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是你先动心 作者:程渊 ============ 第1章   南城二月,阴雨连绵的天气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周。   书房昏黄灯光亮着,女孩伏在梨木桌案,长发别在耳后,侧颜安静秀美。   长睫微垂,笔端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   做完一套高考真题,明晞合上笔盖,揉了揉被冻僵掉的手。   立春过后,气温还是冷得刺骨。   桌上手机在震,推送进来一条微信消息。   杨萱:【我们现在过去,等下小区路口见。】   她今天约了朋友外出。   明晞飞快回了个“好”字,把手机揣进衣兜,埋头收拾桌上的练习册和试卷。   别墅前院有轿车驶入,明晞隔着薄雾朦胧的落地窗望出去,司机绕过车头,为后座的人恭敬拉开车门。   先落地的是一根拐杖,然后满头银丝的老人从车内走出,身形略微佝偻。   紧接着,一大群管家佣人迎上前。   明晞心头一紧,加快收拾书包的速度,匆忙套上外衣和围巾,脚蹬进小皮鞋里,提起书包便往外跑。   在前厅还是避不可免地碰面。   “站住。”   谢毓开口,话语缓慢,却带着高位者不容反抗的威严。   明晞半条腿还挂在窗台,翻墙的动作应声滞住。   僵持几秒后,明晞慢吞吞收回腿,表情划过一丝僵硬,转身时已被她轻车熟路地调整成甜甜笑容。   “外婆。”她喊。   女孩模样清丽,笑时人畜无伤的面孔无限逼近于天使状态。少年时期便斩获无数国际舞蹈大赛奖项,精通五种以上乐器,在校成绩优异,是个典型该被老师长辈窝藏在心尖儿疼爱的珍稀宝物。   但无论她如何优秀,谢毓就是对这张脸喜欢不起来。   她本不该是出生在明家的孩子。   谢毓对她讨好的笑容不为所动,打量她齐整的衣着,“准备外出?”   明明是血缘至亲,关系却比陌路人更加疏离,对话也是小心翼翼的。   明晞维持着脸上的笑,“下午约了杨萱她们。”   顿了顿,明晞怕谢毓不高兴,又特意补充道:“我们就是一起去上补习课——”   “不准去。”谢毓没听她说完,直接打断。   谢毓杵拐缓慢从她身旁擦过,不是商量的态度,而是直接下达命令:“我不准你和那些不三不四的野丫头往来。”   明晞捏住背包肩带的指尖蜷了蜷,轻声解释:“她们是我的朋友……”   “你要学会感恩。”上楼前,谢毓脚步停住,对她说。   明晞微怔。   谢毓说:“你今天所拥有的豪华的住处,舒适的生活,别人的赞美,你身上一切的光环,都是明家赐予你的。”   “没有明家,你什么都不是。”   明晞脊背僵硬地站在原地,指尖抠紧书包肩带,陷进软皮革里,留下深深的印。   她低垂着头,想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你应该做的,是在这几年里好好完成你的学业,不要给明家丢脸。毕业以后,你必须和林氏企业的孩子结婚,联姻是你给明家的报答。”   谢毓说:“不过……和林家的孩子结婚,也不算亏待你,总比跟着你那个没出息的爸爸要好上太多。”   明晞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整个人都有点木木的。从小到大,她在明家留住的时间屈指可数,却每每都叫她印象深刻。   十二岁那年,她第一次住进这栋别墅,谢毓对她的态度好像从来没有改变过。谢毓的想法很简单,想让她成为一个优秀的傀儡,内外兼修,装备满级,走出去能吊打一众同龄世家的小孩,维护明家颜面,将来再以长明集团独女的身份与林氏联姻,此后长明在国内企业将再无敌手。   谢毓不希望她有什么独立思想,只需要乖乖听话就好,明家家大业大,能保她一世无忧。   明晞也的确做到了,哪怕谢毓要求严苛,她确实做得完美无憾,成为所有人口中那种优秀得无可挑剔的女孩子。   可谢毓从来没有夸奖过她,永远只是绷着一张脸,以及无止境的尖刻言语。   明晞想,也许是自己还不够好,没办法达到谢毓的期望。   明晞脸上始终维持着甜甜的笑容。   哪怕谢毓把话说得再难听。   她乖顺地说:“我都听外婆的。”   谢毓杵拐往楼上走,步履很慢,人到了一定年纪,手脚难免使不上力,上到第五阶时,脚下打滑,险些栽倒。   明晞反应过来,迅速上前扶住。   谢毓站稳后却拂开她的手,唤来看护搀扶,半片目光都不曾留给她。   明晞望着谢毓消失在二楼的背影,久久地站着,偌大前厅只剩下她独自一人,面上笑容渐渐垮落。   她低下头,很轻地抿了抿唇,鼻尖有些发酸。   离开明家,二月凉风夹着细雨,冷不丁灌进肺里,明晞用力深吸一口,试图吹散胸腔那股闷闷的浊气。   走出一段路朝回望,明家的花园别墅坐落在明水湖畔中央,夜幕降临时,湖岸灯火连绵成片,如同一座美丽的水上宫殿。   长明世家公馆的核心区,寸土寸金,象征着城内不可动摇的经济地位,上层名流梦寐以求。   明晞只觉得,那里不过是个豪华尊享版的牢笼。   一个离开了就不想再回去的地方。   在小区路口等杨萱和李梦甜的时间,明晞给纪嘉昀打了通电话。   通话连线,男人的声音温和关切,“小晞。”   都是至亲,态度却天差地别。   许是春季潮湿的关系,细雨拂面,浸润得眼眶都开始发胀发酸。   明晞垂下脑袋,用手揉了揉眼睛,低声喊:“爸爸。”   在那栋房子里的伪装顷刻瓦解,她今年其实才十七岁,正是少女无忧的年纪,却要学习戴着面具做人讨好,为了谢毓有天能认可她,真正看她一眼。   可渐渐的,她都忘了自己原本该是什么样的。   明晞声音有点哑,只有在纪嘉昀面前,她才会像普通女孩那样和自己的亲人撒娇。   “爸爸,我不想在这里住了……我想回家。这里的人都不喜欢我,好像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有用。”   话音最后,她微微哽咽。   电话那头安静许久,再开口时嗓音依然温和。   纪嘉昀说:“要是觉得受委屈了,那就搬回来吧。爸爸今晚让刘叔叔去接你。”   “真的?”   “真的,谁也不能欺负我们小晞。”   明晞仰头望向浓云渲染成铅灰色的天空,阴雨依旧,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世界好似放晴了一些。   撂下电话不久,李梦甜匆匆赶到。   明晞倚在路边树下,背包带子随意地挂在单肩,从裤兜摸了盒烟,敲出一根噙在唇间。   翻出打火机,指尖擦动滚轮,点燃。   火光在风中摇曳,女孩漆黑的长睫染上一抹亮色,眼眸幽静,读不出情绪。   深汲一口,烟雾袅袅。   李梦甜一路小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看见这幕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明晞长长吁了口气,闷堵的心绪松懈了些。   她如实地说:“几个月以前吧。”   李梦甜惊恐道:“要是让你家里人知道了——”   明晞没有收手的意思,一啖接一啖,白雾自她嫣红的唇瓣缓缓滚出。   指尖轻点烟身,掸落烟蒂,漫不经心地嗤笑:“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明晞朝李梦甜身后望了眼,问:“怎么就你一个人,杨萱呢?”   “她啊,来的路上碰到校草就追过去了,说让我们别等她,待会补习课上见。”李梦甜说。   “行吧。”明晞对于杨萱见色忘义的行迹习以为常。抽完一根,她把烟头摁灭,直起身道:“那我们过去吧。”   明晞和李梦甜并肩走在路上,二月的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细密而连绵。明晞没有撑伞的兴致,静静走着,乌黑眉眼润湿了朦胧在烟雨里,她本就生得清丽秀美,颇有几分江南那边温婉美人的味道。   过路同龄学生很多,正值十七八岁躁动的青春期,少见这样宁静的美貌,男生目光绝大多数焦距在她的身上,不愿挪移。   明晞视若无睹,她容貌虽生得温润,骨子里却透着骄傲疏离,不是好攀关系的人。   李梦甜在一旁默默承担起撑伞的义务,察觉明晞今天格外沉默,小心翼翼地问:“明晞,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   明晞望着前方,淡道:“有点。”   见她没有交谈兴致,李梦甜也没敢多问。她和明晞是高中同学,因为同班又住在同一寝室,关系自然比其他同学要好些。   正因如此,她比旁人更了解这个总是对谁都温柔可亲的女孩背后的模样。   其实明晞私下不爱主动和旁人打交道,对不熟悉的人更谈不上亲热温柔,如果不是必要社交,对人好坏,一切纯看她心情。   拐进小巷,明晞被一道身影挡住了去路。   李梦甜看清眼前的人,是她们学校隔壁职高的,平时打架厮混,名声很臭,之前三翻四次纠缠明晞被拒绝,仍不死心。   李梦甜胆子小,想往巷外跑,被其他两名男生堵住去路。   对方不怀好意地笑,“小妹妹,想往哪跑呢?”   明晞反手抓住李梦甜的手腕,往身后一带,眼神冰冷地直视梁子尧。   梁子尧走近两步,将女孩纤细身躯堵在巷角,下巴冲旁边肯德基点了点,“既然在这里碰上了,陪哥哥一起进去坐坐呗。”   明晞背倚墙壁,双手环抱身前,神情冷淡,“我时间不多,没工夫在这里耗,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梁子尧一愣,随之大笑起来。   他端起明晞的下颌,凑近说:“明家的大小姐,我就喜欢你这么表里不一的样子。”   明晞厌恶扭开脸,毫不留情拍掉他的手,“滚开。”   明晞推开梁子尧,拉着李梦甜快步往外走,梁子尧追上前,抓住她双肩,把她摁在墙上。   梁子尧看她奋力挣扎,凉笑,“嗳,别急着走,哥哥还没和你开心够呢。”   明晞攥紧双拳,瞪着近在咫尺令人作呕的脸,“放开!”   “你再挣扎,老子今天就在这巷子里把你办了——”   梁子尧钳住她肩头,满意地看她吃痛拧紧的秀眉,目光流连在女孩领口外的白皙颈脖,神情一暗,舔了舔嘴唇。   梁子尧正要低头靠近,旁侧肯德基的后门应声打开。   装得鼓鼓囊囊的垃圾袋在半空划出利落的弧线,不偏不倚,正正当当地砸在他的脸上。   梁子尧大声痛嚎,捂着鼻子顿顿后退,那垃圾袋里也不知装的什么,比石头还硬,几乎能把他脸砸得凹下去。   他抬手一摸,满手满鼻子的血。   梁子尧脚下不稳,一屁股摔进身后垃圾堆里。   紧跟着,接二连三的垃圾袋从里面抛出,对方大概是经过篮球队严格操练的三分神射手,只只都不偏不倚地砸在梁子尧的鼻梁上。   梁子尧痛得满地打滚。   明晞一愣,下意识望去,傍晚小巷路灯昏暗,隐约看不真切。只见少年光影底下轮廓清棱的下颌线条,身姿挺拔而修长,抱手半倚在墙边。   嗓音淡淡的,带着一点欠打的戏侃。   “啊,抱歉。”少年毫无诚意地说,“天色太暗,你又站在垃圾桶旁边——我还以为,你也是个垃圾。”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我家大年年新书《唇上烈酒》,作者:年深不见,已肥超好看!更新稳定,千万不要错过~   文案:   戚晚家中有皇位要继承,刚回国就被自家老爷子满城“通缉”。   而她,放着亿万家产不继承,跑去给艺人当助理,差点被亲爹打断腿。   喻骁觉得新来的助理什么都好,   就是醉酒之后胆太大,竟然敢把他按进被窝。   那一吻又软又甜,比酒还醉人,食髓知味,喻骁着了魔。   第二天酒醒,戚晚什么也不记得了,捡起衣服就逃。   喻骁揉揉眉骨,对这女人捉摸不透,“撩完就不认账了?”   -   戚晚察觉喻骁最近十分反常,滴酒不沾的他,总邀她小酌几杯。   直到某天,媒体曝出一组照片:   夜晚街头,女人醉醺醺地扯过他的领带,搭上他的肩膀,踮脚吻得动情。   “……”   戚晚大脑宕机,身子僵了数秒,侧头去看躺在自己身旁的男人。   喻骁翻了个身,赤着上半身,露出坚实的线条。   他半阖着眼眸,抽走手机,掐上她的细腰,把她摁在怀里:“这次,你赖不掉了。”   -   #无心皇位,只想睡男神#   #每天费尽心思撩男神,却被男神反撩#   -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晴天》   -   阅读提示:   1.日常向,慢热,[斯文败类影帝×可盐可甜妖精助理]   2.男女主小时候认识,不只是追星的故事 第2章   隐约听见肯德基里有人隔门喊了声“顾霭沉”,少年把最后一袋垃圾抛进垃圾车,确认地上的人已经完全丧失战斗能力后,径自准备转身回去。   仿佛他真的只是出来扔了个垃圾。   然后顺手救了个美。   “等一下,你——”明晞匆忙喊。   后门拉开那瞬,对方听见她的声音,侧眸微微偏了下头。灯光撕裂黑暗从前厅倾泻而出,照亮了少年模糊在夜里的半张脸。   肤白清秀,犹如月光流泻般透彻,带着股干净清冷的纯。一双眼漂亮而幽深,眸光很静,像波澜不起的深渊。   里面的人在催促,只是很淡一瞥,他便收回了视线,开门进去。   玻璃门在空气里一晃一晃,逐渐闭合,少年身影拐了个弯,消失在肯德基前厅的操作间。   明晞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没喊出来。   她就是想问下救命恩人姓甚名谁。   哪知道对方这么高冷,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她。   看他身上穿着肯德基的工作制服,应该是在这里打工的。   与梁子尧同行的两个男生都是吃软怕硬的,眼见带头的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搞不清那少年的来头,第一时间就跑了。   李梦甜赶紧去拉明晞衣摆,“明晞,快走吧,补习课要迟到了,别管这些人了。”   明晞望着少年离开的方向,还没缓过神,被李梦甜连拖带拽拉出小巷。   -   接下来一晚上的补习课明晞都在走神。   左手边李梦甜在认真做课上练习,右手边杨萱在和校草眉目传情。   明晞一手托着脸颊,一手心不在焉地转笔,目光落在白纸黑字的试卷上,思绪却远飘九霄云外。   半小时过去了,一个字都没动。   老师对了眼腕表,从课室后方走回讲台,“时间差不多了,大家都做好了吗?”   明晞作为各科老师心中堪比熊猫的国宝级学生,每逢课上问答环节中标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七。   无论是竞赛级别的难度,抑或地狱级别刁钻的压轴题,明晞从未失手。   唯独今天是个例外。   明晞被点到名字的时候,还如若无闻地坐在座位上,心思对小巷内某个惊鸿一瞥做好事不留名的清隽少年牵肠挂肚,全然无视了补习课上三十名学生六十只眼睛齐刷刷投来的惊愕光波。   杨萱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也顾不上和校草眉目传情情至浓处就差临门一脚把对方摁在墙上亲。   在旁边疯狂暗示:“明晞,醒醒!回魂了!”看见她空白一片的试卷,杨萱卧槽一声,“再不醒醒你的三好学生人设要绷不住了!”   明晞被按到什么开关般瞬间回神,对上物理老师老母亲般和蔼关怀的神情,赶在电光火石千钧一发之间力挽狂澜自己的乖巧好学生人设。   明晞原地起立,从容不迫地理了理裙摆,甜甜一笑道:“这题选B和C。”   不过是道双选的电路分析题,需要用到几个公式推导计算,这种难度对她来说易如反掌,不用纸笔演算,一眼就能看出答案。   末了还低眉垂目,乖巧温顺地认错道:“对不起老师,我刚刚走神了。”   出身优越,成绩出众,反应能力一流,态度还端正诚恳,道歉时眼尾发红,话语微微哽咽,不过是课上稍稍走了个神,也不是没把答案说对,真情切意眼中含泪的模样让物理老师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表情太过严厉,活活把学生吓成了这样。   物理老师内心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深刻检讨,又将面上老母亲般和蔼关切的神情升华成老佛爷般的慈祥普照,抬手示意她坐下,“以后课上多注意就行。”   明晞软乎乎地“嗯”了声,屁股慢吞吞压回座位,有模有样地抬手擦擦眼角泪珠,仰脸冲对老师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谢谢老师,我以后会认真听讲的。”   物理老师心窝子被直面戳中,感动油然而生,就差没扑上去把她当成自家闺女亲亲抱抱举高高疼爱三连。   课上众同学也被这场感人肺腑师生情深深打动,满脸均是“天哪明晞同学简直太好了吧”“她好可爱好有礼貌哦”“真的是家境好人又好这样的女孩子谁不喜欢啊”的迷恋崇拜模样。   杨萱和李梦甜见怪不怪,面无表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在心里为明晞炉火纯青的装逼技术撒花鼓掌。   课后,三人并肩而行,杨萱在自动售卖机摁了三罐肥宅快乐水,抛给明晞和李梦甜。   杨萱拉开易拉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问:“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你上课还会走神?在想什么呢。”   相对杨萱的粗犷豪放派,明晞和李梦甜细吞慢咽的喝可乐方式就显得十分婉约。   明晞叼着吸管,如实答道:“在想男人。”   杨萱和李梦甜差点没被可乐呛死。   杨萱拉开李梦甜,挤到中间去,不可置信道:“您还会想男人?学校想追你的公子哥都能排队绕珠江三圈了,我还以为你早就铁石心肠,一心修炼向佛打算听从家里安排嫁给那个林氏小开呢。”   “我将来的确要嫁给林氏小开。”明晞耸耸肩,无所谓道,“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别的男人朝思暮想。”   这他妈三观不正,但杨萱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李梦甜说:“该不会是今天小巷里那个……”   明晞点头,“就是他。”   杨萱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小巷里?”   原本三人约好一起上补习班,杨萱顾着追校草错过了小巷里那场惊世大战。李梦甜把整件事从头到尾描述了一遍,尤其重点描绘少年拎着三袋分类垃圾逆光出场,把恶霸梁子尧打得满地求饶,为国家环保作出贡献之余还顺手救了个美的光伟事迹。   杨萱听见梁子尧被打那段整个人神清气爽,拍案叫绝,简直想当场穿越过去和那位路见不平扔垃圾袋相助的少年跪下磕头拜个把子。   梁子尧作为邻校校霸,仗着家里有点小钱横行霸道,平日眼睛镶在天灵盖上,欺负弱小同学,强抢良家少女,臭名远播。   碍于梁家财大,学校里也没几人敢惹的。   杨萱冷哼,“梁子尧在他自己的学校作威作福也就算了,还来惹我们长松。也不想想能进长松的谁还没个家底?左拥上市集团公司,右拥几座金矿是基操好吗?”她挽着明晞的手往前走,越讲越气,“亏梁子尧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抬起腿圈块地撒泡尿照照镜子,他也配?”   杨萱言语虽尖刻,但句句属实,撇开梁子尧种种劣迹不谈,梁家家底不小,但比起长明还相去甚远。更别说长松中学当初建校,长明集团占比重资,明晞的母亲明湘雅是学校荣誉校董,每年给长松的赞助费至少七位数起步。   门不当户不对,还死缠烂打,杨萱自然提起梁子尧就犯恶心。   杨萱懒得多提梁子尧那个混混,倒是对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很感兴趣。   杨萱问:“所以你对那男生是一见钟情了?”   明晞没正面回答,嗤笑了声,有点不屑。   杨萱也觉得明晞不是个性冲动之人,何况她家情况摆在那,明晞她外婆谢毓是长明集团创始人之一,她妈明湘雅是长明集团现任董事会主席,家教严格到变态的地步,没有自由,没有人权,从学生时期就读哪所学校,乃至毕业后嫁给哪家企业继承人,明晞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正所谓重压之下必有反弹,杨萱觉得明晞大概是要反了,迟到了足足十七年的叛逆期,是不是一见钟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家庭革命先从反抗政治联姻开始。   杨萱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不依不饶道:“你也不问问那男孩家里是干什么的,搞房地产还是金融的,还是开连锁大酒店?要万一跟长明能比上一比,说不定皇太后就收回让你和林氏小开结婚的指令了。”   不知不觉,又走到来时的小巷。   明晞鬼使神差停住脚步,顺着路灯望向肯德基夜里红得发亮的招牌,思索一番后认真说道:“他好像是在这里打工的。”   “肯德基?!”杨萱脑海里富家千金与正义感爆棚的集团大少违背家族联姻携手私奔的美好幻想霎时破灭。   她目光艰难地移向肯德基门口的人员招聘海报——一天130块,一个月30天,除去节假日双休,也就是月薪3000块左右。   哦,3000块,还不够她买一瓶粉底液。   杯水车薪,生活艰难,不仅如此,还得接受惨无人道的倒班安排。   倒班是什么?   那是一种日夜颠倒能让美少女花容失色,英俊少年提前秃顶的万恶玩意儿。   杨萱唇角抽搐,两眼一闭,垂死挣扎道:“说不定,他只是深藏不露的肯德基太子爷,披着打工的皮,实则手握重权,微服私访——”   明晞拉着杨萱往里走,有理有据地分析:“他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大,看服装……应该是操作间兼职生,日常炸炸薯条,烤烤鸡翅什么的。”   天哪!   炸炸薯条!   烤烤鸡翅!   杨萱想象围着工作裙在高温操作间,为了3000块的微薄工资奋力不懈地翻动鸡翅薯条,挥汗如雨,坚毅却贫穷的秃顶少年——   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杨萱觉得明晞丝毫没有身为市值过千亿的上市集团独女的自觉,苦口婆心地劝阻道:“不是我说,我们学校那么多的有钱公子哥,你挑哪个不好,非得挑个炸薯条的——”杨萱话语艰涩,“而且将来还有可能秃顶!”   “就按你妈那性格,要知道你和一炸薯条的搞在一起,她明天就会从纽约飞回来把你咔嚓掉——”   然而明晞就是不听不听。   杨萱还在哀嚎的功夫,明晞已经拽着杨萱推开肯德基的大门。   灯光闯入眼帘,少年就在不远处的点餐区。   纵使当时小巷幽深昏暗,没能看清他的长相,明晞还是凭借直觉一眼认出了他。   仿佛意识到什么,少年竟也毫无预警地抬眸朝这边望来。   眸光清淡如水,不会轻易漾起波动。却在与她对视时,闪过一丝微微的错愕。   李梦甜惊奇道:“原来他真的在这里诶。”   杨萱扶额,一副“你们两个都没救”了的表情,有气无力地说:“是哪个,秃顶的就不要指给我看了,本颜狗害怕被辣到眼睛。”   明晞下巴朝前面扬了扬,唇角牵起,“喏,点餐区那边,从左到右数第三个。”   少年肩宽腿长,身姿出落得挺拔利落,至少一米八几的个头。   眉目黑润,鼻梁高挺,薄唇淡而锋利,清秀的五官衬着他本就冷白的肤色,显得有种水墨出挑的清艳。   斯文却不高傲,清冷却不淡漠,那种干干净净不染尘埃的书生气,家教良好的,透着打从骨子里的纯。   最重要的是,头发很浓密,没有秃顶迹象。   杨萱作为一条不折不扣的颜狗,一个月换30个男朋友家常便饭,把男人如衣服这句话贯彻落实到位,尝遍校里校外各种帅哥——   依然耐不住被这等神颜震得愣了两愣。   杨萱自认是个实诚的人,沉默三秒,当即改口:“我收回刚才说的话。”   “长得挺帅。”杨萱说,“可以睡上一睡。”   明晞随手把书包挂在餐椅,说干就干,拔腿走向点餐区,“我和你看法一致,那我这就去睡——不是,我去问他要个电话号码。” 第3章   走到点餐区,前台已经换了另外一名服务生,明晞踮脚伸长脖子往操作间里面望,没见着人影。   侧边墙上挂着肯德基本日之星的工作人员牌号,少年榜上有名,满意程度还是五星满分的星。   端端正正的白底大头贴照,下面印着他的名字。   顾——霭——沉。   明晞把这三个字在心底默念了一遍。   服务生循例问她需要哪些餐品,明晞冲对方甜甜一笑,说:“小哥哥,可以指定你们的工作之星来给我点餐吗?”   她伸手在照片下方点了点,“就这个,叫顾霭沉的。”   服务生小哥哥也是个明事懂理的,见小姑娘生得秀美灵动,清甜可人,笑起来的样子迷惑性又实在太强,以至于他毫无警惕对方天使面孔下的那颗魔鬼心,屁颠屁颠就把队友出卖了。   小哥哥:“你等等哈,我这就去喊他。”   明晞点头,“谢谢哥哥。”   在前台等人的这阵子功夫,明晞顺手拍下少年高挂在工作之星上的工牌照,发到她和杨萱李梦甜的三人宿舍小群里。   【长松高三重点班清华北大冠军冲刺群】   李梦甜:【我觉得比我们学校的校草帅。】   杨萱:【工牌照这种死亡角度都能hold住,你看看他这鼻子,多高啊。】   李梦甜:【眼睫毛也很长,看起来能挂秋千。】   杨萱:【害,你这就不懂了吧,一个男人值不值得睡,首先要看他的鼻子。】   杨萱比她们大上一岁,在明晞和李梦甜还走在十七岁卜卜脆清纯懵懂的未成年人道路上探索的时候,杨萱已经身经百战,过尽千帆,是一名合法执照分分钟能够车速两百码的老司机了。   明晞和李梦甜不懂就问:【为什么?】   杨萱:【根据杨教授科学研究实验表明,鼻子的高度代表着男人某方面的能力。】   杨萱:【看顾同学这挺拔的山根,保守估计至少18厘米吧!】   李梦甜:【……天哪。】   明晞:【车速太快了我要下车!】   杨萱:【没用,车门已经被老娘焊死,谁都别想跑。】   这句发完,杨萱又顺手把群聊名称改成了“清纯女高中生激情夜聊”。   顾霭沉炸完薯条从操作间出来的时候,明晞正抱着手机半趴在点餐台上,抿唇忍笑,脸颊绯红。   他余光扫过她的手机屏幕,看见自己的大头贴照被一串聊天消息飞快刷过,捕捉到其中几个精准的信息点“你看看他这鼻子多高啊”“鼻子的高度代表男人某方面的能力”“保守估计顾同学至少18厘米吧!”   以及置顶最上方的——   【清纯女高中生激情夜聊】   顾霭沉:“……”   顾霭沉万万没想到,自己只不过进去炸了个薯条的时间,连长度都他妈被人知道了。   感觉头顶有阴影沉下,明晞迅速把手机屏幕翻了个面,摁在桌台上,仰脸冲他露出一个清纯又激情的笑容,“嗨,你来啦?”   顾霭沉:“……”   不知是她笑容太过明媚,还是刚才不留神看到的微信内容,少年先是无意识地轻抿了下薄唇,而后仓促别开视线,颧骨处竟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红。   顾霭沉指尖点触操作屏幕,嗓音淡淡的,“想吃什么?”   明晞眨了两眨眼睛,伸手在他面前挥挥,“你不记得我了吗?”   灯光底下,少年眼眸是很乌润的黑,幽静看不见底处。眉眼轮廓利落,眼睫很长,衬着冷白的肤色有种冲突强烈的水墨渲染之感。   眼型内勾外翘,形如凤凰上扬的尾巴,清清凌凌。   顾霭沉看着她,眸光安静,“记得。”   “你下午怎么走得那么快,我还没谢谢你帮了我呢。”明晞说。   “不用,倒垃圾顺便。”顾霭沉答得简洁明了,眸光移落操作屏幕,展现出肯德基优秀员工五星满分的星的专业素质与素养。   他说:“今天肯德基外带全家桶做特卖活动,搭配老北京鸡肉卷和嫩牛五方半价,加5元换购薯条,另外草莓圣代买一送一,你们人多的话可以考虑一下。”   “我们三个人算人多吗?可是草莓圣代买一送一多出来的那个一要怎么办?”明晞连珠炮发,真心诚意地发问,“要不你告诉我你几点下班,我请你吃草莓圣代,就当报答你今天在小巷里帮了我。”   顾霭沉再次抿了下唇,说:“不用。”   明晞肩膀拉耸下来,沮丧道:“那好吧,那我就要一个外带全家桶,老北京鸡肉卷和嫩牛五方。”她扬眼,眼泪花儿在眼眶里打着转,泫然欲泣地说,“……另外再加五块钱换购薯条。”   顾霭沉:“……”   顾霭沉眼睁睁的,看着她上一秒还笑容明媚,下一秒说着说着,眼泪就唰地落了下来。   旁边排队的餐客看见这一幕纷纷低声私语,指指点点:   “哇你看那个男生把人小姑娘给搞哭了,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可能是小男女朋友吧,刚听见小姑娘说想吃草莓圣代,那男生不让,小姑娘就哭了,看起来好可怜哦。”   “有没有搞错,买一送一不一起吃难道要女孩子一个人吃双份吗?”   明晞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哽咽着小奶音,抽抽搭搭地控诉:“今天是我十七岁生日,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卑微的,想吃草莓圣代的愿望,你不仅不答应我,还一连拒绝我两次,你真是坏透了……嘤。”   女孩子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群众的批判声愈发激烈嘹亮,硬生生把无辜可怜又无助的顾霭沉钉在了审判的十字架上。   顾霭沉:“……”   顾霭沉两眼一闭,声音发哑:“别哭了。”   明晞吸吸鼻子,水汪汪的眼睛望向他,像只无辜又可怜的小兔子。   顾霭沉把她点的餐品输入后台,艰难地问:“……草莓圣代,还要吗?”   明晞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你要跟我一起吃吗?”   他把单子打出来给她,说:“我十一点下班。”   明晞眼泪说收就收,笑得灿烂:“那我等你哦,不见不散!”   少年见了鬼似的,转身就跑,钱也没收。   耳尖通红通红的。   -   明晞抱着全家桶回到餐区,笑得前俯后仰。   杨萱拆开一只鸡肉卷,啧啧道:“人家纯情良家少男,您行行好,可别把人给玩坏了。”   李梦甜躲在嫩牛五方背后,偷看点餐区那边,“那个男生,好像老是在看明晞。”   明晞望过去,顾霭沉已收回目光,忙着手上的工作。   明晞笑眯眯的,“我觉得,他肯定喜欢我。”   杨萱嗤笑,拿薯条砸她,说她自恋。   “我就玩玩嘛,又不当真。”明晞单手托脸,拿薯条在番茄酱里漫不经心地搅着,声音忽然低下来,“不然人生得多无趣啊。”   杨萱和她是发小,比谁都了解明晞的性格,也清楚明家的情况。   杨萱问:“你今天出来,皇太后没说什么?”   “她……”明晞下意识开口,想起出门前谢毓说的话,又摇了摇头,“没,我趁她吃药睡着了,偷偷溜出来的,在外面她管不到我。”   杨萱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就没想过,和你妈谈谈?”   番茄酱蘸得有些多了,口感酸得发涩。   明晞垂下眼睫,“我妈不会听我的,她只听我外婆的。”   明晞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谈,每次提起心里总是堵得慌。明家情况如此,她除了逆来顺受别无选择,不是没想过挣扎反抗,可有时又觉得谢毓说得很对,没有明家,其实她什么也不是。   她就像一只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雀鸟,被豢养太久,连仰望高空的勇气都没有了。   三人一边消灭全家桶一边刷全真模拟题,时针渐渐指向九点,杨萱饭气攻心,合上习题,打着哈欠说:“我撑不住了,我要回家睡美容觉了。”   她收拾好书包,起身道:“你也别玩脱了,明天开学。”   明晞点点头。   李梦甜家的司机已经在肯德基外等候,杨萱搭顺风车回去,明晞和她们告别后又独自刷了一套题。   对完答案,做好错题订正,也才十点半。   她朝点餐区望了眼,少年应该是在工作间内,前台没他身影。   明晞把模拟卷翻过一页,了无生趣地趴在桌面上,眼皮子随着肯德基餐厅内催人欲睡的儿歌越来越沉,笔尖写划的速度逐渐慢下。   刚写完一个解,握笔的手松开,原子笔滚落地面,人也彻底睡了过去。   这觉睡得并不安稳,只浅浅浮在梦的表层,亦真亦假;梦魇像紧紧扼住她的一只手,把她拖回年少时的情景,她痛苦,挣扎,却怎么也无法醒来。   她梦见十二岁那年住进明家,第一次见到谢毓,跑过去很开心地说要外婆抱抱,谢毓厌恶地推开她,说她身上流着那个男人的血,靠近都让人觉得恶心;   梦见第一次上形体课,连续三小时的高强度练习累得她连站都站不住,趁老师不注意,偷偷跑到角落休息了五分钟,被谢毓发现,把她关在杂物间足足罚站了一整天;   梦见第一次参加国际芭蕾大赛前的集训,抬腿时的绷脚动作达不到标准,谢毓拿着小棍子打下来,她哭着向母亲求助,明湘雅只是抱手站在一旁,神情冷淡而漠然。   那年她只有十二岁,在大赛上拿到了第二名的成绩,在后台,谢毓对她因为过度训练还在流血的脚视若无睹,把她的奖牌直接扔进垃圾桶里,用冰冷的语气说明家没有你这样的废物。   她没有哭,那时她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戴着面具在明家生存。她慢慢走上前,攥住谢毓的衣摆,低声讨好:外婆,你不要生气了,小晞以后一定会拿第一名的。   后来她再也没拿过第二,也终于成为了所有人口中那种人人称羡的女孩子。   她可以冷淡,可以乖巧,可以温柔,可以可爱,她善于观察别人的喜恶,揣摩别人的心思,轻而易举地把自己变成对方最喜欢的模样。   她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   但她也终于失去了她自己。   十一点整,顾霭沉离开工作间,远远看见明晞背对他趴在桌面上。   坐的地方正对风口,吹得她细软的长发在肩头飘动。   顾霭沉皱眉,走过去轻推了下她的肩,“你怎么睡在这里?”   女孩没有回应。   目光落在桌面压住的练习卷,边角处写着她的名字和班别。   长松中学   高三(一)班   明晞   顾霭沉想将试卷从底下抽出,指尖刚动,睡梦中的女孩忽然惊醒,很轻地呜咽了一声,像小动物受到欺负时哀弱的低鸣,破碎又可怜。   她艰难地从梦魇中睁开眼,长睫濡湿,眼睛红红的,脸颊有不易察觉的泪痕。   顾霭沉怔住。   明晞看清面前的人,也是一怔,眼眶涩得发胀。她心一慌,低下头匆匆用手背揉眼睛,不愿意被陌生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总觉得别扭和尴尬。   面前递来一张纸巾。   以及少年修长好看的手。   明晞动作滞住,怔怔地抬头。   顾霭沉看着她,眉心蹙起,“你……”   没等他说完,明晞刷地从座位站起,迅速打断他:“我刚刚——!”她冲他眉眼弯弯地笑了下,随后又沮丧地低头瘪嘴,“我刚刚好可怜哦,梦见自己身无分文走在大街上,经过肯德基,我就特别想吃那个草莓圣代嘛,我一摸口袋,发现咦原来我还有五块钱,可草莓圣代要十一块,我买不起,我就只能伤心,只能难过,只能赖在地上蹬腿哭。”   顾霭沉:“……”   明晞:“后来我在前台遇到了一个姓顾的小哥哥,我就跟他说能不能借我六块钱,我们一起吃买一送一。顾小哥哥很爽快地答应了,可谁知刚走出肯德基,顾小哥哥就把我的草莓圣代抢走了,他说他要把买一送一的那个一也一起吃掉,半杯都不留给我,呜呜呜气死我了!”   顾霭沉:“……”   “是你把我气哭的,你要对我负责。”明晞冲他抖抖手心,耍赖道,“我的草莓圣代呢?”   顾霭沉话语哽在喉咙里,神情复杂。   明晞也觉得自己编的这个谎话有点扯,不知他是信了还是没信。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了会儿,顾霭沉没说话,她也没说话。   过了几分钟,明晞收回手,低声说:“看把你吓的,你肯定把我的草莓圣代忘了吧?没关系,我跟你开玩笑呢。”   她收拾好书包,起身道:“你下班了吗?那我们走吧。”   离开肯德基,凉风夹雨迎面扑来。天空浓墨一样的黑,昏黄路灯伫在边上,被雨水笼罩,像隔了一层黄纱。   今夜外面下了大雨,她在肯德基内竟毫无察觉。   二月的雨夜冻得刺骨,明晞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把脸蛋儿往围巾里藏得更深些。   她仰头望向天空,喃喃说:“好大的雨。”   如注如瀑。   路边低洼地方已经积了不浅的水。   顾霭沉问:“你带伞了吗?”   “我……”明晞低头翻书包,余光留意有对情侣从餐厅出来,男生撑伞,女生挽住对方手臂,亲昵步入雨中。   她莫名想到什么,碰到伞柄的指尖又收回,合上书包,摇摇头说:“我忘带伞了。”   “我也没带。”顾霭沉说。他拧眉看着倒水一样夸张的大雨,这天气要是冒雨出行,没两分钟就能从头湿到内裤。   他往餐厅内看了眼,对她说:“你等我一下。”   没一会儿,顾霭沉拿着把长柄雨伞出来,撑开了说:“过来吧,我问餐厅借了把。”   “诶!”明晞应着,小跑过去。走近才意识到他很高,她不过到他肩膀的位置。   两人并肩走在雨里,大雨把伞面打得啪嗒作响,少年持伞的手很稳,一面向她微微倾斜,没让她淋到半点雨。   他左肩露在伞外,已淋湿大半。   原先两人想叫车,但雨天附近均显示无车可用。好在明晞住的地方离这边不远,步行二十分钟左右的距离。   明晞报了住处,两人一起往那边方向走。奇怪的是,对方似乎对这带十分熟悉,每一道弯路岔口,不用她说,他也能认识。   看身材模样,倒不像是南城本地的人。   明晞问:“你一直在肯德基工作吗?”   “没。”顾霭沉说。马路边上有车驶过,溅起水洼,怕她被淋到,他身躯本能地挡了挡。   “帮朋友顶班,今天最后一天。”他说。   明晞又问:“男朋友女朋友?”   顾霭沉侧眸看她一眼,女孩子也正望着他,仿佛就是好奇一问,也没经过脑袋,乌黑眼瞳里润了光,目光直巴巴的充满了求知欲。   他静了一秒,说:“男性朋友。”   “哦,男性朋友。”明晞点点头,自言自语地复述他的回答。埋头朝前走,鞋尖碰上一小块石子,抬脚,骨碌骨碌被她踢出好远,掉在水洼里,涟漪阵阵。   她咕哝道:“那应该也没有女朋友哦?”   顾霭沉薄唇一扬,莫名嗤笑了声。   雨越下越大,眼看雨伞要撑不住,两人跑到附近的公交车站避雨。   明晞鞋袜湿了大半,感觉一双脚完全浸泡在水里,湿答答的。   她叹了口气,“今天真的好倒霉。”   “倒霉?”   “嗯,对啊。明明出门前看过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那么大的雨的。”明晞背手靠在身后的广告板,仰头望向雨夜,大概是在外面待得久了,人有些疲倦,神情也怔怔的。   长发被雨飘湿了些,一簇簇地搭在肩头后背。   “而且出门前还被人骂了,被骂得好惨。”她说。   顾霭沉看向她,“谁骂你了?”   广告板的灯光打在女孩侧脸,雨夜温度低,隔了很薄的水雾,愈发衬得肤色白皙。唇红,眉眼精致,眼睫长长的,像一把浓密的羽绒扇子。   很漂亮,就是空洞,没什么精神气。   明晞没吭声,她难得连装逼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都有点蔫蔫的。   她不愿意说,顾霭沉也没接着往下问。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并肩而站,密布的雨敲击在头顶塑料雨棚上,噼里啪啦地响,跟倒豆子似的。雨水被风吹得斜飞进来,撑伞也挡不住。   马路对面一趟公交车驶过,空旷街道边,7-11便利店的标志在夜里散着显眼的光。   顾霭沉想起她在肯德基里说的话,低头看了眼腕表。   “十一点半……还没过十二点。”顾霭沉低声说。他把雨伞给明晞,脱下风衣外套撑在自己上方,对她说:“你等我一下。”   明晞愣了愣,“你要去哪?”   他已转身跑进雨里,声音远远隔着雨幕传来。   “等我,我很快回来。”   雨夜马路鲜少车辆,空旷而寂寥。明晞看着少年冒雨穿过人行线,跑进对面的7-11便利店里,打开雪柜翻找什么,走到前台结账。   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两只甜筒。   雨势太大,一来一回不过几分钟时间,已把他浑身淋得透湿。碎发一簇一簇地搭在前额,略略凌乱,细密水珠沿着少年清棱的面颊轮廓滑落。   他把甜筒递到她面前,“给你的。”   明晞微怔。   顺着少年骨节颀长的手,湿透的衬衫衣袖,望向他满是雨水面容。   因为跑得太急,胸腔微微起伏着,气息也不紊。   明晞语塞,“你……为什么要给我买这个?”   “我没有忘记草莓圣代的事,下班的时候我想买,但已经卖完了。”顾霭沉说,“你看草莓甜筒你爱吃么?不爱吃我再去给你买别的。” 第4章   公交站能够挡雨的地方不大,少年半个身子落在雨幕里,雨水在他脸上肆意纵横。   路边轿车驶过,车灯划破雨夜,瞬间照亮少年清隽的面容。明晞望着面前不过今天才认识的陌生男生,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顾霭沉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四十五,你的生日还没过。”他说,“刚刚在餐厅里,你说这是你的生日愿望。”   深夜街道空旷无人,除了偶尔驶过的车辆,世界静得只剩倾盆大雨。   明晞忽然没了一切玩笑的兴致,也没有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甜筒。   半晌,她低下头,前额滑落的碎发掩住了她的神情。   她声音很轻地说:“……我不爱吃草莓甜筒。”   顾霭沉说:“隔壁那条街还有一家肯德基,但过去要时间,你要是想吃草莓圣代……”   “我也不爱吃草莓圣代。”明晞说。   女孩子脑袋低垂着,只留给他发顶那一圈小小青白色的发旋。长发挡住了她的神情,无法辨别她此刻的情绪。   顾霭沉静静看着她,“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明晞不知在想什么,目光盯着男生脚下的黑色球鞋,已经湿透了,溅了泥泞。   持伞的指尖不自觉地抠了抠木质伞柄,心头有块地方发闷发堵,却说不清原由。   她低声开口,颇有点故意为难的意思:“……我想吃隔壁街刘大姐家的臭豆腐,只要刘大姐家的,王大姐张大姐李大姐杨大姐家的都不要;豆腐要黑皮的,四四方方长宽高大小满足2比2比1的黄金分割比例,多一毫米不要,少一毫米也不要;豆腐一定要是腌制三七二十一个小时零五十八分四十七秒的,下油锅大火炸三分钟,小火炸两分钟,捞起来冷却半小时再下油锅复炸一分钟的;哦对了,我还要葱花和辣椒,要葱花的味道但不要让我吃到葱花,辣椒要三个月的指天椒和四个月的甜柿椒,指天椒切丝,甜柿椒剁蓉,不要太辣,介乎于微辣和中辣之间四分之三的那个程度就好。”   明晞望向顾霭沉,目光注视,仿佛无声的打探。   “这样可以么?”她问。   少年眼眸清黑,安静,在夜里如同一汪无波无痕的深潭,映着路边灯光,清楚倒映出她纯真无害的模样。   顾霭沉听她说完全部要求,没有任何质疑,点了下头,说:“好,你等我回来。”   然后他脚下黑色球鞋面尖一转,重新跑进雨里。   明晞猛地一怔,心忽然乱了。   她着急喊:“顾霭沉!”   他没听见。   明晞一咬牙,举着伞追了过去。   “顾霭沉!不要去,我开玩笑的!我——”   顾霭沉脚步停了。   站在雨里,看着她慢吞吞又犹疑地朝他走来。   明晞在他跟前站定,神情复杂又有一丝难以启齿的歉疚。她把伞面朝他的方向挪过去一些,替他挡雨,因为她身高不够,和他撑伞时要稍稍踮起脚尖。   明晞指尖抠紧了伞柄,歉疚地开口:“隔壁街没有刘大姐家的臭豆腐,只有牛大叔的……我说要吃臭豆腐,是故意刁难你的。”   顾霭沉看着她,“我知道。”   明晞不敢同他对视,垂着脑袋,语速也慢吞吞的:“……今天不是我生日,在肯德基里说的那些话,也是我编来骗你的。”   顾霭沉没说话。   明晞心底发虚,悄悄抬眸偷看他,男生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眼底一丝波澜都没有。   明晞觉得顾霭沉大概是气疯掉了,所以反应机能都没有了。   她低眉垂目地说:“怎么办,我才和你认识不到六个小时,就骗了你三次,你是不是很生气,你会不会打我啊?”   明晞立正站好,一动不动,乖巧笔直得像等待大人处罚的小孩子。   她心里忐忑,总觉得顾霭沉的目光像悬在她天灵盖上的一把刀,不知何时会落下。随着时间推移,明晞心底愈发歉疚没底气。   忽地,头顶传来男生淡淡的嗓音:“眼睛闭上。”   明晞还没反应过来,脚下男生的黑色球鞋朝自己走近一步。湿透的衬衫裹着雨夜微凉的气息,颀长身姿投下的影将她笼罩其中。   顾霭沉屈起食指,很轻地在她额头弹了一下。   “好了,打完了。”他说。   他已收回手,明晞还怔然着,没回过神来。   半晌,她呆呆地抬起手,揉了揉脑门刚才被他弹过的地方。   大脑好似有一瞬的停机空白,丧失了反应能力。   明晞低下头,唇角向上翘起一弯浅浅的弧度,说:“好了,你打也打完了,我们就算扯平了哦。”   回到小区外,雨势已小了许多,天空只剩零星鹅绒细雨飘落,拂在面上,有种轻软的温柔。   收了伞,两人并肩而走,男生肩宽腿长,一步等于她两步。明晞跟在他身边脚步轻快地走一下,跳一下,心情很好。   上楼前,明晞嘴里叼着甜筒,对他说:“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下回换我请你吃甜筒。”   深夜宁静,路灯光亮晕在少年清黑的眼里,水波一般浅浅漾开。   “快回去吧。”他说。   “诶!”明晞应着,转身往楼里走。   刚走出两步,听见他在身后喊:   “喂。”   明晞脚步顿住,奇怪回头,少年站在阑珊光影下,隔着细雨望向她。   “你今天真的没带伞吗?”顾霭沉问。   明晞一愣,旋即冲他做了个鬼脸,笑说:“也是骗你的!”   -   出了电梯,明晞一路小跑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背靠在门后面,一偏脑袋,看见镜中自己泛红的脸颊。   心跳莫名地加速,唇角也不自觉向上扬着。   她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换下鞋袜,明晞拉开书包链子,那场雨实在太大,书包也被淋湿了大半,中招的当然还包括那叠练习册和试卷。   她把练习册摊开放在架子上晾干,又去包里拿另外一本。最底下压着手机,布料被雨水浸得透湿,手机也半泡在水里。   明晞心底一凉,糟了。   她赶紧把手机拿出来,尝试解锁,庆幸水没浸到内部,不影响使用。   屏幕上躺着三十几条未接来电。   一半是司机老刘的,一半是纪嘉昀的。   明晞想起纪嘉昀说晚上让司机接她回家的事。她在肯德基刷题时把手机调了静音,回来路上也没注意,彻底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听到门口动静,纪嘉昀从房里出来,微微皱眉,“小晞,怎么回来这么晚,刘叔叔和爸爸打电话给你也不接?”   明晞跑过去抱住纪嘉昀的胳膊,撒娇说:“今晚和朋友出去了,忘了跟爸爸说……然后手机调了静音也没听见。”明晞垂下眼睫,“爸爸对不起。”   纪嘉昀叹了口气,他是个脾气十分温和的男人,对妻女的态度一直是宠让着的,从来不会疾言厉色。   纪嘉昀看她淋了雨,催促道:“先去把衣服换了,别着凉。”   明晞点点头,“好。”   洗漱完,明晞在书房收拾明天要带回学校的课本,猛地记起她上楼前信誓旦旦说下回要请那个男生吃甜筒,可她连人家的联系方式都忘了拿!   他今天最后一天在肯德基兼职,明天去找肯定也不在了。   没有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是哪所学校的学生,就只知道个名字。   南城那么多所学校,单凭名字找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明晞暗暗懊悔自己的失策,绝望瘫倒在床上。   客厅隐约传来讲电话的声音。明晞看了眼门缝底下透进来的光,从床上爬起,开门出去。   她在一旁用风筒吹头发,纪嘉昀跟电话那头的人交谈,内容应该还挺沉重的,纪嘉昀眉心紧锁着,脸色很不好看。   低沉地应了几句“嗯”“好”“我知道了”“会照顾好清河的养子的”,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纪嘉昀长长叹了口气。   明晞摁停吹风机,问:“爸爸,刚才电话里的是谁?”   “是爸爸朋友的委托律师。”纪嘉昀摘掉眼镜,疲惫地揉了揉鼻梁两侧,“你还记得,小的时候有个顾叔叔,经常过年过节来看你,给你买糖吃吗?”   “记得。”明晞回忆道,“他是爸爸的朋友。”   “爸爸和他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感情很深。”纪嘉昀叹息说,“后来我们搬来南城定居,这些年大多靠电话联系。”   “上个月你顾叔叔和他妻子驾车前往香格里拉的路上不慎滚落山崖,抢救无效去世了。”   明晞拿浴巾擦头发的手顿住,错愕,“啊……?” 第5章   纪嘉昀是昆城人,当年和明湘雅结婚后,明湘雅便跟随纪嘉昀在昆城定居,生下明晞。   整个童年明晞都是在昆城度过的,后来才搬回南城,所以明晞并不算是土生土长的南城人。   当年明湘雅为了和纪嘉昀在一起,闹得众叛亲离,到昆城完全是陌生的开始,来往的也只有纪嘉昀那边的朋友亲戚。   明晞的确记得纪嘉昀有位相识的故交,小的时候那位顾叔叔也经常来看她,逗她玩,可那时她年纪太小,除了记得对方姓顾,其他已无太多印象。   高三下学期开学,明晞身为班长惯例早到课室,做好值日,写好课程表,再将黑板右上角定格在寒假前130天的高考倒计时改为116天。   洗完手回来,班上同学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寒假综合征未过,幽灵般拎着书包飘进课室,屁股往座位一坐,脑袋便栽在了桌面上。   杨萱难得在打铃前进课室,冲她挥手,“明晞!”   明晞过去坐下,把等下要评讲的试卷拿出来摞好,放在桌面。   杨萱脑袋探过来,好奇道:“昨天你和那男生怎么样了?”   明晞叹气,“我忘了问他要联系方式。”   “啊……”杨萱啧啧道,“那真是太可惜了,长得多帅啊。”   早读前十分钟,学生落座七七八八,后桌有人讨论上学期刚到任三个月的班主任又辞职了,新来的班主任是以前城内重点高中的资深老教师,手段出了名的严厉,就连邻校校霸见了也要跪下来痛哭流涕喊声爸爸的那种。   长松中学作为城内赫赫有名的私立高中,每年数十万起步的学费以及学生家境能力等各方面严苛的选拔要求让绝大多数的人望而怯步。   能够进入长松的大多都是些有钱又有闲的富家子弟,不少家中已有规划,因此没有太重的升学压力。   这也就导致了,或多或少,学校里难免有些纨绔风气。   一群含着金汤匙出生,家境优越,成绩出众,生来起跑线就站在别人终点线九霄云外的小孩说不骄傲是不可能的,个个家底比城墙还厚,打开钱包无限额信用卡多得可以当扑克牌来打,随便在普通班拉个学生往外一站,都是能歌善舞通晓地理古今的风云人物。   以往几任老师哄着让着,生怕哪里得罪了这群小屁孩跑回家抱着自家爸爸告个大腿状,第二天就能让他从此在南城失去姓名。   在长松中学当老师,薪资丰厚,但无福消受。   上任班主任就是标准的失败案例,来时意气风发,头发浓密,身高170体重也170,是个怀揣着梦想与激情的胖小伙儿。   然而胖小伙儿在长松中学任职教师不到三个月,尝遍人间酸甜苦辣,历尽人世沧海桑田,一头乌发秃飞猛进,突然谢顶,体重也从170插水式直降至95。   在完成了秃顶和暴瘦两项重大人生工作后,班主任彻底放弃了整治他们这群纨绔的激情与理想。   现在辞职了,听说头发长出来了,体重也回去了,远离长松在乡下种菜养猪的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趁着课前这阵子功夫,明晞在记英语单词。杨萱拆开酸奶包装,边吃早餐说:“你听说新来那班主任没?好像是有两把刷子的,之前在花附任教,连着几届状元都是他学生,长松费好大功夫才聘过来的。”   明晞并不关心新任老师来历是何,当初长松建校,长明集团作为主要投资方,手握35%的股权,明晞母亲身为长松校董,话语权毋庸置疑。   这些年明湘雅虽忙于海外事务,鲜少回国,但时刻掌握着明晞在学校的一举一动。   只要明湘雅想知道有关于明晞的任何消息,学校里的老师会第一时间向明湘雅汇报。   不过近年明湘雅对明晞的管控有所放松,一来长明集团几次出现决策危机,明湘雅忙里忙外解决资金问题,分.身乏术;二来明晞在校成绩优异,表现乖巧,汇报内容来来去去无非是她又拿了年级第一,校外参赛又拿了几个金奖,千篇一律。   当然,这也和明晞在各任老师心中的乖巧好学生人设十分成功有关,各科老师待她如珍如宝,就算平时不小心撒了个小野,老师们也只当瑕不掩瑜,向明湘雅汇报时自动覆盖掉那些小瑕疵,专捡好的讲。   现在班主任离职,原本的乖巧人设又要在新任班主任面前艹一遍,明晞想想就有点心累。   明晞在单词末尾画了个记号,合上词典,“新班主任好像姓熊,挺严厉的,估计没以前的老师那么好说话。”   “叫熊国栋吧,我都打听过了。”杨萱咬了口面包,含糊不清地说,“教化学的,以前在花附他学生都喊他‘熊化肥’。”   明晞噗嗤地笑,被逗乐了。   “诶,你说这个熊化肥——”   杨萱话没说完,李梦甜兵荒马乱地跑进来。   “期末考成绩出了,明晞你去看了没?”李梦甜气喘吁吁地说。   杨萱不屑轻嗤,“有什么好看的,明晞不都回回考第一?”   李梦甜说:“这学期来了个转学生,分班测试的考卷和我们期末考用的是同一份,明晞考了723,这人考了734,比明晞还高11分。”   明晞皱眉,“你说什么?”   李梦甜接着说:“不止这样啊,明晞数学149,这人150,期末那种变态难度他都能考满分,他还是个人吗——”   李梦甜还没说完,明晞已经起身青着脸往外走。   李梦甜匆忙喊她,“明晞!你去哪?”   入学长松六年,从初中到高中,明晞就整整蝉联红榜榜首六年,是所有老师同学心中永不落幕的神话传说,也是她用来艹三好学生人设的重要指标。   就在今天,有人告诉她,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蝉联神话被个来路不明的空降打破了——压过她的成绩不止,还足足比她高了11分;高她11分不止,就连数学149分这样本该毫无悬念拿下第一的科目,都被他稳稳当当地踩在了脚底下。   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明晞不敢相信。   明晞接受不了。   明晞当场觉得自己挨了一记晴天螺旋霹雳。   明晞头也不回,“我不信,我要去找转学生对试卷!”   杨萱觉得明晞大概真是被气昏头了,在身后喊:“不是,你知道他人在哪吗?”   明晞一脚急刹车。   她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有哲学性。   别说她不知道这搞崩她年级第一人设的王八蛋在哪,她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李梦甜说:“人应该在教导室,刚我在外面碰上主任,她还喊你去一趟。”   -   教导室内,顾霭沉在入学文件上签完字,将笔帽合上,递回。   主任说:“按你的成绩肯定是要编入一班的,不过我们还是会尊重你的意愿,你在长松有认识的朋友吗?如果你有想去的班级也可以。”   彼时清晨,阳光穿过窗棂越在少年白皙干净的侧脸,轮廓清凌而利落,眼睫半敛而垂,有几秒意味不明的思绪远飘。   他记起昨晚肯德基餐厅内,桌上被压着的试卷,上面写着:   高三(一)班   主任见他久久不回应,问:“顾同学?”   顾霭沉回神,应道:“没有。就按照您的意思安排。”   “那好,等下班长会带你去宿舍,熟悉学校环境。有什么问题可以跟班长说,她会好好照顾你的。”主任嘱咐道。   顾霭沉说:“谢谢老师。”   他拎起沙发上的书包,跨在单肩,往外走。   指尖握上金属门把,往下压动,门刚打开,外面的人便一阵风似地闯进来。   “老师,我想问问期末考试的答题卡——”   两人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近在咫尺的,少年身上干净冷感的杉木淡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衬衫领扣微微松开两颗,锁骨线条明晰而清锐,犹如山峦陡峭。   颈脖修长,肤色是很冷的白。   明晞原先拧着一脸不悦的小神情,声音却在看见对方模样那瞬戛然而止。   昨夜大雨瓢泼,凉风中甜美沁凉的草莓冰淇淋,少年湿透的衬衫,濡湿的额发,隔着雨幕遥遥望来。   气质清淡干净,唯独那双眼深邃,平寂。   明晞愣住,“……怎么是你?” 第6章   明晞对面前男生的印象,是小巷里路见不平扔垃圾袋相助的三分神射手;   是坚决捍卫我国垃圾分类执行计划,为了3000块微薄工资在肯德基操作间挥汗如雨艰苦奋斗的贫困少年;   是冒着黄色暴雨预警,头顶闪电还要跑到邻街给她买四四方方黄金切割比例指天椒切丝甜柿椒切蓉的长沙臭豆腐的傻子。   一个斯文干净的。   浑身上下透着股良家纯情少男气息的。   长相非常好看的傻子。   然而就在两人分别不到12小时,明晞对他的印象产生了惊天动地的转变——这个看起来脑袋瓜不太好使的男生空降到了她的学校,不费吹灰之力就打破了她蝉联六年的榜首神话,让她明氏永远第一名晞晞顺理成章变成了千年老二。   #期末考考不过一个傻子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你大概是个智障吧。   明晞五雷轰顶。   顾霭沉看着女孩目瞪口呆O得几乎能生吞鸡蛋的嘴,伸手一抬,把她的下巴合上。   明晞:“……”   明晞觉得自己更像一个智障了。   -   经过长达五分钟的心理建设重组以及自我安慰系统的坚强修复,明晞看在这人长得好看的份上,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自己沦为年级第二的事实。   并且对顾霭沉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奇特的,爱恨交织的心情。   领完校服,两人并肩往宿舍楼走。操场有班级在上体育课,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们穿着白T恤蓝短裤,一个个肤白靓丽,跟随口令做热身运动,男生则集中在另一边的球场打球。   经过塑胶跑道的时候,正在压腿的那一排小姑娘话题突变,由原本的追星八卦迅速转移到了身旁男生身上。   内容无非是“哇他好帅啊”“他好高啊”“他鼻子好挺眼睫毛好长长得好像某个明星啊”“多看他一眼都要心跳过速窒息了啦”诸如此类充满了青春萌动粉红泡泡的对话。   明晞早就猜到顾霭沉空降到长松肯定会引起骚动。   就这颜值,不说给多了一百分他会骄傲,怎么也值个九十九点九分。   与其说是因为他拥有一切帅哥标配的深眼窝高鼻梁薄嘴唇和大长腿,不如说是因为他的气质。   像霁月清风,又像云端皎月,遥遥在上,浑身都透着股干净彻底的纯。   这样的男生,总能轻易勾起同龄女生的无限幻想。   可要说他外貌出众,学业优秀,待人有礼,与师生交往拿捏得恰到分寸。出身良好的家教,礼数周全的人,本应该配上一副温和亲人,八面玲珑的性子。   顾霭沉却不是。   几乎没什么人发觉,这男生打从的骨子里的清冷疏离。   明明长着一张清风皎月不染尘埃的清秀面孔,偏偏又生了一双太过深邃的眼睛。   寂凉寡淡,平寂无痕。让所有的温淡和礼貌都仅仅停留在浅薄的表层,难以深入,不对任何人和事表现出关怀和兴趣。   从刚才到现在,他对女生们的热切示好如若无睹就是很好的例子。   他明显不是好管闲事的人。   可这样清冷孤高的一个人,却会在小巷里出手救她,会因她轻薄的言语面红耳赤,会在暴雨天把大半的伞让给她而他自己淋雨,会为了她随口胡诌的生日愿望冒雨跑去买冰淇淋。   耳旁突然有尖叫声响起,操场边的人大喊小心。   明晞尚未反应,只觉眼前黑影极快一闪,少年已伸手将她拉至身后,反手挡住从篮球场径直砸来的球。   咚。   篮球被他用力扣在地上。   不远处的男生匆匆跑来向她道歉。   顾霭沉垂眸看她,眉心微拧,“没事吧?”   他的紧张显而易见。   明晞忽然觉得,顾霭沉好像也不是真的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他不是至清至纯的皎月清风,他的骨子里,也许藏着一匹凶狠的孤狼。   只为某些人而唤醒的血性。   明晞短暂怔然后回神,摇头说:“没事。”   顾霭沉拾起球,抛回给那个男生。   “下次小心点。”   -   “长松采用的是全军事化的管理模式,周一至周五住校,周六下午五点放学,周日晚七点前回来上晚修。”   明晞带着顾霭沉轻车熟路地往宿舍楼走,她在前面,顾霭沉跟在后面。   楼道安静,这个点数学生都在教学楼早读,宿舍空荡。   身影被阳光拉长,一前一后,投映在打扫得干净明亮的瓷砖地上。   女孩子步伐轻快,细软长发在脑后乖巧地束成一条辫子,随着她上楼的幅度慢悠悠地一摇一摇,夹着微风和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领口后边露出一小截白得晃眼的颈脖,细细绒发垂落,压在衣领处。   声音也温温软软的,清甜又可口,让人想起昨夜的草莓冰淇淋。   “因为今年旧宿舍重建,高三部分学生临时搬到南门的新宿舍。”明晞从衣兜摸出钥匙,插进锁孔,“你们男生住五楼,我们住四楼。”   顾霭沉望了眼门牌号:   555   上面还挂了个狗牌:   猛男集中营   顾霭沉:“……”   一个把中二病晚期沙雕气息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的宿舍。   由于顾霭沉中途转学,一班男生宿舍已经满员,学校安排的是四班的宿舍。   四班是个特长班,住在555号宿舍的三位都是体育特长生。   555号三缺一已久,人在课室未能亲自迎接的宿舍长已经透过床位牌对顾霭沉这位即将入住的四号猛男表达了来自同学之间深切的关怀与问候。   一路过去,三张床上分别贴了“宇宙最猛”“南城最猛”“长松最猛”以及最后一张顾霭沉床位上贴着的——   “爸爸的香烤小辣鸡”   顾霭沉:“……”   顾霭沉面无表情,以一种今晚就让你们知道谁才是你们555号猛男集中营里最猛的爸爸的冷酷神情抬手将名牌撕下。   然后摁在了隔壁“宇宙最猛”的宿舍长床牌上,严丝贴缝地覆盖,打响文质转学生与强硬体育生的第一战号角,为一班重点班和全长松最混的四班体育班竖起宣战的旗帜,在这场将来谁才是你们爸爸的争锋与较量上拿下历史性的关键一分。   顾霭沉在厕所里换衣服的功夫,明晞抱着课本在外面等。   明晞看见顾霭沉搭在椅背的外套,是他以前学校的校服。   她好奇,隔着门问:“诶,你原来是哪里人?”   里面的人换衣服的动作有几秒安静,然后很淡的嗓音传出来:“昆城。”   明晞讶异,“小时候我也在那边住过,我爸爸是那的人。”   明晞等了阵子,顾霭沉没应她。她顺着百叶窗的间隙望进去,少年背对着她,刚脱去上衣,身材修长,脊背线条紧实而流畅,有种少年独有的清削和干净。   弯腰脱裤子的时候,尖锐的蝴蝶骨仿佛要扎破背肌破茧而出,脊梁骨如珍珠般截截分明。   再往下……   明晞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感叹:“这屁股和腿……”   顾霭沉:“…………”   对方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发现她在门口明目张胆的偷窥行迹,裤子也没来得及提,险些被挂在小腿的裤带绊倒,一双大长腿踉踉跄跄朝旁边蹦了两蹦,兵荒马乱地把百叶窗的拉绳扯上。   刷的一声。   鲜嫩美好的躯体消失在窗帘后面。   明晞在外面笑得肚子疼。   骨子里是头狼。   内心却住着一只纯情小白兔。   厕所里的人大概是恼羞成怒,彻底没了声音,无论明晞在外面怎么逗都是打定主意不吭声的装死状态。   明晞谨记离开教导室前主任叮嘱要照顾新同学的事,觉得自己也不能太坏了,逮着个良家少男把人往死里欺负,万一玩坏了,她以后得少多少乐趣。   虽然因为旧宿舍重建床位不够的关系,长松建校以来破天荒第一次允许男女混住,但长松管理严格,如无特殊情况,男女生不得到对方宿舍串门子。   这还是明晞头一回进男生宿舍。   格局和女生那边差不多,四人一间,上床下桌,阳台卫生间,除了装饰上男生喜欢张贴各种体育明星海报,女生大多以粉嫩少女心的墙纸为主。   明晞在宿舍里转悠着,经过顾霭沉的床铺,未收拾好的衣物凌乱堆在上面,几件款式简单的休闲服之下,露出一个淡粉色的边角。   明晞本想伸手去够,又发现自己身高不够,扒拉着扶梯往上爬了两格,掀开遮挡的衣物。   底下压着的是个四四方方的,一小串珍珠嵌边的八音盒。   是很早以前的老款,市面上已经停产,原本乳白色的珍珠随着时间的氧化而泛出淡淡的黄。   外观被保护得很好,装饰没有半点磨损,不难看出主人的珍惜。   明晞觉得这八音盒竟莫名眼熟,她摸到盒子背后的链匙,咔哒咔哒拧了三圈。   打开盒盖,清澈钢琴声流出,是经典的《天空之城》,穿芭蕾舞裙的女孩在圆盘上转圈起舞。   明晞看见底盒上的三道划痕,微怔。   小的时候明湘雅也曾给她买过一模一样的八音盒,听说是特别订制的圣诞礼物,所以她格外珍惜,因为不小心弄花了底盒还伤心了好久。   后来这个八音盒在她搬家时弄丢了,再也没见过。   她记得最下面有一个暗格,把链匙左右各拧三圈就能自动开启。   鬼使神差地,明晞摸上盒子背后的链匙,缓缓拧动——   即将拧上最后一圈,身后忽有声音响起:   “你在干吗?”   明晞一惊,下意识回头,站在扶梯的脚底打滑,整个人不受控制朝下跌去!   顾霭沉眸光一凛,大步迈上前接住她。手托住女孩的腰,她整个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半空之间,她在他之上,长发被风吹散,彼此错愕对视。   身体重重落地,脊背撞在地面,咚地砸出一声闷响。   顾霭沉还没发出声音,面颊却因女孩近在咫尺的脸和趴俯在他身躯的重量而渐渐浮上一层浅红。   女孩细软长发垂落,不经意扫过他的颈脖,微微的痒。   明晞双腿跪跨在他腰的两侧,整个人稳稳当当地坐在了他的腹肌上。   姿势有点暧昧。   体位有点亲近。   对方胸膛的起伏好像也有点急促。   “你……”   两人同时发声,她神情惊异,少年脸颊异常的红。   “起来。”顾霭沉说。红晕迅速蔓延至他的脖子根,他双手撑在地面想起身,坐在他身上的女孩却反应过来,清丽无害的面庞上露出小狐狸般狡黠使坏的笑。   明晞抓住他的手腕,往他耳旁两侧的地板一扣,压住他的动作。   她俯身凑近他,笑得娇媚,“顾同学,我发现……你好像一见到我就脸红啊?” 第7章   女孩笑盈盈的脸近在眼前,肤白明秀,五官清丽,明明是十分无害的长相,此刻弯弯的眉眼里却噙着恶作剧得逞的坏笑。   她低头凑近少年烧红的脸,“顾同学,你的脸好红哦。”她细细地看他,“好奇怪啊,怎么会这么红呢。”   距离太近,顾霭沉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手腕被女孩摁在地上,仰躺与她对视着。眼底不如平时那般清冷凉淡,漆黑被撕裂开,光亮落了进去。   她维持着跨在他腰上的姿势,长发瀑布般滑落肩头,扫过他修长的颈脖。   喉结微微地,上下滚动。   顾霭沉闭上眼,嗓音发哑:“起来。”   “不起来。”明晞笑眯眯的,又贴近他烧红的耳朵,“你能拿我怎么办?”   女孩声音轻轻软软的,像一片羽毛,在他敏感的耳廓间来回扫动,试探他的忍耐,随时都有可能引爆。   顾霭沉扣住的手缓缓握成拳,克制着,气息乱而急促,额角青筋都浮起。   “再不起来的话——”   “嗯?”明晞挑眉,“不起来的话,你要对我做什么?”   对方长腿忽然屈起,有力地支撑地面,腰腹发力从地上坐起,挣开她摁在他腕上的手,反手扣住她的手腕。   她力量太小,于他而言实在微不足道;女孩的手腕纤纤细细的,还不如他一握那样满。   顾霭沉一掌便轻易圈住她的两只手腕,将她两手束在腰后,阻止她的挣扎;另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整个把她从地上托起。   明晞来不及反应,两手被他圈束,双腿本能地攀住他,像只小考拉一样挂在他身上。   他把她压在墙上,额头擦过她的脸蛋发丝,抵在冰凉墙面,闭着眼,胸腔急促地起伏,呼吸也滚烫,仿佛想试图以此降下身体的高温。   明晞脊背抵在墙角,眼前是少年宽阔的肩膀,高墙般遮天蔽日挡住所有阳光,看见他通红颈脖上浮起的青筋,喉结克制地滚动,炽热呼吸熨在耳畔。   她的双手被他牢牢圈束,背在身后,人也被他压在墙角。明晞难得体会到别扭的滋味,扭了扭身躯,试图把手从他的掌握中挣出。   她一动,脸颊却擦过他的颈窝。顾霭沉身体一颤,闭着眼调整呼吸,哑声说:“乖一点,别乱动。”   明晞乖乖不乱动了。   她悄悄抬眸偷看他,他胸膛起伏着,闭着眼有点难受的样子。   衬衫领口半开,颈脖处挂着一条细细的红绳,往里垂坠,像是挂着个什么。   明晞正想瞧个仔细,门外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宿管阿姨见门口开着,奇怪道:“这点数怎么还有学生在寝室?”   意识到两人此时的距离过于亲昵,顾霭沉松开圈住她的手,往旁侧退了一步,整理自己的衣衫。   耳尖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   宿管阿姨站在门口,“你们怎么还不去上课?早读都要结束了。”见到明晞,阿姨皱眉道,“女生不能进男生宿舍的知道吧?”   明晞乖软地解释,“主任让我带新同学熟悉环境,我们放好东西就去上课,给您添麻烦了。”   明晞平时在校成绩优异,又经常代表芭蕾舞团拿过国内外各大奖项,弹琴跳舞,多才多艺,是老师心中乖学生的典范,说话可信度自然比一般人要高。   宿管没怀疑她,原本蹙紧的眉心都在暖暖的笑容下化开。   宿管叮嘱道:“放好东西就赶紧回教室,你们高三课业重,别耽搁了。”   明晞甜声应下,“知道了,谢谢阿姨。”   顾霭沉看了眼身旁的女孩,小小的巴掌脸,精巧的鼻子,五官明秀而宁静,肤质在阳光底下近乎剔透的白皙。   她长得实在太乖了,以至于连使坏的时候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明晞扒在门口伸长脖子往外看,确认宿管已经拐了个弯下楼,她脸上乖软的笑容撤掉,笑眯眯一溜烟钻回宿舍。   刚才一番动作太大,少年衬衫袖口向上翻卷了一截,露出整只骨节分明的手腕。   右手上有一道很深的疤,横跨整只手腕,即使时间已久,疤痕仍然触目惊心。   明晞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对方已匆匆将袖口别下,遮住那道伤。   明晞微怔,“你的手……”   “没什么。”顾霭沉打断她,往外走,“要上课了,快回去吧。”   -   回到课室早读已经结束,新学期第1节 按国际惯例是班会课,由各班班主任对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进行总结。   不过说是总结,一般都是打着反思的名号开启长达45分钟的批.斗大会。   从语数英到理科综合的各项平均分比较,从普通班到重点班总成绩的激情碰撞,从“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一届的学生”“这么简单的题都能做错”“这道题需要思考那么久吗,我用屁股就能一秒钟解出来”“自己看看距离高考还有多少天,想睡觉的都给我滚回家去睡”的360°无死角全方位立体环绕的灵魂洗涤。   直至每位高三学子用茫然无措的眼神仰头望向窗外葱郁的晨间春景,穿过影影绰绰的林荫光驳,看见了天空,云朵,月亮和星辰。   看见了生命,长河,中国三千年上下文化的精髓与传承。   那瞬间所有人痛定思痛,霍然开朗,一道惊雷凌空劈下,打通任督二脉,彻底顿悟了期末考试卷出题者的意图。   ——老师他想我死。   今天这场班会也毫不例外。   甚至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   明晞喉咙里的“报告”二字还没发出第一个音节,讲台桌面就被新来的班主任大力拍了一掌。   轰隆一声,山河碎裂,惊得台下无数昏昏欲睡的同学瞬间直起了腰杆。   全场一片死寂。   熊国栋说:“我知道以前的班主任都不敢训你们,你们都是爹妈心中的小公主、小王子,但我今天要让你们知道,在我老熊眼里,只有一视同仁,谁也不能搞特殊化。”   “想告状的,今晚尽管回去找你们爸爸妈妈,只要我老熊在一天,就要好好整顿你们的歪风邪气。”   明晞和顾霭沉伫立在门口,深知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道理,很识时务没在这时候打断班主任的训话,安静如鸡地站在边上,原地进入隐身模式。   熊国栋侧对着他们的方向,明晞稍稍观察了下,这位新班主任戴着顶乌黑油亮的假发,颈后露出的一小块头皮铮亮光洁,寸毛不生,看上去秃得十分彻底。   根据越秃越强实验定理准则,这位老师显然功力深厚,与昔日那些被长松名声唬一唬就吓得腿软的老师不可耳语。   大概真是有两把刷子的。   熊国栋说:“我们今天不谈成绩,现在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我们花点时间来谈谈人生和理想。”   “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校门口有对小情侣抱在一起亲亲老公,亲亲老婆的。我告诉你们,我不希望同样的事出现在我们一班,你们还小,早恋是没有好结果的。”   “偷偷谈了男女朋友的,等会给你们一个下课铃的时间去分手,都给我分干净了,不要藕断丝连,不然让我老熊抓到,就不要怪我辣手拆鸳鸯!”   “从现在起到高考结束,你们的男朋友只有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女朋友只有各科全真模拟金考卷,就算拼得头破血流,也要给我拿到清北的录取通知书!”   熊国栋在讲台上慷慨激昂,下一句正打算高喊口号“考过高富帅,战胜官二代”,话还没出口,熊国栋猛一回神记起今时不同往日,底下坐的全是些家底雄厚有皇位需要继承的高富帅和白富美。   于是硬生生改成了:“你们再不好好努力,将来别人壁咚的墙就是你们砌的。”   一轮训话结束,底下一众长松学子安静如鸡,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有男女朋友的纷纷获得了人生新启迪,立刻发消息说人海茫茫,世事难料,高考后有缘再见。   临近下课,熊国栋理好答题卡,看了眼学生名单,问:   “班长是谁?”   明晞猝不及防被点到名,上前一步,乖巧地说:“是我。”   熊国栋这才留意门口还站了两个人,看向顾霭沉:“这位同学是——”   “是新同学。”明晞解释道,“早上带新同学熟悉环境所以迟到了,老师对不起。”   小姑娘长得眉目清丽,说话温柔,人往那儿一站,跟幅温婉灵动的江南山水画似的。   道歉时尾音还掺了一点楚楚可怜的小委屈,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眼泪。   熊国栋对乖巧温顺,努力学习,尊重师长,又多才多艺的学生向来没什么抵抗力,一瞬间话音都软了:   “还站门口干什么,赶紧进来坐下。”   明晞一溜烟跑进课室,“谢谢老师。”   杨萱和她同桌,早就看见顾霭沉了,压低声问:“他怎么回事啊,怎么就变成新同学了?”   熊国栋还在台上,明晞也不敢说话,只冲杨萱努努唇又耸耸肩,表示她也不知道。   熊国栋让顾霭沉上讲台做个自我介绍。少年眉清目秀,气质出挑,款式整齐划一的衬衫校服穿在他身上硬是有种在看时尚大片的效果。   顾霭沉不是个多话的人,用粉笔把名字写在黑板上,礼貌又官方地说了句“请大家多多指教”,便没了下文。   杨萱托着脸欣赏,帅哥当前,她眼里没有其他。   “你看看顾同学这长相,真是祸害,要是他想,估计学校里愿意做他小女朋友的女生多得用卡车来拉。”   “就是可惜这双眼睛,长那么深,看着像个情痴,估计不怎么好搞到手。”   明晞讶异,“这你也能看出来?”   杨萱身经百战,颇有经验地分析道:“别不信,这种男的外表看着清冷,谁也不在乎。骨子里就是个认死理的,失去对方说不定就会直接割腕自杀的类型。”   明晞想起顾霭沉手腕上的伤口,莫名出神。熊国栋在上面问:“有哪位同学想和新同学一起坐的?”   毫无预警地,少年站在讲台上遥遥与她对视了。   干净斯文的模样,却有双那么深的眼睛,深得让人捉摸不透。   对谁都是不亲不近的,维持着礼貌,却难以靠近。   唯独看向她时,眼里竟有了一丝温度的浮现。   杨萱揣着一颗七巧玲珑心,识趣起身道:“报告老师,我远视,坐近了看不清,申请调到最后一排,把位置让出来给有需要的同学。”   明晞:“……”   明晞在底下扯杨萱衣角,“你干吗?”   杨萱纹丝不动,有理有据地道:“老师,新同学初来乍到,对环境不熟悉,一定很缺乏安全感。班长身为一班之长,她有责任和义务好好照顾新同学,直至监督新同学考上北大清华为止。”   明晞:“……”   一连串话说完,杨萱提起书包就溜,去后两排和李梦甜同坐。   熊国栋拧眉深思,觉得杨萱刚才那番话很有道理,新同学初来乍到,对学校环境不熟悉,容易丧失安全感;没有安全感就没有稳定学习的心态,没有稳定学习的心态就会影响考试发挥,影响考试发挥就会导致考不上北大清华,考不上北大清华学生的心态就会崩溃,心态崩溃了就有可能会半夜跑上楼顶做空中飞人。   生死攸关,问题十分严重。   加上班长是个多么温婉乖巧的女孩子,严守校规校纪,不欺负新同学,不搞男女关系,不抽烟不爱玩,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内心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是照顾缺乏安全感的新同学的不二之选,还能以纯纯的学生情开辟长松学校新风气,为其他学生树立榜样,简直一举三得。   熊国栋当机立断,扭头问顾霭沉:   “顾霭沉同学,你愿意和明晞同学成为同桌吗?在未来备战高考的116天里,不论她成绩好坏,健康疾病,贫穷富裕,都愿意照顾她,安慰她,直至高考结束,拿到清北录取通知书为止吗?”   顾霭沉:“……”   顾霭沉觉得这段话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对劲。   熊国栋见他久未回答,眉心一拧,催促道:“你愿不愿意?”   台下五十名同学上百只眼睛齐刷刷朝他这边投来。   目光中充满着逼良为娼的,刀架脖子上刑场的,赤条条的威胁。   “……”   顾霭沉两眼一闭,话语艰涩:“……我愿意。”   熊国栋沉重一点头,又扭头转向明晞:   “明晞同学,那你愿意让顾霭沉同学成为你的同桌吗?在未来备战高考的116天里,无论周考月考,一模二模,顾霭沉同学拿了年级第一还是第二,你都愿意陪伴他,安慰他,直至高考结束,拿到清北录取通知书为止吗?”   明晞:“……”   不愿意!   年级第一只能是她的!   明晞憋着脸没吭声。   熊国栋目露威胁:“你愿不愿意?”   “……”   明晞吓得肩膀一缩,心情复杂:“……我也愿意。”   熊国栋满意地点点头,内心已经开始想象未来备战高考的116天里,他们彼此挑灯夜战,相互扶持,一个是温顺乖软的好女孩,一个是开朗灿烂的好少年,他们一起刷遍五三模拟,做遍全真考卷,一个中榜北大,一个中榜清华。   这是一场怎样可歌可泣动人心弦的年级第一与第二的完美结合,一定能携长松在未来的人才建设教育路上更进一层楼。   熊国栋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做得实在太英明神武光辉伟大了,是他事业生涯中全新的突破,往后教育路上具有历史性决定意义的里程碑。   熊国栋老怀安慰,擦了擦眼角感动的热泪,隆重宣布道:“很好,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同桌了。你们同桌之间要相亲相爱,相互扶持,不要辜负老师对你们的期望,争取以后到北大清华继续做同桌。”   明晞:“……”   顾霭沉:“……” 第8章   下午体育课,男生在球场打球,明晞李梦甜和杨萱作为日常一起出动的三人小团体,非常默契地以大姨妈同时造访为由,顺利逃过了800米长跑的噩梦。   二月初,校园里的紫荆花开遍树梢,风过时满世界都是淡紫色的花雨。   明晞坐在秋千上,百褶裙被风吹得飘起,白色半筒袜包裹纤细长腿,在半空慢悠悠地一荡一荡,木质秋千嘎吱轻响。   咬了一小口手里的草莓甜筒,甜蜜随着沁凉在唇上化开,默念背着等下开学典礼需要上台致辞的演讲稿。   杨萱在微信界面飞快敲完“亲亲老公”“爱你哦宝贝”“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怎么可能还有别人呢”“什么你今天早上看到我在校门口和别人接吻?你看错了,那个女生只是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而已”“经朕夜观星象,掐指一算,我和你的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你再来纠缠我我就把你的脑袋摁进女厕所马桶里涮”六段话,分别发给通讯录里老公123456的备注后,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揣进衣兜。   杨氏集团旗下涵盖地产、文化、旅游、影视,在国内企业排名数一数二,杨萱是杨氏集团独女,杨国锋高龄得女,自然把她宠的不行。   这也就导致了从小杨萱野蛮生长,外放直率,走路只管打横着走也没人敢在她耳边放一个屁。她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一概只有别人围着她转的份儿,对男朋友这种生物的新鲜度大多只能维持三天。   当然,长得特别帅的,她也会破例把交往时间延长至一个礼拜。   杨萱接过李梦甜递来的甜筒,望向球场,恰好看见顾霭沉身姿利落地跃起,抢球,上篮,得分。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打得对手哑口无言,让边上整排女生疯狂喊破了喉咙。   杨萱撕开甜筒包装,啃了口脆皮,“说起来,这个顾霭沉到底是哪来的?就不说学费了,长松一套校服两万八,他要真是个炸薯条的,那得炸多少薯条才能买得起。”   李梦甜分析道:“学校有设立专门的奖助学金项目,好像学费全免。”   “……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杨萱望向明晞,“你和新同桌相处一整天了,有什么获奖感言没有?”   明晞专心背讲稿,没留意她们的话题。   杨萱又喊了声,“诶,明晞。”   明晞才反应过来,“啊,什么?”   杨萱叹了口气,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   开学第一天,明晞和顾霭沉分别被熊国栋摁着头发了誓许了诺,在接下来备战高考的116天里成为一对相互扶持相亲相爱的好同桌后,迎来了共同度过的第一天校园生活。   高三课业紧张,明晞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课上专注度毋庸置疑,课下又大多和杨萱她们打成一片;顾霭沉不是个多话的人,甚至算得上寡言清冷,两人的相处机会也就课上同桌那点时间,上下课明晞要离开座位时“你起来一下,我要去上厕所”“挪个位置,我要出去打水”“诶,试卷递给我一下”等等毫无营养的对话交流。   至于熊国栋要她照顾缺乏安全感的新同学,辅导新同学考取清华北大的事是不存在的。   课上永远只有明晞一个人的奋笔疾书,而顾霭沉这个在总成绩排行榜上把她活生生压成年级第二的王八蛋都是两手插兜,用他那双漆黑幽深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走神的眼睛望着黑板,假装自己是一台刻录机,凭听力就能把课堂知识完整记在脑子里。   最气人的是,他真能全都记住。   每回课堂练习,明晞还在用纸笔演算,顾霭沉已经靠心算得出了答案。   虽然最终两人答案一致,但高手过招总在那零点零几秒之间的差距分出胜负,当顾霭沉两袖清风双手插兜,仅凭薄唇一动便将答案脱口而出,这就显得明晞笔下满满一页纸的演算过程格外智障。   李梦甜也融入了讨论新同学的话题中,“不过我觉得顾同学对人好冷淡哦,刚才在楼梯间碰见,我跟他打招呼,他就很官方地说了句你好,然后就过去了,感觉他好像对谁都一样。”   球场边上有女生想给顾霭沉送水,顾霭沉也都是拒绝,以至于后面跟着那一连串想要微信方式的女生们都望而怯步。   杨萱不屑轻嗤,“你确定顾霭沉对谁都一样?你把明晞摁他跟前试试,顾霭沉的反应可丰富多彩了。”   李梦甜望向明晞,“真的吗?”   明晞坐着秋千慢悠悠地晃荡,望向球场上的男生。他生得高拔又清冷,像一座遥不可攀的雪山。无一例外,对女生的示好都是冷淡拒绝。   与那个在宿舍私下相处时会面红耳赤的男生判若两人。   明晞耸耸肩,“不知道呢。”   杨萱站起来,拍掉裙摆上的灰,“等着啊。”   下半场球赛开始,双方开球进攻,顾霭沉人在篮板附近,对方一球未进,击中球框后弹开。   顾霭沉跳起,准备去拦下这至关重要的一球——   杨萱跑到操场边,手圈成话筒形状,拉长嗓子嚎道:“喂——顾霭沉!!!你要加油啊!!明晞说你进球的样子最帅了!!!”   下一秒,在半空抢篮板的男生仿佛被摁到什么奇异的按钮,动作瞬间滞住,篮球与指尖很失水准地一擦而过,咚地砸在他的头上。   落地时没站稳,人还崴了一下。   高冷帅气登时粉碎,只剩下一路从耳朵燃烧至脖子根的红晕。   杨萱笑得肚子疼,“哈哈哈哈我就说他一提到明晞就不对劲吧哈哈哈哈!!!”   明晞看见这一幕,唇角不由地上扬,眉眼舒展开。她原本想忍着笑,可惜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一串一串,像质地清脆的小铃铛。   三个小女生恶作剧得逞,杨萱跑回树下继续坐着聊天。平时三人激情畅聊小团队,今天大多只有杨萱和李梦甜在发言,明晞话少得反常。   李梦甜望着明晞手里的东西,问:“你在做什么?”   明晞还在背演讲稿,一遍又一遍,把每个字都确认无误。   杨萱接话道:“她在准备等下开学典礼的代表发言。”   李梦甜说:“每年不都是明晞做代表吗?”   李梦甜和她们不同,明晞杨萱是发小,打小就认识的情谊;李梦甜高中才来的长松,同班又因为同寝室的关系,后来才打入明晞和杨萱的小团体,对明家的了解自然不比杨萱深厚。   明晞作为各科老师的心尖宠,每逢开学典礼,学校校庆,各大活动等,明晞必然都是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   照理来说流程套路早已烂熟于心,按明晞谨慎的性格,也很少会在上面出什么差错,今天这样实在反常。   明晞捏着讲稿低声默念,前额滑落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神情,半张脸都埋在阴影里。声音细细碎碎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早就准备好的讲稿内容。   这样微凉的天气,她的掌心却渗了一层薄汗。   临近傍晚,天色渐渐沉下,暗橘色的天光洒落,整座校园都像是笼罩在一层模糊的旧影里。   像老式电影中陈旧的画面,透着股朦胧的寂寥。   风吹过林荫窸窣作响,好似球场上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起来。   杨萱望着树荫落下的斑驳碎光,轻叹了声,“是因为今天皇太后要亲自出席开学礼吧。”   明晞捏着讲稿的手一滞。   心里最不安的地方被戳破,她低下头,抿了抿唇。   谢毓几乎是她成长过程中全部的噩梦。   小的时候,明湘雅对她还不像现在这样严苛,也不像现在这样对谢毓唯命是从;明晞亲眼见过明湘雅因为违背谢毓的命令,下一秒巴掌便随之落下。   后来明湘雅选择了屈服,把她带回明家,成为了她噩梦的开始。   曾经那个疼爱她的母亲不见了,和谢毓站在同一阵线上,像个冷血无情的魔鬼,用严苛到近乎变态的要求去规束她。   她必须把每件事做到完美,把谢毓灌输的理念牢记于心。如果她敢反抗,谢毓有一百种办法让她后悔,让她痛苦,让她重新变成一个只知道顺服的机器。   就像谢毓当初逼迫明湘雅回明家一样。   无论是小时候谢毓出席她参与的国际芭蕾舞大赛,还是现在临时决定亲自出席她代表演讲的开学典礼,于明晞而言,这都是谢毓在对她变相的、调.教成果的验收。   她习惯了通过改变自己去迎合谢毓的要求,达成谢毓的期望。   谢毓一步步地逼近,她便一步步的后退。   在谢毓面前,不容许一点点的差错和失误。那些难听的讽刺,落在小腿上的棍子,打在脸上的巴掌,全是她午夜梦回也会惊醒的,深刻在骨头里的恐惧。   突然,有人在身后拍了下她的肩。   明晞赫然醒神,捏着讲稿的指尖力抠进去,纸页被掌心里的冷汗渗湿,潮皱。   不远处停泊着一辆黑色轿车。   遥遥的,谢毓的侧脸和银白鬓角映在车窗内,冰凉神情如同审判。   这一刻,噩梦重现了。   司机对她说:“明小姐,谢老太太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   球场,下课前五分钟,同队男生把球抛过去给顾霭沉,“诶,还打吗?”   顾霭沉单手接住,运动过后前额碎发微乱,衬衫扣子随意松开两颗,露出走势分明的锁骨。   他拎起衣领擦了擦鼻翼旁的薄汗,视线不经意与塑胶跑道外的某个身影一擦而过。   女孩背对着他往停车场的方向走,暮色沉暗朦胧,她的身影纤细单薄,半融进夕阳里,模糊看不真切。   纯棉校服被夕阳染成橘红色,收腰扎进百褶裙中,半筒袜裹住纤长小腿,细瘦,仿佛一手便能握住。   拐了个弯,她走到树下某辆停泊的黑色轿车旁,拉开门进去。   车内除了她还坐着另外一个人,相隔太远,顾霭沉只能看见对方半银白的头发,身材佝偻,应该是个年过七旬的老人。   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女孩始终侧对着他的方向,看不太清神情,只是低低垂着头,对方问一句,她便答一句。   不知道说了什么,老人忽然扬起手,一巴掌落在女孩的脸上。   顾霭沉皱起眉,把球扔回给男生,“不打了,今天就到这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双更 第9章   明晞走到轿车旁,握上门把的指尖克制不住地颤,掌心冰凉。透过半反光的车窗玻璃,里面的人庄肃而坐,手扶着拐杖,在等她进去。   接连几场大病,谢毓身体情况早不如从前,已很少外出。旁人来看,她不过是个很普通的老太太,身体病弱,并无特殊。但对明晞来说,年幼时的阴影太过深重,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明晞对她的畏惧从未减少。   拉开车门坐进去,外界嘈杂被阻隔在厚重的玻璃外,静得能听见耳朵里的嗡鸣。   明晞僵硬地坐着,脊背绷得很直。纵使车内开了暖风,她却觉得从脚趾到脊背都凉透了,呼吸不自觉变得低微谨慎,连脑袋都是麻的。   谢毓没有开口,仿佛是在等她主动认错。   明晞垂下头,指甲抠进掌心,轻声喊:“外婆。”   谢毓扶拐的手动了动,没正眼看她。声音缓慢,“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你又答应过我什么?”   明晞抿了抿唇,喉咙艰涩道:“外婆说过,除了第一名,其他都没有意义……我答应过外婆,都听外婆的。”   谢毓说:“你应该知道,这些年长明集团发展开始式微,全靠明家昔日声名支撑。这么多年过去,我每天都在为我当年做过的决定后悔,我不该让湘雅去学芭蕾,更不该聘你那个无能的父亲做她的老师。是纪嘉昀拐走了我最心爱的女儿,害得我丈夫离世……我们明家世代名门,全被纪嘉昀一个人毁了,他生下你,这是你们欠明家的,你们应该偿还。”   明晞没说话,始终低垂着眼睫,眼里空荡荡的,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娃娃。   住在那扇高门里的人有与生俱来的骄傲,明湘雅是谢毓唯一的女儿,背负着明家的荣誉出生,她本该按谢毓的安排嫁给同样门当户对的男人,谁也不曾想,二十三岁那年明湘雅参加巡演,与当时身为编舞老师的纪嘉昀一见钟情,违背了谢毓的命令,私自结婚。   纵使纪嘉昀在艺术界享誉盛名,但谢毓始终认为,是纪嘉昀使手段拐走了她唯一的女儿,丈夫也因此气得脑溢血过世。   谢毓恨纪嘉昀,恨到骨头里。随着明晞的出生,这份恨也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谢毓永远不会承认纪嘉昀,就像她永远不会承认面前这个孩子的存在一样。   谢毓握拐的手颤抖,情绪激动,“如果不是纪嘉昀,我丈夫不会离世,我的女儿也不会离开我,是纪嘉昀让我失去了两个我最爱的人,这是你们欠明家的……”   明晞落在膝头的指尖蜷了蜷,轻声说:“可是爸爸是真心爱妈妈的……”   “住口!”谢毓被刺激到,声音忽然提高了。紧接着,眼皮上的黑影一扫而过,明晞余光看见谢毓颤抖着高高抡起的手。   下一秒,阴影落下,夹着风,侧脸顿时炸开一阵火辣的疼痛。她被打得歪过头去,半张脸都麻了,脑子里一瞬间空白晕眩,耳膜嗡嗡震响,仿佛要撕裂开。   明晞咬住下唇,没发出半点声音。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我说话?!”谢毓眼睛通红,话里含恨,“纪嘉昀配不上我的女儿,是他毁掉了湘雅的一生,我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湘雅好,为了长明好——但这一切都被纪嘉昀毁了。你的出生本来就是错误的,你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明家愿意接纳你,是你的幸运,你应该感恩戴德。你没资格违背我的命令,如果你还把我当作外婆,你就该和你那个无能的父亲一起向明家赎罪,你难道不明白吗?”   明晞痛苦闭眼,眼睫微微细颤,哑声说:“……对不起。”   谢毓还想说什么,剧烈的情绪起伏让她心脏猛烈绞痛。她倒进椅背急促地喘气,神情痛苦。   明晞一怔,焦急上前扶她,“外婆!”   谢毓厌恶地打开她的手,气息紊乱嘶哑,呼吸困难。   司机召来护工,拿药和水给谢毓服下。