他点开浏览器,刚输入一个“温”字,完整的历史搜索记录便从下面跳了出来。   他点了一下,“温千树”三个字跳进搜索框。   网速并不好,页面缓慢地跳跃着,搜索出的第一条赫然是——   “豪门水深!巨额遗产花落前妻之女。”   霍寒点进这耸人听闻的标题,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看完,手背上青筋突起。   西江市首富千敏之两个月前死于一场车祸,当场不治身亡。   他的葬礼,指定的遗产继承人、他唯一的女儿千树,缺席。 第五章   滂沱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在天色微明时分,总算停歇。   温千树躺在床尾,听着屋檐的滴水声,似乎想起什么,微微侧身,把脸藏进手心里。   她从小睡觉就不怎么安分,总是床头睡着床尾醒来,枕头被子也落了一地。   某天早上,那个经常忙得夜不归宿的男人,从床尾捡到她,沉默地替她穿外套、鞋子,梳头发,看着她额角上的淡色淤青,心疼得直叹气。   中午时就有人送了一张水蓝色的圆形公主床过来,美得像蓝色湖面,轻易就可以打上几个滚。得他纵容,她继续心安理得地保持了不安分睡觉这个习惯。   “宝贝,知道繁繁怎么来的吗?”   繁繁是她的小名。   “因为我很烦?”年幼的她总是缠着他,希望他能多陪陪自己。   他轻笑,“我叫什么名字?”   “千敏之。”   “敏之所系,为繁。”   想想,他那时是真的疼她,摘星摘月,捧在手心,百般呵护。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   “小树,”门边传来师母的声音,“吃早餐了。”   温千树潦草收拾好情绪,应了一声“好”。   吴老年轻时工作压力大,老来身体渐渐吃不消,可又劝不住,经常熬夜伏案写作,兢兢业业地为文物保护工作献出最后一丝余温,他早上向来起得晚,餐桌上只有温千树和师母,两人相对坐着。   早餐是新熬的米粥,掺了碎肉和蛋花,粥面飘着几片青葱,软糯可口。   手边还有半根脆嫩的青瓜,是师母特地去后院摘的,自家种的蔬菜,绿色无污染,只需在清水下冲冲,便能直接入口。   “小树啊,我听你老师说,你挺喜欢吃那柿饼的,”师母笑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些,你带回去吃。”   她看着温千树,目光慈爱,“山里清苦,你看着比上回来又瘦了些。”   “谢谢师母。”温千树绽开笑颜,很快又低头去喝粥。   她年少离家出走,四处漂泊,这辈子遇到的人不算多,但总是被人善待,被人疼爱。   师母心中微微苦涩,这孩子虽然在笑,可心伤蛰伏在眼里,她的眼太干净,藏不住。   那可是血肉至亲,说没就没了,甚至连葬礼都来不及参加……   “小树,要好好的啊。”   “……嗯。”   吃过早饭,温千树就准备回山里了,下过雨,山路不好走,将近中午时,她才回到青鸣寺。   山门口,左右盘踞着一对雌雄石狮,威风凛凛。   她走上九十九级台阶,终于站在阳光最明亮的地方。   走过长长的甬道,两侧碑林在苍松翠柏的掩映下,若隐若现,温千树继续往前走。   前面依次是天王殿、大雄宝殿和藏经阁。   金刚怒目,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慈悲六道。   温千树穿过供奉着象征“风、调、雨、顺”四大天王的天王殿,走进大雄宝殿,两侧是法相各异的十八罗汉,她的目光笔直而柔软地落在正中的观世音菩萨像上。   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   她缓缓躬身,跪在蒲团上。   双手合十,虔诚地叠在额前。   案前香烛燃燃,檀香厚重,风轻轻一吹,白烟袅袅,却怎么也吹不散那香气。   她辗转流离各个深山古寺,数月如一日地修复壁画,不为朝拜,只为内心的安宁。   她过去从不信奉神佛,此时却低眉折腰,跪在他们面前,为的只是——   让今生给了我生命的那个男人,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如果真的会有来生,请让他继续来当我的爸爸。   拜完菩萨,温千树径直来到白塔下,推门进去,里面的三人听到动静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林山手里还拿着把白色的除尘小毛刷,“温老师。”   高明也打了声招呼,赵琪琪只淡淡地看一眼,又移开视线,应该是男朋友安抚得好,身上的娇气稍稍收敛了。   似乎连之前以为有些头疼的换宿舍问题也不知不觉中迎刃而解了。   这当中也有一番缘由。   温千树走后,赵琪琪当然还是满心不甘,拉不下面子灰溜溜回学校,可也不想坐以待毙。   就算心里膈应,可那女人眼光高,住的房间一定是女寮里最好的,她直接去找寮元师傅,希望他能把自己安排到温千树房间,本来以为还有点难度,没想到寮元师很快就答应了。   在寮元师的建议下,赵琪琪先去看了房间。   屋里采光极好,窗明几净,不染纤尘,东西不多,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窗台上养了一排绿植,沐照阳光,长势喜人,旁边还有几盆多肉,叶肉肥硕,色泽清透,应该花了不少心思才养得这般好。   赵琪琪对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很满意,直到——她正对着那张木床,眼睛不断瞪大,尖声叫了出来。   那、那不是……   去年有部大热的恐怖片,听说是在深山某个寺庙里取的外景,影片里有个经典镜头,长发蒙面的白衣女人从床底下爬出来……   不、不……不就是眼前这张床吗?   怪不得她总隐隐感觉屋里的摆设有些熟悉。   赵琪琪吓得后背直冒冷汗,跌跌撞撞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一头撞到候在外头的高明身上。   “琪琪,你怎么了?”   “太可怕了!”赵琪琪咬牙。   听女友解释清楚,高明不停地去拍她后背,虽然心里觉得她真的有些小题大做了,但还是柔声安慰,“不怕不怕,我在呢。”   林山在一旁看不下去,凉凉地补刀,“难怪温老师坚持单独住那个房间,”他嗤笑一声,“大概是早就猜到不是每个女孩都有她那样的胆量吧?”   赵琪琪一噎,没接话,却再也不提换房间的事了。   在那样的床上睡觉,会夜夜做噩梦的吧?   温千树走之前布置过功课,要求每人写一篇壁画心得,一一检查,完成得都还不错,毕竟底子摆在那里,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不是她想看到的东西。   她想看到一间牢固不畏风雨的屋子,可他们洋洋洒洒给她造出了一栋空中楼阁。   温千树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正色看向三人,“在你们的认知里,壁画是什么?”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   林山沉默,赵琪琪似乎有些不耐,高明最先出声。   “壁画,顾名思义就是画在墙上的画,它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绘画形式之一。据我所知,中国古代壁画主要分为三种,分别是古代墓室壁画、古代石窟寺壁画和古代寺观壁画,它们对研究中国的传统文化具有极大意义。”   温千树耐心听他说完,手指在桌上轻敲着,等下一个答案。   赵琪琪说自己最自信的部分,”壁画一般都是用泥巴、草、矿物颜料制作而成,非常脆弱,正因为如此,在盗墓者眼中,它一文不值……”   温千树打断她,“三年前,在内蒙古境内有个古墓被盗,精美的墓室壁画被完整地切下来,后来在香港拍卖出一幅高达三千万的天价。”   赵琪琪涨得脸颊微红,在心里反驳,“三年前我才读高中,谁关注这事?”   这时,林山也组织好语言,“对我而言,壁画是有生命的,修复壁画就是在拯救生命,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你错了。”   林山愕然,明明每个点都说到了,而且也有意无意地恭维了她,哪里错了?   温千树弯起唇角,眸底却无笑意,“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赢得过时间。”   它有生命,不过是死去的生命。任何一种修复都能不能让它重生,只是让它安静地、永远地死去罢了。   她站起身,“接下来我安排一下你们的工作。林山你来负责做这幅壁画的病害分析,明天给我分析报告。”   林山点头,“好。”   “高明,你单独列一份修复的材料清单。”   “是!”高明跃跃欲试。   温千树慢悠悠地喝完一杯茶水,“赵琪琪,你来负责这幅壁画的除尘。”   赵琪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那面墙足足有两米高,壁画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面目,除了……右上方一朵巴掌大小的祥云似乎做过处理,能看得到大概轮廓。   她有种预感,这女人是在夹私报复。   ……   日落月升,两三场太阳雨月亮雨后,一个星期就过去了。   临近赠灯节,寺里外来的香客空前地多了起来,连空气里都仿佛多了一丝烟火气息。   温千树频频和他们擦肩而过,来到后山。   正踏出一个院门,迎面一个洒扫和尚拿着扫帚走过来,好心告知,“施主,前两日大雨,前面的院墙塌了,不便通行。”   她抬眸看过去,大概是伤了根本,整面墙都倒了,几个泥水工人正热火朝天地干着活。   她双手合十道过谢,不一会儿就钻进了旁边的一条小路。   中午吃斋饭时听某个女香客说过,寺里这处最为空旷,信号也最好。   一个多星期了,那男人音讯全无,手上又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估计是想等着她主动。   她站在最高的石头上,举起手机,信号微弱,几近于无,看来 “听说“也不可尽信。   跳下来的时候,一条白色丝巾也飘了出去,正被她稳稳踩在脚下。   温千树:“……”   她弯腰捡起来。   青鸣寺山环水绕,不远处就是一条溪流,温千树走过去,蹲在溪边,轻轻将丝巾抖开,放入水中。   树木遮天蔽日,不见一丝阳光。   温千树看向对面的溪流边,据说这里长着的就是寺里有名的摇钱树、同根生和连理枝,不过,她分不清它们。   连续下了几场雨,溪水丰涨,思绪收回来时,手里的丝巾已不见踪影——被溪流冲远了。   温千树连忙起身跟着去追,纤细身影在一棵棵树间快速穿梭。   可哪里追得上?   前面的溪边,有个男人蹲着,正捧起水洗脸,她仿佛看到了救星,“那个,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捡一下丝巾。”   那人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回应她,看到上流冲下来的目标物,估算了一下距离,从旁边捞起一根枯树枝,长腿一迈,直接踏入了溪水里。   温千树扶着腰微喘气,一边去看那男人。   他很高,穿着深蓝色的泥水工人服,脚下是同色的长筒水靴,还是一派的利落,他弯下腰的时候,仿佛能感觉到那被布料掩住的结实线条,蕴藏着原始的男性力量。   她一瞬不眨地看着他,眼里开始有了清浅笑意。   这个男人是万能的吗?   之前是伐木工,现在是泥水工,总是以她意想不到的一面出现。   以前的他就很厉害,不仅会做高难度的化学实验,也会栽花种树、养鱼养龟、剪纸,甚至还会用针线给她补裙子……   温千树张开手掌,山间的风从她白皙的五指间穿过,她略微收拢,像要抓住什么似的。   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   溪里流的水,头顶上看不见的太阳,还有满山的树,请你们为我作证,如果再让这个男人逃走一次,我温千树从此不姓温。   姓霍。 第六章   溪边有棵树开满了花,粉白花朵被风簌簌吹落,飘到水面,落在温千树发间,她浑然不觉。   视线很自然地去寻他。   那男人用枯枝勾到丝巾,弯腰在水里洗净,拧干,又抚平整,这才转过身,踏水朝她走来。   轻微的水声,盖不住温千树怦然作响的心跳,仿佛跳在耳边,那么清晰地误导她——   哪怕隔了七年光阴,远了千山万水,他还是这样山一程、水一程地走来了。   为她而来。   忽然间满树花落,扑了她满头满脸,温千树回神,见男人正靠在树上,一只手插着兜,另一手拿着丝巾,正盯着她看,眼神太深,看不出什么情绪。   “谢谢。”她上前想拿回自己的东西。   霍寒长手往后一缩,挑眉看她,“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   素白丝巾,无字也无画,无从证明。   温千树和他对视,轻抿双唇,尝到一丝甜味,她笑着走过去。   霍寒的余光里,一片浅蓝色裙摆掠过,清香扑面而来,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隔着丝巾吻上他的掌心……   浑身像过了一道电流。   她一触即离。   丝巾也已经到了她手里,白净上印着一个模糊的淡红唇印。   来后山的路上,温千树顺手摘了一些野果,唇上沾了红色汁液,刚刚被她润化开,“现在可以证明了?”   霍寒先前不过是同她开玩笑,没想到她不仅当了真,顺手还还了一击,狭长的黑眸微敛。   她还是没变,而他也还是像以前那样拿她没有办法。   “怎么不说话?”   他轻笑,语气听着有些无奈,“说不过你。”   温千树也跟着笑了,气氛一下轻松起来,“承让承让。”   两人在小路上并肩走着。   她不时用余光去看他。   他的山根高,眼窝很深,眉骨长得特别好,看起来很正气,光是这项就很加分了。   而且,哪怕只是一身简单的深蓝色工作服,可穿在这男人身上,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样味道。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浅蓝色的裙子,这是心有灵犀啊,连衣服都这么配。   沉默地走出十几米远,霍寒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般提起,“你是不是忘了给我什么东西?”   温千树听得一头雾水。   他轻声提醒,“你的号码。”   她恍然大悟,“现在才想起来要,合着你是根本没想过要联系我啊。”   霍寒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知道她忘了自己号码那时他确实是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气。   温千树不跟他计较,认真想了想,报出数字。   霍寒听完,声音淡淡,“只有十个数。”   听他的语气,好像她是故意的?   温千树又数了一遍,确实是少了一个数字。   这个号码挂在白雪歌名下,加上自己经常出入无信号地带,使用频率低之又低,不记得也很正常。   虽然手机就在身上,可还是不想这么轻易给他号码。   她耸耸肩,将“故意”这个罪名揽了下来,“我下次再给你吧。”   “好。”   他过去也话不多,现在好像更少了。   温千树又起了话头,“怎么不见你戴戒指?”   霍寒一愣,“什么?”   她已经从他的神色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没什么啊。”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也要确认过才比较安心。   两人走下开满鲜花的小土坡。   脚下还有些泥泞,霍寒边走边留意旁边的人,走到平整地带,他压低声音问,“那封告白信是怎么回事?”   温千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阳光明晃晃地落在她发间眉上,连眸底似乎也映着荡漾柔光,“你说的是……第三种绝色?”   霍寒抿唇不说话。   他确实给她写过一封告白信。   那晚两人看完一场电影,手牵手走在夏夜里,凉风徐徐拂面,从月出走到繁星满天,她笑着去踩浅水里的月光,回头嫣然一笑,“霍寒,今晚夜色真美。”   月光下,一身白裙的女孩笑得那么美,比人间夜色更美。   他心头深深悸动。   第二天,温千树在枕边看见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纸,展开来,入目两行黑字,写得遒劲又极具风骨——   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   这是一个理科男生为数不多的浪漫,全部都给了她。   她一直觉得他的字不适合用来写这种文绉绉的情诗,实在太违和了,没忍住笑出了声音,被身侧假装睡着的某人发现,蒙着被子狠狠惩罚了一上午。   那时真是年轻啊……   霍寒率先从回忆里回来,表情变得很严肃,“为什么觉得它是恐吓信?”   男人的侧脸像炭笔勾勒出来似的,线条分明,看她的眼神也透着几许陌生。   时光还是在两人间划开了距离,她想靠近,他不让。   可这事由不得他。   “你关心我啊?”温千树故意凑近,想看他的反应,太近了,两人的手背若有似无地擦过,霍寒停了下来,和她面对面站着。   “到底怎么回事?”他沉声再问。   温千树:“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警察?还是前男友?”   她又说,“如果是前者,我有权保持沉默,如果是后者,暂时还没权利知道这件事。”   她生气的样子也那么好看……   霍寒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深深吐出一口气。   看来这个话题没法继续下去了。   她假装恼怒,似乎不想他掺和进来,无非也说明了一件事,那封所谓的告白信不同寻常。   “抱歉,我逾越了。”   温千树暗暗咬住舌尖,随手从路边摘了几颗野果,握在手心里。   “你帮我捡丝巾,我还没谢谢你,这个就当谢礼吧。”   霍寒只觉得唇间微凉,她不知把什么东西塞了进来,牙齿咬破,汁液渗出,酸酸甜甜的。   “好吃吧?”   味道还不错。   他问,“有毒吗?”   又稍稍侧过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嘴角,无声笑了。   温千树轻轻瞪过去一眼,在指尖将野果子捻碎,“哎,你脸上好像沾了泥浆。”   她的手直接抹上他的脸,囫囵来回了两圈。   霍寒只觉得她手指也很凉,可被她抚过的那处却是一片火热,有些不自然地抵唇咳了一声,“好了?”   温千树忍住笑意,点点头。   前方一百米远的地方,倚山面水,新建了几间简易棚屋,他应该就是住在那里。   果然,之前和他一起砍树的那个年轻人也出现了,“寒哥。”   他看见温千树,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千万!”稍微严厉的声音。   盛千粥一听这语气,立刻摆正姿态,可下一秒……   他毫无预兆地大笑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甚至笑得弯下腰去,被泪水浸湿的眼神来回地在两人间暧昧地飘。   “寒哥,你、你们……”   说不出完整的话,他抱着笑疼的肚子一溜烟儿跑远了。   霍寒直觉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不由得看向旁边的人。   温千树忽略那道探究的视线,装作没事人样将被风吹乱的长发夹到耳后,“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她说谎的时候,耳根会泛红。   动作显然比意识更快。   霍寒扣住她手腕,将人扯了回来,没控制好力度,温千树直接撞了上去,他的胸口热硬,像石头,疼得她皱眉。   两人的心脏,隔了薄薄的衣衫,也用力地相撞着。   温千树站直腰身,迎着他的目光看去。   同一时间,霍寒也低下头,从她清澈的眸底看到了自己,左脸上画着两片火红的唇瓣,生动逼真,半分没有愧对当年她精湛的画技。   难怪盛千粥那小子的反应这么大。   他低低地笑了,眼里却有着危险的光,“很好玩?”   这要怎么答?   他却根本没想要她的答案,慢慢松开她,转身走了。   温千树站在原地轻轻叹息。   这男人果然没有以前好哄了,连玩笑都开不起了。   她也往回走。   一路的落叶落花。   温千树蹲下来,捡起一朵橘红色的花,放到鼻间闻了闻,香味淡淡的,若有似无。   不知这是什么花?   颜色艳丽,香气却这般淡。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是男人的声音,“这种花不可多闻,闻多了人很容易晕眩。”   温千树起身看过去,“是你。”   是前晚在山门口遇见的那个戴金边眼镜的男人,他身材高瘦,年龄大概四十岁左右,手里拎着个黑色皮箱,她猜他应该是属于知识分子那类人。   “你要下山了?”看来不是冲赠灯节来的。   男人笑意温和,“事情办完了。”   温千树转着手里的花,“祝你一路顺风。”   他微微点头,“谢谢。”   温千树被他镜片的反光晃了一下眼,似乎真的有些晕了,连忙丢掉花,继续原路返回。   她不知道的是,在自己身后,有一束意味深长的目光始终追随——   终于等她的背影看不见了,那男人从地上拣了一朵橘色花,轻轻一闻,“有缘再会,千小姐。” 第七章   温千树一进后院就发现觉觉小师父在偷懒。   扫把被扔在一旁,他背对着坐在石头上,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来点去,看样子应该在打瞌睡?   还真是不负师父亲封的法号。   温千树走过去。   小和尚被忽然而至的影子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咬在嘴里的巧克力,沿着嘴角画到耳朵边,浓墨重彩的一笔。   温千树仿佛什么都没看到,面不改色,“觉觉小师父。”   小和尚有些慌,双手合十回了个礼,将巧克力收在两掌间,小心翼翼去看她,还不忘伸出小舌头去舔嘴角。   到底是个心性柔嫩的孩子,看着也是机灵可爱,真不知是怎样狠心的母亲,舍得将他丢弃。   听说他是被母亲在一个雪天丢在山门口的,那天方丈大师禅修完毕,路上听到被风斩得断断续续的哭声,顿觉有异,出去一看,门边放着一个竹篮,打开来,薄薄的红棉被裹着一个婴儿,小脸被冻得青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方丈将婴儿捡回去,养在身边,一养就是五六年。   小和尚作为寺庙长大的孩子,虽然偶尔恶作剧,但也无伤大雅,反而为清修生活添加了一丝生动色彩,他的师兄们虽然苦于因他贪吃引来的络绎不绝的鼠患,也只是只言片语过场,骨子里都疼他。   温千树在他旁边坐下,摸出一包纸巾,取了一张递过去。   小和尚没接,她直接放到他的小胖手上,“到时大师看见又要罚你了。”   他拿着纸巾开始擦脸,越擦越花,活像只小花猫,温千树又拿了新的纸巾,动作极轻地帮他擦干净。   小和尚吸吸鼻子,有些委屈地嘟起嘴巴,“师父已经罚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前晚睡觉尿床,不小心牵连了师兄的僧袍……师父、师父就罚我扫整个后院,恰好昨夜又下大雨……”   温千树看着铺满落叶的院子,不禁有些可怜他,“你师兄没有来帮你吗?”   小和尚摇摇头,“师父不让。”   他又低头想把剩下的巧克力吃完。   温千树看一眼包装袋,上面堂而皇之地印着大大的“德芜”两个字,她问,“这巧克力是谁给的?”   小和尚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是一个穿紫裙子的叔叔,他先是问我寺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又问千佛塔在哪里,我全都告诉他,他就给了我这个好吃的。”   穿紫色裙子的男人?   温千树轻皱眉心,千佛塔正是她修壁画的那座白塔,没有特殊情况,平时都不对外开放,那男人问这个做什么?   “你师父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小和尚心虚地眨了眨眼,“没有。”   那就是有了。   温千树没说什么,小和尚觑她神色,捏着袖口稚声认错,“有。”   “我以后……不会了,你不要告诉我师父。”不然这院子是得没玩没了地扫下去了。   “好。”   “不过,”她有个疑问,“你天黑前真的能把院子打扫干净?”   “当然!”小和尚重新拿起扫把,又恢复了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出家人不打诳语。”   温千树笑了笑,“希望吃放参的时候能看到你,觉觉小师父。”   寺庙里的僧人都严格遵守过午不食的戒律,可小和尚正在长身体,因此额外得了和香客们一起吃晚饭的福利。   然而,直到日暮西山,走廊上的大木鱼和云板敲响时,温千树也没见到那个胖嘟嘟的身影,看来觉觉小师父又一次打了诳语。   斋堂只提供素斋,四菜一汤,大都味道清淡。   堂内极其安静,男女香客分成两列,相对而坐,面前都放着两个碗,用来盛饭盛菜,近来用斋饭的香客多了不少,斋堂的服务员忙得团团转。   温千树喝了一口汤,无意中瞥见对面一抹亮丽的紫色,想到小和尚口中穿紫裙的叔叔,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原来不过是衬衫的衣摆稍微长了些。   大概是习惯使然,她轻扫一眼就记住了男人的模样,小脸小眼睛,皮肤白,看起来长得有些秀气,紫色衬衫领口下,一串金项链若隐若现,手腕也圈着一个金表。   想必寮元师也是忙晕了头,往常这样的人他是绝对不会让他留宿寺内的。   用完饭从斋堂出来,天色已擦黑,空气凝滞而燥热,似有大雨将至。   温千树蹲在一棵菩提树下看蚂蚁搬家,捡了一片树叶,帮忙清理前进道路上的障碍物。   不远处,屋檐口挂着一盏灯,灯下,几个香客依次往功德箱里塞香油钱,寺里素斋向来不收费,大多数香客都愿意捐些香油费,聊表心意。   陆续有人经过,见树下美人如玉,怡然自得,在朦胧橘色柔光下,仿佛连侧影都自带风情,纷纷投去目光,也有些男人不加掩饰,直勾勾看着,走远了还忍不住连连回望,冷不防吃了老婆或情人的一记冷眼,灰溜溜被扯走了。   温千树丝毫不在意招惹来的目光,将树叶上爬的蚂蚁轻抖落地,手机也跟着滑了出来。   她忽然间想起自己还有什么事忘了做。   将近九点,风已经静止不动,天边隐隐擦过几道闪电。   霍寒刚在溪水里洗完澡,顶着一头湿发,正要回房间,盛千粥从后面追上来,冲他嘿嘿直笑。   “怎么?”霍寒的手搭在木栏上,探身抬头去看暗沉的天色。   “寒哥,”盛千粥挨过去,温温吞吞地问,“你和那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啊?”   霍寒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小姑娘?”   “就是下午……”盛千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在你脸上亲,还……的那个啊。”   “嗯。”   这是什么意思?   盛千粥摸摸后脑勺,“你们……”   “我和她没关系。”   盛千粥有点蒙,谁问你们什么关系了?   虽然这人依然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腔调,但能明显感觉到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好像不一样了,可又具体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霍寒的手扶上门把,微微用力,“下周六就是赠灯节了,他们一定会选在这天之前交易……”   说到正事,盛千粥也不敢大意,“这两天我那边都没有什么情况。”   近年来,国家在文物保护上的力度有所加大,但由于走私文物,尤其是珍贵文物,成本低收益高,高额的利润让许多不法分子不惜铤而走险,据不完全统计,全球范围内的非法文物交易额仅次于毒品与武器交易。   为了躲避法律,文物犯罪分子一般都采取跨省跨市或跨省跳跃式的作案方式,就像目前这一伙,霍寒一行人从陕西追到内蒙古,再到山西、广东,最后才锁定西南边陲的兰溪镇。   “总之,这几天一定要多留意周围,快下雨了,蛇在洞里也憋不下去。”   霍寒交待完,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提了一句,“还有,她不是小姑娘,她比你大5岁。”   盛千粥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鸭蛋。   那她不是……25岁了?   看着不像啊。   不对,重点难道不是——我们没关系?那怎么连人家多少岁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再看过去时,只看到一张冷硬的侧脸,仿佛覆了一层霜。   什么情况?   盛千粥百思不得其解。   霍寒推门进了房间,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房间里还有别的人!   他悄悄地反手摸到后腰,摸出一把手枪,锐利深眸在黑暗中寻找对方。   “是我。”声音是从床头传来的。   熟悉的清淡嗓音,轻而易举就将霍寒的所有戒备解除,他把枪放回去,顺手开了灯。   “啪”一声点亮黑暗,坐在床前的温千树整个人也亮了起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   温千树看向他,眸光清凌凌的。   我说来办你,怕不怕?   终究还是介意他刚刚那句划清界限的“我和她没关系”。   “我过来给你手机号码。”   说完,温千树好整以暇地一手撑着下巴,大方打量起来,男人光着上身,下面只有一条黑色长裤,早就看出他身材不错,没想到还有八块腹肌和人鱼线,肌肉块块紧实,因个子高,看起来精而不壮,她有些手痒,不知道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霍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刚刚在看些什么,从门后拿了一件黑衬衫套上,“你怎么进来的?”   “门没锁好。”温千树笑得别有深意。   不可能。   霍寒的视线从半遮半掩的窗子上收回来,也不点破她,他走到一边准备倒点水,倒了一半觉得让她用自己的杯子很是不妥,可又没有额外的杯子,只好作罢。   为了方便夜间出去查探情况,他独自住在最边上的小仓库,里面堆放了不少的水泥、工具和其他杂物,空间狭小,堪堪只能放得下一张小床,连桌椅都没有。   棚屋的隔音也很不好,霍寒自然知道刚刚的对话被里面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可她不提,他也不会主动提起。   沉默仿佛一条无声的河流穿行在两人中间。   不一会儿,外面起风了,窗户砰砰作响,山雨欲来,霍寒关好窗,“快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他的尾音被“噼里啪啦”的雨声盖了过去。   临时搭建的小棚屋被风雨隔绝成一个密闭的小世界。   雷声轰鸣,灯泡闪了两下,没撑住,陷入一片死寂。   温千树有些“遗憾”地轻叹一声,“雨下得好大。”   所以……这是天意。   霍寒站在一片阴影里,闻言微微眯起眼睛,“那就再等等。”   很奇怪,明明屋内充斥着水泥浑浊的味道,可他还是能清晰闻到她身上那股沐浴过后好闻的气息,就像被清晨露水浸湿的花香,淡而清丽。   “要过来坐坐吗?”她语气自然得仿佛那是自己的床。   “不用。”   刚刚倒在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霍寒一口喝完,从旁边拖了一个铁皮箱过来,直接坐在上面。   “这些年过得好吗?”   他点头,“还行。”   “喜欢这份工作?”   “嗯。”   “那我呢?”   “……”   霍寒神色瞬间变得几分复杂,正犹豫着怎么答,问话的人却已经睡了过去,黑发从床边垂落,几乎沾地,长长的睫毛在白净的脸上,落下小片清影。   他把那黑绸缎似的长发拨到床上,又重新坐回去,闭目养神,偶然在惊雷炸响时才看过去一眼。   这一看就移不开视线。   这么多年了,她的模样还是没怎么变,本来就长得好,加上那一身养得赛雪的肌肤,也难怪被盛千粥错认为小姑娘。   这些年天南地北地走过,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但不得不承认,她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霍寒自然也不能免俗,和温千树第一次见面就知道自己陷进去了,可相处下来,他渐渐意识到——就算没有这副好的容貌,他也一定会爱上她,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   他想象过和她的一辈子,可她走得那么干脆,从此便音讯全无。   偶尔也会在人海里寻找相似的背影,找不到。   想忘记,也忘不了。   现在人终于近在眼前了,却半分都不能靠近。   雨下到半夜就停了。   天刚蒙蒙亮,睡意正浓的温千树被人叫醒,她揉揉双眼坐起来,人还有些迷糊,四处看,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看清床头的男人,她有那么一瞬的怔愣,反应了好一会意识才回笼,“你一夜没睡?”   霍寒“嗯”一声。   低沉又带着一丝疲倦的沙哑。   这里住的大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平时粗野惯了,荤段子张口就来,桃色关系也经常是茶余饭后的笑料,要是让他们知道她一个姑娘家……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怕会对她有什么影响。   温千树简单收拾了一下,两人一前一后出门。   拂晓时分的空气带着一股凉意。   她走得很慢,他也配合她的步子,彼此间总保持着距离,可地上的影子看着却很亲密。   走着走着,山门口已近在眼前。   霍寒把人送到,正要转身离开,耳尖地听到墙后的动静,似乎有人在低声说话,他立刻警觉地贴到墙上。   “怎么了?”温千树疑惑地跟过去。   “嘎吱”一声清脆的断木声从她脚下传出来。   墙内的人立刻停止了交谈。   温千树从霍寒冷肃的表情里意识到了什么,正打算捏着鼻子学猫叫,被他握住手腕,一把拉了过去。   后背撞到墙上,接着男人整个地压了上来,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两人的鼻尖几乎挨在一起,呼吸相闻。   门从里面开了一条细缝。   温千树下意识用力抱住他的腰,心跳“砰砰砰”加速。   几乎同一时间,霍寒的大手也从两侧盖住她的脸,低头,额头抵住她的。   她被他保护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然而,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两人俨然就是一对偷情的男女,一时兴致来了,便不管不顾地在这戒律森严的地方厮混上了。   果然——   “没事,”一阵男人都懂的暧昧笑声后,“可能看上眼了,在打野食呢。”   那些人很快就散了。   霍寒正要松一口气,浑身又是一紧,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碰到了他的唇……   一下,可以说是不小心。   两下,就有些故意的成分了。   三下、四下……   这是亲得来劲儿了? 第八章   那些人很快就散了。   霍寒正要松一口气,浑身又是一紧,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碰到了他的唇……   一下,可以说是不小心。   两下,就有些故意的成分了。   三下、四下……   这是亲得来劲儿了?   薄薄的白雾,如游蛇般穿行山林间,夜雨后的林木,翠绿欲滴。   “松手。”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打破安静。   “等等,”温千树挺了挺胸,面不改色地说,“我好像有些腿软。”   随着她的动作,那柔软的起伏贴得更近,加上夏天衣衫薄,霍寒能清晰感觉到,和七年前的青涩截然不同,那处如今已经是真正女人的形状。   他紧抿双唇,下颌线条冷硬。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那我呢?”   你还喜欢我吗?   霍寒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我没时间陪你玩。”   他捏住她两手的手肘,控制住力度去松,没想到试了两回也没松开,皱着眉低头去看她。   两人视线相接,不知觉中都用了一股劲,目光深之又深,仿佛要看进彼此的心。   那双她以前爱极了的眼睛,笑起来比日光都温柔,此时却如同深潭,泛着寒气,根本看不到底。   温千树先败下阵来,主动松开了手。   暗暗地无奈叹气,当年没来赴约的人明明是他,为什么弄得她才是负心人一样?   这当中,难道还有别的误会?   显然眼下绝对不是问询的好时机。   霍寒已经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天色还没大亮,他开了手机的手电筒,蹲在地上不知道找什么。   “从旁边的小路过来。”他根本没回头,就像背后长了眼睛,窥见她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赶紧把迈出去的腿收回来,照他说的路线走过去,发现他正盯着地上的脚印看。   “有什么发现吗?”她压低声音问,“真的是那些人?”   霍寒点头,“可能性很大。”   “那你刚刚有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   “没有。”   温千树有点自责,刚刚要不是她踩到枯枝发出声响,也不至于打草惊蛇,说不定就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刚刚在这里说话的是两个男人。”   “你怎么知道?”   霍寒看她一眼,“脚印。”   他捡来一根树枝,在两个脚印旁边画了个圈,温千树探身往前去看,长发也跟着垂了下来,脖颈间一小块冰玉似的白肤在黑发中若隐若现,凉风一来,仿佛连周遭空气里都漫开那淡淡的发香。   霍寒的长指从鼻尖上擦过,用树枝指了指,“凌晨三点二十四分停雨,目前来看,现场除了我们的,只有这两种脚印比较新鲜完整。”   而根据之前听到的声音和脚印大小推断,应该就是两个男人。   温千树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问,“还能看出其他信息吗?”   他却忽然问,“你体重多少?”   她一愣,问这个做什么?   “多少?”   “45公斤。”   两人的声音一起响起——   “精确吗?”   “有什么问题吗?”   温千树腹诽,果然骨子里还是不改化学生的本质。   “应该吧,维持这个数字很久了。”   他“嗯”一声表示知道,“你站起来,往前走两步。”   温千树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照做。   “可以了。”   霍寒走过去看她的脚印。雨后土质松软,泥土容易破碎,所以脚印的边缘看得并不十分清楚。   现在有了参照物,数据也可以更精确一些。   “一个身高大概165公分,体重49公斤左右,年龄在40-45岁,右脚鞋子脚掌部分有破洞,另一个身高178公分,体重约80公斤,年龄应该不超过……”   温千树惊讶,“看脚印就能知道这么多信息?”   霍寒解释道,“当压强相同时,压力与受力面积成正比……”   她很快明白过来,“从脚印的深浅可以算出对面的压力,从而算出体重,至于身高,则是根据脚印的长度算出来的。”   原来这就是那有名的“步伐追踪”。   “不过,”温千树还是有一个疑问,“年龄是怎么知道的呢?”   霍寒拿着树枝指给她看,“一般来说,青年人步子大,脚印之间的距离分布均匀,走路一般都呈直线,而中年人,走路稳而慢,脚步间距离相对会小些……”   温千树听得很认真,眼里有笑意涌现,这个男人无论在什么领域,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他都会像太阳般耀眼。   她的眼光一直以来都很好。   依然挂着水珠的树枝间开始抖落第一缕朝阳,晨雾散去,两人清楚地呈现在彼此眼前。   女孩笑意嫣然,双眸黑得发亮,盛满柔情。   霍寒心尖狠狠一颤,别开视线。   温千树也不在意,“我会多留意一下你刚刚说的那两种人。”   他淡淡地“嗯”一声,“麻烦你了。”   “眼下也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了,”她又说,“你一个陌生脸孔,而且长得这么招人,到处晃的话很容易被人察觉,而我是几月前就到了这里修壁画的,寺里各处也熟,而且再怎么说,那些人也不会怀疑到一个柔弱女子身上吧?”   霍寒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可不认为之前怎么推也推不开的人会和“柔弱”这两个字沾上边。   温千树也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了,见他笑,目的已达到,挥挥手,“我先进去了,有事再联系。”   她没有回房间,到处走了一圈,然后直接去了千佛塔,打算看看三个“学生”的情况。   寺里的作息一向严谨,她之前稍微提了一下,幸好三人都听进了心里,准时起床洗漱就餐,到壁画室开始工作。   林山的病害分析报告和高明的修复材料清单都写得可圈可点,两者结合起来,几乎可以说已经对整幅壁画做了个摸底,至于被她分配了壁画除尘工作的赵琪琪,此时也老老实实地站在梯子上,手里正拿着洗耳球将翘起的颜料背后的细尘吹出来。   温千树没有性别上的偏见,但从实践上来看,这种细致的工作还是比较适合女孩子来做。   高明先看到了她,笑着打招呼,“温老师,早上好。”   “早。”   其他两人也发现了温千树的到来,林山直接拿着注射器走近,“温老师,你能过来帮我看一下吗?我……”   匆匆从梯子上爬下来的赵琪琪打断他后面的话,“我还要做多久的除尘呢?”   一直站在高处,又仰着脖子,都快得颈椎病了,而且那么久时间才勉强清理出千手观音的一只手掌,要是整面墙都要清理干净,那得弄到猴年马月,到时实习报告岂不是一片苍白?   赵琪琪心里还有诸多怨言:漏水的房间、偶尔造访的老鼠、睡觉嗡嗡嗡叫个不停的蚊子,一天三顿的素斋吃得她面色发黄,没有神仙水呵护的肌肤已经开始变粗糙了。要不是,要不是因为……   高明收到眼色,也帮女友说情。   “是对我安排的这项工作不满意吗?”   温千树是看着高明问的,他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赵琪琪不满地轻声说了一句,“要是跟着张教授,肯定会安排得合理些。”总不能整个实习期都用来做壁画除尘吧?她是来学习,又不是来受虐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温千树,“既然我们都不能相互适应,那么也不能勉强。”   她拿出手机,划开屏幕,“我给张教授打个电话,接下来可能没办法带你们实习了。” 第九章   这话倒是提醒了温千树,“既然我们都不能相互适应,那么也不能勉强。”   她拿出手机,划开屏幕,“我给张教授打个电话,接下来可能没办法带你们实习了。”   张教授正是她本科时的班主任,因为刚好有事出国,才临时将三个学生交给了她,算算时间,应该后天就回国了。   这个猝不及防的决定不知怎么让赵琪琪脸色大变,“温老师,对不起,我错了,我们都……挺喜欢这里的,不想这么快……离开。”   温千树做事喜欢有始有终,如果不触及底线不轻易与人生气,对方主动服软她也不会多计较,而且经过这件事,想来赵琪琪会真正收一收性子了。   林山趁机又说,“温老师,麻烦你了。”   温千树收好手机走过去。   林山是三人中唯一的研究生,性子稳重,修复功底也比较好,所以她后面分配给他的工作主要是给壁画“打针”。   这幅壁画因保存不当,粘土基层已经和墙壁失粘,局部形成空鼓,壁画脱落严重,他们要做的就是将用聚乙烯醇和聚醋酸乙烯制成的粘合剂通过注射器打进壁画背部,重新恢复壁画和墙壁的粘结关系。   温千树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可见他很用心在做,“你可以继续了。”   她就站在旁边看着,偶尔出声指导。   高明忽然间有些羡慕林山。   塔里信号时有时无,耳边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提示音,他知道这是女友的手机在响,也知道她刚刚态度急转直下的原因。   除了名校学生身份,赵琪琪还是个美妆博主,高颜值高学历,微博账号有三百多万粉丝,被无数人追捧为“女神”,一个小时前她爬到塔顶,在微博上分享了一张照片——   她一身蓝灰色的工作服站在梯子上,大幅的壁画成了背景,一片灰蒙蒙中她笑靥如花。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甚至还特地开启了微博的定位功能。   粉丝们都激动地在底下评论:   “明明可以靠颜值,却偏偏要靠才华。”   “女神简直美得不要不要的!”   “摸着良心说一句,一个年轻女孩子抛下城市的繁华,跑到深山古寺里修壁画,光是这份勇气就值得嘉奖。”   ……   甚至还有粉丝称要过来青鸣寺看她修壁画。   高明看着那些评论,只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以前他也觉得赵琪琪长得美,家世又好,带出去在兄弟面前倍有面子,可现在……   都不用怎么比较,一下就被人衬成了庸脂俗粉,无理取闹、任性、骄纵……一个个缺点争前恐后往外跳。   他看向不远处那被乌丝遮住的精致侧脸,心里的杆秤猛地就断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浮现出来,就算她不是那个有钱人的女儿千树,似乎也无所谓……   “温老师。”林山突然出声,惊醒了高明,他局促地转过身,继续忙手上的事。   “外面好像有人找你。”   温千树看过去,只见老张婶扶着门一边用手扇风一边大口喘气,还不时地往这边看,脸上似乎很有些焦虑神色。   千佛塔一般都不准许无关人员进入,她走到外面,老张婶立刻迎了上来。   “我们到亭子那边说话。”   老张婶提着大袋东西跟在后边,呼呼哧哧喘了一通大气,“在后山遇见我家邻居,多唠嗑了会,这不就迟了点么?真是对不住啊姑娘……”   “说来我家邻居也是挺可怜,早年媳妇难产,母子都没保住,他背井离乡去外面做生意,听说生意又失败,四十多了还没讨到新媳妇,没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在身边,连衣服鞋子破了也一直穿,我也是前阵看到他家烟囱有烟冒出来才知道他兄弟俩回来了,没想到后来又不见人影,原来是跑山上庙里清修来了。”   温千树捕捉到了关键字,“衣服鞋子破了?”   “是啊,”老张婶开始从袋子里掏东西,“一把年纪混成那样真是好不可怜哟。”   “哪只脚的鞋子破了?”   老张婶想了想那翘起的二郎腿,肯定道,“右脚!”   “哎呀我的姑娘啊,你关心老男人的臭脚破鞋做什么?你来看看我这次给你带来了什么稀奇玩意儿……”   她献宝似的把一个蘑菇形状的东西摆在石桌上,“这个捕蚊灯是我好不容易托人弄到的,听说放到太阳下就可以充电,夏天山里蚊子多得可以用手抓,睡觉不踏实啊,而且你之前用的那些蚊香,新闻都播了,有毒,这个更好……”   温千树等她说完,“再说说你的那两个邻居吧,感觉真的挺可怜的。”   “他们两兄弟也是命不怎么好,爸妈去得早,哥哥起早贪黑,撑起了整个家,”老张婶想起什么,笑了笑,“也是好笑,他把弟弟养得又高又壮,自己倒是跟瘦皮猴儿似的。”   “他如今倒是变了挺多的,不过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怎么说?”   老张婶的话很好套,“你不知道,他啊鼻子旁边长了个大黑痣,我从小看他长大,一瞅一个准!”   温千树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可又不敢打听太多,怕引起怀疑。   “老张婶,有时间的话我到你家里看看。”   “不用你大老远过去,要什么说一声,我给你送上来就是了。”老张婶又抹一把汗,“对了,你之前说要的德芙巧克力我也给你弄到了。”   她拿出一个塑料小盒子,轻轻拍了拍,“天儿太热,怕化了,用冰镇着呢。”   “这个可不好弄,价格要贵些。”   原价不到十块的东西她要收五十块,最后全部算下来一共五百多块。   温千树大方地给了她八百块,多的就当“情报费”好了。   老张婶喜滋滋地数了一遍,把钱压胸口,背过身再数一遍,以为加上小费就六百,没想到数了两遍都是八张,似乎怕对方突然发现多给了钱,她立刻火急火燎地说还有事要走了。   温千树看着那扭腰摆臀的胖背影摇头失笑。   老张婶心眼倒不坏,只是见钱眼开,喜欢多占些便宜。   一朵厚重的白云挂在头顶,信息发了好几遍都没发出去,温千树只好去一趟后山。   经过后院,觉觉小师父扶着比自己还高的扫把扫着地上的落叶,她把刚买的巧克力递过去,他立刻伸手来接,小脸蛋笑得像朵花儿。   “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小和尚:“你是好人,不怕。”   童言稚语,温千树好笑,“你怎么知道?”   他双手合十,说得煞有其事,“昨夜佛祖入我梦里说的。”   温千树在他脑门上揉了揉,又给了张纸巾,推开后院的门出去了。   接近目的地,几个女香客拿着手机四处拍风景,遮遮掩掩地把某个颀长的身影也一同拍了进去。   她抬眸看去。   那男人正扛着一包水泥往沙堆那边走,50公斤的重量对他而言仿佛根本不存在,他的背挺得笔直,步伐看起来那么轻松。   温千树向前走几步,他却已经看到了她。   那穿过日光放在她身上的眼神,真的……好有男人味。   这个地方外人太多太杂,她朝他点点头,重新回到后院。   不出几分钟,霍寒也尾随而至。   温千树简单把事情说了下,“我觉得他们两兄弟挺符合你说的情况,不过没敢打听太多,怕人生疑。”   霍寒有一种踏破铁鞋的意外之感,正要说什么,只见她靠过来,拿了纸巾帮他擦掉脸上的汗,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温千树的手就那样停在空气里。   “谢谢,我自己来。”   “不用跟我说谢谢,”她淡然自若地将纸巾揉成小团丢过去,“我们之间不是一个‘谢’字就能说得清的关系。”   她走到阳光里,影子斜在他脚下,“霍寒,你有想象过自己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爸爸吗?”   霍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一个小和尚正坐在青石上吃巧克力,吃一口,小肩膀开心地颤几下。   他的思绪如同疯长的野草——   小孩看起来五六岁的模样,时间上基本吻合。   目光再次急切地去他脸上找寻和自己、和眼前这个女人相似的眉眼和轮廓…… 第十章   阳光明晃晃地一寸寸灼烧着霍寒所剩无几的冷静自持,他一把握住温千树的胳膊,用力将人扯了回来,双目狠狠逼视,“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温千树不过只是想和他澄清一下当年的误会,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被捏着的地方隐隐生疼,不禁眉头一皱,“疼。”   霍寒没松手,仍是冷声问,“什么意思?”   温千树吃疼,挣扎着往后退,他步步紧逼,眼神清寒。   小和尚见这边起了争执,吃掉最后一口巧克力,两手一撑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跑到两人中间,一把抱住霍寒的腿,使劲儿把他往外推,声音稚嫩偏装得一副大人模样,“佛家净地,岂容你这般放肆。”   霍寒凝眉细细地看他。团团的小脸,单眼皮,小鼻子,和他曾经设想过的模样几乎没有一丝重合,一时之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不知失望多些,还是释然多些,胸口像塞了一团乱麻,透不过气来。   他走神之际,温千树趁机挣脱了出来,小和尚也退回来,张开双手,像石头般杵在她前面。   “抱歉。”   温千树揉揉手,后知后觉明白他刚刚反常的原因,“你、你以为他是我们的……”孩子?   没有的。   曾经一晌贪欢,沉迷情海,但除了关于他的回忆,时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别的东西。   过去太薄弱,如蝉冀,留在了那年的夏天,提不得,便不去提它。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和他的未来。   霍寒冷静下来,也觉得刚刚的念头太荒唐,似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转身走了。   小和尚也松了一口气,抬头,见温千树仍呆望着院门的方向,“原来你和他认识啊?”   那道修长的身影终于看不见了,温千树收回视线,笑意清浅,“他将来会成为我孩子的爸爸。”   小和尚俏皮地比了比两个大拇指,又捡起扫把继续扫院子去了。   青鸣寺说不上太大,寮房也集中在一处,霍寒很快就确定了那两兄弟的房间。   这个时间,香客们都在清心殿听方丈讲禅修,寮房内一片寂静。   “寒哥,”本来在砌着砖中途被叫过来的盛千粥从东南角最角落的房间出来,有些泄气地耸耸肩,“没什么发现。”   这个结果在霍寒的意料之中。   盛千粥又说,“没有确切证据,万一是弄错了呢?我们追这帮孙子半年多了,吃草根蹲雪地,好不容易才有点盼头,”他一拳打在墙上,“到时候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不甘心!”   “要证据不是难事。”   盛千粥瞪眼,被霍寒直接捋了脑袋推着往外走,“我们下山一趟。”   “我们?”   “没事,那两人托派出所的人帮忙盯着了。”   刚走出山门。   霍寒:“你先在这等会,我去找个人。”   “谁?”   “目标线索就是她提供的。”   盛千粥了然,原来是线人啊。   霍寒向来分得清,工作是一回事,儿女私情又是另一回事,现在是关键时刻,孰轻孰重,自有衡量。   没几分钟,盛千粥就遥遥望见他领了个女人过来,等走近了,看清她的容貌,差点没惊掉下巴。   怎么回事啊?   “温千树,”霍寒简单为两人介绍,“盛千粥。”   “你好啊。”   盛千粥凑前来,想和温千树握手,霍寒往他前面一站,“走了。”   下山的车是临时找的,一辆看起来像随时会报废的面包车,车身四处都有着可疑的掉漆和剐蹭,轮胎上也沾了厚厚的湿泥,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得挑了。   霍寒率先坐进了副驾,低声和司机交待了一些话,等大家都坐好,车子就一颠一颠地发动了。   盛千粥中规中矩地坐着,总忍不住拿眼角去瞥温千树,一不小心被正主捉住目光,窘得耳根发红。   他抓抓头发,“那个,能问一下,上次你是怎么把一百块塞我裤兜里的吗?”   温千树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略微沉吟,然后缓缓张开手,“你说的是这个?”   盛千粥一摸裤兜,空的!原本放着的一百块又跑回她手里了!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能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放回来吗?”他坐直身子,暗暗屏气凝神,盯住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温千树笑了笑,把钱叠好收进手心,朝上摊开,盛千粥定睛一看,她手中哪里还有钱,只有一片绿叶,他下意识就去摸口袋,也是空空如也。   怎么,她把钱变没了?   盛千粥第一次亲眼见到所谓的障眼法,看得简直眼睛都直了,“你还能把钱变回来吗?”   多简单的事。   “那、那……你能把它变成花吗?”   温千树手指翻转,很快折好了一朵粉玫瑰。   “真厉害啊!”盛千粥拍了拍前面的座位,“寒哥你看,这玫瑰看着跟真的一样啊!”   霍寒没回头,只是从车内后视镜里往后扫了一眼,正好和温千树的视线对上,她说,“这没什么,我见过叠纸玫瑰更厉害的人。”   她是跟他学的。   一开始笨手笨脚,叠得不伦不类,被他取笑过不知多少次,直到两人的感情无疾而终,她还是没有真正学会,倒是流连深山古寺那几年,夜里闲着没事,坐在床上叠玫瑰,不知不觉叠到天亮,一不小心这门手艺就突飞猛进了。   盛千粥摇头,“反正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   他又“哎——”一声。   温千树把纸玫瑰拿了回来。   “这不是给我的吗?”   温千树轻拨弄着纸花,唇边带着盈盈笑意,“玫瑰要送给喜欢的人啊。”   盛千粥假装作痛捂住受了一百万点暴击的胸口。   一行人来到镇上,已过了正午时分,司机把他们放在路边,自己也擦着汗跳下来,忙不迭地钻进了街口一家小餐馆。   温千树也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两个男人过去生活都糙惯了,随便用干粮矿泉水打发一顿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执行任务,条件不允许,二十四小时滴水不沾也是常有的事。   盛千粥看了看霍寒。   霍寒:“走吧。”   他率先走进了旁边的一家面馆。   不知招待过多少轮客人,面馆的桌椅看起来都不怎么干净,桌下的垃圾桶满得都快溢出来,加上人多,气味也不太好闻,霍寒面不改色地拉开椅子坐下,随手舀起了一张油腻腻的菜单。   温千树坐在他对面。   霍寒放好菜单,“两碗牛肉面。”   他语气微顿,抬头看过去,脸上闪过些许讶异——   温千树正用纸巾吸着桌上的汤水,神色不见一丝不耐,四周喧闹,她却丝毫不受影响,安安静静的。   一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碗都不会洗的人,此时却如此自然地做着这些事,这七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那时又是谁……陪在她身边?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微微睁大眼看了过来,眼神带着探寻。   霍寒语气听着有点僵硬,“你吃什么?”   “都可以啊。”   霍寒按捺住心底那丝缕燥意,很是随意地点了点菜单最上面那行,“再来一份这个。”   十分钟后,服务员把东西端了上来,温千树看着摆在眼前的一大碗鲜虾瑶柱云吞,纤长的睫毛垂落,笑意却夹不住,从眼角眉梢流出来。   原来他还记得啊。   头顶老旧的风扇吃力地转着,抖下来的风也是热的。   邻桌两个男人在聊天,渐渐地声音压不住,“哎你听说了吗?牛角山的一座古墓被人盗了,就是上个月的事,好家伙,那些盗墓贼鼻子精得跟狗似的,循着一点味就摇着尾巴过来了。”   “谁知道呢,挖的肯定都是好东西呗,那都是不见天儿的稀罕宝贝,但凡得了一件转手卖出去,这一辈子就不愁了。”   另一个人笑道,“得了吧,就你那破胆,这可是脑袋拴裤腰上的买卖,一不小心遇上黑吃黑,就够吃一壶的,而且盗墓这种损阴德的事,就不怕半夜你家祖坟里的棺材板压不住?再说了,这可是违法犯罪啊,国家近年来对文物倒卖打击得可严了,前段时间不是刚成立了一个文物保护专案组吗?不抓个典型来立立门户说得过去吗……”   听到这里,盛千粥在桌下碰了碰霍寒的腿。   霍寒回他一个眼神,又继续低头吃面。   一双筷子忽然伸进碗里,夹走了一块薄牛肉片。   “看着挺不错的,我尝尝味道,”温千树说着,又用勺子拨了两三个云吞放回他碗里,“还你的。”   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盛千粥被面汤呛了一下,背过身去咳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顺了气,回头见霍寒已经把碗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目光来回地在两人身上扫,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就是琢磨不透。   简单解决掉午餐,三人从面馆出来,没想到一出门就遇见了杨小阳,他从在青鸣寺蹲点的同事那知道霍寒下了山,便想到事情可能有了新进展,于是特地等在这儿,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他一眼就认出了温千树,惊讶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温千树笑着反问,“我不能在这儿吗?”   杨小阳窘了。   霍寒拍拍他的肩,“走吧,正事要紧。”   那两兄弟的家在兰溪镇的东南角上,老张婶一家人就住他们前面,她家屋子一分为二,前屋用来做生意,后院住人。   店里以前只是卖些杂货和日用品,随着游客增加,又做起了土特产的买卖,生意看着倒不错,门庭若市的。   老张婶的孙女,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坐在店前的树下吃豆腐花,手里捧的正是老张婶上次从温千树那儿顺来的青花瓷碗,碗口似乎还缺了一块。   “霍寒,借我点钱。”她走得急,身上只带了手机。   “怎么?”   “我想买那个碗。”   盛千粥和杨小阳对看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怎么要买碗?   霍寒什么都没问,走过去,不知和小姑娘说了什么,她眸光清亮地朝温千树看过来,猛地点点头,跑到水龙头下把碗洗干净了交给他。   他又走回来,把碗给温千树。   盛千粥凑过来看,倒吸一口冷气,“寒哥,这……这碗该不会是古董吗?”   杨小阳也惊喜地问,“真的吗?”   他们的反应正是温千树执意要买碗的原因。   霍寒:“不是。”   温千树接上去,“这是我以前做的赝品。”   “怎么……看着跟真的一样?”以前因工作需要,盛千粥也跟着霍寒到古玩市场见过不少世面,可到底还是第一回 见着这样的赝品,细细看好几遍,不管是款识、款色、纹饰、胎釉和质感,几乎……以假乱真!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这是你做出来的?”   温千树点点头,这碗不过是闲来打发时间之作,她向来对自己的技术颇有自信,以前一个收藏古董的朋友都差点在上面栽了跟头,一般人更是难以分辨出真假,没想到后来被老张婶拿了去,又被她孙女这样当街拿着……   万一落入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眼里,很可能会给这个平凡的家庭带来无妄之灾。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霍寒一样,一眼就能看出它是赝品。   盛千粥已经找不到语言来表达此刻心内的感受,看温千树的目光除了美之外又多了另一种定义,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耽误了一点时间,将近两点了。   目的地就在前面,温千树走到霍寒旁边,低声问他,“你刚刚跟那个小姑娘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噢。”   风轻轻吹,头顶上的天安静地蓝着,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看见那边的姐姐了吗?”   “是那个穿白裙子的漂亮姐姐?”   “嗯。她是叔叔以前很喜欢的人,现在她喜欢你手里的碗,我想买来送给她……” 第十一章   程文、程武两兄弟同住一个院子,红砖青瓦,四面高墙,正门多少会引人注目,于是大家绕到了后院,木门上挂着个黄铜锁,盛千粥将它提了提,朝霍寒摇摇头。   霍寒打了个手势回应,然后不动声色地计算着墙身的高度,猜到他的意图,盛千粥把指节拗得“哒哒”响,也跃跃欲试,“寒哥,让我来吧。”   杨小阳也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们想做什么,紧张兮兮地四处探看,“霍队,你们这是要……擅闯民宅?”   后门偏僻,人迹罕至,况且现在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周围邻居们都躲在家里歇夏,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他又说,“没有搜查令就……这是不合程序的啊……”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嘛,”盛千粥老气横秋地将胳膊往他肩上一压,“怕啥,出了事算我们头上。”   杨小阳推开他的手,看霍寒。   霍寒目光清湛地回视,“情况特殊,事后我会跟上面打个报告。”   偶像的这一粒定心丸喂下去,杨小阳总算打消最后一丝疑虑,“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在外面帮忙守着。”   话音未落,霍寒已经踩在墙体的凹坑处,长腿往上一攀,暗黄的泥土被蹭下来,尘土微扬,转眼间他人已经在墙的最高处。   这时,一道惊呼声传来,杨小阳吃惊地看着一直没说话的温千树站在木门前,纤白的手指握着锁头,不知用什么东西往锁芯里捣鼓了一会,“咔哒”一声,大黄铜锁就开了!   他看得是目瞪口呆,下意识叫她一声“千树姐”,双手抱拳,“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失敬失敬。”   温千树笑笑,“雕虫小技而已。”   霍寒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深邃的黑眸映着阳光,晦暗不明,以笔挺的鼻梁为分界线,半张俊脸都沉在阴影里。   这可不是他教的,他也教不来这样的“手艺”。   一瞬间他的心情也真是复杂到了极点。   一个从小被当做掌上明珠养的千金大小姐,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旁门左道?   温千树抬眸,两人的视线轻轻碰上。   只一眼,她便知道他明白了:下了将近一夜雨的那晚,她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了他的房间,而不是翻窗进去的。   霍寒收回目光,从墙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温千树和盛千粥也跟着从门外进来,迎面就是一股东西腐烂的恶臭味,只见院墙边乱七八糟堆着吃剩的桶面和发霉面包,苍蝇“嗡嗡嗡”贪婪地绕飞其上。   屋里屋外察看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异样,盛千粥蒙了,“该不会真搞错了吧?”   温千树也露出一副深思的神情。   霍寒没回答,扶着门边抬头往上看,眉头一皱,随手从门后抄来一根棍子,直接将天花板捅了个窟窿。   盛千粥仰长脖子看,原来这天花板里还暗藏乾坤,“寒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霍寒拿棍子戳了戳,“这边天花板纸的口比较新,积尘少,而且还有被擦拭过的痕迹,应该是最近打开过又重新贴上去。”   果然不出所料。   盛千粥搬来梯子爬上去,以天花板为基底,上面是一个小房间,一会儿后,他“砰”一声拳头砸在木板上,震落许多灰,他脸上也沾了不少,头发上也笼着蛛丝网,“寒哥,快上来,有情况!”   “我也上去看看。”温千树紧跟在后面,然而,以她的身高,哪怕站在梯子上,还是离天花板有一小段距离。   霍寒一把将她拉了上去,倒是正人君子得很,很快就放了手,她没有防备,脚落到实处时不小心歪了一下,怎么也收不住直往他身上撞,他背部的肌肉也是硬邦邦的,如同一道铜墙铁壁,牢不可破。   温千树揉揉被撞疼的鼻子,轻瞪了一眼那稍显冷硬的背影。   那边,盛千粥已经戴上手套把发现的东西一样样排好,“这下物证齐全,没得跑了吧。”   霍寒也蹲下来查看,洛阳铲、工兵铲、罗盘、土制炸药、防毒面具、夜行衣……装备够齐全的。   “他们是……盗墓的?”温千树问。   盛千粥从地上捞起一样,“这玩意儿叫洛阳铲,主要就是用来挖掘探洞,采集探土,你可别小看它,当年洛阳邙山地区十墓九空,它就是最大的元凶。”   “还有这个,”他又换了另一样,“这也是盗墓必备的工具,叫工兵铲,”他比划了一下,“它可当做铲、镐、刺、锯和刀来使用……”   “这么说,他们的身份确定了?”   盛千粥想了想,“就算这两人没有参与到这次的交易,也绝对和盗墓脱不了干系,不然整这么一套家伙做啥,寒哥你说是吧?”   霍寒淡淡地:“嗯。”   还真是惜字如金。   为了不打草惊蛇,对几样工具进行拍照留存后,盛千粥又逐一把它们放回原位,并细心擦掉大家留下的痕迹。   门外,杨小阳正焦急地等着,背心都湿了一大片,见人出来,他立刻走过去,“怎么样了?”   “八九不离十了,”霍寒朝他点点头,“你先回所里准备一下程文程武的资料,重点查一下他们两兄弟的主要亲属、朋友、和宗族关系。”   文物犯罪大部分都是以团伙作案的方式进行,像这种以亲缘纽带组合起来的也尤为常见。   杨小阳腰杆挺得笔直,清脆地应道,“是!”   他迅速赶回派出所去了。   霍寒转过身,骤然袭来的光亮让温千树皱眉,她抬手去遮眼,又躲回他那印在地上的颀长影子里了。   逆光中,他眼底难得有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盛千粥也重新把门上了锁,走过来,“寒哥,接下来……”   霍寒一个眼神就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盛千粥跟这人也好长一段时间了,基本默契还是有的,可就是道行浅了点,竟下意识地看了温千树一眼。   烈日当空,她的脸颊微红,浸着那肌肤,看着仿佛白里透出了粉色。   温千树心如明镜,面上却不说破,还非常知趣地递了个台阶,“天气太热了,我先回老师家里歇歇。”   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回寺里的话别忘了我。”   一语双关。   霍寒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着她搅乱春水后转眼间又走得云淡风轻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们去一趟牛角山。”   盛千粥反应慢了半拍,猛地一拍脑袋,“寒哥你该不会是怀疑……”   “去看看就知道了。”   牛角山在隔壁镇,离兰溪镇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到了山下,车进不去,两人只能徒步进山。   走了不知多久,盛千粥已经大口喘气,T恤湿得都能拧出水来,他几口灌完一瓶矿泉水,靠在一棵树上不走了,“寒哥,咱、咱们歇会儿……再走。”   牛角山顾名思义,山脉狭长,东南-西北走向,状如牛角,估摸这才走了二分之一不到,何况又是无头苍蝇似的乱走……   霍寒的衬衫也汗湿得厉害,可气息却丝毫不乱,他摸了一把头上的汗,在长裤上蹭掉,“五分钟。”   盛千粥懒得说话,比了个“ok”。   霍寒却没顾得上休息,四处察看了一番,忽然蹲了下来,拨开一层落叶,略微翻了一下泥土,挑起一小块,在指尖碾开,放到鼻下闻了闻,眉峰一敛,“千万,把东西拿过来。”   “找到了?!”盛千粥弹簧一样跳起来,带着工具冲过去。   两人花了大半个小时才把入口处的障碍物清除。   两束手电筒的光在黑暗的地下墓室里晃。   墓室空荡荡的,几乎全部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清走了,倒是留下不少的饼干纸和矿泉水瓶,还有满地纷乱的脚印。   虽然说这样的场面也见过数次,盛千粥还是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霍寒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两个完整的脚印,经过大致比对,几乎可以确定就是程文程武两兄弟的,看来,他们这次交易的很可能就是从这里顺出去的赃物。   “寒哥,快过来看!”盛千粥那边也发现了新情况。   霍寒走过去,只见台阶旁边一盏长颈的灯盏上放着两朵菊花,一白一黄,摆成“Y”的形状,他的眸色瞬间暗了下来。   “这不是……”盛千粥舔舔发干的唇,“TY的特殊记号吗?”   他口中的“TY”,正是目前所知的国内最大文物犯罪集团,盘踞数十载,内部体系已大体完善,形成盗、收、运、销四位一体的完整利益链条,过去这些年来,他们到处兴风作浪,盗掘古墓,走私海外,可谓是文物界的一颗毒瘤。   传说中,“TY”集团的首领曾被称作“盗墓第一高手”,此人最擅长的就是通过“看山”、“看星相”、“看风水”的方式来找墓,作案手法也极为高超,相传从未失手,他每次盗墓后总喜欢留一白一黄两菊,他的部下纷纷效仿,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为了“TY\"集团的标志。   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对所有奋战在一线的文物保护工作者的挑衅。   “这么说,TY的人也掺和进来了?”盛千粥握紧拳头,“卧槽这趟来得值啊!”   霍寒两指搓捻着花瓣,感受了下干湿程度,大概推测出放置时间,沉声说,“那两兄弟不见得就是TY的人。”   盛千粥:“啊?”   “出去再说。”   两人出来后又重新把洞口封回去。   “寒哥,你快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打火机。”   得得得。   盛千粥撇嘴去摸裤兜,这才想起来,“打火机不是在你那吗?”   还说让他保管呢,三天两头就要一次,后来干脆不还回来了。   霍寒往自己兜里一摸,意外地碰到了什么东西,他稍稍侧身,拿出来一看——一朵被压得有些变形的纸玫瑰。   他又重新塞回去,掏出烟和打火机,低头咬住烟头去凑火,缓缓吐出一口烟,“直觉。”   这就是回答?   感觉自己被随意打发的盛千粥已经不知怎么摆弄表情。   白烟弥漫中,霍寒有些心不在焉,耳边又似乎浮现那混着微哑的清软嗓音,“玫瑰要送给喜欢的人啊”,长指一弹,一截烟灰抖落,他慢慢闭上双眼。   这样不动声色、不负责任地撩拨他,有意思? 第十二章   黄昏笼罩着小庭院,青石砖上花影织树影。   温千树站在木篱笆前和白雪歌讲电话,讲了半个小时左右,木门“吱呀”一声,她扭头看去,霍寒和盛千粥一起走了进来。   “就这样,我先不和你说了,”她挂掉电话,“你们来了。”   盛千粥喊,“千树姐。”   “去哪里了,怎么搞得灰头土脸的?”   “没……去哪儿,”盛千粥一摸脑袋,“就瞎转悠来着……”说着人一闪,闪到了墙角,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脸。   温千树不再问了,从窗台上拿了块香皂给他,又看向霍寒,“是现在就回去吗?我去和老师师母说一声。”   霍寒:“不急,我也有点事想找吴老。”   他坐在台阶上开始脱鞋子。   温千树注意到鞋底厚厚一层的黄泥,抿唇没说话,给他拿了一双新的拖鞋放在前面。   “谢谢。”他说。   她:“不客气。”   在书房写毛笔字的吴教授已经透过窗看到了院子里的霍寒,他放下笔,点头打了个招呼。   霍寒:“千万。”   “来嘞。”盛千粥把头发上的水一甩,赶紧跟了上去,两人进了书房。   温千树则是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蜂蜜柚子茶,倒了大半杯,又往里面丢了几块冰。   冰块撞上玻璃杯,响声清脆。   她一口喝光茶,小银勺挑了冰块,含在嘴里,一点点地咬碎,吃完最后一块,这才洗干净杯子,擦干手出去。   师母在走廊上择菜,已经择好了小半篮。   温千树也搬了张小板凳坐下,旁边一盆栀子花开得正盛,混着夏日暑气,清香逼人。   “这是什么菜?”   师母笑,“空心菜。”   温千树想起了一个典故。   传说中有七窍玲珑心的比干,被人挖了心脏,路上问一个卖菜的妇人,“菜无心可活,人无心可不可活?”   妇人说,“人无心,即死。”   比干果真倒地身亡。   师母见她盯着空心菜出神,“怎么了?”   “没,”温千树摇头,“以前吃过几次,没想到它是长这个样子。”   师母又笑,“后院还有一大片呢,你要是喜欢,我摘些给你带回去。”   她又想到什么,“你身体寒,前段时间不是说夜里睡着腿抽筋,这空心菜还是不要多吃。”   温千树捻断一根菜,嫩的一截丢进木篮,“嗯,好。”   师母抬头看看天色,“估计要下大雨了。”   温千树也挨着栀子花探出头去,头顶上乌云密布,庭院里开始鼓风,一场山雨欲来。   她目光穿过窗户,看到了书房里的三人,他们脸上全都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吴教授胡子颤动,情绪有些激动地说着话,“这TY集团,我以前也和他们打过交道,个个不是善茬,尤其是这集团的首领白夜,心肠歹毒,手段狠厉……”   “白夜?”霍寒眉心一皱,“白爷?”   不甚明亮的光线映在他冷硬的脸上,有些模糊,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般,温千树收回视线,轻声问,“师母,如果有求而不得的人,该怎么办?”   师母退休前是大学里的哲学系教授,闻言笑了笑,眉角处的皱纹如泛起的浅浪,“既然明知是不得,又为何要求?”   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栀子花被风吹得枝叶摆动,花容失色。   轰隆雷鸣盖住了温千树的声音,“我知道了。”   “雨大了,我们进去吧。”   “好。”   她们前脚刚进厨房,霍寒和盛千粥后脚就出来,赶着雨走了。   霍寒托吴教授给温千树留了句话,下雨不宜进山,明天会过来接她一起回去。   大雨下了一夜,池塘里的水涨起来了,田田的莲叶被冲得东一片西一片。   天还下着小雨,温千树坐在门前,水塘里的蛙声起起落落。   雨停了,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她的余光里。   他来了。   如果七年前他也这样来,那该多好?   三人十点多才回到青鸣寺,温千树在山门口和他们分别,来到千佛塔。   门推开一半,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涌了出来,她走进去,看到两个陌生女孩子,正和赵琪琪有说有笑。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说笑声被人打断,女孩们诧异地看了过来,见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漂亮女生站在门外,以为她也是和自己一样“慕名而来”,其中那个胖些的女孩说,“本来这里是不可以进来的,可谁让我们女神面子大呢!你也是特地为她来的吧……”   温千树不清不淡地看了赵琪琪一眼。   赵琪琪呐呐道:“温老师,她们都是我的粉丝,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你看能不能……”   胖女孩不敢相信地看向温千树,心里擂着小鼓,看着这么年轻,根本不像大学老师啊。   “不能。”   赵琪琪当场被下了面子,有些挂不住,脸颊也发烫,可到底还是咬牙忍下去了。   两个女孩离开后,温千树也走了。   赵琪琪对着墙生闷气,高明在一旁安慰她,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   林山摇摇头,“人啊,有脑子是好事,可要有脑子不用……   “林山你什么意思!?”   “塔里那么多经书,要是丢了,你负责吗?”   赵琪琪一噎,“她们是我粉丝,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林山冷哼,眼风扫了高明一眼,“知人知面不知心。”   温千树走后,直接去了清心殿,听方丈大师讲禅修。   听得太入迷,竟错过了晚斋,只好拿了两个馒头回房间。   手机提示电量不足,刚充上电,屏幕闪了一下,收进来一张图片。   她点开来,呆看了一分钟有余。   一幅笔法稍显稚嫩的素描,画的是一个空心人。   没有心的人。   温千树捂住心口,觉得那处疼了一下。   开水渐凉,她没有心情吃馒头,最后就着凉水吞了几片安眠药,可夜里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穿着单衣,穿过湿润的走廊,停在一扇门前。   深夜里的千佛塔安静而肃穆。   塔身一共七层,一塔一浮屠。原本是安置佛台佛像,供僧人香客做佛事之用,后来就用于藏经。   温千树捧着一盏灯,推门进去。   只有修画才能让她的心安静下来。   夜最深的时候,风也大了,将灯吹得东倒西歪,没撑上多久,“扑哧”一声灭了。   屋内没有一点光。   温千树从梯子上下来,不小心踩空一节横木,踏空掉了下来,不知什么缘故,地板踩着有些异样,她刚走出两步就察觉到不对劲——地板在往下陷。   她睁大眼睛……   不出几秒,整个人就掉了下去,身下垫了一层泥,倒没有觉得很疼,她正要站起来,左脚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又跌下去。   塔底下怎么会是空的?   温千树躺在地上,不知道躺了多久。   周围太安静了,静得跟所有东西都死了般。   往日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过。   “繁繁,妈妈走了,你跟着爸爸要好好的啊……”   “繁繁,爸爸对不起你。”   “温千树,你给我好好看着,当年如果不是你姑父,现在躺在墓里的人就是你!他们家九代单传啊……”   “既然明知是不得,又为何要求?”   妈妈不要她,爸爸也丢下她,连唯一的姑姑也……对她这颗心脏虎视眈眈,而那身患先心病的表弟更是整日都生活在活不过十八岁的梦靥中。   温千树闭上眼,心情慢慢平静。   如果一切都在此时画上句点,那该多好?   念头一起,万劫不复。   她摸出一把修复刀,打开来,刀光锃亮,在手腕上轻划了下,很快就有浅红色的血冒出来。   不知道待会是谁来接她?   是姑父,还是爸爸?   第二下。   刀还没来得及落下,上面传来一道略显急切的熟悉声音,“温千树!”   接着是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仿佛一下下踏在心上,她慌忙扔掉修复刀,惊醒过来。   “在下面吗?”   “……在。”   “让开一点。”   霍寒等了几分钟才跳下去,在地上翻滚两下,抵住冲力,然后在黑暗中寻她。   温千树静静地看着他。   他摸出手机,几乎屏幕亮起来的那一瞬,她的声音也出现,“我在这儿。”   霍寒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   霍寒今晚例行巡视,经过她房间时,见里面一片漆黑,往常这时候灯都是亮的,他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在她常去静坐的禅房里找了一圈,没见人影,于是就找到了这里。   他走到她旁边蹲下,手机的光映着她同样苍白的脸,“没事吧?”   “脚疼。”   “我看看,”霍寒卷起她的裤腿,“脱臼了。”   “你要做什么?”他忽然靠近。   她的脚踝雪白,像一块莹润的玉,透着淡淡的暖,霍寒轻握住,“忍着点。”   他的指腹粗糙,像砂纸划过肌肤,她浑身都起了颤栗。   “我不……”   “咔哒”一声,温千树立刻忘记自己想说什么,疼得一口咬住他肩膀,眼底有泪意控制不住涌出来。   “好了。”男人的声音和呼吸一同拂过她脸颊。   她趴在他胸口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好半晌才有了动静,在他衬衫上把泪水蹭干净,这才抬起头来看他。   为什么是你来了?   “你是来接我的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霍寒一愣,漆黑的眼中有一闪即逝的讶异。   “不好意思啊,”温千树轻轻抚平被自己咬得皱巴巴的衬衫,想来他肩上应该留了牙印,心情莫名好了些,“没控制好力度,弄疼你了吧?”   霍寒深深地看着她哭得发红的眼眶。   还有心思开玩笑,估计是已经没事了。   “你想起来了吗?”不知有意无意,那鼓鼓的胸就这样从他手臂上蹭过。   霍寒咬住牙齿,俊脸绷紧。   这女人把他曾经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两人都是对彼此一见钟情,不到半个月就捅破了那层纸,在那座黄沙漫天的城市里陷入热恋。   当然那时还非常纯洁,只是拉手亲吻,比较过线的就是有一次亲着亲着,他情不自禁就把手伸进她衣服里了……   她微喘着瞪他,“流氓!”   耳根却红得像玛瑙。   那一次他花了三个小时才哄好她。   后来,在月牙泉边,她心血来潮想要作画,拉了他当模特,那天的风吹得人很舒服,他白天陪她四处玩,晚上熬夜做课题,躺着就慢慢睡了过去。   没想到睡着睡着,她忽然扑了上来,他迷糊中,感觉到柔软的舌钻进了自己嘴里……   黄昏的沙漠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欲一上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黄沙滚烫,两人身上都是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彼此都没有经验,只是在凭着本能欢好,他记得自己是如何为她意乱情迷,也记得那时,她在自己身下,那被初次采撷的娇软花心,阵阵热泉喷涌。   可谓是……沙漠奇观。 第十三章   那天刚好是温千树十八岁生日。   事后。   天边红霞漫卷。   霍寒搂着全身泛粉的她,“没控制好力度,弄疼你了吧。”   他语气关切,带着一丝不知所措和不易察觉的缱绻后余味。   她在他怀里笑,眉眼弯起来,得逞的笑声回荡在他胸腔中,她说他是自己得到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成人礼。   于他而言,她又何尝不是上天送来的最好礼物?   手机屏幕暗下去,四周又恢复了漆黑,视觉受限,其他感官便会显得格外灵敏,霍寒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声音一紧,“还有哪里受伤?”   “没有。”温千树将左手腕贴在后腰处擦了擦。   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低头凑过来再次辨认,没想到温千树刚好也转过头来,两人的唇亲了个正着。   彼此都愣了一下。   温千树先发制人:“你故意的?”   霍寒:“……”   “真没事?”   “嗯,”她声色不变地扯谎,“来大姨妈了。”   霍寒有些尴尬地抿唇,按了按手机。   光亮起来那一瞬就看到了她额头上布着的密汗,他的心揪了一下,那会儿她身体底子好,生理期照样跟着他满沙漠跑,晚上两人躺在帐篷里看星星,她还有精力撩拨他……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在她柔软的手心里缴械投降。   霍寒忽然意识到,她像一把钥匙,将陈旧往事一幕幕解开,如同夹着砒霜的蜜糖,可他竟然不争气地发现自己……甘之如饴。   哪怕清楚地知道这是饮鸩止渴。   肩上忽然有重量靠了过来,霍寒侧头,只见她的唇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还好是你来了。”   没头没尾的话。   他等着下文,她却笑了笑,不再说了。   手机发出低电量提示音,扑闪两下,光又灭了。   温千树摸出自己的手机,锁屏解开,霍寒不经意看到了上面的照片,扣住她手腕,“这是什么?”   她轻轻地“嘶”了一声,“素描。”   他当然看得出那是素描,可好端端的怎么会画一个没有心的人?   他凭着直觉又问,“这和上次的恐吓信有什么关系?”   果然瞒不过这个男人。   温千树还是那句:“你是以什么身份问这个问题?”   霍寒略微沉吟,“……朋友。”   她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   心里却想,看一眼就想上的人,要怎么做朋友?   “是我姑姑。”   霍寒问:“她的目的是什么?”   温千树眯了眯眼,“不清楚。”这是真话。   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双眸微睁,扶着墙站起来,脚还是疼,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霍寒也连忙跟上去,扶住她。   微弱的光映照着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壁画,温千树忍不住惊叹,“真是奇迹啊,竟然保存得这么好。”   她先前就奇怪塔底为什么是空的,原来下面还暗藏玄机,精美的壁画占据了整面墙,不管是从艺术性还是保存完整性上来说,这都是她有生以来看到过的最完美壁画。   这应该才是真正的塔底,大概是地质运动的缘故下陷,被深埋在地下,这些珍贵的壁画也从此与世隔绝。   图案还很清晰,温千树从头看到尾,大概猜出这是个公主和亲的故事,第一幕,公主穿着嫁衣泣别,父王一脸严肃,母后在一旁暗暗垂泪;第二幕:公主坐上马车,连连回望……   太精致了。人物的神情举止,简直就跟活了一样,甚至连路边迎风招摇的草,看起来也那么生动鲜活。   “霍寒,”温千树回头,没想到他就跟在自己身后,“那里好像有一道门。”   是一道石门。   霍寒花了不少力气才将它移开一道细缝,只见金光一闪,有些刺目,他又把门推开些许,温千树挨着他的手臂探头去看,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   只见石门后的内室,满地都铺满了金币,数不胜数,最吸引人的是正中的一尊镀金佛像,金光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   温千树人长得纤细,侧身挪了挪,眼看就要走进去了,霍寒一把把她拉了回来,“危险。”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像这样的场合,总是暗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   他狠狠咬牙,终于将整扇石门推开,“到我身后来。”   温千树听话地跟在他后面走进去。   空气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她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紧张和兴奋的时刻。   前面是十几道台阶,走下一节,她的脚就开始隐隐作疼,可还是强忍着,霍寒也想到了这一点,缓缓蹲下身,“上来,我背你走。”   这个时候真没什么好矫情的了。   温千树爬上他坚实的后背,隔着薄衫几乎能感觉到他充满力量的肌肉,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她忍不住捏了捏他后腰,好硬,他根本不痛不痒吧?   霍寒并没有她想的那么淡定。   不管是她身上的清香,还是呼出的热气,又或者是那贴在自己后背、想忽视却无法忽视的柔软的胸,都对他产生了强大的干扰,直到走下最后的台阶,她从自己身上下来,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地上除了金币,还零零散散地摆着不少的大木箱,有个连箱盖都没盖好,就那样随意敞开着,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珠宝,有的封存严实,上面堆积了厚厚的尘,温千树打开一看,装着的竟是一捆捆绑好的经书,她粗略扫了一眼,放在最上面的俨然是在这世上失传已久的著名经卷。   供奉佛像的台上,还摆放着一个圆形雕花木盒,盒子一开,一枚精致的传国玉玺展露在两人面前。   霍寒这才露出惊异的神情,再次以严肃的目光扫视整个室内,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简陋的地方,居然藏着这样的稀世奇珍?   而且藏品之多,种类之丰富,足以在文物界引发一场不小的震动。   温千树开口,“根据我的判断,这里应该是二次现场,文物的跨代很大,远至春秋战国,最近的是清朝,很显然是有人把它们收集好藏在这里,可又碍于某些不可逆转的因素无法取回,只能任其深埋地底,不见天日。”   她想了想又说,“我记得以前在老师那里看过一本兰溪镇所属县的地方志,里面提到过在战乱时期,有一伙外国强盗曾入侵兰溪镇,强占了一座寺庙,驱逐了所有的僧人,寺庙名不可考,不过现在联想起来,很可能就是这座清鸣寺。”   “后来……”她手指压在唇上,有些懊恼,“有些想不起来了,等出去后我再跟老师确认一下。”   室内的空气渐渐稀薄,呼吸也变得困难,霍寒说,“我们先出去。”   “嗯。”   温千树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一眼,金光佛像慈眉顺目,长指略曲,似在引渡众生,她微微弯腰,眉目虔诚。   两人面对面站着,此时已经接近拂晓,气温很低,温千树忍不住摸了摸手臂,霍寒看过去,把身上唯一的衬衫脱下来递给了她。   他脱的时候温千树一直在看,目光深深地跟着他动作从喉结、锁骨一直到肌理紧实的胸口……她忽然有些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地去接他的衬衫。   上面还带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温千树靠着墙,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头顶上已经有微光抖落,她揉揉眼,“天亮了。”   霍寒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许久才“嗯”一声。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温千树。”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二次叫她的名字,声音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   “嗯,我在听。”   霍寒松开握紧的拳头,正要说什么,上面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哎怎么回事,这里塌陷了一大块!”   凌乱的脚步声围着洞口转。   不少的土沿着清晨的光线扑簌掉落。   温千树直直地看上去,趴在洞口的高明惊呼,”温老师,你怎么在下面?”   赵琪琪却注意到了下面还有一个光着上身的英俊男人,有些不怀好意地猜想这孤男寡女在一块,估计昨晚也是春风一度,动作力度太大,滚着滚着就掉到了塔底。   平时倒是装得道貌岸然,没想到骨子里这么风骚,竟在寺里就和男人……   不过,那男人的身材也真是没得挑,怪不得连地底都震塌了,于是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温千树察觉到异样,将身上盖着的衬衫一扯朝霍寒丢过去,“穿上。”   她可不希望他被别的女人这样意淫,多看一眼都不行。   霍寒迅速穿好衬衫。   温千树上前一步,把他最上面的扣子也扣上,她动作自然,却不知道,微凉指尖不经意的碰触,也足以让血气方刚的他全身绷紧。   这一幕落到众人眼中自然又是一番浮想联翩。   高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甚至在拉绳子时“不小心”地走神了一下,幸好霍寒反应敏捷,长腿往上抵住洞口,用力一跃,整个人稳稳落在地面。   赵琪琪忍不住“哇”一声,“好酷!”   高明带着一股气,狠狠扔掉了绳子。   可他向来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也没人留意到这动静,林山的注意力都在洞底,“温老师,这底下是不是……”   塔底无端塌陷这事瞒不住,里面的秘密也藏不了多久,这三人都是考古系出身,加上又是张教授亲自钦点的学生,相信知道事情轻重,在后续保护上也能出一份力,温千树自然也没想瞒着他们。   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刚出去的霍寒的身影又出现在门口,温千树跟三人叮嘱了一番,走到他身边。   “我刚刚已经和省厅汇报了情况,过两天就会有文物局的同事下来。”   “你手机不是没电了?”   霍寒:“备用电池。”   “噢。”   “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做好保护和保密工作。”   没想到的是,在他们谈话的半小时后,一条来自赵琪琪的定位微博在网上引起不小的震撼——   [激动][激动][激动]跨越千年,我和惊世宝藏有个约会~   这条微博在一分钟后迅速删除。 第十四章   “你瞪我做什么?”赵琪琪有些底气不足,“我都已经删了。”   林山吐出一口浊气,“之前温老师还特意嘱咐过,你这是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了吧?如果有个万一,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万一万一,见鬼的万一。   赵琪琪也是委屈,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么多的珍品,随便一样拿出去都是无价之宝,一时激动,发微博几乎是反射性的行为,哪里能想到那么多?   高明接过话,“林师兄,琪琪也不是成心的,再说不都删了,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他拍拍林山肩膀,“放轻松。”   林山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知道这两人是一个阵营的,也懒得多费唇舌和他们理论,搬了张椅子在洞口守着。   可他虽心性沉稳,可这节骨眼上,心里还是擂起了小鼓,想着要不要和温千树说一声,可又怕一旦走开,这两人不知又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此时,温千树正和霍寒一前一后地穿过木拱门,阳光铺满了脚下的青石路,双影重重,她走得有些累了,挑了张长石椅坐下来。   长椅背后是一片青葱竹林,撑起一小片阴凉,风轻吹过,竹叶婆娑作响。   “你不坐吗?”   霍寒打量四周环境,“我不累。”   将近天亮时,她实在困顿,迷糊睡去,也不知道这男人有没有合过眼,不过,看他眼底一片清明,确实没有半分疲累的样子。   这个年纪对男人来说正是体盛的时候,而且依照他工作的特殊性,恐怕连续熬上两宿都不在话下的。   “等交易结束你们就走?”   霍寒看她一眼,“差不多。”   “万一人没抓到……”温千树发现自己真的糊涂了,人没抓到,不就意味着逃到别的地方去了?到时他们也肯定不会留在这里。   她抬头,捕捉到霍寒脸上迅速掠过的一丝异样的情绪,可还来不及细细探清,他忽然转身朝左前方走去。   那两个大学生模样的白衬衣男孩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一脸局促地说了什么,霍寒冷着脸,声音更冷,“拍风景可以,拍她不行。”   不管是千敏之女儿的敏感身份,还是那恐吓信和素描画,眼下她都不适宜暴露在外人的镜头下。   温千树这才明白过来,浅浅笑了笑,清澈眸底光华微动。   “我们是摄影爱好者,没有任何恶意,只是觉得刚刚那一幕特别美……”   “删了。”   他态度强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两个男生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把照片删了。   霍寒又走回来。   温千树仍在笑,”我们以前好像都没有一起拍过照。”   她提议,“不如现在拍一张?”   他走到她旁边坐下,默许了。   温千树拿出手机,调好镜头,“你这个表情,很容易让人误会你是我的债主。”   霍寒调整了一下表情。   “好了,看镜头。”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两秒前——   他侧头看向了她,眼神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和。   温千树从这眼神中寻到了他依然喜欢自己的痕迹,按捺住心下小小的欢喜,“你用微信吗?我待会把照片发给你。”   “不常用。”   “微信号是多少?”   “手机号码。”   温千树直接点开搜索框,认真输入一串数字,信号不是很好,试了好几遍后画面才渐渐清晰完整,他的头像是一片平静的沙漠,简单至极。   添加好友成功。   她很快把照片发了过去,“好了。”   霍寒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进度只有2%,他问,“你和你姑姑是怎么回事?”   “几年前出国度假,刚好遇上海啸,姑丈为了救我不幸丧生,连尸骨都没找回来,”温千树看着一角蓝空,“两个月后,姑姑发现自己怀了身孕,为了留住丈夫的这点骨血,她拼命把孩子生下来,可惜还是避免不了……”她顿了顿,“姑姑之前已经流过两个孩子,都被诊出患有先心病。”   她的语气那么平静,可霍寒却能感觉到这平静后她的心脏已撕裂成片。   “表弟出生时我去看过他,那么小那么小的身体,连呼吸都弱不可闻,医生说,像他这种情况,如果不进行心脏移植的话,很难活得过十八岁。”   听到这里,霍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是你姑姑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合适配型。”   “可以这么说,”温千树点点头,“其实还有我爸爸……他也符合条件,不过他已经……”不在了。   听周暮山说,那场车祸很惨烈,汽油泄露引发大爆炸,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不过根据现场留下的大滩血迹,经过比对DNA确定身份后,法医给出的判定是死亡属实。   霍寒安抚性地拍怕她后背。   温千树吸吸鼻子,“我没事。”   “霍寒,如果有一天……”   “不会有那一天。”   ***   吴教授听说塔底的秘密后,不顾病体匆匆进山。千佛塔平时就是禁地,鲜少外人出入,所以除了方丈大师和几个弟子外,消息基本没怎么外泄。   洞内临时搭了张木梯,方便大家上下。   在林山的帮忙下,吴教授简单清点了一下塔底的藏品,他本来就是文物专家,业务水平高,一共整理出536件文物,初步判断其中的一级文物就有289件。   传国玉玺,青铜梅花盏,古钱币,青龙白玉尊……   这对于文物界,乃至国家民族,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不管是曾经在博物馆典藏名录中记载、后来在战乱中丢失,或者长埋地底、被不法分子偷掘的文物,它们的重现,无疑可以弥补文物史上的某段空白。   吴教授激动得眼眶温热,目光含着无法言说的深情,仿佛在看阔别重逢的故人,“谢谢啊,谢谢你们还留在这里。”   林山的心也受了不小的触动,只觉得,所谓的文物匠家,大概就是说的眼前这一种吧。   他想起很久前教授说过的一句话,“你为什么选择这么枯燥乏味的考古学?”   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因为热爱。因为知道在中国五千年文明中,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记载民族国家古老文明的那些珍贵而脆弱的文物,想知道它们因何而造,想看一看它们荡涤千年尘埃后的模样,想触摸它们承载历史的心跳,想听一听它们的呼吸……”   然而,和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相比,为博名利只懂得沉迷做学术文章的他,这份“热爱”实在羞于启齿。   林山暗暗握紧了拳头,或许该好好找回自己的初心了。   “老师还在下面?”温千树问。   赵琪琪到底心虚,装作没听到,“认真”地给壁画做着除尘,高明走过去,“下去好一会儿了。”   温千树皱眉,底下湿气重,他一身风湿病,哪里受得了?可她也知道老师的性子,只好让高明去泡壶热茶,等他上来可以喝。   有脚步声传来,她抬头一看,小和尚扶着扫帚睡眼惺忪地从楼梯上下来,走两步打一个呵欠。   千佛塔离他扫得院子近,加上午后天气热,他每每都跑到塔里来偷懒躲夏,师兄们见不到他人,一般也不会找到这里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温千树也在这里,她偶尔会给他带一些好吃的。   小和尚也见着了她,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绕着她转了一圈,“我听说你昨晚掉到洞里了,没伤着吧?”   温千树摸摸他脑门,“没事。”   他便放下心,想起什么,悄悄告诉她,“我在后山摘了不少好吃的果子,用竹篮吊了放在水井里,全部都给你啦!”又得意地挤挤小眼睛,“这样吃别有一番滋味。”   温千树失笑,目送他走出门。   没多一会,兜里的手机不停震动起来。   她走到外面,刚接通便是白雪歌的一声尖叫,“树啊!怎么办怎么办,我昨晚好像不小心把周暮山给睡了!”   白雪歌是她唯一的闺蜜,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姐妹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位白小姐可真是娇滴滴的玫瑰一朵,绰号“豌豆公主”,前段时间竟无聊得跑去当什么酒店试睡员,也是色胆包天,竟把酒店老板一起睡了。   这酒店老板周暮山和温千树也有点关系。   当年她母亲改嫁,嫁的正是周暮山的父亲周潜,这个继父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亲上加亲的念头,竟想着撮合儿子和继女,不过两个当事人似乎都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慢慢相处下来,感情倒是朝着兄妹的方向发展。   “今早发现他和我躺一张床上的时候,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我爸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把他腿打断的吧?”   温千树笑了,“我觉得你还是担心自己比较好。”   据她所知,周暮山也不是善茬,能叱咤商场的人,还真轮不到别人来担心。   白雪歌一阵哀嚎……   这时,霍寒从门外进来,漆黑深邃的眼睛锁着微光,点头跟她打了个招呼。   手机那端,白雪歌问,“信号好差,你刚刚说了什么?”   温千树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也遇到了一个想睡的人。”   非常想睡。   非睡不可。 第十五章   盛夏的阳光无处不在,霍寒就站在最明亮的一团里,身姿笔挺,如同一棵劲松。   温千树走过去,“你刚刚去了哪里?”   