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是撩动,是爱情 作者:南荞 文案: 同时被国民学霸、国民老公、国民校草强撩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原鹭答:要不你试试咯? ~﹡~﹡~﹡~﹡ 文艺版简介: 他手指的那个星球 是她目光追随所在 ~﹡~﹡~﹡~﹡~﹡~ 背景架空,男女主不存在任何法律及血缘上的亲属关系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业界精英 主角:原鹭,乔正岐,林慕,俞维屋 ┃ 配角:吴津,姚菲 ================== ☆、第一章   眼见着年三十的日子要到了,乔家老太太已经在医院里吊了一个多月也不知道能不能踏过这个坎儿,要是熬过三十就该发喜丧,可要是日子没赶好恰落在了年前事情就不大好办了。   不光旁人忌讳,就连乔家人自己也忌讳,乔家从爱新觉罗那一号开始就有人在朝里办事,风水那一套多少还吃得几分,家里高寿的老人要是赶年前那几天没了有个说法是破了煞头,一家子连着接下去几年都得在仕途上挨霉气。   “大姐你看咱妈这事还真不好办,主任那边说了要是前阵子没摔了还好,这一摔把血压给逼上来了,再加上半脑血栓、胆囊炎症、肾衰竭,唉……”乔老三是老太太最宠的女儿,虽然嫁出门三十来年了眼下也是愁得不行。   乔家三姐妹做姑娘时被乔老太太调.教得各个拔尖儿,是根红苗正的名门闺秀,三朵金花的夫婿皆是商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乔老三的先生虽快到了退休的年纪,但毕竟还有那么几年不是,再加上近几年风声这么紧,谁没点收敛的眼色。   乔大姐今年六十二了,一辈子顺风顺水正经事没历练过几遭,心里也有些打小鼓:“小弟什么时候被派回来?这个时候妈肯定是想有儿子陪在身边的。”   乔三姐摇摇头,叹了口气:“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上头杠上了哪里那么容易开口请求调动?”   乔大姐被气得牙都咯咯了几声:“都什么时候了,这是生大养大的亲妈病倒了,这个时候不陪在床前还想什么时候尽孝?他不说我去说,屁事没有!他们一家姓乔的倒好,老子在外面穷犟面子不回来,媳妇打新加坡一驻就是三年不回来,难道外交部真缺人缺得厉害非她不可了?孙子更出息,呆美国七八年就没见着拨几个电话回来,留个‘半红半青半吊儿’的孙女在老太太跟前算顶什么事!?”   乔三姐赶紧摁住乔大姐,把她拉到身边来,使使眼色,压低声音紧张地指了指病房里头:“这人还在里面呢,大姐你气过了头可别把火星子到处乱蹿,那孩子孝顺,也亏了她把咱妈哄得舒心,要不老太太这一个多月能躺在病床上老老实实不吭哧?早把我们一个个骂天边儿去了。”   乔大姐被劝得不说话了,心里咯噔了一下,自己刚刚声音那么大里面八成是听见了。   只听里头乔老太太猛咳了几声,牙口不利索地吊着嗓门斥道:“老大,你这是看我倒了动弹不了了要气死我啊!原鹭是我老乔家的孙女,这事儿门清!乔正岐那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我老太太都躺了一个多月了他有打过几通电话?啊!?他要不是姓乔我能认他?我就是死了也不稀罕他到我坟头喊我一句奶奶!”   乔大姐和乔三姐吓了一跳,老太太这忽儿一大通话说下来中气十足嗓门洪亮,哪有之前蔫蔫儿的连要口水喝都动不了嘴皮子的样子,这是被气得不行了才鼓足劲说的呀!   乔大姐赶紧往病房里去,扑到老太太床头认错:“妈,您听错了,我哪里敢气您老人家,您消消气,过两天咱就把老四调回来让他给您尽孝,您可千万不能动气,这血压还得时时控着呢,鹭鹭给你奶奶倒杯温水去,让你奶奶把降血压的药吃了。”   原鹭借机退出了病房,脑子里还是不自觉把刚刚的“半红半青半吊儿”过了一遍。是啊,她本来就不姓乔,有什么好在意的,人家愿不愿意把她当自己人那是人家的事。   “原小姐您怎么出来了?”陪护的护士见她从病房里出来跟她打了声招呼。   “我奶奶的血压这会又高了,喊你们进去看看是不是该吃点药降下去。”   护士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笑眯眯地说:“下回您直接按床头的呼叫铃就行,我们一个科室的护士都守着老太太,不用您亲自来叫的。”   原鹭“哦”了一声,给护士让了道靠在门边,听着里面护士和气呵呵的声音在给老太太量血压稍稍放了心,走到过道边上的窗前。   都说今年是暖冬,都要到年三十了还没下过雪,就前两天还满大街的都露着脚脖子,昨个冷空气下来今天终于是飘了白。原鹭不怕冷,抗冻力在同学眼里是max+,今儿零下还套着薄薄的一层羊绒衫,出门前保姆给她塞了件呢大衣又被她扔了回去。眼下站在窗口窗户没关严实,缝里透进来的冷风呼得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打完喷嚏脑袋嗡嗡的,还没反应过来护士站那边吵了起来。   原鹭循着声音走过去,护士站的七八个小护士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母夜叉阵仗,这一看原鹭还想怎么这十八楼也有医闹啊?小护士们平常见人就笑,各个迎宾的好手,今天居然动起了干戈,稀奇了。   “对不起这位先生,我们这里是vvip,如果要探视是要事先预约的,您看看您是不是走错楼层了?”   “这位先生您真的不能进去!”   外面七嘴八舌胡支麻花儿的,听得原鹭皱起了眉心,要是里面两个姑姑听见了这群人在老太太的楼里吵吵,指不定要怎么下场。   护士长眼尖看见她过来了连忙冲她尴尬地笑了笑,原鹭对视着她的眼睛不过几秒,护士长拔腿就要追过来。   原鹭这人不管闲事是雷打不动的原则,基于太多人爱打听她的闲事管她的闲事,她是最反感掺和闲事的,见状扭头就走了。   “原小姐!”   “原鹭?”   两个声音一前一后响起,原鹭的鞋尖顿了顿地,稀奇,这医闹的人居然还认识她。   原鹭转过身来,迎头撞上的就是护士长拉得老长的柴火脸,瞬间土灰土灰的,丝毫没有刚才的一脸讨好。   护士长干干地笑了两声,指了指身后的护士站,试探着问:“原小姐,外头那人是您朋友?”   原鹭挑了挑眉,把眼睛往护士长身后瞭了瞭,没见着人,七八个小护士把人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外,连人一个衣影都没有放进来。   “把人让开我看看。”   小护士们听了立马游鱼似的散了。   门口的人露出半个脑袋来,原鹭的眼梢一触及这半张脸心就突突得厉害,却怎么也想不起这是谁来,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打心底里害怕。   “早听说乔奶奶也住这里,刚她们喊原小姐我就知道是你。”青年穿着件zegna的黑呢拼接皮翻领短外套,一顶毡帽压得眉眼低低的,好像对原鹭很是熟悉。   “你是……?”原鹭实在没想起这号人物来,也就不打场面话了。   青年摘了帽子,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也疏俊起来,“我是当年跟林慕经常一起打篮球的那个啊,你忘了?咱们仨还经常一起溜冰,你摔成狗爬子还是我把你教会的,后来……”   原鹭听见“林慕”两个字先是懵了懵,多少年没再回忆起的一个名字今天又被提起,原鹭的脸渐渐灰下去,林慕这两个字出现在她的中学时代,也就代表了她不愿轻易被提起的过去。   原鹭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青年,冰冷地开口:“抱歉,我不认识什么林慕。”   “哎我说你怎么能这样呢,亏他当时还那么为你,行!你不认识他,我可认识你!咱们不光初中同校,高中也同校,那年你没参加中考咱们那一届谁不知道?后来你进了省高我还纳闷呢,原来你到乔家来了。”   “吴津你够了吧!?”原鹭忍不住打断他,这公子哥的脾气真是十年如一日,见着谁上火了准得把人刺得体无完肤才收手。   “呵,现在认识我了?”吴津冷笑一声:“我也不跟你吵吵,小爷我跟个娘们吵吵嫌掉份儿,我老头子也这医院里住着,回头咱再好好聊。”   听他这么说原鹭松了口气,他也还算是给她面子,毕竟这里这么多人,口舌也多。   “把你手机给我。”吴津一边掏手机一边冲着原鹭说。   原鹭的脸冷了冷,直接回绝:“没带。”   吴津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得,我要真要也用不着你。”   原鹭被气得瞪了他一眼,“把你的手机拿过来,我自己存。”   吴津嘿嘿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看得原鹭都晃眼,原鹭一边愤懑地往他手机里存自己的号码,一边也没忘回几句嘴:“烤瓷牙哪儿做的?忒失败了,跟口香糖糊牙上似的,只有白都没缝儿了。”   吴津得了便宜也就不接茬儿,又问了一句:“号码没错吧?”   原鹭把手机砸还给他:“错了你不也有办法把对的弄到手?”   吴津接住手机,给她竖了个大拇哥,挑了挑眼色神情简直眉飞色舞,一把将她单手搂住,把唇凑到她耳边,下巴磕在她肩上,喃语着说:“有人找你很久了。”   原鹭的心咯噔一下,整个心跟棉花似的被硬拳头揍了一拳,能感觉到撞击却感觉不到疼痛。   “你们在做什么。”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十八层,赫然走出来个高大的身影吓了两人一跳,原鹭和吴津立即触电一般各自弹开,然后面面厮觑。   两人的眼神互相疑问:“这人你认识?”“这人谁啊?”   原鹭面对着这张冷冰冰的脸,感受着来自第三方身上冰冷的寒气,从对方棱角分明眉眼里终于认出这个人是谁——乔正岐,她到乔家六年来从未谋面的“哥哥”。 ☆、第二章   原鹭就觉着前几天还艳阳高照今儿个却飘起大白一准没好事,果然就遇上了两尊菩萨。里头老太太已经哭嚎上了,要不是右脑血栓身子瘫着起不来,就差没从床上蹦起来给乔正岐抡几锤子。   “正岐,你怎么才回来,你奶奶这都躺床上五十来天了,里里外外旁支儿亲戚八竿子打不着的都来瞧过了,你们这一家子我拿什么说你们好!”乔大姐好几年没见着侄子,他又是没招呼没音信儿地来医院,一时又气又喜,生怕老太太气昏过去就先替老太太骂上给老太太败败火。   乔三姐也不眼拙,老母膝下统共这个一个亲孙子,老人家自己骂骂也就算了,哪里舍得真让旁人刺啦几句,于是打个轮回唱白脸:“外头都还鹅毛似的雪片子,怎么还只穿着件薄稀稀的衬衫,再说了这天气路上开车还嫌打滑看不清呢,市里的学校全都停课了,你来也不打声招呼叫老陈去接你,这路上得当心,没个老手掌舵多不安全!”   