一大群人簇拥在谢毓周围,司机,护工,随行保镖,家庭医生……唯独不允许她的靠近。   明晞在旁边看着所有人乱成一团,整个人都木木的,像被扯断线的木偶,失去了一切动作。她被排挤在外,没有人理会她,也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她如同被遗忘在某个角落里的空气。   这些年她被冠上明家的姓氏,她却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她是人人称羡的明家千金,是出色的芭蕾舞团首席,是老师口中优秀乖巧的学生……她被冠上各种各样的头衔,但到头来回荡在耳边的,只有谢毓那句,你本来是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   内心在挣扎,谢毓的强势却迫使她每一次必须低头认错。   可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等情绪渐渐缓过来,谢毓倒靠在椅背里,衰老虚弱,仍不愿意正眼看她。   明晞无声坐在旁侧,脊背绷直而僵硬,头垂得很低,神情被掩在碎发的阴影里。   空气死寂,窒息,像紧紧扼住她脖子的一只手,把她往深渊里拽,沉到最底。   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第一次,明晞心里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想要逃离的欲望。   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谢毓沙哑的声音飘在耳畔,把她心里的挣扎粉碎,像牢牢套在她身上的一副枷锁,让她连挣扎都成了妄想。   “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长明的荣誉,这是你欠明家的,也是你的命。”   -   礼堂里熙熙攘攘,学生已落座。校长,年级主任在台上致辞,上方悬挂的显眼红绸,开学典礼的流程一如既往的枯燥乏味。   顾霭沉看了眼身旁的位置,空荡荡,没有女孩的身影。   刚才在操场,他看见女孩坐进车里。他想上前,对方已将车开走。   有人在背后用笔盖戳了他一下。   顾霭沉回头。   杨萱单手托着腮帮子,眼珠子朝他身旁的空位转了转,说:“诶,顾同学,想不想知道你的同桌桌去哪了?”   顾霭沉还没说话,杨萱举着两只爪子,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她被狼外婆叼走啦!”   顾霭沉皱眉。   听见这头动静,熊国栋过来训话道:“校长在台上讲话,你能不能安静点?”   杨萱满脸无辜,“老师,我这是在为同学安危着想,班长这一去就是半小时,羊入虎口,生死未卜,我怕要是再晚点,班长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什么羊入虎口生死未卜,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熊国栋拧眉,留意到明晞的空位,低头看腕表,“都这个点数了,班长人去哪了?”   杨萱拍拍顾霭沉的肩膀,安慰道:“不过顾同学,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这些年明晞都是这样过来的,两天一小训,三天一大训,七天被训得狗血淋头……她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她挺得住。”说着,杨萱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就是那老妖婆的战斗力年年进化,明晞性格单纯,哪里是她的对手。”   顾霭沉皱眉,“你是说……”   杨萱左右看了眼,凑他耳边小小声道:“还有啊,我悄悄告诉你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啊。”   “我听说明晞家里给她安排了联姻,对象是某个企业的小开,非嫁不可的那种。你刚刚看见的那辆小黑车,就是她家人为了把她强行绑上大红花轿子的,你要是去晚了,可能以后都再也见不……”   话音未完,前座男生已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杨萱手架在眉上,呈望远镜状望着男生离开礼堂的方向。   直接快成了一道残影,如光如风,瞬间便消失在门后。   杨萱惊讶,“哇,顾同学跑得好快呀!”   -   谢毓逗留的时间并不长,见她只是为了训话,除此之外,谢毓不愿意在她身上多花任何时间。   谢毓走后,明晞倚在操场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抽烟。   南城二月的夜幕来得格外早,不到六点,天色便已完全黑了。今夜好像格外黑些,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浓云遮蔽在上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黯淡看不见一丝光。   路灯在塑胶跑道尽头的地方,光亮照不进这里,明晞站在这一小片黑暗里,学生来来往往,谁也没留意到她。   书包里的手机在震,明晞掏出来,屏幕在黑暗中闪烁不息,光亮刺眼。   是通跨洋电话,总会在谢毓训话后及时响起,怕她叛逆,怕她逃跑,怕她把一切搞砸,于是心照不宣地把一个巴掌一颗糖的政策贯彻落实到位。   只有在这种时候,明湘雅才会对她展现出那点仅余不多的,假惺惺的母爱。   明晞不想接,这些年她早已听腻。谢毓对她的厌恶出自纪嘉昀,她是谢毓无法认同的男人生下的女儿,配不上明家的头衔,却因为集团逐年式微而不得不利用她作为联姻交换利益的筹码。谢毓说,这是她的命,所以她只能接受。   但明湘雅呢,那是她亲生的妈,却把她作为当初违背谢毓的补偿带回明家,这些年对谢毓唯命是从,对她所遭受承受的视若无睹。   无论是谢毓对她变态的控制欲,还是给她定下与林氏的联姻,明湘雅只把这一切统称为——外婆都是为了你好。   妈妈也是,为了你好。   曾经的受害者变成如今的施害者,明湘雅是最没资格和她说这句话的人。   那串号码持续不断地闪烁了十分钟,终于渐渐暗下去。   明晞神情漠然,像是对这一切已经麻木了,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点可笑。她把手机扔进书包,在暗格摸出盒烟,夹出一根叼在唇间,点燃。   烟雾缭绕着,尼古丁浓烈的味道从口腔一直涌进肺里,又呛又刺鼻,并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   她学会抽烟是一件很意外的事,从小谢毓管街边那些穿着改制校服,头发染得五颜六色,指间夹烟的学生叫坏孩子,作为她标准的反面学习案例,要她牢记在心。   那次她被谢毓训完话离开明家,内心还不如现在这样麻木,还会生气,还会难过,还会觉得委屈落泪。   她看见那些人蹲在街边抽烟,忽然觉得做个坏孩子也没什么不好。   起码看起来很自由。   于是她跑去商店买了烟和打火机,学着那些人的样子把烟叼在唇边,点燃,用力汲了一口。   尼古丁的焦味在胸腔蔓延,那是她第一次尝到叛逆的味道。   明晞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仿佛想用尼古丁来麻痹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抽了多少,直到香烟的作用让她思绪开始有些飘了,脑袋也变得晕乎乎的。像飘在一团云里,一切都变得无所谓起来。   一根烟燃到尾端,明晞想抬手摁灭,发现用来垫烟头的树叶全都插满了。   作为一个放纵抽烟难得叛逆的优秀三好学生,明晞时刻谨记着爱护校园从我做起的头号标语口令,决不能乱扔垃圾乱点烟蒂。   明晞想了想,拉开书包,从里面翻出一张满分的英语试卷。   纸页翻折几下,折出一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然后随手把烟头摁在底面的150分数字上。   青烟袅袅,散着一股成绩被烤糊的焦味。   她又去摸烟盒,摇了摇,里面空落落的。   只剩最后一根了。   刚点燃,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从远到近,细密而快,疾风扫动低草树影,传递着来者火烧屁股的焦急情绪。   明晞第一反应是来巡查的保安,她挑在这么个神隐的地方吞云吐雾修炼成仙,拿屁股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人踹翻老窝。此刻人正处在极度麻痹混乱的情绪之中,脑袋里仅余的一丝反应力正疯狂警报她这事决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否则她三好学生的人设算是彻底崩了。   明晞吓得猛地呛了一口烟,剧烈咳嗽,脸也憋得通红。她眼睁睁望着那道身影从远到近,逐渐逐渐迈出阴云投下的黑暗。   黑色的球鞋,逆天的长腿,白色的校服T恤,衣衫一角被风吹起,露出腰际紧实的三角线条。   隐隐可见人鱼线滑进裤腰边缘,修长,是年轻男生独有的干净可口。   直到完全脱离黑暗,对方清隽的面容暴露在灯光底下,冷白的肤色,面颊因为过速运动而泛起一丝暖色的红。   胸腔急促起伏着,头发被风吹得凌乱,额间薄汗波光粼粼。   眉心微拧,神情紧张,看起来不像来踹她老窝的,倒像个火急火燎赶来拯救失足少女的。   这超出预想的一幕让明晞大脑过速运转后彻底丧失了反应。顾霭沉停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拧起的眉心缓缓舒开,像是悬起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耳旁安安静静的,风声,铃声,学生离校时的嘈杂声,对街小巷里的叫卖声,好似都突然静止了。只剩他胸腔起伏紧促的呼吸声,如在耳侧。   视线无声交缠,她惊愕呆怔,他沉静深邃。   顾霭沉朝她走近了一步。   彼此映在草地里的影子拉近,有了接触的交点。   球鞋落地,声响很轻。   明晞望着面前走近的人,双唇分启却不知该说什么,“我、我……”“你、你……”徒劳讷讷了好半会儿,也没发出半个完整的句子。   直到对方在她跟前站定,宽阔肩膀投下的影将她包裹在里面,她闻到他衣衫上干净的杉木香气。   浓云被风吹散,夜空展露,洒落清辉一片。   女孩抬头那瞬,月光照亮了她白皙脸上鲜红的五指印。   顾霭沉看着她,眼底波痕微动,无声咬了咬下颌。   “是谁弄的?”他问。   明晞怔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霭沉视线顺着飘起的烟雾看见她指间的香烟。   太久没有动作,烟卷被焚成一段垂悬的烟蒂,随着重力朝下弯出一道摇摇欲坠的弧。   指尖轻一掸,一连串便随之落下。   被风吹散成灰。   手边还放着个用满分英文试卷折成的烟灰缸。   “……”   顾霭沉目光缓缓移回她的脸上,神情幽幽,情绪不明。   明晞有些心虚,下意识把烟往身后藏,“你别告诉老师……”   女孩肤色很白,脸蛋儿不过巴掌大,五官精致却毫无攻击力,低垂的长睫开成扇。   声音细细软软的,大概是受了委屈,肩膀不自觉地向下拉耸,看起来异常可怜。   顾霭沉就这么垂眼看着她,没动。   明晞低埋着脑袋,像个干了坏事的小孩子,乖乖糯糯地等待审判,之前在宿舍把他摁在地板上的胆大劲儿早没了踪影。   她伸出两根手指,揪了揪他的衬衫袖口,低声说:“你别告诉老师,不然我会死掉的,真的,不骗你。”   夜风很凉,她在外面站得久了,指尖也凉凉的,温度隔着他衬衫的衣料,不经意地点在他的腕上。   拉着他的衣袖讨好地摇了摇,声音软软的,有点沙哑,“……好不好啊?”   顾霭沉依然没反应。   明晞心底发虚,拿捏不准顾霭沉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老师派他来找她的?如果长松老师知道她抽烟的事,没多久谢毓和明湘雅也会知道,免不了还得挨一顿训。   她和顾霭沉认识不过两天,除去半天的塑料同桌情,她之前还把人往死里欺负,这下似乎也找不到一定能说服顾霭沉帮她的理由。   明晞顿时万念俱灰,倍感绝望,一副生无可恋想原地去世的表情。   她揪住他衣袖的手松开,弯腰去提书包,“算了,你不肯帮我,我去自首。”   还没往外走出两步,手腕被身旁男生一带。   那手骨节颀长,硬朗,五指的力度清晰地印在她的腕上。   嗓音淡淡的,随着夜风滑入她的耳,噙着丝无奈的叹息。   “你就是个小怂包。”他说。   顾霭沉把背包顺到身前,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张满分的数学试卷。   颀长手指拎着试卷两角对折几下,翻花儿似地折成一条小船,放在她的四方烟灰缸旁。   然后走到她身边,从裤兜掏出盒烟,夹出一根咬在唇间。   “有火么,借个火。”   明晞:“……”   就在明晞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的时候,顾霭沉找到她放在石椅上的打火机,轻车熟路地推开翻盖,指尖擦动火石。   光芒撕裂黑暗,照得少年肤色如月光冷白,漆黑眼底被火光染上一丝炽烈的温度。   烟雾缓缓逸出他淡色的薄唇,对她说:“好了,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第10章   身旁男生眉目清秀,气质斯文,抬一抬眼睫毛就能引发整栋大楼女生尖叫,上课双手插兜考试就能随随便便拿下满分。   本该是个手拿清纯学神剧本,随便一撩就面红耳赤,从头发到脚趾甲盖都散发着一股纯净矿泉水气息的人——   此刻手里竟夹着一颗烟,在她面前业务熟练地吞云吐雾。   就连折个烟灰缸也折得特别有水平,用那张期末考恰好比她高了1分的,150分满分的数学试卷,技术灵活地折了一只小船,不偏不倚地摆在她折得歪歪扭扭的四方形烟灰缸旁。   从理论到实践,从学校到社会,对她实施了360°无死角全方位螺旋碾压。   明晞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瞪了足足有三分钟,眼眶子都瞪酸了。   她不敢相信,她明氏永远第一名晞晞,竟然从三好学生人设到叛逆社会姐人设都败在了同一个男人手下。   她够装逼了吧。   她演技够好了吧。   但她在顾霭沉面前算个屁啊。   你看看他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淡然神情,那历尽千帆岿然不动的熟稔技巧,那老师提刀站在面前他仍然能面不改色抽完一整根烟还能冲老师吐一个烟圈圈的超然心理素质——   显然是个资历深厚的惯犯。   明晞忽然开始好奇顾霭沉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三好学生估计跟他搭不上边,中国社会哥学院优秀毕业生倒是有点可能。   毕竟,他还有过出门扔个垃圾就顺手把梁子尧打趴下的前例。   一根烟抽完,顾霭沉摁灭烟头,手落回裤兜。他没什么烟瘾,会抽,但抽得不多。   自从确认对方为我方友军,交换了同样被老师知道会抓回去打屁股的小秘密,明晞也就懒得装了,小狐狸尾巴露出来,算是彻底放飞了自我。   她一溜烟绕到顾霭沉跟前,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般奇异地瞧着他,眼睛亮亮的,“顾霭沉,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年级第一,外表很清纯,内在却很腐败。”   顾霭沉低眸看她一眼,“彼此彼此。”   明晞伸手摸烟,想起自己那盒已经空了。她手绕到顾霭沉的裤袋里,四处翻找,“你烟呢?”   顾霭沉隔着裤袋摁住她的手,“做什么?”   “我的没了,借你的给我。”明晞说。   顾霭沉看了眼小盒子里满满的烟头,还有地上空掉的烟盒,微微皱眉。   他捏着她的腕把她的手从自己裤袋里拎出来,“你抽太多了,别抽了。”   “哦,好吧。”索要被拒绝,明晞只能悻悻收手,整个人蔫巴下来,两只细胳膊叠在一起,放在围墙底下的边台上。   下巴搁在手臂垫着,很没意思地望着一墙之外,人群来往的街道。   马路车辆驶过,车灯划过女孩乌黑清亮的眼瞳,晃动如流水。   半张小脸埋在厚厚的羊绒围巾里,长发沿着脸颊垂落,肤质白皙,眉目清丽。   双眸大而漂亮,此刻却有些空落落的,像是在发呆,思绪很飘。   顾霭沉也没说话,静静陪她站着。   马路对面是另外一所学校,放学时间,穿着校服的男生女生从里面结伴走出,偶尔经过他们这边,女生们发现围墙里的人,同时红着脸低声尖叫过去。   明晞觉得这些人反应稀奇,脑袋一歪,脸颊枕在手臂上,目光绕在身旁男生身上打转。   车灯一划,瞬间照亮男生的侧脸,很高很挺的鼻梁,嘴唇淡色而薄,像是棱角分明的刀锋;深深眼窝抹了一轮模糊的影,眸光清寡,看不透彻。   气质干净纯粹,让人想起雨后清冽的月光,尘埃不染。   唯独那双眼睛,太黑太深,透着股子的冷和疏离。   光影交错间,他好看得近乎不真实。   长着这么一张招人的脸,却对女孩们的示好无动于衷,实在暴殄天物。   明晞就这么歪着脑袋看了他半会儿,忽然心血来潮,喊他一下。   “诶。”   顾霭沉侧眸。   明晞真心诚意地问:“顾同学,你平常喜欢照镜子么?”   顾霭沉没回答,挑了下眉,不明白这个问题的含义在哪。   明晞目光毫不回避,肆无忌惮地流连于面前男生的盛世美颜,“你长成这个样,以前在学校一定很受女生欢迎吧?”   顾霭沉顿了顿,说:“没有。”   “骗人。”明晞轻哼,直起身,凑到他跟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细细判断他脸上的神情变化,不给他半分说谎的余地。   “那你以前谈过女朋友么?”她问。   “没有。”顾霭沉回得干脆。   “也没有?”明晞不太相信,毕竟像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孩子,没点感情经历不正常,花季雨季的,谁还没个暗恋对象,没在脑子里幻想过跟漂亮姑娘帅气小哥拉拉小手亲亲小嘴的场景。   要不是她不能,她也不是没想过。   明晞又问:“那你有喜欢过的女孩子么?”   顾霭沉这次没回答,目光流淌在她清丽的面庞,和她对视着,无声。   “怎么不说话了?”明晞奇怪他突然变得缄默,歪歪脑袋,又眨眨眼睛,伸手在他眼前挥挥。   转念,明晞想到些什么,漂亮双眸一弯,笃定道:“被我说中了吧,你肯定有喜欢的女生!”   他不说话,明晞便重新趴回围墙边上,隔着横竖相间的栏杆望向对面来来往往的学生。   偶尔有成双成对的,偷偷牵着手,出了校门飞快亲吻一下,相视的神情中满是笑意。   青春,朝气,充满着无限的可能。   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东西。   明晞看得出神,心头竟有一丝羡慕。她忽说:“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也应该去谈个男朋友什么的……就算只能是偷偷的。不然我的人生好像还没有开始,就要结束了。”   她发着呆,仿佛随口一说,又像是压抑已久。漂亮的眼中没有神韵,空洞死寂得像一潭不会流动的湖。   唇角因为马路那头来往鲜活的景象浅浅扬起,很快又落下,只剩失落。   顾霭沉静静看她许久,问:“你有喜欢的男生?”   “没有。”明晞耸耸肩,“但我有个未婚夫。”   她收回视线,背靠围墙,仰头顺着路灯望向深浓如墨的天空。   初春夜里寒露深重,风忽起忽停,女孩脸颊冻得微微泛白,肤质又薄,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呼吸化在空气里,一团团蓬松的白雾。   明晞在出神,语气轻飘飘的,“林氏建材你听过么?涵盖产业,科技,物流贸易,建材供应……几乎垄断了国内市场,这些都是长明缺少的。”   “我未婚夫就是那林氏小开,将来他爸妈退下来了,林氏就归他管。他叫……林……林……林什么鬼的。”她皱起眉,怎么也想不起对方名字。   顾霭沉没去管林氏集团那一长串听起来牛逼哄哄的业务头衔,也没去理会那个她耗尽吃奶精神也依然想不起来的未婚夫名字,只问:   “你喜欢他么?”   女孩垂下眼睫,看不清是什么情绪,“我外婆说林氏是唯一有资格和长明平起平坐的企业,长明需要林氏的合作案来巩固企业地位,解决一直以来资金和供应链上的问题,我嫁进林家是彼此双赢的局面……”   “你喜欢他么?”顾霭沉看着她,又问了一次。夜风拂过,他声音很静。   明晞摇了摇头,“我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怎么谈得上喜不喜欢?但外婆说喜不喜欢不重要,喜欢一个人又不一定要和对方在一起,最终是为了家族和企业。”   顾霭沉回想起轿车里的老人,那晚在肯德基意外看见她脸上的泪痕,在公交站避雨时她与现在如出一辙的神情。   空荡荡的,不喜不悲,像是麻木了,一具没有灵魂任人牵摆的布偶。   顾霭沉说:“上次骂你的,也是你外婆。”   她心情不好时人反而会变得很乖巧,他问什么,她便乖乖应答什么。   明晞低低唔哝了一声,慢吞吞地点了点头。长睫垂下,嘴唇也不自觉地瘪起。   女孩脸上的五指印还未完全消散。那印子很深,下手的人毫不疼惜。   顾霭沉觉得心脏有个地方不太舒服,视线却没办法从她脸上挪开。指尖动了动,去摸自己裤袋里的烟盒。他不是烟瘾很重之人,今夜却想再抽一根。   夹了一支咬在唇间,推开打火机翻盖,擦动火石,一手护火。   火焰在风里摇曳,照亮少年清冷的面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薄唇一汲,白雾从他唇间缓缓滚出,尼古丁的味道蔓延在空气里。   烟雾吞吐之间,顾霭沉说:“你外婆的理念太超前,我智商不够,理解不了。”   “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嫁给他,你只是你自己,不是别人用来讨好或者交易的工具,你应该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为了自己而活。”   少年站在不甚光亮的地方,身姿挺拔,黑暗中剪成一轮修长的影。他情绪淡淡的,嗓音也淡淡的,围墙外车灯掠过的一瞬间,将周围照得犹如白昼明亮。   他正望着她,彼此目光交视,明晞忽地一怔,心绪像是掉进了他深邃的眼中,久久未能回神。   好像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从小到大,她活在顺从里,活在各方各面的压力之下,总有人要求她这样做,那样做,她没有选择的余地,所有的路早已被定好。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其实是可以选择的,她无须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不是非得要背负家族和企业的命运,她在这个世界上,人生还有无限种可能,并不是单纯作为集团之间利益交换的工具。   她只是她自己。   她可以为了自己而活。   明晞心绪动荡,是从未有过的波澜。心底有那么一丝被唤醒的挣扎,男生的话和她从小接受的教育站在对立,她内心渴望有人伸手拉她一把,可当这个人真正出现时,她却变得胆怯,犹豫不定。   明晞轻声说:“我外婆很凶的,当初我妈妈想跑也没能跑成,还差点打断我爸爸的腿。将来要是哪个男孩子和我在一起,我外婆肯定雇人把他腿打断。”   顾霭沉目光没动,落在她的身上,“那你爸爸后悔了么?”   明晞摇头,“没有。”   顾霭沉掸落指间烟灰,声音放轻下来,“喜欢一个人,因为她,所有的原则底线都可以改写;在遇见她之前,从没想过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想要草草地了结生命;因为她,开始有了想要活下去念头,开始学会了贪心,想要活下去,再多活一天,想要看见她……因为那是自己存在的全部意义。”   他朝她走近了一步,彼此投在地上的影交叠在一起,明晞抬眸望向身前的人,月光染上她漆黑的长睫,细细一颤。   他身侧的手抬起,衬衫袖口之下,右手腕上的伤疤刻骨明晰。   “所以,只是一条腿而已。”顾霭沉食指勾上她脸侧一缕碎发,为她别至耳后,“要命也拿去。”   他指尖微凉,若有似无地滑过她的脸颊耳廓,一触即离。   少年眼眸漆黑而深,光亮也打不入半丝波痕,死寂,唯独只为某个人而唤醒的动荡。   那么深的眸光里,明晞看见自己的模样映在对方眼中。   她有一瞬竟分不清他刚才那段话是在指代着谁。   是他自己,还是……   晚修前最后一道铃声打响,明晞记起开学典礼的事,猛地反应过来,“糟了,我还得上台致辞!”   她背起书包急冲冲往礼堂方向跑,身后的人却忽然喊了她的名字。   “明晞。”   嗓音低淡,尾音轻轻的,带着一点缱绻的呢喃,介乎于少年清澈和成年男人之间独有的沉润,在安静的夜间格外清晰。   就这么缠住了她的脚步。   “啊?”明晞回头。   顾霭沉问:“想不想去吃臭豆腐?”   明晞愣住,“现在吗?”她犹豫道,“可是要怎么去?等下还要晚修。”   汲了最后一口烟,抬手摁灭烟头。顾霭沉拎起地上的书包,朝后退了两步。   手腕一翻,书包在半空甩出一道弧线,干脆利落地抛出墙外。   “逃课,翻墙去。”他说。   明晞:“……”   明晞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新鲜出炉的年级第一,上午在老师面前还是清纯好学神人设,和她一起许诺发誓要相互扶持相亲相爱一起奋斗考上北大清华——才不到半天时间,晚上就彻底崩掉了。   不仅不带领她刷遍金考卷,做遍模拟题,现在还怂恿她逃课去吃臭豆腐。   顾霭沉看着她,“去不去?”   明晞内心在继续艹她的三好学生人设乖乖回去礼堂做优秀学生代表上台致辞,以及在放纵又快乐逃课出去玩之间深思熟虑做了大概一秒钟那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   明晞痛定思痛,深刻反省,觉得自己连续六年霸占学生代表之位的行为实在罪大恶极——   她应该把这个机会留给有能力的年轻人。   上台演讲有吃臭豆腐重要吗?   当然没有啊!   明晞应得铿锵有力:“去!”   明晞步子往回一转,摇着小尾巴一溜烟跑到围墙边上,拎起地上的书包,学着他刚才的动作,抡圆了胳膊往外甩。   她拍拍手上的灰,满心期待,“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顾霭沉双手攀住围墙边缘,轻而易举地翻上去,等她上来。   明晞也伸出两只爪子巴拉围墙,试图把自己拉上去。可她身高不够,男生轻易翻上去的矮墙对她来说像是一座高山,加之跳芭蕾的关系,她身材比一般女孩要纤瘦许多,细细的胳膊根本没几两肉。   手臂力量不足,别说把自己拉上去,拉到半空都很困难。   明晞原地徒劳地蹦了几下,不仅没蹦上去,还累得直喘气。   腮帮子生闷气地鼓起来,脸蛋儿也红红的。   顾霭沉顿了顿,从围墙上跳下来。   “要帮忙么?”   明晞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身高不够的羞耻,她足足比面前男生矮了一个头加一条脖子,更加无颜以对他逆天的大长腿。   她抠着手指头,闷闷不乐道:“你要怎么帮,像扔书包那样把我扔过去么?”   顾霭沉轻抿了下唇,说:“你过来。”   明晞犹疑走到他跟前,抬头望他。   眼眸清亮,像月色下倒映着碎星的湖面,疑惑,又期盼。   少年的脸上缓缓浮起一层红晕。   顾霭沉俯下身,手臂环在她纤瘦的腰上,因为配合她身高的关系,俯身时唇瓣恰好贴在她的耳畔。   嗓音轻而低润,随着唇间温热的气息滑入她的耳。   “我数321,你抱我脖子。”他说。   倒数声落,明晞鬼使神差地听随他的指令,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少年搂在她腰上的手收紧,有力,像是抱起一只轻飘飘的小玩具般,轻易便将她托起。   女孩长发被风吹散,围巾滑落掉在地上,纤长颈脖白皙如瓷。   身上的味道温软而香甜。   顾霭沉稳稳把她放在围墙上,环在她腰的手已离开。明晞还未回过神来,只觉得胸腔有个地方鼓噪莫名,脸颊也微微发烫。   他也是同样。   保安在侧对面的校门处,听到这头动静,提着手电筒朝这边赶来。   明晞在老师心中维持了十几年的乖宝宝人设,从没干过什么太出格的坏事,看起来胆大包天,实际上头一回逃课,心里没什么底气。   她不由慌乱起来,“会被抓到……”   顾霭沉弯腰拾起地上的围巾,拍掉上面的落叶,手攀住围墙边缘,轻松翻上。   “别怕,要是出了事,你就往我身上推。”他一圈圈将围巾替她围好,目光柔和,“你就说,是我拿棒棒糖拐你走的。” 第11章   这围墙从底下往上看的时候,还不觉得有那么高,等人坐在上面,风呼啦啦地吹着,双脚悬在半空没有支撑,便觉得地面离自己挺远。   明晞坐在上面,指尖紧紧抠着边缘,小脸都被风吹得白了一度。她抿了抿唇,求助地望向顾霭沉:“我、我不敢跳……”   男生长腿一曲,轻松跃下墙头,拎起地上的书包拍了拍灰,随意甩在单肩背着。   明晞脚尖忐忑地挪动一下,尝试想下来,可屁股还没朝外挪出一点儿,又被悬空的距离吓得立马缩回去。   小脸煞白煞白,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跳下来,我接着你。”顾霭沉说。   明晞死命摇头,紧紧抠住墙边,“我不要,我不敢,我不跳!”   校内保安提着手电筒从后方杀来,灯光扫过围墙上的人,高声道:“诶同学你干吗!你哪个班的!赶紧给我下来!”   明晞肩膀一缩,无助地坐在围墙上,往下跳也不是,回头也不是。   声音细细软软的,小哭腔都跑出来了,“怎么办,我要被抓回去了!熊老师知道会把我杀掉的!”   她眼睛霎时都红了一圈,是真很害怕的样子。   顾霭沉叹了口气,“你这个小怂包。”   他上前一步,手臂环住她的腰,一整个儿把她从墙头抱下来。半空之中,听见身后保安匆匆赶来的脚步声,男生托住她的手臂有力而安定,视野飞速地下沉、下沉,她本能寻求依靠地抱紧他的脖子,贴进他怀里。   长发被风吹得飘起,抚过男生清秀的眉眼。   心跳停不住。   落到地面,她还没缓过神来,手臂仍然紧紧环着他,脸埋在他颈窝里。   顾霭沉被她抱着,配合地微弓着身子,轻拍了下她后背。   “明晞。”   女孩在他怀里低低地呜哝了一声,不肯撒手,甚至抱得更紧了些。像是受惊了的小动物,委屈巴巴地抗议。   过了好半会儿,明晞渐渐回过神来,抱紧他的手臂松开些许。缓缓从他怀里抬头,嗅到他衬衫领口清淡的香味,像是秋天的松木,干净。   鼻尖不经意擦过他的颈脖,她眼睫好奇地眨了两眨,像两片绒绒软软的小扇子,在他颈窝扫来扫去。   顾霭沉抿了抿唇。   明晞只觉得自己脸颊发烫,一颗心跳得飞快,许是被吓的。   她朝后退了一小步,从他怀里分离开些,低声咕哝:“不准说我是小怂包。”   收回手时,指尖不小心勾到他脖子上某个温温凉凉的东西,像是链条,随后听见“啪嗒”一声脆响,像是什么断开了。   是个玉佛吊坠,成色、质地只是很普通的款式,看外观磨损程度,应该一直被主人戴在身上,有些年月了。   刚刚她动作太大,链扣那里被扯断,崩了个缺口。   “我好像把它弄坏了。”明晞歉疚地说。她想试着把链扣修好,指腹不小心划过金属链扣尖锐的断裂处,霎时割出一道血口。   血珠滚滚冒出。   明晞指尖一颤,痛得轻“嘶”了声,纤细手指被男生捏住。   顾霭沉皱眉说:“别管那项链了。”   “可是……”   “只是链扣坏了,回去修一下就行。”   两人在路边找了家药店,顾霭沉去买碘酒和创可贴,明晞坐在外面广场的椅子上等他。   在学校的时候头顶还阴云密布的,哪知今晚风大,竟硬生生把阴云吹散了。夜空是深墨色的清朗,月亮和疏星冒出头来,美得像幅新画好的油画。   明晞仰头吹了会儿风,远远看见男生买好东西从马路那边回来。她又低头瞧自己的手指,只是一道很浅很浅的小口子,他去买东西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血已经自行止住了。   顾霭沉走到她身旁坐下,把买好的棉棒、碘酒、创可贴,一样一样从塑料袋里拿出来。阵仗浩大,动作严谨,眉心微拧,紧张得像个要做重症外科手术的大夫。   顾霭沉用棉棒沾了碘酒,对她说:“手给我。”   明晞乖乖把手递过去。   男生微微低头,前额的碎发抚过他直挺的鼻梁,淡色薄唇抿着。神情专注而认真,动作也小心翼翼的,怕会弄疼了她。   碘酒沾在皮肤上,清清凉凉,明晞指尖不觉蜷了蜷。顾霭沉抬头看她,“疼吗?”   明晞本想摇头,只是药凉而已。可看见他眼里的紧张,心头不禁起了一丝捉弄的心思。   她眉眼一垂,糯糯地说:“疼。”   顾霭沉放轻了动作,“这样还会疼吗?”   明晞点头,“还是好疼。”她说,“要不你给我吹吹吧。小的时候我受了伤,爸爸就给我吹吹,吹吹我就不疼了。”   意料之中的,听见她这么说,少年脸颊泛了很浅很浅的红。他没说话,捏着她的小手,头低下去,轻轻地吹。   气息丝丝凉凉的,抚在指腹上,温柔,像是伤口也瞬间愈合了。   他好乖,好听她的话,好像从来不会怀疑她说的任何事,这让明晞觉得自己有些坏。   可她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忍不住想捉弄他,欺负他一下。   男生嘴唇薄薄的,颜色很淡,棱角分明,有种清冷锋利的性感。他生得太过好看,就连女生也会忍不住嫉妒;那么的疏离冷淡,仿佛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可她只是手指划了道细口,他此刻的动作,气息,却温柔得叫人心软。   明晞肆无忌惮地打量他,少年黑润的眉眼,高挺的鼻骨,清棱如刀刻的下颌线条……每一处好看得像是被月光偏心地吻过。   最后落在他淡色锋利的薄唇,她忽地好奇起他嘴唇的触感,想知道,是否也和他的气息一样温暖,柔软。   感觉女孩手指动了动,下一秒,纤细指尖便轻轻点在自己的唇上,微凉,却在他的感官掀起惊涛骇浪。   缓缓摩挲而过,如同沉迷的流连,唇瓣的形状在她指尖轻灵的动作下耐心描绘出来。   顾霭沉愣住。   “看着很冷淡,实际上是软绵绵的。”她认真研究着他的唇,轻声说。   顾霭沉连耳朵都红了,“你在干吗……”   “就是突然想摸摸看。”明晞收回手,抱膝坐在长椅上,清丽的眉眼含着明亮笑意,“软软的,很温暖,让人有点想……咬它一口。” 第12章   成功看见对方清冷的面容因为自己轻浮的话语而裂开奇异的破绽,逐渐变得火烧般通红,明晞恶作剧得逞地笑起来。   笑得尤其夸张,抱着肚子在长椅上打滚。   与之对比鲜明的是少年愈加烧红的脸。   两人原先各坐在长椅一端,中间隔着半臂的距离。明晞手脚并用地往他那边爬了几步,挨着他坐下,津津有味地欣赏着男生眼里一闪而过的羞懊。他别过脸想避开她的视线,她又坏兮兮地把脑袋凑过去,直溜溜地盯着他瞧。   “诶。”明晞喊他。   顾霭沉没说话,慌逃似地把脸移开另一边,耳朵尖的烧红尚未退下。   “顾霭沉?”她脑袋歪过去,又喊。   他不应。   “顾同学?”   他还是不应,拘谨地坐在那,双手放在膝头,指尖蜷起,薄唇抿了抿。   明晞笑眯眯的,“小顾顾?”   顾霭沉:“……”   明晞用食指戳戳他,“诶,你生气啦?”她满脸无辜地说,“我只是开玩笑的,对不起嘛。”   他当然知道她是在开玩笑。   只是在和他开玩笑。   女孩模样清丽又纯真,眼瞳清澈,一眼能望尽眸底的光纹。她总是这副人畜无伤的样子,给人格外真诚的错觉。   可实际上,她真是坏透了。   顾霭沉目光落在她的食指,伤口还没处理好。   他捏住她戳在他胳膊上的手,“别乱动。”   “噢。”装乖可是她最擅长的事。明晞乖乖巧巧地坐在他身边不动了,任由他捏着自己的手。男生的手骨节颀长,硬朗,已有初成人的成熟。捏在她食指与掌心交连的地方,指腹温暖。   她凑过去,“你不生气啦?”   顾霭沉用创可贴包好她的伤处,眸光半垂,眼睫低低压下,眼睑处扫了一圈碎影。   语气幽幽的,“小骗子。”   话是这么说,给她包扎的动作依然很小心,不会弄疼她半分。   明晞笑盈盈道:“你不生气就行。”   处理完伤口,两人并肩往商业区的方向走,女孩步子小,他便放缓了步速迁就她。晚风撩人,吹动树影窸窣摇摆。   路上安静,耳旁只有风声。   两道影子映在青砖地上,被路灯牵得斜长,男生高而挺拔,光影洒落他的肩头,沉静,柔和。   明晞两手扣在书包带子上,调皮地拉着,百褶裙随着她的脚步一飘一飘。她低头盯着地上一高一低的影子,男生裤袋外悬着吊坠的银链晃动微光。   不远处的商业广场人来人往,夜间灯火流溢,声沛鼎沸。   明晞走着,朝他挪近一小步,彼此的影子也随之贴近了些。她用肩膀蹭蹭他的胳膊,真心地说:“对不起啊,弄坏了你的吊坠。”   “没事。”顾霭沉应道。   明晞犹豫说:“之前在宿舍就见你戴着……看起来时间也很长了,我怕是很重要的东西,结果被我弄断了。”   路口红灯,两人停下。   车辆驰过,带起一阵风。   顾霭沉静静地说:“是我妈妈留下来的。”   “你妈妈?”明晞好奇看过去。他望着前方,黝黑眼底无波无澜,平寂如同深浓的夜色。嗓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似乎并没有深入这个话题的打算,浅提而止。   明晞忽然意识到,她除了知道顾霭沉在肯德基打过工,后来又意外转学来到她的学校,和她一样曾经住在昆城,至于其他的……他的身份、家庭、背景,她几乎一无所知。   在学校,他与同学之间的交往维持着恰到分寸的礼貌和谦逊,没有与谁深交,也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他没有多说的想法,明晞也不好多问,等红灯几十秒的功夫,周围静得叫人不太适应。她随口挑了话题道:“现在好像很少见到有人戴玉佛了,大家都喜欢新奇的配饰什么的。”   顾霭沉说:“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我妈说戴这个能消灾免难,她是小地方来的人,那里的人都比较信这个,就让我一直戴着。不过这也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明晞思索这句话的意思,“你妈妈她……”   拐过路口,商业区的人流量一下子大起来,边上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明晞心思不在上面,险些撞到。   顾霭沉扣住她的腕,往身旁带了一把,“小心。”   明晞踉跄了两步站稳,自行车在身侧与她堪堪擦过,感觉到他扣在腕上的力度,话到嘴边,忘了自己原本打算说什么。   牛大叔家的臭豆腐店夜晚生意火爆,购买的人已经排到了门口,大多是年轻男女,还有刚放学的学生。   一锅豆腐下去,热油翻滚,声音滋啦滋啦的,香炸的味道四溢。   顾霭沉问:“有黑皮和白皮的,想吃哪种?”   明晞好奇趴在玻璃边上看,热腾腾的白汽从大油锅里冒上来,一只只四四方方的豆腐砖在里面翻滚,油泡咕咕。   店内灯光映在她清亮的眸子里,看得专注,好奇,像是头一回见到。   乌黑长发瀑布般滑落她肩头,几绺别在耳后,脸蛋儿白皙精致,耳垂白软。   明晞盯着油锅里那只滚来滚去的豆腐,纠结地说:“我也不知道哪种好吃……”   顾霭沉看她一眼,“之前不是说想吃?”   明晞没想到他还记得,那晚不过是她随口的刁难。   “之前听杨萱她们说好吃,但我一直没试过。”明晞说着,想起什么,垂下眼睫,闷声咕哝道:“小时候想吃,但外婆跟我说臭豆腐都是屎做的,就没让我吃。”   顾霭沉:“……”   顾霭沉顿了顿,说:“那就各买一种,都试试。”   明晞回头望他,眼里亮亮的,“好啊。”   门店人多,她在外面等他。顾霭沉买好了东西回来,两手各拿着一碗,是刚炸出来的,还在不停往外冒着热气。上边洒了辣椒、蒜蓉、葱花,插着几根竹签。   顾霭沉说:“趁热吃。”   明晞心情期待,把围巾往下拉松一些,露出下巴尖和颈脖。用竹签扎了一小只,怕汁会掉下来,一手在底下接着。   咬了小口,热气和香味在味蕾上炸开,辣辣的,外面的豆腐皮被炸得很酥,内里香软。   只咬了一小口,烫得小舌头往外吐了吐,唇瓣鲜红鲜红的。一手拼命给自己扇风降温,味道比她想象中更辣一点。   “好吃么?”顾霭沉问。   明晞点头,“好吃!”她把竹签上串着的豆腐递到他唇边,“你要不要尝尝?”   顾霭沉指尖动了动,两手各端着一只碗,腾不出空手来。   他看着面前女孩的动作,一时没说话。   明晞催促道:“你要不要吃呀?我手都举麻了。”   顾霭沉抿了抿唇,眸光微深。女孩身高和他有些距离,要就着他的高度,脚尖踮起,见他没动作,又把豆腐往他唇边送,哄小孩似地,“啊,张嘴。”   顾霭沉:“……”   他默了几秒,没拗过去。听她的话弯身,薄唇叼住那只豆腐,稍一偏头,豆腐从竹签上顺下来,没入唇里。   嚼了两嚼。   明晞期待地问:“好吃吗?”   顾霭沉慢慢点了下头,大概是吃辣的关系,声音有些低哑:“好吃。”   商业区离得远,来回就花去了一个多小时。宿舍九点半要查房,他们得赶在那之前回去。   翻下围墙,两人避开保安室抄林荫路那边的隐蔽小道走。明晞吃完碗里最后一只豆腐,把空碗扔进垃圾桶,顾霭沉在不远处的宿舍楼外等她。   男生双手插兜,个高腿长,骨架子分明硬朗,有着少年独有的瘦削和清凌。斯斯文文的长相,眉眼如墨,清隽,找不到半点儿缺陷,连气质都是干净透骨的纯。   晚修课后,宿舍楼外来往的学生很多,长松从不乏高帅的男生,但他仍然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光是站在那儿,就是一幅赏心悦目的风景。   明晞舌尖勾了下唇瓣,还有豆腐酥香微辣的味道余留。她忽地想起什么,慢吞吞迈着小碎步走到他跟前,抬头望他,“顾霭沉,我刚想起件事。”   女孩容貌清丽,眸子明亮如星,声音软糯清甜,无辜无害。   顾霭沉垂眸看她,“什么?”   明晞手指揪着围巾末端长长垂下的一颗毛球,低声咕哝几番,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忘了……喂你的那只豆腐是我吃过的。”   顾霭沉顿了顿,说:“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   “嗯。”   明晞双眸一弯,眼中清亮笑意漾开。她冲他拼命招招小手,示意他过来。   顾霭沉俯身,偏头,耳畔贴过去。   宿舍楼外人来人往,女孩踮着脚尖,悄声附在他耳边,“那这样,我们算不算是间接接吻啦?”   作者有话要说:  顾总:初吻是臭豆腐味儿的。 第13章   女孩温软的气息附在耳畔,双眸明媚而澄亮,仿佛清透的水晶。衬着白皙的肤色和清丽的脸蛋儿,天使般纯真。   唇边弧度显而易见地上扬着,狡黠使坏。   肆无忌惮,又理直气壮。   她离他愈近,脚后跟抬离地面,仅靠鞋尖的支撑。那么近的距离,清晰可见她脸上细细软软的小绒毛,薄透肌肤下淡色的血管纹路。   眼睫随着气息微颤,呼吸也丝丝无声地交缠。   顾霭沉低眸与她对视,眼中情绪荡动,如月色下湖面粼光闪烁。   本该是副标准斯文清冷,清寡无欲的长相,颧骨处却抑制不住地泛起与形象不符的晕红。   屡试不爽。   明晞笑着,轻声说:“顾同学,你真的好纯情哦。”   顾霭沉喉结滚了滚,嗓子发哑,想说点什么,女孩双脚已落回地面,距离倏然被拉开,情感一抽而走。   只有他一个人上了心,她不过一时兴起的玩闹。   明晞说:“很晚啦,我要回宿舍了。”   时间已晚,这个点数的学生大多已经洗漱或继续留在课室自习,楼道来往的人不多。偶尔有人经过,头顶感应灯明明灭灭。   到了四楼,明晞没有马上进宿舍,像有什么心电感应般,两人不约而同在楼道拐角停住了脚步。   面对面站着,安静,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楼道内的感应灯熄灭,剩下月光顺着楼墙从外洒入,银银闪闪的清辉落在女孩精致的面庞,像是镀了一层晶莹。   她低埋着脑袋,指尖闷戳戳地抠着双肩包的带子,像根小萝卜似地杵在原地,心里纠结该如何告别。   明明只是隔着一层楼的距离,今天不见明天见的同学关系,但此时此刻,她总觉得应该对他说点什么。   顾霭沉看着她一会儿抠抠肩带,一会儿挠挠后脑勺,脚尖纠结地在地上点来点去,一系列小动作暴露无遗,小嘴里咕哝几番,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她又去揪自己围巾上的小毛球,揪来拔去,大有把那毛球拔秃的架势。   好在顾霭沉向来十分有耐心,始终在等她开口。   不知站了多久,明晞终于慢吞吞地抬起头,望向他。男生眼睫半垂,目光无声落在她的脸上。   安静而深,像月色下无边的海。   说来也奇怪,她平日没心没肺惯了,和杨萱她们恶作剧闹起人来毫不手软,等到了要认认真真和别人说点什么的时候,反倒会觉得别扭。   对上他那么深的眸光,明晞竟觉得自己的心绪也被吸了进去,挪移不开。   她声音轻轻的,“谢谢你请我吃臭豆腐,我今天很开心。”   “嗯。”顾霭沉应着,嗓音有点哑。   “那我回宿舍了哦。”夜里寂静,感官被无限拉近放大,明明隔着半臂之遥的距离,她好似连对方的呼吸和心跳也能清楚感知。频率与她的一致,胸腔里有些什么莫名紊乱。   她抬起一只爪子,冲他挥挥手,“拜拜。”   明晞转身朝宿舍走,还没走出两步,手腕被身后的人拉住。   “等一下。”顾霭沉说。   女孩手腕纤细,轻轻一握便被圈住。男生骨节分明的大手印在她的腕上,肌肤熨帖着,掌心温热,与夜间微凉的温度对比鲜明。   力度不大,恰能将她牵住,小心翼翼的。她那么纤瘦,他生怕稍微用力一点,就会握碎了,也怕弄疼了她。   顾霭沉看着她,眸光很深,“我有话想跟你说。”   “嗯?什么?”明晞回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牵在腕上的手。衬衫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朝上收起了一截,露出他右腕上的疤。   深刻,不留任何希望的,刀划在这样的地方,一定曾经有那么一刻,他想过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你的手……”明晞怔然。那么深的伤口,他当时是该有多绝望。可面前的少年干净清落,纯粹得像是清水一样,很难想象这样的伤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你还记不记得,六年前在昆城……”顾霭沉说。对上女孩清澈的眼,他话语哽在喉咙里,内心挣扎了。   她出生在优越的家境,有着富家女孩的娇惯,却不骄纵。她很可爱,很漂亮,她那么那么的美好,在他的眼中,从她每一根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美好的,就像天边的皎月,拂晓后的天明,谁也不允许说她半点不好。   他心里有一丝期盼她还记得,但同时他又是矛盾的,希望她已经彻底忘记了那个曾经活在阴暗里的男孩。   曾经那个男孩躲在自卑灰暗的角落里,默默仰望她,迷恋她,却从未说出口。   他知道那时的自己不配。   他几欲启唇,终究无法发出声音。渐渐,牵在她腕上的手松开,垂落回身侧。   一阵无言。   明晞奇怪他欲言又止,食指挠挠脸颊,试探问:“六年前在昆城……什么?”   “没什么了。”顾霭沉低声说。   他说了一半又忽地没声了,明晞心头更加奇怪。顾霭沉这人清冷寡言,他不愿意说的,拿扳手也撬不开他的嘴。   两人像两根木桩子似地面对面杵着,不知道杵了多久,明晞小腿都有些发酸了,潜意识总觉得顾霭沉今晚情绪不对,她又不想就这么丢下他一个人回宿舍。   好歹,他带自己翻墙,还请自己吃臭豆腐不是?   做人得厚道。   明晞自觉自己是个仗义的人,在脑子里飞快分析顾霭沉今晚反常情绪的源头,归根究底,大概还是因为他手上的伤。   也是,这年头的,谁还没个过去啊。   犹豫半会儿,明晞开口说:“你这个伤……一定很痛吧。不过你放心,我嘴巴很严的,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顾霭沉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女孩眼睛亮亮的,笑容明媚,冲他伸出一根小拇指,“跟你拉钩钩哦。”   顾霭沉还是没说话,也没动,女孩纯真的面容深胶在他的眼底。   明晞独自在半空举着手,见他不回应,她叹了口气,主动伸手牵起他的,把他的小拇指霸道地揪出来,和她的勾缠在一起。   女孩的小指纤细柔软,男生的颀长而硬朗,紧紧勾在一起,温度交缠。   明晞牵着他的小拇指摇了摇,对他笑,“好了,以后这就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秘密了。”   -   回到宿舍,四班同住的三位体育生还没回来,只有他一个人。   放下书包,顾霭沉走到阳台吹风,有那么一刻他什么也不想干,只是出神地揉着自己的小指,一寸一寸,从指根到指尖,女孩牵过的地方。   夜风很凉,却怎么也吹不醒他的心神,脑海里全是今夜女孩的模样。   纯真的,娇媚的,戏弄的,大笑的,像是不断倒带重映的影像,反反复复,在他脑海中徘徊不散。   其实从六年前开始,他已经是这样。   就像着了迷,中了魔,无论是醒着还是梦中,心神魂引,他好像生病了,生了很严重的病。小的时候他不懂感情,羞于启齿,只知道自己总是会不停地记起某个人,像是在他心里扎了根,挥之不去。   随着渐渐长大,他开始懂得感情,明白那些曾经羞于启齿的原由。直到再次与她相遇,他心头没日没夜的思念才变得缓解。   那一刻他明白了,他的确生病了,而她是他唯一的解药。   点了一根烟,白雾自薄唇中缓缓滚出,随风飘散。他不是喜好烟草的人,抽烟不过是曾经抗抑郁留下的毛病,但他现在确实需要,不然他今晚大概会想她想得睡不着觉。   烟卷燃到半截,身后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宿舍门打开,三个男生打完篮球回来,浑身热汗。   顾霭沉站在阳台旁角,这里是视野盲区,三个男生从宿舍外进来,没留意到里面还有一个人。   秦霄随手想把篮球扔筐里,没扔准,篮球擦边滚了出去,穿过阳台门,撞到墙角打了个弯,骨碌骨碌地滚到男生的球鞋边停下。   顾霭沉垂眸看了眼地上的球,又看了眼宿舍里闹哄哄的三个人。   他摁灭了烟头,弯腰拾起篮球。   秦霄一把捞过白一丞的脖子,悄声道:“诶,前阵子让你帮我搞女神的海报,搞到了没有?”   白一丞甩了个眼神,“我办事你放心。”   秦霄催促:“那你还不赶紧拿出来!”   白一丞啧啧两声,掰开秦霄箍在脖子上的手,“看你急的,女神就在楼下,你想找倒是自己下去找啊!”   沈唯上了床,翻书躺着,幽幽补刀道:“你是想他死,擅闯女生宿舍,熊化肥知道了不得扒了他的皮。”   秦霄稀奇了,“整整三天三夜了啊,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沈唯冷哼一声,心情非常幽怨,翻了个身侧躺着继续看书,没往下聊的兴致。   白一丞苦口婆心的,“叫你别跟那女的在一起,她一个月换多少男朋友你不是不知道,还真以为能让人浪.女回头啊?这下好了,成失身青年了吧。”   沈唯没说话,反手就是一本书砸在白一丞脑门上。   白一丞哎哟一声。   秦霄后知后觉地问:“什么情况?”   白一丞揉着脑袋,边猫腰在抽屉里翻找什么,“之前唯唯跟一班一女的谈恋爱,那女的睡了唯唯没几天就把唯唯甩了,那叫一个拔带无情——叫杨什么的……”白一丞努力回想,顿悟道,“哦对,叫杨萱的!”他对秦霄说,“还和你女神是闺蜜,成天出双入对的,感情好得不得了。”   秦霄还没开口,沈唯炸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抄起枕头扔在白一丞脸上,“闭你娘的嘴啊,再给我提一个杨萱试试。”   “不提就不提嘛,你干吗对人家那么凶巴巴的。”白一丞把抽屉里压着的书全都翻出来,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拿到了深藏在最底下的海报。   “就这个!上回女神演出我特地托摄影师拍的独家!”白一丞激动地说。   顾霭沉拿着篮球走进宿舍的时候,白一丞和秦霄正背对着他寻了处白墙把海报挂上。   竖版卷轴的模样,用的还是丝绸的料,松开卷轴上缠好的绒绳,海报从上至下一溜儿地滚下来,瀑布般铺满整面墙壁,气势非常恢弘。   女孩穿着纯白的芭蕾舞裙,身姿纤细而窈窕,肤白如牛奶,展臂轻盈,颈脖自肩膀线条流水般细腻,像是月光下振翅欲飞的天鹅。   不经意间的垂眸轻笑,温婉仿佛一幅流动的山水画,让人心驰魂荡。   顾霭沉脚步顿住。   白一丞也没想到这画面质感这么给力,就跟真人在他们跟前跳舞似的。   白一丞感慨道:“明晞妹子可真是太美了。”   秦霄沉迷女神美貌无法自拔,忍不住伸手抚摸丝绸卷轴细腻的质感,开始花式吹彩虹屁:“看见没有,我女神,从头发丝儿到脚趾甲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充满着完美的气息!”   白一丞对着海报认真研究,目光落在女孩纤瘦的肩膀手臂,“不过说起来,明晞妹子真的好瘦啊,瘦得连胸都没了。”   “……”秦霄茫然道,“是这样吗?”   “对啊,看起来最多就是A……”白一丞秉着认真研究的态度,伸手指向海报中女孩身前的那片衣料。   “喂。”   顾霭沉站在他身后,很低地喊了声。   白一丞没听见,自顾自地继续道:“你看看这芭蕾舞裙还是抹胸的……”   手指即将点上海报那瞬,篮球不偏不倚地砸在白一丞的后脑勺上。   白一丞顿时嗷叫,捂着后脑勺回头,“谁他妈拿球砸老子——”   话音未落,眼前阴影一晃而过,夹着冷厉的风。   顾霭沉提起他的衣领把他摁在墙上,漆黑的眼里凝着冷意,“别拿手碰她,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第14章   555号宿舍内一片死寂。   白一丞大脑还处在懵逼状态,压根没反应过来身后突然多了个人,就被对方拎着领子跟提鸡仔似地抡到了墙上。   他好歹还是个体育生,身高176体重130,体格说不上健硕但至少有点儿小肌肉,就这么被个斯斯文文清清秀秀,文质书生样的男生轻而易举地提起来抡在墙上,他祖上三代都不要面子的吗?!   秦霄最先反应过来,皱眉,“不是,你他妈谁啊你?”身为宿舍长,秦霄非常自觉地担任起了555号猛男集中营里宇宙最猛的身份,说着就要上前,“把人放开!”   顾霭沉手上力度没松,侧眸,语调冷淡,“把海报摘了。”   那一眼凉薄冰冷,漆黑的眸子里死寂无澜,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渊。目光只浅浅滑过,对视那瞬,秦霄脚步却不由禁止。   那么淡的语气,又极冷,像一阵无形的风,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容违背。   就连一直咸鱼瘫在床上的沈唯也垂死病中惊坐起,幽幽从床帘后探出一个脑袋。   他没有参战兴致,看了眼旁边床铺,“转学生?欢迎欢迎。”   白一丞和秦霄顿时恍然大悟。   白一丞艺高人胆怂,被对方提着衣领抡在墙上这半会儿毫无还手之力,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看着是个斯斯文文浑身书卷气的人,骨子里却又冷又狠,把他提起来的时候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典型的人狠话不多。   一看就是混过社会的。   白一丞求生欲旺盛,赶紧赔笑,“大家都是舍友,有话好好说,你先把我放下来——”   顾霭沉这才慢慢松了手。   白一丞小命得救,一溜烟跑到秦霄身后躲着,怂得跟个孙子似的。   顾霭沉说:“把海报摘了。”   秦霄没动,拧眉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顾霭沉极淡抬眸,不带情绪地说:“不想明天爬着去上课,摘下来。”   -   明晞回到宿舍时杨萱刚洗完澡。杨萱从浴室出来,看着明晞放下书包,绕去衣柜拿睡裙,边哼着小曲儿边换衣服。   挑了只粉色的兔耳朵发带,散了长发,瀑布般披散腰际,露出完整白皙的小脸蛋儿。   眉目精致,气质灵秀。   哼的曲是轻快的调子,挑的发带是少女心的色调,唇边若有似无翘起的一抹弧度,整个人都散发着明媚晴朗的气息。   杨萱抱手倚在墙边,饶有兴致地问:“回来了?”   “啊。”明晞忙着梳头发,没回头,应了声。   杨萱问:“今晚和顾同学出去玩开心吗?”   明晞点点头,“开心。”   杨萱问:“以后还想和顾同学一起出去玩吗?”   明晞点点头,“想。”   “啧啧。”杨萱觉得有时候明晞呆萌起来真是怪可爱的,因为在感情方面没什么实际经验,毫无防备之心,她问什么她就老老实实答什么,发顶上还配两只兔耳朵,随着她乖巧点头的动作一摇一摇。   肤白唇红,大眼明眸,天生一张标准的初恋脸。   连她一个女生见了都有种想摁进怀里好好揉揉的冲动。   可惜就是太没心没肺了,顶着这么一张清纯无害的小脸蛋儿,伤了多少无辜少男心。   杨萱在心里感叹。   捋好头发,明晞抱着浴巾准备去洗澡,经过杨萱身边,杨萱脑袋凑过去,在她颈窝那块嗅了嗅,“明晞,你闻不闻到自己身上有股味儿?”   明晞在外面浪了一晚上,以为是自己身上沾了什么怪味儿,她一届小仙女,身上除了仙味儿别的什么味儿都不能有。   明晞煞有其事,拎着自己的衣领左嗅嗅,右嗅嗅,奇怪道:“有吗?我怎么没闻到?”   “你仔细闻闻。”杨萱说。   明晞又嗅了自己好几下,“……没有啊。”   杨萱语调慢悠悠的,“恋爱的酸臭味儿。”   明晞:“……”   明晞皱眉,“你别乱说,等下被我外婆知道了,会派人打断顾同学的腿。”   杨萱玩趣道:“打断的是顾霭沉的腿,又不是你的,你怕什么?”   明晞:“……”   哦,说的也是。   明晞在阳台收衣服,想起什么,问:“对了……我今天没去开学典礼,熊老师没说什么吧?”   “我跟老熊说你不舒服去医务室了。”杨萱说,“放心啦,后来让梦甜代你上去了。她体育课上听你背那么多遍,演讲内容早就记住了。”   明晞点点头,“那就好。”   明晞目光在宿舍里溜了一圈,发现少了一个,“梦甜她人呢?”   “她下楼找宿管有点事,顺便帮我拿外卖。”   话音才落,宿舍外传来开门声。   杨萱激动搓手,“她来了她来了,她带着我的外卖回来了!”   李梦甜进门就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喘着粗气:“你们听说没?楼上555号寝室的男生打起来了!”   明晞进浴室的脚步停住,望过去,“555号?”   杨萱拆开炸鸡卷,心满意足地咬了口,含糊不清地道:“那不就是顾同学的宿舍。”她好奇问,“谁和谁?单挑还是群殴?怎么打起来的?起因经过结果?”   李梦甜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是谁,反正是打起来了,一挑一,好像是因为明晞。”   明晞歪了歪脑袋,“我?”   “555号男寝原先就住了三个人,白一丞,沈唯,秦霄,他们三个人是兄弟,肯定不会自己人揍自己人。”杨萱有理有据地分析,“白一丞人怂,遇事跑得比谁都快,不是会和人干架的料。”   明晞李梦甜同时同声:“那是沈唯?”   杨萱白她们一眼,“不可能,沈唯我前男友,我亲身实践过,战斗力不高。”   明晞、李梦甜:“……”   这句亲身实践和战斗力不高就他妈很有深意了。   杨萱说:“明晞,你还记不记得上回元旦演出,后台有人给你送了束花?”   “不记得了。”明晞摇头。给她送花的人实在太多了。   “别人给你送玫瑰送百合,他给你送束康乃馨,品味感人。”杨萱满脸嫌弃,“就那个叫秦霄的,他爸是个土财主,家里一溜儿的祖屋被市政划入旧城区改造工程,一夜睡醒家门口全多了个拆字,靠拆迁赔款和土地分红身家过亿,属于暴发户之中特别暴发的那种。”   李梦甜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秦霄同学喜欢明晞?”   “破案了,一方是秦霄。”杨-名侦探-萱摸着下巴,眼珠子转了转,意味深长地瞧向明晞,“所以单挑对象是顾霭沉?”   明晞微愣。   顾霭沉那么斯文清秀的一个人,她想象不出来他和别人动手的样子。   李梦甜说:“可555那几个男生都是体育生,要打起来顾同学不是很吃亏吗?”   不说以沈唯白一丞秦霄三人的交情,秦霄和顾霭沉约架,这场一对一的单挑是否公平公正,另外两人会不会出手帮忙;就说以秦霄的体格,个头和顾霭沉差不多高,当初可是走体育特招实打实按第一名的成绩录入长松的。   那浑身勃发的肌肉,普通人一拳打上去跟打在一堵墙上似的。   相比之下,平时斯斯文文清清秀秀,靠颜值和笔杆子吃饭,被她随口调戏就会面红耳赤的顾清纯同学——   就显得非常弱势了。   十几秒的时间,明晞已经脑补了一百种顾霭沉被三个强壮体育生联手摁在地上打的场景,眼中含泪,饱受屈辱,一边苦苦哀嚎着她的名字要见她最后一面——   明晞的心忽地就慌了。   明晞自认自己是个仗义的人,半小时前她才和人在楼梯口告远远别,彼此拉过勾勾盖过章,虽然只有半天的塑料同桌情,可再怎么样,他们也是隔着臭豆腐接过吻的人了。   明晞觉得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她不能不管不顾。   明晞想着想着就慌慌张张往外跑,“不行,我得赶去见顾霭沉最后一面。”   杨萱在身后喊:“诶别去!这点数万一碰上老师查寝就麻烦了!”   明晞没听见,头也不回,窜得比兔子还快。   杨萱望着大开的宿舍门,凉风从外灌进来。她说话的回声还在楼道口荡着,明晞早就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杨萱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咬着炸鸡,望天感慨道:“大半夜的,怎么连炸鸡都充满了一股恋爱的酸臭味儿。”   -   明晞人到555号寝室门口,还踯躅忐忑了很久。   她看着地板上从门缝里透出来的光,把耳朵贴在门板,试图听出点里面的动静。   然而没有。   死寂,一片死寂。   ——顾霭沉该不会已经被打死了吧?!   这个念头刚闪过明晞的脑袋瓜,她心头就涌上一股悲痛欲绝的情绪。   虽然他们认识不过两天,成为同桌也就短短半天的时日,可从小到大,顾霭沉是唯一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冒雨跑去买冰淇淋;陪她一起在小树林里抽烟,和她做共犯;带她翻围墙逃课,记得她想吃牛大叔家2比2比1黄金分割比例指天椒切丝甜柿椒切蓉的臭豆腐的人。   他还在课堂上对着天地、日月、山川、河流,和班主任的面发过誓,说在未来备战高考的116天里,不论她成绩好坏,健康疾病,贫穷富裕,他都愿意照顾她,安慰她,直到高考结束,拿到清北的录取通知书为止。   现在他们只不过刚刚一起度过了成为同桌的24个小时,她还没有等到6月8号高考长铃作响的那天下午,她还没有拿到清北的录取通知书,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他怎么能就这样先她而去?!   明晞不敢相信。   明晞接受不了。   就这样想着,明晞眼眶开始发酸发胀,鼻尖也通红通红的。   心中万念俱灰,甚至油然生出一种想要冲进去和害死她们家顾霭沉的三个凶手拼个你死我活的冲动。   明晞悲从中来,决意在这夜黑风高的夜晚为她们家惨死的顾霭沉同桌报仇雪恨——   明晞原地打了个旋,眼尖发现摆放在门口的一根扫把。她大步流星地冲过去提起,气势汹汹,把一根扫把活生生提出了双开西瓜刀的架势,攥着小拳头砰砰砸了两下宿舍门。   发出奶猫般的狮子吼:“开门!把顾霭沉还给我!”   一秒。   两秒。   三秒过去了。   噶吱一声。   555号宿舍门缓缓拉开了一道缝隙。   门后的人一张脸被揍得鼻青脸肿五颜六色,肿得跟头猪似的,估计他亲妈见了都认不出来。   两道宽面条鼻血挂着,模样非常惨烈。   “……”明晞吓得瞳孔缩了两缩,认不出面前的人是谁。她抱紧怀里的扫把,奶凶奶凶的,“顾霭沉呢?把他还给我。”   “你找顾霭沉那王八犊——”秦霄刚开口,捂着半张被打肿的脸痛得龇牙咧嘴,回想起刚才战争的号角吹响不过三秒,自己被对方一个过肩摔外加腕挫十字固摁在地上反复摩擦全方位吊打直至宣告投降的惨痛经历——   秦霄求生欲非常旺盛地改了口:“你找我爸爸?他老人家洗澡呢在。”   明晞:“……” 第15章   寝室内一片单挑过后的风卷残云,面前的人鼻青脸肿,态度卑微,一副受到了深刻教育的亚子。   十五分钟以前,555号寝室里的第一场对弈因为一张海报拉开了序幕。   秦霄剑拔弩张,气势汹汹,撸起袖子指着顾霭沉的鼻子立下豪言壮志:“我他妈今天要是输了,我就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喊你一声爸爸。”   此番豪言壮语出口不到三秒,对方电光火石之间冲上前拽起他的衣领,速度之快,秦霄甚至没看清对手起势,就感觉一阵风从面前划了过去,紧接着,整个人开始了凌空360°翻转螺旋劈叉式头栽地下坠。   他好歹一个身高183体重145的肌肉型体育生,拿屁股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就这么被一个清清秀秀斯斯文文,看起来纯靠脸和笔杆子吃饭的文质书生样的男生,拎起来摁在地上反复摩擦摩擦再摩擦。   秦霄一身傲骨,顽强不屈,硬是坚守着555号猛男集中营里宇宙最猛的称号,咬牙咽血被对方摁在地上爆锤了三分钟后——   秦霄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撕心裂肺地喊了声爸爸。   对方面不改色,云淡风轻,站起身轻描淡写地拍了拍两手的灰,提着浴巾和裤衩没事人似地进浴室冲凉去了。   徒留秦霄一个人站在原地怀疑人生。   上铺沈唯手里书本翻过一页,幽幽叹了口气,“两个体育生都打不过人家,真是丢脸。”   秦霄:“……”   白一丞:“……”   没脸见人.jpg   明晞看看浴室那头,又看看面前鼻青脸肿的秦霄,犹豫问:“你们刚才是打架了吗?”   女神亲自驾临宿舍,按平时秦霄早就赶忙着上前疯狂吹彩虹屁了,奈何他现在被揍得鼻青脸肿,浑身上下每根骨头都在提醒他刚刚被爆锤一顿的现实,人也不敢造次。   秦霄侧身让明晞进来,捂着自己差点被摔断的老腰一瘸一拐地走,“没,爸爸用心良苦教我做人,哪儿是打架,就是小小的,小小的,切磋了一下。”   明晞:“……”   可你这看起来像大大的,大大的,被爆揍了一顿。   明晞还是有点担心,“那顾霭沉呢?他没事吧?”   秦霄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椅子慢慢坐下,屁股刚挨着凳子,老腰顿时传来一阵碎裂的痛。   痛得他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秦霄咬牙切齿:“爸爸他身手敏捷,武功盖世,能有个屁的事。”   明晞:“……”   看来被教育得非常彻底。   秦霄要死不活地趴在椅子上,白一丞撩起他后背衣服,给他上跌打药酒。   整个宿舍都回荡着秦霄哎哟哎哟的痛嚎声。   明晞犹犹豫豫地走到浴室门口,没敲门,脑袋悄悄凑过去贴门板上,听里面的声音。   水声淅淅沥沥。   虽然秦霄那么说了,可男生之间打起架来都是动真格的,伤筋动骨直至一方见血誓不罢休。   况且秦霄那体格,放眼全长松也没几个敢和他面对面硬刚。   秦霄伤成这样,明晞觉得顾霭沉不可能半点事都没有。   贴在门后静悄悄地听了几分钟,里面水声停了,明晞来不及直起身,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顾霭沉见到她,一愣,“你怎么来了?”   浴室内水雾氤氲,朦朦胧胧。男生刚洗完澡,身上穿着柔软的短裤和棉质上衣,圆形领口勾出修长颈脖和清锐的锁骨。   黑发湿漉漉一簇一簇,往下滴着细小水珠。   浴巾搭在头上擦拭,袖口外的一截腕骨分明,硬朗,肤色是清冷的白。   黑润的眉眼晕了水雾,像新绘的水墨画,显得格外清秀温和。   明晞一溜烟钻进浴室,围着他前后左右转来转去,上下打量,“顾霭沉,听说你和人打架了,你没伤着哪吧?”   顾霭沉还没反应过来,见女孩子一脸紧张,像只火烧尾巴的小兔子,绕在他身旁横看竖看,怎么也不放心。   顾霭沉抿了下唇,说:“我没事。”   “怎么可能。”明晞不相信,“你少骗人了,秦霄都伤成那样了,他又不是吃素的,你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顾霭沉没说话,明晞掀开他手上的浴巾,发现他手背指骨那里破了个小口。   绿豆点儿的大小,没见血,就是蹭破了皮,刚才拎人的时候不小心刮到对方领口的扣子,纯属0.01分的技术性失误。   明晞垂下眼睫,有点心疼地说:“你看,你果然受伤了。”宿舍外一系列的脑补还心有余悸,真的以为他死掉了,伤心劲儿没过去,吸了吸鼻尖,哽咽着小奶音说,“伤得那么重,你还骗我。”   女孩的小手纤纤软软的,像一小团棉花,捏着他的指尖固执地不肯放开。眼睫垂得低低的,眼尾泛着红,小唇也闷闷不乐地瘪起。   眼中泫然欲泣的,仿佛他手背不是蹭破了点皮,而是断了一根手指。   明晞担忧地问:“你疼不疼啊?”   顾霭沉垂眼看着她,声线温和,“不疼。”   “骗人。”明晞自顾自地轻声说,心情非常糟糕。   顾霭沉指尖蜷了蜷,感觉女孩捏着自己的小手,两人的指尖触在一起,温度微热,像是牵住了。   “要不要……你给我吹吹,吹吹我就不疼了。”顾霭沉说。嗓音有点哑。   明晞揉揉发红的眼睛,闷闷地点了点头。牵起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吹。   女孩气息丝丝凉凉的,抚在手背上,像一直滑进了他心底。她的动作轻柔又仔细,长长眼睫仿佛一片蝴蝶垂落,随着气息微颤。   灯光洒下,肤色如牛奶般莹润白皙,脸颊红扑扑的,下巴尖儿精致小巧,是很标准的瓜子脸。   一缕长发从发带里调皮地落出来,垂在脸侧,风吹得轻摇,发梢微微朝内勾卷,像是在他心底挠了一道。   那瞬间没忍住,顾霭沉指尖动了动,缠上她脸侧的碎发,为她别至耳后。   明晞抬眸望他,声音软软的,“你还疼吗?”   “还有一点。”顾霭沉安静看着她,目光柔软。   明晞仔细检查他手背的伤处,苦恼道:“不行,你伤得太厉害了,吹吹肯定是不会好的。”   她人往外跑,“你等我一下。”   宿舍里,秦霄正奄奄一息地趴在椅背,白一丞给他后腰上药酒,每揉一下就嗷嗷叫得撕心裂肺。   明晞走过去,真诚地问:“那个,医药箱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秦霄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趴在椅子里只剩哀嚎。白一丞奇怪问:“你受伤了?”   明晞摇摇头,“顾霭沉受伤了。”   秦霄:“……”   白一丞:“……”   秦霄垂死病中挣扎弹起,“他受伤了?他伤哪儿了?”   明晞神情担忧,煞有其事,认认真真地给他们比划着手背指骨的地方。   一小块儿的,绿豆点儿的大小。   甚至没出血,只是破了点皮。   但她描述得就像顾霭沉一只手粉碎性骨折一样。   明晞怀里抱着医药箱,红着眼,软软糯糯地说:“他伤得好厉害,借我用一下,我马上还给你们。”   秦霄:“……”   秦霄眼睁睁看着她拎着医药箱心急如焚地跑进浴室。   因为跑得太急,拖鞋都跑掉了一只。   秦霄:???   女神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我他妈都被打成一头猪了!!!   明晞从小到大被家里保护得很好,没受过什么伤,自然也没有帮人上药酒和包扎的经验。   她从医药箱里翻出棉棒,沾了点碘酒,学着他上回的做法,给他伤口处涂抹了一层,再给他吹吹。   撕了块创可贴,棉布那面覆盖在破皮的伤口处。   贴得有点歪了。   明晞挠挠脸颊,盯着那块歪歪扭扭的创可贴,声音闷闷的,“好像包得很难看。”   顾霭沉垂眸看着她,“不会。”   给他处理好手背伤口,明晞合上医药箱,刚往外走两步,忽地想起什么,扭头望他,“你还有哪里伤到了吗?”   顾霭沉顿了顿,说:“没了。”   明晞没动,站在原地鼓着脸盯着他看了好阵子,基于他刚才隐瞒手背受伤的前科,明晞对他说的话抱有怀疑。   明晞走过去,踮起脚尖开始扒他的衣服,“我不信,你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顾霭沉:“……”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蔷薇花开了吗》求预收】文案:   1.   柳明修八岁那年,家里来了个小姑娘。模样白嫩,大眼长睫,活脱一只成精的洋娃娃。   什么都好,唯独一脸的冰冷叫他格外不爽。   柳明修站在琴梯上,双手插兜,姿态高傲地命令:“喊哥哥。”   谢蔷面无表情,不屑轻哼,扭头就走。   2.   从小柳明修就知道,谢蔷是家族盖章指定的官方未婚妻,非娶不可。   旁人问:“听说你以后要和谢蔷结婚,是不是真的?”   柳明修冷哼,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放他妈的屁,你看看她那张冰山脸,我要娶她,我就是狗!”   直到某天,有人冲进课室撕心裂肺地喊:“柳明修!不好了,你媳妇跟人跑了!”   那年谢蔷十六岁,和隔壁班班草早恋,手挽着手从柳明修面前经过,柳明修当时就发了狂。   3.   在谢蔷印象里,柳明修是骄傲的,天上地下唯他独尊,从不把谁放在眼里。   当晚柳明修却喝得烂醉,红着眼把她堵在墙角,“我要你立刻马上,和那个奸夫分手!”   谢蔷面无表情掸落烟灰,“那天你说,你要是娶我,你就是什么来着?”   “……”   柳明修闭上眼,话语艰涩:“我错了。”   “嗯?”   所有的年少轻狂,终于在那一刻溃不成军。   柳明修低头用力吻上她的唇,“老婆,我错了。”   -很多很多年以后,谢蔷依然记得,那晚月色真美,小巷里的狗叫声经久不绝。   拔X无情人渣纨绔VS性冷淡暴躁仙女 第16章   明晞的爪子还没扒开顾霭沉的领口, 浴室外传来白一丞的鬼哭狼嚎:   “熊化肥来查寝了——!!!”   明晞一惊, 吓得差点跳起来, “完了,要是让班主任抓到我在这里, 我今晚就得凉透!”   她蹬蹬蹬想往外跑, 脑袋刚探出浴室门,看见熊国栋的半只皮鞋已经踏入宿舍门口。她惊慌失措地原地打了个转, 碰上身后的顾霭沉, 看看他身上居家柔软的短裤上衣, 湿漉漉微乱的头发, 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粉色吊带小睡裙,光溜溜的胳膊和腿都露在外边——   夜晚十点半,孤男寡女, 同在浴室,衣衫不整, 举止亲昵。   这要是被老师撞个正着, 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明晞急得原地打转,嘴巴忽然被身后的人捂住,提着她两只细细的胳膊往后一拎,拎只小兔子似地,把她一整只拎进浴室里。   她后背抵在墙角,男生宽阔的肩膀挡住了头顶洒落的光线,身影自上而下地投来,将她包围。   掌心温热, 混合着沐浴后干净好闻的薄荷香,覆在她的唇上。   门合上,顾霭沉低声对她说:“嘘,别出声。”   -   熊国栋人到门口,白一丞立刻双手贴裤缝,标标准准的90度鞠躬,用整层五楼都能听见的洪亮声音说:“熊老师晚上好!”   熊国栋:“……”   熊国栋被吓了一跳,手里化学课本敲他脑袋上,“这么大声干什么,耳膜都给你震破了!”   熊国栋身为前市内重点高中资深老教师,教学经验丰富,资历深厚,带出来的状元数不胜数,是当初长松校长不惜三次登门造访,百般游说,才邀请他加入的长松。   初来乍到,熊国栋被任命为一班班主任和四班任课老师,肩负整顿校风校纪的伟大使命,严厉名声久扬于外。   连校董事都要礼让三分的,没哪个学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造次。   四班是个体育班,班上总共53名学生,其中53名都是男生。   青春时期,一大群十七八岁肌肉勃发浑身蛮力,有劲儿没处使的年轻男孩子,每天吃饱睡醒了精力得不到有效的释放,就开始拆天拆地。   但凡每周一升国旗教导主任当着全校通报违纪行为的,十有八.九都出自四班的英雄豪杰。   于是最容易整出幺蛾子的四班男寝,就成了熊国栋的重点检查对象。   熊国栋亲自摆驾555号猛男集中营,自然做足了抗战准备,手里提着一根结结实实用化学课本卷成的棍子,边巡查边在掌心里一下下地敲。   声响回荡,目露威胁,检查力度渗透到了寝室内每一处的犄角旮旯。   就连一直咸鱼瘫在床上的沈唯都一骨碌翻了下来,和白一丞秦霄他们排排站在熊国栋身后,规规矩矩地垂首接受领导巡视。   看了一圈,熊国栋没发现什么违禁物品,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身后三只安静如鸡的大萝卜头,目光逐一扫过——   忽然发现了不对劲:“你们寝室四个人,怎么就你们三个?还有一个去哪了?”   秦霄:“……”   沈唯:“……”   白一丞:“……”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白一丞撩起眼皮子瞄了眼浴室那边,门被严丝合缝地关上,昏黄灯光透过门缝洒出来。   里面两人识趣地没发出半点声音,还开了水流声掩饰,伪装得非常完美。   白一丞急中生智,赶紧接话道:“报告熊老师,人齐的,顾霭沉在洗澡呢。”   “在洗澡?”熊国栋火眼金睛地捕捉到面前三人神情之中闪过的一丝慌乱,偶尔低头接耳,相互暗示,慌慌张张不敢与他对视。   熊国栋职教多年,育人无数,在他亲自调.教下痛改前非从良做人的学生不说一千也有大几百个。   学生在他面前的一百种耍猫腻的形式,他就能找到一百种破解的办法。   熊国栋眉头一皱,察觉事情并不简单,当即调头赶往。他没有打草惊蛇,特意放轻了脚步,像站在大海潮边伸出一条腿疯狂试探的鹄,踮着脚尖提着裤腿不露半点声响地来到浴室门口。   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身体往旁侧倾斜,耳朵悄悄贴在门板上。   水声淅沥。   门缝底下飘出的白雾氤氲。   一派安然冲洗的美好场景。   看上去并没什么不妥之处。   熊国栋收回了脚尖和耳侧,正准备往回走,却不留神踢到个什么。   垂眸一看。   是只粉白色的绒兔子拖鞋。   熊国栋:“……”   熊国栋弯腰拾起那只兔子拖鞋,举在手里,凌厉目光扫过面前三人:“自己给我站出来,谁把女生带回宿舍了?!”   -   “我们这样……会不会被发现啊?”浴室里,明晞被他捂着嘴巴,轻声问。   “班主任总不会闯进来。”顾霭沉说。他打开旁边淋浴开关,水流泻下来,哗啦啦地响,掩盖住声音。   “只是查寝,应该等下就走了。”   明晞乖巧地点点头。   宿舍内的动静似乎比他们想象中要小,开始还听见熊国栋和白一丞秦霄他们的说话声,随后便没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走了。   他们在里面,也没办法确认外面情况。   周围安安静静的,只有水流声回响,清澈。白雾一团团棉花似地蒸腾起来,氤氲在脸颊,到处都雾蒙蒙的。   温度有些高了,女孩白皙的脸颊被水雾氲得透红,眼睫染上湿润,长发披散肩头腰际。   五官清丽,隔着薄雾,有种隐约看不真切的美。   明晞和顾霭沉并肩背靠在墙壁,一时谁也没说话,安静听着水声流淌。   垂在身侧的手背擦碰过,肌肤触碰,沾着一点水雾的潮,温度暖暖。   他手指动了动,触碰身旁女孩纤细柔软的小指,很轻地一下,随后又像有意识地在克制什么,指尖蜷了蜷,终究收回。   明晞抬起一只手给自己扇风,缓缓呼了口气,脸颊红扑扑的,“好像有点闷。”   “嗯。”顾霭沉低声应着,嗓音微哑。   “熊老师走了吗?”明晞悄悄跑到浴室门口,耳朵贴上去,隔着门听。   女孩的侧脸专注而认真,眼睫半垂,下眼睑扫了一圈绒绒的碎影。眸子莹亮,脸颊和嘴唇因为水雾熏蒸,润红像是樱桃。   许是里面的水流声太大,外面又太安静,听不出个什么。   “……也不知道走了还是没走。”明晞咕哝道。   她不敢贸然出去,只能闷着脑袋走回来,继续和顾霭沉并肩靠墙站着,发着呆,后脑勺贴在浴室墙壁的白瓷砖上,顺着光线向上望。   里面不透风,白雾一溜烟直直地往上窜,碰上灯盏化开,和柔暖的光线混淆一起,像是会流动的薄纱。   玻璃镜面凝了一层水雾,隐约映出身旁男生轮廓分明的面容,他不说话时安安静静的,淡色的薄唇有棱有角,眉目清秀如墨,气质清凌。   像淡薄高拔的远山,又像一泓沁凉的泉,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干净透骨的纯。   和学校里大多数青春期聒噪的男生都不一样。   感觉到她的目光,镜中两人视线碰上,女孩大眼明眸,灯光底下异常清亮。打量而好奇,目光总是毫不避忌地落在他身上。   明晞眨巴了两下眼睛。   顾霭沉稍稍站直身,偏头望向身旁女孩,“在看什么?”   明晞收回镜中视线,扭头和他对视,“诶,顾霭沉。”   “嗯?”   “你为什么要和秦霄打架?”   顾霭沉看着她,轻抿了下唇,没说话。   明晞歪歪脑袋,神情好奇而认真,“是因为我吗?”   顾霭沉还是没说话。   “hello?顾霭沉?你是顾霭沉吗?”明晞伸手在他面前挥挥,对方却纹丝不动,眸光静静,什么也不肯说。   明晞觉得顾霭沉这个人还真是个认死理的,他不想说的,天皇老子亲自拿扳手来也撬不开他的嘴。   明晞叹了口气,抱怨道:“你知不知道你比我高多少?你这样不理我,我要仰着头和你说话,脖子好累的。”   明晞委屈巴巴地瘪着嘴,给自己捏捏酸掉的颈脖,闷声道:“那好吧,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这句话似乎起到了威胁作用,仿佛害怕她真的会不理他一样,男生平静无痕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动荡。   顾霭沉朝前走了一步,两手穿在女孩的臂窝底下,轻轻向上一提,把她放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变成和他平视的高度。   她太瘦了,就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   “这样脖子还会累吗?”顾霭沉问。   明晞:“……”   重点是这个吗?   明晞面无表情,仗着自己突然多出了二十来公分的身高,和他平站平视,身躯压迫地向他倾斜,手臂摁在他耳旁的墙壁,把他堵在角落里。   “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明晞追问。   女孩神情执拗,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   安静几秒后,顾霭沉开口:“因为不喜欢。”   “不喜欢?”明晞奇怪道,“不喜欢什么?”   顾霭沉看着女孩近在咫尺的脸,嗓音淡而缓慢,却认真:“不喜欢他们把你的海报挂在墙上,不喜欢他们对着你的样子指指点点,不喜欢……”他说着,想起宿舍里的对话,目光不自觉地移向女孩纤细的锁骨和肩膀,肌肤雪一般的白;薄薄的睡裙纱料,质地柔软,勾勒出女孩身前花苞般微微蓬鼓的线条。   面颊不知是因浴室内温度闷热,抑或什么别的原因,缓缓浮上一层薄红。   “……不喜欢听见别人在背后说你的坏话。”他低声说。   明晞没听明白,“说我什么坏话了?”   顾霭沉没往下说了。   明晞觉得这人真是奇怪,老是把话说一半又不说明白,吊足了她的瘾,又害得她一通乱想。   她拧眉纠结,男生偏头过去没再看她,耳朵根始终泛着可疑的红。   明晞心头不知在想什么,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他的耳垂。   她的指尖微凉,他的耳垂滚烫。   触上那瞬,男生身体赫然一颤。   几乎是一瞬间,顾霭沉反手扣住了她的腕。   明晞凑近他的脸,戏侃道:“诶,顾霭沉,他们说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干吗那么在意?”   -   浴室外,熊国栋手里举着那只粉白色的绒兔子拖鞋,凌厉目光逐一扫过面前三人:   “从第1节 课我就跟你们说过,距离高考只剩下116天了,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搞这些有的没的。从实招来,晚上谁把女生带回宿舍了?!”   熊国栋看了眼腕表时间,怒火更盛:“夜晚十点半!把女生带回宿舍想干什么?啊?想干什么?!”   白一丞和沈唯低眸垂首,安静装死,发飙状态下的熊国栋简直就像头被人在屁股上拔了毛的野熊,谁敢往这枪口上撞,无疑是找死。   秦霄本着保护女神英勇就义的心情,两眼一闭,大步迈上前说:“报告老师,拖鞋是我的。”   熊国栋目光转向他,眯起眼,“是你的?”   “……”秦霄咽下一口唾沫,努力解释道,“对……我平时爱偷偷穿的,沈唯和白一丞他们都不知道。”   沈唯、白一丞:“……”   露出敬佩英雄的目光。   熊国栋问:“你爱穿兔子拖鞋,还是粉白色的?”   “……对。”秦霄艰难地说,“我就这癖好。越粉越白我越爱。”   熊国栋:“……”   这他妈还说成顺口溜了啊。   见状,沈唯和白一丞也纷纷帮托。   沈唯:“是啊老师,您别看秦霄他生得牛高马大的,骨子里就这点儿小癖好,他以为我们不知道,其实我们心里都门儿清的,好几次我们回宿舍,看他抱着这只兔子拖鞋爱不释手,洗澡拉屎都不离身的,晚上睡觉不闻闻这拖鞋的味儿他都睡不着的。”   秦霄:“……”   白一丞:“是啊老师,您别以为这是只普通的兔子拖鞋,其实这是秦霄他家三代祖传下来的宝贝,从他奶奶,到他爸,再到他……想当初秦霄他家是大山里一个种天然红心番薯的,他奶奶为了养家糊口天天穿着这只兔子拖鞋挑番薯上山,有天遇见了他爷爷,两人一见钟情再见倾情,只可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他奶奶赶着送番薯到镇子里,跑着跑着就跑掉了这只兔子拖鞋。”   “他爷爷为了找到他奶奶,就拿着这只兔子拖鞋满大山地跑,让全村里的姑娘试遍了,最后唯一能穿上这只拖鞋的,就是他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女了。”   白一丞越说越激动,眼中含泪,神情悲怆,揪着熊国栋的衣角苦苦哀求道:“在那之后秦霄他家就立下了规矩,只有能穿上这只兔子拖鞋的女孩才能成为秦家的新娘。所以老师,您不能收走这只兔子拖鞋啊,您收走了这只拖鞋就等于断了秦霄的姻缘,断了秦霄的姻缘就等于断送了秦霄这辈子的幸福,他才十七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岁,秦家三代单传,他不能断子绝孙啊!!”   熊国栋:“……”   熊国栋想不明白他只不过在地上捡起了这只拖鞋,事态怎么就上升到了要自己学生断子绝孙的地步。   秦霄在一旁面露出想打人的微笑,额角青筋凸爆,从后背掐了白一丞和沈唯两道,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可真是好兄弟啊。”   白一丞:“兄弟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沈唯:“佛曰,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秦霄:“……”妈的。   熊国栋端详着手里这只号称三代祖传的兔子拖鞋,内心怀疑面前三个崽子一番话的真实性,正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浴室里的水流声停了。   -   “顾同学,你的脸好红哦。”明晞手腕被他扣住,对上男生清黑的眼。浴室的氤氲光线落在他的眸中,仿佛水光淌动,清辉潋滟。   又深,又纯,仅仅胶映着她的模样,从来没有旁人。   明晞凑近他的脸,观察他面上的神情,“你对每个女孩子都会这样脸红吗?”   顾霭沉指尖忍不住收紧了力道,扣住女孩纤细的手腕,紧紧握着,仿佛不想分离。   他嗓音发哑:“……不是。”   “所以,只是对我吗?”明晞问。   顾霭沉喉结缓慢地滚了滚,薄唇未动,胸腔微微起伏,鼻息之间缓缓滑出一个低而沉的音节:   “嗯。”   得到他的回应,女孩漂亮的眸子一弯,几分纯真,几分无邪。   “你这样,我会以为你喜欢上我了。”   顾霭沉看着她,没说话。   “其实我今天上来宿舍,是因为我在担心你。”明晞说。和他无声对视着,眉眼清丽柔和,像是会流动的山水墨画。   太过纯真的模样,让她无论说什么,别人都不由相信。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忽然那样,就是听见有人跟我说,你和别的男生打起来了,我怕你受伤,或者出什么事,就好像控制不住自己。”   “这种感觉很奇怪……以前从来没有过。”明晞动了动手腕,顾霭沉以为是自己握得太紧,让她疼了,力度稍稍松懈。可她的腕只是向下滑落,一寸一寸,随后,掌心和指尖与他的牵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什么,但我听见你说只是因为我,我会觉得有点开心。”   女孩的手小小软软的,柔若无骨,主动牵住了他。掌心交叠,纤纤指尖一根一根,穿进男生骨节硬朗的五指间,就这么与他十指交扣了。   无数午夜梦回中,他也曾幻想过这样的场景。   而她现在就在眼前,真实可触。   顾霭沉的声音哑得不像样,“你在担心我?”   “对。”明晞坦诚地承认,“我会担心你。”   顾霭沉深深地注视着她,很久没有说话。他无法发出声音,胸腔中仿佛有惊涛骇浪席卷,汹涌着,已将他所有思绪覆灭。   明晞看着他,轻声说:“你喜欢我吗?如果你喜欢我,那就让我们在一起吧。” 第17章   淋浴的水流声被按停, 空气安静下来, 只剩白雾朦胧之间, 彼此眸光的深深交缠。   顾霭沉感觉着掌心里主动牵住自己的那只小手,不自觉间, 他的指尖都是颤抖的。   明晞扣着他的手, 倚仗自己站在小板凳上与他齐平的身高,将他堵在墙角。乌亮的眸中几分纯真, 几分玩闹。   耳旁静得仿佛能听见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有那么几分钟时间, 谁也没开口说话。   残余的水流在出水口逐渐凝成小小的一滴, 扩大, 垂坠。   滴落在地上。   啪嗒一声。   室内闷热,密不透风。薄汗沿着男生的额角滑落他清棱的下颌线,衣衫领口外修长的颈脖, 再到他缓缓鼓动的喉结。   明晞身侧的手动了动,抬起, 指尖在他喉结滑了一道。轻笑, “顾同学,你那么紧张啊。”   下一秒,她另外的手也被男生的大手捉住,十指反扣。   顾霭沉深深看着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明晞挑眉,“嗯?意味着什么?”   “你说要和我在一起……”顾霭沉话未说完,浴室的门被推开。   明晞被吓了一跳,立刻条件反射从小板凳上跳了下来, 与他拉开距离,手也从他掌心中挣脱。   掌心里的温度突然撤去,顾霭沉看见女孩慌乱失措的模样,手缓缓落回身侧,指尖蜷了蜷。   里面空落落的。   熊国栋杵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大晚上的,你们躲在浴室里干什么呢。”   -   试图包庇的秦霄沈唯和白一丞三人,遭到了熊国栋的严厉训斥。熊国栋拎着兔子拖鞋挨个跟地鼠似地拍在他们脑门上,并罚他们手抄化学期末考卷三次。   寝室内熊国栋还在训话,顾霭沉和明晞被叫到外面走廊罚站,时不时听见熊国栋的怒号从里面传出,用脚趾头也能想到秦霄他们被训得狗血淋头的场景。   明晞脚上拖鞋少了一只,刚才在浴室里不觉得,到了外边,夜晚十一点的时间,又是湿冷的春季。冷风一吹,地面都透着沁人的凉。   明晞光溜溜的脚丫蹭在另一边的毛绒拖鞋上,闷闷地垂着脑袋,一语不吭。   顾霭沉见了,脱下脚上的鞋,说:“先穿我的。”   明晞看他光脚踩在地上,犹豫道:“可是你……”   “我没事。”顾霭沉弯低身,手握住女孩光裸的脚踝,放进自己的鞋子里,“你穿着。”   在外面吹风久了,女孩脚踝凉凉的,他掌心温热,熨帖上来有种舒适的温暖。   顾霭沉单边膝头稍稍触地,给她穿好一边的鞋,又去给她穿另一边。   夜风已经把他在浴室内尚还濡湿的头发吹干了,前额柔软碎发滑落,鼻梁又直又挺,银闪闪的月光从外泻入长廊,镀在他清凌的面部线条,清淡而温柔。   明晞心头忐忑着,轻声说:“被班主任抓到了,怎么办呀。”   “你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给她穿好鞋,顾霭沉直起身,脱下校服外套披在她肩头。   那件外套穿在他身上恰当合身,给她穿着却显得宽松。袖口长出一大截,遮过了她的手背,松松垮垮地晃着;衣摆覆在膝盖之上的地方,能当一件小裙子穿。   顾霭沉给她拉好外套拉链,女孩纤瘦身躯包裹在里面。   “别怕,有我在。”他说。   熊国栋从宿舍出来,背着手,在他们面前原地暴躁地来回踱了几圈,想不明白他们一个是温顺乖软的好女孩,一个是开朗灿烂的好少年,本该是对严守校规校纪,不抽烟不爱玩,不搞男女关系,内心除了学习就是学习,要以纯纯学生情带领长松学校开辟新风气的年级第一与第二——   怎么会发生这种深更半夜在宿舍浴室穿着睡衣男女共处一室的事情!   熊国栋不敢相信。   熊国栋接受不了。   熊国栋眉心深拧,脚步停在明晞面前,“班长,你先说,为什么晚上十点半了,你会出现在男生宿舍里?”   “我……”明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低着脑袋揪自己的衣摆。她虽然平时和杨萱她们私下也贪玩,可在老师心里的形象一直都是乖巧懂事的,从来没试过大半夜被班主任喊到走廊罚站。   她还在纠结着,身旁的人先开口了。   “与班长无关,是我喊她上来的。”