两人明明一起回来的,可眨眼间他就不见身影。   “去和派出所的人沟通了一下,”大概刻意压低的缘故,霍寒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文物局的同事还有两天才到。”   温千树明了。像这种特殊情况,上面审批需要一定时间。   有的时候,客观因素是无法改变的,她不禁有些担忧,就怕夜长梦多,发生什么变故,不过想想,只要保密措施做得好,一般不会横生什么枝节。   “你不去休息一下吗?”霍寒看她脸色不怎么好。   “不了。”按照惯例,她晚上睡不好,白天更是睡不着,不过说来也奇怪,昨夜只是短短两个多小时,居然睡得安然无梦,会不会是因为……他在身边?   她的眸色转深,“你呢,不去眯会儿?”   霍寒摇头,“我待会还有事。”   话音刚落,只见盛千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霍寒朝他比了个手势,又对温千树说,“我先走了,有事随时联系。”   他刚踏出门槛,盛千粥立刻迎了上来,“寒哥,刚得到消息,在我们走后第二天,有人也去了程文程武家,并且将里面翻了个底朝天,我猜他们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   霍寒明白他的意思。   这便是道上所谓的“黑吃黑”,明面上说是要进行交易,实际上确定卖方后,出其不意来个“暗度陈仓”,不费一分钱把东西弄到手。   当然,被黑的对象一般都是小家散户,他们没有强硬的后台和靠山,就算被吃也只能自认倒霉,倒是挺符合程文程武两兄弟的情况。   “我们的人有继续跟着吗?”   说起这个,盛千粥就郁闷至极,“那些人可狡猾了,瞄准我们的人交班间隙溜进去的,怕是已经知道我们盯上程文程武了……”   而后天就是赠灯节,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霍寒点了一支烟,“程文程武那边情况怎么样?”   “看起来挺正常的,也没见他们跟谁有过接触。”盛千粥碰了碰霍寒胳膊,“寒哥,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遵循的是最初约定的时间?”   按照以往经验,这些文物贩子最为谨慎多疑,经常更改交易时间和地点,或者将交易过程解体,看货、谈价、交易都在不同地点,动不动取消交易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霍寒吐出一口烟圈,“难说。”   盛千粥叹气,“那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锁定目标,切勿掉以轻心。”   很快到了晚上。   僧人们都在为后天的赠灯节忙碌着,禅房里的灯燃到将近半夜才暗掉。   万籁俱寂。   趴在寮房屋顶监视两兄弟的盛千粥动了动发麻的半边身子,不停挥手去赶嗡嗡嗡叫得正欢的蚊子,脖子上手臂上都被叮了不少的包,痒得难受。   实在被闹得厉害,他不费吹灰之力握住了一只蚊子,弄晕后手指弹飞,又低头给在它刚留下的包上画了个十字架。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盛千粥的呼吸也在那一瞬停了,屋里有人出来,一胖一瘦两条黑影,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他定睛一看,正是程文程武。   好家伙,总算被老子等到了。   他给霍寒发了条信息,尾随两兄弟来到后山,利落地一个翻身,翻进了一堆矮稻草里。   那两兄弟一人点了支烟,正低声说着什么,隔得有些远,听得不是很分明,隐隐只听到什么“捞一笔、洗手”的只言片语。   没有月光,夜里起了凉风,连露水闻着都有稻草的清香,味道很是干净。   寂静中忽然传来三声“布谷布谷布谷。”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鸟叫?难道这是……接头暗号!   果然,几分钟后,树林中又走出两个人,准确地来说,是一个小黄毛,一个老黄毛,后者手里还提了个行李袋。   盛千粥暗自着急,寒哥怎么还不来?   那四人打过招呼后就开始看货。   只见一抹微光闪现,光泽淡淡,越来越柔和——一颗夜明珠出现在程文手心里。   眼见着行李袋快被拉开,验完货就要验钱了,盛千粥的心越来越急,堂堂男子汉,也不是没胆冲出去,就是……他单枪匹马,可不是这四人的对手啊。   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躁动着,握着的手机忽然一震,霍寒的信息就来了——   还没来得及划开来看,前面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声响,他抬头一看,只见身材彪悍的程武正把小黄毛整个人拎起来,举在头上,狠狠给扔了出去。   而另一边,程文也和老黄毛撕打成一团,半斤对八两,胜负未分……   这是怎么回事?盛千粥傻眼了,难不成是窝里反了?   被扔在地上的小黄毛闷哼一声,正要爬起来,又被程武按在地上,用了狠劲一拳又一拳地往他脸上招呼。   小黄毛被打得一脸血,不停地求饶,可程武压根没有停下的趋势,小黄毛被揍哭了,“你再打我就报警了啊!”   就在这时,霍寒和派出所的民警一起赶到,盛千粥见大部队来了,从稻草堆里跳出来,“都别动,警察!”   程文程武反应极快,立马就要逃,霍寒一个箭步拦在程文面前,抓住他胳膊往背后一扭,清脆的“哒”一声,直接将他胳膊卸了。   程武见哥哥被制住,又回头想要救他,霍寒把程文一把扔在地上,躲过身后破风而来的重拳。   程武虽然健壮,但空有一身蛮力,打法毫无技巧,霍寒迅速绕到他身后,扣住他肩膀,脚往他左膝盖上一压,程武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跪倒在地上。   还想挣扎时,冰凉的手铐已经套上了手腕。   同一时间,盛千粥也将瘫在地上的老黄毛和被打得不省人事的小黄毛一同拷了起来。   乖乖,怪不得被打得这么惨哪,原来那行李袋里装着的全都是冥币。   带着冥币来买人家的夜明珠,这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   兰溪镇派出所,审讯室里。   明晃晃的灯光映照着小黄毛被打得青肿的脸,嘴唇也裂开,一说话就疼。   “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想抵赖?”盛千粥把笔往桌上重重一搁。   小黄毛龇牙咧嘴,“警官,我也是受害者啊!你看我被打成这样……”   盛千粥:“少说废话,先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这不是快赠灯节了吗?我进山来祈福,顺便给祖宗烧点纸钱不违法吧?”   呵呵,瞧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那怎么半夜鬼鬼祟祟的?”   “警官,你看过别人在白天烧纸钱的吗?”   “那颗夜明珠怎么回事?”   “什么夜明珠?”小黄毛瞪大眼睛,“我跟那两人可没关系啊,夜明珠是他们的。”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全程,还真的会被他蒙蔽过去。   “那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小黄毛叹气,“可能我……长了一张欠打的脸?”   盛千粥拍桌,“严肃点!”   小黄毛嘀咕,“夜明珠在他们身上,你审他们去啊,我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先到这里吧。”霍寒突然出声。   小黄毛松了一口气,又听他说,“把他跟程文程武关一块儿。”   小黄毛浑身一颤,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立刻赔着一脸笑意,“这不是刚刚被打得有些犯糊涂了吗?我仔细想想啊,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来着……”   霍寒简单了解了情况。   这人是新收的马仔,刚入行不久,处于最底层,这次的交易,对他来说就像是一次入学考试,重要性不言而喻。   “你的上级是谁?”   “这个真不能说,”小黄毛愁眉苦脸,“我们这行有这行的规矩,要说了以后就别想混了,算了,落你们手上是我倒霉。”   他的有恃无恐,无疑是料准了即使进行非法的文物交易,也不会受到太重的惩罚,毕竟目前来说,国内法律在文物保护上确实……还不算很完善。   四人的审讯一直持续到天亮。   八点多,盛千粥打着呵欠从审讯室出来,拿了一次性杯去接了杯热水,准备润润喉咙,刚一转身,就看见一道清丽的身影立在门口,“千树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们送早餐。”温千树把包子豆浆一起放在桌上,“霍寒呢?”   盛千粥歪歪脖子,“还在里面呢。”   “哇,这是什么?”他看到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保温盒。   “我熬的粥。”温千树说。   这特别待遇啊。   盛千粥啧啧两声,咬了口奶黄包,“我寒哥真是有口福。”   “千树姐,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你是不是看上我寒哥了?”   温千树笑,“有那么明显吗?”   当然了。   都说什么爱情和喷嚏一样是藏不住的,他觉得,一个人要是喜欢另一个人,眼神也是藏不住的。   “姐,我给你提个醒啊,我寒哥他心里已经有人了。”   “嗯?”   “是真的,”盛千粥解决掉一个包子,“我看过他心上人的照片,就在他手机里,只是一张侧脸,估计是偷拍的,但能感觉出来她长得很漂亮,笑起来左脸颊还有浅浅的酒窝。”   他又补充,“寒哥可宝贝那张照片了,有一次出任务手机不小心掉水里,废了老大的力气才把它修好,他拿到手机的第一时间就是查看那张照片还在不在。”   虽然有些伤人,但盛千粥还是不得不说,“按照寒哥的性子,人不在身边都这么惦记着,我估计啊,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她了。”   “是吗?”   温千树笑了。   盛千粥的眼睛看得都不会动了。   他看到她脸颊上笑出了一朵小小的酒窝。   是错觉吗?   为什么感觉她的侧脸似乎和手机照片里的有些像? 第十六章   十分钟后,霍寒走出来,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千万,给我倒杯水。”   他倒是没想到温千树也在,直到一双白皙的手端着杯子出现在眼前,这才诧异挑眉一看,“怎么来了?”   说话时顺便接过了杯子,长指挨到杯身,不冷不热的温度,他仰头一口就喝完了整杯水。   温千树很难不去注意那耸动的喉结,她一直觉得这是男人身上最性感的部位,记得以前做爱时他没完没了,一直不肯结束,只要轻轻一咬这个地方……   她想得耳根微微发热。   霍寒依然把空杯握在手里。   外边人来人往,有些吵闹,还有不间断的接听电话的声音,他们面对面站着,彼此都不说话,窗台上笼着一团柔和的阳光。   温千树先回过神,“我给你带了早餐。”   她把保温盒打开,粥的清香和白气一起散了出来,“趁热吃。”   霍寒以为她是从街边买来的,吃了一口才发现不对,温千树察言观色,“怎么了,是味道不好吗?”   这是她天没亮就起来熬的,寺里的厨房很早就开伙,只有一个小炉子可以用,她搬了张小板凳坐旁边守着,一开始火候掌握得不太好,全部倒掉又重来一遍,这才熬出了一锅勉强能见人的鸡蛋粥。   “还好”两字停留在霍寒唇边,他临时改了口,“没放盐。”   温千树不信,直接从他手里夺过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   真的……没有味道。怎么可能?她记得明明放了盐的,不对,好像是第一次的时候才放了……   她咬着勺子,一脸无辜的样子,落在霍寒眼中,他抿着唇角哼笑,拿回了勺子,重新喝起索然无味的粥来。   仿佛一点都不介意她留在上面的口水。   “不要喝了,我去给你拿包子豆浆。”   霍寒不为所动,一晚上滴水未入,他是真的饿了,很快将一盒粥吃得干干净净。   温千树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霍队。”杨小阳从审讯室里探出头来。   霍寒看了温千树一眼,她说,“我待会就走,你先去忙吧。”   他点点头,所有的话都藏在眼神里,只有她看得懂。   霍寒进了审讯室。   程文程武两兄弟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程文:“那颗夜明珠确实是在牛角山的古墓得来的,不过我们去的时候里面已经被扫荡一空,我们充其量也只是捡了个漏。”   杨小阳:“哦,你的意思是在你们之前已经有人把墓盗了?”   程文:“是。”   杨小阳又问:“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吗?”   程文摇头:“不知道。”   霍寒问:“听说过TY集团吗?”   程文那阴鸷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但还是否认,“没听过。”   霍寒轻笑,“或许还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们捡的是TY集团的漏。”   这话听得杨小阳一头雾水。   但是程文却听明白了,后背出了一层密汗,他舔了舔发干的唇,“你的意思是……”   “TY的人曾去搜过你们的家。”   程文瞬间面如死灰,双手掩面,“我以为……我一直都以为那是他们大意落下的。”   怎么就没有想到,或许那是TY内部的某人故意落下的,目的只为私吞,没想到被他们两兄弟截了胡……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终究是话糙理不糙。   “我们也知道这是损阴德的事,本来打算干完这最后一票就金盆洗手……”可有谁能想到,半只脚还没从脏水里拔出来,下一刻又将深陷泥潭?   “你们之前和TY的人打过交道吗?”霍寒问。   “没有。”程文说,“这是第一次。”他想到什么,“那两个黄毛是TY的人?”   “不算是。”只是新招收的马仔,应该还在考察阶段。   “你们是怎么搭上线的?”   “通过中间人。”   “谁?”   “是一个叫……”   ***   大概是明白了自身处境,程文程武这边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很多,眼下比较麻烦的是,老黄毛是个哑巴,小黄毛嘴上把门紧,状似配合,实际上狡猾得很,如何攻破他是一道大难题。   等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霍寒独自一人回了青鸣寺。   吴教授本来就患了伤风,加上又在地底待了一段时间,病情加重,霍寒给他带了药。   他在陷入沉睡前,握着霍寒的手,“底下这些啊都是国家瑰宝,无价之宝,一定要保护好它们啊。”   霍寒应承,“吴老放心。”   吴老满意地去休息了。   霍寒又到周围巡视了一圈,回来时看温千树正坐在窗边抄写吴教授整理出来的目录,他在她对面拣了一张椅子坐下,安静地看她写字。   说实话,她的字写得不算好看,然而,很独特,无论是笔画线条,或字形走向,都透着鲜明的“温千树”风格,他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温千树抄到一半,桌面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显示周暮山来电,她看了一眼信号框,接通,“哥。”   她没注意到的是,对面男人的深眸瞬间变得漆黑异常。   “有什么事吗?”她熟练地转着笔,“商场的事我不懂,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亏本了也没事,不过,你会亏本吗?”   周暮山有些无奈又想笑,“就不怕我把你的家产都败光?”   温千树提醒,“别忘了你酒店还押在我手上。”   说起酒店,她问,“你和小歌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告诉你啊,她可不比你以前的那些女朋友……”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周暮山笑,声音温润极了,“放心,我自有分寸。”   两人的性子都不适合聊家长里短,通话只持续了几分钟就结束。   温千树重新拿起笔写字。   快天黑的时候才誊写完一本目录,她捏捏脖子,抬头去看对面,心下讶然,他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   她很不喜欢他这种不打一声招呼就走的方式。   看看时间,才下午六点多,天黑得这般早,看来应该又有一场大雨即将降临了。   温千树走出千佛塔,天边的乌云层层叠叠,压得很低,树梢却纹丝不动,等她快走到后山的棚屋时,忽然间山风大作,她的黑色长裙也鼓满了风,仿佛一幅迎风泼洒的水墨画。   这一次,同样的地方,无须她再用“雕虫小技”,门自己从里面打开——   霍寒老远就从窗里看到她走过来。   不等他问,她笑得眼睛清亮,“我过来给你送目录本。”   温千树用复写纸抄了两本,白净的手指上还沾着蓝色的印迹,霍寒拧开水龙头,凉水砸在她手背上,她轻轻揉搓起来。   刚擦干净手,大雨“哗啦”下了起来,棚屋的屋檐只有巴掌宽,雨水溅湿了她的裙摆。   “你再不让我进去的话,相信不出三分钟我就会浑身湿透。”她往他那边靠了靠,碰到了他的手臂。   霍寒连忙侧身把她让了进去。   他把门掩上,刚转过身,只觉得一阵幽香扑面而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已经贴上了冰凉的墙。   常年修壁画的缘故,温千树的力度比一般女孩子要大,霍寒一米八七的个头,被她这么一推,竟然“砰”的一声撞到了墙上。   下一秒。   她纤细的胳膊撑在他身侧,气息逼近,霍寒没法躲,也不想躲开,就这样目光笔直地看着她。   温千树轻声喊他名字,“霍寒。”   不给他反应时间,就那样亲了上来。   先是含着他的唇,从唇心到唇角,温柔地吻……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起,亲密得已经不分你我。   “每分钟一百一十下。”   她早已意乱情迷,哪里分得出心神去计算?不过是随便胡诌了一个数字。   “什么?”霍寒的声音哑得不可思议。   “你刚刚亲我时的心跳。”   到底是谁亲的谁?   霍寒有些失笑,她连强词夺理的性子都是他所熟悉的。   刚要说什么,她手指压上他的唇,“听说今晚有雷阵雨。”   温千树笑得像一只得逞的小狐狸,“所以,不要说你不喜欢我了。”   这便是她从今早的那个眼神里读到的全部内容。   霍寒没说话,似乎在隐忍些什么,他的沉默纵容了她的得寸进尺。   她上前一步,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贴住他身体,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记得之前我问过你一个问题,这些年来,你有没有想过我。”   “那时候,”她的气息在他唇边,“这里说不想。”   她的手按上他心口,“这里也说不想。”   “那么,”她的手继续往下,越过结实的小腹,缓缓覆住某个地方,“这里呢?”   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气,嗓音也变得魅惑至极,“这里……想我吗?”   男人的身体紧绷得像一张弓。   温千树满意地发现——   手心下的那处似乎有了苏醒的迹象。 第十七章   窗外齐刷刷闪过几道闪电,将夜空点亮得如同白昼,雨点砸得屋顶砰砰作响, 在这喧闹里, 温千树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撞着胸腔。   男人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很轻, 似乎在压抑些什么,微湿的头发垂在额前,当四周重新恢复一片幽暗,他的眼睛成为了唯一的光源。   温千树望进去, 那处仿佛有浅浅的光,就像月下湖面倒映着稀疏的星光, 引诱着人跳进去,捞起那一抹浮影虚幻。   她的指尖颤了颤,脸颊也像被自己惹起的火烧着了,阵阵的口干舌燥, 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有、有反应……”   温千树听到霍寒轻轻地笑了, 声音里辨别不出任何的情绪,然后,她感觉到他用两根手指抬起了自己的下巴,正当以为他要吻下来时——   他往前挺了挺胯骨,那处更加具有警告性地逼近, 按照这势头下去,已经不是一只手就能……   她立刻松开了手,耳根滚烫得不像话。   男人濡湿而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耳边,“要是这样都没反应,我他妈不就是废了?”   温千树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说粗口,尤其是配合着这一脸英气、不可侵犯的严肃表情,可偏偏没有一丝违和感,反而是觉得很有男人味……   要是别的女孩子听到这样的话,估计都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更何况这还是她自己招来的火,温千树没羞没躁地和他对视,“我试试不就知道了?”   雨夜、林中小屋,干柴和烈火,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住老天爷的精心安排啊。   霍寒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越发晦暗难测。   “你想怎么试?”哑得不能再哑的声音。   温千树:“……”   他不等她回答,握着她的手放到皮带的金属扣上,“解开它。”   这是要……来真的了?   温千树的手微颤着去解扣子,不知什么缘故,好几次都没解开。   “怎么?”他鼻尖蹭到她脸颊上。   “解不开。你是不是故意……唔……”   他猛地咬住了她的唇,真的是咬,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地吸吮,仿佛在吃什么汁液甜美的水果。   等蹂躏够了她双唇,这才突破齿关,咬住她舌尖,直接拖进自己嘴里……   在他的地盘上,温千树更是没有一丝招架之力,全身发软,只能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呼吸被如数夺走,两人的体温都在不断上升。   意识消失前的唯一念头是——这么多年不见,这男人长本事了。   天亮时雨也停了,窗外鸟声清脆。   温千树在小床上醒来,想到昨晚发生的事,轻轻叹息一声。   没想到亲着亲着,自己竟然晕了过去。   这下丢脸丢大发了。   她昨天中午只吃了点水果,下午又只顾着抄目录,连晚饭都没吃就来找他,可也不至于……体力不支到这个地步吧?   温千树从床上坐起来,幽幽钟声透过窗户,在窄小的屋里回荡,她这才想起今天是赠灯节。   寺外人声鼎沸,果然热闹非凡。   因为是盛大节日,山门和后院门口各有两个派出所的协警在执勤,大部分的警力都用来在现场维持秩序。   霍寒和盛千粥也在。   霍寒没有穿制服,只是一身简单利落的白衣黑裤,越发衬得身形挺拔修长,光站在那里,就招惹来许多女人直勾勾的目光。   盛千粥打趣,“寒哥你说她们得了赠灯后,会不会转头就去求姻缘啊?”   霍寒观察着周围的人群,漫不经心地问,“你也想去求一个?”   盛千粥有些害羞地耸肩,“我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哎——千树姐,她怎么也去求起姻缘来了?”   霍寒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温千树正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手捧着签筒,不一会儿,一支竹签掉到了地上。   她捡起来,拿去给解签师父看。   “上上签,”解签师父说,“这意味着你和所求之人琴瑟和鸣,幸福美满。”   温千树笑,“真的吗?”   解签师父正色道,“自然是真,出家人不打诳语。”   她想起那个总打诳语的觉觉小师父,有些开心地抿唇笑笑,“谢谢大师。”   无论是得了上上签还是下下签,每个女孩出来时手里都拿着一条红带子,裹了姻缘石,抛到姻缘树上挂好,前者可锦上添花,后者则是求个心里安慰。   温千树心不在焉地一圈圈卷着红布走出来,本来求签只是一时兴起,自然不会再去凑这种小女生的热闹,可看到霍寒出现在视线里,她立刻改了主意。   她走过去,“霍寒,能帮我个忙吗?”   终归是气短,仍不太敢看他眼神,心里懊悔不已,要是昨晚直接把人办了,哪里来的这些弯弯绕绕?   盛千粥看她手里的东西,别有深意地挤挤眼睛,“寒哥去呗,这里有我守着。”   这小子,一句话直接把最后的路都堵上了。   温千树往前走,霍寒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盛千粥在他们身后“嘿嘿”地笑。   姻缘树前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女生,当然也不乏成双成对的小情侣,他们一出现,很快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有女生在小声议论,“这不是那次在风铃宾馆看到的帅哥吗?”   “两人是一对?颜值好配啊!”   “看着不像,你有看过隔得这么远的情侣?”   “也是噢。”   温千树抬头,树上已经挂了不少的红布条,看来不管现实如何,很多女孩的姻缘在这里已经梦想成真了。   她在姻缘台拣了两颗石子,用红布包好,小心翼翼打好结后,递给旁边的男人。   霍寒没掌握好要领,红布条第一次上树失败。   第二次只堪堪擦过树梢,还是……失败。   事不过三。   温千树走到他旁边,手搭在他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要是弄没了我的好姻缘,你得赔我一份。”   “咻”的一声,眼前一片嫣红闪过,再看时,红布已经稳稳地挂在了树枝上,正好卡在一个“Y”形的位置。   女孩们羡慕地看着温千树。   两颗石头在红布两端保持平衡,如果没有太大的外力因素,估计经年累月都掉不下来——这也意味着所求姻缘牢不可破。   温千树微微一笑,“扔得不错。”   手别有暗示意义地将他后腰的衬衫抓出了褶皱。   霍寒压低声音,“昨晚的教训还不够?”   她不答反问,“原来你这么容易就满足了?”   骨子里到底有些心虚,可场子还是要撑起来,这男人本来就对她防备心重,经历了昨晚那不堪回忆的一遭,要想再攻破可就难了。   温千树知道他今天有任务在身,说完这话就转身走了。   霍寒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无声地勾唇笑了笑。   将近正午,阳光丰沛,光影清斜,空气里带着一股花的甜香。   温千树顶着日光穿过矮门,迎面走来一个穿灰布僧袍的和尚,她双手合十施礼。   和尚回礼,“施主,请问你有看到觉觉小师弟吗?”   他知道小师弟很喜欢温千树,经常到她修壁画的千佛塔找她,又刚好遇上,这才问起。   “没有。”温千树摇头。   “真是怪事,”和尚说,“平时有这等盛会,他哪里按捺得住性子,早就出来寻趣头了,这都一天一夜没见到他人影了。”   温千树也觉得奇怪,“上下都找遍了吗?”   “千佛塔呢?”   和尚说,“都找过了。”   “我正好有空,也去帮忙找找吧。”她大概知道小和尚平时躲懒躲师兄的地方。   “如此甚好,多谢施主。”   “举手之劳。”   ***   赠灯活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人虽然多,但因是佛家清静地,并不显得喧嚣。   大家在清心潭净过手后,排着长队依次进入大殿。   “寒哥,”盛千粥看着人都进去了,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霍寒对四周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嗯?”   “你手机里那张照片,上面那个人,你以前的女朋友,是不是……千树姐?”   沉默,长久的沉默。   直到盛千粥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时,耳边出现一道低沉的声音,“是她。”   虽然是意想之中的答案,但盛千粥还是压抑不住澎湃的心潮,刚想打听多一些信息时,又听到霍寒说,“有些不对劲。”   什么?他一脸茫然,俨然不知道话题已经换了一个。   “进展得太顺利了,”霍寒一脸沉思,“我们追了大半年时间,一无所获,这帮人狡猾得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   一定是中间的某个环节出错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跟错人了?”   这时,人群里有尖叫声传来——   “救命啊,有人心脏病犯了!”   两人交换了眼神,跑过去查看情况。   因为是较大型活动,现场都有配备相关的医护人员,在接到讯息后,立刻有条不紊地对病人进行急救。   犯病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此时正脸色苍白地躺在临时设置的简易床上,看着很是虚弱。   一旁的医生催道,“救护车怎么还不开过来?”   匆匆跑回来的护士说,“王医生,不好了,我们的车轮胎爆了。”   “你下山去看看有没有社会车辆愿意帮忙的。”   “好的,我这就去。”   王医生又对另一个护士说,“赶紧联系卫生院,叫他们准备好。”   半个小时后。   “王医生,救护车到了!”   一阵兵荒马乱。   及时赶来的救护车载着病人绝尘而去。   霍寒倚着山门,面沉如水,若有所思地目送车子消失在青山绿水中,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千万!”   “什么事?”   “镇卫生院到山里大概多久车程?”   盛千粥想了想,“最快的话也要一个半小时。”   他一拍脑袋,“不好!” 第十八章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救护车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到达,这真是令人费解, 总不能是卫生院那边神机妙算, 特地提前派了一部车过来增援吧?还有, 那莫名其妙就废掉的轮胎……   一切都那么巧合,倒像是提前预谋好的一样。   真是邪乎了。   盛千粥还在整理这一团乱麻的思绪, 只觉得身旁一阵风掠过,眨眼间的功夫,霍寒已经跑出了一大段距离,他也立刻跟了上去。   青鸣寺落在半山腰, 两人跑下长长的青石阶,十分钟后才下了山, 前来参加赠灯节活动的私家车将山前一片平整的空地围得水泄不通,霍寒飞快地一辆辆越过去。   盛千粥身手就没他那么敏捷了,也是慌不择路,一不小心就卡在了两辆车的缝隙里, 涨得满脸通红, 废了不少力气才把自己拔出来。   霍寒正蹲在地上察看车轮的痕迹, 眉头紧锁,按照普通救护车的重量来推算,不可能在地面上留下这么深的痕迹,除非……车上装了什么别的重物。   盛千粥见他一脸凝重的表情,心里也是一个咯噔, “寒哥。”   “那辆救护车有问题,”霍寒说,“你立刻联系派出所,绝对不能让它开出兰溪镇。”   虽然盛千粥此时还理不清这当中的来龙去脉,可他从霍寒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很不寻常的味道,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可眼下没有时间让他去想太多,掏出手机寻了个信号较好的地方打电话去了。   霍寒也没多留,匆匆折返寺里,直奔千佛塔而去。   温千树知道这千佛塔是平时觉觉小师父躲懒的不二之选,可在塔里走了一圈,上上下下都找遍了,还是没看见那个胖嘟嘟的身影,会去哪里了呢?   她走进壁画室。   高明早就留意到她上塔又下来的动静,忍不住问,“温老师,你在找什么吗?”   温千树问,“你有看到一个小和尚吗?”   高明知道她说的是那个经常来塔里晃悠的小和尚,认真想了想,“没有看到。”   也是奇怪,这个小胖墩几乎每天早上都要过来的,不过他想到某个可能性,“会不会是寺里举办活动,他又贪玩,跑去哪里玩了也不一定。”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昨晚,”温千树在椅子上坐下,“这边应该一切都好?”   昨晚是他值夜。   高明闻言面色微变,犹豫着说,“都挺好的。”   温千树点点头,倒了一杯茶,送到唇边才发现茶水已经凉透,她又放下茶杯,随着轻微“嘚”一声响起的是另一声巨大的“砰”声,木门被人很用力地从外面推开。   霍寒出现在两人的视线里。   温千树诧异,“你怎么过来了?”   她从来没有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过如此冷峻的神色。   霍寒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洞口,高大的身影一瞬间消失了。   看到这一幕,高明眼珠飞快转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色泛白,不停地用手去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温千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霍寒身上,根本没留意到他这边的异样。   她也爬着梯子下去了。   一股凉气涌上来,她打了个哆嗦,抱着手臂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整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钉在原地,眼前一堵光秃秃的墙,上面的精美壁画已经不见踪影,凹凸不平的表面刺痛了她的双眼。   温千树按住自己的心口,颤着声音喊霍寒的名字,就算不进去,她也能想象到内室此刻是怎样一番光景,必定也是搜刮一空,满目凄楚。   所有清点出来的文物都不翼而飞,地上零散地铺着金币,仍散发着淡淡的金光,正中间的那座金佛像,因体积巨大搬运困难,逃过了一劫,然而……双目还是被那些丧心病狂的人挖掉了。   只剩一双空洞洞的眼眶,和温千树悲悯的眼神相对。   霍寒并不在里面。   她很快在佛像旁边发现了一个黑洞,洞口的土还很新,应该是这两天才挖出来的,正要探身进去,一个黑影从洞里冒了出来,她没有一丝防备,直接跌倒在地。   来人是霍寒。   他一把将温千树从地上拉起来,言简意赅,“这个黑洞通向塔外,终点在一间茅草屋里。”   “他们挖了地道,”温千树呼出一口浊气,“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这种事霍寒过去经历得不少,贩卖文物利润惊人,一段时间就可积累大量资金,其中一部分用于添置先进的作案装备,有了这些硬件设施,往往可以大大缩短作案时间。   他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目光落在佛像旁边,温千树也跟着看过去,只见一黄一白两朵鲜嫩的菊花安静挨着,她脱口而出,“TY集团?”   她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在冰凉的墙上。   她想起了自己的伯父千行之。   他这一生的荣光和落寞,都和这个TY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千行之曾经是一名刑侦警察,因缘巧合下救了TY当时的二把手白夜,被他千方百计拉拢,后来也成为了TY集团的一份子,而且极其受白夜器重。   再后来,白夜成为了TY集团的首领,这人不仅能力强,而且野心极大,不出几年,TY就成了国内最大的文物走私集团。   千行之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也是生性多疑的他唯一承认的“兄弟。”   不幸的是,八年前在云南,白夜行踪无故暴露,一行人遭到清剿,千行之也意外死于边防特警之手。   白夜花费重金找风水先生,选了一个风水宝地,为他立了衣冠冢。   而千行之的尸体……一直安歇在某个陵园中,那里有无数个没有名字的墓碑,他的墓碑也是其中之一,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烈士。   他潜入TY集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蛰伏在白夜这条毒蛇身边,只为有朝一日将他的帝国一举摧毁。   他从未忘记过自己作为一名战士,在红旗下立过的誓言。   忠于祖国,忠于人民……   在温千树走神的当口,霍寒很快就将头绪理清楚了。   两个黄毛不过是TY的人扔出来的烟雾弹,也可以说是弃棋,目的只是为了误导他们,一方面分散他们的精力,另一方面消除戒备。   他们的真正目标根本不是夜明珠,而是塔底文物。   再精细先进的装备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打通地道,这意味着消息走漏了至少有两天。   温千树忽然惊叫一声,“霍寒你快过来。”   厚重的木箱边缘压了一截灰布,看着很是眼熟,果然,霍寒把盖子打开,一个灰溜溜的小身体正以极其怪异的姿势窝在箱子里。   “觉觉!”   小和尚歪着头没有一丝反应。   霍寒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出来,猛地动作一僵,黑幽的眸底浮现薄薄的怒意。   伸出两根手指,放到他鼻子下探了探鼻息,很是微弱,但幸好还有。   温千树觉得他神色怪异,绕到一边,对上小和尚的正面,只见他满脸是血,左脸颊像被人扇了一巴掌,肿得老高,血迹从耳边一直蔓延到嘴角,时间太久,已经凝固成了血条。   她用力咬牙,低咒,“这帮畜生!”   连小孩子都下得了这样的重手。   霍寒:“上去再说。”   上边。   高明重新泡了一壶热茶,正忐忑地等着,见霍寒抱着不省人事的小和尚从塔底出来,他一个不慎打翻了茶杯,茶水浸湿了裤子,顾不上打理,连忙跑过去,“这是怎么了?”   霍寒看都没看他一眼。   高明自言自语,“这小师父怎么跑下面去了?”   霍寒抱着人迅速往外走,刚走出塔门,迎面就看到盛千粥跑过来,“寒哥,那车根本就没走兰溪镇,一出山直接去了隔壁镇,绕着牛角山……救护车是改装过的,而且他们特别熟悉地形,我们的人没追上……”   “还有,”他不停喘气,又接着说,“我刚听说,文物局的同事刚下来,海子哥也来了。”   “知道了,”霍寒语气不咸不淡,“先把人送到医院。”   ***   对霍寒的来去匆匆,高明摸不着头脑,还暗自纳闷,这小和尚到底什么时候跑下去的,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会不会是……不小心打盹的那会儿?   几分钟后,温千树也上来了,“昨晚你真的在壁画室,寸步不离?”   “是的,”高明不敢看她眼睛,“温老师。”   温千树眼神很冷,“就没有听到底下有什么动静?”   高明动了动唇,昨晚不仅打雷,还下了倾盆大雨,就算有动静也听不清楚吧?而且快十二点那回,雷打得特别厉害,赵琪琪发信息说自己很害怕,他就安慰了她好一会儿。   信号时有时无,一条信息好几分钟才能发出去。   后来实在太困了,他就眯了一会,何况塔外还有两个警察守着呢,哪里会出什么事?   “温老师,是、是出什么事了吗?”   温千树:“底下发现的文物,没了。”   “啊?!”高明的脸刷的一下褪去了血色,“怎么会?”   “你去把林山和赵琪琪叫过来,吴老那边先瞒着他。”   她担心老师一下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高明几乎是双腿发软、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   霍寒处理完事情回来时,温千树并不在壁画室,他下到塔底,果然见原先的壁画墙前坐着一道沉默而纤细的身影。   柔弱的双肩,黑色长发满披,衬着一室孤独,她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光是一个无声的背影,就让他生出无数心疼。   霍寒走过去在旁边坐下。   温千树听到了脚步声,知道是他,只觉得整个人都很累,轻轻把头靠在他肩上,那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很是让人安心,她轻声问,“会找得回来的吧?”   “会的,”霍寒点头,“我一定会把它们都找回来。” 第十九章   赵琪琪和林山等人来到塔底,他们已经从高远那里听说文物被盗的事情,前者心弦慌张, 像被抽走了魂魄, 后者心急如焚。   温千树已经整理好情绪, “叫大家过来,是想让你们看一下, ”她的语气听起来没有起伏,“作为一个文物工作者,我们的尊严是如何被践踏至这种境地。”   大家望过去,大开的洞门, 往外透着森然的讽刺。   林山握紧拳头,大步走了进去, 高明眼神示意赵琪琪跟上,可惜的是,平时的心有灵犀并没有派上用场,赵琪琪双眼空洞洞的, 似乎还蕴着泪水。   他只好从后面推了一把, 赵琪琪一个踉跄, 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三人在里面走了一圈,出来时神色各异,林山冷冷地瞪着赵琪琪,目光仿佛带了凝结的冰霜,他在逼她。   气氛凝滞。   赵琪琪低下头, 偏偏咬着唇不说话。   林山气得一拳砸在墙上,灰尘扑簌掉落,“温老师,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他三言两语把赵琪琪之前发定位微博的事说了出来。   赵琪琪听得浑身起了颤栗,还是忍不住反驳,“我很快就删了。”   “是啊,”高远也说,“那条微博阅读量并不高,应该不会……”   “啊!”赵琪琪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温千树一把将她推到了墙边,一字一句地问,“定位微博?”   没有人想到她会有这个举动,连当事人赵琪琪都傻了,只呆呆地看着她,只有霍寒清楚,那平静的语气下藏着的是隐隐失控的情绪。   她又问一遍,赵琪琪反应过来,下意识扭过头去。   温千树捏住她下巴,将她重新扭了回来,“回答我。”   赵琪琪有一种这女人想要掐死自己的错觉,平时不显山显水的人动起怒来真是太可怕了。   高明正要上前一步,林山察觉,挡在他面前,高明几乎没有犹豫就退了回去,其实说实话他自己都洗不清,眼下也不想掺和到这潭脏水里去。   一直沉默的霍寒搭上温千树的手臂,她偏过头来,他说,“不要伤到自己。”   她用两根手指捏着赵琪琪下巴,可所有的愤怒都宣泄在深掐进自己手心的其他手指上。   温千树不为所动。   他轻叹一声,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听话。”   她松开了手。   赵琪琪重新得到自由,迅速躲到高明身后去,探出半个头来,几乎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是因为我发的那条微博泄露了秘密。这寺里的和尚,还有门外守着的警察,他们也有可能被人收买……”   连高明都听不下去,“琪琪够了!”   “高明你敢吼我!”   林山也怒了:“要吵滚上去吵。”   没有人再说话,空气里都是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高明不动声色地觑了温千树一眼,她旁边的男人正和她低声说着什么,她的表情稍有缓和。   他们之间虽然没有亲密的动作,但能感觉得出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会不会是恋人?   他很快否决了这个假设。   统共只见过这男人几回,没有哪对恋人不想如胶似漆地黏着的吧?   这边正对峙着,文物局下来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千佛塔外拉了警戒线,四周聚集了不少群众,肆无忌惮地议论纷纷,传着传着竟然传出了那个犯了心脏病的男人在塔内死亡的谣言……   派出所协助的警察正忙着澄清谣言,安抚群众情绪。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吴教授。   他火急火燎从休息的禅房赶过去,路上不慎跑掉了一只鞋子,恍然不觉地踩过了一条百来米长的青石路,进入壁画室时,脚底红痕青痕相交,触目惊心。   下了塔底,吴教授甚至都没看清眼前都有哪些人,直接喊,“小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温千树连忙过去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老师,您怎么来了。”   吴教授还在发烧,身上滚烫极了,那被她扶着的手臂竟打着颤儿,她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好歹……”吴教授背过身去剧烈咳嗽起来,温千树帮他顺着气,这副苍老的躯壳虚弱得像风中的蜡烛,然而它的烛芯是如此的坚韧,以一身赤诚坦荡,散发炽烈光亮,她不禁眼眶微热。   “我进去……看看。”   温千树担心他身体,想陪着进去,霍寒在一边摇了摇头。   老人家步履蹒跚,带着沉重的呼吸,一步步向前走着,他步子太重,走得很慢,林山一个大男人,看着那佝偻的背影,也忍不住有些鼻酸。   还记得清点文物时,这个老人如数家珍的语气和意气风发的表情,他那时还开了句玩笑,“吴教授您这是把这些文物都当做自己的孩子啊。”   和蔼可亲的老人换上了严肃的表情,“小林啊,你这话颠倒了,我是把自己当做它们的孩子啊。古人的智慧是多么了不起,他们在技术贫乏的年代依然制造出了这样的精品,不得不令人叹服。作为文物工作者,我们对前人的智慧结晶,要始终保持一份敬畏之心。”   敬畏之心,这四个字深深地拷问着林山的灵魂,让他羞愧难当。   他不忍心再看了,偏过头去,双肩微抖。   吴教授站在门口,和金色佛像四目相对,那双见证了那些偷盗者罪行的双眼被人用尖刀挖去,它已无眼,无痛无泪,眉间仍是一片慈悲。   他在它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佛台上应该有一个装着传国玉玺的木盒。   左手边摆着的是青铜梅盏,右手边是汉白玉宫灯,前面的木箱里满满都是失传已久的珍贵经书……他清楚地记得它们的名字和摆放位置,然而此刻,迎接他视线的是噬人的空荡。   它们分别属于某个朝代,记录着某段历史,它们本该像天上的星宿一样各归其位,供后人景仰,然而,它们却面临着这样的厄运:在将来的某一天,在高高的拍卖台上,被一群人用金钱羞辱、毫无底线地践踏尊严。   吴教授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感到自己是真的老了,没有力气了,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他摘掉老花镜,擦去眼角的泪,擦不掉,越擦越多,他趴在自己膝上,哭得像个被父母丢弃的孩子。   许久后,吴教授才走出来,直直地走向赵琪琪。   “小姑娘啊,我们选择了这一行,注定要在艰难朴素中前行,我们的工作并不神圣,神圣的是我们的工作对象,如果你不能做到从心底爱它,尊重它、维护它的尊严,那么就请你以后再也不要碰它。”   他说这话时,语气依然温和,可字字千斤重,字字诛心。   赵琪琪羞耻得满脸通红,扑进高明怀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自己已经在网上被人黑得体无完肤。   这源于前几天千里迢迢赶来青鸣寺看她修壁画的两个女粉丝。   她们从周围人那里听到零碎风声,忍不住向微博大V爆料,经过一番真真假假的添油加醋,拼凑成了一个完整故事,最后呈现在大众面前的是——   名校考古系网红一条定位微博,将无数珍贵文物推向不归路。   对这些擅长制造舆论的人来说,将无凭无据的流言编造成板上钉的事实,简单得如同探囊取物。   一石激起万层浪。   之前还在赵琪琪微博下亲热喊她“老婆”、“女神”的“真爱粉”们纷纷倒戈相向,打出“国家利益面前无偶像”的旗号,极尽所能地口诛笔伐。   完美女神顷刻间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臭名昭著,比瘟疫传播得更快,这等稀罕事也只有生活在当今时代的人才有幸目睹。   始因终果。   高明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友离开了,林山也扶着吴教授回了禅房。   不一会儿后,上面又有人下来,是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穿着一身深蓝色制服,从头到尾一派正气,温千树猜他应该也是一名文物保护警察。   “唐海。”霍寒走过去,两人互相拍了拍肩膀。   没有多余寒暄的话,这就算打过招呼了。   唐海说,“我们的人在上面找到了针眼摄像头。”   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温千树尤为震惊,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壁画室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中,念头迭起,那些人是什么时候装了摄像头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会不会就是泄密的根源?   疑云重重。   霍寒看着她,眸底闪过一丝担忧。   唐海沿着他目光看过去,愣了一下,罕见地停了几秒,又移开视线。   肩上覆来一阵淡淡的暖意,温千树回神,霍寒轻搂着她,“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先上去。”   她点点头。   刚坐下喝了一杯茶,卫生院那边来电话,说是小和尚醒过来了。   霍寒还有事要处理,叫了个同事送温千树下山。   车子开得快,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她在去病房前,先去了医生的办公室。   医生翻看着病例,摇摇头,“伤势较重,尚在可控制范围,只是左耳的听力怕是……”   见惯生死的人,宣告降临在这样一个小小孩子身上的不幸,心绪仍是起伏不平。   温千树几乎是木然地来到了病房。   护士正给小和尚扎针。   “阿姨你扎吧,我不怕疼。”   护士表扬他,“宝贝你真懂事,没事啊,打了针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起身调点滴的速度,小和尚歪着脑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温千树,开心地坐起来。   小脸的青肿已经消了不少,耳朵上还贴着白色胶布,看着很是憔悴,见了她,清澈眼底泛着亮光。   护士摸摸他脑袋,朝温千树点点头,收拾东西出去了。   温千树把水果篮放在桌上,找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小和尚侧着身子,跟她撒娇,“我想吃苹果。”   她就给他削苹果吃。   “疼不疼?”   “不疼啊。”他摇头,不小心碰到了伤处,疼得眼眶泪花直打转儿。   到底是小孩子,瞬间泪滚双颊,抽抽噎噎的,“我的耳朵……是不是……以后都听不见了?”   他好害怕。   “会听见的。”温千树帮他擦泪,”我向你保证。”   她会帮他找最好的助听器,让这只耳朵能重新听到这世界的声音。   小和尚双眼通红,吸了吸鼻子,“我们拉钩钩。”   “好。”   他得了保证,安心不少,眼巴巴看温千树削好苹果,她切成小块,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眼下他还不能吃这种需要咀嚼的东西,她走到外面,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碗苹果泥。   小和尚终于如愿以偿吃到了甜甜的苹果。   他想起什么,“我听师兄说,你那位将来孩子的爸爸是警察对吗?那他能不能抓到打我的坏人呢?”   温千树呼吸一滞,“是谁打你的?”   “那个穿紫色裙子、给我巧克力吃的叔叔,他是个大坏蛋!”   那晚下了很大的雨,他怀里揣着几个馒头,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吃掉,加上他之前就知道壁画室塌了个洞,一直心痒痒着想下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可始终都有人守着。   刚好那会守夜的高明正打着瞌睡,他就顺利下了塔底,巡视了一圈,除了那座佛像外,对那些文物并没有什么概念,它们的吸引力远远比不上他多得的几个馒头。   心满意足地吃完了馒头后,他靠着木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后面传来声音,小和尚揉揉眼睛,只见一小块墙“砰”一声掉了下来,然后一只手伸出来,他还以为做着梦,再揉眼,几个一身黑衣的人跳了出来……   他很快被发现,正要往外跑时,被那个为首的人拎鸡子一样拎了回来,那男人狠狠扇过来一巴掌,他就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了。   温千树柔声安抚他。   小和尚好不容易止住泪,刚好他师兄买了清粥回来,温千树又和他聊了会,匆匆返回了青鸣寺。   一路风景如画,她无心欣赏,走上石阶,站在山门前回望,鲜红如血的残阳缓缓坠落青山中。   十分钟后她站在壁画室门前,正要伸手推开门,里面传来盛千粥的声音。   “寒哥你的方法真行。没想到那小黄毛还是个孝子,一听他爸妈来了,整个人就快崩溃了,他爸也真是下得去手,直接一拐杖抡下去,他妈在一旁直哭……原来这小黄毛之前被人骗进了传销组织,被人救出来整天还想着一夜暴富的美梦,骗父母在城市工地找了份活儿,他爸妈也没想到自己儿子干的是这种勾当……软磨硬泡总算是全都招了,他上级是一个叫德哥的人……”   温千树推门进去,三人都看了过来。   盛千粥捂住嘴巴,惊呼一声,“千树姐。”   怎么他刚刚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我要加入你们接下来的行动。”   盛千粥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霍寒想都没想,“不行。”   他囫囵找了个理由,“没有这个规定。”   “我们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确实组织上没有的先例,”唐海也说,“希望你能理解。”   温千树没看他,看向霍寒,“你知道的,就算你不同意,我也照样有办法加入。”   霍寒当然知道她有的是办法,可这次行动太危险,尤其对方还很可能是TY集团的人,必须想方设法地阻拦。   但他太清楚……拦住她的几率接近0。   正想着,耳边又传来一道清淡的嗓音,仿佛混着冰雪融水——   “我看过你们刚刚说的‘德哥’的样子。” 第二十章   正想着,耳边又传来一道清淡的嗓音,仿佛混着冰雪融水——   “我看过你们刚刚说的‘德哥’的样子。”   霍寒眼神微黯, 唇角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她了。   倒是盛千粥略显激动, “千树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温千树说, “德哥是左撇子。”   那次吃放参时,这个男人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除了一身的俗不可耐,还有那稍显别扭的握筷子动作, 原来那时他就留了心眼,故意在外人面前使用右手, 但他一时情急下扇小和尚那巴掌,还是将自己是个左撇子的事实暴露了个彻底。   “对对对!”盛千粥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看来是完全相信温千树的话了。   “这个德哥啊可狡猾了,那颗夜明珠本来就是他想私吞, 故意留在墓里的, 没想到半路杀出了程文程武两兄弟, 他一面找中介和他们搭线,另一面找人将他们家翻了个底朝天。”   “后来塔底的秘密泄露,和那么多的珍贵文物相比,一颗夜明珠倒是不被瞧在眼里了,他先让两个手下拿着冥币去和程文程武交易, 趁机消除我们的戒备,他倒是安排得巧妙,又是心脏病发又是救护车什么的,结果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把文物全偷走了。”   盛千粥心里那个气啊!怒火都快把眉毛都烧着了。   “那个随车的护士后来被人在山沟里找到,昏迷了一夜才醒过来,她说刚上车就被人拿刀抵着脖子,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那些人都戴着口罩,看不清楚脸,对了,犯病的那个也是他们的人。”   “车子开进牛角山,她就被打晕,随意扔进了山沟。”   “千树姐,你说摄像头会不会就是这个德哥装的?不过,他为什么要在壁画室装呢?”难道未卜先知塔底深藏的秘密?   温千树觉得很有可能。   首先是这个叫“德哥”的男人之前跟小和尚打听过千佛塔,再来他手下的几个马仔都是交易前两天才到青鸣寺,那段时间塔内每天都有人守着,他们基本不可能在没有地道的帮助下无声无息潜入塔内,细细想来,也只有“德哥”的可能性最大了。   至于为什么装在壁画室?   温千树隐隐有一种预感,这是冲自己来的。   一杯茶出现在眼前,她抬眸看过去,霍寒正好把茶壶放下,两人的目光相接,那漆黑的眼底平静无波,她弯唇笑了笑,知道他妥协了。   茶才喝了一口,一阵凌乱脚步声破门而入,林山出现在门口,大口喘气,“温老师,赵琪琪知道自己在网上被人黑惨了,正闹着要自杀呢!连方丈大师都惊动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可人毕竟是张教授托付过来的,要真的出了什么事,也不好交代,温千树揉着眉心快步走了出去。   几人赶到时,赵琪琪正坐在地上哭,四周散落着碗的碎片,“高明我跟你说,我真活不下去了,你知道那些人在网上说得多难听吗?他们直接把文物被偷的罪名安在了我头上,还说……说我是偷盗者的同伙,是国家的罪人,必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学校那边,连张教授都受了牵连,我回去真是没脸见他,还有我妈妈,出去逛街被人用手指着骂,我爸爸的公司也受到了影响,股票大跌……”而这一切的根源不过只是因为她发了条微博,而且目前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是她的微博泄露了秘密!   温千树拉了拉盛千粥的袖子,轻声问他,“那人有没有交待他们的消息渠道?”   “没有,”盛千粥摇摇头,“他们也只是照吩咐办事,这个问题估计只有德哥才知道。”   赵琪琪还在哭闹,平时妆容精致的脸蛋扭曲在一起,高明只会用“别哭了,别哭了”安慰她,显然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你刚刚为什么要拦住我?我真的不想活了……”   上方一道影子笼了下来,赵琪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手心已经被人塞了一块碎片。   高明惊讶得眼睛都快跳出来,“温老师?”   赵琪琪已经吓得一动不敢动了。   温千树轻轻把她那被泪水沾在颊边的头发撩开,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你刚刚不就是用它在手腕上划了一下吗?”   她看一眼那只是稍稍破皮,冒了点血的手腕,“这样的力度是死不了的。”   冰凉的碎片抵上赵琪琪手腕,比这更冰凉的是近在咫尺的声音,“要不要我示范一下给你看?”   可那语气却自然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赵琪琪打了个冷颤,她知道温千树不是在开玩笑,如果自己点头的话,那碎片真的会落下来,割破她的皮肤和动脉。   她也……没有真的想要去死。   之前划的浅浅一下,都疼得有些受不了。   她双手撑着地面往后退了退。   温千树仍捏着那碎片,“不用吗?”   “不、不用。”   “还活得下去吗?”   赵琪琪不敢看她眼睛,“活得……下去。”   直到此刻,在场人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了一些,方丈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高明直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闹剧收尾。   温千树走到门边,没有回头,“每个人都会犯错,错误也有轻重之分,等你哪天想清楚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就一定会有勇气去继续下这盘残棋。”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   温千树直直地走了出去。   霍寒在外边等着,见人出来,握住她手腕将人拉到一边,抵在墙上,“要什么力度才会死人?”   她一开始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清眸眨了两下,故意对着他下巴呵气,“我怎么知道,又没试过。”   霍寒轻轻地笑了,眼底却没有笑意,“是吗?”   “霍队,”她的手搭上那精瘦的腰,人也往前凑了凑,几乎挨进他怀里,“你把我堵在这里,是想和我做些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吗?”白嫩指尖轻点他胸膛,“要是换了其他地方,我肯定全都依你,可这里是寺庙啊……”   他早就拿捏好她的七寸,也不怕她作妖,凑近她耳边,声音带着一丝邪气,“寺庙怎么了?黄沙上、车里、草地、湖里,甚至秋千上都做过……”   他眯着眼,似乎在回想什么,除了活色生香,还能想什么?   温千树扯住他袖子,“你敢!”   霍寒松开了她。   他还真没什么不敢的,只是前车之鉴,教训太深刻了。   ***   那辆改装过的救护车被省关监控拍到出了省,后来就不知所踪了,这么大规模的文物偷盗,如果长途运输,不可能不走漏一丝风声,那些人也不是傻的。   要么就地分赃。对组织严密的TY集团来说,这个可能性极低。   要么分批运送。等风声小了,再通过内部渠道,将文物秘密送到广东、福建等沿海省份,继而销往香港澳门和海外。   霍寒、唐海和省厅领导开过电话会议后,将目标锁定在救护车消失的京南省。   一行人立刻出发。   除了温千树外,杨小阳也加入了队伍。他是通过正规手续进来的,领导被他的责任感说服了,既然文物是在兰溪镇被偷的,身为兰溪人,又是一名警察,他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把它们找回来。   盛千粥开车,温千树坐在副驾驶。   一路向南。   暮影重重时分。   车子在距离京南省边界还有七十多公里的地方抛锚了,这里是一片山地,人迹罕至,车还没修好,眼看天就要黑了,霍寒当机立断,“今晚原地休息,明早再出发。”   他们过去风餐露宿惯了,野外经验丰富,盛千粥和唐海分工合作,很快地,三顶帐篷搭起来了。   温千树跑到小水塘边看霍寒叉鱼,他手里那根树枝削得很尖,大概没有月光天色很暗的缘故,试了几遍也没有叉到一条鱼。   要是换了别人,这么多次做无用功,只能说是技术不行。   可如果是霍寒,这个无所不能的男人,她只能想到一个原因——或许水塘里根本没有鱼。   其实车里有干粮……晚上不吃鱼也没什么啊。   温千树看得一眨不眨,眼前这副景色真的是太赏心悦目了。   他微弯着腰,整副身体线条显露出来,结实又流畅,那掩藏在衬衫下的肌肉,她亲手摸过,温热又紧实,蕴藏着年轻男人蓬勃的力量,还有那微翘起的……   “砰”一声,温千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一条鱼被扔到了自己脚边,她双手叉腰,对着始作俑者哼了一声。   月亮出来了。   月光下,那张本来就明丽的脸,配着生动的表情,越发显得千娇百媚起来。   霍寒也笑了,回身继续叉鱼。   盛千粥已经生好了一丛篝火,霍寒事先把鱼处理过,穿了树枝架在火上烤,温千树盘膝坐在他旁边,正吃着回来路上他摘给自己的野果。   深紫色的果实,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她很快吃得只剩几颗,一只手忽然伸过来,一眨眼,果子就到了霍寒那里。   他把果实捏破,挤出汁液抹在烤好的鱼上,正反面来回抹过,这才把烤鱼重新送回她手里。   温千树咬了一口,笑得眼睛都弯起来,鱼肉外焦里嫩,混着果实的酸甜,竟另有一番风味,她很快吃完了一条巴掌大小的鱼。   解决了晚饭,四人围着篝火聊天。   快十点时,温千树已经很困了,打着呵欠爬进了自己的帐篷。   听着外边低低的说话声,她慢慢失去了意识。   睡到半夜,夜风吹得帐篷不停地颤,温千树翻了个身,小腿不知怎么抽筋了,她习惯蜷着身子入睡的姿势,疼得厉害根本没办法把腿伸直,狠狠咬着牙,可一丝呻吟声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唇间溢了出来。   霍寒正在外面守夜,立刻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怎么了?”   “疼……”   凉风灌进帐篷。   温千树看清是他,“腿抽筋了。”   霍寒连忙把她身体扶正,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低下头,看到了一片雪白的酥胸。   而他微微粗糙的手掌,此时正握着那柔软的边缘。 第二十一章   考虑到身在野外,温千树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只穿睡衣,入睡前还特地检查了一遍, 没想到睡着睡着, 不知怎么就把内衣扯下来了。   她微微喘着气, 似乎浑然不觉此时自己已春光大泄。   桃红睡衣,越发衬托得肌肤赛雪, 尤其是那被碰触的柔软之处,像烧着了小火苗般烫着霍寒的指尖。   温千树又嘤咛一声,终于唤回他不知觉中被蛊惑的理智,“哪只腿疼?”   声音一出, 才意识到竟像抽了整夜的旱烟一样沙哑。   “左腿。”温千树咬着牙,眸底已隐隐泛着泪光。   不是没有经历过比这更疼痛的时刻, 痛楚如绵密的针一根根扎入心口,连四肢百骸都跟着疼,可那时,再疼也是可以忍受的。   因为, 至少疼痛会清楚地提醒她记得——   这一生无论走到哪里, 背上的十字架总会如影随形。   然而此时, 这个男人就在身边,这疼已经忍不下去了。   说是自私也好,她这一辈子只对他动过心,想让他心疼心疼自己。   温热的大手贴上脚掌,手心的温度驱散了那片凉意, 缓缓渗入她的肌肤,暖和疼一起沿着小腿向上,浑身仿佛都在细细地颤。   他的手握住她脚趾,用力向上拉。   温千树也用力地“嗯”了一声。   娇软中带着些痛苦的声音实在太引人遐想,两人都愣了一下。   “忍着点。”他边说边把手压在她膝盖上。   深夜的旷野中,山风在树间穿行,头顶上,月明星稀。   燃在外面的篝火忽然发出清亮的“啪”声,火星四散。   左腿的疼痛也在慢慢消散。   温千树从朦胧的视线里看到男人半跪在自己脚边,侧脸线条绷得很紧,眉心却皱着,她想把那处抚平,然后轻轻捧着他的脸,亲吻他的两片薄唇。   “还疼吗?”   她摇摇头。   于是霍寒松开了手。   “还没天亮,继续睡吧。”他说着,掀开帐篷,正准备出去,温千树一把扯住他袖子,他没有防备地跌坐在防潮垫上,她的手肘又压上来……   她其实没有用太多力气,可霍寒到底顾忌着,所以才一下被她得了逞。   温千树越发得寸进尺,直接压住他半边身子,“感觉怎么样?”   “什么。”   她挺了挺胸,“是不是比以前大了不少?”   霍寒抿紧唇,没说话。   “你别不承认,刚刚不是摸到了吗?”虽然只是碰了一下就迅速松手。   温千树又问,“没感受清楚?”   “喏,”她很大方地说,“再给你摸一下。”   等了一会儿,霍寒还是没有反应,她垂眸,只见一道清湛的目光正安静地看着自己。   心忽然“砰砰砰”地跳了起来,仿佛心头那只沉睡已久的小鹿又重新苏醒了过来,这份悸动,竟然来得比当初怦然心动时还要强烈。   相见不如怀念。   她曾经想把这个男人封存在回忆里,等生命快走到尽头时,徐徐回望,原来这灰色生命,也曾被那样的美好滋养过、丰沛过,总算不枉来人世一遭。   而如今,他就在自己身下,她只想紧紧抱住他,被他揉进身体里……   “繁繁。”   两字轻轻砸进温千树耳朵,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重逢以来,他只叫过一次她的名字,她甚至以为自己不会再在他口中听到“繁繁”二字——它们透着亲昵,只有亲近的人才可以叫。   “你果然是这世上最懂得我的人。”   她收起不规矩的动作,在他旁边躺下来,慢慢闭上眼睛,“霍寒,我有些累了。”   “累了就先睡一觉。”霍寒帮她把薄毯掖好。   “你能在我睡着了以后再出去吗?”   “好。”   困意已经席卷了温千树,可她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唐海那身是文物保护警察的制服?”   “嗯。”   “你哪天也穿给我看看,”她轻声嘟囔,“你穿一定比他更好看。”   霍寒的心已经软得像一团水,轻笑了下,刚想应声“好”,又听她说,“你穿上,我负责把它们一件件脱下来。”   他笑意更深,有些无奈,更多的是纵容。   温千树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霍寒把她的手也塞进毯子里,动作一顿,将手腕翻了过来,上面布着一道浅浅的粉色疤痕,他的眸色瞬间变得复杂无比。   如果那个时候,他晚到那么几分钟,她是不是就……   篝火熄了,山林深处传来几声渗人的鸟叫声,霍寒又在旁边坐了一会,见温千树仍睡得恬静,他低声说,“以后不准再做这样的傻事,知道吗?”   温千树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唇边漾出一丝笑意。   他微微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掀开帐篷出去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天色大明,温千树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从帐篷里钻出来,迎着阳光,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车底修车的霍寒。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也看过来,英俊的眉眼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唐海正站在一边递工具,见霍寒好几秒都没接,一回头就看见温千树站在后面,心下了然。   同时却也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苦涩。   她到底是不记得他了。   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在她伯父的葬礼上。   可只有他清楚,又哪里只是一面那么简单?   “千树姐。”盛千粥笑呵呵地走过来,给了她一片口香糖和一个菠萝面包。   “谢谢。”   温千树席地而坐。   “千树姐,快天亮时你有没有听到鸟叫,怪吓人的,我听得都起了鸡皮疙瘩。”   “没有。”她睡得太熟,甚至连霍寒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盛千粥没心没肺地笑,“那看来你睡得挺好的。”   他之前还担心她在这种环境会失眠来着。   “还不错。”她还梦见了一些有趣的事。   “为什么霍寒叫你千万?”   杨小阳对这个也很好奇,瞅了过来。   盛千粥挠挠脑袋,“我刚干这行时,我爸对我说,铮铮男儿,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一定要记得‘三个千万’,千万要坚守本心,千万要坚定意志,千万要保护好文物。”   他父亲原先也是一名文物警察,在一次追捕犯罪分子的行动中受了重伤,半身瘫痪,余生只能拖着一副残躯,然而平生心愿未遂,只得将它传给儿子。   他们选择了这份光荣的职业,身体可以倒下,也可以被摧毁,但信念是融在血脉里,世代相传的。   一生忠诚,热血难凉。   杨小阳说,“盛千舟这个名字也很好听,千舟百舸竞相渡……”   盛千粥“噗”的一声笑了,“不是‘舟’,是白粥的‘粥’。我出生时家里很穷,我妈坐月子每天只能喝上一碗稀粥,所以她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温千树笑了,“好名字,说得我都有点想喝粥了。”   杨小阳也点头表示赞同。   盛千粥笑得很是腼腆,“等有机会,我煮粥给你们喝啊。”   “一言为定。”   三人聊天的功夫,霍寒已经把车修好,洗干净手回来了,顺便还给温千树摘了些野果,用香芋叶包着,水珠沿着脉络而下,每个鲜红欲滴的果子仿佛都泛着光。   倒像把她当总想着吃零嘴的孩子看待了。   不过真挺好吃的。   盛千粥早就看到了他们之间“旧情复燃”的苗头,于是忍不住贫嘴了句,“寒哥,怎么就千树姐有果子吃,我们就没有了?你这心啊不要偏得太明显咯!”   阳光这样好,身下的草地散发着清香,气氛也很愉快。   杨小阳笑道,“千粥,如果你是女生,相信霍队也一定会同等对待的。”   盛千粥轻哼,搂住他肩膀,“你啊可是不知道,我寒哥可不是什么女人都同等对待的,他目光挑着呢,迄今为止啊眼里可只看得见一个女人。”挤挤小眼睛,“寒哥我说得没错吧?”   霍寒笑笑没搭话。   倒是温千树听得脸颊微热,只低头一口一口地咬着果子,双唇被汁液染得嫣红一片。   杨小阳还在状况外,“不知道是哪个女人这么有福气。”   毕竟霍寒在他心里是高岭之花一样的存在,能被偶像一直心心念念的女人,一定是很特别的吧?   “哈哈哈哈……”盛千粥笑倒在他怀里。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他们这两颗电灯泡啊,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   霍寒略带警告地看了盛千粥一眼,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有新信息进来——   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个字:白礼镇。   这是京南省边界的一个繁华小镇。   霍寒看过后立刻把信息删了。   屏幕上方只剩下一串号码。   他和发信息的人保持了半年多的单线联系,他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名姓、年龄和品级,唯一知道的是在系统内部,那人只有一个代号——   山鹰。   这是为数不多的、成功潜入TY集团至今仍未暴露的卧底之一,是只能掩藏在黑暗中的无名英雄。 第二十二章   车子开进白礼镇时,家家户户都燃起了炊火,袅袅白烟漂浮在黄昏的空气里。   这是一个古朴与富庶并存的小镇, 青瓦红墙, 错落有致的古式院落, 住在镇上的人,不论哪一家, 随便拎个出来,至少也是百万富翁。   曾经他们靠这一带的山水吃饭,过着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淳朴生活,后来旅游业发展起来, 也是靠着山山水水,坐在家里就能等千里之外的财源滚滚而来。   旅游使他们成了富庶之家, 然而发家致富的秘诀还不仅于此,那坐落在东南角的古玩市场,才是这个小镇的心脏,也是最大的财富聚集地, 这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古玩市场向来是文物犯罪分子盛行的重灾区, 他们打着收藏古玩的幌子, 背地里是精心策划的文物贩卖,基本上能在古玩市场立足的都是投机倒把的好手,擅长尔虞我诈,而且极为多疑,不好攻克。   杨小阳目光中带着点兴奋去看这座陌生的小镇, “霍队,青鸣寺被偷掉的文物是不是都被运到了这里?”   “目前来看应该是的,”霍寒看向窗外,“至少在这里会消耗掉一小部分的文物。”   根据以往的经验,TY集团的偷盗者有权利直接在古玩市场处理掉一些价值比较小的文物,当做一路以来的“辛苦费”,而大部分的文物则会在中转站后,流向南方沿海地区,一旦出了关口,要追回就麻烦了。   杨小阳点点头。这意味着只要丢失的文物在古玩市场上出现,然后顺藤摸瓜,就不难一举抓获。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和那些偷盗分子争时间,务必在大批文物运走前,截断他们所有的路。   盛千粥把车子开到河对岸,开了许久的车,他又累又饿,“寒哥,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一行人走进岸边第一家宾馆,在前台登记过后,领了房卡,便各自去找自己的房间。   盛千粥心疼得要命,一路都在念叨这又不是黄金建的房子,三间房就差不多去了小一千块,还有路上的油费,上面给的经费本来就不多,平时都是省吃俭用的……   温千树安慰他,“我是额外人员,费用自理。”   盛千粥涨得满脸通红,“千树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当然知道他根本没那个意思。   “没事,”温千树说,“我爸是西江市首富,钱多得花不完,再说了,能为文物保护工作贡献一份力量,也是我的荣幸。”   唐海下意识看了霍寒一眼,只见他目光笔直地看着前方,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首富啊!”盛千粥惊叹,“那不是很有钱?”   他之前就隐隐猜到温千树出身不凡,应该是书香世家才养得出这通身气质,没想到竟然是有钱人家的千金,不得不说,还真的是看不出来。   在这方面她太低调了。   盛千粥也看向霍寒,凭着“首富”两个字,脑中开始勾勒出一个富家千金和家境一般的化学系高材生风花雪月的故事,两人爱得死去活来,缠缠绵绵双双飞,最后被女方家长棒打鸳鸯……妈呀好虐!   他这边浮想联翩,脚下一个不慎,差点扑到地上,旁边的杨小阳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唐海打趣道:“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晕了,路都不会走了?”   盛千粥努努嘴,“海子哥,你就别取笑我了,哎你房间到了。”   唐海和杨小阳住一间,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霍寒和盛千粥一间,温千树住他们隔壁,临水的单人间。   盛千粥进房第一件事就是翻出衣服,冲进洗手间洗澡,霍寒还站在门外,见温千树捏着挂在门把上的小卡片,微微扬起唇角,“怎么?”   “这家宾馆的名字挺有意思的。”   他心中浮光掠影般出现“小乔流水”四个字,不过进门时匆匆一瞥,便记住了。   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异样,被她这么一说,倒是解读出其中的深意来。   她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什么时候我们也试一试?”   霍寒低下头来,眼神幽深极了,温千树感觉到一种危险的气息,刺激得她心如捣鼓,连呼吸都放得不能再轻。   就在这时——   唐海出现在霍寒身后,抵唇轻咳了一声,“打扰一下,赵厅长说要召开紧急电话会议。”   “知道了。”   霍寒看着温千树,“你先进去。”   她用房卡开了门,走进去,没想到他也跟着进来,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门窗都是好的,洗手间也没有安装乱七八糟的摄像头,这才放下心来。   “我先过去开会,大概四十分钟结束,你弄好了在房里等着,一起下去吃饭。”   这男人向来话不多,对她的关心更多是在行动上,温千树心里甜甜的,可还是忍不住逗他,“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霍寒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三分钟时间,足够了。   这一次,他依然用行动回答了她。   温千树躺在床上,脑中仿佛还在盛放着一朵一朵的烟花,半个小时前,他就是把她压在这个地方,狠狠的一通深吻,几乎将她吻得全身酥软,再也找不出力气来缠他。   看来这男人一旦动了真格,她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腿根处忽然涌出一股热流,温千树猛地睁大了双眼,不会真的一个吻就……吧?   她跑进洗手间,原来是大姨妈来了,竟然提前了一个星期多的时间,因作息不规律,她的生理期本来就紊乱,有时候两个月来一次,有时候一个月来两次,所以包里经常得备着卫生·巾。   她洗完澡,吹干头发,差不多就到吃饭时间了。   等换好衣服,外面还没什么动静,温千树干脆坐在床头玩起手机来,她妈妈发了不少信息,问的大都是很琐碎的事,她点开回复框敲字:一切都好,勿念。   几乎信息刚发送成功,温莞的电话就进来了。   温千树犹豫几秒才接通,“妈妈。”   “繁繁,最近好吗?”   “挺好的。”   那边停了一会,“有没有时间回家里一趟,我都大半年没见你了……”   “妈妈,”温千树轻声打断她,“葬礼后,你有去看过爸爸吗?”   温莞沉默了。   “我一直在想,爸爸会不会怪我,我没去他的葬礼,也从未去看过他哪怕一次。”   “一定不会的,”温莞哽咽,“你爸爸那么疼你。”   “我不敢去见他,也不会去见您,妈妈你知道为什么吗?妈妈你一定知道为什么的吧?”   温莞听得揪心,泪水滚了下来,“小雨在旁边,你要和他说说话吗?”   “姐姐,你还在听吗?”周暮雨稚嫩的声音从那端传了过来。   温千树稳了稳心神,“小雨。”   这个孩子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   “姐姐,你有没有想我呀?”   “小雨在家里乖吗?”   “乖啊!”周暮雨连连点头,“前天爸爸还给我买了一支玩具枪,可好玩了,我还让他给你买了水晶球,可哥哥说,你不会喜欢这样的东西。”   “姐姐你真的不喜欢水晶球吗?”   “喜欢啊。”   “那太好了!”   两姐弟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结束通话,温千树放好手机,看一眼时间,眉头轻皱,奇怪了,霍寒怎么还没过来?   她准备去隔壁看看,刚拉开门,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正弯腰往她门缝里塞小卡片,两人四目相对,她冷声问,“你在做什么?”   对方吓了一跳,手里握着的一叠卡片掉到地上,温千树随意捡起一张,上面印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的照片,烟熏妆,大红唇,下方还有一串电话。   这情色服务,还真是放诸四海皆准。   她挑眉问,“你们有多少个小姐?”   女人不说话,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温千树把卡片还给她,抬起下巴指了指隔壁,“这个房间不用发。”   女人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你也是……同行?”   温千树忍不住笑了。   女人还在看她,做这行数十年,从黄花闺女熬成得年老色衰,还真没看过这样的同行,这女孩长得清纯干净,可眼神又透着一股妩媚,这要在床上,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性感尤物,男人不就都喜欢这种吗?   “妹妹啊,”她上前来,“之前怎么都没见过你,新来的吧?我跟你说啊,你这样单干赚不到钱的。”   “要怎样才能赚到钱?”   女人见她似乎来了兴趣,眉间忍不住露出些喜色来,“要不要加入我们?我们那边有稳定的客源,安全又保密,几乎零风险,只要你有想赚钱的心,哪里有赚不到的钱?”   “而且你又长了一副好皮相,一夜至少也是这个价。”   “多少?”   女人压低声音,“三百块!够多的吧?”   温千树疑惑,“我听说这里的人都很有钱,来旅游且怀着那些心思的肯定也都是愿意花钱的,怎么……”   “这个嘛,我们介绍客人也是要收点提成的。”   “收多少?”   “一般来说是二八开,不过像你这样优质的,我可以帮忙在老板那边说说话,给你争取三七开。”女人极力地拉拢着她,毕竟发一晚上小卡片才得五十块,还要冒着被警察抓的危险,介绍一个新人有两百块的奖励呢。   温千树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让我考虑考虑。”   这时,隔壁房间的门突然开了,柔和的橘色光撒了出来,霍寒就站在门口,俊脸上像蒙了一层霜,“不是说马上过来吗?怎么还磨磨蹭蹭的?”   “大姐,”温千树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客人在催我了,改天有空再聊。”   女人赶紧把卡片给她一张,“打上面这个电话,随时保持联系。”   温千树几乎是被霍寒一把扯进了房间,门在身后“砰”一声关上,他的身体却压了上来,“客人?”   隔音并不好,他站在门后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干净,听到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   男人低着头,高度刚刚好,温千树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来不及刮的胡茬弄得她的唇有些痒,不过她很喜欢。   “那你告诉我,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第二十三章   “那你告诉我,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霍寒低笑一声,“什么关系, 不都是由你说了算吗?”   当初诱他入情海的人是她, 教他尝尽所有欢愉的也是她, 最后脱身脱得潇洒的也是她。   这女人甚至都没有给过一次机会,让他卑微到尘土里, 去挽留她。   霍寒依然清晰地记得她离去前一天,一个自称是她父亲的中年男人找上门来,这人面相看着很是和善,可话里话外都夹着冰碴, 冷静客观地分析了一大通,抽丝剥茧, 无非就是想告诉他——你根本配不上我女儿,你们之间不会有结果的。   临走前,还特地丢下一句话,“我这次来是带她回去订婚的。”   如同晴天霹雳。   那时的他年轻气盛, 骨子里也有自己的清傲, 被她父亲这样贬到了泥里, 那种难以言喻的滋味如烈火灼烧,可最致命的无非是——   订婚。   她把他当做了什么?!   爱情和尊严被放在天平上,等他做出选择。   那一夜,几乎是霍寒人生中最漫长难熬的时刻,他花了无数的时间说服自己, 甚至想过舍弃尊严……求她留下来,留在他身边,然而,她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彻底地从他生命中消失了,连一句话都没有留。   后来才知道,来的那人是她继父周潜,而她所谓的未婚夫,便是继兄周暮山。   重逢之后,他也知道他们并没有订婚,这只不过是当时周潜用来打消他念头的借口罢了,可那又怎么样?真正出问题的是他们两人,旁人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霍寒又想起了入职时老上司问的那句话——   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一名文物保护警察?   他当时给的答案是:为了守护文物的尊严。   当然还有私心,大概是觉得,纵然山南海北,只要还在同一条路上走着,总有一天会再遇见的吧?   “你在想什么?”温千树晃了晃他手臂。   霍寒回神,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正要松开她,温千树立刻用力地抱住他腰,“你不说我就不放手。”   她莫名笃定他刚刚在想和她有关的事。   “不是让你在房间等着?”霍寒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还有刚刚在门外,怎么什么人都聊得开?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不是?”   温千树倒是很享受这种被人管着的感觉,“你让我等太久了,等不到,我只好自己过来找你了。”   “至于那个女人……”她想了想,抬头问,“古代打仗的时候,男人们打了胜仗,除了烈酒,还有什么能宣泄他们的兴奋和一身的血气方刚?”   霍寒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具温软的身子就这样蹭了上来,“是女人们柔软的身体啊。”她轻点他胸口,“再强硬的男人,最后也会在女人身上化为绕指柔,这个你不是比我更清楚?”   温千树继续解释,“你想啊,他们偷了那么多的文物,成就感不亚于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吧?这个小镇有酒有肉有美人,多少男人能禁得住诱惑?”   她之前看过一本社会学的书,“你可别小看了这些从事特殊职业的女人,她们那里绝对有着你想象不到的各种消息。”   身怀这么大的秘密,肯定不会和家人朋友透露分毫,但是难保午夜梦回,温香软玉在怀时,逞一逞男儿的威风,再加上枕边风吹一吹……   话虽是如此,霍寒的脸却沉了下来,“你不准去以身犯险,听见没有?”   还真是霸道啊。   “听是听见了,”温千树耸耸肩,“不过要亲一口才能听得进耳里。”   霍寒:“……”   这胡搅蛮缠的流氓样,还真是十足十的,霍寒被气笑了,低头在她耳根上亲了一口,“满意了?”   温千树抿起红唇,“左耳被你收买了,右耳可没有呢,万一到时左耳进右耳出……”   嗯,右耳也被收买好了,他甚至还带着惩罚性地轻轻咬了一口。   温千树闷在他怀里笑,笑得他胸膛也颤个不停,“霍寒,我有些饿了。”   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盛千粥和杨小阳捱不住,就先出去外面觅食,估摸时间,应该也快回来了。   不出所料,几分钟后两人就把晚饭打包回来,大家围着桌子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温千树吃着菠萝炒饭,果肉清甜,饭粒可口,味道还不错,她用勺子拨了些到霍寒的饭盒里,又顺便夹走了他的两块甜酸排骨。   她的这些动作自然得如行云流水,无意中透露了两人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连反应迟钝的杨小阳都看出来了。   这一幕盛千粥并不陌生,他喝了一口汤,笑着说,“记得那次忽如姐不小心把筷子伸进寒哥碗里,结果那碗刚喝了一半的汤他愣是没再喝一口。”   他不过是有感而发,根本没有经过大脑,一说完才发现唐海脸色变了变,底下忍不住掐了一把大腿。   温千树问,“忽如姐是谁?”   盛千粥真想抽自己几巴掌,嘿嘿干笑,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话题转过去,没想到——   一直不吭声的唐海说话了,“她是我妹妹,唐忽如。”   温千树早就听盛千粥絮叨过,这唐海出身高干世家,家庭显赫,他父亲是南方某省的省委书记,事业正是如日中天之际……   她眼中本来就只有霍寒,现在细细一看,唐海长得也是相貌堂堂、气质不凡,想来那个妹妹,也差不到哪里去。   难怪那男人一直是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原来在她没有参与的岁月里,他身边已经有了一朵可人的解语花。   这样一想,温千树用力地踩上了桌底下霍寒的脚,狠狠地碾了几回,可她那点儿力气,对他来说简直是不痛不痒。   一个小插曲,菠萝饭和甜酸排骨都吃得没滋没味了。   温千树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心里的不悦,帮忙收拾了饭盒筷子后,就进了洗手间。   盛千粥听着那稀里哗啦的水流声,不知道有多忐忑,“寒哥……”   本来气氛好好的,愣是让他一句无心的话弄成了这样。   霍寒也看向洗手间,“没事。”   好几分钟后,温千树走了出来,“不是说开会吗,怎么全都站着?”   盛千粥打量她神色,见真的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大家初步商量的结果是明天分成两批到古玩市场上探探底,并且很快做出了人员分组,温千树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排除在行动之外。   盛千粥呵呵笑,“寒哥和海子哥扮成外地来看货的老板,我和小阳当他们手下的小弟,千树姐你就负责给我们提供后援支持。”   “千万啊,”温千树手撑着脸颊,笑意嫣然,“你这套思想啊过时了,现在大老板身边可不时兴带小弟了,出门在外带的都是小蜜、小情儿……”   她这话倒是不假。   而且带个女人在身边,也比较容易掩人耳目,更重要的是,温千树本身就和文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她在,很多事情都方便很多。   唐海看霍寒一眼,问,“霍寒你觉得呢?”   盛千粥和杨小阳也齐齐看过去,作为专案组的组长,他的意见基本上具有决定性的作用。   半晌后,霍寒才说,“明天你跟我一组。”   盛千粥朝温千树挤了挤眼,她回以一笑。   “不过,”霍寒又加了句,“任何情形下,你都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他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不管是从哪种立场出发,霍寒都不想她卷进这场风波中,毕竟将来要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然而,他太清楚她的性格,只要是她想做的事,任何人都拦不住。   他甚至不觉得,自己会是这“任何人”的例外。   与其让她单独冒险,还不如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多少也可以护她周全。   计划敲定,温千树就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霍寒看着那道沉静纤细的背影,轻皱了皱眉头,心底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以她性子,他以为她至少会再问一问唐忽如的事。   一夜风平浪静。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时,温千树在床上翻了个身,到底心里藏着事,人前可以若无其事,可夜深人静骗不了自己,翻来覆去到下半宿才有了零星睡意,感觉没睡多久,天就亮了。   对面河上,水声悠悠,船夫浑厚有力的本地话,夹杂着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扰人清梦。   温千树捂住耳朵,床头的手机又“嗡嗡嗡”地响起来,伸手去捞,没捞着,反而扫到了床下,她坐起来,看到屏幕上跳动着霍寒两个字,这才爬下床接通。   低沉微哑的声音响在耳边,“醒了吗?”   她还有些迷糊,“嗯。”   “早餐想吃什么?”   “都有什么?”   那边念了一串,温千树揉着眉心,人渐渐清明起来,“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是很想吃。”   “那你想吃什么?”   是错觉吗?怎么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温柔。   “我想吃什么……”她长长地拖着声音,“你又不是不知道。”   除了你,再没有别的。   “等买好了再叫你。”   温千树听着“嘟嘟嘟”声,心情莫名又好了起来。   早餐吃的是当地特色的奶黄包和豆浆。   吃过早餐后,一行人就分头行动了。   空气清新馥郁,小镇在喧闹的人声中慢慢苏醒。   温千树走着走着,忽然拉住了旁边的霍寒,盯着看了又看,他身上的黑色衬衫平整挺括,扣子扣得一丝不苟,加上他眉眼中透出来的冷峻气质,整个人看着实在是……太英气了,根本就不像老板。   她想了想,上前将他衬衫扣子解了两颗,顺便往两边拨了拨领子,直到锁骨露出来,又把五指伸进他黑色短发,随意拨弄一番,一旁的盛千粥看得叹为观止。   不得不说,就这么随便两下,看起来就像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他可能是太习惯以前那个总是正经严肃的霍寒了。   “千树姐,你也给我捣鼓捣鼓呗。”   温千树挽着霍寒的胳膊,“老板才是重点,做小弟的哪有那么多讲究。”   盛千粥觉得自己被强塞了一嘴的狗粮。 第二十四章   青山绿水簇拥着整个白礼镇,东南角的古玩市场是特地辟出来的一块,根据之前掌握的情况, 单是这个偏隅一角, 就分布着数十家的古玩店, 更不要说那数不胜数的古玩地摊,大概是时间还早的缘故, 两排店门紧闭,只有零散的小摊摆出来,小贩一看到他们,顿时目露精光, 就像看到了待宰的肥羊。   温千树简单看了一眼,地摊卖的都是些仿古的小玩意儿, 专门用来哄那些不远千里来旅游的门外汉,一个卖10块到500块不等,价格的差异视买家而定,唇舌伶俐的, 一下就可以将开价杀去三分之二, 反之, 脑门上写着“好骗”两字的,则是要在这上面多出点血,事后反应过来,也就当花钱买个教训了。   出门在外,哪有不受骗的?多上几次当, 学着学着就精了。   街边小贩不是他们的目标。   三人饶了一圈出来,街头终于有一家店铺开门了,木牌子上写着龙飞凤舞的“虹云斋”三字。   一般来说,古玩店名字应该和经营物品相挂钩的,比如在国内颇具盛名的“墨情阁”,便是经营书画、团扇之类,再如,“韵石堂”,主要就是经营金石、宝瓷和一些石雕等器物,这“虹云斋”,还真看不出它卖的是什么名堂。   呵欠连天的伙计将他们迎了进去,“你们随便看看,我去找掌柜。”   说完钻进一扇木门,人瞬间就没影儿了。   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留几个陌生人在店内有何不妥。   不过也不出奇,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在白礼镇,还真的没有过可以不花一分钱就从店里把东西拿走的先例——除非愿意拿几根手指来交换。   店里简直可以说是“大杂烩”,各种金石字画、瓷瓶、竹木牙雕、笔墨纸砚、印章……林林总总,说得上名字的,说不上名字的,温千树看过一遍,朝霍寒摇摇头。   物品虽多,可没有一样是真品,全都是摆出来糊弄外行的。   掌柜出来的时候,温千树刚好放下一只金镶玉手镯,她看过去,只见眼前站着一个高瘦的男人,颧骨很高,两颊凹陷下去,显得两只眼睛看起来有些阴森,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口被烟熏得变色的大黄牙暴露无遗,“这位小姐真有眼光,你手上的这副东西可是我们店里性价比最高的了。”   “你看,这黄金纯度高,玉呢也是好玉,水头足,颜色漂亮,跟你特别衬。”   他的话是对温千树说的,可说话时眼神却不停地在霍寒身上飘,干这行的,哪个不是人精?自然一下子就抓住了主要矛盾,“老板,你看成不?美玉送美人,可遇不可求啊。”   霍寒笑着站起来,“这美人倒是真的美,只是这玉……可不见得是真玉啊。”   掌柜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难看,“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千树打圆场,“掌柜,我们老板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来,一来是听了您这‘虹云斋’的美名,二来确实是怀着诚心想带点好东西回去,钱呢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老板有的是,你要是有什么对的‘硬货’和‘软货’,尽管亮出来便是了。”   这话一出,掌柜的脸瞬间阴转晴,“原来都是内行啊,失敬失敬。”他冲伙计喊,“快去冲壶好茶来!”   温千树和霍寒交换了个眼神,连盛千粥都隐隐有些激动。   要是一般的古玩经营商,还真的听不懂刚刚那话里的名堂,在行话里,没有“真货”和“假货”之分,只有“对的”和“错的”,视性质又分为“硬货”和“软货”,不过掌柜的反应也验证了一个事实,他肯定私底下和文物贩子打过交道。   这也算是误打误撞撞对门路了。   街上开始有人走动了,也陆续有别的店铺开门,伙计端着茶壶茶杯出来,给每人都倒了一杯茶。   温千树从外面收回目光,浅浅地抿了一口茶,还真是舍得,上好的毛尖,香气高雅,回味甜甘,不过也不稀奇,像他们这种“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暴利行业,这不过是小意思罢了。   盛千粥正口渴,仰头就喝掉了一杯茶,旁边的伙计看得一脸心痛,可还是上前又给他续了满满一杯。   又被一口干完,一滴不剩。   伙计扭过头去,掌柜的满口黄牙都笑开来,“不知道老板怎么称呼。”   “鄙姓霍。”   “原来是霍老板。”   温千树娇笑着搂上霍寒手臂,“我们这位霍老板啊,生意做得大,遍布五湖四海,前些年不知怎么迷上了古董,又因为不懂行,买了一大堆赝品,气得家里老爷子暴跳如雷,这不花钱买了大教训,现在眼睛学尖了,普通玩意儿还真入不了眼。”   掌柜连连点头,“那是那是。那些玩意儿摆着不过是糊弄一下别人罢了,哪里敢真拿到霍老板面前来献丑?”   他一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温千树,见她耳朵上翠得快要滴水的耳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动,还有脖子上那块佛像,一看就知是顶好的货色,再就是这一身清雅气质,普通人家可养不出这样的。   温千树又问,“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安排看货呢?”   掌柜说,“这个小问题,等安排好了我再通知您。”   杨小阳疑惑,“你又不知道我们住哪里,怎么通知?”   掌柜摸着山羊胡子笑了,“小兄弟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在这白礼镇,还真没有我虹云斋通知不到的地方。”   霍寒站起来,“那就不打扰了。”   掌柜乐呵呵地送三人出门,又朝里面使了个眼色,伙计会意地点了点头。   街上的人同天上层层叠叠的云一样多。   温千树身体有些不舒服,脚步就慢了下来,霍寒扶住她,“怎么了?”   “没事。”她的语气很淡,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交给了他。   霍寒小心地护着她在人群里走,“真没事?”   盛千粥追上来,压低声音,“寒哥,有人在后面跟着我们。”   “让他跟着。”   无非就是想打探一下他们的底细。   眼下昨晚住的宾馆是不能回去的了。   “前面有家酒店,我们先进去。”那个人不确认清楚肯定会一直跟着。   看着酒店门口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盛千粥暗暗捏紧了裤兜,开始心疼钱袋。   看来这里真的是遍地黄金,一个小镇,居然也会有这样知名的高级酒店入驻。   果然,他们刚一进去,那人就掉头走开,回去复命了。   盛千粥看两人走向前台,“真要在这里住啊?”   温千树露出苍白的笑容,“你见过有老板住那些不入流小宾馆的吗?”   昨天晚上是没得选择,加上此时已经被人知道了行踪……   戏要做足全套。   霍寒自然也懂这个道理,所以他没有阻止。   盛千粥不停地抓头发,“可是……”   他身上的钱,恐怕连住一夜的零头都付不起。   “没事,”温千树说,“我来出,你如果过意不去的话,将来跟你领导提一下,给我颁一个‘好市民奖’,或者可以帮我申请终生免费去公园的福利。”   她说到最后简直是开起玩笑来了。   盛千粥却听得很认真,甚至暗暗记在了心里,真是个可爱的小伙子。   温千树订了三个套间和一个总统套,递了一张黑卡给霍寒,自己靠在柱子上休息,“密码是你的农历生日。”   霍寒:“……”   盛千粥在旁边偷笑,怎么有一种寒哥被人包养的感觉?还好他是知情人士,不至于对这个密码感到大惊小怪。   倒是一路都对酒店内部金碧辉煌的装修啧啧惊奇,有生以来还真没来过这样的地方,步子都是虚的,连路都不能好好走了。   霍寒已经事先发过信息给唐海,半个小时后,唐海和杨小阳把行李带过来,大家在总统套间碰面了。   唐海和杨小阳走了几家古玩店,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店里摆放的都是赝品,因为是生面孔,掌柜个个讳莫如深,探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温千树捧着个杯子在唐海旁边坐下,“我们这边还好一些,不过掌柜好像还是有些怀疑我们,没多透口风,相信接下来也不会立刻安排去看货。”   准确地来说,他们还在被考察期。   唐海说,“如果要是有熟人带路,一切都方便很多。”   杨小阳提议道,“程文程武兄弟怎么样?我记得他们交待过,曾经在白礼镇生活了一段时间……”   霍寒摇头,“有一定风险。”   毕竟不确定程文程武被警方扣押的消息有没有泄露出去。   杨小阳又问,“那为什么不去找当地警方帮忙?”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沉默了。   温千树喝完热水,感觉小腹的疼痛减缓了不少,她放下杯子,“你觉得白礼镇的古玩市场长盛不衰的原因是什么?”   杨小阳震惊极了,“你的意思是……”   “不只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温千树轻敲着桌面,“在这个地方还有各路黑道势力,加上你刚刚猜测的那个原因,它们就像两股强大的力量,既交织又排斥,共同维护着古玩市场的平衡。”   “我说得对吗?唐海。”   唐海忽然被她点名,难得怔了一下,笑着点头,“是这样,分析得很好。”   温千树笑容清甜,“谢谢。”   她似乎又想起什么,“我总觉得你有些眼熟,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唐海用余光看了看霍寒,“我们本科是同一个学校。”   温千树“噢”一声,“原来是师兄。”   可惜的是,她大一那会,他已经毕业了,他们唯一见过的一次是在她伯父的葬礼上。   很显然,她已经不记得了。   有了共同话题,两人很快聊起天来。   