听乔三姐这么一说,老太太气也消了大半,又心疼起孙子来,板着半张脸私下里偷偷打量孙子是胖了还是瘦了。   老太太眼睛突光突光的一直盯着乔正岐看,乔大姐在一旁说:“刚吃了降压药,这会估计控制住了,你奶奶说话不大好了,有时候能说上一会,有时候连张嘴都没力气,精神头也是一时好一时坏,趁你奶奶还有劲儿说话的时候你多跟你奶奶唠几句。”   乔正岐看这情形就没说自己是带队回国做课题来了,不然老太太听了肯定非气得真从床上跳起来弄死他不可。   “奶奶都这样了也不指望别的什么,就一样不放心,你都要三十的人了怎么还没个定性?咱们不比别人家,你爷爷仨闺女就你爸一个儿子,到了你这辈儿赶上计划生育,人丁就更数不上人头,你爸又不是在外头胡来的人,这么多年跟你妈红过脸没有?奶奶心里头明白,你这是到外头躲耳根子去了,可奶奶岁数大了,这回多少也知道过不去了,等不了你了。奶奶就问你一句,这么多年在外头有相中的没?”   乔老太太紧紧摁住孙子的手,目光炯炯。   乔正岐面对老人家渴盼的眼神也是无奈,他倒想现在就捆一个到老太太面前当数得了,这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不是初一就是十五,每回家里有人打美国过一见面就是问这事,这家还怎么回得了,这回真是老太太不行了他才回来,要不然他还觉着这是家里的苦肉计。   面对孙子迟迟不做回答,老太太心灰了大半,撒了手也不拽着孙子了,嘴巴一撇,不耐烦道:“你要是真有孝心,就趁着我还没合眼紧着日子用心找找,你几个姑姑早帮你相好了,这回可不许再黄了,那么多户人家总能挑着一个合你眼的。”   原鹭在病房外听了半天,里头这是逼上婚了,她现在进去不合适。   “原小姐?”护士来查房见她站在门外,招呼了一声。   原鹭赶紧对着护士使劲“嘘”,可惜晚了,里头老太太听见了就提嗓子问:“鹭儿在外头呢?半晌没见到人,你哥来了你进来见见他。”   原鹭的头皮瞬间发紧,呵呵,刚刚已经见过了。   老太太把原鹭招呼到自己跟前,指着乔正岐说:“都是你哥不像话,这么多年没回过家一趟,你们哥儿两个今天这是头一次打照面。”又看着原鹭说:“正岐,这是咱家的闺女,打六年前你就该见着,你妹妹比你孝顺,老太婆我倒床上了全指着她给我做伴儿,你跟你姑姑生的那几个没一个顶用。”   老太太疼爱原鹭就万分护她的短,怕乔正岐不给原鹭面子不认她,就以命令的口气强硬把原鹭给认到他名下。   原鹭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没底,毕竟谁也不认识谁,平白无故地冒出一个妹妹谁乐意,还好乔正岐只是简略地打量了她一下就没说话了。   老太太瞧这情形,自个孙子的脾气哪里能不知道,没吭声就是不反对老太太管原鹭做孙女,自然也就是认下了这个妹妹。   乔老太太的心事算了了一桩,舒了口气乐呵呵地拉着原鹭的手说:“刚我还说你哥来着,现在也说说你,你也不小了,别学你哥的坏,姑娘家上二十了就该留着心眼相看合适的人。明年你就毕业了,奶奶不想你书念得多高,虽然你是这块料,但奶奶就怕你心气高被耽误了。你的心思多你爸妈这几年又没在你身边,你受的委屈奶奶都知道,可惜奶奶老了很多事情都不能为你瞻前顾后了,以后你找个好人家奶奶这辈子的最后一桩心事也算是了了。”   这番话听得原鹭不是滋味,老太太是真心疼她,这个家里最把她宠的天上地下的长辈,要不是她为她撑腰,恐怕到现在她还是六年前那个连走进乔家大门都不敢挺直腰板的原鹭。   老太太躺在床上好一阵子打量原鹭,孙女虽说不是乔家出身,但模样却比她三个姑姑还出彩些,身量拔高修长,面皮儿白净,鼻子眼睛都生得好,一点也瞧不出原来出自穷苦人家。   “奶奶您放心,我知道的。等明年我参加工作了我自个就会有主意的。”原鹭心里早就下定了主意,她要早点工作,早点独立出来,老太太年纪高了父母又常年在国外任职,老太太一走她一个人呆在乔家也没什么意思。   原鹭能这么说老太太就明白她这是已经拿定了主意不继续往下念书了,心里欣慰许多,又嘱咐几句:“奶奶怕是没那福气了,既然你定好了主意就让你爸妈去台里说一声,看看你想做哪个叫他们安排好,有一样奶奶不许你去做,什么战地记者那是拿命去赌的家伙事儿,你帮着台里剪剪片子最好,也不用抛头露面的,回头我得交代你秦叔叔把你看好了。”   原鹭也没想过做战地记者,这国内的事情都整不明白了,哪还有心思扑到枪林弹雨上,就说:“这事儿我自个也有主意,您就别操心了。”   乔大姐许久没见老太太一口气说了这么久的话还兴致头一点没退下去,高兴地应道:“妈看着是要好,今天这精神头前几天那是没法比,赶明儿雪停了出太阳了没准还能推着轮椅溜一圈。”   乔三姐也应和着:“是啊,妈今天精神好,一会让厨房多弄几样,估计也能多吃几口,正岐一回来可不就是灵丹妙药,妈这一高兴病都好了大半。”   瞧着老太太还这么有劲儿,姐妹俩心想熬过年三十是不成问题了,这后面的事情办起来也喜庆些。   老太太看了她们姐妹一眼没说话,被她们这么一点醒,精神似乎又下去了,连咳了几声,稍喘定了又接着说:“正岐,奶奶说的话你都记住了?这几天要是有空就让你姑姑们把姑娘约出来见见。鹭儿也跟着去,你帮你哥在一旁相相,你们年轻人那一套我们是跟不上喽。”   乔正岐心里一阵鄙夷,老太太的小眼线真是安插得及时,他连句回嘴的话也说不上。   其实这事不光乔正岐不乐意,原鹭也不愿意,她跟乔正岐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就帮着老太太监督他相亲,以后乔正岐还不得膈应死她?   原鹭替老太太缓了缓胸口帮她运气,紧靠着老太太说:“奶奶我年纪小哪里能相看得了人?没那道行。真要相看未来嫂子还得长辈说了算,爸妈不在,姑姑也是一样,有姑姑在一边帮忙相着,人姑娘心里也有谱觉得咱家对人姑娘重视。”   “是吗?”老太太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就改口说:“得,老大老三,你们谁介绍的姑娘谁就在一旁帮忙相看,多勤快些,毕竟是咱们看媳妇没有咱们这边怠慢的道理。”   “欸,妈这事儿您放心。”   老太太一想既然让女儿帮忙给孙子相对象了,没道理把孙女撂一边,都到了男婚女嫁的年纪,倒显得自己一把秤杆儿偏了谁,于是接口道:“既然鹭儿明年定下了去工作,那你们姐妹几个也帮着留心合适的人家,早早儿打算起来也还能挑挑拣拣几年。”   乔正岐盯着原鹭,眼神来来回回几遍,看得原鹭浑身不自在,她偷瞥了一眼乔正岐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就明白过来他这是拿刚才在护士站那边的事情打趣她。   他刚出十八楼的电梯就看见她和吴津抱在一起,还非得是在老太太的楼层里被他撞见,人会怎么想?八成是觉得老太太都还在里面躺着,外边这都搂上了,她和吴津怎么一回事人就没想法?按正常人的眼光来看,这事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光是想想原鹭就脑壳发麻,再加上老太太一直强调她也到了该处对象的年纪,这说明老太太的意识里她是单身的,她和吴津刚刚那事在乔正岐看来就该是私瞒老太太说了谎。   这事儿巧的也真是天上地下差一分一秒都能太平过去了。 ☆、第三章   乔家的主宅在西郊,这几年几乎算是半闲置着,原鹭的养父母被外派了,平时原鹭也只是周末偶尔回来住上一晚,第二天又匆匆赶回学校去。这么大的四层独栋楼只有两个乔家的老保姆帮着打理,房子空荡荡的也没什么人气儿。   可乔正岐一回来,这屋子立马活了似的。花园里的朱丽叶开了今年的第二茬儿,温暖又迷人的橘黄色;花园中央的海豚喷泉又被引上了水,彩色射灯在夜里能把喷泉的花洒映出七八种绚丽的颜色。就连pony,乔家一只八岁的西高地都知道真正的主人回来了。   原鹭看着pony在乔正岐的怀里撒欢打滚都快半个钟头了还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真是狼崽子怎么喂也不亲,自己平时不对它挺好的么?这会见了乔正岐居然连正眼都不带瞧她的。   “po,该停下来了。”乔正岐揉揉它的脑袋,把它放到沙发上。   “小东西可恶的哩,不好好安慰一通就不罢休。”张阿姨从楼上下来,抱了两团换下来的被子,“阿岐,你房里的东西都没动,这几年都是一星期打理一回,你看看要是缺了什么打个电话让人送过来。”   乔正岐的房间原鹭去过一回,就那一回还被张阿姨前前后后念叨了半个月,平常她是不许任何人进去的,张阿姨可宝贝着乔正岐的每一样东西,旁人摸都摸不得。上海阿姨的脾气钻得很,说话也带着股上海人吴侬软语的娇气。   “鹭鹭呀,侬的衣服这星期带回来洗没有?学校洗不干净的,带回来阿妈帮你洗,讲不听噶回事?”张阿姨翻了翻原鹭带回来的行李箱,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内衣和几本专业书。   原鹭有点尴尬,张阿姨当着乔正岐的面就翻她的行李,里面放的还是内衣。   原鹭烧着脸,一边抢着拉上行李箱,一边说:“阿妈,我晓得啦,下次带回来。”   乔正岐一听,居然在边上说了一句:“上海话讲得挺好。”   原鹭瞪大了眼,有点受宠若惊,打从医院回来,一路上这主儿就没跟她说过一句话,这会冷不丁在一旁搭话,倒让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   “啊,阿妈在家一般都讲上海话,几年下来也就会几句了。”   原鹭自顾自地解释着,乔正岐没再搭腔,转身往楼上去了。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原鹭彻底松了口气,必须得离这主儿十米开外她才自在。   晚饭的时候张阿姨炖了锅海参乌鸡汤,原鹭饿得眼睛都直了还不见乔正岐从楼上下来,张阿姨冲楼上催了好几遍没人应,转头对原鹭说:“鹭鹭啊侬哥肯定是累了睡着了,别上去叫他让他好好睡一下,你先吃好不啦?”   乔家饭桌上的规矩是人齐了才动筷子,原鹭自从来了乔家,更是规规矩矩的,张阿姨怕她饿着,就说:“一会我再给你哥做点热的,你先吃了。”   原鹭本来还打算等一等,听张阿姨这么说就不等了,刚拿起筷子楼梯上却传来了动静。原鹭抬头一看乔正岐显然是刚洗完澡,头发只简单地擦了擦,凌乱的发梢还滴着水珠,身上披了件o家的浴袍,原鹭就这么半凌空地举着筷子看得目瞪口呆。   她知道乔正岐不是一般的人,却不知道他不一般得这么让人赏心悦目。   “阿岐下来啦?刚叫你好几声你没应,快吃饭吧。”   原鹭略微尴尬地把已经拿起来的筷子放下,本来想打声招呼,可是那一个“哥”字绷在嘴里怎么也叫不出口,不叫哥又能叫什么?好别扭啊……   “呃,吃饭……”原鹭低下头,隐藏着可疑的脸颊。   张阿姨看出来原鹭的尴尬和窘迫,一边替乔正岐盛汤一边拿捏原鹭:“鹭鹭你哥回来了你要多跟他接触,别不好意思,兄妹两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刚开始陌生有点不好意思,就像你刚来的时候多让人操心一天下来也没几句话,可是现在多好,跟你爸爸妈妈奶奶他们多亲,你也要这样亲你哥哥。”   