顾霭沉说。   明晞眨了眨眼,侧头看他。   男生侧脸落在月色清辉下,眉目黑润如墨,眼窝很深。下颌的轮廓清凌如冷刀,眸光却淡静。   他嗓音也淡淡沉沉的,听不出太多情绪。   熊国栋脸色不太好看,“你知道校规明文规定男女生不得出入对方宿舍吗?”   “我知道。”顾霭沉说。   熊国栋:“那你知道你大半夜把一个女生叫到宿舍,这是种什么行为吗?班长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传出去让别的老师和学生家长知道了,你能对她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知道。”顾霭沉说,“我会对她负责。”   熊国栋:“……”   熊国栋大概也没想到顾霭沉回答得这么淡然利落,被噎了一道,好几分钟没说出话来。   考虑现在将近夜晚十一点,大多学生已经休息,熊国栋不好再接着往下训,痛心疾首地叹了口长气后,让他们两人各把校规守则抄50遍,第二天早上早读前交到办公室去。   明晞悄悄躲在楼道拐角,等熊国栋离开宿舍楼,又一溜烟地跑回楼上。   555号寝室的三人已经关灯休息,顾霭沉提了台灯,坐在走廊外的楼道口,看着女孩子像只小兔子似地偷偷窜上来,打开手机照明,和他挨在一起坐在楼道台阶上。   四处静谧,校园里紫荆花香随着夜风拂来。男生眸光低垂,一手压纸,一手握笔,那手生得颀长好看,指尖修剪干净齐整,甲面底部一小弯分明的月牙白。   笔尖扫过,字迹利落俊逸。   明晞挨着他坐,也没动,托着脸蛋儿看着他抄写。   顾霭沉一条条对着校规抄到笔记本上,长松校规总共30条,说多不多,说少不少,50遍的罚抄量,要是动作快点,还能赶在天亮前回宿舍睡上两三小时。   顾霭沉眼皮子没抬,知道她人前乖巧人后造反的性格,淡淡问:“班主任刚走,不怕?”   “不怕啊,反正你不是说要对我负责吗?”明晞托着脸,笑眯眯地凑过去,拿肩膀蹭蹭他胳膊,“诶,顾霭沉,你打算要怎么对我负责啊?”   女孩偏着脑袋瞧他,距离凑得很近,能闻到她发丝的香气;灯光落进她的眼睛里,像夜里闪动的星星。   狡黠好奇的,又有一丝使坏的打趣。   顾霭沉静静看她半会儿,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下巴冲她手里的笔记本点了点,“快抄吧,不然天亮你都没办法回去睡。”   “……哦。”明晞揉揉脑门,看他认认真真规规矩矩地一条条誊抄校规,说,“你这么个抄法,得抄到什么时候?”   明晞从笔袋里拿出三支笔和透明胶带,把三支笔端合拢并在一起,再用透明胶缠上几道。   刷刷在纸上写,挑眉,“看见了没,一遍顶你三。”   顾霭沉看了眼,说:“你还挺有经验。”   “小的时候经常被我外婆罚抄,罚得比熊老师狠多了,要不是用这个方法,我手早废了。”明晞说。   她声音轻轻的,在夜里如同悄然落叶般。灯光洒在她白皙精致的脸蛋儿,长长眼睫像是漆黑柔泽的绒羽,投下细碎的影。   鼻子小巧而挺立,薄唇似樱,漂亮像是橱窗里尘埃不染的洋娃娃。   在这种时候她反倒显得太乖了,乖得让人心疼。   顾霭沉无声看着她安静的侧脸,有那么一阵子,耳旁静得只剩楼道里穿堂的风,笔尖落在纸上沙沙作响,以及,彼此的呼吸起伏。   她身上还裹着他的校服外套,纤细小手露在袖管外边。衣袖向上别了几道,也才勉强半露出一截纤白的指尖。   夜里气温凉,明晞指尖冻得微微泛白。   笔掉在地上,明晞伸手去拾,顾霭沉看见了,也与她同时动作。   他要比她先一步拾起那支笔,女孩的指尖点在了他的手背上。   微凉,透过手背的肌肤沁入。   顾霭沉拾笔的手顿了顿,然后将那支笔递还给她。   “给。”他说。   “谢谢。”明晞接过,对上他的目光,幽深的,像月色下深浓无边的海。就着走廊里的灯光,他眼中有薄熠闪动,清楚映着她的模样。   顾霭沉看着她,静静问:“会冷吗?”   明晞捏笔的指尖微蜷,声音也不自觉轻下来,“有点儿。”   顾霭沉没说话了。   黑夜寂静,衬得胸腔里的心跳声也格外清晰。明晞抿了抿唇,收回手,低头在笔记本上继续抄写。   忽地,走廊里的灯明灭闪动了一下,两人的影子被拉长投映在白色墙面上,淡淡的,像是一幅新描的水墨。   身旁的人似乎动了动,下一秒,男生的手牵住了她的。   骨节分明而颀长,掌心温热,将她的小手整个儿包裹在里面。   牵着她,放进自己的衣兜里。   “这样就不冷了吧。”顾霭沉说。   他的手很大,足以将她的完整包裹,像是浴室里她主动牵住他那般,一根一根,十指紧紧交扣在一起。   温度交缠,彼此传递。   明晞指尖蜷了蜷,反握住他的,垂下眼睫,轻声说:“嗯,不冷了。” 第18章   明晞的手被他牵着, 彼此交扣放在男生的衣兜里。男生的手颀长而有力, 很结实的一握, 与她紧紧牵住。   掌心的温度包裹着她,沿着指尖渐渐爬上心头, 化去寒冷, 像是把她的心也握住了。两人肩挨肩地坐着,无声, 谁也没有先开口打破这份安静。   台灯的光线柔柔暗暗, 一丝丝染上男生黑润的眉眼, 高挺的鼻子, 淡色的薄唇。   侧颜轮廓清凌而利落,肤色冷白如月光。   他不是爱说话的人,对待旁人甚至算得上寡言清冷, 可他身体的温度却是温热的,就这么与他牵着手, 明晞觉得连这样冷风呼呼的凉夜也变得温柔起来。   顾霭沉抄着纸上的东西, 明晞已停了笔,自打手被他牵住,心绪就不知远飘到了哪。她单手托着脸颊,静静看他抄写。   笔端带过,牵出道道利落的清隽字迹,犹如其人。   衣兜里的温度高,彼此又掌心相贴,她的手很快变得暖融融的。牵得久了, 掌心里沁了一层薄薄的汗,明晞指尖动了动,顾霭沉感觉到,随之便松开了牵住她的手。   “好了,现在不冷了。”顾霭沉说。   相扣的五指被分开,失去了依赖在男生掌心的温度,冷风一下子便灌了进来,她又觉得有些凉了。   明晞心头莫名起了小情绪,眉心也很闹脾气地拧成一小股,脸上写满了不悦。   她说:“谁说我不冷了?我好冷,我都快冷死了。”   “……”   顾霭沉静了一秒,说:“你的手都出汗了。”   明晞挑眉,“冷汗不行?谁规定出汗一定是被热的?”   顾霭沉没说话,明明上一秒她还好好对他笑着,下一秒突然就闹起了脾气,情绪跟一阵风似的,捉摸不透。   顾霭沉觉得,明晞是一道比奥数还难解的谜题。   明晞托着脸,唇边扬起弯弯笑意,把手递过去,“快点,牵宝宝的手。”   女孩的小手伸过来,纤纤指尖勾住他的掌心,朝内一蜷,与他的扣在一起。然后牵着他的手,重新揣回他衣兜里。   明晞说:“你牵了我一只手,另一只怎么办?我左手冷,右手也冷。”   顾霭沉抿了抿唇,没说话,伸手去牵她另外一只。女孩的手小小软软的,蜷在他掌心里,像捏着一小团棉花。轻了怕她冷,力度大了又怕她疼,小心翼翼的,放在心尖上护着。   男生牵着她的两只手,各放在衣兜两侧,她身体朝他倾靠,灯光从背面洒下,两道影子重叠覆在一起,斜斜地映在墙面上,像是面对面拥抱般。   夜色太深,他们又坐在楼道拐角,光线不甚明亮。明晞看不清男生此刻面上的神情,但她觉得,他一定又脸红了。   明晞嗔怪道:“顾霭沉,你好笨哦,女孩子给你机会让你牵她的手,你却放开了,亏你还是年级第一呢,你怎么能笨成这样?”   因为坐姿不便,明晞身体动了动,顾霭沉以为她是想逃开,牵住她的手收紧了力度,把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一道。   明晞身体倾过去,与他咫尺之隔,呼吸间也不自觉拉近了。发顶擦过男生的下颌,一抬头,目光落在他烧红的耳尖。   仿佛能听见他胸腔里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沉稳有力。   明晞低笑,凑近他耳畔,“你下次再这么笨,我就要惩罚你了哦。”   “要怎么惩罚你比较好呢?”女孩气息轻轻的,故意慢悠悠地停顿住,然后微仰起头,唇瓣若有似无地蹭过他发烫的耳垂。   顾霭沉身体一颤,紧紧捏着她的掌心出了薄汗。   她说:“不如,就咬你耳朵好了。”   安静很久,耳旁只剩彼此的呼吸声。黑暗中,男生维持着被女孩压迫在墙角的姿势,她眼中噙着明亮狡黠的笑意。   缓缓地,缓缓地,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道。   顾霭沉紧紧握着衣兜里她的手,哑声说:“我以后不会再放开了。”   明晞挑眉,直起身,与他拉开距离。   “这次就饶了你。”她说。   夜渐深,校园里寂静一片,台灯光线幽幽的,就着长廊外泻进来的一点月光,圈出一小片清亮。   抄写不过半,明晞眼皮子已经撑不住了,越来越沉,脑袋钓鱼似地朝下垂点了两下,磕登一栽,倚在身旁男生的肩膀上。   顾霭沉握笔的手顿住,稍稍偏头,动了动肩膀,“明晞?”   明晞平时习惯了早睡早起,熬到这么晚还是头一回。她揉揉眼睛,彻底睁不开了,咕哝道:“我不行了,让我睡会儿,就睡十分钟,十分钟后你叫醒我。”   在他颈窝找到了舒适的依靠处,明晞脑袋非常自觉地贴上去,屁股也朝他那边挪近一点,和他挨在一起。   外套拉链拉至顶端,半张小脸埋进衣领里,挡住楼道里的凉风;小手藏在他的衣兜,和他牵着,脸颊贴靠着他颈窝里的温度,整个人都温温暖暖的。   顾霭沉看了眼她怀里的笔记本,才刚抄到10遍,一晚上她都顾着在闹他,心思全然不在罚抄上。   顾霭沉叹了口气,长腿伸直,人往下坐了点儿,把肩头下沉,让她靠得更加舒服。   他把台灯光线调暗,以免打扰她睡眠,笔下抄写的动作也放轻了。   笔记本翻过一页纸,夜晚安静,纸张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感觉身旁女孩动了动,小嘴咕哝了一声,调整了下坐姿,脑袋往他颈窝处埋得更深些。   长发有几绺滑进他的衣领,锁骨,扫落他的手背上,细细软软的,丝绸一般。   顾霭沉低声问:“吵醒你了?”   “没有。”明晞闭着眼,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伸手挠了挠脸颊,落回时没再塞进他衣兜里,像是本能的,在睡梦中想要寻求安全感地抱住一只大娃娃,抱住了他的胳膊。   整个人的重量都依靠在了他身上。   顾霭沉没动,就这么让她抱着,靠着。   女孩睡颜安静,眉目清丽,覆在下眼睑的睫毛又长又翘,皮肤白皙如瓷,漂亮得像一只洋娃娃。   呼吸均匀而安稳,若有似无地滑过他的颈脖。   就在顾霭沉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明晞抱着他胳膊的手紧了紧,唇瓣微启,轻声喊他的名字:   “顾霭沉。”   “嗯?”顾霭沉应着。嗓音低而沉,有种夜风吹拂的温柔。   她闭着眼问:“你以前牵过别的女生的手吗?”   “没有。”他说。   明晞点点头,睡梦中迷迷糊糊的,咕哝地说:“那你以后只可以牵我一个人的哦。”   “好。”   明晞抬起一只手,点在他耳垂的地方,“还有这里,除了我,也不可以让其他女生碰哦。”   “好。”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逐一答应。   她半梦半醒的,也不知是否在说梦话,醒来是否还会记得,但他答得很认真。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女孩像是放下什么心头大事般,唇边弯弯地翘起一抹弧度,眉眼舒展开。   她抱着他的胳膊,小猫般用脸颊蹭了蹭他颈窝,“顾霭沉,你真好。”   顾霭沉看着倚在自己肩头的女孩,脸蛋儿秀气精致,不过巴掌的大小,眉目生得清丽又乖巧,半张脸都蒙在大外套里,撒娇地抱着他胳膊,一小只地蜷在他肩头。   气息安定而均匀,一丝丝拂在他颈窝里,像纯真无邪的婴孩。   顾霭沉忍不住拨开她滑落下来的发丝,指尖触上女孩的脸颊,点水一般,极轻。   他唇角淡淡弯起,心头软得不像样子。目光不舍得从她脸上挪移开,低声问:“你说想跟我在一起,是真的吗?”   他在等她的回应,很久很久,耳旁只有女孩平稳的呼吸声。   她已经睡着了。   顾霭沉无声叹气。   他指尖点了下头她的鼻尖,“睡得像头猪一样。”   这话她反倒像是听见了,闹起小情绪地蹙起眉心,伸手挠了挠自己的鼻子,脸蛋儿抗议地别过去,小嘴唔哝着:   “你才是猪猪。”   顾霭沉:“……”   -   明晞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天亮。   明晞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在床头缓了好一阵,才确认自己是在宿舍而不是在五楼男寝外的楼道里。   她身上还裹着昨夜顾霭沉给她披上的校服外套,人却是在被窝里。   杨萱在阳台洗脸刷牙,见她醒了,赶紧把漱口水吐掉,催促道:“你可算醒了,刚才喊了你好几回。再不起床都要迟到了。”   明晞茫然环顾四周一圈,“我怎么回来的?”   杨萱擦完脸,把毛巾挂好,“我半夜醒来见你床铺是空的,就叫上梦甜一起出去找你。结果才上五楼,就看见你抱着人顾霭沉的胳膊睡着了。”   明晞:“……”   明晞问:“是你们把我抬回宿舍的吗?”   “不然呢,你睡得可太死了,叫都叫不醒。顾霭沉一个男生又不方便大半夜跑上女生宿舍。”杨萱打了个哈欠,半夜折腾那一遭,整个人都困得不行。   杨萱脱掉睡衣换上校服,见明晞还满脸懵逼地坐在床上,问:“说起来,昨晚你被老熊罚抄,抄完了吗?”   明晞:“……”   明晞突然醒神。   她紧张问:“现在几点了?”   杨萱看了眼手机,“七点半了。”   “……完了。”明晞绝望地说,“我昨晚睡着了,那50遍校规我还没抄完。”   明晞想起这事,心都凉了半截。昨晚她实在太困了,本想先睡着十五分钟,哪知道她从小到大入睡太深,睡了根本叫不醒。   这下马上就早读了,她就是三头六臂也抄不完那剩下的40遍校规。   她赶紧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洗漱,把课本和试卷一股脑全塞书包里,火烧火燎地往课室赶。   -   人到课室,明晞却怎么也找不到笔记本。   她急得上蹿下跳,几乎把课桌原地翻转180度,到处都找不到。身旁的人坐下,明晞着急扭头问:“顾霭沉,你昨晚看到我的笔记本了吗?就是我用来抄——”   顾霭沉翕了翕唇,还没说话,熊国栋从外走进。   熊国栋啪地把课本往讲台一放,桌面震响,气势汹汹,显然昨晚的怒火还没下去。   全班安静如鸡。   明晞在底下揪了揪顾霭沉的衣摆,低声说:“怎么办,我的笔记本丢了,班主任肯定会把我杀掉的。”   顾霭沉握住她的手,在掌心里捏了捏,“不会,没事。”   明晞抬眸看他,“你抄完了吗?”   顾霭沉没来得及说话,熊国栋开始发飙了。   熊国栋:“从开学第一天我就跟你们说过,现在距离高考只剩下115天了,你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陪伴你们的只有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你们爱的,做梦也要想的,只有各科全真模拟金考卷!除此之外不要给我整些有的没的!”   “昨天晚上,我们班发生了一件非常恶劣的事情,校规明文规定,男女生不得出入对方寝室,但还是有些同学明知故犯。”熊国栋痛心疾首,“而且还是平时我最信任的,严守校规校纪,成绩优秀的好同学!简直让我难以相信!”   明晞在老师和同学心中做了十几年的乖宝宝,从来没被人当众训过,突然来这一遭,她眼睛都红了。   尤其她还把罚抄的笔记本弄丢了,以熊国栋雷厉风行的性格,奖惩制度必然落实到位,要是知道她没按要求抄完50遍校规,她估计今天就得凉透。   明晞低下头,咬着唇,没吭声。   熊国栋说:“明晞同学,顾霭沉同学,把你们昨晚抄写的50遍校规交上来。没抄完的,打电话通知家长,以后我的课不用来上了。”   “我……”   明晞眼中泪花都开始打转了。她知道自己逃不过去,捏着裙角慢吞吞地准备起身,怀里却被身旁的人扔来一本笔记。   明晞微怔。   是她昨夜遗漏在楼道里的那本。   翻开来,里面密密麻麻,整整齐齐,50遍罚抄的校规内容。   字迹却不是她的。   顾霭沉缓缓站起身,手插兜里,对熊国栋说:“报告老师,我没抄完。” 第19章   熊国栋身为前市内重点高中资深老教师, 执教三十年, 育人无数, 桃李满门,长松校长不惜三顾茅庐亲自邀请, 肩负着整顿长松校风校纪的伟大使命, 是以纨绔名声著称的长松中学里逆风而起的清流。   连校董亲女儿都要被他当众训话的,整个一班没人敢吭声。 第1节 英语课, 明晞身旁座位空荡荡, 课上了40分钟, 顾霭沉就足足在外面被熊国栋训了40分钟。   无视校规, 目无师长,区区50遍的罚抄都没抄完,毫无悔改之心, 是不是把老师的话当屁一样放掉了。   隔着一整条走廊和课室的厚墙,都能听见熊国栋狂暴的怒吼。   讲台上英语老师还在讲解语法题, 明晞却没什么心思往下听。她下巴搁在小臂上, 半趴在桌面,出神望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   楼道外熊国栋的训斥声隐隐传来。   一定被训得好惨。   可原本该被训得狗血淋头的,是她。   一整个早上顾霭沉都没回课室,被熊国栋罚站在教师办公室外面,把校规从头到尾抄写100遍。   直接翻了倍。   中午午休,明晞趁大家都睡着了,偷偷从抽屉里拿出在食堂买的苹果派,揣进衣兜里, 从后门溜出去。   男生独自站在长廊的尽头,春日的阳光温和却不刺眼,流水般静静洒落他纯白的校服上。   长廊安静而空旷,只有他一个人,阳光在他乌黑的发上染了一层淡金色的光,前额碎发滑落下来,抚过他直挺的鼻梁。   笔记本上一版一版,抄写密密麻麻。   握笔的右手指骨都泛了红。   整整一个早上。   明晞放轻脚步绕到他身后,对方没有察觉。午休期间,操场和教学楼鲜少过路的学生老师,耳旁风拂过细叶榕的声音窸窸窣窣,树影摇动着,紫荆花的淡香飘逸在呼吸间。   男生的身姿挺拔,已有初成人的成熟和硬朗。半俯在砖台抄写,脊背微微弯出一道柔软的弧。   发角干净利落,颈脖修长。   安静得,听见他笔下刷刷扫过的声音。   明晞在他背后站了许久,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腰窝。   这里似乎是男生的敏感地带,被她戳到,他整个人条件反射般朝旁侧弹了一步,抄写的动作被打破,手里的笔也掉落在地。   顾霭沉回头,看见站在身后的女孩。   明晞说:“顾霭沉,原来你怕痒。”   “你怎么来了?”顾霭沉问。   明晞朝前走了一步,又伸出食指去戳他的腰窝,顾霭沉回避着,她便顽皮地追上去,唇角扬笑,不得手誓不罢休。   两人左闪右躲,一下一下,有的能戳中,有的不能戳中。   眼看女孩的魔爪又要伸来,顾霭沉一手抓住她的腕,她要伸出另一只,另一只也被他圈束住;她手腕纤纤细细,两手还不如他一掌大,轻而易举便被抓住。   顾霭沉束住她的两只手腕,往她发顶一提,摁住,将她整个人堵在墙角。   明晞双手被他提在半空,失去了反抗能力。她徒劳地扭着身子,逃脱不掉,只能气鼓鼓地瞪他:“顾霭沉!你这是犯规!”   顾霭沉低笑,摁住她的手腕没松,问:“你怕痒吗?”   明晞一愣,旋即发现他的意图。他一手压着她,另一手伸向她的腰窝,对准了轻轻一戳。   明晞整个人差点弹起来,被戳中痒痒肉,身体拼命扭着,害怕被旁边办公室里的老师听见,只能强忍着笑,“顾霭沉!你好讨厌!你放开我!”   感觉她的小手在自己掌心里挣扎着,人像只小蛇似地扭动不停,声音低低软软的,带了一点娇和哀求。   顾霭沉又戳了下她柔软的腰窝,“以后还敢不敢了?”   明晞整个人都快笑得断气了,拼命扭着,断断续续地求他:“不、不敢了,你先把我放开……”   顾霭沉松了手。   明晞背靠墙壁歇了好一会儿,其实她也很怕痒,刚才差点被他折腾得喘不上气来。她憋红着脸瞪他,亏她因为担心他特地溜出来,没想到他居然对自己那样做。   “你这是犯规,以后都不跟你玩了。”明晞气鼓鼓地说。   女孩脸蛋儿憋得红扑扑的,像只小苹果,一眨也不眨地瞪着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怕你中午没吃饭,特地给你带了苹果派,你还这样对我。”明晞把苹果派从衣兜里拿出来,放在砖台上,哼了声扭头往回走,“不理你了,我要回去了。”   没走出两步,手腕被身后的人牵住。   顾霭沉牵着她,往回一带,跟拎个小陀螺似地,明晞往后旋转地跌回去,踉跄两步,又在他跟前站定。   明晞顺着牵在自己腕上的手望向面前的人,知道两人力气悬殊,他要真想抓着她,她是怎么也逃不掉的。   明晞心里还气着呢,面无表情地说:“干吗?又想抓着我挠我痒痒?”   顾霭沉垂眸看她,“生气了?”   明晞哼唧一声,别开脸,用行动表示无声抗议。   男生的嗓音低沉而柔,像是轻哄,试图和她讲道理:“是你先挠我的。”   明晞瞪圆了眼,“只准我欺负你,不准你欺负我。”   顾霭沉淡淡弯了下唇,觉得和她捋不清逻辑,“你怎么不讲道理?”   “你妈妈没告诉过你吗?”明晞挑眉,理直气壮地说,“漂亮的女孩子都是不讲道理的。漂亮,就是道理。”   顾霭沉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阳光落进他眼底,光芒荡漾开,温柔得像是浸了水。   风过长廊,墙面投映的树影无声摇摆,犹如晃动的烛影。   他那么的清隽,干净,柔和如煦。偏偏有那样一双深邃的眼睛,叫人有种不自觉要陷进去的错觉。   明晞也觉得自己有些蛮不讲理,可她面子下不来,别开脸咕哝了句:“再说了,你得让着我,我才会喜欢你,懂吗?”   男生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大手牵着她的腕,没有松开。   仿佛过了很久,面前的人没有动静。明晞稍稍侧回一点脸蛋儿,眼珠子转了转,准备偷瞄一眼他的反应。   顾霭沉轻声开了口,说:“懂。”   明晞心头忽地突了一下,脸颊也微微发热。   明晞看向他,“那你让我挠回来。你乖乖站着,不许动。”   “好。”他说。   明晞把手摁在他腰上,天气微凉,他身上穿了件薄款的校服外套。隔着衣服料子,温度和肌肤都被隔绝,厚厚的很没有触感。   她认认真真在他腰窝捏了几道,没想他忍耐力那么好,明明是怕痒的人,她不让他躲,他竟真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让她挠。   面上也无波无痕的。   明晞不信他能一直忍着,又捏了他腰窝几道,他还是没露出什么反应。明晞看看自己身上单薄的衬衫长袖,又看看他身上的外套。   “这样不公平,你的衣服多,我的衣服少。”明晞说,“你把外套拉链拉开。”   顾霭沉照做了。   男生校服外套敞开,露出里面单薄的衬衫料子。   下一秒,女孩的小手钻了进来,穿过他的长袖外套,伸往内里,掀开他衬衫的下摆,毫无阻隔地摁在他的腰上。   她指尖微凉,刺激得他身体一颤。   “明晞。”顾霭沉哑声喊她。   男生的腰紧实而精瘦,有着锻炼清晰的肌肉线条。指尖一点一点地划过,能感觉到他腰腹的肌肉纹路。   力度不轻不重的,像是一片羽毛轻飘飘地扫过,掀起他浑身连串的颤。   明晞记着他刚才挠自己痒痒的仇,打算一鼓作气全都讨回来,指尖顽劣地流连于他腰腹的每一寸,又捏又揉。   他身体的温度似乎变得滚烫了。   不经意间滑过他的小腹,感觉男生身体猛地颤了一下,随之她双肩被身前的人攫住。顾霭沉身体一转,将她压在墙角。   男生宽阔的肩膀犹如遮天蔽日的高墙,瞬间挡去正午绚烂的日光,阴影落下,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包围。   视野所及之处,是他克制起伏的胸膛,通红颈脖浮起的青筋,一路燃烧至耳根的红晕。   顾霭沉垂眸看着她,眸光很深很深。   里面有什么汹涌着。   他一手揽住她的腰,朝自己的方向一带,将她拢进怀里。   他比她高出许多,微俯低身抱着她,嗅到她发丝间清香的味道;明晞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手还扶在他的腰上。   明晞在他怀中动了动,疑惑地轻唤:“顾霭沉?”   顾霭沉低头埋进女孩的发间,声音发哑,“乖,别乱动,让我抱一下。”   明晞很听话地没乱动,任由他这么抱着,他的呼吸倾洒在自己耳畔,滚烫如燃烧。   胸膛起伏着,像在克制着什么。   顾霭沉臂弯紧紧环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严丝合缝地摁进自己怀中。   明晞轻声说:“顾霭沉,你把我抱得好紧噢。”   “想抱一下你,想了很久了。”他说。   明晞脸颊在他颈窝蹭了蹭,噙笑道:“那你抱抱我,我也抱抱你。”   她伸手揽住他的腰,又要往他衣摆里钻,还没动作呢,被他反手摁住。   “别乱摸。”他嗓音还是很哑。   明晞哼了哼,“就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顾霭沉没答应,把她的小手从自己衬衫里拎出来,环在自己腰上,声音低低的,“要抱抱。”   男生身材颀长,从上至下地一整个儿拢着她,胸膛温暖,和煦,仿佛把她浑身都暖透了。阳光洒进长廊,落在彼此相拥的身上,像铺了一层淡色的碎光。   女孩的味道温软而香甜,让他久久不愿放开。   明晞脸埋在他颈窝里,低低地笑,“旁边就是教师办公室,顾霭沉,你这是在对我干坏事,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   抱了许久,顾霭沉缓缓松开她,为她捋好弄乱的发丝。   顾霭沉说:“你偷偷跑出来,不怕班主任知道了骂你?”   明晞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手伸出外面,阳光穿过她的指尖,照得她白皙的皮肤恍若透明。一缕缕地泻过她的指缝,像盛住了流光。   “你都替我罚抄了,还被熊老师骂得狗血淋头,我被骂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她说。   顾霭沉笑了下,“胆子变大了。”   明晞挑眉,“那不都是跟你学的。”   “也没见你学我什么优点。”顾霭沉说。   “我不。”明晞笑眯眯蹭过去,抱他的腰,“我就要跟你学干坏事。”   明晞看顾霭沉还在抄,那笔记本上密密麻麻,昨晚到现在,他握笔的手骨都烙了很深的红印子。   明晞问:“你这还得抄多少遍?”   “快了。”顾霭沉说。   明晞歉疚地道:“以前长松的老师都很好说话的,没想到熊老师这么严厉,要是他真的打电话通知你家长怎么办?”   顾霭沉笔下动作没停,“不怕,我没家长。”   “……”明晞愣了一秒,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你没家长?”   “嗯。”顾霭沉淡淡地应。   男生衬衫领口半开,玉佛吊坠的银链在他身前若隐若现。明晞莫名想起那夜他说的话,出神。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顾霭沉对她说:“快回去吧,下午还有课。”   明晞点点头,叮嘱道:“那你记得吃苹果派。”   “好。”顾霭沉说。   明晞往课室方向走,没走两步,手被牵住。   明晞回头。   顾霭沉静静看着她,掌心捏了捏,裹着她的小手。   好像想和她再多待一阵子。   明晞唇边扬起笑,“顾霭沉,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呀?”她看了眼旁边的办公室,拉着他的手摇了摇,“那再抱一抱好不好?”   “好。”顾霭沉说。牵着她的手轻轻一带,把她带到他跟前。   两人还没抱上,办公室里传来走动的声响。   他们俩昨晚才被抓到,要是再让熊国栋撞上,熊国栋怕是会当场炸掉。   “好可惜啊。”明晞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撅起唇。   趁老师还未出来,她伸手勾下顾霭沉的脖子,踮着脚尖凑近他耳畔,“下回找个小树林,再偷偷跟你干坏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夹子,更新时间推迟至晚上23:10   -   推荐我家大年年新书《唇上烈酒》,作者:年深不见,已肥超好看!更新稳定,千万不要错过~   文案:   戚晚家中有皇位要继承,刚回国就被自家老爷子满城“通缉”。   而她,放着亿万家产不继承,跑去给艺人当助理,差点被亲爹打断腿。   喻骁觉得新来的助理什么都好,   就是醉酒之后胆太大,竟然敢把他按进被窝。   那一吻又软又甜,比酒还醉人,食髓知味,喻骁着了魔。   第二天酒醒,戚晚什么也不记得了,捡起衣服就逃。   喻骁揉揉眉骨,对这女人捉摸不透,“撩完就不认账了?”   -   戚晚察觉喻骁最近十分反常,滴酒不沾的他,总邀她小酌几杯。   直到某天,媒体曝出一组照片:   夜晚街头,女人醉醺醺地扯过他的领带,搭上他的肩膀,踮脚吻得动情。   “……”   戚晚大脑宕机,身子僵了数秒,侧头去看躺在自己身旁的男人。   喻骁翻了个身,赤着上半身,露出坚实的线条。   他半阖着眼眸,抽走手机,掐上她的细腰,把她摁在怀里:“这次,你赖不掉了。”   -   #无心皇位,只想睡男神#   #每天费尽心思撩男神,却被男神反撩#   -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晴天》   -   阅读提示:   1.日常向,慢热,[斯文败类影帝×可盐可甜妖精助理]   2.男女主小时候认识,不只是追星的故事 第20章   周六下午顾霭沉向学校请了半天假, 情况很突然的样子, 上午人还好好坐在她隔壁, 午休明晞出去打了个水,回来旁边座位就空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上完五点半最后一节课, 校门口的豪车排队停了一溜, 学生大包小包从宿舍楼出来,司机拉开车门迎接, 马路拥堵如流。   天色将暗, 整座校园暮光沉沉。   明晞想了想, 上了趟五楼寝室。   555号宿舍里的三人都不在, 来开门的是秦霄。   秦霄家住隔壁市,一来一回太耗时间,除了特殊节假日, 他一般都不回家里住。   秦霄刚洗完澡出来,身上只穿了条大裤衩, 想着这层住的都是男生, 没套上衣便走来开门。   看见门口的人,秦霄愣了两愣,条件反射砰的一声把门合上。   被关在门外的明晞:“……”   再出来时,秦霄换了套小西装,腰封马甲一样不少,领口还扎了个蝴蝶结,正儿八经的模样看起来就像路边推销保险的。   秦霄单手支在门边,一手叉腰, 撩了撩前额的刘海,冲明晞露出霸道总裁标准的邪佞一笑,“女神,好巧啊。”   “不巧,我特地上来的。”明晞伸长脖子往宿舍里望,“请问顾霭沉在吗?”   秦霄:“……”   秦霄想起被顾霭沉支配的恐惧,顿时如同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唇边笑容凝固住,腰也骚不动了。   秦霄面无表情地说:“哦,你找顾霭沉啊,他请假离校了,没跟你说吗?”   明晞问:“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不知道。”秦霄如实说,“不过下午我经过你们班门口,听见他在打电话,好像说是要去什么公司……没听清楚。”   “这样啊……”明晞犹豫着往外走,想直接给顾霭沉打个电话问问。指尖刚碰到手机,又记起自己居然没存顾霭沉的号码。   明晞脚步顿住,转了个身,喊住准备关门的秦霄:“对了秦同学,你有顾霭沉的号码吗?”   秦霄去摸裤袋里的手机,“有的。”   秦霄把通讯录调出来,号码报给她。   明晞把号码存进电话簿,冲他灿烂一笑,“谢谢你秦同学,你真是个好人!”   突然被派好人卡的秦霄:“……”   -   建越大厦。   办公室内,经理看完图纸,对顾霭沉说:“顾总工和他的妻子在云南意外身故的事我已经听说了,真的觉得很遗憾。这单工程是顾总工生前和我们公司定下的,你是他的养子,应该是最了解他设计理念的人,我想不会出太大差错。”   经理看着面前不过十八岁的年轻男生,颇为感慨地道:“这份设计图原来还只是半成品,你能把它完成到这个程度,真是让人觉得后生可畏啊。”   就在一个月以前,顾清河和他妻子沈笛出行云南,路上意外遭遇车祸身故,生前遗留下来的工作一时间难以找到适合的接手人选,工程期限又迫在眉睫。   谁能想到,就这样一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男生,接手解决了所有人的难题。   顾霭沉维持着礼貌:“您过奖了。”   裤兜里手机在震。   顾霭沉摸出来看了眼,是通陌生来电。   对面经理还在和他交谈,他便顺手挂掉。   经理起身和他握手道:“那我们今天就先谈到这里,稍后我还有事。真是不好意思,原本约你周日见面的,对方突然改了主意,想周六晚上就看到图纸,这才临时喊你过来。”   “没关系。”顾霭沉说。   离开大厦,顾霭沉叫了车,看看时间,已经将近六点。   今天事出突然,离校时也没来得及和她打声招呼。   车停在马路边上,顾霭沉拉开门坐进去,裤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还是刚才那串陌生来电。   顾霭沉皱了皱眉,他没有接陌生电话的习惯,但对方坚持不懈地拨打,实在吵得他头疼。   顾霭沉终于摁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接通,安静几秒后,话筒内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女声,像凌晨三点半恐怖广播里女鬼的尖叫配音,撕心裂肺又凄凉地喊着让他猜猜她是谁。   顾霭沉:“……”   顾霭沉抬手按了挂断。   屏幕渐渐暗下去。   世界重新恢复宁静。   是个女的。   听起来精神好像还有点问题。   顾霭沉想起女孩那夜对他说的,他只能牵她的手,耳朵只能让她一个人碰,他想,他应该也是不可以接其他女生或者女鬼的电话的。   不然她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   顾霭沉自觉自己是个听话的乖宝宝,于是那串陌生号码再一次在屏幕闪烁的时候,顾霭沉直接点了拉黑。   黑得果断。   黑得迅速。   黑得不留丝毫余地。   -   连续二十三通电话被挂断后,明晞发现自己的号码被对方拉进了黑名单里。   一连串冰冷又机械的忙音提示,清楚告知着她被关进小黑屋的事实。   明晞愤然摔手机:“顾霭沉你这个大猪蹄子!不仅不接我电话,还听不出我的声音!”   她刚刚只不过是捏着鼻子,尖着嗓子,嘴巴里又含着一大颗棒棒糖心血来潮让他猜猜她是谁。   没想到顾霭沉应也不应,就这么把她电话挂了。   挂了不止,还把她拉黑了。   明晞面无表情地盯着渐渐暗下去的屏幕,觉得顾霭沉当着熊国栋的面对她许下的山盟海誓都是骗人的,说什么在未来高考的116天里不论她成绩好坏,贫穷富裕,健康疾病,都愿意照顾她,安慰她,陪伴她。   现在才过去了几天,这只大猪蹄子连她电话都不接了。   明晞气得以后都不想再跟顾霭沉玩耍了。   他就是现在立刻打电话过来跟她道歉,她也不要理他了。   大猪蹄子!   明晞扔掉手机,气呼呼地朝后倒进床里,在心里咬牙切齿。   门外陆陆续续传来搬东西的声音。   明晞拉开门,看见家里阿姨正大包小包地往隔壁客房里搬。   明晞探出一个脑袋,问纪嘉昀:“有客人要来住吗?”   纪嘉昀说:“上回跟你提过,是顾叔叔的养子。他来到南城不久,人生地不熟的,爸爸就想让他在家里住一段时间,方便照顾。”   明晞点点头,表示明白。   这位即将住进来的男生行李不多,没一会功夫阿姨便搬完了。明晞好奇进屋里到处看看,大小只有几件——看衣柜里的校服,和她还是同校的。   明晞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书桌旁角的楼盘模型上。   是按照开发商的楼房结构和整个楼盘的规划建造1比1建立起来的模型,利用3D打印技术成形,渲染和组装工作已经完成大半。   长明集团最早是做地产起家的,直至今时地产开发仍是长明主营业务之一。明晞小时候听谢毓和明湘雅谈论得多,对建筑工程这方面也稍有了解。   她摁下旁边的开关,模型上接的五彩LED灯瞬间燃亮,星火般连绵至整栋高楼,璀璨耀眼。   明晞琢磨了下,自言自语地说:“做得还挺漂亮。”   她在书桌周围转转,试图找到和这个男生更多相关的信息。   边上放着一张工程设计的图纸。   明晞想打开那图纸看看,还没拆封到一半,微信群聊的提示音响了,吓了她一跳。   【清纯女高中生激情夜聊】   李梦甜:【今天下午我留在教导室帮我姑妈整理资料,你们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明晞低头敲着键盘:【你姑妈?】   杨萱:【梦甜她姑妈不就是教导处李主任嘛。】   李梦甜:【我发现了顾同学的入学资料信息!原来他爸爸是顾清河,他妈妈是沈笛!】   明晞:【……】   杨萱:【卧槽,别告诉我就是那个著名土木工程师顾清河,著名建筑学家沈笛。】   李梦甜:【就是他们,而且当初顾清河和沈笛也是长松中学筹建者之一,整个长松学校的设计都是出自他们夫妻之手。】   杨萱:【我想起来了,长松校史博物馆里一共放着三个人的铜像,一个是明晞外婆谢毓,另外两个分别就是顾清河和沈笛。】   李梦甜:【顾氏夫妻手上还持有长松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要说起来长明也只占了百分之三十五。】   杨萱:【可他们夫妻上个月在云南意外去世了,只是他们生前一直很低调,葬礼没有大办,知道的也只有圈内少数人。】   李梦甜:【顾同学是顾清河和沈笛唯一的孩子,那他们夫妻生前所持有长松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也会顺理成章由顾同学来继承……也就是说,我们其实要喊顾同学一声顾校董?】   杨萱:【……】   明晞:【……】   #论和校董事做同班同学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杨萱:【卧槽,顾霭沉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杨萱:【@明晞,你平时和顾霭沉走得近,这事他跟你说过吗?】   明晞:“……”   明晞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懵了好一会儿,她记起第一次在肯德基外遇见的那晚,顾霭沉送她回家,明明不是南城本地人,却熟悉这带每一处的街巷拐角。   跨省从昆城那么远的地方转学过来,还那么凑巧空降到了她的学校。   她就说,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的巧合。   亏她们还一度以为顾霭沉是靠学校奖助学金勉强度日的艰苦贫困生。   搞了半天,人家父亲是顾清河,母亲是沈笛,建筑工程界泰斗级人物,牛逼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那种打个喷嚏都能让整个学界震上三震的。   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不可能没听说过这对夫妻的名字。   况且顾氏夫妻占比长松40%的股份,要较起真来,连谢毓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敢情这人顶着这样的家世去肯德基炸薯条是为了体验民间疾苦吗?!   杨萱几乎要笑晕过去:【@明晞,将来谢毓那个老妖婆见了顾霭沉是不是也要恭恭敬敬喊他一声顾董事啊?想想就他妈爽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明晞:“……”   明晞翻开手边的设计图纸,右下角工程师的名字写着“顾清河”三个大字。   结合之前纪嘉昀对她说的话,书桌上的楼房建筑模型,衣柜里和她一模一样的长松中学校服。   内心被欺骗的,隐瞒的,年级第一宝座被抢走的,人设崩塌的,电话被挂断拉黑的愤怒一下子疯涌上来——   明晞额角青筋跳了两跳,低下头,唇角勾出一声冷呵。   顾霭沉这个大猪蹄子。   骗得她好苦啊。   客厅外门铃声响起,明晞用脚踩火箭的速度冲过去开门——   少年站在门外,还是那副清清落落干净斯文的模样,看见她的瞬间,眼中闪过微微怔愣,随之柔和下来。   顾霭沉翕了翕唇,没来得及开口,纪嘉昀从屋内走出,“小晞,这是你沉哥哥,这段时间他会留在我们家住,你要好好和人家相处,不要欺负人家。”   明晞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哦,是吗?”   “明……”顾霭沉想喊她的名字,没说完,明晞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眼中却是闪着寒光的,咬牙切齿地对他说:   “我才不会欺负沉哥哥呢,我最喜欢沉哥哥了,我一定会无微不至地照顾沉哥哥,和沉哥哥相亲相爱的!”   顾霭沉:“……”   作者有话要说:  顾总:闻到了自己今晚要跪搓衣板的气息。 第21章   一整个晚上, 明晞都没给顾霭沉好脸色看。   纪嘉昀在饭桌上询问顾霭沉来南城这段时间习不习惯, 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和同学相处顺不顺利,有什么需要的一定要开口跟叔叔说等等长辈苦口婆心的标准关怀流程。   顾霭沉同学非常有礼貌, 展现出他在肯德基工作之星磨炼出来的五星满分的星的专业素质与素养, 谈吐温淡,应答如流。   当话题深入展开到顾霭沉转学长松的所在班级时, 纪嘉昀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 “一班?那不就是小晞的班级, 原来你们在学校已经见过了?”   “小晞, 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纪嘉昀问。   明晞刚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红烧肉,被噎了一下,拿筷子夹菜的手顿住。   提什么?   顾霭沉不仅和她是同班同学, 他们还一起对着天地、日月、山川、河流,和班主任的面发过誓, 要成为一对相亲相爱相互扶持的好同桌。   然而关于顾霭沉自己的事——他是谁, 他的父母,他的家庭,他半个字都没跟她提过。   就在半个小时以前,她打电话给他,这个大猪蹄子还把她的手机号给拉黑了。   发什么誓,许什么诺,童话里的故事根本都是骗人的!   明晞打定主意不想理他,神情冷漠地夹了片胡萝卜塞嘴巴里, 边嚼边含糊不清地说:“哦,是吗?可能班上同学太多,我没注意吧。”   顾霭沉看她一眼,没说话。   明晞心里不爽,余光也不想给他,自顾自地拼命夹菜往嘴里送,桌下的手却被身旁男生握住。   男生的掌心宽大,颀长,覆在她的手背上,牢牢一握。   纪嘉昀坐在他们对面,黑金沙的大理石桌面,看不见他们底下的动作。   明晞夹菜的动作顿了一秒,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莫挨老子”的冷漠拒绝,小手在他掌心里挣扎地抽了几下,没挣出来。   她气得饭也吃不下,指尖用力抠进他手背里。   她指甲修得尖,那一抠用力很大力,估计把他掐破皮了。   男生没松手,甚至眉心都没皱一下。   依然牢牢握着她。   明晞挣不开,只能气鼓鼓地任由他握着,剩下一只手留在桌上夹菜吃饭,姿势有点别扭。   顾霭沉右手牵着她,被迫用左手拿筷子。   纪嘉昀脾气温和,天生一副佛系的性子,没察觉饭桌对面两孩子有什么不妥,只是觉得今晚餐桌的气氛似乎格外凝滞,平日里活泼乖巧的女儿闷不吭声,饭量比平时两倍还大,一口接一口地往嘴巴里塞,拿自己泄愤似的。   顾霭沉本就寡言冷淡,面上没有太多情绪表现,倒看不出什么不妥。   中途纪嘉昀手机响了,离席去接电话,明晞啪地把筷子往桌面一放,面无表情看向顾霭沉:   “松手。”   顾霭沉问:“为什么生气?”   明晞没解释,又重复一遍:“松手。”   顾霭沉没动作。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他不肯松手,她不肯解释。明晞心头那股憋闷愈演愈烈,隐隐快要炸掉,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生气,顾霭沉和她非亲非故的,撇去纪嘉昀和顾家的私交,顾霭沉和她认识不过一个礼拜,确实没有那个义务非得要接她电话,要把自己的家庭情况全数告知于她。   说白了,他们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牵过小手,抱过一抱,被班主任强行摁着脑袋凑成一对的塑料同桌情而已。   对,他们不就是个普通校友。   普通同学。   普通同桌。   普通的男女关系。   除了在学校一周七天朝夕相处那一百四十几个小时,学校之外的地方,他们什么关系也不是,他完全没那个义务接她电话,提前告知她为什么突然请假离校,为什么明明早就知道她是谁却装作什么也不知,害得她像个傻子一样被他蒙得团团转。   明晞越想越气,觉得自己是不是大姨妈快要来了,所以今晚一系列小情绪才来得那么猛烈又莫名其妙。   她瞪着顾霭沉,下了最后通牒:“你不松手是吗?别后悔。”   她抬起他握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放到唇边,狠狠咬下去!   像只被逼急了的小兽,那一咬她用了全力,真是被他气蒙了头,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深陷进他的手背里,留下一排深深的齿印,把皮肤撕开一道破口。   血腥味霎时在她唇齿间蔓延。   顾霭沉动也不动,躲也不躲,由着她拿他毫无理由地发泄。   渐渐,思绪冷静下来,明晞松了口,望向他的眸光动荡,犹疑。   她不是情绪化的人,可她也不知自己今晚是怎么了。   目光落在他被自己咬得血肉破开的手,明晞心里划过一丝复杂。   像是心疼。   又有一些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情绪。   明晞懊恼自己刚才的情绪化,抿了抿唇,想对他说点什么,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纪嘉昀打完电话回来,明晞匆匆起身,低声道:“我吃饱先回房间了,你们吃吧。”   -   这周纪嘉昀受邀去外地参与一个芭蕾舞团的演出指导,吃了晚饭便启程。   家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洗完澡,夜晚九点多的样子,明晞惯例坐在书桌前准备做一套模拟卷再去睡觉。可今夜灯光开着,笔握在手里,她却凝不住心神。   几度试图下笔,思绪总是飘开。   白白耗去了半小时,还是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明晞望着空白一片的答题卡,出怔几秒,觉得自己今晚大概是做不下去了,干脆合了笔盖。   阿姨外出遛狗,前厅安静无人。明晞凭借记忆摸到橱柜的最上方,打开,从里面找出医药箱。   走到隔壁房门口,抬手敲门,屈扣的食指即将落上门板,又停住。   犹豫,踯躅。   原地纠结地打了好几回合转,才终于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屈起的指骨在门板上敲了敲。   叩叩。   清脆作响。   里面隐隐传来淅沥的水流声,大概是在洗澡,没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等了有一分钟,明晞又敲了敲。   水流声停了。   紧接着脚步声,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顾霭沉站在门后,身上套着件柔软的灰色居家服,长衣长裤,勾勒出清削而修长的身材;领口外的锁骨走势陡峭,险峻,峰峦起伏一般。   额间碎发一簇一簇,被水打湿了,微微凌乱。   清隽干净,像在水墨里晕染过。   两人在房门口面对面站着,静静的,谁也没说话。   明晞怀里抱着一只医药箱,低垂着脑袋,杵在门口不进也不退,像只倔强的小萝卜。   感觉面前男生动了动,明晞悄悄撩起一边眼皮子,偷瞄过去,目光落在他扶着金属门把的手。   没有处理,只用水简单冲洗过。手背一排血色鲜明的牙印,皮肉朝外翻开毫米深,尤其两颗小虎牙陷进去的血窟窿格外明显。   灯光底下,伤口触目惊心。   明晞心头颤了颤,没想到自己当时竟毫不顾忌地咬了这么深的一口,那股懊恼又泛了起来。   她还是不肯看他,埋头绕开他往里走,“你洗完澡了么?洗完我就进去了。”   顾霭沉站在门口,看着她从身旁过去,又在卧室里转了一圈,似乎想找个坐下的地方,没找到。纠结几番,只能抱着药箱子坐在他床上。   顾霭沉没动,也没说话。   两人又无声僵持了十几秒,明晞抵不过这人清淡寡言的性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瞪他道:“你站门口干嘛呀?还不快过来坐着。”   顾霭沉:“……”   顾霭沉朝她走过去。   没走两步,明晞指了指他身后,“把门关上!”   “……”   顾霭沉顿了顿,又转身回去关门。   房间门合上,四周安安静静的,柔黄灯光洒落,照得屋内每处陈设犹如隔了一层温柔的旧影。   女孩坐在床头边上,裙摆铺展开来,露在外边的一段小腿白皙纤细;光芒流泻在她清丽的眉眼,纯真,无邪,十分美好的样子,除了……仍然巴巴地瞪着他不肯和他好好说话。   双颊气鼓鼓的,像只小河豚。   顾霭沉走到床边的位置,坐下。明晞冲他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怀里的医药箱,“把你手给我。”   顾霭沉伸手过去。   明晞捏住了,打开医药箱在里面翻找处理伤口的东西,还不忘闷声补充一句:“我没有主动要牵你的手,我是个负责的人,既然我咬伤了你,我就要对你负责,帮你把伤口处理好。”   她手脚笨拙,盲头苍蝇似地在医药箱里一顿乱翻。   她从小总有一群司机佣人老妈子围着她转,受皮外伤的机会寥寥可数,在生活上不算是个特别细腻的人。   起码,对于处理伤口这种事没什么经验。   唯一的一次,还是上回在男生寝室,帮他贴了块创可贴。   还贴得歪歪扭扭的。   他这回比上回伤得更严重些,得谨慎处理。   明晞拧眉认真地想。   顾霭沉看她在医药箱里翻找好一阵,最后爪子伸向了角落里的医用酒精。顾霭沉翕了翕唇,话还没出口,明晞已经拿脱脂棉摁在他手背的伤口处。   顾霭沉闭了闭眼。   明晞觉得他脸色不太对,这才留意到手里瓶子的标签——她上回用的好像是碘酒。   医用酒精的刺激性更大一些。   明晞吓得赶紧把脱脂棉移开,拧上瓶盖,像扔个什么万恶病毒一样把那瓶酒精扔得远远的,心虚地抬眸观察他的脸色,“……是不是很疼啊?”   顾霭沉静静看她,“如果我说疼,你是不是就不那么生气了?”   房间安静,一切细微的小动作都被无限放大,格外清晰。   半臂之遥的距离,好似连呼吸也被牵得很近。   人莫名局促起来。   明晞扭开脸,指尖揪着膝头裙摆,“哼,疼也是你活该。”   她起身往外走,“医药用品在那了,你自己处理一下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刚走到门口,明晞脚底忽地悬空,视野也天旋地转起来,从上至下的,眼皮子压下一道修长的身影。   她轻飘飘的像一只小玩偶,落入他的怀中。   顾霭沉打横将她抱起,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一手揽着她的腰,不让她离开。   顾霭沉说:“今天下午那通电话,是你打来的吗?”   明晞双手抵在他胸膛,感觉他怀抱里的温度,心头不禁温软下来。   她别开脸,闷闷不乐的,“你现在才知道?”   “下午的时候,我接到建越的电话——是一家设计公司,我养父生前和他们有合作,因为他们在云南出了意外……你也知道。留下一些工作,原本和建越的负责人约了周日见面,但对方临时改了行程,只能提前到周六。”顾霭沉耐心向她解释,“至于那通电话,我确实没想到,当时你的声音……”   明晞瞪他。   顾霭沉识趣地收了口。   明晞问:“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爸爸和你们家的关系……你或许也知道我是谁。那你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我?”   顾霭沉静静看着她,眼中有些她读不懂的,深刻的情感。   他没说话。   只是很深,很深地望着她。   因为,他不确定她是否还记得自己。   因为,他也会犹疑,会摇摆,希望她还记得他,又希望她已经彻底忘了曾经那个活在阴暗里的男孩。   他这样解释了,明晞心头的憋闷消去了大半。她今天情绪来得不对,起先是觉得他不接她电话,后来又是因为心里那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情感。   不可否认,她对这个男生产生了一种独占欲。   是同学也好,是同桌也罢,他只能是她的,如果他不理她,她会觉得很不,很不高兴。   “虽然你向我解释了,但本宝宝觉得不能就这么原谅你。”明晞说,“不然你下次还是听不出我的声音怎么办?”   顾霭沉顿了一秒,说:“不会了。”   “谁能保证呢?”明晞挑眉,“要给你一点惩罚。”   顾霭沉微愣,女孩已从他怀中坐起身,双膝跪跨在他腰的两侧,抵在他胸膛的手一推。   他朝后仰倒进床上,女孩趴俯低身,长发瀑布般泻过肩头,滑落他的脸颊;甜美的气息铺天盖地般充斥他的感官,缠绕在他的呼吸和心头。   顾霭沉用力摁住女孩的后背,身体肌肉紧绷快要断裂。仰起头,喉咙里忍不住逸出一丝嘶哑的低吟。   明晞唇瓣衔住他的耳垂,舌尖朝里轻轻勾舔了一道,气息丝丝吹入他敏感至极的耳蜗。   “这是对你的惩罚。下次再把我忘了,就没那么容易放过你了。”她说。 第22章   那晚女孩温甜的气息在耳边缠绕不散, 她离开以后, 顾霭沉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   直至半夜, 他蒙眬睡过去,半梦半醒间, 梦见女孩变成了一只小兔子钻进他怀里, 乖巧地任由他捋顺她的毛发。   忽然小兔子生气了,咬住了他的手背, 那一口很用力, 疼得他微微皱了眉。随之小兔子又像是内疚了, 钻到他掌心里撒娇打滚, 哄着他,可他一点也没有生气,也从来不会和她生气。   小兔子跳上他的掌心, 手臂,他的怀抱, 一直来到他的颈窝, 调皮地在他怀里滚来滚去,又咬住了他的耳朵。   他知道,这是一只坏兔子,外表看着很清纯可爱,可内心实在是坏透了。她来到他身边,与他亲昵,说情话……等他心乱神迷,她却全身而退。   他想和她亲吻, 拥抱,和她做好多好多的事……还未来得及,她已从他掌心里一溜儿地跑走了。   清晨闹钟未响,顾霭沉便缓缓睁开了眼。   阳光穿过窗纱,照得视野一片亮堂。   他手背抵在额头,闭上眼缓了好一阵子,脑袋因为宿夜未眠而隐隐作痛。   顾霭沉从床上坐起,掀被子的手刚动一下,身体滞了滞。   -   明晞洗漱完经过顾霭沉的卧室,房门半掩着,顺着间隙望进去,床上无人,应该已经起床了。   明晞轻轻推开门,喊了声,“顾霭沉?”   阳台正在晾衣服的人动作顿住。   听见她的声音,脸颊泛起一层可疑的红晕。   明晞走过去,望了眼衣架上滴滴答答往下挂水的三角形料子,问:“顾霭沉,你怎么一大早起来洗内裤啊?”   顾霭沉:“……”   这次不止脸红,连耳朵根都红了。   顾霭沉把晾衣杆放到旁角,绕过她往屋内走,“没什么。”   明晞盯着衣架上的东西,慢吞吞地反应过来。   她今年都十七了,即使没什么异性朋友,有关男女方面的知识该懂的也都懂,又不是那种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纯正傻白甜。   明晞像条小尾巴似地跟在他身后,一溜烟绕到他跟前,堵住他去路。   不依不饶的,“我知道了,你昨晚是不是……那个啦?”   顾霭沉记起昨晚的梦,抿了抿唇。明明一副清冷寡言的模样,颧骨上的红晕却出卖了他。   “吃早餐了么?先去吃早餐吧。”顾霭沉试图转移话题。刚想走,女孩踮起脚尖抱住他的脖子,把他强行拉到自己身前。   他比她高出许多,颈脖被她环着,被迫微微弓着身。   明晞凑近他耳畔,悄声地说:“顾霭沉,你是不是喜欢我咬你耳朵?”   顾霭沉还没说话,又听她噙着笑意说:“别想骗我,你脸都红了。”   顾霭沉看着女孩近在咫尺的脸蛋儿,喉结上下滚了滚,嗓子又干又哑,发不出声音。   明晞搂着他的脖子,唇瓣触上他的耳垂,只轻轻一衔,便掀起他浑身的颤连。   “明晞……”顾霭沉低哑地喊她的名字,闭上眼。他双手握住她的肩,把她与自己分离开。   “你看,你明明就很喜欢。”她轻笑,在他耳旁说,“要不要,也让你咬咬我的?”   顾霭沉眼里克制又挣扎,仿佛有一头凶猛的野兽快要抑制不住,即将脱笼而出。   女孩环着他的颈脖不肯松手,双眸中笑意澄亮,清澈如宝石;他引以为傲的克制力终于击败溃散,忍不住揽住她纤细的腰,压入怀中,低下头,嗅到她发丝间让他魂牵梦萦的香。   薄唇衔住她白软的耳垂。   感觉他的呼吸压下来,明晞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颤,抱住他颈脖的手收紧了。   低声喊他:“顾霭沉……”   凶猛挣扎的野兽在她的低唤下彻底苏醒。转瞬之间,明晞被他压至墙角,男生修长宽阔的身影遮天蔽日般压下,挡去了视野里所有的光亮。   他的呼吸如火燃烧,熨在耳畔。   舌尖沿着耳廓勾吮,一点点滑舐进去,亲吻着她小小软软的耳朵,每一寸甜美的地方,珍惜又迷恋。   他的唇渐渐下移,下移,衔住她白软的耳垂,气息铺洒散在她的颈窝,急促地起伏,惹得她有些发痒。   明晞咯咯咯地笑起来,双手抵在他胸膛,躲避着,“顾霭沉,你弄得我好痒噢……”   顾霭沉动作停了,眼中汹涌的情绪还未退下,呼吸克制地起伏,脸颊也熨烫发红。   女孩双眸却清亮,噙着笑意看他,纯真无害。   他动了情,她只是觉得好玩。   他不该如此失控的。   顾霭沉摘下她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咬了咬下颌,有些懊恼地说:“明晞,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明晞疑惑地歪歪脑袋,搞不明白他。她伸手揉着自己刚才被他吻过的耳垂,凑上去,与他说悄悄话般:   “霭沉,我也很喜欢你咬我的耳朵。”   -   吃完午饭,明晞回房睡了个觉,她睡眠质量向来很好,雷打不动,这一觉就睡到了天黑。   七点半要回学校上晚自习,顾霭沉看了眼时间,已经六点四十五。   他敲了敲房门, “明晞?”   里面的人没回应。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应。   拧动门把,光亮泻入屋内,女孩正裹着被子闷头大睡。   包裹严实,从脚尖一直裹到了发顶,包住大半个脑袋,只留下巴掌大的脸蛋儿和几绺发丝在外面,酣甜熟睡的模样像是襁褓里的小婴儿。   枕边闹铃响了,明晞迷迷糊糊地抱着枕头翻了个身,美梦被打扰,眉心很不情愿地拧起。   她不肯醒,伸手去摸旁边的手机,把闹铃划掉,还顺带按了关机。   然后人重新蜷进被窝里,又一秒进入睡眠模式。   顾霭沉:“……”   顾霭沉叹了口气,隔着被子推了推她,“明晞。”   明晞半梦半醒的,闷闷地哼唧了一声,声线很浓的睡意,轻轻软软的,“……嗯?”   “快起床,晚自习要迟到了。”顾霭沉说。   十分钟后,明晞艰难地起了床,换好校服和顾霭沉一起出门。   明晞把书包扔进轿车后座,遥遥看见顾霭沉穿过这边的停车场,去了另外那头提自行车。   明晞顿了顿,又把书包从后座拎出来,重新在双肩背好。   她对司机说:“刘叔叔,今天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学校。”   顾霭沉刚跨上车座,就感觉车尾巴往下一沉。   他回头,女孩正背着书包,笑盈盈地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   纤长小腿心情很好地一荡一荡,宝蓝色的百褶裙随风而飘。   明晞说:“开车啦老司机~”   顾霭沉唇角弯了弯,手扶上车把,“你才是老司机。”   明晞坐在后座上咯咯咯地笑。   笑声清脆,随着夜风,像一串叮铃作响的小风铃。   他在前头骑车,她坐在后座,车轮轧过路面的一颗石子,上下颠簸了一道。明晞很自觉把两手放进他外套的衣兜,抱住他的腰。   顾霭沉也由她抱着。   夜空清朗,澄澈,不杂半丝云絮,映照着星星也格外闪亮。   路灯洒下,温温柔柔。   明晞望着夜空,两旁后退的街景,行人,灯火流光。微风拂面,舒适得竟叫人心头不舍。   她看着看着,脸颊便不自觉地朝旁侧歪倒,贴上男生的后背。   顾霭沉把控车头的手一滞,车身随之颤了颤。   明晞下巴搁在他背肌,仰头望前座的人,“喂,顾霭沉,你车技怎么这样?”   她手揣在他衣兜里,和他腹部仅隔着一层薄薄的棉布料子,指尖每一寸细小动作,他都能清楚感觉。   顾霭沉说:“别乱动,等下一车两命。”   明晞笑着,“那我们算不算是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能同年同月同日死?”   顾霭沉嗤了声,“胡说八道。”   “或者换个说法?”明晞转转眼珠子,忽地唱起歌来,“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她今夜心情是真的很好,他在前头骑车,她便在后头轻声哼着那首《江南》。路面不平,车身偶尔颠簸一下,她的歌声也被颠得断断续续。   有的地方走音,有的地方忘词,她也不在意,一直哼着歌,吹着风,看着夜景,抱着前座男生的腰。   脸颊贴在他后背上,长发被风吹得在空中飘舞,享受这份难得的安宁。   前面修路,禁止车辆通行,路面也全是坑洼,没办法骑车。   顾霭沉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和她步行回去。   他弯腰给车上锁的功夫,明晞站在他身旁问:“诶,我刚才唱得好听吗?”   顾霭沉回想那首歌被她唱得断断续续歪歪扭扭,调不在调,词不在词的,过路好几个人都朝她投来怪异的目光。   亏她一路上自娱自乐十分开心,全顾着自己唱了,没理会旁人。   顾霭沉扣上车锁,失笑,“林俊杰听了怕是想骂人。”   明晞哼声,“你唱得好听?”   “不好听。”顾霭沉说。他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和她一起往小巷的方向走,“我还是喜欢听你唱。”   “那我唱你就不准嫌弃我。”明晞跟上去,牵他的手。   月光洒落,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斜长,映在新铺好的沥青路面上,淡淡的,犹如一派新画的油墨。   她指尖凉凉的。顾霭沉牵着她的手,放进自己的衣兜里。   小巷幽静,彼此并肩而走。   到了拐角,光线低暗看不清前路,隐约听见有女人的娇吟声从里飘出。   两道影子穿过巷角叠映在墙面上,一道纤细窈窕,一道宽阔高大,覆在细影上的那道正起起伏伏,伴随着男人低重的呼吸和抑吼。   明晞最先反应过来,“有人在这里干坏事!”   那对男女听见身后动静,动作立马停了,一阵兵荒马乱穿套衣服的声响。   女人从巷口另一边匆匆跑走,男人还在不紧不慢地套着上半身的衬衫。   皮带半挂在腰间,松松垮垮。   就着月光,顾霭沉和那人对视了。   那日在肯德基外的小巷,举止轻浮的流氓。   顾霭沉皱眉。   梁子尧戏谑道:“在这里也能碰上?真是冤家路窄啊。”   “又是他。”明晞低声说。   梁子尧穿上衬衫,朝他们走近,看见明晞站在顾霭沉身边,勾起痞笑,“明家的大小姐,好久不见。”   明晞觉得反感,正要开口,眼睛却被身旁男生用掌心捂上。   顾霭沉目光冷冷扫过梁子尧,不带情绪地说:“裤子提好,腰带系上。”   明晞巴拉着他的手,不满地问:“顾霭沉,你干吗突然捂我眼睛?”   “不准看他的。”顾霭沉说。   梁子尧提上裤子,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和顾霭沉面对面站着,神情挑衅。   顾霭沉没兴致和他纠缠,牵着明晞朝巷外走,擦过梁子尧肩头,梁子尧忽起动作,试图去抓明晞的肩膀——   “想走?没那么容易!”   明晞感觉顾霭沉握在她腕上的力度加深,把她朝身后一带,与梁子尧隔绝开,牢牢护在身后。   男生脊背直挺,有着少年独有的清削和傲骨,夜风吹起他衬衫一角。领口外的颈脖修长,发角利落。   月光镀上他白皙近乎清冷的侧脸,鼻梁高挺,前额斜落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神情。   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慑人的冷意。   顾霭沉单手横扣住梁子尧的肩头,手肘卡在他的喉咙,朝前倾身,将他压制在墙面。   “别碰她。”他冷声说。   梁子尧试图挣扎,却被顾霭沉压得更死。   双方暗中较劲力量。   顾霭沉侧眸,问身后的人,“他之前总是这样来找你么?”   明晞点头,“我根本不认识他,但他三番四次跑到学校来骚扰我,就觉得很烦。”   梁子尧被顾霭沉压着,喉咙发出嘶哑难听的呼吸声,看着被他护在身后的女孩,冷笑道:“你喜欢她?你知道明家什么背景吗?你是什么东西,配得上?”   梁子尧话说得太难听,明晞皱眉想上前,脚下刚动,便被顾霭沉伸手拦在身后。   他眸光沉冷,像是一头嗜人冷血的野兽。唯独与她说话时,嗓音是轻和的温柔。   “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顾霭沉对她说。   明晞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她抱手往墙边一倚,笑着,“我不怕,我们家顾霭沉最帅了。”   梁子尧身体力量爆发,奋力挣扎,被顾霭沉牢牢按住,锁住喉咙。   没有人知道,也许他自己也从未意识,在他斯文清淡的表象下,只因为某个人而唤醒骨子里最深狠的血性。   她是他的。   不允许任何人触碰。   顾霭沉一拳重重砸在梁子尧的腹部。   梁子尧咬牙闷哼,条件反射地弓腰,顾霭沉攥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抬膝,对准他腹部又是重重一撞!   梁子尧脸色煞白,痛得面部扭曲,胃酸都被打得反出来。   顾霭沉一松手,他便跪在地上剧烈呕吐,四肢趴伏,像一条残喘的狗。   顾霭沉缓缓蹲下去,五指抠进梁子尧的发间,指尖沿着他的头皮收紧,提起他青白色的脸。   梁子尧被迫仰起头,冷汗滑落他的额角,表情惊恐。   “疼吗?疼就对了。”顾霭沉冷眼看着他,嗓音淡漠,“给我好好记清楚,以后离她远一点。” 第23章   就好像警匪片里警察一定在最后关头才姗姗来迟, 宫廷古装剧里皇帝都快驾崩了太监们才迟迟护驾, 守卫掏出五十米大刀对着空气一顿乱吠乱砍, 然后扑通跪地,猛磕三个响头。   鬼哭狼嚎地喊:臣救驾来迟!!真是罪该万死!!!   顾霭沉对梁子尧使出的那记上勾拳和膝撞, 无论从速度, 力量,角度, 等各方各面都堪称为教科书式的典范。   出拳线路平直有力, 转体角度多一分嫌多, 少一分嫌少;腰马合一, 转腰带动上身,眼观鼻鼻观心心观拳,浑身力量极聚拳上瞬间爆发。   拳风雷厉, 动作又快又狠又准,以雷霆万钧之势磅礴落下。   一拳就治好了梁子尧他家祖传的胃下垂。   梁子尧脸色惨白, 额冒冷汗, 足足跪在地上吐了十五分钟没爬起来,等平日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一众小弟匆匆赶来时,梁子尧捂着胃瘫靠在墙边,看起来都快要凉透了。   小弟把梁子尧从地上扶起,看着他歪头又猛地吐了一口酸水,整个人连站都站不稳。   梁子尧挣开身旁搀扶的人,单手扶住墙面,用指腹抹去唇角残留的呕吐物。   望着巷口渐行渐远的身影, 目光阴狠。   回想女孩对那个男生的称呼——   梁子尧扶在墙面的手缓缓收紧成拳,手背青筋浮凸,剧烈颤抖。   他咬牙切齿地说:“让人给我去查!把那个叫顾霭沉的,他的来历,家庭,背景,曾经认识过什么人,我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梁子尧眼睛发红,嘶声怒吼道:“我他妈要他好看!”   -   单独相处时,身旁男生总是清寡温淡的,面上没有太多情绪,话不多,斯斯文文的,对任何人都维持着谦逊礼貌。   很难会有人把他和刚才小巷里又冷又狠的少年联想到一起。   明晞动了动指尖,感觉他牵着自己的力度。男生的手颀长有力,掌心温热,牢牢包裹着她的手。   始终牵着她,没有松开。   明晞望向他清秀的侧脸,皮肤白得像是镀了一层冷月的清辉,鼻梁又高又挺,嘴唇锋薄。   眸光安静,霁月清风般尘埃不染,仿佛不会为任何事掀起波澜。   她看着看着,出了神,对方察觉她的目光,偏头过来。   视线碰上。   顾霭沉问:“在看什么?”   明晞摇摇头,望向前路,“顾霭沉,你刚才的样子好凶噢。”   恰好红灯,两人在斑马线前停下。   “吓到你了?”他问。   明晞还是摇摇头,“没有。”她才没有那么胆小。只是,有些意外。   过了这条马路就是学校,远远看见年级主任站在门口数落几个趁着周末偷偷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学生。   明晞下意识想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要到学校了……”   顾霭沉收了力度,圈住她的小手,不让她逃离出去。   他微微挑眉,“所以呢?”   明晞左右看了眼,视线落回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声音糯糯的,有点做贼心虚地说:“会被人看见。”   “我不怕。”顾霭沉说。   “可是……”明晞犹豫话音未落,不远处有班上同学经过,虽然不熟悉,总归是认识。学校里和明家交好的老师甚多,她平日一举一动都是处在监视下的,明家想知道她在学校接触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易如反掌。   明晞条件反射地把手从他掌心里大力抽出。他牵着自己是用了力道的,却不至于牢牢束着让她疼。没料到她会那么用力地挣扎,顾霭沉不免一怔。   等到和他牵着的手分开,明晞才缓缓回过神——自己刚才的反应太过激烈。   夜风拂过指尖,他牵过的地方空空凉凉的,温度已不在。   心头好像有个地方随之空落下去,明晞莫名觉得愧疚,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顾霭沉也是一阵无言。   女孩脑袋低埋,纠结地揪着自己的手指头,笔直站好,像个自觉承认错误乖巧罚站的小孩子。   可这个错她知道,她承认,她下回仍然会再犯。   症结在她心底,她解不开。   人行道上红灯转绿,顾霭沉无声收回视线,身侧的手自然而然地落进兜里,淡淡说:“走吧,要迟到了。”   为了防止被年级主任怀疑,明晞还特地和顾霭沉分了前后脚进去,看着他走进校园已有百米,她才一溜烟地钻进去。   他个高腿长,一步抵她两步,走路快得能夹风,没一会儿就消失在教学楼后。   明晞背着书包追上去,跟在他身后,“顾霭沉,你走那么快干吗?你等等我。”   顾霭沉拐了个弯进教学楼,长腿一迈,径直往楼梯上走。   身后衣摆被人揪住。   顾霭沉动作顿了顿,回头。   明晞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话说不上来,只顾着歇息,揪着他衣摆不肯松手。   顾霭沉收回落在楼梯上的那条腿,身子侧过来,和她面对而站。   楼道幽静,四周无人。   一点灯光从上方课室落出。   明晞问:“你走那么快干吗?”   顾霭沉说:“你想分开走。”   “我是说分开进校门,现在都已经进到学校里了。”他站在逆光的地方,明晞看不清他的神情。她朝前走了一步,抬头望他。   判断几秒,明晞眨了眨眼,歪着脑袋以一种惊奇的语气说:“顾霭沉,你在生气?”   顾霭沉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这让明晞更加笃定他是在生气。   明晞觉得稀奇,踏上一格楼梯,拉近与他的身高距离,稍稍倾身,打量他貌似平静清冷的面容。   像高山上触手不及的冷月,面上极少展露出情绪,唯独平日里看她的眸光总是温柔。   现在却是幽深的,懊恼的,还有些她读不懂的复杂。   明晞唇角一弯,“顾霭沉,原来你还有生气这个功能啊?”   顾霭沉转身要朝楼上走,明晞牵住他的腕,不让他走。   一瞬间,明晞被他反手扣住,压在墙角。   男生宽阔的肩膀挡住了窗外泻落的月光,辟开一小圈阴暗,覆盖住女孩纤瘦的身躯。   压住她手腕的动作强势,充满了侵占性,没有给她任何逃走的机会。   明晞尝试动了动,可她稍有动作,他便握得更紧,仿佛怕她像刚才那样突然抽离。   明晞轻声说:“顾霭沉,你好凶噢。你这样吓到我了。而且……你好大力,弄疼我了。”   她的服软对他显然有效。   顾霭沉稍稍卸去一些力道,不再把她圈束那么紧,但依然牢牢握着她的手,不让她趁机溜走。   她是他见过最坏的兔子,总是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令他心软,情乱,失去自我……然后毫不犹豫地撇下他逃离。   他明知道她是这样,却依然每次都掉入她的陷阱。   感觉她不再试图挣扎,顾霭沉才渐渐松开握在她腕上的手。   她被他堵在墙角,跑不掉。   顾霭沉站在原地,挪不开脚步,不舍得就这样把她放走。可进一步,又怕她的抗拒和不情愿。   看见她纤白手腕上被自己握出的红印,他胸腔中涌起一股懊悔,他不该那么大力,弄疼了她。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成拳,仿佛在隐忍克制什么。   忽地,女孩上前一步,轻轻拥住了他。   明晞柔软地揽住他的腰,脸蛋儿埋在他的胸膛里,讨好地哄他:“霭沉,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顾霭沉怔住。握拳的手也霎时松开。   心中什么生气,懊悔,愤怒,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像只小猫似地,用脸颊在他颈窝处蹭了蹭,“我抱抱你,你就不要跟我生气了,好不好?”   安静楼道内,女孩温温软软的声音如风如绵,缠绕于他的耳侧和心扉。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知道如何讨好,如何顺服,如何让人无法拒绝,博得所有人的喜欢。   她甚至能够轻易掌控他的情绪。   他明明知道。   可他的一颗心仍在此刻不住地变得稀巴烂一般,化在了她的拥抱里。   顾霭沉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拥住了身前的女孩,下颌轻放在她的发顶,一切都变得柔软下来。   如同向她臣服一般。   顾霭沉抱着她,低哑地说:“明晞,我想要的不是这样。”   “嗯?”明晞没听明白。   顾霭沉凝望她许久,寂静的眸光像夜中流淌的暗河,无声汹涌。胶映着她的模样。   他翕了翕唇,想说点什么,楼上有值班老师经过。   明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和他拉开距离。   老师从他们中间匆匆而过。   脚步渐远。   周围重新归于安静,剩下彼此。   明晞声音轻轻的,“你刚才……想说什么?”   顾霭沉看着她的动作,那是一种本能的,与他划清界限般。   几欲到唇边的话终究收回去。   “改天再说吧,先回去上晚自习。”他说。   -   那天以后,顾霭沉对她的态度像是疏淡了许多。   两人虽然是同桌,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但除了课上必要的交流,相互递个试卷答题卡之外,私下几乎没再主动搭过话。   就这么不约而同又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冷战。   最后一节体育课,明晞本想问问顾霭沉放学要不要一起吃饭,她话还没开口,顾霭沉就被后桌男生叫走了。   做完热身活动,明晞和杨萱李梦甜一起坐在操场外,边吃甜筒边看对面男生打球。   三分球穿针入筐。   顾霭沉和同队男生相互击了下掌。   运动场上,十七八岁的少年比阳光还耀眼。   明晞咬了口手里的草莓甜筒,整个人心不在焉的,出神思索这些天顾霭沉不理她的原因。   杨萱撕开甜筒包装,看见球场边上有个女生被身后的人怂恿着朝顾霭沉走过去。   扎着长长马尾辫,模样温静,看着还挺好看的。   杨萱发觉事情苗头不对,指着那边说:“诶,你看那女生,她要干吗?”   明晞和李梦甜也望过去。   李梦甜说:“那不是崔诗诗吗?隔壁文重的班花,她看起来好像要……”   崔诗诗原本要给顾霭沉送可乐,被顾霭沉拒绝,随后又附在顾霭沉耳边说了句什么,眼睛发亮,脸颊也红扑扑的。   杨萱开始脑补:“崔诗诗是不是在表白啊?”   李梦甜开始添油加醋:“是约会邀请吧?不是马上白色情人节了吗?看不出来啊,崔诗诗平时那么斯文内向的一个人,居然这么主动。”   杨萱李梦甜对视一眼,觉得猜测八.九不离十。   两人怀揣着忐忑心情,不约而同地望向明晞。   从崔诗诗出现开始,明晞目光就直巴巴地,盯在球场那两人身上没移开过。   手里的甜筒也不吃了,融化的冰淇淋滚落下来,啪嗒砸在地上。   心情莫名变得非常不爽。   不知道说了什么,顾霭沉对崔诗诗很淡地笑了下。   明晞瞬间把手里的甜筒脆皮捏碎,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大猪蹄子,还笑得那么开心!”   杨萱:“……”   李梦甜:“……”   杨萱安慰道:“晞晞你冷静一点,顾同学长成这个样,成绩又那么好,有女生喜欢他不是很正常吗?”   李梦甜说:“是啊,前阵子我看文科班好几个女生在我们班门口转来转去的,我说她们干吗呢,原来就是在看顾同学。”   明晞冷笑,“原来还有好几个?”   杨萱:“……”   李梦甜:“……”   安静如鸡,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明晞面无表情起身,把碎掉的甜筒扔进垃圾桶里,对杨萱和李梦甜说:“你们先坐,我去去就回。”   球场上,顾霭沉对崔诗诗说:“不好意思,我那天……”   他话没说完,身后衣摆被人扯了一下。   明晞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站在旁边的崔诗诗,找顾霭沉说话就说话,干吗离那么近,半个身子都要贴到他身上了。   明晞心情不爽,一溜烟地挤到他们中间,屁股非常灵活地往后一抬,把崔诗诗顶飞出去。   顾霭沉:“……”   崔诗诗:“……”   明晞揪着顾霭沉的衣摆,低眉垂目地说:“顾霭沉,我今天不舒服。”   顾霭沉看惯她炉火纯青的装乖戏数,见她脑袋低垂,模样委屈巴巴的,竟很有心情陪她演下去。   “哪里不舒服?”他关切地问。   明晞低声说:“我大姨妈来了,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从头发丝到脚趾甲盖……”她摁了下自己腰的位置,“还有我这腰……”   顾霭沉弯了下唇,“是吗?我看你刚才撞人那一下腰挺灵活的。”   明晞:“……”   明晞瞪他一眼。   介于崔诗诗还在旁边,明晞不好完全发作。她摇了摇顾霭沉的衣摆,“你陪我去医务室。”   “现在吗?”   “对,现在。”明晞抬眼望他,眼尾红红的,“我好疼,好难受,再多一秒都要站不住了。”   明晞发挥出她奥斯卡金像奖级别的演技,手背抵在额头,脚步虚浮,身体煞有其事地前后晃了两晃。   仿佛要当场晕过去。   顾霭沉看她演得入神,唇角弧度更大,“好像真的挺严重的?”   明晞白着小脸点点头,糯糯地说:“很严重的。”   “那怎么办?”顾霭沉问,“你站都站不稳了,我抱你过去?”   明晞愣住。   下一秒,她脚底一空,已被他打横抱起。   球场周围顿时起了一片哄闹声。   虽然是自由活动,体育老师就在一楼的办公室里,外面动静这么大,总是能知道的。   顾霭沉抱着她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全然没管四周的起哄声。明晞双手抵在他胸膛,着急道:“顾霭沉,你放我下去,这是在学校,会被人看见……”   “你既然怕被看见,就不该过来找我。”顾霭沉说。   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她在他怀中等同于落网的鱼,没有挣扎的余地。   离开操场,起哄声逐渐远离,明晞想起刚才一直站在边上的崔诗诗。   偷偷地,明晞在他怀里直起身子,越过他肩膀朝后望——   刚动一下,听顾霭沉开口道:“人早就走了。”   “……”   明晞心一虚,不肯承认:“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什么?”   顾霭沉没揭穿她,轻哼了声,“小醋包。”   -   顾霭沉一路抱她进医务室,这点数在上课,没碰上多少学生和老师。   他把她放在床上,看了眼医务室的内门,半掩着,里面没人,在值老师估计有事走开了。   顾霭沉说:“你先等一下,我去喊校医过来。”   他正转身,明晞赶紧拉住他衣摆,“诶,你别去。”   顾霭沉脚步顿住,回头看她,微微挑眉:“怎么?不是不舒服?”   明晞双膝蜷起,环抱住自己的小腿,闷声说:“……我没有不舒服,是我骗你的。”   顾霭沉望着缩在床角那小小的一团,仿佛很委屈乖巧的样子。每当她犯了错,干了坏事,就会主动向他低头示软。他拿她无可奈何,一颗心全被她牵着走。她知道这一点,所以肆无忌惮。   不过这次,他不打算再由着她胡闹。   “你说,你除了是小骗子,小怂包,小醋包,你还是什么?”顾霭沉轻声问。   明晞不满抗议:“谁吃醋了?”   “没有吃醋,刚才那么大力把人家撞飞?”   “那是因为……”明晞咋舌,总觉得自己被他看穿,她又不愿意承认。   她轻哼了声,别开脸,“我就是不喜欢她靠你那么近。”   说完觉得嘴瘾没过够,故意气他般补上一句:“不好意思哦,破坏你和其他女生的好事。要是你喜欢崔诗诗,你可以现在去追的,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又没——”   “我不喜欢崔诗诗。”没等她把话说完,顾霭沉打断了。   明晞微启的唇卡在半空几秒,听他这么说,心头浮起一丝小雀跃。   “你真的不喜欢崔诗诗?”明晞试探问,“她刚才来找你干吗?”   “她想约我14号那天去看电影,我已经拒绝了。”顾霭沉实话实说。   “噢。”明晞低低应了声,唇角忍不住翘起一弯弧度,心头那点小开心压抑不住。察觉他正望着她,怕被发现,又赶紧把面上表露的小情绪收回去。   明晞清了清喉咙,故作质问道:“那你这几天干吗不理我?”   傍晚时分的校园,凉风徐徐,树影摇曳。   操场上篮球声音遥遥,学生匆匆,谁也没注意这头。   像是隔绝开来的,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   顾霭沉没有回应她,明晞对上他幽寂的眸光,莫名忐忑。   她抿抿唇,又问:“你怎么不说话?”   顾霭沉说:“明晞,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不是很明白。”   “……关系?”明晞讷讷的,没料想他会突然这么问。她心里清楚他话中所指,潜意识却在逃避。   目光闪躲着,不太敢看他。   顾霭沉不会再给她逃避的机会。   他问:“那天你说想跟我在一起,是认真的吗?”   他平日对她温和,什么都让着她,听她的,任由她如何欺负他,他好像真的没有脾气一样。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追问。   她从最开始就该知道,这男生骨子里是认死理的,并不如外表那般云淡风轻,是她玩过了火,也过分了。   明晞慌乱起来,“我那天说的话……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顾霭沉嗓音平淡,却认真,“我想听你亲口跟我说。”   “我……”明晞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低低的,“我们是同桌……不是吗?”   “是吗?”顾霭沉竟笑了下,重复她的话,“我们只是同桌?”   明晞感觉他朝自己走近了一步,随之头顶阴影沉下。她身下一轻,被他托起抱入怀中。   男生身上干净的杉木淡香,胸膛的温度,炽热的呼吸。   明晞还没反应过来,感觉耳朵被什么温热微湿的东西覆上。顾霭沉低头吻上她的耳垂,舌尖沿着她小小白软的轮廓滑了一道,气息缱绻。   明晞浑身一颤,双手抵在他胸膛,“顾霭沉,你干吗……”   他的唇沿着她的耳垂滑落鬓角,她的下巴尖,最后落在她的颈脖。抓住她抵在身前的那只小手,让她抱住他的腰。   他欺身将她压在床角,不留给她丝毫逃避的余地。   她坐在他怀中,手环着他的腰,姿势亲昵。   顾霭沉低头逼近,黑沉沉的眸光盯着她,“我们牵过手,拥抱过,亲也亲过,这算哪门子单纯同桌会干的事?”   明晞知道自己那点歪门邪道瞎掰不过去了,她没想过顾霭沉看着斯文温和的一个人,在这方面的态度会那么强硬。   明晞不敢看他,别过脸,伸手捏了捏被他亲咬过的耳垂,垂死挣扎道:“谁说亲过了……就是亲个耳垂,又不是亲嘴。”   顾霭沉:“……”   顾霭沉挑眉,看了眼周围环境,“你是要我在医务室里逼你就范?”   “……”明晞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他是认真还是随口一说,感觉他真的低头靠近自己,又有些慌乱。   她往后挪了一小步,从他怀里退出来,像只想要就地刨坑的鸵鸟,很怂地抱膝蜷在床角,“我们就维持现在这样,不好吗?”   她低声说:“即使我们在一起,三个月之后我们可能还是要分手。长明和林氏的联姻……我家里人很早就决定了。”   “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顾霭沉说,“我们在一起,也不会分手。”   明晞揪住裙摆的指尖慢慢收紧,心头有一丝期盼,更多的是忐忑。   “你听不明白吗,不管我现在和谁在一起,我以后还是要嫁给别人……”   “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顾霭沉说。   “如果我家里人知道你把我拐走了,他们会打断你的腿。”   “我不怕。”   “你不要看我现在很有钱的样子,如果我不听从家里的安排,我外婆会断掉我一切经济支持,那样我上不起学,吃不起饭,也买不了漂亮的包包和裙子……”   “我养你。”   “……”   明晞无话可说了。   明晞望着面前身着和她同样校服,同样十七八岁年龄的男生,她不知道顾霭沉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将来能凭一己之力对抗长明。   即使他父亲是顾清河,他母亲是沈笛,有建筑界权威做背景,但当初纪嘉昀的家世也不差,同样无法入谢毓的法眼。   明家是名门世家,几代下来刻在骨子里的高傲;长明又是百年基业,纵然近年有式微迹象,商界地位仍然不可动摇。   除了城内掌握经济命脉的几大家族,其他小门小户谢毓一概不会放在眼里。   顾霭沉看着闷不吭声缩在床角的那一小团,她身躯纤瘦,抱着双膝朝内一滚,把自己蜷成一只软绵绵的团子。   眼睫垂得低低的,肩膀拉耸着,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一个“怂”字。   顾霭沉安静望着她,“明晞,你在想什么,告诉我。”   明晞眼睫颤了颤,缓缓抬眸与他相视。男生眉目柔和沉静,坚定,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   她慢吞吞地开口:“当初我妈为了和我爸私奔,把整个明家闹得鸡飞狗跳,他们逃到昆城那么远的地方,最后还是被我外婆抓回来……”   她忽然提起这事,顾霭沉无声弯了下唇,“这么快就想好要跟我私奔了吗?”   “才不是。”明晞脸一热,现在没有开玩笑的兴致。她紧了紧环抱双膝的手,“我爸被我外婆找人打得一条腿粉碎性骨折,在医院足足卧床大半年才养好,现在看着是不影响正常生活,也彻底向艺术指导转型。爸爸从来不说,可他曾经也是赫赫有名的芭蕾舞演员,在舞台上发光发热,因为这件事,他一生的理想和骄傲算是彻底毁掉了。”   “爸爸曾经也是天之骄子啊,他是为了和妈妈在一起,尊重她的选择回到明家……日子当然不会好过,外婆不待见我,就更加不会待见爸爸。”明晞扭头望向窗外夕阳寂寥洒落的校园,风过无痕,树影摇动。   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出神,“爸爸是爱妈妈的,为了她放弃理想和自尊,为了能和她在一起。他没有半句怨言,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余晖悄悄染上女孩宁静的侧脸,精致如瓷,一双漂亮的眼却空洞没有神韵。   “但阿姨后悔了?”顾霭沉问。   “嗯,我妈妈后悔了。”明晞垂下眼睫。   从天之骄子坠落平凡,沦落至此,为了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尊重她的选择回到这座城市,在明家的强压之下过着苟且般低微的生活。   纪嘉昀的委曲求全,并没有得到一个完美的收场。   爱情这种东西,是会随着时间渐渐消逝的。   当激情褪去,彼此之间的感情被生活中各方各面的压力逐渐消磨,年轻时候自以为是的棱角被磨平,剩下的只有厌倦和疲惫。   这些年明晞亲眼见着纪嘉昀和明湘雅的相处时间越来越少,纪嘉昀在地球的这一头,明湘雅在地球的那一头。   偶尔过年回家,饭桌上静得只剩筷子的碰撞声。   明晞相信纪嘉昀没有后悔。   但明湘雅后悔了。   如果能够重新选择,明湘雅不会再做当初的决定。   明湘雅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专.制,年幼时疼爱她温柔的母亲不见了……明湘雅变得越来越像谢毓。   明晞攥着裙摆的手收紧,布料扯出道道褶皱。   “我是替爸爸觉得不值。”她抬眸望向面前男生,眼中隐忍的难过。他带她逃课去吃臭豆腐,为她打架,帮她罚抄,还替她挨班主任的骂。他是除了爸爸和杨萱她们以外,对她最好的人。   她不想看见他将来难过,那样她也会觉得很难过的。   “顾霭沉……如果我们在一起只有这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可你要付出很多的代价……比如会被我外婆打断腿,被学校开除,甚至以后在这座城市没有立足之地,失去一切……你还会觉得值得吗?”她巴巴地望着他,眼瞳乌润,像某种毛绒绒又可怜兮兮的小动物。   她不知他会如何回答。有些期盼,又忐忑。就连她心里也没有标准的答案。   窗外夕阳漫天,有种如火般热烈的温柔。   世界仿佛被按下定格键的电影画面,他开口那瞬,风拂过树荫的窸窣,远处操场学生的嬉闹,下课铃响遍空旷的校园,好似都瞬间安静下来。   明晞微微屏住呼吸。   “我本来就一无所有,也没什么好失去的。”顾霭沉对她淡淡笑了下,夕阳润进他清黑的眼中,浸水般柔软。   “我只有你了。”他说。 第24章   离开医务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校园内学生寥寥, 教学楼和宿舍几盏明灯亮起, 在夜晚像是闪闪发亮的星河。   推开门,凉风一下子从外面灌入, 明晞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望了眼走在前面的男生。   衬衫衣角被风吹得翻飞,脊背平直挺拔, 是少年独有的干净清瘦。路灯将身影拉得斜长, 半融进黑茫的夜色中。眉眼轮廓清凌, 眼窝深深的, 月光底下抹了一层淡薄的浅影。   看不太清他的神情。   原本就是一副清冷的性子,在这样凉风裹挟的夜,更显得有种孤寂的冷清。   明晞上前两步, 主动牵住他的手。   顾霭沉脚步微滞。   女孩的小手柔柔软软的,带着一点令人眷恋的温, 蜷在他的掌心中。   明晞轻声说:“顾霭沉, 我冷。”   顾霭沉没说话,牵着她的手一起放进自己的外衣口袋。   两人并肩朝宿舍楼的方向走,她步子迈得小,他便放慢速度迁就她。经过操场草坪,球鞋印在上边,绿草细微声响。   四周安静,听见春夜虫草鸣叫,宿舍楼里遥遥传来学生的嬉闹。   谁也没先开口打破这份沉默。   到了宿舍楼下, 宿管正坐在屋内看电视,明晞只稍稍用外套掩了掩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没和他松开。   步伐很轻,一路上来,楼道里的感应灯没有照亮。   上到四楼,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面对面站着。   明晞一直牵着他的手,顾霭沉也由她牵着。   女孩低埋着脑袋,长长眼睫半垂下来,像是一片黑漆漆的绒羽。清亮月光从楼外跃入,一点一点染上她的眼睫。   极细地颤了颤,像是有话想对他说。   明晞抬眸,认真看向他:“顾霭沉,你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顾霭沉静静地看她,没有犹豫地答,亦认真。   “很喜欢很喜欢?”她问。   “很喜欢很喜欢。”他说。   明晞眼中有了笑意,看着面前沉静温和的男生,如同想要故意刁难他一般:“很喜欢是有多喜欢?”   顾霭沉没说话了,不是因为他看不出她此时顽皮的为难。   而是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欢她。   明晞目光落在彼此牵在一起的手。男生的手大而颀长,骨节硬朗,给人一种温暖的安定。