盛千粥不停地看对面一直沉默着的霍寒,虽然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情绪,似乎在沉思些什么,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见气氛有些不对,飞快地拉着杨小阳跑了。   屋里只剩下三人。   唐海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几分钟后也离开了。   温千树整个人窝进沙发里,“累了一天,你还不去洗澡休息?这里房间多,待会我随便挑个就行。”   “你应该不介意吧?”   能介意什么?她一开始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吗?   大约二十分钟后,霍寒顶着一头湿发从浴室出来,换洗衣服忘了带,他只在腰间简单围了一条白色浴巾,他踩着地毯走了几步,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不远处,深蓝色的床簇着一片白皙,女孩子的后背全部都露了出来,衬着身下的床单,白得像奶油一样。   她好像睡着了,偌大的室内浮动着清浅的呼吸声。   他的视线落在她蝴蝶骨下方的某处——   那里盛开着两朵玫瑰。   一红一黑,以Y形的枝干,并蒂相连。   仿佛——   红的向生,黑的向死,却各自开得绚烂。 第二十五章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倾盆大雨,路上没人走动,一排路灯被浇得越发明亮, 仿佛一条通往天上的河。   室内没有开空调, 有的只是从窗外灌进来的凉风, 将床上昏昏欲睡的人身上沐浴过后的清香吹到霍寒脸上,他皱眉去把窗帘全拉上了, 遮得严严实实。   “你洗好了?”温千树仍闭着双眼,保持原先趴在床上的姿势。   床边有重量上来,微微陷下去一块,她安静的侧脸被男人高大的身影全然笼罩住。   “雷打得很响, 我自己睡有点怕。”   那会空气闷热,她此时的情况又不好吹冷气, 可身子刚挨上床,慢慢地起了一层薄汗,只好乱七八糟……这一次,温千树倒是真的没有起半分那种心思。   何况真的勾起了不该的什么东西……她也……灭不了。   “好看吗?”她又轻声问。   “怎么弄到的?”霍寒声音低哑, 透着一丝心疼。   那朵黑玫瑰上有一团褶皱, 撑得几片花瓣仿佛有了立体的形状, 妖娆之下,密布伤疤。   “不小心被碎玻璃扎到的。”   那场海啸中,姑父将唯一的希望给了她,姑姑伤心欲绝,哭得死去活来, 没有人注意到她后背被划伤了一大块,鲜血淋漓,连她自己都没有一点疼的感觉。   整个人都麻木了。   后来她背上就有了两朵玫瑰。   红玫瑰向生,黑玫瑰向罪,它们将伴随她度过漫漫余生。   “哪朵比较漂亮?”她轻轻地问。   男人略显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皮肤,温千树有点痒,笑着躲了一下,“我也喜欢这朵。”   黑玫瑰。   没有人可以代替我勇敢。   不去纪念,也永远不会忘记。   温柔而怜惜的吻落在上面,蜻蜓点水般,很轻,却带着一种莫名让人安心的力量。   “要睡了吗?”温千树往里面让了让,空出一个位置来。时间也不早了,外面的雨还下个没完,估计天亮也不会停。   霍寒擦干头发,关了灯,在她旁边躺下来,此时除了雨声,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今晚格外的脆弱。   一双柔软的手搭上来,接着她偎过来,枕在他胳膊上,馨香的长发铺在他胸口,“霍寒,七年前,你为什么不来?”   那时的雨比此时窗外的不知大多少倍,天边的黑云层层压顶,令人窒息,一如她心中的绝望。   霍寒脑中闪过一丝念头,快得他几乎抓不住,“什么意思?”   她肌肤如同冰玉,寸寸都沁着一股凉意,“我离开的那天早上,给你发了条信息,约下午见面,可是你根本没有出现,我就知道你已经给出了答案。”   霍寒腾地一下坐起来,连着将温千树也跟拔萝卜一样带了起来,他顺手“啪”一声开了灯,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里,声音一沉,“什么信息?”   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温千树诧异极了,“你没有收到?”   怎么可能?!   这当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温千树猛地想起当时他那个冒雨前来的妹妹,一下将前因后果串了起来,只有看到信息的人才能准时来到约定地点,他没有看到,所以没有来,他妹妹看到了,所以是她来了。   她是代表自己哥哥来的。   那个时候,温千树情绪低落,根本就没细想那么多,她以为他是不想彼此都难堪,因而才没有出现,加上后来又发生了不少的事……   归根究底,怪不得其他任何人,是他们都对这段感情,对对方没有安全感。   霍寒十七岁时父亲癌症去世,不久后母亲也伤心过度追随丈夫而去,留下两兄妹相依为命,他对这唯一的妹妹很是疼爱,温千树完全能理解霍姝那种害怕哥哥被人抢走的惶恐心情。   何况那时,霍寒是真的很宠她,几乎是毫无底线地宠,自然惹得霍姝的眼热和不快,感觉像忽然间失去了哥哥一样,身为旁观者的她大概早已笃定两人不会有结局,于是当机立断地替他们将情丝斩断……   一场小小的误会,将他们隔开了七年的时光。   如果没有再相遇,这会不会是一辈子的遗憾?   以温千树的性子,她做不出将剑锋指向一个十六岁女生的事,更不会在事情过去的七年后还让他们兄妹俩心生罅隙,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霍寒知道真相后,有多疼这个妹妹就会有多失望,他们能够重新回到彼此身边,这已经是她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事了。   何况,过去的遗憾已经无法修补,幸而,继续往前走,还有光亮的未来。   她也无法想象,那样一场稚嫩的爱情如果在当时修成了正果,是否能抵挡得住风雨的侵袭?   所以说,命运总会有它的安排。   “霍寒,如果当时你知道我要走,你会来吗?”   轻吻落在她微红的眼皮上,男人的声音却带着很重的分量,“会。”   当年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他曾经把两人互发的短信从头到尾、从尾到头不知翻了多少遍,根本就没有她说的那条信息,他隐隐猜到这件事会和妹妹有关,也知道自己不会从怀里的人口中得到答案。   温千树笑了笑,这就足够了。   在这一刻,她已经全然释怀。   又想到什么,温千树轻敲了几下他胸口,“对了,你和那个糖葫芦到底怎么回事?”   她故意大着舌头咬不准音,眼眶却有些热,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有着非常独特的意义。   温千树曾经有过一个姐姐,当时就取名叫千忽如,可惜的是,她生下来就患有很严重的先心病,还没满月就夭折了。   因而,她得了“千树”二字,同时也得到了爸爸妈妈双份的疼爱。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春风一夜,千树永恒。   所幸的是,她真的如父母所愿在这世上留了下来,遗憾地是,她并没有留在他们身边,和任何一方一起生活。   霍寒低低地笑了,“她是以前的同事。”   “没别的关系了?”   “她是不是喜欢你,不然怎么会把筷子伸进你汤里去?”   他不说话了。   这算是默认。   “那你喜欢她吗?”   他摇摇头。   “那你喜欢谁?”   霍寒瞥她一眼,眸底有着笑意,“没有谁。”   因为——“喜欢”两个字的分量太轻太轻了,不足以概括他的全部感情。   温千树坐起来,目光笔直地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她嫣红柔软的双唇在灯光下、霍寒的视线中,随着她的呼吸轻轻地抿着,美得不可思议,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低哑极了,“要说什么?”   心爱的女人就近在咫尺,除了想 她,他此时已经找不出别的要想、要说、要做的事。   他眼神极尽温柔地看她。温千树浑身像过了一道电,一个天旋地转……   快得她根本反应不过来……   她仿佛被烧成了一团水,轻飘飘地飘起来了,飘到天空,又化作雨,落在海洋,被海风轻轻推着……   ……不知道为什么,霍寒忽然猛地抬起了头……   温千树看着他,笑得很是无辜。   ……………………胡作非为~   这一夜对两人来说极为漫长,天终于还是一点点地亮了。   温千树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睁开双眼,她睡得很好,素净的皮肤几乎掐得出水来,在蒙昧的晨光里,笑容纯真又妩媚,“早。”   霍寒揉揉她头发,淡淡地笑了下,“昨晚的账还没算清。”   “你也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温千树不甘示弱。   “我和唐忽如除了同事之外没有别的关系,至于她是否喜欢我,这种事我无权干涉,倒是你……”   他不再往下说了,温千树从这欲言又止中,猜测他应该是想说唐海的事,当时看他一脸平静,还以为根本没在意,原来……是在这等着秋后算账呢。   “吃醋了?”她笑。   “没。”这个字只有一半真。他又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思?然而,还是忍不住有些吃味。   男人在很多东西上都可以谦让,唯有关系到自己的女人,会斤斤计较到骨子里。   她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不经意瞥见了地上的东西,又想到了昨晚的画面,忍不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几乎她的话声刚落,床头霍寒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盛千粥来电,他接通,“寒哥,还没起吗?”   “我和小阳叫了早餐,可丰盛了,有好多以前没吃过的好东西,你赶紧准备一下出来吃啊。”   盛千粥想了想又说, “千树姐的手机打不通,该不会还没醒吧?待会你顺便叫一下她。”   霍寒说,“嗯,知道了。”   通话结束。   温千树突然间“哎”一声——   掀开薄被,低头一看,之前她躺过的地方,蔓延开一团……像极了她后背上那朵红玫瑰,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霍寒……”   她都忘记大姨妈还在造访中。   他肯定会有办法处理的吧?   她一点都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这样的窘事。 第二十六章   温千树穿好睡衣,留下个烂摊子就跑进洗手间了。   霍寒看着那逃也似的背影,勾起唇角无声笑了, 他从床头抽了几张纸巾, 叠好, 往上面倒些水,等纸巾全部吸收后, 将它们放到那团暗红下,又抽了一叠干净纸巾,覆在上面,几次后, 底下湿纸巾的水就被吸干了,连带那抹红也一同吸了上来。   温千树洗漱好出来的时候, 男人正站在落地窗下,长指托着杯子,慢悠悠喝着水,她走到床边一看, 原先那小块除了有点湿漉漉外, 已经看不出任何污渍了, 她惊喜道,“这是怎么办到的?”   团在乌云后的阳光从缝隙里钻了出来,霍寒下意识眯起眼睛,剑眉也微微挑起来,“你不用知道这个。”   温千树一时还没嚼出他话中的深意, “出门在外,多学一门技术,就少求一回人。”   霍寒轻哼,“你刚求我了?”   “刚刚没求,”她走过去,抢他杯子里喝剩下的水,“昨晚不是求了?”   可是求饶有用吗?还不是弄得她手腕到现在还酸得不像话?   她虽然嘴上和他顶,可看他时忍不住微微笑,看那片灰蒙蒙的天,也控制不住不停弯起来的唇角,就连杯中普通的凉白开,尝到嘴里也像蜜糖一般甜。   为什么不用知道?   以后一切都有他在。   “那就这样说好了。”荒芜许久的心底仿佛有暖流穿过,每个字都如同一朵盛放的花,撑得她心口又暖又满。   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偏偏霍寒听懂了,他看着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阳光慢慢盈满了整个房间,风也涌进来,撞得窗帘的流苏穗子不停地晃。   光可鉴人的地板上,两个人的影子渐渐叠成了一个……   等他们出去时,早餐都有些凉了,盛千粥往嘴里塞了一个红豆蛋挞,含糊不清地说,“寒哥千树姐,快来快来,给你们留了好吃的!”   唐海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继续低头吃东西了,因成长环境的缘故,他用餐的动作很优雅,不疾不徐的,连表情都掌握得恰到好处。   有情饮水饱。   吃的是什么东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陪着吃东西的人。   吃过早餐,唐海和杨小阳再次以普通外来游客的身份到古玩市场摸底,而留在酒店的其他人,一直到日落西斜时分,也没有等来虹云斋的消息。   “在确保万无一失之前,那些人是不会轻易亮出底牌的,”霍寒在这方面颇有经验,“他们戒备心极强,甚至有的时候连身边的人都防。”   盛千粥急道:“可我们没有多少时间跟他们耗了,万一文物被运出关外,要再追回来就难如登天了。”   温千树弯起食指抵在太阳穴上,问霍寒,“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有动作?”   霍寒想了想,“两天之内。”   她点点头:“那就最迟后天。”   分秒间都可能发生变数,何况这么长时间,室内的气氛仿佛凝结了。   下过一场雨后,晴空如洗,连天边的晚霞都比以往绚烂不少。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来明天会有个好天气。   温千树站起来,“霍寒,我们出去走走。”   盛千粥自动自觉灭掉自己这盏明晃晃的大灯泡,也不想留在房间,太闷了,于是和他们走了相反的方向,四处溜达去了。   白礼镇的景色确实不错,绿树蓊郁,绕着小桥流水,处处都是景,连空气都带着沁人心脾的清新。   温千树挽着霍寒在河边走,晚风吹起她的长发,“霍寒。”   “嗯。”   “没什么,只是想叫叫你。”   真觉得此时像在梦中,梦醒来她还是在深山的青鸣寺,每日不变地往返女寮和千佛塔之间,每日不变地形单影只。   “这几年,你都去过什么地方?”她把被吹乱的头发夹到耳后,白嫩的耳朵露了出来,耳后还有昨晚他亲吻留下的痕迹。   估计在某些看不见的地方,印子更深,看来以后要注意控制力度。   霍寒收回视线,“很多。陕西甘肃内蒙,青海西藏,广东广西云南……”   几乎文物贩子活跃的地方,他都跑遍了。   “去过香港吗?”   “嗯。13年七月份的时候去过。”   “七月什么时候?”   “中旬。”   温千树停下来,“那时我也在香港。你在哪里?”   “……九龙半岛。”当时执行秘密任务,走投无路的文物贩子被他们几个人逼近了一栋烂尾楼,双方展开激战,他就是在那次行动中挂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彩,一枚子弹射进胸口,离心脏只有2毫米……   他这条命,险些就交待在香港。   不过这些他永远都不会告诉她,她也没必要知道。   命运真是神奇。   2013年7月13日,香港九龙半岛的某条街上。   温千树坐在巴士靠窗的位置,刚认识的一个男性友人在她跟前不停地献着殷勤,她对他实在没什么兴趣,偏头去看街上形形·色·色的人。   前方的十字路口忽然拐出一辆救护车,它在路边停下,医护人员迅速下来,没多久,抬出来的担架上多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血如涌泉。   她看不清那男人的脸,脸上全都是血,他一动不动,她甚至怀疑他已经……   救护车接了人,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男性友人颇有见识地告诉她,“出了那么多血,估计救不回来了。”   这是她认识他以来,觉得他说的唯一一句能让她赞同的话。   那时的温千树不知道,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她和深爱的男人有过一场短暂的重逢……   上天用另外一种方式,给她补偿了一场告别。   拂面凉风将往事如白烟般轻轻吹散。   温千树假设:“如果那时候在香港我们遇见了,会怎样?”   不怎样。   他还是会第一眼就认出自己心爱的姑娘。   她又问,“当时在青鸣寺后山,你是不是早就认出我来了?”   霍寒笑了笑。   “那你还装作不认识我,”温千树撑着他的手,从台阶上跳下来,“如果你不躲开的话,我也肯定会一眼就认出你的。”   他笑意更深。   “咦,那不是上次在小乔流水发小卡片的大姐?”   她的视线尽头,中年女人正端着个红色脸盆,将盆里的水往河边倒。   “我……”   “不行。”她甚至不用说一个字,他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你就在这里等我,不会出什么事的,如果真的有事,我就这样通知你,”温千树的拇指和食指搭在唇边,“你忘记以前教过我这个了?”   霍寒拗不过她,“注意安全。”   女人快要走进自己屋子了,温千树追上去,“大姐。”   “是你啊。”她打开门,“进去坐坐。”   温千树走进去,女人去烧水泡茶了,趁这间隙,她推开一扇门,原来这外表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的小木屋,实际上暗藏乾坤,里面有几十个小隔间,每个大概七八平米,中间摆了一张大床,越往里走,房间的摆设越来越复杂,甚至还看到了木架捆绳,连春凳都有……   这应该就是她们晚上接客的地方。   几分钟后,女人又进来了,还领着三个年轻女孩。   “这仨姑娘呢以前也是单干,不仅赚得少,还经常被人吃白粮,跟了我们老板以后,这些都不算问题了。”   原来是找了说客来给她洗脑。   温千树笑得很是天真,“那最近生意好吗?一天最少能赚多少钱?”   “最近是旅游旺季,”女人接过话茬,“生意可好了,至于能赚多少,这个要看个人能力。”   三个女孩都会意地笑了。   温千树问,“你们多大啦?”   两个十九,一个十八,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一盏茶刚喝到一半,女人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走了。   温千树把茶杯放下,“你们做这行多久了?”   妆最浓的女生说,“三人中我来得最早,”指指对面最小的女生,“她刚来没几天。”   另一个女生不知想起什么,“噗”一声笑了,“是啊,她最没有经验,前天晚上还闹了个笑话。”   那女生嫌弃地抖了一下肩,“谁知道做到一半,他突然白眼一翻,直接把胃里的东西全吐我身上了……”   还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   女孩们笑作一团。   温千树看看时间,也差不过了,她站起来,“你们和春红姐说一声,我再考虑考虑。”   浓妆女生亲热地挽着她手,“姐姐你这么漂亮,一来肯定就把我们这里头牌的名头给抢过去了。”   两女生连忙附和,“就是就是!”   温千树脚步沉重地出了门。   前方不远处,青山披着霞光,天边残阳如血,一个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她,指间红光若隐若现,他看到她走过来,随手将烟头按灭,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温千树两指搭在唇边,朝他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风吹开她的长裙,像花一点点长开。   她走到男人近前,将双手搭上他脖子,将他整个人往下拉低了些,嘴唇凑上去,亲他,吃他嘴里的烟味,吃得一点都不剩。   这世上有很多像花儿一样美好的姑娘,她们有些开在遥远夜空上,有些长在烟火人间,还有些只能碾落尘土中。   两人在外面吃过晚饭才回酒店,刚进门,盛千粥就兴奋地跳过来,“海子哥那边发现新情况了!”   霍寒和温千树对视一眼,“什么情况?”   “当当当!”盛千粥献宝似的指着桌上的一个印纹硬陶罐,“就是它!”   温千树戴上手套,拿起来看了又看。   杨小阳也难掩激动,“我和海哥下午在街尾古玩地摊淘到的,好家伙,口干舌燥和摊主讲了半天的价……”   “成交价多少?”温千树把陶罐放回桌子。   “一千。”杨小阳露出捡了个大便宜的神色。他们从一堆仿制品中发现了一个真品,并且以不算高的价钱买下,想到将来这个陶罐会回归某个博物馆……   “你们被骗了。”温千树说,“它的制作成本不会高于10块钱。”   杨小阳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唐海说,“这不可能。”   盛千粥说,“千树姐你再看看,不,你再闻一闻它的味道,我非常确定真的是从墓地里……”   温千树笑了,“你说的是它身上的……尸味?” 第二十七章   同中医问诊一样,这古董鉴赏也讲究个“望闻问切”,眼前这个印纹硬陶罐, 不论是成色还是花纹, 几乎都挑不出一丝错处, 可见仿造者功力之高深,更何况身上还带着一股天然“尸味”, 自然很容易误导人——这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宝贝。   “千树姐,你说它是赝品,这腐味又怎么解释呢?”盛千粥又深深地闻了几下,吸入鼻腔的分明是腐烂、久远的气味, 这也是唐海判定它是真品的最关键依据。   从一开始就没出声的唐海,脸色越发凝重, 在文物鉴定上他也不算生手,如果没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断然不会贸然出手,可他心里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她说的是对的。   虽然只给了一个结论, 可他就是笃定她是对的。   从小谨严的家教和无数针对性的训练, 将唐海骨子里的感性几乎抹干净了, 剩下的只有冷静客观持重,这种凭着直觉就对别人交付全部信任的感觉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然而,这陌生底下压抑着欣喜,像断珠掉落玉盘,砸开小小的缝隙, 那欢喜小心翼翼地露了出来。   温千树摘了手套,拿起霍寒刚刚放在她手边的水杯喝了几口温水,“这一点都不难解释。”   杨小阳认真地拿着本子做起笔记。   “三年前我在南方某个偏远山村修壁画,因缘巧合下认识了一位守墓人,他是个鳏夫,从妻子去世后就独身一人,在山上守墓,他每天在黄昏时例行巡视墓地一圈,然后踏着月光回到自己的小屋,听听收音机,温几两小酒,喝过就睡下。”   “老人和我提过几次,最近买的酒好像有点邪乎,喝两杯就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也醒来得迟,连夜里的风声都听不见了,更奇怪的是,他发现西北角上的某座墓有被人翻过的痕迹,守墓多年,倒是第一回 遇见这样稀奇的事。”   毕竟死者为大,掘人坟墓是极损阴德的事,何况这不是什么古墓,挖不出有价值的宝贝。   “老人就多留了个心眼,晚上忍着不喝酒,守到半夜,终于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大门旁边的矮洞里爬出来,那人身上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里面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他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那人熟手熟脚地找到了一座墓,三两下就把它挖开了,然后一件件把布袋里的东西取出来,老人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那都是些陶罐瓷器之类的物品……”   “千树姐,”盛千粥听明白了,“你是说,他挖别人的坟,目的就是把自己做的赝品放进去沾染尸味?”   这也太精明……太缺德了吧!   温千树递过去一个“聪明”的眼神。   杨小阳急着问,“后来呢?”   温千树想了想,抿唇笑了,“后来老人走到他身后,轻咳一声,‘小伙子,你掘我的坟是要做什么啊?’”   这时,霍寒似笑非笑,不着痕迹地飘过去一眼,那眼神意味很是纵容。   又调皮了。   她歪了歪头,一双清澈眸子笑意盈盈,和他相对。   盛千粥拍腿大笑,“大快人心,他当时一定吓得腿都软了吧?”   杨小阳持不同看法,“他都敢半夜三更跑到墓地去干这缺德事,胆子肯定很大,怎么会被吓到?”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温千树,“你继续说呗。”   “他当时吓得都尿裤子了,”温千树不负责任地继续往下编,“虽然胆子大,但扛不住心虚啊,环境又刺激,冷不防听到人说话,能不怕吗?”   听到这里,唐海终于意识到除了前面的话真实性毋庸置疑外,这个“后来”纯粹就是她用来哄两个好奇心旺盛的年轻人的,他摸摸鼻子,也跟着笑了。   “再后来,老人把他五花大绑,扭送当地派出所。”   杨小阳听得入迷,“千树姐,你之前说老人的酒有问题,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年轻人是外地来的,瞅准了这片荒山野岭的墓地,打听到上面只有一个守墓人,又知道他好两口小酒,于是在酒水里动了手脚。   趁老人喝下掺了安眠药的酒呼呼大睡,他就带着家伙进墓地,开始干活。   盛千粥评价:“手法这么老道,肯定是个惯犯。”   杨小阳点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的花样,真是长见识了。”   他又朝唐海憨笑,“海哥,一千块钱就当买个经验了。”   “不止,”唐海说,“非法假造文物,顺着这条线摸下去,就算捉不到大鱼,也能捞三两只小虾。”   省厅很重视白礼镇这边的情况,也请示过上面,接下来应该会有一场专项整治行动,然而,这个地方鱼龙混杂,各种势力盘踞交错,涉及的利益团体太复杂,要想一举踹掉,恐怕不是易事。   能料想到的是,一场硬仗,在所难免。   夜很深了,月华如水。   温千树掩口打了个呵欠,打算先回房睡觉。   其他人也准备散了。   霍寒把他们送出门,唐海走在最后面,忽然回头,难得的欲言又止,“你和她……”   他知道两人昨晚是睡在一起的,而且对视的眼神骗不了人,更直接的证据是——   霍寒微微弯腰倒水的时候,从开了两颗扣子的领子看进去,他看到了锁骨下方的吻痕,能感觉得到他们之间的暧昧,但没想到居然已经……这么亲密了。   更让唐海惊奇的是,无法相信霍寒这样的人也会……他很洁身自爱,不喝酒,烟也是偶尔抽,更别提女色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他身边有走得近的女人。   曾经连省厅领导都拿这事戏谑过,“霍寒这人啊眼里心里只有文物贩子,全国各地四处追,你让他主动去追女人?这可是稀奇事。”   连妹妹唐忽如屡次对他示好,次次都灰头土脸,他绝情得连一丝希望都不肯给。   霍寒想都没想,“是你想的那样。”   唐海连反驳一句“我想的哪样”的心思都没有,只是轻轻叹口气,“你不是不知道忽如对你的执念。”   就算是为妹妹说话,他也没有底气。   他知道霍寒看进眼里的那女人……有多好。   “我很抱歉,”霍寒说,两根手指轻搭在心口处,“这个地方,七年前就已经满了。”   装不下别的女人了。   七年。   唐海无声重复这两个字,恍然想到,原来他们的牵绊如此深。   他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我知道了,我会找个时间和忽如谈谈。”   霍寒点点头,“早点休息。”   唐海往自己房间走,听到身后传来的轻微关门声,忍不住在身前握了握拳。   终于明白——   他对别的女人绝情,只因为心中所有的柔情都给了一个女人。   ***   温千树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被人楼进怀里,她闻到熟悉的清冽气息,在他胸口蹭了蹭,“怎么这么久?”   “耽误了会。”霍寒亲亲她鼻尖。   大手抚上她小腹,暖意融融,很是舒服,她猫儿似的轻哼了一声,“故意撩火是吧?等我好了,看怎么办你。”   他笑得眼睛微眯起来,“谁办谁还不一定,到时不要求饶。”   回答他的只有一串清浅的呼吸声。   霍寒帮忙调整好怀里人的睡姿,慢慢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温千树醒来时,旁边已经没人了,她四处找了一遍,最后在健身房找到人。   霍寒正做着仰卧起坐。   在军队时养成的习惯,他非常注重锻炼身体,哪怕出任务,蹲守山林,有时间的话每天早上也要跑五千米,所以不管是身材还是体力都保持得非常好。   她就倚在门上,看他起伏的肌肉线条,看麦色皮肤上泛起的薄汗,看晨光里那块性感的喉结……看得浑身发热。   真是……要命。   温千树穿着紫色睡裙,大步走过去,直接跨坐在他腿上,“我来帮你增加难度。”   她说的是增加锻炼难度。   殊不知,她就坐在离敏感部位那么近的地方,对霍寒来说,倒是增加了别的方面的难度,格外考验他的意志力。   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温千树划开一看,白雪歌刚发了一条微信——   “拿下了吗?”   没头没尾的四个字,她有些不解,翻起历史记录来。   千树:我也遇到了一个想睡的男人。   雪歌:哇~   千树:我得赶在夏天结束前拿下他。   雪歌:[问号]为什么?   千树:暖床。   接上前情,温千树回复:“昨天和他睡了一夜。”   白雪歌也几乎秒回:“吹牛吧你。”   千树:“真的,他现在还被我压在身下。”   雪歌:“有图有真相。”   千树:行!   她答应得痛快,可真正要把拍好的照片发过去时,又非常舍不得了,算了,还是自己私藏吧。   温千树的锅也甩得很漂亮:“我偷拍被发现了,他威胁我要是把照片发出去,就会让我三天下不来床。”   她绝对相信自己的男人有这个实力。   雪歌:!!!   这是威胁?   这难道不是在强塞狗粮吗?   多好的福利啊。   霍寒见她一直忍着笑,抬手在她脸上轻捏了一下,温千树睁大双眼看过去,丢掉手机,捧住他的脸亲上去。   他每做一个仰卧起坐,她就亲他一口。   亲到第六下,男人的手搭上她纤腰,往下压了压……   温千树就这样慢慢地趴在了他身上,倒像是主动扑倒他一样。   上午就这样过去了,下午两点多,虹云斋那边终于来了消息。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看来鉴赏力和购买力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对方约的地点在隔壁镇的某间民房。   四点整,双方准时会面。   掌柜比前天热情了至少三个度,“霍老板,久等了,琐事缠身,一直都走不开,真是对不住咯。”   霍寒笑笑,“无妨,贵人事忙,能理解。”   “霍老板见笑了。”掌柜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请。”   伙计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温千树四处看过,随意问了句,“你们老板没来?”   掌柜赔笑,“老板在外地呢,赶不回来。”他看着霍寒,“霍老板尽管放心,我有权做主。”   这次要看的货不多,只有三样,一个古陶罐,一个玉镯,还有一樽青龙玉鼎,各自放在高档的盒子里,那盒子用的是上等木料,盒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看着就价值不菲,这要是外行人,早就被蒙得荤七素八了。   可温千树一眼就看出,那盒子比三样所谓的宝贝贵多了,她朝霍寒使了个眼色。   霍寒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走,杨小阳和温千树默契地跟上去,掌柜和三个伙计倒都蒙了。   “霍老板,这是……”   “看来掌柜并没有诚意和霍某做成这笔生意,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掌柜连忙拦他,“霍老板说的哪里话?怎么连货都没验过就要走?”   霍寒回过身,眼神很冷,气势压人,“掌柜,第一回 您谨慎我可以理解,可这第二回,你又故技重施,拿了些赝品来糊弄人……”   掌柜急得打断他的话,“霍老板请消气,赚大钱的买卖谁不想去做?可做我们这行有这行的难处……眼下是更不好混了,您消消气,我出去打个电话请示下老板,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答复。”   他飞快跑出去,却不是打电话,而是跑进了百米外的一间屋子,三重一轻敲了门,里面传来个浑厚男声,“进来。”   “老板。”掌柜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被他叫做老板的中年男人,轻抚着半边的八字胡,“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趣,很久没遇过这么有意思的对手了。”   掌柜:“老板您看是不是就……”   “不急,”男人说,“你再把我那个明永乐梅花瓶给他看一看。”   “是。”掌柜又关上门出去了。   男人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大大的“德哥”两个字。 第二十八章   掌柜走后,叶老板接起电话,“德哥。”   那边传来的是个稍微尖细的男人的声音, “老叶, 我放你那儿的那批货先压着不要出手。”   “这是咋了?”   德哥说:“我从上头听到点消息, 最近中央在文物盗卖走私上查得很严,估计没多久就会有一场大行动, 你通知一下各大古玩店的掌柜,这段时间都给我夹紧点尾巴。”   “哎哟,他们还真是闲得慌,”叶老板满不在乎, “这国内那么多的毒贩、杀人犯怎么不去抓,偏偏盯着我们。“他话锋一转, “不过我们这个偏远地方,山高皇帝远,估计这阵风没这么快吹过来。”   就算要杀鸡儆猴也得看手够不够长啊,何况白礼镇可不是那么容易说动就动的。   德哥:“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   叶老板:“德哥你放一万个心, 我老叶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河边都来回走了一万遍,就从没湿过一次鞋的。”   德哥:“盯紧你的手下,别他妈眼里只看得到钱,什么人都往里带,上次那个乔装的条子, 如果当时不是我在,一眼识破他的伪装,估计你底下那老巢被人抄了都不知道。”   叶老板:“那是手下人出的意外,再说,那条子最后不也是处理干净了?一点风声都没透出去。”   德哥又说,“你是个聪明人,什么事提点一下也就行了,这上面有政策下面有对策,兄弟们脑袋悬裤腰带上得来的宝贝,该赚的钱还是要赚,不能因噎废食嘛,就是眼睛要放大放亮了。”   叶老板连连称是,“要没个眼力见儿咋在这行混,不是我自夸,那些条子一开始装得像,估摸着连勾命的牛头马面都认不出,可一谈到交易就露馅了,人没钱啊!这一件宝贝就几百上千万,人哪里找这么多钱去?就他们那点破经费……”   自从那次意外后,交易规则就改了,买方看过货后,先交百分之三十的定金,等正式交易,再一手交剩款一手交货。   “行了!”德哥打断他,“瞧你能的。”   叶老板嘿嘿谄笑,“哪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啊?对了德哥,您老人家打算在白礼镇待多久呢?”   德哥停了几秒:“没意外的话,后天晚上就走。”   “还是走的老路线?”   “换了。”   “哦。你们这票干得可漂亮,白爷那边肯定少不了重赏,到时德哥您吃肉,也别忘了给小弟留口汤啊。”   这马屁算是拍对地方了,德哥大笑,“就你小子精,哪次能短少了你的好处。”   “德哥,走之前兄弟给您弄个饯行宴,再找几个美女……您看怎么样?”   “再说吧。”   “好嘞,不打扰您了。”   ***   那边,和老板通过气的掌柜拿着手机回到民房,气喘吁吁,“霍老板,是这样的,我家老板让我郑重向您道个歉,这不干这行的都有些疑心病,耽误您的时间真是对不住了。”   霍寒很是大度,“无妨。”   温千树接道,“掌柜,既然都说开了,那接下来总得带我们看些‘对’的货了吧?”   “这个……”掌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不天色都有些晚了,我们再另外约个时间吧?”   盛千粥也横着语气,“掌柜您刚刚都说了,我们霍老板的时间可宝贵得很,什么时候能看货给个定数。要实在安排不了……”   “安排得了安排得了,”掌柜琢磨了下,“这样吧,最迟明天中午,怎么样?”   温千树轻笑,“那就有劳掌柜了。”   半个小时后,三人坐在回白礼镇的车上。   盛千粥扭过头,“寒哥,那孙子耍了咱们两回,明天肯定就没问题了吧?”   霍寒从窗外收回视线,“难说。”   “啊——不是吧?”盛千粥一个急刹车。   霍寒把温千树的头重新扶回自己肩上,轻皱眉头,“小心点开车。”   此时天色已经全暗,山路又不好走,颠颠簸簸的,像睡在摇篮里一样。   温千树略微睁开眼,温热的气息拂过来,“没事,继续睡吧。”   她继续心安理得地搂着他胳膊闭上双眼。   可似乎哪里不对劲?   她的手在他腿上摸了摸,摸到裤兜上一块硬硬的东西,感受了下形状,“你把枪也带过来了?”   怪不得烙得她有些难受。   霍寒低低地“嗯”了一声:“以防万一。”   温千树瞬间没什么睡意了,“你用枪杀过人吗?”   “嗯。”   那是一个穷凶极恶的走私犯,逃跑过程中劫持了一个人质,他还清楚地记得,四五岁的小女孩,扎着两条辫子,前一秒还一派天真活泼地窝在妈妈怀里吃棒棒糖,下一秒就面临死亡的威胁。   他更清楚记得的是,当那人中弹身亡,鲜血将小女孩身上的裙子一点点地染红,她木讷得仿佛被抽走灵魂的小脸,还有她母亲撕心裂肺的喊声……   她轻轻抚上他英俊的眉眼,指尖从眉心到挺直的鼻梁,“谢谢你。”   谢谢你这双干净的手,为了护佑一方安宁,不得不染上血腥。   这个世上少了一位出色的化学博士、化学教授,但它并没有损失,反而增添荣光——因为那男人顶天立地,以忠诚和信仰,不折不挠地替它捍卫文明的尊严。   霍寒无声笑笑,握了握她的手,十指相扣。   温千树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又开始闭目养神。   盛千粥从车内后视镜抛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得了了,小小的车厢内,满满都是腻死人的甜味。   朗朗明月悬在半空,风在林间轻吟,车子沿着山路缓慢前进,灯光艰难地将夜色一寸寸推开。   一个小时左右,他们终于到达酒店。   霍寒轻摇了摇怀里人的肩膀,“到了。”   温千树没动静,像是睡熟了。   他直接把她抱了下去,一路抱回房间。   盛夏晚上的风吹得人浑身都燥,何况还有怀中这柔软的身子,乖乖地贴着他胸口,呼吸徐徐,格外扰人神思。   霍寒把人轻放到床上,拉着薄被搭在她腰间,然后在床边坐下来,眸色极深,细细地看她睡颜。   黑长的睫毛安静垂着,像两把小扇子,微颤的清影印在白皙的肌肤上,嫣红的双唇弯着好看的弧度,他好笑地曲起食指在她鼻尖轻刮了一下,“繁繁。”   再叫:“繁繁。”   声音更低,带着蛊惑,“繁繁。”   温千树终于装不下去,打了他的手背一下,“哎呀你好烦。”   翻过身去,笑,笑个不停。   霍寒低下头,在她耳朵后面落下一吻,“待会要和唐海他们开个会,大概一个小时后回来。”   他亲的是很敏感的位置,那处泛起红色,他笑笑,揉了一把她头发,留下一盏柔和的床头灯,轻手轻脚出去了。   客厅,灯火通明。   唐海、盛千粥和杨小阳三个人都在。   唐海把烟头丢进烟灰缸,“皖南省厅那边的同事来了消息,那辆被丢弃的救护车找到了,精密改装过,容量很大,对方十分警觉,除了那个被挟持护士的指纹,现场没有找到其他指纹。”   “这是在车里找到的。”   霍寒拿起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一小撮泥土,唐海解释,“已经鉴定过了,确实是千佛塔底的泥土。”他又指着另一个塑料袋里面的几块小碎片,“这应该是在运输途中不小心弄碎的文物碎片,由于没有比对物,暂时不清楚……”   “还有别的发现吗?”   唐海说,“下午我和小阳到现场看过了,他们清理得很干净,除了角落的土和碎片外,几乎没留下什么有用线索。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说到这个盛千粥有一肚子苦水要倒,“海子哥你是不知道,那掌柜贼精贼精的,将我们耍得团团转……”   他一咕咚倒完苦水,口干舌燥,捞起杯子喝了一大杯凉茶,这才觉得解气不少。   杨小阳叹气,“我现在就担心那些文物已经不在白礼镇了。”   要是追不回来,他还真没脸回兰溪镇,没法跟人交待,更没办法对自己交待。   他这一句说中所有人的心思。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担心并不多余,就算现在还没运出去,离转移之日应该也不远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   盛千粥拍拍他肩膀,“放心,追到天涯海角都一定追回来,我这人吧没有那么高尚的道德品质,纯粹就是看不惯那帮混蛋把咱老祖宗的东西拿去捧外国人的臭脚,让他们对着我们的宝贝评头论足、指指点点,凭什么啊!”   杨小阳被他说得又振奋起几分士气,“对啊,凭什么!?”   气氛一下轻松起来。   几人又讨论了半个小时左右,便各自回房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虹云斋的掌柜亲自过来酒店请人。   这次没有弯弯绕绕拐到别的地方掩人耳目,而是直接把看货地点定在了虹云斋的后院。   霍寒温千树刚进去,迎面就是一股阴凉之气,夹杂着淡淡的檀香味,盛千粥在他们后面摸了摸胳膊,上面已经起了鸡皮疙瘩。   现场除了掌柜,还有几个穿着汗衫短裤的伙计排成一列,个个双手背在身后,看那架势,应该个个都是练家子。   看来这次大概是要来真的了。   温千树在霍寒手心里轻轻抠了两下,他依然目视前方,不动声色地回以一股握力。   “霍老板,”掌柜满面笑容,“请来这边。”   桌上的红色绸布一掀开,一个精致的古代花瓶露了出来,“这是永乐年间的梅花瓷瓶,霍老板请过目。”   霍寒托着瓶身看起来,花瓶口径并不大,长颈细肩,花纹丰盈,笔意深浅分明,极具层次感,指尖挨着的底部,温润细腻,手感极好,是正品无疑。   掌柜在一边说,“多少收藏家都以收藏明代花瓶为幸事,霍老板,我还是那句,缘分可遇不可求啊。”   霍寒那搭在桌边的手指无声敲了三下,温千树看在眼里,这是他们事先约好的信号,三下即为真品,她的视线又落在那梅瓶上,目光清亮,仿佛有光盈盈而出。   “霍老板,”她娇笑一声,直接坐上霍寒大腿,“人家也想看一下这难得一遇的宝贝,可以吗?”   “当然。”   掌柜想阻止,霍寒一个眼神过去,他立刻又换上满脸笑意,只是说,“这宝贝价值连城,还请小心为上。”   温千树先从瓶底看起,敲了两下,听声音,很干净清透,她做出一副敲得很开心的样子,手指渐渐往上,正要继续敲时,掌柜一脸心痛地开口,“哎呦小姑娘,这宝贝可禁不住您这样的敲法。”   好吧。那就不敲了。   温千树漫不经心地一边在霍寒耳边和他调笑,在掌柜和伙计看不见的角度,从瓶底开始往上摸,摸到离瓶底大概五公分的地方,她眯了眯眼睛。   她看霍寒一眼,软软地说,“看完了。”然后起身准备把花瓶送回原来的地方,没想到一个不小心,手上没拿稳,花瓶磕在桌沿边,干干脆脆地碎成了两截。   那碎的地方,口子并不算新鲜,但奇怪的是,特别整齐。   温千树站在原地,笑得很是无辜,“碎、碎了。”   掌柜脸色一下黑得像锅底,他身后那个看起来很是高壮的伙计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推了温千树一把,怒目相向,又要扬起巴掌准备教训她,谁知手被人用力地扣住,动弹不得。   霍寒把温千树拉过来,护在身后,他抓着那伙计的手,往前用力一送,再推回去,只听得清脆的“哒”一声后,那人满脸的横肉立时皱成一团。   左手胳膊直接卸掉了。   霍寒把人像抹布一样丢在掌柜脚下。   其他几个伙计见状,摩拳擦掌,齐刷刷上前……   盛千粥也走到霍寒旁边。   双方对峙。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第二十九章   掌柜到底比年轻人见的世面多,盯着地上的碎片,虽然火气已经直冲喉咙口, 但还是一点点压了回去, 两片厚唇往上扬起几分, 露出满口标志性的大黄牙,“霍老板, 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他用的是委婉的语气,可他纵容身后一帮伙计杀气腾腾地控着场面,俨然是要霍寒留下一个交待才肯放人出门的了。   说来温千树碎掉花瓶的举动也在霍寒的意料之外,可他太清楚她性子, 如果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断然不会做出如此冒失的事,又看了那碎得怪异的碎片几眼, 电光火石间隐隐闪过一个念头,漆黑的眼底涌着清冷的光。   掌柜又说,“实不相瞒,这明永乐梅花瓷瓶是我老板最得意的收藏之一, 如果不是看在霍老板这么有诚意的份上, 断然是不会拿出来的, 只是没想到……”   欲说还休处最见其高妙。   温千树微红着眼眶,似乎被吓得不浅,她走到霍寒身边,小鸟依人一样窝进他怀里,“霍老板,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个梅瓶,是不是很贵啊?”她眼中泪水涟涟,要掉不掉,一副梨花泣雨的模样,格外招人怜惜。   两三个伙计看得眼睛都不会动了。   如果盛千粥没看到她的小动作,说不定也会被这一幕化软了心肠,他这个千树姐啊,还真的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要胆识有胆识,要演技有演技,连奥斯卡都欠她一个小金人。   她还特别有钱!而且最重要的是,连向来对女色敬而远之的寒哥都沦为裙下之臣,对她死心塌地。   这样的人上辈子一定拯救过整个银河系吧?   霍寒顺势搂着她,柔声安慰。   温千树一边掉眼泪一边在他背上写字——买。   盛千粥悄悄把摸在后腰准备拿枪的手收了回来。   霍寒轻描淡写地说,“这梅花瓶原价多少,霍某在这基础上多加三分之一的价钱买下便是。”   一听这话,掌柜喜不自胜,连眼角都笑出了褶子,“霍老板当真是爽快人。”   他往后做了个挥手的动作,伙计们都退到最角落去了,只有那个被霍寒三两下折了胳膊的还继续躺在地上闷声呻吟,没有人敢去动他。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变得极为融洽起来。   温千树也擦干眼泪,笑容清甜地撒娇,“老板您真好。”   她向霍寒抛了个媚眼,眸底还隐约着水光,那眼神媚如游丝,又带着说不出的纯真,两种难以言喻的矛盾感觉,密密麻麻地缠绕。   接着,她又蹲下身,把瓶底和瓶身捡了起来,疑惑地看了又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将两块碎片一合,简直……天衣无缝。   掌柜余光瞥见她的动作,手心都出了一把冷汗,再看霍寒,见人没什么反应,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霍老板,按理说,我们虹云斋从来不出售这样的残次品,可这毕竟是您的人打碎的,按照我们店的规矩,确实是得再加三分之一的钱,可这位女士也不是有意而为之,而且考虑到双方的长远合作,所以这次还是按原价给您。”   原价也不低,一千三百万。   霍寒微微颌首,“那就多谢掌柜了。”   掌柜陪着笑意,“合作愉快。”   他见温千树把花瓶抱在怀里,“霍老板您看,是不是我们帮忙包装一下,再送到酒店?”   “不必,”霍寒也看向温千树,眼带一丝宠溺之色,“这花瓶好是好,到底还是损了根底,拿回去也是讨老爷子的嫌,她要喜欢就给她拿着玩儿吧。”   掌柜见过那么多世面的人,头一回遇见这样为女人一掷千万的主儿,都不知道该如何摆弄脸上的表情了。   他亲自送三人出门。   霍寒刚走出门槛,“这是第三回 ,希望不会再有第四次了。”   掌柜脚下一个趔趄,“霍老板,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霍寒笑了,语气不咸不淡,“掌柜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听不懂霍某的话?”   掌柜还想揣着明白装糊涂,霍寒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回头告诉你老板一声,霍某很喜欢他的作品。期待下一次真正开诚布公的合作。”   “他真这么说的?”叶老板捏着杯子的手顿在半空,青绿色茶水溢了出来,沿着他手指滴落桌面,“这人有点意思啊。”   “可不是,”掌柜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心里都一个咯噔,这不是没底吗?等他们都离开了,就火急火燎过来请示老板了,“还真以为能糊弄得了他,没想到人心里门儿清,明面上就是不戳破。”   叶老板慢悠悠地吹着茶水,杯中碧纹晕开,轻漾,“看来这回是遇上对手了。”   “我估计他早就看出那花瓶的玄妙之处了,可人藏得深,面上可不露一点声色。”   “还有啊,这位霍老板可真阔绰,一千三百万不是个小数目,他连眉头都没皱,直接轻飘飘一句‘她要喜欢就给她拿着玩儿吧’,他不心疼我都替他心疼。”   叶老板哼笑,“他的底细查过了吗?”   “查过了,”掌柜犹豫着说,“不过,只查到他是富春城霍家那边的人。”   “霍家?”叶老板眯起眼睛,“怪不得。”   这霍家豪门水深,族系复杂,查不到更多资料才是正常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霍家现在是霍斯衡当家?”   掌柜想了想,“应该……是的。”   叶老板拂过身前长衫,“有机会我得亲自会会这小霍老板。”   ***   酒店客厅里。   盛千粥盯着两块花瓶碎片又摸又看好一会儿,猛地一拍掌,“卧槽!我终于明白了!”   这个花瓶原来是嫁接的啊!   瓶底到瓶身大约五公分的部分确实是真品,其余部分都是后来“种”上去的仿冒品,不过这仿得也太真了吧?如果不是沿着之前碎掉的口又重新碎了一遍,谁他妈能看得出来啊?   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不仅非常容易误导人看走眼,而且也无法定义它到底孰真孰假,真亏那些人想得出来。   直到此刻,他真的对温千树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杨小阳也啧啧称奇,“千树姐太厉害了。”   温千树依然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对他笑了笑,又看向霍寒,“我还有一个发现。”   她把瓶底托在手心里,“这个残片来自千佛塔底的第158号文物,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明永乐青花缠枝梅瓶。我猜应该是在运输途中不小心破损,然后被有心人移花接木……”   她曾经帮吴教授整理过塔底的文物,也亲手抄写了两份目录,所以印象比较深。   “你的推测是正确的。”唐海面上露出欣喜之色,“我们的工作人员确实在丢弃的救护车上发现了文物的碎片。”   温千树:“这就好办了。就算虹云斋的幕后老板没有直接参与偷盗行动,他必定也和德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盛千粥和杨小阳激动地和对方击了个掌,生活中真是处处有惊喜。   对面,霍寒看过来的眼神那样深,她能感觉得到他此时内心的情绪,朝他眨了眨眼——有奖励吗?   他缓缓抿起唇角。   唐海问,“接下来这个叶老板有没有可能会亲自出面?”   霍寒语气笃定:“会。”   他走之前特地还下了一剂猛药。   “对了,千树姐,”盛千粥忽然有个疑问,“在‘霍老板’身份这关,你到底是怎么把他们蒙过去的?”   像他们这种无名小卒,底下跑腿的马仔而已,自然不必刻意制造身份,一般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可霍寒是大老板,又是潜在的合作对象,那些人总会千方百计查一查他身份的吧?   温千树摸了摸下巴,“这个简单。”   在这个年代,要想制造一个身份,太简单了。   千家和富春城的霍家是世交,她和现任的当家霍斯衡有点交情,所以就把关系迁到了他那边,凭空捏造出了一个小霍老板。   杨小阳听得目瞪口呆,“这都可以?!”   温千树笑而不语。   如果有必要的话,她甚至都已经填写好了这位小霍老板的生平,他出生的时间地点,生活的城市,具体到哪条街道,甚至他的学习、工作、交友情况……   可那位真正的霍老板是这样回复的:“不必。”   温千树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要是霍家人被查到了这么详细的信息,反而更容易引人生疑,毕竟霍家在外人眼中,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家族。   此时,窗外的夕阳安静地在阳台上织着黄昏的光景。   温千树站在落地窗前透气,看楼下来来往往的车和人,下午刚下过一场暴雨,暑气被浇得不见踪影,凉风吹面,她发间的清香隐隐散开来。   她在人群中看见了两个熟面孔,是上次在河边木屋看到的那两位小姑娘,她们正走在暮色渐浓的街上,刚转过身,鼻尖撞到一堵僵硬的胸墙。   霍寒稳住她身子,“要去哪里?”   温千树指着人给他看,“没事的,我不走远,就在你能看见的地方。”   霍寒松开了手,“有什么事记得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温千树跑下楼,追上两位姑娘,“嗨,你们来逛街吗?”   那位姑娘的妆容依然很浓,看见她似乎很开心,“是你啊?”   稍小的那位,也就是没经验闹了笑话的小姑娘好像有些不自在,眼神四处瞄。   温千树明白过来她的顾虑。   早上店铺大都没开,晚上又没空,白天虽有休息时间,可光天化日之下,姑娘到底还是脸皮薄,大概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怕引来太多注目,只能选了这样的暮色时分出来逛逛。   前面就是个奶茶店,温千树要了个小房间,请她们喝奶茶。   密闭空间里,两个姑娘明显地放松了不少。   温千树问,“你们是哪里人?”   “我们都是外地的。”她们说的地名,温千树几乎没有一点印象。   浓妆姑娘呵呵笑,“都是很偏的小地方。”   小姑娘认真地喝奶茶,温千树看那眉眼,还透着一股稚嫩,也不过是刚成年,已经承受了这么多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她笑了笑,“还要点些别的东西吗?”   “不用了,我们在外面时间不多,待会就要回去了。”   “艳红姐管得很严?”温千树问。   “她是公司的老人了,我们新来的都是她在管,”浓妆姑娘说,“不过今天一天都没见她人影了,好像是说要去外面找……”   温千树微瞪大双眼,“你说她在找……处女?”   “是的。听说是有个大老板要来,专门指名要处女。”   浓妆姑娘被她的反应逗笑了,“这有什么稀奇的,有些男人就是喜欢开雏儿,”她压低声音,“有的时候啊,还有好那口儿的,前天我们公司一个服务生,十七八岁的男孩,长得白白净净的,比女孩还招人疼,这不也被人……”   她接着说,“可那人啊,听说弄到一半就不行了。”   温千树:“不行?”   “是啊。”小姑娘松开吸管,“弄到一半就心脏病发了。”当时她就在现场,还是她给那男人找的药,救了他一命,后来还额外得了两百块钱。   心脏病发作!   温千树的心砰砰作响。   “哎呀,”浓妆姑娘站起来,“我们得回去了。”   窗外的暮色已经很浓了。   温千树和两个姑娘走到门外,又点了几份点心给她们当宵夜。   浓妆姑娘接过去,抬头看了看星空,星星真美啊,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姐姐,你对我们这么好,我想提醒你一句,下次艳红姐如果再带你去我们那里,她泡的茶千万不能喝,里面放了那种东西……”   那上次——   小姑娘说,“那次的没事,她一般第二次才放,这是她惯有的作风。”   “等人喝了茶后,她会找男人过来……之后就拍照……”   ***   两杯奶茶几份点心,换来一份推心置腹的提醒。   温千树慢慢地迎着夜风回到酒店,在大堂接到周暮山电话,坐在沙发上和他聊了十多分钟才回房。   房间里没有人,浴室传来水声。   她推开门进去。   霍寒正冲着澡,察觉到动静,回过头,被温千树看了个正着,他立刻转过去。   她低低地笑,“躲什么,又不是没看过。”还摸过呢,全身上下。   霍寒:“……”   温千树从后面贴上他后背,花洒里的水也湿了她的裙子,“怎么是冷水?”   霍寒赶紧把水关了。   她没羞没躁地盯着他双腿间的那团黑影看,耳根却红了个透,娇嗔着推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后面跟了我一路。”   所以她才那么放心进奶茶店。   “繁繁……”霍寒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压出来的,又低又哑。   “还没好,”她蹭了蹭他,“不过,可以亲。” 第三十章   浴室里没有朦胧的水汽,头顶一盏吊灯,投下柔和的橘光, 两人的视线轻轻撞上, 便如同蜜糖般胶着, 再也分不开,身体也贴得严丝合缝。   嫩黄色的棉裙将男人身上的水吸了个干透, 也将某个地方吸得现出了形状,他们亲吻着彼此……   灯影不停地晃,是两人低低的喘息,缠绕、相叠、融合。   半个小时后, 温千树躺在床上,脸软绵绵地埋在他颈边, 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我真……不是故意的。”   谁能想到会发展到……那种地步。   霍寒轻哼一声,大手还是如前两夜般帮她暖着小腹,他的动作很轻, 指腹略微粗糙, 触着那细嫩的肌肤, 温千树轻轻地颤了一下——是成年男女间那种幸福而美妙的颤动。   她忍不住哼起了旋律,他应该是听懂了,在她发间笑,气息徐徐而下,却没说什么。   温千树唱了出来, “还没好好的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他直接堵住她的唇,成功消音后,“睡吧。”   夜很安静,静得仿佛能听到时光的流逝,两人却没什么睡意,温千树侧身望着窗外,树梢挂着一轮明月,树影婆娑,她轻声问,“霍寒,之前在青鸣寺,那辆救护车的出现是因为现场有个年轻男人犯了心脏病?”   “嗯。怎么想起来这个?”   她坐起来,“啪”一声开了床头灯。   霍寒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光亮,看到她正猫着腰,在行李袋里不知翻什么东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支笔和一本素描簿。   温千树盘膝坐在他旁边,食指抵在太阳穴上,闭眼想了一会儿,开始动笔。   画纸上最先出现一双细长的眼睛,接着是微塌的鼻子、嘴唇……她几乎都不用想,画笔也没停,一气呵成,没多久一个完整的轮廓便拼凑了出来,霍寒呼吸一滞,“这不是……”   温千树顺手把画笔夹在耳朵边上,“是这个人吗?”   霍寒盯着那素描出了神,半晌才问,“我记得他犯病那时你不在现场,怎么会……”   “因为我是温千树。”   他眼中缓缓浮现笑意。   她更加大言不惭,用眼风刮他,“这世上除了没办法一个人生孩子外,还真没别的我做不成的事。”   霍寒的声音低得有些模糊,被笑声撞得更碎了,“是。”   “繁繁,这对我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线索,我代表专案组所有同事感谢……”   她还能给他带来多少惊喜?   温千树:“别整那些虚的,有没有实质性的感谢?“   她目光灼灼,眼神在说话——你一定知道我想要什么的。   霍寒当然知道,可见她一脸志在必得的神情,不知觉中起了逗她的心思,“一夜,还是十夜,或者……”   “想得美!”温千树拿下笔,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至少也要一辈子!”   此时已经是半夜,她的困意很深了,刚沾上枕头,意识就开始涣散,迷迷糊糊间听到一声“好”,眼皮困得睁不开,可心中早已是一片春水融融、繁花盛开的光景。   春风十里,不如睡你。怎么也要睡上一辈子。   清晨六点,小镇醒了。   风轻轻撞着窗帘,温千树在一股好闻的植物气息中睁开双眼,身后的男人还在睡,温热而濡湿的呼吸吹得她后颈微痒,她忍不住在他怀里动了一下,还想动,几秒后,一动不敢动了。   他和它都醒了。   她:“霍警官,请问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嗯。”他语气里透着一股晨起的慵懒,“可能需要征用一下你的手。”   ……   吃早餐时,盛千粥不明所以地问,“千树姐,你怎么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看?”   霍寒看过去一眼。   温千树差点被白粥哽到,“……画图累着了。”   “画什么图?”杨小阳随口问。   霍寒两指压着素描纸推到大家面前,盛千粥看一眼,直接一口牛奶喷了出来,“我去!这不是那个心脏病吗?”   “千树姐你画的!?”   “像吗?”   她太谦虚了,这何止是像?简直就是百分之百的还原好吗?不对……   “千树姐,你见过这个人?”   温千树摇头,“没有。”   “那你是……怎么画出来的?”   阳光停在她的椅背上,盛千粥简直觉得她身上闪着一重金光了。   温千树简单把昨晚那两个小姑娘的事说了一遍,“我之前听说过这个人,知道他和德哥是一伙的,所以就格外留了个心眼。”   杨小阳不敢相信,“光凭描述就能把一个人画得这么真实?”他看过不少片子,也在系统内部多少接触过类似的“画像”,现实中却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神乎其技的事。   简直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模一样!   “千树姐,我真是太爱你了!”盛千粥隔空飞了个吻过去。   霍寒直接将他的头扭到另一边,“吃你的早餐。”   盛千粥撇嘴,做口型,“吃、醋、了?”   杨小阳偷笑,连唐海也忍俊不禁。   空气里的纤尘在每个人身边飘。   吃过早餐。   霍寒说,“目前掌握到的情况,都证明了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其一,虹云斋和德哥脱不了干系,其二,犯心脏病的人还在镇上,他们是利益共同体,那么德哥很可能也在,这说明——”   杨小阳利落地接下去,“文物还没转移走!”   “可能,”霍寒沉了语气,“这只是我的猜测。”   唐海:“就算没转移,应该也快了。”   温千树想了想,“那姑娘说今天晚上会有个大老板去,有没有可能就是……德哥?”   这范围太宽了,没有什么指向性。   霍寒问,“关于心脏病的年轻人,还打听到其他的信息吗?”   温千树认真回忆起来,因为怕引起怀疑,她之前的试探都是没什么逻辑的,“对了,他好像还说,后面应该有好长一段时间不会来这里了。”   “有没有透露离开的时间?”唐海问。   “……没有。”   现在唯一能清晰确定的是虹云斋和德哥这条线索。   “寒哥,”盛千粥问,“虹云斋老板那边……”   霍寒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串陌生的本地号码,他隐约猜到是谁打来的,抬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接通电话,“喂,你好。”   一阵笑声后:“霍老板。”   霍寒:“叶老板。”   盛千粥激动地搂住杨小阳,无声说,“虹云斋的老板!”   那边笑声更大了,“霍老板果然聪明过人。”   霍寒笑,“叶老板过奖。”   对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表明意思,“有空出来喝个茶,咱们切磋切磋。”   两人约好下午三点在镇上最大的茶馆碰面。   霍寒把手机收好,盛千粥嘿嘿直笑,“这是……鱼儿自己钻进网里来了?”   唐海:“现在笑还为时过早。”   盛千粥扯了个鬼脸,笑都不给人笑喔?   霍寒在温千树旁边坐下,“再画一份德哥的画像。”   “好的。”她走进卧室,抱着素描簿坐到窗边,一笔一划开始勾画起来。   霍寒等人继续在客厅商量下一步对策。   午饭时间,温千树揉着手腕出来,“画好了。”   素描画像在每个人手中轮了一遍后。   霍寒开始分配任务,“下午我和温千树去茶馆见叶老板,唐海你和小阳去虹云斋那边再秘密探探情况,至于千万你……去春情坊周围走走。”   春情坊便是两个小姑娘所在的“红灯区”。   他看看时间,“还有什么问题吗?”   盛千粥举起手来,“寒哥,我还有个问题。”   “嗯?”   “你私底下也是直呼千树姐的名字?那多无趣啊,就没有个爱的昵称什么的?”   杨小阳“噗”的一声笑出来。   霍寒直接把素描纸拍他脑门上。   盛千粥冷不防吃了一记,一把将心思最浅的杨小阳捞了过来,嘀嘀咕咕开始造霍寒和温千树的谣:“你知道寒哥为什么是这个反应吗?你不知道吧?他们私底下早就老公老婆地叫,叫得可甜蜜了……”   杨小阳也还真的全信了。   ***   霍寒和温千树提前半个小时到了茶馆,没想到的是,叶老板早就在那儿候着了,而且在他们之前,似乎还招待了别的客人——桌面还摆着个别致的茶杯,茶水还剩一半。   叶老板叫来服务员清理桌面。   这服务员还是他自带的,一个年轻女人,穿着一身粉色纱裙,曲线若隐若现,她弯下腰来的时候,酥胸露了大半,几乎要跳出来。   叶老板抚着茶杯默默打量霍寒,见他目不斜视,仿佛眼前香艳不过是虚幻空影,再看他旁边坐着的温千树,懂了。   身边已有了这等姿色的女人,自然不会把他特地带来的庸脂俗粉放在眼里。   简单寒暄过后,直奔主题。   霍寒:“叶老板,不知什么时候方便看一下货?”   叶老板:“这个不急。”   “怎么不急呢?”温千树柔柔地说,“我老板后天就要回富春城了。”   霍寒接上去,“家里老爷子身体出了点问题。”   “这样啊……霍老爷子没什么大碍吧?”   “人老了都这样,各种毛病一起涌出来。”   叶老板点头,“那是那是。”   他沉思一会,“要不明天?”   霍寒沉默,温千树和他打着商量,“今晚不行吗?我们人来都来了,是不是啊,霍老板。”   “这个……还真不行。”   温千树又问,“莫非叶老板还有更大的生意要做?”   这下换叶老板不说话了。   霍寒笑着捏捏她的脸,“平时怎么教你的?几天不教训这皮儿就不紧了?”他声音一低,“去,一边去,男人谈生意哪有你插嘴的份。”   温千树真是求之不得。   那叶老板看她的色眯·眯眼神真是能让人隔夜饭都吐出来。   “霍老板,”叶老板做出为难样,“这今晚是真的不行……”   霍寒放下茶杯,“没事,看叶老板您的时间便是。”   叶老板脑子飞速地转动起来,这今晚要给德哥饯行,肯定是腾不出时间的了,明晚他们的货运出去,后天这霍老板又要离开白礼镇,这时间委实不好安排。   要不干脆冒点险?   胆子不大哪里能赚到钱?   何况这霍老板的背景也是摸过的,没什么问题。   “要不,就约明天中午?”   “成。”   叶老板往霍寒杯里添了茶,兜里手机响了起来,这铃声……是专门给德哥设的。   “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叶老板关门出去了。   温千树又重新坐回霍寒旁边,“不对劲。”   她说,“在我们之前,叶老板还有别的客人,因为我们提前到,桌面还来不及收拾,当时的茶杯摆在这里,是吧?”   “按照一般人的习惯,应该是顺手放在这个位置上,”她点了点较靠右边的桌面,“如果没猜错的话,之前坐在这里的人,应该是个左撇子。”   两人异口同声,“德哥。”   叶老板先前招待的人是德哥! 第三十一章   叶老板刚出去那会,霍寒就在茶室走了一圈,没有发现摄像头和相关的监听设备。   “叶老板和我们约的是明天中午。”温千树继续往下说, “听他的意思, 今天晚上是如何都腾不出空, 而且他要做的事,好像比赚钱还重要得多, 会不会……”   霍寒懂她意思,确实德哥一伙人很有可能在今晚就进行文物转移,他拿出手机,打给唐海, “海子,计划有变, 你和小阳到茶馆这边来……对,先跟着他,不要打草惊蛇。”   他这边刚收线,叶老板就推门进来了, 心情似乎比出去前更好了几分, 温千树看在眼里, 心中略沉。   这叶老板道行深,脸皮也厚,褶子一层盖一层,上千万的生意也哄不出他这样的笑意,除了那大批文物外, 还真想不出什么东西这么具有诱惑性,他笑得越开心,说明事情进展得越顺利,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温千树又看看霍寒,他仍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她的心慢慢松了,反正就算天塌下来,有这个男人在,一切都不会太糟糕。   她摸起茶杯,却不喝茶,只是闻那股香气,睫根往上一颤,眸底几分冷冷的笑意震了出来。   笑吧笑吧,到时有你哭的。   霍寒的手搭在椅背上,似有些漫不经心地提起,“叶老板,这白礼镇也算是您的地头了,霍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白天谈生意,晚上回酒店,真是索然无味,不知这镇上有什么消遣去处?”   叶老板露出个男人都懂的笑容,又用余光扫了扫温千树,心想,要自己身边有这种绝色在,哪还有去外面鬼混的心思,美人一搂,被子一盖,滚上它一夜,那等销魂滋味……   莫不是应了那路边野花更香的道理?   “要说这好去处,当属夏幽阁啊,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叶老板表情很是玩味,“啧啧,可谓是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这就是男人才听得懂的荤话了。   温千树装作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拣了根水草,逗着一缸的鱼儿玩。   霍寒面上还带着几许浅笑,可眼神微微黯下来,“叶老板真是好文采。”   “哪里哪里,”叶老板摆手,“叶某自认是个糙人,哪里能和霍老板比?要不明晚我做东,咱们去这夏幽阁转一转?”   霍寒:“那就先谢过叶老板了。”   “霍老板太客气。”   两人你来我往,差不多一盏茶功夫后,叶老板低头看金表,“哎呀一不留神儿都这个点了。”   霍寒察言观色,“叶老板有事尽管去忙。”   “真是抱歉,“叶老板说,“还真有点事,这次招待不周,下次一定补上!”   他的身影刚在视线里消失,唐海的信息就发进了霍寒手机:“目标已出现。”   几乎同一时间,一条来自山鹰的短信也进来了,霍寒低头看了一眼,仍然是一串乱码,内容需要用特定的信息破译方法翻译过来,最终他得到了三个数字——715。   它们代表什么?门牌号?房间号?还是时间?   霍寒习惯性删掉山鹰的信息。   今天是7月14日,那么——是明天?   他抬起头,“文物是在明天转移。”   温千树丢掉水草,坐过去:“消息可靠吗?”   “除非他们临时改了时间。”   温千树笑了笑,她没有问他是哪里来的消息,他不主动说就意味着这不能说,属于保密范畴,但其实她知道,在文物保护的领域内有太多的无名英雄,就像她伯父那样。   希望这个传来珍贵情报的无名英雄将来能功成身退,过上普通人能过的生活,这是一个平凡而奢侈的心愿。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能确定,那批文物还在白礼镇。   “如果叶老板今晚的‘有事’不是帮忙转移文物,那么……”温千树猜想,“他有没可能是要给德哥饯行?”   “而且你有没有发现,刚刚问晚上消遣去处的时候,他推荐了夏幽阁,而不是镇上最大最有名的春情坊,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刻意回避他名下的春情坊?在自己的地方请客不是更方便吗?”   “春情坊在他名下?”   “是的,”温千树点头,“我之前就打听到这春情坊有幕后老板,可那两个小姑娘都说没见过他,所以我就让周暮山帮忙查了一下。”   “噢,周暮山是我继兄,他在这方面有很多门路。”   霍寒弯起食指抵着额头,俊颜含着淡淡的笑意。   我当然知道他,而且还见过,甚至还以为他是你未婚夫。   “联系之前的信息,小姑娘说今晚会有大老板过来,而且这人还专猎处女,叶老板又说今晚有要事脱不开身,同时在你给他设钩子时避而不谈春情坊,我可不可以这么猜测,今晚叶老板会在春情坊为德哥饯行?”   温千树碰了碰他胳膊,“说话啊。”   霍寒轻笑出声,“要说的都给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她得意地挤眉,露出鲜少的一副“我聪明吧你快夸我”的神情,霍寒把散落颊边的长发夹到她耳后,又捏捏她耳朵。   温千树不满了,光是捏算怎么回事?有本事你亲啊!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霍寒:“等。”   她:“嗯?”   “等蛇出洞。”   “霍寒,如果把他们全都抓到,文物也追回来了,你们以后会去哪里?”   “按照程序会先回省厅,但也不排除中途有其他意外情况的可能性。”   温千树“噢”一声,又问,“文物警察好考吗?”她不太懂这些,“是属于事业单位编制,还是公务员编制?”   霍寒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对你来说,不太好考。”   温千树不解,她的专业素养可是很高的,怎么就不太好考了?   他笑,“对体力要求很高。”   “我……体力不好?”   霍寒尽量说得委婉些,“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那次也不知道是谁,一亲就晕。   “实践才能出真知,”她握住拳头,“改天让你见识见识。”   他又说,“目前大部分的文物保护警察只是事业编制,但有少部分……后期会转公务员编制。”   他便是属于后者。   这时——   手机连续震动起来,唐海来电。   刚接通:“对方很警觉,又熟地形,我们不敢跟太近,把人给丢了。”   霍寒说,“没事,你们现在过去春情坊和千万会合,密切留意可疑人等。”   大概下午四点多,唐海又来了电话:“在春情坊后门发现叶老板踪迹,随行的只有虹云斋掌柜。”   “不要掉以轻心,”霍寒提醒,“春情坊里的人都是他的。”   他收好手机站起来,“我先送你回酒店。”   温千树:“我今晚也要一起去。”   “不行,太危险。”   “……好吧。”   两人回到酒店。   霍寒检查完手枪手铐,温千树送了一杯蜜糖水过来,等他喝完,送他出门,抱住他的腰,“一定要注意安全。”   他摸摸她头发,走了。   霍寒没坐电梯,而是走进了楼梯间,也没下去,点了一根烟,吹出烟圈,然后眯着眼去看小窗户外的山清水秀,长指一动,弹掉半截烟灰……   烟灰落地,房间的门也开了,很快又被关上。   他在心里默默地数:“一、二、三……”数到六的时候,丢掉烟头走出去。   温千树刚伸出手准备去按电梯,没想到身后一个黑影盖过来,接着那人握住了她肩膀,一翻,她整个人贴在了墙上,“你、你怎么还没走?”   危险的、夹着烟味的气息拂在她耳根、颈边,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男人齿缝里挤出来,“就这么不听话?”   她答应得痛快,霍寒也早已料准她心思,所以干脆来个守株待兔。   温千树举起两根手指, “我保证绝对不给你们添任何的麻烦。”   他的脸仍贴着她的,不说话。   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担心的是她的安全。   温千树冷静地给他分析,“春情坊我进去过,对里面的构造有一定了解,而且我还跟那里的几个姑娘认识,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还不为所动?她继续说,“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她总是有自己的一套道理。   算了,与其让她一个人偷偷去冒险,还不如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全些。   霍寒再次妥协。   暮色降临时分,街上的人也稀稀薄薄的,随处可闻到饭菜香。   一行人碰面,商量怎么进入春情坊。   盛千粥:“要不我们几个装成客人进去?”   杨小阳红着脸“啊”一声,“那到时要……怎么脱身?”   唐海也觉得这主意有些不靠谱,“你见过进去里面不办正事四处瞎逛的客人?”这样容易引起怀疑不说,而且不好脱身。   他建议:“我们找个人进去里面先探探情况,到时里应外合……”   霍寒:“我去吧。”   温千树:“我去吧。”   异口同声。 第三十二章   霍寒:“我去吧。”   温千树:“我去吧。”   两人异口同声。   霍寒反应极快,“不准!”   不是不行,是不准。   她来到这里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 是绝对不可能再越过去的了。   可温千树是谁?是他例外中的例外, 特殊中的特殊。   她直直地看向他眼睛, “这是命令?”   霍寒眸光极沉,冷声从牙缝里逼出一个字, “是。”   盛千粥知道霍寒这是真的动怒了,连忙把温千树拉到一边,“千树姐,让寒哥去吧, 他嘴上不说,其实是担心你, 怕你涉险,而且这是我们的工作,是我们的职责,再艰难再危险都不能躲避, 要迎难而上……活着国家就给我们发工资, 死了就给家属发抚慰金, 家里如果有孩子的,国家帮着抚养到十八岁……”   如果幸运的话,还可能加封烈士,连墓碑旁的草都无上荣光。   可你呢?万一真的出了事……你有什么?   他忍不住心里发酸。   他也只是个普通人,当初成为一名文物保护警察, 不过是为了想让瘫痪在床的爸爸开心一点,可当制服穿到身上的那一刻,就像沉甸甸的责任压在了肩头,他知道自己这一生都放不下的了。   干这行的,哪个不是风餐露宿、雪山草地沙漠四处跑,吃过的苦头比流的汗还多,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旧伤还没好,新伤又添了上来……   盗墓贼、文物贩子,这些人就像盘踞在文物周围的毒蛇,他们要做的事,只不过是将它们一条条挑开,它们毒牙尖利,被反咬上一口是极其常见的事。   倒下了就永远休息,还能站起来的就继续追。   他从未有过一瞬的后悔。   这种事总要有人去做的,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这一生,盛千粥只有一个朴素心愿。   文物都能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在中国,在各个博物馆,在任何该在的地方,陈列给孩子们看,给所有的国人看。   就像霍寒曾说过的那样,文物烙印、见证的是我们国家的文明,它们的根,只能长在我们国家的土地上。   盛千粥的话提醒了温千树:“你们就当做这是一个普通公民想为文物保护事业献出微薄之力。”   她看向杨小阳,“公民的基本义务第三条是什么来着?”   耿直又心眼儿浅的杨小阳想都没想就跳进她坑里,“维护国家的安全、荣誉和利益。”   温千树点点头,“我可是正正当当的中国公民,对维护国家的荣誉和利益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   盛千粥一时语塞。   千树姐太会挖坑给人跳了,他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杨小阳迟钝地反应过来,窘得鼻尖都冒汗了,“霍队……”   盛千粥闭了闭眼。   叫霍队有什么用?霍队也拿他女人没办法。   暮色渐深。   春情坊的小格子间都陆续亮起了灯。   唐海考虑再三,“要不你们一起进去吧,到时随机应变就是了。”   其实,理性角度来说,他是主张让温千树进去的,毕竟在那样的地方,女人比男人方便行事多了。   唐海迟迟不明说的原因,不过也是出自私心,因为她是温千树,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他也不希望她去冒险。   时间不等人,温千树无法理解他们的重重顾虑,那地方又不是龙潭虎穴,而且她有基本的自保能力,何况在经历那场海啸后……对生死都看开的人,其他事更不用说了。   “走吧,别磨蹭了。”   ***   为了制造最好的氛围,春情坊走道有些昏暗,偶尔转角处才有一盏白鹤灯,罩着一团柔光,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温千树回过头,“你还在生气?”   “没有。”这是真话,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生气,只有担心,怕带她入险境,又不能护她周全。   “那你走过来点。”   霍寒走过去。   “搂住我的肩或腰。”她教他。   “以前有没有招惹过这种地方的女人?”   霍寒:“……”   温千树再问,“有还是没有?”   他要是敢说有……   “没有。”   那还好。   他们所在的是低级消费区,小房间里的大都是镇上的工人、造纸的、挖煤的、染料的……平时赚得不多,结了工资就挥霍到女人和酒上,有单身的大龄青年来鬼混的,也有背着家里老婆出来寻新鲜劲儿的。   今天刚好是周末,人多,小房间不够,有些等不及的,直接在走廊上就办事了。   那四处涌来的娇吟低喘,此起彼伏……听得人耳热。   灯光一闪,对面走廊上走来一个熟悉身影,是那浓妆姑娘。   温千树转身往墙上一靠,把旁边的男人摁自己身上,“我等会去跟人打听一下叶老板的位置,”她从兜里掏出一个手表模样的东西塞他手心里,“这定位追踪器的追踪范围可覆盖世上的任何地方。”   言下之意,她丢不了。   追踪器是霍斯衡给的,全球GPS定位,可双向追踪,终端在她项链里,这意味着无需通过第三方载体,他可以知道她在哪里,反之亦然。   “相信我。”她拍拍霍寒的腰,有意缓和这紧绷的气氛。   “我只有一句话,”霍寒说,“你的安全在任何东西之上。”   “知道了。”温千树扬起头,“亲一下。”   笑得眉眼弯弯,“给我壮壮胆。”   他低头,惩罚性地咬住她的唇,还不忘警告,“打听到位置后,立刻退出去,听见了没?”   “听、见、了。”她推开他,“我先过去了。”   霍寒看着那纤细的背影,他的女人,此时勇敢得就像一个战士。   他略微勾起唇角,笑了,早该懂的不是?   她从来就不是一根柔弱的水草,注定不会随波逐流。   她是树,迎风站立在最高的山上,他也只能选择成为一棵树,立在她身旁,在地底,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和她根根相连。   他察看一遍四周,见没人注意这边,也跟上去。   温千树在拐弯处“偶遇”上了浓妆姑娘,对方很开心地握住她的手,“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听艳红姐提过?”   “可能她最近太忙吧。”   浓妆姑娘笑嘻嘻地说,“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姐姐你将来要是成了春情坊的头牌,可千万记得关照一下妹妹啊。”   温千树笑,做出一副茫然四看的表情。   “怎么了?”   温千树轻叹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艳红姐让我今晚去陪贵客,可我对这里不怎么熟悉,找不到地方。”   浓妆姑娘有些疑惑,不是说那大老板只要处女的吗?一下又想明白了,指不定是大老板身边的人要呢。   “这就巧了,我刚从那边送完酒过来,这大老板也不知道什么身份,直接把所有的VIP厢都包下来了,他手底下的人出手也阔绰,光是小费就给了五百呢。”   她挺了挺胸,温千树看到那缝隙中夹着一叠钱,“他们来的人多吗?”   “不多,好像就4个。”   这么一想又不对了,她记得出来时他们每人旁边都已经有一个姑娘陪着了,怎么会……浓妆姑娘问出心中的疑惑。   温千树也云里雾里地耸耸肩,“不知道呢,反正是艳红姐叫我过来的。”她拉住姑娘,“你快把位置告诉我吧,我怕去迟了会遭骂。”   浓妆姑娘说,“你沿着这里一直走,走到一个十字走廊,左拐,继续走,再右拐,尽头就是了,包厢号158……要不是我还有事要忙,就直接把你带过去了。”   “没事没事,你先去忙吧,我自己过去,谢谢啊。”   回头一看,不见霍寒的踪影,会不会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温千树走过一段路,准备把位置信息发到临时建立的微信群里,可想了想,决定还是去探个虚实再说,万一闹了乌龙,事情就不妙了。   她的方向感不是很好,但好在记忆力还不错,七拐八绕终于进入VIP包厢区域,也顺利地找到了158房,大门紧闭,可里面的笑声还是传了出来。   温千树的耳朵贴在门上。   是虹云斋掌柜在说话:“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才是,有财大家一起发嘛!”   接着是叶老板的声音:“哈哈哈哈,这还用你说,德哥来,试一试这新货色……”   德哥!   听到这里,温千树的心跳到了嗓子口,颤着手在微信群里共享了位置,正要撤退时,后面有人捏住她肩膀,将她翻了过来。   是一个保镖模样的高大男人,“你鬼鬼祟祟地在这做什么?”   包厢里仍笑声不断,温千树却出了一身冷汗,“我、我来……艳红姐!”   她像看到了救星。   艳红姐一眼就认出了她,“你怎么在……”   温千树打断:“我过来找你打算签合同,可是不小心走错地方了。”   艳红姐听得心里乐开了花,对保镖说,“没事啊,是自己人来的。”   保镖本来就是春情坊的人,听她这么说,立刻松了手。   温千树跟艳红姐走了。   走到一半,艳红姐琢磨了会,按理来说这VIP包厢区极为隐秘,再怎么闯也不会闯到那里去,她停下脚步,“你不是来找我签合同的,说,你进来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温千树心里一个咯噔,知道这谎圆不过去了,四处看,没人,趁她不注意,手掌用力往她后颈劈了下去。   艳红姐冷不防吃了这么一记,人翻着白眼往地上栽,意识去了大半,可到底没晕过去,挣扎着要喊人,温千树眼疾手快又在原来的地方加重力度劈了一下。   这下人终于晕了。   麻烦也来了。   温千树打算把她拖到角落去,可她看着人矮,但其实特别沉,费了好大力气才搬动到目的地,扯了块窗帘给她盖上,就准备出去了。   同一时间,158包厢门外,突然传来保镖的声音,“你们什么人?”   “警察,举起手来!”   包厢内的人个个脸色变了。   德哥:“怎么突然有条子进来了?”   掌柜:“不会是扫黄来了吧?”   叶老板:“没道理啊,我春情坊他们哪里敢来扫?”   德哥凝神听外面的动静,目光一凛,似乎意识到什么,扯过旁边的一个姑娘,飞快进了里面的房间。   几秒后,包厢的门大开,盛千粥举着枪进来,“警察,全都别动!”   姑娘们都吓得抱成一团,花容变色、花枝乱颤……   这边,温千树还在走廊里转着圈。   妈的……竟然迷路了,怎么都走不出去。   这个时间……他们应该早就到了吧?   她拿出项链,打开盖子,循着红点的位置走过去。   温千树到的时候,场面已经被控制住,叶老板和掌柜一脸土色,而那个犯了心脏病的年轻人正被唐海摁在墙上,动弹不得。   盛千粥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寒哥,没发现德哥。”   怎么会?   当时人明明就在里面。   这么短的反应时间,除非他会遁地术,否则,从屋里逃走的可能性不大。   温千树走进内室,只见床上躺着个女人,被子下露出圆润的肩头,一脸惊恐。   她细细地看了一圈,连衣柜都打开来看,可人确实不在……怎么会?   她慢慢往后退,脚下不知踩到什么,捡起来一看,一串金项链,再在地毯上摸了摸,又找到一枚金戒指,这套俗得不能俗的装备,非德哥莫属。   可以百分百肯定,他一定在这里出现过,可窗外有杨小阳守着,大门更是不能出去,他到底会在哪里?   真是令人费解。   温千树拿着金项链和金戒指走出去。   霍寒漆黑的双眸牢牢锁住角落,面沉如水,他忽然朝那几个瑟瑟发抖靠成一团的姑娘们走过去,众人都不解,疑惑地看着,直到——   他蹲下来,清冷的目光在姑娘们脸上扫过去,顿住,似笑非笑地扬起唇角,从后腰摸到手铐,准确无误地拷在最中间的那个姑娘手上。   假发掉落,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但细看之下,下巴有浅浅稀疏的胡茬,赫然是个男人无疑。   “幸会,德哥。” 第三十三章   盛千粥“蹭蹭蹭”跑过去,一个劲儿地盯着人看,还真的是德哥, 以前就知道这些文物贩子警觉性极高, 一听到风声随时跑路, 没想到换装也换得溜儿啊,就这么短的时间, 不仅套了裙子还抹了口红,一个大男人摇身一变混在女人堆里,差点就这样被他混过去了。   纸上的画像倒不觉得有什么,可一见到真人就咀嚼出一些玩味来了, 这德哥是典型的男生女相,模样阴柔, 皮肤白,身材也偏瘦,可秘密败露后那眼神里的阴鸷倒是怎么也藏不住,倒像是要把人盯掉一层皮似的。   霍寒按着他胳膊, 把人往前一推, “老实点。”   德哥狠狠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温千树的眼皮忽然跟着跳了一下。   盛千粥清点好人数, 比了个“OK”的手势,“收网!”   不知道是谁传出了警察扫黄的谣言,外面的人早已散得差不多了,走廊上还有两三个边往外跑边提裤子的男人,将灯光撞得摇摇晃晃。   温千树走在最后面, 忽然觉得四周吹来的风有些凉,忍不住摸了摸手臂。   霍寒把人送上车,回头看她一眼。   虽然抓到了人,但还不能松一口气,毕竟文物还没找到,她知道他今晚肯定是要通宵达旦审讯的了,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听话回酒店。   谁知他却朝她走过来,“你和我们一起走。”   温千树反应过来。   白礼镇各方势力复杂,虽然说相关人等都控制住了,可难保某些有心人……酒店那地方确实不安全了。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派出所前面,车灯照过两下后,值班的警察匆匆出来,听说他们是上面下来的人,又看过证件后,几许的惺忪睡意立刻烟消云散,连忙掏出手机打电话,没多会,所长冒着一身夜色过来了。   先前在电话里没有听得太清楚,只说是上面来人,又赶着这样的时间,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到所里一看,那被拷着的四个人,有两个是生面孔,另外两个……不就是镇上最大的古玩店虹云斋的叶老板和掌柜吗?顿时连寒暄都忘了。   唐海和他交涉,其实是软硬钉子一起往他身上钉,“明天一早省厅会派人下来,现在麻烦您……对了,怎么称呼?”   “陈……陈光南。”   “麻烦陈所长召集手下的人,在白礼镇的各个公路出口、码头布控,严查所有途经的车辆、船只……”   陈光南早就听说上面近期会有一系列动作,可四处风平浪静,万万没想到这出鞘的利刃第一刀就对准了白礼镇,顿时明白这是大势所趋了。   唐海言辞恳切,“事出紧急,没有时间打招呼,还请陈所不要见怪,积极协助我们的工作。”   “一定一定!”   审讯室里。   灯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姓名。”盛千粥又问了一遍。   德哥挑衅地和他对视,似笑非笑,就是一个字都不说。   从头到尾,他只做了两件事,守口如瓶、时不时扭头去看墙上的钟。   他在耗时间。   这也是惯用手段了。   不管明天他人有没有出现,那批文物都会按时转移,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天亮,等天黑,等人来救。   他不过就是咬准了现在没有证据,谁都不能拿他怎么样,十足十的无赖!   时间一点点地走,盛千粥问得口干舌燥,可没有得到一丝回应,都有些窝火想捋袖子过去把人揍一顿了。   相比之下,叶老板就比较配合了。   “警官,我们只是在娱乐场所聚会,你们到的时候我们个个衣衫整洁,没干什么伤风败俗伤天害理的事吧?你们倒好,二话不说就把我们给拷上了……这都什么世道?!”   霍寒敲了两下桌面:“叶老板,明人不说暗话,您也是个聪明人,我们是什么人,为何而来,想必您心里明镜似的。”   叶老板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倒是不再扯有的没的了。   “我先前从你手上买来的明永乐梅花瓶,旧底接新瓶,仿造的水平之高,令人叹服,可是不巧,这瓶底正是来自我们前段时间追查的失踪文物,这……不知道你作何解释?”   叶老板一言不发。   霍寒又说,“德哥一行人在偷盗文物运输的过程中,不慎将部分文物损毁,你们之前有过合作,所以他便送了个顺水人情给你,而且……”他盯住叶老板的眼睛,“他的大部分不法所得,出售渠道就是你的虹云斋。”   贩卖文物风险不小,一般都是通过熟人合作,除非断了线,或者寻到了更可靠的合作伙伴,才会搭上新的线。   叶老板脸色微变,闭上了双眼,“既然你们都有了证据,那就直接定罪吧?”   “你和德哥合作多少时间了?”   “不知道?”   “这次他交由你出售的文物有多少?都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那批文物什么时候转移?”   “不知道。”   软硬不吃。   唐海和杨小阳那边情况更不容乐观,掌柜和心脏病的年轻人都把自己变成了“哑巴”,从他们口中一个字都撬不出来。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陈所那边还没有消息,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温千树靠在椅背上睡着,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伯父。   那年她十三岁,伯父带她去博物馆,人很多,摩肩擦踵,她被一幅宋朝古画吸引住,看得太入迷,回头一看,伯父不见了。   画面又来到一个森林,应该是清晨,林间缠着白色薄雾,伯父走在前面,她小跑着在后面追,怎么也追不上,心里很急,“伯父你等等我呀。”   伯父的脚步未停。   她被草绊倒,跌坐在满地枯叶上,藤蔓爬到她身上,将她手脚缠住,她哭出来。   前面疾行的男人忽然回过了头——   她不敢相信地睁大双眼,他不是伯父,是她爸爸!   “爸爸……”梦里的她发不出声音。   这时周围一下暗了下来,天上有许多红色的火焰掉落,像烟花一样,轻轻落在她眼睛里……   温千树醒了过来,身上的衬衫也随之滑落,她揉揉眼,终于看清蹲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忍不住搂住他脖子,整个人扑过去,“霍寒。”   “做噩梦了?”   “嗯。”   霍寒摸摸她头发,“没事了。”   “审讯有结果了吗?”   “还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   温千树端正坐好,这才发现他只穿了一件背心,衬衫正盖在自己腿上,“你不冷吗?”   虽然是夏天,可入夜后,还是有些凉意的。   “不会。”   她微俯身凑近他,闻了闻,“刚刚抽烟了?”   “嗯,提提神。”   “辛苦你了。”她心疼地摸摸他泛着胡茬的下巴,有些扎手,指尖痒痒的。   “要喝点水吗?”霍寒手边还剩下半杯温水。   温千树抿抿发干的唇,“好。”   她喝了两口,“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叶老板好像有点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太久远了,记忆很模糊,可一定是见过的,她有印象。   在哪里呢?   温千树从根源找起,记忆模糊意味着年份久远,可小时候她基本没什么机会接触文物盗卖这方面的人,唯一比较有可能的是……伯父!她曾经无意中在他书房看过一些资料,细碎的字在她脑中飞速闪过——   “对!”她想起来了,“关外第一盗墓高手。”叫什么名字来着?是不是姓叶?这个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霍寒眸底比夜色还沉,“我打个电话。”   他拨给了唐忽如,第一次没人接,第二次响了三下就被接起,“霍寒?”   “忽如,帮我查一下当年的关外第一盗墓高手的资料。”   那边的声音陡然清醒,“好的。”   十分钟后,霍寒的手机收进新信息,“关达明,号称关外第一盗墓高手……是目前国内潜逃的重大犯罪嫌疑人之一。”   鉴于全国公安系统内部协作意识较弱,相关情报信息无法共享的现实情况,又加上文物犯罪分子大多都是跨省跨市作案,行踪难测,往往是在此地犯了案,在彼地被抓……靠某地单一的公安力量难以掌握全部犯罪现实,因而部分犯罪分子借此钻了空子,成为漏网之鱼。   霍寒又重新进了审讯室。   叶老板眯眼打了个呵欠,“这都快天亮了,还审呢?”   “叶老板,”霍寒两手交叠放在桌面,“或者……我该叫你关老板更加合适?”   叶老板,也就是关达明,脸色骤变,“你……”   “关达明,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你隐姓埋名前所犯下的罪行,数罪并罚,可不只是简单把牢底坐穿的事情……再者,想必你也听说了,现在国家严厉打击任何形式的文物犯罪行为,不仅专门成立了文物保护专案尖刀小组,还配备了数支素质过硬的后备力量,而你一直想倚靠的大山,TY集团,将是此次行动的最终目标。”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一个难得的立功机会……”   不仅多年隐瞒的底细被摸出来,连TY集团都……关达明终于乱了阵脚,“如果我全部交待的话,真的算立功表现?”   霍寒:“这要看你的表现,酌情考虑。”   关达明闭了闭眼,“我说。”   “我只知道转移时间定在今晚,具体什么时候不知道。”   “至于从哪个渠道转移,德哥也没跟我透露,只是我了解他的性子,他说不走老路,是连我都还防着,可我到底留了个心眼,派人盯着,看见他的手下出现在……”   ***   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   岸边一排简易房子后,一座藏得隐秘的小茅屋里,两个男人正焦急地走来走去。   “德哥吩咐过了,天塌下来都好,一定要按照约定的时间把货运出去。”   “妈的!我刚出去看了,码头那儿有条子守着呢,接应我们的人也不敢靠近,这要只有我们俩人还好,直接把他们放倒了事,现在还有这么多货,出出出!你倒是告诉我怎么出!?”   “那怎么办?”   “德哥又被他们扣了,连个抓主意的人都没有。”   “你担心德哥?他有的是门路,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又找不到这儿……”   “砰”的一声,大门被人从外面踢开,只见几个人迅速冲了进来。   “警察!”   有个男人试图爬窗逃跑,被盛千粥一拽,直接摔地上了。   另一个也被唐海摁在地上,上了手铐。   场面控制住后。   盛千粥把茅草都掀开,几个大木箱子露了出来,他逐个打开来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杨小阳激动地给霍寒打电话,“霍队,文物找到了!”   那端传来一阵轻松的笑意,“辛苦你们了。”   一颗大石终于落地。   ***   后续审讯、按照目录清点完文物,霍寒回到招待所已经是半夜了,房间留了盏小灯,床上安静地鼓着一小团,看起来似乎已经睡熟了。   他此时已是累极,在椅子上坐了会,这才起身进浴室。   冲到一半,门开了,他转头一看,她又穿着紫色的睡裙堂而皇之地进来,上下地看他,“你吵醒我了。”   霍寒的视线锁着她,半晌后,笑了。   温千树看到他抬手关了水龙头朝自己走过来,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抱上了洗手台。   男人的呼吸热热地贴在她耳边,慢慢变成了吻,他还在笑,“繁繁。”   大事暂时告一段落,身上也方便了,也是时候和她清算一下总账了。   温千树也隐隐预感到自己计划中的某种事就要发生了,心砰砰跳个不停。   身下是冰凉的大理石,而男人的温度却像能把人烧着了一样,她低下头,看他喉结滚动……   睡像被秋风扫掉的落叶般落地,柔软缓缓堆积,像一朵盛开的花。   霍寒认真地观察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指尖触到微微的……用力一个……   温千树“啊”的一声叫出来。   …………………………………………………………………………   许久许久后。   全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她像一只抛锚的船儿一样,被层层涌起的浪拍打得四处漂,意识也被撞碎,零零落落,飘起来又落下……   唯一清晰的只有男人在耳边低而沙哑的声音,“繁繁,以后记得在外人面前,给你男人留点面子。” 第三十四章   彼此都是久旷之身,又是预谋已久,这把火烧到将近天亮时分才渐渐退去热度, 温千树的嗓子都哑了, 整个人像飘在云里、飘在雾里、飘在风里。   就是落不到实处。   泛起的粉色未消, 小脸像抹了一层胭脂,浑身也早已没有了一丝力气, 只是一遍遍地喃喃着他的名字,“霍寒、霍寒、霍寒……”   霍寒搂着她,她喊一遍,他就说一次, “我在。”顺便亲亲她眉心、鼻尖、嘴唇。   不厌其烦。   温千树终于安心睡了过去,眼角缓缓流出一颗泪, 它落入他的手心,像一颗珍珠,滚烫烫的。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西江市首富的独女,一出生就养尊处优, 被父母呵护如掌上明珠, 自是一派风光无限, 她活成了很多人想活的模样,可只有霍寒知道,她其实很没有安全感。   父母离婚,母亲拖着行李箱离开,她追出去, 闪电劈在路上,溅起漂亮的蓝光,烫脚,她只能站在极美的景致里看着母亲一点点消失。   一路顺遂,几乎从未有过失去,第一次失去的是完整的家。   从那以后,她怕打雷。   父亲在一个暴雨倾盆的黄昏,和迎面而来的重型货车相撞,当场不治而亡。   她不再喜欢雨天。   她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女生一样,渴望着美好的爱情,后来幸运地遇见了一个男人,她也想过和他修成正果,可后来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那场海啸姑父以命换命。从此她不敢去海边,也不敢面对姑姑。   她曾经想过把心脏给表弟,可她怕死,怕疼,怕爸爸只有自己一个女儿,将来没有人给他送终。   可她最后还是连他的葬礼都没赶上……   在这副柔弱的身体里,长着一个小心翼翼的灵魂。   折腾了大半宿,本来疲倦到极点的身体,此时却一点困意都没有,霍寒撑着手,低头去看躺在怀里的人,大概真的累坏了,睡得很沉,睫毛上还挂着泪,是他没控制好力度,弄狠了哭的。   唇也微微肿着,他的指尖轻轻摩挲,能清晰地感觉到上面细微的纹路,心底早已软成一片。   不知道其他人是怎样,相比实质性的交流,对霍寒来说,对心爱姑娘表达全部爱意的方法就是亲吻,他喜欢亲她的唇,她也喜欢被他亲,不管是喜好,还是身体,两人仿佛都有着天生的契合。   上辈子要积多少的德,今生才能换来这样一个能和自己心心相印,一个眼神就能懂得对方的人?   失而复得。   不管是云泥之别也好,非分之想也罢,反正人都吃到了嘴里,他以后是绝对不会再放手的了。   霍寒就这样看着她,窗外天色放明,微光曈曈而入,两人笼在一团柔光里,他轻轻地勾起唇角,笑了。   这世上最好的画笔也勾勒不出他眉眼中的温柔。   阳光渐渐明亮,却被厚厚的窗帘挡在外面。   温千树连眼睛都没睁,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去摸旁边的人,摸了个空,手下的触感凉凉的,该不会睡完就跑了吧?她翻个身,忍不住蹙起眉心,身子都不像自己的了,动一动就疼,哪里都疼,像被人狠狠揍了一顿,她乱七八糟地把他枕头揉成一团,压在身下,准备继续再睡会儿。   门在这时开了,霍寒走进来,见床上的人大半个背都露了出来,他把袋子放在桌上,在床边坐下,“起来吃点早餐。”   她装作没听见,一动不动。   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背上,唔,是他下巴,胡子没刮净吗?弄得她怪痒的,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他的吻就落了下来。   霍寒在亲那两朵玫瑰。   她吸吸鼻子,“霍寒。”   “嗯?”   “你混蛋。”昨晚第一次时她疼死了,他还不停下,反反复复,最后她求饶,也不知道那是第几次了。   “嗯,我混蛋。”吻还在继续,嗓音有些模糊。   听到这回答,温千树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腿,踢他,没想到这一踢疼的是自己,他倒是不痛不痒的,脚还被他握住。   “别动。”   她也没力气动了。   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之前的小打小闹,这男人也只是陪着她玩,一动起真格来,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昨天晚上,不要说面子,连里子都全给他找回来了。   更重要的是,七年前在这种事上两人都是半斤八两,可眼下他倒是突飞猛进了,连折腾人的花样都不带重复的。   这么一想,温千树抱着被子坐起来,揪住他衣领,逞凶瞪他,“说!过去你四处跑,有没有和别的女人做过这种事?”   她的手臂白得像牛奶,晃人眼,视线再往上,锁骨以下的位置,白皙中掺着青痕,因皮肤薄透的缘故,看得尤为清晰。   “哎——”   霍寒握着她的手,按在胸口,“这里。”   掌心下是有力的跳动,温千树不明所以,他又带着她的手往下,“还有这里,都只认你一个人。”   所以,根本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温千树面红耳赤,耳根烫得厉害,心底如含蜜糖,嘴上却说,“流氓!”   他的小姑娘一定不知道,男人在这件事上都有着与生俱来的超强领悟力,加上对象是她……又是久别重逢,怎么能不多花点心思?   不只是她蓄谋已久。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对着自己喜欢的女人还流氓不起来,这男人多半是废了。”   她靠在他肩上不停地笑,笑出了泪花。   她知道他后背上横亘交错着不少的伤痕,最严重的是心口那处,她不知道这些年他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伤,只是觉得,往后的每一天,自己都会爱他,今天比昨天更爱一点,明天再多一点,爱到爱不动那天为止,将来她要走在他前头,她方向感不好,总是迷路,只能走在前面,等他来找。   反正不管隔得多远,他总是会找到她的。   “起来吧,早餐都凉了。”   “好啊。”   ***   吃过早餐后,霍寒还有事要忙,温千树自己待在房间里,东看看西看看,有些无聊,于是又开了电视,正播着一档娱乐节目,满屏的俊男美女,时不时爆发出笑声,她觉得吵闹,调了静音。   