乔正岐咳了一声,接过张阿姨的汤碗,显然对张阿姨的话不太认可。   张阿姨瞄了眼神情淡淡的乔正岐,觉得自己也没说错话呀,怎么他就不高兴了?白捡个妹妹还不高兴哦?他们这样的人家就怕人丁少,原鹭又是多让人省心的一个女孩子,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吃完了晚饭原鹭带着pony去小区里遛,pony解决完狗生大事就一心急着回去找乔正岐。原鹭一路喊它一路跑,平常是怎么哄也不肯回家,今天倒好,拉完撒完姑奶奶都不认了一个咕噜眼就急着回去见旧主。   原鹭在后面追得有些生气了,忽然觉得自己的世界因为乔正岐的出现又一次要开始崩塌,就连一只狗都在时时刻刻提醒她她是这个家的外来者,一旦真正的主人出现,她所面临的问题将会一个一个地接踵而来。很不幸,乔正岐看起来似乎不太喜欢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给她露过笑脸。不过将心比心,她也知道谁会稀罕凭空多出来一个人跟自己分享自己拥有的一切?   原鹭一路心烦意乱地回家,在玄关门口遥遥地瞥了一眼在沙发上斜靠着的乔正岐和他腿上正high的pony,顿时有种心灰意冷的念头。   这家的主人这家的狗,她还回来干什么呢?   “回来了?po自己跑回来的,还以为你丢了。”乔正岐跟她说话,连眼睛都没有抬起来,依旧盯着电视屏幕,淡淡的口气,淡淡的问候。   原鹭“嗯”了一声,不想说话,径直上了楼。   她的房间在二楼,恰巧在乔正岐房间的下面,原鹭走到房间门口看到地上的东西愣了楞,门前放着两盒吉利莲的白巧克力。原鹭弯身拿起两盒巧克力,盯着发了好一会呆,也许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坏,乔正岐或许……没那么讨厌她?   原鹭被这两盒巧克力打了气,心情也好了很多,可是一打开手机心情立马又乌七八糟生黑烟了。   吴津给她发了条短信:下星期六晚六点初中同学会,地点:g大会馆,另附“务~必~出~席”四个字。   多少年没聚的一帮人,能有什么共同话题?无非是看看男同学谁混得好,女同学谁美出了新高度。而且初中的那些人,如果可以,原鹭是一辈子也不愿意再打交道的。口舌是非的事,见高踩低的事她一桩一件也不想听不想看。   打开微信果然通讯录那一栏新增了一个好友请求,头像是airjordan的黑白标志,原鹭正愁没气撒吴津这小子就冒头了,于是想也不想就通过了验证。   “高兴了不大少爷?非得把我往是非坑里推不是?我哪点对不起您了?而且我们好像也不是特别熟吧?”原鹭劈头盖脸地发了一段语音过去,连字都懒得打了。发完立马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根本不屑听吴津这小子的叽歪言辞。   等她洗完澡出来再拿起手机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的事了,对方回复了一条文字消息,原鹭点进去:好吧,好像我们真的不是特别熟……   看着这样的回复,原鹭的心咯噔了一下,一看对方的回复时间在二十分钟前,心就更沉了下去。原鹭有些颤抖地点开对方的朋友圈,最新的状态在十二月二十四号,原鹭点开照片,今夜的网速格外好,一秒就打开了,这是一组平安夜海归协会的圣诞趴照片,原鹭几乎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合照里的那个人——林慕。   早该想到的,吴津拿了她的号码,除了他自己会加她,另外一个人也可能会加她。   原鹭很快就把林慕的朋友圈扫了一遍,也掌握了许多他的近况,剑桥的r已经修完,入职了纽约证券交易所,他的人生几乎快了别人好几步,当别人还苦苦挣扎在本科毕业论文的时候,他已经修完了硕士学位并且拿到了全球第一大证券交易所的offer,甚至仅仅入职一年半的时间就被派到了中国成为大中华区的代表。   这样剽悍的人生,原鹭实在不敢企及,这样天之骄子的人物能与她产生交集,似乎也就只能在仍旧懵懂未懂的学生时代。林慕,她久违的天才同桌。   原鹭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页面转回了微信聊天界面,反复听了好几遍自己的语音,真是好想去死一死,自己怎么会用那种口气跟林慕说话。   那个跋扈野蛮粗鲁的女声真的是自己发出来的?   原鹭正对着自己的那条语音苦大仇深,对方却又发来了消息:睡了?   原鹭的心雀跃之余又有点小懊恼,想了一会才回:没。   对方很快就回了消息:惹你生气了?   原鹭不知道该怎么回,就简短地回了三个字:不是你。   【我知道不是我,吴津?】   原鹭看着吴津两个字哼笑了一声,打了个“嗯”字。   【说话吧,刚那样挺好的。】这一条文字消息刚来,下一条语音消息就跟上了:“有点晚了,快睡吧,下次聊。”   原鹭听着话筒里温厚的男声,顿时脸烧得滚烫,就连心跳也跟着乱了节奏。原鹭红着脸,有点怕被发现似的,小心翼翼又按下语音听了一次,反复咀嚼听了三四次才回了个晚安的表情。   这一夜,原鹭细细地看了林慕的每一天状态,甚至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漏过。这一天,原鹭忽然觉得,其实她的过去也并不全是灰暗,至少林慕这个神话一般的存在曾带给少年时的她一丝光亮。   曾经有这样的人出现,真好。 ☆、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原鹭顶着两只青眼就回学校去了,学期的最后几天虽然已经结束了所有考试但还没到学校规定的放假日期。原本想早点走避免撞见乔正岐,没想到等她收拾好东西下楼的时候乔正岐已经坐在沙发上喝咖啡了。   原鹭说了声“早”,翻了份今早的报纸夹到包里,看了眼乔正岐:“我要回学校了,大概下周五晚上回来。”   乔正岐放下咖啡杯,指了指茶几上的两片吐司:“不吃了早饭再去?我九点十分在你学校有个会议可以送你去。”   原鹭的表情活脱脱像被人踩了一脚,支吾地说:“我八点还要去图书馆找老师讨论论文开题。”   “哦,那走吧。”   原鹭舒了口气,紧接着乔正岐的那双长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原鹭的神经马上又紧张了起来,不确定地试探:“你也这么早去?”   乔正岐看了她一眼,抬手整理着衬衫袖口的纽扣,懒懒地回应:“随便。”   原鹭瞪大了眼,随便?怎么个随便?是走还是不走?   乔正岐没给她太多的思考时间,直接用行动告诉了她,挂在玄关口琉璃青杏枝上的车钥匙被乔正岐单指勾了下来,乔正岐把车钥匙丢给她,甩了句:“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我去拿文件”就施施然地上楼了。   张阿姨从厨房里出来,扫了眼茶几上剩的吐司和咖啡,抬高了音量冲着楼上唠叨:“阿岐呀,怎么早饭又不吃啦?喝点咖啡怎么当数。”转头看着全身打点妥当准备出门的原鹭,立马摇了摇头,颇是哀怨地说:“阿拉真是被你们兄妹气得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早饭一个个都不学好不吃,外头那些东西怎么比得上家里好?”   原鹭赶紧哄她:“阿妈,早饭我赶着去学校来不及吃,星期五回来我想吃红酒炖牛腩,阿妈炖的牛腩比米其林三星还厉害,我和我同学讲,他们都说要来尝哩。”   张阿姨被哄得开心,佯啐她道:“小馋猴,晓得啦,星期五晚上早点回来。”   *******   g大是这座城市最古老的院校,早在建国前就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学府,无论是学术成绩还是师资力量眼下国内能与之比肩的也就只有c大了。然而这所大学远比原鹭想象得复杂许多,里面的学生或许很多是凭自己真实的能力进入了梦想的大学,但也有相当一部分的某类人群集中在生源之中。   在g大里,原鹭并不稀奇见到吴津甚至许多熟悉的面孔,他们和原鹭一同从省高毕业顺利进入g大,二者唯一的区别就是原鹭是以当年省高文科高考状元的身份进入g大,而其他人则是在舒舒服服地过了一个漫长的高三毕业假期后,依旧享受着最顶尖的教育资源。   省高有个噱头又称“子弟干校”,顾名思义,“子弟”和“干校”两个词一出来,大约所有人也就都明白了这里头的学生谁也得罪不起。   原鹭在省高得罪了许多人,到了g大,依旧“不得不”得罪更多的人。她是那群人里的异类,无论说什么又或者做什么,甚至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她存在的本身就会激起许多人的不满。   但是g大相较于省高,至少是一片更宽广的土地,找一两个臭味相投的人永远不是问题。在g大三年多的时间,也许是原鹭这一生迄今为止最快乐的时光。   乔正岐把车停在了g大的图书馆前,大清早路面的积雪还没及时清理,路上的行人行走速度似乎也跟慢镜头播放似的。   “学生卡你带了?我进去买杯热卡。”乔正岐熄了火,准备和原鹭一起进图书馆。   原鹭从后视镜里偷瞥了眼乔正岐,看来他对g大还挺熟的,不用自己指路都开到了图书馆,甚至里面有卖热卡都知道。   “图书馆前面好像不准停车啊?”原鹭嘀咕了句。   乔正岐拔了车钥匙,推开车门,抬腿下车,撂眉:“那就快点儿下车速战速决?”   原鹭进了图书馆随便找人借了张学生卡把乔正岐混了进去,和他一起去图书馆的咖啡厅买热卡。这家伙仗着自己腿长,压根儿没捎带着她,熟门熟路的一路径直往咖啡厅走。原鹭严重怀疑他在美国的这几年里是不是瞒着家里人悄没声地回国到过g大好多次。   看着乔正岐走在前头修长的背影,原鹭忽然才发觉这人身上自带一种学霸气息,这背影的气质简直和浩渺学海般的图书馆融合得天衣无缝,难怪刚刚进来的时候门卫没有拦住他。   原鹭紧着脚步跟在他的后面,还在思考吃什么当早餐的时候乔正岐已经在吧台点完了餐,原鹭挪着不情愿的步子跟他一起挤在吧台前面,翻了翻菜单要了份金枪鱼三明治和一杯燕麦酸奶。   两个人第一次靠的那么近,气氛略微有些诡异。   原鹭只觉得自己的头顶被一团无名的冷气压包围,乔正岐的左臂贴着她的右肩,原鹭为了缓和气氛于是装作很自然地和他隔出一段距离掏钱包。   乔正岐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就说:“钱我已经付过了,大概还有多,已经转存到你的学生卡里了。”   原鹭吓了一跳,自己的学生卡不是在自己手上吗?如果存的话至少要知道卡号,那么他又是什么时候记住了自己的卡号?难道是刚刚一起用学生卡进图书馆的时候被他看见了上面的卡号?   