牵住了她,就绝不会轻易放开。   他们还小,也许正处在大人口中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对未来无知所以无畏,认定了什么事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头。   可此时他这样紧紧牵着她的手,在微凉的夜里唯独依赖他掌心的温度,一点一滴温暖了她的心头,像是也牢牢握住了她的一颗心。   在他的身上,有她不曾有过的坚定。   抛开一切,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她很想就这么单纯地,相信他一次。   “我妈总是跟我说,父母那辈已经走过的错路,我不应该再走。家里给我的安排都是最好的,都是为我好的。”明晞轻声开口,望向他的眸光认真,“我不知道我妈说的是不是对的,从小到大被他们洗脑洗得太多,我也就麻木了。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我妈和我外婆口中的那些歪理,听起来就跟真的一样。”   她说:“一直以来,我听到最多的就是我应该怎么做,我应该去拿下国际大赛的冠军,在学校里保持最优异的成绩,因为我出生在明家,所以我将来也理所应当为了集团的利益和林氏联姻。”   “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我到底想不想这样做。”   “那天是你跟我说,我可以成为我想成为的人,做我想做的事。”   “在我难过的时候是你陪我一起偷偷抽烟,和我做共犯;带我逃课去吃臭豆腐,为我打架,罚抄,还因为我被班主任骂得狗血淋头。”   “从小到大,除了爸爸和杨萱她们,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相信你不会骗我。”   月光流水般悄然洒落女孩清丽的面容,她平日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提及相处,她总是逃避。   此刻她那么认真,鼓足了勇气和他相视。   顾霭沉眸光之中动荡,低喊她的名字,“明晞……”   “你先听我说完。”明晞难得觉得不太好意思,脸颊微热,“如果真的像我家里人所说,这是父母那辈曾经走过的老路,即使我们现在在一起,将来还是要分开……但,未来的事又有谁知道呢?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总是要去试试的,这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她上前一步,轻轻拥抱住了他,闻到少年身上干净而熟悉的气息,一颗心终于落定。   “我不想去管以后了,我只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和你在一起。”她说。   四周静谧,只有月光清辉无声流淌。楼道的拐角处,少年和女孩紧紧相拥,感受对方的呼吸和身体的温度,流连于这一刻;他衣衫上清冷的淡香,她发丝间温甜的气息,隐约叫人心醉。   明晞搂着他的腰,耳畔贴在他胸膛处,“顾霭沉,你是不是很紧张啊,你心跳得好快。”   “嗯,有一点。”他俯身抱着她,珍惜留恋,声线温柔。   明晞抬头望他,笑意明亮,“你要不要也听听我的?”   她走上一阶楼梯,和他身高齐平。   “给你也听听我的心跳声。”她说。   少年俯低身,耳畔朝她贴过去,扑通扑通的,隔着她衣衫的料子,呼吸间是她身上甜甜的味道。   明晞问:“你听见了吗?”   “嗯。”顾霭沉认真地听,“跳得有点快。”   明晞抿唇忍笑,“就这个啊,还没听到点别的?”   “别的?”   她环住他的脖子,双唇贴近他的耳,“她说,她也喜欢你。”   顾霭沉微愣,对上女孩清亮的眼,忍不住恶作剧的顽皮,又是从未有过的真。   被她这样真情实意地望着,他一颗心软得像是要化掉。   低下头,笑意慢慢染上眼角眉梢。   两人又静静抱了会儿,刚才确认心意,都不愿意那么快分开,哪怕只隔了一层楼的距离,今晚不见,明天还是能见到。   明晞在他怀里小猫似地拱着,左右不安分,像是想要整个儿钻进他怀中。男生的怀抱宽阔,温实,搂着她的臂弯安定有力。她喜欢他衣衫上淡淡干净的杉木香味,他颈窝里的温度,若有似无抚落她发顶的呼吸,全世界都被他的气息包裹。   她环抱着他的腰,指尖撩开衬衫衣摆,想去捏他的腰窝,还没得手呢,就被顾霭沉手快摁住。   顾霭沉无奈道:“不要乱摸。”   明晞不满抬头,“顾霭沉,你现在是我男朋友了哦?”   “嗯,所以呢?”他总觉得她接下来没准备说什么好话。   “所以……”明晞故意慢悠悠地停顿,唇角扬起坏笑,“女朋友对男朋友干坏事,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顾霭沉:“……”果然。   她闹他上瘾,知道他腰窝怕让人碰,就偏偏想去欺负他。可他怎么也不让,摁着她不让她掀开他的衣服。   一来二去,她力气敌不过他,自然没得手。明晞气呼呼地把脸扭到一边,不想理他。   顾霭沉捋了捋她耳旁的发丝,“这就不高兴了?”   “不高兴!”明晞说,“男朋友不让我干坏事!”   顾霭沉眼里染了薄笑,捏捏她的脸蛋,“你干的坏事太多了。”   “我不管,反正我现在不高兴!”明晞气哼哼的,想起他下午在球场上对崔诗诗那浅淡一笑,心里的坎还没过去,借题发挥道,“明天就是情人节了,你也不给我准备点什么礼物。”   意思是,她就是要掐掐他的痒痒肉,让她好好欺负他一下,这坎就这么过去了。   但顾霭沉就是不让。   这个大猪蹄子。   顾霭沉望着怀里气鼓鼓的女孩,娇嗔,又很可爱。他心底某处一直柔软着,深深地看她,总觉得那件事有些快,可他确实忍不住了。   顾霭沉目光滑落她的唇上,喉结缓缓滚了滚,低声开口道:“明晞,要不要……”   话没说完,有下楼的学生经过,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明晞朝后退一步,给过路人留出空间。   等脚步声走远,明晞才渐渐反应过来,想起那晚他生气的事,有点事件重演的味道。   明晞赶忙跟他解释:“我不是怕被人看见,我就是让个路。”   顾霭沉本身没有多想,看见女孩着急的面容,眸光不自觉地变得柔软。   “我知道。”他说。   -   回到宿舍,杨萱和李梦甜正在打火锅,叫了外卖烤鱼,炭烤生蚝,香辣牛蛙串,加上点豆皮金针菇和萝卜的配菜,满屋子都是食物的香气。   见明晞进来,杨萱抬头喊她,“回来啦?”   “啊。”明晞应着,摘下围巾挂架子上。扭头看围在火锅旁忙活的两人,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地小跑过去。   她指尖戳戳杨萱和李梦甜,神秘兮兮地问:“诶,你们闻闻,我身上有什么味没有?”   李梦甜全副心思都扑在烤鱼上,没反应过来。杨萱凑过去嗅了嗅,看她眼睛亮亮的,坏笑起来,“从实招来,我怎么闻到了顾同学身上的味道?”   明晞噗嗤地笑,“你属狗的,我瞒不过你。”   “难怪你们两个体育课后就消失了。”杨萱问,“这是确认在一起了?”   明晞点点头,很老实地招了,“在一起了。”   “啧啧。”杨萱眉飞色舞的,“跟姐姐说说,进展到哪一步了?”   “牵过手了,也抱抱过了,还有……”明晞思索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杨萱立马反应过来,“顾霭沉亲你耳朵了?”   明晞点点头,“不过是我先亲他的。”   “那你们……”杨萱怕她不好意思,凑近了,冲她眨眨眼,“接吻了吗?”   “没有。”明晞摇头,“他没提,我也没好意思说。”   “实话跟姐姐说。”杨萱点了下她唇角的位置,“想跟顾同学么么哒吗?”   明晞点点头,“想。”   “你还想跟顾同学干什么呢?”   “什么都想跟他干。”   杨萱被她这副问什么就答什么的呆萌模样逗乐了,抱着肚子趴在墙边笑了好久没停下来。   看她们聊得火热,李梦甜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快都别聊了,过来看看这电磁炉是不是有问题,我怎么按开关都没反应。”   明晞走过去,还没碰到那电磁炉呢,宿舍灯就熄了。   四周黑漆漆的。   杨萱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明晞走到阳台望了眼,“我看对面楼和底下都还有灯呢,只有我们这里黑了。”   “是不是烧保险丝了?”李梦甜问,“要不去找宿管上来看看?”   “然后宿管发现是因为我们偷偷在宿舍里用大功率,她一定会跟老熊打小报告,就老熊那个脾气,我们三个今晚就得凉透。”杨萱说。   “那怎么办?”李梦甜问。   “我们自己去看看吧,烧保险丝应该还好处理,可以找男生帮帮忙。”明晞说。   -   链匙转动,《天空之城》的琴声流出,转盘上跳芭蕾的女孩翩翩起舞。   浅粉色的舞裙,镶着闪亮的碎钻。白皙肤色,明眸大眼,阳光般清澈的女孩子。   顾霭沉指尖抚过转盘上女孩的脸颊,唇边淡淡弯起一抹弧度。   外面有人敲门,声音轻轻糯糯的,“顾霭沉,你在里面吗?”   顾霭沉听出那道声音,放下八音盒,走过去开门。   “你怎么上来了?”他问。   “上来借个工具箱。”明晞站在外面,对他笑,“顺便来看看你。”   顾霭沉也笑。   恋爱让他们变成了一对即使不说话,也能相互看着对方笑上十分钟的傻子。   这点数白一丞和沈唯还没回来,秦霄在浴室冲凉,明晞免得在外面吹风,便跟着走进宿舍。   顾霭沉在柜子底下找工具箱,问:“怎么突然要这个?”   “杨萱她们打火锅,把电给烧了,又不敢跟宿管说,只好自己去看看。”明晞说。她左右看了眼,趁着没人,从后面抱他的腰,脑袋搁在他肩膀。   顾霭沉揉揉她的发,“在男生宿舍。”   “又没人看见,怕什么。”明晞笑眯眯地说。   “等下我帮你们看看吧。”顾霭沉找到螺丝批,直起身。旁边忽地一阵风穿了过去,一道力量把他硬生生掀开。   秦霄洗完澡出来,看见明晞激动得完全无视了前一秒还抱在一起的两人,夺过顾霭沉手里的螺丝批道:   “女神你宿舍烧保险丝了?修这个我最在行了,你尽管交给我!宿舍还有什么别的要修的没?修灯泡修厕所修抽水马桶我样样都行!”   明晞:“……”   顾霭沉:“……”   三分钟后,明晞、顾霭沉、秦霄三人一起出现在了楼下405女生寝室门口。   在这夜黑风高,四周寂寥,鸡不鸣狗不叫最适合小情侣偷偷干坏事的夜晚。   明晞、顾霭沉这对刚刚确认关系的小情侣,还有旁边身高183体重145的肌肉型男电灯泡秦霄的组合就显得十分怪异。   为了阻止顾霭沉爸爸把女神变成他妈妈这件可怕事情的发生,秦霄全程严阵以待,杜绝一切让他们亲亲抱抱偷偷牵小手的可能性,硬生生地,像一堵墙似地,横挡在两个人队列的中央。   明晞和顾霭沉被分隔开来,一个站在秦霄左边,一个站在秦霄右边。   表情冷漠,像一对很有默契的门神。   烤鱼吃不成了,杨萱打电话叫了炸鸡,又从小冰箱拿出两罐啤酒抛给顾霭沉和明晞。   杨萱拆开一只鸡肉卷,享受地咬了口,一边举着手电帮正在努力抢修的秦霄照明。   “不是,我说你到底行不行啊,半小时过去了,我连电光的毛都没见着。”杨萱质疑道。   男人,你可以嫌他字写得丑,歌唱得不好听,甚至长得不好看。   但就是不能说他不行。   秦霄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忍了忍道:“你能把手电筒抬高点么?我都看不清。”   杨萱走近一步,瞅了眼被他拆下来的电路板,嗤笑道:“秦霄同学,听说你上回物理考试才考了32分,你搞清楚哪个是串联电路哪个是并联电路了吗?”   “……”秦霄炸了,“你有必要把我上回考了几分这么大声说出来吗?你牛逼,你考了几分?”   杨萱:“不好意思啊,我上回期末物理96,恰好是你的三倍。”   秦霄:“……”   杨萱和秦霄都是一点即燃的暴脾气,唇枪舌战上来,秦霄保险丝也顾不上修了。   秦霄哐当把螺丝批扔一旁,“我告诉你啊杨萱,我忍你很久了,上回你睡我兄弟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杨萱不屑轻嗤,懒洋洋地抬眸,“我睡你兄弟关你屁事?”   “兄弟如手足,一日兄弟,一生兄弟!”秦霄侠肝义胆地说,“你他妈睡我兄弟就等于是睡我了!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   “……”   杨萱愣了一秒,好半会儿才捋清楚这句话的逻辑关系。   她舔了下唇,慢悠悠地笑问:“按你这么个说法,你想泡我闺蜜,就是想泡我咯?”   两人吵得水深火热不可开交,唇舌交战之间甚至还碰撞出了点不可描述的火树银花。   全然把宿舍里另外三人忘在了脑后。   屋内闷热,明晞拉开易拉罐环抿了口,顾霭沉看见了,说:“你还会喝啤酒?”   明晞对他笑,椅子下面的小腿晃荡着,“没呀,就偶尔喝喝。”她见杨萱和秦霄吵起来,叹气说,“看来今晚是没电用了。”   “我去看看。”顾霭沉站起身。   “那我也去。”明晞放下啤酒,跟他身后,“你等等我。”   顾霭沉拉开电气箱,检查里面情况。明晞抱着他胳膊,给他端手电照明。   明晞问:“严不严重啊?”   “保险丝烧了,换个新的就行。”顾霭沉说。   他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独自生活的,和明晞自小娇生惯养不同,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生活自理能力方面固然要比同龄人强上许多。   明晞看着顾霭沉弯身在工具箱里翻找螺丝刀,然后打开电气箱的塑料外壳,把烧断的保险丝卸下来。   衬衫袖口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收上去一截,露出分明硬朗的腕骨。   这头在楼道拐角,风不进来,空气闷热。男生额头渗了一层薄汗,光线一照,波光粼粼的。   明晞顿了顿,低头在衣服口袋里找纸巾,给他擦汗。   指尖触上他额角,顾霭沉拧螺丝的动作停下,扭头看她。   女孩夜里的眼睛清亮,像是落入了小星星。身高不够的关系,稍稍踮起脚尖。沿着他额角擦拭,到他锋利深邃的眉骨,清利的下颌线条。   顾霭沉拨开她额间薄汗濡湿的发,“热不热?要不你先进去吧,应该很快就弄好了。”   “不要。”明晞摇摇头,“我要在这里陪你。”   两人相视一笑。   “应该再有五分钟就行。”顾霭沉说。他把新的保险丝换上去,用螺丝批拧进。   明晞凑前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她想去摸电闸门,被顾霭沉拎住手腕。   顾霭沉说:“这里太久没清理过,很脏,不要碰。”   “噢。”明晞乖乖缩回手,指尖碰了点灰,没留意,顺带抬手摸脸,撇出一道小胡子似的痕迹。   脸上沾了汗,风一吹便有点痒。她左摸一下,右摸一下,整张脸都变得脏兮兮的。   顾霭沉忍不住弯了弯唇,“脸上沾东西了,小花猫。”   “有吗?在哪?”明晞拿出手机想对着看,这边光线太暗,怎么也看不清。她擦不干净,反倒越抹越灰。   顾霭沉被她逗乐了,放下手里的工具说:“别动,我帮你擦。”   明晞乖乖不乱动了,面前男生俯低身子,用指腹替她擦去面颊上的灰尘。明晞怀里抱着手电筒,想给他照明,刚抬起来,光源晃到他的眼睛,顾霭沉微眯了下眼。   两人距离太近,她只好把手电筒关了。   就着楼外泻入的月光,他一点一点替她擦干净脸颊,指尖微凉而温柔,捧住她的脸颊,像捧着珍宝般小心翼翼。   明晞乖乖站着,眼睛一眨一眨,视线所及之处,男生领口外的颈脖修长,下颌清棱,嘴唇薄锋,鼻梁高挺。   他生得太过好看,就连女生也会忍不住嫉妒。   感觉她的目光,顾霭沉问:“在看什么?”   明晞笑着,“顾同学,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呀,我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夜风轻拂过,男生微微红了脸。   “嘴巴这么甜,今晚偷吃蜜糖了?”他唇角略弯。   明晞挑眉,冲他扬起下巴,“我偷没偷吃蜜糖,你来尝尝不就知道了?”   擦拭脸颊时,指腹不经意地抚过她的唇角。   对上女孩明亮而期盼的双眸。   有一秒,顾霭沉手上的动作停住了,很深很深地凝望她,眸光之中光影动荡。   明晞牵着他的手搂在自己腰上,人也上前一步,靠进他怀中。   双手环住他的颈脖,静静与他对视。   感觉男生低身压下来的影,她闭上了眼睛,睫毛轻轻地颤。   温温凉凉的触感覆在她的唇上,柔软的,如同那夜抚过他唇上的触感。   极轻的一印,疼惜而克制,满世界都是他的味道。   甜甜的,清凉,像是悄悄融化的草莓冰淇淋,又像是小孩子偷吃了糖果的欣喜。 第25章   这个吻干净而纯粹, 极轻一触, 四片唇瓣擦碰过去, 悄然止于唇上。   彼此温热呼吸交缠,轻颤。   明晞搂着他的脖子, 男生的气息近在咫尺, 眸光与她深深胶融。   她眼中亮亮的,“霭沉, 这是我的初吻。”   顾霭沉捧着她的脸, 声音不由变得低哑, “嗯, 我也是。”   他指腹迷恋地抚摩她的脸颊,像是捧着心尖最珍贵的宝贝。低下头,亲吻她的额间, 眉毛,眼睛, 同样极轻的触碰, 疼惜又克制。   额间相抵,眸光中烙印着对方的模样。   明晞抱着他的腰,轻软地问:“霭沉,你是不是还想要?”   他指腹触过她的唇,深深地凝望她,“想要多一些,可以吗?”   她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覆在下眼睑的睫毛细颤,带着一点羞意的娇。   他再一次吻上她柔软香甜的唇,揽着她的腰将她压入怀中,颀长五指穿进她的发丝间,她仰头迎合他的吻。   墙角处,两人紧紧相拥,男生修长身躯裹覆住女孩,她纤瘦娇小的,完全依赖在他怀中;不同于清淡而克制的初吻,这个吻带着他压抑已久的情感,汹涌的,抑制不住,即将在这一瞬冲破开。   她被他吻得喘不过气,脸颊泛起缺氧的红晕,分启双唇想要汲取更多赖以生存的氧气,男生柔软的舌头却趁机探进来,勾缠住她的,吮舐她的唇瓣舌尖,呼吸与她递进更深。   明晞始料未及,惊得低低呜嘤了一声,双手本能抵在他胸膛。他牵住她的手搂上自己颈脖,深深地亲吻她,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喊她的名字:   “明晞……”   他动了情,每日每夜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他面前,他的怀中,与她亲吻,拥抱,做着恋人间亲昵的事。她已快承受不住,可他仍然无法自拔,流连于她唇舌每一寸的滋味,她身体甜甜的芬芳,吸食鸦丨片般让人着迷疯狂。   一旦沾染,便难以戒除。   在最早之初,那个以她为名的毒,已渗透他骨髓深处。   眼见她被吻得快要无法呼吸,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   明晞气鼓鼓地瞪他,双拳敲了下他胸膛,“顾霭沉,你是想杀了我。”   顾霭沉捋好她弄乱的长发,目光落在女孩鲜红欲滴的唇,被他的吻得略微肿丨起,诱人心动。他低头还想去亲,明晞快一步捂住了嘴巴。   “不准亲了,今天的份额满了。”她瞪着他说。   顾霭沉弯了下唇,抚摸她柔软的发,“好,今天不亲了。”   修好保险丝回到宿舍,秦霄和杨萱的争吵还没有结束。   唇枪舌剑的战斗升级逐渐白热化,一开始李梦甜还尝试从中调解,等明晞和顾霭沉回去,李梦甜已经彻底放弃了劝架,搬了张小板凳在旁边坐着,边嗑瓜子边围观他俩吵架。   见到明晞和顾霭沉走进来,就差没心情激动地吆喝一嗓子,让他们来一起下注赌五毛杨萱胜还是赌一块钱秦霄胜。   秦霄气得脸红脖子粗,冲杨萱吼道:“你他妈不要搞我兄弟,有本事就来搞我!”   杨萱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哪怕对方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一身肌肉铜墙铁壁,声势上也绝不示弱半分。   她一脚踩上小板凳,强行把身高拉到和秦霄齐平的高度,伸手攘了秦霄肩头一把,“搞你就搞你,你以为我不敢搞啊!”   明晞:“……”   顾霭沉:“……”   明晞神情复杂地问:“他们两个……一直吵到现在吗?”   “对啊。”李梦甜对于这俩人逻辑满分的对话方式见怪不怪,磕完一包瓜子,又去开了一罐八宝粥,“我看他们两个感情很好啊。”   李梦甜一语中的。   很快,秦霄和杨萱两人战火升级,吵得难分难舍。   秦霄:“你这么牛逼你怎么不上天?”   杨萱:“别说上天,我宇宙都上给你看!”   秦霄:“……”   秦霄面无表情地瞪了杨萱三秒,忽然觉得自己跟一娘们儿吵了一晚上实在是没意思,换个男的还能干脆利落地干上一架,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一女孩子,他跟人较什么劲。   秦霄打算速战速决,三两步走上前,一手勾着杨萱肩膀,一手穿过她腿窝,把她整个人在半空一百八十度翻了个面,扛在肩膀上。   秦霄说:“让你废话多,今晚你就待天上别下来了。”   明晞送顾霭沉上到五楼,还能清楚听见杨萱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秦霄祖上三代,已经入了土化了灰的外婆,奶奶,曾祖母,下至他还没出生的儿子,儿子的儿子,儿子的孙子,孙子的孙子,都无一幸免,被杨萱用方言集体问候了个遍。   并伴随着“你竟敢把我扛起来,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来啊,有本事就把我往死里搞,我他妈就站在这里让你搞”“你杨爸爸我迟早把你搞得爬着去上课你给我记着!!!!!”   明晞:“……”   明晞觉得这俩人架吵得有点激丨情四射。   明晞和顾霭沉面对面站在门口,还小小地,扭捏不舍了一下。   明晞牵着他的大手,一根根揪玩他的手指,“你到了,我要回去了哦。”   顾霭沉垂眸看她,灯光洒落,女孩长长眼睫投下一圈细碎的绒影,皮肤白白的,唇瓣如红樱。   “嗯。”他低低应了声,又说,“要不然,我再送你下楼?”   明晞笑起来,拉着他的手摇啊摇的,“我们这样送来送去的,晚上都不用回去睡觉了。”   “是不太想回去了。”顾霭沉温柔地看她,唇边不住弯起弧度。   他本想和她在门口多站一会儿,多看她一下,是舍不得她。这话听进她耳朵里,倒全然变了另外一个意思。   明晞身躯跟条小蛇似的原地娇羞扭了扭,嗔道:“顾霭沉,你好讨厌,原来你一直都在想着这种事。”   顾霭沉微愣,没反应过来。   “其实……我也想。”   女孩面颊羞红,凑近他耳边悄悄说:“这周末回家,我们就能一起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总: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小怂包:你再说一次你没有?那周末不一起睡觉了。   顾总:……我有。 第26章   临近校庆, 明晞作为老师心中的优秀学生代表, 文艺双担, 年年都逃不过上台表演的命运。   下午的课结束后,她便留在舞蹈室练舞。   钢琴伴奏最后一段音落, 指导老师拍了拍手说:“辛苦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   “谢谢老师。”   老师和负责伴奏的学生离开,舞蹈室内只剩下她一个人。明晞除下舞鞋, 松开脑后盘发。   看看时间, 已经晚上九点半了。   今天周末, 练得晚了些。   她拧开水瓶喝了口, 身边的手机在震。   顾霭沉:【练舞结束了吗?】   明晞把瓶盖拧上,赶紧端起手机回复:【你还在学校?】   顾霭沉:【嗯。等你一起回去。】   周六下午五点半就放学了,这点数除了零星留校的一些学生, 整座校园都空寥寥的。   她知道今天可能会练得很晚,特地说过让他先回去。   原来他还一直在等她。   明晞看着屏幕他的头像, 唇角不觉地上扬。   顾霭沉:【晚上吃东西了吗?】   明晞抿唇忍着笑, 故意闹他道:【没吃,我要把你的宝宝饿死。】   等了等,顾霭沉没回。   明晞撅起唇,指尖一下下点着手机外壳,咕哝道:“什么呀,也不说过来陪我一起吃。”   她顾着收拾东西,没多久舞蹈室外站了个人,轻喊她的名字。   嗓音沉润, 带着一点少年过渡成熟之间独有的微沙。在夜里像是一片薄薄的冰,润进她的耳朵里,感性流连。   明晞一愣,抬头望过去,顾霭沉手里提着两大袋打包好的食品,站在门口等她。   明晞跑过去抱住他脖子,“你怎么就来了?”   顾霭沉抚摸着怀中女孩柔软的发,“怕你把我的宝宝饿死。”   因为从小练习芭蕾,明晞在饮食方面的控制意识很强。每逢演出前夕,对于热量的摄入也会更加严格。   这段时间她吃得太少,顾霭沉是知道的。   他打包了一大堆吃的,肉菜汤俱全,还有她最爱吃的几样小零嘴,她面上高兴,下筷时还是只挑最素的那几样。   她坐在他怀中,没吃几口便放下筷子。   明晞摸摸肚皮,说:“我饱了。”   顾霭沉拧眉,“不行,吃太少了。”   “可是我吃饱了。”明晞坚持道。   顾霭沉夹了块肉到她唇边,“再吃一点。”   明晞衔住那块小炒肉,嚼了两嚼,咽下去。   她用指腹抚平他眉心,撅唇说:“你好凶哦。”   “你不好好吃饭,我还能更凶。”顾霭沉说着,又给她夹了一块。   明晞乖乖吃下去,第三块任他再怎么哄也不肯了。   “霭沉,你是在喂猪吗?”明晞说,“再这么吃下去,我会长胖,连演出服都穿不进去了。”   “你太瘦了。”顾霭沉说。   她是真的瘦,一米六五的个子,体重还不到九十,每次抱她的时候就觉得,她怎么会那么瘦,抱在怀里就像一只轻飘飘的小布偶。   明晞问:“你晚上吃饭了吗?”   “还没。”顾霭沉说。   明晞夹了一只虾饺,送到他的唇边,“那我也喂你吃。”   见他吃下去,明晞问:“好吃吗?”   “好吃。”他说。   她笑眯眯的,“我也想吃。”   顾霭沉想去夹虾饺,明晞已勾着他的脖子吻了上来。   他微愣住,眸光柔软下来,回应与她亲吻。   四片唇瓣分启,唇舌之间的深入,彼此亲吮缠绵,温热气息丝丝缕缕地交递在呼吸间。   两人微喘着,一起朝后仰倒在舞蹈室的木质地面上。   明晞双膝跪跨在他腰的两侧,两手撑在他脸颊边上;顾霭沉搂着她的腰,颀长五指穿进她的发丝,将她压向自己,眸光软得像是化掉。   明晞俯身凑近他,长发自肩头流水般泻下,滑过他清棱的面庞,呼吸间夜风袭来清幽的紫荆花淡香,如同催人情动的芬芳;   她用自己小巧的鼻尖,一点一点地刮蹭过他高挺的鼻梁。   轻声说:“你知道吗?那天我看了一本书,是有关海洋生物知识的,原来在语言和文化两个层面上,鲸类与地球上其他生物相比,都要更接近我们人类。”   “虽然它看起来和我们很不一样,没有毛发牙齿,拥有四个胃,和一个巨大的鼻子。在吉尼斯世界记录中,蓝鲸的生歹直器长达两点四米,男性某方面的能力与鼻子有关的说法就是出自这里。”   女孩的鼻尖描绘出少年挺拔如山峰的鼻梁,若有似无地,裹挟着她身上温甜的香。   顾霭沉脸颊缓缓浮起一层薄红。   明晞低下头,亲吻落在他的鼻峰,“沉哥哥,你的鼻子好高哦。”   她嬉笑顽皮,一番轻佻的话语被她说得有理有据,全靠那张清丽无害的脸孔,让她无论干任何坏事都显得那么理所应当。   她想起身,顾霭沉扣住她后脑不让她走。   低磁的嗓音附在她耳边,“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说这些话都不害羞的?”   明晞忍着笑,“你亲我一下呀。你亲我一下,我就害羞给你看。”   她皮惯了,他也拿她没办法,相视的眼里酿着纵容的情意,压着她的腰正要吻上去,身旁手机响了。   明晞看见屏幕上闪烁的来电号码,滞了滞,没马上接。   顾霭沉问:“怎么了?”   “没什么。”明晞坐起身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夜晚校园寂静,凉风徐徐。   离开舞蹈室,明晞在楼道找了个拐角,按下接通键,低声喊:“妈。”   “小晞。”纽约那头还是白天,明湘雅是在会议间隙打来的,“怎么这个点数还没休息?”   “最近准备校庆演出,留校排练了。”她说。这些年明湘雅因为集团事务,一年中大多时间都留在国外,母女的感情日渐寡淡,每月除了有关她学业的几通惯例电话,已无其他闲话可谈。   这个点数突然来电,肯定不是因为人到夜晚心思多,突然记起要和她叙一下母女情分。   “小晞,下个月就是你十八岁生日,恰好林董事长和林夫人回国,他们的意思是想和你在晚宴上碰个面。”明湘雅是谢毓一手培养出来的,说话做事也大多继承了谢毓那套单刀直入,毫不拐弯抹角的风格。   “林董事长和林夫人从小就喜欢你,这些年文枫那孩子在国外,你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和他见见。”   明晞微愣,心头本能涌起一股抗拒。   她低下头,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所以你们都安排好了,给我办生日晚宴,安排我跟林家的人见面。你们都安排好了,我又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对面静了几秒,明湘雅说:“小晞,不要闹脾气。”   “我闹脾气?”明晞弯了下唇,讽刺,可笑。这些年明湘雅对谢毓的安排唯命是从,她要就读哪所学校,应该和哪些孩子做朋友,出席哪些社交场合,将来要和哪家集团的继承人结婚。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更没有闹脾气的资格。   在他们眼里,她就像是一个机器人、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任他们摆布,一切以集团利益优先。   她习惯了顺从,退让,从开始的难过,挣扎,一点一点地让自己逼近麻木。   可今夜她不知怎么了,积压已久的情绪一下子涌上来,她不想再这样顶着长明集团千金的身份,做一个任人牵扯的木偶。   因为电话里的人是明湘雅,是她亲生的妈,所以明晞抱着一丝期盼的,希望她能听进自己。   “妈……”明晞闭了闭眼,艰涩地说,“我不喜欢林文枫,我不想嫁进林家。你们……你们非这样不可吗?”   “小晞,你今晚怎么了?”明湘雅说,“怎么这样跟妈妈说话?”   “我只是……”   她话未说完,明湘雅忽说:“小晞,你最近是不是和顾家那个孩子走得很近?”   明晞身侧的手缓缓收成拳,“……你又让人监视我?”   “妈妈是关心你。”明湘雅温声道。   明晞毫无温度地笑了下,“关心我?”   “那个男孩的身世不太好,你外婆不会喜欢他的。”明湘雅说,“他是嘉昀朋友的养子,嘉昀受朋友之托暂时照顾,你和他的交往要适可而止。”   明湘雅虽然很少和她通电话,但她在学校的一举一动都有老师定期汇报,她和顾霭沉走得近,明湘雅不知道已经发展到何种程度,但不会毫不知情。   对于明湘雅来说,年轻时她和纪嘉昀爱过,疯狂过,那是一段毕生难忘的美好时光,同时也造成了一些她永远无法挽回的遗憾。   重来一次,她也许不会做同样的选择。   同样,她也不允许让自己的孩子走上自己的老路。   明湘雅奇怪一直乖巧听话的女儿今晚异常的抗拒,起了疑心道:“你实话告诉妈妈,你是不是和那个男孩在一起了?”   明晞没说话,握着手机外壳的指尖收紧。   夜风吹拂,她的心仿佛也凉透了。   明湘雅说:“那个男孩……”   没等她说完。   明晞轻声打断了,“小的时候我和杨萱一起玩,外婆不喜欢她,看见她就把她赶出去。那时候杨氏企业在国内还没有站稳脚跟,比不上长明,所以外婆说她不配和我一起玩。外婆总说要我带眼识人,不要和不三不四的孩子往来。她们都是不好的,都是坏孩子。”   “可你们都不知道,小的时候根本就没人想跟我一起玩。外婆那么强势,你也是,他们畏惧我,畏惧明家的名声,表面上跟我一起玩,背后都在说我坏话。”   “一直都是杨萱站出来替我教训那些欺负我的人。”   明晞觉得眼眶发酸难受,仰头朝上看,“一个人的品格高贵还是低贱,难道就看他身上有没有钱,穿着哪些品牌,出身在哪门哪户吗?”   “我长到那么大,别人对我好还是不好,难道我真的一点分辨能力都没有吗?”   电话那头安静许久。   明湘雅问:“你喜欢上那个男孩了?”   明晞没有再回答。   她把电话挂断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挂了明湘雅的电话。   因为她觉得再说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抱着一丝期望明湘雅会听她的,会站在她这一边,试着理解她,单纯的,只是作为一个母亲的身份。   事实证明只是她在妄想而已。   挂断电话,明晞独自站在长廊的拐角,点了根烟。   火光明灭闪动,深汲了一口,烟雾沿着唇瓣徐徐滚出。   今夜风大,一会儿便吹散了。   她在冷风里不知站了多久,脸蛋儿和手脚都冻得冰冰的,刚要汲一啖,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彼此的影交叠斜落,映在漆白墙面上。   男生的怀抱宽阔,温暖,为她抵御凉夜里的寒风。   顾霭沉摘掉她指间的烟,握着她双肩把她转过来面对自己,捧着她的脸蛋儿揉了揉,像是在揉着自家不听话的小猫。   “怎么偷偷抽烟,嗯?”   明晞望着面前的男生,怔住,眼眶开始止不住地发酸。   顾霭沉指腹摩抚着她的脸,“眼睛怎么也红了?”   明晞用力眨了两下眼,把眼眶的酸涩压下去,抱着他的腰钻进他怀抱里。   “要抱抱。”她撒娇说。   他抱紧了她,下颌轻放在她的发顶上,“刚才谁给你打的电话?”   明晞摇摇头,脸埋在他的颈窝,闷声说:“就一诈骗电话,问我有男朋友没有,没有的话我生日他们给我送一个。”她抬起头,大眼乌黑湿润,带着一点儿小可怜的模样,直巴巴地望他,“可我已经有你了啊。”   顾霭沉弯了下唇,目光温柔,“这么乖啊。”   “嗯。”明晞点点头,“我本来就很乖。”   刚才和明湘雅那番争执,她已经觉得很累,对他说:“霭沉,我想回家了。”   “好,我们回家。”他说。   顾霭沉牵着她往楼梯口走。她却站定不动了,可怜巴巴地望他,“人家不会下楼梯了,要抱抱。”   顾霭沉被她逗乐了,“怎么不会下楼梯了?”   明晞没吭声,埋着脑袋像根小萝卜似地杵在原地,大有赖皮不走的架势。   顾霭沉习惯她的鬼扯,那点小心思摆在面上明明白白。他走过去将她抱起,“你是能闹。”   明晞倚在他的胸膛,双臂环抱住他的脖子,呼吸间满满都是他的味道,感觉怀抱中他的温度包围,就觉得会很安心。   她平时喜欢同他胡闹,却不会像现在这样显得委屈脆弱,整个人都可怜巴巴的。还很粘他,被抱着怎么也不肯下来。   顾霭沉扬手拦了计程车,一路抱她上车,又抱她回家。   到了家门口,要不是他实在腾不出手拿钥匙开门,明晞还跟只小树懒似的,一整个儿挂在他身上。   把她放落地面,用钥匙开了门,顾霭沉进屋还没走上两步,便被她抱住。   女孩两只胳膊纤细,还不如他一握满。从身后环抱住他的腰,不准他走。   顾霭沉叹了口气,转过身。她乌黑灵润的大眼像是对漂亮的琉璃珠子,清亮,又透着股让人不住心软的小可怜。   明晞直巴巴地望着他,仿佛怕眨眼他就会消失。   顾霭沉捧起她的脸,“你今晚怎么了?”   “霭沉,我突然好想快一点长大。”明晞看着他,轻声说,“长大了,我就能和你干坏事了。”   顾霭沉眼里噙笑,“你现在还不够坏,嗯?”   “不够。”明晞摇摇头,踮起脚尖,凑上去主动亲吻他的唇,“我想和你做……更深入一点的坏事。” 第27章   明晞生日当天恰逢模拟考放榜, 顾霭沉同学再次稳坐红榜榜首, 将她毫不留情地压在了年级第二的位置。   明晞在舞蹈室练舞, 顾霭沉在旁边做卷子陪她。   她一阵飞跑过去,把他扑在地上。   顾霭沉仰躺着, 看着身前笑盈盈的女孩, 无奈道:“又来?”   明晞霸道地扣住他两只手腕,压在他耳旁。不顾试卷笔记本洒了一地, 挑眉说:“顾同学, 你要不要那么用功, 就连陪你女朋友的时候都在写作业, 给其他人留条活路不好吗?”   不止是一模,自打顾霭沉空降到长松,无论大考小考, 周测月测,明晞就此与年级第一的宝座挥泪别过。   虽然两人现在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但明晞心里一直暗戳戳记着他搞崩自己年级第一人设的仇。   在这场学霸与学霸的巅峰对决之中, 明晞跟他硬刚成绩行不通,只好私下使出美人计闹腾。   明晞凶巴巴地问:“作业和我一起掉下水,你先救哪一个?”   顾霭沉眼里染着薄笑,故意逗她道:“你会游泳,作业不会。”   明晞瞪圆了眼,“你居然选择作业?!”她气呼呼地说,“好啊顾霭沉,我们才在一起多久, 你就这样对我!”   他眼中笑意更深。   “我要惩罚你。”明晞扑上去咬住他的唇,惹毛的小兽般霸道又莽撞,像是在跟他撒泼耍赖,为了报成绩被压的一箭之仇,在此刻与他争夺主动的权利;   舌尖与他绞吮一起,你进我退,敌攻我守,在这场唇上之战相互争抢上风。   彼此呼吸愈渐急促,熨烫。女孩唇上温软清甜的味道,是他迷恋的。顾霭沉忍不住搂上她的腰,将她揉入怀抱深处。   不禁用力吻住她,想与她交缠更深。   终究是他先动了情意。   嘴唇与他亲吮之后分离开,明晞拨开他衬衫领口,移向修长的颈脖,吮舐下去。   顾霭沉微扬起下颌,抱住她的手收紧了,手背指骨分明兀显。颈脖线条朝后扯紧如绷,犹如极致的弦,泛起大片通红。   青筋浮露,按捺克制。   哑声喊她的名字:“明晞……”   他动了情,便会忍不住低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沙哑感性,如同在她耳边流连的呢喃。   她喜欢他这样喊她,就像唯独对她才会诉说的情话。   隔着男生校服薄薄的长裤,硬朗鲜明的轮廓渐渐显现。她知道那是什么。她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也不排斥和他做恋人间最亲密的事,要把自己交给他,不会觉得陌生和害怕。   反而,她会有一些期待和欣喜。   小手撩开衬衫的衣摆,指尖轻车熟路地滑过腹肌,逐寸逐寸,牵连他身体遏制不住的颤。她想更深地去触碰他,被他快一步摁住。   顾霭沉嗓音哑得不像样子,闭了闭眼,强忍下心间汹涌的思绪。   “乖,别碰它。”他说。   他牵着她的腕,制止了她的动作,搂在自己的颈脖。   顾霭沉紧抱着她,胸腔起伏着,克制。   明晞在他怀中不好乱动,偏头吻他的耳垂,“霭沉,你不想要吗?”她唇瓣轻磨,气息丝丝入扣。   “可是我想要你。”   轻柔的情话伴随声息吹进他的耳蜗,催眠般缭绕不散,牵动他每一丝心绪。   鼻尖脸蛋儿埋在他的颈窝里,撒娇般轻拱,等待他的回应。   她已把他整个心魄都勾去。   顾霭沉深深地望她,眼底情感汹涌如海。疼惜的,眷恋的,有着对她的深入骨髓的思恋。   他不是容易冲动之人,遇见她后却再没理智过。   他吻了吻她的唇,眸光柔得像水,“你今天是小寿星,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   离开舞蹈室已是傍晚,霞光洒落,火烧云遍布校园上方的天空。   下午自习课明晞在舞蹈室练舞,没带书包过去,要她再爬回五楼收拾书包,她犯了懒,说什么也不乐意。   顾霭沉拗不过她,便折回去帮她收拾。   明晞坐在校外的长椅等他,吹着晚风,小腿悠悠闲闲地晃荡。   身后有人拍了下她的肩。   “霭沉。”她回头,面前却不是意料之中的脸孔。   两个身着黑色西装的保镖,面容冷峻,来意不善。   “你们……”明晞微微皱眉,认出他们是一直跟随谢毓的人。   “明小姐,今日晚宴,谢老太太请您务必回明家一趟。”保镖说。   明晞记起明湘雅提过林氏建材董事长和他夫人本月回国的事;林氏几乎垄断了国内百分之八十的建材供应市场,长明近年几项决策失误,资金缺口和供应链断裂的问题逐日严重——这些都是她在明家无意间听谢毓和明湘雅谈起过的。   林氏作为国内老牌企业,地位之重毋庸置疑,与长明恰好是能互补的关系。谢毓向来看重明家声誉,长明是她一生的心血,林氏的合作案志在必得。   问题就在于,长明和林氏,双方并不信任。   凭借长明的名声和业内关系,能够助林氏开拓海外市场,更上一层;长明与林氏合作,能够解决一直以来的资金缺口和供应链问题,度过难关;两方对于合作案带来惠利心知肚明,但能在商场上混到这个地步的,谁都不是缺心眼的大慈善家。   都想寻求更多的利益保证。   林家与明家的联姻,就是这次合作案最关键的诚意。   从尔虞我诈的商场对手,变为关系紧密的亲家联盟,才足以打消双方互不信任的疑虑。   明晞看了眼停靠在路边的轿车,拧眉道:“我说过我不想去。”   保镖上前一步,挡住她去路,“明小姐,我们也是奉命办事,您不要让我们难做。”   -   顾霭沉离开学校,看见女孩消失在车门内的身影。   穿黑西装的保镖随之坐进去,左右各守一个,阵势严谨,如同在看押试图逃走的疑犯。   顾霭沉皱眉,快步走过去敲打车窗玻璃。   女孩朝他的方向望过来,神情惊愕,她想挣扎,肩膀却被身旁保镖摁住。   保镖声势威胁,命令司机开车。   轿车驶动,顾霭沉一直追到街角,拐弯过后,司机踩了油门,车尾渐行渐远。   他掏出手机打她电话,没响几声被掐断。   再打便无人接听了。   -   明家。   今晚的私人宴会上邀请的大多是商界名流,有资格拿到明家邀请函的,在界内都是能喊得上名号的人物。   对外宣称是为明家千金举办的生日晚宴,主角却不是她。她一个晚辈,即使有才有艺,那也只是将来成为上流名媛必须的包装。   其他人看在明家的颜面赴约,想沾点光罢了。   明晞回到明家已晚,晚宴的第一支舞已经结束。   乐队琴声悠扬,美酒佳肴,衣香鬓影。   偏厅中堂,谢毓和三位她从未谋面的人相谈甚欢。   一对是年约四五十的中年夫妇,衣品不俗,身旁是位和她年龄差不多大的男生,看气质谈吐,应该与那对夫妻关系亲密。   谢毓久病缠身,身体情况一年不如一年,集团事务早已交由明湘雅打理,极少亲自出面应酬。   她今夜看上去精神很不错,大概是提前让医生给她吃了某种药物或者打了针水。   见明晞过来,几人的交谈声中断。谢毓目光落在她身上没得及换下的校服,皱眉道:“怎么穿成这样?给旁人看到像什么话。”   明晞没吭声,嘴唇抿紧,局促地站在原地。   韩舒曼笑了笑,说:“是小晞吧?”   韩舒曼起身走过去,拉着明晞在沙发坐下,温和地拍拍她手背,“都长这么大了,让阿姨好好看看。”   谢毓说:“这位是林董事长和林夫人。”   明晞抿了抿唇,望向面前的中年夫妻,礼貌喊道:“林董事长,林夫人。”   林威微微颔首。   韩舒曼笑说:“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这孩子怎么还那么拘谨。”   韩舒曼和林威在商界都是极有威望之人,行事作风出了名的有手段。她一个道行疏浅的晚辈,对方比她吃多了那么多年的米,行多了那么多年的路,明晞分辨不出韩舒曼对她到底是真情实意的喜欢,还是商业中惯例形式的互吹彩虹屁。   但韩舒曼那句“一家人”,确实像根针一样牢牢扎在了她的心底,让她浑身膈应。   韩舒曼顾着同谢毓寒暄,明晞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她掌心底下抽出。   能让谢毓亲自出面应酬的,林氏的地位可想而知。   谢毓说:“也好多年没见了,这些年你们都在国外,能见上一面不容易。”   “都是瞎忙,林氏比起长明那是小打小闹,这些年沾了您的光,在海外发展还算顺利。”韩舒曼客气回道。   谢毓淡淡笑了笑,这种场合的谦虚礼让见怪不怪,但她自持骄傲,却是很受这一套。   “我们这次回来,主要也是想着合作案的事可以就这么定下来了。”韩舒曼说。林氏在国内市场占比重要,几年前想趁着势头开拓海外市场,败在人脉关系这一层。长明开拓海外市场的时间要更早,等到他们这辈想分一杯羹,长明早就站稳了脚跟。   就算现在集团形势式微,那也比众多企业强上太多。   “我记得……”韩舒曼侧头望向明晞,“小晞今年也毕业了吧?”   明晞一怔,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她身上。   韩舒曼说:“文枫比你大个一两岁,你们年纪相仿,到时一同去澳洲,也算是有个伴。”   “……去澳洲?”明晞没听明白。   谢毓平淡道:“刚才我和林董事长林夫人已经决定,等你毕业,就送你和文枫一起去澳洲留学。”   明晞愣住。   脑袋里像是被什么轰隆一炸,思绪变得支离破碎。晚宴钢琴小提琴的交奏声,宾客欢谈声,面前谢毓和林氏夫妇面带笑意的商讨,她好似忽然什么也听不懂了。   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的嗡嗡鸣响。   “不过四年时间有些太长,现在年代不同了,你们年轻人彼此喜欢最重要。”韩舒曼一手牵着明晞的,一手牵着旁边林文枫的手,把他们的手搭在一起,温和地说,“要是你们等不及毕业就想结婚,我们做父母的也是很开明的。”   作者有话要说:  顾总!!!你媳妇被人摁着牵手手了!!!你人呢!!!!!!!!!!!! 第28章   林文枫望向明晞, 淡淡地笑:“小时候曾经和小晞见过一次, 不过那么多年了, 她怕是早就已经把我忘了。”   年轻男生覆在她手背上的掌心温热,五指修长, 称得上是十分斯文好看的手。可那温度不是某个人的, 只会让她觉得陌生,慌乱。   几乎是一瞬间的反应, 明晞把手从林文枫的掌心底下抽走, 别开脸道:“对不起, 我不太记得了。”   林文枫蜷了蜷指尖, 掌心倏然空落,女孩对他的抗拒显而易见。   厅中一众长辈坐着,他有些下不来台面。   林家是城中为数不多能够与明家势均力敌的。自幼多少世家的小姑娘围在他身边转, 但他谁也看不上,唯独对几年前那个在晚宴上擦肩而过, 却连正眼都没瞧他的女孩子上了心。   他出身在这样的背景, 打小骨子里就透着高人一等的骄傲,他清楚什么样的女孩才能配得上他,将来有资格能成为与他并肩而站的林太太。   虽然是商业联姻,但林文枫本身并不排斥。恰好,他喜欢对方这样类型的女孩。   韩舒曼打着圆场道:“小晞当时年纪小,不记得了也正常。文枫是男孩子,以后要多让着点人家。”   林文枫淡笑说:“是。”   厅中四人交谈甚欢,气氛融洽, 明晞坐在沙发旁角,落在膝头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裙摆被攥出一团团曲折的皱痕。   她不喜欢,不愿意,用沉默作为抗拒的姿态,可谁也没有理会。   这个晚宴里的所有人,像是不约而同地把她屏蔽过滤掉了,没人在乎她的想法,他们要的只是她无条件的顺从和配合。   作为一个乖巧的傀儡,成为这场合作案中最后落定的棋子。   所有声音嗡嗡乱作一团,钢琴和小提琴优雅的奏鸣变得尖锐刺耳;宾客的低声欢笑像是对她背地里的讽刺;长桌上的美酒佳肴,礼服上高级的香水味混淆一起,熏得她反胃作呕。   她忽然厌倦了这个场合里的一切。   她内心抗拒,涌上强烈想要逃走的念头。   谢毓和林家的交谈还在继续,明晞已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她白着脸起身,慌乱道:“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间了。”   “坐下。”谢毓命道。没有给她离开的机会。   明晞半转的身子僵在原地,没有继续动作,也没有应声坐下。   她从没有违背过谢毓的命令,她回到明家六年,就乖乖做了六年谢毓手中的扯线布偶。曾经她以为是她做得不够好,所以无法得到谢毓的认同,她每日每夜地逼迫自己,去完成谢毓对她的期望和要求。   直到后来她才发现,谢毓只是单纯不喜欢她而已。   这扇高门内纸醉金迷,受人仰望,是一个窄小而封闭的圈子,仅仅接受与其地位相等的人同桌进行的游戏。   她是门外之人。   谢毓对她的偏见就像是一座高山,遮天蔽日,打从开始便没有给她翻越的机会。   谢毓愿意让她回到明家,不是因为心头对她残存一丝血脉至亲的怜惜,而是因为从很早开始,谢毓已经预料到长明逐年式微的形势。   她是一颗被精心培养的棋子,用来与其他人联姻,以巩固明家在城内的地位。   她的个人情感,喜怒哀乐都不是那么重要。她只需要乖乖听话就好了。   只要她乖乖听话,这扇高门内的一切都是属于她的,她仍然是旁人眼中人人称羡的明家千金。   可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我不会嫁给林文枫的。”明晞低声说。   晚宴琴音停止,宾客纷纷朝这边投来目光,低声私议。   谢毓脸色垮下,杵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这是她第一次违背谢毓的命令。   心跳得飞快,浑身绷得僵硬,后背衣衫甚至渗透了一层薄汗。   她很害怕。   可她不会再逃避了。   明晞捏紧了拳,坚定地重复道:“我不会嫁给林文枫的。”   谢毓上前。   扬手就是一巴掌打落。   明晞被打得歪过头去,长发从松散的发圈中滑落,凌乱垂在耳侧。脸颊火辣辣的发麻。   “我要你现在立刻向林董事长和林夫人道歉。”谢毓命令说。   “我不会道歉的,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晞哑声说。她缓缓转头望向谢毓,眼眶泛红,压抑已久的情绪全都在这一刻爆发。   “由始至终,这场联姻是你们一厢情愿的安排,您从来没问过我喜不喜欢,愿不愿意,甚至在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有和林文枫正式见过。”   “您为了一己之私,当初硬是拆散爸爸和妈妈逼他们回到南城,活在你的监控之下;他们没有按照您的期望离婚,所以您把这份恨意转嫁到了我的身上。”   “您一直说您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长明好,为了妈妈好,是爸爸毁掉了妈妈的一生。但其实不是,毁掉他们的,是你。”   “是你硬生生拆散他们,毁掉这个家的;是你找人打断爸爸的一条腿,把妈妈安排去海外接管集团事务,让他们分隔两地;是你的强势和专横让大家都畏惧你远离你,当初妈妈想走,是你把外公的死强行加责到她的身上,让她一直以来背负着罪恶感,以便她听从你的掌控。”明晞喃喃地说,眼泪滑落,恨自己这一刻才看清,“你根本就不是我外婆,你就是一个魔鬼!”   她说完便奋不顾身地往外跑,保镖想拦,她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竟硬生生将对方推开,夺门而出。   场面混乱一片,听到谢毓在身后嘶声大喊她的名字,宾客的惊叫,红酒和玻璃杯砸碎在地上。   推门出去那瞬,和慌张闯入的医生护工擦肩而过。   她没有回头。   她不会再回头了。   外面暴雨倾盆而下,顷刻便将她浑身淋透。极尽奢华的豪宅被远抛脑后,冷风混挟着雨水一同涌入呼吸,竟是从所未有的解脱和舒畅。   她很清楚今夜违背谢毓私自跑走的后果,她也许会失去一直以来明家所赋予她的光环。   她不再拥有豪华的住所,舒适的生活,也不会再有人因为她的背景而时刻在她身边吹嘘高捧。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直跑出好远,鞋袜里浸了满满的水,脚踩下去软烂如泥。她才想起自己就这么跑出来,身上没带手机,没带钱包,什么都没有。   她跑到临近一处公交站避雨,浑身都湿透了,冷风吹过止不住的抖。   她双臂环抱住自己纤瘦的身躯,缓缓蹲下去,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像是一只弓起来的小虾米。   马路轿车飞驰而过,溅起水幕。   恍惚之间,她回忆起六年前第一次走进明家别墅的那幕,漂亮的豪宅在夜间光影流转,像是闪闪发亮的珠宝盒子。谢毓就坐在那只珠宝盒子的中央,和现在如出一辙的冷静肃穆,只是她当时还小,读不懂谢毓的情绪。   她开心地飞跑过去,扑进谢毓怀里,出于一个小孩子纯真的心态,想要外婆的抱抱。   谢毓推开了她,脸上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   甚至站起来拂了拂衣袖,扫掉她碰上来肮脏的灰。   她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的卑微,懦弱,心甘情愿地作为一个扯线傀儡。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   她努力按照谢毓的旨意生活,把自己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最初的时候,她只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想要得到外婆一个温暖的抱抱,一句简单的夸赞。   仅此而已。   车灯划破雨夜,照亮视野恍若白昼。少年的黑色球鞋踏进水洼,雨水飞溅。   在她面前停下。   明晞缓缓抬起深埋在臂弯中的脸,望向他。   小脸被冻得发白,漂亮脸蛋上却印着鲜红刺目的五指印,头发凌乱,眼中溢满泪水。   她嘴唇嗡嗡地颤抖,像是想要喊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只有虚弱的颤动。   顾霭沉的心仿佛撕碎般的疼。   他蹲下去,抱住她,将她的脑袋用力摁进自己的怀里。   “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他轻声说。   感觉他身体熟悉的温度,脑海里紧绷害怕的一根弦终于断掉。明晞在他怀里哭得颤抖,“霭沉,我什么都没有了,他们都好自私,总说是为了我好,可他们其实根本就不爱我,都只是为了自己,根本就没人爱我……根本就没有人……”   她哭得崩溃脆弱,他一颗心也痛得支离破碎。   雨夜冰冷,唯独少年的怀抱炽热滚烫。   顾霭沉紧紧抱着她,低头吻上她湿漉漉噙着泪水的唇。   “我爱你。”他说。 第29章   那晚明晞在他怀里哭得崩溃颤抖, 好似要把这些年压抑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宣泄。   他是她此时唯一能够依赖的。   她淋了雨, 又在外面吹了那么长时间的冷风, 等到顾霭沉感觉怀中的人情绪渐渐平复,只剩下迷糊不清的呢喃, 像是有些神志不清了。   他低喊她的名字, 明晞没有应。手背探上她的额头,才发现温度高得烫手。   夜晚十一点, 公交和地铁都已经停运。   雨势太大, 连计程车也叫不到。   顾霭沉在附近的酒店开了房, 一路抱她上去, 叫来酒店服务帮她换掉身上湿透的衣服,又冒雨出去买退烧药。   时间已晚,大多药店已经关门, 他足足跑了两条街才买到。   她情绪敏感脆弱,生病时候更难哄一些, 一番折腾才肯把药吃下去。   半夜, 她发烧难受,他一直在旁边陪她,高烧反反复复,直到快天亮才逐渐退下,人将近虚脱,迷迷蒙蒙地昏睡过去。   顾霭沉用毛巾替她擦拭额上薄汗,又帮她掖好被角。   拨开她额间微微濡湿的碎发,低头, 轻柔地落上一吻。   这一觉睡得香熟,明晞足足从那日清晨睡到当天傍晚,除了中途几次半梦半醒要找水喝,很快又迷糊睡过去。   顾霭沉回了趟住处,拿换洗的衣服过来,又向学校请了假。   醒来时外面已是暮光一片,许是怕影响她睡眠,屋内没有开灯。晚风撩动纱帘在空气中安静翻飞,夕阳隔窗落入,给屋内抹了一层薄薄的暖色。   顾霭沉背对她的方向,在书桌那边处理模型喷漆。   落日薄暮之中,半明半暗的柔光描绘出他清削英俊的侧脸,漂亮的凤眼半垂,眼睫长得仿佛能挂上秋千。   薄唇微微抿起,淡薄如锋。   脊背隔着衬衫衣料弯出一道柔软的弧,处理喷漆的一双手修长硬朗。   安静专注的模样,像是以往她在舞蹈室练舞,他在一旁做试卷等她。   明明是那样清寡冷淡的少年,在她面前却是如水般细致的温柔。   她昏睡那么久,他便一直在她身旁守了那么久,没有半刻离开。   明晞蜷在被窝里静静看他在书桌前忙碌,半晌,她悄悄掀开被子起身,走到他身后抱住他。   顾霭沉手上动作一滞,放下喷漆,转过身来,“醒了?”   高烧一整晚,她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不太愿意说话,往他怀抱深处钻了钻,寻求更多的安全感。   她点了下头,声线软糯的,“嗯。”   顾霭沉问:“饿了没?我刚下去买了粥。”   明晞又点点头。   顾霭沉抱她在床头坐下,把肉粥打开,一勺勺喂她喝。   她乖巧倚在他怀里,他喂一勺,她便乖乖喝一勺。   差不多把大半碗粥喝完,她扭了扭脸,撒娇地搂他脖子,“霭沉,我饱了。”   顾霭沉想起身收拾,她缠着他不肯让他走,小腿环住他的腰,像只小树懒似地挂着。   顾霭沉无奈只能重新坐下,捏捏她的脸,“小脏猫,吃饱了不收拾东西。”   “抱抱,不准走。”她轻哼说。   顾霭沉抽了纸巾帮她擦嘴,一点点拭过女孩淡粉色柔软的小唇,像是一枚小小甜美的樱桃。偶尔娇憨撅起,肉嘟嘟的,叫他心猿意马了。   顾霭沉低头想吻上去,明晞快一步捂住嘴巴,“没有刷牙,不准亲。”   顾霭沉轻笑,“我又不会介意。”   “我介意的好吗。”明晞瞪圆了眼,煞有其事地说,“会毁形象。”   她记起自己昨晚没洗澡,又是淋雨又是高烧出汗,肯定都臭了。   明晞从他怀里跳下来,“不行,我得先去洗个澡。”   顾霭沉看着她匆匆忙忙抱起校服和浴巾,一头扎进浴室里,也不知她是在洗澡还是在打仗呢,捣腾出一阵子兵荒马乱的声响。   没多久声音停了,又传出闷闷的摔倒声,伴随她的痛呼。   顾霭沉顿了顿,站起身隔着门问:“明晞?”   “霭沉。”明晞应着他,声音软软的像是要哭出来,“我摔跤了,你快进来。”   顾霭沉推门进去,明晞身上只裹着一条浴巾,光溜溜的小腿和胳膊露在外边。她从浴缸出来没穿鞋,脚踩在瓷砖地上打滑,重重摔了一跤。   顾霭沉顾不上太多,赶紧过去把她抱起。   “怎么搞的?”他皱眉,给她检查身上伤处。   “我刚才躺进浴缸里才想起没拿洗发水,想着就几步路的距离,我就懒得穿鞋了。结果出来就滑了一跤。”明晞委屈巴巴地说。   顾霭沉抬眸看她一眼,觉得她是懒得出奇。   明晞缩了缩脖子,怕他责怪,没敢吭声了。   她手掌蹭破了块皮,估计是刚才摔倒情急,支撑地面划破的。   顾霭沉拧眉检查着,问:“还摔着哪没?”   “没有了。”明晞摇摇头,乖巧地把两只爪子和腿伸出来给他看,“就破了点皮。”   顾霭沉转身道:“我去给你拿创可贴。”   “不准走。”他刚动,明晞拉住他衣摆,可怜巴巴地摊着自己那只蹭破了皮的爪子,“我手破了,怎么洗头呀?”   顾霭沉:“……”   她攥着他衣摆不肯松手,大眼一眨一眨,真诚地说:“霭沉,你帮我洗头吧。”   顾霭沉拗不过她,怕她吹风着凉,转身去把浴室的门关上。   他抱她进浴缸,明晞挣扎着,“我还裹着浴巾呢……”   “别乱动。”顾霭沉摁住她的手,不让她把伤口放进水里。   明晞不满抗议道:“哪有人洗澡还围着浴巾的?”   顾霭沉在掌心挤了洗头水,抹在她长发上。见她闷闷不乐地趴在浴缸边缘,弯了下唇说:“你昨晚才发过烧,多穿点,怕你着凉。”   “这水温那么高呢。”明晞抬头望他,乌黑的大眼里浸着明亮光芒,显得格外真心,“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在吗?”   顾霭沉微愣,记起昨晚校门口分别,他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带上了车,打手机也无法接通。   等到他好不容易找到她,她却在他怀中嘶声大哭,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晕过去。   他的女孩应该是明媚的,永远带着笑颜的,而不是那样脆弱令他忍不住心痛。   “昨晚……”顾霭沉声音低下来,给她揉头发的动作也变得缓慢。   “霭沉,我什么也没有了。”明晞细瘦的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脸颊依赖地倚在他颈窝里,“昨晚我外婆让保镖带我回去,要我和林家的人见面。他们早就决定好了,等我毕业就送我去澳洲,然后和林文枫结婚。”   “我不愿意,和他们吵了起来,什么都没管就跑出来了。”   “他们都是坏人,都老想着欺负我。”明晞直起身,巴巴地望着他,“我不想和林文枫结婚,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女孩的眸光清透,真诚,如流水般透明干净。此刻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像是把一颗心都捧出来给他看。   顾霭沉深深与她相视,眼中柔情疼惜。   他低头亲吻她的唇,“傻瓜,你怎么会什么也没有了。你还有我。”   明晞点点头,“有你在,我就什么也不怕了。”她说,“霭沉,你要好好保护我。”   “嗯,我保护你。”   “你不可以再让那些坏人欺负我。”   “好。”   得到他恳切的答复,她明亮地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比天边的新月还要漂亮。   洗完头,又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明晞终于觉得自己整个人重新散发着香喷喷的仙女气息。   她一边洗一边闹他,给她洗了个头,顾霭沉全身上下也像是淌了一遍水。   “你等一下。”   他去旁边的架子拿毛巾,几秒钟的时间,明晞从浴缸中站起,自己走出外面。   顾霭沉脚步顿住,不知是浴室温度太高或者什么别的因素使然,清隽的脸上爬了一层红晕。   女孩站在流动的氤氲水雾之中,身姿纤长,黑发如海藻般披散肩头,千丝万缕地勾勒出削薄的肩膀和锁骨。   缓缓地,她摘掉裹在身上的浴巾,光洁无掩地与他相对。   她一步一步走出水雾,来到他面前,优雅清媚如同天空中飘然落于他掌心的天鹅。   她抱着他,轻笑问:“霭沉,我好看不好看?”   顾霭沉没说话,喉咙燥得发哑。   明晞踮脚凑近他耳边,悄声轻柔地说:“只给你一个人看。”   -   从浴室出来,顾霭沉就没跟她说过话。   明晞坐在床头慢悠悠地拎着吹风机吹干头发,瞧着他在书桌那边组装模型。   看着正儿八经清冷寡淡的,可红晕都从脖子烧到耳朵根了。   洗完澡到现在足足十五分钟,半点都没退下去。   明晞唇角心情很好地扬着,吹完头发,她把吹风机扔到一旁,掀开被子一骨碌滚进去,望着他那边说:“霭沉,我困了,想睡觉了。”   顾霭沉顿了顿,调暗了手边的灯光开关。   他还在书桌忙活自己的事,明晞皱了皱眉,又喊:“顾霭沉。”她生气道,“你过不过来?”   顾霭沉组装模型的动作停了几秒,昏暗光线下,他耳朵的颜色加深了几度。   终究拗不过她,他放了东西,朝她走过去。   明晞牵着他的腕带向自己,把他扑倒在床。   掀过被子灵巧地一裹,两人严严实实地卷进被窝里。   她小猫似地一点一点从他的颈窝蹭上他的下颌,唇瓣亲吻上去,衔住他冷淡的薄唇。   “霭沉,我要跟你一起睡。”   她亲吻着他,半个身子俯在他胸膛,把他清冷的薄唇变得熨烫,连带身体的温度也一同燃烧。   唇瓣落在他鼓动的喉结,极轻一吮,便听见少年喉咙里压抑的呼吸。   长发滑过他的鼻息颈侧,她身上甜软的香足以让他引以为傲的克制力全部溃散。   小手沿着他腹肌的纹路,指尖突然被什么烫到,少年抱着她的臂弯不住地收紧。她心头一跳,有些紧张,可黑暗给了她使坏的勇气,大胆地握上了去。   他的呼吸愈加沉重,急促,火一般熨在她的耳畔。指尖几番来回,已让他濒临崩溃。   明晞附在他耳边,声音娇娇的,噙着一丝羞涩说:“霭沉,酒店里有套……”   “你还在生病……”顾霭沉哑声说。   “我好了。”她倔强地望他,乌黑的眼瞳在月色下清亮如辉。   彼此眸光深深交视,她凝视着他的眼,低头吻了吻他的唇。那一吻柔软入骨,仿佛烙在了他的心底,是对他的臣服。   她的视野开始天旋地转起来,朝后仰倒,长发铺散。少年修长的身躯由上自下地裹覆住她,宽阔肩膀遮去了窗外月光。   他吻上她,唇舌缠吮,热切的鼻息如同狂风骤雨降临。   意识再醒时,衣裙已松松垮垮褪至腰间。   “霭沉……”明晞与他紧紧相拥,忍不住低声喊呐他的名字,指尖深陷他的肩膀里。他抱着她缓缓下沉,下沉,沉到最底,让那一份巨大的满足填补了彼此的心。   夜风拂过,交缠的影融成月光洒落,女孩尖尖娇娇的声音化在晚风里,刻骨沉醉。 第30章   隔日清晨, 阳光一点一点地爬上被窝里两人缠在一起的长腿。女孩光溜溜的胳膊露在外边, 搂着他的颈脖, 靠在他胸膛熟睡。   顾霭沉静静看着怀中女孩,眸光柔得像水。指尖拨开她脸侧的几绺发丝, 别在耳后。小脸白皙精致, 眼睫长长,五官生得清丽乖巧, 有种让人疼惜的秀美。   纤细锁骨与颈脖之间, 有他昨晚亲吮留下的红印。   他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眼睫, 鼻尖,辗转来到她娇柔的嘴唇。听见她半梦半醒间细碎轻喃他的名字,让他记起昨夜她蜷在他怀中, 入骨的娇吟。   “霭沉,现在几点了?”明晞刚睡醒, 声音哑哑软软的。   “六点半了, 今天要回学校上课。”顾霭沉揉揉她的发,两人拥抱着不愿分开,贪恋这份无间的亲昵。低头吻了吻她细颤的眼睫。   “我还想再睡一会儿……”明晞赖床不肯起,往他怀抱深处拱了拱,身子刚动一下,她不禁低低唔哝了声。   顾霭沉顿了顿,看见床单那一抹淡淡的血迹,心头某处疼惜的柔软。   “昨晚……我是不是弄疼你了?”他问。   “刚开始的时候有一点。”她身子柔得像一条小蛇, 依附在他的身。与他悄声诉说亲昵,“可是霭沉很温柔……所以就觉得很舒服,也很喜欢。”   听她这么说,少年脸上缓缓浮起一层红晕。她喜欢他清冷寡淡的面容唯独因她染上不一样的色彩,看见他幽深的眼眸中为她掀起思恋的狂潮,他冷淡的薄唇变得滚烫。   鼻息炽热,与她亲吻交缠,像是要把一切都统统燃烧。   他骨子里翻涌着只为她沸腾觉醒的血性,那样纯粹强烈的爱。   他只是她的少年。   彼此相拥接吻,浓浓的情意溢满心扉。一夜过去,他们好像都有些不一样了,变得更加亲密,成长,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与对方分享。   “霭沉,你也很喜欢是不是?”她望着他,眼睛亮亮的。   顾霭沉情不自禁地吻着她的唇,已经沉沦进去。   “喜欢。”他说。   唇息之间丝丝缕缕地交织,流连于这场绵长的亲吻。   明晞噙着笑,脸颊埋在他颈窝里,“那……今晚还要。”   -   洗漱完离开酒店,顾霭沉在路边拦了辆计程车。   坐进去,明晞低头检查手机里的未读消息,情绪不太对。   顾霭沉看见,问:“怎么了?”   “没什么。”明晞摇摇头,关掉屏幕,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揣进衣兜。   她以为今天早上醒来一定会遭到谢毓的连番轰炸,又或者更直接的,谢毓会派人把她带回明家。   以谢毓一贯的处事风格,她昨晚当面违背了她,谢毓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一切都太平静了。   平静得让人觉得反常。   -   长松中学周年校庆,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所有学生都在礼堂集中。   往年一直由明晞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今年因为演出顺序问题,她要提前在后台准备,发言的担子就落在了顾霭沉身上。   明晞在后台换衣服,顾霭沉坐在旁边陪她。   两人已有过亲密之事,她在他跟前便愈发肆无忌惮起来。演出服才换了一半,裤袜还没提上,裸着一双长腿便蹬蹬蹬地跑过来蹦进他怀里,抢走他手里的演讲稿。   明晞瞪他,“不准看,这原本是我的。”   顾霭沉早就看穿她小气鬼的本质,平时不仅爱对他撒泼欺负,还很爱记仇。   他抱起她放到沙发上,蹲低身,单边膝头稍稍触地,给她穿裤袜。   “还闹,等下就要上台演出了。”他好脾气地说。   明晞踢荡着小腿,就是不肯给他好好穿。哼了哼说:“年级第一被你抢了,优秀学生代表也被你抢了,你说,你还想从本宝宝的手里抢走什么?”   顾霭沉笑着看她,“你可以抢回去。”   “本来就是我的。”明晞扬起下巴,骄傲地说,“年级第一是我的,优秀学生代表也是我的。”   她故作娇嗔,与他对视半会儿却憋不住了,眉眼一弯,凑过去笑盈盈地说:“你也是我的。”   顾霭沉也笑,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唇。   杨萱在外面敲门,清咳两声道:“注意注意,校园里还有很多学弟学妹没成年呢,你们两个。”   明晞松开搂着顾霭沉的手,站起来蹦了两下,把裤袜提上去,问:“你怎么来后台了?”   “老熊让我过来喊你男朋友,还有五分钟准备上台了。”杨萱说。   顾霭沉站起身道:“那我先过去了。”   明晞冲他挥挥手,“你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顾霭沉往外走两步,明晞揪住他衣摆,“等一下,要抱抱。”   顾霭沉无奈,只好走回去抱抱她,又哄了好一会儿。   杨萱看着他们两个不过就是分别十来分钟,一个上台演讲,一个准备演出,搞得那么你侬我侬依依不舍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杨萱搓搓胳膊,戏侃道:“我先去外边等,给你们留点私人空间。”   顾霭沉走后没多久,明晞在梳妆镜前整理妆发,刚才和他亲来亲去,口红也脱了一小块。   她四处寻口红,外面敲门声响起。   看看时间,他离开才不到十分钟,这么快就演讲完了?   明晞小跑过去开门,“霭——”   声音戛然而止。   明湘雅连夜赶回国内,路途奔波,脸色十分难看。   她抓起明晞的手腕,沉声道:“你现在马上跟我去医院。”   -   顾霭沉演讲完下来,听见底下坐席的学生在低声私议些什么。   女生:“你听说没,长明集团出事了。说是那谢老太太昨晚心脏病突发进医院,今早人就不行了。”   另一女生道:“不会吧?是不是假消息啊?”   女生:“都上新闻了,明家那边估计也乱着,不然能让狗仔这么快把事情爆出来?校长一直和明家那位亲,收到消息马上就赶去医院了。你看哪年校庆校长没上台演讲的,今年呢,人影都见不着。”   “而且啊,我叔叔在国外和长明的人合作过,昨晚长明集团主席已经连夜赶回国内了,是不是真的,你等下看看一班那位还会不会上台就知道了。”   顾霭沉微微皱眉。   他拿出手机,点开屏幕最新推送进来的那条实时新闻——   《长明集团创始人兼前任董事会主席谢毓,于今日下午17:30分在市医院病逝》   -   明晞被明湘雅匆匆带到医院的时候,谢毓只剩下仪器和各类药物吊着的最后一口气。   直至临终,谢毓都没有承认明晞是明家的存在。   明晞想进病房,被门外的保镖拦下。谢毓吩咐过不想看见她。   进去的只有明湘雅一个人。   明晞独自坐在病房外的长椅,后脑勺倚在医院冰凉的白墙,仰头望着天花板的方向,眼神空洞。   听见里面谢毓虚弱的声音,向明湘雅交代后事。   谢毓父母那辈都是城内十分有名望之人,出身高贵。她骄傲了一辈子,要强了一辈子,即便临终卧于病榻上,惦念不下的仍然是长明的未来。   谢毓交代的事情有三。   第一,长明是明家多年的心血和根基,决不能让它毁在这一代。   第二,林氏的合作案必须完成。   第三,明湘雅和纪嘉昀,必须离婚。   到死,谢毓也没有原谅明湘雅当初和纪嘉昀违背她私自离开的事。   这样强压之下教育出来的孩子,注定是情感淡薄的。   明晞不知道明湘雅此时心里是什么感受,比起她这个半路杀出的孙女,谢毓却是明湘雅亲生的母亲,一手将明湘雅培养长大。   但谢毓临终交代后事的口吻,更像是上级对待下级那般冰冷生硬,嘱托和执行任务的公式化。   没有关怀,没有问候,更没有医院司空见惯的,亲人离世时病床前声嘶力竭的痛哭挽留。   她不知道明湘雅还会不会感到难过,或许明湘雅早就已经麻木了。她或许对纪嘉昀也不剩一丁点的爱了,只是一种执念,当初年少轻狂,对美好爱情可笑的想象。   明晞知道明湘雅会答应的,就像当初明湘雅答应谢毓回到南城,狠心与最爱的男人疏离,把她当作一件补偿品,认同谢毓提出与林氏联姻的合作。   明湘雅是谢毓亲手培养出来最完美的接班人,这些年来,明湘雅变得越来越像谢毓。   “好。”   很久很久,病房里传出明湘雅的回应声。   低哑的,疲惫的。   明晞听着,一颗心像是坠到了冰湖底处,身体仅余的一丝温度也随之散去。   明晞忽然记起那时谢毓对她说的,她生在明家,这是她的命。   明湘雅已经认命了。   明湘雅从病房出来,连夜的奔波让她看上去十分疲惫。但她是个十分美丽的女人,精致妆容和华贵的衣装,撑起了她那份与生俱来的高雅和气质。   明晞缓缓站起身,攥着裙摆的指尖无声收紧,低声喊:“妈。”   明湘雅静静看着她,漂亮的眼瞳不杂丝毫波澜。没有责备她在晚宴上为什么违背谢毓的意思,也没有责备她为什么私自离开。   只是语气很淡地说:“刚才你外婆在里面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明晞抿了抿干涩的唇,仍是那一句:“我不会嫁给林文枫的。”   明湘雅说:“现在集团的情况你多少应该知道一些,资金的缺口越来越大,供应链断裂,再这样下去,长明的声誉迟早只是一具虚壳而已。”   “所以我就应该嫁给林文枫吗?就为了拿到和林氏的合作案,让长明继续维持下去?”明晞不可置信地摇头,怔然地说,“可我根本就不喜欢林文枫!”   明湘雅疲惫地闭了闭眼,“小晞,你不能这么自私,事关整个明家……”   “我自私?”明晞竟忽地笑了,眼眶泛起酸红,“到底是谁自私?您怎么不去街上问问,有几个妈和外婆,像你们这样,为了集团利益不惜卖女求荣,就为了维护你们那些虚荣的面子!当初外婆为了止住外界流言硬生生拆散你和爸爸,现在您为了集团利益要把我嫁给林文枫,这样您和外婆当年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区别?!”   明湘雅脸色很难看,“小晞,你怎么能这样对妈妈说话?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不管爸爸妈妈将来是什么关系,妈妈都是爱你的……”   “不要再说你爱我了!”明晞内心痛苦,眼泪落下,“你爱的是你的利益,你们总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让我学这个,学那个,接触这个接触那个,可你们从来没问过我想不想要,喜不喜欢。妈,我也是个人,我也有思想,有喜怒哀乐,您有没有……有没有哪怕一次,真正听我说的?”   良久的对峙无言。   明晞通红着眼,明湘雅无声静默。   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明湘雅说:“你就是喜欢那个男孩子,是吗?”   明晞没有做声,双拳捏紧,脊背倔强。   明湘雅静静说:“你现在想选择的路,妈妈当年走过,很苦,很累。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是不会幸福的。我不能确定你将来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被伤害……我是你妈妈,我不会害你,我希望你过得无忧快乐。”   “林家有能力,有背景,林文枫是同龄孩子里最出挑的。你从小什么都不缺,很难去体会普通人朝九晚五,每月靠杯水车薪的平凡生活。爱情只是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你们现在还小,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将来呢?那个男孩什么也没有,你得跟着他一年一年的熬,以后出门不能坐专车,只能跟着别人一起去挤公交地铁;你住不起豪宅,只能跟他窝在十几平方米的出租小屋里,和其他人一起共用卫生间和浴室;你们吃不起高级西餐和法国私厨,只能去坐街边小摊。”   “这是你想要的吗?”明湘雅声音平静,却像刀子一样尖锐刺穿她的心,“为了和一个区区认识了几十天的男孩,你就要和妈妈站在对立面上吗?”   明晞喉咙哽咽,启唇想反驳,可明湘雅的话太过犀利,她竟一下子找不到反驳的余地。   她红着眼,艰难而缓慢地开口:“这是我的人生,您不能用您的过往来圈束我的选择,这样对我们不公平。您走过的路,留下的遗憾,不代表我们也会一样。我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顾霭沉。和他将来开什么车,住在哪,吃高级西餐还是街边臭豆腐都没关系,我就是喜欢他,单凭这一点难道还不够吗?”   “你——”明湘雅语滞,和她说不清楚,也没有耐心了。她说:“妈妈现在不是在和你商量,不管林氏和长明的合作案谈不谈得成,你都必须嫁给林文枫!”   “我不要!”明晞崩溃大喊。   明湘雅心又气又痛,不明白向来乖巧听话的女儿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她上前攥住明晞的手腕,“你现在就跟我去林家向林董事长和林夫人道歉!”   “我不去!”明晞哭喊挣扎,死死抠住墙边的扶手,不让明湘雅把她带走。奋力挣脱之间,她竟抬起明湘雅的手背咬了一口!   “你——”明湘雅不可置信,和她说不通道理。心头气急,扬起手便要落下去——   明晞下意识闭上眼,把脸扭开一边。   意料之中的掌掴并没有落下。   一道修长的身影挡在了她身前。   顾霭沉拦下明湘雅高高扬起的手,平静地看她,“阿姨,请您不要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顾总快长大吧qaq 第31章   面前男生维持着平淡礼貌, 只轻轻用手腕挡住了她的动作。   衬衫袖口下, 露出他右腕上狰狞难看的疤。   明湘雅微怔, 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复杂。   她觉得这个男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但她清楚这个男生的来历, 他们原先应该并无交集。   明湘雅缓缓收回手, 落在身侧,一阵无言复杂地看着他们。   明晞悄悄在身后攥他衣摆, 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顾霭沉没说话, 明湘雅先开口道:“你就是顾霭沉?”   “我是。”顾霭沉平静地应。   明湘雅无声打量他, 她久居高位, 生来一副淡雅高贵的气质,说话做事滴水不露,只要她不愿意, 旁人很难从她面上揣测情绪。   明湘雅说:“我听说,你在校成绩很优秀。甚至超过了小晞。”   明湘雅语调平和, 听不出情绪起伏, 这样僵持不下的谈话氛围,她的态度更像是久未归来,长辈对家中小辈真切的关怀。   明晞搞不懂明湘雅话中意图,她只知道以明湘雅的性格,绝不是轻易被说服之人。   明晞心里不安,低喊道:“妈!”   “他是你喜欢的男孩子,”明湘雅看向她,“妈妈想多了解一下他, 这样也不可以吗?”   明晞语滞,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对长辈有种天然的尊敬和服从,何况明湘雅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她找不到反驳的余地。   顾霭沉牵住她的手,在掌心里捏了捏,安慰道:“没事。”   明湘雅看见他们相扣的手,两三秒的时间,目光不动声色地移开。   她说:“我知道在你们这个年纪,男女孩子之间彼此喜欢是很正常的事。但你们还小,应该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小打小闹可以,但要是不小心玩出了火,把你们的未来前程都搭进去,将来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阿姨,我从来没有想过玩。”顾霭沉和明湘雅相视,没有丝毫退缩地说,“我对小晞是认真的。”   “认真?”明湘雅笑了下,不以为意地反问,“你要拿什么来证明你的‘认真’?你和小晞同龄,最多,你比她大上那么一些,在我眼里你们还只是个孩子。她从小被家里保护得太好,难免有些娇蛮任性,离开了明家,将来你能给她一样的物质保障吗?你能保证她不会受苦受累,不会受委屈?”   “我能。”顾霭沉没有犹豫地说。   明湘雅无声地看着面前淡泊宁静的少年。不过十八岁出头的男孩子,穿着和别人一模一样的白衫校服,模样清秀,骨架子已有初成人的高拔和硬朗。   本该正是青涩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这样狂妄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却有种十拿九稳的笃定。   饶是明湘雅这样身份的人,也没当即下断语反驳。   能进入长松中学的,十个里有九个的学生家世显赫。   有那么一瞬,明湘雅竟感到惋惜。他那样出类拔萃的成绩,要是他出身煊赫世家就好了,或许她反对的态度就不会那么强烈。   偏偏,她清楚这个男孩的身世。   她不能把自己孩子的未来,赌在一个一无所有的男生身上。   再开口时,明湘雅态度依然坚决,话语却软了几分,“你养父母的事我很遗憾,我也很尊敬顾先生和他妻子在建筑学界的贡献。你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你们还小,未来的路还很长,阿姨所做的决定都是为了你们好。”   “这样,你跟阿姨说,你将来想念哪所学校,需要阿姨怎么帮助你,你尽管开口。”   明湘雅一番话说得隐晦,但明耳人都能听懂,她这摆了明是要拿钱砸人。   明晞不可置信,在一个男生最骄傲的年纪,怎么能拿钱去羞辱他?他怎么能受得了?   “妈!”明晞着急想上前,被顾霭沉攥住手腕。   他还是平静的模样,没有半丝波澜。维持着和长辈交谈的礼貌,“阿姨,谢谢您的好意,我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会去争取。”   缓缓地,顾霭沉侧头望向她,隔着窗外傍晚柔和的暮光。他眼底的温度似水柔软,“我喜欢明晞,所以关于您的要求,我可能没办法答应。”   明晞微怔,低下头,看着彼此十指相扣的手,温暖的安定从他掌心里传递。她被他紧紧握着,就仿佛有了与全世界对抗的勇气。   她好像什么也不怕了。   -   离开医院,两人在公交站等车。这样跑出来,算是与明家彻底宣战了,他们总不可能回去原来的地方住。   衣服物品都还在家里,他们得回去一趟收拾。   明晞说她从没坐过公交,纯粹出于想气一气明湘雅的心态。明湘雅在医院对她说的那番话,没有专车怎么了,她一样也能搭公交地铁。   正值下班高峰,公交车人满为患,像是塞得满满的沙丁鱼罐头。你攘我一下,我攘你一下,大家随着车子的启动刹车前扑后拥。   明晞倒觉得好玩,没去扶头顶上的把手,跟着人群前后海潮似地浪荡。前边红灯,司机一脚急刹车,她整个人踉踉跄跄地朝前栽去。   顾霭沉手快,一把将她捞进怀里。   明晞抱着他的腰,在他怀里咯咯咯地笑。   顾霭沉捏了捏她的脸,“还笑,等下撞到别人。”   “噢,不笑了。”明晞玩得累了,在他怀里安静靠着。他身高挺拔,窄腰精实,就这么抱着,比那些扶手围栏都要可靠。   她抬头望他,“你今天突然出现在医院里,吓了我一大跳。”   “来晚了。”顾霭沉揉揉她的发,声线温柔。   明晞摇摇头,“你来了就好。”她好奇问,“我在医院里跟我妈妈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听到一些。”顾霭沉如实说。   明晞脸颊微红,想起医院里那番表白,觉得不太好意思,“那……”   顾霭沉淡淡笑了笑,低头亲吻她的额头,“我觉得很开心。”   她说她喜欢他,只是因为他这个人,和他是谁都没有关系。   曾经他活在阴暗里,她是他唯一信仰渴求的那片光,对她的迷恋和思念甚至已深种骨血。他从未想过要与她怎么样,如果她不愿意,他想他也不会勉强……可当她那样笃定地亲口说喜欢他,为了他与家人对抗,他开心得像是要疯掉。   他珍惜地捧着她的脸颊,认真地说:“我不会让你住在出租小屋里的,也不会让你吃路边摊,我会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   明晞对他笑,“嗯,我知道。”   -   公交车上的少年和女孩相视笑得甜蜜,信任,是毫无保留相近的一颗心。隔着朦朦胧胧的夕阳薄暮,明湘雅竟觉得那幅画面异常熟悉。   她把车窗升上去,靠进椅背,有几秒意味不明的出神。   助理在旁询问:“董事长,您后天是否按照原定行程返回纽约?”   明湘雅还在出神。   助理提醒道:“董事长?”   明湘雅感觉太阳穴发酸发胀,头疼得像是要裂开。   连夜奔波,又在医院里闹了那么一出,她现在已经很疲惫。   “帮我取消回纽约的行程。”明湘雅闭眼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半晌,她缓缓睁眼,“对了,嘉昀呢?”   “先生去外地了,下个月才回来。”助理说。   “那就好。”明湘雅望向车窗外,暮色渐沉,街道两旁的路灯已逐渐亮起,在苍茫前路中犹如寂寥闪烁的星火。   光芒一道一道,流水般交错滑过她美丽的面容。   她说:“这个男孩是嘉昀朋友的孩子,不要让嘉昀知道这件事。这些年我们的关系已经很僵,我不想他知道了心里不舒服。”   “是。”助理应道。   -   第二天回校沿路,明晞去了趟银行,果不其然,她身上所有的附属卡都被冻结了。   明晞灰头土脸地从银行出来,抱着顾霭沉的胳膊闷闷道:“霭沉,我没钱了,我现在身上一个硬币也没有,连顿早餐都吃不起,没办法做包养你的小富婆了,你不要嫌弃我。”   他们既要选择和明湘雅对立,这样的局面也在意料之中。   顾霭沉揉揉她脑袋,“不怕,我有。”   明晞冲他眨眨眼,清亮地说:“说好的哦,你会养我的,要给我漂亮的包包和裙子,不能把我饿死了。”   “嗯,我养你。”顾霭沉说。   明湘雅要逼他们屈服,手段当然不仅是停卡这么简单。   以长明在国内企业的影响力,明湘雅一句话,没有哪家企业愿意与长明为敌。   长松原本就是城内各中富豪青睐的私人学校,里面大多都是些富二代、富三代以及富N代的有钱人家子弟。   除了保证人际及学业方面优越的资源,富家孩子之间的利益牵扯复杂。   说明白一点,这地方不仅仅是来上学的,更是来交际的。   杨萱父亲掌持的杨氏企业,李梦甜家族依仗的南弘集团,均与长明有着深切的合作关系。   明湘雅切断了她一切经济来源,不允许任何人出手帮助。杨萱李梦甜平时和她交往密切,两方家人为了防止她们私下接济,同样也砍掉了她们大部分的经济支持。   刚进课室就听见杨萱的哀嚎:“我爸居然真的那么狠心,说以后每个月只给我五万块零花钱,五万块?!五万块能干得了什么,我刚才买了双鞋就只剩下三块九毛五了呜呜呜呜呜……”   李梦甜叹气道:“我家里也说不给我钱了,以后每一笔支出都要有明细,要钱的时候再问他们拿。”   明晞拉开椅子坐下,垂低着脑袋,非常愧疚地说:“都是我害了你们。”   杨萱安慰道:“不关你的事,谁能想到好不容易熬到皇太后驾崩,结果你妈杀了个回马枪,非要把你们赶尽杀绝。”   李梦甜说:“是啊,也不关你的事。”她心疼地看着明晞,“一个周末不见,你是不是瘦了?”   明晞摸摸自己脸颊,“瘦了吗?”   杨萱认真端详了会儿,一拍大腿,“肯定是瘦了!下巴都尖了!”她义愤填膺,悲痛地抱住明晞,“我的小晞晞怎么瘦成这样了,肯定是饿坏了,没钱吃饭是不是?”   杨萱抱得她太紧,明晞被压得打了个嗝儿。   一个充满着红烧牛肉拉面味儿、灌汤肉包子味儿、烧卖、糯米鸡、玉面蒸虾饺、鲜虾红米肠,外加一笼凤爪和大杯豆浆的嗝儿。   抽屉里还放着一盒草莓酸奶没开封,她准备先消消食,留到中午再喝。   不仅没饿着,还被顾霭沉喂得有点撑。   李梦甜眼中含泪,心疼得不行,从裤兜摸出全身上下仅有的三百三十六块钱,塞进明晞手里,“你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保重,千万不能把自己饿坏了。”   杨萱也赶紧把钱包剩下的钱倒出来,私藏在夹层的五分钱硬币把木质桌面砸得哐当哐当响。   她紧紧握住明晞的手,泪如雨下,“我这还有三块九毛五,你都拿去吧,实在不够我就卖血想想办法。这周我不吃饭了,好姐妹要共同进退!”   李梦甜高喊:“共同进退!”   明晞珍惜地捧着那三百三十九块九毛五,仿佛不是捧着这堆该死的散发着铜臭味的金钱,而是高举着她们姐妹情比金坚的旗帜。   明晞擦擦湿润的眼角,“有你们这样的姐妹,我这辈子死而无憾了。”   顾霭沉从外面打完水回来的时候,三朵贫穷姐妹花还在抱头痛哭。   他看她擦着红红的眼睛在身旁坐下,一副被感动得哭出来的小表情,好笑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明晞吸吸鼻尖,感动之情久久回荡于心胸。她说:“人生得两知己夫复何求,萱萱和梦甜的不离不弃,又让我感觉到了人间真情。”   顾霭沉无奈,只好揉揉她脑袋算作安慰。   明晞趴在桌面,脸蛋儿枕在自己的小臂,出神望着身旁少年安静伏案书写的模样。   晨光洒落他洁白的衬衫校服,肤色白皙明净,有种恍若透明的质感。   像初春和煦的风,山间融化的雪,有关他的一切都那么的干净,美好。   “霭沉。”她轻声喊。   “嗯?”   明晞小脑袋蹭过去,胳膊抱着他的,有点沮丧地说:“你说,我们会不会还没等到高考就饿死了?”   “不会,有我在。”顾霭沉说。   明晞点点头,“好在你平时一直有在做模型和设计,我男朋友这么厉害,我们肯定饿不死的。”   她哼了声,孩子气地道:“就是要让我妈知道,我们绝不服输。”   顾霭沉正要说点什么,抽屉里的手机在震。   他看见来电显示,起身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来电的是建越集团的负责人。   那头说:“不好意思啊小顾,我们这边临时出了点情况,之前跟你说好的那个模型的活儿,你可能接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唉,一对苦命的小鸳鸯 第32章   明湘雅的态度很明确, 他们既要选择和明家对立, 就不可能享受任何有关明家的资源。   明湘雅斩断了明晞的经济来源, 不允许其他人向她提供帮助。明湘雅清楚自己的女儿是朵温室里的娇花,明摆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以明湘雅对国内企业的控制力, 她想插手顾霭沉在外面合作的建筑公司易如反掌。   虽说建越负责人与顾清河生前交情不浅, 但顾清河意外去世,商圈瞬息万变, 人走茶凉, 地产界与建筑行业关系紧密, 长明身为地产业龙头, 谁也不愿意出面得罪。   顾霭沉挂断电话回来,看着女孩天真清丽的脸蛋儿,没有告诉她实情。   只说是普通的骚扰来电。   但明晞还是低估了明湘雅的手段, 明湘雅想要逼她回明家认错,不可能只是切断她经济来源那么简单。   她是温室里的娇花, 没有经过风吹雨打, 也没有经过外界的淬炼,对一切的想象太过单纯。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出去亲眼看一看,用头把南墙撞破,撞得疼了,自然也就知道回家了。   明湘雅向校方施压,即日起取消他们在校的住宿资格,逼他们在外面另寻住处。   天色已晚,临时找不到长租的地方, 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附近的酒店和宾馆。   他们逐家逐家问过去,前台录入他们的身份证,脸上热情的笑容顿时变得冷硬,得到的回复都是客房已满。   今天并非节假日,这一路上十几家酒店,不可能家家房满。   离开前台,明晞脸色已经很不好看,她这辈子从没挨过那么多的冷板凳,想不到明湘雅做到这个地步,要把他们往绝路上逼。   她两条小腿又酸又麻,心里委屈,怎么也走不动了。   “我妈就是故意的,想看我们两个睡大街,她就高兴了。”明晞闷声说。低头检查脚后跟,被皮鞋磨破了一块皮。   顾霭沉往台阶走下两步,半蹲身子,说:“上来,我背你。”   明晞小跑过去跳到他背上,从后面抱住他脖子。   她亲亲他脸颊,“霭沉,你真好。”   顾霭沉背着她往前走,夜路安静,街道两旁路灯洒落,青石墙面树影婆娑。   他是男孩子,身体底子自然比她要好,走了那么久也没听他喊半个累字。明晞却已累得不行,趴俯在他的背上,几乎要昏昏睡过去。   “霭沉,要是我们今晚找不到住的地方怎么办?”她轻声问。夜风拂过,她脸颊往他颈窝贴靠,依赖他身体的暖温。   “不会的。”顾霭沉说。   他们都清楚这一切是谁在背后操控,逼他们无处可去,目的是为了让他们屈服。   但以明湘雅那样的身份位置,不可能做出有损明家颜面的事,让集团千金流落街头,与乞丐流氓争抢住的地方,被外界媒体知道,只会落人笑柄。   分岔路口,顾霭沉想起什么,转了方向道:“我们去之前那家酒店试试。”   那晚明晞匆匆从明家跑出,淋雨发烧,情急之下,他只能带她在附近酒店开了房。   这带属于城中核心地带,地段不菲,所建的都是星级酒店。   他们之前在这里住过,大堂经理对他们还有印象。   只不过这次的态度要比上一次生硬得多。   经理言简意赅,要房,有,但只有最贵的套房,仅接受按月入住,押金和房费一次性缴清,比平时加收120%的费用。   神情睥睨,就差没把“爱住不住,不住滚蛋”八个大字凿在脑门上。   明晞听完都快气笑了,“你们跟我妈根本就是一伙的,哪有这样要求的,过不过分?”   经理冷笑,“明小姐,您恐怕还不太清楚情况。长明早就通知各大酒店不允许让您办理入住,我们还能留一间房给您,已经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了。”   “你——”明晞彻底被经理阴阳怪气的语气恶心到了,当即就要炸毛,顾霭沉拉住她的腕,没让她把场面闹得更僵。   顾霭沉揉揉她的发,像是在安抚,“你先把房卡拿了,上去等我。”   明晞不愿意看他这么忍气吞声的,心里难过:“我们真的要住这里吗?”   “总不能让你跟我去睡大街。”顾霭沉说。   “可……”明晞拉着他的衣袖,走到旁边,“这家酒店好贵,住一个月要好几万,他们还要临时加收费用。”   顾霭沉说:“你不要担心这个,钱的问题我会解决。”   明晞还想说什么,旁边经理听见了,插话道:“不接受分期付款啊,麻烦您一次性缴齐。”   明晞气急,“几万块的人民币,砸不死你!”   顾霭沉早就预料明湘雅的手段,明湘雅不至于赶尽杀绝,目的是为了把他们一点一点逼入绝境。   