好久没和白雪歌联系了,也不知道她最近怎样。   温千树尝试着开了视频聊天,那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接通了,“繁繁!”   白雪歌好奇地瞅着画面,“你现在在哪里,不是在山里修壁画吗?”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有些也是不能说的,温千树笑笑,“在外面有点事。”   “你怎么看着又瘦了?”白雪歌说,“不过脸色看着真好,白里透红的。”   “咦?繁繁,你把手机拿低一些,对,再低些,手不要晃,我的天!”   尖叫声传来,温千树赶紧把手机拿远一点,还是抵不住魔音穿耳,“你脖子上……吻痕!”还那么多!   温千树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   “是你上次说的那个男人?”   “你觉得呢?”   “真拿下了?”   “这还有假?”   “繁繁,你不知道我帮你留意了多少青年才俊,个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你做什么要这么想不开,在那种深山老林,能找到什么好男人?   “我谢谢你了,”温千树把衣领拉上来些,“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我?”白雪歌的脸一下红了。   温千树察觉到这细微变化,“你和我哥……”   “也就那样呗,”向来大大咧咧的白雪歌难得扭捏起来,“反正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大家只是……各取所需。”   而且他身材不错,她也不吃亏。   “在那次以后,你们还保持着联系?”   “嗯,算是吧。”   这是什么答案?   白雪歌又说,“不过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见他了,听他助理说,是国外有业务要处理……”   可她总觉得,周暮山是有意在躲她。   不就是她迷糊闹了个乌龙,以为自己怀孕了,傻傻地去找他,结果当然是没有,哎真是没脸提。   感情这回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温千树只得安慰她,“可能是真的忙吧,他就是个工作狂,有时忙起来连饭都忘了吃。”   “繁繁,我听说,他爸爸一直想把你们撮合成一对,是不是啊?”   温千树扑哧笑了,“这样说吧,他不适合我,我也不适合他,我们都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全是周叔剃头担子一头热。”   白雪歌也笑,“如果我也有这么个哥哥就好了。”   温千树:“雪歌,你来当我嫂嫂吧。”   她多少还是有些了解周暮山的,他的反常恰恰意味着,阵脚已乱。   “说什么啊,”白雪歌吓了一跳,“八字都没一撇的事。”   “噢,不想啊,那就算了。”   “温繁繁!”   刚结束视频通话,霍寒的电话就进来了,她划开接通,那边有些嘈杂,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出现,“繁繁,组里的同事今天下来了,晚上一起吃个饭。”   这是要公开了?   “好啊。”她看着自己的手指,纤长白皙,指甲盖粉粉的,真漂亮啊。   心花怒放。   背景音里忽然出现盛千粥的声音,“忽如姐……”   啊,糖葫芦也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甜一下,下章进剧情。   上章猜梦境的大红包送给了——我放在这里的节操呢这位童鞋,分析得真是太到位了,我简直怀疑她偷偷跑进了我脑子里!   继续100红包。 第三十五章   下午两点多,太阳热辣辣的,天气闷热极了, 树梢不见一点风的痕迹, 只有知了不厌其烦地声声叫着。   审讯室里没有开冷气, 风扇也没有,就像个密不透风的牢笼一样, 盛千粥早已汗流浃背,手掌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旁边的霍寒衬衫也湿了大半。   经过一夜的高压审讯,德哥还是一副拒绝开口的态度, 但比起昨晚的一脸蛮横和不耐,此时气势已经去了大半, 他双手搭在桌上,头低着,如同墙角被烈日脱去水分的植物,看起来蔫蔫的。   其他人那边都已经有了进展。   叶老板为争取立功, 态度良好, 先前德哥放在他那儿托他出售的三件文物也找了回来。   虹云斋掌柜就是个墙头草, 见老板栽了,意识到大势已去,便也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都交待了。   至于那个患有心脏病的年轻人张鹏,也对假借救护车非法偷盗青鸣寺文物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他本人也只是德哥手下的较资深马仔, 只是按照指示参与行动,并不参与决策。   经张鹏交待,德哥是TY集团在南方地区的代理人,主管着该区域所有的地下文物交易,目前已经形成了收、运、销三位一体的流程和网络,他不仅是幕后小老板,负责和港澳地区、境外文物走私商牵线搭桥,而且他也是盗墓高手,擅长各种盗墓之术,佐以精良的设备,成功率极高。   眼下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德哥。毫无疑问,从他口中,可以得到许多有价值的线索。   盛千粥喝掉半杯水,手背在嘴角擦了擦,“我们在新安码头附近的小茅屋找到了全部文物,甚至连接应你们的人也一举抓获,现在人证物证俱全……”   德哥用力拍了下桌子,话被截断,“既然都有证据了,那怎么还他妈地审审审,审个没完,直接将老子定罪得了!”   盛千粥早就积了一肚子的火,一巴掌下去,直接把水杯都震倒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熬了一夜,他的眼睛都红了,“寒哥你别拦着我!”   霍寒声音一沉,“冷静点。”   他又说,“你先出去透透气。”   盛千粥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点点头,打开门出去了。   室内只剩下霍寒和派出所一个负责做笔录的民警,德哥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模样,“老子渴了,给老子整杯水喝喝。”   几分钟前他明明刚要过水。   “叶明德,”霍寒微微往后一靠,看向他,“大学之道,在于明德,这名字不错。”   德哥终于拿正眼看人,“这可是我娘给老子取的。”   他长得像娘,但娘是被他气死的。   家里穷困潦倒,上学连件好衣服都没得穿,从没穿过左右脚一样的鞋子,老是被人看不起,爹又吃喝·嫖赌,整日地不着家,疼他的只有娘。   那会建一栋房子才三千块,可他第一次倒卖文物就得了一万块,多大的甜头啊,爹乐疯了,生平第一次搂着他叫好儿子,然后拿了他的钱继续去外面寻欢作乐,会拧他耳朵教他做人的是娘,整夜整夜掉泪劝他金盆洗手的也是娘。   可尝到甜头的人,哪能轻易放手?赚了一笔,想着再赚一笔就不干,后来就一笔又一笔……越做越大。   娘一气之下拿了菜刀想剁掉他的手,又舍不得,最后把自己气死了。   娘死了,爹也被别的女人榨得半死不活,不久后也跟着去了,家散了,再没有什么牵挂,他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经历过太多被人冷眼相待的日子,他就整套整套地把金子往身上弄,金项链,金手表,金戒指……   霍寒看着他脸上有些松动的表情,“你娘对你期望很高吧。”   德哥两腿往前一伸,“你看着还挺顺眼,我就勉为其难和你说两句话吧。”   “你在TY集团的……”   德哥:“换个问题吧,所有和TY相关的,你都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信息。”   霍寒又问,“你们是如何得知千佛塔底藏有文物?”   “内部渠道。”   “千佛塔壁画室的针孔摄像头是你安装的?”   德哥眼睛一转,眼皮向下塌,眼底飞速闪过一丝犹疑,但很快点头,“是我。”   霍寒没有错过他的异样反应,“动机是什么?”   德哥笑得很是玩味,“那修壁画的妞儿看起来长得还不错,腰细皮肤白,走起来长发飘飘,像画里的仙女一样……”   霍寒的眸色瞬间冷了下来,手背上已隐隐露出青筋。   德哥还在继续,“没想到后面那么大的惊喜送上门,不要白不要,我就照单全收了。”   “你指使手下带着冥币去和程文程武两兄弟交易的事也说一下。”   “你说那两个二愣子啊,夜明珠本来就是老子的,他俩倒捡漏捡得顺溜儿,老子只是给他们送冥币,没有直接把他们送阎王爷那去已经是老子最大的仁慈了……”   事情的经过果然和先前推测的差不多。   德哥交待完这些,嘴巴又闭得紧紧的了。   霍寒从审讯室出来,进了隔壁的小会议室。   唐海、唐忽如、盛千粥和杨小阳,还有几个专案组的同事都在,“霍队。”   霍寒点头算打过招呼。   唐忽如倒了杯水放他手边,眼里有着细碎的笑意,毫不掩饰,大家也仿佛对这一幕并不觉得太惊奇,只有唐海和盛千粥的脸色细微地变了变。   盛千粥心里嘀咕,难道海子哥还没把情况跟忽如姐说清楚?   唐海有些无奈地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水杯看。   霍寒说,“千万,简单说一下文物清点情况。”   盛千粥翻开目录,“除了5件损坏文物以外,其他在目录上的都找回来了。”   “修复难度大吗?”   “有两件损毁严重,已基本……不能修复。”文物的生命只有一次,这是无可挽回的损失。   气氛略显凝滞。   杨小阳叹气,心几乎被揪成一团。   盛千粥又说,“我已经通知相关的文物保护部门,明天就能做好交接工作。”   “至于损坏文物,也已经联系到修复专家……”   临时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会议结束,霍寒回到宾馆,一身汗涔涔的,他准备先进浴室冲个澡,没想到温千树已经在里面了,正对着镜子往唇上抹口红,“你回来了。”   走近了看,她连眉毛也描得特别好看,他靠在洗手台边,看她唇上那抹红晕染开,不知为何,回来路上溢满胸腔的郁闷之气瞬间烟消云散。   温千树侧过头,“好看吗?”这次出来,只带了口红和眉笔,不过她也不怎么喜欢化妆,这两样是用得最多的。   霍寒的目光带着鲜少的男人对女人的欣赏之意。   除了温千树以外,哪怕是很亲近的妹妹,他也没有这么细致地看过。   她本来就底子好,肌肤吹弹可破,连薄粉都不用施,细眉和红唇锦上添花地将整个轮廓点亮,他心里忽然就一动,低头,一点点含住那两片嫣红……   “唔——”   剩下的声音都被他的吻堵了进去。   深吻结束。   温千树已气息不稳,看一眼镜子,忍不住在他胸口锤了两下,“都怪你,我好不容易才画好的。”   霍寒低笑一声,“嗯,都怪我。”   余光看一眼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足够弄上一回。   他把表摘下放洗手台上,开始解衬衫扣子,接着是皮带,黑色长裤也脱了……直接走到花洒下,开到最大,冲去身上的汗意,顾不上擦干水珠,抱着人就出去了,扔床上……   轻车熟路地探寻秘境。   为所欲为。   一通胡闹后,窗外已经是黄昏光景。   空调往外吹着冷风,两人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温千树轻叹一口气,“白整了。”   她说的是自己精心挑选的裙子,此时皱巴巴地被扔在地上,口红也被吃了个一干二净,大半天的算瞎忙活了。   可这话听在霍寒耳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男人在自己女人面前总是特别在意那方面的自尊,他翻过身,眼神幽暗极了。   温千树连忙推他,“要迟到了。”   ……   两人堪堪踩着点到约定的私人饭馆,同事们都到了,盛千粥正张罗着给每个人倒橙汁。   唐忽如坐在主位旁边的位置,疑惑地看着留出的两个空位,“还有谁要来吗?”   唐海正要说话,门从外面被人推开,数道视线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只见霍寒旁边站着个陌生的漂亮姑娘,长发及腰,唇红齿白,清澈的眸子像含着一汪水,说不出的动人,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她一来,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   有些反应较慢的就盯着温千树看,暗地里猜测起她的身份。   另一些则是下意识地看唐忽如。   温千树也在看她。   聪明女人之间的较量,不在语言,而在眼神。   在场的还有其他两个女人,只有来自她的眼神带着刺,温千树便断定她是唐忽如了。   和想象中一样,确实是个大美女,成熟知性,一看就是有着良好的教养。   有人起哄,“霍队,介绍一下呗,这位是……”   唐忽如面上不显出任何情绪,只是拿起杯子喝了口橙汁,甜甜的果汁入口,却带着一股涩味,她仰头喝完,搭在桌上的另一只手,掌心早已布满指甲印。   霍寒抿唇笑了笑,“家属。”   “哇——原来是嫂子!”   “嫂子好,快坐快坐。”   “霍队你也是藏得挺深的啊,不行,先喝三杯再说。”   霍寒开始喝酒了。   温千树还呆愣着。   跳过女朋友,直接变成了家属。   她再怎么大度,面对觊觎自己男人的女人,心肠也会变得很小很小,本来就做足准备在潜在情敌面前宣告一下女朋友的主权,结果他轻飘飘“家属”两个字,就把这场无声的硝烟化解了?   霍寒已经喝到第三杯了。   温千树终于回过神。   她看着霍寒,眼里只看得到他一个人,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眯了眯眼,还是藏不住,全都偷偷跑了出来。 第三十六章   霍寒刚放下杯子,有人又说,“难得这么好的机会, 嫂子也喝一杯嘛。”   温千树酒量浅, 但当着他这些同事的面, 不好推辞,于是就举起酒杯, “我敬大家一杯。”   “来来来,敬嫂子。”   酒杯相碰,气氛浓烈。   温千树一闻味儿便知道这酒度数不低,霍寒也在她腰上碰了碰, 眼神示意她,意思意思就差不过了。   她抿唇笑笑, 仰头一口喝净。   “嫂子好酒量,来,再干一杯!”   有个年纪较大的男人笑道,“你小子, 见好就收哈。我们霍队难得拐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 要是被你吓跑了, 你说这账怎么算?”   又有人接道,“你没看霍队刚刚的心疼样儿……”   酒水入腹,虽然意识还很清醒,但一股热仿佛在身体各处肆意游走,脸颊耳根也滚烫起来, 一点点地往外渗出红晕,如同霞光浸染,霍寒在她耳边低声问,“还好吧?”   温千树摇摇头,“没事。”   坐她旁边的唐忽如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努力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盯着前面的酒杯,但眼睛不看,耳朵还是可以听得到的,她又何曾听过这个男人这么温柔地说过话?   各种复杂的滋味在心头过,那些笑声,更像是一记记耳光往脸上拍,人家恩恩爱爱的,自己坐在这里,算怎么一回事呢?   起身去洗手间缓一缓,躲起来整理情绪的念头是多么强烈,但远远无法凌驾于骄傲的自尊上,她的姿态已经对他放得这么低,哪怕他没回应,也始终坚信这块韧石会有捂暖的一天……唐忽如暗暗咬住牙根,不可能再低的了,那样连她都看不起自己。   她装作非常自然地和另一个同来的女同事说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可起了话头,又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同事多少也能了解她此时的心情,可也不知怎么安慰她。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向来不近女色的霍寒这次是真的陷进去了,他的眼神便是最确凿的证据。   那是男人看自己女人的眼神。   更直接的证据是,他把人带到了大家面前,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家属”两个字一锤定音,根本就没有一丝可怀疑的余地。   唐忽如当然明白这些,但明白归明白,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年她刚大学毕业,在家里歇暑,一个闷热的晚上,天边叠着厚重的黑云,她走到落地窗边,迎着零散的灯光,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和哥哥一起从大门走进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她呆呆地望着他。   女人都是视觉动物,她也不例外,在大学时追求者无数,但能入眼者寥寥无几,而这个男人,至少在外貌上能打90分,五官刚毅俊挺,又带着一股凛然正气,尤其是那眼神,几乎让人沉溺进去。   唐忽如的心就这样抛在了那个夏天,抛给了一个叫霍寒的男人。   近水楼台先得月。   后来她千方百计调到了他所在的单位,从一开始的暗恋到暗恋人尽皆知,可他和她,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同事的界限,从未逾越。   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然而这一路,她不知走过多少重山,也没遇见柳暗花明的惊喜。   直到这一刻,唐忽如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水中月光中影,是那晚月色太美,迷了她的眼,让她误以为,他是可以携手一生的那个人。   可是要这样放手……如何甘心?   耳边又传来霍寒的声音,“要吃虾吗?”   唐忽如吸吸鼻子,努力坐直身体,唐海的手在她肩上按了按,无声安慰。   说实话,他很赞成霍寒的做法,妹妹也是时候看清现实了,要这么一直下去,也不知耽搁到什么时候。   如果将来他也遇见喜欢的姑娘,未必能做到这样的坦然磊落。   但如果是她呢?   唐海不敢再想下去了,抬头灌了一杯酒水,压住这荒唐的念头。   霍寒啊霍寒,你知不知道,我可是比你还早遇见她的。   可那又如何呢?   爱情从来不分早晚。   “好啊。”温千树说,“那道蟹黄豆腐看起来不错的样子。”   她舀了一勺放进霍寒碗里。   盛千粥看着这一幕,心里又是开心又有些不是滋味,两个姐姐都对他很好,他也希望她们能得到自己的幸福,可她们偏偏……看上了同一个男人,当事人一脸自然,他这个局外人却像个夹心饼干似的,不禁有些羡慕起杨小阳来,这家伙反射弧长得很,竟也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就知道埋头苦吃!   算了,不想那么多,还是吃吧。唔,蟹黄豆腐真的还不错耶,如果也有人这么细心地替他剥虾壳就更好了。   盛千粥一脸嘴馋的样子:“寒哥,你也帮我剥几个呗。”   霍寒凉凉地看过去一眼:“自己没手?”   众人一阵哄笑。   唐忽如也忍不住侧头看去,心里像堵了一口气。   温千树的碗里已经堆了好几只虾,见大家都看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太多了,我吃不完。”   “没事,”霍寒拿起纸巾擦擦手,“先吃着。”   吃不完,有他帮着善后不是?   温千树用筷子夹着虾肉沾了点酱,咬了一口,肉质果然鲜美,她连着吃了几个,已经有几分饱了,可又贪心想尝尝蟹黄豆腐,只好把剩下的虾拨到他碗里。   唐忽如自然想到以前不小心把筷子伸霍寒汤里的往事,再也坐不住了,“我先去个洗手间。”   她逃也似的打开门出去了,唐海也追出去,在拐角处拉住她的手,“忽如。”   唐忽如刚想说话,眼泪就掉了下来。   唐海把她拉到角落。   唐忽如泪如雨下,“哥哥,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他身边真的有了别的女人,明明一个月前还没有的,怎么这么突然……   之前唐海告诉她的时候,她还不相信,以霍寒的性子,一个月就和别的女人这么亲密,几乎就和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不可思议,所以一直也没怎么当回事,直到眼见为实……   “明明是我更早遇见他的,不是吗?”   唐海帮她擦泪,“他们七年前就认识了。”   唐忽如魔怔了般,抖着唇重复:“七年?”   “放手吧。”   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太累了。   因明天还有工作,两人回去的时候,人走得差不多了,唐忽如微红着眼眶站在门口,“霍寒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温千树微微挑眉。   霍寒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起身出去了。   他刚一走,盛千粥就坐过来,一脸的欲言又止,“千树姐。”   温千树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杯沿,指尖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她当然知道对方想说什么,语气不清不淡,“他惹的桃花,自然是他去解决。”   盛千粥说:“千树姐,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不过,先说好你不要打我。”   她点点头,“不打。”   “其实吧,以前我觉得寒哥跟忽如姐挺配的,不说外貌吧,就说两人的工作……哎呦!”   盛千粥捂住额头,不是说好不打的吗?   温千树又用筷尾在他额上敲了一下。   其实并不疼,盛千粥故意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语气别提多委屈了,“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吗?”   “后来啊,遇见了你,我才知道什么叫天作之合。”   他寒哥放在心里一放就是七年的女人,原来是这个模样啊,不仅长得好看,脾气也好,还会修壁画、开锁、变魔术、折纸玫瑰……最重要的是,矫情些来说,他能从两人身上看见爱情的样子。   爱情是什么样?对没谈过恋爱的盛千粥来说,概念模糊,但现在它渐渐地有了轮廓,它叫霍寒和温千树。   他们跨越七年时光,穿过千山万水,只为修得今生这一场爱情的圆满。   在速食爱情、闪婚闪离充斥的年代,这很不可思议吧?   见两人聊得高兴,剩下没走的另一个同事也坐过来,之前隔得远还不觉得,到了近前,这才看到他脸上有一道疤,从额头到眼角再到耳朵边,他摸着伤疤嘿嘿笑两声,“干我们这行的,哪个身上不带点伤?这就跟英雄勋章一个样的,在我们组里,数霍队入行最早,他身上的勋章是最多的。”   他眯眼想了想,“最荣誉的应该是挂在心口那块?”   盛千粥点头。   他又说,“那时是13年吧,说起来现在还触目惊心,霍队带着我们几个,把对方逼进了烂尾楼里,真是一场硬仗啊,霍队还险些丢了命,送到医院的时候心跳都停了,几个兄弟蹲在地上哭成了傻逼,还好最后抢了回来,嫂子,霍队命够硬,”两根手指比了比,“医生说当时子弹离心脏只有2毫米。”   温千树的手心渗满冷汗,她听到自己用勉强冷静的声音问,“13年什么时候?”   她记得霍寒跟自己提过13年七月份去过香港的事。   “7月13日。”   她的心揪成一团,“在什么地方?”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香港,九龙半岛。”   真的是他。   那时在街上看到的浑身是血的男人真的是他。   原来她曾经又那样一次错过了他,而且还很可能是……天人永隔。   可有谁又能想到,命运会这样安排呢?   她以为那只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看着他一点点消失,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知道那个人是他,不管用什么办法,跳窗也好,砸门也好,扰乱交通也罢,她也一定会……到他身边去的。   温千树觉得屋子太闷,呼吸不过来,于是走到外面透透气。   外面风大,吹得眼泪扑通扑通地往下掉,怎么也止不住。   ***   霍寒回来的时候,看到她正坐在藤椅上看店里的伙计烤玉米,他走过去,戏谑道,“想吃玉米?”   温千树把手交给他,“腿有点软,背我回去。”   霍寒盯着她红通通的眼睛看。   她:“被烟熏的。你怎么去那么久?”   霍寒蹲下,她乖乖趴到他背上,双手搂着他脖子,“走吧。”   难得的一副小女人模样。   难道是手下的人跟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穿过一条林荫小道,夜市的喧嚣便被林木阻隔开,周围安静极了,偶尔才有几声虫叫。   “霍寒。”   “嗯?”   “没什么,”温千树把手伸进他衬衫领口,继续往下,摸到心口那块,视线又开始有些模糊了,“只是想叫叫你。”   你知不知道啊?   13年7月13日,在香港九龙半岛,在你生死攸关的时候,我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啊。   将来不准走在我前面,你知不知道,啊?   她鼻尖在他背上蹭了蹭,嘴唇压在他耳朵边,“今晚还要吗?”   霍寒也低了声线,“嗯,什么?”   月光下,那清俊的侧脸看着竟不甚正派。   温千树轻哼,“没听见那就算了。”   霍寒还是笑。   经过池塘,惊起一片蛙声,凉风送来淡淡的清香。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霍寒:“我在想次数。”   温千树很快反应过来,脸红了,双腿夹紧他腰,伸直手来舀风,发号施令,“那还不快点走!”   漫漫长夜,不做些喜欢做的事怎么能轻易打发?   ………………   事后,温千树软在床上,像脱水的鱼儿一样喘着气,霍寒坐在她旁边,正收拾着烂摊子。   最后一次的时候,套子掉了,虽然在安全期,但眼下时机不对,还是要小心为上,于是就……弄在外面了。   霍寒又抽过两张纸巾,不知怎么想到那句话,忍不住轻笑出声,“谁开发,谁保护,谁污染,谁治理。”   “去你的!”温千树一脚踢他手上。   霍寒收拾好残局,把纸巾一团,准确无误地扔进垃圾桶,这才低头看她,“还有力气?”   有力气就再来一次。 第三十七章   到底是年轻,男人身上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当全身虚软几乎融化时, 温千树终于明白他之前下的断言“你体力太差”是什么意思, 和他相比, 这方面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一阵异常充实的倦意袭来,她压着枕头沉沉睡了过去。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天刚亮她就醒了,旁边像依偎着一个火炉,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间,能感觉得到他平缓的呼吸, 双手搂过去,也不同往日般搂到一团空气, 然后坐起来在床边暗自怅惘。   此刻,温千树抱着那精瘦的腰身,心也似乎在他身上扎了根,她略抬头, 看到他半边侧脸, 卸去了白日里的冷肃, 看着竟有些柔和,她仿佛看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大男孩,英俊干净,笑容如春风拂面,心里只有做不完的化学实验, 后来又多了一个她。   真是……怀念。   仿佛只是眨眼间,时光却把他们推得这么远。   从前他囿于化学实验室,而今已成铮铮铁骨,顶天立地。   温千树在他心口亲了一下,他仍睡得沉,毕竟昨晚消耗的精力不比她少。   似乎有了他,连困扰多日的失眠也不药而愈。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将时间的步子拖慢,两人相拥着,沉浸在这难得的闲暇里。   雨越下越大。   温千树的腿也起了阵阵的酸意。   因工作地点大多都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所以常年修壁画的人多少都有类似的毛病,一到下雨天腿和胳膊就酸疼得不行,她实在忍不住了,小幅度地扭动身体,准备到浴室泡个热水澡,至少可以缓解缓解。   霍寒慢慢睁开双眼,声音还带着餍足后的低哑,“怎么了?”   “没事,”温千树按住他胸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样,“你继续睡。”   霍寒听到雨声,顿时明白过来,“腿疼了?”   就知道瞒不过他。   “有点儿,老毛病了。”   “我抱你进去。”   “不用,哎——”   霍寒已经抱起她,用的还是公主抱的姿势,体力是真的好,也恢复得快,九十斤的重量对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进了浴室,他把人放到椅子上,转身往浴缸里放水,探水温,水声汩汩响起。   温千树就坐着看,男人光着上身,只穿了一件贴身衣物,弯腰时全身的线条都呈现出刚硬之感,宽肩窄腰,两条大长腿,身上没有一个地方有赘肉,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黄金比例?   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水放好了。   霍寒又把她抱进去。   暖意涌来,温千树舒服地趴在浴缸边缘,“你要不要也进来?”反正浴缸足够大。   “不过,”她又说,“这会儿还疼,今天之内你不准再像昨晚那样碰我了……”   霍寒也知道自己是有些不知节制,但面对喜欢的姑娘,一旦沾了身,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总是一溃千里,恨不得一天有25个小时,分分秒秒都和她黏在一块。   他眼底笑意很深,揉揉她头发。   多了一个人,浴缸的水往外溢,流得地板到处都是。   借着明亮的灯光,温千树看到他肩上、胸口的齿印和抓痕,目光就有些虚了,到处乱飘。   视线被他抓了回去,“笑什么?”   她哪里有笑?   心里却在想,幸灾乐祸得……这么明显吗?   泡得差不过了,霍寒扯过浴巾,把她整个人裹起来,抱出去放到床上,转身又进了浴室。   不一会儿,他走出来,手里多了一条冒着热气的毛巾。   毛巾搭在膝盖上,温千树能清晰地感觉到暖热从皮肤渗进经络,很是舒服,她闭上眼,猫儿似的哼了一声,霍寒又往手心里倒了药油,用恰到好处的力度在她膝盖到小腿处按起来。   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服侍,“霍寒,你真好。”   “现在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霍寒扬起嘴角,手上的动作仍未停。   “要是过去七年都和你在一起,”温千树天马行空地想象着,“说不定现在我们的孩子都能上小学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不会是现在的他,她也不会是,但那样的他们……是什么样的呢?   无从想象。   “不对,你别想这么早让我生孩子。”   霍寒笑得胸口微震,沿着她的思路去想,如果要生孩子的话,最好生个女儿,和她一个模子印出来般,粉雕玉琢的,这样……也算弥补了他缺失的那些时光。   这些他以前从来都不敢想。   “好些了吗?”   “嗯。”   霍寒用大毛巾把她膝盖包住,裹得严严实实,“今天不能穿裙子了。”又去她行李袋里拣了条米色长裤出来,“穿这个吧。”   潜在情敌都消灭了,温千树自然无所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没想到的是,吃早餐的时候,唐忽如还是找了上来。   她正是掐准了霍寒在开会的时机过来的,无可躲避。   温千树多少有些了解她的不甘心,但那又怎么样呢?爱情又不是可以随意挑拣配对的白菜和萝卜,是绝对不可以妥协和退让的。   “我可以在这里坐吗?”   温千树微笑着看她,“当然可以。”   如果我说不可以,你就不坐吗?   唐忽如在对面坐下,经过一夜的休整,她已经平复了情绪,“之前听我哥说,有个女孩的名字和我挺有缘分的,温千树,唐忽如,我们的名字都是取自于‘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她这是想……套近乎吗?   怪新鲜的套路。   温千树笑意清浅,“是挺有缘的。”   “是吧,”唐忽如说,“没想到我们还喜欢上同一个人,不得不说,缘分这种东西真的太奇妙了。”   要入正题了。温千树想。   “像你长得这么漂亮的姑娘,到底图什么呢?”唐忽如一脸真诚,“我实话告诉你吧,霍寒他每个月工资才七千多,你知道现在房价多高吗?”   这还真是……不知道。   千氏的产业遍布全国,在西江市中心,最繁华的金融区,有一半写字楼都是千氏的,不过她从来不关心这些事。   唐忽如把她神色看在眼里,牵唇笑了笑,“在市中心,稍微好一点的地段,至少都2万起。”   温千树点点头,等着后文。   “所以,你到底图霍寒什么呢?他又能图你什么呢?你长年累月在山里修壁画,每个月工资应该也不高吧,你能给他什么呢?”唐忽如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看出她穿的是霍寒的衬衫,脸色微变,“可我跟你不一样,我们家三代贵胄,将来一定能在仕途上给予他很多帮助……”   温千树“嘚”一声把杯子丢在桌上,牛奶从杯口溢出来,溅了几滴在手背,她本来只是打算随便听听,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   听这意思,将来霍寒的前途还掌握在他们唐家手里了?他千里跋涉、追最穷凶极恶的文物犯罪分子,还险些送命,从未埋怨、从未后悔……这些轻飘飘被她三言两语就抹去了?   这女人到底把霍寒当什么了?   霍寒是什么人,要倚靠唐家才能站得住脚?   她都舍不得……这样去评断他!   实在是……欺人太甚!   再者说了,真要吃软饭的话,他们唐家的饭有她温千树的好吃?   “唐小姐,”温千树目光和她对上,“谢谢你帮我解开数日来困扰我的一个问题。”   “什么?”   “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家世好,人又长得不差,在霍寒身边也好几年了,可他为什么就是看不上你呢?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你!”   温千树不知道他们昨晚谈话的内容,唯一确定的是,唐忽如一定吃了硬钉子,否则她今天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一定知道霍寒立场坚定,不可松动,所以才打起另一边的主意。   “唐小姐,”温千树面上仍有笑意,但眼神冷得像藏了深湖水,“如果有下次,我是说如果下次你仍需要面对相似的问题,麻烦你在找对方谈话之前,一定要查清楚她的所有底细,千万不要靠道听途说就盲目上阵,这样很容易处于被动。”   “你到底什么意思?”唐忽如终于无法维持冷静。   温千树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话都说这么明白了,你还听不懂,我也没办法。还有点事,恕不奉陪。”   她施施然地起身,离开了。   好一会儿后,唐忽如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开,搜索框里是温千树,但搜索出来的大都是“千树”,她窘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原地找个洞钻进去。   ***   接下来两天,在霍寒、唐海、盛千粥等人的协助下,由皖南省厅组织的专项行动顺利进行,此次一共出动368名民警,组成15个抓捕组,在白礼镇进行集中抓捕行动。   这也是文物专案小组成立以来的首次大清洗行动,意义非凡。   134名涉及文物犯罪的嫌疑人落网,693件涉案文物被追回,其中国家一级文物58件,总价值高达2亿元。   除了小部分外,其他文物将会回归到所属地,而德哥、杨鹏和叶达明等人也被一起押往省厅,接受法律的审判和制裁。   白礼镇,在夏末的阳光里,青山绿水环绕,安静而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小镇的最后一晚,温千树和霍寒做完不可具体描述的事后(非常激烈的小树缠根),相拥睡去,半夜时分,床头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   霍寒刚接通,那边传来唐海焦急的声音,“在押送途中遭遇偷袭,德哥……跑了。”   杨鹏本来也在潜逃人员之列,可逃跑过程中因突发心脏病猝死,尸体在小溪旁边被发现。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天色却慢慢地亮了。   在离白礼镇169公里的某座山上,德哥看着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满脸的肃杀之气。   他身后,一个高壮的男人走过来,“德哥,这次活儿干得可不漂亮,白爷那边……不好交待啊。”   当然不好交待。   到嘴里的肉飞了不说,还弄得这么狼狈,顶着一身风尘,还要总部大老远出动人来支援,这可是有生以来栽的最大跟头。   “军哥,这次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德哥擦去嘴角的血迹,“我他妈发誓,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军哥点了烟咬嘴里,吐出一口烟圈,“先别忙着报仇,这不又来活儿了,听说还是个难得一见的大墓,看来白爷这是想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啊。”   他简单把情况说了一下。   德哥终于露出笑意,“这次绝对干一票漂亮的!”   他想到什么,“对了,千佛塔壁画室里的监控,是谁装的?”   军哥一脸讳莫如深,“你小子,想命长的话,不该问的就别问。”   德哥心里有底了。没权限知道的事,意味着那人的级别一定远在自己之上,而在TY集团,这样的人……屈指可数。   军哥又说,“你跟那帮人结了梁子,要怎么处理是你自己的事,不过白爷发话了,谁都可以动,就是那个叫千树的小姑娘,一根毫毛都不能少。”   德哥还想问什么,被对方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简直一头雾水,不就是之前他盯上的那个修壁画的小妞?她怎么和白爷扯上关系了? 第二卷 :相思岭 第三十八章   天边,刚露出半轮的太阳又被乌云遮住,风吹得屋前的两盏灯笼, 毫无章法地摆动, 霍寒正倚靠在门边讲电话, 时不时轻皱眉心,夹在指尖的烟安静地燃烧着, 烟灰扑簌掉落。   根据唐海那边传来的消息,凌晨两点多,押送德哥一行人的车子遭遇埋伏,押送路线是事先经过缜密商量才定下的, 虽然路程稍微长一些,但沿路的安全性高, 随车安排了不少人员,设下重重防备,没想到还是被攻破了。   对方胆子极大,且格外嚣张, 在不知道路线的前提下, 直接死守通往皖南省厅必经的路段, 来了个守株待兔,一路的风平浪静不过是迷惑人的假象,他们在距离省厅还有半个小时车程的地方设下路障,车子被埋下的大钢钉扎破轮胎,丧失行动力, 他们就趁这机会发动袭击,双方激战中,德哥趁乱逃走。   “对方一共来了五个人,全部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手机那端还夹杂着护士的声音,“麻烦你把手抬高一点。”   唐海在这次行动中受了伤,子弹擦过手臂,不过并没有伤到筋骨。唐忽如也在随行队伍中,幸好她没有受伤。   霍寒问,“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唐海说,“霍寒,这次我们的对手,不容小觑啊。”   想想也是,在短短时间内由散兵游勇发展成为国内最大的文物犯罪集团,而且还有越发壮大的趋势,可见他们内部已有了非常健全的管理和经营体系,光是这次行动,就足以说明他们越来越膨胀的嚣张气焰。   不把这颗毒瘤彻底拔掉,心中郁闷之气实在难以平息。   TY集团能发展到今天,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大部分是白夜的功劳,而这个被称为TY集团首领的男人,手段了得,游走在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生平,极为神秘。   对TY集团的每个人来说,白夜就是他们的神,毫不夸张。   迄今为止,警方一共在集团内部成功打入四个卧底。   第一个是曾经的市局刑侦大队长周扬,他汇报过来的最后一条信息是:“白夜已起疑心,慎行。”   后来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第二个是市局公安副处长千行之,后来因公殉职,永眠烈士陵园。   或许可以说,他是最成功的卧底,因为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白夜仍将他当兄弟看待,甚至隆重地为他举行葬礼,建了衣冠冢,沉痛哀悼。   第三、第四个如今还潜伏在集团内部,代号分别为金丝雀、山鹰,各自在八年前、七年前潜入,目前还未被识破身份。   只有省厅的最高负责人才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   在省厅档案室还留存着一份关于白夜的珍贵资料,绝密等级,它由千行之提供,一张模糊的照片,高瘦的男人背对而立,光是背影就隐隐有种森寒之气,下面还附了寥寥数语,“多疑、嗜险、反社会人格。”   烟燃到头了,霍寒把它按灭,“我之前从吴教授那简单了解过白夜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是他非常自信,甚至可以说是合理自负,而且是个完美主义者。”   “怎么说?”   霍寒一一分析。   自负在于他的屡次挑衅,刻意留下蛛丝马迹,丝毫没有泄露身份的顾虑。   完美主义体现在每次盗完墓后,在现场留下的一黄一白两朵菊花,连摆放角度、花朵鲜嫩程度(温度湿度通风)都经过精心设计,他似乎把这种事当做了一种艺术。   唐海笑,“听你这么说,我倒是对这个人越来越好奇了。”   这时,温千树走过来,摊开手心,霍寒会意地把烟头交过去,她把它丢到垃圾桶,顺势倚在栏杆上,垂眸去看水里嬉戏的锦鲤。   霍寒收回视线,“总有一天会见面的。”   唐海又说,“这次犯人被劫,陈副厅长在会上发了一大通火,接下来可能……”   这个直属领导性子直,逮着人劈头盖脸骂一顿也是家常便饭,没被他骂过还真不好意思说是从省厅出来的。   通话中的手机又开始震动,霍寒拿开一看,抵了抵额头,“我先接个电话。”   他接通:“陈副厅长。”   “霍寒啊,”陈副厅长的声音倒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这边接到新消息,风来镇的相思岭疑发现古墓,它很可能就是TY集团的下一个目标,你们立马动身,省厅这边也会抽调人手过去协助。至于逃犯这边,我会让别的组继续跟……”   霍寒早已习惯领导雷厉风行的作风,挂断电话后立即去召集人手,十五分钟后一行人就出发了。   风来镇是西北某城市的偏远小镇,车子跨越了大半个中国才到达目的地,抵达时已经是次日晚上七点多了,经过连日连夜的颠簸,温千树在后座昏昏欲睡,眼皮困得都睁不开。   因德哥潜逃在外,而温千树是他亲口承认曾经盯上的人,又间接参与了抓捕行动,在德哥落网前,她回青鸣寺的话,人身安全难以保障,霍寒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还是觉得把她带在身边比较放心。   而当他向陈副厅长请示的时候,这位向来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领导,在听过他的理由后,沉默一阵,竟然破天荒地同意了,甚至还别有深意地说,“看不出这位千小姐也有这样的魄力,看来这都是天意啊。”   “到了吗?”   霍寒收回思绪,“嗯。”   温千树掩口打个呵欠,觉得全身都快散架了,“啊,天都黑了。”   大半的路都是盛千粥在开车,此时他也累得有些直不起腰了,肚子空空的,发出阵阵雷鸣般的轰响,惹得旁边的杨小阳直笑,没想到笑一阵,自己的肚子也叫起来……   四人在镇上随便找了家餐馆,潦草打发了晚餐,就径直来到派出所。   值班的民警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连忙打电话通知所长,所长接到电话时人还在家里的瓜地上,急匆匆赶来,还顺手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带来了两个西瓜。   瓜个头特别大,吃起来又沙又甜,正好解口渴,温千树也难得吃了两块,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听他们说话。   所长说:“前段时间来了几个人,看模样就不太正派,他们整天围着山头转,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注意啊。”   “解放前村里就有这个传闻了,听说那相思岭埋着不少宝贝,当时传得可玄乎了,说是千年前皇帝的墓,也有的说是太后的墓,这么大的诱惑在眼前,谁不心动?干脆连农活都顾不上了,个个上山去找宝贝,这不,好好的一座山都被他们用炸药炸成两截了,两座山岭相对望,这才得了相思岭的名字,可这几十年过来了,不要说找到了,连见都没见过,传闻到底是传闻……”   所长说得唾沫星子到处飞,“但无风不起浪啊,前天镇上又来了几拨人,估摸也是听到风声了,看他们那架势,我这心里头悬啊,万一要真的是千年古墓……领导你要知道,这所里警力不够,要真发生点什么,还真的是捉襟见肘,有心无力,这不立刻向省厅那边打了报告,申请紧急支援嘛……”   他是个面目黧黑的中年男人,性子也有些大大咧咧的,吐完一通苦水后,又热情地招待众人,“吃瓜吃瓜,这瓜自家地里种的,甜着呢!”   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一家老小就靠我一个人工资养着,只能发展点副业补贴家用。”   霍寒了解了基本情况,和他约好明天去相思岭的时间,见天色已晚,便准备离开了。   风来镇,顾名思义,地处偏僻,交通闭塞,平时鲜少有外人来,村民也很少出去,唯一自由来去的只有风,几乎与世隔绝。镇上别说招待所,连像样的宾馆都没有,所长只能把他们安排到村民家里,作为临时的落脚点。   村民家里也没办法一次性容纳四人,只能将他们分开,霍寒和温千树分到了一个孀居的老妇人家。   那是一座简陋的泥砖房。   老人家已经七十多岁了,丈夫去世得早,膝下又无儿无女,她一个人独自过了四十多年,年纪虽大,但身体硬朗,先问过他们是不是夫妻,得到答案后,把霍寒赶到了隔壁的置物间,将唯一空置的房间留给了温千树。   老人走后,温千树简单洗漱过,躺在床上看屋檐的蜘蛛和它织的网,其实严格来说,那不算床,只是一块大木板,翻一下身就“吱呀吱呀”地响,她简直有些怀疑动作大了,它会不会直接塌掉?   这样想着,隔壁也清晰传来一声“吱呀”,她乐了,小声叫他,“霍寒。”   那边回应两记闷闷的敲墙声。   原来隔音真的这么差啊。   温千树耳朵贴上墙,也跟着敲了两声,手机亮了一下,是霍寒的短信,“今晚有月光,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啊好啊。   反正这么早,她也睡不着。   两人偷偷摸摸地在后门会合,沿着田埂慢慢走着,夜风凉凉地把温千树的长发吹起来,擦过霍寒的手臂,他干脆搂住她的肩,继续前行。   走上半个小时,温千树的脚就开始酸了,前面刚好有个避风的小山坡,堆了半山高的干草,估计是用来饲养牲畜的。   她在小堆的干草上坐下,挨着他的肩膀,抬头去看星空。   这个地方污染少,夜空特别清澈漂亮,繁星仿佛镶嵌在天边的宝石,一闪一闪的。   温千树侧过头,“你们在专业培训的时候,有没有学过用星相来找墓的方法?”她记得好像在电视上看过这种神奇的方式。   霍寒摇摇头,“不过,我认识一位在这方面很厉害的人。”   他说的便是周扬,这位昔日的同事极其通晓星相之术,只可惜……   温千树听出他语气的异样,也没有多问,“那个像漏斗的就是北斗七星吗?”   霍寒点点头,“它们分别由天枢、天璇、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星组成,”他指给她看,“从天璇通过天枢向外延伸,大约5倍多的距离,就可以看到北极星。”   她开心地指着说:“就是那颗吗?我好像找到了!”   霍寒笑了,“真棒。”   温千树侧过头来要奖励。   他开始亲她。   ……   亲着着揉着,温千树整个身子都软了,娇娇地叫了一声,“霍寒。”   他搂住她腰的手臂开始收紧。   ……   温千树觉得天上的繁星都跟着颤抖起来,一颗颗地掉下来…… 第三十九章   “你的胡子该刮了,”温千树通红着脸埋在他胸口,声音带着一丝娇羞, “扎得人怪疼的。”   霍寒的唇在她鬓发上用力摁了一下, 低低地坏笑, “不喜欢?”   她想到数次被他以吻封缄的细碎吟声,眼里还蒙着一层湿漉漉的水光, 就这样对上他的视线,声音软软地化开了,“挺喜欢的。”   风送来阵阵的清香,那是晒过的干草上留着的阳光的味道, 被长夜一点点地蒸了出来,素淡干净, 很是好闻。   头顶上繁星渐渐隐退,那轮满月显得越发皎洁。   身下的干草团得乱糟糟的,霍寒席地而坐,怕她身子娇软耐不住, 就让她坐自己腿上。   温千树笑, “我哪里有那么娇气。”   “不过, 我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叫白雪歌,她就是出了名的‘豌豆公主’,皮肤可软可敏感了……”   他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 “下次你手不能再那么重了,那次留的印子都被白雪歌看到了。”   “好,我一定注意。”   “我们可不可以晚点再回去?”她现在还不怎么困,最重要的是,回去又要和他暂时分开,虽然两间屋子只隔了一堵墙,连咳嗽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她还有更大胆的建议,要不直接就在干草堆里将就一宿好了,不过这也不现实,入了夜后气温也下降得厉害。   “再待半个小时。”霍寒在身后为她挡着风,衬衫下摆鼓风翻飞,像藏了一只雪白的鸽子。   他的坏抱很温暖,睡意悄无声息地在温千树身体里堆积,她慢慢合上眼,将睡未睡时,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动静,睁开双眼,和一只小羊羔四目相对。   “咩~”小羊儿看他们一眼,嘴角往下淌着口水,低头去蹭干草。   温千树觉得有趣,拣了几根干草喂它,小羊羔子也不怕生,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她摸摸它耳朵,像是回应似的,它又奶声奶气地“咩”了一声。   还要再喂。   霍寒握住她的手,笑道,“差不多了,它肠子嫩,消化不了这么多干草。”   温千树一愣,还真是没想到这点,晃晃他胳膊,“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什么都懂啊?”   “这有什么。”霍寒看她一眼,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这些年山南水北地走,多少也见识过一些,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几年前接到报案电话,一行人赶到现场,只见正中央放着一具棺木,被封存得严严实实,旁边还掉了一只绣花鞋。   棺木撬开后,里面竟然躺着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新娘,当时人已经昏厥过去,还好发现得及时,最后人救回来了。   这也算是封建迷信的渣滓了。   原来这家人的长子年幼时因病去世,算着刚好满20周岁,父母不忍心看他在地下太过孤寂,就想给他找个新娘,所以才有了这令人震惊的一出。   温千树不敢置信,“那个姑娘的爸妈是怎么忍心看着别人这样作践自己女儿的?”   这又涉及到另一个问题了。   霍寒的声音有些沉重,“那姑娘的爸妈也不知情,她是被拐卖到山里去的。”   温千树觉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心也揪成一团,“那她最后怎么样了?”   “人是救回来了,但神志不清。”一来是在封闭环境中长时间大脑缺氧,二来是精神压力太大,小姑娘受不住,就彻底垮了。   “畜生!”她低骂了一声。   好好一个姑娘,就这样被毁掉了。   霍寒搂着她起身,“我们回去吧。”   路上温千树还是忍不住问,“那她最后有没有找到自己的家人。”   “……找到了。”   “那就好。”   事实是,警方确实帮她找到了家人,但对遭遇不幸的她而言,亲情还是太薄弱了些,根本承受不住外在的偏见和压力,最终也是以悲剧收场,这些残忍的事,还是不要让身边这个心软的小姑娘知道了。   回到房间,温千树拉住他的手,“有点怕。”   霍寒在床边坐下,“我等你睡了再走。”   她乖乖躺到里面的位置,拍拍床板,“天亮前再走。”   霍寒拿她没办法,只好在她身边躺下,两人面对面躺着,什么都不能做,稍微一动木板床就叫个不停。   “晚安。”她撅起嘴来讨要晚安吻。   他凑过去亲了亲,还蹭两下她鼻尖。   温千树终于心满意足地睡去,梦里满天星光。   ***   次日一大早,两人若无其事地坐着吃早餐,老大娘特地早起为他们烙了几张鸡蛋饼,手边还放了个大碗,装着黏黏糊糊的液体,温千树端起来尝了一口,原来是玉米糊糊,虽然看着有些奇怪,但还挺好吃的。   老人三两口就喝掉一大碗,又一张饼子落肚,坐在门上糊起纸灯笼来。   玉米糊糊实在太多,温千树根本吃不下,又不想浪费,自然打起了霍寒的主意,刚倒了一半,老人家不知怎么就看了过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你太瘦了,吃多些才好,将来生娃娃有力气!”   从她的语气里,似乎早就已经发现他们昨晚同睡一被窝的事情,但因为是所长亲自托的客人,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了,也试着将两人分开,到头来还不是睡一张床上去了?   温千树看霍寒一眼,低头继续喝起来。   吃过早餐后,霍寒正和盛千粥讲电话,温千树就搬了张小板凳到外面去看老人糊灯笼。   “这些是您写的吗?”她指着地上的纸,上面写了个“福”字,看着非常大气遒劲,不像出自这么一个枯瘦的老人之手。   老人笑着点头,“我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我老伴以前是小学的老师,他教我写名字,我没学会,最后倒是学会了这个字。”后来也没机会学了。   她终日里总念叨着我老伴,其实那男人还来不及老……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在心里已经和他过了这一生。   “写得真好。”   老人和她说话,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过,那双苍老的眼睛看着屋前整齐走过的一群小鸭子,眼神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温千树猜她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的丈夫,也不打扰,在旁边安静地坐着。   大概十五分钟后,派出所所长带着盛千粥和杨小阳过来了,几人会合后,就准备到相思岭巡查了。   所长这边掌握的情况显示,有可疑人物在附近转悠,便推断对方也还在摸索古墓的具体位置,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是盗墓一伙,行动上就很受限制。   车子开不进去,大家只能徒步上山。   所长说:“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跟那帮人干起来了,子弹咻咻咻地飞过,盗墓贼一个个倒下,最后剩下的那个点了炸药,直接把墓地炸了,什么都没了。”   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醒来才知道是旁边的老婆呼噜震天响。   盛千粥接上去,“要真遇上这样狗急跳墙,干脆来个鱼死网破的,那也只能自认倒霉了。”以前也不是没遇过这种情况。   他又安慰道,“别这么紧张。”   所长走路脚下生风,眉头皱成个“川”字,“这么多年我们镇上连抢劫都没有,向来太太平平的,这要是真发现古墓,得,万一又被人盗了,珍贵文物全没了,我怎么和国家、人民交待?”   镇政府也高度重视这件事,会都开了一拨又一拨,可人手装备到底是极其有限,他已经连着好几夜都睡不安稳了。   还好省厅立即派了人下来,悬起来的心才勉强装回肚子去。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站在了连接相思岭的小山坡上,霍寒举目看去,四周都长满了草木,蓊蓊郁郁的。   所长解释,“两年前村里有个妇女上山来采野蘑,不小心遇上黑瞎子,吓得倒在地上晕过去了,被人发现时,一张脸都被黑瞎子舔掉了。从那以后,村民就很少过来了。”   人迹罕至的地方,自然是树木丛生。   他说话时余光在温千树身上转,觉得这女同志果真不一般,连一丝怯都不露的,又看向霍寒,“领导,接下来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您尽管说就是。”   “现在最重要的是确定墓地位置,组织原地保护。”   所长犯愁了,这墓地哪有那么好找?   古墓经过千年风雨的洗礼和历代人为破坏,深埋地下,缺失了辨认的主要标志。   寻墓方式多不胜数,但万变不离其宗,古人向来信奉风水宝地之说,墓地往往会设在倚山面水、风景秀丽之处,此外,还讲究周围的草木分布、泥土结构等。   盗墓贼中流传着这么一句话:“葬山不葬顶,秦埋岭,汉埋坡。”这和古代墓葬风俗和现代考古发现有一定的交叠之处,甚至在考古工作中也得到了实际有效的运用。   霍寒盛千粥等人在四周勘探,所长不懂这方面,于是就在边上看,主动和温千树说话,问她昨晚睡得习不习惯。   再简陋的环境她都待过,这算不了什么。   “习惯就好,老太太脾气是古怪了些,但心肠好。”所长是个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起来,“她男人去得早,孩子也没了,这家里啊冷清得不行……”   温千树并不觉得老太太脾气奇怪,感觉还挺好相处的。   “她男人是我们小学唯一的老师,两人结婚没多久就有了孩子,可好景不长啊,孩子他爸在去学校路上为了救一只羊,陷进了流沙,也是怪可怜的,连尸骨都没找到。老太太当时背着几岁的孩子,哭得天上的太阳都变了颜色,血红血红的……”   温千树眼前浮现这样一幕:漫无边际的沙漠里,天边挂着火红的太阳,无助的女人和懵懂的孩子被丈夫、被命运抛弃,绝望哭喊。   所长的声音还在继续:“同一年,孩子发了一场高烧,也没了,那天刚好是除夕夜……”   她又想起了纸灯笼上的那个“福”字。   这样一个与“福”几乎不相干的女人,用了大半辈子,用这样的方式来纪念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和老太太多说说话。”   温千树轻轻“嗯”一声。   声音吹散在风里。   生命中不乏这样的遇见,每一笔都被命运书写得刻骨铭心,她会感恩,自己还拥有那么多、那么多。   温千树的视线尽头,高大的男人从林木中钻了出来,黑色短发上还沾着几片落叶,他迎着刺目的阳光走过来,盛千粥和杨小阳跟在身后。   “我刚接到陈副厅长的电话,”霍寒一脸严肃,“相思岭确实是TY集团的下一个目标,而且这次带队的人很可能是……德哥。”   全国通缉令已发,昨天有人在风来镇附近的小镇子发现德哥的踪影,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此行的目的。   青鸣寺的失手,定然让TY集团的高层不满。   相思岭传说中的千年古墓,将是他一雪前耻的新目标。 第四十章   几次交手下来,可见德哥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而且他背后还倚靠着TY集团, 既然已经有确切消息表明他会加入这次的盗墓行动, 那么目前的重中之重, 就是要在他之前探清古墓的位置,在四周埋点布控, 设下严密防线。   犯罪嫌疑人在押送途中潜逃,事态影响恶劣,已经引起了省厅的高度重视,这次是由陈副厅长亲自带队,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一行人今晚就会抵达风来镇。   这个消息让盛千粥很是振奋, 有了大部队的支援,还愁不将德哥及其余党一网打尽?   所长听了也喜上眉梢,只觉得好像忽然间有了满满的底气,连腰杆都直了不少, “那我们走快点, 争取午饭前把北岭走完。”   相思岭分南岭、北岭, 虽处同一地域,但因降水和日照等原因,景观截然不同。   不远处的北岭,因为背靠沙漠,土地贫瘠, 植被覆盖少,地表呈现众多的断层,地势陡峭险峻,随处可见的断崖峭壁。   温千树抬头看了看,头顶阳光刺目,她用手挡了挡眼睛,视线一暗,霍寒从身后把一顶树叶帽子扣在了她头上。   他知道自己的女人肌肤娇嫩,经不住太阳,便随手用几根枝叶繁茂的树枝编成了一顶帽子,虽然作用有限,但聊胜于无。   树叶帽子戴在头上,不大不小刚刚好,还有片绿叶垂下来,温千树喜欢得不行,鼓起脸颊去吹,吹得叶子在额前飞舞。   霍寒看她这么孩子气的动作便知道她喜欢了,扬起唇角笑了笑,直接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路不好走,脚下热气逼人,连偶尔吹过来的风都是热的,没一会儿,几个男人都汗流浃背了,衬衫湿湿地黏着身体,所长出汗格外夸张,走到一边把汗衫脱了,双手一团,拧出不少的水来。   他把汗衫随便一甩,不出几分钟,就又干了,重新穿回身上去。   霍寒站在一块岩石旁边,温千树在他颀长的影子里,不停地用手扇风,小脸被晒得红红的,耳朵像两颗熟透的樱桃,他的视线又落到她背上,白色棉衫也湿得差不多了,那内衣的形状显露得格外清晰。   黑色的内衣,镶着蕾丝边,三排扣,昨晚他亲手解开过。   指尖仿佛还留着那时的温度,炙热灼人。   霍寒花了三秒钟时间平息情绪,把她捞到身前,解了松松垮垮的发带,修长的手指为梳,重新帮她把长发变成了辫子,一圈圈盘好,固定。   他动作熟稔,且极为自然,连所长都看出了两人的关系,年轻就是好啊,自己可从来都没为老婆做过这些事,刚结婚那会儿是不好意思,后来老夫老妻就更不用说了。   弄好头发后,带着微微粗粝的手指又覆在脖颈间,帮着轻轻擦去汗,温千树偏过头,笑靥如花,酒窝也缓缓露了出来,顾盼生辉的模样,只有他才能看到。   盛千粥和杨小阳默契地挤眉弄眼,两人深深吸一口气,似乎觉得空气里都带了点甜丝丝的味道。   耳濡目染下,杨小阳也被他带得有些“坏”了。   休息了十分钟左右,大家又重新出发了,走了一段路后,盛千粥回头,纳闷极了,寒哥怎么落到最后面去了?   其他人倒没发现这异样。   还好北岭地势高耸,但面积不大,将近正午时,几乎算走了个遍,经过精细的筛选和考察,没有发现有墓地的迹象。   温千树弯着腰喘气,远处是一片沙漠,几乎延绵到天际,她看到黄沙被风吹起,又落下,均匀地铺叠成漂亮的新月形沙丘。   霍寒的脚步声在身后出现,他看着她发干的唇,从身后摸到水壶,拧开盖子,给她喂了几口水,“还有力气走吗?”   温千树把身体大部分重量暂时交给他,小口小口吞咽完,“当然。”   她说话的时候,清澈眸子亮得如同黑曜石。   霍寒抬头看看天色,“等下山再休息。”   上山容易下山难。   还没到山脚下,除了霍寒和所长,其他三个人都累得不行了,只好在北岭、南岭之间的缓坡草地上,就地歇息。   没力气的休息,有力气的就干活。   所长在他妈肚子里已经开始练负重上山的本领了,如今家里还管着几亩瓜地,种瓜施肥摘瓜,事事亲力亲为,自然练就了好的体魄,这次上山下山,除了出汗外,连大气都不听他喘一口的。   杨小阳更佩服的是霍寒,“没想到霍队体力竟然也这么好。”   “你以为特种兵那会是白练的啊?”盛千粥说,“听说当年魔鬼训练,寒哥一个人就刷新了好几项记录,体能、枪法……”   杨小阳自然对偶像的过去特别感兴趣,“千万,你再给我多说说吧。”   “这些我也是听我爸说的,听说当年的某次反审讯训练,不管是电击还是注射药物,寒哥硬是扛过来了,不要说透露一个字,连一声都不带哼的……”   他们在那嘀嘀咕咕,温千树耳朵尖,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知不觉陷入沉思中。   “千树姐?”   “哎?”   她回神看过去,两人笑得贼兮兮的,盛千粥又把刚刚的问题问了一遍,“寒哥体力到底有多好,这个你是最清楚的吧?”   要换了别的小姑娘,被人这样调侃,那肯定是要脸红耳热一通的了,温千树下巴抵着膝盖,似乎在回味些什么,抿唇笑了笑,“那是当然。”   “噢噢噢!”盛千粥吹起了口哨,兴奋得将草都揪起来。   午后寂静的山岭里,忽然间就多了一丝生气。   霍寒抱着一堆枯树枝从树林里走出来,看盛千粥四仰八叉躺地上,笑得没了个正行,也不知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他看过去时,温千树淡定自若地耸耸肩。   不多会,所长也背着他之前放在车里的大麻袋回来了,鼓鼓囊囊的似乎装了不少东西,袋口打开一看,映入眼前的就是一口大锅,还有各种各样的小袋子。   霍寒简单用树干支起了个三脚架,捂着树叶,用打火机生了火,白烟袅袅,加了些树枝后,火苗也跃了起来,接着被大锅底一盖,安安分分地铺在了下面。   杨小阳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看着锅里的水慢慢开了,所长打开小袋子,有条不紊地往里面加肉干、干蘑菇、调料……他已经忍不住吞了很多次口水。   汤水的清香在鼻尖弥漫时,所长又拿出个布袋,里面十几张脸盆大的饼叠得整整齐齐,他给每人分了一个,盛千粥接到手,狼吞虎咽,不出一分钟就吃了大半。   所长到底是经验丰富,把一切都想得周全。   饼是昨夜烤熟的,上面撒了葱花、芝麻,闻着很香,只是吃起来干,还好煮了汤,搭配着吃,也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温千树虽然饿,但食量不大,吃了三分之一,腮帮子就有些酸了,她把剩下的饼给了霍寒,汤里的肉也挑出来给他,忙活了一上午,下午还要接着忙,他更需要补充体力。   霍寒在吃食上倒没什么讲究,知道她的心意,照单全收,吃得很快,却不显得粗鲁,三两下就把午餐解决完了。   温千树坐他旁边,见他裤腿上还沾着土,刚想伸手去拍,中途被他握住,“不用。”   霍寒握住她的手就不放了,放在自己膝盖上,细细看了起来,她手背晒得发红,还微微起皮,他从兜里掏出一片叶子,揉碎了把汁液涂在上面。   所长看过去,有些惊讶,“领导,你怎么知道这种树叶有助于修复晒伤的皮肤啊?哎呀,这城市里来的姑娘皮肤就是嫩……”   霍寒笑笑,“路上刚好看到,就顺手摘了回来。”   盛千粥皱鼻子。   这顺手也顺得太刻意了吧?   温千树只觉得手背一阵清凉,之前那火辣辣的疼倒是缓解不少,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小叶子也有这种功效,更没想到的是,他在高度集中注意力找墓的过程里,竟然连这样的小事都留意到了。   心里漫开一股甜蜜。   她的眼光怎么能好成这样啊?   她偏过头笑,目光却被一丛开得绚烂的野玫瑰吸引了过去,扯扯他袖子,低声问,“那朵纸玫瑰……你还留着吗?”   怎么会不记得?   玫瑰要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他:“嗯。”   只等来这一个字,声音虽低,几不可闻,但温千树听得……心神都隐约荡漾起来。   简单对付了午餐后,一行人又开始向着南岭出发了。   同几百米外的北岭相比,南岭已然是另一片新天地,随处可见的绿意,带着清新植物气息的风,清脆鸟鸣,连泥土都软了许多,越往上走,海拔渐高,植被也呈现明显的分层。   隔山隔重天。   走着走着,前面竟然出现了个悬崖,温千树好奇地拉着霍寒的手探出去看了一眼,顿觉头晕目眩,悬崖边长了不少的藤蔓,像稀疏的瀑布,垂直而下。   这悬崖怕是深不见底。   杨小阳踩得边缘的土块块掉落,盛千粥打趣,“你这是吓得腿抖了?”   “你、你才……腿抖了呢!”杨小阳的声音都变了。   霍寒:“这个地方不宜久留。”   于是大家换了方向继续往前走,走到半山腰的位置,忽然间乌云蔽日,天地仿佛在一瞬间变了颜色,而先前那满目新鲜的绿,也像被泼了一层淡淡的墨。   山风大作,山雨欲来,天边划过几道闪电,雷声也跟着来了。   “要不还是先下山躲躲吧?”所长建议,“看这天色,待会恐怕会有场大雨。”正好是当地的雨季,一年就盼着这个夏天了。   盛千粥向来是听霍寒的,杨小阳自然也是,温千树更不用说了,所以三人都齐齐看向了他。   他却笔直地站立着,身姿挺拔,衬衫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他在周围走了一圈,又回到原地,忽然眉心一皱——   大家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难道是有情况了?   又一个响雷在头顶炸开。   霍寒笑了笑,语气笃定,“古墓就在这附近。”   他话声一落,所长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大拳头,盛千粥激动得抱住了旁边的杨小阳,温千树则是急忙跑过去,“怎么知道的?”   古有听音辨形的说法。   一般来说,大型古墓在修建之初,都会在四周填充大量的泥土,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泥土发生了自然的沉降变化,就会出现外实内空的现象,这种墓地,一旦受到外界的强烈震动,就会发出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响声。   刚刚霍寒就是根据打雷时地表传来的声音,捕捉到了与他处细微的差别,从而推测出墓地的位置。   “千万,把工具拿来。”   “好嘞!”   盛千粥很快把洛阳铲拿了过来。   这种活儿过去都是他在干,也不等霍寒指示,就开始动作了。   其他人都屏息凝神地围在旁边看,霍寒则是在四周警戒。   乌云压得更低了,空气里已经有了雨的气息。   盛千粥也露出了这个年纪鲜少会出现的肃穆表情,他慢慢下铲子,一开始手感很轻,这说明泥土软,渐渐地就有了比较大的阻力,这说明泥土成分已经发生了变化,再继续往下……手心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震颤感,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被震了一下,“寒哥!”   霍寒走过来,蹲下。   刚拔出来的铲子,上面沾的土有着不同的颜色,霍寒捻了些泥,在指尖搓开,找到细碎的木屑和灰状物。   盛千粥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脸喜色,连声音都在发颤,“寒哥!古墓……就在这下面!”   所长“咕咚”一声跌坐在地上,激动得难以自已。   霍寒跟他说,“你马上下山,把所里能召集的人全召集了,立即封山。”   “好!好!没问题,我这就下去!”   温千树也走过去,碰了碰霍寒的手背,两人视线轻轻碰上,笑了。   所长跑得很快,身影在林中消失不久,倾盆大雨就“稀里哗啦”地下了起来。   盛千粥连忙收拾好工具,几人冒着雨在山林前行,还好没走出多远,就找到了一个临时落脚的山洞。   温千树有霍寒护着,身上湿得并不多,倒是他自己,衬衫给她挡雨,只穿了背心,几乎湿了个透,两人挨着坐在石头上,她抬头望出去——   相思岭,俨然已经成了雨的世界。   ***   天色暗了下来,相思岭附近的某座山下,临时搭建的简易帐篷,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帐篷里,德哥双手枕在耳后,正闭目养神,军哥也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低头看着手机,旁边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   军哥懒洋洋地问,“小曾啊,你跟在我身边多久啦?”   小曾想了想,“差不多八年了吧。”   “也是够长时间的了。”   “是啊。”   突然间钻进来一个浑身湿透的人,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军哥、德哥不好了!我们事先踩好的点附近出现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是派出所的所长,另外几个……”   他开始描述起几人的特征来。   “霍寒!”德哥猛地坐起,“妈的!怎么哪里都有他,这是专门跟老子杠上了?”   军哥笑得耐人寻味,“这文物保护专案组的组长,消息也够快的,倒真是挺有意思。”   这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德哥可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一脚踢翻了酒壶,酒水洒了满地。   军哥又说,“你不是想找他算账吗?这不主动找上门来了,一次性算个清楚呗。”   说的确实是这个道理。   但相思岭作为雪耻的关键一战,他可不想中途出一点纰漏,德哥咬牙切齿,“霍寒,你给老子等着!”   风雨声喧嚣着从四面八方扑过来。   阴暗的帐篷里,没有人注意到一直沉默的小曾,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第四十一章   雨势渐大,连山洞口都开始积水了,风和雨一起灌进来, 洞中本来就阴暗潮湿, 只靠着微弱的手电筒光撑起些许光亮, 每个人的脸都陷在阴影里。   温千树坐在霍寒身上,天气一变, 腿疼的毛病又犯了,像针扎一样难受,酸疼中又带着软麻。   霍寒正帮她揉着,他的手心仿佛燃着一丛小火焰, 碰触过的地方暖意滋生,外面雨声大作, 她的心却莫名平静,闻着那熟悉的气息,慢慢闭着眼睛靠在了他肩上。   睡了没多久,被人推醒, 温千树迷糊睁开眼, 只见妈妈一脸笑意站在床边, “繁繁,快起身了,今天可是你的大喜日子,可不能再贪睡了。”   她懵懂地从床上坐起来,惊讶地看到, 镜子里自己身穿着一袭火红的嫁衣,裙摆压着金线,胸前的一双鸳鸯刺绣尤为精致生动,弟弟周暮雨蹲在地上把绣花鞋的穗子拨过来又拨过去,抬头开心地说,“姐姐别发呆啦,姐夫在外面等着了。”   姐夫?   温千树疑惑极了。   妈妈在旁边落泪,继父柔声安慰她,“哭什么,这是繁繁的大好日子,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白雪歌小女人似的倚在周暮山旁边,娇滴滴地笑,“繁繁,你是不是开心傻了?”   大家都笑。   只有她感觉自己是个局外人,很快就被送上了花轿。   花轿一路到了山里,路不平,晃得温千树昏昏欲睡,眼皮越来越重,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她是生生闷醒的。   她发现自己睡在棺木里,四块坚固的木头将她死死地钉住,她大喊、捶打、挣扎,在越来越稀薄的空气里奄奄一息,在那么一瞬,她忽然明白过来,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空气、希望和她都被判了死刑。   她重新闭上眼,安静地等待结果。   时间跟着心跳声一点点流逝。   “繁繁!”   空气和声音一同灌进来,震耳欲聋,心跳欲崩,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在上方的人,大滴的泪从眼角滑落,“爸爸!”   她知道的啊。   她怎么会忘了呢?   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个男人都会奋不顾身、披荆斩棘,只为她而来。   她在爸爸怀里放声大哭。   千敏之抚着她后背,“繁繁别怕,不怕啊,是爸爸。”   她终于止住了泪,却听他说,“爸爸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可不可以不要走。”   再没有声音回答她。   温千树吸吸鼻子,眼前还是一片昏暗,对面盛千粥和杨小阳背靠背睡着了,耳边有濡湿气息凑近,“做噩梦了?”   她这才察觉自己紧攥着他的手,连忙松开,却被他轻轻反握住,“繁繁。”   “我梦见我爸爸了。”   霍寒环在她腰上的手不知觉收紧,难怪她在梦中那般无助,那声低泣仿佛仍在耳边,刺得他的心也跟着疼了一下,“只是梦,没事的。”   声音低得只有彼此才能听见,“我在,一直都在。”   应该是之前听过冥婚新娘的事,所以才做了这样的梦,那时她就想,如果是自己有这种遭遇,爸爸哪怕拼了命也一定会来救她的。   “霍寒,我是不是很不孝。”她那会还是太任性了,平白浪费掉了那么多的时间。   “没有的事,”他晃了晃两人相扣的手,“亲情没有对错之分,父母的爱比山高比海深,无论发生什么,我相信你爸爸,一定为你感到骄傲。”   她想起他母亲为追随父亲抛下他们兄妹的事,当年那么柔嫩的肩膀,硬是挑起了一个家,他始终比她坚韧太多。   “你有怪过你妈妈吗?”   多年的艰辛只化作了唇边一丝云淡风轻的笑,霍寒摇摇头,“从来没有。”   他说没有,那就是全然没有。   温千树用力咬住牙根。她怪过,怨过、恨过。   外人眼中的完美家庭,其实都是靠谎言堆积出来的。   爸爸在酒店出轨被人当场发现,他对妻子只有一句苍白的交待,“对不起,我们离婚吧。”   妈妈一时难以接受,拖了三个月才办离婚。   离婚第二天,爸爸和他的情人领了证,讽刺的是,离婚一个月,妈妈发现自己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也火速和孩子生父周潜重组了家庭。   一个家,就这样支离破碎。   从始至终,没有人来问过她的想法,最后法院把她判给了爸爸。   她却谁也不想跟,开始四处漂泊,流浪。   如果没有当年的离家出走,她也不会遇见一个这么好的男人。   经年后,因果循环,谁是谁非,如何来断?   “霍寒,”温千树仰头看他,“以后,我也谁都不怪了,挺累的。”   “嗯。”他亲亲她脸颊,“腿还疼吗?”   “还有点儿,再揉揉。”带着点鼻音,听起来像撒娇,格外让人受用。   此时天色已晚,雨也下得小了些,所长那边终于有了消息,人员都已经集合,清点完人数,就等着分配任务了。   因为对方是穷凶极恶之徒,镇政府组织的民兵团只挑了几个较有经验的过来,加上派出所的人,加起来也不过十个出头,这防线还是太薄弱了。   霍寒强调了几项重要事项,接着把他们分配到古墓附近的各个要点,“千万要注意,一旦发现任何异样,不要擅自行动,立刻汇报。”   大概意识到形势严峻,两三个年轻人脸上带着新鲜的兴奋和紧张,走起路来都同手同脚了,霍寒转过身去问盛千粥,“陈副厅长他们到哪儿了?”   “山上信号不好,还没联系上。”   “再去试试。”   “好。”   霍寒矮身钻回山洞,刚好温千树探身出来张望,两人撞在一起,他扶着她手臂,一起进去。   “后面可能会发生冲突,我先让人送你下山。”到底没经过事,刚刚有个年轻人吓得腿都软了,一旦遇上那伙人,无异于以卵击石,一点胜算都没有。   男人的头发还湿着,微乱地垂在额前,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漆黑清亮,只一个眼神,温千树就看懂了他心里的顾虑,嘴唇用力蹭了一下他的,“我等你回来。”   霍寒捧着她的脸,额头相抵,“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他语气顿了顿,“等我。”   “好。”   温千树嘴上说得利落,但看到他转身离去时,还是忍不住用力抱住他的腰,“一切小心!”   他们这么大的动静,想必德哥也早就发现了,既然这是唯一的雪耻机会,那么他只有铤而走险在大部队抵达前抢先行动,否则很可能又扑一场空。   她知道自己待在这里也只是徒增霍寒的担忧,再加上行动被迫提前,德哥那帮人肯定也无暇顾及她,他的目标是古墓,和清除盗墓行动中的一切阻碍。   两个小时后,霍寒在古墓圈定的范围内又巡查了一遍,鼓励几个小伙子打起精神,正要去下一个点时,收到温千树的语音信息,她已经回到老人家里,一切都乖乖按他说的来做,这条信息是躺在床上发的。   他抬头看去,朦胧的灯光里细雨纷飞,深夜的相思岭沉浸在一种假象的温柔里,他缓缓凑过去,挨着手机屏幕,在她的名字上落下轻轻一吻。   雨又变大了。   盛千粥穿着件雨衣过来,“寒哥,你说他们会什么时候行动。”   霍寒正低头点着烟,准备提提神,烟被雨水浸湿,怎么也点不着,他把打火机放回兜里,把烟草揉碎,放到鼻尖深深闻了几下,“最晚天亮前。”   盛千粥向来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你是说他打算……强攻?”   “不一定,”霍寒说,“时间紧急,我们人手不够,且大都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目前圈定的范围又太宽,很容易被钻空子。”   雨水打得眼睛刺痛,盛千粥凝视脚下这片土地,用力握住拳头,在心里暗暗发誓,“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你们的。”   ***   事先踩好的点被人发现不说,连精心设置的计划也打乱了,德哥阵阵怒火攻心,看什么都不顺,相思岭这一站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绝对不能出任何闪失。   军哥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他已经无需再靠立这样的功来巩固自己在TY集团的位置,此番也只不过是过来看看热闹而已,本来并不打算亲自参与到行动中,但听说文物保护专案组的组长霍寒也来了,便想会一会他。   毕竟听手下说,过去这个男人可没少给集团的生意添堵。   出去打听情况的小马仔回来了,“德哥,他们只有十几个人。”   德哥松开颈边的金链子,扯住小马仔的领子把他提了过来,“你看清楚了?”   “看、看清楚了。”小马仔说,“除了之前那五个人,其他都是镇上临时找来的。”   德哥把他扔到一边,“通知我们的人,带上家伙,按原计划行动。”   军哥起身,拍拍裤腿,“小曾,我们也一起去。”   “是,军哥。”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七个穿着夜行衣的黑影在树木中飞速移动,在一棵大树后停了下来。   夜色是最好的隐蔽,淅淅沥沥的雨则是很好地掩盖了他们的动静。   德哥戴着夜视镜,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霍寒,他对着另一个方向,侧脸如冰,紧绷成一条线。   小马仔又补充说,“对了,他们还带了枪。”   德哥顿时咬牙切齿,“换另外的点。”   他的恼怒不是没有道理的,霍寒亲自守的正是主墓室所在的地方,按照以往的经验,从这里打洞,最为省时省力,而且成功率极高。   人数处于劣势的前提下,更不宜和这个劲敌起正面冲突,理想的效果是悄无声息,速战速决。   最后选了一个防守最薄弱的点,不费吹灰之力就击晕了守卫的两个年轻人,把他们抬到几百米外的草丛里,用金属探测器确认后,几个手下就开始干活。   这次采用的是地下挤压式爆破,他们带了非常先进的装备,先用洛阳铲在地面往下打出一个直径约10厘米的洞,一直延伸到地底深处,再往里面填一定分量的自制炸药,以电池激活雷管引爆。   由于引爆地点在地底深处,所以传到地表的爆炸声极小,又被渐大的雨声盖过去,几乎没有引起一丝异样的动静。   “德哥,好了。”   留了两个人在上面放风,德哥、军哥、小曾和其他人一起沿着新打出来的洞慢慢下去,清理完障碍物,墓道出现在眼前,由于地点选得较偏,离主墓室还有一段距离,路上还要躲避机关,所以一行人走得并不快。   时间来到凌晨四点,盛千粥终于和大部队取得了联系,“寒哥,陈副厅长他们已经到达风来镇,很快就能上山。”   杨小阳听得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看霍寒一眼,他脸上仍然是凝重的表情,心里不禁也跟着重了起来。   “通知下去,继续加强防备。”   十几分钟后,所长喘着粗气跑过来,“不好了,东北角的点已经半个小时没人过来汇报情况了,会不会是……”   霍寒从腰后摸出枪,“去看看怎么回事。”   同一时间,地底下。   德哥几人已经来到了主墓室,墙壁上保存完好的精美壁画,琳琅满目的丰厚陪葬品,正中央摆着的精致棺木,隔空都能想象其中藏着的稀世珍宝……   藏品之多,已经远远超过想象。   果然不虚此行。   两个手下看得眼睛都不会转了,连军哥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小曾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似乎不为所动。   德哥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干活!”   没想到的是,棺木才撬开个口,德哥手里的声波感应器就震动了起来,这是事先打好的暗号,三下意味着对方已经在危险的范围内,“妈的!”   他们的人这么快就暴露了?饭桶!   感应器还震个不停。   德哥眼睛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头发抓得像鸡窝,“你们!给我听着,我德哥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都给我砸!最好一个都不要留!”   说着,他自己扬起铲子,用力地把前面的壁画铲下一大块,他沉默地发泄着自己的愤怒,两个马仔也有样学样,举起花瓶、陶罐就往地上砸……   地上都是碎片。   “你他妈疯了是不是!”军哥脸色很难看,一挥手,“撤退!”   众人退出了主墓室,德哥怒气还没消,抱着个炸药包,两个马仔见状立刻躲得远远的,他把炸药包丢给小曾,“你有经验,你去,把主墓室给炸了!”   军哥看小曾一眼,没说什么,和德哥一起退了出去。   小曾站在原地,看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墓道尽头,狠狠地咬了咬牙,做出了个决定,进来时他留意了一下,附近有个防盗的假墓室,他来到门口,飞快地测算爆炸距离和范围,选了个适宜的位置把炸药包放好,然后退到洞口,点燃引信。   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小曾刚回到地面,顾不得满身的汗,只听到一阵轰响,像在自己的心里炸开一样,这个炸药是特制的,威力极大,不知道现在地下是什么情况?   不过也没时间给他想这么多。   双方已经交战上了。   马仔们没有防备,自乱了阵脚,被子弹逼得四处躲藏,一个腿中了弹,痛苦地弓成一团,呻吟着,之前在上面放风的人已经被制住了,德哥在草地里打了个滚,周围泥土草叶飞溅,他躲到一块石头后,朝外面胡乱放了几枪……   军哥已不见踪影。   小曾也迅速隐藏起来。   天边已经隐隐泛起鱼肚白。   得到消息过来支援的马仔加入混战中,空气中子弹来来往往,穿梭个不停。   “寒哥。”盛千粥趴在地上,“这样耗着对我们不利啊。”   对方现在在人数上占了上风,而这边大多都是没实战经验的,而且还有几个没有武器……   霍寒扣动扳机,又打中了一个马仔的左腿,尖叫声在山林里回荡。   对方的攻击更激烈了。   派出所的一个小伙子也受了伤。   德哥重新上了子弹,专盯着霍寒的方向打,一开始还有些章法,后面就纯粹泄愤般乱打一通了。   霍寒屏息凝神,眼神锐利地观察着情况,时不时做出个虚假的试探,终于确定了对方的最新位置。   这时——   盛千粥嗓子一嚎,“大家!大部队来了!都给我打!”   枪声更密集了。   德哥见情况不妙,便想着撤退,他刚露出点迹象,对面就射了颗子弹过来,他拉住个马仔挡在自己前面,准备从侧面退出去,马仔的腿中枪,直接跪了下去……   霍寒又眼疾手快地补了颗子弹过去,正中德哥的胸口,那处立刻漫开一片鲜红色,在马仔的掩护下,他逃进了树林里,伤口不停地滴血,沿路的草上点点嫣红。   不知走了多久,德哥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如临大敌地抬起头,浑身已经没有力气,无法抬起枪来。   难道今天自己的命真的要交待在这里了?   他看清了来人,眼底露出一丝惊喜,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挣扎着去抱他的腿,抱不住,手搭在他干净的鞋面上,“樊爷,救……救我。”   那被德哥叫做樊爷的人慢慢蹲下身,两根手指抬起他的下巴,他忽然睁大了眼睛,大得那样不可思议,似乎要掉下来——   那人把枪捅进了他嘴里,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他用的是消音手枪,子弹无声地喂进了德哥的嘴……   德哥跌落在地,仍死不瞑目地睁着眼。   这一幕被随后跟来的小曾收入眼里,他不敢相信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男人做了他追过来准备做的事。 第四十二章   那人把枪捅进了他嘴里,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他用的是消音手枪,子弹无声地喂进了德哥的嘴……   德哥跌落在地, 仍死不瞑目地睁着眼。   这一幕被随后跟来的小曾收入眼里, 他不敢相信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男人做了自己追过来准备做的事。   从青鸣寺到白礼镇, 再到相思岭,连串计划被泄露, 德哥或许已经有所怀疑,小曾想到他把炸药包丢给自己时的情景,那时就起了念头,一不做二不休, 干脆趁着混乱……   为免到头来功亏一篑,德哥这个人不能再留了。   杀他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德哥叫他“樊爷”, 难道是白夜身边的那个“樊爷”?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到底……是敌是友?   小曾暗自揣测着,内心起了从未有过的起伏,他看着那人的背影飞快地消失在树木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隐藏好所有的情绪, 身后枪声渐近, 他翻身滚进小草坡,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军哥本来在两个马仔的掩护下几乎成功脱身,没想到棋差一招,被一支小分队从后面来了个包抄,寡不敌众, 马仔被打得哭爹喊娘,干脆举起双手投降。   看得出对方想留活口,子弹在四周扫射,威慑力十足,却不足以致命,最近的一颗在胳膊上擦过,军哥连连放枪,被后坐力冲击得跌落地上,极其狼狈地吐出一口血唾沫。   眼前黑影一闪,他定睛一看,“小曾!”   “军哥小心。”   小曾面无表情地连着发了几枚子弹,“你先走,我掩护。”   军哥一咬牙,扶着他肩膀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躲开越来越密集的射击,准备矮身钻进灌木丛时,对面“咻”的一声破空射过来一枚子弹,小曾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子弹没入肩侧,血一下流了出来,他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军哥被他压在身下,躲过一劫,“小曾,没事吧?”   小曾脸色泛白地摇摇头,“没事。”   “再坚持一会,我们的支援很快就会到了。”   对面,盛千粥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又打中一个!”简直可以跟神枪手看齐了,今晚得给自己加个鸡腿。   杨小阳不由得也为他生出一股骄傲感,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砰砰砰”连续开枪,回应的是一连串的“砰砰砰砰砰”,他一下蒙了,“千万!你有没有发现对方的人好像多了不少?”   “卧槽!”盛千粥一把压着他肩膀把他抡到地上趴下,“还真的是!没想到这帮兔崽子也找了后援。”   一阵激烈的枪声后,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杨小阳抬起头,“他们是不是走了?”   盛千粥正要说话,见霍寒的身影从左前方一跃而现,“寒哥,人都走了?”   这是和TY集团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他一拳头砸草地上,“我还没爽够呢!”   对方的后援火力很猛,一伙人直接从防守最薄弱的西北角突围,加上外面还有人接应,借着山路弯弯绕绕,一下就消失了踪影。   杨小阳此时还胆战心惊着呢,耳朵嗡嗡嗡的,脑子也有些晕,听说结束了,暗地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盛千粥习惯性伸手来搭他肩膀,没想到一下把人弄地上去了,咧嘴笑,“小阳你不是吧,这就吓到了?”   杨小阳窘得脸色发红,傻愣着坐在地上,霍寒给他搭了把手,“起来吧。”   刚把人拉起来,所长跑过来了,“领导,手下人汇报,那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大家脸色微变,交战那会儿子弹都往对方胳膊腿上招呼啊,怎么会……弄出人命来?   霍寒面色一沉,“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等到了现场,杨小阳好奇地瞅了一眼,就捂着嘴巴背过身去呕吐起来。   霍寒在尸体旁边蹲下来。   盛千粥惊道:“这不是德哥吗?”死得也太惨烈了吧?   “子弹穿喉而过,死亡时间不超过半小时,”霍寒说:“这不是我们的人杀的。”   那么……会是谁?   所长冷不防打了个冷颤,“领导,你、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内部厮杀?”   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   上一秒是兄弟,下一秒就撕破脸成了仇人,对这些舔着刀子度日的人来说,哪里会有什么真情义?一切都以利益为中心。   霍寒陷入沉默中。   那人的目的是什么?想借他们的手除去德哥?制造他死在警方手里的假象,自己倒推脱得一干二净,但为什么会用这样的方式?   德哥胸口中弹,但不足以致命,他一路逃到这里……现场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这意味着对方是他认识或信任的人,他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这个人手里。   德哥在TY集团内部职位不低,杀他的人有两种可能性,一、手下的资深马仔,暗地里和他积怨已深,借机铲除他以博上位,二、在集团内部和他同等职位甚至高于他的人。   按照德哥多疑敏感的性子,他不太可能容忍有异心的手下留在身边,且这人有极大的发展潜力,甚至已经是他的左右手,否则的话,博上位就失去了意义。   所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TY集团组织性强,在地位平等或略高的基础上,容易建立信任,不过他们平时应该接触不多……   总的来说,那人必定和德哥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利益关系。   盛千粥等杨小阳吐完,给他递了一瓶水,“缓缓。”   唇刚碰到瓶口,脑中又浮现那张狰狞血腥的脸,杨小阳再一次:“呕!”   这周围都是灌木丛,堪堪被踩出一条新路,几乎找不到完整的脚印,霍寒往后退了两步,察觉脚下有异样,移开鞋子,只见绿丛中染着一丝半旧的红,他勾起那红绳,一枚白玉佛像跟着被带出来。   他细致地看了看,指尖一顿,在佛像后面摸到一个小小的字,拿近一看,目光瞬间冷了下去。   他把玉佛塞进口袋。   可那个字的纹路却仿佛乱麻缠住了心间。   繁。   佛像后面刻着的是“繁”。   会不会只是巧合?   “霍队,”工作组的同事过来,“陈副厅长让你到墓里去一趟。”   “知道了。”   盛千粥说:“我也去。”   墓道里一片狼藉还未清除干净,几个人看到霍寒出现,“霍队。”   霍寒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残余的火药味扑面而来,他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陈副厅长背着手站在主墓室门外,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站立得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几乎和这昏暗的墓室融为一体。   霍寒走到他旁边,轻声叫了句,“陈副厅长。”   好半晌后,陈副厅长才出声,“那帮畜生!”   霍寒走进墓室,满室死寂,戴着手套清理现场的同事无声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他们将地上的碎片轻轻扫成一堆,小心地用报纸包好,一个碎了壶口的水壶在他脚下,他的眼睛看着正前方被铲得面目全非的壁画……   沉默,就像庄严的默哀。   盛千粥在他身后咬着发白的唇,红了眼眶。   ***   接近午夜,霍寒才回到老太太家,回来前随意跳进村口的小湖,洗去一身的风尘,可心底那股无法排遣的情绪却越压越重,他先进房间看了看温千树。   她蜷缩在床上睡着了,呼吸浅浅的,睡得不深,他在床边坐下,细微的动作就把人吵醒了。   温千树揉揉眼,“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映着窗外投进来的淡淡月光,他脸上的疲惫却那么明显,她挨过去,靠在他胸口,去听他的心跳,“发生什么事了吗?”   霍寒只是亲着她眼角,不说话。   温千树便知道他心底藏着事了。   她有些笨拙地、像哄孩子似的拍着他后背,不知缘由,所以无从安慰,幸运的是,她未说出口的话,这个男人都懂。   “一定累坏了吧,来,我肩膀给你靠靠。”   霍寒真的靠了上去,闻着她身上的清香,慢慢闭上眼。   “我跟你说啊,给你三分钟时间,三分钟以后我要看到那个我熟悉的霍寒,他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唔……”   深吻持续了五分钟。   霍寒低低地喘息,但眸色已恢复了平静,温千树捏捏他下巴,“说吧,什么事。”   他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   温千树梳理出三个要点:德哥死了;部分文物被毁;几个马仔被捕,其他人成功逃脱。   难怪他刚回来时情绪那般低沉。   “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该往好的方面想啊,虽然有不小的损失,但大部分的文物还是保住了,你们和TY集团第一次交锋就占了上风,打得他们狼狈逃窜,这一战对以后打击文物犯罪有着重要意义。”   不擅长安慰别人、遇事总是先往悲观面想的人,却这样千方百计地想让他的心好受些,霍寒抿唇笑笑,拉着她一起躺下来,搂在怀里。   木床又是一阵“吱呀”,隔壁传来老太太的咳嗽声,估计她又误会他们在做什么坏事了?   可真的是很纯洁地……盖着被子睡觉啊。   温千树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正要睡去时,又听他在耳边轻声问,“繁繁,我能问一些你爸爸的事吗?” 第四十三章   温千树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正要睡去时,又听他在耳边轻声问, “繁繁, 我能问一些你爸爸的事吗?”   “我爸爸?”   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了?   “你想知道什么?”   霍寒问:“你爸妈什么时候离的婚?”   温千树:“他们刚办完离婚手续, 没多久我就遇见了你。”   那就是七年前,时间上基本吻合。   “离婚原因是什么?”   “我爸……婚内出轨。”   霍寒沉默几秒:“之前有迹象吗?”   温千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没有,很突然,那个女的我之前从来没见过。”   所有人都难以相信她爸爸会做出那样出格的事,直到离婚协议书签署, 那场持续了将近二十年的婚姻,只用几个月就断了个干干净净, 他们各自妥善安排好了往后的人生。   几乎从那时起,她和爸妈的关系就像风中的蜘蛛网一样,摇摇欲坠。   “你爸爸把所有遗产都给了你,你……继母没有一点意见?”   温千树摇摇头, “听说葬礼结束她就消失了, 好像是去了国外。”   当时心情低落, 来不及细想,现在推敲起来,似乎哪里不对劲?   爸爸既然愿意为了那女人抛妻弃女,又为什么连一分钱都不留给她?   “有办法找到她吗?”   “我只和她见过一面,连长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温千树掩口打了个呵欠, “不过,可以让周暮山去查一下。”她撑开重重的眼皮,“这个女人很重要吗?”   霍寒现在也只是大胆假设阶段,“等我理清了再跟你说。”   “好。”她枕在他胸口,陷入黑暗梦乡。   霍寒也累,可毫无睡意,听着怀里人渐渐均匀的呼吸声,一夜睁眼到天明。   次日,吃过早饭后,温千树也跟着大家来到相思岭,古墓四周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还安排了一支小分队专门进行巡查工作。   由于古墓已经被人为破坏,所以只能申请抢救性发掘,事关重大,上面连夜派了工作组和文物专家下来,在附近临时搭建了几个帐篷,作为文物的暂时安放点。   温千树刚掀开帐篷,一个戴着工作牌的中年男人看到一个年轻女人进来,刚想说什么,又看见跟在她后面的霍寒,“霍队。”   “没事,我们只是过来看看,你们继续忙。”   温千树看过去,木桌上堆着小山似的碎片,他们正将同类型的碎片挑选出来,方便后续修复。   她的视线又落到左手边的石像上,“这是汉代的墓?”   之前那个男人抬头看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惊讶,“是的。”   这座石像是汉代特有的祥瑞之物,一般放置在陵墓前,起到镇煞驱邪、守护死者灵魂的作用,尤其受皇室和贵族的推崇。   她点点头,继续看。   在后面的桌上放着的是金缕玉衣,玉片量多且细腻,做工精致,可以推测墓主人身份高贵,至少也是个高级贵族,旁边是一排的彩色陶俑,有动物也有人,其中又以六畜和士兵、宫女居多。   另一张桌上则是些看起来比较没规律的文物,白鹤长颈宫灯、铜羊灯、玉石薰炉、残损的绢绣、古钱币、淡紫色的玻璃花瓶、雕花铜镜……   琳琅满目。   它们曾经深埋地底、不见天日,跨越千年时光,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重新面世。   它们是解读历史的密码,将引得无数文物专家、历史学家前仆后继、乐此不彼地贡献大好年华,每日每夜和它们相对,感受它们的呼吸和心跳,还原那段完整、真实的历史。   几个工作人员安静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温千树退了出来,“我可以去墓里看一下吗?”   霍寒脸上闪过一丝犹疑,但还是说:“走吧。”   走在长长的墓道,迎面几个人抬着棺木出来,两人侧身让过,温千树不小心被碎石绊了一下,霍寒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小心点。”   墓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碎石子?难道是……   霍寒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炸毁的是假墓室,主墓室基本没什么影响。”很可能是当时情势紧急,慌不择路下,只为一逞报复之心,而且假墓室离出口较近,实施起来更方便。   温千树问:“除了陶罐、瓷器之外,还有其他损失吗?”   霍寒扶着她往前走:“有。”   从他的语气里,温千树隐隐预感到什么,走进主墓室,如同置身一片冰天雪地中,眼前所见将她的眼睛紧紧钉住了。   一颗心仿佛在冰水里泡过,又被寒雪严严实实地裹住。   千佛塔底的壁画被盗,她内心也没有涌现出这样激烈的情绪,至少那时知道它们是被完整切割下来的,而且为了将来能卖个好价钱,也会被好好对待,然而……   这一面被铲得光秃秃的墙,残余的壁画大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轮廓,地面堆积着的碎屑,如同枯骨。   这是一场谋杀。   她曾经以为壁画是没有生命的,修复也只是为了让它们永远、安静地死去罢了,从事壁画修复好几年,她从来都是只怀着一颗敬仰之心,专注做好自己手上的事。   从未有过情感,转身时也能一派洒脱。   可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壁画原来有生命,她似乎听见了它们在哭——   是它们在哭?   还是文明在哭?   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淌下来,温千树怔了一瞬,呆呆地抬手去擦,她怎么哭了?   霍寒走过来,她转身扑进他怀里,泪水很快把他胸口的衬衫润湿。   他早就想到她看到这些心里一定不好受,但以她的性子,应该也是隐忍着不发作出来,没想到竟然哭成了这样。   温千树也没想到自己会变得这么脆弱,眼泪像有自主意识般,怎么也止不住,她轻揪着他衣摆:“再多抱一会儿。”   好一会后她才松开他。   霍寒看着她哭得眼眶红红、鼻尖也红红的模样,手指把她挂在睫毛上的泪擦去,“事情已经这样了,该往好的方面想。”   这是昨晚她安慰他的话,仍然清晰在耳。   温千树点点头,勉强平复了情绪,走到另一面墙前,或许是时间上已经来不及,杀人凶手狰狞着脸挥着铁铲,在墙身上用力划了一道,然后愤然丢下铲,仓皇逃窜。   它幸免于摧毁的灾难,却也受了重伤,正孱弱地呼吸着。   她仍然能辨认出上面的内容。   高大的男人坐在骆驼上,衣摆被沙漠的风吹起来,驼铃也在摆动,后面还跟着几只骆驼,背上驮着丝绸、茶叶、瓷器等物品,这不是……   “霍寒,快过来!”   “怎么了?”   “你看看这个,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在敦煌莫高窟看过类似的?”   先前一直忙着巡查和文物清理,霍寒倒是没仔细看这半毁的壁画,听她这么说,他也走过去细细端详起来,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亮光。   温千树又说:“如果没记错的话,莫高窟323窟北壁壁画,关于丝绸之路的记录,一共分为三个部分,‘汉武帝甘泉宫拜祭金人’、‘汉武帝送别张骞’、‘张骞到大夏国’。”   