一遇到乔正岐这千年老精,原鹭感觉自己原本爆棚的智商开始有些不够用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是让原鹭的大脑当场当机。   她的专业课老师,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跟她约今早八点整在图书馆见面准备讨论开题的罗大讲师,看见她和乔正岐在吧台,大步流星地从对面走过来,居然直接忽视了离他很远就开始抬手打着招呼的自己,冲着旁边的乔正岐诧异又兴奋地喊道:“学长,你在国内?”   好吧,她被无情地忽略了,明明她才是跟他有约的人好嘛。   原鹭把凌在半空中打招呼的手势略是僵硬地转为捋了捋鬓角的碎发,尽量把刚才的尴尬掩饰得水过无痕,鸟去无踪。   “昨天刚回来的,带了个团队回来做课题,本来想晚点约你的,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罗诱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乔正岐身边的原鹭,再看看二人的神色,好像明白了什么。   “原来原鹭就是学长你的妹妹,真是,我早该想到的。”罗诱冲着原鹭笑得分外亲切,全然没了平时在课堂上的严肃,“之前学长你提了句,我没放在心上,现在回忆起来看来是我粗心了。”   乔正岐咳了一声,明显带着打断的意思问:“你喝点什么不?”   提了句?原鹭耳尖,一下子就抓住了话柄里的猫腻。她把目光移向乔正岐的万年冷山脸,目带犹疑。乔正岐跟罗诱提过自己?虽然可能只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句,甚至被罗诱毫不经意地忽略了过去,但从罗诱的反应来看,乔正岐的确关注过自己,而且并不像表面上对自己那么漠不关心。   原鹭捕捉到了这个转瞬即逝的细节,实在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也许乔正岐从很久以前就看不惯她了吧?都是成年人,谁能接受自己的家被一个毫无血缘的陌生人占去,父母原本对自己完整的爱也因此裂出了缝隙。   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为了生存,为了摆脱可怕的命运,她只能默默地选择当一个默语者,既来之则安之,既予之则受之。她欠他的,她真的还不起。   罗诱顾着和乔正岐寒暄,就把开题的事一并带到了三人的餐桌上。他们聊着去年冬天在拉斯维加斯的冰钓和滑雪,原鹭默默地在一旁听着,时不时搅动杯子里的酸奶燕麦。   透过二人的对话,原鹭得知罗诱是乔正岐在麻理低一届的学弟,因为同样是c城人,并且都是高中就开始在国外念书,加上平时志趣相投,二人的私交甚好。   这种另一个世界的对话,原鹭拼命想跟上他们的思路,刚刚听明白了滑雪的装备他们却猛地一转把话题投到了麻理的学院资金上,几个这样的轮回下来,原鹭也不打算仔细听了,转而投入到为二人服务茶水的事业上。   乔正岐早上只喝了点咖啡,眼下又只喝了热卡,原鹭觉着这样伤胃就起身去给他买了份椰蓉吐司,顺带给罗诱又续了杯摩卡。   原鹭把吐司放到乔正岐的面前,又把新一杯的摩卡给罗诱换上。乔正岐瞥了眼吐司,原鹭看那表情还以为他不喜欢,心想矫情死这大爷算了,家里不吃到外头还不吃,饿死谁谁知道。   原鹭低头专心地看起自己准备的论文思路来,过了很久才恍惚间听见耳边有个短促的惊叹声“啊”。   原鹭抬起头,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就听见罗诱哭笑不得地说:“这东西学长你还吃得下去?我是回国后再也没吃过,哈哈,有饭有菜还吃它做什么。”   原鹭皱了皱眉头,目光来回扫视着罗诱和乔正岐,看着乔正岐面前的空碟子这才明白过来罗诱是在说被乔正岐吃光的椰蓉吐司。   “嗯……很久没吃,偶尔一次也不错。”乔正岐若无其事地应道。   罗诱一脸讨饶的表情:“就算枪摁在我头上我也是再不吃了,当年在国外的实验室里可算是吃吐了,还是咱们中华料理真丈夫,天天冷食儿面包饮料的真不习惯。”   所以其实乔正岐根本不喜欢吃吐司?   原鹭仿佛被雷劈了个焦头烟脑,瞬间回想起早上张阿姨给乔正岐准备的吐司被他纹丝不动地剩下了,但是……自己给他买的吐司他却吃得一点没剩。   所以,这其实能不能算是一种示好? ☆、第五章   八点五十分的时候乔正岐起身去参加会议了,原鹭大概知道他要参加的是什么会议,刚刚进图书馆的时候,图书馆门前的led移幕里有硕博论坛召开的提示。   麻理和g大今年有对接交流的项目,原鹭心里有数乔正岐绝非等闲之辈,只是想不到他年纪这么轻还不到三十就已经负责带队交流,平时乔家的几个姑姑话语里提及乔正岐的时候都是一副眼睛长在头顶的表情,原鹭听得模棱两可,隐约能听出了不得的意思,却根本没想到乔正岐的职称是正教授。   大约这就是资本主义与国内体制的区别,国内要想评上教授,光是教龄这一头就能压死一片,再加上人情往来,长袖善舞者又踩了一片下去,等熬到正教授的时候最起码也人到中年了。   要不是乔正岐的车因为在图书馆前违规停车被校警拖走了,原鹭还不知道“乔正岐”这三个字在g大的校政处几乎等同于通杀令。   后勤处处长喘气呵呵地赶来替乔正岐提车,给足了乔正岐面子,连哈腰带赔罪的,乔正岐露出鲜有的笑容应付了下,唇角的三分笑还带着二分的疏离。   “还有五分钟会议开始,我不是个喜欢迟到的人,能劳驾陈处长现在找个合适的人开车送我一程么?”乔正岐看了看腕表,眉头微皱。   陈处长笑得脸上横肉都挤到了一块,忙应道:“学校那么多地儿谁还能比我更熟?乔教授要是不介意,我马上就送您去。”   乔正岐开了车门把车钥匙插上径直坐到了副驾上,又想起了原鹭还在,按下车窗对窗外的原鹭说:“中午一起吃饭?下午没什么事的话我载你去医院。”   原鹭想了想,还要整理之前罗诱给的开题建议就拒绝了:“下午晚点我自己过去奶奶那。”说完后又觉得这样的回答太过生分僵硬,就补了句:“会议顺利。”然后乔正岐就升起了车窗,坐着他的大奔终于彻底消失在原鹭的视线里。   真别扭啊,慢热的自己和冷若冰山的乔正岐,从陌生到熟悉也许将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她必须花费比当初熟悉乔父乔母多几倍的精力去熟悉这个“哥哥”,至少在她真正独立生存之前她还在乔家的这段日子,她需要履行这份保持熟络的义务。   原鹭步行了十来分钟回到宿舍,竟不知道自己回家双休的这两天寝室已经发生了件大事,等原鹭到了寝室的时候,她才听说室友姚菲因为这次期末考作弊被发现已经被学校下达了劝退通知。   原鹭得知这个消息时是十分震惊的,因为姚菲出身西北农村,家里有重病的父母和年幼的弟弟,她向来是寝室最刻苦也是最勤勉谦让的一个。以她的能力期末考根本无需作弊,原鹭深知姚菲一路从西北落后小农村到全国顶尖学府g大的不易,在原本就得不到公平的教育资源的情况下,从那么一个连英语科目都是初三才开始有的偏僻西北小村里出来,姚菲的努力可想而知。   劝退,意味着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甚至连以后个人档案里都会被记上这不光彩的一笔,无论是求职还是再继续深造,这样代价太过沉重,姚菲和她的家庭根本承受不起,最严重的后果清晰可见,就是把一个和贫穷苦苦挣扎斗争了二十几年眼看着要有希望的家庭彻底击得粉碎,这不是劝退,而是要了一家四口的命。   原鹭还记得大一刚入学的时候,姚菲的父亲,一个因为在工地高空作业不慎坠楼断了一条腿的中年男人满是殷切地拄着木拐把姚菲送到寝室。他的皮肤黝黑褶皱,指甲被劣质烟熏得发黄藏垢,唯一健全的那条腿也因为常年重心落在上脚趾骨已经重程度畸变。   这样的一个父亲形象,让原鹭几乎在见到他的那一刹就快要泪涌。   她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如果他也能看见自己终于上了大学该有多好。   在原鹭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姚菲就是另一个没有在初三那年被命运眷顾的自己,或许靠着自己的努力最终也上了g大,但背后却是一整个家庭的担子压得她根本没法喘气。   原鹭一连打了二十几通电话给姚菲,打得几乎绝望,电话还是没人接听。然而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姚菲给她回了电话,但却是最后一通诀别电话。   “原鹭,我真不想死,但这回是真的没办法了。”姚菲的口气异常冷静。   原鹭的心一下被抽干了血液,她尽量稳住自己试图缓和姚菲的情绪:“菲菲,我刚知道了你的事情,你现在在哪?我想听你自己说,我不相信别人说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传出来一个轻蔑的笑声:“别人说我自己说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原鹭谢谢你,到这时候还愿意相信我。”   “你不会的,你也完全没必要,姚菲,我知道你。”   “原鹭,我的艰辛远超你的了解,你不会也不可能知道,事实是我真的作弊了。”姚菲吸了口冷气,话筒里还传出沙沙的响声,原鹭能听出来她正站在一个风大的地方。   原鹭很快就想到了楼顶这个位置,不过宿舍楼顶的门因为上次的本科生跳楼事件已经被封死,就连寝室的窗户都被钉得只能推开45°角通风,姚菲如果还在学校,那么一定是教学楼或者其他学生能自由出入的楼。   所以能断定的是:姚菲现在不在这栋宿舍里。   因为害怕坐电梯下楼手机信号会中断,原鹭只能一边从十二楼走楼梯下去,一边安抚姚菲:“为什么?以你的能力根本不需要也不屑,兴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姚菲反问:“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不需要也不屑呢?哦,大概是因为我每天都是全寝室最早起最晚睡的那一个吧,但是原鹭,有时候有些努力根本就是徒劳无功。”   原鹭一路迅速下楼,一路忍着不大喘气被姚菲听出来:“不值得的,姚菲,你说的我都明白,你想拿院里剩下的三个出国保送名额,可是如果你拿出实力那三个名额你必定稳占其一,根本不需要冒这样的风险。”   “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而且人总有侥幸的心理铤而走险,三个名额实在太少,我不知道院里还有多少关系户是根本不需要成绩就能轻松拿走名额,我只有把事情做到万无一失,让最后一个学期的成绩把总成绩提到第一才能让院里的人没有任何手脚可做。”   原鹭默了默,如果不是被这样孤注一掷的亡命徒心理一时蒙蔽了理智,姚菲怎么会走错这一步?