他们除了在这家酒店住下,别无选择。   明晞心里也清楚,但她自小被捧惯着,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拿了房卡经过那经理身边,她愤愤地跺了他一脚,脚底在对方皮鞋面上大力搓动,看那经理痛得龇牙咧嘴的,她心里火气才消了点。   见她走进电梯,顾霭沉从钱包拿出银行卡,递给前台。   前台刷了卡,说:“您银行卡余额不足。”   “还差多少?”顾霭沉问。   前台看了眼,“还差三千押金。”   顾霭沉顿了顿,问:“押金这周末之前补齐,可以么?”   前台说可以。   -   顾霭沉办好入住手续回来,明晞着急跑上去问:“怎么样,那个经理有没有为难你?”   顾霭沉捏捏她的小手,“没有,别乱想。”   他把书包拎进卧室,明晞跟在他身后,不放心地问:“霭沉……你是不是没钱了?”   顾霭沉坐在床沿,拍了掌身旁的位置,示意她过来。   明晞走过去,坐进他怀里。   她今天走得累了,一路都在喊小腿疼,他便耐心给她揉着。   他说:“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课。”   明晞搂着他的腰,脸颊倚在他肩膀,“你不累么?”   “有一点,还好。”顾霭沉说。   “你体力怎么这么好?”明晞顺势把他扑倒在床,玩闹似地亲吻他的眉毛,眼睛,鼻子,久久落于他的嘴唇。他动了情意,把她压进怀抱深处,忍不住想与她亲昵。   这样年轻单纯的年纪,好像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什么疲惫和烦恼都变得不太重要。   她在他怀中急促地喘气,与他紧紧相拥,指尖陷进男生坚实的肩膀里。那时,她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娇声低唤他的名字。   交缠过后,她枕着他胳膊入眠,半刻也不想同他分离。   明晞指尖抚摸着他的唇,轻声说:“你刚才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月光从窗外落入,照亮少年双眸似海深邃。   他深深地望她,眼中是唯独给她的温柔。   顾霭沉牵着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我可以再去找一份家教的兼职。”   他这样说,经济情况确实应该是有些紧张了。   明晞只知道他和顾家的关系,却不知道实际情况。以他的性格,并不像是愿意白受恩惠的人。   明晞说:“实在不行……我就去找我爸爸,爸爸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顾霭沉揉着她的发,“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   “可是……”   顾霭沉低头咬了下她的唇,呢喃地说:“小怂包。”   “我才不是小怂包呢。”明晞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眼睛圆滚滚地瞪他,对上他眸中的笑意。   她知道他在逗她玩,转身把他扑在底下,吻上他。   唇舌之间你来我往,仿佛非要跟他争出个高低。   亲吻着,呼吸愈渐急促,把刚才的话题抛在了脑后。   情意渐浓,明晞倚在他怀里,轻喊他,“霭沉。”   “嗯?”   “等高考结束了,我就跟你走。不管去哪里,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好了。”她说。   顾霭沉望着怀中女孩,目光在她清丽的面庞久久流连,不舍移开。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好。”   -   在那之后他们每天还是正常地上学,放学,只是住的地方从学校宿舍变成了酒店房间,好在两人一直在一起,明晞没觉得有哪些不舒服,反倒是能和他相处的时间变多了,享受这份亲密。   明湘雅忙于集团事务,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唯一有些不同的,顾霭沉向学校请了假,申请晚自习提前离校,有时候没办法陪她一起放学,很晚才回去。   大家都在安静做卷子,顾霭沉不在,明晞身旁的座位空了出来。杨萱悄悄溜过来陪她坐,问:“诶,你男朋友呢?”   明晞望了眼讲台方向,值班老师在玩手机,怕她们私下讲话被发现,压低了声说:“他去做家教了。”   “做家教?”杨萱不可置信道,“你们已经山穷水尽到这个地步了吗?”   明晞叹了口气,把酒店的事告诉她。   “你妈也太过分了吧。”杨萱愤愤道。转头,她想起什么,“不过不可能啊,以你妈的性格,怎么可能还会给顾霭沉做家教的机会?她不让你们住学校,附近地产公司全都是长明旗下的,你们也不可能在这边租得到房子,摆明逼你们住贵价酒店。”   “她做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彻底断掉你们的经济来源。而且我听说建越那边都中止和顾霭沉合作了。”   明晞愣了愣,“建越和他取消合作了?”   “他没告诉你?”杨萱犹豫道,“也是……顾同学脾气那么犟,他肯定不想你担心的。”   “不知道他上哪能找到家教兼职,你妈在各行放了话,谁敢帮忙谁就是在和长明作对,一般小公司哪惹得起。”   明晞没说话了。   明湘雅既要把他们往绝路上赶,就不会给他们留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   他们不过普通高中生,挣扎反抗在明湘雅眼里等同儿戏。明湘雅想堵死他们的后路很容易,顾霭沉又是那样清冷寡言的性子,这些方面不会和她多说,只是默默承受。   明晞想起那天的电话……他走出去接了好一阵子,如果只是骚扰电话,不会费那么多的时间。   应该就是建越打来的。   明晞望着旁边空荡荡的桌面,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   晚自习后,明晞独自回到酒店。她给顾霭沉发消息,隔了好久才收到他的回复。   他说今天得晚些回来,让她早点睡,不要等他。   洗完澡,明晞坐在床边,指尖触摸身旁无人的枕头和床单,心底某处也空落落的。   这些天和他一起,每晚习惯被他抱着入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竟不习惯了。   她独自躺在被窝里,睁眼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将近晚上十一点半,迷糊睡梦间,听见房门外的刷卡声。   门被推开,外面泻入一丝光亮。   进来的人动作很轻,仿佛怕把她吵醒。   她入眠不深,他回来她是知道的。   屋内没有开灯,就着窗外的一点月光,明晞看见他放下书包,脱掉上衣,脊背是少年独有清削利落。   简单擦拭身上的薄汗,拿换洗的衣服去浴室冲洗。   不一会儿,浴室内水流声传出。明晞悄悄掀开被子,脚尖勾到地上的衣服。   微凉的天气,他的衣衫却被汗水浸透,上面沾了灰,一道一道,混着脏土。   明晞隔着门轻喊:“霭沉?”   里面的人没听见。   她索性走近了,推门进去。   他背对她站在淋浴底下冲洗头发。明晞从背后抱住他,不顾自己的衣服被淋湿。   顾霭沉动作顿住,摁停了水流开关,转身和身后女孩相对。   水雾朦胧,她的眉眼也氤得湿漉漉的。   “怎么还没睡?”他问。   明晞看着他,静静问:“你去哪里了,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不是跟你说过,去做家教了吗?”   明晞眼睛一眨不眨的,仿佛想从他神情中判断出什么,“家教课需要上到这么晚吗?”   “学生家长觉得我教得好,就让我加课,我也不好推。”顾霭沉说。   “你骗人。”明晞才不相信,“哪有学生那么爱学习,十一二点都不肯下课的?”   顾霭沉被她的逻辑闹得弯了下唇,拿浴巾给她擦脸,抱起她往外走,“你不爱学习,不代表人家也不爱学习。”   他把她放进被窝,转身去穿衣服,她抱住他,不让他走。   顾霭沉无奈,只好陪她躺下。   她平时十点一过便犯困,倒头就能睡着,今晚却是反常,怎么哄也不肯睡。   明晞枕在他怀里,乌黑眼瞳像对从水里捞起的琉璃珠子,明润漂亮,直巴巴地望着他,“霭沉,我是不是很不好养?”   他抚摸着她的发,今晚很疲累,他连嗓音都比往常轻和。   “怎么这么说?”   明晞抿了抿唇,犹豫道:“你现在每天都回来这么晚,晚自习你也没办法上了……”   女孩的话语轻轻软软的,担忧,像是一团柔若无骨的小棉花,听得人心都要化掉。   顾霭沉说:“只是偶尔,不要胡思乱想。”   她还是那样直巴巴地望着他,湿润的眉眼和清丽面庞让人想起某种可怜兮兮寻求主人抱抱的小动物。   顾霭沉忍不住低头吻上她,她亦闭眼回应他的吻。   这个吻温柔,绵长,有种让人沉浸的魔力。可她心里说不清的不安,不知道来源于哪里,只有被他抱着,吻着,感受与他相贴的体温,她才能安定一些。   明晞说:“你老不在我身边,我当然胡思乱想了。”   “只是暂时的。”顾霭沉耐心道。   今晚两人没有做,他太累了,抱着她没一会便沉沉睡去。明晞倚在他胸膛,感觉发顶他抚落均匀的呼吸,温热。   她在抬头静静地看他,少年眼睫很长,安静搭覆在下眼睑,随着他的呼吸轻颤。   清俊的面庞,高挺的鼻子,淡薄的嘴唇。   是少年清傲的骨气。   她悄悄拿开他睡梦中习惯抱紧她的臂弯,翻身离床。   打开他的手机,一页页翻找通讯记录。   他平时与人来往不多,消息记录并不难找。   未读消息大多是些垃圾广告,没有任何与家教相关的。   感觉旁边的人半醒过来,在寻她的身影。明晞正要放下手机,屏幕推送进来一条短信。   是工地发来的,备注名称“刘包工”。   【明天还来吗?有几车砖赶着卸,朝六晚十,加钱两毛一块。】   作者有话要说:  顾总发家致富之路从工地搬砖开始了(不是 第33章   明晞打开屏幕推送进来的短信, 微微一怔。   身后的人搂住她的腰, 半醒之间, 嗓音微沙,“怎么不睡了?”   明晞匆匆熄掉手机, 塞到枕头底下, 目光落在他的手,掌心和指腹有破损的伤痕。   她记起地上汗水浸湿的衣服, 泥灰混淆, 满是尘土。   明晞眼眶忽地就开始发酸。   她望着他熟睡的模样, 轻喊:“霭沉。”   顾霭沉闭着眼, 没醒,睡梦中潜意识地应她:“嗯?”   明晞抿了抿唇,直巴巴地望着他, 眼尾泛红。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哽咽说不出口。   她小手摇摇他的身, 嗓音发哑, “霭沉。”   男生缓缓睁开眼,眉宇之间疲惫,眸光温柔依旧。就着窗外月光,看见女孩眼睛红红的,嘴唇微抿,难过得让人心疼。   他将她拢入怀抱深处,拍抚她的后背,轻哄着, “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明晞脸埋在他颈窝里,呼吸间满满都是他身上温暖的气息,相拥着,心脏某处酸涩的疼。   她终究无法开口,只是用鼻息轻轻哑哑地应了声“嗯”。   顾霭沉抱着她,“别怕,我在这里。”   -   明晞一夜未睡,睁眼看着外面天色渐亮。刚过五点的样子,枕头底下的闹钟响起,身旁的人动作很轻地起身。   她佯装自己还在睡觉,半张脸窝在被子里,看他起床穿衣服。   等顾霭沉穿戴整齐,背起书包准备出门,明晞才着急坐起,“霭沉。”   顾霭沉脚步顿住,“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明晞攥着被角的指尖收紧,想起昨晚的短信,缓慢地开口:“……你要去哪里?”   顾霭沉走到她身边坐下,“去做家教,今天比较早。”   明晞知道他是在骗她,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坦白。她手臂环着他的颈脖,不愿意他离开。   她低声说:“怎么你这个家教的兼职,出门时间越来越早,回来却越来越晚了。”   “只是暂时的。”顾霭沉说。他捧着她的脸,像是哄着自家闹情绪的小猫,“总要存点钱,不然怎么给你买漂亮的包包和裙子?”   她知道他是在跟她开玩笑,但他昨夜疲惫入睡的模样在她脑海里徘徊不散,鼻尖忍不住发酸。   明晞还想说点什么,顾霭沉手机响了。来电的是那位刘包工。   估计是来催人的。   顾霭沉接起说了几句,挂断电话。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说:“今天周末,你再睡一下,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   说完他便出门了。   明晞抱着小腿坐在床头,望向他离开的门口发呆。他不在,房间显得异常安静和空荡,她心里没来由的难受。   半晌,她爬起来换掉身上睡裙,抓起小包包跟了出去。   怕被发现,明晞特地戴了口罩和帽子,一路跟他上公交。清晨车站人少,他坐在前排,她便偷偷溜到后排。   身体随着公交的启动刹车摇摇晃晃,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快要迷迷糊糊睡过去,广播报站的声音惊醒了她。   看见他起身下车,她匆忙背起包包跟上。   刚过六点,天空还没有完全敞亮,浓浓云层背后撕开一小道黎明的光,雾霭厚重,四周空旷寥廓。   几趟装满红砖的拖拉机驶过,寂静被打破,尘土飞扬。   男生和工地上其他建筑工一起,一趟趟把车上砖头卸下。   塑胶水鞋踩在水泥地里,沾满泥灰;手上的棉纱手套磨得又脏又旧,几趟拉车装运,那么凉的天气,他的汗却淌得像雨。   印象中少年的脊背永远高拔,直挺,从来没有因为什么卑微地弯低;他推砖时脊柱伏低的弧,尖锐像是要刺破衣衫,也刺得她心底一痛。   明晞站在不远处的树荫底下,遥遥看着这一幕,目光没办法从他身上挪移。胸腔像是被灌进了铅,沉闷地坠下去,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样干净美好的少年,却在工地里做着最脏的工作。   她想去找他,双腿如同被什么钉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早该想到,明湘雅切断他们的经济来源,逼他们住贵价酒店,就是为了让他们走投无路的屈服,绝不会给他任何赚钱的机会。   连建越也不愿意冒险和他合作的,没有哪个公司会为了两个无名小辈出面得罪长明。   他只能去做临时工,这样高薪日结又不需要登记身份证的工作,填补日常流水一样的花销。   她也不是毫无察觉,心里担忧,他只是让她放心,把一切都交给他。   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他怎么会选择靠出卖劳动力换取生活。   明晞眼眶缓缓浮起酸红,心脏说不出的难受。手脚架旁有碎石滑落,砸在他的安全帽上,她紧张得一颗心像是被揪在半空。   明晞挪动脚步,想跑过去找他,面前停下一辆轿车,挡住去路。   车窗降下,女人的侧脸美丽又冷淡。   “上车。”明湘雅对她说。   明晞没想到明湘雅会特地来这里,她转身想跑,被保镖抓住,强行带进车内。   明晞挣扎着,“你们放开我!”   保镖顾忌她身份,不敢真的下手束缚,被她猝不及防抬脚踹开。明晞也没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竟会做出这么粗鲁的动作。   明湘雅皱眉,厉声道:“你闹够了没有?!”   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明晞红着眼,嘴唇紧抿成一道发白的平线,泪雾慢慢浮上眼眶,一大颗地沿着脸颊滚落。   她用力地忍耐情绪,身躯微微颤抖,不肯发出半点呜咽。   明湘雅早就预料这样的结局,冷静道:“你自己也看到了,这个男生根本没能力负担你的生活,再这样下去,你们连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都成问题。你到底要和我闹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闹!”明晞挣开保镖扣在她肩头的手,心里委屈,憋闷,愤怒,又心疼他在工地搬砖的那一幕。   “是你把我们赶出学校宿舍,让建越中止和他的合作,逼我们只能去住外面酒店,还让经理抬价,出言讽刺他。所有的事都是你做的!你凭什么在这里说风凉话!”   明湘雅说:“长松中学最早是由长明出资筹建的,明家有绝对的话语权,你应该清楚这一点;建越集团为什么会选择和一个高中生合作,除了他养父顾清河的关系,也和嘉昀特地打点照顾过有关。你们既要选择和明家对立,那么明家所提供的一切资源就与你们再无关系。”   “如果离开其他人的帮助,他连一个好的生活环境都没办法给你,你们也根本没有未来可言。”   明湘雅的冷静自持像一道高高竖起的防线,精准地找到她心里最脆弱的一块,毫不留情地击垮。   在明湘雅面前,她总显得那么无力又渺小。   明晞眼中噙着泪,痴痴喃喃地说:“你怎么能这样?你实在太过分了……”   “我也没有拿你们怎么样,下工地是这个男生自己选择的,没有谁逼迫他。他既然有勇气在医院里对我说那些话,就该预料到必须承担的后果。”明湘雅静静凝视她,看她倔强地流泪,还要坚持维护那个男孩。   她说:“你现在过去找他能怎么样,陪他一起日晒雨淋,陪他搬砖?还是要和他共同进退,做这种靠出卖劳动力廉价又卑贱的工作?”   明湘雅握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把她转向车窗的方向,明净的玻璃倒映出女孩白皙的脸孔。   清丽,眉目如画,被保护得尘埃不染。   与工地那头泥灰四溅的世界对比鲜明。   明湘雅说:“从小到大,妈妈没让你吃过半点苦,受过半点累,在家里练舞练琴,哪一次不是有阿姨在旁边时时护着?你看看,你好好看看自己的样子,你和那个男孩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当初顾清河和沈笛意外离世,留下云南贫困山区构建了一半的扶持项目。当时参与项目的投资方陆续撤资,导致项目一度停罢,他知道那个项目对顾清河来说意义重大,投入了顾清河半生的心血。所以他选择放弃养父母留下的遗产,把钱都用来完成他们生前的遗愿。”   “说得好听一点,他是有骨气。说得不好听一点,他现在根本就是一穷二白。他能够忍受贫贱,忍受工地里朝六晚十的工作,但你能吗?”   “和一群男人住在构建简陋的工棚,没有酒店柔软的大床,没有浴缸,没有招手即来的服务侍应;洗澡你只能用塑胶水管随便冲冲,吃最粗陋的米饭,每天日以继夜的工作,一年复一年。你想象一下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这就是你想象中美好的未来,你看看你自己,多么天真和幼稚!”   明晞被戳中心头痛处,一时哽咽。她是天真,是幼稚,以为只要和他在一起,什么都可以解决,在她心里她的男朋友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好像只要有他在,即使天塌下来,他也会为她撑着。   她把一切都想象得太美好了,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的温柔和疼爱,把外界所有声音都封闭隔绝。   所以当她亲眼看见他在工地里做着那样辛苦劳累的工作,如同美梦摔碎,才会觉得心痛难忍。   明晞流着泪,哽咽地说:“可是我喜欢他啊,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住什么样的地方吃什么样的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了啊。我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这样,为什么非要阻拦我们?”   明湘雅看她哭得凌乱,也觉得心痛。语气放软了几分,轻声叹息说:“妈妈是为了你好,不想你将来后悔。有一条更好更舒适的路可以选择,你为什么非要去走那条困难坎坷的?即使不考虑长明和林氏的合作关系,林文枫也是同龄孩子里最优秀的……”   明湘雅试图握住明晞肩膀,让她明白。明晞挣开她的手,声音哭得发哑,“您怎么能保证我走哪条路一定是对的?我选择了林文枫就一定不会后悔?在我心里,他比林文枫这种靠家世背景的男生要强一千一万倍,最起码他自食其力,懂得感恩,他挣的每一分钱都来自于他自己。他不会自高自负,也不会和你们一样因为仰仗家世有一点点小钱,就选择看不起谁!”   “你——”明湘雅被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没想到她犟到这种地步。还想说什么,明晞已飞快夺门下了车。   怕明湘雅会让司机驾车追上,明晞一头栽进附近小巷里,七拐八折,一路跑了好远,直到确认巷外景色已遥遥隔绝,明湘雅无法找到自己。   四周没有能坐下休息的地方,她后背沿靠着墙壁,缓缓蹲坐下来。   眼睛埋进双膝,纤瘦的身躯蜷成一小团,脊背哭得一抽一抽。   在她心里,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少年。是他带她逃离噩梦,让她有了追逐全新人生的勇气,把她从扯线般的傀儡生活中解脱出来。   他温暖的怀抱,对她的包容疼爱,他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真心爱她的人。   她不明白明湘雅为什么偏偏要将这一切全盘否定,把她的心贬得一文不值,将他们踩进泥地里践踏。   她不知道明湘雅怎么样才肯罢手。   好似那些已经拼尽全力的反抗和叛逆,在明湘雅眼中都不值一提。   她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为什么那么,那么难?   衣兜里手机在震,屏幕闪烁的是她熟悉的名字。   明晞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跺了跺久蹲麻掉的小腿,来时天空还是清晨微亮的鱼肚白,现在却是阴云密布,晦暗不透半丝光亮。   今天预报有场暴雨要下。   休息间隙,顾霭沉给她发了视频聊天。明晞揉揉发酸的眼睛,接通,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过的样子。   “霭沉?”她轻声喊。   画面和声音断断续续的,卡住不动了。明晞看了眼网络信号,这边属于偏郊,又是小巷深处,信号很差。   “霭沉,你能听见吗?”她沿着来路往回走,把手机举高。经过拐角时,与进来的人迎面撞上。   手机摔落在地。   屏幕裂开蜘蛛网般的痕。   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从附近网吧出来,嘴里说着各种脏话和有色段子,高声谈笑,看见面前的女孩,声音霎时打断。   明晞蹲身想捡手机,屏幕被眼前的人用脚踩住。   抬头,对上梁子尧讽刺痞笑的脸,“明家的大小姐,我还没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34章   通话视频一直卡在女孩刚接通的画面。   斑驳的白墙, 露出半角灰霾的天空, 小巷昏暗。并不是酒店房间的背景。   话筒传来断断续续的杂音, 隐约听见她的声音,又不止是她的, 像是还有好几个人。杂乱交缠, 听不清楚。   顾霭沉微微皱眉,试图和她通上联系, “明晞, 你在哪里?”   画面卡住不动, 电流声嘈杂, 卡卡顿顿。   工友抛过来一瓶水,在他身旁坐下,问:“女朋友?”   “对。”顾霭沉起身, 想找个信号更好的地方。旁边工友说:“我刚才拉砖的时候好像看见这个女孩子了。”   工友指了指不远处的林荫,“就在那里, 后来被一个女人带上车, 又自己跑了出来。往小巷的方向跑了。”   顾霭沉脚步顿住,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确定是她?”   工友耸耸肩,“工地上哪有女孩子,最多就是煮饭的大姐。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谁见了都不会认错的。”   手机画面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卡顿,视野旋转。女孩的模样从屏幕上消失,传来什么落地的声音。像是手机摔在地面。   摄像头对准天空的方向, 浓云密布,小巷里杂乱的电线,墙角斑驳,矮楼上方隐蔽的网吧招牌。   几双男生修长的裤腿出现在画面边缘。   镜头被人用脚踩住,遮去一半。   然后他听见女孩惊恐的尖叫声——   “霭沉,救我!”   -   梁子尧和同行的几个男生把明晞拽进旁边网吧,这边地头偏僻,极少人经过,她的大声呼喊等同无用。   网吧是梁子尧自己的场子,二楼大厅,有人闻声朝这边望来,被梁子尧一声吼了回去。   他们把她往楼上的包房扯,明晞大力挣扎,双手紧紧抠住墙边不愿服从,但她的力量对比起几个男生实在太小,被他们拽着像是一只任由摆布的玩具。   几番撕扯,她的头发和衣服都乱了。   “跑?你还想往哪跑呢?”梁子尧冷笑,她的挣扎只会让他更加兴奋,不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攥着她衣领把她往房间里拖。   明晞挣脱不开,对准梁子尧的手狠狠咬下去!梁子尧拧眉痛嘶,女孩通红的眼死死地盯着他,眼泪滚落。听到她绝望惊恐的叫声,刺激他心里的念想更胜。   有人扯住她的头发,把她朝后拉开。明晞痛得忍不住低呼了声,整个头皮都麻了。   她惊恐叫着,手脚胡乱踢蹬,怎么也挣不开。   她被推进小包房里,里面一张椅子,沙发床,狭窄不过十几平米。旁侧半开的一道小窗,天色晦暗无光,寂风卷起枯叶在半空滚动,挟着老式居民楼里混浊难闻的怪味。   这头是死角,与二楼大厅完全隔绝。   明晞趁机想跑出门外,又被谁一把推了回来,朝后跌坐在地,痛得直不起身。几个男生把她拽起来摁在椅背,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大叫,他们拿绳子绑住她的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我他妈让你叫!你有本事就继续叫!在我们地盘上,你叫天皇老子也没用!”   她半张脸被打得瞬间肿起,五指印在白皙的脸上格外鲜红突兀。头发乱七八糟,嗓子也叫哑了。   “放开我!你们这是在犯法!”她红着眼愤怒地瞪他们,大颗眼泪颤抖滚落,砸在灰扑扑的地上。   “犯法?”梁子尧走到她面前蹲下,满意地看她因为害怕不停颤抖的模样,无助又可怜。即使衣衫头发都乱了,这张倔强的脸孔仍然美得令他肖想。   他恶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嗯?”   “放开我!”明晞挣扎扭动身子,厌恶想甩开梁子尧的手,和她绑在一起的木椅发出嘎吱嘎吱随时都可能散架的声响。   她大声尖叫,没有任何用处。   梁子尧让另外两个男生在门外等着,别让其他人上楼,把门反锁,里面只剩下他们两人。   她被绑在椅子上,手脚腕被绳子磨破了皮,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一步步靠近。   目光贪婪流连,眼神之中呼啸破出的念想,每一寸都粘腻得令她作呕。明晞反胃地别开脸,被对方攫住脸颊,强迫地扭转过来。   梁子尧阴恻地道:“你刚才喊他的名字?指望那个叫顾霭沉的来救你?你真以为顾霭沉是什么好东西呢,著名土木工程师和建筑学家的孩子?全校年级第一?就因为他长的那张脸,装的那个样子,骗了多少小姑娘喜欢他?你看不上我,你以为顾霭沉就能比我干净清高到哪里去——”   “不要把他和你相提并论!”明晞眼睛发红,身躯止不住地颤。   梁子尧舔了舔干燥的唇,心头气血上涌,粗粝的指腹沿着她的下颌滑过脸颊,颈脖,抠住她衣衫领口。   撕拉——   衣料碎掉。   衬衫被扯成两半。   大片白皙的肌肤暴露,纤薄的肩膀,细细的锁骨,女孩娇柔的身段。   明晞恐惧得像是要疯掉。   她被牢牢绑在椅子上,无法逃离。   梁子尧目光幽暗,某种压抑的情绪快要破笼而出。女孩脖子上的红印,她与那个男生已发生过亲密之事。那日狭路相逢,她依赖地躲在那个男生的背后,这样清高骄傲他求而不得的女孩,竟会和那样的人在一起。   “你以为顾霭沉能有多干净,嗯?他能有多好?嗯?”梁子尧神情愈发昏暗,咬牙切齿地说。贪婪,念想,愤怒,报复,已经将他理智彻底吞噬。   他喉结滚动着,低头逼近她的脸,“怎么他没告诉你,他到底是谁?”   明晞颤抖着,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逼近,嘶声喊男生的名字——   “霭沉——!!!”   她越是挣扎,梁子尧越是兴奋,深暗的双眸像是地底燃起的幽火。他要占据她,毁掉她,让那个自以为是的男生再也无法高高在上地拥有她。   看着他们崩溃,疯掉,才足以平息他心头的恨!   梁子尧脑袋埋进去,贪婪地咬吮她的脖子,“我现在就告诉你,顾霭沉根本就不是什么著名土木工程师和建筑学家的孩子,他在昆城孤儿院里足足住了三年,他没有朋友,也从来不和谁来往,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妈是按摩店里给钱就能操的鸡,被人包起来的小三,声名早在整个昆城都臭了!他恐怕连自己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吧……哦对了,当初他妈上吊自杀被他亲眼撞见,还曾经有过很严重的抑郁症,想死但又没死成,一直苟延残喘直到被顾家两夫妻捡回去……他外表装得那么清高,美好,把过去全都隐瞒,恐怕谁也想象不到吧?像这样阴暗又肮脏的人,你竟然会选择和他在一起,你是被他骗了……”   对方湿滑的唇舌在她颈脖来回吮舐,攫住她双肩的手力气大得几乎能把她硬生生捏碎。明晞脑子里混乱如麻,好似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讲些什么,也不知道梁子尧口中那个“他”到底是谁。   她崩溃大叫,被梁子尧整个人托起扔到沙发。   明晞双手被绑着,贴沿沙发一点一点朝后颤巍地挪动,很快脊背撞上墙壁,无路可退。   她满脸是泪,嘴唇嗡嗡地抖,本能求救地喊:“霭沉……霭沉……”   门外突然传来沉闷的痛呼,看守的人被摁着大力撞在墙上,瞬间晕死过去。   大门被一脚踹开,光亮猛地泻进,强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顾霭沉看见女孩失魂落魄地倒在房间角落,满脸是泪;撕烂的衣衫和颈脖刺目鲜红的印子,绝望哭喊他的名字;   思绪和理智一瞬之间像被什么炸得支离破碎,胸腔因为翻涌极度愤怒的血液剧烈起伏,双拳紧捏,骨骼承受不住发出毛骨悚然的震颤,青筋凸浮暴起延伸至整个手背。   他双目发红,整个人像是失控了,眸光又冷又深,声音却是低哑至极:   “我要杀了你。”   明晞几乎没看清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窗外几声雷鸣巨响后开始砸落暴雨,紫色的闪电像是要把大地劈碎。随之房间里像是有什么也被砸碎了,骨骼和肌肉混淆沉闷的破碎声。   梁子尧横着从她面前飞过去,撞在墙壁倒下,痛苦又惨烈的大叫。   顾霭沉一步步地逼近,梁子尧瘫在地上捂着半张血淋淋的脸拖拽着身体像残废一样的后退,神情极度惊恐,抽搐着,颤抖地向他求饶。   牛仔裤之间濡湿温热的液体,尿也失禁了。钢条插在他的右眼里,血液混合脑浆飞溅,一地都是。   网吧管理员怕搞出人命报了警,警方很快便派车过来。老旧的矮楼外挤满了过路居民,吵吵嚷嚷。警察和医护人员从外闯入的时候,顾霭沉仍然一脚一脚地踹在梁子尧身上,不留任何余力。   起先梁子尧还会发出一两声哀嚎求饶,后来疼得无法叫喊,再后来以一种诡异扭曲的姿势倒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坨被踹烂的肉。   顾霭沉被警察带上警车,扣进拘留室。   到处都是血。   他身上也沾了血。   -   那场暴雨整整下了三天。   昏天暗地,仿佛要把整座城都淹掉。   明晞被明湘雅从警局带回来,保镖和家里佣人轮流看守在她的房间,三天三夜,滴水不进。   明湘雅走到门口,支开了保镖和看护,独自推门进去。   与外界隔绝的那三天,她不吃不喝,他被关在里面,她仿佛也把自己封闭起来。   明晞抱膝蜷缩在墙角,人已处在极度崩溃的边缘,纤瘦身躯惊弓之鸟般一碰就碎。   看见明湘雅进来,她艰难而缓慢地转头,失魂落魄,脸上满是泪痕。   “妈。”她低声喊,声音也是颤抖的。   明湘雅走到床边坐下,静静地看她。   明晞眼睛渐渐泛了红,冰冷的指尖紧握住明湘雅的手腕,止不住的抖,却异常大力,像是攥紧濒死边缘最后能够救命的草。   “你一定要帮他。”她哀求地说,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他是因为我才会那样的……你一定要帮他……”   “你想我怎么帮他?”明湘雅问。   明晞翕了翕唇,还未出声,明湘雅打断了她接下来想说的话。   “医院伤残鉴定结果出来了,梁子尧人没死。但肋骨被踢断四根,身上大小数不清的软组织挫伤,右眼要做眼球摘除手术。”明湘雅语气平静,重复地问,“你想我怎么帮他?他把人打得重伤致残,现在已经被刑事拘留了。”   “是梁子尧挑事在先的!”明晞崩溃哭喊。   “法院判决不问过程,只看结果。”明湘雅说,“梁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自己好端端的儿子被打得半死不活,下半生算是废了。现在他们拒绝和解,一定要告到顾霭沉坐牢。你难道到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吗?”   “可他是因为我!”明晞听不进去,也不想听,“梁子尧伤成什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这种人死了也是活该!我不能因为这件事眼睁睁看着霭沉去坐牢!”   “你不能?你除了会在这里冲我大呼小叫你还能做什么?”明湘雅冷笑,话语残忍,“顾霭沉在南城没家世没背景,连请个辩护律师都成问题,谁能帮他?”   明晞不可置信于明湘雅平静冷漠的模样,更激得她情绪崩溃。   她流着泪说:“他是因为我才打伤梁子尧的!如果不是因为我,整件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我是您的女儿,您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事不关己,把所有过错都推在他的身上?!”   “现在知道所有事情都是因你而起了?”明湘雅拎着她的胳膊,硬生生把她从床上揪下来。明晞连滚带爬,三天三夜没出门没吃饭,她虚脱得站都站不稳。踉踉跄跄,被明湘雅强行摁在全身镜前。   镜中女孩与昔日的精致漂亮判若两人,明晞自己几乎也认不出自己。头发乱七八糟,眼圈青黑,整张脸哭得发肿,衣衫凌乱,还维持着刚被带回来的样子。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你看看,你看看现在的自己像什么样子。”明晞哭着挣扎,不愿面对。明湘雅抓着她不让她逃开。指骨深陷进她细瘦的胳膊里,疼得几乎要把她捏碎了。   明湘雅说:“你现在知道心疼知道害怕了,懂得跑回家找我帮忙了?当初从家里跑出去的时候为什么想不到今天的后果?说你天真幼稚不懂事,你不愿意承认。他现在人被扣在看守所里,你一句不愿意他坐牢,不能让他坐牢,可你能怎么办?”   “那男孩今年才十八岁,以他的在校成绩,不出意外就是省状元,高考结束他有大把的前景和未来。现在呢?现在他只能蹲在里面,等待法院至少三年以上的判决!”   “这个社会是有偏见的,国有企业不会聘用一个有过刑事案底的人。他没有家世,没有背景,背着这个案底从牢里出来,他的一辈子也就结束了。”   “这就是你们大言不惭要向我证明的,你们自己选择的路,不知天高地厚!”   明湘雅松手,明晞便瘫软地跪坐在地,像一瞬被抽走灵魂的木偶,怔然失去了动作。   明湘雅的话如同一把刀,把她整个人捅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原来她帮不了他,也帮不了自己。   明晞蜷起双膝环抱住自己,后退到角落里,把自己卷成小小脆弱的一团,开始崩溃绝望地哭。   “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她呜咽地说,连声音也是破碎的。那一刻脑海里混乱如麻,无数场景犹如飞快倒流的时间长河,如果他们从不认识,那时雨夜她不曾主动折返肯德基找他;她没有和他同桌,没有与他一起在小树林里偷偷抽烟,没有答应和他一起逃课出去……   如果她没有喜欢上他。   一切都不曾发生,也许他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妈,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明晞哽咽着,哭得整个人都在抽搐。声音破破碎碎已听不清楚,她颤抖地抱住自己,泪水混乱的脸埋进双膝。   “从最开始,我就不应该和他在一起的,是我把他害成现在这样……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想他还好好的……” 第35章   天气预报说, 那是场十年一遇的暴雨。   城市边郊淹去大半, 引发山洪, 矮房和农作物被冲垮淹没;市中积水深可过膝,放眼望去一片汪洋。   直到第八天早上, 雨势才稍稍消停。   轿车停在看守所外, 雨声淅淅沥沥,车窗玻璃上拍打四溅, 到处都像隔了一层薄雾。   早上七点的光景, 天阴得透不出一丝亮色。   明湘雅从车内走出, 助理在旁边为她撑伞。   警察推开拘留室的门, “最多五分钟。”   明湘雅走进去,身后的门被合上。   房间只有她和长桌前静静而坐的少年。   他穿着看守所的衣服,腕上扣着手铐, 在这样死寂高压的环境下足足呆了七天,换做常人早已精神崩溃。   与她面对坐着, 仍然维持着那份平淡不惊的宁静。   明湘雅阅人无数, 此刻也无法从他的面上探知任何情绪。   很难想象这样孤冷骄傲的少年,那日会在网吧红了双眼,丧失理智,把一个人活生生打至残废。   明湘雅凝视着他,“见到我不意外?”   “不意外。”顾霭沉说。话语淡得像一拂即散的烟。   明湘雅问:“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见你?”   顾霭沉没说话。   明湘雅说:“你向梁家认错吧,只有得到家属谅解,你才可能获得法官减刑。我和律师研究过,你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   “她在哪里?”顾霭沉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 只是问这个。   “重要吗?”明湘雅有几分意外。以为他至少会恐惧,慌乱,凌乱不堪的,恳求外界给他帮助。   毕竟他今年才十八岁,大好的人生光景,即将要在监狱里度过。   他只是平静的,没有任何后悔的神色。   像是对这一切毫不在乎。   “你已经是个牢狱犯了,还能指望拿什么给她未来?”明湘雅不留情面地说,“而且,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男生寂静的眼瞳终于有了一丝波纹的荡动。   明湘雅淡漠道:“她去澳洲了,是她自己选择的。”   “我要听她亲口告诉我。”顾霭沉说。   “你想见她?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明湘雅靠进椅背,双臂环抱身前,“刑拘期间除非辩护律师不准探视。我要进来,知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   顾霭沉没说话。没反驳。也没有任何退却的神色。   明湘雅想不到他能犟到这个地步。   “你放弃吧。”明湘雅语气多了几分劝告,“我可以给你请最好的律师辩护,把刑罚减至最低。即使最后还是要判刑,以后我也有办法把你送到国外……”   明湘雅话没说完。   顾霭沉打断了,“如果这是她的意思,让她亲口告诉我。”   空气无声僵持。   明湘雅眉心缓缓皱起,“就算让你见到她又能怎么样?你就会选择放弃吗?”   顾霭沉没有回答。   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需要的你给不了她。你在这里既帮不了自己,也帮不了我们。”明湘雅对他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会选择把过去忘记,重新开始。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些事情不是只要坚持就会有结果的。”   到底这件事是因为自己女儿而起,明湘雅对他的态度始终没有很强硬。   但也没有任何商议的余地。   明湘雅劝告道:“现在距离开庭还有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   “阿姨,谢谢你。”顾霭沉望向她,神情和语气都是平淡的,“我自己做的事,由我自己承担后果。”   明湘雅眉心拧得更深,不可置信自己听到的。   她深吸一口气,“你这孩子为什么这么固执——”   “如果她不在了,那这里就是我人生的尽头了。”顾霭沉平静地说,“不管是在一起还是结束,我要听见她亲口告诉我。”   警察敲门催促,时间已到。   顾霭沉缓缓站起身,朝离开的方向走。明湘雅无声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神色复杂。看守所不是个安逸的地方,里面没有人身自由,活动受限,与外界隔绝。   时时活在各方面的强压监管之下。   男生瘦了许多,松垮的衣料挂在肩头显得空荡,削薄的脊背依然直挺。   明湘雅不明白他怎么能犟到这个地步。   竟然连自己的未来前程都不顾了。   手扶上门把,身后的人开口道:   “她说她后悔了。”   顾霭沉脚步停住。   “她说她后悔和你在一起了。”明湘雅望着面前空荡的桌椅,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不会想再认识你。”   那日,明湘雅始终没有去看男生的反应,她很清楚她所做的,用最淡漠无痕的语气,把一颗真挚的心撕裂。   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一丝不忍。   她扭头望向拘留室内唯一的小窗。   这场持续下了一周的暴雨终于停歇,天光拨开浓云,千丝万缕地洒进来。   清澈,灿烂,美得仿佛将一切洗涤。   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拘留室的门拉开又合上。   少年缓慢而沉迟的脚步声渐渐行远,直到重新归寂于看守所阴暗的长廊。   明湘雅闭上眼,无声叹了口气。   -   顾霭沉拒绝了明湘雅为他聘请的律师,放弃庭上自辩,不让任何人探视。   由始至终,他没有对梁家低声认过一句错。   庭上梁子尧拖着半残不废的身体情绪激动,顾霭沉只是静静看着他,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律师问他的每一道问题,他都答了是。   对当日的伤人行径供认不韪。   七天后,法院判决书下来。   故意伤害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四年,立即执行。   -   出狱那天仍然是雨季,却不像四年前进去的时候来得猛烈。   四处薄雾朦胧,鹅绒细雨笼罩,恍如夜里半醒的梦境。   街道上行人撑伞匆匆走过,白领的高跟鞋踏在路面清脆作响,自行车在人行道和大马路之间川流,好似又有几座高楼拔地而起。   顾霭沉久久地站在原地,看着。   这座曾经熟悉的城市,只剩下一种陌生的空洞。   任何事都与他再无关联。   连心也是空的。   -   他去看守所取回当初押扣的物品。透明塑胶袋里装着的,已经没电的手机,和一只珍珠八音盒。   打开盒盖,指腹抚去底绒上的灰。   扭动链匙,《天空之城》熟悉的钢琴声流出。   转盘上跳芭蕾的女孩翩然起舞。   顾霭沉垂眸看着,无意识的,唇角极淡地弯起一抹弧度,眼底温柔浮现。   只是一瞬间,情感很快消散。   琴声中止,盒盖被重新扣上。   顾霭沉将八音盒放进衣兜,迈步朝前走。   -   工地浓尘滚滚。   装卸车和拖拉机的声音震耳欲聋,吊机在高空作业,总包和爆破员正在协商明天的隧道爆破方案。   总包方负责人姓赵,名立标,年约三四十,脾气相当火爆。   顾霭沉去到的时候,赵立标正把炮眼布置图兜头砸在爆破员的脸上。   “你他妈能行不能行,明天就要炸了,方案也已经报上去了,你现在才来跟我讲装药量可能有问题?!”赵立标揪着爆破员的衣领,看起来随时都可能把对方活生生锤进地里,“你他妈耍老子呢?啊?!”   爆破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颤颤巍巍,大气都不敢吱一个:“我只是说有可能……你也知道,任何工程都允许存在合理范围内的误差……”   “我他妈不想听你在这里跟我放这些个没用的屁,”赵立标冲他吼,“我只要知道,明天的爆破能不能顺利进行,工程能不能如期完成!”   爆破员压根就没胆子说一个不字。   “能的……”他抖着说。   赵立标这才松了手。   赵立标气得冒烟,旁边跟班的赶紧给他递水扇风,“赵总您别生气,这些小孩就是欠收拾,骂多几回就好了,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赵立标冷哼,“现在跟我说不行,当初收钱的时候倒是够爽快!”   赵立标往前走,留意到站在临边防护外的男生,微微眯眼。   顾霭沉顿了顿,问:“你们这里招人?”   哦,就是个来应征临时工的。   赵立标上下打量他一眼,眉清目秀,皮白细嫩,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估计是哪所学校刚毕业的大学生。   一股子缺少社会的毒打,中看不中用的书生气。   工地上向来是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畜生使,想想刚才那个没个屁用的爆破员,赵立标对这种年纪轻轻的男生更是生不出好感。   赵立标没心情也没工夫在这里耗着,随手指了个人,“老陈,你带他过去看看。”   临走前还不忘睨他一眼,嗤声道:“别开太多钱啊,就这么个手不能抬肩不能扛的样子,一百块顶天了。”   -   老陈今年四十五,中等身高,有着久混工地标准的大肚腩和堪比非洲人的黝黑皮肤。临市乡县人,早几年进了赵立标的公司,一直跟着赵立标混。   为人吃苦耐劳,脾气随和,现在算是个小负责人,在施工现场有不小的话语权。   老陈带顾霭沉领了安全帽,熟悉工地环境,“主体阶段朝6晚10,桩基施工一般24小时不休息,工人12小时轮换,浇混凝土的时候旁边必须得有人看着。尤其这阵子雨季,看模板,检查质量,联系搅拌站,都得仔细点,出了差错谁都担不起这个责。”   “那头是工棚,晚上休息的地方。”老陈指了指不远处搭建的三层简易房屋。上下瞧了眼身旁男生,“不过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一般都不愿意下工地。这里的苦不是一般人能吃的。”   “工地钱多。”顾霭沉没有掩饰地答。   在工地这种地方,下至水泥工、建筑工、上至总工程师、总监工、项目负责人,承包方老总,一个个看着灰头土脸的,但实际收入水平要比普通坐办公室的高得多。   工期迫在眉睫,施工现场又急缺人手,老陈也是个实在人,听他这么说,也就没多就问。   老陈说:“刚才你见到的那位是赵总,我们总包方的负责人,脾气比较燥,你们新人没事少在他面前晃悠。不过他人还可以,对待我们这些工人很大方,也讲义气。”   顾霭沉笑了下,算作礼貌回应。   和爆破员几句交流,能看出那位赵总的脾气确实又直又爆。   临时工没有什么特别安排,哪个班组缺人就去哪,安排施工,放线测量,上下装卸搬运。   最近早晚温差大,基本就是日晒雨淋。   从早上六点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半,顾霭沉才回到工棚冲洗换了身衣服。   两只手都是抖的。   他坐在床边对着电风扇吹,拿毛巾擦拭头发。一天的功夫,手臂胳膊被太阳晒伤,皮肤火辣辣的刺痛。   老陈抛了罐冰可乐给他,在旁边坐下,问:“还习惯么?”   “还行。”顾霭沉说。指尖抬起易拉罐的拉环,往上一提。   啪。   气泡汩汩冒出来。   他仰头饮了一口。   “你今年几岁了?”老陈问。   “二十三。”顾霭沉说。   老陈对他刮目相看了,“我看你可以,吃苦耐劳的,什么脏活累活都干。现在工地上很少有年轻人这么踏实了。”   顾霭沉笑了下,还是那句话:“缺钱。”   老陈从床铺底下掏出一瓶高度的二锅头,和他手里的可乐碰了碰,“来点?”   “行。”顾霭沉说。他懂得规矩,工地社交圈狭窄,每天来来去去见到的无非就是各种建筑工、吊机、调度、总监、工程师、总包等。但施工单位应酬多,饮酒避不可免,能喝酒算是个加分项。   酒量的大小会直接决定别人愿不愿意带你去应酬,肯不肯给你结识的机会。   老陈拿了两只半斤装的玻璃杯,和他碰完,仰头一饮而尽。   回以礼貌,顾霭沉也是一饮而尽。   白酒入胃,一连串火辣辣的灼烧。   他不算擅长饮酒的人,一大杯白酒下肚,难免蹙了蹙眉。   老陈更喜欢他了,笑着拍拍他肩膀,又给他递了包中华。   夜晚风大,看起来还有场雨要下,铁门被风吹得哐当作响。   顾霭沉取出一支烟咬在唇间,指尖擦动打火机滚石,一手护火。   点燃汲了口,白雾自薄唇徐徐滚出,微眯起眼。尼古丁的味远远道弥散肺里,浓郁,疲倦。   隔壁床的姓王的工友躺着在看电视,不知转到个什么频道,一阵优雅的钢琴伴奏后,听他惊叹地道:“这姑娘真漂亮!”   顾霭沉顺着声音望过去,目光微微滞住。   老陈戏道:“你一年到头天天在工地对着混凝土浇筑,看见个卖菜大妈都觉得漂亮。”   电视机里转播的是澳大利亚悉尼歌剧院,皇家芭蕾舞团的一场音乐歌舞剧。   身着白色芭蕾舞裙的女孩轻盈起舞,鞭转,弹跳,与舞伴托举飞翔。   优雅如同天鹅再现。   明眸皓齿,垂眸低笑之间,宛如一幅会流动的云烟水墨画。   王工友眼睛都看直了,“每天对着你们这些大老粗我还能有审美水平吗?见到个女的我都觉得美得不行。但这个特别美一点。”   “那是皇家芭蕾舞团首席,能不美吗?”老陈懒得理他,扭头看顾霭沉,诧异道,“小伙子,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也跟他一样看得眼睛都发直了?”   顾霭沉静静看着屏幕上的女孩,无声。幽深的眼底读不出情绪。   烟卷停滞在指间,白烟袅袅往上窜,烟蒂燃烧垂下一小弯的弧。   风一吹,烟灰落地,随之散去。   脑海中许多画面闪过,她调皮的,嬉闹的,玩笑的,难过的,开心的,羞涩的,每一幅每一幕……校园幽静长廊尽头,女孩倚靠在他怀里,手臂环住他的颈脖,闭上的眼睫微微轻颤,月光染上她清丽的面庞。   唇瓣柔软香甜的温度,呼吸间丝丝缕缕的交织,是他骨血里深种多年的毒。   老陈叹了口气,觉得这老的也是,年轻的也是,一个个看见美女都挪不开眼睛。   他抄起遥控器关掉电视,赶姓王的出去,“刚赵总在外头叫你呢,还看。”   王工友赶紧爬起来提着裤子往外跑。   赵立标那个暴脾气,迟一秒都是惹不起的。   电视被关掉,女孩的模样消失在屏幕中。   心间翻涌的情绪却久久无法平复。   老陈见顾霭沉情绪不对,奇怪问:“怎么了,你还真喜欢看芭蕾啊?”   顾霭沉没说话,仰头又饮一杯酒,颈脖拉长,喉结滚动,烈酒辣得他胃里一阵灼痛。动作太凶太猛,忽地被呛到,哑着嗓子低咳了好几声,眉心深深拧起。   白酒炽烈,尼古丁的味道蚀骨浓郁,才勉强将胸腔情绪压下。   老陈没见过这样一个斯斯文文的小伙子,喝酒抽烟能这么凶。   他裤兜外露出半角的八音盒,嫩粉的颜色,珍珠嵌边,一看就是女孩子家才喜欢的玩意儿。   老陈随口问:“你女朋友的?”   顾霭沉拿出来,翻开盒盖,上了链匙,熟悉的钢琴声在夜里清脆如风。   他垂眸看着,眸光寂静流淌,幽深无言。   隔了好久,嗓音很哑地应了声:   “嗯。”   “你下工地,怕是要好久不得见了。”老陈说。   跑施工现场的,一年到头待在家里的时间寥寥可数,哪里偏僻就跑到哪里开荒,有老婆的就是守活寡,有孩子的就变成留守儿童。   老陈不知道他具体情况,却说得没半点误差。   顾霭沉低声说:“是很久没见了。”   “多久了?”   “四年多。”   “四年多?”老陈差点被二锅头呛死,“我也就十个月没回家,你四年没回,不怕女朋友跟人跑了?”   顾霭沉看着转盘上跳舞旋转的女孩,不知想到什么,眼底竟浮了一丝笑意温度。   很快,又沉寂下去。   “已经分手了。”他说。   “该不会真跟人跑了?”   顾霭沉没说话。指尖抚过女孩的脸颊。   老陈来了兴致,好奇问:“那你前女友,也是跳芭蕾的?”   “嗯。”   “长什么样,漂亮吗?”   “漂亮。”   “能有多漂亮?比刚才那个首席还漂亮?”   “差不多。”   “性格怎么样?”老陈想起家中隔三差五和他吵架的媳妇,叹气道,“像我媳妇就不行,脾气不好,特能闹事。”   “她也爱闹腾。”顾霭沉想起往事,很淡地弯了下唇。笑意转瞬流逝,如同往常一样,心间只剩下空洞。   老陈叹了口长气,“听着倒像是个好姑娘。”   “是挺好。”顾霭沉合上八音盒,揣进衣兜,“就是怂。”   “你就没打算——”   老陈话没说完,赵立标从外面进来,对顾霭沉说:“新来的,外面下大雨浇砼,你去看着。”   他今天早上六点上工,刚刚才回来休息。   将近十六个小时了。   老陈赶紧帮话道:“赵总,他——”   赵立标没什么耐性,皱眉道:“其他班组都休息了,工地没人,明早要验收,必须得有人看着。”   老陈还想说什么,顾霭沉摁灭烟头,站起身道:“我去吧。”   正好,他不想在屋里待着,想找点事做。   身体已经很疲惫,但只要停下来,脑海里就会不停地记起某个人。   顾霭沉经过门口,和赵立标擦肩。赵立标扯了扯唇,讽道:“量力而行啊,别晕在工地里,我还得找人把你给抬回来。”   -   下大雨浇砼,除了泥工,其他班组都可以休息。但旁边必须得有人看守,检查模板质量,联系搅拌站,做试块,调整水灰比。   混凝土料在水里泡的时间长了,水灰比受到影响,交工照样会受到延误。   第二天赵立标赶着去现场处理隧道爆破的事,很早就起来了。下楼小解的时候经过工地,搅拌站送来的料太稀,导致混凝土漏了好几方,顾霭沉正在联系泥工解决。   浇砼从半夜直到第二天早晨,顾霭沉就整整在那块水泥旁边守了十个小时,没合过眼。   赵立标走过去看了眼,问:“都检查好了?”   “这种早强型混凝土,初凝固四十分钟,终凝不超过十小时。”顾霭沉说,“其他我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可以验收。”   赵立标没说话了。   神情有些意外。   默了几秒,赵立标问:“你以前下过工地?”   “下过。”顾霭沉说。   “你——”   赵立标刚启唇,隧道那边传来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破声。   紧接着,浓烟滚滚,地都在震。   赵立标愣住,下意识扭头看旁边墙上的时钟,脸色瞬间黑了,低骂道: “操!”   顾霭沉也微微皱眉。   老陈兵荒马乱地跑过来,“不好了!爆破那边出事了!”   -   原定早上八点三十爆破。   八点十分就提前炸了。   现场一片狼藉。   爆破员不知所踪。   赵立标揪住工人的领子,粗着脖子吼:“定好八点三十爆破,为什么足足提前了二十分钟起爆?!爆破员呢,啊?!”   “我、我也不知道啊!”工人战战兢兢,抖着声说,“我刚才还在封锁现场,结果说炸就炸了,吓死我了!现在全世界都在找爆破员,谁知道他死哪去了!”   顾霭沉捡起地上凌乱散落的爆破方案图。   隧道全长左幅833米,右幅760米,合计1593米,分AB两点同时起爆。因为爆破员操作失误,B点提前起爆,而A点下埋的乳.化炸.药和雷.管与起爆.装置短路,未能如期起爆。   原定爆破的隧道只炸了一半,另一半还埋着随时都有可能引爆的雷.管。   按爆破排险制度,现场爆破后必须由爆破员进行排险,确认无哑炮等情况方可进入作业。   但现在爆破员不知所踪。   所有人乱成一团,你推我我推他,谁也不敢站出来。   混乱争吵之中,有人指那爆破员是在爆破公司挂证的,实际上根本不具备爆破资质。   老陈对赵立标说:“赵总,要不我们还是报警吧,现在这个情况也没办法继续作业……”   “报警?!你他妈脑袋是不是也跟着起爆.装置一起短路了?”赵立标怒极道,“让上头知道我们的爆破员竟然没有爆破资质,工程还要做不要做了?好几个亿,出了事你们谁都别想拿到工钱!”   涉及钱的问题,没人敢吭声。   工程一做就是三四年,都等着完工那笔钱养家糊口。   工期又迫在眉睫。   赵立标忍了忍脾气,说:“让人把负责爆破那臭小子抓回来,其他的人下隧道,继续作业!”   工人们面面相觑。   “不能继续作业。”顾霭沉走过来,“这底下有哑炮。”   一听说有哑炮,所有人更加不敢动了。   老陈惊异:“有哑炮?是不是真的?”   工人们开始慌乱了。   “不是,有哑炮怎么能下去作业,万一挖响了雷.管,这里所有人都得跟着没命!”   “隧道里一共埋了19支雷.管和12公斤的乳.化炸.药,不是开玩笑呢吗!”   “赶工期也不是这样赶的,这不是拿我们的命去赌吗?”   “全他妈给我闭嘴!”赵立标越听越怒,指着他们说,“让你们出主意的时候一个个安静如鸡,现在倒会嚷嚷了?有本事就给我站出来,在我面前大声点说!”   没人敢站。   赵立标扭头看向顾霭沉,质疑道:“是你刚才说这底下有哑炮的?”   “雷.管是起爆.器材,比较敏感,剧烈撞击也会爆。你让人下挖掘机,万一挖响了就有可能带爆炸.药。”顾霭沉说。   赵立标看着面前年纪轻轻的男生,觉得好笑,“你说有哑炮就有哑炮,你他妈算老几?耽误了工程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不挖你就等着坐牢,遗漏在外面的雷.管一颗三个月。”顾霭沉说,“顺便提醒一句,牢饭不怎么好吃。”   赵立标:“……”   赵立标活到三十七八快要四十岁的年纪,一直脾气火爆横行霸道,全世界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绕路走,还是破天荒头一回被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噎住了。   赵立标气不打一处出,手叉腰上,摘了安全帽指着顾霭沉,“不是,你哪来的?搁这儿跟我讲爆破?你书念完了吗,奶断了吗,懂什么是雷.管起爆吗?”   “一般隧道钻爆开挖,采用光面爆破、毫秒微差按不同部位有序起爆。”顾霭沉说,“不管是电雷.管还是非电雷.管,爆破过程都能听到有节奏的爆破,从而判断是否存在哑炮。”   赵立标神情复杂:“你的意思是,你靠听的,听出来这底下有哑炮?”   “是。”顾霭沉说。   赵立标愣了一秒,然后开始笑。   他戏谑问:“你以前干过爆破?”   “跟家人下过隧道,看过课本。”顾霭沉平静地说,没在意赵立标的看轻和嘲讽。   赵立标笑得肚子都疼了,对身旁老陈说:“你听听你听听,多大的口气。人家看过课本,合着还是个理论高手。”他问,“实操呢?知不知道这是有经验的爆破员和专业工程师干的活儿,你一句听,你就跟我说你听出来有哑炮了?”   “没实操过。”顾霭沉说得坦然,“不过今天有机会了。”   赵立标没再笑了。   他眯起眼认真打量面前平静不惊的男生,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长得皮白肉嫩,眉清目秀。一副偏得小姑娘喜爱的脸,却在工地里干着最脏的活儿。   明明没有什么实践经验,说起来话来倒是底气十足。   赵立标看了眼腕表时间,想那傻逼爆破员估计一时半会儿抓不回来,工程赶着交工,今天必须继续作业,确实没时间再耗下去。   他看向顾霭沉,半信半疑地道:“你懂得排险?”   顾霭沉说:“找到没响的把导.火.索拔了就行。”   赵立标觉得自己今天真是中了邪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全在这里听一个乳臭未乾的毛小子忽悠。   “行,你他妈今天要是能把这事儿给我解决了,我立马提你做副总!”赵立标对老陈说,“把安全帽给他,让他下隧道。”   下隧道之前,顾霭沉在看B段的炮眼分布图,把可能存在哑炮的地方用红笔圈出来。   老陈把安全帽递给他,知道拦不住,叹气说:“下边没有防护网也没有安全通道,只有走道板,离地有五六米,你翻钢筋墙的时候当心别被挂着衣服,要万一掉下去,人就没了。”   “放心。”顾霭沉说。   他从十几岁开始便跟着顾清河和沈笛泡在各地方的施工现场,下过隧道,也上过房屋建造。被他们收养的那几年,学到的理论知识,接触过的经验,比许多在工地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人更加扎实。   顾霭沉戴上安全帽,沿着扶梯往下爬。隧道洞里幽深,灯光又暗,每走一步都必须小心。   人快进去的时候,老陈捡起地上个东西,赶忙道:“诶,小顾,你东西掉了。”   是他的八音盒。   顾霭沉接过放进衣兜,对老陈说:“谢谢。”   “对了,有个问题。”老陈记起昨晚被赵立标中途打断的对话,“你女朋友就这么跑了四年,你就没打算去找她要个说法?”   顾霭沉顿了顿,说:“要找的。”   他望着脚下幽深看不见底的隧洞,只要稍不留神跌下去,等待他的就是半身不遂或者当场死亡。   工地意外常有,下去排险的人身上没有安全绳,一切全靠自己小心。   但他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   “不止要找,还要把她揪回来拎拎耳朵,好好教育。”男生一步步走下隧洞,直到黄色安全帽彻底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不过,不是现在。”他说。 第36章   【五年后】   飞机穿过云层, 在跑道一阵平缓减速后靠桥停下。   播报声音官方甜美, 感谢乘坐本次航班, 告知当地信息,以及天气预报等。   明晞偏头望向窗外, 被绚烂的日光刺得微微眯起眼睛。   空旷的停机坪, 周边高楼拔地而起,眼前景色熟悉, 又让人觉得陌生。   她离开这座城市已经九年。   再回来, 有种恍惚如隔世的错觉。   下飞机前, 空乘笑容可掬地对她说:“明小姐, 祝您生活愉快。”   明晞回以淡笑。   -   司机把行李搬进车尾,明晞坐在后座,摘掉脸上的墨镜, 眉眼间略微疲惫。   老刘为明家打工多年,算是看着她长大的。见到她也很是高兴:“明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这几年先生老是念叨着您呢。”   明晞说:“在澳洲的时候也有经常和爸爸通话的。”   “那怎么一样。”老刘说, “自家的孩子,当然要待在自己身边才能安心。”   明晞淡淡笑了下,无言地扭头望向窗外。   不是她不想回来。   当初离开,她选择把某些人和事深埋在过去,想让时间冲淡忘怀。然而九年过去,她始终无法坦然面对。   连带这座城市,也变成了她不敢踏足的禁区。   这次回国,是因为两方家族的施压。   明晞靠在椅背, 出神望着外面风景。天光洒落她白皙精致的面庞,褪去了少女时期的青涩,五官变得愈加明艳,动人。   举手投足之间,透着股让人心脏漏跳一拍的美。   就是瘦了。   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太好。   全靠精致妆容和衣服撑起的华丽外表,一双眼睛空洞洞的,没有神韵,对任何事情也无法再提起兴趣。   漠然麻木,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轿车驶上跨江大桥,两旁风景飞速倒退。她把车窗降下来一些,让风吹进,试图驱散胸腔那股没来由的闷结。   江岸东侧CBD商业区高楼耸立,一座座拔地而起,犹如参天;桥下珠江流淌,天光一泻千里。   明晞望着,出怔地说:“那么久没回来,好像到处都变了许多。”   “现在城市发展太快了,一天变一个样。”老刘指着不远处一栋高楼说,“就那里,以前还是南城最高的商业大楼,现在新地标早就改咯。”   “变成什么了?”明晞顺着他的话问。   “早两年让沉河集团买下来,改造重建了。”老刘说,“您现在看见东岸最高的那座大厦,就是他们的。”   东岸是南城CBD商业区最繁华之处,地价昂贵,寸土寸金。老刘所说的那座大厦并不难发现,气势霸道又恢弘,占地面积极广,由东西双塔组成,中段三道不同高度的天桥连接。   黑色玻璃外墙遮天蔽日,天光反照,犹如一道从天而降的银瀑。   旁边高楼与之对比,无一不显得矮小狭气。   谁是龙头,一看便知。   轿车飞驰而过,明晞收回视线,没怎么上心地说:“外观设计挺漂亮。”   “是漂亮,我听说还是那沉河老总亲自设计的。”老刘说。   -   到了林家,阿姨匆忙出来迎接。   明晞脱下外套递过去,朝二楼卧室走。阿姨跟在身旁询问:“太太,要跟林先生说一声您回来了吗?”   明晞上楼的脚步顿住,说:“不用,我等下还约了人。”   “是。”阿姨应道。   阿姨在林家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明晞。虽然两家联姻关系众所周知,但这些年明晞人在澳洲,几乎断了和国内一切联系。   她怕怠慢这位未来夫人,须得时刻照顾周到。   “太太……”   “那个,”进屋前,明晞手扶在门把上,对阿姨说,“您下回还是喊我明小姐吧。”   阿姨愣了愣,记起早上林文枫特意的叮嘱,左右为难。   但明晞的态度很明白,再喊错称呼,她怕是会不高兴。   况且两人现在确实不是实质性的夫妻关系,这么多年,外界也只知道他们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   阿姨拗不过去,只好低声说是。   连续十几小时的机程,人难免有些疲累,外加在飞机上吹了冷风,明晞现在整个人都不太舒服。   太阳穴隐隐胀痛,头晕,像是要感冒的迹象。   明晞在梳妆镜前摘下耳环,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她如惊弓之鸟般,几乎是一瞬间的反应,从对方怀里挣开,防备地退到梳妆台旁侧,神情警惕。   林文枫朝后踉跄两步,略微尴尬,“是我吓到你了?”   明晞才记起这是在林家。   面前的人是她的未婚夫。   几秒尴尬无声后,明晞回到镜前,佯装若无其事地处理妆发。   “我以为你今天有外出行程。”她淡淡地说,神经却绷得紧,害怕林文枫再有什么突然举动。   “我记得你是早上十点的飞机。”林文枫朝她走近一步,明晞察觉,马上又朝反方向挪动一小步,与他拉开距离。   林文枫站定没动了,刚才她反应太大,他也不好再贸然亲近。   怕她不高兴,林文枫主动解释道:“原本想去机场接你,但公司临时有事,会议结束我就马上赶回来了。”   “没事。”明晞偏过头,换了副耳环重新戴上,语气依然很淡,“公司事情要紧。”   林文枫见她对自己爱理不睬的,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没去接机生气。也是,女人这种生物,外表看着淡然大方,实际上都是小心眼爱好攀比的。   好在他早有准备。   林文枫从抽屉取出一只方形的玫瑰丝绒礼盒,打开,里面安静躺着一条珍稀的克什米尔蓝宝石项链。   顶级白钻和蓝宝石交替镶嵌,色泽浓郁纯透,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明晞看见了,没出声。   “上周的秋季拍卖会,一亿两千万拍得的。”林文枫拾起那条项链,把握十足地说,“我帮你戴上?跟你今晚出席晚宴的裙子很合衬。”   林文枫没想到明晞会避开他的手。   明晞目光在项链上短暂逗留,仿佛只是敷衍的礼貌,随后便毫无留恋地移开。   她拨开颈后长发,兀自取出一条红宝石吊坠链戴上,看也没看他手中的,只轻描淡写地说:“怎么那么破费?”   林文枫唇角笑容都僵硬了几分。   “送给我未来妻子,又不是送给旁人。”他语气渐渐沉下来,盯着她戴项链的动作,“我们之间需要分得那么清楚吗?”   明晞极淡弯了下唇,有些讽刺。   林文枫也不是傻子,对方抗拒的态度显而易见。前几年两人同在澳洲,但见面的机会寥寥可数。每回他主动去找,她总是避而不见,社交软件上的消息更是如同石沉大海。   这次她愿意回国,只是因为林家用合作案的事向长明施压。   她不愿意收下项链,林文枫便将那礼盒垃圾一般随手扔在旁侧。   他清楚明家这位向来心高气傲,出了名的难伺候。但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反正,她是他的未婚妻,即使她不愿意,她也必须要嫁给他。   明晞感觉林文枫的目光一直在身后打量,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捋好长发,转过身面向他,“你可以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已经是直接赶客的姿态了。   林文枫神情僵了僵,面子挂不住,这还是他自己家里,被扫地出门像什么话。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小晞,你好像一直在回避我?”   明晞眉心蹙起,“没有。”   林文枫说:“婚礼我父母一直在催,我也在等你的回应。”   这些年她一直在逃避。   足足逃了九年。   可她终究是逃不过去的。   林文枫从里到外都是很典型的富家公子做派,表象斯文有礼,看似温润好商议,骨子里却心高气傲,和韩舒曼站在同一阵线上,打从心底瞧不起任何人。   她是林家精挑细选的未婚妻,也是唯一有资格成为林太太的人,她越是对他爱理不理,只会让他更加想要追逐征服。   明晞心底抗拒,但林文枫直勾勾地看着她,想用压力逼她就范。她感觉头晕快要站不住,林家陌生的环境和气息,让她产生了本能的排斥。   明晞扶住梳妆台的指尖抠紧,强撑道:“对不起,我刚回来很累。这件事迟些再谈,可以么?”   她这样说,林文枫也不好逼得太紧。   见她拎起手提包准备出门,经过他身旁,林文枫问:“你要去哪?”   “美容院。”明晞习惯了林文枫刨根问底的语气,她回国每天要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都在两家的监视之下。   “是你母亲安排的,让我和你们家的朋友多接触。”   林文枫向来很听母亲的话,知道是韩舒曼的亲自安排,自然没多阻拦。   他说:“结束了我去接你?今晚还要去澳门出席晚宴。”   “嗯。”明晞淡淡地应,没拒绝。也没精神和他多纠缠下去。   她既然回国,韩舒曼免不了要她去应酬林家的朋友。   林文枫获得杰出青年企业家奖项,要求她陪同出席晚宴,自然也是韩舒曼的安排。   合上车门,林文枫的脸被隔绝窗外,他像是对她微笑说了句再见,但明晞已无精力应付,靠进椅背便疲累地闭上眼睛。   九年前的事情后,她精神状态一直很差。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只剩下空洞无力的苟延残喘。   明明心里是抗拒的,她却无法说出口。年少时候那种义无反顾敢和一切对抗的勇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消失了,她变得胆小,怯懦,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动都能让她恐惧如惊弓之鸟。   就连她也厌恶现在的自己。   -   身旁一群塑料姐妹花叽叽喳喳地聊着圈内八卦,明晞闭目养神,原先她身体就不太舒服,这下被吵得更加头晕。   美容师给她按摩精油,见她微微蹙眉,关心问:“明小姐,是力度太大了吗?”   “不是。”明晞叹了口气,“你继续做你的,不用管我。”   “是。”美容师说。   圈内人际关系复杂,她没有精力应付,这群塑料姐妹花是林家那边的亲戚,如若不是韩舒曼向她施压,她是不会来的。   一群女人聊得热火朝天,明晞没有参与话题的兴致,全程躺在那里挺尸装死。   来来去去,无非就是谈论谁今年在巴黎看了几场时装秀,在拍卖会场上以几亿几千万的价格拍下昂贵比天的珠宝首饰;谁谁去整了个容,整的好丑;谁家老公出了轨,闹得整个圈子都在看笑话……诸如此类千篇一律又无聊透顶的八卦。   最后话题不知道怎么被引到一个城内新贵的身上,以此人帅绝人寰的颜值条件和连续三年拿下国内最具含金量的青年企业家背景作为开端,开启了一群女人嗷嗷待哺亢奋尖叫的彩虹屁之路。   林文欣:“你们听说前段时间那个慈善晚宴了吗?沉河总裁也在场,珍妮弗哦,她不老是自称圈内直男斩,就没她盘不下来的男人。那天她穿着件V到肚脐眼就差没把整个胸都抛出来的深V礼服去了,你们猜最后怎么着?”   几朵塑料姐妹花洗耳恭听。   夏玫不屑接话道:“珍妮弗开场带着她的36E扭呀扭地往人沉河总裁身上贴,结果呢,沉河总裁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连眼睫毛都没弹一下。”   “全场好多人都看到了,我要是她,我当场就去跳珠江,还直男斩呢。”   一群人狂笑不止。   林文欣戏道:“别这么说嘛,万一沉河总裁真的不直呢?”   夏玫:“哦,那你还别说,我真没见过圈内有哪个男人像他这么干净的。你们听说过沉河总裁和别的女人沾过关系没?”   几朵塑料姐妹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   别说沉河总裁和哪个女人沾过关系,就是一般的女人想近他身都很难。   业内对此人的评价就是冷,孤高,虽然与人来往谦虚有礼,但他身上的疏远拒绝也是刻在骨子里的。   “这几年沉河发展太快了,两年前才在纽交所敲钟上市,现在才多长时间,市值至少七八百……”林文欣顾及房内还有旁人,比划着手势,用口型说了个“亿”字。   而那沉河总裁今年也不过二十八岁。   夏玫惊叹道:“沉河是不是有背景,不然能起得那么快?”   林文欣揭了面膜,从床上坐起:“这事我打听过,他最早是在立标集团做事的,刚进去没多久就碰上隧道爆破意外,当时爆破员跑了,没一个人敢站出来担责的,他站出来了。”   “就他一个人敢下去隧道排险,把炸.药导.火.索拔了,上来的时候碰上碎石坍塌砸爆了雷.管,还因此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不过庆幸当时他已经处理掉了乳.化炸.药,所以爆炸没造成多大影响,工程也如期交付。”   “就因为这个事,当时立标老总马上提他做了副总,那年沉河总裁才二十三岁,副总什么概念,简直史无前例。”   夏玫听懂了,“所以沉河总裁算是实打实的白手起家了?”   林文欣:“可不是,在立标干了没两年就摸到顶了,出来自立门户成立沉河,发展那叫一个飞速。我看再过两年,长明都得被他踩在脚底下……”   林文欣说话嘴快,全然忘记隔壁还躺了个人。指名道姓把人企业点出,才反应过来嘴多坏事。   夏玫赶紧看了眼明晞那边的方向,瞪住林文欣,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明晞原先在闭目养神,并没有睡着,她们距离近,谈话内容听得一字不差。   但她并不怎么上心。   林文欣是林文枫的堂妹,顾及林家和明家这层关系,她赶忙打着圆场道:“姐,你别在意,我也就随口一说,你瞧瞧我这嘴……”   明晞缓缓睁眼,美容师托她从床上坐起。   明晞淡淡一笑,“没事,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   听对方这么说,林文欣松了口气。   她试图套近乎道:“姐,你听说过沉河吗?沉河和长明领域重合太多了,以后会是直接竞争对手。不过依我看,还是长明比较好……”   林文欣的彩虹屁还没吹完,明晞却没兴致再听下去。不知是不是躺得太久,坐起来晕得厉害,人也难受。   “没听过,也不怎么在意。”明晞起身准备离开,维持着最后的礼貌,“你们接着聊,我不太舒服,就先走了。”   林文欣一声声姐叫得亲密,对方却半点面子也不给。   好歹林家背景在,谁见了她不得客客气气的,这下竟然要她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   明晞刚转了个身,就听林文欣阴阳怪气地道:“什么啊,自以为了不起,谁不知道你们长明都快不行了,全靠我们林家撑着。还真以为我哥喜欢你呢,我哥在外头不知道有多少女人。”   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落入她的耳。   明晞扶上门把的手顿了顿,微微偏头,看了林文欣一眼。   林文欣也不怕,冲她扬起下颌,神情挑衅。   换做是以前,像林文欣这样讲话不懂分寸的小女生,她早就上去一顿教育,非让对方学乖了不可。   但她现在就是不在意了。   明明是在谈论与她切身相关的事,不管说得多难听,她内心泛不起丝毫波澜。   死寂的,像狂风过境也掀不起一丝浪痕的湖。   -   休息室内,美容师见她不太舒服,便贴心上了热姜茶。   明晞捧着骨瓷杯外壁,浅抿一口。出神望着茶中倒映的自己。   漂亮而空洞。   没有丝毫神采。   桌面手机震动两下,屏幕亮起,推进来一条微信消息。   林文枫说已在路上,大约五分钟后到。   她没回复,几十秒后,屏幕自然暗了下去。   她身体一阵冷一阵热,难受地低咳两声,用手背探了下自己的额温。   有些发烫,可能是低烧。   美容师去帮她买感冒药了。她又捧起姜茶喝了一口,试图靠热度把难受压下去。   旁边电视正在播放一条较早前的采访录影。   女主持人端庄而坐,笑容温婉,“沉河成立至今已经走过第三个年头了,我想它的发展速度让业内很多人震惊,是什么让您当初决定要创立沉河呢?”   镜头缓缓朝沙发的另一头贴近,聚焦。   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   背对镜头而坐,背挺肩宽,一身西装严谨清冷,即使只有一个背影,也不难让人感觉他的冷淡疏远。   最先听到的是他的声音。   清冷沉润,却有种缠绵流连的性感。   “是因为一个人。”他说。   明晞心脏像是被什么赫然一撞。   男人侧颜的轮廓深邃英俊,平静寡淡。   鼻梁高挺,肤色白得近乎清冷。   无数个午夜梦回中,曾经那样肌肤相亲的熟悉。   她霍然站起,不小心撞到拿感冒药进来的美容师,姜茶洒在她身上,滚烫滚烫。   剧痛开始毫无预警地蔓延,从心口,一直到整个胸腔,手臂,四肢百骸,血液急冲冲地涌入脑海。   思绪一瞬间停住,无法思考。   美容师匆忙扶住她,“明小姐对不起!您没事吧?”   视线被挡住,明晞慌乱拨开美容师朝电视方向望去,想看清刚才那个男人的模样——   画面已经切换到广告。   录影采访结束了。   缓缓地,明晞沿靠着椅背坐回沙发,怔然。像是一瞬间被抽走灵魂的木偶,好几分钟没有动作。   美容师感觉她情绪不对,担心道:“明小姐,您的手……”   明晞低头,才发现手背被姜茶烫红了一大片。   可她竟然感觉不到疼。   因为心里有更疼的地方。   失神片刻,明晞自嘲地弯了弯唇角。   她摇摇头,低声说:“没事,也许是我看错了。”   -   沉河大厦。   会议室内。   云南山区开发合作案进展迟迟停滞。   王旭汇报说:“上周与时新那边的项目负责人对接过,他们的态度很明确,更属意林氏和长明这种有过合作关系的老牌子。”   张燎道:“如果时新那边一直无法给我们确切的答复,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放弃这次的合作案?毕竟——”   张燎话没说完,王旭给他使了个眼神,无声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   整个项目组为了这个合作案反复折腾,几乎一个礼拜没合过眼。   云南山区开发工程耗资巨大,除了需要巨额融资外,还要耗费大量的人力资源。且属于长线投资,五年以内很难回本。   沉河在业内以精准的投资眼光出名,从未失手,但接触这种巨大工程量的项目还是头一回。   对比老牌企业,沉河作为这几年的新贵,根基到底不算深厚,要接下这桩工程也要冒极大风险。   但这次上头的态度异常强硬。   会议室内十几号高层,均在等待长桌尽头的男人发话。   顾霭沉手中文件翻过一页,眸光无声。   纸页割裂空气,在安静的会议室内格外清晰。   “以往地产业和建筑业三大龙头,长明,林氏,时新。他们三家成立时间相近,早年在市场上已经建立起深厚的合作关系,想要打破这个平衡不容易。”顾霭沉垂眸看着手中文件,嗓音平静,“但长明近年资金缺口问题越来越严重,集团内部几个项目被迫停罢,云南山区开发工程耗资巨大,且短期内难以得到可观的利益回报,他们能不能接下这单工程还是未知。时新那边应该也还在观望。”   王旭犹豫道:“但是长明有林氏——”   “不管长明有谁。”他合上文件,不带情绪地说,“这次的合作案必须拿下。”   会议散去。   顾霭沉回到办公室,摘下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揉了揉眉心。   萧辞在外面敲门,“顾总。”   “进来。”顾霭沉说。   萧辞递来一份文件,“顾总,这是澳门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主办方给您的邀请函。他们希望您今晚能够出席典礼,作为特邀嘉宾为获奖的企业家颁奖。”   说完,萧辞见他闭眼揉着鼻梁两侧,眉眼略微疲累。   最近为了云南合作案的事反复折腾,人难免有点吃不消。   加上他早年在隧道处理爆破排险时受过伤,一直就留下了头疼的毛病。   萧辞知道他向来不喜欢出席太高调的场合,特邀嘉宾的事也只是循例汇报。   “要不要我去回复主办方那边,就说您今晚另有安排?”   顾霭沉翻开桌上文件,随口问:“得奖者有谁?”   萧辞说:“主要是林氏企业那位小开,头一回入选,他家里大概是怕他落选没面子,特地委托主办方给他划了一个奖项……”   顾霭沉目光落在得奖者名单上,微微滞住。   林氏企业,林文枫。   名字的旁边,还有一位共同出席的女伴。   萧辞听他忽地没声了,就这么坐在那里,寥寥三四行的邀请函内容,他看了好久。   “顾总?”萧辞问。   顾霭沉指尖抚过名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新墨透过皮肤,如火般滚烫烙进心底。   九年,没有一刻忘记。   “她回来了。”顾霭沉低声说。   萧辞没反应过来,“谁?”   “没什么。”顾霭沉合上文件,递回去,对萧辞说,“告诉主办方,我今晚会应邀出席颁奖典礼。”   作者有话要说:  顾总王者归来!!!!你们的尖叫声在哪里!!!!!!! 第37章   夜晚八点, 澳门典礼现场星光熠熠, 红毯长铺。   大批媒体在围栏外扛着长.枪短炮准备就绪, 安保人员沿路从百米外的地方开始开道维序。   顾霭沉向来不喜接受媒体采访,轿车一路缓慢驶入会场, 没有停留。   萧辞向他汇报等下的典礼流程。   “颁奖典礼八点半准时开始, 前面会先颁发此次获选的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我们要提前五分钟进入后场,司仪会把奖杯交给您, 由您为此次‘特别飞跃进步企业家’获选者进行颁奖。”   说完, 萧辞看了眼身旁男人, 试探喊道:“顾总?”   会场灯光闪耀, 沿路快门此起彼伏,光芒流水般交错滑过男人清冷英俊的侧脸,一道一道。眼窝深邃, 投下一层明暗不清的薄影。   眸光寂静,情绪难以捉摸。   萧辞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这个在工作上向来以严谨专注著称, 不为任何事所动的男人,今晚竟然走了一路的神。   早几年他自己作为获奖者出席颁奖典礼的时候,还是那种平静不惊的模样。   今晚只是作为颁奖嘉宾而已。   “顾总?”萧辞又喊。   顾霭沉缓缓回神,对上萧辞匪夷所思的表情,才意识到那么多年过去,自己的心绪还是会因为那个人轻易地牵动。   不免暗暗讽笑自己的紧张。   距离会场渐近,顾霭沉隔窗望去,前方红毯已有不少嘉宾踏足, 闪光灯将夜晚照耀成一片起伏的星海。   人潮涌动之间,他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车内走出,背影纤细柔美,长发及腰,亲昵挽着身旁男伴的手臂。   她微微侧过脸。   顾霭沉凝目想清对方模样,红毯那头人潮纷杂,女人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   许是感冒药效力太大,一路上明晞脑袋阵阵发晕,只觉得人更加难受。   她闭眼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想降下车窗吹风,意识到现在外围全是媒体,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被拍下难看的照片。   车窗下滑几分,又升了回去。   林文枫问:“怎么了,不舒服?”   车停在红毯前方,明晞缓缓睁眼,摇头道:“可能有点感冒,不碍事。”   司机为他们拉开车门,明晞高跟鞋落地,从车内走出。   刚起身,脑袋一阵晕眩,险些没站稳。   林文枫眼疾手快,托住她的肩,又将她的手放进自己臂弯,“别摔了。”   明晞本能要抽回手,林文枫收紧了力道,没给她分开的余地。   会场到处是媒体,闪光灯在眼前持续不断地交迭,一切微小的神情动作都有可能被捕捉。   业内大多数人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她也不能在这种场合当众拂他面子。   明晞只好一路挽着他朝里走。   百米长的红毯,经过滨海沿路便进入会场,总共不过七八分钟,逗留拍照时间,媒体抓紧采访提问。   大多是些恭喜今晚获奖的,催问婚事的,一些无关痛痒的八卦问题,打个哈哈便过去。   红毯尽头,有家激进的媒体竟越过安保防线,将话筒塞到明晞面前,提问尖锐:   “明小姐,听说现在长明集团财务吃紧,迟迟拖欠明水涧工程队薪资的事是真的吗?”   明晞先是愣了愣,然后缓缓皱眉:“你是哪家媒体的?”   记者毫不畏惧,“请您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外面有传长明集团资金链断裂,好几个工程项目被迫停罢的事是不是真的?”   “你——”明晞正要上前,被林文枫拉住。   林文枫对那名记者笑了下,“这些都是外界捕风捉影的事。今晚是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颁奖典礼,希望大家把关注点放在更多优秀的企业家身上。”   明晞脸色已经很难看。   进到会场,明晞挣开林文枫的手。   林文枫赶忙跟在她身后,安慰道:“那些人就是这样,一点点小事都要捕风捉影,你何必跟他们一般计较。”   明晞站定转身,冷淡地看他,“长明现在的情况到底是不是外界在捕风捉影,你很清楚。”   林文枫继续安抚道:“你担心这个做什么?只要我们在一起,我肯定会无条件支持你的。”   “是吗?”明晞毫无温度地笑了下,“前段时间明水涧工程钢材供应出现问题,董事局向你们林氏提出暂时的建材供应方案,当天下午就被驳回了。”   林文枫语滞片刻,怕这事被媒体听见,左右看了眼,压低声说:“这件事我先前真的不知情。我妈一直掌管林氏,我在林氏只是挂名董事,决策上有我妈压着,我插不了嘴……何况长明要求的供应量实在太大……”   明晞不带情绪地看他。   林文枫攥了攥拳,意图提醒道:“况且你也知道,只要我们一天不结婚,我妈就不放心……”   “不用向我解释。”明晞忽地没耐性再听下去,她一直逃避不愿意面对婚礼的事,“长明没那么脆弱,即使没有林氏的帮助也能走下去。等明水涧工程竣工回款,就能解决集团现在的资金问题。”   她原本身体不适,刚才被媒体追问,此刻又要花费精力应对林文枫,已觉得招架不住。   只想找地方一个人待着。   “抱歉,我去下洗手间。”明晞转身说。   “明晞——”   林文枫在身后喊她,明晞没有理会。   -   隔间内,明晞背倚墙壁,点了根烟,后脑勺贴在冰凉的瓷砖墙面上,仰头,红唇间狭长吁出一啖烟气。   白雾袅袅往上窜。   她凝望着头顶那盏光色昏黄的水晶灯,出神。烟雾缭绕,晃得她头晕目眩。   一偏头,看见墙面上映出的自己。   靠妆容和华服强撑起来的外表,眼神中只剩下浓浓的空洞和疲倦。   明晞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尼古丁的味道蚀骨浓郁,弥散在肺里,像是能短暂麻痹思绪。   洗手间外的门被推开,一阵高跟鞋清脆敲地的声音,两个女人结伴走进。   水声淅沥,在妆镜前洗手补妆。   “哎,你听说了吗?好像明家那位也来了。”女人说。   另一女人不屑道:“她肯定来嘛,她那未婚夫林文枫今晚获奖,早就内定好的。”   明晞在隔间内抽烟,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   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像在听一件事不关己的八卦。   女人说:“要我说那个林文枫还真好意思来领奖。他之前不是去澳洲留学嘛,回国后他爸妈给了他五个亿试错,结果没两年就亏完了,林家还额外拿了几千万出来善后。就获奖这个项目,还是家里企业私下拨给他的,功劳全是研发团队的,他就是个甩手掌柜。”   另一女人道:“还不是韩舒曼觉得面子挂不住,一直以为自己儿子是个商业奇才,结果是个没了妈妈就不行的妈宝男。”   两个女人一阵哄笑。   明晞掸了掸指尖烟灰,面上没什么情绪。   外面的女人还在笑:“哦对了,那个奖项叫什么来着?太新奇了我没记住。”   另一女人道:“好像是什么‘特别飞跃进步企业家’,整个澳门空前绝后,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   “那肯定的嘛,就林文枫那个样,又挤不进十大杰出青年奖,林家只好委托主办方临时硬塞一个奖项。”女人笑得肚子疼,“就为了他这个奖项,主办方又不好让林家丢面子,还特地邀请了一个重量级嘉宾给他颁奖。”   另一女人道:“我可听说了,颁奖嘉宾就是之前连着三年拿下国内最具分量青年企业家奖项的,沉河总裁,顾总。”   明晞点烟的手顿住。   女人惊异道:“要我说也是奇怪了,沉河顾总平时那么低调,以往各大晚宴典礼他都很少露面,今天居然会应邀出席颁一个野鸡奖项。”   另外的女人还没接话,听见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明晞怔了神,手上没拿稳,打火机摔在地面。   外壳崩裂,从门缝底下滑出去。   外面声音静止了。   两个女人知道里面有人,相互对视一眼,赶紧收拾好东西离开。   过了好久,明晞才缓缓拉开门,从里面走出。   她扶着门把,蹒跚虚弱的模样,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到洗手池前。   镜中的女人失魂落魄。   她想起那天采访录影里的男人与他有几分相似,一定是她精神恍惚之下产生的错觉。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过往与他的每一幅每一幕,飞快交织闪过脑海,唤醒她心脏某处最痛的地方。   她不应该再想起他的。   他们早在九年前就结束了。   因为她年少无知的任性,亲手葬送了那个男生的未来。   明晞望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模样,缓缓地,眼眶忍不住泛起酸红。   -   回到会场,前面十大奖项已颁布大半,林文枫这个靠家里关系半路塞进来的额外获选者,端坐嘉宾席下,面上竟还维持着格外荣誉的自豪神采。   明晞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上台领奖。   可能他的偶像是梁静茹吧。   明晞在旁边位置坐下,会场高声的音响让她觉得脑袋愈发难受。林文枫侧头望她,“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在外面吹了下风。”明晞说。   颁奖已近尾声,林文枫理了理领带,侧身靠近她,低声说:“等下给你一个惊喜。”   明晞微微皱眉,她对林文枫口中的惊喜没有任何期待。正想说点什么,主持人已念到他的名字。   林文枫起身向面前媒体微笑示意,朝台上走去,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说:“很感谢澳门主办方给我颁发这个奖项,我相信在场每一位的获选者都是实至名归。当然了,除了感谢团队的努力付出,今天在这里,有一些话,我想亲口对一个人说。”   不约而同地,周围嘉宾都顺着林文枫的视线朝她这边望来。   明晞油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林文枫饱含深情地凝望她,“小晞,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从第一次相遇开始,我就一直盼望着这天的到来,为了你,我曾经发过誓,要成为一个优秀而强大的男人……”   明晞:“……”   你难道不是为了你妈妈努力要成为一个乖巧听话的妈宝男吗。   林文枫情深意切,一番痴心不悔追妻万年的台词说得感人肺腑,好几个受邀出席晚宴的明星演员都非常配合地擦了擦眼角热泪。   四周嘉宾开始蠢蠢欲动,准备起哄。   只有当事人明晞还面无表情地端坐席下。   林文枫热泪盈眶地对她喊道:“已经九年了,我不想再等了,从今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年,我都想与你一起度过。