温千树指着墙上的某部分,“你看这里,像不像是张骞回长安路上的情景?”   在这幅壁画中,坐在骆驼上的仍是那个高大男人,可骆驼背上的货物却换成了作物种子、胡琴,后面还跟着鸵鸟、汗血宝马……   “这颗会不会就是安息国国王回赠汉武帝的鸵鸟蛋?”   两人目光对上,些许的欣喜轻轻碰撞在一起。   如果猜测属实,这将是个重大发现。   墓室壁画不以个人生平为着落点,反而留下了这辉煌壮阔的一笔,以光辉照亮整个陵墓……这个墓的主人到底是谁?又有着何等高贵的身份?   回到地面。   霍寒把这个发现汇报给陈副厅长,对方也难掩激动之色,温千树将被他握得生疼的手抽回来,在身后甩了甩。   “温小姐,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久仰大名了。”陈副厅长是个直性子,也不拐弯抹角,“我知道你是壁画修复的高手,刚刚我跟领导请示过了,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加入我们的队伍?”   不等温千树回答,他又说:“我们国家非常重视一带一路建设,壁画中的关于丝绸之路的内容,将会弥补、丰盈那段时期的历史,无论从任何层面来说,它的发现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上面下的指示是,不惜一切代价,全力修复。我看过你修复的《飞天》,它曾经被划归为不可修复行列,但在你手上获得了新生,这是修复史上的奇迹……”   陈副厅长倒是和温千树想到了一块,本来他不提出,她也会主动申请加入修复队伍,加上盛情难却,自然是水到渠成地答应了下来。   这事就算拍板定下了。   ***   三百多公里以外的偏远县城,一座私人宅院里。   军哥正倚在门边抽烟,手臂上的擦伤已经处理妥当,这轻伤倒是不放在眼里,不过替他受了一枪的小曾情况就有些不妙了,子弹卡在肩胛骨,路上又没麻药,工具也简陋,好不容易才取出来,现在人还躺床上发着高烧。   年纪不大,却是硬汉一个,疼成那样,又烧得厉害,要换了别人,早疼得叫娘了。   这份欠下的人情他会记着。   军哥把烟丢到地上,脚碾灭,木门被从外面推开,他看到来人,换了满脸笑意,“樊爷,这次倒是多亏了你。”   樊爷又戴上了他那副终日戴着的口罩,只露出一双鹰般锐利的眼睛,声音也沉得骇人,像被砂纸打磨过似的,“刚好在那附近有事。”   “这事儿,白爷那边……”   “叶明德死了,这事得你去给白爷交待。”   军哥重重叹气,这也死得太不是时候了,怎么偏偏给他遇上了?真是倒霉催的。   “咳,还能交待什么?我顶多就是个办事不力的罪名,这死的可是南方地区的总负责人,白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得力干将死于非命,他能善罢甘休?”   “再说了,人又是死在那帮文物保护警察手里,白爷就算再愤怒,也不至于搞混矛头吧?”   何况,还从未见过白爷有过愤怒的时刻,印象中那人永远是沉稳冷静的,而且在陌生人面前,如果他愿意,绝对能让对方感到如沐春风般的自然。   樊爷一声不吭,往裤兜里摸烟盒,指尖狠狠一颤,再把裤袋摸了个遍,之前放里面的玉佛……不翼而飞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用打火机点了烟,吐出一口烟圈,眯着眼去看天边挂着的月亮。   是满月,像个大玉盘。   耳边又仿佛想起了那绵软稚嫩的声音,“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白云端……”   低垂眼皮,眸底难得漾起一丝柔和。   一根烟燃到头,他毫不察觉,太大意了,那玉佛到底是落在了什么地方? 第四十四章   月上中天了,村里各家各户都睡得早,连看门的大黄狗也歇了声响, 拥着一窝小狗崽安静睡去。   万籁俱寂。   温千树平躺在木床上, 双腿搭在床边, 轻轻地晃了两下,霍寒在她身后, “这个力度合适吗?”   她舒服得轻哼出声,“还可以再重一点。”   霍寒加大了力度,帮她揉着肩,手法老道, 他的手指所到之处,仿佛冰封后的湖面, 迎来春日阳光,春水融融,她整个人被他揉得轻飘飘的,忍不住合了眼皮, 问道:“你是不是有学过按摩啊?”   这倒是没有。   早年父亲还在世的时候, 每日从厂里做工回来, 总是腰酸背痛,他和妹妹在房里写作业,常听见他的呻吟声,母亲身子弱,忙活了一天手上也没力气, 按两下手腕就疼得不行,他就学着给父亲按肩,慢慢学下来,后来就无师自通了。   父亲去世后,这手艺便也就搁置了,倒是在她身上又重新捡了回来。   她的肩薄,摸上去大多是骨,他不敢用大力气,可用小了又没效果,这力度也需小心拿捏。   揉完肩再揉胳膊、腿,全身上下酸疼的地方几乎都被他揉搓了个遍,俊朗的侧脸就近在咫尺,额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唯有那高挺的鼻梁看得尤为清晰,还有那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周围,温千树轻轻呼出一口气。   美色当前,却不能扑上去大快朵颐,真是……   “还有哪里酸吗?”   “有啊。”她靠过去,微微挺起的胸在他胳膊上蹭了蹭,“这里也揉揉。”   那处虽算不上丰盈,却形状极美,肌肤如同牛奶,又白又嫩,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女人叫温千树,是他的女人,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他血脉偾张。   霍寒感觉到指尖凝聚着一股灼烫,不一会儿又摧枯拉朽地集中往某个地方去了……   ……………………   许久后。   温千树低呼一声:“我的天。”   红着脸埋到枕头里去了,任霍寒怎么哄都不肯再理他。   这才是真的流氓啊!   她忍不住踹了他一脚,霍寒就坐在床边,完全没有防备,被她踹得身子歪了歪,下意识一把扣住她脚腕,用力圈在手心里。   温千树脚腕被制住,想着自己刚逞完凶,又落他手上,肯定没什么好结果,看他的样子,难道打算……挠她脚心?不就是不小心暴露了这个弱处,时常被他拿来打击报复,看这一招百试百灵,用起来没完没了是吧?   没想到的是,他低下头来,在她脚背上亲了一下。   就像一根羽毛划过。   温千树感觉自己的心都快化开了,对于这个男人有意无意间呈现出来的温柔,完全没有一点的抵抗力。   正打算投桃报李,猛然间看到了他微红的耳根,笑得如寒风枝头的花,她轻捏住他下巴,将他脸侧过去,亲他的耳朵,一下、两下、三下……   “霍队,不要害羞噢。”   霍寒不由得失笑。   这么快就来颠倒黑白了?也不知道刚刚红着脸、双眸含水的人是谁?   还是由着她去吧,免得变本加厉,弄得这一宿都睡不了觉。就算他们不睡,隔壁老太太也要睡。   果然,温千树闹了一阵,占了不少便宜,加上整个人又放松不少,很快就睡着了。   霍寒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出生在富庶之家,是爸妈的掌上明珠,吃穿用度样样精细,过的也是众星拱月的生活,或许以后会嫁个门当户对的丈夫,生儿育女,一世无忧。   谁能想到会发生那么多的变故?   又没他在身边,这么多年肯定没少吃苦头,娇生惯养的脾气也被磨得七七八八,他倒是宁愿她骄纵任性些,活得肆意些,反正他也乐意宠着惯着。   温千树转了个身,脖子上挂的玉佛掉了出来,正挨着霍寒胸口,他拿起来,上面还带着一股暖意,映着窗外月光去看那小小的“繁”字。   这玉佛原来是一对,她身上戴的和他之前在树林里捡的,严丝合缝地合成了一个圆。   她父亲千敏之死得蹊跷,连尸身都没找到,遗嘱也是早就定下的,作为唯一的女儿竟然连葬礼都来不及参加……而这块身份明显的玉佛又恰好在这个地方出现,当中会不会隐藏着什么秘密?   第二天一大早,温千树刚睁开眼睛,霍寒已经吃过早餐在院子里劈柴了,老人家腿脚不便,也没力气做这些粗活,他天刚亮就起来了,到村口来回挑了三担水,灌满水缸,顺手往木盆里倒了半盆水,找了块薄木连接盆口和地面,敲了敲盆,几只呆头傻脑的小黄鸭排着队沿着薄木而上,扑通扑通跳进水里,玩得好不快活。   温千树倚在窗口,一眼就看到映在晨光里的高大男人,看他把手臂粗的木头利落分成两半,使力时身体线条紧绷成某种性感的弧度,真是赏心悦目啊!她默默欣赏了几分钟,这才准备下床去洗漱。   吃早餐时,饭桌上只有她和老太太。   羊奶是邻居家新挤的,特地送过来给客人尝鲜,闻着有一股味儿,但老太太说这很有营养,对身体格外好,温千树听她说着话,不知不觉就把一大杯羊奶喝完了。   此处民风朴素,听说这家住的客人是大城市来的,做的还是非常了不起的工作,一股脑地送了许多东西来,把老太太小小的房间塞得满满当当。   刚放下杯子,老太太不知怎么突然跟她问起:“听说山上爆炸了?”   温千树点头,“是的。”   “没伤着人吧。”   “这倒没有。”   “那就好,”老太太放下心来,“大家都传遍了,说是山上挖了不少的宝贝,不过都是要上交国家的,我一个粗人什么都不懂,只会糊灯笼,这又是动枪又是死人的,宝贝再怎么稀奇,也比不上人的命重要啊。”   温千树想到她过去遭遇,心下沉重,“您说得有道理。”   但是,这世上确实有不少人为了“宝贝”不惜泯灭人性,无恶不作,也有人为了守护它们不惜牺牲一切,甚至生命。   老太太喃喃自语,“这人啊,一辈子平平安安地活着,那真的是老天爷的恩赐。”   她又说:“你男人啊,是个靠得住的。人长得俊,性子不错,对你也好,你还别笑,你们姑娘不就喜欢长得俊的?我老伴年轻时也长得可俊了……”   “那时他是小学老师,每次下班都要到我家酒馆来,点一瓶枸杞酒,配一碟羊杂碎,一坐就是坐到天黑,喝得满脸通红,很久以后啊,我才知道他那是看上我了,又不好意思跟我说,只能每天这样过来看我,脸也不是喝酒喝红的,是看我看红的。”   藏在褶皱里的笑容像雨后春笋般浮现在老太太脸上,苍老而昏黄的眼睛在一瞬间也仿佛被阳光点亮了般,有了不可思议的光彩:“后来我们结婚了,过了段美满的生活,那真是蜜里调油啊,很快我们就有了孩子,是个男孩,一出生就八斤重,哭得可响亮了……”   “我生孩子伤了身体,老伴心疼我,不肯让我再生第二个,他为了不跟我同房,大冬天,窗外寒风呼啸,硬是自己待在书房备课改作业到深夜,”她说着说着,眼里含了泪,“就是个这么好的男人啊!最后却被我害死了……”   温千树心里一个咯噔,那所长之前不是说……   “那天刚好是我们结婚纪念日,他早上吃过饭后去学校,中午时我就听人说他出事了,为了救一只羊,被流沙卷走了,我还以为大家在和我说笑,他平时上班不走那条路。”   “后来我全明白了,他为了给我捡玫瑰石,特地绕了远路,又刚好看见那受困的羊……是我害死了他,如果出事前一天晚上我不跟他提起玫瑰石,他就不会……”   “唉,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婆婆,不是这样的。您老伴一定非常爱您,他在结婚纪念日这天打算给您一个惊喜,谁都没想到,也不愿意看到有那样的事情发生,而且,他连一只羊都怜惜,更别提是他最爱的人了,他一定不愿意您把这罪揽到自己身上,余生都活在自责中。”   那时候,姑父也应该是这么想的吧?他对她那么好,甚至愿意以命换命,她的自责、愧疚、不安,才是对他的最大辜负吧?   仿佛在一刹那,拨开云雾见了天日。   温千树努力维持声音里的冷静:“我爸爸以前说过,一个人的生命如果去了风里、去了海里、去了沙漠里,那就等于是去了永恒。”   老人家怔怔地重复:“永恒?”   她目光坚定,“是的。”   从屋里出来,温千树径直走到小院子,从后面抱住了霍寒,他侧过头来,笑了笑,“一身汗,也不怕弄着?”   “不怕。”还要继续抱。   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汗味,并不难闻,她还喜欢看汗水沿着他喉结流下的样子,喜欢惹他生气时,他板着脸却舍不得凶她的样子、喜欢被他亲被他抱,喜欢和他一起探索许多未知的新鲜事物(解锁新姿势)……总之,喜欢他的一切。   她想好好活着,她想和他过一辈子,她想为他生个孩子……   她想要霍寒和温千树这两个名字,像藤蔓和枝丫,永远紧紧缠绕,谁也分不开。   ***   “霍寒?”   “是的,”军哥语气极为谨慎,“就是之前成立的那个文物保护专案组的组长,叶明德就是死在他们的人手里。”   角落里的男人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指节修长,骨节分明而不突出,看起来保养极好,闻言他轻轻从唇中溢出一声轻笑,“你们真是给我长脸了。”   军哥瞬间绷紧了身子,“请白爷恕罪。”   “人啊,一旦过得舒服了,就容易养尊处优,连自己骨子里的血性都忘了,最后也只能是这个下场,甚至自己怎么死的、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   那男人转过来,笑眯眯地把金框眼镜扶正,镜面闪过一丝绿光,“老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白爷说的是。”   白爷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说说吧,对方都有些什么人?”   “一个就是我刚刚跟您提到的霍寒,这个人是他们组里的主心骨,能力也强……他还有两个跟班,对了,同行的还有个年轻女人,据说是个壁画修复师……”   “温千树?”   “白爷,您怎么知道?”军哥很快又转了口风,“白爷果然无所不知,那女的确实是叫温千树,听说是西江市首富千敏之的独女,还继承了一大笔……”   重重的“嘚”一声撞到桌面,他立刻识相地噤声,心里有些惶恐,眼光向旁边不发一语的樊爷询问:自己这是说错什么话了?怎么白爷反应这么大?   对方却面无表情,不给一点回应。   “把他们几个人的资料准备一下。”   白爷这是打算做什么?   完全没有一点头绪,军哥迅速应道:“是。”   樊爷也准备跟出去,白爷叫住他,“老樊,你明天出国替我办件事。”   他毫不迟疑:“是,白爷。”   军哥和樊爷一起走出来。   “樊爷,晚上去喝两杯?”   “不了,”仍是那粗粝的嗓音,“今晚有事。”   “行吧。”   和军哥分别后,樊爷一个人在莲花池边坐了许久,直到薄薄的一层暮色挨上他的肩,他整个人才仿佛像又重新活过来般,利落地起身,借着暮色遮掩,绕了许久的路,来到后山,走走停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情况,终于在某棵树下停了脚步,他蹲下身,身影一跃,跳进了洞里。   他在洞口等了十分钟左右,见外面没什么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到角落,从一堆茅草里翻出了一个移动电话,带着数道疤痕的手指在上面来回移动,就是没按下一个号码,犹豫好久以后,他才做出决定,拨了电话。   暮色严严实实地裹住了相思岭。   在地底修了一天的壁画,温千树回到地面时腰都直不起来了,还有个不小的困扰,下午喝了不少的水,此时小腹涨涨的,很是难受。   在场的工作人员除了她以外都是男性,对他们来说,这种生理需求随便找个地方都能解决,可她……不行。   但穷途末路,不行……也得行。   霍寒看到她捂着肚子,立刻走过去,“怎么了?”   她抓住他的手臂,涨红着脸“嗯”一声,他就明白了,“跟我来。”   他把她带到一棵大树后,“我在这里守着。”   温千树四处瞄了瞄,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脱掉裤子往下蹲,解决完事儿,正要起身时,却发现腿……麻了,旁边也没可依靠助力的东西,根本站不起来,她简直快哭出来了,“霍寒。”   声音太轻,霍寒没听见,她再叫一遍,他终于听到了,转身走过来,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扬起嘴角。   “不准笑!”   他帮她把裤子拉上去,这才拉着她起来,纵然是温千树,此时也难为情得红了耳根。   她重申:“不准笑!”不是一般的丢脸。   霍寒正色:“我没有。”   撒谎也不打腹稿,明明笑得那么明显,连一排白牙都露了出来,她恼羞成怒地跳上他的背,脑袋在上面蹭了又蹭:“三秒时间,给你消除刚刚的记忆。”   他还在笑,胸口都在颤。   她怒目横生,威胁他:“听见没有?!”   “听见了,”他偏过头来亲她的唇,“老婆。”   老婆什么的,这是第一次听他叫。   那时虽然是热恋,也有了肌肤之亲,可他这个人骨子里传统,总是做得多,不太会说甜言蜜语,怎么哄都哄不来这两个字。   真动听啊,耳朵都好像酥了。   “谁说要嫁你了?”   霍寒停下脚步:“不嫁我嫁谁?”   小昆虫在四周飞绕,夜风吹来,带着一股凉意,温千树却觉得脸颊像被火烧着了,“快走!”   他很较真:“不嫁就不背。”   温千树拍他肩膀:“走吧走吧。”   他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头顶上繁星满天,一闪一闪亮晶晶的,今晚的夜色真美啊。   两人走出树林,看到陈副厅长站在帐篷前,似乎在等人,温千树正要从霍寒背上下来,陈副厅长笑了笑,“没事,让他背着,年轻就是好啊。你在地底累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在眼前消失,正打算下山时,手机却震动起来,拿出来一看,秘线来电,眉峰一凝,皱成个深深的“川”字,这时候,那个人怎么会打电话过来?   陈副厅长立刻钻进帐篷,接通电话,压低声音:“有什么事吗?”   通过电流传来的声音很是嘶哑:“我听说温千树在相思岭,她怎么也被卷进来了?这不在我们的计划内,我请求让她立刻离开。”   “你先冷静一下……”陈副厅长说:“这个事出有因,一时间很难说清楚。千树是个难得的人才,在壁画修复上有天分又有经验,我们真的很需要她。再说了,她没有你想的那样柔弱,她很棒,特别棒,连我都为她感到骄傲……”   “而且现在好端端地突然让她退出,更容易引起她的疑心……希望你能理解。”   那端沉默几秒,声音难得有些动容,“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她了。”   “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你也要……小心,我们都等着你……归来的那天。”   “老陈,谢了。”   电话断了,听着那“嘟嘟嘟”的忙音,陈副厅长摘掉眼镜,手背擦了擦眼角。   他的一声长叹被风拖出去,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第四十五章   吃过晚饭后,老太太拿出一壶枸杞酒、一盘丁香肘子,摆好在四方木桌上, 温千树从笔记中抬起头, 绽开笑颜, “谢谢婆婆。”   刚回来时,破天荒看到老太太坐在门口, 两只小羊羔围着她,张嘴去咬她手里拿着的一截刚折下来的嫩树枝,暮色深深里,她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之前热情的邻居送羊奶时和温千树提过, 老太太自从丈夫去世,家里就再也不养羊了, 逢年过节也不吃羊肉,有人给她送羊汤还被她用扫帚赶出来,总之,在这个家里, “羊”成为了最大的禁忌。   也是老太太心头最深最痛的一道伤。   那么现在, 她应该是多少释然了吧?   生与死, 早已写定,命里该有这么一笔,逃到哪里都逃不掉,活着的人要继续活下去。   老太太笑了笑,颤颤巍巍地回房去了。   浓郁的丁香味袭人鼻尖, 温千树深深吸了口气,夹了块丁香肘子尝了尝,口感很软,肥而不腻,吃起来有一种独特风味,听说这道特色小吃工序精细,特别费心力,老太太应该是下午时就开始忙活了,知道两人白天工作辛苦,又睡得晚,特地做来给他们当宵夜。   吃第五块时,霍寒正好洗完澡出来,刚洗的头发大概是用毛巾擦过了,软软搭在额前,看起来有种慵懒肆意的感觉,他搬了张椅子在对面坐下,她喂了一块肘子过去,“尝尝。”   看着他吃下去,她问:“好吃吗?”   这种西北风味的吃食霍寒并不陌生,点点头,温千树又喂一块,“好吃的话就多吃几块。”   “要酒吗?给你倒一杯。”   她把倒满的酒杯推到他前面,霍寒捞起来喝了一口,不算很烈的酒,他再次一饮而尽。   温千树还要给他倒,手被他握住,她一愣,他低头凑近,“说吧。”   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她搓搓手,牙齿咬住下唇,“其实吧,我看中你身上的某样东西很久了。”   霍寒微怔,第一个念头是藏裤兜里的玉佛被她发现了?温千树循着他视线低头一看,脸上瞬间飞红,压低声音:“霍寒你太……色了。”   他看自己裤兜怎么了?她看的又是哪里?也不知道色的是谁。   他抵唇轻咳:“什么东西?”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头发好像长了不少?”   所以呢?   她看中了他的头发?   霍寒把额前的湿发拨上去,“还行吧。”忙起来确实顾不上去理了。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温千树眼中笑意流转,“我之前在山里修壁画,曾跟一个师傅学过理发。”   没什么不能相信的。她连开锁都学会了,会理发一点都不稀奇。   他老婆还真是不放过任何学习的机会,随时随地都能学上一门技术。   霍寒忍住笑:“学了多久。”   她一本正经:“这个跟时间没多大关系,关键是靠悟性。”   最重要的是,看到他头发长了,勾得她的心痒痒的。   “那就开始吧。”   啊,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好嘞,我去拿一下工具。”她跑两步,又回过来,在他脸上飞快亲了下,跑进屋里去了。   几分钟后,霍寒看到她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其他两样工具模样有些怪,好像是临时拼接起来的。   “想剪什么发型?”   出乎意料,竟然还可以选发型。   他微微舒展身体,修长的双腿搭在一块,“看着剪吧,剪短些就行。”   “放心,”她有模有样地在他肩上披了块塑料膜,又拍两下,“我技术很好的,一定给你剪个帅帅的发型。”想了想又加一句,“包君满意。”   白皙手指在黑色短发中穿行,他的发质不错,偏硬,反正五官俊朗,人长得好,头发再怎么糟蹋,就算剃个光头,也瑕不掩瑜,她干脆自由发挥得了。   剪掉的碎发一缕缕落在地上,耳边听得一声轻呼,霍寒睁开眼睛,看到的正是她有些无辜的笑容,他下意识想摸摸自己的头发还在不在,她开口了:“我越琢磨,还是觉得你比较适合板寸。”   所以她是边剪边琢磨的?   其实是左右怎么也剪不对称,越剪越短,越剪越……心虚。   “我有一个问题。”   温千树:“你问。”   “你跟谁学的理发?”   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寺里的……剃度师父。”   霍寒“噢”一声,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其实我要求真不高,明天能见人就行。”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温千树鼓起脸颊,不至于这么看低她吧?   没想打到的是,还真应了“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句老话,最后竟被她误打误撞剪出了个还不错看的板寸,霍寒头骨长得好,撑得起板寸,侧面看上去棱角分明,加上那双漆黑深邃的眼,整个人看起来更精神了。   温千树看得连眼儿都不会转了,霍寒轻弹了两下她额头,没忍住笑,“真这么好看?”抬手一摸,刺刺的发,不过倒是清爽干净。   她挺胸,抬起下巴,“我剪出来的。”   “喜欢吗?”她想找镜子给他看。   霍寒把人拉过去,直直地看她的眼,它们清澈漂亮,如同明镜,他在上面看到了自己,原来不知觉间,竟然笑得这么温柔。   木门外,夜游觅食的小羊羔“咩咩”叫着去撞门,如水夜色被撞开,仿佛湖面上的涟漪,一波一波地扩散开。   他忽然拦腰把她抱起来。   “哎——”   他脚步未停,没说话先笑了,“付理发费。”   剪得这么好,估计一晚上也不够付清的。   ***   翌日两人都起晚了,吃过早餐,就匆匆赶到相思岭。   盛千粥和杨小阳昨晚值夜,轮流在帐篷里睡,此时还有些睡眼惺忪,勾肩搭背地坐在一起说话,见霍寒和温千树一同走过来,盛千粥手撑着草地,一跃而起,跳到他们跟前,“我天,寒哥你这发型好帅!”   没想到穷乡僻壤也能找到这么好的理发师傅。   杨小阳也走过来,眼底同样是压不住的惊奇之色,霍寒本来就稍显严肃正派,这样看起来更英气了,目光也更有气势,似乎一眼就能看进人心里去。   “镇上剪的吗?”盛千粥又问:“哪家发廊?”   霍寒看温千树。   她清了清喉咙:“我剪的。”   盛千粥和杨小阳一个瞪大眼睛一个张大嘴巴,表情配合得天衣无缝。   盛千粥反应迅速:“千树姐,有空给我也剪一个呗,老帅了!”   “行,没问题。”   他看霍寒一眼,“千树姐我真是爱死你了!”   抛个飞吻,抛完就跑。   没想到还是被霍寒一把拎了回来,“昨晚有情况吗?”   “一切正常。”   清点好的文物已经被文物保护单位的人带走了,剩下都是一些需要修复的、或者暂时不能移动的,比如内室那面墙上保存完整的精美壁画,四根雕龙柱……   在省厅没有新的指示下来之前,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好古墓和还留在现场的几位修复师,防止盗墓贼反扑、报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不可放松警惕。”   盛千粥收起笑容,杨小阳郑重点头,两人异口同声:“知道。”   “你们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   他们是真的累了,也不扭捏推辞,回帐篷里打盹去了。   温千树也来到墓底,两个助手和她打过招呼,又继续安静地忙手上的事了。   前两天她和专家组已经对整面壁画做过整体详尽的病害分析,也列出了修复方式和材料清单,这里地处偏远,材料和专业工具还在采集阶段,所以眼下主要是进行除尘和空鼓软化工作。   时间久远,又经历过水土侵蚀、人为破坏,这幅壁画病情较为复杂,存在空鼓、裂缝、褪色、霉变、碎裂、脱落等问题,最严重的还是被铁铲破坏的一块……   修复壁画,并不只是简单地把它描摹成样,而是要最大可能地还原原本的模样。   温千树爬上梯子,手里拿着棉签,轻轻地擦除尘土,这个动作简单,然而几乎要重复数千次,到暮色降临时分,整个胳膊都酸得抬不起来。   墓底空气不流通,她回到地面,呼吸了新鲜空气,脑子竟有些晕眩,双腿也软绵绵的,连站都站不住,只能靠着一棵树休息。   霍寒刚好巡查回来,走到她旁边,她把全部重量交给他,“头晕。”   “去走走。”附近有好几处还不错的景色。   四周格外幽静,深林中传来几声清脆鸟鸣,两人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也听得格外清晰。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一个湖,水质干净,湖底的落叶像层叠起的金色箔片,不知名的水生物搅得水面清波微颤,涟漪如花。   温千树拉着霍寒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头枕在他肩上,“揉揉。”   霍寒帮她揉起眉心,“累的话我先送你回去,泡个热水澡。”   “不用。”   鸟不叫了,真安静啊,这世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你今晚值夜?”   “嗯。”   “那我也不回去了。”入夜凉,习惯了他的怀抱,一个人睡怪没意思的。   霍寒:“山上冷,回吧。”偏头来亲她的头发,“不要让我担心。”   “好。”   所谓爱情,大概就是心甘情愿被他吃得死死的吧?   温千树把手探进他胸口里摸摸,耳朵隔着衬衫贴上去,一下一下地数他的心跳,眉眼都笑得弯了,“一百一十下。”   跳得还是这么快。   原来细水流长的生活并没有折损最初的心动。   “你要不要也数数我的心跳?”   她去拉霍寒的手,没想到他就这样低下头来,鼻尖抵在两团中间,侧脸贴着心脏跳动的位置,她看到他微扬起的唇角,心跳飞快加速,这是作弊啊。   可说不出一个字来,不舍得打断这样难得静谧的时光,只能用笑得眯起的眼角去留住。   “一千三百一十四下。”他忽然出声。   温千树反应慢了半拍,低头看他手表,原来都过了十一分钟。   一千三百一十四下?   1314?故意的吧?   暮色渐浓,林间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我送你回去。”   两人手牵手往回走,抄的是一条近路,经过先前发现的悬崖,温千树远远看过去,入目一片苍茫,模糊看时,又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她抱了抱手臂,往霍寒那边靠了靠。   霍寒搂住她,继续往前走。   走到快接近古墓的地方,温千树“咦”一声,指着前面裸露出来的一块,灰白灰白的,有些瘆人,“我记得之前这里不是这样的。”   “嗯,”霍寒说:“爆炸导致山体发生了改变。”他一早就发现这处的异样了,也仔细检查过,没什么大问题。   原来是这样。   这一夜,温千树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半夜才逼着自己睡去,睡一会醒一会,对着窗外发呆,最后把他的枕头抱在怀里才一觉睡到了天亮。   吃早餐时,老太太看着她眼底的青色,“昨晚没睡好?”   她肤色白,疲倦就轻易被看得出来。   温千树侧过头打了个呵欠,刚想说什么,老太太一脸过来人什么都知道的表情,“还真没看过像你们这般缠得紧的,你睡不好,你男人估计在山上也睡不好……”   还真的是被老太太说中了。   温千树到相思岭时,一眼就看到霍寒脸上也有明显的疲色,两人视线对上,彼此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她把早餐分给大家,盛千粥狼吞虎咽,没一会儿就吃了个干净,杨小阳笑他吃得跟猪似的,被追着满草地跑。   树上、草地上,四处都是金子般的阳光。   霍寒连早餐都没吃,就被陈副厅长叫进帐篷里商量事情去了。   温千树看时间还早,就站在外面等他,听到一阵说话声,她回头一看,只见几个人拿着图纸,正往这个方向走过来,简单扫了一下,好像都是陌生面孔。   盛千粥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打了个叫停的手势,见杨小阳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干脆躲到温千树身后去了。   “千万,那些都是什么人?”   盛千粥看一眼:“好像是过来考察的。”他手指过去,“那个地方被炸开了一道口子,听说是发现了什么稀有的矿藏……”   那几人停在警戒线外,不再走了。   温千树在他们中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面孔。   那中年男人也看见了她,微笑点头致意,镜片闪着淡淡的绿光。   她走过去,“怎么是你?”   虽然只有两面之缘,但她对他有着挺深的印象,那晚在青鸣寺的第一次打了个照面,在山门口,他的冷静超乎寻常,还有就是青石路上,她捡了一朵橘色小花,他在身后说,“这种花不可多闻,闻多了人容易晕眩。”   往事历历在目。   他也像那时一样,眉眼平和,戴着副金框眼睛,一身休闲穿着,看起来很是斯文。   温千树听到有人叫他,“叶总工。”   瞬间了然,她之前的猜测没错,他应该是属于高级知识分子那类,没想到原来是个高级地质工程师。   叶总工笑着看她,“真巧,又遇见你了。” 第四十六章   叶总工笑着看她,“真巧,又遇见你了。”   他似有些好奇地往警戒线内的范围看了一眼, 又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 “说起来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温千树点头。没想到他也记得这么清楚。   确实真的是巧, 两人每次遇见都是在荒山野岭,大多时候都人迹稀少的地方, 不得不说,这样的相遇概率真是太低了。   “还没做过自我介绍,我是叶迎。”   “我是温千树。”   “东风夜放花千树?”   温千树笑:“很多人第一时间会想到千树万树梨花开。”   “不管是哪句,意境都很美, ”叶迎说,“人如其名。”   他恰到好处的夸赞并没有让人觉得有不自然的地方, 温千树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夹到耳后,“谢谢。”   不远处,他的几个同事已经在草地上铺了草席,大概来得匆忙, 不清楚这边物资匮乏的情况, 只带了一些干粮和矿泉水当早餐, 温千树问:“你们会在这里待多久?”   “不一定,”叶迎说:“要看勘探情况,不过没十天半月估计是走不了的了。”   温千树建议他:“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到村里和村民搭伙,吃住都很便宜, 也方便。”   叶迎站在阳光下,举手投足间像个十足的绅士,他抿起嘴角,“谢谢你,我会认真考虑这个建议。”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一个助理模样的人在十几米远的地方,时不时往这边看,温千树了然,“你先去吃早餐吧,有空再聊。”   送走叶迎后,温千树回过头,见霍寒拿着一瓶水过来,她问:“这么快开完会了?”   “嗯。”他拧开瓶盖,把水递给她。   温千树喝了两口,他接过去,把剩下的喝完了,捏扁瓶身,重新套上盖子,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问,“刚刚和你说话的是谁?”   “以前遇到过的一个人。”   霍寒皱眉。   她又说:“在青鸣寺。”   “昨晚我们散步时不是看到山裂了个口子吗?听说那个地方发现了稀有矿藏,他是带队过来勘探的地质工程师。”   那场爆炸毁了假墓室,间接破坏一侧的山体结构,又意外发现矿藏,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不久前的会议上陈副厅长也提到这件事,还特地强调务必也要保证开发公司所有工作人员的安全。   他的沉默让温千树意识到什么:“如果那帮人回来报复,会不会牵连他们?”   这事难说。盗墓贼大都是不讲道理的,何况那场交战中他们也损失不少,估计正憋着一股气没处发呢。   “那该怎么办?”   霍寒牵着她往帐篷里走,“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拖来一把椅子让她坐下,自己蹲着,卷起她裤腿,膝盖上果然有淤青。   温千树摸摸他寸头,有些扎手,痒痒的,“昨天晚上睡着睡着,不小心掉下床了。”   “你怎么知道的?”   她身上有哪个地方不舒服能瞒得过他?   “走路姿势。”霍寒往手里倒了点药油,在她膝盖上推开,轻轻揉起来,“多大人了,睡觉这么不老实。”   她抬起两只胳膊搭他肩上,“没办法,想你想的啊。”   看着他眼下的淡青色,明知故问:“昨晚你有没有想我?”   半晌,霍寒才说:“嗯。”   她不依不饶:“怎么想的?”   说话间的热气全喷进霍寒耳朵里,他全身绷紧,和她对视时目光很深,又那么的亮,“就是你想的那种想。”   温千树终于满意了,低头去轻咬他喉结,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挪开。   忙里偷闲腻歪了会儿,霍寒亲自把她送到墓室,扶着上了梯子,又站在一边看。   壁画组的其他工作人员知道他们是一对,自觉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是霍寒第一次当着她的面看她修壁画。   她拿着棉球,在开裂的壁画上轻轻滚压,将里面的空气排出,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个动作,侧脸在半明半暗中,静美神圣,他不禁想到她修复《飞仙》时,是否也是这副模样?   《飞仙》耗时一年零三个月才修复完好,这幅被誉为修复史上的九大奇迹之首的作品曾让她一度声名大噪,可盛名之后,她却消失在众人视线里,辗转流离到各个深山古寺中修壁画。   不过是换了个更安静的地方,做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的事。她有这个能力去做,那么就应该去做。   那时,修壁画对她来说是一种赎罪的方式,可她心里清楚,错乱的过往永远也无法修复。   那么现在呢?   霍寒从她的背影里看到了以往没有的东西,从前更多是敬畏,如今多了一份怜悯,他低头笑了下,手插进裤兜,走了。   温千树一旦进入状态,就不容易分神,所以连霍寒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几乎转眼间,黄昏来临,一个白天又即将要过去了,她看着被软化重新贴合墙身的空鼓部分,也不过只是半扇窗大小,仍然是灰扑扑的模样,可心里的满足不言而喻。   爬下梯子,视线一暗,头又开始晕了,连几米内的东西都看不太清,暗影重重的,正在收工具的助理连忙扶住她,“没事吧?”   温千树摇摇头。   应该是这几天用眼太厉害了。   墓室本来就光线不佳,而从早到晚做的都是细致活儿,半点容不得马虎,她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太好,昨晚又没怎么合眼,自然就受不住了。   她回到地面,渐渐清晰的视线里,霍寒走过来,“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她下意识摸摸脸,又看看他一脸的严肃,忍不住和他开玩笑,“像不像西方的吸血鬼?”   霍寒去握她的手,很凉,像在冰水里冻过似的,握了好一会儿才有温度浮上来。   他带她回帐篷,喂她喝了一杯葡萄糖水,温千树感觉全身慢慢有了力气,可还是靠着他,闻他身上的气息,莫名安心,帐篷外面盛千粥和杨小阳在说话,嘀嘀咕咕的,听不清是什么内容。   风从外面吹进来,草地上斜着一方橘红色的光。   她合上眼,“半个小时后叫醒我。”   霍寒帮她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好。”   半小时过去,太阳落山,他却舍不得叫她,看看时间也不早了,让她趴到自己背上,就这样一步步背回了老太太家。   进了门,察觉到异样的视线,霍寒看过去,隔着半人高的围墙看到了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是今天早上和温千树说话的那人,对方微笑点头打招呼,他也点点头,背着人进屋了。   温千树一挨到床就自觉地睡到里面去了。   霍寒坐在床边,看她额上出了汗,怕露风感冒,抽了几张纸巾擦掉,顺手把几根黏在颊边的头发拨开。   晒了一天,屋里确实有些闷。   他又到别的屋子找了小蒲扇,一下一下地扇着,凉风阵阵送过来,温千树蹙起的眉心终于平整了。   可睡了没多久,手机就“嗡嗡嗡”震动起来,霍寒看一眼屏幕,是白雪歌打来的电话。   温千树也被吵醒了,迷糊着摸到手机,划开接通,那边娇滴滴的声音在空气里扩散开来,“树啊,猜猜我现在在哪儿呢?”   她坐起来,“没骗我?”   “快出来接驾吧。”   温千树结束通话,抓了抓长发,“白雪歌来了,现在就在村里。”她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白雪歌只知道个大概地址,是一路打听过来的,打电话时,人已经在老太太家附近了,眼前一排屋子,式样都差不多,她试着走入最近的一家,看到屋檐下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请问温千树住这里吗?”   叶迎看她一眼,露出礼貌笑容,“她在隔壁。”   “谢谢啊。”白雪歌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一眼,没想到那人也定定地看着她,心底瞬间浮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尴尬地笑笑,转身出去了。   印象中根本没有见过这个人,可感觉又有点抓心,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吧?   “雪歌。”低沉有力的男声从暮色里传过来。   “我在这里。”   白雪歌走过去,白皙的小脸红扑扑的,“刚问到了,小树住这家。”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了从门内探出来的纤细身影,“小树!”   温千树也看见了她——和她身后的……周暮山。   这两人一起来的,什么情况?   周暮山同时也看到了温千树和她后面的男人,脸上倒是没有异色,仿佛并不觉得惊讶,而白雪歌对他们的事早已知道了“前情提要”,更是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了。   除了一点——   天啊!板寸是最考验男性颜值的,五官稍微差点都撑不起来,这男人英眉挺鼻,身材颀长匀称,白色衬衫下隐隐浮现硬朗的线条,尤其是那眼神……   小树的男人帅得有点犯规啊。   四人一起进了屋。   本来就小的屋子显得更逼仄了。   趁两个男人去车里搬东西,温千树把白雪歌拉到一边,“你们怎么找来的?”   “一开始去了青鸣寺,扑了个空。”白雪歌说,“后来在电视上看到风来镇发现了千年古墓,还抓获了盗墓贼的新闻……”   这鼻子也太尖了吧?   “其实我们也是碰碰运气,就当出来旅游呀。本来昨晚就到了县城,可我水土不服,周暮山就说先休息一晚,这才耽误了时间。”   温千树听到关键字,微微眯起眼睛。   “树啊,”白雪歌捧住她的脸,“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不过也是,这穷山恶水的,一定吃不好睡不好吧?”她自顾自地说上了,“也是噢,这才两天我感觉自己的皮肤都变差了不少,回去一定要好好保养回来。”   温千树轻声提醒她:“晚上睡的可是木板床,翻一下身就吱呀叫个不停,盖的也是又厚又重的被子,你准备怎么办,豌豆公主?”   “现在人家哪有那么娇气。”   白雪歌四处望,“洗手间在哪里?憋一路了。”   温千树指给她看:“记得把门关好。”又吓唬她,“小心有羊闯进去。”   霍寒和周暮山搬了不少东西进来,矿泉水、桶面、饼干、药箱……   周暮山把一个大包放到桌上,“这是你妈让我带给你的补品。”指着霍寒刚提进来的行李袋,“那是换季衣物。”   秋天快到了。   她妈妈还真是考虑周全。   霍寒眼底压着笑意。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白雪歌的尖叫——“啊,流氓!”   周暮山夺门而出。   片刻后,两人一起回来,白雪歌眼眶红红的,脸上却是笑意盈盈,看来是已经哄好了。   屋外的某棵小树下,小流氓被人用绳子绑着,“咩咩咩”地去卷绿叶子吃。   老太太知道有新的客人来,饭菜的分量直接加了一倍,温千树和白雪歌向来吃得不多,还剩下不少,全部交给两个男人了。   吃完饭,不知怎么就停电了。   老太太帮他们在小院子里摆了张小木桌,点了一盏油灯,就先回房休息了。   风把灯火吹得摇摇晃晃。   温千树切了一盘水果放到桌上,两指捏起一块送进霍寒嘴里,“酸吗?”   “还好。”   剩下的那半她就自己吃了。   周暮山抚着茶杯,“这次过来,除了给你送些东西,还有就是你上次托我去查的事,有眉目了。”   “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   周暮山摇摇头,“不知所踪。”出国后,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温千树说:“这太奇怪了。”   霍寒问:“一点消息都查不到?”   周暮山:“嗯。”   “哥,”温千树想了想,“那你再帮我查查她之前和我爸的事,还有……”她的语气顿了顿。   霍寒下意识地隔着布料轻握住兜里的玉佛像。   果然,听到她说:“还有当年我爸出车祸的具体细节。” 第四十七章   入夜后气温迅速降到零度以下,白雪歌冻得有些受不了,拉着温千树先回房去了。   这个地方比不得县城的酒店, 虽然门窗紧闭, 屋里没有暖气, 还是冷,白雪歌直接跳上了床, 胡乱把叠得豆干般的厚被抖开来,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似的,只露出半张脸,可怜兮兮地看着温千树, “这被子好重。”压得她都有些喘不过气了,关键是好像还不怎么保暖。   温千树脱了外衣, 挂在椅背上,这才爬上床,钻进另一张被子里,躺好后, 摸到床头的手机, 从通讯录里找到“妈妈”, 发了条信息过去——   “妈妈,东西我收到了,谢谢您。”   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上:“晚安,勿回。”   她退出界面,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掐分掐秒,生怕下一瞬就会有电话进来。   白雪歌看她两条胳膊都露在被子外,声音像抖着筛子,“你不觉得冷吗?”   温千树看着小臂上浮起的小疙瘩,云淡风轻地反问,“很冷吗?”   白雪歌没有她段数高,娇娇地“嘤”一声,“冷。”   她卷着被子凑过来:“小树,我感觉像做梦一样。”   从繁华都市到这荒凉地带,路上各种奇异的风景,就像按部就班的人生忽然撕开了一道口子,私人别墅、美容院、酒店、高级跑车通通被甩在身后,车子开入沙漠腹地,她亲眼看到苍鹰在湛蓝的天上自由翱翔、血红的太阳在地平线上消失,她深深地感觉到自己不再是那只被父母娇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她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大笑大叫,像个疯子……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敢想象的。   “我爸本来不准我来的,可听说周暮山也来,就同意了。”   温千树:“见过家长了?”   “嗯,”白雪歌难得有些娇羞,“是啊。”   见家长也是误打误撞促成的,周暮山从国外出差回来,她又刚好和朋友在澳门散心,被拉进赌场,向来只有输的份,没想到这次运气特别好,赢了一堆筹码,她看着看着就哭了,这不就应了那句“赌场得意情场失意”?   朋友被吓到,忙问怎么了,她摇摇头,“我想把这些都输回去。”   天不从人愿,越赢越多,赢得她的心都碎了。   事情的转机是周暮山打电话约她出去,她想着他把自己晾在一边这么久,前两天还跟名模闹绯闻,忍不住委屈,只蔫蔫地回他:“那天没空,我爸帮我安排了相亲。”   其实那是爸爸的六十大寿,全家的聚会。   她从小到大没怎么说过谎,完全没想到扯得这么顺,那边“嘟嘟嘟”地挂了电话。   她在床上躺到天亮,自己跟自己说话。   这下该是彻底结束了。   反正……她也不吃亏是不?   越安慰自己越难过。   明天就是家宴,她用了好几层粉才遮住脸上的憔悴,正给爸爸敬茶,门外忽然有个人闯了进来,正是周暮山,她愣住了,他也愣住了。   就是这样稀里糊涂见了家长……   温千树揉揉她的脸,“该你的总会是你的。”   “你也给我说说你那位吧,”白雪歌心里的好奇再也压不住了,“怎么勾搭上的啊?”   “我早就跟你说过他。”   “只是简单提了几句。”   温千树提示:“七年前。”   白雪歌倒吸一口冷气,“他就是你之前整天挂在嘴上的化学博士?”   不是早就分手了吗?那时她从西安回来,还失魂落魄了一段时间。   “怎么又……好上了?”   “当年的事是误会。”   温千树三言两语说了一遍,白雪歌听得轻轻叹气,“可惜了,七年啊。”这一生有多少个七年可以这样错过?还好他们又重新遇见了彼此。   “是啊,这七年要多睡多少次才补得回来啊?”   白雪歌打趣:“快拿个计算器算算。”   “别说话,正心算着呢。”   “还真的算啊?”她只是开玩笑的。   “这事怎么能开玩笑?”温千树飞快地算出了个数字。   “多少次啊?”   “不告诉你。”   白雪歌轻哼,“小气。”   “雪歌。”   她语气忽然变得认真起来,白雪歌反射性地绷紧身体,“什么?”   “这个地方不安全,你们要尽快离开。”   “为什么啊?”白雪歌一头雾水。   “很复杂。”   好友心思简单,涉世又不深,她还是明天和周暮山说吧。   “不早了,我们睡吧。”   “嗯,好。”   温千树吹灭了床边桌子上的油灯。   一室幽暗。   看到屋里的灯灭了,霍寒收回视线,双手抵着膝盖正准备起身,周暮山拎着两罐啤酒走出来,丢了一罐给他,“聊聊?”   这不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当年是周暮山陪同周潜一起到西安把温千树带回来的,周潜和霍寒在小饭馆碰面时,他就在外面的车里等。   时至今日,周暮山仍清晰地记得,谈话结束后,那个年轻男人从台阶上走下来,个子很高,一身白衬衫黑长裤,利落干净,他看过来时,眼神里翻滚着些微的颓丧和不甘,瞬间又恢复得无波无澜。   原来她喜欢的是这样的。   事易时移,天上的星星却还是那些,一簇一簇,自顾自地明亮着,照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周暮山喝了一口啤酒,初时苦涩,后尝到微甜,他笑了下,“我父亲托我转达对你的歉意。”   霍寒愣了一下。   “小树当年离家出走,他担心她只是一时负气……”周暮山意识到这种说法有失妥当,“老一辈思想转不过弯,但出发点是好的,我爸一直都拿小树当亲生女儿疼,关心则乱……”   “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老头子跟谁认过错。”   霍寒和他碰了碰啤酒罐,“以前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一口啤酒抿尽所有复杂心绪。   “好。”   周暮山看着对面黑幽幽的屋子,声音在风里散开,“小树应该跟你说过她姑姑姑丈的事了。”   “嗯。”   “她表弟前两天发生急性心力衰竭,还好抢救回来了,现在人还在ICU。这事我压着没跟她说,她性子你也知道,一命换一命的事不是做不出来。”   “这么多年来只找到两个适合的配型,一个是小树,另一个是她爸爸。”周暮山说:“她爸爸已经去世了,所以她姑姑现在把她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是一个死局,谁也找不到解开的方法。   霍寒的目光瞬间暗沉到了极点。   周暮山又说:“我希望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能好好保护她。”   霍寒手指收紧,啤酒罐凹进去,“会的。”   电力恢复,屋里又亮起了灯。   白雪歌和温千树面对面躺着,谁也没睡着,温千树说:“小歌,你想不想和周暮山睡?”   “明明是你更想和你男人睡吧。”   “那算了。”   “哎呀,别啊。”   温千树踹一脚过去:“口是心非的女人。”   白雪歌也不甘示弱:“见色忘义的女人。”   既然双方都目的明确,那还是遵循最真实的意愿好了。   看到霍寒关上门走过来,温千树披着被子扑上去,被他稳稳接住,两人一起在床上躺好,她搂着他的腰,舒服地蹭来蹭去:“还是这样比较暖。”   霍寒把她的手握住,捂在手心里,“睡吧。”   她抬起头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他笑了笑,低头亲她的唇,蜻蜓点水,“晚安。”   温千树闭上眼睛。   哪怕只是抱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听对方的心跳,仿佛也能听到天荒地老。   第二天,四人在老太太家吃完早餐,周暮山就准备带着白雪歌回去了,温千树和霍寒把他们送到村口。   周暮山看着温千树,似乎有很多话说,最后只是拍了两下她肩膀,“等你回家。”   白雪歌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像只小兔子,她不停地朝他们挥手,车子渐行渐远,在和煦的晨光里变成了一个小点。   温千树挽着霍寒的手往回走,她步子走得慢,却一点都不往回望,嘴上还带着笑,“真受不了她这样。”   霍寒哪里看不出她口是心非,一抹浅笑在眼底漾开,七年前她离开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这样哭过?   他以后不会让她哭了。   离老太太家还有十几米的距离,温千树看到叶迎端着个盘子从隔壁走出来,“你住这里啊?”   “是啊,”叶迎笑着过来,“老乡太热情,羊奶糕做得多了,正想送去给你尝尝。”   他看霍寒一眼。   温千树说:“这是我未婚夫,霍寒。”   “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叶工程师。”   “你好。”   两人简单打过招呼。   叶迎说:“两位看着真像一对璧人。”   温千树笑笑。   叶迎把羊奶糕给她,“味道还不错。”   “谢谢。”   “不客气,我也只是借花献佛。”   回到家,温千树和霍寒一人吃了块羊奶糕,剩下的留给了老太太,简单收拾了下,两人一起上相思岭去了。   盛千粥顶着新剪的寸头,飞快跑过来,看到霍寒手里抱着的箱子眼前一亮,“老坛酸菜牛肉面!好家伙,哪里来的?”   隔得太久,他都快忘记这是什么味道了。   “火腿肠、还有肉松饼干!”他直接扔了一包给杨小阳,“接着!”   “别急,”温千树说,“这里还有好东西。”   她手里提着个保温壶,里面装着的是熬得浓滚滚的人参鸡汤,盖子一打开,香气诱人,杨小阳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盛千粥嘴里还塞着东西,声音模模糊糊的,“就算下一刻死,我也满足了。”至少没有饿着肚子上路。   温千树轻敲他脑袋,“说什么傻话?快咬一下舌头。”   盛千粥乖乖照做,“千树姐,我发现你跟我奶奶还挺像的。”   “嗯?”   “不是,我是说,你让我说错话就咬舌头这件事,跟我奶奶一模一样。”盛千粥喝一口鸡汤,舔舔唇角,似回味无穷。   他想起了奶奶,“奶奶去世前总想着喝点参汤,说是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可我家实在穷,她也知道这并不现实,还反过来安慰我们,说是听人说参汤会吊气,到时活也活不成、死也死不了,活受罪。”   “后来她回光返照,嘴上没说,可我们都知道她一直惦记那口参汤,我妈就去邻居家借了干萝卜须,和肉骨头一起熬了盅汤……我永远忘不了我奶奶喝过汤后那一脸满足的表情……”   杨小阳拍他肩膀安慰,他笑笑,“我没事,只是突然有感而发,觉得自己挺幸福的。”   大颗大颗的眼泪直往参汤里砸。   温千树和霍寒对看一眼,内心唏嘘不已。   ***   接下来几天,温千树继续进行壁画修复工作,霍寒和盛千粥、杨小阳等其他几位同事在古墓附近日夜轮值,叶迎那边的勘探工作也进展顺利,一切都相安无事。   算算日子,离生理期也不远了,温千树在母亲送来的物品里翻了一遍,并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看来需要到镇上去一趟了。   霍寒安排好各人任务,亲自开车送她去。   相思岭距风来镇有一百多公里,最近的路是从北岭后面的沙漠穿过去,大概是一个小时的车程。   吉普车行走在空旷的沙漠地带,日光明晃晃得刺眼,热气又从底下蒸上来,哪怕车里开了空调,温千树还是热出了汗。   她拧开一瓶矿泉水,自己喝了三分之一,剩下的给了霍寒。   沙地仿佛延伸到天边,一望无际,四周安静得连风声都听得格外清晰。   开了半个小时左右,不远处出现一片红色沙堆,小山似的模样,风积地貌,沙漠独特的景观,如同一幅瑰丽壮阔的画卷,缓缓展现在两人面前。   温千树正看得入迷,忽然听到后面有车声追来,她回头一看,眉头轻皱,那车以极快的速度超这边冲过来,几乎同一时间,霍寒也用力踩下油门,车子猛地向前飞驰……   她顾不上被磕得生疼的手肘,继续侧头,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男人从后面的车窗里探出身,他手里端着一把长枪,黑洞洞的枪口对过来——   她失声大喊:“霍寒!”   霍寒目不斜视,吉普车继续飞快往前开,后面的人也追得很紧,温千树感觉自己的心也提了起来,子弹“砰”的一声打在尾盖上,其他的几颗子弹纷纷射进了沙土里。   空气仿佛都烧了起来。   绕过一个拐弯后,趁后面的车还没追上来,霍寒突然问,“能开吗?”   温千树一咬牙,“能!”   他解开安全带,手一撑,整个人从驾驶座跳到了后座,温千树也迅速换到了驾驶座,刚握上方向盘……   密集的枪声混着呼呼的风声,在身后越来越近了。 第四十八章   温千树已经好些年没有开过车,奇怪的是,刚握上方向盘, 那种久违而熟悉的感觉瞬间回来了, 仿佛它们就藏在她骨子里, 一旦碰触到某个开关,就洪水似的泄了出来。   霍寒出来只带了一把手枪, 五颗子弹,她空手赤拳,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对方一共来了两辆车, 估摸着有6、7个人,以极快的速度分两头包抄过来, 她也跟着猛踩油门,半旧的吉普车如离弦的箭般飞了出去。   子弹撕开炙热的空气射过来,一颗正中左边的后视镜,镜面一下碎了, 镜身也被打歪, 其他几颗射在车身, 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霍寒观察着后面的情况,瞄准时机,力求将为数不多的四颗子弹都发挥最大作用。   温千树掌心沾满了汗,整个人像张满的弓, 有一瞬能听到风声、枪声、车疾驰声、自己的心跳声,有一瞬间又什么都听不到,渐渐的,死了般的安静里出现霍寒低沉有力的声音,“别怕。”   他说别怕,那就不怕,反正生死都在一起。   她的心就这样冷静了下来。   两辆车穷追不舍,并且已经有超过吉普到前面合围之势,温千树猛地踩下刹车,上身几乎撞到方向盘上,一阵生疼,她紧咬牙根挂了倒挡,拼命打方向盘,车子飞速地倒头。   扬起一片黄色的飞沙,在阳光的映照下,又像碎金子般地撒落。   那两辆车似乎也察觉到她的意图,迅速反应过来,双双掉头,趁这间隙,霍寒扣下扳机,废掉了一辆车的左前轮,保持高速行驶的车辆歪歪斜斜地撞向一旁的沙堆。   车头立刻凹进去,冒起了白烟。   车里的人骂骂咧咧,霍寒又补了颗子弹过去,副驾上持枪准备射击的男人右手掌被射穿,血一下流了出来,疼得尖叫连连,驾驶座的人见状,一把捞起他的枪……   “小心!”   耳边传来霍寒的吼声,几乎震破耳膜,温千树还反应不过来怎么回事,身下的座椅已经被他强势地往后掰了过去,几乎就在下一秒,一颗子弹穿过车窗,从她眼前飞过,又从副驾的车窗穿了出去。   如果不是后面的男人,估计那颗子弹穿的就不是车窗,而是她脑袋了。   真是……太刺激了。   转眼间,另一辆车又抄到了前面,正面开了过来,车轮几乎不间断地溅起簇簇黄沙。   两侧都是沙堆,热气逼人,温千树的车技还没玄乎到能爬上去的境界,目前只有前进和后退两种选择。   左边刚好有一片凹进去的沙地,是最佳的倒车地带。   对方也瞄到了那沙地,加快车速想抢先占领,堵死他们的后路。   此时,两辆车只隔了十几米的距离。   温千树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霍寒。”   他:“嗯。”   完全不用多说一个字,这个男人就懂她想做什么,有他在身边,就算下一秒死去,也不遗憾了。   温千树将油门踩到底,猛冲向前。   对面车上驾驶座的男人:“妈的!这娘们想干嘛?”   自己不想活还想拉个垫背的?   温千树这出乎意料的自杀式举动一下让对方失了主张,在两辆车就快要撞上的时候,他们猛地往沙地那边躲开了,真是孬种。   她赌赢了。   这世上只有极少一部分人不怕死,抓住了这个死穴,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大不了就豁出去一条命,谁也别想活。   前方视线一开阔,几秒钟吉普车就撺出了环形沙堆,直奔宽阔的沙漠地带,慌乱中早已失去了原来的方向,这个地方连一点车印都看不到。   不一会儿,那辆车也追了上来,甚至还企图去射他们的轮胎。   温千树握紧方向盘,时而向左,时而向右,车子歪歪斜斜地前进,对方的人放弃了轮胎,改成攻击油箱。   车子滑下沙坡,掠起黄沙滚滚。   霍寒看到后面的车子因视线受阻而减慢了些速度,他随手摸到一个方形坐垫,从左边车窗里放出一半去,不出所料,坐垫瞬间被射成了筛子,他胳膊压着右边车窗,飞速地开了一枪,正中对方的车前玻璃。   局部的玻璃碎裂成了蜘蛛网。   这招声东击西在某种程度上拖慢了他们的追击速度,温千树简单扫了一眼,心下略松一口气,没想到的是,对方很快又修整好,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样又缠了上来。   看来屡次吃瘪真的惹恼了那些人。   温千树忍不住低咒一声,真是怎么都甩不掉。   两辆车的距离越来越近,几乎就要撞上。   已经是最大速度了,她的手指几乎把方向盘捏碎。   不过分神一两秒,等她的视线投到前面时,不禁瞪大了眼睛,一片湛蓝色的湖水缓缓出现,湖心处还停泊着一艘小船,正微微晃动着,她准备踩刹车……   霍寒说:“继续往前开。”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前面是湖。”   怎么能继续往前开?那不是……送死吗?   回头看时,霍寒正和后面的人交手,根本无暇顾及这边,温千树狠狠一拍方向盘,往前开就往前开,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车子即将冲进湖里的那一刻,霍寒的子弹也钻进了对方的前车轮,车子猛烈抽搐着扭到一边……   温千树用力闭上了眼睛。   仿佛有蓝色的水汽扑面而来,猩红的光在眼皮上跳,但预感中的失重并没有来临,她睁开眼,还是那片漫无边际的沙漠,唯一蓝得似乎没有一丝杂质的只有天空,哪里还有什么湖?   她笑了。   忽然明白过来什么——   海市蜃楼。   吉普车忍辱负重地顶着一身的弹痕飞速地前进。   世界安静得好像只有风声。   霍寒从后面拍了两下她肩膀,她感觉不到,喊她名字,她似乎也听不到,此时她完全只是在凭着本能开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把那些人甩得越远越好。   不知开了多久后。   “没事了。”   霍寒从后座跳到副驾驶,去握她的手,握到了一片湿润,他把她的手指一根根从方向盘上掰开,用力亲了一下她鬓角,“没事了,那些人没有追上来。”   温千树这才如梦初醒,紧紧抱住他,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没有什么话要说,拥抱便已足够。   身上的衣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全身也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她用力咬住下唇,从后视镜里看去,茫茫黄沙,安静柔美,太阳挂在半空,有鹰在飞。   一切都美得不可思议。   再扭头往前望去,隐约可见坐卧着的不知名小镇,高矮错落的屋子、浅浅的绿意,还有那随风而动的风车……劫后余生的惊喜这才真实地如同泉水般冒了出来。   温千树解开安全带,直接跨过中央扶手,坐到他腿上,胳膊紧紧搂住他脖子,鼻尖相抵,“霍寒,我们安全了。”   “嗯。”他咬了一下她的唇,轻声笑了,“你做得非常好。”   温千树回吻,唇齿交缠,霍寒的舌根被她吮得发疼,他一手托在她脑后,另一手握着她的腰,任她攻城略地。   抵死相依,亲得浑身发热。   一身伤痕的吉普车在黄沙上不停颤动……   太阳渐渐变成了柔和的红色。   温千树则是成为了一片湖水,时而柔软似要被化开,时而激烈如同被抛上天际。   终于风平浪静。   霍寒帮她把内衣扣子扣好,亲了下脸颊,“我们先去镇上住一晚,明早再回去。”   太阳被红沙切割得只剩下一半,气温下降得格外明显,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误打误撞闯过来的小镇叫凤来镇,和风来镇只有一字之差,却繁华热闹多了。   镇上最好的宾馆,大床房,一晚才三十块钱,连身份证都不用登记,交完房钱和押金后就领到了一把钥匙。   两人站在房间门前。   霍寒还比门槛高出半个头,他用钥匙开门,牵着她走进去。   房间不算大,只有一张大床、一部掉漆的电视、一个左上角被劈去一半、关不上门的洗手间,胜在干净。   温千树在床尾坐下,蹬掉鞋子,抬头看坑坑洼洼的天花板。   霍寒给盛千粥打了个电话,“你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没啊,”盛千粥说:“一切如常。”   那就好。   看来对方的目标是他。   盛千粥直觉地问:“你那边有情况?”   霍寒:“回去再说。”   他挂断了电话。   温千树张开双手,他走过去,她抱住他的腰,“他们是TY集团的人?”   “还不确定,”霍寒把她发间的细沙拣出来,“不过很有可能。”   “他们是冲你来的?”   “吓到了?”   温千树:“怎么可能?”   霍寒继续挑沙子,低低地“嗯”一声。   她察觉到他的动作,自己也去摸,轻轻叹气,“我还是先去洗头吧。”   洗手间的门大开着,温千树脱光身上的衣服,走到花洒下,温度适中的水喷洒出来,打湿长发,白皙的后背上,一黑一红两朵玫瑰沐水而绽。   霍寒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正准备转身,她却偏头看了过来,嫣然一笑,眼神妩媚极了,“手酸,过来帮我洗头发。”   没有一丝理智能抵制得住这样的诱惑。   他走过去,唇沿着她雪白的颈而下……   (此处需要掌声赞助,制造美妙的bgm)   ……   没有在外面过夜的打算,所以两人都没有带换洗衣服,温千树裹着浴巾躺在床上,脸上还带着可疑的红晕,霍寒坐在床边,用毛巾帮她擦头发。   他光着上身,仅有一件贴身衣物。   她安静地欣赏了好半晌,想起这一天的惊险,眸色暗了下来,“会一直这么危险吗?”   这个问题霍寒没法回答,说不危险是骗人,骗不了她,可又怕她担心,最后只是说:“我不会有事的。”   温千树向来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忍着心里些许的不安,露出清浅笑意,找到他的大手,用力摁住拇指,“你答应过我的。”   他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笑笑,“好。”   她坐起来:“那些人会不会跟着车辙印追过来?”   “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来小镇的路上,几乎没见到太多的车辙印?”   温千树有印象:“是的。”   霍寒又说:“我看了一下,那条路是镇上的人出入必经……”   他葫芦里不知道卖的是什么药。   “所以呢?”   他却不往下说了,示意她看向窗外,温千树一脸懵然,窗帘拉上了,有什么好看的,他捂住她双眼,她听到了……风声。   风在撞窗户。   她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说,风吹起的沙会把车印子盖住?”   霍寒点头,“那个地方正是风口。”   头发擦得半干,他放下毛巾,从床头拿了一管药膏,抹在她手肘上,洗澡时他看到那处有了淤青,胸口上也有,有些是他没控制好力度留下的指痕,有些是撞到方向盘弄到的。   他的女人身娇体弱的,白天真是难为她了。   霍寒的心一下软了。   “咕噜咕噜。”一阵声音掺杂进来。   温千树面不改色:“我饿了。”   霍寒看她一眼,唇边浮现淡淡的笑意,“这么快?”   灯光下的男人难得看起来有些不正经,温千树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哪里快?早上才吃的……”说到一半,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深意,一个枕头狠狠砸过去。   她说的“饿”,明明是很表面很纯洁的意思啊。   霍寒揉乱她头发,“晚饭想吃什么?”   “有什么可以选?”   “红烧排骨和香辣牛肉。”   “哎——”温千树乐了,“这么丰盛啊。”   “那我能贪心一点,两样都选吗?”   霍寒考虑一下:“可以。”   十五分钟后,两人各端着一碗桶面,站在窗前吃。   衣服都洗了,没有吹风机,也没有烘干机,总不能穿着浴巾到大街上去吧?还好之前在柜台顺手买了桶面,将就着把晚饭对付过去。   不远处传来阵阵笑声。   温千树看过去,大屏幕上,一个纤腰细摆的女人正缓缓而来,对面一个帝王模样的男人定定地看着,女人转身,他想追又不能追……   皮影戏,演的正是那很出名的《昭君出塞》。   她和霍寒以前在西安看过。   两人一边看一边吃面,间或讨论一下人物和技法。   皮影戏将近尾声时,观众已经因为风大陆陆续续走得只剩下几个,最后一个也没有了,佝偻的老人顶着一头银发从幕布后走出来,收拾好东西,也离开了。   “我们也早点休息吧。”霍寒拉上窗帘。   她转身抱住他,亲他带着胡茬的下巴,“我饿了。”   求投喂。 第四十九章   天刚蒙蒙亮,随着一声鸡啼破晓,一呼百应, 几乎全镇的公鸡都跟着叫起来。   昨夜睡得略晚, 温千树此时还睡意正浓, 抬手遮住耳朵,收效甚微, 仍抵不住那朝气蓬勃的鸡鸣声,她又去找霍寒的手帮忙捂,这一折腾下来,睡意顿时消了大半。   霍寒也醒了过来, 挨过去亲一下她额头,看看时间, “还早,再躺一会。”   睡是别想睡的了。   不一会儿,宾馆对面的市场也开始熙熙攘攘地热闹起来,温千树睁开眼, 上方天花板上一只小动物正悠闲地爬过, 不一会儿就熟门熟路地穿过窗子出去了。   她窝进身侧的男人怀里, “昨晚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走掉?”   霍寒:“嗯?”   “在梦里。”   他忍不住笑了。   “我梦见天上的星星一颗颗掉落,落到草地上,烫得脚疼,我跳起来,星星忽然变成了藤蔓, 缠住我的脚腕,你就站在不远的地方,我叫你,你没有应,还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每一帧画面,仿佛它们真实地发生过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在梦里,她看着他一步步走开,心里竟忍不住感到轻松,甚至希望他走得越远越好。   那颀长挺拔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她看到青山外,一轮红日慢慢出现,天空的云像烧着了一样,映得天地都成了一片红色。   真是奇怪的梦。   霍寒没有安慰她“梦都是反着来的、昨天太惊险,导致紧张过度才会做奇怪的梦”之类的话,而是牵着她的手:“下次我一定说什么都不走开。”   这样还差不多。   温千树趴到他身上,彼此的肌肤寸寸贴合,她眨一下眼,“业精于勤荒于嬉,以前每天早上你都要锻炼,今天也不能落下吧?”   她贴着他轻轻地蹭。   霍寒的眸色一下深沉到极点。   “前天是绕着相思岭长跑,昨天是负重跑和仰卧起坐,下午还来了个沙漠飞车……”   “所以呢?”他握住她的细腰,“今天有什么建议?”   心有灵犀真是太要命了,不过她好喜欢。   温千树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鼻尖蹭着他滚动的喉结,“要不要试试……俯卧撑?”   霍寒的笑意兜不住。   真是……妖精。   将近入秋的沙漠小镇,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街心的某个房间,春色·浓浓,盈满窗外的枝头。   枯木如逢春。   一个小时后,两人坐在街边的一家早餐店。   霍寒手里拿着油腻腻的菜单:“想吃什么?”   “我不饿。”刚吃饱。   看来还是记着他昨晚说的荤话。   霍寒抿唇笑了笑,阳光映着她半边脸颊,浅粉色均匀铺开,小小的酒窝若隐若现,看得他几乎移不开目光。   日光正好,对面坐着的又是心爱的姑娘,未来的轮廓似乎也慢慢变得清晰。   他笑意更深,怕她吃不惯,点了不少东西,凉面、肉夹馍、油条、饺子、包子,豆浆、鸡蛋饼。   几分钟前,温千树发现稀奇玩意,拍完照片回来,看到几乎摆满一桌的早餐,忍不住叫道,“你这是打算喂猪呢?”   “吃不完的带着路上吃。”看着她鼓起脸颊的模样,他话锋一转,“还真挺像的。”   像什么?   两秒后——   “霍寒你混蛋!”   霍寒神色未变,拉着她坐下来,“嗯,我是。”   他估计自己的老婆作画一绝,艺术修养也高,但语文一定学得不怎么样,翻来覆去只会说“霍寒你混蛋、霍寒你流氓”,没有一点新意。   温千树气笑了,脸皮什么时候厚成这样了?   没想到他竟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她用力剁了下脚,耳根都快烧起来了,这样一来,倒是乖乖地吃起了早餐。   到底是口嫌体直,昨晚吃的泡面,后来体力又消耗得多,哪里有不饿的道理?   最后一个饺子落肚,温千树拿起茶杯漱了漱口,坐着休息几分钟,“我们走吧。”   两人先去买了一些必需品,霍寒把东西放到车里,说话没人应,回头一看,温千树已不见踪影,他的心猛地一紧,很快又是一松。   温千树正站在几米外的摊口看一个老人吹糖人。   几个孩子也眼巴巴地看着,不停地去舔嘴角,老人招呼着她:“姑娘,给你吹一个吧。”   霍寒走到她旁边,她连头都没偏,直接把手伸出来,和他伸到一半想牵她的手碰上,十指紧扣。   “好啊。”她开心地答应着,又苦恼了,“吹什么好呢?”   “马能吹吗?”   “当然可以。”老人取了热糖稀,变魔术似的吹出了一匹威风凛凛的马,整个过程不过用了两分钟时间。   真是高手在人间啊。   温千树接过来,“给你。”   霍寒一愣,还是接了。他已经好多年没吃过这种甜到掉牙的小玩意儿。   “这个是什么?”温千树指着一个猴子,它和其他动物看起来似乎都不太一样。   “猴拉稀。”霍寒轻声说。   老人的声音和他的重叠在一起,“猴拉稀。”   听着……挺有趣的。   “我给你重新吹一个吧。”老人又忙活开了,和先前步骤不同的是,小猴子做好以后,他又在它的背上敲了个小洞,往里面灌糖稀,“你想吃的时候,直接在猴屁股上扎个洞,糖稀就会自己流出来……”   这就是美名其曰“猴拉稀”了。   霍寒付了钱,温千树拿着一个猴子和他往回走,她偏过头来和他说话,不知看到什么,脸色微变,“霍寒。”   她揪住他的衬衫袖子,“从药店出来的那个男人,像不像昨天追我们的那个?”   霍寒看过去,神色一凛,示意她先上车,温千树摇摇头,他四处看了看,带着她一起跟上去。   那男人二十几岁的样子,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左手提着个袋子,右手掌裹着厚厚的纱布,还隐约渗出些红色,看来伤得不轻。   他心也挺大,或许压根没想到他们也在这镇上,一路走走停停,霍寒和温千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他似乎也丝毫没有察觉。   走到偏僻地方。   那人估计走得有些渴了,看有户人家的果树探出来,果子压得枝条低低的,他放下袋子,抬手就摘了两三个,在衣服上随便蹭了两三下,刚塞进嘴里,感觉到后面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他回头一看——   果子和下巴都吓掉了,拔腿就跑。   霍寒是有备而来,反应比他更快,握着他的肩,将人一推,直接推进了一间木料房。   温千树跟着走进去。   那人高声问:“你们是谁?想干什么?抢劫吗?”   霍寒从后腰摸出一把刀子,刀光锃亮,在阴暗的木料间闪过一道亮光,“不知道我们是谁,跑什么?”   “你这个架势,谁他妈看了都得跑。”   逻辑还挺清楚。   温千树说:“应该不用我提醒,你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吧?”   那人冷哼:“狗拿耗子,莫名其妙。”   霍寒的刀子压在他心口,渐渐地往喉咙口靠,一阵凉意贴上来时,他才终于慌了,“救命啊!警察杀人啦!”   连这重身份都知道,看来真是冲自己来的。   霍寒把刀子给温千树。   那人蒙了几秒,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正是昨天不怕死撞同伴车的那位,声音都开始打颤了,“大家都是朋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   温千树冷笑:“昨天不是挺能的吗?怎么一下就变孙子了?”   他顾忌着霍寒和压在脖子上锋利的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得小心赔笑,“哪能啊。”   哪能得过你啊,连命都不要,你大爷的,我真是撞鬼了。   温千树随手抄了块木片在他脸上拍了两下,“昨儿个命差点就交待在你手上了,还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呢。”到时候扎小人也得有个依据是不?   她细心地看到他胳膊上的文身,文着一把剑,剑身上有四个字——“西门吹雪”,看不出还是个武侠爱好者。   “咳!我这种人哪里配有名字,如今落你们手里,就跟臭虫一样。随手一捏就了事……”   他就是吃准了他们不敢拿他怎么样。   “臭虫。”温千树点点头,“这名字不错。”   “臭虫”认了,脖子往后缩:“刀子无眼,我们是不是可以先把它放下,然后心平气和地说话?”   “你昨天想要的可是我们的命,”温千树挑眉,“我没先捅你两刀,已经算很客气的了。”   “美女,做人得讲良心,我们可没想着要你们的命啊,”“臭虫”抬起自己的右手掌给她看,“我这不也是没讨着好吗?直接穿了一个大洞,医生说这手可算是废了,一报还一报,老天爷已经帮你惩罚过我了。”   温千树说,“我不信老天爷。”   “臭虫”快哭了,这是重点吗?但还是要好声好气问她,“那你信什么?”   温千树看霍寒:“这世上,我只信他。”   “臭虫”绝望地把眼睛一闭,“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温千树声音更冷,“你觉得我不敢?”   “不不不,您敢您敢。”   娘说得没错,最毒妇人心啊。   认真想想,他又觉得被个女人这样用刀压着挺晦气、挺打击男性雄风的,她说敢就敢了?杀人又不是杀臭虫,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杀人不用偿命吗?杀人不用把牢底坐穿吗?   干脆咬咬牙豁出去了:“我跟你们说,我兄弟要是见我这么久没回去,一定会过来找,这里可是我们的大本营,到时你们都别想活着出去……”   事实是,任务没成功,钱也拿不到,那几个兄弟见他受伤成了拖累,直接把他丢在镇上,让他自生自灭了。   他们那些人呢,估计现在早不知道到哪里逃命去了。   出任务前签过生死状,不是对方死就是他们死,对方既然没死,就只能死他们了。   哎哟这还威胁上了。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霍寒,此地确实不宜久留。   霍寒把“臭虫”兜里的手机拿出来,又朝温千树使了个眼色。   温千树明白过来,“等一下。”   她说:“你帮我捂住他的眼睛。”   闭着眼的“臭虫”:“……”   霍寒照做。   臭虫:“你想对我干什么?”   温千树在小猴子的腿上抠了块糖皮,没想到里面的糖稀灌得那么高,一破了个小口就淅淅沥沥地流了下来,正好滴在臭虫的唇上,他大叫:“啊!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甜的?这是什么套路?   他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便宜你了。”温千树把糖皮揉成颗小药丸的形状,霍寒猜到她想做什么,勾唇笑了笑,不轻不重地在“臭虫”肚子上拍了一下,他吃痛地“啊”一声,她趁机把“药丸”往他张大的嘴巴里丢。   “臭虫”反射性地吞咽下去,面如土色,“你给我……吃……”死命地想去抠出来,霍寒拿手铐往他左手上一搭,把人拷住了,对温千树说:“你去把车开过来。”   温千树拿着车钥匙出去了。   十分钟后,车子行进在漫无边际的沙漠。   “臭虫”被扔在后座,不停地给自己催吐:“呕呕呕……”   温千树好心提醒:“没用的,药已经融化在你胃里了。”   “臭虫”眼眶红红的,眼里泛着泪光:“什么药?”   “你猜?”   肯定不是什么好药。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臭虫”觉得肚子翻天覆地地疼起来,“我想上厕所。”   “真的,我没骗你们,”他点头如捣蒜,“肯定是药生效了!”   霍寒非但没停,反而加快车速,身后黄沙漫天。   温千树回过头:“你觉得那只是泻药?”   不、不是吗?   她到底什么路数啊?   他不是个小孩儿了,吃药前还灌甜汁,真他妈邪乎。那被强塞进来的药丸也没咀嚼出个什么味,直接就吞下肚了。   “听说过穿肠散吗?”   “……电视上看过。”   温千树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之前你吃的叫穿肠丸,是穿肠散的改良版,独家秘方,穿肠散七天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死,穿肠丸高度浓缩,见效快,只需三天。”   她又严肃地强调一遍:“只需三天。”   霍寒的眼底飞速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臭虫”被吓得肚子都忘记了疼,“完了完了。”   “没完呢。”温千树又说,“在三天之内吃下解药,保管你性命无忧。”   “解药!”“臭虫”两眼放光。   温千树打蛇随棍上,“你叫什么名字?”   “……钱昆。金钱的钱,昆虫的昆。”   他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她,一副你快来问我、我有问必答的模样,温千树却似乎没什么兴趣再问下去,他简直都想抱着她的腿……求她问了。   她对审讯不熟,专业的问题还是交给霍寒来比较好。   太阳被车子远远地抛在后面。   已是午后,霍寒把她送回老太太家,又带着钱昆到派出所去了。   温千树刚打开矮门,正好看见叶迎从隔壁门口走出来,脸色看着有些苍白,而且这个点,他应该在山上才对,她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叶迎轻咳一声,“有点感冒。”   真是巧了。   “这个地方昼夜温差大,估计是着凉了,”温千树从包里拿出一盒刚买的感冒药递给他,“这个药效果还不错。”   叶迎拿着药,“谢谢。”   “不客气。”   叶迎看她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听大娘说你去镇上了,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温千树说:“镇上有太多稀奇的玩意,玩得忘了时间。”   叶迎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这样啊……”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他们这一行,也是表面光鲜亮丽,实际上的辛苦鲜为人知。   “也好。”叶迎点点头,“谢谢你的药。”   温千树目送他进了隔壁屋子。   叶迎回到房间,拿了手机,又走到空无一人的院子,拨了个号码出去,刚响一声,那边就接通,“白爷,有什么吩咐?” 第五十章   “白爷,有什么吩咐?”   “谁让你擅自对他们动手的?”   军哥小心翼翼地说:“您不是让我看着办吗?”一命换一命,向来是TY集团的铁规, 德哥死在文物保护专案组手上, 霍寒作为组长, 这条命他不还,谁来还?   白爷的沉默让他心里重重地擂起了鼓, 事情没办成,又惊动了对方,下回想再下手可就难了。   不过,军哥稍冷静下来, 认真想了想白爷的话,这意思并不像是对任务失败的兴师问罪, 重点部分似乎更倾向“他们”,他一下打了个激灵,“我让手底下人在沙漠腹地守着,目标一出现就立刻行动, 事先并不知道温小姐也在车上, 幸好也……未误伤……”   “尾巴处理干净了吗?”   军哥仿佛被刺中了脊梁骨:“白爷恕罪。”   雇出去的那几个人见任务失败, 就约定好各自逃命,可TY集团全国遍地都有眼线,哪里逃得过?除了一个受伤的自己去镇上找药,其他人全都抓回来了。   手底下的人几乎把凤来镇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把受伤的那个揪出来, 估摸着大概是落在警方手里了。   这事情他确实办得特别不漂亮,严重失了水准,自己都有些抹不开面子,心里对霍寒的恨意就更深了几分。   “你雇的人,嘴巴紧吗?”   军哥头皮一紧,连事先签过的生死状都可以置于罔顾,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白爷嗤笑一声。   “这事先放下,短期内暂时不要行动。”   军哥松了一口气,“白爷,香港的蒋爷想和您见一面,也还有几份文件需要您签名,您看什么时候方便。”   “三天后吧。”到时他这里的事情也应该差不多了。   “白爷,我还有个问题,是关于那位温小姐的……”见对方并没有打断的意思,他继续说下去:“她不仅擅长壁画修复,而且是个制假高手,我也是听人说的,她做出来的赝品,连古董收藏家傅时谨都差点看走眼,如果她能为我们所用……”   简直就是一棵巨型的摇钱树。   但有个棘手的问题,她继承了父亲的巨额遗产,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说服。   他没这个本事,不意味着白爷没有。   果然,那边说,“我在相思岭。”   军哥倒吸一口气,顿时云开雾散。   也是,自己能想到的,白爷就更能想到了,难怪这段日子都不见他的踪影。   不过想想也是,这样才符合白爷的风格。   军哥几乎能想象到将来那些人知道真相时,脸上该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心头涌现一阵酣畅淋漓的痛快。   “你就按我说的去做。”   “是!”   叶迎挂了电话,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走了两圈,太阳把他的影子拖得老长,他停了下来,又划开手机屏幕,拨了个号码出去。   响了几声,没有人接听,他耐心地等着,等到铃声将近尾声时,那边才有个带着些许睡意的声音出现,“白爷。”   “老樊,事情办完了就回来吧。”   几分钟后,樊爷握着通话结束的手机,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黑漆漆的一片,夜里格外安静,本来只有雪花扑簌,后面又加进他越发激烈的心跳声。   白夜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让他去见一个故人?   一个跨国电话,成功让樊爷睡意全无,右眼皮也跟着跳起来,他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故人。   会是谁呢?   ***   太阳将落未落,窗台上笼着一团温暖的橘光。   温千树正给一棵小绿苗浇水,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放下杯子走出去,是霍寒回来了。   “怎么样,他全交待了吗?”   霍寒和她一起走进去,“大部分事情都交待清楚了,也承认是受TY集团的人指使,就是和对方的碰面地点,还死咬着不肯松口。”   估计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   “累坏了吧。”   温千树进屋给他拿了两个玉米饼,倒了杯水,自己走到他身后,帮他捏起肩膀来。   就她那个力度,不痛不痒的,到时免得又酸了手腕,霍寒把她拉到一边坐下,“他倒是把你信口胡说的话信了个七七八八,说是没有等到解药,坚决不再开口。”   温千树“噗”的一声笑了,“这个容易啊。”   就是怕钱昆吃了解药,没了那层忌惮,更加不肯说真话了。   霍寒的手机一震,是盛千粥发过来的微信,一张图片和一条语音。   信号有点弱,图片还在缓存中,他点开语音——   “寒哥,钱昆的手机刚刚收到一张图片,跟他确认过了,发图片的就是TY集团的人。”   温千树也凑过去看。   图片慢慢清晰,她惊讶得差点打翻手边的杯子。太残忍了。   破败的屋檐下,齐齐吊着五个男人,如果没错的话,就是昨天在沙漠里追他们的那五个,一夜之间,他们竟被活活吊死了。   拍照的人大概担心对方看不清楚,特意用了高档的专业相机,死者死前脸上的恐惧、惊悚绝望都生动而细致地被镜头捕捉进去……   盛千粥的语音又来了:“寒哥,钱昆全都招了。”   怎么能不招呢?   逃命的同伴被抓回去,而且无一例外是这样的下场,那些人还特地拍了照片来警告,他这个还活着的人,如何能逃得过同样的命运呢?   对钱昆来说,大概除了监狱外,这世上没有什么地方更安全了。   “他们之前约定好碰面的地点是平安镇。”   霍寒站起来,“我得出去一趟。”   “我今晚不回来,派出所那边会有两个人过来守着。”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走后,她发生任何的危险。   “好。”   温千树抱住他,“亲一下再走。”   霍寒轻笑,低下头来,捧住她的脸,温千树以为他只是浅尝辄止,没想到竟然是一通深吻,几乎要把她的呼吸全都夺走。   他松开她时,她都有些站不稳了。   霍寒在她额头上用力亲了口,“走了。”   她看着他走出去。   霍寒大步跨出了门。   隔壁的门前,叶迎笔直地站在那里,黄昏斜影在他身后拉开。   霍寒无意间偏头看了一眼,对方也看过来,朝他点头微笑,他也点点头,向等在车旁的杨小阳走过去。   “寒哥。”他不知觉中改了称呼,看起来有些紧张的样子。   霍寒拍拍他肩膀,一轻一重,“走吧。”   他们走后,叶迎走进了老太太的屋子,老太太在喂骆驼吃草,听到声音回头,他礼貌地笑笑,“您好,请问千树在吗?”   老太太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叶迎只好说:“我是她的朋友,就暂时住在隔壁,找她有点事。”   老太太:“在里面。”   “谢谢您。”   叶迎走进去。   十分钟后,温千树送他出来,“药你先吃着,不用着急还,我这里还有。”   “好,”叶迎笑笑,“那我先回去了。”   他的影子被门槛折成两截。   太阳很快落了山,暮色被家家灯火点亮,温千树和老太太面对面坐着吃晚饭,派出所的人已经到了,正守在院子里,说是已经吃过饭,不用招呼。   温千树给老太太和自己各盛了一碗汤。   老太太说:“先前来找你说话的那个是什么人?”   “噢,”温千树喝了口汤,“不久前刚认识的,他是地质工程师,过来勘探矿藏情况。”   “你以后不要和他走太近。”老太太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   温千树惊讶极了:“为什么?”   “他这个人眼神看着不正。”她又说:“眼神不正的人,心也正不到哪里去。”   还……好吧。   温千树却觉得叶迎很有绅士风度,眼神也挺温和,从事的也是体面的工作,感觉不出哪里不正啊。   何况,听他说大后天工程就告一段落了,萍水相逢的人,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了,所以,她没有太把老太太的话放在心上。   吃过饭后,温千树和外面守着的人送了点东西当夜宵,又和他们聊了会天,便回房间了。   她抱着霍寒的枕头躺在床上,闻着他的气息,明明离开才没几个小时,思念如同春草丛生,她侧头透过窗去看天边的月亮,轻轻叹一口气,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呢?   霍寒还在去平安镇的路上。   夜安静极了。   只有路旁的灯光扑簌着往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打过,他忽然睁开眼睛,旁边的盛千粥第一时间察觉,“怎么了,寒哥?”   他回过头去看歪头睡着的钱昆,这小子还算老实。   霍寒摇摇头,只是莫名觉得心口的地方好像空落落的,好像被人挖去了一块,他还是不放心,打电话问了派出所的同事,知道温千树一切都好,这才略松心弦。   天亮时分,一行人抵达平安镇。   根据钱昆的交待,他们顺利找到了碰头的地点,进去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只惊起三两声渗人的凄惨鸟叫声,霍寒站在屋檐下,抬头往上看。   这正是吊死那五个人的地方。   可以确定的是,钱昆并没有说假话。   盛千粥一脚踢到墙上,“又扑了一场空。”   那些人估计早就收到风声溜之大吉了,可有什么办法,只要有一丁点儿的线索,也要追查下去。   一想到自己就站在同伴惨死的地方,钱昆惴惴不安地四处看,脚都开始有点发抖了。   霍寒似乎察觉到什么,眼睛一眯,迅速把钱昆往自己这边一拉,几乎就在下一秒,穿风而来的子弹“砰”的一声打在钱昆脚下,他吓得左手抱头,“哇”地哭了出来。   盛千粥飞快地把他按倒在地上。   霍寒闪到柱子后,对着子弹过来的方向开了一枪。   另一个方向又回了一枪过来。   双方僵持几分钟,谁都没有再开枪。   杨小阳低声说:“寒哥,他们在对面楼上。”   霍寒做了个手势。   杨小阳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他屏息凝神地看着映在窗口的影子,瞄准某个方向,缓缓按下扳机——   “砰!”   “哎呦!”   有个男人叫着从窗户上翻了下来。   打中了!   霍寒对他点了点头,杨小阳激动得脸都红了。   日光明晃晃地照下来,双方都没有贸然再出手,漫长的较量还在上演……   ***   将近正午,老太太看到昨天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又过来了,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她越过他走到门外,把木盆里的洗菜水倒了,回来时看两个派出所的年轻人在屋外守着,她就进厨房做饭了。   霍寒让她今天先不要上山,温千树就在家里等他回来。   叶迎走进去,“闲着无聊,要不要和我下下棋?”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盒军棋。   见温千树盯着看,叶迎笑道,“在行李袋里发现的,估计是收拾东西时不小心放进去的。”   两人把棋子摆好。   叶迎说:“女士优先。”   温千树先翻了一颗棋子,黑棋的“连长”,按照规定,红棋就属于叶迎了。   叶迎在“连长”旁边翻起了一颗红棋的“排·长”,有些无奈地耸耸肩,“出师不利啊。”   温千树却没有用“连·长”把他的“排·长”吃掉,而是继续翻开新的棋子,一颗“连·长”旁边的红棋“军·长”,叶迎笑,“礼尚往来。”   他也没有干掉她的“连·长”。   十分钟后,所有的棋子都被翻起来了。   两军对峙,寸步难行。   叶迎却起了聊天的心思,“我同事说觉得你的名字有点耳熟,昨天他告诉我,你就是大型壁画《飞仙》的修复者,而且你也很擅长古董修复和鉴定。”   温千树的动作一顿,等着他的下文。   “可能有些唐突了,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是个疯狂的古董爱好者,前些年他在拍卖会上花高价竞得了一个非常珍贵的花瓶,可因保存不当有所损毁……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意愿……”   温千树不动声色地用“炸·弹”炸掉了他的“司·令”,“抱歉,因为个人原因,基本不接这种私人的商业性合作。”   叶迎点点头,“理解的,看来我这个朋友要失望了。”   小插曲就这样过了。   他也用“工·兵”挖掉了她的一个“地·雷”,“说起来,我最喜欢的就是军·棋。老一辈革命家的精神,实在很让人敬佩。”   “是啊,”温千树也说:“最让人感动的是他们为了信仰,甚至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   “千树,”叶迎叫她的名字,“你觉得,生命和信仰,哪个比较重要?”   温千树想了好一会儿,“这真是个难题。”   “如果非要想出个答案呢?”   “信仰吧。”她真的相信这种东西的存在,它有着强大的力量,甚至超越了很多人的生命。   这时,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霍寒”两个字。   “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   叶迎看着她跨过门槛,脸上的笑意一点点退干净,也跟着起身出去了。   温千树靠着墙,接通了电话。   “树,听着,叶迎就是白夜,你要小……”   后面有道阴影压过来,温千树还来不及回头,手机就已经被抢了过去,她转身想往外跑,被他一把拉住。   老太太听到动静出来,看到那两个小警察都倒在地上,而那个高瘦的男人正拉着温千树往外走,她跑进厨房拿了一把菜刀追出去。   白夜掏出一把精致的银色小手枪,枪口正对着老太太,她猛地停住了脚步。   温千树狠狠瞪着他,“你放了她,我跟你走。”   他收回枪,抬起手——   温千树只觉得后颈一阵刺痛,接着人就失去了意识。   白夜抱起她往外走。   老太太追上去。   他回头,脸上仍是那淡淡的笑意,但眼神透着一丝凶狠——   “你报警,我就杀了她。” 第五十一章   半个小时前。   藏匿在平安镇偷袭的TY余党被一举抓获,由于在交战中,对方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盛千粥和杨小阳先送他们到卫生院进行简单治疗。   霍寒留在车里等。   他一手搭在车窗上, 面沉如水,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指间还夹着一根燃到一半的烟, 却没有吸一口,烟灰积了几厘米长,无声落地。   这一路以来,是不是太顺利了点?   先是在凤来镇, 撞见到药店买药的钱昆,他本来还死守着最后的碰面地点, 后来是他手机收入同伴被吊死的照片,这表面上看着像威胁,可实际上呢?它反而成了钱昆穷途末路时的最后一根稻草,压断了他最后也是唯一的希望。   TY集团的人不至于蠢到用这样的方式来封钱昆的口, 那么他们发这张照片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   好像是故意……把他们引到平安镇。   原本以为是扑了场空, 可没想到对方挖了个套在这儿等着呢, 可如果真要像上次那样置他们于死地,怎么就只派了三个没什么用场的小马仔呢?   总之,很不对劲。   霍寒微微侧过脸看向窗外,他的眼神清清淡淡的,几乎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知怎么又想起出门前看到的那一幕,高瘦的男人在黄昏里背对而立,背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肃,之前只是匆匆一憋,现在想来莫名有些熟悉。   在哪里看过呢?   往日的一幕幕像风中的落叶般在脑中飘起又落下。   他想起来,省厅的档案室有一份绝密资料,其中就有这么一张照片……上面标注的是TY集团的首领……白夜。   白夜?叶迎?   这个念头让霍寒出了一身冷汗。   几乎同一时间,手机“叮”地响了一下,屏幕上显现“山鹰”发来的信息——相思岭、白夜。   和他刚刚的猜测不谋而合。   传闻中TY集团最神秘的首领白夜,已经很久不出现了,这一次竟然亲自现身,他到底想做什么?   思绪纷乱。   他以地质工程师的身份来到相思岭,明面上是勘探,实际上……相比于正在修复的古墓文物,霍寒更倾向于相信他此番前来的目的是——温千树。   一颗心如坠冰窟。   霍寒迅速启动车子,大踩油门,车轮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不一会儿就绝尘而去。   他拨通了温千树的电话:“树,听着,叶迎就是白夜,你要小……”   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断了线,霍寒预感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再打过去时,已经无人接听了。   他用力地砸向方向盘,不小心碰到了喇叭,尖锐的鸣笛声吓得路边喝水的几只羊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一片黄尘飞扬。   屋漏偏逢连夜雨。   手机开始发出低电量的提示音,没过几分钟屏幕就暗了下去。   没电了。   霍寒几乎把牙根都咬碎。   他看向手腕,定位追踪器的红点在慢慢地移动,似乎已经超出了村子的范围……   她向来听他的话,答应了待在家里,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否则不会到外面去的。   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   不能想。   这样的念头一个字都不能想。   可心口却像被人活生生挖去了一个洞,鲜血淋漓。   ***   正值午后,日光毒辣,家家才刚歇了炊烟,围坐着桌子吃饭,白夜抱着温千树出了村子,除了几只吃草的骆驼好奇似的看过去,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   前来接应的车子已经等在村外了。   军哥下车,打开了后座的车门,“白爷。”   白夜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忽然间改变了主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把她带走,怪无趣的,他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么有趣的人,太轻易就达到目的,似乎还缺少了些什么。   何况,之前和温千树的聊天中,他也被她的某些话勾起了不小的兴趣,这么难得的机会,不想错过。   “找个人,去把老太太处理一下,记得留活口。”   军哥应道:“是。”   “我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军哥说:“好了。”他身后一个抱着黑色檀木盒的人站了出来。   白夜点点头: “上山。”   啊?   军哥一脸懵逼,不是说接了人就走吗?怎么还要大老远跑到山上去?   他刚想提醒一下,古墓里的大部分宝贝都被转移走了,现在剩下的都是一些修复中的残次品,价值不大,可话到嘴巴又狠狠咽了下去,自己都知道的事,白夜肯定心底早就一清二楚了。   可是……上山做什么呢?   军哥按捺住心中的好奇,走上前去,“白爷,我来吧。”山路不好走,何况还抱了个人。   “不必。”   军哥余光扫了一眼他怀里昏睡过去的温千树。   不知怎么就想起刚入行时前辈告诫自己的话:“白爷不抽烟不喝酒不碰毒品不近女色,没有任何爱好,他的心中没有这个世界,也没有自己,所以他没有弱点。所以,永远不要有哪怕一丝背叛他的念头,到那时你会发现,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最幸福的结局……”   白爷是人,又不是神,凡事都会有个例外的吧?   念头一起,军哥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   日头快偏西了,车子开进沙漠,一路疾驰。   霍寒从满目黄沙中拉回视线,低头看了一眼定位追踪器,红点停在某个地方已经长达三个多小时了,一动不动……   他追着红点的位置来到相思岭,离她越来越近,心就越紧绷一分。   暮色如水般静静地从四周裹了上来。   霍寒握着手枪,边留心着周围的情况,边慢慢地往前走。   脚踩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越走越接近南岭的断崖,她怎么会在这里?   很快的,视线里出现白夜的身影,他的几个手下立在两侧,霍寒的目光紧锁着躺在草地上的温千树。   白夜正眺望着远山的景色,霍寒还未出现时,他就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唇边抹开一丝浅笑,“比我想象中来得还要早。”   他明明还是那副面貌,可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霍寒的枪口对过去,声音略沉,“放了她。”   话音还未落,几个黑乎乎的枪口就对准了他,“把枪放下。”   白夜面不改色,仍是笑着。   军哥端着枪上前,“霍队长,放下枪,才是谈话的最基本诚意。”   霍寒眼神阴冷地看着白夜。   军哥被当着白夜的面杀了面子,顿时咬牙切齿地说:“否则,就别怪我枪走了火,”他慢动作似的瞄准了温千树,“要是不小心误伤……”   “住手!”   霍寒把枪放在脚边。   军哥还端着枪不动。   霍寒把枪踢远了些。   军哥皮笑肉不笑:“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不过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几个手下配合地笑起来。   霍寒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原来传闻中的白爷,也不过尔尔。拿个弱女子来威胁人,算怎么回事。”   白夜到底道行深,神色没有一丝起伏,倒是军哥眼色一打,两个马仔愤愤不平地前来,想要给霍寒一个教训。   霍寒握住袭来的一记重拳,往前一送,自己闪到侧边,掌风如韧,劈向那人的肘窝,直接把他的胳膊断成了两截。   那人吃痛跪到了地上,曲成个虾米状呻吟起来。   另一人又扑上来。   霍寒横腿一扫,那人踉跄着往前,摆不稳身子,他趁势绕到后面,反手握住他的腰,直接把人举过头顶,扔到地上……   军哥大声道:“霍寒!你别这么嚣张,不要忘了你女人还在我们手上。”   他的话确实直击霍寒的软肋。   军哥:“这样才对。不要忘了主动权是掌握在谁的手里。”他使了个眼色,立刻又有三个人走出来。   “霍队,悠着点,我的枪可不长眼。”   那三人朝霍寒走过去。   霍寒吃了一记重拳,嘴角立刻起了淤青,又有一拳落在胸口,那人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他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   他往草地上吐了一口血水,直直地看向白夜,“说吧,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人?”   白夜正把温千树垂落颊边的头发弄到耳后,露出她那张略显苍白的小脸,他没有看霍寒,“我和千树曾经讨论过一个问题,生命和信仰,到底哪个比较重要。”   霍寒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白夜仍然是那副云淡风轻又难以预测的语气:“想知道她的答案是什么吗?”   他勾唇笑了笑,立刻有人把那个黑木大盒子送上来,他打开盒盖,“这个是明代官窑花瓶,在拍卖会上曾开出三千万的价格,虽然不是最高价,但却是我所有藏品中意义最独特的,相信也有很大的研究价值……”   “她说,保护文物是你的信仰,那么,我就想看一看,你是否会为了自己所谓的信仰……”   霍寒漆黑的眼底深处翻滚着激烈的情绪。   “放弃她的生命。”   白夜把花瓶交到他手上,“容我再给你一个小小的提醒,还记得以前的周队长吗?”   霍寒目光一敛,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   “这个花瓶里藏着能找到……”他的语气顿了一下,“小周的重要线索。”   “相信你心里已经大概有个数了,”白夜说,“那么现在,游戏开始。”   他看着霍寒:“祝你好运。”   ***   夜幕降临。   