成功对于姚菲真的太过重要了,原鹭完全能理解这种强烈而专注的渴望和野心。   终于走到了一楼,原鹭看到楼层标志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因为间歇不停地运动开始颤抖,她握紧手机说:“就算不出国,你毕业后照样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喘口气儿然后结婚生子,这不都是你之前构想好的么?你把自己过得太辛苦了。”   姚菲明显一愣,过了很久才回应:“是啊,如果当初不把自己过得这么辛苦,或许现在就已经找到工作,到明年过年就能给家里还上一大笔债了。”   话筒里传出来的风声越来越大,原鹭仔细地分析着电话里姚菲所处的环境,除了风大之外,还有一种不规律的类似机车转动的声音,频率几乎和话筒里风的沙沙声成正比,风声大,频率就快。原鹭很快就联想起地理楼天台上的风车,虽然没有上去过,但每回去逸夫楼上课的路上都能看见地理楼上的风车,而且那里距离宿舍只有七八分钟的路程。   原鹭分析完觉得姚菲在那里的可能性非常大,渐渐有了信心,和姚菲交谈起来也稍稍不太过于警惕和拘束:“只剩最后几个月就毕业了,学校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地方,你和老师他们说过你家的情况没有?读书人最容易动恻隐之心,老师他们饱浸书学那么多年,更能体会人情世故的难处,你把困难和他们说,他们肯定不会太决绝的。”   姚菲一方面极度自卑,却也因此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太过于维护自己的自尊心。原鹭猜出几分事情落到这个局面大概和姚菲打了牙齿往肚里吞的性格有关,她不太愿意把自己最难堪的一面抛之于众。就连每年的贫困助学金,她都是悄无声息地领了,尽量不引起身边同学的注意。   原鹭接着说:“既然现在还只是到通知的层面没有到劝退令的地步,事情还有转机,如果你真心把我当朋友就请接受我的帮助,让我们一起把事情降低到最不坏的层面。”   姚菲似乎有些被她说动,可是仍旧嘴硬地犹疑:“哪里能那么好解决,我没有背景没有人脉,人微言轻,谁能听进我的话?”   原鹭深呼吸一口气,把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打散,开口道:“我说自己和你一样,都是穷人家出身的孩子,都吃了不少苦,但是请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这次我一定能帮到你。”   原鹭走到地理楼的顶层,顶层的门开着,刀子般的冷风呼呼地从铁皮门里钻进来,原鹭终于在风车下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放下手机,鼻子酸涩,强忍住哽咽对着那个身影大喊:“姚菲,回来吧!我一定用尽全力帮你!”   姚菲的全身仿佛在那一瞬间被定住,很久都没有转过身来。   原鹭上前一步步地走向她,最后紧紧地拥抱她,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声大哭。   原鹭看着姚菲就觉得自己也好委屈,明明都那么努力了,命运还要这样摆她一刀,这世道究竟是要让谁活?   地理楼上的风车转啊转,呼啸的风从扇叶的棱角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看不见的摆痕。   原鹭仰起脸孔倒流眼泪,拿起手机摁下了一串熟悉又陌生的号码。 ☆、第六章   “原鹭?”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出来,原鹭就瞬间愣住。   他怎么知道是自己?   “说话。”   原鹭吸了吸鼻子,用鼻子“嗯”了一声。   “哭了?”   原鹭哑言,又吸了吸鼻子。   电话另一端的人似乎是自嘲地笑了一声:“才不见一会就哭了?还好不傻知道打电话。”   原鹭原本就奇怪,听了这话就觉得什么地方更奇怪了。自己从没给乔正岐打过电话,而且自己还没开口说话他就知道知道这个号码是她的,不过她自己也奇怪,原本一串只在家里座机来电显示里见过的号码却在潜意识里记得这么清楚。   原鹭鼓起勇气说:“哥,能帮帮我吗?”   这是她第一次叫哥哥,生涩而又带着些亏心,叫的面红耳赤,幸好哭得稀里哗啦又在风里冻了那么久就遮掩了过去。   “嗯?”乔正岐对这个叫法似乎有异议,甚至还有些捉摸不透的其他意味,“什么事?”   原鹭原本想开口,但话筒那边传来了一声“乔教授您出来时间有些久了,您看讲座是不是现在继续?”原鹭这才反应过来乔正岐还在硕博论坛的讨论会议,自己刚才给他打电话有些冒失了。   她立即改口说:“中午我等你一起吃,到时候跟你说。”   乔正岐有些无奈地笑了,早上问她要不要一起吃中饭她拒绝了,他就应下了学校中午的饭局,现在她又返口了,倒真有些头疼了。   乔正岐压低声音紧促地回复说:“一会我用另外一个手机给你发短信,以后在国内用那个号码,这个是国际长途,我先进去了,短信联系。”   电话挂断几分钟后原鹭收到了一条短信,一看是10086发的话费账单,居然一会功夫就欠了三百多,简直累感不爱,坑爹的国际长途坑爹的中国移动。叮当又一条短信进来,话费余额一下从负值变为为+631.45,原鹭懵得还没跟上节奏第三条短信又进来了:在图书馆咖啡厅等我,讲座完了去找你。   原鹭眼下最着紧的事是把姚菲安顿在哪,宿舍大约已经回不去了,事情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是非地还是少去为妙。原鹭和姚菲说:“菲菲要不你和我去散散心吧?还有几天就放寒假了,等下学期来事情也淡了下来,况且下学期很多同学都去工作或者实习了不在学校,过了这几天就不会太难熬的。”   姚菲点了点头,可是一时也不知道在这所城市还有什么去处,要是去住宾馆又舍不得那几百块钱。   原鹭自然知道她的为难之处,但她自己也只是一只檐下燕,乔家她是万万不能带姚菲回去的。原鹭有两个顾虑,一层是乔正岐是乔宅真正的主人,他现在回来了,她擅自带人回去总是不好;另一层原鹭顾及姚菲的自尊心从未对她说过她和乔家的关系,现在情况特殊,要是姚菲知道了原鹭一直以来都瞒着她必然会对原鹭的信任里画上一个问号。   原鹭思忖了一会说:“南大湖的景儿你不是一直都念叨着要去么?这都快毕业了总要去一回,我们这几天去就那里打发时间,而且那里的民宿听说也好得很,冬天烧的土炕可热乎了,价钱也不贵。我请你去玩,就当我尽地主之谊,你也不要推辞了,这事儿咱们就这么定了。”   姚菲其实有些奇怪,她原本以为原鹭会带着她回家,没想到她却要带着她去南大湖散心。可眼下姚菲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千里鹅毛,雪中热炭,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候有人愿意拉她一把,她的感激早已弥盖过了仅剩的可怜自尊。   “谢谢你,原鹭。”姚菲叹息着握紧原鹭的双手,“谢谢你愿意帮我,不论结果会是什么样,我都会接受,大不了一切从头来过,天大地大总没有绝人之处。”   从头来过的结果未必如意,原鹭沉吟:“下午我和你一起去找老师,现在我们先一起回寝室收拾东西,这学期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你记得把你回家的火车票还有证件之类的带好。”   姚菲在寝室收拾行李的过程中没有吐露任何一个字,而其两个室友以为姚菲这是要退学了,既想安慰,又怕戳到了姚菲的痛处,于是一直默默地看着姚菲收拾。731寝室三年多来从未有过这样尴尬地场面,最后还是由姚菲亲自打破了这个死寂般的局面。   “我走了,你们多保重,如果有机会的话还要和你们踩着门禁的点一起去北2食堂买馄饨宵夜。”   “姚菲……”   姚菲把眼珠子往上转,尽量忍住眼泪,拉起行李箱选择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寝室。   原鹭和另外的室友说:“我和她一起走,你们不要太担心,她会想开的。”   随后原鹭和姚菲一起去了图书馆,原鹭让姚菲在三楼的中文阅览室先看会书,她自己则在下面的咖啡厅等乔正岐在硕博论坛结束后来找她。   *********   十二点四十的时候乔正岐终于出现在咖啡厅门口,原先原鹭还担心他没有学生卡进不来图书馆,但一想自己的担心肯定是多余的,乔正岐是谁,怎么可能让他自己被堵在图书馆门口,于是也就少操了那份心安安心心地一边喝果汁一边等。   乔正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怎么这会还喝饮料?一会该吃不下饭了。”   “哦”,原鹭放下手里的果汁杯端坐好,“咱们午饭就在这里吃吧,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原鹭忐忑地不敢直视乔正岐的眼睛,只盯着他西装袖口的扣子,亏心又没底气地说:“如果你肯帮忙,我想事情一定能得到很好的解决,但是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说吧什么事情。”乔正岐扯了扯衬衫领口,留意到原鹭歪溜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西装袖口看,于是脱了西装外套搭在座椅上,顺势坐到了原鹭的对面。   原鹭迅速地和他对视了一眼就又躲开了他拷问的目光,手指有意无意地去搅动果汁里的吸管:“我室友因为特殊的原因在期末考,呃……作了弊,结果被监考的老师发现了还上报到学院去了,现在学院的决定是进行劝退处理,但是我室友她是真的一时糊涂,如果……”   原鹭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因为她的余光瞥到了乔正岐脸上无动于衷的冷漠表情。   乔正岐挑了挑眉,似乎在示意她接着往下说,可是原鹭却没了继续往下说的勇气。她羞于因为这样卑劣的人情面子关系去求乔正岐,只要乔正岐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耐烦,她的心都像是承受了千斤巨锤的凿击。   原鹭就那么目光错杂地望着他,眼巴巴又有点委屈和羞耻,脸上仿佛正经历一场*的灼烧。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并不是把所有的责任往一时糊涂上推就能轻易得到原谅。况且公平这件事是相对而言的,你的室友在考试中作弊,焉知不是对其他同学的不公?这点代价都付不起,当初就不应该动这样的念头。”   原鹭被他一番理智的言辞说得哑口无言,他每说一个字,她的心就跟着沉下去了一点。   