你要是愿意嫁给我,你就上来!”   明晞算是彻底看明白了,林文枫确实等这一天等了好久,澳门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颁奖典礼,百家媒体群聚现场,业内三年一度的隆重盛事。   林文枫是想用群众压力逼她就范。   明晞从眼睫毛到脚趾甲盖都写着不愿意,奈何她四周坐着的都是林家亲友团,就这么被人硬生生怂恿着推上了舞台。   明晞尴尬地站着。   身后大屏幕无限放大她僵硬的神情和林文枫情深款款的脸。   林文枫朝她走来,扑通一声单膝跪地,从裤兜掏出蓄谋已久的四方戒指盒,“小晞,你愿意嫁给我吗?”   明晞:“……”   明晞神情复杂。   今晚这招肯定也是韩舒曼支的,但她觉得林文枫是不是演的有点过了。   作为一对她平时连应付都懒得应付的塑料未婚夫妻,他们之间只有家族利益,有个屁的爱情。   “你……”明晞翕了翕唇,话语艰涩,脑海中飞快运转思索,试图以一种优雅而又不失礼貌的委婉说辞劝林文枫抽空去看看脑子。   年纪轻轻的,有病就得治,疯了可不好。   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林文枫早已下定决心,今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飞快抓住她身侧的手,再次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明晞没回应。   试图甩了两下手,没能把林文枫甩掉。   现场上百名嘉宾,几百只眼睛,都清楚看见女方从神情到肢体动作透露出来的深切的不情愿。   明晞不愿首肯。   林文枫就一直单膝跪着。   林文枫脸上笑容渐渐凝固,用力抓着她的手,捏得她指骨都生了疼。   明晞皱眉,“你放开我。”   林文枫不肯放,低声威胁:“现场那么多人,你确定要当面拒绝我吗?你也知道长明和林氏的合作案一直签不下来,到底是为什么。”   明晞脸色白了一道。   嘉宾席距离舞台有一段距离,大多人不知道他们在低声说些什么,只感觉现在气氛不像是两个情意相通的小情侣水到渠成的求婚,倒像是一方想利用权势对另一方霸王硬上弓。   隔壁主持人离得近,倒能听得清楚。   那主持人在业内名气不小,见过大小场面无数,以能自如应对各种突发场面的高情商著称。   见明晞和林文枫僵持不下,主持人赶紧打着圆场道:“看来明小姐还需要一点考虑的时间,要不然我们先把奖项颁了……”   林文枫试图把戒指套入她的无名指,明晞挣扎着,用力甩开他的手。   戒指掉下台阶,朝门口的方向骨碌滚去。   主持人大手一挥,情绪激昂地说:“今晚我们有幸请到本市著名土木工程师,沉河集团创始人及CEO,顾霭沉,顾总来为我们颁发‘特别飞跃进步企业家’奖项——”   下一秒,会场旁侧的大门被推开。   灯光焦聚。   快门闪烁不熄。   矜贵的黑色皮鞋踏入会场,稳稳当当,不偏不倚地,踩在了滚落脚边的戒指上。   看清他面容的那瞬,明晞只觉得浑身血液好似都凉透了。   九年过去,时光飞逝,往昔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   曾经校园内林荫青葱,夜风缠绵,他们在长廊尽头悄悄拥抱,心跳交织;男生垂眸低笑,清黑的眼中漾着唯独属于她的温柔。   他会因为她一个调皮的亲吻而脸红好久,在他面前亲手脱下衣衫时,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如今青涩的少年感早已褪去,只剩下成熟男人的硬朗和挺拔,眉目锋利;与她静默对视的眸中,是叫人如坠冰窟的冷漠。   他缓缓弯腰,拾起地上那枚戒指,碾转于指尖若有所思地端详。   明晞大脑思绪已支离破碎,怔愕微启的双唇发不出半点声音。   顾霭沉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戏谑道:“看起来明小姐好像不是很乐意,林先生又何必强人所难?”   作者有话要说:  顾总:是时候兑现拎耳朵好好教育的诺言了。   小怂包:吓得赶紧收起兔耳朵.jpg 第38章   明晞站在原地, 看着他一步步走上舞台, 离自己愈近;鞋跟踏在台面声响沉闷, 随着麦克风四面八方传递至整个会场,撞击她的心也在颤动;   他单手插兜, 面上情绪淡薄如水, 平静无声地直视她。   会场陷入莫名的安静。   在他幽深眸光之中,世界好像突然只剩下他们两人。   那样从容不迫的姿态, 她无从抗拒, 脊背僵硬地站在原地, 动弹不得。   “顾……”明晞怔怔的, 想喊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发出声音。   胸腔酸胀难受。   在他面前,每一丝呼吸都耗尽了力气。   “你想嫁给他吗?”顾霭沉停下脚步, 静静看着她。   她像是落入他幽寂的眸光中,再难脱身。   脑海万千思绪涌现, 杂乱交织。与他的过往, 他们曾经天真的誓言,临别前的那一天,她选择逃避离开的那刻……九年,她一直不敢面对他。   明晞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窘迫的情景下与他重逢,脑子里混乱如麻,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情。长时间的思念终于在此刻得以相见,她又觉得懊悔,逃避, 无法面对他,也无法面对自己。   明晞朝后艰难地退缩了一小步,嘴唇抿紧,发白;她是什么性格早已被他看透,他已不再是从前的他。   “不愿意吗?”顾霭沉直视她微微泛红的眼睛,竟很淡地笑了下,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为什么用那么委屈的样子看我?”   “我……”明晞痴痴地望他,怔神,哽咽。   一直被晾在旁侧的林文枫慢慢反应过来气氛不对,自己未婚妻和面前这位特邀嘉宾的神情不像是初次相遇的礼貌寒暄,更像是曾经相爱缠绵的小情侣因缘误会阔别多年,狭路重逢避不可免上演一场爱恨交织的味道。   更别说面前这个男人长得比他高,比他帅,比他要更加受到业内的尊敬和待见。   被抢去主角风头的林文枫内心非常不爽,拉着明晞往自己身旁带了一道,宣誓主权般冲对方扬起下颌,“顾总,那就麻烦你替我颁奖了。”   顾霭沉目光落在林文枫握住她胳膊的手,微微皱眉。   现场上百双眼睛盯着,明晞只觉得尴尬,无地自容。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脑海里疯狂叫嚣想要逃离。   她用力挣开林文枫的手,转身朝台下快步走去。   顾霭沉立刻跟了上去。   -   夜晚的滨海长廊幽静,月光洒落,海浪舔舐沙滩的声音时远时近。   女人在前面提着裙摆失魂落魄地逃,男人在后面迈步追随。夜风扬起他黑落的碎发,袭来松木清香,挺括的礼服勾勒他肩宽腿长。   一手自然落兜,姿态从容不迫。   明晞踩着高跟鞋走在木质栈道上,鞋跟时不时卡进木板缝隙里,身子歪一下扭一下,狼狈难堪。   她慌张回头看他,害怕他追上来,顾霭沉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极有分寸地跟在她身后。   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心头却止不住慌乱,只想赶紧逃离。   明晞加快步伐往酒店方向走,脚下不留神,鞋跟卡在横隔的木板缝隙,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旁跌去——   顾霭沉神情一凛,大步迈上前,手臂托在她腰上,稳稳护住了她。   “小心。”顾霭沉垂眸看她。   她跌跌撞撞倒进他怀里,嗅到他衣领熟悉的杉木淡香,才反应过来两人此时的姿势太过亲昵。   他像是从侧面抱住了她。   明晞想从他怀里挣扎起身,刚动一下,顾霭沉眼快识破她的反应,束住她试图推开他的双手;紧接着,他身躯朝前倾压,宽阔的肩膀和颀长身姿将月光遮挡,一瞬间将她包围,把她压在身后的树干上。   “你——”明晞双手被他圈束,动弹不得,不可置信地看他。男人眼眸漆黑幽深,月光也照不进半丝亮色;寂静无声地盯着她,像是想从她挣扎的情绪中判断出些什么。   他沉默不言,没给她丝毫逃走的余地;九年未见,他已不再是从前青涩只懂得隐忍的少年。他学会了主动,争取,懂得运用手段去夺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冷漠又强势的,不允许她再次逃避。   明晞手腕被他束得生疼,他低头逼近她的脸,目光幽深打量,像是要直直将她看穿;她心头颤裂,害怕、又愧疚,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   “顾霭沉!”明晞忍不住开口喊他的名字,红着眼,带着哭腔的挣扎,“你放开我!”   顾霭沉没动,黑眸中情绪隐隐翻滚;用身躯隔断她逃跑的去路,任由她反抗。   明晞想把手腕从他掌中抽出,可她的力量对比他实在太微不足道;身躯扭动着,被他抵住;双腿想挪移,又被他紧紧压制。   “你放开我!”明晞心头涌起一股没来由的委屈,“你弄疼我了!”   “我也疼。”   他终于开口说话。   嗓音是沙哑的。   明晞怔住,心头一阵痛楚蔓延。眼泪滑落。   她红着双眼,眼泪一串串无声往下掉,抿紧的嘴唇倔强不肯对他说任何;他凝望着她,幽深的眸中也有痛苦。   “你逃了九年。”顾霭沉低哑地说,“就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   明晞怔然,本能地翕了翕唇,似是想对他说些什么,话到唇边只剩下哽咽。   眼泪没入唇中,又苦又涩。   明晞闭上眼,濡湿的眼睫微微颤抖,“我们早在九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你要我对你说什么?”   顾霭沉说:“九年前你一句话都没有就去了澳洲,我等了你九年,为的不是要等到这样的结果。”   “该说的,我妈应该都已经告诉过你。”   “我要听你亲口说。”   他态度强硬,眸光紧盯着她的脸,逼迫她吐露真心;她通红的眼睛和无助的模样让他心疼,每一丝挣扎都像是深深扎在他的心底,要把他的心也撕裂开;   九年来的日日夜夜,每一次想起她,都是对自己的煎熬和折磨。   “你想听我说什么?”明晞眼泪止不住,声音断断续续,哽咽地说,“如果不是我,后来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你也不会出事……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妈说的没错,从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就不应该在一起的!”   “那不是你的错。”顾霭沉沉痛打断她。   “可那就是因为我!”明晞痴痴地摇头,泪水凌乱,人已处在崩溃的边缘,“当时你被关在里面,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带走,我什么也帮不了你。我讨厌那样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你明白吗?现在的我连我自己都讨厌!”   她无法面对自己的心结,只能选择逃避,远走澳洲,以为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恢复。直到她再次遇见他,她才发现原来心上那道伤口从未愈合,最痛的伤疤被撕开,再度鲜血淋漓;   她情绪已然崩溃破碎,整个人自我厌弃地嘶声大哭。   明晞哭得肩膀颤抖,站也站不住了,虚弱地想要滑落下去,顾霭沉抱住她,用力将她压进怀里。   “你放开我!放开!”她胡乱捶打着他的胸膛,哭喊,嗓子都破音哑掉。顾霭沉只是紧紧抱着她,任由她在怀中发泄,疲惫地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哭闹得累了,身体不剩半丝力气;也不再挣扎,无力地依靠在他怀里,泪水从眼角滑落脸颊,濡湿了他的衣襟。   她唇中细碎不清地呢喃,似是喊他的名字。   “霭沉……”   顾霭沉动了动肩膀,倚在肩头的脑袋滑落,明晞脸颊无意识地贴在他颈窝,体温竟烫得吓人。   顾霭沉皱眉,捧起她的脸,“明晞?”   “霭沉……”明晞已神志不清了,脸颊泛着病态的红热,唇色却发白虚弱。她勉力挣开一丝眼,“我好难受……”   “你发烧了?”顾霭沉用手探她的额温,下颌线条紧绷。懊悔现在才发现她身体不适。   夜晚海边风大,两人在外面待了这么长时间,只会加重她的难受。   他一手托住她的肩,一手穿过她腿窝,抱起她往酒店方向走,“我们现在回去。”   -   主办方为出席嘉宾在酒店安排了房间。顾霭沉让前台送来房卡,一路抱她上楼。   进到里面,顾霭沉把她放到床上。明晞尚存一丝清醒,挣扎着想起来,被他按了回去。   “躺好。”顾霭沉说。   她人在病中,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哪里敌得过他,只能顺从地躺回床上。   顾霭沉为她脱掉高跟鞋,她今天穿了身红色长裙小礼服,她皮肤本就白皙,红色更显得明艳动魄;裙摆高开至大腿中侧,稍一动弹,裙料柔软抚落,纤长小腿展露无遗。   指尖触上她的脚踝,明晞身体遏制不住地颤了颤,也不知在害怕什么,竟卷着被子一滚,鸵鸟般蜷进被窝。   被子拉高遮住半张脸,包裹严实,剩下一双大眼警惕地盯他。   她刚刚哭过,眼睛小兔子般红红的,倔强,又有一丝委屈的小可怜。   她不愿让他接触靠近,顾霭沉静静看着她,片刻无声。   半晌,他起身道:“你在发烧,我去拿体温计。”   明晞盯着他起身的背影。他往流理台的方向走,打开上方橱柜,里面是空的。又微微侧身,感觉余光朝她这边望来,明晞脑袋一个激灵,揪着被子往头顶一扯,整个人缩进被窝里。   顾霭沉拿着体温计回来,床上那一小只已经彻底进入自我厌弃的鸵鸟模式,被子紧紧包裹,这次索性将整个脑袋也蒙住,连根头发丝儿也不让他看见。   顾霭沉没说话,似乎也习惯了她怂怂的样子。九年过去,光长了年纪,胆子没长,从小怂包变成了大怂包。   他在床边坐下,隔着被子拍拍她,“明晞。”   被窝里的人蠕动两下,没吱声。   “量体温。”顾霭沉说。   明晞慢吞吞地从被窝里露出半个脑袋,局促地看他,嘴唇抿着,没吭声。   顾霭沉甩了甩手里的玻璃温度计,对准头顶光线看,确认水银数值无误。   “把胳膊伸出来。”他说。   明晞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缓缓把一条胳膊伸给他。   礼服衣袖遮至手肘,又是V领的款式。   明晞盯着他手里的温度计,犹豫一会儿,糯糯开口:“我要脱衣服么?”   顾霭沉看着她, “不然,量体温隔着衣服量?”   明晞抿抿唇,“……那你转过身去。”   她生着病,没什么精神力气,声音细细软软的,像只被啪叽拍扁的糯米团子。眼珠子乌黑莹润,透着股可怜巴巴的委屈。   倒是和少女时候总是爱往他身上蹭,不怎么害臊的模样不同了。   顾霭沉微微扬眉,“我有什么没见过?”   明晞:“……”   明晞瞪他一眼。   可惜她现在生病杀伤力减半,不仅做不出凶狠威胁的表情,倒像是挥舞着肉垫和小细爪子,徒劳想挠他两下的小奶猫。   顾霭沉没多逗她,把温度计放在床头。   “我出去抽根烟。”他说。   明晞撑着身体坐起,见他推开落地窗走出去,半倚在阳台栏边。夜晚海风吹拂,他衬衫衣角也随风而扬。   侧脸半融进夜色里,英俊,深邃,又看不太真切。   顾霭沉从裤兜摸出盒烟,一手点烟,一手护火。火石滚动,橙蓝交半的火光迎风跳跃,温度染上他漆黑锋利的眉眼。   有一瞬间清晰的明亮。   烟头在他指间明明暗暗地闪,深汲一口,烟雾袅袅。   他望向远处海岸。   明晞怔怔地看他,那么久没见,他像是瘦了些,轮廓愈发深邃硬朗,骨骼挺拔,犹如苍松般的冷淡性感。   他不再是当初青涩的少年,那份强硬的成熟让她愧疚更深。   他烟瘾也大了许多。   门外有敲门声响起,顾霭沉摁灭烟头,转身走回屋内。明晞匆忙别开视线。   他上来时联系了酒店服务,让他们送退烧药过来。   药是粉末状的,顾霭沉烧了水,把药倒进去搅匀,端着玻璃杯回到床边,明晞已把体温计夹好。   她量着体温不方便盖被子,半边光溜溜的胳膊露在外边,礼服稍稍向下扯落一些,半抹白软线条隐约可见。   明晞盯着他拿杯子的手,问:“这个要量多久啊?”   “十五分钟。”   顾霭沉托着她肩膀,想把她从床上扶起。明晞扭了下身子,“我自己来……”   “别乱动。”他语气不容拒绝。   她无力挣扎,只能半个身子靠在他怀里,肩膀被他搂着,掌心的温度熨在她的肌肤。   顾霭沉说:“把药喝了。”   明晞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立刻吐着舌头道:“好烫!”   “烫吗?”顾霭沉微微皱眉,指尖触碰杯壁。温度他刚才试过,觉得合适才给她的。   他拿来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唇边轻轻吹凉。   送到她唇边,“可以了。”   明晞喝下去,那药又苦又酸,眉头立马皱成一小团。   她嫌弃地推开他的手,“太难喝了,我不要喝了!”   她这一推,药全洒在被子上。   顾霭沉皱眉,“怎么还不听话了?”   她乱踢乱蹬,像小孩子发脾气似的,就是不愿意多喝一勺。顾霭沉好脾气地哄着,勺子送她唇边,“再喝一点,听话。”   明晞拧眉,满脸嫌弃,“真的好难喝。”   “谁让你生病了?”他说,“再喝点。”   明晞拗不过去,只能憋着脸又喝了一口,气得满床打滚,怎么也不肯喝了。   杯子里的药还剩大半,顾霭沉问:“真不喝了?”   明晞瞪他,“你自己试试,不是一般的难喝。”   她直起身,抢过他手里的玻璃杯,拿勺子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啊,张嘴。”   顾霭沉忽地没说话了,注视她的眸光略微变化。   他莫名记起校园长廊外的那晚,月光静谧洒落,悄悄染上女孩清丽娇俏的眉眼,笑着对他说:我偷没偷吃蜜糖,你来尝尝不就知道了?   那是他们的初吻。   顾霭沉心绪牵动,九年时间,那种失而复得的情感再一次强烈涌上他的心头。   他不愿也不会再放开她,哪怕要他付出所有。   明晞来不及反应,眼前视野突然黑去,男人宽阔的肩膀从上自下地倾覆而来,熟悉气息瞬间将她淹没,压倒在床。   紧接着,他微凉的薄唇印了上来。   明晞眼睛微微睁大了,想挣扎,可他霸道又强势,抓住她抵在胸膛的手腕,往她发顶一提,将她牢牢摁住;他的吻猛烈迫切,炽热呼吸一瞬将她思绪席卷,她看见他幽深的眸中情感翻滚,压抑已久的情绪全在这一刻宣泄。   “明晞……”顾霭沉深深地亲吻她,沙哑低唤她的名字。   他撬开她的齿关,疯狂渴求她唇上每一寸滋味,她挣扎,只是被他压得更紧;明晞的唇瓣和舌根都被他吮得生疼,与他接吻,鼻息间丝丝氧气也被他夺走,连低唤的声音也无法发出;   顾霭沉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让她抱住自己,想与她贴合更深。   可渐渐的,他尝到她唇上苦涩的味道。   顾霭沉动作停住了。   明晞无声落泪,红着眼看他。   顾霭沉心疼得难以遏制,捧着她的脸,指腹为她拭去眼泪。   “别哭了。”他低声说。   明晞只是流泪,把脸别开一侧。   顾霭沉低头亲吻她的额头,眉心,她濡湿微微颤抖的眼睫;明晞闭上眼,整个人疲累不堪,心里疼得好像快死了。   顾霭沉亲吻着她,安抚地说:“明晞,我们重新开始吧,好不好?”   明晞哽咽,闭眼流泪,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   “不好。”   过去的事是一道坎,深深嵌在她心底,犹如牢筑高起的墙,将她的心围困封闭。   她走不出来,更无法面对。   顾霭沉凝视她泪痕凌乱的脸,翕了翕唇,话未出口,听她低声疲惫地说:   “这次我回来,是为了和林文枫结婚。”   他话语凝在唇边。   顾霭沉看着她,问:“你爱他?”   “我……”   “你不爱他。”顾霭沉捧着她的脸,把她的脑袋缓缓转过来与自己相对,眸光直视,“如果你爱他,刚才在台上你就不会犹豫。”   在他面前,她像是光溜溜毫无遮掩的人,她的逃避,挣扎,丝毫不落地被他看透。   他已经等得太久,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失去她。   顾霭沉问:“明晞,你爱我吗?”   明晞怔住,她满是泪痕的脸深胶在他眸光之中,光影动荡,真切,要她亲口告诉他,那个他等了九年的答案。   “我……”   桌面手机猝不及防地震响,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屏幕上跳跃闪动着“林文枫”三个字。   明晞恍惚大梦初醒。   她目光闪躲,回避他的视线,伸手去拿桌上手机,顾霭沉摁住了她的手。   顾霭沉静静注视她,没说话。   明晞眼睛泛红,嘴唇紧抿。   终究,她的手一点一点地从他掌心底下抽出,拿起手机。   她摁下接通,“喂?”   坐在床边的人站起身,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是感觉他沉沉地,压抑地吁出一口浊气。   林文枫问她在哪,明晞告诉他自己不舒服先回酒店了。通话时间不长,几句便挂断。   放下手机,顾霭沉仍然背对着她。   房间有半晌静默,僵持。   明晞指尖缓缓攥紧身上的被子,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把话出口:“你走吧……我未婚夫要来了。”   顾霭沉没动,也没说话。   明晞闭上眼,艰涩道:“我们很早以前就已经结束了……以你今天的身份,不应该和我独处的。”   “呵,结束。”顾霭沉竟失声笑了下,讽刺。他走到门口,手扶在冰凉的金属门把,“那时我曾经跟你说过,如果你害怕别人的眼光,就不该过来找我。”   明晞怔然。   说完,他没有停留,径自开门离去。   -   顾霭沉站在楼道外等待电梯,从裤兜摸出盒烟,在唇间点燃。   尼古丁的味道浓郁,缱绻,在肺里逐渐蔓延。   他望着显示板上不断攀高跳跃的红色数字,记起那时明湘雅在拘留室里对他说的话。   ——“就算让你见到她又能怎么样?你就会选择放弃吗?”   当时他没有回答。   因为他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直到他终于见到,以为无论是好是坏,他都能和过去做一个了断。   他终究高估了自己。   电梯在这一层停住。   短暂提示音响后,电梯缓缓打开,门内外的人目光皆是一滞。   “顾总。”林文枫与他礼貌打招呼,神情狐疑,“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找个朋友。”顾霭沉面上没什么情绪。   林文枫看了眼住房的方向,心里疑惑。他对顾霭沉略知一二,这人在业内以清冷低调出名,来时没听说他和谁结伴同行,住房也不与他在同一层,出现在这里未免太过巧合。   加上他刚才追着自己的未婚妻就走了。   林文枫曾听说明晞在高中时交往过一个男朋友,后来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两人以分手告终。   他当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双方家族压力在,他才是正牌未婚夫,纯当闲聊八卦听着。   顾霭沉与他们年龄相仿,刚才在台上两人神情怪异,林文枫后知后觉想起这事,心中多了几分防备。   林文枫试探问:“顾总,你以前和小晞认识?”   小晞。   叫得可真亲热。   顾霭沉没应他的话,戏谑地弯了弯唇。   他与林文枫擦肩而过,朝电梯方向走,没有任何逗留寒暄的意思。   林文枫更觉得事情古怪,心里起了较量的念头。   经过身旁那瞬,林文枫故意道:“对了顾总,既然在这里遇见,到时候我和小晞的婚礼,不知道有幸能邀请顾总出席吗?”   顾霭沉走进电梯,摁了楼层,抬眸淡笑看他:“如果林先生的婚礼能如期举行,我一定到场。”   作者有话要说:  威胁,赤条条的威胁。 第39章   上了车, 顾霭沉下意识去摸外衣口袋, 才记起里面一直揣着个东西。   指尖触感冰冰凉凉, 是枚婚戒。   他捏在手里端详,若有所思。   萧辞在旁叹气道:“顾总, 您刚才怎么说走就走了, 颁奖典礼都还没结束……”   萧辞话说一半,留意到顾霭沉神情不对, 顺着视线望向他手里的东西。   回想典礼现场, 这位向来以清冷疏远著称, 创立沉河三年来内心除了工作就只有工作, 对身旁趋之若鹜的美女如云,抛头露面甩着36E主动靠上前的女人视若无睹的男人——   竟然会当着现场上百名嘉宾的面儿,扛着媒体长.枪短炮下的显微镜头, 追在一女人的身后屁颠屁颠的就这么跑了。   工作是什么。   典礼是什么。   对于当时的顾霭沉来讲全都是个屁。   别他妈跟他讲那是什么久违重逢感人肺腑只有纯纯友谊的红颜知己,他萧辞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摸爬滚打多年, 要是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白瞎他每年拿百万年薪从上万名选手中脱颖而出稳坐总裁特助这个位置的智商。   看着顾霭沉整晚反常的情绪,萧辞心里就咯噔咯噔一连响了好几声。   萧辞试探道:“您和那位明小姐……”   顾霭沉摩挲戒指的指尖停住,抬眸望他。   萧辞脊背一僵,觉得事情果然不简单。   到底是人性的毁灭还是道德的沦丧,能让这样一个向来以清冷疏远著称,创立沉河三年来内心除了工作就只有工作,对身旁趋之若鹜的美女如云,抛头露面甩着36E主动靠上前的女人视若无睹的男人甘愿折弯了腰肢?   这他妈可太不妙了, 那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啊。   萧辞内心崩溃,绝望,心说老板大人您搞什么不好,非得要去搞别人的未婚妻。   那明家是吃素的吗。   那林氏小开是好惹的吗。   唉,这些有钱人家的癖好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正当萧辞万分纠结要不要顶着第二天可能从公司卷铺盖滚蛋的风险拼死进谏,劝告老板不要不要,那女人身份极度复杂,搞什么也不能搞别人未婚妻的时候——   顾霭沉目光轻描淡写地越过他的脸,抬眸望向酒店上层。   她的住房已经熄灯了。   无声凝视几秒后,顾霭沉升起车窗,把枚戒指重新揣回裤兜,对萧辞说:“开车吧。”   萧辞:“……”   你看看你看看,临走前还不忘特地降下车窗望一眼别人住房的方向,那深情款款缠绵悱恻思入衷肠终不悔的浅淡一抬眸,穿过了日月,星辰,山川和河流,穿过了时间,岁月,暮暮与朝朝,每一根眼睫毛都在述说着一眼万年的爱慕与思恋。   感人至深,情动天地。   但无论怎么样——   那也不能改变您他妈想搞的是别人未婚妻的这个事实啊。   萧辞作为一个从小到大根正苗红,内心充满着正义与使命感的绝佳好青年,对老板这种三观极度不正的行为在内心给予了一千八百个回合的深度谴责,脑海中在拼死劝阻和抱紧百万年薪不放松之中反复横跳。   直到顾霭沉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漠,“怎么了,还不开车?”   萧辞:“……”   萧辞屈服在了万恶的金钱势力下。   他突然觉得,搞别人未婚妻这件事也挺刺激的。   毕竟人生在世,玩的就是刺激,玩的就是心跳。   萧辞面无表情,恪尽职守,理了理西装领带脊背直挺地坐在驾驶座上,一脚油门轰下去,用五星满分的星的专业素质与素养说:   “您是我老板,您说什么都对。”   -   房门外,林文枫敲了敲门。   “进来。”   明晞躺在床上,用手背覆着昏昏沉沉的额头,闭眼休憩。   林文枫开门走进,目光落在床头的玻璃杯。   他反手将身后的门合上,疑心问:“刚才有人来过?”   明晞顿了顿,说:“是酒店服务。”   林文枫半信半疑,碍于她现在身体不适,也不好多问。   他走到床边坐下。   “你觉得好点了吗?用不用陪你去医院?”   林文枫想伸手去探她的额温,被明晞扭头避开。   “好点了。刚吃了药,睡一觉就好。”她说。   林文枫的动作滞在半空。明晞神情回避,不愿多看他。   林文枫指尖缓缓蜷起,握拳落回膝头。   他问:“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有事先和你商量?”   明晞说:“我的意见重要吗?你们不是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我妈是怕提前跟你说,你不会答应。”林文枫说,“何况这也是两家人的意愿……”   “你们既然都已经决定好了,现在又何必理会我的想法。”明晞静静望着窗外漆黑夜景,眸光失焦,话语疲惫。   她的冷淡和抗拒让林文枫心底生出一股不爽来。   他盯着床头的玻璃杯,总觉得这间屋里刚才有人来过……联想电梯间见到的男人。   林文枫忽说:“你是不是还想着他?”   明晞缓缓皱眉,“谁?”   “你的前男友。”林文枫紧了紧拳,“我听说,你在高中的时候……”   明晞不知道林文枫是从哪里听说的,她不想别人知道她和顾霭沉曾经的关系,给他带来麻烦。   她反感打断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要把旁人牵扯进来。”   她不愿多谈,但也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林文枫不会就此罢手。   林文枫进一步道:“那婚礼的事……”   明晞此刻已处在极度疲惫和厌倦,不愿和林文枫纠缠下去。她脑海中反复想起顾霭沉离开前的背影,与他炽热的亲吻,他眼底的沉痛和思恋……原来她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他。   明晞心里混乱如麻,动摇,害怕自己再次沉沦进去。   她卷着被子转过身,只想快刀把思绪斩断,“随你们吧,你们决定就好。”   林文枫就当她是答应了。   林文枫说:“那我明天向媒体公布婚礼日期?”   “嗯。”明晞闭着眼低声应。声音沙哑,疲倦。   林文枫心里有几分得意,不管那个前男友是谁,她最后还是属于他的。   林文枫望着她入睡的背影,心底某处跃跃欲动。   他问:“我今晚留下来陪你?”   “随你。”明晞语气很淡,应付敷衍,没有和他多交谈的心思。   林文枫正打算脱衣服,又听她说:“客厅有沙发,你想留就留吧。”   林文枫:“……”   林文枫扯领带的动作滞在半空,神情尴尬。   她从来没有正视过他,无论他如何低声讨好,她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一向心高气傲,竟让一个女人点的团团转。   林文枫手臂缓缓落回身侧,眼神暗下,用力紧了紧拳头。   -   第二天早上,除了昨夜在澳门举办的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颁奖典礼在网上引起热议,还有另外两条热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时引爆——   一条是:【林氏建材独子林文枫与长明集团千金正式公布婚礼日期】   另一条是:【沉河集团总裁夜晚树林私会神秘女子】   两条热搜迅速占领了微博排行榜的前一二名,排名紧咬,厮杀激烈,话题度和阅读数空前高涨。   配图分别是林文枫在典礼现场单膝下跪,端着钻戒情深款款地求婚;以及沉河总裁在海风缠绵幽深静谧的小树林里,抓着某神秘女子的手腕把人摁在树上亲的照片。   其中以【谁他妈能想到清冷低调的沉河总裁背地里居然还有那么狂野霸道的一面】的额外话题迅速占领了热搜第三。   两条热搜排名相近,时间相近,发生地点又同样是在澳门颁奖典礼现场,难免让一众网友拿来比较。   网友A:【大家都在送婚礼祝福,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觉得长明千金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对劲吗?】   网友B:【不太对劲+1】   网友C:【不太对劲+2】   网友D:【不太对劲+34567】   网友F:【明明脸上写满了不情愿的亚子。】   一番热楼高盖后,开天眼的网友G现身破案:【都别瞎猜了,我叔叔当晚在会场做保安,他说长明千金根本就没答应求婚,脸都是黑的,颁奖礼没结束就走了。】   网友A:【卧槽,当代豪门豪取强夺?】   网友B:【林氏小开利用权势对女方霸王硬上弓?】   网友G:【我还听我叔叔说啊,长明千金跑出去没多久,沉河总裁就跟着追出去了。】   网友A:【卧槽】   网友B:【卧槽】   网友C:【卧槽】   网友D:【我嗅到了一个大瓜的味道……】   新婚祝贺被成功带歪,吃瓜群众迅速把目光转移到了“长明集团千金与沉河总裁那些不能说的二三事”“三人爱恨缠绵的情仇交织”“林氏企业与沉河集团强强巅峰对决”“一个女人引发的三角血案”话题上。   直到某显微镜女孩揪出当晚明晞身上穿的某大牌高定红色礼服,与被沉河总裁压在小树林里亲的那位神秘女子照片中露出的半寸衣角料子完全相符时——   整个微博都炸了。   萧辞留意到微博热搜的时候,已经是当天傍晚了。   顾霭沉今晚有外出应酬,离开公司大楼便径直上了车。   他翻看着手中文件,面色平静,无波无澜。   他平时没有玩微博的习惯,自然也就对今天沸沸扬扬闹了一整天的事情毫无察觉。   萧辞用一副生无可恋、早就猜到会闹得如此不可开交的绝望神情把手机递到他面前,“顾总,现在网络上……”   顾霭沉一眼就看见了高挂微博热搜榜上那条明晃晃的标题。   【林氏建材独子林文枫与长明千金将于本月下旬举办婚礼】   目光锁定,关注精准,径直忽略掉了“沉河总裁夜晚海边小树林私会神秘女子”“沉河总裁与长明千金不可说的二三事”“沉河总裁横刀夺爱”“沉河总裁那些不为人知的狂野一面”“沉河总裁为爱甘愿做小三”等等乱七八糟的话题议论。   顾霭沉微微皱眉,“把热搜压下去。”   萧辞心说您可算是反应过来了,外界都把您说成什么样了,您现在才想起来要压热搜拯救一下自己清冷孤高不近女色的商业形象是不是太晚了点儿的时候。   顾霭沉不咸不淡地把手机扔回他怀里,手中文件翻过一页,“不要让我看见他们婚礼的消息,碍眼。”   萧辞:“……”   萧辞:????   萧辞觉得您这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儿歪过头了啊。   “那有关您的热搜……”萧辞神情犹豫,好歹面前坐着的是自己的老板,他用词非常斟酌,“网上说得也太难听了,什么叫夜晚私会神秘女子,您要横刀夺爱,为爱甘愿做小三这种话……”   “我昨晚的确和她私会了,也确实准备要横刀夺爱。”顾霭沉垂眸看着手中文件,语气四平八稳,“至于是小三小四小五小六,这些虚浮的名头我不怎么在意。”   萧辞:“……”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质,不亏是能在三年之内把沉河做到业界龙头的传奇神话,连爱也爱得如此坦荡荡不畏惧世俗眼光,只求她能看自己一眼,就连是什么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小七都无所谓了。   萧辞心情复杂,悲悯同情之间又有一种敬佩油然而生,为自己老板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肝。   他关切地问:“那您已经想好准备怎么横刀夺爱了吗?”   顾霭沉翻文件页的手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存在着一定的哲学与深度。   他认认真真思考了两三秒钟的时间。   目光落在微博评论区底下,某条有关“豪取强夺”的话题。   轿车停在高级私人会所前。   顾霭沉合上文件,姿势利落地开门下车,“豪取强夺,这主意不错。”   萧辞:“……”   完了,老板彻底疯了。   -   穿过一楼大堂,侍应带着他们往二楼包房走。   今晚客户约了顾霭沉在这里见面,萧辞跟在他身后汇报合作案相关细节。   经过长廊拐角,他们与四五个由经理带领的,一群漂亮性感的公主擦身而过。   这边是私人会所,背后老板是城中有头有脸的富豪,来这里的人自然也是非富即贵。   不乏一些家世显赫的纨绔子弟,找公主陪酒过夜的事见怪不怪。   正要往前走,身后的经理推开某处包房的门,隐隐约约的,里面有熟悉人声传出。   顾霭沉脚步顿住,往回看了眼。   隔着镂空的檀木屏风,林文枫和一群同龄公子哥聚在里面。   桌上有酒有骰子,怀里还左拥右抱着两个公主。   萧辞原本跟在他身旁,忽地见顾霭沉停下不走了,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看见门内坐的是林文枫,萧辞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小心翼翼地打量旁边顾霭沉的神色。   对方脸色已沉了大半,眉心微蹙。   顾霭沉转身就往回走。   萧辞深感不妙,赶紧去拦,“顾总,您冷静一点啊……”   -   包房内,林文枫喝高了几杯,觉得空气憋闷难受。他靠进沙发,伸手扯松领带,烦闷地吁出一口浊气。   公主坐在他腿上,为他添酒,送至唇边。   林文枫对女人笑:“要我喝?你亲口喂我。”   公主仰头饮了一口,含在唇中,嘴对嘴给他喂过去。   旁边一众公子哥都在起哄。   其中一人道:“你今晚怎么有空出来?不用陪你那未婚妻?”   林文枫扯了扯唇角,嗤声。   另一人道:“明家那位确实漂亮,你不是心心念念好久了吗?这下总算如愿以偿了。”   林文枫又一杯酒下肚,玻璃杯往桌面哐当一放,“光是漂亮有个屁用。能看不能碰,难道要我为她守一辈子活寡?”   旁边的人不相信,戏侃道:“不会吧,还有你搞不定的女人?看不出来明家那位这么清高?”   林文枫冷笑,“清高?在我面前装得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在外面早就不知道跟哪个男的搞过千八百回了。”   林文枫心情烦闷,他自小出身优越,多少女人赶忙着往他怀里送,唯独那个人连正眼都不愿瞧他。   他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林文枫让公主从他身上下去,给自己添了杯酒,低声问身旁的人:“我之前问你要的药,你带来没有?”   其他人都在喝酒玩笑,朋友左右谨慎地看了眼,从裤兜掏出个药丸状的东西,塞他手里。   “就这个。”   林文枫端详着那两颗药丸,半信半疑道:“这玩意真能有用?”   朋友摸摸鼻子,痞笑说:“吃下去保证她不省人事,就懂得趴在你裤子底下求。女人嘛,对她来一回强的,摁着她干,第二天就从了。”   林文枫神色一暗,舌尖舔了舔后牙,把药丸揣裤兜里。   “行,谢了啊。”   “客气。”朋友说。   林文枫喝完桌上的酒,起身准备去个洗手间。   他今晚喝得有点多了,脚步虚浮,刚拉开包房的门,便迎面撞上个人。   对方足足比他高大半个头,身躯硬朗宽阔,黑眸中隐隐的怒意。   “你……”林文枫错愕启唇,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面前拳风极快扫过。   紧接着,顾霭沉一拳砸在了他的鼻梁上。 第40章   林文枫甚至没看清对方动作, 眼皮上的阴影一闪而过, 下一秒, 鼻梁炸开剧痛,温热液体顺沿淌下。   抬手一摸, 全都是血。   林文枫捂着鼻子踉踉跄跄地后退, 神情惊恐,整个人翻倒摔在茶几上。   桌面的酒水, 杯子, 骰盅, 碎裂一地。   女孩们惊声尖叫。   “你他妈——”林文枫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步步逼近的人, 想爬起身,双腿却是虚软的,潜意识里的畏惧侵蚀他心头, 只能徒劳蹬着两腿拖拽着身子往后退。   顾霭沉视线落在地上的药丸,皮鞋碾上, 把两颗药踩得稀碎。   他弯腰, 提着林文枫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拎起,神情冰冷:“你刚刚说要对她做什么?再说一次。”   几个狐朋狗友看见自己兄弟被打,忙上前道:“不是,你他妈谁啊你?”   包房内凌乱一片,经理赶来劝阻,被萧辞拦下。   跟在顾霭沉身边那么久,萧辞多少清楚他的脾气。   平日里看着清冷寡淡好像对任何事都毫不在意的人,触及原则底线, 他半步也不会退让。   况且在这种地方场合,顾霭沉自有分寸。   混乱之中,有人认出了顾霭沉,低声提了句“沉河顾总”,与林文枫同行的那群人顿时没声了。   近几年沉河发展势头强劲,大有取代国内几大老牌企业坐上龙头之位的趋势,谁碰上都得顾忌三分;且业内早有传沉河总裁来头不小,沉河之所以能发展如此迅速,免不了背后有立标集团撑腰护航的关系。   立标老总也不是好惹的,暴脾气远近驰名,贸然得罪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在场的都是些和林文枫半斤八两的纨绔子弟,同一个圈子里,有了塑料姐妹情,就会有塑料兄弟情。   大企业之间来来去去交往合作的总共不过那几家,谁都不愿意当面把人得罪了,省得以后生意场上狭路相逢,平白无故给自己添堵。   顾霭沉拎着林文枫的衣领,侧头对萧辞说:“让其他人出去。”   包房内清场,门合上,剩下两个男人无声对峙。   顾霭沉松了手,林文枫衣衫狼狈,满鼻子是血,磕磕颤颤地指着顾霭沉说:“又是你,上回在澳门碰上就觉得你和我未婚妻早就认识。怎么,你是她旧情人?心里不服气她马上就要嫁给我了?你他妈知道我是——”   林文枫话没说完,鼻子上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他摔坐在地,疼得面部扭曲狰狞,发不出声音。   顾霭沉走近一步,林文枫便惊恐地后退一步,退到角落里,无处可退。   顾霭沉提着林文枫的衣领,强行把他从地上揪起,压在墙面。   林文枫胸腔剧烈起伏着,呼吸困难,惊恐。   血淌在顾霭沉的手背,沾污了白衬衫的袖口。   顾霭沉眼神冰冷,“疼吗?疼你也给我忍着。你们林氏建材从几年前起目标就一直投向海外市场,只可惜有那个野心没那个实力,屡屡投资失败,遭业内诟病。”   “为了打开海外市场,你们迫切需要长明的合作案,靠联姻来促成两家的合作关系。”   顾霭沉看着面前胆怯懦弱的男人,唇角扯出一丝冷笑,“原本我以为你至少会有点本事,没想到不过如此。”   他松开手,林文枫瘫软跪坐在地,冷汗涔涔。   顾霭沉视线落在地上碾碎的药丸,心头怒意未消。   “你配不上她。”他冷声对林文枫说。   -   顾霭沉离开包房,萧辞顺着门缝往里看了眼,林文枫还瘫坐在地上,鼻子身上都是血,吓得脸色青白。   萧辞询问:“顾总,是否需要我去和负责人私谈,今天的事情不方便外扬。”   “这里是朋友的场子,经理知道该怎么处理。”顾霭沉拿纸巾擦去手背血迹,“至于林文枫,他们家丢不起这个人。”   上了车,顾霭沉脸色依然是紧绷的。   刚才萧辞在场,林文枫和那群狐朋狗友干的混事他也听得一清二楚,只不过让萧辞略微意外的是,顾霭沉竟然真的会为了那个女人和林氏小开动手。   他最初以为,老板只是一时兴起,想和女人玩玩罢了。   毕竟以顾霭沉今时今日的身份,不说他自己想找,赶忙着倒贴的女人并不少。   萧辞总觉得,顾霭沉和那女人的关系不是表面看来这么简单。   萧辞犹豫问:“顾总,您和那位明小姐……”   “她是我高中时候的女朋友。”顾霭沉说。   萧辞恍然大悟。   果然还有另一层关系。   要这么说,指不定林氏小开那王八犊子才是插足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萧辞顿时义愤填膺起来,“所以你们是因为林文枫才分手的?”   “不是。”顾霭沉语气淡漠,“是因为我当时差点杀了一个人。”   萧辞:“……”   “为了她。”顾霭沉说,“我去蹲了四年局子。”   萧辞:“……”   萧辞话语凝噎。   这他妈是伤人坐牢啊,您能不能不要说得那么云淡风轻的。   萧辞进公司以前就听说过自家老总是留过案底的人,但具体因为什么无人知晓,不想背后还有这么一出,顿时觉得这老板路子更野了。   吃牢饭都能吃得如此云淡风轻,搞别人未婚妻算什么,害。   萧辞说:“但林文枫今早对媒体公布了他们的婚礼日期,照这样看,明小姐应该已经答应他的求婚了。”   车内片刻静默。   顾霭沉望向窗外,江岸夜景流水般飞退,光影陆离斑驳,洒落在他清隽冷淡的面容。   “如果她过得幸福,也许我会就此放手。”顾霭沉说。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她过得不好。   一点都不好。   -   隔天傍晚明晞准备外出,去到前院,碰上林文枫宿醉回来,一脸的伤。   林文枫醉酒难以站稳,身体晃了两下勉强扶住墙面,费了好大一阵功夫才看清面前女人的脸。   他想起昨晚在会所里遇见的,那个让人心生不悦的男人。   知道了他们曾经的关系,林文枫心里的憋闷愈加强烈。   明晞闻到他身上熏人的酒气,微微皱眉,“你怎么搞成这样?”   林文枫神情幽暗,打量她美丽的脸孔和身段,“你准备去哪?”   明晞觉得今晚林文枫状态不对,警惕地往后挪步,与他拉开距离。   “同学聚会。”她说。   “呵,同学聚会。”林文枫冷笑,步伐踉跄地逼近她,“怕不是要出去和哪个野男人幽会吧?”   明晞皱眉,反感他轻浮的态度。   她没兴致和林文枫多说,转身往车子的方向走,“你让阿姨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吧,我要迟到了,先走了。”   “这就想跑了?”林文枫上前一步,猛地攥住她的手。   明晞一惊,条件反射想甩开他,“放手!”   林文枫不放,神情幽狠地说:“你高中的时候曾经和一个男的谈过,那个人就是现在的沉河总裁,是不是?”   明晞警惕起来:“你听谁说的?”   “我听谁说的不重要,但我要你给我听好了,你们长明现在什么情况全行业都心知肚明,要是没有我们林氏,你们早就撑不下去了。”林文枫已把脸皮撕破,平日对她的儒雅忍让也懒得再演,本性暴露无遗,“你必须跟我结婚,否则你们长明就等着破产清盘吧!”   明晞脸色很难看。   林文枫身上的酒气熏得她作呕,她用力挣开他的手,径直拉开车门坐进去。   林文枫在外面敲打车窗,命令她开门。   明晞疲累地靠进椅背,扭头望向另一侧窗外,吩咐司机驾车离开。   -   受台风天气影响,一连整个七月都是暴雨预警。   轿车驶上跨江大桥,整片江岸笼罩在如注的雨幕中,深灰浓浓。   路灯昏黄光线混合着雨水流泻在车窗上,朝外望去,世界一片模糊。   雨天交通拥堵,出门前又被林文枫耽搁了一阵,明晞去到已经过了原本约定的时间。   进到酒店,服务生带她朝里面的包房走。   这家酒店隶属杨氏集团旗下,聚会发起人自然是杨萱,明晞刚到门外,就听见杨萱的大嗓门在里面嘻嘻哈哈。   还有许多面熟的同学。   离开九年,不只是这座城市,许多曾经熟悉的人和事也早已变了样子。好在,她和杨萱打小的情谊是不变的。   她走进去,杨萱迎面给她来了个大熊抱。   “你可算回来了,想死我了。”杨萱红着眼说。   明晞回抱她,眼眶微微发酸,“我也想你啊。”   “让我看看,瘦了没有?”杨萱拎着她的胳膊,左右打量,悲痛地嚎着,“你怎么又瘦了!”   明晞失笑,“哪有,是你的错觉。”   她出门前化了妆,尽力掩去疲累,但不管妆容如何靓丽,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这段时间她精神状态不好,即便脸上笑着,眼中却漾不起多少笑意。   杨萱和她多年朋友,一眼就能看出。   网上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杨萱也知晓了婚礼的事。   杨萱问:“你真要和林文枫结婚啊?”   “嗯。”明晞对她笑笑,“请你来做伴娘。”   杨萱说:“那你和顾霭沉怎么办?”   他的名字被人猝不及防地提起,心底某处好似也撕裂了一道,明晞脸上强撑的笑容差点挂不住了。   唇角弧度微颤,渐渐黯淡下来。   杨萱叹了口气,“他这些年,应该也过得挺不容易的。”   “头一回见面的时候,我总觉得顾霭沉不好,觉得他就是个炸薯条的,裤兜里穷得连叮当响都没有,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我买一瓶粉底液。”杨萱说,“但现在我觉得,这个社会太浮躁了,有谁能无条件地爱着另一个人,一直爱了八、九年,无关对方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   “网上的事闹得那么大,几十万网友都能看出来的,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顾霭沉对你还有情。”   明晞无言,心中只剩酸涩。   杨萱拉着她入席坐下,压低声多了几分戏侃道:“再说了,人现在顾霭沉今时不同往日了,你要是还喜欢他,就别老对他爱理不理的,圈子里盯上他的小姑娘可多了,万一哪天顾霭沉幡然醒悟了,意识到森林那么大,他何必吊死在你这一棵树上,你找谁哭去?”   明晞看着杨萱笑眯眯的样子,知道她是在和她开玩笑,可她笑不出来。   翕了翕唇,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是还喜欢他,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早就过了那个可以不顾一切的年纪了。   今晚一班同学聚会,长松贵为城中名声显赫的私立学校,同学家世大多旗鼓相当,几个家中企业和林氏有过合作关系的,都收到了他们的婚礼请柬,纷纷过来对明晞说恭喜。   明晞看见请柬的时候还愣了一愣。   她身为当事人,竟不知林家是何时把邀请函发出去的。   杨萱翻开请柬看了眼,啧啧道:“连你这新娘子都不知情的,看来林家和你妈这回是铁了心要把你逼上大红花轿啊。”   明晞望着手里的请柬,眼睫低垂,没出声。   她的名字与林文枫的名字并排写在邀请函上,烫金的工艺繁复顶级,用的也是她最喜爱的粉色。   但她内心一点波澜都没有。   上面的名字好像是陌生的,她不认识自己是谁,那个即将要和她结婚的,要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又是谁。   从九年前分开的那一刻起,决定要嫁给林文枫的时候,她好像已经死去了。   当初高中她和顾霭沉交往的事几乎人尽皆知,但大多同学只知道他们曾经在一起,不知道他们后来因为什么分开。今晚是一班聚会,明晞出现在这里,免不了听见其他人提起顾霭沉的名字。   关系熟悉些的,主动过来与她寒暄,拐着弯子问她近年情况怎么样;关系稍微疏远些的,在包房旁角自成一圈团体,低声私议八卦。   距离不远,明晞多多少少能听见。   某个女生道:“你听说了吗,昨天晚上沿江路那边的私人会所,闹了好大一件事。”   另一女生道:“好像是顾霭沉把人给打了,下手还挺狠,当时在场那么多人,没人敢吭声。”   女生说:“被打的是林文枫,估计还是因为明晞的关系。”   明晞心头一颤,手里的请柬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包房的门被推开,外面走进来两个人。   男人身高挺拔,西服勾勒他肩宽背挺,容貌清隽冷淡,气质不俗。   议论的两个女生忽地没声了。   有人低喊出他的名字。   明晞脑海思绪一瞬间空白掉,怔然望着面前熟悉的脸孔朝她走近,弯腰,袖口外的腕骨颀长硬朗。   衣衫上清幽冷淡的杉木香气,随着呼吸丝丝缕缕地递入。   顾霭沉拾起请柬,指尖拂去上面灰尘,翻开。   眸光安静无声,让人读不出情绪,唯独扫过请柬上她的名字时,顾霭沉抬眸很淡地看了她一眼。   明晞整个脑子都麻了。   在场同学心知肚明他们曾经的关系,自打顾霭沉进来,包房就陷入了一股诡异的安静。   同行而来的还有秦霄。   秦霄性格直率爽朗,这方面没什么顾忌,当初和顾霭沉同做舍友三个月,两人还是心照不宣的情敌关系,这下女神要结婚了,新郎却不是他们,颇有点惺惺相惜的意味。   正所谓情敌的情敌就是朋友,秦霄一手勾着顾爸爸的肩膀,瞧了眼上面内容,冷哼道:“请柬做得挺漂亮,不过你那未婚夫林文枫的人品可不怎么样。”   圈子就那么大,一个人到底是人是鬼,总瞒不了太久。   顾霭沉看完,合上请柬递回,礼貌淡笑道:“请柬挺漂亮。”   “……”   明晞接过,不知该回什么,别别扭扭地说了声谢谢。   顾霭沉没在这边多待,和她说完那句话便被同学拉着去了另一头,面上没有多余情绪展露,与人交往仍维持着平淡温和的礼貌。   仿佛和那夜失控将她拦在小树林里,在房间与她炽热接吻,眼中思恋痛苦的不是同一个人。   自打他出现,明晞目光便不知道该往哪放,想移开,又总是忍不住往他身上飘。视线落在他手背的青紫处,想起那两个女生说他和林文枫打架的事。   出门前林文枫鼻青脸肿的样子,不难想象顾霭沉当时发了多大的火。   而他现在面上平静如常,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聚会发起人是杨萱,顾霭沉也是杨萱邀请来的。见全员到齐,杨萱吩咐服务生上菜,拉着顾霭沉在她身旁坐下。   明晞一愣,杨萱按住她的肩膀,没给她起身的机会。   杨萱说:“今天酒席座位是按高中位置排的,你们高中时候是同桌的哦?”   杨萱平日鬼点子最多,明晞知道她是什么心思,下意识望了眼身旁的人,他也正望着自己。   杨萱扭头问顾霭沉:“顾总,不介意我这样安排吧?”   顾霭沉淡淡笑了下,“不介意。”   “你不介意就行。”杨萱压根没给明晞开口的机会,拍拍她肩膀,对顾霭沉说,“我们家晞晞啊,越长大胆子越小,今晚人多,还麻烦你多多照顾一下。”   秦霄想在明晞身旁坐下,被杨萱揪着耳朵拽到一旁。   秦霄和她们不同班,原本杨萱没给他发聚会邀请。碰巧他今晚在附近吃饭,看见顾霭沉的车便一道跟来。   杨萱一眼看穿秦霄心里那点小念头,指着自己身旁的座椅说:“你坐我这边!”   秦霄疼得龇牙咧嘴:“杨萱!那么久没见你还要跟我过不去!”   两人从高中起就是冤家对头,今晚狭路相逢,战火一触即燃,话不过两句又开始吵得水深火热。   明晞局促,想找个借口起身离开,顾霭沉先她一步开口道:“一顿晚饭而已,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吃吗?”   明晞怔了怔,对上他幽深的眸光,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刚动的身子又慢慢落回位置。   高中同学聚会,饭桌上无非闲聊家常,谈谈毕业后去了哪里留学,最近家里公司情况怎么样,有哪些能合作的项目;谁谁已经结婚了,生了一胎准备生二胎,老公媳妇是哪家企业的负责人。   今晚除了李梦甜,高三一班基本全员到齐。   期间,有人问杨萱李梦甜怎么没来。杨萱说李梦甜毕业后去了英国,之后在那边嫁人生子,定居国外,没办法及时赶回,不过已经在群里发了祝福消息。   提到结婚生子,桌上一群尚还单身的同学就开始嗷嗷叫惨。   同学聚会变成了大型相亲现场,相互调侃着谁还没有对象,发发善心凑个对,好解决一下国家日渐低下的结婚率问题。   聊着聊着,有人忽然把话题扯到了顾霭沉身上。   男生侃道:“顾同学这些年都很少和我们联系了,现在沉河发展得风生水起,不知道有对象没有,没有都给介绍一个啊。”   发话的男生平日里就比较嘴碎,现下喝多了两杯,开起玩笑更加口无遮拦。   大多数人还保持着清醒,男同学这话一出,席上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人偷偷去看明晞脸色。   从饭席开始,明晞便一语不发,决意做个透明人,自顾自地给自己夹菜吃饭。   身旁男人离自己近,她刻意不往他那边望,在外人面前与他疏远距离。   顾霭沉没说话,她也装聋作哑。   杨萱负责打圆场,接过话题道:“您管得也太宽了吧,自己有对象了吗?人顾总还需要你操心?”   男生喝多了,全然看不见杨萱给他拼命使的眼色,继续笑侃道:“那是,顾同学跟我们不一样,他高中的时候隔壁班就好多小女生围着他身边转。现在我听说圈子里也不少——”   男生话没说完,杨萱伸长腿在桌子底下用力跺了他一脚。   男生痛得嗷嗷叫。   桌上气氛尴尬,谁都不好主动去接话题。   顾霭沉面上倒没表露什么情绪,淡笑道:“这些年在忙公司的事,没多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等近年空下来,才意识到自己也不小了。”   他这样说,明晞夹菜的手莫名顿了顿。   男生抱着自己伤痛脚,身残志坚地接话:“我就说嘛,男人还是得先成家再立业,光顾着打拼事业怎么行,要找个贤妻良母在家照顾着……我有个表妹,和顾同学同年的,长得漂亮,性格温柔,要不改天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顾霭沉笑了下,礼貌应道:“有机会的话。”   得到当事人的回应,男同学立马来了精神,端着酒杯过来和顾霭沉碰了碰杯,又主动翻手机给顾霭沉看自己表妹的照片。   男同学肢体兴奋,时不时挥舞着胳膊吹嘘他那个表妹有多漂亮多温柔,明晞在旁听得一清二楚,口里的饭忽地咽不下去了。   余光望过去,顾霭沉正和男同学一起看那漂亮表妹的照片,男同学今晚是打定主意要牵这根红线,话不到三句又怂恿顾霭沉去加表妹的微信。   明晞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像是如鲠在喉,她想咽饭把那根刺顺下去,可那根刺实在太硬太痛,稳稳当当地卡在她心口中央,又闷又堵,连呼吸也困难。   她喝了一大杯醋,试图把刺软化,可毫无用途,只是把她的心都酸胀透了。   他刚才说他年纪不小了是什么意思?   有机会就可以认识认识是什么意思?   现在那么兴致勃勃地和别人一起看美女照片又是什么意思?   入席前,杨萱对她说的话忽然闪过脑海。   ——“万一哪天顾霭沉幡然醒悟了,意识到森林那么大,他何必吊死在你这一棵树上,你找谁哭去?”   所以,他现在算是幡然醒悟了吗?   明晞脑中混乱,一时什么心情都有,竟有个冲动浮现心头,想冲过去把那男同学的手机砸个稀巴烂。   男同学要帮顾霭沉加微信,拿手机时不小心撞到桌上茶杯,哗啦倾倒下来——   杯子里装的是新沏的热茶,还汩汩冒着烟,一下洒了明晞整条裙子。   手背也烫红了。   明晞霍然站起。   杨萱生气了,推了那个男生一把:“你搞什么,不长眼吗?没看到后边坐着人啊?”   杨萱气势汹汹,男生酒也被吓醒了一大半,赶紧向明晞道歉。   明晞整个人慌乱失措,手上皮肤又辣又痛,裙子也脏了,狼狈到了极点。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她,可她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的自己。   莫名其妙地,她眼睛开始发酸,像是快要哭出来。   明晞推开身前男生,一语不发,低头匆匆往外走。   刚推门出去,明晞手腕被攥住。   回头,面前是熟悉的脸孔。   顾霭沉皱眉,“你要去哪?”   明晞一怔,心头委屈疯涌上来。她本能想要挣开他,“不要你管!放开我!”   顾霭沉捏紧了她的手腕,不让她挣开。   他说:“你烫着哪了,我看看。”   “我都说了不要你管了!”明晞想把手腕从他掌心抽出,用力甩着,眼睛也泛了红。顾霭沉不让,牵着她的腕往自己身前一拎。   明晞踉踉跄跄跌过去,跌进他怀抱里。   顾霭沉说:“你跟我闹什么脾气?”   “谁跟你闹脾气了!”明晞别过脸,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带了丝她自己也没察觉的委屈哭腔,“我跟你早就没关系了。”   她眼睛红红的,话音刚落,眼泪便忍不住啪嗒砸下一大颗。她想抬手去抹,可手腕被他束着,挣脱不开,只能别过脸不看他,由着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顾霭沉望着怀里委屈落泪的人儿,忽地也没声了,耳旁静得只剩下她轻微抽噎的声音。   她偏要跟他犟着,半眼也不肯看他,自顾自地落泪。顾霭沉想伸手替她擦,又被她扭头避开。   顾霭沉忽说:“你这是吃醋了?”   明晞吸鼻子的动作一滞,抬眸望他,一双大眼湿漉漉的,泛着委屈的红,异常让人心疼。   他唇边却噙着浅淡玩味的弧度。   明晞像只尾巴被踩了个正着的小兔子,一下就跳起来,“谁吃醋——”   她话没说完,男人已低下头,薄唇就这么印了上来。   不同于上次在酒店迫切猛烈的吻,这个吻轻柔而疼惜,酿着男人骨子里的温柔,一瞬便抚平了她所有的不安和小情绪。   那一刻,明晞竟忘了推开他。   她流连于他唇上的温柔,让她想起第一次接吻的时候,男生小心翼翼把她呵护在掌心里的疼惜。   她离开他太久,甚至已经失去了如何爱人和被爱的能力。   可这一刻,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她其实一直是被他爱着的。   她融化在他的亲吻里,想把一切都抛诸脑后,让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   明晞搂着他的脖子,开始渐渐回应他的吻,心中甜蜜,酸涩,难过,痛苦,眼泪和亲吻交织,百味杂陈。   等意识醒来之时,她已被顾霭沉抱进车里。   两人情意渐浓,他的吻忍不住向下游移,从她的下颌,到她细嫩的颈脖;明晞五指穿进他的发丝间,仰长脖子让他亲吻更深,气息微喘。   她仰倒进后座里,长发铺散开,男人身躯覆了上来,呼吸间满是他身体熟悉的气息;两人亲吻纠缠,她的手忍不住去解他的领带和衣扣。   呼吸交递之间,听见他说:“明晞,不要嫁给林文枫,他不是好东西。”   暴雨依旧,雨注敲打着车窗,水雾模糊。   闪电划过的一瞬,黑暗撕裂,照亮车内犹如白昼。   她的思绪仿佛也在这一刻醒来,注视着面前男人的脸,留恋,不舍,指尖想触碰他的面容,可抬至半空,终究怯懦地收回。   “我知道。”明晞低声说,“林文枫不是好东西。”   明晞别开脸,双眸失焦地望向窗外, “他是什么样的人,私下和多少女人有过关系,这些我都很清楚。”   顾霭沉微微皱眉,“即使这样,你还是要嫁给他?”   “是啊,即使这样,我还是要嫁给他。”明晞苦涩地笑,“当初我外婆说的没错,这就是我的命。我逃不掉,我从最开始就不该妄想能逃掉。”   她眼里疲惫,苍白,怯懦,逃避。曾经少女时那种鲜明的勇气消失了,整个人都没有了生气,空洞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顾霭沉静静看她,“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什么?”   “我记得。”明晞闭上眼,声音轻而哑,“我也许永远也没办法成为我想成为的那种人吧。霭沉,我好累,我真的好累,我已经没有那个勇气了。”   顾霭沉没说话了,只是久久地凝视她。   窗外有车灯划过,黑色轿车停靠在路边。   司机走过来,敲了敲门。   对面的车窗降下,明湘雅坐在后座,平静望向她:“小晞,过来。”   明晞攥着裙摆的指尖不住收紧。   明湘雅和顾霭沉视线相交,两人均没露出半点情绪,随之便不着痕迹地移开。   “我要走了。”明晞低声对身旁的人说。她推门下车,手腕被顾霭沉牵住。   顾霭沉说:“如果是因为长明和林氏的合作案,或许我有办法——”   “不行。”明晞知道顾霭沉想说什么,没让他把话说下去。   她知道他有办法,可她有什么资格让他出手帮助?   整个明家都没有这个资格。   她目光落在他手背的青紫,声音很轻:“以后不要再那么傻了,我不值得你一次又一次为了我和别人打架。”   顾霭沉看着她,“我已经傻了那么多年,还在乎继续傻下去吗?”   明晞无言哽咽,泪雾缓缓浮上她的眼眶。   她心头颤动,痛苦,撕裂,已不敢和他相视下去,害怕自己会再次动摇。   终究,她用力把手腕从他掌心抽出,推门冒雨跑了出去。   -   明晞裹着湿冷雨汽坐进车里,整个人都在遏制不住地发颤。   明湘雅递过去大衣外套,她没接。   轿车渐渐驶离,后面的人被抛远。明晞精疲力尽地靠进椅背,细瘦双臂环抱住自己,望着窗外雨夜怔神。   明湘雅问:“你见到他了?”   “我和他已经结束了。”明晞闭上眼,厌倦了明湘雅对她的监视,“我什么都按照您说的做了,连最后这一点自由您都不肯给我吗?”   “小晞,我知道你心里怪妈妈。”明湘雅说,“林文枫那孩子是贪玩,等结婚以后,他自然会收心——”   “他爱不爱玩外面有多少女人都跟我没关系。”明晞嘲讽地望向明湘雅,神情悲哀,“妈,林文枫是什么人,林家那群人是什么人,这么多年了,您难道会比我更看不透吗?”   明湘雅有几秒无声。   明晞红着眼望她。   半晌,明湘雅缓慢地开口:“妈妈知道,但现在长明确实需要林氏的合作案,妈妈希望你能——”   “希望我能理解。”明晞打断她,唇角虚浮地笑了笑,讽刺,凄凉。她艰难地说:“妈,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一定要靠着林氏,即使没有合作案,我们还有明水涧——”   “明水涧的工程回款只能解燃眉之急。”明湘雅说,“现在集团上下资金缺口有多大你不是不清楚,长明这么多年的基业,现在只剩下一个声誉。”   “所以集团的名声,家族的荣誉,要比您女儿的幸福更重要吗?”明晞反问。   明湘雅没说话了。   神情也是同样的疲惫。   明晞轻声问:“妈,你知道五年前爸爸为什么要和你离婚吗?”   明湘雅怔住。   “小的时候,爸爸曾经跟我说过,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弃这个家。哪怕他当初被外婆找人打断一条腿,失去了舞台上的荣誉,要在明家没有尊严地忍受这些,那些,他也没有放弃。”明晞红着眼,声音哽咽,“但他最后却放弃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是因为他也和我一样,对现在的你已经失望透了。”   明湘雅无言,曾经骄傲直挺的脊背却显得苍老佝偻。   五年前纪嘉昀从旁人口中得知顾霭沉伤人入狱的事,知道是明湘雅逼得他们无家可归,两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要在外面露宿酒店,在工地搬砖,明湘雅把事情做绝做尽,最后甚至以男生的前程作为要挟,要他们分手,逼得明晞远走澳洲。   明湘雅或许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一直处处包容她,无条件爱她的男人,知晓整件事的那晚,无言看了她许久。   眼里有疲惫,有失望。   他们曾经是过来人,纪嘉昀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为人父母,竟要把曾经遭受过的一切的罪,都同等地相加到孩子的身上。   明湘雅想向他解释,想挽留,可已经太晚。   纪嘉昀留下了一份离婚协议书,什么也没说便离开。   到最后,纪嘉昀仍然是爱她的,所以连半句谴责的话也不忍心。   但是容忍,不代表可以无条件的退让。   那瞬间,明湘雅怔然坐在沙发里,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这些年她为了集团奔波劳碌,付出所有,身体也熬坏了。   可到头来,不管是丈夫的爱,还是女儿的信任,她都辜负了。   “我会嫁给林文枫的,就如您所愿。”明晞望着明湘雅苍白失神的面容,不知道明湘雅此刻心里到底是懊悔还是愧疚,她已无力揣摩太多。   她靠在椅背里,转头疲惫地望向窗外,声音虚无:“我可以理解您的做法,但我永远无法原谅。我想如果爸爸还在这里,他也是和我一样的。”   明湘雅脊背赫然一颤。   明湘雅徒劳地翕了翕唇,像是想说些什么,可望着女儿疲惫厌倦的侧脸,话语哽在喉咙里。   她才发现原来这些年,她们的母女关系已经生疏到这种地步。   除了工作和争吵,竟再无别的话题可谈。   就像当初她幡然醒悟,想要去挽留纪嘉昀,自己是那样的无力。   车内一阵无言,沉寂。   明湘雅望着窗外夜幕低垂,雨水清冷,斑驳灯光之下闪耀着这座繁华的城市。   江岸南侧,长明大厦孤高耸立,受人仰望。   这些年她竭力维持的一切,为了家族,荣誉,她已经失去了太多。   但她此刻竟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41章   那晚明晞离开后, 顾霭沉没有回公司, 而是独自一人驾车去了许多地方。   车速开得很慢, 缓缓驶过每一处街景,像是路过回忆。   他们遇见的那家肯德基的后巷, 他们的学校, 逃课出来的那片围墙;她坐在上面害怕不敢往下跳,抱着他, 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是个十足十的小怂包;   广场月光安静洒落, 她调皮嬉闹他, 指腹抚过他的嘴唇;   他们一起逛过的商业街,吃过的臭豆腐店,那片幽静的街道小路, 他在前面骑车,女孩在后座抱着他的腰, 脸颊轻轻贴在他后背上;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飘拂, 听她用甜美的声线唱着略微走调的歌;   她让他贴近她的心,悄悄在耳边告诉他,她好喜欢他。   熟悉的每一处、每一幕,仿佛还能看见少年和女孩穿着一样的校服,彼此牵手对视,两颗心的距离亲昵,无间。   顾霭沉唇边淡淡扬起笑意,眸光不觉温柔下来。   车停在街道拐角处, 他靠进椅背里,疲惫地闭上眼,手指揉按两侧太阳穴。   他头痛犯了,弯身在座椅旁侧找药,萧辞打了通电话过来,询问是否需要送他回公司。   顾霭沉说了不用,他还想一个人走走。   刚才沿路开车没留神路线,这头距离他住处不远,只是平时从公司回去大多不经过此处,还是头一回来。   大雨初歇,天空中剩下鹅绒细雨飘落,被夜风吹得翻飞,融化在昏黄路灯之中,晶晶莹莹的一片。   顾霭沉撑伞下车,路过旁边尚未完全竣工的住宅楼盘,下意识往上看了眼。   【长明·明水涧】   他略有耳闻。   前两年市政土地拍卖竞标,长明集团以30亿总价投下用于高级住宅区开发的地皮,总工程预计两年内竣工,目前已在收尾阶段,住宅外立面大半展现,剩下低层区外围包裹的手脚架还没有完全拆除。   长明集团近年频频传出财务吃紧的消息,集团内部不少项目因为资金问题被迫停罢。明水涧工程投资巨大,总共分为三期;一期楼盘开盘已售出大半,行外人不清楚集团内部情况,长明凭借以往的基业积累,单凭名声还能撑住一段时间。   能不能稳住集团现况,明水涧几乎是长明最后的机会。   刚到门口,销售经理主动迎出来,“先生,来看房子吗?”   顾霭沉原本没有进去的打算,但经理满脸热情,见他衣着不俗,几乎是拽着他往里走。   经理问:“您想看什么样的户型呢?您自己住还是用来投资呢?”   “我一个人住。”顾霭沉跟在经理身后进电梯。经理摁下楼层,门口闭合。顾霭沉看着显示板上的数字逐渐攀升,不知道是他今晚人不太舒服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进来便觉得头疼加重。   经理售楼经验丰富,一路舌灿如莲,向他介绍楼盘情况,周边环境,硬件设施,又推销了几种不同户型。   进入样板房,经理继续介绍道:“我们一期楼盘开盘大多房源已经被预订出去了,之后价格都是只涨不跌,不管您是用来投资还是自住,现在入手绝对不亏。”   顾霭沉走到落地窗前,从这边望出去,能看见施工场地外搭建的临时工棚。   他随口问:“你们什么时候竣工?”   “竣工时间预计是本月月底,”经理说,“楼房正式交付是——”   经理话没说完,顾霭沉微微皱眉道:“明水涧一期楼盘总高34层,属于大于100米的超高层建筑,正常工期至少要两年时间。你们从前年十月动工,还不算中途因为钢材供应出现问题,被迫停工那两个月,到现在最多不到一年半。”   经理愣住,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莫名觉得面前的人有点眼熟,似乎在什么采访新闻里见过。   一般的购房者哪里会在意这些。   而且对方居然连工程钢材供应曾经出现问题的事都知道。   经理认定顾霭沉是有门路的人,小心翼翼地答话道:“如果您是担心安全问题,我可以保证,我们长明——”   一阵风从落地窗外吹入,桌上的宣传手册翻动,原子笔滚落在地。   顾霭沉看着原子笔从前厅一直滚一直滚,直到撞上主卧门沿才停下。   足足滚了十几米的距离。   那风吹一阵子就停了,不可能驱动一支笔滚上这么远的距离。   顾霭沉走过去捡起那支笔,拿在手里端详。   半晌,他微微皱眉,对售楼经理说:“你们这楼……是斜的?”   -   这场台风雨足足维持了大半个月。   大风吹断了市内上千棵树木,引发边郊地区山洪水浸,整座城市的交通都陷入半瘫痪之中。   婚礼当天,杨萱早早赶到酒店,望着窗外大雨深深叹气说:“就这么个破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你们办婚礼,林家也不给挑个好日子。”   明晞微微笑了下,没说话。望向镜子里的自己,披着婚纱,妆容精致,眼里却提不起精神笑意。   这场仅靠利益关系维持的婚礼,对她来说是什么日子和天气,其实都不太重要。   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戴完项链,明晞让化妆师先出去,她想安静待一会儿。   杨萱过来抱她,亲了下她的脸,“新娘子,真漂亮。”   明晞对她笑。   杨萱问:“林文枫呢,他不来接你?”   明晞说:“他在婚礼现场招呼宾客,等下我们直接过去。”   事实上从那晚之后,明晞一直对林文枫避而不见,就连结婚的婚纱首饰,她也只是让品牌随意送了一套现成的过来。   若不是韩舒曼好面子,请了大批媒体到现场看猴子似地直播婚礼,她只会选择低调了事。   明晞满脸的淡然无所谓,杨萱看着心酸。想起什么,不知道该不该说,欲言又止。   明晞透过镜子望她,问:“怎么了?”   杨萱翕了翕唇,吞吞吐吐道:“我听朋友说,昨晚有人在夜店里看见林文枫了,他还和好多……”   “还和好多嫩模小明星一起是吧。”明晞侧过脸,对着镜子云淡风轻地调整耳环,“我知道。”   自己即将新婚的丈夫流连夜店左拥右抱,还能如此淡定地坐在这里准备婚礼的新娘子,她算是史无前例了。   杨萱不知道该说什么,叹了口气。   随后,杨萱咬牙切齿道:“希望林文枫明天就得艾滋!然后祝福病魔早日战胜他全家!”   明晞原先心里没什么感觉,听杨萱这么真情切意的诅咒,她倒被逗乐了。   她起身挽住杨萱的手,说:“走吧,车在楼下了。”   -   一整个早上的会议,顾霭沉都显得心不在焉。   “关于集团下半年的发展计划——”下面的人汇报说。见长桌尽头的男人迟迟没有回应,试探地提醒道:   “顾总?”   顾霭沉垂眸望着手里的珍珠八音盒,指腹缓慢摩挲着上面的每一寸。这么多年过去,这只八音盒依然被保存得很好,就像第一次看见的模样。   翻开盒盖,转盘上的芭蕾女孩安静伫立,对他微笑。   他看了许久,眸光无声流淌,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指尖扣上八音盒的链匙,缓缓拧动——   朝左三圈。   朝右三圈。   啪嗒。   底部落出一个小小的暗格。   里面放着一张泛黄陈旧的照片。   那是16年前的冬天,12月24日,平安夜。   并不大的民住房里,年轻夫妻怀里抱着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女孩冲镜头甜甜地笑着,模样清丽,牵着身旁男孩子的手。   男孩面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不太情愿的样子。   他还记得那天女孩往他嘴里塞了一口蛋糕,小的时候他不爱吃甜食,差点被那味道甜得发腻。   可他当时望着女孩恶作剧得逞甜甜的笑靥,竟鬼使神差地把那蛋糕咽了下去。   甜美的,沁凉的,像是新鲜摘下草莓的味道。   像是她的笑容。   顾霭沉指腹抚过照片中女孩的笑脸,眼底浮起一丝柔软的温度。   “顾总?”员工询问。   顾霭沉回神,望向他,“怎么了?”   员工:“……”   下面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今天上司情绪不对,但没人敢多问。   顾霭沉思绪很快又沉浸进去。   他看着照片里的人,才意识到十六年的时间,一晃便过去了。   半晌,他将照片折好,重新放入八音盒底部,起身道:“今天的会议就先到这里,散会。”   回到办公室,顾霭沉站在落地窗前,静静看着窗外暴雨倾盆而下。   他没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   萧辞敲门进来,顾霭沉侧身对他说:“萧辞,备车,去婚礼现场。”   “……”   萧辞动作滞了滞,似是有话想说。   顾霭沉问:“怎么?”   萧辞是拿着两份文件进来的。   他事先已经粗略了解过,神情一言难尽,“顾总,这是您之前让我去查的,明水涧的工程设计图和施工图。”   顾霭沉摊开桌面图纸,目光扫过,眉心缓缓皱起。   “偏差太多了。”他沉声说。   萧辞脸色不太好看,那日顾霭沉参加完同学聚会,大半夜突然给他发邮件,让他去查明水涧工程的相关资料,当时已觉得事出有因,却不想问题比他们想象中更加严重。   萧辞说:“您预想的没错,为了降低工程造价、缩短工期时间,在工程设计图定稿之后,工程师又私自修改过施工方案。”   “总工程师是谁?”顾霭沉问。   “是明平峰。”萧辞道,“那位明小姐的小舅子,也是明家自己的人。”   “原定二十六层的楼盘加盖至三十四层,基坑深度超过五米时要经过专家论证,明平峰为了缩短工期规避了这一步,仅仅加高了楼层却没加挖基坑深度。”顾霭沉目光落在施工方案图上,指尖点在某处,“这里,钢筋的配比率被他修改过。”   萧辞犹豫道:“如果是地基的问题……”   顾霭沉看着图纸上的施工数据,脸色紧绷,“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早在半个月以前,楼体已经出现了倾斜的情况。”   “在建筑物荷载作用下,地基会发生沉降,位移变形等情况,沉降速率将随着时间逐渐衰减至稳定。但地基土壤浸水后容易发生湿陷性变形,并产生附加沉降,导致整体刚度较大的构筑物发生倾斜。”   萧辞顿了顿,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当初明平峰在拟定这个方案的时候,只考虑了地基和钢筋结构对楼房的最大承载力,却忽略了极端天气问题?”   “这一整个月都是台风天气,大风大雨,雨水浸入致使地基土壤松弛,加快了房屋沉降。”顾霭沉说,“一旦不均匀沉降超过允许值,就极有可能造成工程事故。”   他眉心深拧,抬眸望向萧辞,“明平峰人呢?”   萧辞意识到事情严重性,赶紧应道:“我查明水涧工程的时候顺带让人去找了,没联系上。他住所也没人。”   顾霭沉沉着脸咬了咬下颌。   下一秒,他抓起车钥匙和外套快步往外走,“明平峰私自修改工程方案,很大可能是为了从工程款项中获取回扣。你去查他最近到过什么地方,接触过什么人,个人债务情况,每一项都必须查清楚。”   “工程出现问题明平峰要负总责,必须把人给找到;此外,让人联系明水涧工程队的人撤离,尚未确定楼房安全之前,封锁施工现场。”   -   倒车出库,顾霭沉把蓝牙戴上,油门踩到尽头。   轿车在雨幕中飞驰,溅起一连串的水花。   他一遍一遍拨打她的电话,均提示无人接听。   顾霭沉低眸看了眼时间,这个点数她应该已经抵达婚礼现场,那边人多混乱,能接到电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顾霭沉脸色绷得更紧。   驶出路口,他抹着方向盘划了一个大圈,想改近道过去,前方车流却排成长龙,尖锐的汽笛声此起彼伏。   大雨滂沱,混合着司机各种暴躁的怒骂,堵塞难以动弹。   电话那头仍然无人接听。   顾霭沉握拳用力砸了一下方向盘。   旁边停下一辆货车。   车窗降下,车主伸出脑袋看向前方堵塞的车流,脾气不耐,正和通话里的人说些什么。   隐隐提到沿岸大道某段路被封锁,出了件严重的工程事故。   “明水涧”三个字隔着噪杂的雨声、汽笛声、怒骂声,清晰传进顾霭沉的耳朵里。   心头浮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萧辞的电话在屏幕上闪烁。   他摁了接通。   那头紧急地道:“不好了顾总,出事了!”   -   花车开到酒店,大批媒体宾客已到场等候。城内两大家族联姻,场面空前盛况。   明晞下了车,花童和助理分别替她提裙摆撑伞。媒体手里的照相机对准她一顿连拍,密密麻麻的人群拥挤在安保防线外,人声杂乱。   杨萱看了眼四周,问:“纪叔叔今天不来吗?”   “爸爸回昆城了,最近要参加一个舞团的演出指导,抽不开身。”明晞说。   其实只是对外的官方说辞。   纪嘉昀和明湘雅已办离婚手续,当初两人一直不被外界认可,因为谢毓的百般阻扰,纪嘉昀在南城的日子并不好过。   今天林家和明家联姻,现场媒体无数,为避免落人闲话,纪嘉昀自然不便出席今天的场合。   何况,嫁给林文枫并非她所愿。   明晞挽着杨萱往里走,林家的宾客都在那一头,由韩舒曼亲自接待。一路走来,她没看见明湘雅的身影。   明晞问身旁助理:“我妈妈呢?”   助理说:“集团有事处理,主席收到电话就赶回去了,得晚些过来。”   明晞点点头,没往深处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天现场的媒体对她态度都有些古怪。   私下掩唇低议,指指点点。   进入宾客区前,杨萱脚步停住,看着她说:“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明晞眼瞳很静,“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不要跟我扯这些客套话,傻子都能看得出你根本就不喜欢林文枫。”杨萱逼问她,“你就一句话,你是不是真的对顾霭沉半点感情也没有了?”   “我……”   包里的手机在震。   看清屏幕来电的一瞬,明晞怔住。   那串熟悉的号码响了一遍又一遍,短暂熄灭下去,很快又重新亮起。   她久久没有动作。   杨萱对她吼:“接啊!”   “我……”明晞犹豫,挣扎。   林文枫从宾客区过来,一身的酒气,眯起眼打量面前穿着婚纱,即将要成为她妻子的女人。   他看见来电显示,冷笑,“怎么,还舍不得你那个旧情人呢?我忘了跟你说,今天婚礼我特地让人去给他送了邀请函。”   林文枫凑上去,唇息贴近明晞的颈侧,暧昧地说:“我也没想到我未婚妻的魅力那么大……等过了今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以后我想对你怎么样,就怎么样……”   “啪——!”   林文枫话音刚落,左脸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耳光。   林文枫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刚要开口骂,右脸又被杨萱一巴掌扇过去。   杨萱怒不可遏,指着他说:“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你?!我今天要是不抡你千八百个回合,我就不姓杨!”   杨萱要冲上去,被现场安保拦下。   紧接着,杨萱一脖子吼来了自家保镖,和对方混战一起。   双方都不是吃素的,场面一下便闹大了。   明晞想去劝阻,混乱中不知是谁撞了她一下,手机摔飞出去,跟着没多久,她看见助理惊慌失措地跑来——   “不好了明小姐!出事了!明水涧工程出事了!”   现场一片混乱。   争吵声,怒骂声,尖叫声,玻璃和桌椅被摔碎的声音。   世界天翻地覆。   记者的低声议论在耳边逐渐清晰——   像是一颗炸弹投下,把她的思绪瞬间炸得粉碎,陷入一片荒芜的空白,脑海里嗡嗡作响。   助理惊慌的脸在人群中浮动不定,喊破了喉咙。   杨萱还在带领自家保镖和林文枫大战三百回合,混乱之中,只感觉眼前一道身影飞快跑过,挤开汹涌人群,朝酒店大门冲去——   主持人在台上握着麦克风大叫:“诶!新娘子怎么跑了!谁赶紧去拦一下啊!!” 第42章   离开酒店, 大雨顷刻便将她头发衣衫淋湿, 明晞在路边拦了趟计程车, 匆忙坐进去,“司机, 麻烦你去沿岸大道, 快一点!”   司机说:“小姑娘,那边封路了, 这头过不去啊。”   “我出双倍钱!”明晞急得眼睛发红, “麻烦您了!”   整条沿岸大道中段已拉起封锁线, 车子只能停在外围, 明晞放下钱便匆匆推门下车,伞也顾不上打。   司机在身后喊:“诶你别去那!那边刚出了工程事故!很危险!”   明晞无暇顾及。   明水涧施工现场一片狼藉,34层的高楼整栋倒下, 连带损坏了周边两栋尚未建好的居民楼房;   四处碎石残砖,暴露在外的地桩钢筋有拇指般大小的粗, 成片折断, 触目惊心;   工棚被压坍塌,隐隐听见有人低声痛嚎;   外围警车,救护车,消防,围观群众,人群挤挤攘攘,乱成一团。   消防员挖开碎裂的楼体,把压在下面的人救出, 抬上担架;那人身上的血混合着雨水砸在泥地里,满目鲜红。   经过她面前的时候,她不住红了眼眶。   “怎么会这样……”明晞用力捂住嘴巴,心脏某处剧烈地颤动,不可置信眼前的狼藉。   外围人潮拥挤,有人撞了她一下,她脚下高跟鞋不稳,朝后摔坐在地,掌心倏然传来钻心的痛。   碎石划破掌心,血肉模糊。   事故发生后,现场很快赶来大批媒体,其中一位记者眼尖认出了她。   “诶快看,那不是长明集团千金吗!”   “真的!好像就是她!”   “快!不要让她走了!”   ……   人群一下子疯涌上来。   以她为中心,将四面八方围堵得水泄不通。   密密麻麻的话筒推至她面前,数十名记者你挤我攘,摄像机镜头全都对准了她,几乎要直接贴到她的脸上。   “明小姐,长明作为明水涧的总开发商,您对这次的工程事故有什么想说的吗?”   “长明一直是业内标杆,对外号称楼盘绝不会存在安全隐患,此次尚未竣工就发生这样的事故,请问你们对得起购房者的信任吗?”   “明小姐,请您给外界,给购房者一个明确的交代,谢谢!”   “明小姐,你知道一栋楼房倒塌可能带来多严重的后果吗?你们长明为了赚钱连人命都不顾了吗?”   ……   工人浑身是血的样子在眼前一闪而过。   明晞望着记者咄咄相逼的面孔,本能想后退,可到处都是人,把她每一丝去路都堵死,她根本无处可退;   雨水在视野里纵横,沿着她的发梢,眉目,脸颊,浸透衣衫;寒意刺骨,像是把思绪都侵蚀。   “我不知道……”明晞整个人都崩溃了,成栋坍塌的楼房,工人痛苦的低嚎,乱作一团的警队和消防;四周群众不断对她指指点点,叱骂指责,记者手里的话筒和摄像头像一只只黝黑的鬼手朝她伸来。   她根本无力应对,狼狈至极地摔坐在地上,怔怔地回应:“我不知道……”   记者们仍不肯放过:   “明小姐,你是在逃避我们的问题吗?”   “请您正面回答一下我们,谢谢!”   “出了这么严重的工程事故,长明后续会如何处理?会对伤员及购房者进行赔偿吗?”   “明小姐,请您正面回答一下!”   ……   人群挤攘着她,斥责着她,好似要把整个工程事故的怨气都撒在她身上,把她往绝境里逼。   她被席卷在人群风暴的中央,逃脱不掉,害怕地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孤立又无助地把脸埋进膝头。   眼泪凌乱落下,不断摇头,“你们不要再靠近我了,我真的不知道,不要再靠近我了,求你们了……”   忽地,人声混乱之中,有道声音撕开嘈杂,隐约传入她的耳。   似是在喊她的名字。   “明晞!”   紧接着,围堵的人群被排开一条通路,四周低论纷纷,有记者认出了那人,错愕地喊出他的名字。明晞心头一颤,可她此时已经害怕到了极点,浑身都在止不住颤抖,连最基本的反应力和判断力都丧失了。   “让开!”男人低吼。   肩膀被那人握住的一瞬,明晞身体猛地颤了下,抬头望向他,远远整理呆怔的眼里噙满泪水。   渐渐,她艰难地辨认出他的脸,雨水也同样在他俊朗的面容上肆意纵横,眸光中满是焦急和担心。   明晞嘴唇翕动,破碎地低唤他,“霭沉……”   顾霭沉心一痛,将她抱入怀中,“别害怕,是我。”   顾霭沉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抱起她朝车子的方向走,萧辞在身旁为他们开道。   记者看见这幕像是疯了一样追上:   “顾总,请问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你到底和明小姐是什么关系?”   “网传你和明小姐私下是情人关系是真的吗?”   “顾总,请您回应一下!”   顾霭沉把明晞放进后座,合上车门,面对记者疯涌的围堵,他只冷淡地回了四个字:   “无可奉告。”   轿车驶离,大批追逐的记者被抛在脑后,怀中的人还在止不住地发颤,顾霭沉心疼地抱紧了她,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别怕,我在这里。”   -   去到医院,护士为明晞处理好手上伤口,向他交代这几天尽量不要让伤口碰水,避免后续感染。   顾霭沉对护士说了谢谢,走进去看她。   隔帘后的人抱膝蜷坐在床角,仍维持着毫无安全感的姿势;她身上还穿着婚纱,被雨水和泥泞浸湿,长发凌乱披散;   神情呆怔苍白,一双大眼空洞地盯着掌心的伤口出神。   像是丧失了一切反应,整个人脆弱得一碰就碎。   直到他走到面前,明晞才怔怔抬头。   顾霭沉在床边坐下,目光落在她裹了纱布的手,觉得心疼。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他问。   明晞望着他,泪雾缓缓浮上她的眼睛,“霭沉,那些工人都怎么样了……?”   “现场救援还在进行,有三名工人受伤,已经送院治疗,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当时并非施工时间,工地留守的工人不多,旁边波及的两栋居民楼也还没有竣工交付,应该不会造成太严重的人员伤亡。”顾霭沉说。   明晞听着,忍不住哽咽,缓慢点了下头。   顾霭沉翕了翕唇,还想说什么,萧辞进来道:“顾总,外面已经有媒体赶到,我们不方便在医院久留。”   明晞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角,此刻她情绪处在极度崩溃的边缘,外界任何一点细微的刺激都有可能会触动她的神经。   她现在的状态,显然无法应对媒体。   顾霭沉手臂穿过她腿窝,让她倚在自己胸膛,抱起她往外走,“让司机把车开到医院后门,先去我那。”   -   一路上,明晞的手机消息就没停止过。   微信频频震动,电话几乎被打爆。   记者来电,公司来电,圈内外的朋友,信息提示叫嚣不停。   明晞指尖刚碰上手机,被顾霭沉先一步拿走,直接按了关机。   下车前,顾霭沉吩咐萧辞跟进工程受损情况,然后径直抱她上了楼。   她身上礼服都湿透了,裹着他的西服外套,整个人仍然止不住地发颤;依靠在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的颈脖,像握住最后唯一能够依赖的东西。   顾霭沉让阿姨提前煮好姜汤,抱她进浴室,放在洗漱台上。   他要给她脱衣服,明晞本能地朝后挪了挪身子,细声说:“……我自己来。”   她刚动一下,顾霭沉便按住她的腕,抬眸看她,“手上有伤,别乱动。”   “……”   明晞看着男人给她除下礼服的动作,眸光平静而专注。他不是第一次帮她洗澡,可此情此景下,她竟莫名觉得紧张。   她像是一条光溜溜的小鱼,被他轻轻抱起放进浴缸中,温热水流霎时将她包围。   暖意侵袭,化去了身体的寒冷。   她趴在浴缸边上,任由他冲洗头发和身子。   湿漉漉的长发搭在光洁的肩膀和后背,剥壳鸡蛋般白皙;浴室内水雾氤氲,她低垂着眼睫不敢看他,嘴唇微抿,有些局促的模样,却更像只乖巧等待主人揉揉脑袋的小猫。   洗完澡,顾霭沉用浴巾裹住她,把她抱进卧室,又拿来新的毛巾给她擦头发。   明晞坐在他怀里,与他距离得近,偷偷抬眸瞧他,视线却被抓了个正着。   他眼里噙着一丝饶有兴致的打趣。   明晞心尖儿一颤,偷干坏事被抓包般,慌慌张张想从他怀里逃离,掌心撑住床沿,却忘了自己手上的伤口。   明晞疼得忍不住低吟了声。   顾霭沉眼快一把将她捞回来,皱眉道:“擦个头发你也不安分。”   “我……”明晞不敢看他,目光闪躲。   顾霭沉检查着她的手,“伤口出血了没?”   明晞摇摇头,“没有,就是不小心压了一下。”   怕她再试图挣扎,顾霭沉便把她搂得更紧,长腿夹住她的小腿,不给她半点离开的机会。   他侧身从旁边柜子里拿出吹风机,插上电源,又拎着她的腕放在自己肩膀,以免她乱动碰到伤口。   颀长五指穿进她的发丝,给她吹干。   明晞像只小动物般乖巧端坐在他腿上,任由他摆弄。维持一个姿势久了,她难免觉得有些酸累。   她挪了挪身子,隔着裤料,某些硬朗的变化渐渐明显。   “你……”明晞开口,声音轻轻的。   顾霭沉神色自若地给她吹头发,淡道:“你就这么坐在我怀里,我一个正常男人,有些事情我自己控制不住。”   他当初还是被她亲一下就面红耳赤的小少年。   现在说起这些话,竟面不改色的。   这回反倒是她先怂了。   明晞抿了抿唇,低声说:“那你放我下去。”   顾霭沉摁停了吹风机,静静看着她,“你觉得我抓住了你,还会再放开你吗?”   明晞怔住。   顾霭沉拿了套自己的休闲服给她穿上,她骨架子纤细,他的衣服套在她身上显得宽大松垮,像一只小人儿被罩在了里面。   他低头给她别着长出一大截的衣袖,颀长五指翻花儿似地,把袖管挽上去几层,露出她纤白的手腕。   顾霭沉问:“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明晞盯着他别袖管的动作,心头还乱着,“我想先去医院看看受伤的工人……”   他指尖无意识触碰到她手腕的肌肤,微凉,明晞心头倏地一颤,竟触电般缩回手。   “慰问工人家属,洽谈赔偿,这种事留给专门人员去做,”顾霭沉目光落在自己倏然空掉的掌心几秒,平静抬眸看她,“今天这种情况你还要在公众场合露面,是嫌媒体骚动不够大,还是担心工人家属下回不会提着砖头往你身上砸?”   “我……”明晞语滞,“可他们是因为工程关系才受的伤……”   “现在总工程师下落不明,具体是什么原因引起楼房倒塌,还需要进一步调查。”顾霭沉盯着她闪躲的目光,语气不明地说,“你这个人吧,该坚定的时候不坚定,不该坚定的时候,你的心偏偏又比谁都狠。”   他面上和她谈公事,暗地里却是在拐着弯子和她翻旧账。   明晞被他看得缩了缩脑袋,像只怂巴巴的小鸵鸟。   她没吭声了,眼睫垂得低低的,埋头揪着自己的衣角,眼尾也微微泛了红。   像是他再逼近几句,她就能当即哭出来。   顾霭沉无声叹了口气,拍了掌自己床沿边上的位置,对她说:“坐过来我身边。”   明晞怔愣,抬头望他,对上他宁静深邃的眸光。   他那么认真的神情,眼里酿着对她的包容和情意。在这段感情里,他付出的好像总是比她要多,她无法给予他同等的回应,还总是伤害他;   明晞知道他心中想法,可她没办法接受。她觉得愧疚,甚至无法坦然地面对他。   她没有动作,指尖揪紧了衣摆,眼尾泛红。   顾霭沉静静看她半晌,伸手想牵她过来,明晞倏然醒神,竟下意识逃避地站起,局促磕巴地说:   “我、我要回去了……”   她转身往门口方向跑,还没走出几米远,手腕被身后的人带住。   眼前视野一瞬暗下,她踉踉跄跄地被他牵回怀里,堵在墙角之间。   顾霭沉微微皱眉,“你打算逃到什么时候?我就这么可怕,让你一而再地想要逃开?”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明晞更不敢看他,别开脸低哑地说:“……你别管我了。”   “你现在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顾霭沉盯着她怯懦苍白的脸,严峻道,“你知道已建成的楼房整体倒塌是件多严重的工程事故?接下来不用媒体那边发酵,工人家属和房屋购买者也会想方设法把事情闹大。长明稳坐地产业龙头多年,业内多少竞争对手盼望你们倒台,且不说洽谈赔偿方面,光是舆论就能把你们压死。”   明晞回想起在施工场地外记者围堵逼问的那一幕,眼泪不禁落下,哽咽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水涧工程对长明来说很重要,我们不可能随便对待。当初设计方案是经过严格审核的,并不是像外界说的那样,我们为了赚钱连人命安危都不顾了。”   她摇头,嗡嗡无力地道:“那些记者说的话太难听了。”   “但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只能去面对。”顾霭沉直直看着她,沉声说,“逃避解决不了任何事。”   明晞哽咽,无言。   她手足无措地和他对视,眼泪一串串往下掉。   顾霭沉只觉得心疼,语气放软了几分,似是轻哄:“让我帮你,好不好?”   “我……”明晞翕了翕唇,眼泪沿着脸颊滑落,没入唇瓣,味道涩得发苦。男人凝望她的目光深沉而柔和,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融化了。   她一时丧失了反应能力,任由他用指腹替她擦拭泪水。   她的眼泪温热,触上他的肌肤,却像火一般灼痛了他的心。   顾霭沉低头缓缓靠近她的脸,想亲吻她濡湿的眼睫;彼此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她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眼中依赖,挣扎……   唇瓣即将触上的一瞬,卧室门被敲响,门把拧动,萧辞从外面走进:   “顾总,媒体那边的最新消息……”   看见屋内的两人,萧辞脚步滞住。   他略微尴尬地道:“我好像……来得不太是时候?”   那份亲近被倏然打断,明晞思绪渐渐清醒过来。她逃避面前男人的视线,低头擦了擦湿润的眼睛,趁他不备,从他臂弯底下溜出。   顾霭沉还没反应过来,明晞已像一只兔子似地窜逃出了门外。   顾霭沉站在原地,看着她慌张跑走的背影,有片刻无声。   萧辞犹豫问:“顾总,您就这样让明小姐走了?”   顾霭沉走到办公桌前坐下,随手翻开一份文件,“让司机送她回去,确保她平安到家。”   “只是让司机送她回去?”萧辞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不去追吗?”   “明水涧工程对长明来说至关重要,长明几乎把所有的人力资金都投放在了明水涧里。此次发生严重工程事故,以长明目前的情况根本无力招架。”顾霭沉脑海里全是她刚才脆弱流泪的模样,胸腔心疼和烦闷交织,竟连工作文件也没什么耐心看进去。   他揉按着两侧发痛的太阳穴,略微疲累地闭上眼道:“让她去吧,她会回来的。” 第43章   事情的发酵远比明晞想象中更快更迅速。   明水涧楼房整体倒塌时间是在晚上八点十五分, 情况发生得十分突然, 从大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南倾斜, 直至彻底倒塌,总共不过十几秒的时间。   上百米的高楼连根卧倒, 连带损坏了周边两栋尚未建好的房屋;唯一庆幸的是楼房所建地区并非在主干道上, 没有造成居民伤亡事故。   然而其中三名未来得及撤离的工人遭到楼房重压,虽然及时送院抢救, 已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但身上大伤小伤无数, 最严重的一个右腿要进行截肢手术, 下半生只能依靠假肢和轮椅生活。   第二天早上相关新闻已经铺天盖地,长明集团股份开盘即遭到股民恐慌抛售,半小时内跌至停板。办公大楼底下的玻璃门窗被人用石头砸碎, 大批工人家属和购房者拉横幅抗议,要求他们退款赔偿。   一时间“黑心开发商”“草菅人命”“豆腐渣工程害人不浅”“退房还钱”“长明集团良心何在”等等鲜红刺目的标语到处都是。   更有偏激者直接拿着红漆冲进大楼, 泼在安保和前台身上。   前台报了警, 但无济于事。   维权抗议的人群一波又一波,各大新闻媒体和网络平台持续发酵,要求长明负责人出面回应此事。   车刚开到长明办公楼外,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人群,横幅鲜明刺目,激进者和保安起了肢体冲突,大声怒骂。   老刘提醒道:“明小姐,等下车开进去的时候您把脸遮一下, 不然让那些人看到您就不好了。”   里面有些是工人家属,有些是提前预订了房源要求退款的房主,情绪激动愤怒。记者时时守在楼外,不放过任何一个从办公楼里出来的人。   明晞看着完全失控的场面,头一回觉得孤立无助。   事情发酵到此种地步,没有人愿意听他们的解释。   集团内部也是一片混乱。   明湘雅从昨日下午起便无法联系上,助理疲于应付各路媒体、供应商以及银行打来的电话,已经一整夜不眠不休。   明水涧工程事故发生后,以往与长明有过合作关系的企业避之不及,纷纷在媒体面前与他们划清界限;银行打电话来催债,连本带利地讨要;尚未拿到尾款的供应商把他们告上法院,冻结了他们企业账户资金。   现在集团内部项目被迫全面罢停,资金链完全断裂,即使杨萱和秦霄他们愿意帮忙,终究有限。   明水涧工程前期资金投入,金额高达60个亿。   以长明目前的情况,这笔巨款如同一座大山,只会把这个原本就剩下一具躯壳的企业压得稀巴烂。   不要说60个亿,他们现在连下个月员工工资的发放都成问题。   助理急得快要哭出来,“明小姐,怎么办呀。我刚才给以前合作过的企业负责人打电话,他们都跟约好了似的,要么就是不接,要么就说不行,没办法借钱,还有直接让我们向法院申请清盘的。”   “刚才一上班,好多人说要辞职。现在主席也联系不上,怎么办呀……”   明晞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外部抗议者声音不停,内部员工又集体闹离职,所有事情来得太突然,她束手无策。   明晞强撑住办公桌边缘,心里不断暗示自己要冷静、镇定。她说:“长明是明家三代人的心血,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它走到清盘这一步的。”   “可是……”   “你去联系相熟媒体,召开新闻发布会。长明不会逃避问题,会对此次明水涧工程事故负责到底。”明晞说,“另外,你去联系我舅舅……”   “我刚才想起要跟您说这件事。”助理更急了,“总包方那边今早上给我打电话,说一个星期以前就联系不上明总工了。”   “什么?”明晞脸色白了白,心头某种不好的预感逐渐浮现。她不可置信地道:“……怎么可能?”   “是真的!”助理带着哭腔道,“现在外面好多人都说楼房倒塌是因为施工方偷工减料,明总工擅自修改了施工方案,出事就挟带公款私逃了!”   明晞身体晃了晃,险些倒下。   助理焦急地问:“怎么办呀明小姐,集团是不是真的要完了……”   “你让我想一想……”明晞整个大脑都在晕眩,“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她手边碰到遥控开关,电视打开,画面正是昨晚酒店声势浩大的婚礼现场,工程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记者对韩舒曼进行了采访。   记者问:“林氏与长明关系一直交好,您对这次明水涧工程事故有什么想说的吗?”   韩舒曼绷着一张脸,语气冰冷,“我们和长明只是企业间正常合作关系,并不存在因为私下交好就故意偏袒的说法。林氏在挑选合作伙伴上一直十分谨慎,为的就是确保每一桩工程的安全和质量,绝不会为了赶工期而做出疏忽楼房本身的事;后续我们集团内部也会对工程安全加以严查,并考虑中止目前与长明正在进行的合作企划。”   记者道:“但今天是两家婚礼,长明千金和您的儿子也是外界公认的未婚夫妻……”   “婚礼不是没办成吗?没办成就算不得是夫妻。”韩舒曼拧眉道,“再说了,我是不会允许这样私生活混乱,企业背景存在重大问题的女孩子嫁进我们林家的。”   保镖在两旁开道,韩舒曼在助理和林文枫的搀扶下走向酒店外等候的轿车。   记者追上去,不依不饶地问:“您说明小姐私生活混乱,具体是指哪方面呢?可以详细说说吗?”   林文枫冷笑了下,对记者意味深长地道:“具体有多混乱,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她本人和沉河总裁。”   画面最后是林文枫讽刺的嘴脸,隔着屏幕,也不忘向她补上最后一刀。   助理怕她看了心里难受,赶紧把电视关掉,愤愤道:“这些人也太过分了,不帮忙就算了,还要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   助理扶着明晞的胳膊,试探询问:“明小姐,您没事吧?”   “我没事。”明晞对她勉强地笑了下,算作安抚。长明眼下这样的情况,不管是韩舒曼还是其他与长明有过合作关系的企业,为求自保撇清关系是意料中事。   这个圈子里向来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落井下石一沉百踩,最常见不过。   只是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婚礼取消,她心中某处竟觉得松了一口气。   桌上手机在震。   是纪嘉昀打来的。   他原本在昆城,长明的事情闹得那么大,纪嘉昀应该也已经知晓情况。   明晞摁下接通键,“爸爸?”   纪嘉昀在那头说:“小晞,你妈妈在医院,你赶紧过来一趟。”   -   婚礼当天下午,明湘雅收到下面的人汇报无法联系上明平峰的消息,便立刻启程去机场截人,但赶到时明平峰已经离境;随后没多久,明水涧大楼轰然倒塌,事情闹得天翻地覆。   不会有人比明湘雅更清楚目前集团内部的情况,明水涧事故发生后,长明股价持续下跌,市值一夜之间蒸发了数十个亿;工程项目投入的资金、后续的退款赔偿、供应商尚未结余的尾款,银行融资贷款……每一项都足以把他们压垮。   事故发生到现在,明湘雅一直在试图联系可能给予长明帮助的人,委托助理预约各大银行家见面,但得到的均是拒绝。   给了明湘雅最后一击的,是韩舒曼在婚礼现场的采访言辞。   明晞匆匆赶到医院时明湘雅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人还是很虚弱。   纪嘉昀扶她从床上坐起,给她喂水。明湘雅望向他,很淡地笑了笑,“麻烦你了。”   纪嘉昀说:“这么多年夫妻,就不要跟我说这些话了。”   明湘雅看着面前的男人,眸光有片刻无言的安静。她微微翕唇,似是想对他说些什么,明晞从外面进来。   明晞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睛泛了红,“妈,你怎么进医院了?”   明湘雅安抚道:“心脏不太舒服,休息一下就好,是医生小题大做了。”   纪嘉昀拧眉,“医生刚才吩咐过让你好好休息,这段时间不要操劳,这次是正好我在家里,下次要是碰上没人的时候怎么办?”   明湘雅没说话了。   竟颇有点乖乖坐着听他训话的意思。   明晞接话道:“那爸爸以后多点在家不就好了?”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明湘雅对纪嘉昀并非已经没有感情,只是谢毓在世时对两人多加阻扰,避不可免地疏淡了关系;后来谢毓离世,明湘雅一心只顾着集团事务,某些处事手法又过于偏激,这才导致了纪嘉昀对她的失望。   明湘雅不是没有后悔过。   纪嘉昀见母女二人有话要谈,起身道:“我先回家一趟,医生说你这周都得住院检查,刚才出来的急,还有很多东西要收拾。”   明湘雅轻声说:“谢谢你。”   纪嘉昀目光柔和,“公司的事不要多操心,你还有我们。”   明湘雅点了点头。   门合上,病房里只剩下母女二人。   明湘雅想坐起身,明晞赶忙上去扶她,给她调高床头。明湘雅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坐过来妈妈身边。”   明晞眼睛一红,“妈。”   “妈妈都已经知道了。”明湘雅久久地凝视她,“这么长时间了,妈妈想,妈妈欠你一句对不起。”   明晞哽咽。   明湘雅说:“曾经妈妈以为是为了你好,要你嫁给林文枫。林家是妈妈千挑万选出来的,以为你嫁进他们家,下半生就能过得无忧、幸福,是妈妈忽略了你的感受。”   明晞不知道该说什么,眼泪止不住地落。她知道这些年明湘雅为集团付出了多少,那个曾经骄傲美丽的母亲现在变得苍老疲惫。印象中母亲的脊背永远是直挺的,此刻却虚弱地坐在病床上,温声低语地恳求她的原谅。   “现在婚礼取消了,集团和林氏的合作案也中止了。”明晞流泪哽咽地说,“我和助理打了好多电话给其他企业的负责人,他们都不肯帮我们。”   “这些都不重要了。”明湘雅对她安抚地笑了笑,话语仍是虚弱的,已把事情看得很透,“我已经委托律师发布声明,会对韩舒曼和林文枫所说的不实言论追责到底。不管是联姻还是合作案,都会即时解除。”   “你是女孩子家,对外要保全你的名声,林氏不顾往昔合作情谊,想趁机打垮我们,我不会让他们得逞;要让所有人知道,是我们先取消婚约的,而不是林家。”   “可是没有了林氏的合作案,我们根本没有钱赔给工人和房主。”明晞说,“现在银行也不愿意贷款给我们。”   “这些事你不要担心,你那些叔叔舅舅的,还有长明上一辈积攒下来的人脉,我亲自去游说,应该还会给我三分薄面;先把银行债务应付,其他的,再慢慢想办法。”明湘雅紧紧握着她的手,“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这些求人的事就让妈妈去做吧。人这一辈子什么都可以输,但自尊和骄傲不可以。”   “可……”   “不要可是了。”明湘雅对她说,“乖,听妈妈的话。”   那一瞬间,明晞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的时候,面前坐着的,紧握住她的手的,始终是那个温柔疼爱她的母亲。   明晞已经无法说出任何,只是落泪。   护士进来给明湘雅更换点滴,明晞退出去,隔着病房外的玻璃看向床上的母亲。   进医院这么长时间,明湘雅的手机消息一直没有停止过。更换点滴的间隙,她一通接一通地听电话。   有的是外面打进来的,有的是她主动拨出去的。   明晞不难猜到来电的都是什么人,无非是媒体、供应商、银行,要么要求她出面对工程事故作出回应,要么催促她还清款项,否则就向法院申请清盘,拍卖他们现有的资产抵债;   放下一通,马上又接起另外一通。   这是明晞第一次见到明湘雅低声下气求人的样子。   不管是作为曾经众星捧月的芭蕾舞首席,还是集团高高在上的董事会主席,明湘雅一直是骄傲的,从来没有对谁低过头,也从没有开口求过谁。   如果不是因为走投无路,明湘雅不会把最后的希望都放在明家那些所谓的亲戚和合作伙伴上。   明晞很清楚,此时此刻的长明就是一艘千疮百孔的船。船上之人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船外之人唯恐被卷入事件的漩涡,纷纷避之不及;   明湘雅刚才一番话只是对她宽心的安抚,是作为一个母亲对孩子最后的保护。   明晞看着明湘雅虚弱疲惫的模样,对电话那头低声的恳求,她忽然觉得心酸。   她也许也欠母亲一句对不起。   至少当初,她不该否认一个母亲对她的爱。   明晞不忍再听下去,转身背对病房。   长廊外的电视正在播报一条早前的新闻媒体采访,与最近云南山区开发合作案有关。   几个月前市政工程公开招标,云南山区开发工程最后中标的是时新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由于山区工程耗资巨大,企业中标后除了需要巨额融资,还需要大量的人力资源。   时新这段时间也在物色合适的企业,共同进行云南山区的开发合作。   当时时新最先考虑的对象是长明,一来长明基底深厚,名声足够响亮;二来长明在大型基建方面有经验基础,这点业内目前无人能比。   但由于长明那时候把大量的资金都投入在明水涧工程,项目部的人考虑到山区开发耗资巨大,且短时间内无法得到可观的利益回报,便婉拒了时新的合作邀请。   时新和长明自打成立便维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只是近年双方企业发展不同,便减少了合作机会,但这层关系一直在。   画面中是男人熟悉的脸孔。   明晞才知道,原来当时沉河也参与了市政招标,并且一直在争取与时新的合作案。   记者询问:“可以问问您为什么一直执着于云南山区开发工程吗?其中是有什么缘故吗?”   席上男人沉吟片刻,语调平缓地说:“我养父母生前一直致力于云南当地的慈善事业,虽然他们现在已经不在了,但他们的心愿总要有人去替他们完成。”   “当然对于我来说,云南是我的故乡,即使这些年身在外地,在我有能力的时候,希望尽己所能地帮助故乡变得更好。”   “众所周知,您的养父母是著名土木工程师顾清河先生和著名建筑学家沈笛女士是吗?”记者问。   “是。”男人说。   采访到这里便结束了。   离开医院已是傍晚,暮光沉沉压至天际,整座城市都仿佛笼罩在一层模糊不清的旧影里。   明晞低头在包里找车钥匙,一辆黑色轿车从门外驶入,缓缓停在她面前。   萧辞解开安全带,从车内走出,对她说:“明小姐,顾总让我来接您过去。” 第44章   顾霭沉早有预料, 所以当她出现在面前的时候, 他脸上并没有多少情绪。   底下的人进来汇报公事, 顾霭沉接过文件,在上面签完名, 递回去说:“你先出去吧。”   办公室的门合上, 只剩下他们两人。   明晞局促地站着。   九年过去,面前男人褪去少年时的青涩隐忍, 变得成熟, 稳重;静静坐在那里, 自有一份运筹帷幄的气度。   他颀长指节落在键盘上一敲一敲, 安静的空气中有节奏地作响,她的心思仿佛也随之牵动。   明晞不知像根萝卜似地原地杵了多久,面前男人终于淡淡抬眸望向她, 开场十分直白地道:   “说吧,需要多少。”   “……”   明晞脑袋卡了一秒, 没反应过来。   顾霭沉说:“你现在满脸就写着一副‘我很缺钱’的样子。”   明晞:“……”   他说完这话, 明晞信以为真地扭头望向旁边的玻璃镜,映出自己呆呆的,五十脸懵逼的模样。   顾霭沉无声弯了弯唇角,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屏幕。   明晞攥紧了小包包,低声说:“你怎么知道……”   “你现在除了能来找我,还能找谁?”顾霭沉没看她,处理着手头的工作邮件,“从昨天到今天, 你们集团内部的人应该已经把能找的人找遍了。明水涧工程投入不小,长明向银行借了不少贷款。还有供应商那边,要求退款赔偿的房主和工人……”   他干脆利落地敲着键盘,不杂丝毫情绪地道:“以长明目前的状况,几乎就只差一句‘宣告结束’了。”   他说的句句属实。   明晞闭上眼,艰难地道:“我确实是想问你借钱……”   “多少?”顾霭沉问。   明晞抿了抿唇,声音发虚:“60个……亿。”   “不是小数目。”   “我知道。”明晞主动说,“这笔钱我们会还的,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拿长明的股份进行交换……”   “你们长明股价开盘就直接跌到停板,看样子还有一段时间要继续往下跌。”顾霭沉反问,“现在股东手里的持股证几乎跌成了一张废纸,这样,你要怎么拿来跟我以股换股?”   “……”   明晞语滞,找不出辩驳的理由。   面前的男人沉肃,冷静,一如公事公办的态度,不掺杂任何私人情感。   明晞恍惚有个错觉,他今天突然变得很咄咄逼人。   顾霭沉无声打量她手足无措的样子,似乎又不太忍心见她过于难堪,站起身,缓步朝她走近。   男人的身躯高拔,硬朗,宽阔肩膀犹如遮天蔽日的高墙,瞬间挡去视野里所有的光亮。   他身上的压迫感太强,每朝她靠近一步,明晞便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顾霭沉直视她,嗓音幽幽,“我需要一点更安全的保障。”   明晞脊背撞上墙壁,感觉面前男人逼近,她莫名心跳如擂,别开脸不敢看他。   她努力平稳呼吸,试图压抑胸腔躁乱的鼓动,气息很虚地说:“我知道沉河一直很想拿下云南山区开发工程的合作案,时新和长明一直有合作关系在……”   顾霭沉一手撑在她耳侧,把她整个人圈束在墙角,低头,幽深眸光紧盯着她。   “你的意思是,长明可以为沉河牵线促成合作?”   “对。”明晞声音又轻又飘,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低垂的眼睫微颤,“如果长明就此清盘,以往积累的人脉关系也就不存在了。”   顾霭沉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人,神情捉摸不透。   她抬眸想偷偷瞄他一眼,视线不偏不倚地被他捕捉,心脏又是一揪。   明晞拿不定他的想法,紧张得脑子都麻了。总觉得他今天有些不一样,可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被他盯得太久,明晞忍不住开口询问:“你……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顾霭沉凝视她,静静道:“你会来找我帮忙,是因为你知道我心里有你,一定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但是明晞,我不想再喜欢一个人而不求任何回报,我没有本事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我的心里不会觉得难过。”   明晞怔住。   顾霭沉低头缓缓靠近她,指腹疼惜地捧住她的脸颊,轻轻摩挲,像对待一件珍惜至极的宝贝。   明晞心尖儿一颤,感觉他愈近的气息,竟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她以为他的吻会落下,但是顾霭沉没有。   停在与她咫尺之隔的地方。   顾霭沉无声凝望,似是在打量判断。   明晞紧闭着眼,嘴唇微抿。浓密眼睫覆在下眼睑,犹如蝴蝶振颤的翅膀。   她很紧张。   顾霭沉有几秒意味不明的出神。   半晌,明晞感觉眼皮上的阴影卸去,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杉木冷香渐渐淡掉;再睁眼时,男人已回到办公桌前坐下。   顾霭沉说:“你开出的所有条件我都可以接受,但沉河成立至今,集团内部任何投资审批都必须通过董事局的决策会议,由董事局一致投票进行决定。”   “我对你有私人情感在,但其他股东没有。60个亿不是小数目,况且以长明目前的情况,能够顺利通过董事局决议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明晞脑子里乱着,拿不准他话中意思,“那……”   “当然,办法不是没有。”顾霭沉看着她,语气平静,“想要绕过董事局的唯一可能性,就是和我结婚,做我的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  顾总豪娶强夺 第45章   明晞怔住, 大脑像是瞬间卡机, 丧失了反应。   顾霭沉问:“怎么了, 你不愿意吗?”   明晞徒劳地翕了翕唇,“我……”她看着面前如往常平静的男人, 竟鬼使神差地放轻了声音, 回应他:   “……我没有不愿意。”   她声音细小如蚊,几乎是咕哝着把这话说完的。   脸颊发烫, 连耳朵尖儿也红了。   办公室内有阵子不约而同的安静。   明晞目光闪闪躲躲不敢看他, 一颗心跳得飞快, 手脚不知该如何安放, 脸颊也热得烫手。   自打她话音落定,男人便坐在办公椅里,有几秒意味不明的出神。   过了半晌, 顾霭沉渐渐回过神来,抬眸望向她, “你再说一次。”   明晞愣住, “啊?”   顾霭沉说:“刚才声音太小了,没听清楚。”   “……”   这种话要她怎么说第二遍嘛!   明晞憋着脸盯着面前神色自若的男人,心里臊得慌;可他倒是一脸悠悠然然,心情十分不错的模样。   明晞抿抿唇,细声咕哝:“不说,是你自己没听清楚。”   顾霭沉抱手往椅背一靠,表情轻松,故意拉长了语气道:“投资审批……”   明晞:“……”   明晞觉得现下有小辫子被他揪在手里, 左右是玩不过这个狗男人了。她微微吸一口气,闷头闷脑地道:   “我说我愿意……”   顾霭沉:“声音太小了。”   明晞:“……”   明晞深吸一口,豁出去了,“我说我愿意和你结婚!成为你的妻子!你听见了吗!”   她一口气说完,整张脸都憋得红红的,胸腔急促地喘,眼睛圆滚滚地瞪着他。   像是只被逼急了的小兔子,恨不得下一秒就扑上来咬他一口。   顾霭沉唇角微翘,嗓音愉悦:“这回听见了,很清晰。”   “……”   明晞凶巴巴,咬牙切齿。   顾霭沉起身,缓缓走近她。基于刚才他恶劣的行迹,明晞脑子里警铃一响,以为他又要干什么,目光紧盯着他的动作,神情警惕。   他前进一步,她就往后挪一步。   直到她后背贴靠在门板上,倔强地扬起小脸和他对视,又羞又愤。   顾霭沉被她这副模样逗得无声弯了下唇,低头靠近她,“很不服气?”   明晞憋红着脸,没吭声。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混合着他衣衫上若有似无的杉木冷香,凝望她的眸中有微澜动荡。   顾霭沉语气放缓了几分,似是轻哄:“即使不愿意这段时间也忍耐一下吧,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明晞微怔,本能启唇想说些什么,他已直起身,与她拉开距离。   顾霭沉低头看了眼腕表,夜晚九点半了。   他说:“我让司机送你回去?我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   明晞思绪还滞留在他刚才说的那句话里,迟迟没缓过来。   顾霭沉唇角一弯,戏谑问:“怎么,不打算回去了?”   “……回!”明晞猛然醒神,脸颊还烫着。她指尖揪紧小包包,糯糯地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顾霭沉面上没什么情绪,点了下头。   明晞准备离开,刚转身走了两步,听见他在身后轻喊:   “明晞。”   明晞脚步顿住,回头,“啊?”   “回去好好休息,不要多想。”顾霭沉望着她,嗓音温和,“其他事情都交给我。”   心头像是被一丝丝暖意逐渐侵袭,包裹,缓缓化开。   明晞垂下眼睫,轻声说:“知道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办公室外,顾霭沉仍然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像是走了很长时间的神,脑海里全是她刚才红着脸说“我愿意”时的模样。   那一瞬他觉得自己是卑鄙的,他无法确定她是否真的情愿,但这是他唯一能够把她留在身边的办法。   顾霭沉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拨了内线让萧辞进来。   萧辞走到门口,敲了敲门,“顾总,您找我有事?”   顾霭沉说:“准备一份正式的企业合并方案,最迟明天早上我要看到。”   “企业合并?”萧辞一头雾水,“我们吗?我们和谁合并?”   “长明。”   “……”   萧辞心情如受重击。想起在办公室外与某个眼熟的身影擦肩而过,顿时明了了整件事的起因经过结果。   萧辞绝望道:“顾总,您告诉我您是在开玩笑吧?”   顾霭沉平淡反问:“我看起来很喜欢讲笑话?”   “……”   萧辞深呼吸,以防自己被活生生气得猝死。   萧辞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拍醒这个恋爱脑老总,“现在全行业的人都知道长明这次几乎等于完蛋了,明水涧大楼整体倒塌,且不说明平峰抓不抓得回来,前期投入开发建设的资金全都打了水漂。不仅如此,长明还要再掏一笔钱出来赔偿给工人和房主,您知道他们集团现在内部资金缺口有多大吗?您这简直是要把自己往火坑里送——”   “全行业的人都清楚的事,我难道会不清楚?”顾霭沉说,“现在明水涧大楼倒塌的具体原因还在调查当中,但不管是因为什么,明平峰都脱不了关系。”   “人抓不回来也要给我抓,这是重大工程事故,总工程师一定要背责。”   萧辞说:“即使明平峰能抓回来,但长明集团的债总得要背的,您这是打算一个人往身上扛吗?”   顾霭沉没说话。   萧辞当他是默认了,撕心裂肺地劝阻:“顾总,那是60个亿,不是60个硬币啊!您三思啊!”   萧辞觉得自己这个总裁特助也算是当得称心称职了。   人家大老板都没点儿反应的,60个亿债的说背就背了,壕得跟什么似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为公司的未来发展操碎了心。   真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仿佛过去许久,顾霭沉静静开口:“萧辞,你爱过一个人吗?”   “……”   母胎solo二十六年的萧辞愣了半秒,双唇微启,没能发出声音。   面前男人沉静冷肃,清冷矜持,年仅二十八岁便站在了许多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这些年他听过太多赞美,太多艳羡,却极少有人真正了解他的过往。   在鲜衣华服的遮挡之下,右手腕上那道狰狞难看的疤。   顾霭沉说:“在遇见她之前,我从没想过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只想着早一点了结生命;因为遇见了她,开始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开始学会了贪心,想要看见她,想和她在一起,就好像,她是支撑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念想,没有她,就失去了生命所有的意义。”   这话他曾经对她说过,她也许早已忘了。   但没关系,只要他记得就好。   “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我承受不了失去她的结果。”顾霭沉说,“我从十二岁就开始暗恋她。除了她,这辈子我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 第46章   明水涧工程事故发生后的第三天, 社交媒体上的舆论风暴仍在持续发酵, 长明办公大楼外围被各种标语刺目的横幅占满, 大批维权房主和工人家属声讨,要求长明负责人出面给大众一个交代。   楼底的玻璃窗被全部砸烂, 泼满红油, 喷漆,事件愈演愈烈, 内部员工纷纷离职, 人心惶惶。   集团股价持续跌至新低, 银行信贷部下了最后期限, 高达几十个亿的资金缺口让所有人望而却步。   就在业内以为长明这次已经路入绝境,只能向法院申请破产的时候,沉河站出来了。   上午十点, 沉河官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外正式宣布,将于本月月底与长明集团举行合并签约仪式。   此消息一出, 圈内一石激起千层浪。   沉河作为近几年迅速崛起的业内新贵, 发展势头十分强劲,早有人看好沉河五年内将取代建筑行业原三大集团,坐稳龙头位置。   一个发展蓬勃前景无限,一个濒临破产声名狼藉,无论从资金实力或是业内口碑上看,都不像是往常商业合作共创双赢的局面,更像是沉河孤注一掷的拼死相救。   所有人都以为沉河总裁疯了。   顾霭沉自己也是。   从遇见她的那天起,他就再没理智过。   利好消息一经放出, 长明股价虽然仍在下跌,但趋势已较前两日大幅度减缓。大众和媒体都在观望形势,等待明天下午两家集团首次合体的新闻发布会。   傍晚时分,老刘在楼下等她,帮她把行李搬上车。   坐进车内,老刘略微担忧地问:“明小姐,您已经决定了吗?”   “什么?”明晞一时没反应过来。   老刘问:“您真的要嫁给那位先生吗?”   明晞眺望着窗外飞速变幻的街景,夕阳洒落她精致的面庞,晚风吹起长发飘拂。   昨晚是她回国后睡得最好的一晚。   半夜没有因为噩梦突然惊醒,也没有因为情绪压力彻夜失眠。   离开办公室前,他对她说,把一切都交给他。   于是心里怀揣的那些不安和害怕,就这样安然落定了。   明晞思绪不知名地远飘着,过了许久,她像是毫无意识的,又像是遵循着自己内心的本能,很轻地点了下头。   “是要嫁给他的。”她说。   老刘为明家打工多年,当年也见过顾霭沉几次,但每次都是匆匆一瞥,了解不深。时隔多年,老刘只知道明晞在高中时确实谈过一个男朋友,还因此和明湘雅对立,却不知对方就是现今的沉河总裁。   老刘想起林文枫的事,林家是明湘雅千挑万选出来的夫家,谁能想到林文枫外表斯文有礼,内在竟是这样的人。   他深深叹气:“也不知道那位先生对您好不好。”   “他对我很好。”明晞说。   老刘点点头,放心了些。   随后,他又颇为忧心地问:“那明小姐,这件事您已经告诉主席了吗?”   明晞顿了顿,说:“还没有。”   “现在新闻闹得这么大,主席总会知道的。”老刘说。   明晞还没有把她决定和顾霭沉结婚的事告诉明湘雅。一来明湘雅现在身体不适住院,需要静养,不宜多受刺激;二来明湘雅当初对顾霭沉抱有偏见,一直反对他们交往……最近又发生了这些事,公司上下乱作一团,她实在无力招架。   明晞叹了口气,说:“能瞒一天是一天吧。总之我决定要嫁,妈妈也是拦不住的。”   轿车缓缓驶入君域公馆,上回来时匆忙,明晞还没好好逛过他的住处。这带是沉河旗下开发的高级别墅区,临江南岸,远离市区嘈杂地段。   夜晚灯幕降临,江河流淌,灯光和夜景都美得静谧。   阿姨出来迎接她,帮她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提上二楼。明晞四处看了眼,问:“顾霭沉呢?他还没回来吗?”   “顾先生今晚加班,要晚一点回来。”阿姨说,“太太,需要我帮您给顾先生打个电话吗?跟他说您已经到了。”   “啊,不用不用。”明晞赶忙摆手,“我也就随口问问。他忙的话就别打扰他了。”   “是。”阿姨应。   朝前走了两步,明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刚刚……喊我什么?”   阿姨又规规矩矩地喊了一遍:“太太。”   明晞:“……”   明晞脸颊微热,竟觉得不太好意思:“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他们决定结婚的消息还没有对外公布。她原以为顾霭沉会在今早宣布企业合并消息的时候一起公布的,但他没有。   她想大概是顾及她之前和林文枫有过婚约,现在舆论甚嚣尘上,顾霭沉想缓一缓,挑个更好的时机。   这阿姨只见过她两次,以顾霭沉的性格,肯定不是他吩咐阿姨这么称呼的。   阿姨询问:“您觉得哪里有问题吗?”   “也不是哪里有问题……”明晞犹疑道,“你怎么知道我和顾霭沉的关系?是他告诉你的吗?”   “顾先生没有说。”阿姨解释道,“但顾先生今早吩咐了,以后家里会多一个人,让我们好好照顾。顾先生从来没有带过女孩子回家,他这样吩咐我们,您对他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噢。”明晞心头一暖,唇角忍不住扬起。   上到二楼,阿姨开口:“太太,您的房间……”   明晞主动问:“对了,顾霭沉睡哪个房间?”她指了指格局像主卧的那扇门,“是这间吗?”   阿姨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顿了顿,应道:“是。”   “今天辛苦您了,行李我自己收拾就好。”明晞开门进去,对阿姨笑笑,“晚安。”   阿姨:“……”   卧室门合上,阿姨站在原地懵了好一会儿。   今早自家老板还特地吩咐过,因为担心女主人刚来不习惯,让她把旁边的卧室收拾出来。   老板向来性子清冷,话不爱说透,但阿姨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年轻时候什么小情大爱没经历过,一间屋子哪有男女主人分房睡的道理。   阿姨在心里擅自揣摩着,从老板有限的言语之中抽丝剥茧地分析出这段感情很有可能还只是老板单相思的阶段,女主人其实不怎么喜欢自家老板,以至于同住一屋檐下都不愿意和他同房就寝。   为此阿姨擅作主张,一声声太太喊得铿锵有力,替自家老板表明深深的诚意和决心。   可谁知刚上二楼,她还没来得及说隔壁卧房的事,女主人就一溜烟地钻进自家老板屋里了。   阿姨站在门外深思熟虑三秒。   觉得自家老板和女主人的关系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明晞带过来的行李不多,只收拾了几套出席正式场合的礼服,其他一些日常穿用的东西,有需要让阿姨再买就可以。   收拾完衣服,明晞朝后仰躺进床,定定地望了几秒头顶的天花板,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小抹弧度。   她卷着被子往床边一裹,脸蛋儿埋进枕头里。   他的房间,他的床,他的被子,到处都是她熟悉的气息。   心里好像突然就变得很安定。   -   顾霭沉回到家中已是夜晚九点半,阿姨正在别墅庭院打理草坪。他看见偏厅摆放的几只行李箱,粉红粉红的,都是女孩子喜欢的款式;又抬眸望了眼她卧室的方向,门关着,灯也没开。   这么早就睡了?   也是,这几天她应该很累。   顾霭沉没多想,去书房把公文包放下,便径自回卧室。   -   明晞心满意足地在床上滚了一大圈,趁着时间还早,抱着毛巾钻进浴室,打算泡个热水澡。   她松开挽起的长发,边哼着轻快小曲儿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个光光,很有仪式感地朝堆满泡泡的浴缸中倒了点精油,洒了几捧花瓣,再点上一排清幽的香薰蜡烛。   水雾氤氲,烛光摇曳,加上一只漂亮美丽的小仙女,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完美无憾。   明晞长腿优雅一抬,正准备踏进浴缸里,忽地想起自己忘了拿换洗的衣服进来。   于是她半空中的小腿临急临忙地打了个弯,落回拖鞋,拿浴巾裹在身上,开门出去。   浴室和外面的大门同时打开。   两人皆是一愣。   顾霭沉松领带的手滞在半空,看着面前光溜溜只裹着一条浴巾的人,神情复杂道:“你……”   明晞今夜心情很好,见他站在门口,竟冲他灿烂地笑了笑:“你回来啦?”   顾霭沉:“……”   “我洗澡忘记拿衣服了。”明晞脚步飞快地窜到衣橱前翻出自己的小睡裙,又一溜烟地钻回浴室。   从门后露出个眉眼精致的脸蛋儿,对他说:“不用管我,你继续。”   顾霭沉:“……”   她在里面冲凉,水声淅沥,并伴随着她那用独有的甜美声线,演唱出来略微跑调的歌曲。   顾霭沉先是就这么原地站了会儿,手脚没有动作。以往他下班回家,习惯了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生活,现在突然多了个人在他面前活蹦乱跳的,竟有些缓不过劲来。   他抬手抠抠眉毛,心不在焉地扯下领带,扔到一旁的编织篓里。   被窝有折痕,不难猜出刚才有个捣蛋鬼抱着他的枕头在床上滚了一大圈。   另一只枕头还给滚到了地上。   顾霭沉捡起枕头拍了拍灰,在床头放好,走到衣橱前拿更换的衣服。   刚打开,女孩子各色款式的衣服塞满了架子,和他的衬衫西装挤在一起,有露背的,抹胸的,V字领的。   底下还放着各种蕾丝花边的内衣和小内裤。   顾霭沉:“……”   顾霭沉眼尖留意到挂在自己衬衫衣架上的细带,他脑子忽地也不知是被什么抽了,食指动了动,勾着那条蕾丝边的肩带缓缓往外扯——   扯出来一件完整的前扣式内衣。   顾霭沉:“……”   曾经在工地上泡了五年,每天不是对着尘土飞扬的拖拉机,就是对着硬邦邦的混凝土浇灌,要么就是下班回到工棚里,对着工人们毫无美感可言的四边形花裤衩的顾霭沉。   他已经多久没见过女孩子的内衣了?   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于是当这件新奇之中又带着一点点小性感,玫瑰花香之中又蕴含着一点点女孩子芬芳的内衣抽丝剥茧般逐渐展露在他面前的时候,顾霭沉感受到了胸腔中久违的,属于男性的强烈震动。   他甚至眉心微拧,唇角紧绷,像个思维严谨不允许出现半点差错的数学家,用对待一道仿佛穷尽全人类智商都难以解开的谜题的严肃态度,把这件内衣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反复不遗漏丝毫角落地进行了地毯式的深入研究。   顾霭沉得出了结论。   这种款式的内衣——   他还没有解过。   与她高中时候穿的那种,脖子后边系着一根绳带的不太一样,这种前面是有个扣子的,看起来闯关级别更高的样子,大概是个需要在特地条件下才能解开的机关。   顾霭沉拎着扣子往旁边扯了两下,没扯开。   顾霭沉:“……”   顾霭沉觉得一定是自己的打开方式不对。   于是他又拎着这件内衣翻了个面儿,试图找寻更多破译机关的讯息;   发现在内里处,有一片小小的白色标签。   70A   尺码?   顾霭沉盯着标签仔细研究了一会儿,凭借自己超乎常人的聪明才智在脑海内迅速推断分析——   就和高中时候的学业成绩一样,分为ABCD四个等级,A级是最高级的,最优秀的,傲视群雄高高在上谁也无法取代的。   也就是说,A这个尺寸,是所有码数中最完美而性感的,代表着一个女人身材的巅峰高度。   是的没错,一定是这样。   顾霭沉在心里盖棺定论。   浴室的水流声停止,为了防止里面的人出来时看见他正在研究她的内衣,误以为他是个对女性内衣有特殊癖好的变态。   顾霭沉默默将那件前扣式小内衣挂好,以一种古代大臣向朝廷敬献什么珍稀贡品般的庄严的态度,缓慢而肃穆地,将它整齐摆放回衣橱里。   拨开旁边自己的衬衫,不让闲杂物品挨碰到它,给它留出一个独有的专属空间。   眼神之中深深凝望,还饱含着一点点未能成功解开的深切遗憾。   -   明晞洗完澡出来房间已经没人了,床铺被他收拾得干净整齐,衣橱门是合上的,她乱塞一通的衣裙也被分类挂好。   阳台落地窗关得严实,许是怕她夜晚吹风着凉。   屋子里只开了床头一盏柔暖的射灯,光影朦胧,每个角落都安安静静的。   看了眼时间。   快十点半了。   这个点数不在房间睡觉是要去哪?   明晞拿浴巾擦干头发,解开手机屏幕,正琢磨着要不要给他发条消息,阿姨在外面敲门:   “顾先生。”   明晞扔下毛巾,小跑过去开门。   阿姨手里端着一杯温水,和用小药盒装着的几颗药片。   明晞说:“他不在房间。”她脑袋探出门口,在过道外四处张望,“我也想知道他去哪了。”   阿姨顿了顿,朝尽头那间屋的方向望。   “顾先生在书房。”她说。   “这样啊。”明晞目光留意到阿姨手里的东西,问,“这个是?”   阿姨说:“是头痛药和安眠药,最近顾先生头疼得频繁,要提醒他吃。”   明晞怔住,“他不舒服吗?”   “头疼是老毛病了,顾先生以前下工地的时候受过伤。”阿姨解释道,“顾先生一直以来睡眠也不太好,经常要靠药物才能睡着。”   他以前高中的时候好像是没有这些毛病的。   明晞看着那几颗药片,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明晞接过阿姨手里的水杯和药盒,说:“你去休息吧,待会我拿去书房给他。”   -   书房内,萧辞发来视频汇报。   顾霭沉看着屏幕那头的人,问:“这么晚,什么事?”   “顾总,明平峰的事有眉目了。”萧辞说。   顾霭沉微微皱眉。   萧辞:“根据最新消息,明平峰昨天下午在珠海那边露过面,他根本没出国。估计是事情发生突然,他还没来得及逃走。”   顾霭沉道:“出事第一时间长明相关人员已经向警方备案,现在全世界都在找明平峰,他不可能逃得掉。”   “我已经让我们这边的人上珠海,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萧辞说,“另外,明水涧工程事故的调查情况有新进展。”   “大楼整体是向南倾斜倒塌的,但在倒塌过程中楼体并未完全粉碎,这种情况在业内十分罕见。且高层建筑的桩基一般深达20至30米,由钢筋混凝土建成,明平峰虽然擅自修改了钢筋配比率,但他好歹是从业超过二十年的工程师,照理来说不会犯这么致命性的错误才对。”   “除了雨水加速桩基倾斜的情况,还有没有别的可能?”顾霭沉问。   萧辞说:“现场调查的人告诉我,他们在混凝土横切面上,发现了少量的蜂窝状空缝。”   顾霭沉神色微凝。   萧辞犹豫道:“顾总,您看这件事……”   顾霭沉指尖轻叩了叩桌面,沉吟半刻,道:“先把明平峰找回来,他才是最清楚整件事背后操作的人。明水涧事故重大,总工程师,安全主管,总包方,施工方,一个也别想逃掉。”   “是。”萧辞应。   挂断视频,顾霭沉摘下眼镜,闭眼疲惫地揉了揉鼻梁两侧。   门外被敲响。   顾霭沉微吸一口气,缓了缓精神,坐直道:“进来。”   门把向下拧动,房门慢慢拉开一道间隙,从后面钻进来个小脑袋。   长发滑落她纤瘦的肩膀,带着几分调皮。   顾霭沉微愣。   明晞整个身子挪进屋里,小腿朝后一勾,把门合上。   她端着杯子和药放到他桌前,“阿姨说要提醒你吃的。”   顾霭沉看着面前的东西,没说话,像是在出神思索些什么。   明晞问:“你不吃吗?”   “睡前吃,这个吃了人会犯困。”顾霭沉说。   “你还不睡吗?”明晞看了眼时间,“马上就十一点了。”   “还有一些工作要处理。”   顾霭沉说完便打开工作邮件,逐封查阅。屏幕上的蓝光隐隐照映在他英俊深邃的侧脸,更显得他平静,冷淡。   话语里也听不出多少情绪。   九年的分别,有些隔阂不是说消除就能消除的。   书房安静,只有他们两人。耳旁时钟指针细微的跳动声,以及他指尖偶尔敲击键盘的声响。   明晞在他身旁站着,看着他专注工作的模样。   他要留下来,她又不想自己一个人回房睡觉。   明晞原地踯躅许久,鼓起勇气开口:“我留下来陪你,可以么?”   她声音很轻,软软糯糯的,带着一丝撒娇般的怯意。   顾霭沉手上动作有几秒停顿,似是没料到她会主动提出。   过了会儿,他说:“可以。”   明晞立马笑盈盈地拉了把椅子过来,挨着他身边坐下,纤细双臂环抱住小腿,下巴搁在膝头。   眼眸明润,清澈,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他,像是乖巧等在主人身边的小动物。   明晞问: “你的工作邮件,我就这么看着没关系么?”   “没事,就是一般的工作消息。”顾霭沉说。   “噢。”明晞手心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现在早晚温差大,她洗完澡身上穿着件吊带小睡裙,胳膊和腿都露在外面,有些凉了。   夜风吹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啊嚏——”   明晞抱着自己一整团地往椅子里缩。   顾霭沉顿了顿,看向她,“会冷?”   “有一点。”明晞吸了吸鼻尖。   顾霭沉起身去把落地窗关上,见她穿得单薄,又拿来衣帽架上的西装外套。   他把外套披在她肩头,朝中间拢了拢,挡住寒风。   她身材纤瘦,那么大的外套像是能把她整个人裹住。   顾霭沉替她整理衣衫,又帮她把压在衣服里的长发捋出来。   “太晚了,你先回去睡吧。”他说。   明晞直巴巴地看他,“我要等你一起。”   她的面庞清丽而倔强,光影晕染在她乌黑的眼瞳中,像是清澈水光荡动。   顾霭沉记起她少女时候的模样,其实和现在所差无几,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还是很美。只是许久了,她没有再这样真诚地和他相视。   这些年她一直在逃避,不肯面对他,把她的心藏得很深很深,他思念,追逐,也早已遍体鳞伤。   顾霭沉静静望着她,手上的动作缓缓停下。   周围寂静,仿佛能听见彼此心跳的交织。   忽地,明晞眼睫很轻地掸了掸,如同蝴蝶轻盈扇动的翅膀。目光沿着他的面庞下移,落在他冷淡微抿的薄唇。   在某一个特殊的时间点,心弦撩动,促使她此刻本能地,想要对他做某些坏事。   明晞从椅子里站起身,踮着脚尖靠近他,他高拔的身躯和清冷的模样叫她像是要摘山间冷月般遥不可攀。可她曾经也是这样,总喜欢调皮地撩逗他,小手主动牵住他身侧的大手,凑上去亲吻他。   四片唇瓣相触的一瞬,顾霭沉瞳孔深处剧烈地颤动,竭尽全力抑制的情感在此刻分崩离析;   她发丝间散发的淡淡的香气,曾经缭绕在他无数个午夜梦回中,渴望与她亲密的纠缠。   只是一个吻,便足以让他的理智击败溃散。   下一秒,明晞脚下一空,整个人被他揽腰抱起,他眼底情感深邃如同怒海翻滚,掀起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倾覆;   她仰躺在书桌面上,眼前男人宽阔肩膀沉下,挡去视野里所有的光亮。她急促地喘着气,五指忍不住穿进他的发丝,扬起下颌让他吻得更深。   他的吻渐渐从她的唇瓣,到颈脖,到锁骨;外套滑落在地,睡裙也被掀至腰上。   与他共同沉沦的一瞬,书桌因为承载着两人的重量而发出不堪负荷的摇撼,天花板上投落的灯光叫她头晕目眩;一切都来得过于急切,他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候。   她险些承受不住,指尖抠进他的肩膀里,忍不住低低轻唤。   顾霭沉动作停了。   眼底情绪尚未完全褪散,目光落在女孩因为疼痛而微微拧紧的眉心,心头泛起一丝懊悔。   “明晞,对不起。”他低声说。   明晞搂着他的脖子,气息还没有完全平复,眸光软得像水,“霭沉……”   顾霭沉没有等她说完,兀自替她穿好衣服,拾起外套将她包裹,抱起她往卧室走。   顾霭沉把她放进被窝里,替她盖好被子。明晞挣扎着想起身,被他摁住肩膀。   两人的亲昵戛然而止,而对方似乎没有再继续下去的意思。明晞对他突然的变化不了解,轻声询问:“你怎么了?”   她犹疑地抿抿唇,“你不想要吗?”   “想。”顾霭沉凝视她,眸光很深,“你可能不知道,我都快要想疯了。”   “那……”   “但是明晞,”顾霭沉嗓音发哑,“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卑鄙。”   明晞微怔。   “明晞,我也是个会有私心的男人。可能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美好,也没有那么伟大。也许这些年……我也变了很多。”顾霭沉艰涩而缓慢地说。   更多的,他没有再说下去,深深眸光中思恋和痛苦交杂。   今晚的加班只是一个借口。他故意在公司拖到很晚才回来,是因为原来他也会害怕,怕她会中途反悔,又或者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再一次从他身边逃开。   她离开他太久了,让他觉得每一天连活着都是煎熬。   直到他回到家里,看见她摆放在客厅的行李,她真切地出现在他面前,他那颗烦乱的心才终于落定。   但人的本质是贪心的,得到了一些,就想要更多。他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情愿,他利用手段把她带回身边,她主动靠近他,与他亲昵,他欣喜若狂,内心却也无时不在提醒着他的卑劣。   其实,即使她最后仍然不答应,他也不会真的放任她不顾。   那个作为通过投资审批的交换条件,只是出于他有些可耻的私心罢了。   她现在就在他面前,他却不敢开口向她确认。   原来他真的很害怕听到,她会告诉他,九年前她真的后悔过。   如果他的强势会让她害怕逃离,那所有的痛苦不如就让他一个人承受。即使她曾经真的放弃过他,后悔与他在一起,但只要她现在还在他身边,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她面前,他所有的原则底线都可以退让。   在她面前,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罢了。   顾霭沉拨开她脸颊的发丝,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对她说:“睡吧,明天还要开发布会,养好精神。”   明晞望着他,“那你呢?”   “我处理完工作就睡。”顾霭沉说。   明晞总觉得他今晚情绪不对,具体又说不上是哪里。他这样清冷的性子,情绪心思都藏得很深,不愿对外展露半点。   顾霭沉站起身,明晞牵住他的手,像是挽留。   她微微启唇,想对他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她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彼此都想要靠近一步,可九年的分别就像一道辟开的楚河汉界,让两人的距离变得望尘莫及。   想要好好的述说,却不知该从哪里谈起。   良久,顾霭沉把她的手放进被窝,替她掖好被角,轻声温柔说:“睡吧,不要乱想,我会一直在。”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第47章   那晚明晞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自己回到了高中的时候, 她总是喜欢把手揣进他的衣兜, 与他十指相扣;走累了便耍赖坐在路边的花坛, 等他耐着性子过来哄她,一路背她回家;他们躲在宿舍外的角落偷偷接吻, 亲昵相拥, 做着所有情侣都会做的事;   梦见校园金色长廊的尽头,少年正在伏案替她罚抄, 阳光洒满他纯白的衬衫, 呼吸间满是三月紫荆花的淡香。   她一阵飞跑从背后抱住他, 他神情微微惊愕, 眼中浸满独属她一个人的温柔;   梦见那日在医院,她第一次反抗了明湘雅的命令,公交车上人潮拥挤, 她踉踉跄跄地跌入他的怀中,坚定地对他说:   无论如何, 她都想要和他在一起。   那时他们纯真, 无畏,有的只有对彼此最纯粹的喜欢;仿佛只要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就有了与全世界对抗的勇气。   可后来,他们曾经的亲昵无间消失了。那份真切的,没有任何犹疑的爱,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明明想要触碰,却都害怕进一步会让对方受到伤害。   枕边定好的闹铃在叫嚣, 明晞缓缓睁开眼睛,正午的太阳像针一样刺眼,大喇喇地从窗外透入,照得屋内一片亮堂。   身旁空无一人,床单的折痕也没有变化。   他昨夜一直留在书房。   下午还有发布会,她今天要提前做准备。   明晞起床去浴室洗漱,掬水洗了把脸,让脑袋清醒过来。挤好牙膏,忽地留意到镜子里自己的颈脖,有他昨晚留下的吻痕。   小小鲜红的,像是新鲜草莓的模样,深深烙印在她白皙的肌肤。   明晞指尖触摸着脖子上的红印,出神地想到,这些年,他一定很生气吧。   因为她的胆小怯懦,让他们分别了九年那么长的时间。   明晞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很轻地叹了口气。   洗漱完,明晞跑去他书房溜了一圈,里面果然已经没人了。问了阿姨才知道,顾霭沉今早有会议要开,九点便回了公司。   她每天起得晚,现在已近中午十二点。   明晞给他发了消息,问他吃饭了没,那头许是在忙,一直远远整理没收到回复。   明晞索性不等了,换好外出的衣服,告知阿姨中午不用准备她的午饭,拎起包包便出门。   -   去到沉河时顾霭沉会议刚结束,萧辞在办公室汇报等下发布会的相关细节。   明晞在外面敲了敲门,交谈声不约而同地停下。   她隔着窗户冲他招手,笑容灿烂。   萧辞轻咳了声,提醒道:“顾总,明小姐来了。”   顾霭沉翻了两页手头文件,对萧辞说:“行,那你先出去吧。”   明晞进来时跟萧辞打了声招呼。   萧辞对她微笑点头。   门合上,顾霭沉看向她,“怎么过来了?”   “我给你发消息,你都没回我。”明晞把寿司放在桌面,委屈地说。   顾霭沉顿了顿,才想起今早开会一直把手机放在办公室里,昨晚又调了静音,整个早上都没留心消息。   他正解锁屏幕,明晞忙道:“没关系的,反正我都来了。”   顾霭沉放下手机,静静地看她。   明晞问:“你吃饭了吗?我买了寿司。”   “还没。”顾霭沉说。   “我也还没,那我们一起吃吧。”明晞殷勤地拆开包装,把外带盒子逐个逐个拿出来在桌上摆好。   筷子摆放整齐,还贴心准备了他最爱喝的饮料。   脸上笑容一直很明媚,不停地跟他推荐这家店的寿司有多好吃,她特地让司机绕了好远的路去买的。   声音软软的,颇有点主动邀功讨奖赏的意味。   顾霭沉看着她在桌前转来转去,说:“过来这边坐。”   明晞冲他笑:“好啊。”   她一溜烟地绕过办公桌,没拉椅子,十分自觉地坐他在大腿上。拆开一盒寿司,用筷子夹了一只,喂到他唇边:   “啊,秋刀鱼。”   顾霭沉吃了下去。   明晞期待问:“怎么样,好吃吗?”   “还可以。”顾霭沉说。   “只是还可以吗?”明晞沮丧下来,“我特地去买的。”   顾霭沉揽着她的腰,下颌贴靠在她颈窝处,像是从背后亲昵环抱她的姿势。他拿起筷子,问:“想吃哪种?”   明晞坐在他怀里晃荡着小腿,指了指眼前的虾寿司,“要这个。”   顾霭沉喂进她嘴里,明晞笑眯眯的,手臂环住他的颈脖。   她唇角沾了酱汁,顾霭沉抽纸巾给她擦嘴。   明晞巴巴地望着他,像只小娃娃般乖巧地任由他摆弄。她主动讨好,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五官本就生得英俊深邃,给人很强的距离感,并不是容易亲近之人。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他骨子里的气质愈发成熟,那种久居高位,与人的疏离感便更深。   可她还记得,曾经那个看似清淡冷漠的少年,是如何在夜里一遍又一遍,缠绵流连于她的唇,半刻也不舍与她分离。   明晞轻声问:“霭沉,你是在生我的气么?”   顾霭沉放下纸巾,又去夹了一只寿司,喂到她唇边,“以后想吃寿司不要自己一个人跑那么远,寿司料理到处都是,再不行,让别人帮忙买也可以。”   他分明就是在问非所答。   明晞指尖揪紧了裙摆,低声缓慢地说:“其实……你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你是因为我才进去的,所有的事都是因我而起,我……”   “那件事不是你的错。”顾霭沉打断了她的话,静静看她,“即使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决定,我不会放过任何试图伤害你的人。”   明晞喉咙发哑,心里始终愧疚,“可……”   顾霭沉说:“我在意的,是你不再相信我了。”   明晞怔住。   他眼中情感很深,像月色下深邃无边的大海,无波无痕,却蕴含着某种力量,吞噬了时光。   顾霭沉捧住她的脸颊,指腹疼惜地摩挲,在面对她的时候,他始终是温柔的。   “明晞,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需要对此感到愧疚,因为你值得。但我会在意你的怀疑,你不愿意相信我有解决事情的能力,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推开。”   明晞眼眶渐渐泛起酸红,泪雾弥漫。   顾霭沉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里,它是只为你跳动的。如果有一天你不要它了,它就死了。”   他说:“明晞,我今年二十八岁了,已经不再年轻了。年少时候那种伤筋动骨的感情,再来一次是会出人命的。”   明晞翕了翕唇,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早已发不出声音。她哽咽着,眼泪滑入唇中,又涩又苦,让她一颗心都在颤抖。   原来她把他伤害得那么深,那么深。   顾霭沉替她拭去眼泪,亲吻她濡湿微颤的眼睫。他的心也在疼,但他一向不愿意看见她难过的样子。   “好了,不哭了。”他哑声说。   明晞牵住他的手,艰难地开口,“霭沉……”   办公室外有人敲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萧辞提醒道:“顾总,差不多准备过去发布会现场了。”   -   坐进车里很久,明晞情绪才渐渐平复。她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助理替她细细补了好一层粉才勉强遮住;   她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出神,思绪一时很空。   萧辞在向顾霭沉报备发布会上记者可能会提到的问题,现场流程等等;萧辞是个聪明人,从沉河创立之初便一直跟随顾霭沉,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他心里很清楚。   轿车驶入酒店外围,门口已有大批记者等候,看见他们的车开进来,瞬间蜂拥而上。   混乱之中,有名记者被推出来,相机砸在车窗玻璃,声响很大;闪光灯划过她的视野,眼睛像针扎一样刺痛。   明晞吓得浑身一颤,低低惊呼了声,条件反射往旁侧回避,挨碰到身旁男人的肩膀。   顾霭沉和萧辞的交谈被打断,皱眉看向她,“明晞?”   明晞脸色泛白,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对劲,身体遏制不住地颤;那日在工程事故现场,她被数十名记者围堵追问,让她对相同的情景产生了应激反应。   顾霭沉握住她紧紧攥成拳的手,把她带进怀里,对萧辞说:“让安保提前过去,确保入场通道没有记者干扰。”   “是。”萧辞应。   轿车在酒店门口停下,顾霭沉让司机先下车。   明晞眼睛埋在他颈窝里,身体还在一阵阵地微颤,紧紧牵着他的手,掌心渗出凉汗。   顾霭沉捧起她的脸,认真对她说:“明晞,看着我。”   明晞缓缓抬头,眼中满是慌乱, “霭沉……”   “等下前排大多是和沉河有过合作关系的媒体,流程是定好的,不会问太尖锐的问题,别担心。”顾霭沉安抚道。   明晞摇摇头,“我知道这段时间外界一直骂得很难听,在家的时候我还可以尽量不去看网上的消息,可现在要去现场……”   “只是十分钟。”顾霭沉注视着她,语气缓和,“不会很久的,相信我。”   他眼中宁静,温柔,仿佛有种安定的力量,让人不由地想要把一切都交付给他。   一颗慌乱的心也渐渐沉定下来。   良久,明晞的手覆上他的,轻轻点了点头。   -   发布会现场。   上百家知名媒体受邀出席。   明水涧工程事故发生后的第四天,两方企业负责人首度合体出席,引起外界极大关注。   一进场,快门闪烁不断。   顾霭沉入席坐下,翻开桌上讲稿,对台下众媒体微微颔首示意,“非常感谢各位媒体朋友莅临今天的发布会,关于最近明水涧工程一事,首先要对大家表示深刻的歉意。”   “我希望借由今天的发布会向大家表明,长明并不是一个会推卸责任的企业。即日起,我们将启动一系列退款补偿流程,给广大购房者、股东一个交代。”   “此外,沉河长明的合并签约仪式将于本月底正式举行。待工程事故查清后,集团将会重启明水涧工程计划,并追加双倍投资。为确保本次重建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本人在此宣布,将会由我亲自出任新明水涧工程,总工程设计师一职。”   “本人愿意以个人以及集团名誉担保,沉河长明将会对此次事故负责到底,并接受外界一切的批评和指责。我相信这样做能够稳定集团股价,并恢复广大购房者以及投资者对我们的信心,谢谢大家。”   记者发问:“顾总,这次沉河突然对外宣布要和长明集团进行合并,可以说说原因吗?有传是因为您和明小姐私底下的关系,是真的吗?”   沉河宣布合并消息突然,在业内引起轩然大波。前段时间澳门的颁奖典礼又闹得风风雨雨,外界流言不断,一时间各种各样难听的揣测都相争冒出。   有说他抢别人未婚妻,插足恋情做小三的;有说她私生活混乱,出事便投奔别家怀抱卖身求荣的;   工程出事那日恰好是和林文枫的婚礼,明晞在众目睽睽之下逃离现场,紧接着又被媒体拍到顾霭沉抱她上车的照片。   今日与他一同出席发布会,外界对她的看法可想而知。   明晞攥紧的拳心渗出了一层薄汗,席下数十名记者扛着大大小小的镜头对准他们,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艰涩发不出声音。   忽地,男人的大手覆在她的手背,安定地一握。   席下众记者看见这一幕,私议纷纷。   明晞微怔,偏头望向他。   男人维持着一贯的平静冷淡,有条不紊地说:“沉河集团与长明集团的合并是经由多方面评估考量的结果,经由此前的多次合作,沉河与长明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我相信这次两家企业合并,会在未来开创一个全新的局面。”   话到某处,他侧眸望过来,与她相视,眸光语气变得温和,“另外借由今天的机会,我想向大家正式宣布一个消息。”   顾霭沉牵着明晞起身,缓缓走下主席台。   镜头聚焦。   闪光灯一瞬间将他们包围。   面对流言,他没有丝毫避让,郑重地道:“我已于昨日下午向明晞小姐求婚成功,关于此前业内某些企业和某些人士对我妻子的恶意中伤,我们始终没有出面澄清,是因为我们相信,流言止于智者。”   “但如果我们的容忍无法换来对方同等的理解,甚至让某些人士变本加厉的话,沉河长明也绝不会轻易姑息此事。必要时,我将会采取一切法律手段,维护我妻子的合法权益。” 第48章   发布会下来, 顾霭沉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 通知萧辞协助公关部发通稿, 进一步控制外界舆论。   第二,联系律师发律师信, 正式起诉林文枫。   林文枫的事他忍了许久, 前段时间要忙两家企业合并的事,策划重建明水涧工程, 一时无暇处理。   但这并不代表, 他会一直容忍下去。   发布会上顾霭沉一番言辞说得官方隐晦, 但结合近期发生的几件事, 明耳人一听便知“某些企业”和“某些人士”指代的正是林氏建材和林家独子林文枫。   这样一来,沉河相当于是与林氏企业公开宣战。   沉河自打创立便崛起迅速,背后靠着几大资本, 与业内各家企业维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而林氏这几年发展停滞不前,全靠上辈积累下来的关系, 虽说没出现过重大问题, 但也毫无起色。   和林氏对立,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资本。   明晞和顾霭沉被媒体簇拥着离开会场,期间顾霭沉一直紧紧牵着她的手。他知道她不善应对这样的场合,媒体提问大多由他来回应,不管是刁钻还是尖锐,他面上始终维持着礼貌微笑。   虽然他们还没有正式领证、办婚礼,但他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确, 他不是她的情人、女朋友或者未婚妻,这些在外界看来尚还存在变数的身份。   他说,她是他的妻子。   他与她十指相扣着,很紧很紧。   休息室内,萧辞向顾霭沉汇报今晚的工作安排。沉河与长明正式合并后,长明此前的债务也会一同并入,由沉河代为清偿;除此之外,后续各种等他处理的事务繁多,这几日几乎没合过眼。   萧辞检查着行程表,说:“您今晚八点约了银行家吃饭,洽谈云南基建工程融资的事情;明天上午九点公司会议,十点半约了南扬建材的刘总在高尔夫球场见面……”   顾霭沉半靠在沙发里,闭眼揉着眉心,“这次的工程事故让长明声誉受损严重,新明水涧重建计划是长明挽救大众公信力的唯一机会,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以往长明内部最严重的就是供应链问题,不只是南扬建材,国内目前做建材市场较有声望的几家,都让人去联系。”   “是。”萧辞应下。见他略微疲惫的模样,询问:“另外顾总,需不需要帮您约一下医生……”   “等忙完合并的事情再说吧。”顾霭沉微微舒了口气,翻开手边的文件。   萧辞说:“那我帮您去拿药,顺便让司机开车过来?”   “嗯。”   休息室的门合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顾霭沉翻开文件,另一手还牵着她的。明晞担忧地问:“要不就去医院看看?”   “没什么大事,每次见医生都是让好好休息,翻不出什么花儿来。”顾霭沉说。   “那你就好好休息。”明晞霸道地抽走他手里的文件,瞪他,“就这一点时间,还只顾着工作。”   她坐进他怀里,指腹给他揉着太阳穴,问:“是这里疼么?”   顾霭沉愣了愣,面前的人近在咫尺,眉心微拧着,是在担心他。   目光沿着她漂亮的面庞滑落,纤长颈脖与锁骨之间,长发半掩着淡红的吻痕。   顾霭沉轻微出神,指尖拨开她肩头发丝,轻触那枚小小的印记。   明晞觉得痒,缩了下脖子,“你在干吗?”   “昨晚太用力了。”顾霭沉轻声说。   明晞心头像是被什么弹了一下,漾起涟漪阵阵。她细声控诉道:“你昨晚弄疼我了。”   “我知道。”顾霭沉语气淡淡的,让人辨不清他此刻想法。指腹抚摸着她脖子上的印痕。   “早上化妆的时候忘了用粉扑遮一下,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被记者拍到……”明晞给他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地说,“不过拍到也没关系,反正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夫妻之间要做点什么不是很正常?”   顾霭沉动作停了,无声凝视她。   明晞眉心依然皱巴地拧着,苦恼他发紧的太阳穴,专心给他按摩,没留心他的情绪变化。   过了会儿,她问:“这样给你揉,还会觉得疼么?”   顾霭沉搂着她的腰,往怀里带了带。   “疼。”他说。   “还疼啊?”明晞加深了点力度,忧心忡忡地说,“看起来挺严重的,要不你还是挑个时间去医……”   她话没说完,双唇被他堵住。   顾霭沉五指穿过她细软的长发,扣住她的后脑勺,偏头印上她的唇。   气息近在咫尺,他眸光细致,情感很深。   这一吻并不贪恋,稍触即离;像受伤的小孩子讨要安抚的糖果,渴望亲近之人的轻哄疼爱。   “这样就不疼了。”顾霭沉说。   明晞和他相视着,眸中光影荡动。   装疼这个招数,最早还是跟她学的呢。   “你应该早点儿告诉我。”明晞凑上去吻了吻他的眼睛,“可以再亲你一下。”   她的气息温软,甜蜜,吻落时若有似无地抚过他的呼吸;长发自她肩头泻落,几丝几缕滑过他的鼻尖,带着淡淡的花香。   亲吻他的眼睛,眉峰,鼻子,再到嘴唇。有一些讨好的意味,不想感受他薄唇微凉的温度,用自己的去温暖他。   渐渐,彼此亲吻着,唇舌交缠,呼吸也深了。   外面有敲门声响起。   明晞与他稍稍分开,气息微紊,“应该是萧辞回来了。”   顾霭沉低头看了眼腕表,时间差不多。   他说:“去开门吧。”   明晞点点头,从他怀里起身,捋了捋衣裙,过去开门。   外边的人却不是萧辞。   明晞看清面前的人,差点被吓掉了魂,“妈?!”   明湘雅拧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不是,我没有,我……”明晞第一反应就是扭头看身后的男人。他坐的沙发正对大门口,明湘雅一眼就能看见。   要藏也来不及了。   明晞知道这件事瞒不住,迟早有天会让明湘雅知道。可没想过明湘雅会亲自找上门。   动作还那么迅速。   明晞心里发虚,支吾问:“你怎么会来这里?这几天不是要在医院做检查吗?”   明湘雅看穿她试图掩饰的神情,淡淡道:“妈妈是病了,不是老年痴呆。我刚做完MRI出来,就听见长明要跟别人合并的消息。”   明晞心底更虚了一分,指尖抠着金属门把,低声说:“那现在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明湘雅是最清楚长明内部情况的人,如果不是与沉河合并,长明最后的下场或许只剩下向法院申请破产清盘这一条路。   她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这件事。   明湘雅说:“撇开长明的事不谈,自己女儿结婚的事,我也要从记者口中听说?”   “……”   明晞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明湘雅住的是私人医院,保密工作非常到位。医生又特地叮嘱明湘雅这段时间少操心公事,手机和电脑全都让纪嘉昀带回去了。   她以为结婚的事至少可以拖一个礼拜再让明湘雅知道。   那时他们领了证,确认了婚礼,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明湘雅再反对也无济于事了。   谁知道新闻发布会刚结束半小时,明湘雅就径直杀来酒店。   明晞心里悔得嗷嗷叫,觉得昨天就该拉着顾霭沉去领证的。   顾霭沉走到她身后,对明湘雅说:“阿姨,很多年没见了。”   明湘雅静静地看他。将近十年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拘留室里,少年清瘦却有傲骨,腕上戴着手铐;落魄到那种地步,也没有恳求外人的帮助。   谁会想到,曾经一无所有的少年,如今站在这样的高度;明水涧工程出事后,昔日与长明交好的企业避之不及,圈内一沉百踩,而他竟是最后关头,唯一愿意出手帮助的人。   明湘雅对明晞说:“小晞,你先回去。有些话妈妈想单独跟他谈谈。”   “啊?”明晞愣住。她清楚从前明湘雅对顾霭沉是什么态度,当初对他的偏见,不认同,她再多解释也是无力。   明晞看不透明湘雅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明晞本能朝后退了一步,与他并肩,牵住他的手说:“你们要谈什么?我也要听。我在这里又不碍事。”   她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指尖被她手心包裹的力量感传来,顾霭沉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她嘴唇抿着,神情执拗,没有半步退让的意思。有种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上,坚定地想要保护他的意味。   有一瞬,顾霭沉忆起什么,心神不在。   明湘雅蹙眉道:“你们都在发布会上公开宣布要结婚了,妈妈还能做什么?难道妈妈会找人去打断他的腿吗?”   明晞“……”   明晞顿了一秒,别开脸细声咕哝:“我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   “你——”明湘雅神情复杂,觉得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胳膊肘尽往外拐,白白养她二十多年,有了老公连老母亲都不认了。   明晞小手沿着顾霭沉的胳膊往上缠,抱住他的手臂,小孩子闹别扭般地道:“反正我要留下来,我已经决定要嫁给他了。你就是打断他的腿我也要嫁给他。”   “……”明湘雅深吸一口气,觉得和她说不通道理,“你是想把我气死?”   明晞不敢吭声,对明湘雅有着天生的服从,但手还是紧紧抱着他的胳膊,用行动抗议。   顾霭沉捏了捏她的小手,对她说:“你先回去,我让萧辞送你。”   明晞没想到他竟也让她先走,不理解道:“可是……”   “乖,听话。”顾霭沉耐心哄着。   “……”   明晞憋着脸没吭声了。   明湘雅看他细声温和地哄着自己的女儿,女儿原本在闹脾气,却很吃他这一套,渐渐就败下阵来。   明晞松开缠着他胳膊的手,不是很情愿地道:“那好吧,我先回去。”她回屋里拿上自己的包,经过明湘雅身边时,还犹犹豫豫不放心:   “妈……”   明湘雅叹了口气,被她打败,“妈妈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明晞点点头,又扭头看了顾霭沉一眼,这才离开。   顾霭沉让服务生上了茶,亲手为明湘雅斟上。明湘雅无声看着面前的男人,多年过去,少年的青涩已然褪去,只剩下稳重和成熟。这段时间长明正处在舆论风口,沉河要与他们合并,也平白无故遭受了不少非议。   他在发布会上面对众媒体尖锐的提问,仍维持着礼貌沉静,处处维护身旁之人。   恍惚间,明湘雅想起他们在医院里的对峙,她质问他如何证明对自己女儿的认真,保证将来跟着他不会受苦累和委屈。   那时少年只简短笃定地回答了她两个字。   ——他能。   一盏茶推至她面前,明湘雅说了谢谢。   “结婚的要求是我提出来的,发布会也是我安排的。”顾霭沉对明湘雅说,“她没有太多的选择机会,您不要责怪她。”   明湘雅指腹摩挲着微糙的紫砂茶杯,绿茶的清香溢满呼吸。灯光荡漾在茶水里,映出她略微出神的面孔。   明湘雅语气不明地道:“那孩子现在是长大了,学聪明了,懂得先斩后奏了。”   她说:“小晞的性格我很清楚,这么多年的时间,她喜欢谁,不喜欢谁,是真心答应还是违心的,我这个做母亲的能看得出来。”   顾霭沉静静听她说。   “我一直能看得出来。”明湘雅喃喃重复了一遍,唇角噙着一丝涩意,“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一直忽略了她。”   顾霭沉启唇,“阿姨……”   “你帮了长明,我很感激你。”明湘雅望向他,语调平缓,“但你也知道,以前我一直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顾霭沉顿了顿,说:“我知道。”   “我也没想过,你会坚持到现在。”明湘雅记起自己在刑拘所对他说的一番话,叹息道,“你就这么喜欢小晞?”   “喜欢。”他话语简短有力。   明湘雅说:“即使她曾经决定放弃你们的感情,要和别的男人结婚,甚至在你坐牢那四年间从来没去探望过你。这样,你也一点都不怨怪她吗?”   四周安静,灯光碎影洒落,茶叶的清芬萦萦绕绕。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明湘雅在等他的回答。   “如果我说一点也没有,那只是我在自欺欺人。”顾霭沉语气很淡,掺杂着回忆,“我不是圣人,没办法做到纯粹无私,很坦然地说在分开那九年里自己从来没有怪过、怨过。但那样只会让我过得更加痛苦。”   “相比起这些,我更不愿意失去她。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说服自己,忘记那些会让彼此不开心的事,和她从头开始。”   明湘雅问:“当初我反对你们,和你说的那些话,你也一点都不恨我?”   “您最后还是帮我了。”顾霭沉对她淡淡笑了下,温和。如同少年时纯净透彻的模样,“阿姨,其实这么多年,您也没有变过。”   明湘雅怔住。   顾霭沉说:“那时我已经年满十八岁,伤人入刑,在没有聘请辩护律师,也没有得到对方家属的谅解下,法院只判了我四年,算是判得很轻。出狱后,身边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包括曾经学校里的同学。”   “是您让人封锁了消息。”   明湘雅有片刻沉默。   半晌,她说:“我帮你也是为了明晞。当初梁子尧肇事在先,伤害了我的女儿,你是因为她进去的,即使是为了明家的声誉,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明湘雅神色略微复杂,“因为这样,你这次才会出手帮长明?”   “不全是。”顾霭沉凝视她,“十六年前,您曾经在昆城救过一个男孩子,在他没有东西吃的时候,是您给了他一个馒头,一个包子。”   明湘雅语滞,表情不可置信,“你……”   “或许您已经不记得了,但他还记得。”顾霭沉说,“对您也许只是举手之为,但确实改变了那个男孩的一生。”   萧辞在外面敲门,提醒道:“顾总,车已经备好了,您晚上还约了银行家吃饭。”   顾霭沉起身,合上西服衣扣,微微颔首道:“晚上还有些事,要先走一步。听明晞说您最近身体不太舒服,集团的事您不要过多操心,一切有我。”   明湘雅坐在沙发里,久久没有回神。   目光落在他衬衫衣袖下的手腕,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十六年前,她曾经在昆城救过一个割腕自杀的小男孩。那个男孩只有十二岁,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父母是谁;因为男孩子太小,又有轻生念头,便把他带回家照顾过一段时间。   后来他们搬回南城,男孩交由当地的孤儿院抚养,也就此断了联系。   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过往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段插曲,谁都不曾放在心上。却没想过后来这个男孩会由顾清河夫妇收养,那么多年后,竟会以这种方式回到他们身边,帮助了整个明家。   顾霭沉走到门口,身后的人沉吟许久,静默地开口道:“你跟小晞说过这件事吗?这么长的时间,或许她已经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了。”顾霭沉脚步停住,缓了几秒,低声说,“不过这样也好,我不希望她是因为这些事,才答应和我结婚。”   他很清楚她的性格,外表看起来没心没肺,内在却敏感不安;这九年她一直躲着他,无非是出于对他的愧疚。   如果她知道当年的事,或许愧疚感会更深,不会再离开他。   但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明湘雅说:“你觉得小晞是因为这样,才同意和你结婚?”   顾霭沉没说话,手落在门把上。   明湘雅叹了口气,说:“这孩子现在变成这样,责任在我。她没想过要与你分开,直到最后,她也是站在你那一边的。”   “那时候是我告诉她,如果想要我帮你,她就必须听我的话和你分手。”明湘雅说,“去澳洲的事也是我逼她的。她确实一直觉得对你有愧,但她答应和你结婚,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霭沉伫立在那里,怔然出神。落在门把上的手逐渐收紧,微颤着,前额斜长的碎发滑落,遮住了他的神情。   直至某一瞬间,力度忽然松懈,伴随着什么的释然。   那个结深扎在心底九年,拘留室里最后的场景变成了梦魇,纠缠在他无数个难眠的夜里。   他没有多高尚。   他会因为她看不见她而陷入疯狂的思念,会因为她的不告而别陷入自我怀疑;他会嫉妒,会吃醋,当他看见她挽着别的男人的手时,他会恨不得把对方一拳一拳地锤进地里。   无论是曾经一无所有的少年,还是九年后拥有一切的今天。   他想要的,由始至终只有她的心。   -   明晞独自回家后,忐忑不安了一整晚。   每隔三分钟就解锁一次手机屏幕,检查短信和微信。   没有他的消息。   都快九点半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想主动给他打个电话,又怕会打扰他的工作。   一番忧思纠结,明晞心烦得像是要炸掉。她把手机往旁边一扔,朝后瘫软地倒进床里,胸腔闷闷舒出一口浊气。   盯着天花板发呆。   没过几秒,手机突然震动,来电还是特别关心的提示音。   明晞一个激灵翻身坐起,看也不看地捞起手机,摁下接通键。   手指头玩弄着自己肩头一缕长发,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丝娇,“歪?你现在回来了吗?”   那头有几秒没人说话。   明晞歪了歪脑袋,“霭沉?”   杨萱忍着笑,“干吗呢?你老公上午才官宣你们结婚,今晚就留你一个人独守空闺?”   明晞才想起来,她设置了特别提示音的,除了顾霭沉,还有杨萱。   明晞表错了情,顿时像只被戳破洞的小皮球,蔫巴地倒回床上。   她有气无力地盯着天花板,吹开落在脸颊的一缕发丝,“他去应酬了。”   “想他就打电话给他啊。”杨萱说。   “不是这个原因。”明晞心里烦乱,在床上翻了个面儿,脸蛋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下午我妈找来酒店了,说要和他单独谈谈。”   杨萱问:“你是担心,你妈会反对你们结婚?”   明晞点点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当年就反对我们在一起。”   杨萱思索了会儿,说:“就算你妈现在还反对,那也不能怎么样了。你们都官宣结婚了,沉河和长明又即将合并,四舍五入就是一家人了。你妈总不会亲手打肿自己的脸。”   明晞觉得杨萱说得有道理,可当年明湘雅对顾霭沉有偏见也是事实,她揣摩不通明湘雅来这一趟的意图。   小孩子撒泼打滚似的,小腿在床板发泄般踢蹬,嗷嗷直叫。   过了会儿,明晞深吸一口,破罐子破摔了。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抱着枕头坐起,目光坚定:“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跟他结婚。”   “别担心。”杨萱戏侃道,“大不了你们就再私奔一次。现在顾总身价过百亿,别说带你去住高级酒店,就是带你买个岛归隐深居过点神仙眷侣的小日子,不也是随随便便的事吗?”   “你看看顾总今天在发布会上那个架势。”杨萱啧啧道,“我听说啊,林氏现在都自顾不暇了,好几单眼看着要谈拢的合作案都黄了,就是因为沉河这边抬了更高的价格,直接把合作方抢了过去。”   明晞犹豫道:“但沉河和林氏的经营范围并不重合……”   “那是重点吗?”杨萱嗤声,“顾霭沉不惜以本伤人,又让律师取证起诉林文枫,在这风口浪尖上宣布和你结婚。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他有多在乎你,你怕什么呢?”   明晞没说话了。   曾经她还以为他是顾及她和林文枫有过婚约,想低调处理,才没有第一时间对外公布;   却不想他会以这样高调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她是他的妻子。   可他私下的时候,确实对她不如以前热情了。   也不是对她不好。   就是总觉得两人之间隔着点什么,哪怕接吻、拥抱、做着最亲密的事,也无法真正敞开心扉。   明晞抱着自己的小腿,身体蜷起来,盯着自己的脚趾头发呆,“我老是觉得,他好像还在生我的气。”   “虽然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嘴巴上也没有说什么,可我就是能感觉到。”明晞深深地叹息,“他对我都不热情了,他年轻时候不是这样的。”   杨萱:“……”   杨萱心说你们才几岁,时间跨度怎么就一下子变成了老夫老妻的语气。   杨萱问:“你怎么感觉到顾霭沉对你不热情了?”   明晞丧气说:“在外面说我们是夫妻。实际上现在我们一起住,他都不愿意跟我睡一张床了。”   隔了几秒,明晞哭唧唧地补充:“他宁可自己一个人睡书房,也不愿意跟我一起睡!”   杨萱顿了顿,问:“你的意思是,你们和好到现在,顾霭沉都没有跟你爱的鼓掌过?”   明晞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就一次,还是我主动的,做了一半他就没做了。”   “为什么?”杨萱觉得事态很严重,“他萎了?”   “……”明晞差点喷出来,“你想什么呢!”   杨萱摸着下巴,语重心长道:“不应该啊,男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顾同学这芳龄二十八的,正值气血旺盛的时候,怎么就不行了呢。”   “你也觉得很奇怪是不是,他怎么能忍得住。”明晞更加难过了,眼眶都红了一圈。再次生无可恋地倒回床上,噙着一丝小哭腔道,“他肯定还在生我的气,都没以前那么爱我了,连带那方面都对我不热情了。”   “你先别哭。”杨萱安抚道,“你觉得顾霭沉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就因为九年前你不告而别?”   “嗯。”明晞声音闷闷的,“我觉得是。”   “你没和他好好谈过这件事?”   明晞换了只手拿手机,沮丧道:“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有什么开不了口的?”杨萱向来性格直爽,搞不明白他们是在别扭什么。“当年又不是你自己要走的,你也是没办法。现在你回来了,你们之间再没别的阻碍了,他就是想要你的一个解释。你想啊,顾霭沉当年那么喜欢你,你一声不吭跑了九年。是九年啊,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九年?虽然顾霭沉现在还是喜欢你,可他也是个人,总会有脾气,你不能把什么委屈都让他来受,还指望他一直对你笑嘻嘻的,那样对他不公平。”   明晞抿抿唇,声音愈低:“可当初是我害他去坐牢的……”   “你别老纠结这个。”杨萱打断她的话,“人家自己都没在意的事,你在意个什么劲儿?感情这件事讲求的是你情我愿,谁也没有对不起谁。你要真觉得对他有愧,以后就好好补偿他,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昧地逃避,伤害他又伤害自己。”   “……”   明晞被戳中心口,不吭声了,指尖闷闷地揪着床单。   杨萱说:“男人这种生物本质上就是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生你的气,跟你闹别扭,你就哄哄他,说几句好听的,他还真能生你的气不成?”   明晞脑袋埋双膝里,觉得羞愧:“那我要说什么好听的啊?”   “那还不简单?”杨萱快人快语,“你就往他怀里撒娇,跟他说亲亲老公,老公我爱你,老公我心里只有你。要是他还是不肯理你,你就直接推倒他,用你的身体征服他……话又说回来,当初顾同学还清纯的时候,不就是你先把他玷污的吗?”   明晞:“……”   好汉不提当年勇。   挂断电话,明晞坐在床上,思绪有几秒钟放空。   其实杨萱说得没错。   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不是在于身旁任何人,而是在于她的心。   明晞长长舒出一口气,整个人泄力般朝后倒,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   她想,如果九年前她坚定地留下来就好了。那样,他们就不会错过那么长的时间。   -   明晞决心今晚要等顾霭沉回来,和他好好谈谈。可她眼皮子实在太沉,倒床没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将近十一点半的时候,明晞是被床头的人吻醒的。   顾霭沉刚应酬完回来,身上还有酒气;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颧骨两处微微泛红,眼神也很迷离,深深地凝望她,亲吻她,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唔……霭沉……”明晞半梦半醒之间,声音哑哑的,被他吻得断断续续,“你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明晞,我好想你。”顾霭沉哑声说。   明晞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今夜是怎么了。   她轻声问:“你难不难受啊?要不要让阿姨去给你煮醒酒汤?”   “我好想你。”他只是说,用力抱着她。   明晞脸颊贴在他颈窝,讨好地蹭了蹭他,“我也想你啊。”   她身上带着温软的淡香,有点像巧克力奶糖的味道,甜美让人眷恋。刚刚睡醒,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   顾霭沉抚摸着她的发,温声说:“是我吵醒你睡觉了。”   “没有。”