温千树感觉整个人都被浓重的疲惫拖着,想醒又不能醒,依稀记得中间皮肤上传来针刺般的疼痛,不知被注射进什么药物,她略睁开眼皮,还来不及看清周围的一切,就又陷入昏睡中。   意识是模糊的,奇怪的是,她却能听得清每个人的声音。   可就是醒不过来。   整个人像行走在冰天雪地中。   冷。   好冷。   寒气争前恐后地往身体里钻进去,将暖意一点点逼了出来,她似乎没有一丝力气了。   不知过了多久,眼皮被热泪润湿唤醒,这才慢慢睁了开来。   这一睁眼,纵然胆子挺大,温千树还是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她被悬挂在悬崖上,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踏不到实处的恐惧仿佛化作了一双手将她往下拖……   这是在梦里吗?   不对,双手并没有抓着东西,那为什么……她抬头一看,泪水迅速模糊了眼睛,声音在打着颤儿,“霍寒。”   他没有应她。   霍寒一只手缠着一根藤蔓,另一只手抱着个花瓶,牙齿咬着她的衣领——这才是她为什么没有往下掉的唯一原因。   他们像被这世间遗忘了一样,被放在深山的悬崖上。   生死一线。   月亮像个圆圆的玉盘在天边出现了,风吹得她的裙摆绽放如花。   温千树不知道他坚持了多久。   她只是从心底里感受到一种深深的绝望。   你是否会为了自己所谓的信仰,放弃她的生命。   古董花瓶里藏着能找到第一个失联卧底周队的线索。   游戏开始了,祝你好运。   带着重要线索的古董花瓶和心爱的女人被放在天平上。   所谓的信仰和生命,哪个比较重要?   该怎么选?   霍寒的选择是——两个都要。   但温千树太清楚,这是不现实的,他必须放弃其中一样,而且她知道他该放弃什么,才能得到最大的生还机会。   此时,她已经成为了他最大的拖累。   再这样下去,不仅是她,花瓶和他,谁都保不住。   “霍寒……”   她一出声,他就知道她想说什么,狠狠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告诉她:休想!   “我很开心,能和你走到这里我已经很开心了,”深渊就在脚下,心里却全然没有了恐惧,温千树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我想过如果你真的已经娶妻生子,那么我就去当你的儿媳妇,搅得你家无宁日。我真这么想过,可这是气话,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我舍不得这样对他。”   “如果你给我寄结婚请帖,你一定会寄的吧?你敢寄我就敢去参加婚礼,我一定穿得比新娘子还漂亮,还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包……”   “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这笔账我要留到我们都白发苍苍的时候再跟你算,你那时应该在西安的某个街角晒太阳,我就叫上我的几个孩子,让他们把你这个负心汉揍一顿。”   霍寒的眼底浮现一丝薄薄的笑意,又被一片朦胧遮盖了过去。   “总之无论如何,我觉得我们一定是还要再见上一面的。”而她已经这么幸运,拥有了那么多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那些时光就像偷来的一样。   “真的,寒,你听我说,求求你,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   “我希望你活下去,只有你活着,这个世界上才有人真心地惦记着我。”她在这世间也不会只留下冷冰冰的“温千树”三个字,至少还有人在清明扫墓时为她掉几滴真心的眼泪。   这样就足够了。   温热的液体滴滴划过胸口,快速润湿了一片,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温千树还从自己的嘴里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她能感觉到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她必须马上做出决定。   她不敢再动一下,怕增加他的负担。   当年姑父做出决定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义无反顾呢?她直到此刻才真真正正地明白过来,姑父看她的最后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用命换你的命,是想要你继续活,也替我活。   “我爱你。”她对着风轻声说。   不用在悬崖底下找我了,如果有来生,我再去找你。   “再见。”她在自己心底说,“下辈子再见。”   霍寒,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所以我想你活着。 第五十二章   温千树低头看到胸前迅速湿了一片。   霍寒的嘴角在流血。   她能感觉到他脖子上凸起来的青筋,和越发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他的下巴不轻不重地抵着她的发顶, 药效还没有退尽, 她全身几乎没有一丝力气, 想最后抱抱他,手虚虚地环成一个圈, 刚碰到他的衬衫,又滑落下来……   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   温千树轻轻地说:“求你。”   她其实已经发不出声音。   霍寒听到的是微弱的一声“嘶——”,听得他的心都快碎了,黑眸中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绝望、心痛、不甘……温千树察觉到布料已经开始撕裂,有那么一瞬, 仿佛松了一口气,但眼泪却失控地“刷”一下流了下来。   洗濯过的念头清晰如天上明月,化作缕缕锃亮的银针,针针刺在心间最柔软的地方, 还是想活下去的, 想和他继续相爱。   “啊……”   霍寒咬住的那块布料已撑不住她的重量, 身体往下滑落。   很快又被一双修长有力的腿紧紧地夹住。   霍寒手中握着的藤晃动起来,两人的身体摇摇欲坠地跟着往下掉,他口中发出低吼,后背抵住岩石减缓下落的速度,同时把藤在手心里绕了一圈, 在距离之前大概一米多的地方,终于停了下来。   血迅速沿着他的手掌流到绿藤上,淡淡的血腥味被风吹到温千树鼻间,她除了心跳,只剩下孱弱的呼吸,眼皮似有千斤重。   不能睡。   一定不能睡。   “树。”   谁在叫她?   声音越来越低:“老婆。”   温千树的眼睛睁开一条细缝。   “不要睡。”   她在心里“嗯”了一声,又很轻地点了点头,其实思绪已经迷糊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应过他。   “不要放弃我。”   温千树费力地弯起唇角,只是一个小小的弧度,明明是他没有放弃她,为什么说让她不要放弃他?   她忽然间想到什么,心神俱裂。   是啊。她只想到自己不能成为他的负担,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骨子里是很自私的,她希望用这个方式被他永远铭记。   那么有没有想到过——   如果自己死了,那么霍寒呢?他会怎么样?一定会痛不欲生的吧?   一个那么高傲的男人,用如此卑微的语气恳求她:不要放弃我。   她没有力气了,只好在心里答应他——好。   只要两人在一起,生和死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   温千树又慢慢地陷入沉睡中。   月光下的相思岭,显得格外安静。   悬崖上,一个高瘦的身影在大树后徘徊,他戴着个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用力地盯着悬崖口的方向,心急如焚。   他赫然是樊爷无疑。   要不要去救人?   白夜千里迢迢把他从国外叫回来,还特地授意到相思岭,肯定不只是让他见个“故人”这么简单,当中必然有什么圈套。   或许这就是白夜对他的考验。   救吗?   抛妻弃女,抛弃千敏之的身份,假死毁容、在TY集团潜伏七年多的时间,花费不少心血才勉强取得白夜的信任,眼见就快要大功告成……   有多少在他前头的人,壮志未酬、尸骨未寒?他身上挑着沉甸甸的重任,一旦身份暴露……后果会有多严重。   不救吗?   那悬崖下、命悬一线的人……是他女儿啊。   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舍弃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她的生机,可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条命已经不单单是属于千敏之一个人的了。   天平一端是国家、人民和道义,另一端是他的女儿。   相较之下,他的女儿,分量太轻太轻。   可作为一个父亲,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深涉险境,无动于衷?   他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这是千敏之一生中最艰难的选择。   悬崖边。   霍寒低头看着温千树,眼神里带着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深情和温柔。   他预感到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三千万又怎样,花瓶能比人命值钱?至于周大哥的线索,只要活着,还有希望去找到。   扔掉花瓶,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霍寒紧咬牙根,新鲜的血腥味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老祖宗说得没错,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苍茫的深渊,像张开的血盆大口,淹没黑暗,也吞噬生命。   他紧压在瓶身上的手微微松动,花瓶仍禁锢在怀里。   就在这时,一束橘色的光从上面落下来,霍寒感觉到手中缠着的藤蔓动了一下,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慢慢地把它往上拉……   这股缓慢而坚定的力量几乎让霍寒的心绷紧到了极限。   霍寒不知道上面的人是谁,是敌是友,白夜只让他一人前来,为了温千树的安全,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就算盛千粥他们发现他不见了,也不会想到他会被困在悬崖上。   还是说白夜去而复返了?   霍寒一丝不敢松懈。   上升过程中,温千树的后背被尖石划伤,疼痛难忍,她皱着眉头睁开眼皮,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朦胧的视线里,天上的繁星仿佛一颗颗掉了下来,细细碎碎地落在她额间发上。   她又在做梦吧?这个梦和之前的好像,为什么星星不好好待在天上,偏偏要掉下来烫她呢?   不对,这次的星星并不烫人,反而带着一股暖意,很温暖。   她又重新合眼。   离悬崖口只有十多米的距离了,风把一个陌生而沙哑的男人的声音带下来,“再坚持一会儿。”   霍寒确信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声音。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两个人的重量,加上要顾忌藤条的承受力,所以那人动作不敢太大,十分钟后终于到顶,霍寒把花瓶送了上去,空出来的一只手穿过温千树的腋下,把她稍微抱起来,“先救她。”   那男人把温千树拉了上去,随后,霍寒自己借着藤蔓也爬了上来,眼前的一幕让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温千树躺在草地上,男人跪在她旁边,他身材清瘦,戴着一个黑色口罩,看不清面目,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一尊沉默的石像,身体僵硬着,眼神里有太多看不懂的情绪。   霍寒忽然意识到什么,瞳孔猛地一缩,“您是……”   顷刻间云雾散尽,从前只是猜测,在这一刻终于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轮廓,但这反而让他的心变得沉重极了。   千敏之如梦初醒,抬头看了过去,眸色像远山一般深沉,不过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了霍寒一眼,目光又回到温千树身上,不过三秒,他站起来,准备离开。   霍寒也起身,“等一下。”   千敏之停住了脚步。   霍寒从裤兜里掏出一块玉佛像,“物归原主。”   他知道这玉佛像对这个男人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没想到对方却说——   “留着吧。”   非常粗哑的声音,像是声带受伤过后才能发出来的声音。   他又回过头,看了地上的人一眼,目光中的眷恋、不舍只是一瞬即逝,很快又被平静覆盖过去,“你从来没有见过我。”   话是对霍寒说的。   他说完就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林里。   霍寒对着他离去的方向,在心底庄严地敬了个礼。   ***   温千树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每个地方都在疼,尤其是头疼得格外厉害,像有人在拿小锤子敲。   “千树姐,乖啊,别乱动,在输液呢。”   这是盛千粥的声音。   果然,眼前出现一张熟悉的圆脸,温千树的唇动了动,终于有声音出来,“霍寒……”   “千树姐你醒了!”   “霍寒呢?”   盛千粥看得心惊胆战,连忙按住她掀被子的手,“小心啊。”   “霍寒!”   “我寒哥没什么事,医生还在给他做检查呢。”   他的手很烫,是真实的温度,温千树问,“我没死?”   “呸呸呸!”   温千树的脑子似乎塞了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头绪,也记不得昨晚是怎么上来的了。   “我想去看霍寒。”   盛千粥知道她不亲眼看到是不会放心的了,咽下满肚子的想说的话,“医生说你身体虚弱,还在发烧,我扶你过去吧。”   他们走到病房门口,医生刚好从里面出来。   温千树拉住他,“医生,他没事吧?”   医生知道他们是一起被送过来的,“没什么大碍,就是腿部肌肉有点拉伤,牙齿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不过也不用担心,年轻人底子好,很快恢复的。”   几乎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霍寒就注意到了,两人四目相对。   眼中同时浮现只有彼此才懂的东西。   盛千粥体贴地帮他们把门关上。   霍寒看着她慢慢走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有着极清晰的质感,他朝她张开双手。   温千树轻轻地抱住他。   像她昨晚想做而做不到的那样:“霍寒,对不起。”   “傻瓜。”他的声音哑得不可思议。   她柔软的手指轻压着他的薄唇,“医生刚刚说了,尽量让你少说话。”虽然她很想知道昨晚的具体经过。   霍寒点点头,扣住她的手腕,“但有一句话我必须要跟你说。”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是严肃。   温千树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那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摩挲着她手腕,低沉却有力的声音灌入左耳,“从今以后,你的命是我的了,没有我的同意,你不准伤害它。”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热,又要抬起头来。   原来他知道。   在千佛塔底的那次——   原来他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藏得最深的秘密被洞穿,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说,“好。”   窗台上有温暖的阳光,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温千树蜷缩在他身旁,沉沉地睡了过去。   前所未有的安心。 第五十三章   白天刚下过一场小雨,地上湿漉漉的,黄昏笼罩的庭院古朴而安静。   樊爷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 有风吹来, 淡淡的花香拂面, 紧绷的神经有了几秒的放松,他想起了女儿身上的气息, 温香干净,令人眷恋,可他却不能抱抱她、连多看一眼都不能。   昨晚她一定很害怕吧,连眼眶都哭红了, 抱她上来时,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刚好滚到他手心, 那处仿佛还留着那灼烫的温度。   他也不知道这条路能否走到尽头,按照白夜多疑狠厉的心性,前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难以预测。   如果真的有万一, 谁来保护他的女儿?   不是没有奢求过将来能全身而退, 恢复一个平凡父亲的身份, 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而不是躺在阴冷的地下,连个名字都留不下。   如果女儿有朝一日知道了全部的真相,一定会以他为荣的吧?   他眼底难得浮现一丝笑意,很浅, 几乎看不见,太久没笑了,嘴唇都牵不起来,很是生硬,只能在眼里心底笑。   也只有在想起女儿的时候,才能感觉到暌违已久的发自内心的柔情。   前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樊爷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来人很是恭敬地叫了一声“樊爷”:“白爷让您过去一趟。”   他点点头:“知道了。”   那人侧身退下了。   相思岭不知有多少白夜的耳目,昨晚的事想必也已经一清二楚了,就算对方不来找,他也会过去的。   走到一扇精致的木门前,里面传来一阵笑声,樊爷脚步微顿,整了整衣领,推门进去。   正对面坐着一个穿藕色旗袍的女人,化着淡妆,皮肤保养得极好的缘故,几乎看不出真实年龄,她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烟,笑意盈盈地说着什么,看樊爷走进来,“哎呀巧了,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起身走过来,“怎么还是这副表情?看到我一点都不开心吗?我伤心了啊,好歹我们还做过七年的夫妻……”   樊爷笑了笑,“白爷。”又看向对面的女人,“米兰,你回来了。”   米兰娇笑着把一口烟喷到他脸上,“前阵子听说你去了一趟英国,这么近也不来看看我。”   樊爷仍站得笔直,不接话。   军哥坐在一旁,狭长的眼睛眯了又眯,始终围着樊爷转,偶尔余光看一眼白夜,待会估计有一场好戏看了。   半个小时前,他从这兄妹俩的谈话中得知一个惊人真相,原来这所谓的樊爷,竟然就是几月前车祸身亡的西江市首富千敏之,昨天被困在悬崖上的温千树就是他的独女,好家伙,他说为什么白爷特地要自己留在相思岭,守株待兔,没想到最后等来的竟然是这个人。   他本就是个明眼人,通过只言片语就梳理清楚整个脉络。   米兰先是以情人的身份接近千敏之,后来弄得他家庭破碎、妻离子散,自己取而代之当家主母的位置,见不得是看上了千家的产业,其实更多的来说是监视。   这世上白夜只相信自己,但对于同母异父的米兰,他还是多少交付了一定的信任,由她来监视千敏之,再适合不过。   但军哥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千敏之一定要车祸假死呢?西江市首富的身份说弃就弃,未免太违常情,再说,以千氏集团当明面的挡箭牌,这不是更方便运作吗?   他忽然有了个大胆的假设——   依白爷多年积累下来的身家,以及日益壮大的TY集团,恐怕不至于把所谓的首富放在眼里。   或许他想要的从来只是一条唯命是从、绝对忠诚的走狗呢?   你不能拔掉他的利齿,但要断了他所有的念想,安安心心地在身边当一只会吠但永远不反咬主人的狗。   军哥为自己的猜测感到鸣鸣得意,但面上一丝情绪都不露,又看了白爷一眼,只见他轻敲着桌面,“老樊,这趟出去有什么收获吗?”   “还好,”樊爷斟酌着说:“合作方原本还有微词,但看在白爷您的面子上还是让步了,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军哥在心里冷笑。   这四两拨千斤地就想把昨晚相思岭发生的事抹干净了?不急,白爷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白夜倒了杯茶,推过去,“坐。”   他坐着的椅子扶手上雕着一只全身发黑的双头蛇,用的是上等的黑曜石,蛇身的纹理脉络清晰可见,尤为传神的是那两双眼睛,一双黑色,一双红色,仿佛在盯着人看,格外瘆得慌。   樊爷坐下,米兰也按灭了烟,挨着他坐。   白爷又随意问了几个生意上的问题,樊爷谨慎地一一作答,不露出丝毫破绽,其实心里也有些疑惑,相思岭的事他只字不提,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难道是想要在不动声色间攻破他的心理防线?   可那事不见得就能证明他是警方的人,他的行为完全可以从一个爱女心切的父亲角度去推敲,还是不要先乱了阵脚。   白夜看了米兰一眼。   米兰说:“你们男人聊天的话题怎么老围着生意转,太无聊了,樊,你陪我出去透透气吧。”   樊爷和军哥几乎同一时间看向白夜,两者各怀心思。   白夜说:“去吧。”   这是准备放人了?   军哥的火都快冒到喉咙口了,私自救人的事不追究了?   米兰和樊爷离开后,军哥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问。   白爷轻笑一声,“你错了,如果当时他没有去救自己的女儿,他根本不会活着走出相思岭。”   看着骨肉至亲身陷险境而无动于衷,没有人愿意让这样一个冷静冷漠冷血到可怕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军哥听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那温千树,您之前不是说要收归己用吗?”   白夜轻摩挲着双头蛇的红色眼睛,“让她在外面自由自在地飞不更有趣?”他的手指移开,蛇眼像活了一样,闪过一道亮光,“不过,线要始终在我手上。”   只要她在他掌控范围中,那么就等于握住了千敏之的命门。   “白爷,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白夜示意他说下去。   “为什么你要给他们小周的线索?”   这不是白爷的风格。   当初小周背叛了他,在身份暴露后,被他用那么残忍的方式……如今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透露消息出去?   白爷看着窗边一盆绿意盎然的盆栽,声音凉透,“小周一个人在那里太寂寞了。”   军哥不寒而栗。   屋外,樊爷好不容易摆脱米兰,正准备出去,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男人,“樊爷。”   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小曾是吧。”   小曾看着他。   樊爷移开视线,抬头看上去,晚霞像在水里洗过般,鲜红清透,半边天空被染成了红色。   “小曾。”这两个字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似在自言自语,“明天会出太阳。”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小曾全身紧绷,目送他离去,眼底有细碎波光浮动,无声地应道:“是啊。”   希望我们有一天都能重新走在太阳底下。   ***   夕阳柔光铺天卷地。   病房走廊外,温千树和盛千粥说着话。   “千树姐,我们几个从卫生院出来,看到车子不见了,寒哥也不见影子,打他电话也不通,那时我就预感到一定出事了。”   “后来,我们回到老太太家,才发现她和两个警察都被绑在椅子上,绑得严严实实的,动弹不得,嘴里还塞了布,老太太说你被坏人带走了……”   温千树打断:“婆婆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手腕破了点皮。”就是那两个警察稍微倒霉了点,一个脑袋破了,血都把头发凝成一片,另一个还脑震荡,现在还留院观察。   盛千粥又说:“我吓得心跳都快停了啊。和小阳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终于在相思岭下找到寒哥的车,我们就一路找过去,最后在悬崖边找到了你们。”   “悬崖边?”温千树捕捉到了关键字眼。这么说,在他们来之前,她和霍寒已经得救了?   不太可能啊。   两人不仅性命无虞,连古董花瓶都保护得好好的。   “是啊。当时寒哥抱着你,不停地去搓你手脚,我们走近一看,他抬起头来,你猜怎么着?满嘴的血啊……”他说起来还心有余悸,“还有寒哥当时看人的眼神,很奇怪,总之是说不出的感觉。”   “千树姐,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为什么大半夜的被吊在悬崖上?”   温千树说:“叶迎就是白夜。”   盛千粥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鹅蛋,“白夜?!”   “我去!”   最大的敌人在自己面前晃了差不多半个月,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不说,还稀里糊涂地中了他的圈套。   他艰难地找杨小阳消化这个可怕的消息去了。   温千树推开病房虚掩的门走进去,霍寒正低头看着手机,抬头看她一眼,眼神深下去,声音仍很低,“唐海把花瓶的照片发过来了。”   唐海是连夜赶到风来镇的。   她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有什么发现吗?”   她记得白夜说过花瓶藏着能找到周队长的线索。   霍寒摇摇头,“暂时还没有。”   温千树摸摸他下巴,胡茬扎手,“别急,慢慢来。”   他抓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一吻,“嗯。”   额头低下来,轻轻贴上她的,感受到的是正常的温度,这才稍稍放下心。   霍寒拍拍旁边的位置。   温千树爬上床,确定不会碰到他的腿,这才慢慢枕在他肩上。   两人商量着花瓶的事,又说了会私密话。   霍寒眉头忽然轻皱了一下。   她的心一紧:“怎么了?”   他的热气呵在她耳后,“刚刚不小心动了一下腿。”   “疼了?”   “嗯。”   “我帮你揉揉。”   她虽然没有他的手法娴熟,但多少也学到了点精髓,也按得像模像样的,可是,按了一会儿后,忽然察觉到不对劲,按过的地方已经有所放松,可某个地方却迅速地苏醒过来……   耳根发烫,“霍寒!”   他在她耳朵上亲了亲,“老婆。”   两个字喊得她心砰砰加速跳动。   许久许久后。   温千树把揉成一团的纸巾扔到垃圾桶,重新躺回他旁边,看着微微发黄的天花板,轻轻呼出一口气,“寒,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间,“嗯?”   “千万说他是在悬崖边发现了我们,那么,是谁把我们从悬崖下救上来的?” 第五十四章   温千树百思不得其解: “千万说他是在悬崖边发现了我们,那么,是谁把我们从悬崖下救上来的?”   霍寒知道这事根本瞒不了她, 可几番思虑, 也没找到合适的理由, 她太聪明,何况她也了解他的性子, 谎言很容易被识破,何况谎言始终是谎言,哪怕是善意的,也站不住脚。   她不是十七八岁的女孩了, 她成年了,有担当, 遇事不会像当年一样一昧躲避,她也有权利知道某部分的真相。   她应该知道,这世上还有另一个男人,用比山高、比海辽阔的爱, 深深爱着她。   “这个是不是不能说?”   “不是, ”霍寒回过神, 亲亲她脸颊,“树,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啊,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霍寒从枕头底下摸到了玉佛像,温千树看到它的第一眼, 下意识就去摸自己脖子上的银链,“怎么在你那里。”   不对。   她轻捏着心口的玉佛,又去看他手心里那块,纤长的睫毛轻颤几下,随后眼皮又用力一抬,眼中迸裂出细碎的光芒,“这是……”   她听到自己用碎得几乎不成形状的声音问他,“怎么会?”   脑中一片空白,想抓住些什么,又什么都抓不住。   这块玉佛是爸爸生前从不离身的,和她戴的那块是一对,上面各刻了个“繁”,合起来就是她的小名“繁繁”,属于爸爸的玉佛怎么会出现在霍寒手上?   还有,玉佛和他们的获救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霍寒说,你看到它,自然就会明白了。   她会明白什么?她该明白什么吗?   那天晚上在悬崖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记忆太模糊了。   她只依稀记得坠落的满天星光,落在额间发上,出奇的温暖。   她还记得有双手抱着自己,那人应该很紧张,双手都在微微发颤,醒不来,但意识告诉她,很安全,可以放心睡去。   她一直以为那是霍寒。   原来……不是吗?   电光火石间,一个强烈的念头冲破栅栏,猝不及防地在脑中炸开了,温千树忍着发红的眼眶,“他是我……”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不是已经……   霍寒的手指轻轻按在她嘴唇上。   她闭上眼,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他手背上。   他低头,亲吻她。   从唇角到唇心,耐心而温柔地亲着,舌尖尝到淡淡的苦涩,他以舌尖叩开她的齿,深深浅浅地吮……   她紧紧搂着他脖子,像漂在海中的人抱住了一根浮木,她毫无章法地吮得他舌根发疼。   狂喜、恐惧、悔恨……那么多的情绪,都揉在了这个吻里。   脑中“嗡嗡嗡”地一遍遍过着陈叔说过的话,“你爸爸说,他留给你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   那时还有些疑惑,为什么要特地强调“干净”二字,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还有不干净的钱。   他竟然泯灭良知,与TY集团的人为伍,他难道忘记伯父是怎么死的了吗?   温千树心里很乱,这边想一点,那边想一点,思绪交错着打成了结,她甚至想推翻父亲活着的可能性……   “我,”她抿了抿发干的唇,“我想一个人静静。”   说着打开病房门出去了。   这会儿,医生刚查过房,走廊静静的,夜间起风了,柔和的灯光仿佛推着她的影子一点点往前走,温千树在尽头的长椅上坐下。   她双手压着膝盖,头低低的。   风吹得她长发微扬。   想了很多事情,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心空落落的。   夜更深了,温千树揉揉手臂,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选了个号码拨出去。   响了六七下那边才有人接:“喂。”娇软的女人的声音,还带着朦胧的睡意。   温千树看了一眼屏幕,确定没拨错,“小歌,让周暮山接电话。”   “小树?”   她的声音有点不对劲,白雪歌担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千树还是那句:“让周暮山接电话。”   几秒后。   周暮山的声音传来:“小树。”   太安静了,还能听到他下床、走路的声音。   温千树松开紧咬的下唇,“哥,我有事想问你。”   周暮山走到阳台,听到她说:“我想确认一下,之前你说的法医鉴定结果,是因为失血过多,远远超过了临界点,在法律上可以宣告死亡。”   “是。”   他是第一批赶到车祸现场的人,当时下着大雨,地上大滩的血,被雨冲到对面街上去,像一条流淌着的红河。   当时第一想法是,人肯定是活不成了。后来法医也是根据这个下了死亡判决书。   “除了出血量,没有别的证据是吗?”后面的声音低得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现场也没有找到尸体。”   “没有。”周暮山说,“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哥,我好像……”温千树的语气顿了顿,“梦见我爸爸了。”   周暮山想到三天后就是中秋,难怪她如此反常。以前虽然父女俩也很少在一起过节,但那时不一样,现在人……都没了。   哪里还圆得起来?   “小树,道理你都懂,只是走不出来,这都是暂时的。听哥的话,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   “嗯,我知道,挂了。”   “等一下,”周暮山叫住她,“你继母有消息了。我朋友查到她的入境记录,她用的是化名护照。”   “能找到她吗?”温千树直觉这个女人和TY集团有某种关系,或许就是她蛊惑拉拢了父亲……毕竟一切的异样都是从她出现才发生的。   周暮山沉默一会,“很难。”对方不是个简单人物。   温千树喃喃自语:“霍斯衡应该会有办法。”他门路广,黑白两道都得卖他面子。   看来又得麻烦他一次了。   结束通话,她看看时间,居然快十二点了,和周暮山交情深,深夜打扰也无妨,可这霍当家脾气不太好,把他从温柔乡里闹起来可是要挨一顿痛骂的。   温千树收好手机,安静地看着天边的弯月。   余光不经意看见墙壁上的影子,有的时候真是奇怪,爱上一个人,不仅是他的声音,连影子都可以轻易辨认出来。   她走过去。   霍寒看见她,愣了一下,嘴角弯起来。   温千树扶住他,病号服上挂着凉意,他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该不会她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出来了?外面这么冷,腿还没好,怎么能经得起这样折腾?   两人一起回了病房。   温千树心里藏着事,睡不着,霍寒躺在身边,不算大的病床,稍微翻身都能制造出动静,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父亲会做那样的事。   可之前大家也都说,千敏之是难得一见的好丈夫好父亲,谁能想到他竟然婚内出轨,甚至对唯一的女儿不闻不问了呢?   那时她也觉得他不会是这样的人,然而事实让人太寒心。   但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劲,是什么呢?   毫无预兆的出轨,相濡以沫二十多年的爱人,说离婚就离婚,态度坚决,完全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当时她母亲温莞伤心欲绝,整天以泪洗面,甚至还自杀,如果不是继父周潜及时发现……   好像在很短的时间里,父亲就割裂了和很多人的联系。或许这是在为以新身份入主TY集团做准备,但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他把最亲近的人都推开,其实是为了……他其实和伯父千行之一样……   温千树想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只听得一声轻轻的叹息,接着霍寒的吻就落到她眼皮上,“还没走出胡同呢?”   什么意思?   温千树猛地抬起头,撞着了他的下巴,她看着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霍寒,他是个好人,对吗?”   “嗯。”   “真的吗,没骗我?”   “真的。”   她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了。   那是她爸爸啊。   他还活在这世上。   他潜伏在毒蛇身边。   昨晚他来过,又无声无息地走了。   她感到非常惭愧,知道他还活着时,第一念头想到的是他已经成了TY集团的一员。   她爸爸是个好人。   他在做的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温千树又不禁担心起来,语无伦次:“那昨晚他救了我们,他……不会有事吧?”   霍寒也不清楚,只是安慰她说,“我想,他心里应该有数。”   透过门外的灯,她看到他下巴泛起的红色,哄孩子似的,“亲一亲就不疼了。”   真好啊……   爸爸,请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地回来。   ***   霍寒到底身体底子好,只用了三天,身上的伤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他住院这段时间,关于古董花瓶的后续一直是唐海在跟,盛千粥尽职地把每天的进展都汇报过来。   “文物专家研究过了,花瓶确实是正品,但并没有找到什么所谓的线索。”   “线索还没有找到。”   “同上。”   “有没有可能这只是白夜的幌子?”温千树戴着手套,拿了个放大镜,将瓶口、瓶身和瓶底都翻来覆去、认真细致地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霍寒给她倒了杯温水放在手边,“喝点。”   她已经连续看了三个多小时,滴水未进,唇干干的。   温千树放下花瓶,偏过头来和他说话,没想到霍寒坐得这么近,唇不小心擦过他下巴,她偷偷看了一眼虚掩的门,没人注意这个临时空出来的小型会议室,凑到他耳边,“其实还有另一种解渴的方式。”   她看到他喉结耸动,便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只是,两人的唇刚贴上,盛千粥提着刚打来的外卖撞门进来,“千树姐,寒哥,吃饭了!”   “哎,我什么都没看见啊。”他把东西放在桌上,又做出个自戳双目的动作,“我瞎了。”   霍寒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温千树笑着看过去,“小心别把脑袋敲坏了。”   盛千粥走到她身后,“还是我姐疼我。”   温千树又说:“眼瞎了,脑子又不好使,那可真一无是处了。”   盛千粥双手撑着腰,“好啊,你们两夫妻合起来欺负我这只单身狗。”刚好唐海和杨小阳一起走进来,他眼睛一亮,“海子哥,小阳,你们都给我评评理,有这样的吗?”   尤其是他寒哥,这见色忘义得也太明显了,耳根又软,什么都听他老婆的,还有没有点大男子的样儿了?   唐海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和偶像相关的事,杨小阳向来没办法一碗水端平,偶像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只好拿了个盒饭,坐到一边吃去了。   盛千粥气得喷笑。   唐海摇摇头,走到桌旁,“还是没什么进展吗?”   温千树点点头。   霍寒说:“先吃饭吧。”   晚餐竟然还挺丰富,三菜一汤,味道都还不错。   温千树食量不大,吃了三分之一就饱了,剩下的自然是霍寒帮她解决,唐海看了一眼过来,又装作若无其事地低下去,往嘴里塞了一口饭。   盛千粥和杨小阳凑在一块嘀嘀咕咕。   她拿了杯子慢悠悠地喝起水来。   花瓶身上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藏着线索呢?就差敲开来看了。   温千树把杯子放下,目光又放到瓶身上,从上到下地看,她忽然睁大了双眼——   “霍寒!”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水里好像有字。”   大家都围过来看。   温千树问:“看到了吗?”应该不是她一个人的幻觉吧?   “看到了。”其他四人几乎异口同声。   透过玻璃杯看瓶身,杯中的水盛着一个歪歪斜斜的字,但并不难辨认。   盛千粥低呼:“卧槽!这也太他妈玄乎了吧?”   杨小阳说:“这是个北字。”   可为什么只有一个字呢?这不是大海捞针吗?   霍寒拿着杯子,对着瓶身缓缓上移,温千树屏息凝神,“别动。”   这下,大家又在水里看到了一个“南”字。   用这样的方式,最后一共在花瓶上找到了四个字,“北、南、雁、归。”   唐海:“南北雁归?”   盛千粥:“会不会是南北归雁?”像这样简单又珍贵的线索,一个判断失误都可能导致南辕北辙的后果。   杨小阳也试着说:“也可以是南雁北归。”   温千树接着说,“还有北雁南归。”   霍寒说:“对。”   大家都看过去。   是谁的对了? 第五十五章   霍寒点点头说:“对。”   大家都看过去,是谁的对了?   霍寒手指压着纸面,“四个字, 意味着随机十六种组合方式, 但基本可以排除一些听起来比较拗口的排列, 根据我的推测,南、北是方位词, 应该呈现对称分布。”   温千树也说:“那么很大可能的就是南雁北归或北雁南归。”   唐海心里默念两遍这八个字:“按照大雁迁徙的规律来看,北雁南归的可能性又更大一点。”   盛千粥不解:“就算确定是北雁南归,那它又能说明什么呢?”   杨小阳也有着同样的疑惑。   盛千粥若有所思,“北雁南归, 周队长是北方人,这是不是暗示他现在在南方?”声音渐低, “也不对啊,要落叶归根也是归北方。”   他暗暗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什么落叶归根,这不是咒人家吗?虽然知道活着的希望不大,但未见到尸体之前, 一切都不能盖棺定论。   霍寒和温千树对视一眼。   温千树说:“有没有可能这四个字和地名相关?或者是某个景点之类的?”   霍寒也想到了这点, 他滑开手机给大家看刚刚的搜索记录, “如果大方向正确的话,那么接下来只需要锁定这两个地方,分别是晋城的南归山和山城的北雁塔。”   闻言,唐海目光微动。   盛千粥低呼:“还真的有啊!”   两地一南一北,相隔甚远。   唐海又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感觉白夜的花样不会这么简单, 会不会要在南归山和北雁塔之间选某个特殊的位置,比如中点之类的?”   他补充:“北雁南归,这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有时间和空间的变化。”   盛千粥苦恼地看着他,“海子哥,你说的这也太复杂了吧。”   现在还在推论阶段,任何猜测都是有可能的。   温千树喝光了杯子里的水,“要不我们分成两路,先去看看南归山和北雁塔。”目前来看,这两个地方更符合一些。   盛千粥举手:“我同意千树姐的想法。”   霍寒目光深似水,几不可察地扬起唇角,两人又想到一块去了。“就按这个提议办,大家还有别的意见吗?”   自然是没有。   唐海说:“我和省厅打个报告,申请人手协助,南归山就由我去一趟吧。”   盛千粥恍然大悟,“对哦,海子哥你就是土生土长的晋城人啊,那一带你肯定是最熟的了。”   恰恰相反,虽然是晋城人,但唐海自少年时就出外求学,几乎没有去过一次南归山,最近的也只是坐在车上,遥遥地看上一眼。   那也不能算是一座山,更准确来说是一个长满树的土坡,听说在战争年代,那里是乱葬岗,经常有野狗晃悠,传言还说附近的小河都被血染成了红色。   春夏之际,漫山遍野的花,红艳艳的,像天上的晚霞掉落了一大块。   奶奶和母亲经常耳提面命小辈不要靠近那个地方,所以在字序排列中,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想到“南归山”。   既然已经有了大概方向,霍寒和陈副厅长电话请示后,事情很快就这样定下来。   古墓底下的壁画修复还在初步阶段,暂时可以让两个助手帮忙,于是温千树也和霍寒、盛千粥、杨小阳一起前往山城的北雁塔。   山城多山,一路颠簸,像坐过山车,在危险路段,一面临崖,车子几乎贴着山体前进,虽已入秋,但气候干燥,穿着一件薄衫,不起汗,全身却很是燥热。   温千树唇干舌燥,甚至感觉呼吸都有些不顺。   霍寒看她红扑扑的脸颊,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   她喝了几口,直接就去掉了一大半,这才好受了些。   车子一个急弯,扫起碎石落崖,温千树天旋地转地往霍寒怀里靠,被他的大手用力稳住,“没事吧?”   她摇摇头,继续挨着他。   副驾的杨小阳吓得直拍胸口,“粥哥,你小心点啊。”   这两人出发前搞了个兄弟结拜,本来按年龄算,杨小阳比盛千粥还大上三岁,但盛千粥江湖走得多,耍起了赖皮,硬是弄了个猜拳定先后的规则,把人家杨小阳唬得团团转,最后憋屈地成了“阳弟”,还要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粥哥。”   这亏也吃得太大了,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又能说些什么呢?   杨小阳其实是心甘情愿的。还记得某天晚上,他和杨小阳一前一后走出来,盛千粥搭着他肩膀,“你怎么还霍队霍队地叫,听起来多生疏啊!”   他一愣:“那应该叫什么?”   盛千粥恨铁不成钢地跳起来拍他脑袋,“傻哦,当然是寒哥。”   可是……那是他偶像啊,还是救命恩人,可以叫得这么亲近吗?   “当然!既然都加入了,那我们以后就都是兄弟了。”   “兄弟”两字拨动了杨小阳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从一开始为追回千佛塔文物,到后来经历了那么多的事,这份同甘共苦的情谊,深一笔浅一笔地刻在生命中,再难忘记。   被人接纳,被人认可,被人叫做兄弟,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他想着都忍不住有些热泪盈眶。   盛千粥重重地咳嗽起来,杨小阳被扯回思绪,问道,“怎么了?”   “没事,吃了点泥尘。”盛千粥往窗外吐了两口口水。   一辆嘟嘟冒响的拖拉机几乎擦着车子过去,现场上演了一场堪称完美的行为艺术,杨小阳看得目瞪口呆。   一个穿短裤、背心的大叔抛了个眼神过来,他面色黧黑,眉毛很粗,像两条肥硕的毛毛虫,大概常年喝泉水的缘故,牙齿很白,笑得很友好,“来旅游的吧。”   “是啊。”盛千粥探出头去,比了个朝天的大拇指,“叔好车技啊!”   中年大叔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走习惯了呗。”   他又说:“你们晚上如果要住店的话,可以去镇头的那家‘天上人间’,那是我儿子开的,报我的名字能打八折。”   盛千粥笑呵呵的:“叔您叫什么名字啊?”   “瞧我!”大叔四处翻,最后从裤兜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我叫王大福,我儿子叫王小福。”   盛千粥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黄小福”,下面是一串手机号码,再下面是“黄大福”,原来是姓“黄”而不是“王”啊,怪不得这“天上人间”听着也不怎么正经。   “叔您家这福气是一脉相传啊!”   “那是那是!”大叔说,“特地找人算过的,花了不少钱呢。时间不早了,我赶着去卖瓜,你们今晚一定要过来哦。”   他又特地强调:“千万记住,提我的名字享受八折优惠。”   “好好好。”盛千粥连连应着。   大叔这才满意地开着拖拉机,载着大半车的瓜,拖着一条浓滚滚的黑色尾气走了。   盛千粥也启动车子重新上路。   车子又拐过一个大弯后。半山腰有个黑影从树丛里冒了出来,他收好望眼镜,矮着身体钻进帐篷,“军哥,果然不出您所料,他们到山城来了。”   军哥摸着下巴:“这就叫请君入瓮。”   那人附和着笑。   军哥把这个消息汇报给白夜。   白夜:“这么快?这霍寒还真是个有趣的对手。”他喜欢和聪明的人交手。   “对了,白爷,还要继续盯着吗?”   “不必了。”   虽然并不明白白爷的用意,但军哥也没有再过问,“好的,我知道了。”   他把手机丢在一旁,掀开帐篷门走出去,看着日暮下的山林,嘴角缓缓露出笑意,“霍寒,这山城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   快接近山城时,沿路可以看到不少的小贩,卖的东西也千奇百怪,常见的日用品,还有一些见都没见过的东西,方言夹着不甚标准的普通话,讨价还价的声音充盈在黄昏的空气里,热闹极了。   车子还没停下,几个妇女就拥了上来,“住店吗?住店吗?一晚九十,有热水,有歪嗨,可以上网……”   “我们家一晚七十,有麻将歪嗨!”   “太太买菜吗?”   “先生,要不要买点烟?”   还有只小脏手从车窗外伸进来,“姐姐,买口香糖吧。”   温千树偏头一看,是个矮瘦的小男孩,细细的脖子上挂着一根粗绳,绳子吊着两块可张可合的木板,上面摆满了烟、打火机和口香糖,还有看起来很劣质的……安全套。   大概很重,他弯着腰,小脸红红的,语气几乎带着恳求,“姐姐,买吧买吧。”   温千树下意识去拿包。   霍寒按住了她的手,眼神示意她“不要”。   盛千粥说得口水都快干了,这才摆脱众人的围攻,将车子停在路边。   霍寒打开车门,跟温千树说:“下去走走。”   她刚刚看得眼睛都直了,应该鲜少有接触这么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机会。   “好啊。”   不远处的树下,有个男人在挤羊奶,旁边摆了个纸牌:新鲜羊奶,现挤现卖。长时间待在繁华都市的游客,大概觉得这挺新鲜的,纷纷围着看,生意自然也不错。   挤奶的男人用尽了力气,额头上布着汗,捏得那母羊不停地叫。   温千树牵着霍寒的手,缓慢地在人群中穿行。   “霍寒,刚刚为什么……”   他替她挡着冲撞过来的人,“那些小孩的父母认为做生意比上学有前途,所以就让孩子荒废学业出来了,挣的钱越多,这甜头会迅速扩散到很多的家庭……”   温千树明白过来。如果孩子们都不读书争着出来做生意的话,后果真是太可怕了。   霍寒在一个老妇人的摊前蹲下来,伸手去翻塑料袋上堆着的削好的马蹄,肉嫩,个头都挺大,颜色也正,他抬起头,“要吃吗?”   温千树: “要!”   老妇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用的是当地的土话,但大概能听出她是说这马蹄很新鲜很好吃!   霍寒挑了一斤,付过钱后,把温千树拉到一边。   “在这里吃?”   他好笑,想揉她的头发,但想到手刚刚挑过马蹄,改成低下来用额头轻轻碰了下她的,“入乡随俗。”   温千树也笑,这哪门子的乡哪门子的俗啊?   但她也不是扭捏的人,用矿泉水冲洗过马蹄后,咬了一口,果然很是清甜,她把剩下的塞进了霍寒嘴里。   剩下的三分之一矿泉水就用来冲了马蹄吃。   温千树把瓶子盖好,准备找个垃圾桶扔掉,从后面走出个身影,是之前让她买口香糖的小男孩,他舔着发干的唇,目光怯怯的,“姐姐,能把它给我吗?”   温千树把水瓶递过去,他拿在手里,飞快地跑开了,似乎怕她会突然反悔要回去般,瘦小的身影撞破暮色,很快就消失在树林里。   多么无忧无虑的年纪,纯净的眼睛染上了世俗的市侩,而原本最纯真无暇的时光,应该挥霍在学堂里、山林中、河畔边……却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生活之重,艰难前行。   夜渐深了,人也散得差不多。   车子开进小镇,过了一座石桥,入目便是那被红灯绿灯渲染、浮夸得不得了的“天上人间”。   而那个中年大叔就像守株待兔般坐在门口抽旱烟,远远就朝他们挥手,一个年轻男人,应该是他儿子黄小福,拿着把刀在旁边杀羊,大概和父亲已经事先通过气,知道有五条待宰肥羊会送上门,竟然也开心地挥起了刀跟他们打招呼。   那刀上还带着血!   盛千粥有气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看来我们今晚要住在这不太正经的‘天上人间’了。”   还真的就住下了。   还好也不吃亏,这家宾馆在全镇应该是最高档的。   杨小阳好奇地问:“粥哥你怎么知道的?”   盛千粥神气地指着立在一旁的灯箱:“上面不是写了吗?”   杨小阳一看,乐了:“顶级宾馆,帝王般的享受,飘飘乎天上人间,神仙也疯狂。”   “粥哥,这广告词不押韵啊!”   盛千粥揽着他肩直接把人兜进去了。   开了许久的车,又一路颤着过来,大家吃完晚饭就各自回了房间。   温千树洗完澡,吹干头发,盘膝坐在床上,打开手机准备连WIFI和白雪歌视频,顺便问一些事,没想到每次都显示密码错误。   特地打电话给前台,小姑娘一副见怪不怪的语气,“你连的是隔壁家的,我们家的是……”   温千树按照她的指示,终于在后面找到一个信号弱得不能再弱的无线名,what?隔壁家的信号居然比本家更强,说好的帝王般的享受呢?   要放在以前,早不知道拖出去砍了多少次头了。   好不容易连好,没几秒又掉线,温千树呼出一口气,把手机丢一边。   浴室的门开了,霍寒光着上身走出来,未干的水珠沿着锁骨滑过胸口,再到小腹,她眼睛明晃晃地跟着追下去,看到它们消失在某个地方。   火一下烧了起来。   她顾左右而言他:“这房间感觉隔音效果不错。”   霍寒站在原处,不接话,好整以暇地看她。   她从床上跳下来,连鞋都没穿,踩着地毯,直接跳到他身上,浴巾被她蹭下去,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傲人nan色。   啊,原来里面也没穿,正中她下怀。   霍寒抱着她走到床边,正准备放到床上,谁知她用力地扭转了他的身体,直接把他压在了下面……   啦啦啦。   热乎乎的血冲昏了头脑。   温千树感觉到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从鼻间流了下来,低头一看,男人的俊脸上晕开小片鲜红。   她……竟然流鼻血了。   霍寒赶紧把她弄平在床上,进浴室打了凉水,往她额头脸上轻拍,又从小冰箱里刮了点碎冰,在她鼻翼鼻尖上抹开。   好一阵折腾后,终于把鼻血止住了。   温千树用胳膊挡住眼睛,“这绝对是我猎艳史上最大的败笔。”   霍寒轻笑出声。   还猎艳呢,从头到尾只有他钻进她的圈套。   他关掉灯,“收好你脑子里所有的邪念,睡觉。”   温千树叹息:“我的心好苦。”   唇上被他轻啄了一下。   “好像有点甜了,但还是很苦。”   瞧这得寸进尺的模样。   霍寒尽忠尽职地把她心底的苦味化得一丝不剩了,两人这才相拥着安静地睡过去。   入夜后的山城小镇,沉浸在一片静谧中。   第二天,温千树吃过早餐,听说这镇上有新开发的旅游景点,就拉着盛千粥出去外面逛了。   霍寒起得晚,还在楼下吃着早餐呢,之前那位黄大叔抱着个瓜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拉着他就往外走,“别吃啦,你媳妇和人打起来啦!”   霍寒惊讶极了,“打架?”   怎么好端端的跟别人打起来了? 第三卷 :北雁塔 第五十六章   温千树确实是和人起冲突了,但没有大叔说得那么严重,霍寒赶到时, 看到她和盛千粥挡在一堵破败的墙前面, 对面站在几个戴黄色安全帽的男人。   双方似乎在对峙着。   “再不走开我就报警了啊。”   温千树:“报啊。”   那男人掏出手机就打电话, “派出所吗?我是红星工程队的……这边有人闹事,麻烦出一下警。”   估计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只是吓唬吓唬小姑娘,手机屏幕始终都是黑的,电话根本没拨出去。   温千树自然注意到了这点,余光瞥到一道颀长的身影, 虽然面上并没有多大变化,但心底多少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确实是有些冲动了, 但一点都不后悔。   霍寒走到她旁边,压低声音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是无事生端的人。   温千树还没来得及解释,一个包工头模样的男人几乎后脚也跟着来了, 他拿着手机, 跑得一身的肉颤个不停, 说话时三层下巴也像果冻一样跟着动,他估计已经了解了事情经过,所以一下找准主要矛盾——   “小姑娘,你得讲讲道理。”包工头看着温千树:“我们和开发商签好合同的,今天必须动工, 麻烦你先让开,有什么事找开发商说去。”   温千树冷笑:“我今天还真就站这儿不走了。”   面对这样一个看起来涉世未深的天真小姑娘,他的语气里带着某种不屑,\"请来的工人要开工资、钩机一天五百块,要是耽误了,损失你赔得起吗?”   包工头后面的几个工人情绪激烈地附和:“就是啊,你赔得起吗你?”   还有人唾了句:“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霍寒把温千树护在身后,然后递过去一个极冷的眼神,那人直觉他不是好惹的,立刻就缩着脖子躲到同伴后面去了。   他们的火气也好大。   给土地公烧过香后,正按计划拆着破墙呢,墙头才倒下去一块,忽然间跑出来个小姑娘,张开双手挡在墙前,不准他们拆了,还说什么这是在破坏古建筑,她旁边那个小伙子甚至拿出法律来压人。   谁发工资谁就是天皇老子,谁发工资他们就听谁的。她算哪根葱,说不拆就不拆了?   冲突就是这样起的。   但到底顾忌着对方是个小姑娘,男人间道理说不清就拳头解决的那一套不敢拿出来对付她,万一把人伤着了,工资拿不到不说,还得赔医药费,最后只能僵持着。   温千树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碎砖头,霍寒在她手心不轻不重按了一下,她点点头,表示心里有底。   她拿着砖头朝包工头走去。   包工头往后退了两步,眼睛瞪得浑圆:“你想干什么!?”   几个工人死盯着霍寒和盛千粥,只要这两个盯紧了,一个小姑娘不足为惧,何况周围还围着那么多看热闹的人呢,她就算再能,还能把天捅破了?   温千树笑意清浅,“你知道这块石头在这里多久了吗?”   包工头心里骂上了:神经病吧,他哪里知道这些?但顾忌着她手里随时可能扔过来的石头,还是说:“不知道。”   “你祖上往上数八代,它在这里时,还没你第八辈祖宗呢,”温千树说,“不止是这些砖头,还有后面的老屋。”   “你怎么还骂上人了呢?”   围观的人中有人说,“这姑娘,小辣椒啊。”   引来一阵大笑。   包工头恼羞成怒:“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的要求很简单,”温千树迎上他愤怒的视线,“立即停工,你们的人不准再动这里的一砖一瓦,一切后果都由我负责。”   包工头说:“这我可做不了主,我只是负责拆建,你得去和开发商说啊。”   反正工程也不急在一时。她要只有一个人还真没什么顾忌的,直接拖开了事,但她身后站得笔挺的男人气质冷硬,看起来不像普通人,他在电视上看过,只有军·人才会随时随地保持这样的站姿,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还真觉得这男人应该是军人,而且级别还不低。   何况做这行吧,多少有点避讳,开工第一天就这么不顺,还惹上了个娘们,还不如先放一下。   温千树说:“给我半天时间。”   包工头无奈之下答应了,但还是不放心,“大家刚刚都听到了啊,到时得给我作证,她说出了什么事她负责的!”   “行嘞!”   “把心放回肚子里去,我们都给你记着呢。”   工人还有异议:“那我们的误工费呢?工资还照领不?”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们这才收好工具,到一旁坐着休息去了。   温千树给“天上人间”的大叔塞了一百块,“叔麻烦你留在这里,有什么事立刻通知我。”   大叔喜滋滋地把钱揣进口袋,答应得痛快,“没问题没问题。”   温千树又向他打听山城政府的地址。   大叔热情地指路:“你们自己开车去,不算远,沿着山路,开半个小时就到了。”   盛千粥在旁边疑惑地问:“千树姐,咱不是去找开发商吗?”   温千树说:“我不擅长和商人谈判。”   再说了,做事得先抓住根本矛盾。   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他千树姐肯定不会做无用功,盛千粥飞快跑回宾馆开车了。   霍寒走过去,弯起食指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两下,“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要强出头。”虽然知道别人不容易从她身上占到便宜,加上盛千粥也陪在身边,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温千树顺势挽着他的手,整个人靠过去,“我这不是仗着有你撑腰,底气足嘛。”她可是注意到那包工头和几个工人一直在看他,说明那才是他们真正的顾忌所在。   霍寒笑笑,眉头又轻皱了一下,“这事估计不好办。”   温千树撩撩头发,笑得酒窝微闪:“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事,都不叫事儿。”   他笑意更深。   有这么一个财大气粗的女朋友,还有什么能算得上是问题的呢?   半个小时后,三人到达山城的镇政府。   盛千粥说:“这事我们得去找规划办主任吧。”   为了不耽误正事,温千树的建议是速战速决,“直接找镇委书记。”   “可是……”盛千粥没敢说下去。这次行动是保密的,在不表明身份的前提下,镇委书记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吧?   三人走到门卫室,盛千粥说明来意,值班的人先是狐疑地看着他们,然后说:“黄书记不在,去县里开会了。”   在不在什么的,还不是由他说了算?估计担心他们是过来闹事的了。   这个结果完全在盛千粥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更关注的是,这山城的“黄”姓也是一脉相承吗?   温千树“噢”一声,“那镇长呢,在吗?”   值班的人脑袋才刚摇了一下,霍寒赶在他前头说,“听说贵镇在搞开发,我们过来考察一下情况,看看将来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看对方的神色,温千树和盛千粥对视一眼,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后面还是历了些波折才成功见到了镇长。   镇长也是黄姓。   黄镇长听霍寒简单讲了事情的经过,轻叹一声,“你说的这些镇政府当初不是没有考虑过。那些建筑是很有些年代了,肯定也有一些研究价值,但你要知道,只有纳入文物保护范围的古建筑才能申请财政资金,也不瞒你说,我们镇还在起步阶段,在某些方面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黄镇长,”温千树抛出了他应该比较感兴趣的条件:“按照贵镇的实际情况,不一定只有工厂和商业才能拉得动经济发展,作为新兴第三产业的旅游业现在也很吃香,如果古建筑群保存完好,想必也是很好的宣传手段。”   每个人都有责任和义务去保护文明的痕迹,哪里用得着披上这样的外衣?后部分的话她说得有些违心了,但眼下只能这么说。   黄镇长透过厚厚的眼镜看她,“你说的也在我们的考虑中,还是回到了老问题,老建筑破损严重,修缮资金对政府财政而言是很大的压力。”   温千树淡定地接回了这颗被踢回来的皮球,亮出最后的底牌,“如果黄镇长您属意修缮保护古建筑,资金不会是问题。”   好大口气,要换做别的人在跟前说这种话,黄镇长早就委婉送客了,但他脸上丝毫没有不悦,反而重新换了另一种审视的目光去看温千树。   这姑娘年纪看着不大,但眉眼间的风神却很有些味道,不像是不经事信口胡说的,何况处事多年,眼光也不错落,不至于凭表皮的东西去断定一个人。   再者说了,还真没有听过敢挑战政府权威的诈骗集团。   “不知道你的意思是……”   温千树说:“保护性开发,两全其美。”   这当然是最理想的方式。   之前去县里开会,领导还特地强调,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黄镇长也是土生土长的山城人,小时候还在古屋里住过,前屋后院,绿树成荫,天井秋千,藤椅繁星,你追我闹……可惜的是,后来老屋破损严重,再也不能住人。   那段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现在想起来也是会嘴角微微含笑,如果不是碍于现实因素……   “目前还有个重要的问题,我们已经和开发商签过合同,这……”黄镇长欲言又止。   “黄镇长不用担心,”温千树说,“这事交给我们去办。”   “我们需要时间和开发商谈,”霍寒接上去:“工程方面,还请黄镇长多多费心。”   “一定一定。”   黄镇长亲自送他们出门。   温千树和霍寒走在前头,盛千粥跟在后面,“行啊,千树姐。”感觉走路都带风了。   温千树眨了两下眼。   霍寒说:“你打算以什么身份去和开发商谈?”   按常理推断,北雁南归这条路既然是白夜指的,这山城肯定已经有他的耳目,时时刻刻盯着,躲也躲不掉,只能水来土掩,见招拆招。   温千树好笑,“怎么是我去谈?不是有你吗?”后面的四个字说得不知道有多娇软,“小霍老板。”   她说得有道理。   可“小霍老板”是个空壳子,没有钱。   “开玩笑的,”她说:“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开发过度也不是好事,治标不治本,干脆成立一个古建筑保护基金会好了。”   这只是初步想法,后续还很复杂。   霍寒“嗯”一声,这计划确实可行,但此时他更担心的是:“你如果表明身份,你姑姑那边……”   “没事。”   他倒是提醒了她,等事情告一段落,该回去看看姑姑和表弟了。   “我爸爸……后,千氏的某些产业也托周暮山分割到国外,影响力没以前那么大了,可能要想别的办法。”毕竟做的是这种从别人嘴里抢肥肉的事,加上对方实力也不容小觑,目前的千氏怕是吃不下去。   温千树说:“我们先回去吧。”   盛千粥问:“不去找开发商吗?”   温千树轻咳一声,“昨晚没怎么睡好,有些累了。”   工程那边有黄镇长帮忙,基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而且也要给对方一点摸底牌的时间,不能逼太紧了。   还能是怎么没睡好?盛千粥看霍寒,戏谑的意味不要太浓。   霍寒给他联想力丰富的脑袋赏了一个爆栗。   盛千粥抱头求饶。   上了车后,温千树眯了会,又吃过午饭,精神恢复了大半,于是跟着霍寒去了北雁塔。   北雁塔高高耸立在林间,几乎可以说是山城最大的标志。   关于这点,墙壁上也有记载:北雁塔高可入云。可能因为时代久远,下陷了不少,但看着还是很高。   三人在塔内上下转了两三圈,以塔为中心的周围一千米的地方也走了个遍,但还是一无所获。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挂在树梢上了,没一会儿,就缓缓地消失在青山外。   暮色像块黑色绸布,把整个山城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在外吃过晚饭,回到“天上人间”时,院子里搭起来一个高台,一个画着浓妆的女人,声音凄凄地在唱着戏曲。   估计这也是用来吸引游客的噱头,可惜的是,看的人并不多。   更多的是男性游客暧昧的笑声,“台上这妞儿身材不错,不知道腰软不软……”   他的两三个哥们会意地笑起来。   “不知道多少钱能包夜?”   “你们小声点,大家都看过来了。”   “怂包,装什么正经?这‘天上人间’可不能白来啊。”   “就是就是!”   温千树脚步未停,霍寒拉住了她的手,“你听听。”   盛千粥也好奇地凑过来,“听什么?”   温千树凝神听那女人眼眶含泪地唱着——   “西风东去,北雁南归,秋叶起,相思落……” 第五十七章   “西风东去,北雁南归,秋叶起, 相思落。”   最凄美的唱腔, 最悲恸的神情。   那女人的声音幽远空旷, 余音化作缕缕银丝,猝不及防, 如春风化雨般袭向人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四周再无杂声,观众们陷在一片安静中,盛千粥喃喃了句, “下雨了。”   往脸上一抹,却是眼睛流下的泪。   他有些尴尬地背过身去擦。   温千树晃了晃霍寒的手, 他偏过头,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   大叔正好端着一盘瓜子走出来,见他们三人听得一脸入神,感慨了句:“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这出戏他从小看到大, 一样的台词唱法, 只是唱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也不觉得有什么新鲜的,倒是更喜欢看大城市里来的多愁善感的小姑娘哭红的眼眶,没想到这次姑娘没哭,反而是一个小伙子中了招。   他往手心里吐了瓜子壳:“小伙子是个性情中人啊。”   盛千粥吸吸鼻子,瞪大眼睛看他。真是玄乎了, 平时也是硬汉一枚,怎么好端端地说哭就哭了呢?   其实也是被勾起了心事。   这条路估计比这一生还要漫长,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归处呢?还有多年音信全无的周大哥,他向镇上的老一辈打听,谁都没有印象见过这个人。   虽然来之前已经清楚会面对什么,但心里还是很难受,难受得要命。   霍寒问:“大叔,我想问一下,这出戏有什么典故吗?”   大叔浓眉耸动,一口白牙在月光下仿佛会发光似的,“这你可就问对人了。”   霍寒做出“愿闻其详”的认真表情,大叔兴致更高了,甚至捋起袖子,“它啊讲的是一对相爱男女的故事。男的是个穷书生,女的是富家小姐,两人爱得如胶似漆,可女方父母竭力反对,你们都知道的嘛,当时最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   盛千粥看了霍寒一眼,悄悄在心底嘀咕,谁说的,现在也讲究门当户对啊。眼前不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   大叔继续说:“后来小姐就跟书生私奔了,两人还在北雁塔私定了终身,就是我们山城北边的那座北雁塔,这塔可有名了,传说……”   盛千粥见他有把话题兜远的趋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句‘西风东去,北雁南归,秋叶起,相思落’是什么意思啊?”   “我这不正要说到吗?”大叔往嘴里抛了个瓜子,嘎哒一声咬开,吐出壳来,“书生上京赶考,小姐就把值钱的珠钗手镯典当了给他当路费,没想到后来埋下了祸根。”   盛千粥:“什么祸根?”   “年轻人就是心急,”大叔说:“书生在半路遇到了土匪,不仅路费没了,命也赔上了,尸体被丢弃在一间破庙里。”   书生死了,那位小姐一个人孤苦无依,这也太惨了吧。   “其实这‘西风东去、北雁南归’讲的是秋天,也就是书生回来和小姐团聚的日子,到了约定之日,书生没有出现,又过了半个月,还是没有音信。”   “某天夜里,那小姐从梦里醒来,见门开着,她走出去,一直走到北雁塔,看到满天的红叶,你们说神不神奇?秋天叶子本来就是要掉的嘛,可那红叶呢,非但不掉,还挂在半空。”   温千树眼里浮现一丝亮光,一瞬间又黯淡下去了,“后来书生是不是出现了?”   大叔惊讶:“你怎么知道!?”   盛千粥感觉到身后好像有股凉风,忍不住向霍寒那边靠了靠,不是说那书生已经……   “书生啊,还穿着离开时的那身衣裳,他站在塔前,就跟小姐说了那句话。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意思就是,到了约定时间,我还没回来,你看到天上挂着的红叶了吗?秋天北雁归南、落叶归根,而我已身死他乡,就像落叶归不了根,你不用再想我,也不用等我了。”   秋叶起,相思落。   原来是个爱情悲剧,真令人唏嘘。   曲终人散,大叔的瓜子也嗑得差不多了,他用手扒拉扒拉眼睛,“天儿晚了,大家都回房休息吧。你们如果有兴趣,明晚七点,台上照样还唱的这出戏。”   盛千粥回到房间,杨小阳正边看着电视边等门,听见开门声抬起头,一个黑影扑了过来,带着有些许不怀好意的笑,“阳弟,我给你讲个故事啊。”   反正电视节目也挺乏味,杨小阳忙不迭地点头:“好啊好啊!”   几分钟后。   “粥哥!你太过分了,大半夜的讲恐怖故事!”害得他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盛千粥笑得在床上打滚。   隔壁房间。   温千树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看来隔音好像不怎么好。”   霍寒低低地“嗯”一声,从她额头吻到鼻尖,再到嫣红的唇,大手也覆住软峰,“所以,待会小声一点。”   秋夜,春色满屋。   终于如愿以偿,温千树心满意足地睡去。   次日,温千树天刚亮就醒了,霍寒比她起得更早,此时正坐在床边,膝盖上放着她的素描本,一页一页地翻看过去,英俊的眉眼在晨光映衬下,显得格外温柔。   温千树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好看吗?”   指尖停留的纸面,落日、风、沙漠和他,正是七年前他给她当模特,她画着画着扑上来,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的那幅素描,霍寒记得当时只完成了三分之一,应该是后面才补好的。   她会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补画?   霍寒心念一动,感觉到软软的唇贴上了后背,肆意游走着,那媚极了的声音就像毒药般蚀骨,“时间还早,要不要再来一次?”   这无疑是对一个男人最好的邀请。   曼妙的时光在落光叶子的枝头盘旋。   等两人出现时,盛千粥和杨小阳已经吃完了早餐,正倚在窗边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温千树疑惑地看着他们如出一辙的黑眼圈,“昨晚没睡好?”   杨小阳小鸡啄米地点头,“是啊是啊,都怪粥哥。”   盛千粥大喊“冤枉”,又狗腿地过来,“千树姐,你气色看起来倒是比昨天好多了。”尤其是脸颊,就跟白里透粉的荷花似的。   “是啊,”温千树说,“我昨晚睡得可好了。”   盛千粥:“嘿嘿嘿!这都是寒哥的功劳吧。”   杨小阳也听明白了,耳根子微红,心想,这粥哥真是嘴上没个把门的,连我偶像的玩笑都敢开。不过,其实有那么一点点……羡慕。   霍寒夹了个生煎包放温千树碗里,头也没抬,“五千米准备。”   盛千粥一愣,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转身就小碎步外跑,跑到门口才后知后觉,“我刚吃完早餐啊!”   杨小阳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感,抿唇偷偷笑了。   温千树也饿坏了,吃着包子,手边有一杯牛奶,和市场上卖的鲜奶不同,这牛奶“鲜”得童叟无欺,是黄大叔天没亮就从母牛身上挤出来的,慢火加热,上头还结了一层奶皮。   喝起来极为香醇可口,没一会儿她就喝了个见底,还回味地舔了舔唇。   粉嫩的舌尖一闪即逝,霍寒眸色渐深,想起了昨晚的某些画面,喉结微动……   他把自己那杯推了过去。   温千树又推回来,凑过去,在他耳边压低声音,“你也……补补体力。”   妖精。   吃过早餐,开发商的代表就找上门来了,“天上人间”后院单独辟出个小茶室,专供客人谈事。   霍寒和盛千粥去了北雁塔,特地留了杨小阳在温千树身边跟着。   对方是个三十出头的微胖男人,圆头秃顶,小眼睛,唇很薄,面相学说这样的人,集聪明、世故和能说会道于一身,果然,他第一句话就有控住全场的气势。   “坐。”俨然一副主家的语气。   对面还站着三个男人,看着挺壮实的,杨小阳有些忐忑地看了温千树一眼,只见她面不改色地坐下,他也挺直腰站到她身后去,努力帮忙把这边的场子也撑起来。   “我们已经和山城政府那边联系过,实在没办法理解小姐你的用意到底是什么,那堆破烂建筑留着也是影响形象,而我们公司已经有周全的改造计划……”   果然是个能说的,光是利弊分析就林林总总讲了十多分钟,温千树也只是安静听着,不去打断,反而是杨小阳有些着急了。   对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   微胖男人说了半天,见温千树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双手搁在桌上:“为了不浪费彼此的时间,我只想跟能做主的人谈。”   温千树笑道:“首先,在未进行古建筑评估的基础上,你以低价拿得了那块地的开发权,再者,你们打着增加工作岗位的旗号,实际上从事的是有污染性的重工业生产。”   那男人刚要说什么反驳,温千树手肘压在桌面,微微向前,“希望你不用我提醒,这块地是怎么拿到的。还有,为什么当初说好是这样,后面就变成那样了呢?这转换间,省下不少钱吧?”   杨小阳听得稀里糊涂。这样?那样?到底是怎样啊?   男人脸色微变。她怎么知道这些?   “我已经联系了古建筑保护的专家,到时评估结果出来,可就不是我和你谈了……”   木桌轻晃。   “你到底想怎样?”   温千树敲着空茶杯,“昨天我已经给了你们时间摸我们的底,可你们似乎不当一回事。”   对方态度不自觉中软化下来:“不知您是……”   “我是代表霍家来的。”   “……霍家?”那人好像有些不敢相信地再次确认,“富春市的霍家?”   温千树继续手上的动作,那人眼尖地拿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   茶香袅袅。   杨小阳心里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温千树浅抿了一口茶,顺口就胡扯,“我们霍老板对古建筑一直很感兴趣。”   他哪能接触得到这样的大人物?来之前满满的底气瞬间瘪了下去,不断赔笑,“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先前有所冒犯,还请见谅。”   “好说好说。”   温千树语气停了停,“实不相瞒,那块地吧,霍老板是势在必得,为什么呢?本来这些秘密是不方便透露的,但我看你面善,感觉挺投缘(头圆)的,注:(对方头很圆),也不怕和你透个底。”   那人瞬间面露喜色。   “我们霍老板吧,眼下正在追一个女人,你说就是这么巧,不巧不成书啊。那位未来的霍太太祖籍山城,小时候就在那老屋里住过。”   她轻声感慨,“这儿时的时光最是难忘啊。”   “那是那是!”他又有些犯难了,“看在霍老板的面上,一切自然好说。可这事吧我拿不了主意,得回去跟老板商量一下。”   虽然已经知道商量的结果,但还是要走一下程序。   板钉上的事,就算这样谈妥了。   日暮西垂时分,霍寒和盛千粥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口,看他们的神色,估计这天又是一无所获。   戏台上,昨晚的那个女人已经开始唱了。   知道了整个故事,听起来又是另一番味道,幽幽的声音像会抓人一样,又唱到最关键的那段,“西风东去,北雁南归,秋叶起,相思落。”   台上灯光明亮。   女人纤细的身影倒映在白墙上,随着她的动作缓慢地移动。   温千树飘出去的目光忽然有了焦点,几乎同一时间,霍寒也转过头,她有些激动地说,“霍寒,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霍寒深邃的眼底浮现一丝笑意,两人又想到了一处。   天还没亮,一行人就来到了北雁塔。   下了车,空气带着一股寒意迎面扑来,温千树搓了搓手,呵出一口白气,棉絮般地又散了。   霍寒握了握她的手,裹在自己手心里。   这时,前面传来盛千粥和杨小阳的惊呼声,“寒哥,千树姐,快过来!秋叶起了!”   “秋叶真的起了!”   只见片片叶子挂在空中三四米高的地方,静止不动,画面唯美而有些诡异。没想到“秋叶起”竟然是真实存在的,这也太神奇了。   温千树和霍寒走到叶子下方,抬起头,用手电筒去照,发现叶子都是枯叶,被风脱去了水分,轻飘飘的,而叶子底下,认真看时,可以看到细细的丝。   原来本地有一种群居蜘蛛,擅长在深夜里结网,网住了枯叶,造成“秋叶起”的假象。   而叶子也会随着慢慢风吹、落霜或者落雨,掉到地上。   冷天人又起得晚,很容易错过这样的奇观。   太阳在东方露出了半个轮廓。   温千树看霍寒一眼,彼此都笑了,温千树说,“接下来就是破解北雁南归了。”   盛千粥和杨小阳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你们别再神神秘秘的了。”   “霍寒,如果是按照这种思路推测下去的话,我觉得‘北雁南归’应该要结合我们在戏曲里听到的‘西风东去’来判断,时间应该就是在秋季。”   温千树又说:“当太阳直射点在赤道时,太阳从正东方升起,西方落下,升起时影子在正西方向,落山时影子在东方。”   盛千粥直接蒙了,可不可以说点他能听懂的话?杨小阳也深以为然,怎么每个字都听得懂,合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   霍寒接上去,“所以,北雁指的就是这座北雁塔,南归,即塔的影子慢慢转移到正南的方向。”   其他两人立刻恍然大悟。   盛千粥说:“这意思是不是说,当塔的影子回归到正南方时,塔尖所落的地方,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   这也太……考验人的智商了吧?   温千树打了个响指,:“不错,很聪明嘛。”   盛千粥挠挠脑袋,“那是!我这聪明的脑子一点就通。” 第五十八章   太阳从天边露出完整的轮廓,一开始只是淡淡的光,光渐渐染红了周围的云, 霞光万丈, 北雁塔的影子也开始斜在树梢上。   温千树正靠在霍寒肩上补着眠, 盛千粥和杨小阳为了不当电灯泡,跑到一边小声说话, 她枕着那熟悉的清冽气息,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很是舒服,但没过多久, 一阵笑声由远及近,扰人清梦。   霍寒正画着塔影随时间而变化的粗略图, 察觉到她眉头轻皱了一下,随后醒了过来,他停下笔,“是游客。”   北雁塔是山城的重要景点之一, 其中又以一块三生姻缘石最为出名, 自然吸引了不少游客千里迢迢慕名前来。   温千树揉揉眼, 迷蒙地“嗯”了一声。   他问:“还要再睡会儿吗?”   “不用。”说来也奇怪,在青鸣寺修壁画之前,每夜失眠几乎已司空见惯,第二天虽然精神不至于萎靡,但心里再清楚不过, 仗着年轻提前挥霍精力,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然而,那时的她似乎非常贪恋这种感觉。   大概是觉得未来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也不知道会重新遇见他。   温千树凑前去看他画的东西,有些讶异,看着不像没有功底的人画出来的,“你有学过素描吗?”   霍寒低低地笑了,“自己瞎琢磨过。”对照着她留下来的一些废稿,一笔一笔地画,借以消磨辗转难眠的长夜。   她心间轻轻一动,“什么时候?”   她记得两人在一起那时,他一提笔就是化学公式和化学实验原理,还真没看过他的画。   霍寒没说话。   温千树轻撞他肩膀,“说啊。”   其实大概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视线有些不自然地落在不远处的一块青石上,“在你离开后。”   听他亲口说出这五个字,温千树竟然生出一种潮水拍岸般的撼动之感,是阳光太盛吧,眼眶似乎有股温热在涌动。   在她离开后,他去当了特种兵,成为一名文物保护警察,甚至学了素描,一切都和她有关。   温千树垂下双眸,“画得不错,甚得我的真传。”   霍寒微弯食指刮她鼻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你的真传还是留给我们的孩子吧。”   她心底早已是蜜意泛滥,“你有想过孩子吗,是怎样的?”   霍寒说:“是个女孩。”和她长得很像。   “这么笃定,”温千树笑得胸腔颤动,“万一是个男孩呢?”   “那这笔账就要算到孩子他妈头上了。”   “喂,这么不讲道理啊。”   霍寒嘴边仍噙着一丝浅笑,“嗯。”   兜里的手机连续震动起来,唐海打来的电话。   他接通,“海子。”   “霍寒,”唐海直奔主题,“我和几个同事几乎把南归山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唯有满山的红花,在脑中挥之不去,成为印象最深刻的一环。   “对了,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霍寒沉吟道,“还在进行中,目前不确定方向正不正确。”但只要有可能,一定要去试试。   从白夜说花瓶上藏有能找到你们周队长的线索时,霍寒心里明白,周大哥已经凶多吉少,白夜不会容许一个“背叛”自己的人继续活在这世上,但哪怕只剩下一堆枯骨,也要把他找到。   唐海和盛千粥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再怎么样,冒再大的危险,也要送周大哥最后一程的。   男子汉铮铮铁骨,有血有肉有情义。   “嗯,”唐海说:“随时保持联系。”   通话结束。   温千树说:“我有一种直觉,北雁南归就是我们想的那样。”   霍寒点点头。   “周队是个什么样的人?”温千树只知道他曾经是吴老师的学生,吴老师对他评价很高,甚至对他的失踪至今依然耿耿于怀。   霍寒从手机里找到一张发黄的照片,高大的西北汉子,面容刚毅,他抱着长枪站在树下,眼神透着一股坚定。   “他只带过我们三个月。”   但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兄弟情义却是终生的。   温千树也跟着沉默,一会儿后才出声,“那周大哥还有什么亲人吗?”   “他父母早逝,还有个妻子和六岁的儿子,现在应该上小学了。”   顶梁柱一朝倒,只剩下孤儿寡母,真令人唏嘘。   但英雄是不需要被可怜的,英雄的妻子和儿子也一样。   游客渐多,人声鼎沸。   “寒哥,千树姐!”塔顶传来盛千粥的声音,两人循声看上去时,他和杨小阳不停地摆动双手,示意他们看——   北雁塔的影子快接近正南方了。   北雁将南归。   霍寒把温千树拉起来,“走,我们去看看。”   他们追随着塔影走进了小树林。   北雁塔下宽上窄,上方盘旋着一条石龙,最高的地方是龙嘴里吐出来的一颗西瓜大的龙珠。   影在正南了。   龙珠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圆圆的影子。   温千树的脚正被圈在圆影里,风吹着落叶,在她脚边翻动。   霍寒拣了根枯树枝,以她为圆心,直径2米画了个圆,圈定了大概的范围。   这时,盛千粥和杨小阳也避开人群赶过来。   这个地方较偏僻,几乎看不见其他人影,四个人都没有说话,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掠过枝头带来轻微响动的风。   许久后。   盛千粥轻轻地问,“寒哥,是在这里吗?”就在脚下的这片土地。   霍寒说,“嗯。”   到底年纪不大,心理也比较脆弱,难免触景生情,盛千粥背过身去吸吸鼻子。   杨小阳看他难受成这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只好陪着站在一边。   温千树到霍寒旁边,碰了碰他的手,没想到被他一把搂住,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让我抱一会儿。”   她轻声安抚着他难得露出来的脆弱。   霍寒说:“我没事。”   哪怕提前预测到结果,在真正要面临现实时,并没有给他们增加多少的勇气。   盛千粥花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好情绪,霍寒说,“你们去把车上的工具拿过来,尽量不要惊动别人。”   十分钟后,三个人开始动工,温千树站在旁边看。   工兵铲不知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震得盛千粥虎口处发麻,他把四周的土挖开,不是想象中的棺木,而是一块正方形的石板。   “寒哥。”   霍寒自然也看到了,“把它弄开。”   石板并不算重,两个人合力就把它搬开了,一个同样形状的黑色洞口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温千树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霍寒往里面丢了个拳头大小的石块,认真听了听回声,“应该是盗洞,将近二十米深。”   温千树:“你是说这下面是个墓地?”而且还是被盗墓贼光顾过的,说不定还是个古墓。   这和之前的猜测是有偏差的。   “很可能是。”霍寒说:“千万,把绳子拿过来,我们下去看看。”   温千树说:“我也要去。”   霍寒看着她,“你和小阳留在上面,万一出了什么事好接应。”   白夜既千方百计把他们引到这里,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这墓下会有什么,谁也说不准,唯一确定的是,哪怕危险重重,也必须要下去。   从上次的态度来看,白夜对温千树并未赶尽杀绝,毕竟目前她对他而言,起到某种牵制作用,所以,白夜的人暂时不会对她下手。   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留个杨小阳在她身边比较保险,加上小阳下墓这方面的经验不多,也没必要跟着去冒险。   温千树知道他的用意,“好。”   霍寒松开她的手,往身上套绳子,她忽然抱上去,“一定要注意安全。”   “当然。”他点点头,“等我。”   霍寒和盛千粥顺利沿着盗洞下到墓底,两人手里拿着枪和手电筒,一前一后地摸索着走过墓道,听到若有似无的水声,地下暗河应该就在附近。   霍寒停下了脚步,奇怪,怎么感觉另一个方向好像有风吹来?再认真去感受,似乎又没了。   盛千粥回头,“寒哥!主墓室到了!”   这确实是个大墓,只是里面的东西都被搬空了,整个室内显得空荡荡的,长方形石台上摆着一枝干花,水分被剥尽,很早之前就失去了生命力,但因空气干燥,保存得极为完好,俨然是一朵白菊花,一朵黄菊花——TY集团的特殊标志。   这空墓无疑是他们的手笔。   盛千粥咬牙切齿地把花揉碎,不成样子的花瓣落到地上,被他踩在脚下。   他泄完心中的愤懑,这才后觉霍寒站在内室的门口,身体笔直又僵硬,仿佛一座冰雕,他轻声喊,“寒哥。”   盛千粥赶紧跑过去,眼前的这一幕让他的心狠狠地颤动起来。   原来不是一堆枯骨,而是一具又干又软的尸体,以那样的姿势半靠着墙壁,可见生前经历了一番多大的痛苦。   他的眼泪就这样蹦了出来。   生而为勇士,死后仍不屈。   周队长的旁边还掉了一部手机,他当时已经危在旦夕,但还是强忍着给陈副厅长发了最后一条信息,身份暴露,使命未完,终生遗憾。   他的最后一眼是看向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面戴着他和妻子的结婚戒指,一个非常简约的银色戒指,因为某种缘故,此时已经掉到指甲处。   霍寒缓缓跪下,声音带着轻微的哽咽:“周大哥,我们来带你回家了。”   盛千粥也跟着哭出声:“周大哥,我们来带你回家了。”   两人朝他磕了三个头。   接着他们就开始有所动作。   盛千粥突然用力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瞪得大极了,心跳得飞快,又好像不会跳了,连声音都断断续续的,“寒、寒哥……周周周大哥好……好像……还有……心……心跳!”   霍寒也察觉到不对劲,眉目一凛,低声道,“别动!”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周大哥的上衣,“是炸弹。” 第五十九章   “炸、炸弹?!”   盛千粥端过真枪,但炸弹还是平生第一回 接触,他寒毛直竖, 血色一下从脸上褪得干干净净, 这玩意儿可比心跳声可怕多了。   他的额头上开始渗出密密麻麻的汗, 后背也很快湿润了一片,布料软软地贴在皮肤上。   霍寒倒是学过专业的拆弹训练, 所以仍能保持沉着冷静,但也有好长时间没碰过了,第一时间以为是触发式的炸弹,所以严令盛千粥不要乱动。   他拆开炸弹的外壳, 看了一眼,心底略微松了一口气。   是定时炸弹, 倒计时两分零三秒。   这样一来,感觉另一个方向有风的气息就解释得通了,那是别的出口,白夜的人应该就是通过它到达这里, 安装了这个定时炸弹。   一切仿佛都在白夜的预料中, 连时间也掐得很准, 霍寒忽然产生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个定时炸弹太简单了。   他想起以前教他拆弹的专家说过的话,“像这种低级别的炸弹一般只会出现在电影里,它太容易破解了,在当今基本没有什么研究价值……”   白夜绝对不是会百密一疏的人。   那么,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霍寒目光冷然地盯着红蓝两根线, 有两种念头在激烈地纠缠、较量,到底是要按照原始的方法来破解,还是冒险,反其道而行?   盛千粥看着时间一秒一秒地减少,连声音都变了: “寒哥,你怎么了?”   霍寒回过神,“没事。”   他动作极轻地把炸弹从周大哥身上弄下来,“千万,你带着周大哥先出去。”   盛千粥迅速摇头,“我要留在这里。”   霍寒语气一沉:“这是命令。”   盛千粥仍不为所动,脾气也被激发了上来:“我不走,这个时候我走了就是个懦夫。”   “这个弹难度不大,”霍寒头也不抬,“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既然难度不大,我就更要留下了。”   只剩下一分十六秒了。   “盛、千、粥,”霍寒咬牙,“给老子滚出去!”他低声一喝,“听见没有?”   盛千粥给他吼得心尖直颤,“好,我走!”   他抱着周大哥朝前走了几步,又狠狠回头,学霍寒刚刚的语气,“你也给老子记得,一定要平安无事地出去,不然老子……”   说不下去了。   他扭头就往外走。   妈的!又不是生离死别,整得这么伤感做什么?   寒哥在他心里可是无所不能的,小小一个定时炸弹,咋了?   可又有一道轻微的声音在说,“那可是炸弹啊,整不好会死人的,到时连尸骨都捡不回来。”   倒计时还剩下三十三秒。   霍寒打开折叠式的军工刀,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两种念头并没有分出高下,那只能赌上一把了。   按常理,应该剪蓝线。   他想起两人在悬崖上的那一夜,余光里她穿着一身红裙,裙摆被夜风吹开,缓缓摇曳着,仿佛一朵妖冶的玫瑰花。   他兜里还随身携带着她折的粉色纸玫瑰。   霍寒用力闭了一下眼睛,轻微的声响过后,红线断成两截,而几乎同一时间,倒计时凝固在第十六秒。   危险解除。   赌赢了。   趴在门外石壁上的盛千粥猛地跳了出来,“寒哥,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霍寒依然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回过头,“你怎么还在这里?”   “背信弃义,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我是这样的人吗?”盛千粥简直快把鼻子嘚瑟歪了,“事实证明,这份情义是经得住考验的。”   霍寒轻笑一声,紧绷的神经终于松缓了些,本想打趣他两句,突然脸色骤变,“快走!”   盛千粥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印象是,地上那个本来已经破解掉的定时炸弹,不知是什么缘故,一道红光乍现,上面的数字像疯魔般一跃而起,又飞速地跳动起来,进入了一轮新的倒计时……   而“快走”两字,几乎震碎他的耳膜。   或许人性真的是经不起考验的吧?盛千粥觉得自己奉为人生第一法则的兄弟情义、同生共死,脆弱得不堪一击,他的潜意识里,原来这些东西都是屈居于生命之下的。   他跑了,抱着周大哥毫无犹豫地转身就跑,他很害怕,是出于本能之下的反应。   但本能不能当做借口,他特别特别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周大哥也一定很不齿被他这样带着当了一回懦夫。   巨大的爆炸声传来,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盛千粥有些绝望地想,如果寒哥出了什么事,请让我也永远不要再醒来。   特制炸药,威力极大,几乎将空旷的地下墓室重新塑骨,连地表都能感觉到明显的颤动。   树上的落叶如死去的蝴蝶般坠地。   踏在青石上的杨小阳被摔了下来,温千树也只是堪堪稳住身体,北雁塔的方向,清晰传来阵阵尖叫,“地震了!”   “地震了!大家快跑啊!”   杨小阳摸了一把脸,疑惑地问,“地震了?”   感觉不太像啊。但刚刚那种震动的感觉又是真实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温千树在片刻的懵然后,迅速反应了过来,是地底下出事了。   “千树姐,”杨小阳看着她握住绳子准备下去,急道,“寒哥说让我们留在上面接应。”   温千树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似的,身形轻轻一晃,整个人就从洞口消失了,杨小阳也意识到什么,咬一咬牙,也心急如焚地跟着下去了。   地底果然如想象中般一片死寂,坍圮破落,满目疮痍,几乎找不到一个完整的物事。   “寒哥,粥哥,你们在哪儿?”杨小阳从自己的嘴里尝到了一股血腥味,原来不知不觉中舌尖已被咬破,他的影子被眼前的一切和时而缥缈时而真实得可怕的绝望拖得又重又慢。   温千树看起来却极为平静,尽管内心似乎已是一片荒野,还未到最后的定局前,她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霍寒明明说过让她等他的。   他亲口说的话,绝对不会言而无信。   但她手心冰凉,脉络里兜不住股股往外冒的冷汗。   两人沉默着并肩在墓道上快步走。   “千树姐!”杨小阳忽然出声,“你看!”   几米远的角落,一块三角的大石头的缝隙里,伸着一只手,那手仿佛没有骨头般垂下来,上面布满灰尘、碎石和交错的血痕,温千树看一眼就知道压在底下的人不是霍寒。   她说:“是千万。”   他们合力把昏迷的盛千粥从石头底下弄出来,因这动静,盛千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脑子还晕乎乎的,耳朵也嗡嗡嗡地叫着,看到眼前有两个人影在晃,下意识动了一下,骨折的手腕钻心般地疼起来,人也慢慢清醒了。   说来盛千粥也算是比较幸运。   他冲得快,虽然还是被爆炸的余波震晕,但并没有被乱石砸成肉泥,而是被一块撑起足够容纳空间的大石头护在下面,除了骨折和部分擦伤,性命无碍。   温千树双手扶着他肩膀:“霍寒呢?”   “霍寒他人呢?”   杨小阳也问:“粥哥,寒哥呢?他在哪里?”   盛千粥两眼一闭,两行泪沿着布满尘灰的脸流下来,“千树姐,你打我吧。”   “我对不起寒哥,也对不起你……”他用完好的那只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悠悠回荡。   杨小阳只觉得喉咙像被人掐住了一样,连吞咽下去的口水都带着化不开的苦味,怎么会这样呢?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你没事就好,”温千树摸摸盛千粥的脸,然后站起来,“我去找他。”   杨小阳左右为难,她头也不回,“小阳,你留下照顾千万。”   温千树避开乱石往前走。   地下暗河,流水潺潺,迎面而来一股陈旧的潮湿气息。   越往前走,一颗心就往下沉一分。   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呼吸是怎么一回事,喃喃自语,“霍寒,你答应过我的,你要说到做到。”   因为爆炸涉及范围较大,大部分地方都被落石占据,脚下已经没有多少空间了,她只能一边轻声喊霍寒的名字,小心地从坚实无空隙的石头上走过去。   刚走了两步,不小心踩到一颗巴掌大的尖石,整个人重心不稳扑倒在地上,手心压着碎石,火辣辣地疼,脚踝处也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一下涌了出来,可此时温千树顾不上这些,她扶着石头起身,继续往前走。   主墓室没有找到人。   耳室也没有。   他会在哪里?   在那样的千钧一发的情况下,他会选择走向哪里?   连如此坚硬的巨石都被震碎裂,何况只是人的身体。   泪水模糊了视线,又被温千树狠狠逼退了回去。   他是霍寒。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个念头在几乎走遍古墓的每个角落而连霍寒的一丝讯息都找不到时被撼动了根基,摇摇欲坠,温千树终于受不住,仿佛被抽去了魂魄般轻飘飘落在地上。   “霍寒!”   回声阵阵传回她耳边:“霍寒、霍寒……寒……寒……”   温千树把脸深深埋进双膝间,蜷缩成一个最无助最柔弱的形状,这是她从不示人的一面。   这世上没有人是坚不可摧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心间都会有最柔软的一块,她有些绝望地发现,这一块仿佛正被人狠狠地挖去了。   用的还是最钝的刀。   死水一般的静寂里,忽然出现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繁繁。”   温千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像被施了定身魔法,一动不敢动。   “繁繁,我在这儿。”   她茫然四顾,绝望最深处出现一丝亮光,照拂下来,来得太猝不及防,她惊喜得双手双脚都不知道如何摆弄,生怕那只是错觉,极快地追着那声音问,“霍寒,你在哪里?”   有沉钝的敲击声从脚下传来。   温千树不敢置信。   脚下?   她站的地方不已经是墓底了吗?   难道是……墓中墓? 第六十章   “寒,你没事吧。”   上面传来的声音,关切之外还带着微微的哽咽, 是这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霍寒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现在听在耳里,才真正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感。   先前的惊险仍历历在目。   如脱缰野马般毫无规律的“复活”倒计时, 将他最后的念想断得一干二净,那时最大的可能就是把炸弹送到地下河里,可很显然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只能尽可能给往外跑的盛千粥把伤害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在最危急的时刻,脑子反而异常平静。   无非只有两个心愿。   一是, 一定要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她还在上面等。   二是,如果真的逃不开, 那就把尸体炸个粉碎, 不想让她看到自己面目全非的样子, 太残忍了。他的姑娘这么好,以后肯定还会遇到更好的男人。   现实却把第一个心愿碾磨得如同齑粉。   其实想想,命运待他不薄,肩上挑着永不懊悔的责任,最大的遗憾莫过于, 不能陪她终老,也没能和她有一个女儿。   倒计时还剩下五秒。   他想起她在沙漠黄昏里,笑颜如花。   他想起那夜悬崖上,她眸光柔和,轻声对着风说,“霍寒,我爱你。”   最后的三秒。   他不知跑进了什么地方,昏暗中狠狠撞上石台,脚下忽然悬空……炸·弹在上方爆炸,他的身体往下掉。   震耳欲聋的声响后,乱石滚落。   他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中。   听到她的声音时,甚至还错觉它来自另一个世界,但无处藏身的疼痛却清醒地提醒,他还活着。   霍寒看着头顶上黑漆漆的洞口,“……没事。”   他又问,“千万怎么样了。”   “受了点轻伤。”   霍寒松一口气, “繁繁。”   上面没有回应。   他的心揪疼了一下,又唤,“繁繁?”   许久后。   “霍寒,你吓死我了。真的,我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悬崖上惊心动魄的那一夜,因为他在身边,生同衾死同穴,哪怕要独自赴死,也没什么可怕的。   而刚刚,遍寻不到他的时候,她的心吓得几乎都停了。   时间好像也在那一瞬死去。   “对不起。繁繁,对不起……”他一遍遍地道歉。   温千树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我去找小阳过来。”   “好。”   依稀的脚步声像踏在霍寒心上。   半个小时后。   霍寒沿着绳子而上,一身灰扑扑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寒哥!”杨小阳百感交集,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霍寒在他肩上拍了拍,手刚碰上布料,扬起一片尘。   做完这些,他目光笔直地看向温千树。   杨小阳也意识到自己这颗电灯泡太亮了,连忙闪到一边。   温千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千言万语都融化在这个眼神里。   霍寒极淡地弯起唇角,朝她张开双手。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嫌我身上脏?”在地下滚过一遭,乱石飞沙倾覆而下,他此时的样子确实是有些不堪入目。   “去你的!”温千树低嗔着轻撞入他怀里,用力抱住他的腰,贪恋地呼吸着他独特的气息,故意做出嫌弃的样子,吸了吸鼻子,“一身尘味。”   霍寒几不可察地闷哼一声,轻抚着她后背,鼻尖摩挲着她颈部,“嗯,好香。”   他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杨小阳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自己也嘿嘿笑了笑,悄悄地溜出去了。   温千树稍微冷静下来,发现手心下触感异样,好像黏糊糊的,往后退一些,抬手就要去解他的衬衫扣子。   霍寒握住她的手,“只是不小心擦到石块,流了些血,没什么大碍。”   她用力咬住下唇。这么大的面积,怎么可能只流了些血?   等到了卫生院,看到他后背上血肉模糊的一片,温千树的心钝钝地疼起来,可一句话没有说,只是拿了他脱下来的衬衫,走到洗手间里,拧开水龙头冲洗。   洗手盆里翻滚着一片红色。   