乔正岐觉得好笑,又不是她自己的事情,她至于这么耷拉着脑袋一副畏畏缩缩欲言又止的样子么?他见她这样示弱,心里有几分恻隐却又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原则去替人求情。他的面子无关紧要,但他的底线在那里,谁也撼动不了。   “如果我求你呢?”原鹭忽然抬起头,以一种决绝的目光与乔正岐迎头对视。   乔正岐将她眼里困兽般最后一搏的意志一望全知,他的手指反复地微微摩挲着腕表,唇边却露出了似有若无的一道弧线。   求他么,够得着他的底线么……?乔正岐衬衫袖口的扣子被他来回摆正,咖啡厅落地窗外的飘雪落地无声。   “下雪了。”   原鹭愕然,她那么郑重其事地拿着全部的勇气与他拼,他却只回了这句无关痛痒的话?是啊,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或许是刚才他进来的时候,又或许是她在专心等他的时候。   “去年这个时候,也在下雪。”乔正岐看着白茫的天光与飘雪,似乎陷入了某种百转千回的回忆里。窗外的行人因为落雪的缘故,在雪地里行走都显得笨重而又谨慎,似曾相识的场景提醒着他犹新的记忆也是在这片窗前。   乔正岐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把手插.进西装裤的口袋里,整个人背对着原鹭去看窗外。   他的背影很修长又很结实,大约是在国外注重健身,宽阔的肩膀和胸肌让他身上的衬衫格外有线条感。原鹭出神地望着他的背影,眼睛一眨不眨。   “明年你就毕业了,真想好了去工作不继续念书了?”   “啊?”原鹭的思路仍旧停在姚菲的事情上一下子跳脱不出来,完全不明白乔正岐这会是在闲聊家常还是有意打探着什么。   “嗯,不继续念了,先工作,以后有机会再去。”   乔正岐冷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原鹭听来就如同无情的讥讽,也许他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吧,早点从乔家独立出去,自力更生然后靠着工资养活自己。但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至少这个家里她的影子会越来越少,属于他的东西也会随之越来越完整。   “你的成绩可以申请常青藤里的任一所学校,甚至你来麻理,我都可以拉你一把。”   原鹭吃了一惊,去麻理?她没想过,至少专业不对口,她读新闻最起码也应该首选哥大而不是理工院校。乔正岐话间的意思原鹭没听出来,他的底线其实是有临界点的,临界值就是他的那一点私心。   不过就算原鹭听出来了,现在的她也猜不出他的那一点私心会是什么。   “以后再打算吧,奶奶的病也不好说,我早一点自己有能力总归好过一直赖着家里。”   她是在表达乔家能给她庇护的就只有乔老太太么?没了丝毫笑意后的乔正岐看起来有几分疲惫:“我会帮忙,你可以不用那么紧张拘谨了。”   原鹭的下巴微掉,他这是在说他愿意帮姚菲的忙?老天,虽然跟乔正岐说话真的好废脑子,话题从东非大裂谷谷底一下能越上珠穆朗玛的顶峰,但是他真的同意了?   原鹭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原本想上前拥抱一下他却又觉得好像他们没那么熟,就热情满溢地叫了句:“哥哥你真好!”   乔正岐背对着她的背影僵了僵,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又回来了,只是这笑意里好像还有几分让人不得不回过头去醒味的意思? ☆、第七章   原鹭和姚菲一起去学院找老师的时候,果然老师的神情有所不同,两人还没开口老师就让她们俩先坐下,不一会当时的监考老师就来了。   姚菲见来的人是那天的监考考官,不由紧张得捏紧了拳头。   “姚菲是吧,事情你也知道,已经发生了责任就无可避免,既然校政处的决定是减轻处理,但你要明白这个减轻处理是怎么回事。原来的劝退变为单科成绩作废处理,这个结果满意吗?”监考老师言语间似乎还有些愤懑,大约是在校政处受了些气,毕竟原来的决定现在突然改了,这无疑是在挑衅他作为监考考官的权威。   姚菲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对于这样的处理结果自然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总好过被劝退连毕业证和学位证都领不到。   “谢谢老师”,姚菲从座位上站起来,给专业课老师和监考的老师鞠了一躬。   专业课老师平时也有留意到姚菲,是一个勤奋刻苦的学生,只是这回一时脑热走错了一步,作为一名教师是允许并且能包容学生犯错的,于是老师打圆场道:“姚菲是个刻苦的孩子,人难免有犯错误的时候,也马上就要毕业了实在不容易,学校能这样感化处理,这是我们专业老师和学生都希望见到的。”   监考考官略有深意地看了眼姚菲身边的原鹭,没有说话。   原鹭被他看的心里毛毛的,微微把头低下目光往地上放。   “好了,事情过去了,你们也回去吧,我和你们老师还有几句话要说。”   逃之夭夭求之不得,原鹭和姚菲得了逐客令跟老师们打了声招呼后一秒也不耽搁地拔腿就走,从最开始的小步疾走到后来的大步快跑,两个人一路紧紧互握十指。   从学院的自动感应门里出来,外面的冷空气一下子就钻进了二人的领口,姚菲哈了口气,抬头望了望无云的天空,心在这一刻也终于晴了。   “南大湖有滑冰场吗?我们去滑冰吧!”姚菲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好啊!”   ******************   原本兴致满满的两个人到了南大湖后才发现想象都是美好的,南大湖周围森林覆盖,形成了小局部的寒温带针叶林气候,积雪程度远非城区能企及,这里的气温冻得人根本一点儿也不想动弹,或许此时此刻躺在温暖的热炕上才是明智的选择。   原鹭在手机app上预定了一个评价不错的民宿,民宿在南大湖森林区的尾边缘,周围鲜有居民,离她们住的地方最近的一个民宿也在一公里外,于是民宿成了南大湖地区最人口密集的人流集散地。   “一直都说南大湖有三宝:滑雪溜冰炕上烤,我怎么觉得前面两个略坑爹是赝宝,后面那个才是真家伙呢?”原鹭一边从行李箱里往外收拾东西一边打趣。   她们住在这间民宿的四楼,元旦刚过,南大湖的旅游小高峰也刚过去,因此民宿里的住客似乎也不太多,四楼的七八个房间才住了原鹭和姚菲的这一间。   “老板刚才不是说了一般白天都去滑雪晚上去溜冰么,说是溜冰场有半个多的湖面,已经是c城最大的室外溜冰场了,而且每逢单日溜冰场晚上八点二十都会放烟花,现在快六点半了,就算我们不想滑冰也可以简单吃个晚饭去溜冰场看烟花啊。”   原鹭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反正闲着也没事,窝在房间里还不如出去动动溜达溜达。   两人在民宿里吃了点糟鹅丝打卤面,就往溜冰场去了,一路也是把她们冻得够呛,夜里森林里风大,她们还要往里面的湖区赶,两个女生脚程本来就不如男的,头先比她们迟从民宿出发的几个男青年这会已经赶在了她们前头。   大约走了半个钟头,原鹭她们总算看见了湖区的标志。   等彻底到了南大湖边上,原鹭这才惊觉原来这里的游人这么多,整个湖面足足有三四万坪,她和姚菲从湖的禁活动区走到溜冰区还花了十来分钟。   溜冰场周围除了高照明灯外还有联排的暖黄钨丝灯泡,整个场区光源十分充足与白天无异,穿来往织的游人再加上动感的音乐,现场的气氛十分好。   来湖区的人大多数是为了滑冰,因此溜冰鞋的租借生意也格外好。原鹭本来还一副懒骨头畏寒的样子不太想动,再加上之前在森林里顶风走了那么一路,累得够呛,可眼下一到湖区整个人就被感染了,精神倍儿好连带着兴致也高涨,就挤到租借的队伍里也去租了两双女式溜冰鞋。   “菲菲你之前滑过冰吗?西北的水资源紧缺,好像很少有足够场地的滑冰场。”原鹭一边换鞋一边问。   姚菲笑着说:“条件肯定没这好,但是我们村里有道河,是渭水的分支。一到冬天河面的冰结实了我们村里的小孩都爱在上面玩,我小时候和我弟也爱去那里耍,可是穷呀,哪里有什么滑冰鞋,我就想了个土法子把家里做农活用的镰刀头卸了下来磨成平的然后安在方木块上,再把木块绑在脚上当滑冰鞋用,为着这个还被我爸揍得鼻青脸肿。”   姚菲和原鹭聊起童年趣事笑得格外开心,原鹭看着她在灯光下熠熠的笑容就觉得这样真好,虽然贫穷,但一家人至少还齐全,就算被父母打骂其实也是一种福气。   “我穿好了,你呢?”原鹭穿好滑冰鞋,从凳子上试着站立起来。   “啊,看来你之前也学过滑冰呀?”姚菲看着她稳妥的起立姿势,脚下的刀锋依然稳稳立在冰面上。   原鹭微微一笑:“是啊,好多年前了。”   “我也好了,咱们走吧!”   冰面上不乏技痒的人,各式的花样滑冰令原鹭她们大开眼界,二人只会简单地在冰面上曲线来回,夹杂在高手中间便觉得有些黔驴技短了。   “你看,那两个人滑的多好!女的每次来回都能再原地转上七八圈,男的更厉害,一路单手带着女的,每次女的转完重心眼看着要不稳了他都能用一个轻柔的动作把女的重心给调过来。”   原鹭滑的出了汗,太久没滑冰脚感欠佳,单单只来回滑了三趟膝盖就有点哆嗦了。   “是吗?”原鹭顺着姚菲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哎呀,去那边了,你等着,一会还会滑回来的。”   原鹭想滑到边上去揉揉膝盖,就说:“我去边上歇歇,你要喝水吗?”   姚菲的兴致刚起,只来回三趟并不过瘾,回到:“好,我再转悠几圈再去找你,要一瓶矿泉水。”   原鹭看着脚下缓缓地滑到休息区,找了个空凳子坐下,一边揉膝盖一边往冰面上找姚菲的影子。   白炽的灯光和晕暖的钨丝灯光交叠投射在冰面上,交织的行人在冰面上游走,四周树林高大黑寂,只有这一片区域光影摇曳如同瑶池华宴。   原鹭在人群里找了好一会没找着姚菲,膝盖揉的也不那么冰冷僵硬了,捂了捂脖子上的围巾就打算起身去休息区的小卖部买两瓶水。   常温的水喝到肚子里竟有一种在和温水的错觉,原鹭舔了舔湿润的嘴唇,拎起另一瓶还没开封的矿泉水再次回到冰面上。   眼睛刚捕捉到姚菲的影子,一转眼她就没入了人群又不见了。   “姚菲……”原鹭喊了一声,但发现现场的音乐声实在太大,她的叫声比六月的蚊子叫还要不给力。   “姚……”原鹭愣了愣,她看见了什么?   原鹭使劲地眨了眨眼,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是在第一眼,原鹭就确定了那个人的身份,并且是从未有过的笃定,但是时间给原鹭的自信打了一个问号,都那么多年了,她凭什么那么确定那个人一定是他?   原鹭甩甩头否定了自己笃定的想法,她的眼睛越想看得真切,追随的目光却越来越受到人群的阻碍和遮挡。   