明晞摇摇头,揉着朦胧的眼,“我本来也是要等你回来的,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过了会儿,明晞突然反应过来,从他怀里直起身,很紧张地问:“我妈妈都跟你说什么了?”她掀开被子往底下看,“你腿还在吧?”   明晞摸了摸确认,“……哦,还在。吓死我了。”   顾霭沉望着她,眸光很深。   明晞心头忐忑,拿捏不定地问:“所以……我妈妈还是反对我们在一起吗?”   顾霭沉没回答,深深凝视她的脸。   “果然还是不同意……”明晞自言自语地说。肩膀往下一塌,整个人都很沮丧。过了会儿,她甩甩脑袋,打起精神,牵起他的手道:“我妈妈反对也没关系,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去把证领了,等到生米煮成熟饭,我妈也没办法反对了。”   顾霭沉依然没说话。   明晞被他看得窘迫。原本领证的事由她一个女孩子先提出口,好像显得她很急切,可她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咕哝道:“其实高中的时候我也不是没想过,可那时候我们不都还没到法定年龄么……”   “明晞。”顾霭沉目光柔软下来,对她说,“阿姨没有反对我们结婚。”   明晞愣住。   好几秒,她逐渐反应过来,犹豫不敢相信:“你是说,我妈妈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嗯,同意了。”顾霭沉说。   “啊太好了!”明晞跳起来抱住他的脖子。顾霭沉被她扑得稍稍朝后仰了仰,感觉她暖暖的温度就在他怀中,一颗心也软得不像样子。   他隔着她的发丝,吻了吻她。   明晞眼睫极轻地颤了颤,缓缓抬眸与他对视,瞳眸明亮而清澈,像是鼓足了勇气。   “霭沉,我有些话想告诉你。”她说。   明晞攥着自己衣裙的料子,揪得紧紧的,心里紧张。忽地,顾霭沉的掌心覆在她手背上,温暖覆盖,牢牢握住了她。   他眸光中有清澈的温柔。   一颗心好像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明晞说:“今晚我跟杨萱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我觉得有些话她说得很对,我一直以来就是在逃避。因为以前的事……我觉得愧疚,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你,九年前,我以为我离开会是最好的结果,可我没想过,是我亲手把你伤害得那么深。”   “今晚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那时候我没有离开就好了……至少,我应该亲口跟你说点什么,不该就这么不负责任地跑了。你说我不相信你,其实不是的……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高中的时候是,现在也是,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可当你不在的时候,我竟然连相信我们的感情的勇气都没有。”   她说着,眼睛泛了红,忍不住落泪。顾霭沉心疼地捧着她的脸,指腹替她拭去眼角的湿润,“傻瓜,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他说:“阿姨都告诉我了,当初你离开去澳洲,不是你的意愿。”   明晞摇摇头,低声说:“可那时候我确实想过要逃避……甚至在澳门遇见你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是我伤害了你。”   顾霭沉不知道该说什么,一颗心疼着。他低头亲吻她濡湿的眼睫,“没事了,都过去了。我们现在不都还好好的吗?”   明晞脸颊埋在他的颈窝,低声说:“霭沉,我觉得我好坏。我以前老是嘴巴上说着喜欢你,可一直付出的都是你,我都没为你做过点什么。”   顾霭沉抚摸着她柔软的发,“那你以后就多爱我一点。”   明晞点点头,往他怀抱里钻得更深,“我本来就很爱你。”   顾霭沉垂眸轻笑,偏头吻了吻她的发鬓。   明晞扬起脸,回应与他接吻。   气息缱绻间,她朝后仰躺下去,深深注视着身前的男人,轻声唤:“霭沉。”   “嗯?”   “我爱你。”明晞对他说,“除了你,我没爱过别的男人。” 第49章   隔日早晨, 明晞被床头频频震动的电话铃声吵醒。她拧眉唔哝了声, 不愿睁开眼, 充斥着美梦被打扰的不悦。   顾霭沉想越过她去拿手机,被她一把抱住胳膊。   明晞翻了个身, 脸蛋儿往他怀抱里钻, “不准接。”   顾霭沉吻了吻她的额头,安抚道:“是萧辞打来的。”   昨夜她被折腾得几近虚脱, 一回接一回, 嗓子也叫哑了, 仿佛要把这九年欠缺的全都补偿。   直到外面天色微亮, 这场缠绵的战事才渐渐平息。   明晞窝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中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霭沉,我想你了。”她说。   顾霭沉目光柔软下来, 抚摸着她的发,“我也想你。”   明晞点点头, 把他搂得更紧, “我还想你的18厘米了。”   “……”   顾霭沉失笑,低头亲吻她,“昨晚还不够,嗯?”   他嗓音哑哑的,压得很低,缱绻间有种流连的性感,拨动着心弦。她记起昨夜他在耳边压抑的低吼,一遍又一遍地呢喃她的名字。   明晞身子刚动一下, 眉心便拧巴起来,“嘶——”   顾霭沉动作停了,“这个姿势不舒服?”   “没,”明晞摇摇头,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声音也娇娇的,“可能是太久没和你那个了,昨晚又一下子太多。”   顾霭沉有些心疼,“那早上不要了,好不好?”   “没关系的,休息一下就好了。”明晞红着脸凑上去吻他,小手巴拉他的衣衫,“就是觉得……怎么也不够。”   结束后,明晞去浴室冲洗,顾霭沉接了几通工作电话。出来时他正在衣橱前换衣服,刚把上身衣衫脱掉,露出男人紧实的背肌。   和少年时那种清削的感觉不同了,肩膀线条坚定而宽阔,骨架子高拔,每一寸肌肉都充满着男人的硬朗和成熟。   昨夜她体会很深,强硬的力量感久久动荡着她的心。   明晞一阵小跑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顾霭沉拿领带的手顿了顿,转过身。她刚洗完澡,眉眼湿漉漉的,明亮,像对浸润在水里的琉璃珠子;长发慵懒搭在肩头,刚和他亲密完的关系,整个人都散发着媚人的娇。   顾霭沉替她捋好耳边的发,“等下吃完早餐再睡一觉,我赶着回去,没办法陪你了。”   明晞点点头,让他放心道:“下午我约了杨萱,你不用管我啦。”   他在换衣服,她就在一旁闹他,指尖划过他肩膀凌乱的红痕,忍不住抿唇轻笑。   顾霭沉睨她一眼,“还笑?”   明晞唇角上扬着,故意道:“顾总,你后背怎么那么花呀,跟个大花猫似的。”   顾霭沉轻哼,“昨晚让那个谁给掐的。”   明晞笑盈盈地凑上去,“那个谁是谁呀?”   顾霭沉知道她越闹越来劲的性子,索性没搭理她。自顾自地换衬衫,系领带。   明晞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上面吮了一道。   顾霭沉霎时呼吸凝滞住,一下就来了感觉。捧起她不安分的小脸蛋儿揉了揉,“别闹了,等下它醒了又要欺负你。”   明晞亲吻的唇,不舍得他那么快回公司,“一整盒套都给你用完了。”   顾霭沉觉得不能再这么和她亲下去,不然她肯定又要遭罪。昨晚他已有些失控,没克制住,今早她身体就不太舒服。   顾霭沉抱起她,把她放书桌上,让她好好在旁边待着。   明晞看着他换好衣服,又接了几通电话,都是工作上的事。最近公司事务有多忙,她也很清楚。   她目光直溜溜地随着他的动作打转,忽地开口:“霭沉。”   “嗯?”   明晞说:“等你忙完明水涧的事,我们去把证领了吧。”   阳光穿过窗纱,一点一点地染上女孩娇羞的面庞,她望着他,目光如少女时那般清澈而坚定。   有几秒,顾霭沉就这么无声站着,没有动作。四周都安安静静的,像是穿越了漫长的时光。   此刻她真切地在他面前,是完完整整属于他的,彼此毫无阻隔的一颗心,任何事也无法再将他们分开。   那么多年的执着,终于得偿所愿。   顾霭沉眸光温柔,对她说:“好,等忙完明水涧的事,我们就去领证。”   -   顾霭沉坐进车里,扣上安全带,萧辞的电话在屏幕上闪烁。   他摁下接通键,倒车出去,手扶在方向盘上抹了个弯,“什么事?”   萧辞说:“顾总,明平峰抓到了。还有另一个自称是明水涧钢筋供应商的负责人出来自首,说是他调换了不合格的钢筋给施工方,现在人在警察局里。”   顾霭沉微微皱眉,“我现在过去。”   -   顾霭沉去到时警察正在给明平峰录口供。明平峰死死抓着警察的手,惊恐颤抖道:“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是清白的!我真的不知道那栋大楼为什么会突然倒了!你们要相信我!”   警察皱眉喝止,“干什么,放开!别动手动脚的!”   明平峰瘫软地坐在椅子里,像一堆没有生气的枯槁,整个人都瘦脱了形。他在外面潜逃这段时间,被各方通缉追捕,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精神已近崩溃的边缘。   萧辞走过来,“顾总。”   顾霭沉打量明平峰半晌,问:“另外那个呢?”   萧辞下巴朝拘留室的方向点了点,“在里边,不过情绪比明家这位平静得多。”   警察看见他们,问:“你们是?”   萧辞解释道:“这位是沉河顾总,事关明水涧工程事故,我们有知情权。”   警察手头的笔录做得差不多了,提醒说:“最多十分钟。”   拘留室的门被关上,只有墙角的一扇小窗,阳光微弱地从外面照进。   明平峰面容憔悴,青色胡渣布满下颌,眼睛深凹下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苦苦哀求地说:“顾总,您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那栋大楼会突然倒了,这件事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顾霭沉静静看着他,“你身为项目总工程师,为了偷扣公款,私自修改施工方案,降低了地基原定的钢筋配比率。这样,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我确实在设计图过稿后又私自修改了施工方案。”明平峰情绪激动,焦急解释道,“可我给出的数据都是在合理范围内的,至少……至少不会把整栋大楼弄倒!我做这行三十年,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正因为你是资深工程师,有些错才更加无法原谅。”顾霭沉冷声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私心,差点害得多少人死在这次的事故里?”   明平峰哑然,脸色一瞬苍白,脊柱无力地沿着椅背滑落。   过了很久,明平峰艰涩地开口:“是,我承认,我贪心,想从工程里弄笔钱,可我也只是想弄笔钱,由始至终我都没想过那栋楼会倒!我也是明家的人,我把大楼弄倒,拖垮了长明的声誉,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出了这件事,以后行业里谁还会找我负责工程?我这辈子都名声都算臭了!”   顾霭沉没说话。   明平峰抓住顾霭沉的手,紧紧地抠着,“顾总,您一定要相信我,我是无辜的,我给出的数据绝对不足以让一栋大楼倒塌,我真的不知道——”   顾霭沉没兴致继续看他演苦情戏码,冷脸把手抽出,起身道:“沉河已经决定起诉,这些话你留着对法官说吧。”   离开拘留室,顾霭沉用纸巾擦拭手背,上面还有明平峰指甲抠出来的红痕。   眼睫低垂着,让人琢磨不透他此刻想法。   萧辞在旁询问:“顾总,现在人已经抓到,要不要把消息透露给媒体那边?毕竟这次长明作为开发商,直接替他们背了黑锅。”   “明水涧大楼倒塌的主要原因不是由于明平峰给出了错误的工程数据。有一点他说的没错,他在这行从业超过三十年,不至于犯这么低级的错误。”顾霭沉说。   萧辞说:“您相信明平峰是无辜的?”   “他不无辜。因为他擅自修改钢筋配比率,导致桩基对大楼整体承载力下降,加快了建筑物的沉降速率。”顾霭沉说,“但最终让整栋楼倒塌的,不是这个原因。”   顿了顿,顾霭沉问:“刚才那个人承认是他调换了不合格的钢筋给施工队?”   “已经承认了。”萧辞说,“当时明水涧供应链断裂,明平峰临急之下找了外包的建材供应商,这家供应商给的价格很便宜,而且量大,并且依照流程提供了质检报告书。但谁也没想到,中途会和一匹劣质钢筋调了包。”   萧辞分析着他刚才的话,犹疑开口:“您的意思是,最后导致大楼倒塌的,是因为这匹质检不合格的钢筋?”   经过拐角的拘留室,来自首的负责人坐在里面,警察问什么他就答什么,面色平静,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和明平峰惊惶无措的模样截然相反。   “任何工程都允许存在合理范围内的误差,明平峰虽然贪婪,但他也是明家的人,弄垮长明对他而言没有好处。”顾霭沉打量着拘留室里的人,“这个人反应太平静了。”   “刚才警察都还没问,他就自己全招了。”萧辞说,“这位启胜的负责人在外面欠了巨额赌债,才想到要调包钢筋吃中间差价的方法。”   “启胜?”   “是一家建材外包公司,刚注册不久,在业内不出名,您可能没听说过。”   顾霭沉道:“明平峰从业三十年,在业内算是有名望的工程师,怎么会贸然和一个刚注册不久的新公司合作?”   “可能是因为启胜给出的价格确实便宜。当时明水涧工期迫在眉睫,明平峰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萧辞向他汇报道,“启胜虽然是新注册的公司,但在业内是有背景的。”   顾霭沉看他一眼,“你查过启胜的背景?”   萧辞递过去一份文件,说:“是梁氏。”   顾霭沉翻开资料,目光落在梁氏法人代表的那一栏,微微凝滞。   萧辞说:“早几年梁氏在实业那块还挺出名,后来受互联网浪潮冲击,渐渐就不行了,也在寻别的出路。启胜就是梁氏在背后控股,刚来自首的那个负责人,实际上也是为梁氏打工的。”   “两年前创立梁氏的二老退下来,由他们儿子接班。”萧辞点了点资料某处,“喏,就这个,叫梁子尧的。”   所有的疑虑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   顾霭沉看着,淡讽地弯了下唇,“梁子尧。”   萧辞怪异问:“怎么了,您和他接触过?”   “与刚才那位启胜负责人无关。他只不过是被人叫出来顶包的。”顾霭沉合上文件,单手落兜往外走,不带情绪地说:   “我和这位梁总是老朋友了,要亲自去会一会。” 第50章   自从顾霭沉在发布会上公开表明要起诉林文枫, 此前林文枫在夜店幽会各路明星嫩模, 叫公主陪酒, 私生活混乱的丑闻被接二连三地曝出。   其中有媒体曝光,就在举行婚礼的前一天晚上, 林文枫流连夜店和两个身材火辣的混血美女抱在一起卿卿我我的照片。   林文枫打小含着金汤匙出生, 受过良好的素质教育,在媒体面前又都是斯文有礼的形象。此新闻一出, 外界对林文枫的风评急转直下, 连带他之前接受的采访都遭到质疑。   当然, 给了林文枫最后一击的, 还是某不愿透露姓名的热心市民杨X女士,向媒体记者公开了顾霭沉和明晞高中时候的情侣合照。   十七八岁花季雨季的年龄,两小无猜的少年和少女, 傍晚课后夕阳洒满的校园静美如画,他们牵着手在操场上散步。   女孩手里拿着一只草莓味甜筒, 轻咬了一口, 男生俯低身子,亲吻她沾了一点儿草莓果酱的嘴唇。   画面唯美浪漫,充斥着纯真的初恋情怀。   对比起明晞去澳洲后,林家单方面对外透露的联姻关系,以及在澳门典礼现场,林文枫当众逼婚,明晞的黑脸相对;   谁才是恋情的插足者,一目了然。   这两日, 社交媒体上热闹非凡。   有关#林文枫小三##林文枫抢别人老婆还倒打一耙##林文枫私生活混乱##林文枫私会混血美女#等话题在热搜榜上居高不下,引发数十万网友热议。   林文枫个人微博底下的评论区也遭到腥风血雨的屠版:   网友A:【看着人模人样的,没想到你私底下是这种人。】   网友B:【哈哈哈哈自己打肿自己的脸,“不允许这样私生活混乱的女孩嫁进我们林家”,说的好像您就干净到哪里去了哦?】   网友C:【具体有多混乱,建议林文枫和混血鸡妹一起出来开个发布会讲述一下心得体会呢[狗头]】   网友D:【我建议林文枫去代言肾保健,每晚和那么多女人搞来搞去,白天还有精神给前未婚妻泼脏水,领什么飞跃进步企业家奖,逼王之位您坐稳了[再见]】   网友E:【您还有脸和沉河总裁比?人家白手起家五年挣几百个亿,您呢?父母的钱亏完了吗?你爸妈挣的钱还够给你买棺材吗?】   网友F:【林文枫:虽然我没办法五年挣几百个亿,但是我能五年搞几百个女人呢,这一点沉河总裁就不如我了[狗头]】   网友G:【抢别人女友还倒打一耙说别人是小三?你他妈才是小三,知道什么叫莫欺少年穷吗?】   被十七万热评活生生骂上热搜的林文枫,终于在当天下午忍不住浮头露面,通过媒体“不经意”地透露自己不堪舆论因病住院的消息,并配上一张气息奄奄躺在救护车里的照片,试图博取大众同情。   就在外界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某不愿透露姓名的热心市民杨X女士再次亲身下场,晒出了一张由医院开具的艾滋病抗体检验单。   上面注明,林文枫的HIV抗体检测反应为阳性。   一瞬间,#林文枫艾滋#话题再次冲上热搜榜首,引发全民群嘲。   下午明晞在婚纱店试婚纱,杨萱坐在外面乐滋滋地刷微博。滑帘拉开,明晞看见杨萱趴在桌子上,差点把自己笑到抽筋。   几个店员围着明晞,帮她整理腰后裙摆。明晞走过去道:“你也太夸张了吧,我在更衣间里都听见你在笑。”   杨萱得意洋洋,“林文枫被骂到臭头我能不高兴?谁让他当初在媒体面前这么说你?”   明晞甩她一个眼神,啧啧道:“热心市民杨X女士,你知道伪造检验报告单是不对的吗?”   “害,林文枫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空管这个?他越是出来跳,越是被人嘲得厉害。”杨萱侃道,“这下开心了吧,全世界都在夸你老公好。”   明晞在镜前整理婚纱,唇角忍不住上扬,“他本来就好。”   对比一出事林氏便急于与长明撇清关系,落井下石,沉河却在长明最危急的时刻出手相助;   光是这一点,顾霭沉便博得了外界不少好感。   “你看看你,还偷笑。”杨萱瞅着她脖子上的红印,凑过去悄悄问,“你们昨晚……那个啦?”   “嗯。”明晞脸颊微红,“昨晚我们谈过了。”   “我就说嘛。”杨萱一脸了然的样子,“顾霭沉哪能真跟你生气,听你昨晚打电话那个语气,我还以为顾总年纪轻轻就不行了。”   明晞娇嗔地瞥她一眼,“你别胡说,他最猛了。”   杨萱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杨萱瞧着明晞在镜前试礼服,随口问:“顾霭沉呢?怎么不让他陪你来?”   “这阵子忙,他一大早就回公司了。”明晞试完一套,在架子上挑选别的,“我也就随便看看,做个参考,反正礼服还是要另外再找人设计的。”   店员拿来一套,在旁询问:“明小姐,您看看这套呢?”   明晞摇摇头,她不太喜欢这个款式。   “我再看看。”   杨萱跟在她身旁,往婚纱展示柜的方向走,“明平峰好像已经被警方抓到了,你说顾霭沉是不是为了去处理这件事?”   明水涧工程事故重大,首先追责的就是项目总工程师,只要能证明问题不是出在开发商身上,就能替长明洗清舆论。   “他没跟我说过……”明晞犹豫道。   手机突然震了震,屏幕亮起,推送进来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谁发来的?”杨萱问。   “不知道……这号码我没见过。”明晞心里觉得奇怪,这是私人号码,只有家人和身边几个亲近的朋友知道,并未对外泄露。   明晞解锁屏幕,点开里面的附件照片,看清一瞬,她指尖滞住。   她和顾霭沉的照片被对方恶意P成黑白遗照,中间还用红色颜料写了大大的“死”字。   杨萱厌恶拧眉:“这谁啊,这么恶作剧?”   明晞想查对方手机号的来源,手肘却被身旁经过的男人撞了一下。那人力度很大,像是笔直朝她撞上来的。   她脚下高跟鞋不稳,整个人往旁侧跌跪在地。   “嘶——”明晞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捂住自己脚腕。手机摔飞出去,在地上滑出一段距离。   男人戴着黑色鸭舌帽,看不清面容。加快脚步捡起地上手机,头也不回地跑离店外。   -   桌球室内,梁子尧身旁两名性感美女环绕,他半俯在台球桌面,瞄准弧线,白球撞击,一杆进洞。   美女们娇笑着鼓掌。   梁子尧接过巧粉,在球杆顶端摩擦,偏头和其中一个女人接吻。   门被推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男人。   周围霎时安静下来,女人们的目光纷纷被门口那人吸引过去。   是个异常年轻英俊的男人,能轻易勾起异性的爱慕。   梁子尧先是愣了愣,随之唇角挑起玩味的笑。   他放下球杆,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手,“顾总,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顾霭沉看了身旁萧辞一眼,示意他在外面等。   萧辞微微颔首,退出去。   门合上。   顾霭沉单手插兜,朝里走了一步,鞋跟踏在地上缓慢的闷响。   他静静道:“梁总,别来无恙。”   梁子尧擦手的动作更加用力,皮肤摩擦泛出大片的红,目光隐隐变得尖锐。莫名兴奋,又像在极力忍耐些什么。   他神情戏谑,“以顾总今时今日的身份,我倒是没想过,顾总还能记得我这号人物。”   “梁总说笑了。”顾霭沉面上纹丝不动,“梁总少了一只眼睛还能拥有如此精湛的球技,闲来无事在背后控股建材公司,搞风搞雨,一般人自愧不如。”   梁子尧被戳中痛点,擦手的动作顿住,指骨无声收紧,颤抖,几乎要把手里的毛巾撕碎。   他凌厉地盯住面前男人,右边的义眼却是死板呆滞的。   那只被打瞎的眼,是他心头无法忘怀的恨。   梁子尧冷笑,神情阴狠而轻松,“顾总说我在背后搞风搞雨,这个罪名太大了,我承担不起。警察叔叔早就告诉过我们,凡事要讲证据,是不是?”   顾霭沉说:“启胜是由梁氏控股的,你作为梁氏负责人,你说你和明水涧半点关系扯不上,你猜我信不信?”   梁子尧耸耸肩,“启胜的确由梁氏控股,但子公司业务独立运行。我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靠做点正经买卖养家糊口,底下百来号员工,总有脑子不清楚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就该去找那个私自调包钢筋的人。”   顾霭沉扯了扯唇角,语气不咸不淡,“明平峰前脚刚被警方带走,后脚启胜的人就忙不迭跳出来自首,把所有罪名往自己身上揽。整件事是不是太巧合了?”   “真相水落石出,那不是皆大欢喜吗?”梁子尧朝前走近一步,目光玩味,毫不避让,“你有空在这里跟我耗着,不如回去跟律师商量一下,怎么样才能把对方告得更死一点,坐个十年八年的,最好是把牢底坐穿……哦,差点忘了,入狱坐牢这种事,还真没谁能比顾总更有经验。”   顾霭沉看着面前的人,眼底幽黑,不露半丝情绪。   梁子尧不屑轻嗤,接过女人手里的球杆,伏在桌面又打了一球。   他随闲问:“顾总,你要不要也来一局?”   顾霭沉没说话。   梁子尧指示着旁边的女人,“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拿球杆过去给顾总?”   女人娇媚地笑,单手扶在顾霭沉肩头,想往他身上贴,“顾总,一起来玩呀……”   顾霭沉毫不留情地侧身,让女人扑了个空。   他冷淡道:“你想报复我,却偏偏拿长明下手,指使启胜的人调包钢筋。你知道启胜负责人在外面欠了巨额赌债,你以替他偿还债款为条件,让他帮你顶罪。”   “顾总想象力真是丰富。我手底下那么多员工,他们家里养了几个老婆生了几个孩子外面欠了多少债,关我屁事?”梁子尧用巧粉擦着杆头,不紧不慢地说,“理解顾总为了舍身救美背了60个亿的债是有点吃力,但也不能把罪名都往我身上推。”   “不过我也确实没想到,明家那位在你心里居然值这么多——”   他话没说完,眼前一阵黑影夹风闪过,下一秒,腹部炸开剧烈的痛。   顾霭沉一拳砸在了他的肚子上。   梁子尧痛苦闷哼,整个人被迫弓低身子,呕出一口酸水。   紧接着,他后脑勺被对方抠住,大力撞在桌面!   耳膜上充斥着女人的尖叫声。   梁子尧痛得面部扭曲,奋力挣扎。顾霭沉压制住他,冷声道:“你以为警方抓不到证据,我就拿你没办法?”   “的确,你以为整件事可以置身事外,反正有启胜的人替你顶包戴罪。而我也确实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你参与过此事。”顾霭沉低头逼近他,目光冰冷,“但你也会说今时不同往日,我要对付你,有的是办法。”   梁子尧恨得浑身发抖,下颌绷紧僵硬,“顾——霭——沉——!”   顾霭沉说:“你们梁氏早就已经被主流市场淘汰,成了夕阳产业,这几年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你说以沉河今天的地位,买起你们梁氏,再买起你,需不需要费很大的功夫?”   一如九年前那幕,他丧家犬般四肢跪伏在地上,清冷孤高的少年用高高在上的神情嘲讽鄙视,如同看待脚下一坨被碾得稀烂的狗屎。   他的一切都被面前的男人夺走摧毁了,包括那个他渴求想要得到的女人。   梁子尧被摁在桌面上动弹不得,双拳紧握,骨骼发出碎裂般的响。   胸腔中恨意翻滚,呼吸急促地起伏。   顾霭沉没有和他纠缠下去的兴致,对方早已不配与他同场较量。   他松开压住梁子尧肩膀的手,转身朝外走。   梁子尧丧失了理智,站起身,红着眼冲他背影嘶吼:“你得到她了,你最后还是得到她了!你什么都有了!顾霭沉,你现在心里一定很爽是不是?!”   “我告诉你,我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   顾霭沉脚步顿住。   萧辞从外面进来,走到旁侧低声说:“顾总,医院那边来电话,明小姐出了点事。” 第51章   顾霭沉赶到医院时明晞刚做完检查, 警察正在病房里给她录口供。   “你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了吗?”警察问。   “没有。”明晞摇摇头, “只看见是个男人, 一米七五左右,戴着黑色鸭舌帽。”   警察调出了婚纱店里的录像, 男人衣着严实, 用帽子遮掩着,只能勉强看清半张脸。   警察问:“你以前见过这个男人吗?”   明晞仔细辨别照片里的人, 摇头说:“没见过。”   当时她和杨萱在一楼试婚纱, 店里不止她们, 谁也没留意。那个男人一直留在二楼, 撞了她就走,速度很快。   她只丢了一台手机,其他人也没有丢失的物品, 警察只能暂时当作普通的偷窃案处理。   见顾霭沉来了医院,杨萱不便打扰他们, 和明晞说了声便离开。   顾霭沉目光落在她肿起的脚踝, 拧眉道:“医生怎么说?”   “就是扭了一下,休息几天就好,没什么影响。”明晞说。   顾霭沉眉心还是深拧着,明晞搂着他胳膊,“真没事。”   顾霭沉神情这才松缓了些。   萧辞在外面敲了敲门,“顾总,要现在送您回去么?”   明晞脚伤不便走路,顾霭沉抱起她往外走, “让司机把车开过来。”   坐进车里,萧辞问:“今天的事需要我再和警方跟进一下么?”   顾霭沉给明晞拉上安全带,语气微冷:“人一定要抓到,查清楚身份,另外联系安保公司,以后出行必须派人跟随。”   “是。”萧辞应。   从医院到现在,顾霭沉的脸色一直紧绷着。   明晞犹豫道:“只是丢了一台手机而已,你们一个个怎么都紧张兮兮的?”   萧辞翕了翕唇,“明小姐——”   “萧辞。”顾霭沉不太想让她知道这件事,以免她担心。打断道:“按我说的做。”   萧辞顿了顿,说:“是。”   -   回到家,顾霭沉把她抱到沙发,她今天穿了长裤,料子别上去几段,露出完整的脚踝。   阿姨提前煮了鸡蛋,他仔细把蛋壳剥掉,用毛巾包着给她揉脚。   “疼——!”明晞哀嚎着在沙发里打滚,揪他的衣袖,“你轻点儿!”   “好,我轻点,你别乱动。”顾霭沉好脾气地哄着,大手扣住她脚腕,鸡蛋隔着毛巾在上面缓缓滚动,“在医院不肯让医生处理,回家又不听话。”   “你是不知道帮我检查的那个医生有多粗鲁!”明晞委屈巴巴地控诉,“他拎着我的脚踝扭来扭去,问我这样疼吗,那样疼吗?我都快疼死了!哪敢让他帮我处理?”   “人家是给你做检查,总比旁人专业。”她又想偷偷把脚抽走,被顾霭沉一把摁住。怪责地瞅她一眼,“别乱动啊。”   他滚鸡蛋的力道大了几分,惩罚不听话的孩子似的。   “疼!”明晞眼泪花儿直往外冒,像只被捕兽器夹着腿的小鹿,拼命扭动挣扎。   她一双腿踢来蹬去,顾及她脚踝受伤,顾霭沉又不好真和她使力。几番斗争后他没了办法,索性一把将她捞进怀里,双臂从背后圈抱着她。   他安抚地吻了吻怀里的人,“听话,不揉以后容易留下毛病。”   “可是真的好疼!”明晞委屈地说。   “乖,一会儿就好了。”他温声哄着。   顾霭沉动作放轻了些,仔细给她敷揉着伤处。明晞依靠在他怀里,他这么耐心,她也渐渐放松下来。   明晞用指尖抚平他微蹙的眉心,细声说:“你今天在医院里的样子好凶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出了很大的事。”   “收到消息的时候很突然,是以为你出了什么事。”顾霭沉说。   明晞问:“电话里都没跟你说吗?”   “说了。”   去的路上他已向医院和警方了解了事情大概,但他和梁子尧碰面不久,未免发生得太过巧合。   明晞觉得顾霭沉今天情绪不太对,刚才车上萧辞的话被打断,似乎有什么是不想她知道的。   明晞从他怀里直起身,盯他,“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在瞒着我?”   “别动,马上就好了。”顾霭沉摁住她的肩膀,“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外出,要出去就让我陪你,或者让保镖跟着。”   他回答得避重就轻,明晞更觉得古怪了,把小腿收回来不给他揉。   她说:“为什么不能出去?自从发布会澄清之后,媒体也不像之前那样老盯着我们了。”   “不是这个原因。”顾霭沉吻了吻她的脸,“听话。”   明晞愈发笃定他有事瞒着,仔细揣摩他半晌,忽说:“你早上急着出去,是不是为了明水涧的事?”   顾霭沉没说话。   明晞两手啪叽夹住他的脸,逼迫他和自己直视,威胁地说:“顾霭沉,再不说实话就强吻你哦。”   顾霭沉看着她凶巴巴的样子,竟被逗得弯了弯唇。   明晞瞪圆了眼,真扑上去咬他一口。   “嘶——”她那下用了挺大的力气。顾霭沉倒抽一口气,摁着她后脑勺,“轻点,咬坏了今晚谁伺候你。”   明晞凶道:“那你说不说?”   顾霭沉抚摸着她的发,“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能处理好,不想你知道了担心。”   明晞犹豫道:“我舅舅已经被警方抓到了,这件事是真的吗?”   “真的。”顾霭沉说。   明晞问:“那你今早出去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   “一部分是。”顾霭沉说,有所保留的,“之后去了另外的地方。”   “什么地方?”明晞追问。   顾霭沉没继续往下说了。   明晞和他对视着,神情执拗,“你老是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我知道你是不想我担心。可不管是什么,我都想和你一起分担。”   “以前我总是逃避,是因为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忍不住胡思乱想。现在我们在一起了,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她的小手牵住他的,语气温软地道:“你让我跟你一起分担,好不好?我们都要结婚了,你是我丈夫,不能总是让你来保护我。如果有人欺负你,那……我也要站出来保护你的。”   夕阳从窗外泻入,一点一点地染上女孩真诚清丽的面庞,顾霭沉温柔地凝望着她,记起很久很久以前,回忆里深藏的某个画面。   其实最早之初,是她保护了那个深陷阴暗里的男孩子,带他走出绝望的地狱。   顾霭沉捏着她的小手,折服地坦诚道:“我今天去见了一个人,这个人你也认识,如果你想知道,我会告诉你,但我不想你因为提起他会觉得不舒服。”   明晞点点头,目光很认真:“你说吧。”   “是梁子尧。”顾霭沉说。   明晞滞了滞,“梁子尧?”   她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九年前的事后,梁家自知理亏,在南城行事一直很低调。她去澳洲后又与这边断了联系,再回来时梁氏已成了众所周知的夕阳产业。   明晞犹豫问:“你的意思是……梁子尧和这次明水涧的事有关系?”   “当时明水涧工程建材供应断裂,明平峰情急之下找了外面的供应商,但对方提供的是一匹质检不合格的钢筋。而这家建材公司实际上是由梁氏在背后控股的,负责人并没有多少实权。”顾霭沉说。   明晞不可置信,“梁氏在背后控股建材公司?那这次的事——”   “很有可能是梁子尧早就策划好的,”顾霭沉静静地说,“他想报复,不会轻易罢手。”   明晞竟觉得无言。   她没想到这么多年,梁子尧一直怀恨以前的事,找机会想向他们报复。   她慢慢反应过来,“你觉得今天商场那个人和梁子尧有关系?”   “是。”顾霭沉认真地看她,“这件事我会让萧辞尽快处理,不会拖很长时间。”   明晞点点头。   她是相信他的。   顾霭沉摸摸她的脑袋,温声说:“所以这段时间你要乖一点,不要让我担心。看见你受伤,不管是因为什么,我会心疼。”   明晞心头泛起一丝丝的甜蜜,温暖。她扑过去抱他,撒娇地用脸颊蹭蹭他,“知道啦,最爱你了。”   -   明水涧的事虽然没有确切证据证明是由梁子尧在背后指使,但那日在桌球室里的对峙,梁子尧的态度很明确,他的目的就是向他们要报复。   顾霭沉绝不会让他得手。   整件事的处理非常迅速,明平峰身为明水涧项目总工程师,未经审批私自修改施工方案,工程出事便挟带公款私逃;而另一负责人承认是他调换了有问题的钢筋,直接酿成了大楼倒塌的惨剧。   媒体那边收到风声,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整件事与长明无关,大众舆论被迅速扭转。   梁氏背后控股启胜的消息被曝出,包括启胜负责人与梁氏私下的资金往来,梁氏债务情况,涉嫌违规购入质检不合格的劣质钢筋等。   警方接到举报后已经着手介入调查,梁氏内部上下员工无人能避免。   周三下午明湘雅出院,顾霭沉陪明晞一起回了趟明家。   这段时间明湘雅虽然人在医院,但公司事务有助理定期向她汇报,知道事故逐渐平息,明水涧重建工程也被提上日程,长明在大众心中的口碑挽回了大半。   一切都是他在背后亲力亲为。   今晚纪嘉昀亲自准备晚饭,明晞在里面帮忙,客厅只有他们两人。   女儿和丈夫的谈笑声不断传出,隔着玻璃门,明湘雅看见明晞脸上久违的笑颜。   她望着,眸光变得温柔,“很久没看见小晞这样笑过了,上一次还是好几年前,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顾霭沉说:“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她的。”   “其实直到这件事情的发生,我才理解当初小晞同我说的那些话是对的。”明湘雅释然地说,“我身为一个母亲,站在主观的立场上,很多时候忽略了她的感受。”   顾霭沉淡淡笑了笑,“她有时是比较任性,但也很可爱。”   “你是不知道她当时对我说的那些话。”明湘雅失笑摇头,“她说她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顾霭沉,和你将来开什么车,住在哪,吃高级西餐还是街边臭豆腐都没关系。”   “因为单凭喜欢你这一点,所以她无论如何也要和你在一起。”   顾霭沉听着,心头浸水般柔软。   那时在医院洒满夕阳的长廊,她那样坚定地说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他不会忘记,当时他开心得像是要疯掉。   转眼多年过去,庆幸他们最后还是坚定地走到了一起。   明湘雅问:“准备什么时候登记?”   “下周末。”顾霭沉说,“答应过她,处理好明水涧的事就去领证。”   明水涧事故发生后,明湘雅看清了许多人,也看清了许多事,对他们在一起早已没有异议。现在一切都回归原位,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明湘雅垂眸望着手中茶杯,指尖缓慢摩挲外沿,“其实那孩子很像我。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一直反对我和嘉昀在一起,为此我大吵过,出逃过,也做了许多叛逆的事。当年看着你们,就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从小我母亲的教育很严格,任何事必须听从她的指示,旁人没有反驳的余地。所以我和母亲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对她只有敬畏,服从,甚至有时候会感到厌恶。”   “但我没能一直遵从自己的选择。”明湘雅苦涩地弯了弯唇角,有些遗憾地说,“当时我无法逃脱家族的期望,却也不愿意嘉昀离开我。我一直在动摇,也觉得痛苦,没有像你一样坚定的勇气。我没能好好保护好他们,甚至变得和我母亲一样,成为了伤害他们的元凶。”   顾霭沉静静地看她,“阿姨,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人总要失去过,才知道什么对自己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她坦诚地说了这些,心里某处变得很轻松。“以前我不希望小晞走过我的旧路,但我忘了,那也是曾经我自己坚定要选择的。”   “事实上那个时候,的确是我们一家人最开心的时光。”   顾霭沉对她说:“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您可以和他们在一起。”   “说起来,我真的应该要好好谢谢你。”明湘雅话语温和,“因为我的关系,那孩子从小过得并不幸福。当然,物质方面没有缺少过,但心里有些地方的情感是缺失的。”   “我母亲是那样严苛的人……我知道小晞一直在明家过得小心翼翼,她从小就很会看着她外婆的脸色处事,很少会和同龄小孩一样去任性,闹脾气。但和你在一起以后,她真的开心多了。”   明湘雅注视着他,“还有明家的事,谢谢你。”   顾霭沉真心地说:“和她在一起,我也觉得很开心。”   明晞从厨房出来,一阵小跑从背后抱住他,笑盈盈地插话道:“你跟我妈妈聊了那么久,都在聊什么呢?”   顾霭沉侧头望她,“妈妈问我们什么时候领证。我说下周末,那天是个好日子。”   明晞笑意更深,凑过去和他咬耳朵,“顾霭沉,你都那么自觉喊妈妈啦?”   他和她相视着,眸光中酿着温柔的情意,久久地动荡,递进彼此心间。   明湘雅望着他们二人亲昵无间的模样,神情也不由温和下来。   晚饭备好,纪嘉昀喊明晞过去帮忙端菜。明晞回头对他们喊:“吃饭啦,你们别聊了。”   顾霭沉从沙发起身,和明湘雅一起往餐厅方向走。经过客厅电视机前,里面正在播报一条最新的企业新闻。   他停下脚步。   “梁氏企业此前被曝出公司内部高层涉嫌非法交易,违规购入质检不合格的劣质钢筋,警方已第一时间介入调查。目前,企业内部多名高管已被带走调查,梁氏总负责人梁子尧仍然下落不明……”   顾霭沉看着,淡淡皱起眉。 第52章   沉河长明合并签约仪式当天, 会场已有大批记者守候。酒店房间内, 萧辞在向顾霭沉交代相关事宜。   “会场方面已经准备好了, 今天邀请的都是业内知名媒体,入场会经过安保严格检查。另外也按照您的意思, 加强了内部安保管理, 非受邀媒体和相关工作人员一律不允许入内。”萧辞说。   顾霭沉解开衬衫领带,换另一条系上。微扬起下颌, 在镜前整理衣领, “有梁子尧的消息了没?”   “警方还在追查他的下落, 他无法出境, 应该也跑不了多远。”萧辞问,“您是担心梁子尧会伺机报复?”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顾霭沉透过镜面看他一眼,“今天出席的媒体众多, 不能出任何意外,让保安盯紧点。”   “是。”萧辞应。他从裤兜里拿出一只戒指盒, 递过去, “另外顾总,这是您今早让我去帮您取的戒指。”   顾霭沉接过打开,里面安静躺着两枚款式清素的对戒。   眸光不自觉便柔软了一分。   门口服务生礼貌地喊:“主席。”   萧辞顿了顿,从沙发起身。见明湘雅进来,顾霭沉微微颔首,“您来了。”   萧辞向明湘雅点头,礼貌示意。   明湘雅在对面沙发坐下,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戒指盒, “是结婚戒指?”   “时间比较急,准备的也匆忙,等正式婚礼再找人设计一对。”顾霭沉说。   明湘雅淡淡地笑,“你有这个心,我想小晞是不会介意的。”   顾霭沉想起在家她总喜欢和他闹些小脾气,每回都要他哄着。眼中浮起淡淡笑意,“希望。她这些年是越来越不好哄了,怕她不满意。”   助理旁边提醒道:“主席,时间差不多了。”   明湘雅点点头。   她和顾霭沉起身,一起往会场方向走。   下到酒店大堂,碰上几家相熟的记者,顾霭沉和明湘雅稍作配合,停下来合影。   顾霭沉想起什么,问:“明晞呢?”   “那孩子下车的时候说妆花了,去洗手间补妆了。”明湘雅看看时间,“应该等下就会过来。”   记者给他们拍了几张照,问:“顾总,听说您和您的未婚妻在高中时候就认识了是吗?”   “交往是在高中的时候。”顾霭沉说,“认识要更早一些。”   记者说:“方便透露一下吗?大众都很好奇呢。”   顾霭沉礼貌笑了笑,“不太方便透露的,不好意思。”   记者和沉河关系熟悉,顾霭沉说了不便透露的,他没有追问下去。   助理替他们拉开大门,会场闪光灯照耀视野一片炽白。明湘雅和顾霭沉入席坐下,主持人宣布签约仪式正式开始。   明湘雅望着台下媒体,忽问他:“那件事还是不打算告诉她?”   顾霭沉知道明湘雅指的是什么。   他说:“等结婚以后找个机会,怕太突然了吓着她。”   -   去到洗手间外,明晞和转角的陌生男人擦肩而过。   男人身材很高,至少一米八的样子,袖口外的肌肉线条并不薄弱,应该常年有锻炼的习惯。   一身黑色装束,帽子和口罩遮去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经过时男人垂眸瞥了她一眼,目光幽冷,叫人不寒而栗。明晞竟觉得这眼神说不出的熟悉,下意识停住脚步。   男人走得很快,转眼便消失在酒店拐角。   明晞微微皱眉,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刚才那个人……”   助理疑惑问:“怎么了?”   明晞想,也许是自己多心。   她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那个人看起来有点奇怪。”   助理清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以为明晞压力太大,安抚道:“您别担心,顾总特意吩咐了加强会场安保,能进来的都是受邀媒体和集团内部的工作人员,闲杂人都被拦在外面。”   明晞点点头,“大概是我多想了。”   签约仪式开始,顾霭沉和明湘雅在主席台上交换签约文件,落笔签字,起身握手,底下快门一阵闪烁。   结束后,明湘雅先他们一步离开。后台惯例有几分钟的访问时间,见明晞过来,记者迅速把她和顾霭沉包围起来。   相比起沉河长明合并后的发展方向,两位主席在台上的官方说辞,媒体显然对他们的私生活更感兴趣。   记者提问:“之前顾总在发布会上说已经向您求婚了,可以问问准备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吗?”   明晞挽着顾霭沉的胳膊,他偏过头来,与她相视一笑。   顾霭沉说:“婚礼会在下月中旬举办,到时也会请大家出席。”   记者把话筒转向明晞,“那明小姐,方便和我们透露一下求婚细节吗?顾总私底下是不是一个很浪漫的人呢?”   明晞:“……”   身旁男人始终维持着礼貌无伤的微笑,把斯文败类的本质从里到外演绎了个淋漓尽致。全然忘了他当初是如何威逼利诱豪取强夺,拿60个亿的天价和董事局的投资审批,逼迫她这个纤纤瘦弱,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女子,在办公室里大声宣告说愿意和他结婚,成为他妻子的事。   ——浪漫个鬼的浪漫。   ——想起来内心还觉得有点儿小羞耻。   明晞觉得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明晞对记者盈盈一笑,落落大方地说:“既然大家都那么好奇,不如这个问题就让顾总为大家解答好吗?”   她转头望向他,一双大眼清澈明亮,冲他无辜又顽皮地眨了两眨,“亲爱的,大家都很想知道你当时是怎么向我单膝下跪,抱着我说了一晚上的甜言蜜语,苦苦哀求非要我嫁给你的呢。你不要让大家失望哦。”   顾霭沉微愣。明晞得意地扬了扬眉,那点小心思藏不住。   顾霭沉无奈道:“你是会记仇。”   众目睽睽之下,顾霭沉牵着她的手缓缓单膝跪下去,眸光认真而温柔,对她说:“明晞,你愿意答应我的求婚,成为我的妻子吗?”   记者们开始起哄。   明晞压住心头的小雀喜,故意道:“声音太小了,听不清楚。”   顾霭沉又说了一遍,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明晞,你愿意答应我的求婚,成为我的妻子吗?”   明晞忍着唇角不住上扬的弧度,眼中清亮。和他深深相视着,轻点了下头,“看在你那么真心诚意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啦。”   顾霭沉拿出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中,“谢谢你答应我的求婚。”   明晞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亲了一口,“谢谢老公!”   顾霭沉抱着她,眼中温柔如水。   他们往会场外的方向走,记者簇拥着,询问蜜月安排的问题,又关心他们是否有造人计划。   明晞不好意思回应,满脸羞红,纯靠他担着。   司机拉开车门,顾霭沉护着她坐进去,忽然有名记者从后方挤上来,话筒塞到顾霭沉面前:   “顾总,请问明水涧事故发生至今,您有亲自去医院探访过那些受伤工人吗?”   那人身前挂着记者证,却不是普通记者的装束。戴着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去了大半张脸。   嗓音阴沉,有股戾气。   工程事故他们已在上周发布会对外作出解释,并依流程给予了购房者和受伤工人补偿。现在事故原因已经查明,明平峰和相关涉事人员也被警方逮捕,等候开庭。   今天是沉河长明合并签约仪式,受邀出席的都是相熟媒体,公共关系部预先和记者打过招呼,什么问题可以问,什么问题不可以问。   这人在此刻意提起明水涧事故,显然别有用心。   顾霭沉皱眉,“你是哪家媒体的?”   那人置若罔闻,握着话筒的手用力收紧,手背浮络青筋。低沉痛恨地说:“你们在这里风流快活,有没有考虑过那些受伤工人的感受?!”   抬头一瞬,明晞看清了男人藏在帽檐下的半张脸。   和那日在婚纱店撞她的是同一个人!   现场人群嘈杂,谁也没留意男人收在背后的右手。忽地,男人用力推开身旁挤攘的记者和保安,手里的刀高高举起,朝顾霭沉刺去!   萧辞一惊,冲他大喊:“顾总!”   明晞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思绪反应过来时,人已一个飞身冲了出去。她用尽全身力气把男人撞开!刀口距离顾霭沉只有不到厘米的距离,再迟一步便刺中了他。   男人被撞得后退几步,手里的刀掉落在地。他没有得手,眼中爆发出更加浓烈的恨,抄起地上不知谁掉下的话筒,怒吼着朝明晞冲去!   明晞踉跄着无法站稳,眼看身后的人就要朝她冲来。顾霭沉神色一凛,迈大步上前,攥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扯进怀中!   记者惊声尖叫着,四处逃窜,人群乱作一团。   他紧紧抱着她,把她护在怀中。越过他宽阔的肩膀,明晞看见男人愤怒扭曲的面容,手中高举的东西重重朝他后脑砸下!   顾霭沉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霭沉!”明晞惊慌大叫。   保镖冲上来合力把肇事的人摁住,胳膊被强行拧到脱臼,那人动弹不得,依然用憎恨的目光死死剜着他们。   萧辞报了警,警方很快赶来控制现场。   护在她腰上的力度一点点卸掉,像是毫无意识的,充满着死寂的松懈。明晞感觉身前的人晃了晃,随时都会倒下。   她身材娇瘦,费尽力气才勉强支撑住他。一抬手,掌心全是从他脑后淌下的血。   明晞眼睛霎时红了,“霭沉!”   顾霭沉紧紧牵着她的手,额头全是冷汗。后脑的剧痛在蔓延,眼前阵阵晕眩发白。   他强撑道:“去医院,别惊动媒体!”   -   去到医院时顾霭沉已经陷入了昏迷,无论明晞在旁边怎么喊他都没有反应。   医务人员把他抬上担架,推进急诊抢救。她和萧辞只能留在外面等。   明晞坐在椅子里,双拳紧握放在膝头,身上衣裙还沾着他的血迹。   她强忍着情绪,眼泪滑落,身体因为愤怒止不住地颤抖,“为什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这种事?为什么每次都要让他受伤?那些人到底是谁?!”   萧辞翕了翕唇,想要安抚:“明小姐……”   警察过来,和他们进一步确认事故情况。   警察拿出几天前婚纱店内的监控照片,以及刚在会场拍到的那个男人,问:“你确认一下,这两个是同一个人吗?”   明晞看了一眼便确认道:“是同一个人。”   警察说:“这个人已经承认之前在商场是他偷走了你的手机。他是工程事故中受伤工人的家属,因为不满处理结果,才想到要私下报复。”   “你手机里有你们公司的资料信息,他今天是通过伪冒成工作人员进入会场的。”   明晞没说话。   萧辞问:“他还有同伙么?”   警察说:“具体情况我们还在调查当中,如果有消息会通知你们。另外这段时间如果你们发现有可疑的人出现,要第一时间和我们联系。”   梁氏内部被曝光涉嫌非法交易后,公司高层无一例外被带回警局接受调查,目前只有梁子尧还下落不明。他们已提前向警方备案,加强了会场的安保管理。想不到对方竟用这种方式潜入。   警察离开后,明晞坐在椅子里,一直没有再说话。萧辞记得顾霭沉的叮嘱,安抚道:“明小姐,你放心,这段时间我会让保镖……”   “他一定还有同伙。”明晞打断萧辞的话。双手紧紧交握着,因为愤怒,尖锐的指甲深陷进手心,抠出血痕。   从九年前的那件事起,她提起那个人就会感到生理性的恶心。   明晞低声说:“今天在会场的时候,我见到了梁子尧。”   萧辞滞住,“您见到梁子尧了?”   “对,我见到他了。”明晞说。那一瞬间的对视,她只后悔当时没有笃信自己的直觉。梁子尧对她的企图很清楚,却因为顾霭沉而失去了一只眼睛。他心里憎恨想要报复,当然不会蠢到亲自动手。   今天那人贸然在公开场合行凶,一定有人在背后唆使。就和明水涧工程事故一样,他买通了建材商的负责人,出事便让旁人顶罪。   为了满足报复的快感,梁子尧一定会躲在现场某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明晞内心的愤怒和恶心积攒到了极限,面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表现出异于平常的冷静。   她说:“不能让梁子尧就这样逃走。”   萧辞隐隐觉得她要做什么,本能劝阻道:“警方目前正在追查梁子尧的下落,为了安全起见,在抓到梁子尧以前,您最好不要再出席公开场合。”   “如果警方有足够证据证明这一切是梁子尧在背后指使,早就下通缉令捉拿他了。现在我们证据不足,即使梁子尧被警方带回,他只需要请一个好点的律师,上告法院也很难判他入罪。”   隔着半掩的滑帘,医生和护士在里面忙碌,一团团沾了血的棉球搁放在台上,病床上的男人仍然昏迷不醒。   明晞攥紧了拳,低声说:“梁子尧最开始的目标就是我,如果我不出现,他不会就此罢手。” 第53章   送进医院后的第一时间, 医生已经给顾霭沉做了应急处理。被砸中的地方不在要害, 血也及时止住, 但人仍然昏迷不醒。   五年前下隧道排险时他头部曾经受过伤,有过脑震荡和颅内出血的现象。这次受外力撞击的地方相同, 表面上伤口是止住了, 但颅内仍在出血。   目前脑CT显示的出血范围不是很大,医生说接下来要看他身体否能够自行吸收止血, 如果出血量没有减小的迹象, 就有可能需要通过手术进行治疗。   傍晚顾霭沉还没有醒来, 明晞一直在床边陪他。病房里医疗仪器有秩律地叫鸣, 提示他稳定的生命体征。   男人躺在床上,身上接着各种仪器的管子。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漆黑眼睫紧闭, 淡薄的唇锋自然抿成一道平线。夕阳洒在他英俊的面容,有种宁和干净的温柔。   不知道会睡多久。   积血压迫了脑神经, 最明显的症状就是昏睡, 头痛,即使短暂醒来也可能很快再睡过去。   明晞一直牵着他的手,指腹抚过他无名指间的戒指。与她的是同一对。   她知道他曾经受过伤,头疼就是那时留下的后遗症。可他总说吃点药就好,不碍事,她就没往心里去。   任何有关她的事他都记在心里,守着她,护着她。而她呢?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受到伤害。   “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对不起啊,我都没能陪在你身边。”明晞低声说,指尖停留在他无名指上,十指交扣着。夕阳照亮那抹淡白的银色,微光闪动。   她说:“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你了。谁也不要想再伤害你。”   萧辞在外面敲了敲门,走进来,“明小姐。”   明晞看向他,“事情都办好了么?”   萧辞说:“我已经联系了今天签约仪式上的媒体,请他们不要对外报导此事,外界暂时还没有人知道顾总受伤的消息。”   明晞点点头,“不能让外界知道霭沉受伤昏迷,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们很好,下个月的婚礼也会如期举行。”   萧辞不太能理解她的做法,欲言又止,“明小姐……”   明晞嘱咐道:“明天你就去联系相熟的媒体,请他们宣扬我和霭沉婚礼的消息。不管是让公关部的人买热搜还是向电视台买广告位,我要让全南城的人都知道,我和他即将结婚。”   萧辞顿了顿,说:“是。”   “另外……”明晞想了想,交代说,“我妈妈前段时间身体不舒服,这件事不要告诉她,以免她担心。”   “明白。”   萧辞离开后,明晞拧来毛巾给顾霭沉擦手脚和身子。护工就在隔壁,但她不想让旁人碰他。他近身的事,还是由她亲力亲为。   给他别袖口时,他身侧的手很轻地动了一下。明晞微怔,望向床上的人。   他眼睛缓缓睁开一道缝隙。   明晞惊喜道:“你醒了?”   视野有一阵短暂的模糊,晕眩,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似乎异常高亮,让他难以视物。脑袋依然很疼,说不清疼痛的点在哪里,像是从头颅很深的地方蔓延,疼得甚至让人反胃。   “我睡了很久?”他昏迷的时候毫无意识。本能想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明晞赶忙去拦:   “别!医生说你受了伤,这段时间最好躺着休息。”   他刚醒来,意识还很混沌。明晞用毛巾仔细给他擦拭身体,许是疼痛的关系,额头渗了一层薄汗,脸色略微苍白。   她眼中隐隐的难过,担心。顾霭沉不禁抬手触摸她脸上的泪痕,“怎么哭了?”   他现在虚弱的样子,只叫她心里更难受。明晞忍着发酸的眼眶,握住他的手,脸颊依赖地蹭着他掌心。   “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怕你一直这样睡下去,不会再醒来了。”   顾霭沉淡淡牵了牵唇,“怎么会?我又不是睡美人。”   “你要是睡美人才好呢!”明晞险些落下的泪又硬生生收了回去。他一定很难受,可他此时还有心思逗她开心。   明晞俯低身子,额间抵着他的,气息与他丝丝缕缕地缠在一起,“你要是睡美人,我就亲你一下。反正只要亲一下,你就能醒来了。”   他眼中笑意温柔,仿佛要将她融化了。明晞闭上眼睛,低头触吻他的唇。他受了伤,她在感情上便显得格外主动。很轻很轻的,只是彼此心灵间的依赖和安抚。   她趴在床边,下颌轻放在他胸膛,像只乖巧等着主人摸摸脑袋的小动物。顾霭沉指尖抚着她的唇,问:“今晚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明晞静静地望他,“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好。”顾霭沉说。   来医院匆忙,明晞没带换洗的衣物,只能让护士给了她一套临时替换的病号服。   洗完澡出来,床上的人还没睡着,但面色已经很疲惫。长长眼睫半敛着,偶尔轻眨一下,像是在提醒自己不要睡过去。   以他现在的情况,每天甚至可能会昏睡十几小时以上,即使中途短暂醒来,人也会感觉不太舒服。   “这病号服太大了,护士肯定给我拿了男士的,我看起来哪有那么胖?”明晞咕哝着给自己卷衣袖。衣服罩在她身上,恰好盖过臀际,像穿着件松飘飘的小裙子。   一双纤白长腿露在外边,迎着窗外跃入的皎洁月光,在他跟前晃来晃去,像是一尾灵活的小鱼。   顾霭沉看着她,人处在疲累和昏沉之中,眸光很淡很淡。   他拍了拍身旁的被子,对她说:“过来。”   “诶!”明晞没有让他等很久,理好衣袖便一溜小碎步窜到床边,掀开被子滚进去。   医院的床很窄,所幸她身材足够娇瘦,两个人一起躺着也不会觉得太狭促。   如同以往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晚,明晞枕着他的手臂,脸蛋儿贴靠在他胸膛,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她问:“霭沉,你睡着了吗?”   顾霭沉闭着眼,眼睫随着呼吸轻微颤动,气息均匀。仿佛已经昏沉地睡过去。隔了好半分钟,又因她的轻唤强行让自己醒来。   “还没有。”他说。嗓音微微低哑。   明晞挪了挪身子,挤进他怀抱深处。他的身体是温暖的,让她忍不住依赖。   明晞问:“霭沉,你今天有听见我在叫你吗?”   “有的。”顾霭沉说。   “真的吗?”明晞抬头看他,“就是你昏迷的时候?”   “嗯,听见了。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说。   “梦见什么了?”   顾霭沉缓缓睁开眼,意识已在半混沌之中,眸光无法聚焦,光是回应她便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   月光淌入,描绘出女孩清丽的眉眼,如秀如墨。正一眨不眨地好奇望着他。   他脑海中动荡着回忆,散漫的,分不清梦境和真实。有些迷离地道:“梦到了小的时候。”   明晞歪歪脑袋,“小的时候?”   “嗯。”他再次闭上眼睛,像是真的要睡过去了,重复低声地说,“小的时候。”   明晞听不明白,巴巴地等他继续说下去。他只是闭着眼,呼吸渐渐变得轻缓。   “霭沉,你是不是很累了?”明晞问。   “嗯,有一点。”他应着她,声音越来越低。   “那……那你睡吧。”明晞抿抿唇。心里不太想他睡过去,因为不知道他要多久才能醒来。他昏睡的时候总叫她心慌。   可她知道他现在需要休息,她不能任性一直缠着他。   明晞坚强地说:“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公司的事你不要操心,还有我在呢。”   顾霭沉听见她这话,淡淡弯了弯唇,“把公司交给你,以后我们的孩子还能看到公司吗?”   “怎么不能了?”明晞立刻说。觉得他是在小看自己。没几秒,反应过来他这话含义广泛,脸颊瞬间热起来。   “顾霭沉!你都躺在床上了还不正经!”   顾霭沉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些。   明晞望着他疲惫的面容,心里某处疼着,柔软着。她知道如果她不愿意让他睡,他会一直强撑。即使他已经很难受,也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在这段感情里,他总是付出更多的一方,她逃避,他便追逐,她任性,他便包容。哪怕是在这样的时候,他心里始终想着她。   可在他受伤的时候,又有谁来心疼他呢?   明晞抱着他,仿佛想要传递给他安定的力量。对他说:“霭沉,你睡吧。你别担心,我会好好的。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了。”   -   入院第三天,颅内出血面积仍在扩大,积血无法通过身体自行吸收。主治医生商量决定要进行手术。   除了刚入院的那一晚,第二天下午他短暂醒来过,随后一直昏睡到现在,已经超过了三十个小时。   虽然明知道那只是个清除积血的微创手术,几乎毫无风险可言,可在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明晞守在他的病床边,整晚都无法入眠。   此时,外界有关他们婚礼的消息已经铺天盖地。   沉河长明正式合并后,股价持续飘红,涨到历史新高。   明水涧工程事故带来的影响已经过去,长明恢复以往的声誉,外界一片看好,让不少人士眼红嫉妒。   当然,她策划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做给一个人看。   按照时间,护士过来推顾霭沉去手术室。他从昨天下午昏睡到现在,明晞如何喊他也不醒。   进手术室前,明晞跟随着,紧紧牵着他的手。   她不知道他此刻是否能感觉到她,但她希望他知道,无论如何,她会一直在他身边。   明晞久久站在手术室外,望着上面亮起术中的红灯。   萧辞在旁边安慰道:“您别担心,只是一个小手术,顾总很快就会醒来的。”   明晞点点头,“我没事。”她望着那盏红灯,冷静地说,“在霭沉醒来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   如明晞预料之中,那晚她接到了一通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她站在医院楼道外,从烟盒敲出一支烟,衔在唇间,一手点烟,一手护火。   夜风撩起她长发飞舞,尼古丁的气味很快沿着火光蔓延入肺。深汲一啖,白雾自她嫣红的唇瓣中徐徐滚出。   月光流泻而入,照亮她一如少女般清透的面庞。   她摁下接通键,声音礼貌而平静:“你好。”   那头寂静。   滋滋流淌的电流声通过话筒在耳膜上跳跃,许是在深夜无人的马路边上,偶有汽车飞驰而过,牵引马达轰天巨响。   对方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明晞再一次问:“你好?”   “……”   漫长的沉默过去。   就在明晞准备掐断电话时,听筒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我是梁子尧。”   明晞垂下眼睫,指尖轻点烟身,白雾弥漫在她美丽的面容上,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你还敢打电话来找我?知不知道只要我联系警方,随时都能把你逮捕?”   “明大小姐,你别吓唬我了。”那头轻讽地笑了下,“如果你们有证据,早就来抓我了。”   明晞平静地说:“即使你能避过警方调查,我也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你们梁氏从此在商业市场上消失。”   “……”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像是被戳中什么痛点,电话里传来隐怒的磨牙和呼吸声。   明晞无声无息,等他开口。   梁子尧低沉道:“你和顾霭沉在一起,你就没想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同样的话你在九年前已经跟我说过了。”明晞应得很快,“我喜欢他,和他出身哪里,父母是谁,经历过什么,没有任何关系。”   “你对他的出身不感兴趣。”梁子尧话语玩味,“那有关你和他呢?你们以前的事,你也不想知道吗?”   “我们以前的事?”明晞皱眉。   “你应该好好去看看,沉河长明签约仪式当天,顾霭沉私下接受的媒体采访。”梁子尧说,“早在十六年前你还在昆城的时候,他就认识你,知道你是谁。”   明晞一顿。   梁子尧笑了下,“你感兴趣的话,我不介意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明晞指尖轻地点着手机外壳,有一阵沉默思索。   半晌,她开口:“好,时间地点,你定。”   -   夜晚十点,梁子尧和她约在偏郊一栋烂尾的居民楼外见面。   她泊好车,解开安全带。这边地头偏僻,一路过来不见多少行人。空寂得像一座死城。   偶有几只野猫从草丛跃过,叫声凄厉,牵动丛影摇动窸窣,在夜间格外显耳。   在车内缓了几秒,明晞微吸一口气,拔了车钥匙,开门出去。   她单手插在外衣口袋,牢牢握着衣兜里的手机。步速稳定,高跟鞋敲击在沥青路面上,声响清脆。   距离她身后三十米处,有辆车一直跟随。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   明晞拿出来看了眼。对方换了号码,大概是怕被追查到,与外界联系十分谨慎。   她接通,“我到了,你在哪?”   “过了第二个街道路口,你拐进来,走十米就能看到我。”梁子尧说。   “好。”   挂断电话,明晞微微偏头,用余光确认远处跟随的车辆。   看见女人拐进街道,从居民楼里走出来一个黑衣打扮的男人。与她交汇。   车内,保镖侧头询问萧辞:“我们要不要……”   萧辞眉心深皱着,一眨不眨地盯着终于露面的男人,对司机说:“把车开近一点,不要让对方察觉,等明小姐的指示行动。”   破旧的居民楼外,路灯昏暗,这带树丛许久没有修剪过,落叶满地,枝桠凌乱繁密,遮挡住月色。   男人缓缓摘下口罩,露出布满青色胡渣的半张脸。一只眼满是血丝,朝外凸爆着。另一只义眼呆滞死板。   这些天警方四处追寻他的下落,他为了逃避调查,一直躲在外面。   梁子尧无声打量面前的女人。那么长时间过去,她依然还是很美,漠视骄傲的,从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用难以分辨情绪的语气说:“好久不见了。”   明晞自顾自地点了一支烟,始终没有正眼看他,“我很忙,今晚没有多少时间和你耗。所以请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梁子尧盯着她,想从她脸上判断出什么,“顾霭沉放心你一个人来见我?你们不是要结婚了,感情不是很好,他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外出?”   “和你见面有什么可让人不放心的?”如同听见什么好笑的言论般,她毫无预警地笑起来。   月光涂抹在她姣好的面庞,明艳而动魄。   烟雾吐纳之间,明晞抬眸望向他,“你已经是个瞎了一只眼的废物了,还能指望对我抱有什么幻想?”   “九年前梁氏在南城尚还称得上是有名有姓的企业。如今呢?说得好听一点是夕阳产业……”她稍稍直起身,朝他走近一步,语气嘲弄,“说得不好听一点,现在的你,连替霭沉提鞋都不配。”   梁子尧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收紧,手背突兀出青筋,阵阵颤抖。   目光阴沉凶狠,仿佛想把她生吞活剥。   明晞面上始终持着轻松的笑。   梁子尧幽冷道:“你以为顾霭沉就像你想象中那么单纯,那么爱你?心甘情愿地为你付出一切?”   “怎么他没告诉过你,其实他早在十六年前就认识你,你们的相遇不是偶然,而是他早有预谋。”   明晞唇角弧度缓缓收敛,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你们在肯德基小巷外的相遇,他转学去你的学校,和你成为同学……九年后他出现在澳门颁奖典礼现场,明水涧出事后他第一时间提出要合并企业……你就没想过,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的巧合?”   明晞目光不动,“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霭沉一步一步,处心积虑地接近你,想要得到你,却对你隐瞒真实情况。他不想让你知道他过去的背景。其实你们早在昆城的时候就认识,只不过你忘了,这正合他心意。”梁子尧神情幽暗,缓步朝她逼近,“他面上装得一副很清高的样子,其实内在比谁都虚伪。”   男人身材高大,投下来的阴影笼罩着她,遮天蔽日。   他另一只手始终收在腰后,那上面别了什么。从他抓握的姿势来看,很可能是刀。   如果正面动手,她绝无胜算。   明晞警惕地朝后退,衣兜里的手微微渗出凉汗,算了算时间,指尖解锁手机,在屏幕上轻点了两下。   她脊背撞上树干,退无可退,脚步停住。   梁子尧低头逼近她,话中有恨,“顾霭沉五年内能把沉河做到这种地步,你还真以为他是什么良善之人?他为了打压梁氏,故意伪造梁氏有财务问题的文件;栽赃嫁祸梁氏用非法手段交易质检不合格的钢筋……他在国内买通了多少媒体,官商勾结,垄断建筑市场,控制舆论风向——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   梁子尧的脸近在咫尺,气息喷吐在她的脸上,明晞皱了皱眉,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   她避也不避地与他直视,冰冷地说:“你们梁氏有今天全都是你咎由自取。当初明水涧建材供应链断裂,是你让启胜的人调换了有问题的钢筋。你很清楚那匹质检不合格的钢筋会带来什么后果,你故意策划这一切,让长明面临破产的境地!”   “你们能怪谁?!”梁子尧低隐地冷笑,情绪已在随时失控的边缘。看着她冰冷倔强的面庞,他越是兴奋。眼睛发红,“要怪就怪明平峰自己蠢!我只不过是让启胜稍微调低了钢筋价格,那个明平峰就忙不迭地送上门来,质检报告书是伪造的,可他竟然看也不看。你们能怪谁?!”   明晞紧握手机的力度松开。   屏幕灯光微亮,上面闪烁着“录制中”的红点。   明晞凝视着他,轻声说:“你知道吗?你现在被逼急了跳墙的样子,看得真叫人心情愉悦。”   梁子尧没说话,眯起眼,舌尖忍耐地顶了顶后槽牙。   收在腰后的手臂肌肉凸起,快要按捺不住。   明晞笑得温柔,“你说他处心积虑地靠近我,隐瞒事实,用尽手段,他在你口中那么那么的不堪……但我就是喜欢他,你能拿我怎么样呢?”   “你没发现吗?不管是九年前还是九年后,你的话对我们起不了任何作用。即使他很早就认识我,那又怎么样呢?我们两厢情愿的事,如果我不喜欢他,我又怎么会同他一起,又怎么会答应和他结婚……”   梁子尧神情愈发阴暗,“你给我闭嘴……”他咬牙切齿,颤抖着,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顾霭沉根本不配……”   明晞耸耸肩,“事实上他就是比你成功,比你优秀,即使他当年因为打瞎你的一只眼而入狱,但这件事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沉河长明照样风生水起,稳坐商业首位。而我以后也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不会离开他。”   “我以前看不上你,现在看不上你,往后更不会看上你。”她句句直戳他心口痛处,冷眼看他,“梁子尧,你在我心里就是一坨狗屎。”   理智彻底崩溃掉。   梁子尧爆发出嘶哑的怒吼,浑身颤抖着,内心疯狂滋长嫉妒和恨意。   他抽出扣在腰后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贱货,我他妈割你喉咙信不信?!”   “好啊,那样我再顺便告你一个蓄意伤害罪,加上你违规购入劣质钢筋,让启胜的人顶包戴罪,妨碍司法公务……几项罪名加起来应该足够你把牢底坐穿。”   明晞从衣兜拿出手机,微笑对他说:“反正我已经录音了,你个傻逼。” 第54章   回到医院已经凌晨十二点了。   明晞手脚很轻地推开门, 溜进病房, 又手脚很轻地把门关上。   她在床边坐下, 温柔地望向床上熟睡的男人。牵着他的手,轻声对他说:“我回来啦。趁你睡着的时候我偷偷跑出去干坏事了, 不知道你明天醒来会不会生气, 但我说好要保护你的,不可以食言。”   窗外一点微弱灯光泻进来, 洒在男人英俊苍白的面容上。他刚动完手术, 麻醉未过, 还没有醒来。   明晞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目光落在自己破损的手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锤梁子尧的时候太大力,把自己弄伤了。   她顿了顿, 起身想在柜子里找创可贴。   病房里没有开灯,视物昏暗, 她不小心撞上衣架。男人的大衣掉在地上, 口袋里滚出个什么,落在她脚边。   看清的一瞬,明晞微微怔住。   是只淡粉色的珍珠八音盒。   她弯腰拾起,拿在手中细看了好一阵。心弦如同被什么拨动,唤起年少时的记忆。   翻开盒盖,链匙牵动一阵清脆音响。芭蕾女孩安静伫立在转盘之上,展臂的姿态纤盈优美,如同天鹅再现。   已经十六年了。   他一直把这只八音盒带在身边。   明晞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 她从未想过这个秘密藏在他心底,如此之深。指尖抚过底盒上的三道刻痕,纹路的触感清晰印在皮肤上。   回忆像是开闸的洪流,疯涌而至。   拧动链匙。   左三圈。   右三圈。   咔哒。   如期之中,底部落出一方小小的暗格。   明晞取出里面的照片。   年月很长了。边角泛着淡淡的黄色,却不难看出被主人保存得很好。每一寸每一角,连折痕都是小心翼翼的。   她沿着折痕缓缓把照片打开。   那是十六年前的冬天,在昆城,十二月二十四号,平安夜。   并不大的民住房里,年轻夫妻怀里抱着一个女孩,她对着镜头甜甜地笑,模样清丽,牵着身旁男孩子的手。   男孩对谁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不喜欢与谁交往,也不愿意和谁说话。   小的时候她想靠近他,他却老是回避躲着她。   直到分开,她都不知道那个男孩的名字。   明晞指腹抚摸着照片中男孩的面庞,喃喃地说:“……怎么会是你?小的时候那个大哥哥明明不喜欢我的……”   脑海中忽然有许多画面闪过。   那夜在学校围墙内,她玩笑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生,他凝望着她,眸光很深很深;   他对她说,在遇见她之前,他从来没想过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只想草草地了结生命;因为她,开始学会了贪心,想要活下去,再多活一天,想要见到她……   那晚在宿舍楼外,他牵住她的手,她看见他腕上深刻狰狞的疤;他欲言又止,问她还记不记得六年前在昆城……   原来,他没有想要隐瞒她。   只是她把他忘记了。   曾经那个男孩很冷淡,很孤僻,总是拒人于千里,冰冷得就像一团捉摸不透的迷雾。   那年她只有十二岁。   年幼时分开,她以为不会再遇见他,随着时间逐渐推移,她便理所当然地把他遗忘在回忆里的某个角落。   即使重遇,她也没有认出他。   可她从来不知道,他竟会一直惦记着她,惦记了十六年,直到再一次回到她身边,成为她此生最爱的人。   清辉洒落在那张陈旧的照片上,像是涤荡了回忆的尘土,逐渐拨开清明。   明晞低下头,眼睛微红,轻声自语地说:“傻瓜,你干吗不直接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又怎么会知道……”   -   第二天早上顾霭沉醒来的时候,明晞还趴在他床边熟睡。   清晨阳光从外照进,明媚如洗;麻药刚刚散去,脑袋还有些昏沉。顾霭沉下意识动了动手,掌心被女孩牢牢牵着,睡梦中也没有放开。   他望着她熟睡的模样,心头一阵柔软。   “明晞。”他轻声喊。昏迷许久的关系,嗓音有些干哑。   她像是很累了,睡得很香,连喊她也没有反应。顾霭沉宁静地看着她,抚摸她垂落下来柔软的发。   她脸上有泪痕。   抚上她的脸颊,指腹有略微潮湿的触感。   她昨晚哭过。   床头柜子上,放着一只淡粉色的八音盒。   芭蕾女孩伫立在转盘上,底下的暗格被打开,照片展开放在一角。   顾霭沉怔住。   萧辞走到门口,正准备敲门,看见他惊讶道:“顾总,您总算醒了。”   顾霭沉没来及让他嘘声,身旁的人闻声便动了动,缓慢睁开一丝眼。   小嘴咕哝着,秀气的眉心蹙起,整个人还处在迷糊当中。   与他视线对上的瞬间,明晞一愣,旋即眼睛睁大了,笑起来,“你醒了?”   顾霭沉望着她,声音很轻:“嗯。”   “你渴吗?我给你倒水。”明晞起身想去拿热水壶,忘了自己手上有伤,刚抓起杯子,牵扯到伤口,痛得立马皱起眉头。   “嘶——”她手一松,杯子哐当落回桌面。   女孩纤白手背上,大片的青紫。   顾霭沉牵住她的手,拧眉,“怎么回事?”   “这个是……”明晞正打算解释,警察已经在门外了。   警察说:“请问是明晞小姐吗?昨晚的事我们需要您配合做一下笔录。”   “噢,没问题。”明晞扭头对顾霭沉说,“你等我一下哦,我很快回来。”   顾霭沉看着她一溜烟跑出了去,在门口和警察交谈什么,手舞足蹈的。隐约地,他听见梁子尧的名字。   顾霭沉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皱眉问:“到底怎么回事?”   萧辞神情无奈,知道免不了被他责骂,递过去一只手机说:“一言难尽,您还是自己看吧。”   是昨晚在废弃的居民楼外,明晞和梁子尧对峙的视频。   明晞当时已经用手机录音,为了以防万一,萧辞在车里也拍了视频留证。   女孩身姿纤瘦,被男人高大的身影堵在树前。   梁子尧神情阴暗,低头逼近她,收在腰后的手一直握着一把小刀:   “顾霭沉一步一步,处心积虑地接近你,想要得到你,却对你隐瞒真实情况。他不想让你知道他过去真正的背景。其实你们早在昆城的时候就认识,只不过你忘了,这正合他心意。”   “他面上装得一副很清高的样子,其实内在比谁都虚伪。”   “顾霭沉五年内能把沉河做到这种地步,你还真以为他是什么良善之人?他为了打压梁氏,故意伪造梁氏有财务问题的文件;栽赃嫁祸梁氏用非法手段交易质检不合格的钢筋……他在国内买通了多少媒体,官商勾结,垄断建筑市场,控制舆论风向——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   顾霭沉看着,眉心深皱。   萧辞隐隐感觉到自家老板快要爆炸的脾气,赶紧上前拉动进度条说:“这段不重要,您看看后边——”   这几天明晞故意让媒体大肆宣扬他们婚礼的消息,为的就是要逼梁子尧忍不住现身。   她在视频里说的每一个字,每一段话,都是为了激怒对方,让梁子尧亲口承认之前犯下的罪行。   视频的最后,梁子尧满眼腥红,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那时梁子尧已经丧失理智,手上只要再用力一分,刀口便会划破她的喉咙。   明晞做完笔录走进来,看见顾霭沉正坐在床头,端着手机,神情严肃地考察她昨晚闯下的“英雄事迹”。   事实上梁子尧并未伤到她任何,梁子尧刚把刀拿出来,萧辞便掐准时机,命保镖冲上去将人扣下。   梁子尧身材就是再魁梧强壮,也难敌一众保镖。   至于她手上的伤……   视频中女孩像发了疯,拎着手提包一顿顿地往梁子尧的头上抡,使出了吃奶劲儿,还要一边打一边高昂地喊:   “你竟敢打我老公!!!我打死你!!!啊打!!!!”   包包打断了,她就脱了高跟鞋打。   高跟鞋打断了,她干脆赤手空拳上阵。   手背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毕竟她没有练过武术,出拳的速度力度和角度不甚专业,全凭感觉,伤敌一千必定自损八百。   但尽管如此,凭借她的努力不懈,还是成功锤掉了梁子尧两颗门牙。   等到警察匆匆赶来的时候,梁子尧都被锤得不行了,两行鼻血惨烈地挂着,跪在地上哭嚎让警察叔叔赶紧把他抓走。   看到这里,顾霭沉抬眸看了她一眼。   眼眸黑黑幽幽的,辨别不出他有什么思想感言准备发表。   明晞:“……”   明晞看见视频里疯了一样的自己,只觉得仙女形象彻底毁了。   她一个健步过去夺走手机,凶巴巴地瞪萧辞:“你们干吗偷偷拍这种东西!拍了还不告诉我!”   萧辞心说他要是不交代清楚,某老板醒来知道在他昏迷期间,竟敢帮着他未婚妻干这种难度和危险指数都高达五颗星的事——   他铁定立马就得卷铺盖滚蛋。   萧辞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向顾霭沉解释道:“您也看到了,那梁子尧被明小姐用小包包打得多惨……”   明晞:“……”   明晞继续瞪他,你还说!你还说!形象都没有了!   萧辞无奈摊了摊手。   一边是他的顶头上司,一边是集团千金,他两边都不好得罪,夹在中间只感觉做人艰难。   明晞站不敢吭声,像个偷干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子,站在边上乖乖巧巧地等他发话。   偶尔偷瞄他一眼,目光又很快缩回去。   他眸光静静的,让人捉摸不透想法。   过了会儿,顾霭沉对萧辞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萧辞离开后,病房只剩下他们两人。   明晞垂着脑袋,指尖局促地揪自己的衣摆,满脸委屈巴巴的模样。   手背破皮的地方用创可贴歪歪扭扭地包着,青紫了很大一片。她那么怕疼,上回扭伤脚连让医生给她检查都不愿意,怕是昨晚也没找护士替她处理伤口。   她一直是个胆小鬼,还很怂,碰到事情总像只小鸵鸟一样埋头逃避;可他没想过,在他受伤昏迷的这几天,她竟偷偷从他身边溜开,在他看不见也保护不到她的地方,与危险擦身而过。   那刀口架在她脖子上,只差几毫米的距离。   如果梁子尧当时再稍微用力一点,或是保镖迟一些赶到……   顾霭沉根本不敢往下想。   他一直沉默,明晞心头便愈发忐忑,怕他是真生气了。她揪住他的衣摆,糯糯地开口:“霭沉……”   顾霭沉牵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将她揽入怀中。   他紧紧抱着她,仿佛担心松手她便会消失不见;明晞被他坚实而温暖的怀抱拥着,嗅到他衣衫上淡淡干净的消毒水味。   他在耳旁哑声地说:“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明晞微怔,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心疼。其实她也会害怕,怕自己的设计有所疏漏,怕梁子尧不中她的激将,怕保镖没有及时赶到……怕她出了什么意外,会再也见不到他。   可当她想到他为了保护她而受伤,躺在医院里,她就无法容忍自己什么也不做,一直怂怂地躲在背后,依赖他的保护。   当他需要她的时候,她也必须站出来保护他才可以。   明晞眼睛埋在他的颈窝里,与他紧紧相拥,低声说:“霭沉,我打坏了一只爱马仕限量款包包和高跟鞋,你要再买给我。”   “好。”顾霭沉嗓音发哑。   “梁子尧挣扎的时候还扯坏了我的裙子,香奈儿的,全世界只有两件……”   “我再给你买。”   明晞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说:“可是一件在茱莉亚罗伯兹的身上,一件在我身上,我的这件已经坏了。”   “……”顾霭沉顿了顿,“我让设计师再给你设计一条。”   明晞点点头,认真地说:“不漂亮的不要。”   顾霭沉认真地应:“不漂亮的不要。”   明晞说:“要和我一样漂亮的。”   顾霭沉应:“要和你一样漂亮的。”   明晞说:“要和我一样有仙女气质的。”   顾霭沉应:“要和你一样有仙女气质的。”   明晞望着他,眼里晶亮晶亮,扬起笑容:“霭沉,你真好。”她扑上去抱住他,“最爱你了!”   -   夜晚,医生循例过来给顾霭沉做检查,手术很成功,积血吸收情况也很好,出血没有继续扩大的迹象,留院观察一周就可以出院。   洗完澡,明晞掀开被子溜到床上,拱进他的怀抱里。   后脑勺枕在他的臂弯,平躺望向头顶的天花板,心情幽幽的,不觉在发呆。   顾霭沉侧头静静地看她。窗外微光泻进来,描绘女孩清丽的容貌,如月光般透彻;长长眼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圈碎影,像一片停栖的美丽蝴蝶。   晚风静谧,吹拂她的声音也轻轻的:   “以前我总是在想,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田螺姑娘呢?你看,你对我那么好,对我们家也那么好,可是我们对你很不好,还老是欺负你。”   “你好像很突然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一点准备也没有。第一次在小巷见面的时候,你出手替我教训梁子尧,保护我,后来又冒雨给我去买冰淇淋。可那天明明不是我的生日,我单纯只是想捉弄你一下……我说什么你都不怀疑我,都是傻乎乎地答应我,哪有人像你这么傻的呢?”   明晞叹了口气,喃喃地说:“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她偏过脑袋,望向他,“顾霭沉,是不是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开始,你就暗戳戳地喜欢上我了呀?”   有几秒,安安静静的。   她的小手覆在他的胸膛上,触摸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脏跳动。   “是啊。”顾霭沉眸光变得柔软,轻声说,“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   明晞唇角忍不住上翘,往他怀中挪得更近些,指尖一下一下地戳着他的唇,“你真坏,十二岁的时候我都还没有情窦呢。”   “那个时候,我也没有意识到的。”顾霭沉说。   那个一直被他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十六年前便种下萌动的种子;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让她知道,起初只是一个男孩对女孩卑微的暗恋。   直到这样的一刻,那颗深埋的种子终于打破大地的桎梏,嫩绿抽芽成长,开出绚烂的花,得以窥见世间天光。   明晞眨眨眼,“所以梁子尧其实没骗我,你的确对我早有预谋,处心积虑地想要接近我,得到我咯?”   顾霭沉没说话,安静凝望着她,仿佛无言的承认。   她凑近他的耳畔,如同诉说悄悄话般:“你放心,除了这句话,梁子尧其他说你的坏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我是一个对你早有预谋,处心积虑地想要接近你,得到你,故意隐瞒事情真相的大坏蛋。这样也相信我吗?”顾霭沉问。   明晞翻了个面儿,仰躺望着白漆漆的天花板。上头涂抹着月色,流水般莹莹闪烁。   她说:“其实我还挺高兴的。唯一生气的地方,就是你没能早点告诉我。”   “高兴?”   “对啊,高兴。”明晞唇边含着轻笑,思绪随着回忆牵至很远的地方,身侧的小手始终牵着他的,“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先动心的。”   原来在那之前,你已经喜欢了我那么久。   原来是你一直在身后,默默守护了我那么久。   好在我现在知道了,一切都还不算太迟。   -   因为证据确凿,沉河长明很快对梁子尧提起控诉。   此前启胜调包劣质钢筋,致使明水涧大楼倒塌,造成严重工程事故;出事后梁子尧通过私下交易让旁人顶罪,严重妨碍司法公正;随后在沉河长明的签约仪式上,梁子尧又唆使工人家属持刀潜入会场,蓄意伤害他人身体。   几项罪名叠加,法院一审判决梁子尧有期徒刑三十年,不得上诉。   一周后顾霭沉出院,公司等待他处理的事务太多,他几乎停也不停地投入到工作当中。   所有的事尘埃落定,沉河长明合并后重新步入正轨,明水涧工程也已正式启动重建计划。   他们约好的,等一切处理完,就去领证结婚。   明晞去到公司的时候,顾霭沉刚结束会议从里面出来。   看见她,顾霭沉问:“怎么就过来了,不是说让等我回去?”   明晞耸耸肩,笑着说:“等不及做顾太太,就自己跑过来啦。”   那日是难得的好天气。   阳光清澈,天空湛蓝,微风温柔地呼吸着,吻在彼此的面庞。   他们去得很早,是第一对登记的新人。   明晞和顾霭沉牵手坐在相机前,摄影师伏在镜头背后,对他们打手势:“来,三、二、一,笑一笑!”   闪光一瞬而过。   画面定格住。   明晞倚在身旁人的肩头,笑容甜蜜。   他亦淡淡地笑着,眼底有光,一如少年时的温和干净。   直到出了民政局,温暖的日光倾洒在身上,明晞捧着手中两本新鲜出炉的红本子,心里还恍惚有些不真实感。   她和他牵手走在回家路上,仰头望向头顶林荫。树影间天光斑驳,像是结满了星星。   明晞自言自语地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顾太太了。”   顾霭沉回应着她,“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顾太太了。”   明晞心情像开满了春花般灿烂,松开他的手,蹦跳着往前小跑两步,又旋身回来,和他面对面往后倒退着走。   她两手背在身后,调皮地问:“顾先生,你娶到了全世界最漂亮,最温柔,最有气质的小仙女,此时此刻,请问你有什么获奖感言吗?”   顾霭沉温和地说:“我觉得,很幸福。”   明晞冲他一笑,又一溜烟窜回他身边,勾着他的脖子,悄声附在他耳边:“偷偷告诉你,我也这么觉得。”   彼此眸光相视,情意温柔。   仿佛跨越了很长的时光,兜兜转转,又回到他们初初在一起的时候。   两人的手,始终紧紧相握着。   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明晞想起什么,侧头望他,“说起来,你现在还会觉得头疼吗?”   “不会了。”顾霭沉说。   “真的吗?”明晞总觉得他不会说实话,之前他明明头疼得厉害,却老是骗她说吃点药休息一下就好。   她说:“医生说了,你这段时间得好好休息,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呢。”   “嗯。”顾霭沉应着,“现在没多大关系了。之前会头疼,大多是因为睡得不好。”   明晞听家里阿姨说过,他睡眠一直很差,要依赖安眠药才能睡着。   她问:“为什么现在没多大关系了?”   顾霭沉望着她,有一阵子没说话。   明晞叹了口气,道:“我听说失眠很痛苦的,整晚整晚睡不着,人还会胡思乱想。”   “是有些痛苦。”顾霭沉说。   明晞好奇:“你也会胡思乱想吗?”   “会的。”   “会想什么?”   顾霭沉没告诉她,和她分开的那段时间里,他总是会梦到以前的事。   梦到当年那个男人抛下他和母亲独自离开;梦到母亲不堪压力在他面前自缢身亡;梦到他去求周边的亲戚帮忙,却被对方无情扫地出门;梦到他被同龄的孩子排挤,孤立,刀锋割开静脉,任由鲜血流淌,对这个世界一点一滴地陷入绝望。   在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他无法醒来,也在反反复复做着同样的梦。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他听见她在耳旁温声的轻唤,紧紧握住他掌心的力量,犹如撕开梦魇的一道光,强行照进了他的生命里。   对于年少时的他来说,她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渴望与念想。   但是以后不会了。   他想,他再也不会做那样的梦了。   因为他知道,而今梦醒时,她会在身旁。   微风拂过林荫,女孩的裙摆随同落叶一起在风里翻飞。她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漂亮的眼瞳中有光芒闪烁:   “对了,刚才在民政局的时候忘了说了。”明晞牵着他的手,对他笑着,“顾先生,余生还请你多多指教啦。”   顾霭沉看着她,眸光温柔,“不用指教,我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