那血似乎怎么也冲不干净,她拧干,水珠滴落,还带着血色,又拧开水龙头,继续冲,冲着冲着,激起来的反而是一股想把衬衫丢进垃圾桶里的冲动。   可终究没有。   她把洗干净的衬衫,用晾衣架挂好,放在太阳下晒。   自己坐在长椅上,看风把衬衫微微吹动。   温千树在外面待了半个小时,中间去看了一回盛千粥,和他聊了会天,见没什么大碍,这才回到病房,护士还没走,一边清理伤口,一边和霍寒说话。   看到温千树进来时,他的眼睛亮了亮,护士也看到了她,片刻的怔愣后,友善地笑了一下。   温千树的视线落在桌上的一个小盘子上,上面堆了不少的碎石块,形状各异,大小都有。   又是清脆的“咚”一声,护士往盘里又扔了个黄豆大小的石子。   霍寒不知跟护士说了什么,她看温千树一眼,点点头,走出去了。   温千树疑惑,伤口清理完了?   “繁繁,你过来。”   她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   霍寒侧着头看她,“护士和我说话,难免分神,有几次挺疼的。老婆,你帮我弄吧。”   原来还知道疼啊。   温千树淡淡道,“谁是你老婆?”   “谁应谁就是。”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   她拿起小镊子和酒精棉,动作极轻地把一颗小石子挑了出来,霍寒看着她线条柔美的侧脸,忍不住拿手去摸,不小心牵动后背的伤口,低低地“嘶”了一声。   “别动。”   他果真老老实实不再动了。   温千树费了不少时间才把伤口清理干净,到底不是专业的,动作有些生疏,本想去叫护士,但霍寒不肯。   她只好又帮着上了药。   她洗干净手回来,“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有。”男人坚毅的眉眼里浮现一丝柔情,示意她再过来些。   温千树微微俯身向前。   他说:“再近些。”   唇被轻轻咬了一下,温千树听到他说,“老婆,我爱你。”   她的心底早已软得一塌糊涂。   “不要以为说甜言蜜语就可以……”   后面的话被他堵进唇里,这个吻并不温柔,像狂风暴雨般带着侵略性,不容拒绝,唇齿交缠,舌根发颤,几乎是……抵死纠缠。   风平浪静后。   他轻吻着她的唇,“不要生气了,嗯?”   “你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温千树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但没有得到他的保证,心就无法安下来,那样的绝望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她到底是个平凡的女人,只想和自己爱的男人平安过完这一生。   不是没有想过劝他放弃这份工作,为什么这么危险的事一定要他去做呢?为什么别人就能安坐于万家灯火之下,他却奔赴游走于危险中呢?   可这样的话,一个字都不敢和他说,也说不出口。   “繁繁。”霍寒轻握住她的手,亲了一下。   “我没有办法保证这会是最后一次,也没有把握每次都能全身而退,我唯一能保证且确认的只有我爱你这件事。”   它从发生的那刻起,会一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温千树的心扑通乱跳,扭过头去看盘子。   霍寒察觉到她的软化,唇印在她鬓角边,声音低哑,“要留一颗石子做纪念吗?”   这一身的功勋和荣誉,甚至他这个人,全都是属于她的。   “好。”她挑了一块粗糙的心形碎石。   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陈副厅长来电。   温千树接通电话,放到霍寒耳边,准备出去外面待会,没想到被他扣住手,又坐了回去。   “陈副厅长。嗯,已经找到了。”   “那就好,”陈副厅长心生感慨,“小周……不容易啊。”   “对了,你之前和我说的墓中墓是怎么回事?”   霍寒说:“我看过了,下面的应该才是真正的主墓室。”   “东西都保存得很好,先前也没有破坏过的痕迹。”TY集团将上面的墓搜刮一空,所幸的是这个墓保密性极高,成了漏网之鱼。   “我马上让人过去协助你,这次一定要保护好!我再跟领导商量一下看是就地保护还是转移……”   通话结束。   温千树把手机拿过来,“墓中墓?”   霍寒简单把在下面看到的和她说了一遍。   温千树不禁担心起来,“白夜既然精心布了这个局,几乎连一丝余地都没留,如果不是那个墓中墓……现在墓底又发现大批文物,以他性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霍寒揉揉眉心,他也想到了这点。这一次不能再有任何的闪失。   温千树把他眉头的“川”字抚平,“我先给吴老师打个电话。”   响了三声,那边就有人接通。   “老师,我是千树。”   “小树啊。”   吴老的话声刚落,那边又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到吴老说,“别急,先让我跟她说说话。”   温千树问:“怎么了?”   “这不是琪琪和觉觉嘛,他们听到是你打来的电话,都跑过来了。”   觉觉她是知道的,为了得到更好的照顾,暂时安置在老师家里。   可赵琪琪为什么也在?   “琪琪跟学校递交了申请,现在在千佛塔修壁画。”   原来是这样。   “老师,”温千树深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语调,“周队长找到了。”   那边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找到了……就好。”   又有奶声奶气的声音插进来,“爷爷你怎么哭了啊?爷爷不哭啊,给你吹吹……”   一阵杂音后:“温老师,我是赵琪琪。”   那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她在网上被人口诛笔伐,黑得体无完肤,回到学校后还被人围堵,甚至有人扬言要毁她容。   高明也迅速和她分手了。   那是她人生中最绝望的一段日子。   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网友们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她不知道为什么一条微博引来这样大的灾祸,只好一边在家反省,一边等学校、教授那边的通知,结果竟然是风平浪静,她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温千树帮忙说情了……   怪不得别人都说,这世上最难得的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而后者寥寥,遇见它的机会渺茫至极。   而之于她,这更像是一种救赎。   幡然醒悟。   她不顾父母朋友阻拦,自请来到青鸣寺,继续完成之前未修完的壁画。   人生是从这里跌倒的,爬起来,回到原点,向前走。   “温老师,谢谢你。”   温千树笑了笑,“加油。”   往后的日子,一路繁花如许。   “琪琪姐,轮到我和繁繁姐说话了吗?”   赵琪琪也笑,“到了到了。”   “繁繁姐,我是觉觉。”   温千树故意问,“觉觉是谁?”   “繁繁姐不记得我了。”觉觉快哭了,两包泪在眼眶里打转,小模样有说不出的委屈和惊慌,“琪琪姐,怎么办呀?”   温千树不忍心再逗他,“啊,我想起来了。”   “真想起来了?”   “千真万确。”温千树说,“小耳朵还好吗?”   觉觉把助听器叫做小耳朵,他很开心自己有一个大耳朵和一个小耳朵。   “小耳朵可好了!”觉觉又破涕为笑,“有了它,我听得可清楚啦!师父说它很贵,让我一定要跟你说谢谢。”   “小傻瓜。”温千树笑,“不用谢的。”   “繁繁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爷爷教我读书写字,奶奶给我做鸡蛋羹吃,还有肉·肉,每顿都有得吃,特别好吃!我每天都在长高,脸和胳膊也在长肉,好怕你以后都认不出我了。”   童言稚语听得她眼眶微红,“嗯嗯,等我回去时一定要抱抱你,看看有没有变重。”   “好呀好呀!”   觉觉又问,“什么时候回啊。”   温千树沉默几秒,“还不清楚呢。”   觉觉像个小大人,“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在爷爷奶奶家等你。”   “好,真乖。” 第六十一章   “墓中墓?”   军哥暗自揣测着这听不出情绪的三个字,更加小心地拿捏着语气,“是。”   白夜脸上还残留着笑意, 但眼底已冰冷一片, 气氛一下紧绷得如黑云压城般, 军哥大气都不敢出。   在他的印象里,北雁塔的古墓是白夜的手笔, 也是收官之作,出了这样的纰漏,无疑是往脸上拍一个又一个响亮的耳光。   以为清空了所谓的“主墓室”,还留下了TY集团的显著标记, 一黄一白的菊花,结果现在看来, 当时留下的不过是一个污点罢了。   这口气他都吞不下去,何况是白爷呢?   军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白夜的心绪也回到了北雁塔。   那晚月光不错,运气也挺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古籍里记载的北雁塔底的古墓, 他带着包括小周在内的五个人, 顺利到达墓底。   在这之前, 他已经掌握了小周叛变的证据,从得力心腹到心腹之患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几乎没有一丝的犹豫,他让小周的魂灵永远栖息在北雁塔。   还记得当枪口抵上小周胸口时,他脸上错愕而震惊的表情,不过几秒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白爷, 您这是……”   白夜没有给小周辩解的机会,任何背叛他的人只会有一个下场,子弹没入胸口那刻,鲜血喷溅,他的眼底倒映着一片血色,竟生出一阵酣畅淋漓的痛快来。   小周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闭上眼。   白夜蹲在他身前,笑容很淡,但极为残酷,“终有一天,你的这双眼会看到千里迢迢赶来给你陪葬的人,小周啊,你不会寂寞的。”   明明一切都在计划中,北雁南归,定时炸弹,霍寒那些人在他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向死亡……   结果人没死,还凭空炸出一个墓中墓。   这是冥冥中的注定吗?   不。   白夜从自己被白家老太太以野种的名义从白家赶出来的那刻起,就已经不相信命了。   这世上他只相信自己。   当年所有拿白眼看他、冷言冷语嘲笑他的白家人,都得到了应有的结局。   眼高于顶的老太太死不瞑目,葬在风水最好的墓地,可惜的是啊,所有白家人都不知道,那高贵的墓早已经空了,老太太的骨灰被沉入深海……   她的四个儿子死得只剩下一个,孙辈里也只留了一个孙女白雪歌。   莲花灯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手边的双头蛇的四只眼齐齐闪过一道光。   白夜回神,仇恨之色还未从眼中褪尽,“这批货,不惜一切代价要回来。”   军哥:“是!”   他走到门口,白夜又说,“让米兰和老樊来一趟。”   军哥又应了个“是”。   ***   “上面连夜开会讨论,决定对北雁塔底的文物进行转移性保护,而且必须要快,为了这次行动的万无一失,我们得商量一下对策。”   唐海和底下的人被紧急从南归山召到了山城。   霍寒病房里,灯火通明。   盛千粥左手手腕骨折走进来,忽然停下了脚步,跟在后面的杨小阳推了推他,“粥哥,怎么不走了。”   盛千粥似有些别扭,狠狠一咬牙,走了进去,连招呼都没打,直接找了个离门口最远的位置坐下。   杨小阳心下疑惑他的异常,但还是拖了把椅子在旁边陪着坐。   霍寒正和唐海说着话,抬头看过去,“过来这边坐。”   盛千粥头垂得低低的,直盯着地板看,杨小阳低声劝他,“粥哥,我们还是过去吧,这样比较方便。”   所有人都看过来,盛千粥这才说,“那、那就坐吧。”   温千树给他们各倒了一杯水放在手边。   唐海继续说:“白夜估计也是虎视眈眈,所以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大家有什么好的对策吗?”   以往最踊跃发言的盛千粥此时蔫得像霜打的茄子,杨小阳认真想了想,“要不加派人手?”   “这点我也考虑过,但还是没办法从根本上保证文物的安全。”   毕竟TY集团的人一旦抢夺文物未果,狗急跳墙之下,很可能做出丧心病狂的事。相思岭的古墓部分壁画、陶瓷和花瓶被毁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霍寒说:“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而且离开山城也就那么一条环山公路,悬崖峭壁,山林环绕,方便提供隐蔽之处,他们的人很可能会选择在那里伏击,到时我们会很被动。”   再加上除了省厅派下来的人以外,山城政府的人都没有实战经验……   这确实是眼下不得不考虑的大问题。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盛千粥说话了,“之前我问过山城的老人家,其实出去的不只有那一条路,之前还有一条老路,就在东南角的方向,只不过后来修了新的路,大家就不怎么走老路了,现在荒草丛生,但小型车辆还是可以过去的……”   唐海眼睛一亮,看向霍寒,“或许我们可以好好地把老路利用起来。”   霍寒点点头,笑着称赞了盛千粥两句。   盛千粥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囫囵笑笑,又沉默下去了。   霍寒看温千树一眼,眼神在问:这小子怎么了?   她耸耸肩。   估计在闹别扭吧,他情绪从墓底出来就一直有些不对劲。   “就算有两条路,也难保TY集团的人做了两手准备。”唐海说。   “这个不难,”霍寒说:“只要让他们认为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了。”   “什么意思?”大家异口同声问道,连盛千粥都抬起头看了过去。   温千树一开始也没琢磨透,可她和他心有灵犀惯了,很快就反应过来,“对。”   她问盛千粥,“你还记得在青鸣寺去兰溪镇的路上,我用一百块钱给你变的魔法吗?”   盛千粥激动点头,当时可是他第一回 见到这么玄乎的事儿,钱变成了叶子,叶子又变没了,后来又从无变到有,还有那令人惊艳的纸玫瑰。   “千树姐,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说……用障眼法?!”   他这么一说,唐海也明白过来了,只有杨小阳还在抓头发,听得云里雾里的。   温千树点头:“是的。”   霍寒说:“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开始行动。首先,分成两队,一队走环山路,另一队走老路。环山路由我和唐海负责,老路由小阳和其他同事一起……”   杨小阳被点到名,立刻坐直身子,屏息聆听。   霍寒把计划解释完,盛千粥插话,“寒哥,我也要加入行动。”   霍寒看他的左手,“你受伤了,好好养着。”   “可是……”盛千粥还想说什么,口气渐渐弱下去,算了,自己这个情况,加入也是个拖累。   唐海说:“霍寒,你也伤得不轻,要不就由我和底下的人护送吧。”   霍寒:“我没事。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出现,才能增强‘假象’的真实性。”   他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温千树轻皱眉心,在他肩上按了两下,他侧过头来,俊脸像画笔勾勒出来的线条,清晰挺拔,“我不会有事的。”   背上的伤口看着多,但大多都不深,只是皮肉伤而已,影响不大。   他又看看时间,“不早了,大家去休息吧,养精蓄锐,明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唐海说:“我去和黄镇长商量具体事宜。”尤其是要重点摸清环山路附近的地形,还有就是封路。   盛千粥和杨小阳也跟着走到门口。   霍寒喊住他:“千万,你留一下。”   盛千粥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整个人就像被钉住了一样,根本挪不开步子。   杨小阳见状,自己先走了。   温千树也走出去,还体贴地把门关上。   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霍寒拿起杯子喝了两口水,“是不是不满意我刚刚的安排?”   盛千粥头皮发麻,嗫嚅着,好半天才憋出两个字:“不是。”   “那怎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盛千粥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直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寒哥,我对不起你!我是个懦夫!我不配当你的兄弟……”   眼前这一幕也让霍寒极为惊讶,他连忙走过去把盛千粥扶起来,“这是怎么了?”   “我不该丢下你跑掉的,我太自私了,我没脸回去见我爸……”盛千粥字字控诉着自己的罪行,还想往脸上甩耳光,霍寒握住他的手。   又好气又好笑,“这脑子平时挺灵光的,怎么突然就犯傻了?”   盛千粥抽噎得说不出话来。   到底年纪小,什么都写在脸上,心里过不去的就是过不去。   “我们来假设一下情况,如果当时你没走,会怎样?”   盛千粥回想了那惊险的画面,牙齿都打起哆嗦来,“肯定逃不掉。”说不定都被砸成一团肉泥了。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着炸弹往里跑吗?”   “知道。”为了给他争取更多的逃生机会,所以他才对自己逃跑的行为如此不齿。   霍寒说,“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不会改变那时的决定,你带着周大哥出来了,这算赢,我也平安无事,这是双赢,上天还是待我们不薄的。”   “我再教教你什么是真正的兄弟情义。”   盛千粥一愣。   霍寒继续说:“所谓的兄弟情义就是,兄弟如果要你挡枪,你就毫不犹豫帮他挡枪,兄弟要你跑,你也得想都不想撒腿就跑。”   “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几分钟后,盛千粥泪流满面地从病房走出来。   温千树在走廊尽头和霍斯衡打完电话,回去时霍寒已经趴在床上了,他背上有伤,每夜只能以这个姿势入睡。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脱去外套,挂在椅子上,掀开被子在他旁边躺下。   刚挨上枕头,男人温热的呼吸凑近,耳朵被他轻含住,浑身起了细细的颤栗,“寒……”   两人在柔和的灯光下安静接吻。   是夜,窗外寒风呼啸,情人间的体温将室内蒸得温暖如春。   凌晨三点半,借着夜色遮掩,文物保护专案小组的几个工作人员开始将装着“文物”的大木箱往特制的防弹车上搬,不远处的山上,军哥用夜视仪密切留意着情况。   天色蒙蒙亮。   马仔过来汇报情况,“货已经搬完,车还停在原地,没有移动的迹象。”   军哥说:“再等等。”   他目光贪婪地看着那两辆黑色的车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叫不叫为他人做嫁衣裳?”   “可不就是!”马仔们都附和。   还有精明些的说:“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军哥心情不错,“到时把他们打成马蜂窝,哭都没地儿哭。”   笑声散在风中。   太阳出来了,仿佛怕冷似的,只在天边露出一半红通通的脸。   霍寒和唐海的身影出现在北雁塔古墓。   霍寒在车周围走了一圈,“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文物”已全部装车,车的轮子也动了手脚。   霍寒一挥手:“出发吧。”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车子一前一后迎着朝阳缓缓爬上环山路。   军哥也下令:“通知我们的人,准备行动!”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霍寒一行人离开后,由杨小阳带领着几个人,开了两辆货车,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几个木箱,尾巴喷着黑烟,一扭一扭地往老路开去……   才拐了第一个弯,黑色防弹车就停了下来。   马仔放下望眼镜:“军哥,看情况应该是轮胎漏气了。”   军哥摆摆手:“等着。”   只要车和货还在眼皮子底下,就出不了什么事。   只是啊,那修车的人似乎是个草包,换个轮胎而已,都花去了将近大半个小时,太阳都整个出来了,车子才重新上路。   山风悠扬。   开出十分钟,数颗子弹穿风而来,车前盖被打得“砰砰”作响。   霍寒摸出手·枪,“大家注意警戒!”   车子继续往前开。   “军哥,他们的车防弹……”   “你他妈废什么话?赶紧给老子打!打轮胎也不要紧!”   马仔们集中对付起轮胎来:“砰砰砰……”   一辆车被打中,歪斜着车身往山体上撞,紧急制动停了下来,两侧车门打开,借着它的屏掩,霍寒往山上放了一枪,打中一个马仔的手。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军哥死命放枪,枪声在深山里回荡。   山城的人还以为是哪家死了人在放炮,纷纷感慨,这家人真是有钱啊,光是礼炮就鸣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这得花多少钱啊。   TY集团带的人多,伤了一批还有一大波涌上来,唐海闪过一粒枪子,朝霍寒做手势,“可以撤退了。”   文物已经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霍寒:“撤!”   枪声止歇,只余风声。   军哥哈哈大笑:“还以为有什么能耐,竟然弃车逃跑了。”   “来人啊,给老子把东西搬走!”   “军、军哥……”马仔已经吓得面无血色了,“木箱上有定时炸弹。”   军哥脸色大变,拔腿就跑。马仔们也拼命跟着跑。   趴在一块大石头后,等了十分钟,那炸弹竟然还没有爆炸。   军哥咬牙切齿,往马仔身上踹了一脚:“你奶奶的,不是说倒计时两分钟?眼瞎了!?”   马仔吃痛,“真的是两分钟,我要说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他妈给我再去看看。”   马仔哪里敢,转身就往山上跑,大腿被军哥射了一枪,捂着伤口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   军哥又跟拎鸡仔一样拎起一个马仔,“你给我去看看。”   有血的教训在前,那人抖得像筛子一样往车的方向走过去,刚探头进去看一眼,妈呀,倒计时还剩下三秒了,吓得双腿都软了,直接跌倒在地。   军哥自己躲到石头后面,唾了一口,“孬种!”   那人绝望地闭上眼等死,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他又睁开眼,大着胆子爬起来再看一眼那炸弹,怎么回事?倒计时又跳回三分钟了?   这是耍着人玩儿吧?   “妈的!”军哥把那假冒伪劣的定时炸弹摔在地上,“老子被人当猴耍了!”   马仔大口地吞了吞口水,“军哥,箱子里……都是石头。”   军哥定睛一看,果真不假,双眼都瞪得出血了!敢情这是连环耍?这脸面都丢到阎王老爷那里去了。   “好你个霍寒,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一声枪声,惊得山林里的鸟乱起一片。   渐渐地,四周又恢复了平静。   山城被暖融融的阳光笼罩着。   温千树站在窗前,焦急地等着。   霍寒已换了一身衣服,他走进来,从后面抱住她,她的一颗心这才落地,“顺利吗?”   他轻轻地“嗯”一身,闻着她身上清淡的香味。   “繁繁,后续有唐海跟,接下来我有几天时间,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温千树瞬间心跳加速,“回家?”   “我们先把周大哥送回去。”霍寒说:“再顺便回一趟我家。”   他已经托同事买了对戒,先回家,再去拜访她母亲,把该办的事都办了。   温千树偏过头来,吻他的唇,“好。” 第六十二章   周大哥老家在孤云镇,此镇隶属西安市的某个小县城。   已是深秋光景,落叶铺地, 街上很少人走动, 清冷而安静, 温千树从车窗里看出去,只见两个环卫工匍匐着腰清扫落叶, 她呵出一口气,窗上蒙了成水雾。   她在上面写了两个字:“寒树。”潦草地圈了一个心形。   霍寒正开着车,不经意侧过头来,一路有些沉重的心情, 看见她孩子气的这一幕,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温千树说:“我忽然想起一句话。”   “嗯?”   “寒来千树薄。”   他已经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轻咳了两声,就是不去点破,“这句话怎么了?”   温千树在他大腿上戳了两下,“少装!”   霍寒轻笑出声, “真不知道。”   她一脸狐疑, 打量着他的神色, 还真的看不出什么端倪,“这不很简单吗,我们的名字都在里面啊。”   重逢以来,两人还没在一起之前,可以无下限地挑战他的自制力, 因为知道他不会对她怎么样,可挑破关系后……三天三夜下不来床绝对不是耸人听闻。   毕竟有前车之鉴,这男人体力好得令人发指。   霍寒别有深意地“喔”一声。   温千树从袋子里翻出两个面包,自己先咬了一口,然后递到霍寒唇边。   他说:“你先吃。”   “一起吃。”这样可以吃到两种口味的。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完了两个面包,温千树又拧开保温瓶盖,热气氤氲,淡淡的人参味在车里飘开,她喝了几口,剩下的都留给霍寒。   将近九点,车子在一扇木门前停了下来。   周大嫂已经事先知道了消息,特地帮儿子跟学校请了假,母子俩冒着寒风站在门口,身影单薄如秋叶。   不知哭过多少回,眼眶一圈圈地发红。   霍寒和温千树下了车,周大嫂看见他手里抱着的木盒,情绪一下崩溃,“老周……老周啊……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字字含泪。   她身后那个高瘦的男孩此时也泣不成声。   那样伟岸正直的丈夫和父亲,此时盛装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   有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寻常的夏日夜晚,吃完晚饭,一家人在院里看星星,如往常般说要去外地出差的人,从那以后就一去不回了呢?   又有谁能想到,一家三口重逢竟是这般情景?   温千树看得眼眶发热,背过身去,霍寒把她搂进怀里。   风沉重地压着树梢。   “嫂子,节哀。”   周大嫂止了泪,“霍寒,谢谢你。”   谢谢你把老周带回来。   “外面风大,先进去吧。”   她一手抱着丈夫,另一手牵着儿子,慢慢地走进去了。   温千树和霍寒跟在后面。   院子里很干净,连一片落叶都看不到,水井边还摆了几盆不知名的花,在浓浓的秋意里,依然盛放得炽烈。   周大嫂屋里屋外走了一遍,“老周啊,你这么久没回家,眼生了吧?我带你去看看,这是我们的客厅,这是卧室……”   “东明,”她回过头来叫儿子,“咱……去送你爸最后一程。”   墓地早就选好了,就在对面的山头上,墓碑是连夜让师傅刻出来的。   正午的阳光丰盛,周大嫂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鬓角雪白的发随风轻动,她儿子已经哭得眼都肿了,一声声“爸爸”喊得人肝肠寸断。   温千树看得很不是滋味,一想到自己的爸爸……顿时心口像塞了巨石,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霍寒抚着她后背,柔声安慰。   那边突然传来周东明的惊叫声:“妈!妈?”   霍寒感觉跑过去,周大嫂已经哭晕了过去,他把她背起来,一路背下了山。   还好只是情绪激动导致的晕厥,周东明在母亲太阳穴上涂了点药油,她就醒了过来,悲痛被压在心底,她握住霍寒的手,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多亏了你。”   霍寒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和老周跟亲兄弟没什么两样,这些年他不在,一直都是你帮衬着这个家,客套的话我就不说了,老周这辈子有你这个兄弟,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周大嫂抹掉眼泪,“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她掀开被子,“我去做饭。”   “在做着了,嫂子,你先躺下来休息会。”   周大嫂透过木窗看出去,厨房里站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东明正帮着打下手,她收回视线,“那是你媳妇吧。”   霍寒:“嗯。”   她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做这行的都不容易,人家姑娘愿意跟着你,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霍寒眸光还锁着厨房,见他的姑娘把一篮青菜放进锅里,动作有些生疏地用木铲去压,也跟着笑笑:“知道。”   温千树确实不怎么会煮菜,周东明在一边说,“姐姐,我来吧。”   “也好。”温千树把木铲给他,自己跑到角落照看汤水去了。   周东明看着十三四岁的年纪,可对厨房里的一切都很熟稔,应该是平时就做惯了的,家里没个男人,母亲又身体羸弱,小小年纪就要撑起整个家,也是很不容易。   最后两人合力弄出了简单的四菜一汤。   温千树给每人倒了一碗汤,周东明很有礼貌地说,“谢谢姐姐。”   她笑笑,“真乖。”   “嫂子,东明明年该上初中了吧?”她留意到墙上贴满了奖状,落款都是“孤云中心小学。”   周大嫂说:“今年九月就上初一了。”   “真棒。”温千树笑意清浅,“东明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啊?”   周东明一脸认真:“我想跟爸爸一样,成为一名文物保护警察!”   他或许是第一次吐露这样的心声,周大嫂也露出很惊讶的表情,很快又被笑容覆盖过去,“好!有志气!就得跟你爸爸一样!”   霍寒给周东明碗里夹了块肉,“多吃肉,长个子。”   周东明听话地大口吃起肉来。   周大嫂极为欣慰。   温千树也感慨万分。   信念就是这样传续下去的吧?   父亲倒下了,儿子跟上去,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   吃过午饭,又坐着聊了将近一个小时,两人就准备离开了。   霍寒把一个小盒子和信封交到周大嫂手上。   她打开盒子,认出那是一枚素戒,和她无名指上戴着的是一对,顿时又忍不住悲从心来。   “嫂子,有些话我知道不该由我来说,但周大哥已经去了,你也等了他这么多年,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要是将来遇到合适的……”   “我知道。”周大嫂掩面,“你也是为我们母子俩好,可我就是过不去这道坎儿。”   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再等半辈子又何妨?   “这钱你拿回去。”她把信封推给霍寒,“这几年你每个月都寄钱过来,我们欠你的已经够多了。昨儿个村支书过来了,说家里这种情况可以申请补助,我身子骨还能熬好些年,偶尔出去做短工也能赚点钱,东明上学不仅可以免学杂费,还有助学金……”   霍寒只好把钱收回来。   温千树在身后拉了拉他衣袖,不动声色地从他手里拿过信封。   周大嫂把他们送到门口。   温千树弯下腰,“从今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男子汉了,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妈妈,知道吗?”   周东明点头如捣蒜。   她轻拍两下他肩膀,顺手把信封放进了他的外套帽子里。   几分钟后,车子渐行渐远,温千树看向车外后视镜,那站在门口的母子俩已经有些模糊了,奇怪的是,那屋檐上随风摆动的灯笼却格外清晰。   在暮色降临时分,它会被点亮,引导迷途的人找到归家的路。   霍寒老家离孤云镇有三个多小时车程,下了高速,后面大都是山路。   温千树被颠簸得一路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车子停了下来,她揉揉眼,“到了?”   霍寒帮她解开安全带,“嗯,下车吧。”   之前闹出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屋里的狗,它边叫边冲出来,在两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一双圆溜溜的眼打量着,没几秒就摇着尾巴去蹭霍寒的裤腿了。   霍寒摸摸它的头,它立刻伸出舌头来舔他的手,连带着对温千树也格外地友好起来。   一个五六岁模样、扎着羊角辫的女孩也冲出来,一把扑进霍寒怀里,娇滴滴地喊,“舅舅!”   霍寒单手把她抱起来,“容容又长高了。”   “谁啊?”这时,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   话音刚落,霍姝就出现在门口,怀里还抱着个小男孩,看见霍寒,惊喜道,“哥!”   她往前快步走了几步,又看见霍寒身后站着的漂亮女人,脚步猛地一顿,不敢置信地倒吸一口冷气,“你……你怎么……”   舌头都快打成结了。   温千树当然知道她情绪反常的原因,但面上还是挂着笑,“小姝,又见面了。”   霍寒被小外甥女缠着,自然没留意到两人间的异样。   几人进了屋,霍姝把儿子放到摇篮车里,“哥,你回来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我好准备一下。”   “没事,”霍寒把容容逗得咯咯笑,“待会我自己收拾。”   早两年,霍姝和老公把隔壁的屋子盘了下来,把围墙打掉,两个院子变成一个,一边自己住,另一边是原来的老屋,怎么也是要留给哥哥的。   他们夫妻还在镇上租了个门面做起生意来,早上卖早餐,晚上卖宵夜,又有了一双儿女,小日子可谓是过得有滋有味。   霍姝小心地观察着哥哥的脸色,见他似乎没有什么兴师问罪的样子,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陪外甥女、小外甥玩了会儿,霍寒牵着温千树回到自己屋,刚放下行李就开始干活。   温千树想要帮忙,被他推到外面的木藤椅上,“这些粗活不用你做,你坐着晒太阳就行。”   她就这样坐在阳光下,看他里里外外地忙活——扫地、拖地、擦窗、擦床,晒被子……   真是……贤惠啊。   她不知不觉就闭上眼睛,懒懒地睡了过去。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温千树闻着饭菜的香味醒了过来,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霍寒拧干抹布走出来,“待会就可以吃饭了。”   霍姝老公以前在县城当过厨师,一番手艺自然不是盖的,听说大舅子回来了,就特地赶回家,张罗了满满一大桌的饭菜。   可惜,店里生意太好,刚吃完饭他又马不停蹄地要走了,霍姝洗完碗筷匆匆出来,“今晚哥在家,要是太晚就不用回来了。”   前几天镇上出现了几起抢劫事件,有人还受了重伤,劫匪也没被抓到。   “知道了。”她老公笑得很是憨厚,“你和孩子们早点睡。”   霍姝回到房里喂小儿子喝奶,顺便哄他睡。   客厅亮着灯。   霍寒坐在容容旁边,看她写作业,温千树坐在对面,正和白雪歌聊天。   “小歌儿,你真的怀孕了?”   “千真万确。一开始我也不信,后来去了三家医院,都说是怀孕了。”   “恭喜恭喜!”   “嘿嘿嘿……”   “暮山说手机辐射大,我先不跟你聊啦。”   温千树摇摇头,这管得也真够严的。   她放下手机,在屋里四处走走,停在一个大相框前,抬头看上去。   霍寒见她看得入神,也走过去,在她旁边站定。   “霍寒,你很喜欢孩子吗?”   “嗯,喜欢。”他往容容的方向看一眼,见她低头认真写着作业,这才凑过去,压低声音,“我更喜欢你给我生的。”   温千树听得耳根微热,指了指相框里的某张照片,他和一个抱着孩子的陌生女人并肩而立,“那个孩子好可爱。”   霍寒却答非所问,“那是我堂姐和她女儿。”   原来是堂姐啊。   温千树刚想说什么,一道生硬的声音插了进来,“哥!我……”   霍姝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她根本不敢看霍寒,声音也低下去,“我有话想和你说。”   “什么?”   温千树识趣地说,“有些累了,我先回房。”   她洗漱好,躺在床上,好不容易才酝酿出一些睡意,感觉旁边有人躺下来,她下意识地就抱过去,“寒,这么快就回来了?”   霍寒沉默的吻落在她肩背上,带着极深的情yu。   温千树敏感察觉他的异常,“怎么了?”   “没事,”他的唇压在她蝴蝶骨上,低沉的嗓音听得很是模糊,“我只是想试试‘寒来千树薄’。”   她好笑地回头,捧住他的脸,忍不住捏了捏,“还说听不懂!明明就是扮猪吃老虎吧……啊……”   寒风一过,树的叶子纷纷落地。   男人濡湿而温热的气息盘旋在耳根处,“我更想吃……”   温千树的全身像被点了一把火,轰的一下烧了起来。 第六十三章   怀里的人已沉沉睡去,呼吸均匀,霍寒却没有半点儿睡意, 心底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四处飘散, 无法找到出口。   一闭上眼,脑中就浮现霍姝略显紧张的脸, “哥,我有两件事想和你说,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定不要生我的气。”   “七年前, 也就是她离开的前夜,你从外面回来, 情绪低落,在屋里关着,喝得酩酊大醉,那时候你手机刚好来了新信息, 是她发来的……”   “她约你见面, 说是过时不来就知道你的答案, 我……我当时很怕你一旦去赴约,就会一去不回了,所以就把信息删了,还代替你过去……”   “不久前你打电话问我信息的事,我因为害怕, 所以不敢跟你说实话。”   原来她真的给他发过一条信息,只是他没看到,他如果知道,无论如何都会去见她的。   “还有三年前,她不知怎么又来了家里,我就给她看你跟表姐的那张照片,告诉她,你已经结婚,还有了孩子……”   “哥,我知道错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对这个相依为命的妹妹他向来疼爱,心底压着火气,看她泫然若泣的样子,有些不忍说重话,何况事已至此,当年的遗憾也无法弥补,但一想到那错过的七年时间,又觉得意气难平。   而三年前回来找他的事,他的姑娘明面上甚至没有跟他提过一个字,唯一的一次,也只是无意中提起那条信息,顺便问他:如果你当初收到了信息,会来赴约吗?   她这样做,无非就是不想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然而,这些委屈,本不该由她来承受。   想到这里,霍寒觉得心口涨得发疼,睁开眼睛,她仍抱着他睡得无知无觉,他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满腹的情绪揉成了两个字:“傻瓜。”   她竟还“嗯”了一声,就像在应答他。   霍寒细细地盯着她的脸,漆黑的眼底浮现一丝笑意,轻刮她秀气的鼻尖,“以后都不会了。”   她唇中溢出声音,“霍寒……”   霍寒以为她醒了过来,没想到只是梦中呓语,不知她梦见了什么,眉头缓缓舒展,一定是好梦吧?   他把被角掖好,刚想入睡,她的一条腿压了上来,正压在最要紧的位置,还要命地蹭了蹭……   他大概猜到她在做什么梦了。   女流氓。   天亮得晚,朦胧天光从窗户里透进来,屋里浮动着纤细的尘埃。   温千树先醒了过来,身边的人还在睡,呼吸徐徐而下,耳边是让人心安的沉稳心跳声,她难得有了赖床的心情,眼睛四处瞄。   他的房间没怎么变,一张大木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全都是统一的风格,不仅冷硬,还显得空荡荡的,如果将来两人结婚后一起住,一定要纠正一下他的观念。   她喜欢轻快明丽的格调。   卧室该装修成什么样,要不要弄飘窗?厨房最好是开放式的,这样他做菜的时候,方便她在一边欣赏,顶楼要弄个小花房,他很会打理这些花花草草,到时看起来一定会赏心悦目……   温千树漫无边际地想着,直到听到一阵低沉的笑声才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男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想什么这么开心?”   “当然是想开心的事。”   他浅布着胡茬的下巴在她额头摩挲,带来一种莫名的酥麻,她的全身仿佛过了一道电流……   轻拢慢捻,爬山涉水,自寻妙趣。   没想到才几下,门外传来小女孩娇滴滴的声音,“舅舅舅妈快起床,太阳公公都快晒到容容的小屁股啦……”   被窝里的两人飞快对视一眼,温千树急道,“昨晚你锁门了没?”   霍寒把被子往上一拉,盖得严严实实,“锁了。”   外边已听不到动静,不知人走了没有。   他尚在兴头上,一时收不住,还想要继续,她羞得脸颊飞红,连忙推他:“混蛋!快帮我把睡衣捡回来。”   收拾好已经是十分钟以后的事,温千树在浴室洗漱,脸还如火烧,用浸了温水的毛巾过一遍,双眸清亮,见没什么异样,这才走出去。   霍寒正坐在桌边听容容背古诗:“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下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容容背完就伸出小手,一脸期待的表情。   霍寒不明所以。   容容急了,“舅舅没有小红花吗?”每次背完诗,老师都会奖一朵小红花的。   霍寒笑道,“舅舅没有。”   容容的小嘴角嘟起来了。   他看向温千树:“不过,舅妈有。”   “真的吗?”容容又眉开眼笑的了,一下扑过去抱温千树,“舅妈,容容想要小红花。”   小胖妞力气还挺大,她被抱得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偏头见男人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她耸耸肩,冲着这句“舅妈”,怎么也得圆了容容的小心愿。   霍寒去别屋端早餐回来,就看到一大一小坐在阳光明亮的地方,她低着头,侧脸柔美,手里拿着水彩笔,正往容容的手背上画玫瑰花。   那花儿画得生动逼真。   可在他眼里,却是人比花娇。   温千树放下笔,容容已经惊喜地跳了起来,“好漂亮啊!”   容容有些羞涩地凑过去亲了亲她脸颊,“谢谢舅妈!”   “我要去给妈妈看看,给弟弟看,还要给隔壁的小光光看……”说着一蹦一跳地跑出去了。   温千树被亲得愣了一下,见霍寒还看着,有些不自然地垂下视线,没话找话,“谁教她喊舅妈的?”   霍寒似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她妈妈吧。”   霍姝?   她又是一愣。   男人的身影却是覆了过来,声音压得不能再低,“怎么办,我也有点想亲了。”   他以两指抬起她下巴,封住她的唇。   阳光渐渐有了温度,两人的影子叠成一个。   ***   温千树吃过早餐,正在外面看水池里养的鱼,霍姝刚好也从自己那屋出来,看到她似乎有些尴尬,但还是走了过来。   昨天晚上哥哥虽然没有动怒,但她早已经清楚他的立场和态度,那时到底是太年轻才犯了这样的错误,再者说,七年都分不开的人……   哥哥早就一心认定了这个女人,如果自己再不诚心悔过,亲自道歉,无疑是把他往外推,而且她也不想哥哥难做。   “之前的事,对不起。”   温千树倒是没想到霍姝第一句话就提起了当年,或许昨夜她和霍寒说的就是那些事,怪不得他回来情绪有些起伏。   她摇着手里刚捡的一片枯叶,云淡风轻地说,“都过去了,就不用再提了。”   “真心希望你能原谅我。”霍姝还忐忑着,斟酌措辞,“就当看在我哥哥的面上,好吗?”   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在温千树面前总有说不出来的一种自卑。   家世好,人又长得漂亮,连笑容都是明媚动人,想要什么也可以不用藏在心里,只要说一句,哥哥就会摘星摘月地去为她办到,不像她,在心里埋了个小心翼翼的自己。   所以,霍姝毫无把握,当自己和眼前这个女人被放在天平两端时,哥哥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我没有大度到可以把以前的事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温千树轻声说,“毕竟我余下的生命再没有这样的七年可以用来挥霍了。”   霍姝浑身一震。   “但你不同,”她又说,“我希望你忘记它。就当你昨天是第一次见我,知道我将来会成为你哥哥的妻子,这就够了。”   爱情只是她和霍寒之间的事,如果是他做错了事,关起门来可以骂可以打,晚上也可以踢下床,再怎么闹,都不关第三个人的事。   说完,她转身进屋了。   霍姝留在原地,被惊得反应不过来,许久才喃喃了句:“或许你才是最适合哥哥的人。”   温千树径直回到房间,坐在窗边,前面桌子上摆了部笔记本,她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着。   开发商已经松口答应让出山城那块地,工程也停了下来,接着就该着手进行成立古建筑保护基金会的事了,本来应该是由周暮山负责的,但眼下白雪歌怀孕……只能她自己亲自上了。   隔行如隔山。   她搜索了相关资料,看得眼都快花了,好半天才草拟出一个初步方案,可又觉得不满意,随手拿了个柿子,边看资料边轻抚着,没想到皮如此薄,竟有汁液流了出来。   她干脆抿了一口,满嘴清甜。   霍寒去帮隔壁老太太修屋檐,中午吃饭时回来过,这柿子就是他带回来的。   听说是老太太自家种的,当地很有名的火晶柿子,皮薄肉细,甜蜜可口。   她吃完了整个柿子,又继续埋头奋斗。   不知不觉,太阳偏西了,容容也早就放学回来,此时正在院子里玩耍。   温千树也走出去,呼吸了新鲜空气,总算觉得脑子不那么昏涨了,她陪容容玩了会,那只守门的小黄狗也兴致勃勃地冲过来,没控制好速度,不小心把井边一株开得正盛的大红花给糟蹋了。   容容低低呵斥,狗儿仿佛听懂了似的耷拉着脑袋,不停地围着她转。   天边红霞如洗,风朗气清。   温千树的手机忽然弹出来一条来自日历的提示信息,她点开一看——   今天宜祈福、沐浴、求嗣、出火、求婚。   她的视线定在“求婚”二字上久久不动。   她捡起了地上的红花。   半个多小时后,霍寒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温千树坐在窗台上,笑意嫣然,“你回来了。”   接下来看到的一幕让霍寒永生难忘。   她手里拿着遥控器,操纵着容容的小玩具车,车上还用细绳绑了朵红花,小车子正缓慢而歪斜地朝他爬过来。   周围的一切都在瞬间隐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的小姑娘。   她笑得眉眼弯弯,眼角仿佛折进了满天星光。   霍寒听见她说——   “霍寒先生,请问你愿意和你眼前的这位温千树小姐合法亲热吗?” 第六十四章   “霍寒先生,请问你愿意和你眼前的这位温千树小姐合法亲热吗?”   霍寒倚着门,嘴角先是微微扬起, 而后笑出了声音来, 他蹲下身, 把容容的小玩具车调了个头,它载着花儿扭着屁股往回走了。   温千树挑眉:“怎么?”   他走过去, 把她揽在自己臂弯里,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繁繁,第一次是你霸王硬上弓, 我也没把持住,认了。可求婚这种事, 怎么也得交给你男人来吧?”   “所以,这次的合法亲热申请先驳回。”   温千树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很多时候,她还是很乐意配合他所谓的“大男子主义”,毕竟这也算是一种情趣。   “好吧, 听你的。有些可惜呢, 日历上说今天宜求婚。”温千树挨上他, 感觉到腰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低头看他外套口袋,这形状看着不像烟盒,还要更小些,会是什么呢?   她一边和他说话, 一边把手往他口袋里探进去,轻而易举就摸到了一个丝绒盒子,意识到那是什么,心仿佛漏跳了一拍。   原来早就准备好了在这儿等她呢。   戒指是霍寒拜托省厅的同事买的,今天下午才拿到手,本来预备着明天求婚,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温千树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心里却偷着乐,戒指都买好了,却被她抢先求了婚,不知他此时会是什么心情呢?   两人进了屋。   桌上的笔记本屏幕还亮着。   温千树拉他坐下,倒了一杯茶,“屋檐都修好了吗?”   她也不过是随口一问,这个男人亲自出手哪有修不好的道理,听说家里的围墙都是他砌的,十多年了都没出什么问题。   霍寒点点头,目光落在水果篮上,红通通的柿子格外显眼,“好吃吗?”   温千树拿了一个递给他,“挺好吃的,你试试。”   他也不伸手去接,只用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看她。   她把柿子送到他唇边,他启唇,在她以为他要咬上柿子时,他飞快地偏了一下,在她手背上落了一吻,趁着她闪神之际,这才吃起柿子来。   温千树深深吸一口气,“甜吧?”   “还好,”霍寒说,“我吃过更甜的。”   如果他说这话时,视线没有盯着她的唇,她会以为这是一句不能再普通的话。   绕是温千树,也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霍寒三两口就吃完了整个柿子,他不经意扫了一眼屏幕,“这是什么?”   “基金会的策划案。”   温千树趴在他背上,“帮我看看。”   不过,要一个理科生来看这些会不会……太过分?再说就算是学神,也离开学校好些年了……   霍寒没说什么,只是点开了浏览器,搜索起基金会的策划案来,他有时一目十行地扫,有时又看得特别细致,还在本子上写笔记。   温千树的所有心思都被他的一手好字勾了去。   字如其人,沉稳持重,笔画衔接间,又隐约看得出一丝行云流水的飘逸。   “有几个小问题。”   她收回心神,“哪里?”   霍寒用鼠标一一点出来,解释给她听,“这个地方措辞不够严谨,应该用……”   温千树松了一口气,看来学神的地位屹立不倒了。   讲解完几个问题,霍寒喝了两口茶,“这份策划案还是拿去给专业人士过目一下比较妥当。”   她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院子里点了灯,柔光穿过花木透进来,在窗台上斜横着疏影。   “霍寒,你再给我写封情书吧。”   她的肤色如雪般白,轻咬下唇,清澈的眸子里,锁住的是他看得失神的目光。   霍寒轻咳一声,重新拿起笔,在干净的纸上写起来。   她看到他写了“温千树”三个字。   呼吸一滞,目不转睛地跟着他笔尖。   顶格是她的名。   再空两格:你愿意嫁给霍寒为妻,和他共建家庭、生儿育女,一生一世风雨同舟吗?   她吸了吸鼻子,忍住汹涌而出的某种情绪。   霍寒还在写:A愿意 B非常愿意 C一万个愿意 D千万个愿意   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选哪个?”大概是第一次,他难得有些紧张,在桌下握紧了拳头。   不是说写情书吗?怎么变成了婚书?   温千树努努嘴:“勉为其难选个D吧。”   他:“这么勉强啊?”准备把纸叠好,“那就算了。”   “哎——”温千树阻止,“哪有这样的哪。”   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勾起唇角笑,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蛊惑,“愿意吗?”   “千万个愿意。”   他终于满意了,回过头去和她亲吻,还分心去口袋里掏戒指,没成想捞到了一把空气。   霍寒:“……”   之前放这的戒指哪儿去了?   温千树忍住笑意,用力咬了一下他的唇,这才松开,双手搭在他肩上,“怎么了?”   求婚成功,戒指却不见踪影,这已经够霍寒郁闷的了,何况身后的人严丝合缝地贴紧过来,他摇摇头,“没什么。”   “你在找这个吗?”   她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霍寒看到她掌心里的戒指,可不就是自己准备用来求婚的那枚?什么时候又被她变戏法似的变过去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弹了弹她额头,“怎么会有你这么不浪漫的女人。”   温千树理直气壮地回,“要什么浪漫,我有你就可以了。”   甜言蜜语容易使人耳根软。   霍寒笑着把戒指推进她的无名指,和想象中一样尺寸适合,还格外衬她肤色。   温千树这才认真看了起来,这个牌子的粉钻系列很有名,也出奇的贵,一枚够买他手上戴的十枚了,他倒真是舍得给她花钱。   “还忘了件事。”   霍寒又拿起她早上给容容画红花的水彩笔,捉了她的手,在食指指腹涂了一圈,指着“婚书”上“千万个愿意”那处,“画个押吧。”   如他所愿。   温千树画押完毕,霍寒就把“婚书”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好像怕她会反悔一样。   她打趣:“这么宝贝啊。”   “全身家都在这儿了。”能不宝贝吗?   她听得心里甜滋滋的。   这才是甜言蜜语第一流啊。   温千树低头查了查日历,明天日子不错,“霍寒,我想要盖着西安市的戳的结婚证。”   莫名的执念。那是他成长的城市,意义独特。   霍寒:“我打算等见过你妈妈以后……”   “万一我妈要是不同意就不领了?”   他毫不犹豫:“照样领。”   “那不就得了,”温千树说,“反正迟早的事。”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来到民政局,顺利成为了第一对登记的新人,半个小时左右就走完了全部的程序,温千树把两本新鲜出炉的结婚证压在心口,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似乎脚步都在飘。   头顶上阳光温暖,略微刺眼,她抬手挡了挡,“真成了?”   她做过很多和他有关的梦,可从来都没有想过到结婚登记这一环,太遥远了。   “走吧,”霍寒扶住她的腰,“霍太太。”   “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笑,“随便逛逛。”   这一随便就逛进了西安交大,霍寒本科时的学校。   天气已入秋,薄薄的凉意裹着房顶、墙角和草地,遍地都是金黄的落叶,一路都是景。   擦肩而过的年轻面孔,男生骑着车,女生坐在后面,面上带着羞涩,四处瞅一眼,终于轻轻地抓住了男生的外套……   爱情穿行在漫天的秋光里。   两人继续往前走,前面地上有人用落叶摆了个心形,四周还留着几根彩色蜡烛,应该是告白现场?   “霍寒,我们拍张照片吧。”   温千树松开他的手,没一会儿就把一个女生带了过来,把手机交给她,“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   她拉着霍寒在落叶前蹲了下来。   女生从屏幕里看他们,这两人是明星吗?颜值好高啊,而且看起来特别般配。   温千树微笑,“可以开始了。”   女生问:“你们不用摆什么pose吗?”虽然这样蹲着就已经很赏心悦目了。   温千树比了个“OK”的手势。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再来一张。”   温千树凑过去,唇压在霍寒侧脸上,他先是一愣,然后宠溺的笑意从眼角漾开,两人眼神相对,如同蜜糖般胶着……   女生看得视线都直了,只是凭着条件反射将这唯美的瞬间捕捉进了镜头。   “谢谢你啊。”   温千树走过去,女生犹握着她的手机不放手,等了一会,她才终于有了反应,看看霍寒,又看着眼前的温千树,窘得满脸通红。   温千树再次道谢。   女生同手同脚地走了,走到不远处,一把扑进同伴的怀抱,“我跟你说,我刚刚……”   “明星?真的吗?哪里哪里?”   温千树哈哈大笑,推着霍寒,“快走快走。”再不走估计她们就要来拿签名了。   几分钟后,两人又偷偷溜进了一间空无一人的教室,温千树有些口渴,“我想喝热的红豆奶茶。”   她从来指向明确,所以霍寒对她的喜好都记忆深刻,“在这儿坐着等我。”   霍寒前脚刚走,没多久教室就涌进了几十个学生,上课铃也响了,老师走上讲台,打开多媒体,屏幕上出现“材料分子”几个字眼。   温千树坐在最后一排,桌面上空空如也。   两个迟到的男生坐她旁边,离她最近的那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说,“同学,你没带书吗?”   还没等温千树说话,他就把一本《材料分子学》的书推了过来,“先借你看吧。”   “……谢谢你。”   那男生和同伴共看起一本书来,余光不停地往温千树这边看,“在上面做笔记也没关系的。”   温千树:“……噢。”   讲台上的老师已经切入了正题,男生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往右边移了移,小声问,“同学,你哪个班的?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没见过很正常。”温千树说。   这时,霍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微愣后,很快反应了过来,好整以暇地倚在阳台上往里看。   已经有几个角落的女生发现了他,窃窃私语着。   温千树再也装不下去,她把书还回去,很“无意”地让男生看到了无名指上的戒指,在对方的愕然里,她又从口袋掏出两块糖,“谢谢啊,我今天结婚,请你们吃喜糖。”   那搭讪男生的表情已经精彩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同伴已经笑得整张桌子都在颤,在更多人的目光看过来之前,温千树赶紧跑了出去。   走出学校,霍寒的笑仍停不下来,他从来没有这样开怀地笑过,就像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纪。   温千树也靠在他怀里笑。   两人在学校附近吃过午饭,又去看了一场电影。   是最近上映的一部大热爱情片,很受时下年轻人的喜欢,电影院里人满为患,大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   温千树已经很久很久没在外面看过电影,以前两人谈恋爱时也看得不多,霍寒却还记得给她买了可乐和爆米花。   她喝了几口可乐,剩下的全交给了霍寒。   爆米花却是一直在吃,但只吃了三分之一就饱了,还想丢给旁边的人,没想到他竟侧头看着自己,她奇怪地问,“不看电影吗?”   “看啊。”他仍看着她。   最后,这场电影全程只有温千树在看,从头到尾,霍寒看的只有她。   晚上也不准备回去了。   毕竟是新婚夜,霍寒在市区酒店定了个套房,视野极佳,可以把整座城市的夜色都收进眼里。   但夜色不是重点。   浴室里的浴缸大得惊人,床也很大,浅蓝色的床单上,是新婚妻子柔软白皙的身体,霍寒眸色渐深,慢慢朝她走了过去……   春宵一夜值千金。 第六十五章   温千树在暖和的秋阳和早安吻中醒了过来。   男人的吻沿着鼻尖落到唇心,她被他的胡茬弄得有些痒,娇笑着去躲, 被他更紧搂住, “真想一直不出来。”   她立刻红着脸一动不动。   结了婚的霍先生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过,她喜欢这种变化。   温千树伸手去摸他的短发, 没来由地说了一句,“如果爸爸知道我们结婚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很久之前她就想过,婚礼那天, 是爸爸牵着自己的手走过红毯,然后把它交给值得托付的另一个男人。   现在他已经来到了身边, 而她的爸爸……   “一定会的。”霍寒握了握她的手,十指相扣。   有些事情暂时还不能告诉她,但关于剿灭TY集团的计划已经开始启动,相信不久后就会有结果。   总会有那么一天, 一切都将回归到太阳下。   “成为霍太太的感觉怎么样?”他摩挲她手上的戒指, 不着痕迹地转移她的情绪。   温千树认真想了想, “好像终于又有了一个家的感觉。”不管走了多远,不管在什么地方,有他的地方就是家,不用担心谁会离开,也不用担心谁会丢下她。   对霍寒来说, 这无疑是最高的赞美。他知道她没有安全感,尤其是在亲情上格外薄弱,过去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以后她有他了。   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也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霍寒声音低哑,“霍太太。”   他好像叫上瘾了。   “你是不是也得改一下称呼?”   温千树把脸埋在他胸口,笑意怎么也掩不住,“霍先生?”   “不叫的话,今天就别想下床了。”   可恶!竟然威胁她。   温千树瞪过去一眼,他却已经有了实质性的动作,她猛地闭上眼睛,在他耳边,轻轻地喊,“老公。”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一下。   实在太动听。   他呼吸粗重,“再叫一遍。”   温千树却不依,“我要起床了。”   她卷着被子到床底下找衣服,随便套上,就进浴室洗漱。   霍寒继续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蓦地失笑。   能看到向来没羞没躁的老婆害羞,也是一件难得又有趣的事啊。   他也捡了长裤穿上,推开浴室的门进去了。   两人并肩站在洗手台前刷牙,视线在镜子里对上,彼此眼中都有笑意,明明昨天才刚领证,却忽然有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大概就是应了那句话,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是一块拼图,有的拼成父母子女,有的拼成朋友,而他们各自的那块拼凑成了夫妻。   天生为对方而设,注定密不可分。   吃过早餐,两人就开始踏上归程。   温千树在他父母墓前敬了媳妇茶,改口喊了“爸妈”,当晚,妹夫特地关了店,做了一桌好菜,大家喝酒聊天,和乐融融,容容的笑声一晚上都不带停的,她弟弟见大家都笑,也忍不住跟着咧嘴,露出两三颗米粒似的白牙。   霍姝微醉,拉着温千树说了不少推心置腹的话,慢慢缝补姑嫂间的关系。   晚饭后,温千树以消食的名号和霍寒到附近走了一圈,给每人都选了一份礼物,他们明天就要离开西安前往西江市了,就当留个纪念。   逛得久了些,回到家时,霍姝那屋已经灭了灯,霍寒只好把礼物拿回房间,放在桌上。   他又拿出家谱,郑重地在自己名字旁边加上“温千树”三个字。   一切都尘埃落定。   次日九点多,霍寒和温千树启程去西江市。   霍姝送他们出门,容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孩子的感情是最纯粹的,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都写在眼里,温千树答应她过年时会回来,这才将小姑娘的哭声哄停。   车子渐行渐远,下午四点多抵达西江市。   温千树对这座从小长大的城市有着很深的感情,她走了很远很远,但就算到了天涯海角,回头转身时,始终有那么一座城张开双手,将她接纳。   连吹过来的风都是熟悉的。   西江市却比印象中繁华了不少,林立的高楼,拥堵的车流,以前的小酒馆、小茶馆、小饭馆摇身一变成了大酒店,街上的玉兰树也替换成了高大茂盛的木棉。   霍寒目不斜视地开着车。   温千树松了发绳,让风把头发梳开,“待会要见到我妈,你会不会紧张?”   还真是有点儿。   这比不得是寻常的“见家长”,他这次来求娶的可是岳母的掌上明珠。   “真紧张了?”温千树又问。她不过是和他开个玩笑。   霍寒:“……”   “我已经跟我妈和周叔打过招呼了。”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了些,随后又松开,唇边抿起一丝笑意,“好。”   车子开进市中心的高级住宅区,缓缓停在一栋别墅前,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正在草坪上踢足球,听到声音回过头,“妈咪!妈咪爹地!姐姐回来了!”   他是朝屋里喊的,人却撒腿朝温千树跑去,一把抱住她,“姐姐,我好想你,好想你啊!”   温千树摸摸他的头。   周暮雨抱够了姐姐,又机灵地打量着她旁边的男人,甜甜地叫了声,“姐夫好。”   霍寒笑,“你好。”   “回、回来了。”温莞从屋里走出来。周潜、周暮山也出现了,甚至连白雪歌也在,还冲温千树挤了挤眼。   真是热闹啊。   霍寒把手里提的礼品交给佣人,一路上都在斟酌着称呼,叫妈吧,这是第一次见面,未免唐突了些,可叫“阿姨”,连人家女儿都娶了……   然而,一见到人,一声“妈”自然而然就叫出口了,“妈,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霍寒。”   “好,”温莞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年轻人,“好,真好。”她背过身去抹泪。   女儿眼光真不错,这女婿上上下下都挑不出不好的地方,何况她已经从丈夫周潜那儿听说了他们过去的事,早就对霍寒产生了很好的印象,以及埋下一丝的愧疚。   霍寒也看出来了,这次见面,岳母似乎比自己还要更紧张。   温莞想去拉女儿的手,温千树下意识要躲,霍寒看过去一眼,她就乖乖地被妈妈拉住了。   温莞简直不敢相信,用力握了握女儿的手,眼眶又红了一圈,“别站着了,都进屋吧。”   大家在客厅沙发上坐下,佣人奉上茶水。   温莞问霍寒:“小霍,你是哪里人啊。”   “西安。”   “这么远啊。”以后岂不是很难才见得到女儿一面?虽然现在也不容易。   霍寒自然知道她的担忧,“老家的房子有些旧了,将来准备在西江市定下来,繁繁是这儿的人,您也在这儿,以后也比较方便。”   温千树一愣。   她倒是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个,原来已经瞒着她把这些都规划好了。心底不是不感动的,这个男人诸般迁就,什么事都为她考虑。   “真的?!”温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强控制好情绪,“这真是太好了……”   “这几年西江市发展越来越好,生活很便利,环境又舒适,”她简直恨不得把所有的优点都讲给霍寒听,“以后你和繁繁有了孩子,我也可以帮着带……”   周潜看妻子哭成这样,抽了几张纸巾,“孩子们都回来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怎么还哭了呢?”   温莞笑,“我就是太高兴了。”   有生之年,根本不敢想象自己还能这样地高兴。   “小霍,”虽然已经托儿子转达了歉意,但周潜多少还是对当年不明事理地“棒打鸳鸯”之事存着芥蒂,“之前是我对不住了,还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周叔,”霍寒笑道,“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周潜大笑,“好,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他又看向温千树,“繁繁,你不会怪周叔吧?”   温千树举起茶杯,“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怪不怪的。”   周潜很是欣慰,和她碰了碰杯,仰头喝光茶水。   白雪歌倚着周暮山,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心里不知有多开心。   憋了许久的周暮雨小朋友,终于抬起头,“你们谈完事儿了,总得把姐姐还给我了吧?”他从沙发上跳下来,拉着温千树,“姐姐,我带你去看看好东西。”   周暮山忍不住打趣,“姐姐现在已经不是你的了。”   周暮雨蒙了一下,“怎么就不是我的了?”   白雪歌咯咯笑,“你姐姐啊,现在是你姐夫的了。”   “胡说!”他看着满脸笑意的温千树,似乎也明白过来什么,嘴角耷拉了下来,“姐姐我们走吧。”   温千树陪他上楼去了。   等两人下来时,佣人已经准备好了晚饭。   温千树坐在霍寒旁边,周暮雨耿耿于怀哥哥的话,在他们中间加了张小椅子。   大家都笑,把他的小脸笑得红通通的。   一顿饭也算和乐地吃完。   休息了半个小时,温千树就准备离开了。   温莞第一个不答应,“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今晚留下来住吧。”   温千树坚持,“我想回家。”   温莞哽咽:“繁繁,这里……也是你的家啊。” 第六十六章   千家和周家是世交,周潜是典型的富二代,纨绔子弟, 胸无大志, 但胜在温柔体贴, 又有一副好心肠,年轻时和千敏之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 自觉不如人,黯然退出,从此收回了那门心思。   大概是为了弥补那份遗憾,他将温千树当亲女儿疼, 疼得格外高调,家里还特地为她留了间公主房, 弄得周暮山有段时间还特别纳闷,是不是两家抱错了孩子?   周潜妻子在生下儿子没多久就去世了,他一边带儿子一边管理公司,一开始真是苦不堪言, 等儿子长大了, 又调皮地坏了他不少姻缘, 尤其是进入叛逆期以后,真是各种无力……久而久之,渐渐地也就淡了再娶的念头。   后来儿子终于能独当一面了,公司也在他的管理下井井有条,周潜卸下重担, 终于拾起勇气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刚好这时千敏之向温莞提出离婚……   他不否认自己有趁虚而入的嫌疑。   但事实上,是千敏之请求他照顾温莞。   千敏之当时给的理由很简单,夫妻情分已尽,而他也已移情别恋。   更可恶的是,温莞竟然为这种男人闹自杀,如果不是周潜及时赶到,恐怕早已天人永隔,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他寸步不离地守着,也试图帮着他们夫妻挽回这段感情,但千敏之不知怎么就是铁了心……   再后来又因为酒精作祟,有了那荒唐的一夜,没多久就有了周暮雨……   周潜抵唇轻咳一声,“繁繁,你们母女俩这么久没见面,今晚不如留下来陪陪你妈吧。”   “不了周叔,”温千树声线清浅,“我今晚想和霍寒先回爸爸家。”   霍寒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轻轻刮了两下。   她又说,“妈妈,我明晚再过来陪您吧。”   听完这话,温莞脸上又呈现笑意,“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晚我亲自做些你爱吃的菜,一定要过来。”她看着霍寒,“路上小心开车。”   霍寒点点头,“妈,周叔,外面风大,你们不用再送了。”   温莞还要追出去,霍寒又说,“等到了我让繁繁给你打个电话。”   她这才停了下来,看着两人的身影在夜色里走远,“老周,你有没有觉得繁繁变了?”   周潜的笑声散在风里,“是变了。”   大概是那个男人改变了她。   千敏之生性喜静,家安在近郊半山上,也是独栋的别墅,四周山环水绕,风景秀丽,又远离喧嚣,春天时山坡开满野花,夏日时林荫下垂钓,秋天后山硕果压枝,冬日温壶小酒赏景。在西江市,这处可谓是“世外桃源”。   别墅里还留了两个佣人,负责日常的管理和打扫。   温千树在屋里走了一圈,最后站在自己卧室门口,久久迈不开脚步,她已经将近七年没回来了,可它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就像她是昨天才离开的一样。   霍寒把车开入车库,谢了佣人的好意,自己提着行李上了二楼,见她呆站着,也不打扰,倚着栏杆安静地站在她身后。   从阳台吹来的风把她裙摆的影子印在白墙上,灯光扑闪间,仿佛振翅的灰色鸽子。   楼下的落地钟敲了九下。   晚上九点整了。   温千树如从梦中醒来,眉眼还留着混沌的茫然,却下意识地去寻他。   霍寒走过去。   她转身紧紧地抱住他。   霍寒放下行李,把她抱进房间,轻轻放在沙发上,她靠在他肩上,“霍寒,我想先洗个澡。”   “嗯,我去给你放热水。”   浴缸是复古式的,却有着极齐全的功能,他研究了会儿,试了几个开关才成功放出热水,水半满时,温千树拿着睡衣走进来。   她在他面前脱光了衣服,踏进浴缸。   水雾朦胧,半遮半掩,最是诱人。   她是故意的。   但今晚,霍寒更想要在另一个地方把全身的精力都发挥出来——那张她从小睡到大的床,显然比浴室更具诱惑力。   温千树哪里猜不透他心思,热水泡得她全身泛粉,“我还要洗头发,你无聊的话可以四处看看。”   大多时候这个男人很温柔细心,除了给她洗头发这件事,总是控制不好力度,扯得她头皮发疼,有过一次深刻教训,她就不敢再让他碰自己头发了。   “不要泡太久。”霍寒关上浴室门出去了。   他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准备找个地方平息一下,不知觉就走到了二楼的阳台。   一排绿植碧绿喜人,可见平时被照顾得很好。   他背靠墙,咬着烟,低头去凑火,慢慢地吹出一个烟圈。   她不喜欢烟味,所以他已经很少没碰过烟了,但今晚不知怎么就来了瘾。   几分钟抽完一支烟,霍寒把烟头按灭,走了十几步才找到一个垃圾桶,左手边的房间虚掩着门,柔和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他推开门一看,原来是两个佣人在打扫书房。   看到霍寒,她们有些拘谨地喊了声, “姑爷。”   霍寒花了三秒才适应这个称呼,有些生硬地点点头。   “姑爷您随便看看,”一个稍胖的女人说,“小姐收集了不少有趣的玩意儿。”   “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出去了。”   霍寒:“嗯。”   远远还能听到她们讨论,尽管刻意压低声音,但霍寒听力极好,还是听了个大概,“这姑爷长得可真俊啊,一点也不比其他公子哥差。”   “可不是,和我们家小姐不知多般配。”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   书房不仅摆了很多温千树的东西,也有不少千敏之的痕迹。   这里本来就是千敏之的书房,他实在太忙碌,连饭桌上都很难得见上一面,温千树只好把作业带到书房,往往是他处理文件,她就坐在他对面写作业。   久而久之,她的东西就占了他的书房,甚至平分秋色。   霍寒对面是书墙,他把手搭在木梯上,目光随意地扫了一遍,书很杂,几乎各个领域的都有,财经、政治、军事、天文、地理、人文、科学、法律……还有不少的专业词典。   他随手拿了一本《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翻开来,第一页的“abandon”下划了横线,心想,像他老婆这么有耐性的人,怎么也得看到字母“P”吧,没想到翻到第二页,干干净净……   真是……失策。   一整本书就划了那么一条横线。   要是那时他在她身边,怎么也得盯着全部看完。   霍寒把词典放回去。   手边是个小橱窗,上面摆着不少东西,口风琴、俄罗斯套娃,泥俑,还有她自己做的小花瓶,每个瓶身上挂着个小牌子——   赝品一号,赝品二号,赝品三号……   他的视线停在一个相框上。   一家三口的合影。   夫妻俩坐着,女儿两只纤细的胳膊搭他们肩上,她那时多大?五六岁吧,长发编成辫子,一双大眼睛清澈分明,对着镜头甜甜地笑着,似乎还有些羞涩,仔细看,原来是为了遮掩缺掉的那颗门牙。   真可爱。   霍寒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将来女儿的模样,光是想就觉得满心欢喜。   他拿出手机,对着相框拍了张照片。   旁边还有个小相框,是千敏之的独照。   她的轮廓和母亲更像些,但那双眼睛却和父亲的如出一辙,像雨后的晴空,又透着莫名的坚定和孤勇。   霍寒缓缓弯腰,对着照片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   这三个字带着女婿对岳父的尊敬,但更多的,是对一个披荆斩棘无所畏惧的战士的崇高敬意。   霍寒回到房间时,温千树已经吹干头发躺在床上了,粉紫色的睡裙,因她躺着的姿势,露出锁骨和柔软隆起的那一片肌肤,笔直的双腿也白得晃人眼。   偏偏她毫不察觉,“你回来了。”   屋里开着暖气,纵容助长着他身体里喧嚣的热意,霍寒找到自己的睡衣,匆匆进了浴室。   哗啦水声响起。   温千树闷在被子里笑。   十五分钟后,霍寒顶着一头微湿的头发走出来,她从床上坐起来,“我帮你吹头发。”   霍寒在床边坐下。   “头低点。”她带着暖意的手指松着他的短发,热风轰鸣。   “繁繁。”   “嗯?”   霍寒的声音带着某种隐忍,“你坐到……”   “我坐到什么了?”她还故意动了动。   他直接把吹风机的电源线扯了下来,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只剩两人的呼吸和心跳声在交缠。   床单被子枕头都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干净清爽,更吸引他的是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像罂粟·花,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水蓝色的公主床,承载着两人的体重,微微晃动起来。   一次,两次。   长夜漫漫,再来一次。   温千树吃足了主动招惹的甜蜜的“苦头”,蜷在他怀里睡了过去,霍寒帮她掖好被子,正闭上眼睛,听到她轻声呢喃了句,“老公,明天陪我去医院见姑姑。”   他亲了亲她泛红的眼皮,“好。” 第六十七章   天色刚蒙蒙亮,窗外的树木仍是模糊的影子,床边坐着个人, 正低头理着被角, 温千树还在半梦半醒间, 看着这熟悉的一幕,脱口而出喊了声, “爸爸。”   略高的声音拨开思绪里的混沌。   那人坐过来些,英俊的脸在朦胧天光里显得很是柔和,是霍寒。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头埋进膝盖,余光看他, “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   他的姑娘白日里笑若桃花开,可肩上挑着万斤重, 压得梦也沉,他想把它们都卸下来,全放到自己肩上,替她扛。   霍寒有心宽解她此时的尴尬, 抬手把她颊边几缕碎发拨到耳后, 面颊肌肤柔软, 心更软,“睡到半夜被踹了下来。”   温千树睁大眼,有些心虚,“不是吧?”她已经很久没犯过这个毛病了。   “你说呢?”   确有其事。   但被他夸大了些,在她伸腿时早已察觉意图, 一把制住。   “对不起啊。”   “会做早餐吗?”   啊?   这、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做个早餐吗?   家里的厨房很大,厨具一应俱全,角落还特地让人浇了个老式的灶台,虽然颇费心思,但木柴煮出来的饭菜格外清香。   灶台已闲置七年有余。   温千树生了火,往里面塞了几根枯树枝,两个佣人一左一右地站在她旁边,“小姐,这些粗活还是让我们来吧。”   “没事。”她专心照顾着灶台里的火,一张嫣然小脸映着火光。   霍寒从后院菜园里摘了一把青菜回来,正好听到她们的对话,笑道,“阿姨,你们先去休息吧。”   千家对佣人们都不错,薪水丰厚,更重要的是不会拿高眼看人,温千树又是她们看着长大的,不仅没有娇小姐的脾性,私下也很平易近人,连找的姑爷都这么体贴……佣人们对看一眼,前后走出厨房。   锅里的水微微沸腾,温千树把米放进去,用勺子搅了搅,又合上锅盖。   还有模有样的。   霍寒正把青菜放在水龙头下冲洗,随意问了一句,“米洗了吗?”   温千树眼神很无辜,但脸却慢慢地涨红了,“我……忘了。”   把锅里的东西倒掉,又重新换了水。   约莫半个小时,耳边清晰听得到“咕噜咕噜”的声响,锅盖被顶开,白粥的清香漫了出来。   温千树吞吞口水,深呼吸,“好香。”   霍寒已经把小菜做好,拿了筷子勾她过来,“尝尝味道。”   她咬了一口,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剩下的全吃进嘴里,“还要。”   霍寒又喂了几根。   温千树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眼见一盘小菜都快去了一半,他把筷子放在一边,把她“赶”回去继续看火了。   他则是在冰箱里又找了一圈,准备再做个番茄鸡蛋。   十五分钟后,热乎乎的白粥和小菜一起上了桌,温千树坐在椅子上,面前又放下一盘诱人的番茄鸡蛋,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家常的早餐了。   阳光照在她背上,暖融融的。   对面的男人有着这世上最温柔的轮廓。   温千树真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   可它没听到她的心声,重复着旧步调,一去不回头了。   时间不仅自己走,还推着她往前走。   温千树停在病房门前,淡淡的药水味往她鼻间蹿,她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崭新的驼色短靴,还未染上俗泥,干干净净的。   腰上有属于他的温度覆上来,她又抬起头。   霍寒说:“进去吧。”   门推开。入目便是那张病床,雪白得让她的视线模糊,温千树走近,瘦弱的人儿,小胳膊小腿儿全堆在床上,呼吸急促,脸色也几乎和床单融为一体。   她像被什么钉在原地。   身后的霍寒也眸色一黯。   六七岁的孩子,看着只有三四岁大,小小的一团,仿佛风轻轻一吹就散了,看得人揪心。   航航没有睡着,只是人很虚弱,听到声音以为是妈妈回来了,很是费力地睁开眼皮,眼里似乎蒙了水,他眨了几下,好一会儿才能看得清眼前的人。   眼底迸发出一道亮光,“繁繁姐。”   他还输着液,身子动不了,一动就气喘吁吁,但那种看到她发自心底的开心却那么清澈透明,“你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有来看我了。”   听得温千树心生酸楚。   航航从来不说“我已经很久没看过你”这样的话,他知道自己除了病房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在这儿等别人来看,他想去游乐园,想吃肯德基,还想去上学,他想过很多很多的事……   可他不敢和妈妈说,一个字都不敢提,会把她惹哭的。   航航看到了她后面的陌生男人,很是好奇地多瞅了几眼。   霍寒走过去,“你好,小家伙。”   航航看着他朝自己伸过来的手,又看看温千树,她说,“航航,这是你姐夫。”   “繁繁姐结婚了啊。”   航航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地伸出小手和霍寒握了握,这是他第一次和别人握手,心中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力量,那被终年囚禁在瘦弱身躯里的灵魂仿佛慢慢站了起来,不再是小心翼翼地仰视,而是平视……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他咬着下唇,羞涩地叫了声,“姐夫。”   霍寒很轻地摸了摸他如白纸般的小脸,把一艘小小的模型船放到他手里,船上还有一面白帆。   航航惊喜极了,“这是给我的?”   “喜欢吗?”   “喜欢!”他脸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谢谢姐夫。”视线又偏了偏,“繁繁姐,我真的好喜欢。”   “喜欢就好。”温千树微笑。   “等你身体好了,”霍寒柔声说,“就会像这小船儿一样,可以去到这世上很远很远的地方。”   \"真的吗?”航航抬起头,“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   霍寒点头,“嗯,任何地方都可以。”   航航鼓起脸颊,吹出来的气鼓满了白帆,他声音小小的,“可我没上过学,什么都不懂啊。”   就像他不懂隔壁病房的小朋友,明明昨天还在一起晒太阳说悄悄话,第二天为什么就不见踪影了呢?就像他不懂为什么小伙伴的身边有爸爸妈妈,她还要去天堂呢?天堂有那么好玩吗?   航航难以理解,他爸爸也在天堂,如果自己去了还可以得到照顾,可小伙伴们去了那个地方有什么呢?   他不想丢下妈妈一个人,妈妈太苦了,连半夜里砸到他脸上流到嘴边的泪都是苦的。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温千树的手缠在一块,霍寒不动声色地把它们分开,握在自己手里,航航目光直直地看着门口,小手抓着被单,褶皱丛生,他的呼吸又变重了不少。   走进来的是一个微胖的护士,她估摸着输液时间过来的,看见病房里陌生的年轻男女,愣了一下,“你们是?”   航航抢先说道,“护士姐姐,我妈妈还没有回来吗?”   护士没再问下去,“应该快了。”   她又换了大瓶的药液,半斤重,滴速缓慢,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滴完。   航航的手背上没丁点儿肉,沿着血管,排开细细密密的针洞,右手也是,小小年纪,打的针水比吃的粥饭还多。   “不疼的,繁繁姐。”微凉的小手碰上脸,温千树这才醒过神。   航航像个懂事的小大人,“妈妈快回来了,繁繁姐可以下次再来看我吗?”   他知道妈妈和姐姐一见面就会闹不愉快,他不希望看到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难过。   姐姐来看他,他已经非常开心了。   温千树筑起的心理防线在航航天真又关切的眼神里早已溃不成军,那个藏在心底深处懦弱的影子又开始冒头,她觉得自己没有更多的力气再去见姑姑了。   可该来的还是会来。   上天从不以是否做好心理准备去安排因果。   霍寒和温千树刚走出病房门,就和几步远外,提着早餐的千颖之碰上了。   温千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面目憔悴的女人是自己的姑姑,那掺杂在鬓角的如雪白发一下刺得她眼睛微痛, “……姑姑。”   千颖之不清不淡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意外,也没有往日的歇斯底里,她的眼神像死了一样。   她越过两人走了过去。   “姑姑!”   千颖之停下脚步,她后背瘦削,是时光和辛劳啃去了那原本丰盈的血肉,她整个人像被影子撑起来一样,声音是钝刀,先让自己喉咙见了血,再去伤别人的耳朵——   “医生说,年底再找不到合适的心脏配型,航航就会……”   她终于还是不愿意把那个字说出口,狠狠心扭过头去。影子仓皇地把她拖走了。   医院外,暖阳溢满整个天地。   温千树靠在霍寒怀里,“让我抱一会儿。”   霍寒松开外套,把她拢了进去,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搂在胸前,护在心口。   灰色毛衣被一点点润湿。   他没有轻叹,怕被她听到。   许久后。   温千树稍微平息了情绪,“目前只能找到两个合适的配型,一个是我,一个是我爸爸……”   这是家族遗传病。   要么害上这种病,要么就成为这种病的“解药”,可千家上下,从来没有出过需要动用“解药”这样的先例,太残忍。   千颖之和温千树是例外。   按照规律,温千树应该是先心病患者,千颖之是她的“解药”,但命运弄人。   “霍寒你知道吗?我和爸爸的心脏都异于常人。”航航的也是。   霍寒“嗯”一声,她的情况他知道。   正常人的心脏大部分都会在左边,也就是胸骨中线偏左的位置,还有一小部分在胸腔右边,但她的很不同,大部分心脏都长在了右边。   他想起了在兰溪镇时,杨小阳描述的那封“告白信”,“心上插了一支箭,那就是丘比特之箭嘛,是西方很浪漫的说法。不过那心脏的位置有些奇怪……”   霍寒没想到岳父千敏之也是这种情况,他还知道有另一个人也是……   难道他们都是被特意选中的?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猛地一颤。 第六十八章   从医院回到家,正好赶上午饭,温千树没有什么食欲, 在霍寒的坚持下喝了一碗粥就回卧室了, 懒得换睡衣, 直接蜷缩成一团躺在地毯上。   没有睡意,她紧紧闭着双眼。像是想了很多事, 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思绪如同流云蔼风般缓缓穿行而过,想要去抓住时,指间只舀了一场空。   没几分钟, 门开了,霍寒走进来, 眉头轻轻一皱,但很快松开,他去衣帽间找了条薄毯给她盖上。   温千树顺势抱住他的腰,枕在他腿上, “霍寒, 你会唱歌吗?”   霍寒一愣, “嗯。”   “唱给我听。”   “想听什么歌?”   这些年辗转南北,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并不多,高中大学那会儿的流行歌曲连词都忘得差不多了,倒是以前在军营里时常听的几首歌,词曲至今都深刻如烙印。   “都行。”   霍寒轻轻哼唱起来,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在远处闪着光,列车飞快地奔驰,车窗的灯火辉煌,山楂树下两青年在把我盼望……”   低沉的男声,像贴着耳朵灌入,渐渐分明,温千树听出来是前苏联时那首有名的《山楂树》,唱得真好听啊,还未听到结束,她就跌入黑甜的梦乡。   霍寒听到她呼吸声渐趋平缓,这才把她连着毯子抱起来,换上睡衣后再轻放到床上,她眼角的湿润扑落在他手背,一滴又一滴。   真正的悲伤是没有声音的。   霍寒亲了一下她眼角,带着怜惜和心疼,“哭吧,我在。”与其憋在心里,他倒是宁愿她哭出来。   她呜咽一声,像极了被人丢弃的小奶猫。   这沉沉一觉,温千树直接睡到了黄昏,窗外黄橙橙的一片,她穿好鞋走到阳台,霍寒站在楼下,跟她挥了挥手,还没等他说话,她转身就跑下去。   迎面扑来一阵淡淡的香风。   霍寒手里拿着钓具,“黄妈说池塘里的鱼和虾都肥了,要和我一起过去吗?”   “要!”   “好,”他把一个蓝色小桶交给她,“你负责提桶。”   池塘在后山。   边上长了一株高大的柿子树,深秋时节,叶瘦,果繁,远远看去,树上就像挂着一盏盏红色小灯笼。   霍寒牵着她的手,走了大概十分钟才到。   温千树选了个好位置放下钓竿,“扑通”一声,熟透的柿子被风吹落,吓了她一跳,她学着母亲小时候教的那样捏了捏耳朵压惊。   霍寒忍俊不禁。   她四处去拈花惹草,捧了一堆回来让他编花环。   霍寒很快编好一个,检查了一遍戴到她头上,还随手给她编了个鲜花戒指,指环小巧玲珑,花倒是硕大艳丽,被她套在指间,更是说不出的好看。   池塘里的鱼和虾都傻乎乎的,没一会儿就钓了大半桶,真没什么意思。   黄昏的水面如同铺了一层金箔,他拣了几块平薄的石头,修长的两指夹着,一下飞出去,水面一连串的金光跳跃,瞬间又消失无踪。   “真厉害,”温千树站在他身后,“教我教我。”   霍寒扶着她的腰,耐心地教起来,聪明的学生一学就会,根本不必费太多的心思,两人很快就抱着亲着,撞得树上的柿子一直掉。   暮色一层层地涌过来。   晚餐吃的是石板烤鱼和椒盐虾。   霍寒剔除鱼刺,剥了虾壳,两只大碗里逐渐各堆起一座小山。   温千树被喂得饱饱的,眉梢眼角都舒展开,他倒是没怎么吃,最后也只是捡着她的剩余潦草对付了过去。   霍寒把东西收进厨房,刚洗干净手出来,温千树拿着他的手机,“陈副厅长的电话。”   他看了一眼落地钟,晚上九点。   他把手里的果盘放到桌上,接通,“陈副厅长。”   “霍寒,我们刚接到确切消息,TY集团将从深城往港城转移一批文物,时间就在明晚……”   “好,”霍寒说,“我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   “怎么了?”温千树察觉他神色有异。   “有任务。”   她看着窗外苍茫的夜色,“现在就要走吗?”   “嗯,”霍寒点头,“待会会有人过来接。”   还好西江市离深圳只有三个小时的车程,唐海和盛千粥他们都已经到位了,陈副厅长已经额外多给了他时间。   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侧脸看起来格外冷冽。   几分钟不到,门外传来车的喇叭声,看来和陈副厅长通话时接他的人已经快到了,温千树压抑着呼吸。   霍寒简单检查了手枪,她忽然从后面抱住他,“会……很危险吗?”   怎么办?   他的姑娘现在动不动就……   心里有个声音说,骗不了她的。   可还是要骗骗看。   “只是例行任务,危险性不大,”他回头咬了一下她唇角,“等我。”   “等一下。”   她松开手,从沙发上捞了一条羊绒围巾给他一圈圈裹上,声音带着鼻音,“这个暖和,别怕人笑话,看不出是女式的。”   霍寒呼出一口气,漆黑的双眼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女人,他的女人,漂亮纤细柔软,但骨子里一股韧劲,一颗心里满满装着的都是他。   七年。   不是只有他等在原地。   女孩子的青春比他的宝贵太多了。   霍寒长手一捞,把她锁进怀里,低头就吻了上去。   轻车熟路,唇心唇角,破齿关,裹住那软甜的舌尖,轻咬重吮……她被教得太好,和他旗鼓相当,所有的情绪都揉进这个深吻里。   又一记鸣笛声起。   “我走了。”   温千树的唇火辣辣的,已微微肿起来,胸脯如起伏的山丘,“一定要小心。”   霍寒朝她笑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门打开,寒风涌进来,很快又被关在门外。   车轮碾过落叶,走远,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心跳声可细数。   温千树摸着火烧过般的脸颊,轻声呢喃,“我等你回来。”   ***   深城的某个码头。   此时已入夜,冷风里夹裹着浓重的腥味,闻着让人很是不适,不远处,工人们正有条不紊地往货柜船上搬运货物。   由公安部、海关总署、交通运输部组成的联合队伍已集结到位,加上文物保护专案组的四个成员,一共有二十人,分成四个小组,对各可疑的货船进行排查。   霍寒带着杨小阳和其他三人,先后检查过三艘已装满货物的货轮,但并没有发现任何违禁物品,一行人下船时,天已经全黑了,清冷的月亮已挂在天边。   唐海和盛千粥那边的进展也不怎么顺利。   杨小阳轻声说,“寒哥,会不会船已经走了?”   虽然他们已经在这里蹲守了一个白天和黑夜,但深城-港城作为TY集团最为重要的文物走私渠道之一,那些人一定慎之又慎……   “不会。”霍寒说,“除非他们得到风声,延期了。”   像他们这种舔着刀子过活的,没点脑子怎么混得下去?   他正要说些什么,余光瞥到十几米处的船上灯光猛地晃了一下,定睛一看,一颗脑袋鬼鬼祟祟地缩了回去,“走,到那艘船上看看。”   一个男人正蹲着吃盒饭,看他们上来,喝道, “你们是做什么的?”   “海关临检。”   “这么晚了还检查,真辛苦啊。”那人把盒饭合上。   海关的同志给他看了工作牌,“船上都是些什么东西?”   “哎,都是些水果。\"他说着说着就换了粤语,“现在大陆生意不好做啊,香港人……”   杨小阳听得很费力。   这时,一个络腮胡的高壮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的正是之前鬼祟偷看的小瘦子,“怎么了?”   “强哥,没什么事,”盒饭男说,“海关临检。”   强哥脖子上挂着一条沉甸甸的金项链,估摸着得有半斤重,露出一笑,两排大金牙,这年头把炫富炫得这么豪放的也真是不多见。   他上来就给每个人都递上烟。   惯例没有人去接。   强哥有些悻悻地把烟收了回去。   “请你们配合我们的工作。”   “那是那是,这边请。”盒饭男在前面带路。   进去一看,里面还有两个人在斗地主,打过声招呼,又继续低头玩牌了。   霍寒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周,木板床,凌乱的被子,枕头掉到地上,桌上堆着十几桶方便面,旁边的热水壶没盖上,冒着热气……   他的视线落在前面的泡沫箱上,“里面装的是什么?”   强哥说,“都是些水果什么的。”   “打开看看。”   盒饭男打开箱盖,“这是香蕉。”   “这是雪梨。”   他一连开了几个泡沫箱,“橙子、芒果、猕猴桃、木瓜……”   海关的同志和杨小阳检查过,都是些很寻常的水果。   “那下面装的是什么?”霍寒指着垫在底层的几个泡沫箱问。   盒饭男说,“下面的也是水果。”   “打开。”   “同志,不满你说,”强哥插话,“这下面装的是榴莲,这东西味儿大,一打开就臭得不得了,刚好我那俩兄弟对它过敏,要是味儿跑出来,这整晚上就别想合眼了。”   “是啊是啊,之前就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的。”   霍寒面无表情:“打开。”   榴莲大概是真的熟透了,盖子一掀开,味道逼人,强哥立刻捂着鼻子闪到角落,在所有人的视线盲区里,他从一个纸箱里摸出了枪别在腰后。   两个玩牌的人收到他的眼神,对看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玩起来。   “同志,你看真没什么问题对吧?”盒饭男凑过来。   “其他几个也打开。”   “得嘞。”   霍寒拿起一个西瓜,“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西瓜?”   盒饭男解释,“秋西瓜,大棚种植的,这玩意儿能卖个好价钱。”   霍寒把瓜放回去,盒饭男的表情瞬间松动了不少,他又换了个瓜,对方的眼睛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   仿佛霍寒手中的瓜上有什么开关,能控制他的情绪。   霍寒把压在最下面的瓜弄了出来。   盒饭男抱起其他的瓜,“同志,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拿两个回去尝尝……”   霍寒察觉手里的瓜比起其他的好像轻了不少,灯光昏暗,他凑前去看,瓜纹似有些不对劲,稍微用力,直接把瓜推成了两半,切口整齐。   瓜是空的,里面用塑料膜裹着个巴掌大的黑色小盒子。   几乎同一时间。   在他前面的强哥拿出了枪。   “大家小心!” 第六十九章   “大家小心!”   电光火石间,霍寒迅速将旁边的杨小阳用力扯到身后,脚勾住桌腿用力一翻, 桶面劈头盖脸砸下来, 桌板挡在两人前面成了临时的屏障。   公安局的同志训练有素, 也各自飞速找到了掩体,那海关同志因为是背对着强哥的, 反应略微慢了一秒,被射过来的子弹“咻”一声打中了胳膊。   盒饭男一下变得面目狰狞,从身后拿出一把长长的水果刀,扑过来就要往受伤的人后背上砍, 霍寒当机立断地开了一枪,正好打中他的手心。   刀沉闷落地, 盒饭男痛得嗷嗷大叫。   那两个玩牌的人也早已找好了家伙,起先手里看起来是普通的纸牌,不料竟然是薄薄的铁片,磨得光滑而锋利, 轻而易举就把桌腿削去了一根……   铁片斜着从桌面穿过来一个尖角那一瞬, 杨小阳整个人都呆了, 眼角有热液流下来,摸了摸,整只手都是血,平时涵养那么好的人,也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妈的我跟你们拼了!”   霍寒专注着瓦解强哥的火力, 还分出心思去把他的脑袋按了回来,“先在这儿待着。”   子弹在不算大的船舱里飞来飞去,其中以强哥的子弹最狠,颗颗都是奔着取人命上去的。   他的目标是霍寒。   霍寒飞快在心底测算了一下距离,长手拉过一个泡沫箱,借着它的掩护翻到了另一边,他的速度很快,可强哥的子弹几乎追着他的影子打……   铁皮被打得“砰砰砰”响,一个个洞像黑色的眼睛般冒了出来。水果滚了一地,满目狼藉。   枪声把几百米外正排查某艘渔船的唐海、盛千粥和其他人都吸引了过来。   强哥见情势不妙,一枪把头顶的摇摇晃晃的灯打了个稀巴烂,有什么东西从灯里掉了出来,正落到他手上,他狠狠一咬牙,把那布包着的东西往兜里一踹。   灯灭了,船上陷入一片黑暗中。   忽然掀开的门涌入一丝光亮,盛千粥的脸出现在亮光里……   同一时间,强哥破窗而出。   唐海和盛千粥等人举枪冲了进来。   又是一阵子弹乱飞。   对方的四人渐渐体力不支,再加上子弹也用得差不多了,再继续下去,也只有投降的份儿。   双方都不知道彼此的底线,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   摸着黑,杨小阳捏着心躲在桌后,感觉到有人朝自己扑了过来,脑中第一念头,这人是敌是友?算了,不管他,打了再说。   他随手抄起地上的榴莲朝那人砸了过去。   “哎呦——”   不认识的!   杨小阳心跳如雷,也顾不上手被刺扎得疼了,只用力抓着,一下又一下地往他身上招呼。   被事先动过手脚的榴莲很快碎得四分五裂,一个塑料包着的小盒子掉了出来,那人惨叫声不绝于耳,听得杨小阳热血沸腾,更是来了劲儿,砸得他连连求饶。   没一会儿,其他三人也被唐海和盛千粥几人接连制服,双手抱头在角落蹲成一排,公安局的同志正一个个地给他们上手铐。   盛千粥搭上杨小阳肩膀,“行啊哥们,看不出来你还这么有劲儿呢。”   杨小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拿起地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头上被敲了一下,“文物呗。”   文物?   还带着一股榴莲味的文物?   杨小阳张大了嘴巴,这帮人连这样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盛千粥开了手电筒,把船舱照了个遍,“寒哥呢?”   杨小阳一愣,“……不知道。”   就在几分钟前,就在强哥出窗那会儿,霍寒眼疾手快地跟着从窗里跳出去,隔了几步远,一把扑到他背上,两人厮打成一团。   强哥是个练家子,肌肉虬结,但空有一身蛮力,而霍寒最擅长的就是近身搏击,在技巧上更是略高一筹,眼看着就要把人制服了,谁知强哥鞋尖忽然蹿出一把尖刀,一个大男人,粗壮如柱的大腿柔韧性竟然那么好,灵活如风,带着尖刀拐着弯刺了过来,他一个躲避不及,手臂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就这一两秒间,强哥已经挣脱桎梏,一跃跳下了水。   霍寒也紧跟着跳了下去。   深秋的水,仿佛雪刀一样刮着人的血肉,连霍寒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强哥知道他跟了上来,更清楚这是个不容易甩掉的大麻烦,跟这艘船前就对霍寒这个人有了极深的印象——在集团内部,他的命已经被明码标价,一百万美金。   哪个兄弟不心动?   老天开眼,主动把这一百万送到了自己手上。   强哥往后开了一枪,霍寒猛地扎进水里,子弹在身后闷声入水。   霍寒在水面下拨水而行,强哥反应过来时,一只脚已经被他抓住,人也被整个地往下拖。   强哥死命地踹脚,可那缠在脚腕上的大手就像两根合抱的钢条,根本撼动不了分毫,他弓着腰入水,脸上的肉耸动个不停,手里拿着的枪,用了狠劲地往霍寒头上砸。   水的阻力将他的攻势分解不少,目标没击中,倒是激起了不小的水花,强哥瞪红了双眼,手上的动作已乱了章法。   霍寒趁着这个机会,错身来到他身后,膝盖一弯,所有的力量都灌入其中,狠狠地往强哥背上撞去,他没有防备,就这样被压到了水面下。   霍寒抓住他左手手腕,正要把右手也一起收过来,强哥如法炮制,一个猛子用后背撞了上来,在这错乱间,他又掏出了抢,只是还未扣下扳机,被霍寒一把握住,转瞬间就卸了弹夹,乘着寒风飞了出去,落到十几米外,撞开水面,“咕咚”一声消失了踪影。   强哥大喝一声,眼睛都快要被吼得跳出来,他摘下脖子上的金项链,先是乱挥一气,又阴险地来了招声东击西,眼见金项链就要缠上霍寒脖子,被他的手一挡,迅速缠了几圈,再用力一拉,断成了两截……   强哥眼见大势已去,转身就要逃,被霍寒反剪了双手,挣扎两下,冰凉的手铐已经拷了上来。   虽然双手失去了自由,但训练多年的双腿还是可以派得上用场,霍寒察觉水下有异,也不去阻止。   强哥心中暗喜,正要有所动作时,黑黝黝的枪口压上了太阳穴,他意识到绝望已然像一张大网盖住了自己,再也无处可逃。   霍寒冷冷地盯着他,眼底没有什么温度,声音更冷,像是水里捞出来的,“老实点。”   这时,船上有几道手电筒的光照了过来,接着是盛千粥几乎喊破喉咙的声音,“寒哥,你没事吧?”   唐海、杨小阳和其他几人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身后,霍寒朝他们打了个手势,拖着人上岸。   工作人员已经把船上的水果都搬了下来,并开始清点。   被挖空的西瓜里藏了夜明珠、金镶玉镯……榴莲里发现了青花铜镜、紫色琉璃杯盏……柚子里则是玉碗、古钱币、甚至还有一颗舍利子……   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杨小阳还从强哥鼓鼓囊囊的裤袋里找到了一枚传国的白玉玺。   就在大家忙着清点水果里的文物时,霍寒把衬衫下摆的水拧了出来,抬头看到天上的月只剩下弯弯的一道,他笑了笑,黑色长裤湿得贴在腿上,裤脚还在滴水,凛冽的寒风四处钻。   手臂上的伤口并不深,皮肤被水冲得泛白,竟也不疼。   他把上船前挂在杆子上的羊绒围巾取了下来,往脖子上裹了两三圈,真冷啊。   可那被围巾裹着的地方,暖意一点点浮上来。   那是他身上唯一温暖的地方。   今晚夜色同昨晚一样好。   温千树这晚却没怎么睡,旁侧空枕,她用自己的体温暖了这边,那边又凉了,翻来覆去到凌晨四点多,去衣帽间找了霍寒的一件灰色毛衣,胡乱揉在胸口,闻着那熟悉的气息,这才勉强睡了两三个小时。   天刚亮她就醒了过来,囫囵吃了早餐,就坐在沙发上等,打他电话,总是不通,不免心绪难安。   刚好这时周家派了司机过来接她过去吃饭,早就约定好的,要是不去,肯定会让母亲担心,何况她怕自己一个人待着会胡思乱想。   路上给霍寒发了条微信,让他看到信息回电话,可这条信息就像石沉大海一样,直到晚上吃过饭以后还是没有回音,温千树心底的担心更重了。   温莞看她心不在焉,总有意无意地盯着手机看,语气难掩关切,“怎么了?”   “没事。”   温莞眸色黯了三分,但脸上还是挂着笑,把一个翡翠盖面盒交到她手上。   “这是什么?”温千树像被烫到了手。   “这是你外婆传下来的玉镯,”温莞声音轻轻柔柔的,“眼下你也找到了共度一生的人……”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心中若有似无地叹了两声。   