就在原鹭想要追上去的时候,全场的灯光刹那全熄,音乐也骤然停了,四周顿时漆黑一片,人群中有人开始尖叫、开始惶恐地大喊。   停电了?   有人刚掏出了手机准备照明,却被上空一个炸裂的声音彻底惊住。   好绚丽的花火!九十九鸣的烟花在湖面上空冉冉升起绽放,七彩的烟火颜色倒映在人们的脸上,烟火的光芒点亮了他们的瞳孔,每一个人都慢慢地停下、安静,最后一期抬头仰望上空的烟火。   八点二十了,原鹭想起来这里的初衷是为了看烟花。   她拿起手机,对着烟火灿烂的天空录了个五秒的小视屏并且发到了朋友圈,然后她陷入了死寂的等待。很多人在烟火下拍照,很多人拿着自己的手机,原鹭不知道那个人是否也会在此时做着同样的事情。   烟火很美,她却无心欣赏,她在等手机里最想见到的那个回复。   九十九鸣,将近十分钟的时间,原鹭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   灯亮了,音乐也回来了,但是手机里只多了几个无关痛痒的点赞和留言却一无所获。   也许真是看岔了,仅凭着昨夜朋友圈里的照片,她确实无法确定刚刚看见的人就是林慕。现在离上一次见到他已经过去了将近七年之久,人的长相都是会变的,经历了青春期的少年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   “原鹭……”   原鹭条件反射地转身,发现姚菲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了她的身边。   “刚我给你发微信来着,还想拉你一起看烟花的,现在都放完了。”   “哦,大概是我忘了看。”   “怎么了?我看你的脸色有点不好,冻着了?”   原鹭摇摇头,把手里的矿泉水瓶递给她:“你的水。”   “你不舒服我们就先回去吧,反正这几天都在,想来我们还可以再来。”   原鹭还没从失望中缓过劲来,也没了继续的兴致,就说:“好吧,我们先回去后面几天想来了再来。”   两个人牵着手慢慢滑到休息区换回原来的鞋子。   “你坐着休息一会我去还滑冰鞋。”姚菲接过原鹭手里换下来的鞋子说。   原鹭想着自己之前已经付租金了就同意了姚菲的话,坐在休息区里等姚菲回来。   没多会姚菲就回来了,脚步甚至带着清风,“我刚刚在还鞋子的地方又碰见了那个很厉害的男生,近距离看真的又高又帅,唉,想起咱们学校那些歪瓜裂枣,再跟人家一比……你说这同是雄性生物怎么这基因就突变这么厉害?”   原鹭笑了笑:“歪瓜裂枣?”原鹭微微眯起眼睛回想起学校男生的质量,笑出了声:“确实是不错的比喻。”   “他好像在等人应该现在还在,不如我拉你去看看?保证你看了忘了之前所有的视觉污染。”   哈哈,原鹭觉得出来一趟姚菲是彻底从之前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好啊,看看帅哥又不要门票,不短银子不少肉,我干嘛不去呀。”原鹭说着,又看了一眼手机,发现通讯录里忽然多了一个好友请求,点进去一看吓了一跳,居然是乔正岐,e而且他的头像竟然是让人着实大跌眼镜的卡通人物形象。   原鹭看着头像再联想起那位的高冷形象,简直觉得匪夷所思。她开始记忆里搜索了下这个卡通人物曾经在哪部动画片里出现。   “走不走了?”姚菲催促。   “走!”原鹭点了通过验证后就按下屏幕锁把手机收进了口袋里。   仿佛发现了某个有趣的小秘密般,原鹭开始专心地去参透秘密。一路走,一路回忆,终于想起来这个卡通人物是谁了,《丁丁历险记》里的主人公丁丁!原鹭此刻的内心被一万个emoji里的哭笑不得表情充斥,这得意的感觉就好像在老虎的身上摸到了可以偷袭的软肋。   “欸?怎么那个男生直勾勾地盯着这边。”姚菲奇怪地对原鹭说,刚一转头却发现原鹭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定格,僵住了。 ☆、第八章   “原鹭……?”   原鹭没想到姚菲口中那个滑冰很厉害的男生会是林慕,也没有想到林慕会在还滑冰鞋的地方等自己。   是啊,他知道她也在这里,人来人往,一个擦肩就可能错过,除了在遇见几率非常大的租滑冰鞋的小铺子前守株待兔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几乎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自带滑冰鞋,毕竟要徒步穿越森林区抵达内场,带着双滑冰鞋多有不便,滑冰鞋的租赁生意一直很好。   他是林慕,一个做选择题永远又精准又迅速的天才。   原鹭对着他笑,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笑。   “很高兴再次见面的时候你能把我的名字叫的准确无误。”   一语双关,如果不是知情的人不会听懂原鹭话里面的话。   林慕笑了笑,那双漂亮细长的眼睛仿佛洞视着一切。   “啊,你们认识?”姚菲没想到这么巧,自己今晚一直挂在嘴边的男生竟是原鹭的旧识。   “我们是初中同学”,原鹭把围巾江脖子围得更加严实,“他是我的同桌。”   “好巧。”姚菲的语气听起来分外高兴。   巧吗?不巧。原鹭心里明白是她耍了些心眼才让自己变得不那么被动,至少她引诱了林慕来主动找自己。   “你怎么会在这?”原鹭心亏话却不亏,问得坦荡。   林慕还是笑着:“我在放年假约了几个新同事一起来,顺便可以增进一下同事之间的了解和默契。你呢?我刚刚看了场烟花,地点在朋友圈里。”   如果不是铺子边上的灯光恰巧是休息区内最昏暗的一处,原鹭现在脸上的绯红一定能让人轻易看出破绽。   “原来是这样……”,原鹭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我和同学来南大湖玩儿几天,趁着马上要放寒假学校又没什么事的空档。”   远处有人在叫林慕,林慕转身对后面的人招手示意了下,“同事喊我我得过去一下,你们在哪儿下榻?我在附近的民宿,车子停在林子出口,一会可以送你们回去。”   林慕抬腕看了看手表,说:“等我五分钟,我去交代好事情就回来送你们。”   “好。”原鹭不想违心地拒绝,就一口应下了。   她站在原地望着林慕渐渐离去的背影,不知怎么就觉得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一天,那时候是下午放学,夕阳沉了半边脸,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走光了,最后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下她和林慕两个人。他说:“我去打篮球,半个小时后回来,你先可以做题。”   她也是这样静静的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   唯一不同的是,曾经的少年如今健壮高挑了许多,原本的t恤短裤变成了现在的厚衣长裤。   时光这东西,真叫人怀念,总给人以反复的似曾相识去提醒人们今夕已非昨夕。   林慕的揽胜停在林子出口附近,因为森林区禁止车辆进入,所以出口处停了好多辆车,加之晚上又没有管理人员便出现了乱停乱放的现象。好在林慕之前愿意麻烦点把车绕到边上去停,眼下就不必为倒不出车苦恼了。   “才九点多一点,时间还早,走个宵夜如何?”林慕一边倒车,一边把余光瞥向后视镜里看坐在后座的原鹭。   “不知道还有什么吃的,天这么冷,该有零下十几度了,附近好像也没什么店铺。”   姚菲也觉得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可能真没什么吃的:“找吃的可能真要费一番功夫,还不如直接回民宿点些小吃,今天下午的糟鹅丝卤的味道还算正宗。”   林慕说:“这会要是吴津在,准保拉着我们跨半个城去撸串儿。”   林慕说完在后视镜里看了眼原鹭的表情,不自觉地笑了笑。   提起吴津原鹭虽然憋着半肚子的火气,但林慕这么一说就让她想起了当初三人每回放学去溜冰场溜完冰都要去路边摊撸串儿的时光。他们两个男生哪里能让原鹭一个小女生付账,原鹭又不好意思每回都吃他们的,就总是在他们打球的时候勤快地帮他们拿纸巾递饮料。   虽然篮球场边这样送殷勤的女生总是在女生群里惹人厌,但原鹭觉得这是她欠林慕和吴津的,也就无所谓旁人怎么说了。   而且那时候的原鹭穷得也只剩下自尊了,这点自尊都维护不好,她大概也不会在之后的变故里顽强地活了下来。   “他少爷脾气自然心血来潮想干嘛就干嘛,什么事儿能挡得了他的主意?”   哈,原鹭生气了,林慕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样的原鹭甚至有点可爱,也许是因为初中时候的那个原鹭只会一味隐忍,哭笑都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的缘故。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林慕前嘴刚提起吴津,吴津就来了电话。林慕带上蓝牙耳机,接听:“哪个地儿逍遥去了?今晚的局还来不来啊?给你发了一晚上的微信没回一个,手机让人偷了啊这是?”   林慕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你说呢?”   “哟,这语气,跟天仙在一起呢?”   林慕很庆幸自己的蓝牙耳机质量好,要不然吴津这大嗓门的音量得外扩成什么样。   “行啊你,昨儿刚联系上今天就把人约出来了,怎么样,原天仙是不是跟以前大变样儿了?我跟你说她身边的狂蜂浪蝶可多着,别瞧她初中木楞愣的土包子样儿,从上了高中开始就特么蜕了层皮儿似的,哟,高一期末考表彰大会上,你那是没看见,连我都险些掉坑儿里了。”   林慕尴尬地咳了两声,装作不经意地连续扫射后视镜里的原鹭,还好原鹭听不见电话里的吴津在说什么。   “欸你说,咱怎么就没那慧眼识明珠呢?那么大的一个美人胚子在身边搁了那么久,怎么初中的时候就跟吃多了鱼目似的眼珠也浑了,要不是我知道她是那个包子,我还真不敢在省高里认她。”   “你说是不是因为这姓乔的风水好的缘故?不然怎么包子一变成乔家人就立马给人套上了天仙儿的外号?”   电话里的吴津聒噪了半晌,林慕半颗心留意在开车上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   “我在南大湖这块,你要是有兴趣自个来吧,我开车,先挂了。”   嘟嘟嘟嘟嘟,林慕直接用挂断的嘟声堵上了吴津的嘴。   “接下去几天都在这附近逛吗?”林慕一边单手取下耳机一边问。   “嗯,等学校周五放寒假了再结束旅程,省得走远了学校这几天还有什么事召我们回去赶不回学校。”   “你们两个女生可玩的地方少,又不大安全,我看倒不如跟着我和同事的小队伍一起,住的地方我再叫原来的民宿腾一间出来。”   