曾经她也以为自己找到了那样一个男人,可惜命运弄人,但愿女儿会一直幸福下去。   温千树也被这短暂的沉默扣动了心底深处的弦,不敢侧头,不敢去看旁边这个至今仍被隐瞒而一无所知的女人,怕自己的泪会掉下来,怕微张的嘴巴自己会说话。   而她只能死守着那个秘密,一个字都不能说。   温千树看着盒子里的玉镯,水头极好,温润清透,她扯出一丝笑意,“挺好看的。”   温莞回了神,来不及收起眼底的那抹哀伤,也跟着笑,“喜欢就好。”   “妈妈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给你了,”她眼角的皱纹像刻上去的般,忐忑地伸出手来想去握女儿的,见她没有拒绝,终于握到了手心里,“只希望你和霍寒以后都好好的。”   纵然做过很多心理建设,但温千树一时之间还是没办法适应这样的“母女情深”,时光终究还是把彼此推远,而亲情在她生命里缺席太久了,她很不习惯,找了个理由匆匆逃了出来。   客厅里,电视开着,却空无一人,她在沙发上坐下,双眼一下失去了焦距,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来来回回。   电视里,穿着深蓝色小西装的女主播嘴巴一张一合,正报道着一起入室抢劫杀人的新闻,温千树没怎么留意内容,直到那惯来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出现——   “昨夜凌晨,在深城某码头,由X省文物保护专案组牵头、市公安局、交通局、海关局等部门……破获了一起重大的水果文物走私案,共抓获涉案人员5人,追回失踪文物200余件,其中国家一级文物……这是我省有史以来破获的最大文物走私案,下面由我们的现场记者……”   温千树紧盯着屏幕,一颗心都快悬到了嗓子口。   她看到了盛千粥灿烂的笑脸,杨小阳也对着镜头笑得很是腼腆,眼角上贴着纱布,有些躲闪,而唐海正接受记者采访……可她并没有找到霍寒的身影。   他为什么不在?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她手忙脚乱去找手机,到处都找不到,没想到正被自己握在手里,迅速拨了他的号码,等了许久还是无人接听状态,许多不好的念头齐齐涌了出来……   温千树改打盛千粥的电话,倒是没几秒就通了,“千树姐?”   “霍寒他没事吧?”   “没事啊。”   她的心放了下来,挂断电话时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手机又连续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划开接通。   耳边是她听过千百遍的低沉嗓音,“繁繁。”   “我在新闻上没看到你,你吓死我了。”她已语无伦次。   霍寒的手机早就在水里报销了,连开机都开不了,上午还有正事要处理,怕她担心,庆功宴也没参加,直接赶了回来,太困太累了,车子走到一半才想起给她打个电话报平安。   那端的笑意带着浓浓的疲倦。   温千树轻声问, “你现在在哪里?”   “在……回老婆身边的路上。” 第七十章   结束通话后,看着窗外渐深的夜色,温千树就打算先回家了, 刚好这时周潜捧着个水杯从楼上下来, “繁繁, 要回去了?”   “周叔,”她忽然想起来什么, “我想问你一些事。”   周潜走过来,“什么事?”   “关于七年前……”同样的问题她也问过霍寒,但得到的总是语焉不详的答案,正如他被隐瞒了当初她发的那条信息一样, 她直觉自己也被隐瞒了什么。   她刚起了个头,周潜就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 “七年前我去西安把你带回来那时,确实和霍寒见过一面,”他面上隐约露出些羞愧,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还说了不少不该说的重话……”   虽说怀了撮合儿子和继女的私心在里头, 但那会儿他是真心地为温千树好, 听说一个穷小子,认识俩月不到就把闺女拐上了床,虽然只是继父,但也是把她当亲女儿疼的,又担心她是伤心之际受人蒙骗, 这才一时头脑发热,做了那等棒打鸳鸯的事。   没想到两人隔了七年又如胶似漆地好上了,尤其还领了证,一起回家,他心里感到欣慰的同时又很是自责,自从家里生了变故,他就再也没有在女儿脸上看到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毫无疑问,这都是霍寒的功劳。   所以就算舍了长辈的面子,也要亲自跟他道个歉。   温千树听了久久沉默,嘴角露出些苦笑,怪不得在青鸣寺后山那会儿霍寒装作不认识她,估计是之前给他留的印象太差了吧。   继父说的那些话,就算是现在她听起来也觉得很是伤人自尊心,又何况是当初那样高傲的他?   他没收到那条信息,所以她就成了不告而别,而她还自以为他已经给了答案。   原来在他那里,她早就已经劣迹斑斑。   “我没时间陪你玩。”   “温千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重逢时他对她的不耐和疏离,原来都是事出有因。   可后来他还是忍不住关心她、不顾一切地保护她、回应她的感情,还给她一个渴望已久的家……   回到家已经是九点多了,温千树刚进门,佣人就告诉她,“半个小时前,姑爷回来了。”   她上楼的每一步都仿佛重而快地踏在自己心上。   卧室里有灯光透出来。   温千树推开门走进去,床上的男人已经睡着了,黑色短发凌乱搭在额前,侧脸在柔和灯光下轮廓分明,又展露出鲜少示人的脆弱。   只有看着这样真真实实的他,她才真正把整颗心都放下。   床头桌上,羊绒围巾叠得整整齐齐放着。   她把盖在他腰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目光蓦地顿住,在他手臂上有一道将近十厘米长的口子,上面看不到血迹,只是周围都开始肿了起来。   温千树眉心微蹙,受了伤怎么不先处理一下,也不怕伤口感染?但想到他一定是完事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心口又推开一阵清甜。   她到楼下取了药箱,在脑中回想了一遍过程,还是不放心,拿了pad过来,搜索出伤口处理方法,支在一边,照着上面写的做。   先是消毒。   用棉签沾了消毒水,细致地把伤口清洗了一遍,再撒上云南白药,均匀抹开,最后是用纱布包扎伤口,但到底是不熟练,纱布松松垮垮的,好像随时都会掉。   温千树试到第三遍,这才勉强打好了结。   她一抬头,撞入一道幽深的目光中,忍不住脸颊微热。   霍寒在她进来时就醒了,但困得睁不开眼,尽管如此,她在屋里的一举一动还是都清晰地听在了耳里,尤其是她蹲在床边,轻声嘟囔,“一定很疼吧。”   不过是皮肉伤,当时疼一下就过去了,再说一个大男人哪里在乎这些,但还是在心底应了她一声,“嗯。”   疼啊。所以老婆你多疼疼我。   “还有什么地方受伤吗?”她的气息靠得很近。   “没有。”他凑过去,手掌压着她后背,把她缓缓压过来,微抬下巴就吻了上去。   “小心……唔……伤……”   温千树的所有声音都被他吃了进去。   男人的大手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它想到的任何地方。   玉雪上微颤的红珠最得他喜爱。   “不、不是说很累吗?”   “嗯。”要紧时刻,他还分神去答她的话,“看到你就不累了。”   将近半夜才风平浪静。   身旁的男人已沉沉睡了过去,温千树虽然困倦,但还是撑着三分清醒去看他,指尖沿着那高挺的鼻梁落到两片薄唇上,想到它们不久前……   原来还可以这样地亲密,她有些羞,但更多的是甜蜜。   耳根似乎又起了火。   温千树轻捏了捏他下巴,闭着眼用手指去描摹他的脸。   如果幸福有轮廓的话,那它一定是他的模样。   次日,温千树醒来时,感觉自己好像睡在火炉里,迷糊着去探霍寒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她瞬间睡意全无。   “霍寒。”她推了推他。   霍寒“唔”了一声,嗓音低哑又模糊,“怎么了。”   “你发烧了。”该不会是伤口感染引起的吧?   霍寒怕她担心,没敢说自己在冷水里浑身湿透,后来也顾不得换衣服就拦了辆车回西江市,在车上被暖气烘干,也就没当一回事了。   何况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生过这样的小病。   终究不是铁打的身体。   温千树慌了神,“去医院吧。”   “不用,”霍寒按住她的手,压在心口,“睡一觉就没事了。”   “不行,”她拒绝,“温度很高,必须去医院。”   那就去吧。   真拿她没有办法。   她只要开口,哪怕命也愿意给她,何况只是去医院这种小事。   正是季节变换之际,医院里感冒发烧的人很多,其中老人和小孩占了大部分,霍寒一个高大的男人在人群中就特别显眼了。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为自己跑上跑下地排队挂号、找医生、取药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就只是觉得,这样被老婆疼着,还……挺美的。   终于来到了输液室。   小孩子哭声震天,这个哄停了那个又哭起来,偌大的输液室被渲染得热闹极了。   温千树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等霍寒坐下后,她又去倒了杯温水给他,“润润喉咙。”   他的唇干干的,还起了皮,人看起来也挺憔悴,眼眶看着都比平时深了些,要是早知道会这样,昨晚……就不让他那样胡闹了。   霍寒喝了两口水,护士就过来了。   她挂好水,帮忙重新包扎了伤口,说了一句,“处理得挺好的。”   “谢谢,”霍寒笑了笑,“都是我太太的功劳。”   护士闻言看了温千树一眼,也跟着笑,没再说什么了。   “还难受吗?”温千树悄悄地把输液管虚握在手里。   “很幸福。”他答非所问,轻轻枕在她肩上,闻着淡淡清香,心绪安宁。   她:“?”   很快就明白过来:“噢。”   周围仍旧吵闹,阳光开始从窗外照进来,原本清冷的角落也慢慢变得温暖。   大厅正中的电视里正放着深城卫视的早间新闻,报道的是水果文物走私案的最新进展:“据记者了解,涉案人员王某、张某……被证实是TY集团的成员……”   听到这里,温千树轻声问,“就是这起走私案?”   霍寒:“嗯。”   “我看到小阳的脸好像受伤了。”   霍寒简单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是被铁片伤的,不过应该不严重。”   “你手上的伤也是铁片弄的?”   “……嗯。”   她嘀咕:“你们这行好危险。”   他没接话,好一会儿才说,“我不会有事的。”   “你要说到做到。”   “好。”   电视里还在播文物走私的新闻,他们都没心思去听,只是彼此依靠着轻声说话。   但对TY集团的人来说,就不只是那么一回事了。   \"这起文物走私案的破获具有重大意义,不仅捣毁了深城-港城的地下走私据点和路线,还有力地打击了文物犯罪集团的嚣张气焰……”   白夜把电视关了,遥控器啪一声扔到了茶桌上,轻笑道,“大家来说说感想吧。”   他虽然笑着,但眼底一片阴森,映着眼镜的幽幽绿光,让人不寒而栗。   被莫名其妙请来的集团内部高层们都面面相觑,有些还窃窃私语着,就是没有人敢去接他的话。   白夜的视线落到樊爷身上,但一下又递过去了,直接锁住军哥,“你来说一下。”   军哥有些诚惶诚恐,但还是挺直了腰杆,“白爷,据我所知,从兰溪镇青鸣寺到相思岭、再到北雁塔,明明经过精心策划,可我们的人还是屡屡失手,不得不让人怀疑……”   跟在他身后的小曾微抬眼皮,但又飞快低下去了。   樊爷倒还是那面无表情的模样。   “怀疑什么?”米兰心急地问。   “白爷,”军哥似乎早已经打好了腹稿,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我怀疑集团内部出现了叛徒。” 第七十一章   “叛徒?”私语的声音压不住了,被震惊破碎开来,在不算大的室内回荡, “谁是叛徒?”   高层们你看我, 我看你, 他们的眼神中,彼此的头顶上已然被贴上了“叛徒”的标签, 一时之间暗自揣测,人人自危。   气氛一下紧张肃杀起来。   白夜把酒杯放下,红酒撞上玻璃杯壁,如同晕开一滩血色, 杯子落桌的声音很轻微,但在一片死寂中, 像敲响了一记丧钟。   他的手指敲着桌面,似有些漫不经心, “你继续说。”   军哥清了清喉咙,“我们的行动都是高度保密的, 且已经有了非常娴熟的运作链条, 我就不信那么巧, 每次都会被警方摸了底,要说没有内鬼的话……”   “是啊,”也有人低声附和道,“青鸣寺那会儿,明明那批货都安全转移到白礼镇, 可为什么警方那么快就闻风而来,而且还掐准了时间,在转移时直接来了个截胡?”   “你这么说,我也觉得相思岭那次有些蹊跷……”   “还有啊,我们的深城-港城的运输渠道最是完善和隐秘,从来都没有出过事的,怎么就突然……”   如果说集团内部没有警方安排的眼线,这一切又怎么解释得通呢?   白夜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这么说来,你心里有人选了?”   军哥双眼眯成细缝,“是。”   白夜抬起的目光如剑锋的寒光,军哥狠狠一咬牙,干脆豁出去了,“我怀疑樊爷就是警方的卧底。”   高层们炸开了锅,纷纷站得远了些,仿佛要避开瘟疫一样。   樊爷却仍旧不为所动,小曾站在军哥的身后,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几乎将牙根咬断。   除了白夜和小曾,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钉在了樊爷身上,仿佛要透过他的衣服,窥见他的胸腔里是否藏着二心。   米兰打破沉默,字字铿锵有力,“你说是就是了?有本事就拿出证据来。”   军哥被她指着鼻子骂,要换了平时早就动手了,可眼前这个女人他得罪不起,只好按捺着怒火,陪着笑脸,“我当然不是无凭无据就含血喷人。”   “白爷,青鸣寺那回,您是亲自过去的,如果我没记错,当时樊爷也在兰溪镇……”他隐藏了白夜在千佛塔壁画室安装摄像头的事实,“在您的指点下,德哥得了一个意外之喜,可没过多久,他们几个人就栽了……”   “还有,在相思岭,当时我向总部求救,怎么刚好那么巧樊爷就在附近镇子呢?另外,叶明德也死得很是蹊跷啊,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被人灭口了?”   那时叶明德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已经开始怀疑有卧底渗入了,还特地提醒他要特别小心,尤其是身边的人,他还特地趁机考验过小曾。   小曾跟在他身边也好些年了,一直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后来又为他挡了一枪,那枪很是凶险,如果不是抢救及时,一条命肯定都搭上了。   混这行的,哪有什么真心和情义?上一秒是兄弟,下一秒就反目成仇,一切都是以利益为转移。能遇上一个愿意把命给自己搭上的手下,实在太难。   “我后面打听到叶明德是死于……”   白夜一扬手,军哥迅速收了后面的话,改了别的话题,“后来霍寒和温千树受困悬崖,也是樊爷出现救了他们。”   这板上钉的事,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总赖不掉吧?   军哥知道樊爷是千敏之,是温千树的父亲,但这不能抹去他这个行为就是背叛集团的铁证。一个不论社会地位还是风评都和他们这些人截然不同的人,凭什么要舍弃妻女和原本的平静生活?   虽然说在集团里他也有着极高的地位,每年的分红也非常可观,但毕竟……见不得光,所以他到底图什么呢?有什么值得他不惜假死,毁了容貌,甚至丢掉过去的一切?   只有一个解释,他就是警方的卧底。   “他图的是我。”米兰说。   军哥不敢置信地退后一步,“大小姐……”   樊爷的脸色终于有一丝波动,但很快又恢复如初了。   “米兰。”   白夜喊的是她名字,但眼睛看着樊爷,“老樊,是你吗?”   樊爷目光坚定,不卑不亢,“不是。”   再没有别的话。   他不当回事的态度激怒了军哥,“白爷,他说谎!”   在白夜沉默的三秒里,樊爷就摸清了他心里的想法,他的多疑显然一直都掌控着主导,所以眼下他只是怀疑,并不确定自己真的是警方的卧底。   这是非常微妙的尺度。   樊爷知道自己此时就站在悬崖边缘,距离全身而退和粉身碎骨都只有一步之遥,直觉和经验都告诉他,什么都不要认,什么都得推开,千万不能露出哪怕一丁点儿的端倪。   越是慌越说明自己心里没有底气,眼下应付得还不错,可他也隐隐有某种预感,这一关……不好过。   他不是只有自己,他还要保护并肩作战的战友……小曾。   “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吗?”白夜看着军哥。   军哥又把自己的推断说了一遍。   樊爷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   军哥忙说,“白爷,您一定要相信我说的……”   樊爷:“白爷,今儿我也把话说开了,您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变成、以及是怎么变成今日的‘老樊’的,在您手下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一个人,办的又是些什么事,没有人比您更清楚,我的这份心,自问不比我大哥要少一分,若连您都怀疑我……”   从白夜几乎难以察觉但确实略微松动的神情中,他知道自己的这张感情牌打出了效果,这么些年他从来不在白夜跟前提起大哥千行之,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发挥最大的作用。   白夜陷进了回忆中。   若说这辈子他有那么一次真正信任过一个人,那么除了千行之,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   军哥不知道白爷跟千行之过去的交情,那会儿他还只是一个小头目下面的马仔,但察觉到形势在不自觉中有所偏颇,不仅连大小姐米兰护着樊爷,甚至连白爷都……他狠了狠心,猛地掏出一把枪来。   几乎同时,周围的几个枪口也对了过来。   军哥把枪压到桌面,“白爷,我敢以性命担保,我们内部一定是出现了叛徒,请白爷彻查!务必将他揪出来,以儆效尤! ”   看来他是咬着樊爷不放了。   他的提议得到了全部高层的同意,“请白爷彻查卧底!”   小曾一直垂着的眼睫毛狠狠颤动两下。   不是没有过犹豫,但决定几秒间就做了出来。   如果此事彻查下去,最后很可能两个人都保不住。那么,这么多年潜伏的心血就付诸东流了,自己如今只跟在军哥身边,要想再上一步,难如登天,关于文物犯罪集团更多核心的机密还需要借助樊爷。   樊爷是绝对不能出事的。   他是眼下唯一的希望了。   小曾慢慢地朝樊爷看了过去,他也若有所察般抬起头,两人的目光有一秒的交集,又很快移开。   樊爷的心头狠狠一揪,竟痛得呼吸不过来。   一个眼神,他就懂得了,全懂得了,这个年轻人是打算牺牲自己,保全他。   果然——   小曾往后退了两步,在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快走到门口时才有人大喊了一声,“有人要逃,抓住他!”   他飞快往外跑,十几个人追了出去。   几分钟后,小曾被人抓了回来。   寂静瞬间如同冰封天地,严严实实地笼罩住了整间屋子。   军哥看着他,眼眶欲裂,“你?!小曾你……”   小曾的眼神让他感觉陌生极了,难道……难道,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是你!?”   “废什么话?”小曾吐了一口血水,“既然落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可能!”军哥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不可能是你的!”怎么会……到头来竟然是自己的手下出了错?!   小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叶明德是我杀的。”   军哥后背已冷汗涔涔。集团规矩森严,手下人出了错,自己也跟着讨不了好,完了,这下真是彻底完了,“小曾你说的是什么疯话?”   白夜投了个眼神过来,"让他说下去。”   小曾:“他死于子弹穿喉。”   最后一个字落地,军哥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原来真的是他。   不知道是谁踢过来两脚,小曾冷不防弯下了膝盖,差点跪地时,又双手撑着站了起来,一把手枪压上了他肩头,重重地把他往下压。   他不肯屈服。   又有几个人过来,拳打脚踢,按着他后脑勺往下撞。   膝盖落地,震得双腿发麻。   但他的尊严已坚毅写在眉间。   军哥唾了一口,说:“白爷,这杂碎就让我来处理吧。”   白夜说,“不必。”   “老樊,你来。”   “是,白爷。”   小曾已经是一身的伤,左脚骨也不知道是不是断了,碰一下地就疼,走得踉踉跄跄的,樊爷在他背后用力推了一把,“走!”   他感觉到被推的地方渗透进一阵凉意,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出的冷汗,被风吹开了,像要钻进骨头里一样。   今晚的月亮很大,隐约还泛着点红色,不知道是月亮红了,还是他的眼睛红了。   他终于还是没有等到可以无所顾忌回到阳光下的那一天,他的生命将要在这个美好的初冬夜晚结束了,但肩头的责任并未卸下,往后还会有另外的同事替他扛起。   回首这过去的二十七年。   有一帮出生入死的兄弟,喝过最烈的酒,也爱过最好的姑娘,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只剩下一个简单的心愿:希望眼前这个人能毫不犹豫地按下扳机。   不要让我的心血白费。   “砰”一声,子弹穿过心口,鲜血喷涌而出。   就在那么一瞬间,小曾看到了自己曾经暗恋过的那个姑娘,穿着白色棉裙,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美得像从头而降的天使,他庆幸那封情书没有送出去,更庆幸那姑娘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有人曾这样偷偷喜欢过她……   他倒在了地上。   樊爷握着枪,像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盯梢的马仔上前来说:“樊爷,白爷说尸体要处理掉。”   “怎么处理?”   马仔被他阴沉的语气冻得说不上顺溜的话,字都是蹦出来的,“扔、扔到……海、海里吧。”   挖坑费事,还容易引起警察注意,扔到海里,鱼和虾会吃掉他的血肉,海底会藏住他的尸骨,一切就处理得干干净净了。   樊爷看了一眼手表,晚上八点零六分,他说,“那就扔吧。”   “扑通”一声,水花高高溅起,水面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夜风撞人,衣摆翻动,猎猎作响。   头顶上是一轮满月,那样的硕大,那样的明亮。   樊爷看着如浓墨般的夜色,想起了很久以前,跟女儿说过的一句话——   “一个人的生命如果去了风里、去了海里、去了沙漠里,那么就等于去了永恒。”   小曾啊,希望你以后的每一天都能生活在阳光下。   他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走回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第七十二章   “霍寒,”温千树站在落地窗边,“今晚的月亮好大好圆。”   “今天十六。”   “时间过得真快。”温千树把窗帘拉上, 清寒月光被挡在窗外, 她走到床边坐下, 手背在他额前碰了碰,“还有点儿低烧。”   “不碍事, ”霍寒偏过头去低声咳嗽,“明早肯定就全退了。”   她翻身爬上床,钻进被子里去,被子已经被他的体温捂暖, 她习惯性去找他的腰,正要抱上, 手忽然被他握住。   “繁繁,今晚我们分被子睡。”   她靠上他肩膀,不说话,闭上眼睛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   霍寒好笑地轻捏了捏她耳朵, 在她手背上摩挲好几下才松开, 拿过一边的被子给自己盖上, 侧身背对着她合眼入睡。   夜静悄悄的。   只有彼此平缓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温千树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但睡得并不熟,迷迷糊糊间好像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又回到了相思岭的悬崖上,繁星坠落, 亮如刀片,把霍寒手中的绿藤割断,在他手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然后两人直直地往下掉……   那种失重感太清晰了,就像真实发生过的一样,温千树猛地睁开双眼,惊讶地发现自己躺在地毯上,原本盖在身上的被子一半搭在床边,一半被她压在身下。   她赶紧坐起来,看到床上仍熟睡的人,轻轻呼出一口气。   原来是虚惊一场。   她不管不顾地掀开他的被角爬了进去,还是觉得不放心,把他的手捉来,用五根手指牢牢锁住。   霍寒睡前吃的药里有安眠的成分,所以这一觉睡得很是沉,但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身上的被子怎么会这么沉?压得他一夜都有些呼吸不畅。   醒来一看,不禁莞尔。   老婆像个树袋熊一样正面挂在身上,不仅腰被她抱着,双腿也被她压着,能不沉吗?   此时天还没完全亮,朦胧中透着点微光。   霍寒的烧果然退了,但还是有些咳嗽,强忍着,怕吵醒怀里的人。   他微微低垂视线,看到她睡得嘴巴微张,牙齿雪白,唇是淡红色的,但看起来有点干,他的手指碰了碰她唇心,能感觉到上面细微的纹路——清晰得如同幸福的脉络。   他隔着手指吻她,一触即离。   天色大明了,温千树终于有了醒来的迹象,先是那黑长浓密的睫毛轻颤两下,接着眼皮睁开,黑色眸子露出来,又很是懵懂地去揉揉,终于把视线揉清楚了。   一张清俊的脸跃入她的目光里。   温千树有轻微的近视,但平时基本上都不戴眼镜。   大概是觉得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不是单用眼睛就能看得清的。   她额头抵上他的,是正常的温度,退烧了。“早。”   霍寒被她的长发拂得脖子微痒,声音带着低哑的笑意,“早。”   不可描述。   她温热的呼吸贴在他耳边,“需要我……帮忙吗?”   一通胡闹后,时间飞快地来到八点半。   温千树把床单、被单丢进了洗衣机,抱着被子到阳台上去晒,回到卧室时,看到霍寒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不是普通的休闲服,看着还挺正式的,她难得愣了一下,“又要出去吗?”   霍寒几分钟前接到陈副厅长的电话,简单说了几句话就挂断了,可心情还有些难以平复,缓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嗯。”   “也是和上次一样?”   “不是。”   看他神色,感觉并不是心情凝重,她又问,“要去多久。”   “还不一定。”   她轻撇嘴角,“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温千树只是随口一问,他却好像当真了,眉头轻皱,似乎在思考什么,“我跟陈副厅长请示一下。”   还真的有戏?温千树眼睛亮了亮。   片刻后,霍寒收了手机走过来,“可以。”   她一下跳到他身上。   ***   冬日的阳光又软又暖,像天上下了一道道的金线,花园里有两个孩子在追逐着跑,笑声清脆如银铃,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年轻女人跟在后面,“小祖宗,小声点,别吵着人了!”   两个头发霜白的老人家靠着坐在长椅上晒太阳,坐着久了,后背就热烘烘的,老妇人慈祥地笑着和女人搭话,“姑娘真是好福气,这双生子看着好生机灵可爱。”   那女人名叫乔雪桐,除了这两个儿子,家里还有一对双胞胎女儿,老公今年又琢磨着想生第三胎……她也跟着笑,嘴上却说,“调皮死了,管都管不过来。”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听到妈妈在讲自己坏话,如出一辙地挤眼睛吐舌头,又追着跑开了,乔雪桐赶紧追上去。   二楼的病房里。   小曾慢慢睁开眼睛,又用力闭上。   这一睁一闭,仿佛经历了两个人生。   身上的疼痛是真实的,闻到的消毒水味也是真实的,那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是真实的!   他重新看着周围的一切,目光带着虔诚和庄重,他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蓝白相间病号服,看打了石膏被吊在床尾的脚,心跳如雷鸣,扑通扑通,一声盖过一声。   他的心还在跳动!   他有些艰难地想去摸摸它。   小曾知道自己的心脏异于常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得了一张与生俱来的免死金牌,但凡子弹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偏差,照样可以送他去见阎王。   山鹰对那微弱偏差的掌握力实在太好了,既制造了死亡的假象,又没有真的夺去他的生命。   说实话,在那样凶险的情形下,他从未抱着自己能全身而退的奢望。   自己是退出来了,可山鹰还深陷在龙潭虎穴中。   小曾抬手盖住了眼睛,可温热的液体还是沿着眼角流下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哭让他有一种真正还活在这世上的真实感。   “你醒了?”护士走进来。   从护士口中,小曾知道了昨晚自己被救的经过。   “你也是运气好,那时刚好有一艘渔船经过,他们是固定每周五的晚上出海的,哦对了,救你的是陈家两兄弟,他们说经过那片海域时,忽然看到海水发光……”   “海水发光?”   “是啊,”护士点头,“听说是你外套在发光,好神奇。”她四处瞅了瞅,“那陈家兄弟又赶着出海了,托我跟你说一声,想跟你要了你那件外套,说是出海这玩意儿顶用。”   小曾想起了出门口时,那重重按在自己背上的手,带着冷冷的湿意,难道是那个时候……山鹰把特制的荧光材料涂在了自己背上?   护士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忐忑地问,“应该可以给的吧?”   “嗯,没事。”小曾对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今天天气不错,”小曾看向窗外,“能推我到窗边晒晒太阳吗?”   护士迟疑几秒,“行啊。”   小曾刚做过手术,还不宜移动,她只好小心翼翼地把整张病床都推到窗下。   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暖得让人想哭,风吹过来阵阵好闻的植物气息,沁人心脾,有人在楼下走动,欢声笑语着,小曾竟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他的视线落到树梢上的一只红色气球上,轻轻地笑出声来。   外边有脚步声越来越近,门被敲响,一会儿后几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为首的正是陈副厅长,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女,他全身一僵,愣了足足三分钟,这才缓缓地抬起手,郑重地敬了个礼,“陈副厅长。”   人已经是热泪盈眶。   陈副厅长走过去,“小曾,欢迎归队。”   这句话是以领导身份说的,而接下来虚环着的“拥抱”,却是以同事、以长辈的名义,对这个披荆斩棘游走在黑暗中的勇士献上的敬意。   “这位是霍寒,这是他老婆温千树,这两位是唐海和盛千粥。”   小曾一一和他们握过手,看着温千树时,眼底闪起了泪光。   他已经知道她是谁。   由于伤重需要静养,几人待了十几分钟就准备离开了,温千树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轻声地问,“他现在还好吗?”   小曾点头,又重重地点了几下,“他也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谢谢,”温千树笑了笑,“祝你早日康复。”   小曾微笑着看她纤细身影消失在门口。   从医院出来,陈副厅长和霍寒、唐海等人还要开紧急会议,温千树就一个人回了招待所。   温莞打电话让她跟霍寒一起过去吃晚饭,她看着窗外一层层涌过来的薄薄暮色,“下次吧妈妈,我们已经吃过了。”   温莞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说,“好。”   挂了电话,温千树进浴室洗澡,吹干头发出来时,外面天色已全黑了,她又拿起手机,屏幕干干净净没有一条信息,于是就开了电视,这个时段除了新闻联播也没别的好看了。   七点半了,霍寒还没有回来,但让人送了饭菜过来,三菜一汤,菜色还不错,但她没有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后来不知怎么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十点多,霍寒披着一身寒气进屋,看到窝在沙发上里的人,先是皱眉,然后进浴室用热水洗过手,用毛巾擦干走出来,正准备把她抱到床上去睡,谁知双手刚挨上她腰身,她就醒了过来。   温千树睁大了眼睛。   男人身上穿着正式的深蓝色制服,线条流畅又贴合,里头套着挺括的白色衬衫,还打了条领带,相衬之下,整个人就显得丰神俊朗了。   她之前看唐海穿过这样的制服,也想象过霍寒穿在身上的样子,可再多的想象也不及亲眼所见——   简直帅得不可方物。   如果说以前想的是看他穿制服,那么现在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好想一件件把它们脱下来。   霍寒看着她那不加遮掩的眼神,不自觉喉头发紧,连声音都是一寸寸压上来的,沙哑得不可思议,“怎么?”   她满脑子都是些不可描述的画面,哪里把他话听进心里,只是顺着问,“怎么突然换了一身衣服?”   霍寒清了清嗓子,“会议需要发言。”   “老公,”温千树搂住他脖子,“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她嘴上说着商量,可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客气。   领带已经被她扯开,转眼间扔到地上去了。   最上面的两粒衬衫扣子也已经失守,可她仿佛又对它们失去了兴趣,柔弱无骨的手渐渐……   完全没有一点防备。   原来她的目标不是的金属扣,而是——   下一秒,某种轻轻呻吟的声音响起……   霍寒倒吸一口冷气,喉咙猛地往下滚动,眸色也瞬间幽深如夜色。 第四卷 :生死坡 第七十三章   房间安静,只有风吹起窗帘时带进些许的日光。   搭在沙发背上的深蓝色的制服外套还能勉强保持平整,同款长裤白色衬衫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各种衣物这里丢了一件, 那里挂了一件, 可见昨晚的战况激烈。   两人平时都醒得早,今天也不例外, 六点多钟就先后醒了,霍寒九点有个会议要参加,还有不少腻歪的时间,然而, 以往总是主动撩拨的人此时正软绵绵地窝在他怀里,听不见一点动静。   温千树感觉全身像被重组了一遍, 哪儿哪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昨夜主动放的那把火太烈,没把握好分寸,一直烧到了快半夜, 她嗓子都险些喊哑了, 而他还……   快三十岁的男人才是真的如狼似虎。   他的浅吻一下一下落在她肩上, 胡茬蹭着柔软肌肤,带来阵阵痒意,“昨晚不是还放了狠话?”   她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彼此的鼻尖轻触。   这样交流起来就更方便了。   温千树:“先欠着。”捏了捏他下巴,“改天再收拾你。”   “欠着?”他温热濡湿的气息喷在她手心, “要计利息。”   计吧计吧。   她埋进他颈窝,摸摸他喉结,“不是安全期,昨晚有一次……出来的时候……掉了,会不会就这样怀上了啊?”   “怀上了就生下来。”反正结婚证都领了,又不是未婚先孕,合情合理合法,到时候准生证也好办。   他们都没有经验,但会学着去做一个好的爸爸妈妈。   “说实话,”温千树语气变得很认真,“只要TY集团一天不除,白夜还逍遥法外,我就没办法安心下来。”担心霍寒,也担心还潜伏在TY集团的爸爸……   白夜这个人她接触得不多,甚至一开始时对他印象还不错,但谁能想到一个气质温和斯文,看着像高级知识分子的男人,撕开外面那层伪装,竟然是这样的心狠手辣、无恶不作之人?   想想就觉得全身泛起一股凉意。   霍寒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很快,很快就会好了。”   “嗯。”   “有时间就想想将来我们的女儿要叫什么名字。”   果然,温千树的注意力被转移开了,“还早着呢,等她生下来再想也不迟。”   她抿唇笑了笑,“我觉得我们应该先讨论一下,她应该姓霍还是姓温,女生的话,温姓比较好听……”   在这个问题上霍寒有莫名的执念,“女儿要跟我姓。”   “要是儿子呢?”   “我只想要女儿。”   “万一生的是儿子,你……”   “我照样会疼他,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教他成为一个男子汉,”霍寒清楚她心中所想,“但我还是更想要和你生一个女儿。”   他声音低了低,“有点可惜,要是能更早遇见你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在她的人生里提前出场,一路陪她共度风雨,在身侧为她保驾护航。   温千树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吸了吸鼻子稳住情绪,“好,那你一定要努力让我生个女儿。”   “我还不够努力?”   “喂——”   ***   招待所离开会地点并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了,两人吃过早餐,就慢慢走过去,提前了二十分钟到,刚走进大厅,盛千粥、唐海和杨小阳后脚也到了。   “寒哥,千树姐。”   温千树本来就是打算跟着过来看看他们就回去的。   “小阳,你的伤没事了吧?”   杨小阳已经不是最初那个稍显羞涩的年轻警察,连日来的四处奔走,不仅让他的皮肤更黑了些,更是难掩眉间眼底的坚毅之气。   他的眼角下方有道伤疤,刚长了新肉,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   “没事了,千树姐,”他摸摸脑袋,“只是小伤。”   盛千粥穿着一身正装,嬉皮笑脸地搂住他的肩,“这可是荣誉勋章啊!多一道不嫌多,看看你偶像寒哥,身上的伤多了去了……哎卧槽!”   他没看错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寒哥脖子上那块……是吻痕吧。   他朝温千树挤挤眼,意味深长地说,“千树姐,了不得哦。”   温千树早顺着他视线看到了“铁证”,抵赖不掉,只好笑笑,在身后对他挥了挥拳头。   盛千粥“嘿嘿”笑着把杨小阳推走了。   杨小阳边走边回头。   盛千粥问:“你早餐没吃饱?”   杨小阳一头雾水:“饱了啊。早餐太丰富,还有些吃撑了呢。”   “所以我才把你拉走啊,”盛千粥说,“你没见寒哥和他老婆在大把大把地往咱们嘴里塞狗粮吗?”   “老婆?”杨小阳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领证了?”   “傻!你没看戒指都戴上了?”   这杨小阳骨子里还是没去掉那些天真气,估计在男女之事上也是一片空白,不然不会傻成这样,盛千粥年纪虽轻,但这些年跟着霍寒走南闯北,也长了不少见识,可不介意多提点提点他,“现在的初中生,刚谈上恋爱,就一口一个老公老婆叫上了。谁跟你一样,思想还停留在八百年前。”   杨小阳脸憋得微微红了,“我这不是没有……没有……”何况在他心里,老公老婆是很正式很亲密的称呼,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口呢?   盛千粥笑,“以后你多和姑娘谈谈就知道了。”   杨小阳心想,说得好像你跟姑娘谈过恋爱似的。   会议还有十分钟开始。   霍寒跟唐海已经进去了,温千树也准备回招待所,刚走出门口,迎面就看见陈副厅长朝这边走过来。   “千树。”   温千树回以一笑,“陈副厅长。”   陈副厅长示意身后的人先进会议室,“能和你谈谈吗?”   两人进了左手边的一间小型会议室。   陈副厅长直入主题,“小树啊,我想和你谈谈你爸爸的事。”   温千树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并不是以省厅领导的身份在跟自己说话,此时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长辈。   她很早就知道这位陈知德陈副厅长了。   伯父千行之的葬礼就是他主持的。   而他的弟弟陈知祥律师也和父亲交情甚笃。   “陈叔叔,我想知道,为什么会是我爸爸?”温千树声音轻,但很清晰,“是你们选择了他吗?”   一是因为他的心脏异于常人,能在关键时刻获得更大的生还可能。   二来,他是千行之的弟弟。   “可以这么说,”陈副厅长点点头,“但或许也可以说是白夜选择了他。”   温千树难以置信,“白夜?”   “严格来说,是互相选择。”   几分钟后,会议时间已到,陈副厅长离开了,温千树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脑中充斥着他刚刚说的话,它们像碎片般飞来飞去,怎么也抓不住。   “你爸爸是双向选择下的最佳人选。”   “所以,只能是他。”   “小树,你爸爸是个好人,他从未做过对不起国家和人民的事,但作为一个父亲和丈夫,他亏欠了你和你妈妈,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小树,我听霍寒说,你很擅长人物画像,有个忙想请你帮一下。”   在陈副厅长助理的陪同下,温千树来到郊区一座老宅,她站在门口,木门两边的对联早已被脱去了红色,也不甚完整,边角的碎屑在寒风中摇摇晃晃。   她走过凹凸不平的青石板砖,脚踩在落叶上,有一种温软的质感,她踏上台阶,整个人落入阳光里,助理在她前面推开了虚掩的门。   小曾靠在临窗的床上,怀里也躺着一团阳光,手边的桌子上放了一叠白色的稿纸,他像对着一个老朋友般朝她笑笑,“你来了。”   病情稳定后,他就被秘密转移到了这处宅院,趁着安静无人打扰的日子,抓紧把脑中关于所有TY集团的信息记录下来。   他鲜少接触到高层的核心机密,但对于各地下走私路线和中层的据点(主要是全国各地的古玩店)、涉及的相关人员,以及交易地点……都有个大概了解。   温千树在门口时已经猜到自己待会要见的人是小曾,刚好在庭院的落叶堆里捡了枝淡蓝色的花,就拿了个玻璃瓶插好,放在木桌上。   “真好看。”小曾放下笔。   温千树在他对面坐下,从包里拿出铅笔和素描纸,“我们现在开始吧。”   “好。”   小曾回想了一下,“我所知道的白夜,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的容貌好像是在生死坡那回之后就发生了变化……”   “生死坡?”   她伯父千行之就是死在这个地方。   “对,”小曾点头,“我猜测他可能是在那次剿杀行动中暴露了,不过也说不通……”   一个臭名昭著的盗墓贼,文物犯罪集团的头子,怎么可能因为这样的原因就大费周章地改变自己的容貌?   除非……他想掩盖些什么?   当素描纸上面的人物画像渐渐完整时,温千树用力握住了画笔,指甲掐进了手心也不觉。   为什么这个男人,这个真正的白夜长得这么的像……而且还那么巧姓白。   答案呼之欲出。   “我出去打个电话。”   温千树握着手机跑出去了,走到后院,扶着门槛,深呼吸几次才稳定了情绪。   她拨了白雪歌的电话。   “嘟嘟嘟”响三声就被接通。   “小歌,我问一下,你爸爸除了两个哥哥,还有别的兄弟吗?” 第七十四章   “小歌,我问一下,你爸爸除了两个哥哥, 还有别的兄弟吗?”   白雪歌犹豫几秒, “没有吧。”   白家正枝有三房, 她爸爸是最小的儿子,而仅有的两个伯父都不在人世了, 一个死于车祸,一个死在情妇床上,后面的三年里,堂哥堂姐也因为各种意外相继离世, 如今孙辈中“雪”字辈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因而得了格外多的宠爱。   “雪歌, ”温千树说,“这个问题非常重要。”   白雪歌自然从好友的语气里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那我去问问我爸。”   周暮山到国外出差,她刚好回到了自己家。   白雪歌拿着手机到书房, 白父正开着视频会议, 看到女儿进来, 眼神带着询问,“什么事?”   她做口型,“很重要的事。”   白父暂停了会议,摇着轮椅出来,慈爱地看着女儿, “小歌,怎么了?”   白雪歌怕父亲受凉,把沙发上的毛毯搭在他膝盖上。   白父十多年前视察工地,不小心被一块钢板砸中,伤了脊椎,命虽然捡了回来,从此却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所幸经过几年的复建,终于能勉强靠着轮椅行动。   公司的事务委托给职业经理人,重大决策通过视频会议,除非必要基本不出席公开活动,他大多数时间在家守着妻女,一家人平安无事,也算是命运额外的馈赠。   至少白家,整整七年没有办过白事了,而唯一的女儿不久后就要嫁人,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甚至都觉得在婚礼那天自己可以站着把女儿交到女婿手上。   “爸爸,”白雪歌倒了杯温热的茶水放到他前面,“除了两个伯父,您还有别的兄弟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白父惊讶极了。   “到底有还是没有啊?”   白父摇摇头,正要说没有,看到她亮起的屏幕上的画面,抚着茶杯的动作猛地一顿,“这是……”   这细微的变化被白雪歌收入眼底,她屏住呼吸,“爸爸,真的有是吗?”   她把手机拿近了些,“您不觉得这个人长得和您有至少有六分像吗?”   确实很像。   他也确实还有一个……弟弟。   同父异母的弟弟。   白父陷进了回忆中。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他记得很清楚,刚好又是冬至夜,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坐着吃饺子,佣人忽然进来说外面有一个自称是“白夜迎”的少年要见老太太。   老太太一听到这个名字陡然就变了脸色,眼角唇边的皱纹像被冰霜冻结了般,她用力拍下筷子,“一个野种也敢上门来,真是反了天了!来人,用扫把把他赶走,免得脏了我们白家的门楣!”   那时老爷子已经不在了,掌家权自然是被老太太握在手里,虽然平时总端着个长辈架子,但从未见她发过这么大的火,一众小辈都吓得停了筷子,而他才三岁多的女儿白雪歌,直接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妻子柔声哄着女儿。   他从窗里看出去,外面的雪下得很密,少年肩头已覆了厚厚一层雪,瘦弱的身影像悬在门上的孤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呼出的热气像棉絮般,被一点点扯开,揉在寒冷中。   那时的他已隐约从老太太反常的态度中猜到少年的身份。   白老爷子风流成性,在外面不知找过多少女人,老太太知道男人的劣根性,加上他从来都处理得干净,也只好忍气吞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显然这个叫“白夜迎”的少年是个例外。   他母亲是个妓女,可他身上流着白老爷子的血。   现在老爷子只剩下一把骨灰,他在外的私生子又找上门来要“认祖归宗”,这不仅是触了老太太的逆鳞,还等于当着全部儿孙的面给了她狠狠一耳光,这口气是绝对忍不下去的了。   厨房里做饭的壮实佣人,是老太太的娘家陪嫁品之一,把她的嚣张气焰学了个十足十,拿了扫把,毫不留情地一下下招呼到他身上,想把他当垃圾一样扫出门去。   少年也是倔强。   生生任人打,哪怕双膝被打得弯曲跪地,不往后退一步,也不喊一声疼。   扫把断成两截,佣人骂骂咧咧地进来。   好好的冬至夜,月无人赏,温好的美酒也无人去尝,大家不欢而散。   夜深了,万籁俱寂,除了雪花簌簌。   那少年仍站在门外,白雪压着他的头、肩膀,像把他冻成了个雕像。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从那以后,也再没有人见过他,是生是死,也无人知。   “所以,我真的还有一个叔叔?”   白父从回忆中醒神过来,“虽然他不被白家承认,但从亲缘和法律上来说,他确实是白家的人。”   “说来你也见过他的,可能那时年纪太小记不住了。”   白雪歌的确没有一点印象。   白父问:“你手上怎么会有他的画像?”   “这个我现在也说不清楚,爸爸我先去给千树打个电话。”   白雪歌走出去,拨通电话后把自己刚刚知道的全都告诉了温千树,“小树,我叔叔他现在在哪里?还有,他是不是……”   “小歌,”温千树说,“现在一时还说不清楚。”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你还记得在相思岭时住在隔壁的那位地质工程师叶迎吗?”   “记得。”她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个男人看自己的眼神透着一种古怪。   “他就是TY集团的首领白夜。”   白雪歌:“白夜?”   可是话题为什么忽然从她叔叔转移到了白夜身上?   “小歌,你叔叔就是白夜。”   巨大的震惊后,白雪歌发现自己被绕糊涂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说叶迎是白夜,白夜是我叔叔,可我看过的叶迎,和你给我的画像并不一样啊……”   “小歌,接下来你听到的每个字都要保密……”   几分钟后,白雪歌脸上褪去了血色,“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   “总之你和你家人要多加小心,另外再帮我问问你爸爸还有没有其他关于白夜的消息。”   电量过低,手机自动关机了。   温千树把它放回口袋,重新进了屋子,手机刚插上移动电源,霍寒和唐海就到了。   唐海把水果篮放在桌上,凑过去看霍寒刚拿起来的画像,“这就是白夜的原貌?”   小曾说,“简直就是真实还原。”尤其是那双眼睛,格外逼真。平时总是平静无波,浮现笑意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温和的假象,但通常白夜笑,就意味着他已经在发怒边缘。   霍寒看温千树脸颊微微泛红,轻握住她的手,“怎么这么凉?”   她在他肩上蹭了蹭,眸子清亮极了,“有吗?”   他身上不也是带着一股寒气?   “我刚跟雪歌证实了,白夜确实是她父亲的同胞兄弟,是她爷爷在外面的私生子……”   兜兜转转,竟然跟白家扯上了关系。   “那些年白家的人接连死亡,我怀疑会不会跟白夜有关?”   按照白夜的性子,不是做不出这样的事。何况他从未被白家人承认,又被以那样的方式侮辱,在那个雪夜,他一定是把所有的白家人都记恨上了。   “不过,”温千树又说,“雪歌他们这一房好像是个例外。”   她父亲虽然瘫痪,但保住了命,而她从小平安长大,无忧无虑,连大病都没有生过。   这是为什么呢?   如果这是来自白夜的报复,为何只对他们三房这一家手下留情?   无法理解。   霍寒倒了杯热水过来,温千树喝了大半,总算觉得身子暖和了些,“雪歌他们一家会不会有危险?”   霍寒和唐海也在想这个问题。眼下看来,确实很有必要为白家人申请保护。   温千树还在充电的手机“嗡嗡嗡”震动起来。   她划开屏幕,“小歌?”   “树,”白雪歌在那边说:“我刚刚问过我爸了,时隔太久,他也记不太清了,但是他跟我说,好像白夜他母亲是在那年冬至的前天去世的……”   或许去白家“认祖归宗”是他母亲的临终遗言吧?那么白夜呢,他愿意去的吗?那样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去世后,从此孤身一人,就算不是自愿,心里肯定也是对“家”有那么一丝的期待的吧?   白家人彻底让他寒了心。   “冬至?”   小曾双眼一敛,眸色翻滚起来,他看看霍寒,又看着温千树,目光如炬,“你伯父不就是在冬至那天牺牲的吗?”   霍寒也很快反应过来:“冬至前一天是白夜生母的忌日,而他在次日就遭到了警方的围剿……”   唐海迫不及待地接上去,“白夜一定每年都会在同一天拜祭他母亲。”   四个人异口同声:“生死坡!”   白夜首次暴露行踪的地方、千行之牺牲的地方,正是生死坡!   他母亲很可能就葬在那里。   温千树看着窗外枯叶纷飞,轻声说:“半个月后就是冬至了。” 第七十五章   “十四天后就是妈妈的忌日了。”   偌大而冷清的室内回荡着米兰轻轻的叹息,她把煮好的花雕酒倒了两杯,一杯放到哥哥前面, 自己拿起另一杯浅浅地喝了几口。   她和哥哥同母异父,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母亲去的时候米兰还小, 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常日里卧病在床, 房间里的药味怎么也散不开,也记得她临终前把哥哥赶了出去,想让他回到白家。   米兰那个时候很羡慕哥哥还能回别的家。   可出乎意料的是,次日凌晨, 天才刚亮,他就带着一身雪花回来了, 一声不吭地进了房间,对着母亲的遗像一跪就跪到天黑。   她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流泪,毫无缘由地,竟觉得自己哥哥有些可怕。   后来, 他从白夜迎变成了白夜, 而她也有了自己的名字——米兰。   她洗去一身脏污, 在国外生活了许多年,虽然吃穿用度全靠哥哥,但两兄妹从来不见面,直到有一天哥哥让她回国。   她毫不犹豫地回国,正式成为TY集团的一员。   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拉拢西江市首富千敏之, 她完成得非常漂亮。   已是深夜,木窗还大开着,冷风灌进来,把屋里仅有的暖意都挤了出去。   花雕酒已凉透,白夜仰头一口灌下,放下酒杯时,再也掩盖不住,整个人笼罩着一层低气压,米兰知道这是常态,每年将临母亲忌日,他的情绪会有显著的变化。   她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感觉到哥哥是个还有感情的人。   “你对老樊怎么看?”   白夜的突然发问让米兰心头微颤,险些将酒杯碰倒,“老樊是什么样的人,哥哥你应该看得比我清楚。”   白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如果有一天我和他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哥哥为什么这样问?”米兰在桌下双手交握,”难道你是怀疑……”   “也只是怀疑,”白夜说,“你知道我从来不轻易相信别人的。”   有的时候,他甚至连眼皮子底下的妹妹都怀疑过。   米兰抿了抿唇,很想问他,“那你有真的相信过我吗?”   终于还是从唇边把每个字都压了回去,“你在这个位子上,确实应该……”脑中忽然一片茫然,不知道原来想说的是什么,只好又重复了一遍,“确实应该的。”   “我有信心他不会背叛我。”白夜说,“因为我不会给他任何背叛我的机会。”   米兰没接话,只是替他把空杯斟满。   两兄妹沉默地坐着。   许久后,米兰才轻声问,“那生死坡,还让他跟着去吗?”   白夜沉吟一会儿,“不用。”   她:“喔。”其实这样也好。   屋里的灯亮了一夜,清晨的草地上铺满了白霜。   米兰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出来,掩口打了个呵欠,没想到刚转身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樊爷,她把被风吹起来的发丝顺到耳后,“早。”   “早。”   这些年她也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的沉默寡言,“你来找我哥?”   “嗯,”樊爷点头,“有点事。”   米兰还想跟他说说话,身后的门猛地打开,橘色灯光扑在她羊绒裙上,白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连忙让开。   “老樊,”白夜笑看着眼前的人,“你准备一下,过几天去生死坡一趟。”   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冷,米兰竟有些全身发寒。   明明之前还说无需老樊去生死坡的,现在忽然又改了主意。   她发现自己从未看懂过哥哥。   樊爷:“是。”   “你知道生死坡是什么地方吗?”   樊爷沉默。   白夜看着天边慢慢从太阳周围脱落的朝霞,第一缕晨光映在他脸上,镜片折射出淡淡的绿光,“我为你哥在那里立了个衣冠冢。”   “这么多年,你也该去看看他了。”   樊爷还是那个字:“是。”   在他旁边的米兰缩了缩脖子,“哥,我先回房了。”   白夜点点头。   樊爷汇报完事情,几分钟后也跟着离开了。   他的房间在西北角,太阳已经整个出来了,屋檐上挂着的白霜还未散去,铺陈出寂寥的冬日光景,他多看了一眼,慢慢走进屋子。   白夜性情怪癖,所有的屋子都没有装暖气,触目所及,一切都是冷冰冰的。   椅子更是冷得瘆人。   他没有坐,在屋里走来走去。   白夜到底是什么意思?去生死坡?而且只是让他准备一下,根本没有说具体的时间,也没有说谁会随行。   樊爷当然知道生死坡是什么地方,他只是没想到白夜胆大包天,竟然在被警方围剿后,还冒险回到生死坡设了个衣冠冢。   难道之前每年的冬至前后白夜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是去了生死坡拜祭哥哥千行之?   那么今年他也会去吗?   这个消息要不要发出去?   如果白夜也去,那绝对是逮捕他的最好时机。安全登岸的小曾手里已经掌握了TY集团在全国各地大部分的地下走私贩卖网络,只要把最大的毒瘤白夜控制住,那么剩下的散兵游勇就不足为惧,整个TY集团被连根拔起也是指日可待。   但万一他不去呢?   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而且直接把自己也暴露了。   只要白夜现身生死坡,到那时是否暴露已经无关紧要了。   樊爷这里被白夜凭空扔过来的烟雾·弹弄得犹疑不定时,霍寒那边却已经有了明确的计划。   会议室里,每个人都面容严肃。   霍寒说: “十三天后就是白夜生母的忌日,我们得到准确消息,他每年都会在这时候回到生死坡拜祭母亲。”   唐海说:“但我们没有办法百分百保证他今年也会去。”   文物保护专案组成立后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拔除TY集团,还屡次打击了他们的犯罪行为,就算白夜再怎么狂妄,多少肯定也是有所顾忌的。   盛千粥也说:“白夜不一定知道我们已经摸到了他的底细,甚至还掌握了他母亲的相关消息,或许更不知道生死坡已经暴露了。”   霍寒说:“生死坡面积大,且地形复杂,根据卫星传回来的信息,地表根本就没有墓地或形似墓地的地方,所以我猜测他应该是给自己的母亲建了一个地下墓室。”   杨小阳说:“自从首次暴露后,这些年都没有在生死坡发现他的踪迹,说明他很可能是通过秘密渠道进入墓室……”   霍寒点头,“这样一来我们就需要加大人手进行暗中排查。”   陈副厅长拍板定案,“不管白夜是否会出现在生死坡,咱们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不来就算了,要是来力争把他们一窝踹了!”   “我去和上面讨论一下行动方案,”他惯来是这雷厉风行的性子,大手一挥,“散会!”   半个小时后,霍寒回到招待所。   温千树正躺在床上和白雪歌讲电话,“对了,我哥回来了没?”她边听边点头,“那就好,这段时间没什么重要的事就不要出门了。”   霍寒脱了外套搭在沙发上,拿了睡衣进浴室,不一会儿就有水声响起。   等他擦干头发出来时,温千树也已经讲完了电话,穿着嫩黄色睡裙,两条白皙笔直的双腿在他眼前不停地晃。   她看过来,“吃过饭了吗?”   霍寒摇头,“还没。”   她轻蹙眉,他却已经在床边坐下,一把握住了她脚踝。   “怎么这个时候还没吃饭?”   他像没听见似的,手又慢慢按在她腰上,她张开双手想去抱他,没想到被他……   这是……   许久许久之后。   温千树脸上遍布红潮,“你”了半天没说出什么内容来。   反倒是旁边的男人,低头亲了亲她额头,“繁繁,明天一早我让人送你回西江市。”   她只是愣了一下,“好。”   霍寒不适应了,轻笑出声,“怎么这么听话?”   温千树在他怀里笑个不停。   她知道他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事,更明白他让自己回西江市的原因。   “最好回周家住,这样发生什么事有个照应,警方也会暗中保护你们。”   她继续点头说好。   “乖一点。”他找到她的唇,轻咬了一下后,细细密密地……   长夜漫漫,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诉说,但却更想亲她。   ***   时间过得很快,大后天就是冬至了。   樊爷等在大厅,几分钟后白夜和米兰一起出现,身后还跟着军哥和一个马仔。   他起身走过去,“白爷。”   白夜点点头,“都准备好了吧?”   “嗯。”   军哥把手机和手表交给了旁边的马仔,马仔把它们收好在一个黑色袋子里,米兰主动把手机放进去,他又朝樊爷走过来,“樊爷,麻烦您也把通讯工具交由我统一保管。”   白夜故意拖到今天才给出一同前往生死坡的确切信息,还在出发前没收所有人的通讯工具,实在狡猾至极,幸好他也已经铤而走险在前几天就把消息发了出去。   估计他们已经做好准备,就等着守株待兔了。   樊爷把自己的手机交了出去。 第七十六章   温千树回到西江市后,一直住在周家,在周暮山的帮助下, 古建筑保护基金会的筹备已初步完成, 资金也早就到位, 不日就可以按计划启动了。   事情暂告一段落,她也松了口气。   明天就是冬至, 霍寒那边不知进展怎么样了,两人从每天通两次电话,慢慢减少一天到一次,昨天甚至连一条信息都没有。   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她已经连续好几晚都靠安眠药入睡。   母亲似乎想把过去缺失的母爱一下补偿给她,可冰封的母女关系又岂是朝夕间就能缝补回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 温千树以为是母亲又过来送补品,赶紧从床上坐起来,门开了,进来的是白雪歌。   月份小, 她的小腹看起来还很平坦, 但眉眼间已经隐约看得出少妇的风韵, “繁繁,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还真的是忘了。   今天要陪她去医院做产检。   这段时间来,两人都很少出门,偶尔一两次外出也是在乔装警察的陪同下,这次也不例外。   然而, 百密一疏。   再怎么小心,还是出了事。   温千树从昏迷中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部直升飞机上,白雪歌蜷缩在她旁边,嘴唇都失了血色。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一行人到了医院,周暮山去找停车位,白雪歌出门前喝了一盅参汤,一下车就急着去找洗手间,温千树陪她进去,两个便衣警察则是等在外面。   几分钟后,温千树洗干净手出来,正好看到一个警察正往楼梯间的方向追过去,难道是有什么情况?她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更奇怪的是,另一个警察也不见踪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察觉到不对劲,正要回去找白雪歌,身后一个阴影靠近,她还来不及回头,脖子上忽然一刺痛,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那人得意的一声哼笑中。   那笑声渐渐在耳边清晰,她立刻闭上双眼。   “不是说让我们绑一个?”   “另一个女的甩不掉,麻烦!”干脆一起绑过来,等到了目的地,随便找个地方扔掉。   “话说这女的到底什么来头?”值得他们这么大费周章,还出动了直升飞机。   “不嫌命长的话,不该知道的就别乱打听。反正我们只要照上面的吩咐办事就是了。”   “晓得了。”   一阵沉默后,温千树感觉到有脚步声靠近,那人蹲下来,捏住她的手,又往静脉里注射了一管针水,她又陷入了昏睡中。   一个小时前。   霍寒接到周暮山的电话。   “小树和雪歌一起不见了。”   “我在停车场遭遇袭击,那人用我的卡给警察拨了个电话,把他引到停车场……”位置刚好是摄像头的死角,并没有拍到相关画面。   “而守在洗手间外面的另一个警察也称,他看到一个和小树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女人从洗手间里出来,快步往楼梯间方向走去,他叫了几遍她没应,情急之下,他就追了上去……”   明明已经万般小心,没想到还是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事。   通话结束时,霍寒手背上已青筋毕现,旁边的唐海察觉到他的异样,问了句,“怎么了?”   “我老婆出事了。”   唐海一惊,盛千粥和杨小阳迅速围了过来。   “霍寒,你冷静点。”   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霍寒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想到她此时深陷危险中,脑子涨得几乎快要炸开!   唐海此时心里也焦急万分,但好歹还能保持基本的理智,两人共事好些年,他从来没有在霍寒脸上看过这般慌乱的表情。   或许世上真的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寒哥!”盛千粥指着他的手表,“快看,上面的红点在移动!”   霍寒浑身一震,猛地想起和她共通的定位追踪器,红点果然在动,而且——   唐海脱口而出,“怎么回事,这位置不就是在生死坡附近?”   他又说,“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圈定范围,组织营救。”   “千树姐被他们带来这里了?”   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霍寒还混沌着的思绪被盛千粥这话挑明,山鹰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了。   六个小时前,天刚亮。   白夜、米兰和樊爷等人从密道进入生死坡,走了大约三十分钟就来到一扇石门前,两边各立着一座石像,白夜按了一下左边石像的右眼,随着它的凹陷,石门缓缓在众人眼前打开。   “你留在外面。”   军哥点头:“是,白爷。”   三人一同进了墓室。   正前方的石台上,镶嵌了一排夜明珠,一共有九颗,散发着淡淡的光亮。   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古董,摆放得整整齐齐,看来此处不仅是白夜母亲的墓,而且还是藏宝的地方,樊爷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米兰,”白夜回头看着妹妹,“你先进去。”   米兰下意识地用余光扫了一眼樊爷,很细微地吞了吞口水,“哥你不和我一起吗?”   “我和老樊先去看看行之。”   他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米兰却听得后背发冷,隐隐预感到似乎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了,她眼皮猛地一跳,“那……那我先进去了。”   白夜笑笑,“嗯。”   千行之的衣冠冢就设在隔壁的偏墓室,空间很大,显得格外阴冷。   桌上放着牌位,很显然,名字和日期都是一笔一划用刀刻上去的,无疑是白夜的手笔。   “敏之,没有什么话想和你哥说?”   室内很暗,千敏之看不清旁侧的人脸上的表情,却因从他口中听到的“敏之”二字而呼吸停顿,还未出声,又听见他的声音,“我倒是想和行之说声对不起。”   “因为——”   他的语调仍是平静无波,“接下来我可能要当着他的面处决他的弟弟。”   与此同时,千敏之感觉到枪口抵上了后背,全身的线条紧绷起来,“白爷,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我也不懂,”白爷笑,“为什么会是你。”   自从处理掉小曾后,他让人升级了整栋宅子的通讯系统,任何通过信号发送出去的信息都会被拦截,过滤后才能成功发送,直到有一天——   拦截到一条来自千敏之的加密信息。   而就在他和米兰静默相对的那个无眠夜,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是因为在妹妹关上门的那一刻,破解的加密信息发送到了他手机上。   很简单的三个字:生死坡。   但已经足够摧毁很多东西。   “老樊,我真的对你很失望。但我又从心底由衷地敬佩着你,这七年中你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也只有像你这样的人,才配成为我白夜的对手。”   千敏之冷哼一声:“收起你的假惺惺。”   白夜大笑:“我终于从你口中听到了一句真话。”   他的枪移到和心口相对的位置 “不要轻举妄动,枪眼可不会和我一样念旧情。”   千敏之从他那儿知道那条信息没有发出去,又被他识破身份,从那瞬间起就不抱什么希望了,“白夜,给个痛快吧。”   “不急。对了,你想见自己的女儿最后一面吗?”   闻言,千敏之瞳孔紧缩。   “可能我表述不是很清楚,”他一字一顿,“是你见……她的最后一面。”   “你——”千敏之几乎咬碎牙齿,“你到底想干什么?”   “看这时间,她应该在来的路上了。到时父女重逢的画面一定会很感人吧。”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个黑影颤抖了一下,又飞快地不见了。   米兰艰难地消化着刚刚听到的信息,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怎么也擦不干,她走到外面,军哥见她这副样子,以为她是触景伤情,刚想安慰几句,谁知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沿着密道走了。   他真是一头雾水。   ***   温千树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很隐蔽的黑暗山洞里,隐约能听得到滴水声,那些人守在洞口,而白雪歌还在昏迷中,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   地下那么凉,她还怀着身孕,而且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要把人丢在这里。   很显然,白雪歌起初并不在这次绑架的名单中,她是被无辜拖进来的。   温千树把外套盖到她身上,又扯下装着定位追踪器的吊坠放进口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无声在心里说,“坚持一下,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救你。”   没过多久,温千树就被人带走了。   那两人粗鲁地在后面推着她,越过一个洞口后,走进了一条阴凉的石道,她身上只穿着薄薄的毛衣,顿时打了个寒颤。   走了十几分钟左右,前面忽然出现一道手电筒光,接着,一个身影走过来,还有几步远的时候,身后的男人恭敬地叫了声,“大小姐。”   温千树看过去,是一个面生的中年女人。   她是谁?   正这么想的时候,那女人又走近了些,“你们先走吧,人交给我就行。”   温千树记得这把声音。 第七十七章   那女人说:“你们先走吧,人交给我就行。”   温千树记得这把声音。   “是,大小姐。”   那两个男人离开后, 女人站在原地, 没有说话, 手里握着的一束光斜斜拍在泥壁上,静止不动, 温千树直觉她应该是在看自己。   “你不记得我了?”   “我应该要记得你吗?”   “也是。”对面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淡淡的嘲讽,“走吧。”   “你要带我去哪里?”温千树再次试了试,手腕上的胶带缠得非常紧,根本挣不脱。   “你觉得这个时候除了跟我走, 还会有别的选择吗?”米兰拿着手电筒在前面开路。   密道里不通风,潮湿的气味很浓, 但鼻尖总能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兰花清香,这个香型……温千树的睫毛末梢狠狠往上一颤,不正是母亲温莞惯用的?   可此时容不得多想,她连忙跟上去, “我爸爸在哪里?”   米兰脚步一顿, 手电筒的光垂直地砸到地面的软泥上, 她的惊愕也只是转瞬即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往前走得越发快了。   “你要带我去见白夜?”   温千树的满腹疑问,都被米兰的沉默一一挡了回来,她步子很急,似乎在赶时间。   弯弯绕绕不知道走了多久, 米兰停了下来,她忽然转过身,温千树只见眼前闪过一道亮光,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米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锃亮的小刀。   两人之间不过只有一米的距离。   温千树学过简单的防身术,但此时双手被缚,而且地形不熟,加上对方手上又有利器,在这种情形下成功逃脱的可能性极低。   但还是要一试。   米兰似乎看出她的意图,手电筒照在对面的墙上,“看到那些洞口了吗?”   光照过一整面墙,那些黑色洞口像极了被挖去眼睛的眼眶,空洞洞的,让人浑身生寒。   “不要乱跑,”米兰走到近前,“万一触动机关的话,后果就很严重了。”   温千树的后背已经贴在了墙上,“你到底想做什么?”   下一瞬,她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扭了过来,当刀光划过颈边大动脉时,她心脏仿佛都停止了跳动。   然而,预感的疼痛并未出现,双手却忽然一松——胶带被刀划断了。   这是……   米兰反手把刀贴在手心,“从这里出去,第一个Y路口左转,再走三百米左右,十字路口直走……尽头处有个圆形石台,上面有九个烛台,找到最中间那个,顺时针转动三次,逆时针再五次,等石门开启后就可以出去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米兰看过去一眼,太短暂了,根本看不清眼中的情绪,她把手电筒塞到温千树手上,然后把人用力一推,“走吧。”   温千树跌落身后的室内,不知她按了什么开关,眼前出现一道石门,几秒间就关得严严实实了。   门外,米兰唇角微弯,溢出来的叹气却带着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苦涩,“为什么?”   “大概是为了,让他能记我一点好吧。”   十分钟后,米兰回到主墓室,还未进去便听见哥哥白夜的声音,“人怎么还没有带到?”   军哥诚惶诚恐地回,“白爷,我这就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米兰走进去。   千敏之被绑着双手,脸上蹭着泥,嘴角还带了伤,看起来有些狼狈,但那双幽黑的眼睛,依然泛着一股清亮,他抬眸看过来的那眼神,就像她第一次从视频资料里看到的那样。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很奇怪,米兰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反而觉得,应该就是这样的。   或许这个男人天生就应该属于光明那一方。   所以此生彼此注定对立,连命运都不敢为他们写一个好的结局。   可为什么还是会为他感到心痛呢?是因为依照哥哥的性格,绝对不会给他一个好的下场?还是往后再也见不到他,连单相思都成为了一种奢侈?   她也可以去求哥哥,或许能留他一命,但那样的他和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白夜倚在石台边,抬着下巴指向千敏之,“米兰,你都知道了。”   她收回目光,“嗯。”   “有什么想法?”   “很失望。”米兰说。对我自己很失望,对整个人生都很失望。   生父不详,母亲是妓女,童年的每一天仿佛浸透了酸苦的汁液,好不容易从泥潭里出来,又走上了另一条不归路,但走到今天,怨不得任何人。   是她自己的罪孽。   她只是在错的时间里遇上了一个或许也是错的人,直到此刻,幡然醒悟,过去的路一直以来也都走错了。   “你希望我怎么处置他?”白夜不是不知道妹妹心里的那点心思,只是不点破罢了。   米兰张了张嘴,又抿了一下,“哥,你拿主意吧。”   她的话音刚落,军哥急急忙忙跑进来,“不好了,白爷!警方的人已经把生死坡包围起来了!”   白夜的眼底翻滚着怒色,看千敏之的眼神仿佛淬了毒,米兰则是惊得双腿发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温千树报了警?   不可能啊。   进来密道前,她身上所有的通讯工具都被没收了。   军哥又压低声音不知跟白夜说了什么,只见他脸色微变,走过来一把扯住米兰的胳膊,她没有防备,被他摔到地上,“哥……”   “温千树是你私自放走的?”   米兰:“是。”   “啪”的一下,她脸上挨了重重一耳光,脸颊迅速肿了起来。   他下了狠劲,米兰整个人都被他打得歪了过去。   “吃里扒外的东西。”白夜又拿着枪朝角落的千敏之走去,她顾不上火辣辣的疼,失声喊道:“哥!他是警方的卧底,留着或许有用!”   白夜回头冷冷地看着她,目光阴狠得像看仇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这话听进去。   “是啊,白爷,”军哥也说,“留着他,警方势必有所顾忌,我们就可以争取多一点时间。”   尽管没有想到生死坡已经暴露,但白夜此行也做足了准备,潜伏在周围山头的手下,估计也可以挡上一阵子,但为了以防万一……   白夜当机立断,“带上他一起走。”   ***   温千树照着米兰的指示走出来,发现出口就在之前的山洞附近,她不确定那两个人是否还在里面,因而不敢贸然行动。   没想到等了几分钟,白雪歌竟然自己一个人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她压低声音喊了句,“雪歌。”   白雪歌没听到,仍拼命往前跑,她追上去,“雪歌,是我。”   白雪歌回过头看到真的是她,眼泪一下掉了出来,抱着她又是哭又是笑,“繁繁,你没事吧?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温千树摸摸她的脸,“你呢,没事吧?”   “没事。”   “砰!”   一记枪声穿破山林。   白雪歌吓得“啊”了一声,她的尖叫被阵阵密集的“砰砰砰”掩盖了过去。   “小歌,我们得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温千树估计是霍寒他们开始行动了。   又一个炸响,一阵剧烈的晃动后,山上有乱石和泥土滚落下来。   山土混着落叶石子满天飞。   盛千粥“呸”地吐出一口泥,继续拿着机关枪往对面山坡扫射,左右两边有数个武装特警,也都是火力全开,不时就听到风里传来痛苦的哀嚎声。   他们正面对上的是以军哥为首的分队,这些人主要负责转移火力,掩护白夜逃跑。   对方大概被打狠了,狗急跳墙,直接把特制炸弹扔了过来。   “军哥!他们火力太猛,兄弟们都顶不住了!”   军哥身上也挂了彩,“顶不住也得给老子顶着!”   他拿着望眼镜看了看对面,不禁骂出声,“妈的怎么来了这么多条子!”   按照这形势下去可不妙啊,底下的人倒了不少,还留在一线的也就那么十几个,肯定挡不了多久,不如还是先跑为上。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粥哥!”杨小阳抱着枪过来,“快看,那是不是军哥!”   盛千粥定睛一看,还真的是!他拿着枪就追了上去。   军哥警惕性也高,知道后面有人追着,这片地形他比较熟,专挑荆棘丛钻,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树林,连连放枪,惊起无数飞鸟。   杨小阳担心盛千粥一个人会吃亏,也跟在了身后,但从荆棘丛出来时就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他只好一个人继续往前走,穿出树林时,看到前面有两个人厮打成一团,正是盛千粥和军哥。   两人的枪都丢在了一边,徒手肉搏。   一开始是盛千粥占了上风,但后来情况有了翻转,他猛地被军哥压在身下……杨小阳急红了眼,瞄准后准备扣下扳机,空的,子弹已经用光了。   他低吼一声冲过去,从后面用长枪压着军哥的喉咙,用尽全身力气往后拔,军哥被拖开了半米左右,一个跃身而起……两人扭打着滚下山坡……   盛千粥擦去嘴角的血迹,脑子嗡嗡嗡地叫个不停,连起身都觉得有些费劲,但想到杨小阳还在下面,又扶着枪站了起来。   正要下坡,猛地看见杨小阳呈大字型躺在草地上,他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小阳!小阳!”   “他妈的我X……”   只见杨小阳缓缓地抬起了右手,比了个“V”字。   阳光下,那两根沾满土的手指,似乎也在发着光。   军哥躺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已然被打晕了过去。   盛千粥笑出了泪,“好小子!没给我丢脸。”   另一个山坡上被军哥丢弃的手下们也意识到大势已去,纷纷缴械投降,抱着头蹲在地上,个个面如土色。   那边,霍寒、唐海和十几个特警追着白夜和米兰等人来到了山顶。   这时,每个人的耳机里都传来陈副厅长略显焦急的声音,“白夜手上的人质是我们的人,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直到此时,搜救队伍那边返过来的信息还停留在:在山洞里发现外套口袋里的定位追踪器,但人不见踪影。霍寒已是心急如焚,面上露出的表情却越发的冷峻。   头顶上,灰色的天空里,出现了一部直升飞机。   白夜轻笑出声,“全都往后退,否则……”他的枪口压在了千敏之的太阳穴上。   僵持了一会儿。   霍寒做了个手势,所有人开始往后退。   随着直升飞机越降越低,风也越来越大。   躲在山上的白雪歌被吹得瑟瑟发抖,温千树手里抱着的用来掩护的绿枝也被吹跑了,她抬头看过去,入目便是那还在盘旋的直升飞机,视线再往下落,猛地顿住——   这个地方距离山顶不过三十多米距离。   温千树看到白夜挟持了她父亲,并企图登机逃跑,就在转身的刹那,她父亲猛地往后一撞,白夜被他撞开,又迅速反应过来……   几乎是同时,千敏之也反应极快地举起了双手,手腕上还缠着黑色胶带,他只能用十根手指去抢白夜手里的枪,两人间进行着一场生死的较量。   “砰”的一声。   世界仿佛停止了转动。   “老樊!”是米兰撕心裂肺的声音。   温千树听得心魂俱裂,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一抹灰色像被寒风脱干水分的枯叶掉落在地上,她的眼泪也跳了出来,“爸!”   她飞快地往山上跑去。   “繁繁,危险!”白雪歌追上去。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白夜听到这边的动静,枪口飞快瞄了过来。   霍寒和唐海以及其他所有人的枪也齐齐对上了白夜。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白雪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猛地上前一把温千树撞开,自己暴露在枪口下。白夜目光一凛,扣在扳机上的手忽然轻颤了一下。   他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冬至夜,孤身一人等在高门外,全身冻僵,半夜时,有个小小的女孩从门内探出头来,把一颗牛奶糖和一管药膏塞到他手里,她的小手暖得像火炉,她和他说话,他不理她,她也不恼……指间仿佛还停留着一丝淡淡的温暖,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除了母亲以外的人善待。   几乎就在这一两秒间——   霍寒上前,一记横腿扫掉了白夜手里的枪,其他几人一起上来,不一会儿就把他制服了,跪在千敏之旁边形容呆滞的米兰也被上了手铐。   距离并不远,一路跌跌撞撞终于来到山顶,温千树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得手脚发软,连心跳都似乎停止了跳动,“爸,爸爸……求你……”   “繁繁,繁繁……”   谁在叫她?   她终于来到了父亲身边。他的外套都被血浸透了,胸口还在不停地往外冒血,她的手抖得厉害,隔着布料压住他伤口,血却从他嘴角流了出来……   白夜用的不是普通手枪,表面伤口小,可里面的创伤面积会越来越大,估计子弹早已深入肺腑。   霍寒看一眼,就知道人活不成了。   他在旁边跪了下来。   千敏之声音微弱,但听得出是在叫“繁繁”。   “爸爸,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他的手抬了起来,好像想摸摸她的脸,然而,只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爸!”   风静止不动了。   哭声响彻黄昏。 第七十八章   “先吃点东西,嗯?”   温千树的脸埋在膝盖间,声音低不可闻, “我不饿。”   她从生死坡回来就是这个状态, 不哭也不怎么说话, 一整夜都没有合眼,霍寒担心得不行, 握了握她冰凉的手,“繁繁,振作点。”   有些坎,哪怕是最亲密的人, 也无法代替她跨过去。   他此时能做的就是陪着她。   半晌后,温千树终于抬起头, “灯还亮着吗?”   霍寒看了一眼桌上的长明灯,柔声说,“还亮着。”   她又安静下去了。   霍寒的心犹如钝刀在细细地磨。   佣人走进来,说是周潜和温莞过来了。   还不等霍寒说话, 温千树就说, “我想一个人静静, 可以吗?”   “好。”   他起身准备出去,想了想,又把小桌上的水果刀拿了起来,在卧室里扫视一圈,这才轻轻关上了门。   可还是不放心, 他又叫来佣人,让她在门外等着,随时注意里面的动静。   霍寒来到楼下,客厅里坐满了人,不仅周潜、温莞母子和周暮山,唐海盛千粥和杨小阳都来了,温莞最先冲了过来,“繁繁……她怎么样了?”   她应该也是彻夜未眠,素着颜,脸色苍白,眼底的青色厚厚一层,眼眶也红肿不堪。在知道隐瞒多年的真相和前夫的死讯后,她承受的精神压力必然不轻。   “繁繁……没有什么大碍,”霍寒半搂着她清瘦的身子,“倒是妈您要多注意点身体,事情已成定局,总是要往前看的。”   “我知道。”温莞拍了两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不过一夜间,眼角又添了几道深深的纹路,“我就是担心繁繁,她亲眼看到她爸爸……我担心她承受不住。”   纵然这些年母女俩都没怎么亲近,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女儿的心思她怎么会不清楚呢?   周暮雨也走过来,拉了拉霍寒衣角,“姐夫,我能上去看看姐姐吗?”   以前姐姐难过的时候,他都有法子哄她开心起来。   霍寒摸摸他的头,“你姐姐现在需要休息,等下次好不好?”   周暮雨很懂事地点点头。   虽然他不是很懂大人的世界,也不知道什么是卧底,什么是因公殉职,他只知道,一个人要是没有了爸爸,就会很可怜很可怜……   想到这里,周暮雨跳到爸爸身上,一把抱住了他脖子,使劲蹭了两下。   白雪歌昨天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本来她也是要过来看看温千树的,但周暮山考虑到她身体状况,屡次劝说后终于让她待在家里静养。   他后脑勺带着伤,至今还有轻微的脑震荡,昨天发生了太多事,每一件都让他措手不及,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航航的手术很成功,”周暮山说,“听她姑姑的意思,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能过去看看,毕竟那是……”   他没有说下去的话,霍寒都听明白了,他点头,“好。”   周暮山又说:“好好照顾她。”   “嗯。”   唐海和盛千粥他们还有很多后续要处理,也是见缝插针抽空过来的,坐了十分钟不到,接了一个电话又要继续去忙了。   温莞本来想留下来的,可这个她待了十多年的家,处处都透着熟悉,似乎连茶桌上的摆设都没有变过样,可那个曾和她建立这个家的男人……确实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想到这点,心中一片凄楚,铺天盖地,她捂着心口,觉得连呼吸都艰难至极,长长地“哎”了一声,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周潜火急火燎地把她送去了医院。   等人都走完后,客厅又恢复了冷寂,霍寒走上楼梯,刚到二楼,便听到有东西落地的声音,他的心揪成一团,迅速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视线和床上的人对了个正着。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温千树说:“我想看看电视。”没拿稳遥控器,掉到地板上了。   霍寒走到床边坐下,把滑到她腿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盖到腰部,又捡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主持人的声音跳了出来,“昨日下午四点十五分,国内最大文物犯罪集团首领白某行……”   他连忙换了个台。   还是那如出一辙的平稳语调:“米某、黄某军等犯罪嫌疑人在云南省内的生死坡落网,这次联合行动一共出动特警128人……”   霍寒的指尖刚压上遥控器的按钮,温千树轻声说,“别换。”   她安静地看完了整条新闻,忽然说了一句,“没有他。”   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提。   他的名字,他的生平,他所有的一切,都永远消失在生死坡的那个黄昏,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这就是最后的结局。   “我爸爸他……最后有闭上眼吗?”她的记忆只留在父亲的手垂落那一瞬,醒来时人已经在西江市的家里了。   霍寒沉默。   她说:“那他一定是想再看看我。”   “是你帮他合上的吗?”   “嗯。”   “好可惜,爸爸还不知道你是他女婿。”   “他知道。”   她:“嗯。”   “霍寒,你刚刚冲进来,是担心我又起了轻生的念头吗?”   霍寒把她搂得更紧了。   “我不会。”你说过我的命现在是你的了。   她在他耳边呢喃,“霍寒,我以后就真的没有爸爸了。”   他亲她额头,亲得很用力,“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   上午九点多,两人来到市中心医院。   千颖之面容依然憔悴,但往日紧锁的眉头还是松了不少,看到自己的侄女,心情极为复杂,又是羞愧又是难过,又有一种身上巨石被搬开的轻松……想和她说些什么,话到嘴边,眼泪先流了下来。   还是温千树先开口,“姑姑,我可以去看看航航吗?”   “哎——”   霍寒陪着她走进病房。   航航昨晚就做了心脏移植的手术,麻醉未退,人还睡着。   温千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霍寒倒了杯热水放桌上。   她垂下视线,看着小小的一团,拢在被子里,呼吸平稳。   听着仪器运作的声音,心情瞬间好像变得很平静。   她微微俯身过去,隔着大概十厘米左右的距离,去听那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   温千树闭上了双眼,眼眶一点点泛红。   忽然间,一只小手摸上了她的头发,她的心扑通乱跳,几乎要冲出胸口,声音却被泪水堵住了……   爸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抬起手来,是想摸摸她吧?   可惜那时他的手还来不及碰上她的脸,就无力地垂落下去。   航航这是在替他完成未了的心愿吗?   那只小手柔软又温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她再也忍不住,失声喊道:“爸爸。”   大颗的泪水连串地砸在白色被单上。   这一幕,连旁观的霍寒都看得眼眶微热,而站在门口的千颖之,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人生啊,就是一个又一个打好的结,等全部解开时,这一生也就走到了尽头。   ***   千敏之的葬礼定在三天后。   他身份特殊,得了批准,葬在千家的墓园。   今天天气不错,有久违的阳光。   出发前,温千树在镜子前认真检查了一遍自己,长发挽成了一个高髻,斜插着一小朵白花,黑色的绸裙平滑齐整,同色的鞋子纤尘不染。   她的样子,不像参加葬礼,更像是去赴一场约会。   葬礼来了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挽联和花圈堆满了大半个墓园。   温莞没有来。   霍寒作为女婿,某种意义上又代表着省厅,兼顾双重身份,忙前忙后,但视线总追随着那纤细的身影。   温千树站在阳光下,用最深的目光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不知怎么想起了别人说过的一句话——   新生命来到这世上,只有他自己哭,身边的人都笑;而当离开时,他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周围的人全都在哭。   爸爸啊,我不哭。   您现在可以好好看看我了。   您的女儿,千树,您给她取小名繁繁。   敏之所系,为繁。   您给了她生命,给了她这世上最深最沉的父爱,现在,她来送你最后一程。   爸爸,一路走好。   今天阳光很好,还有和风。   若风吹起我的头发,雨打湿了我的衣裳……我一定会知道那是您,无论是化作风,化作雨,化作星光,化作萤火虫……   热闹的葬礼总算到了尾声。   每个熟悉的人都上来给家属拥抱,温千树轻轻地一声声道谢。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霍寒走过来,“繁繁,我们回去吧。”   温千树说:“好。”   她缓缓跪下来,他也在旁边跪下,两人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头。   他们相携离去。   偌大的墓园里,只剩下了风的声音。   风不会为这世上的任何东西停留。   许久后——   阳光送来了一个踉跄的身影。   是缺席葬礼的温莞。   墓碑上,照片里的千敏之对她淡淡笑着。   温莞在墓前沉默地站了将近一个小时,眼泪都快哭干了,狠狠心转身离去,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   “千敏之,下辈子,你再也不准……把我推开!听到没有?!”   照片上的男人还在对她微笑。   温莞却满脸是泪。   风吹过来,墓前的一束白菊倒在了旁边的白色马蹄莲上,像依靠,也像应下承诺。 第七十九章   两个月后。   葬礼结束,霍寒和其他文物保护专案组的成员就开始马不停蹄地清理TY集团的各大走私据点和路线,追捕在逃的涉案人员, 范围广, 工作量极大, 忙起来几乎连休息时间都没有。   温千树也没闲着,她来到了风来镇的相思岭, 继续修复被毁的“丝绸之路”系列壁画,还是像以前一样住在老太太家里,每天太阳升起时就出门,落山时就独自一人沿着山路走回来。   老太太刚养的小狗会领着小羊羔在黄昏的门口等她。   就这样心无旁骛, 简单地生活着,日子过得很快。   两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但双方都心安而充实,因为知道不论走了多远,彼此仍等在原地。   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把他们分开了。   霍寒每到一个新地方都会给她发信息,相思岭信号不好, 根本没办法视频聊天, 唯有的一次, 短暂的两秒里,画面中出现了他模糊的脸。   清减了不少。   单是这一面,便足以喂养两月以来的相思之苦。   小年夜前夕,壁画的修复已全面完成,和老太太告别以后, 温千树踏上了返程的路,一路牛车、拖拉机、面包车、大巴车地换,终于回到了繁华都市。   她在周家过了小年夜,又准备收拾行李出发了。   这一次,她的目的地是兰溪镇。   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顶着一头自然全白的头发,性子直爽,说话像跳珠,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温千树已经很久没有听人说过这么过的话了,有些许陌生,但并不觉得排斥。   热闹些,总是好的。   反倒是司机觉得自己喋喋不休,不好意思了,于是打开了电台,喜悦甜美的声音回荡在车内。   “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   这一首听完,紧跟着的是另一个关于男性生殖健康的广告。   司机在一瞬的尴尬后,迅速地换了个台。   “TY集团首要犯罪分子白夜行因非法盗窃文物罪、非法走私文物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   “截止日前,国内文物犯罪集团的地下网络已全数捣毁,共追回涉案文物1909件,总价值超过10亿元,其中包括国家一级、国家二级、国家三级文物……”   “在这次捣毁文物犯罪集团的行动中,文物保护专案小组发挥了重要作用,我们的记者有幸采访到了他们的队长霍寒……”   司机开始点评:“真是大快人心啊!姑娘你不知道啊,这盗墓的贼头子之前还光顾过我们兰溪镇的青鸣寺呢,好几百件宝贝就是被他们这伙人偷走的,还好最后追回来了!”   “这宝贝失而复得可多亏了刚刚广播里提到的文物保护警察,我得给你说说当时那刺激的场面啊……”   温千树在这时却不怎么想听他说话,偏偏司机大叔兴致极高,将那些听闻加了自己的见解后,讲得天花乱坠,简直犹如亲临现场。   她就在他慷慨激昂的描述中,听到了霍寒沉稳的声音,“打击文物犯罪任重道远,我们在这条路上,从未停止前进。”   “姑娘你还在听吗?”司机察觉到她的走神。   “听啊。”温千树沉浸在熟悉的嗓音里,鼻尖微微泛起一股酸意,好想抱一抱他,听他在耳边说话。   她偏过头去。   窗外的树梢上挂了红带,顶起了一片喜庆的春意。   她最初来这里时,是去年四月份。草长莺飞,骄阳正好。   再次踏上这片纯净的土地,已是八个月之后。   吴老的院子还静静地等在原地。   温千树轻轻敲了几下门,一阵脚步声后,木门拉开一条缝,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探了出来,看到站在门外的她,小嘴巴张得圆圆的,像颗炮弹一样冲进了她怀里,“千树姐!”   她摸了摸他长出来的头发,“觉觉。”弯腰把小家伙抱了起来,还挺沉。   “谁来了啊?”吴老边走边把挂脖子上的老花镜戴上。   温千树看过去,“老师,是我。”   “小树啊,”吴老满脸欣喜,“你回来了。”   阳光下,温千树和觉觉忍不住开怀大笑,吴老见他们看着自己笑,诧异地问,“怎么了?”   温千树刮了刮觉觉的鼻子,“你啊,又调皮了。”   听到动静的师母拿着锅铲出来一看,也笑了,“老吴,你快去洗洗脸吧。”   吴老在浴室看到自己的花猫脸,自己也笑个不停。   吃过午饭后,温千树帮忙洗完碗筷,擦干手从厨房出来,觉觉就迫不及待地牵了她的手走进书房,“千树姐,给你看看我的画儿。”   小家伙去年秋天的时候就去镇上的小学上课了,班上的同学都对他的“小耳朵”非常感兴趣,他现在是班里的小红人了。课余时间像个普通孩子一样玩乐,还经常玩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把两个老人家的生活搅得有声有色。吴老有空时会教他古诗、写毛笔字之类的。   他很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很快。   温千树看他画的水彩画,画法虽有些稚嫩,但能看出画得特别认真,右上角歪歪斜斜写了“明轩”两字。   这是吴老给他起的名字。   小家伙从她背后趴上来,歪着脑袋,“千树姐,好看吗?”   “好看,”她轻捏了捏他团团的小脸,“很棒!”   他开心地笑出了两排白色门牙,还当场给她画了一幅肖像画。   温千树也好奇自己在他心里是什么形象,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一棵半边开满了白花,半边结满了红色果子的树,这是她看过的最美的自己。   等她从惊喜中回过神时,小家伙已经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嘴角还挂着口水,她用纸巾擦掉,把他抱到了床上。   温千树走出客厅,两老已经在等着了。   “小树,来这边坐。”师母拍了拍旁边的椅子。   她这次来,是打算和他们商量一下把觉觉接到西江市去的事。   师母心里知道这是对觉觉最好的方式,但还是很不舍,这半年多以来的相处,她是打心眼里疼爱这个机灵活泼的孩子。   吴老比她看得长远,“接过去好,城里各种条件都对他有利,我们两个老家伙也老了,很多事上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是事实。   吴老又说,“等过完年再接过去吧。”   温千树正有此意,“嗯。”她握了握师母的手,“每年寒暑假我会送他回来,这里也是他的家。”   师母连连说好。   定下了大事,温千树下午就搭车来到了青鸣寺。   听方丈讲禅修,在佛前静坐,抄写佛经,偶尔到千佛塔看看,两天时间很快过去。   此行让她最惊讶的是在千佛塔修了将近半年壁画的赵琪琪,印象中这个女孩子娇气蛮横,但经历了那些事后,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齐腰长发变成了短发,最爱的裙子换成了灰扑扑的工作服,上面还沾满了颜料,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在壁画前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侧脸柔和而专注。   时间总会把一个人雕琢成最合适的模样。   赵琪琪揉了揉酸疼的腰,不经意就看到了门外的温千树,粲然一笑,“温老师。”   在这笑意里,过往烟消云散。   两人本来就年龄相仿,盘腿坐在地上,也会像好朋友一样天南地北地聊,聊完就一起修壁画。   外套穿在身上动作不方便,温千树把它脱下放到椅子上,又继续捧着调好的颜料去给壁画补色。   旁边的赵琪琪惊讶地发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小腹似乎微微隆起,不由得盯着看了好几分钟,“温老师,你是不是……怀孕了?”   温千树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的月事似乎很久没来了,不过这做不得准,以前也来得很不规律,而且怀孕的症状,例如呕吐之类的,她好像也没有?   赵琪琪显然比她更激动,“赶紧检查一下啊!”   她继续反应迟钝,“要怎么……检查?”   赵琪琪长叹一声,“去镇卫生院或者买验孕棒。”   这一折腾,经过检查后,温千树果然是怀上了,三个月的身孕,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这妈妈也做得太粗心了。   从镇上回到青鸣寺的路上,她一个人慢慢地消化了这个好消息,等上了九十九层台阶,站在山门口时,才想起要给霍寒打个电话。   他知道她在兰溪镇。   信号断断续续的,好不容易才拨出去,温千树听到熟悉的铃声,似乎就在周围响起,她左右看了看,目光忽然笔直地朝台阶下那挺拔的身影射过去……   男人穿着她之前买的黑色双排扣外套,眉目清俊似身后的青山,那双黑眸定定地看着她,笑意浮现,他一步步地走上台阶。   还剩最后一节台阶。   温千树心口砰砰跳,缓缓朝他张开了双手。   霍寒抱住她,原地转了两圈。   她搂着他脖子,“怎么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他只是笑笑,飞快地亲了一下她的唇。   温千树脸颊染着薄红,“我有个好消息想跟你说。”   霍寒怀里抱着清香温软的身子,很明显地心不在焉,以至于大手被牵着放到她小腹上,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说完后又有些躲闪他的目光,眼神里却带着压抑的期待。   “……什么?”   温千树只好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们家的霍清欢已经在里面了。”   狂喜,如同鱼跃水面,溅起水花一串又一串。   他的声音发紧,发颤,“真的吗?”   “真的。”   霍寒的手脚简直都有些不知道怎么放了,想到刚刚还那么大动作地抱起她,又紧张兮兮的了,但此时最想做的还是亲她。   温千树推他胸口,“这里是佛门净地啊。”   “没事,佛祖不会怪罪我的,我太开心了,我真的太开心了,繁繁。”   他低头再次吻住她的唇,“谢谢你,老婆。”   “不对,是孩子他妈。”   温千树在他怀里咯咯笑。   阳光丰盛,风吹过山坡,零星开着的娇嫩小黄花摇曳起舞。   在这一瞬,时光和你,都来得刚刚好。   (正文完)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