原鹭没想好主意,可是林慕的邀请又是那么理所当然,于是她只好转而去征求姚菲的意见:“菲菲你觉得怎么样?”   姚菲看起来蛮高兴的,大约也看出来了林慕和原鹭二人之间有点不同寻常的微妙关系,万万不做这斩断藕丝剁白鸡的人:“好呀,我们出来的时候没有规划好,临时起意,倒不如跟着林慕他们事先做了功课的。”   “你觉得没有意见那我也就没什么意见了。”   原鹭下意识里还是开心的,但是又有点苦恼不该答应的,期间她要回一趟城区去医院看奶奶,要是留下了姚菲一人跟着林慕他们似乎就有些不合适。   但是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也就只能到时候看着办了。   三人到了原鹭她们住的民宿,先是吃了羊肉火锅宵夜,后来又怕麻烦林慕第二天还要再跑一趟来接她们就干脆退了房间跟林慕一起去他住的民宿那里。   **********   等到了另一间民宿已经将近半夜十二点了。   原鹭梳洗好倒在热乎乎土炕上一本满足,一个土炕足足能睡下七八个人,眼下只躺了她和姚菲,宽敞之余又觉新鲜。要不是身处严寒之处,这火炕还不一定能见到呢。   原鹭枕着软和的枕头,不一会就犯起了困,迷迷糊糊间觉得今晚就像做了一场梦,忽然又被自己惊醒来确定这不是梦。就那么一个激灵的功夫她的睡意就全退了下去。   解锁手机屏幕,打开微信,朋友圈有十七条新的消息。最新的一个留言居然是林慕在烟花视频下回的晚安两个字,原鹭心里甜丝丝的,再往下翻,九点零二,乔正岐有一条留言:有心情看烟花,看来心情不错。   原鹭原本想回一句谢谢表达一下今天多亏了他的帮忙才让事情解决到最不坏的层面,可是原鹭越看这句话越觉得不对劲,有心情看烟花,看来心情不错?怎么听起来一股指桑骂槐的味儿?   她为什么要没有心情呀?她心情好的很呐!   事实证明乔正岐的话确实有点先见之明,第二天一早乔大姑就给原鹭发了条微信:鹭鹭昨晚有人加你微信没有?姑姑给你介绍了个男孩子,你们相相看,多聊聊,年轻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原鹭看见微信一晕,昨晚确实有人加她好友,不过却是乔正岐。   乔大姑的信息不得不回,原鹭只好硬着头皮回道:“好的姑姑,暂时没收到好友请求,等收到了我再回消息。”   乔大姑很快就回了个微笑的表情。   在原鹭看来所有的逼婚都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如果她现在牛逼得抖抖手指头都能洒出黄金,跺跺脚也能让地裂三尺来,哪个还要她年纪轻轻的就要去相亲路上慷慨就义? ☆、第九章   原鹭发现男人只要一到极冷的冰雪世界,似乎总是有那么点狼的野性。   白天南大湖的滑雪场上最凶猛的风景就是男人在高陡的坡道上踩着滑雪板恣意驰骋,那样的高度那样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翻转,每一次都让人惊心动魄。   林慕在英国念书的时候经常在短假期里去瑞士滑雪,因为乐于求险,寻常的雪道并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于是最起码的要求也变成了组个四人的小团队去雪山深处的无人区连坡滑。   原鹭只见他耐心地教着自己最基础的动作,甚至连穿滑雪板都是他蹲在她的脚边替她安好,却并不知林慕平时的队友都是能与世界级滑雪运动员一较伯仲的人物。   “今天这都摔第几回啦?林慕你要是再不放手让我自己琢磨,估计我这辈子都要学不会了。”   林慕被她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自己一上午都是紧紧地跟在原鹭身边,就连她稍稍上高一点的坡都要早早在半坡接着,以防她摔着了没人扶起不来。   “好,你去吧。”林慕嘴上这么说着,目光却还是如影随形地观察着原鹭的动作。   原鹭走远了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林慕还在原地盯着她。   原鹭努了努嘴,大拇指翘着指了指自己,那意思是说:我吃了二十年的白米还怕这一见毒日头就软了趴几的雪?   林慕看了,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只好不再盯着她。   “找了你好半会,怎么在这怂地儿?亏得我还去陡坡连滑区找了你一圈。”吴津的身手也着实不赖,在场区连滑了七八公里,到林慕跟前的时候脚下的滑雪板刹得半寸不偏,正正好与林慕齐肩。   吴津顺着林慕的目光望去瞬间明白了什么:“哦,我说呢,天仙在抽不开身。”   林慕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来的?”   “嗨这不你昨晚让我来,我就连夜过来打尖儿了吗,想着到的时候半夜你一准睡了就自个找了个地儿睡了一晚,早上我起床收到你的消息就赶过来了。”   “我只不过随口一说你还来真的?”   吴津翻了个白眼:“操他妈别提了,路上遇见俩傻逼把我轮胎给扎了,要不是这片监控少,老子非把这两个孙子揪出来办了不可。”   “两个?”   “是啊,我出民宿的时候就觉得有两个人跟着我,以为也是来滑雪场的一时也没放心上,等我把车开到休息站加油开出来,好小子路上什么时候被扎了都不知道。停路边打电话给路警路警让我去附近的休息站喊人把车给拖去休息站修理,操,等老子一回来车窗被砸的,里面的包、打火机什么的全没了。”   “那就是这片的惯犯了,常在河边站走哪有不湿鞋的,片警肯定那里肯定有案底你去找找,看照片有没有跟早上那两个像的。”   “神了我说,这你都能知道?”吴津大为惊奇,中国要是多几个林慕这样的警察,这破案率还不得蹭蹭蹭一跃世界第一?   “行了也没多少钱就是路上耽搁了一个多小时影响老子心情。”吴津脱下手套点了支烟,“还是整不怕啊林慕,去年在瑞士赶雪崩了,也没见着你金盆洗手再不滑雪了。”   林慕掐了他的烟,说:“得了,你老头子没少被这东西祸祸,你也少抽,你爸化疗得怎么样了?”   吴津被问得一下子神采灰暗了下去,手指抿着指尖残留的一丝烟灰,“前天刚做了一次化疗,反应挺大的吐了好多,不过他那人哪用得着我们操心,底下那些人谁不巴望他能好?他要是倒了,最先遭殃的就是那些人,你以为那些人能轻易让他死?光是这一个月就从国外请了十来个专家。”   “中国癌症率世界最高,这病还用得着请国外的专家?”林慕冷笑了一声:“中国癌症这块临床经验多丰富,国外可没这福气。”   “对了,天仙她奶奶快不行了你知道不?就是我在医院碰见她问她要号码的那天,她在医院陪乔家的老太太。”   “听家里长辈提过。”说到这里,林慕的神色有些复杂,“老太太对原鹭好吗?”   吴津看了眼在远处慢腾腾爬坡的原鹭,说:“倒是挺好的,至少在外人看来不赖,平时也亲,怎么,你心疼了?乔家认了她能亏待她到哪里去,总比待那两个畜生不如的东西身边要强几百倍。”   “哦……老太太身体不好,那她怕是又要难过了。”   “得,这姐们儿又摔了,这几句话的功夫都摔几回了,你不去看看?”原鹭的滑雪技术实在有些惨不忍睹,吴津打趣:“怎么你手里也能教出这样的菜鸟?”   林慕的唇勾起一个自嘲地笑容,正是因为知道滑雪的危险他才不真的教她,去年他在瑞士的那场雪崩里差点没回来,被困在雪里脚上缠着七八斤的滑雪板,脊椎受压挤得神经都麻木了,最后要不是野外安全巡逻组及时赶到现场,只怕他就真的长眠雪下了。   “随她去吧,盯了一上午早嫌我磨叽了。”林慕收回视线拾起脚边滑雪杖,略是挑衅地看着吴津:“走一个?”   “谁怕谁啊。”   两人一阵风似的一下就消失在了短坡滑行区。   ***************   原鹭没想到差不多七年后的今天,她、林慕、吴津三个人再次走到一起会是这样自然的画面,滑完雪吴津果然带着他们去撸串儿了。   “嘿,我走的时候就跟民宿老板说好了让他准备撸串的家伙事儿,怎么样,我这管饭的还靠谱不?”吴津觉得自己能有这份心,至少可以帮着兄弟获取美人的芳心。   原鹭吃了串烤面筋,滋啦啦的辣油和异域香气的孜然混合交织,面筋又格外筋道,吃完一串又连着吃了三四串。   “喝口水再吃。”林慕给她倒了杯温水,“明天早上吴津回城区去医院看他爸爸,你要不要顺便也搭他的车去?”   原鹭怔了怔,接过林慕递来的水杯喝了口温水,看来林慕知道老太太的事情了,“好,到时候麻烦吴津了。”   “嗨说这干嘛。”吴津还真不习惯原鹭的客气。   “你爸爸怎么了?”原鹭一直没问,那天听吴津说他爸也在731医院住着,想着进这医院准没什么好事儿,但是也没什么机会问,现在提起了就捎带问一句。   “肺癌三期。”   吴津回答得这样直白了当,原鹭忽然觉得他这性子真是让人着急,明明心里在乎的要死到了嘴上说出来就完全走了味儿,这性子多吃亏啊。要是他爸一直安然无恙,他一辈子都这样也没有谁敢对他动什么手脚,可是父母总是要老的,他怎么还跟长不大似的呢?   但这些话原鹭没有身份说,她相信林慕作为吴津的发小也一定懂这性格亏在哪,连林慕都没办法的事她又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你们吃,我先去趟洗手间。”姚菲坐在四人中间一直插不进话题,毕竟是外来者,他们三人的陈年旧事她无从知晓,也参与不进来。   原鹭知道刚刚冷落了姚菲,但是一提起以前的那些事,她才发觉以前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坏,至少和林慕他们在一起的时光虽然简短但却美好。   “一会咱们少聊以前的事,多聊聊现在和以后,姚菲她是出来散心的,不要因为我们三个聊得热乎就冷落了她。”   “姚菲?”吴津似乎想起了什么,“刚光顾着聊了都没互相介绍下,我怎么觉着这名字好耳熟啊。”   原鹭的脸色变了变,果然不一会吴津就恍然大悟地说:“是不是今年期末唯一一个因为作弊要被劝退的那个?我说呢,都大四了,学校这帮孙子真会折腾人,发了毕业证完事走人得了,还非得整七整八的,谁特么从小到大没抄几个,啊,林慕你说呢?”   林慕耸了耸肩不以为然。   “哦,对了,你不需要。”吴津转而把头转向原鹭,看了看原鹭,拍腿说:“唉,今儿真邪了门,我怎么说话老打自己的脸,这特么两尊大学霸坐我前面,我聊什么作弊呀我。”   姚菲从洗手间出来,刚好听见了吴津的话尾,“作弊”二字尤为刺耳,脸一下就红了。   她回来的时候原鹭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吴津这大嗓门惹事儿了。   原鹭瞪着吴津,一副:事是你惹的,人得你哄的表情。   林慕在一旁看着原鹭生气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可爱,这样生鲜的喜怒哀乐真的和以前的原鹭完全不一样,乔家把原鹭养出了脾气,也把原鹭的魂也给养了回来。   吴津被她看的心虚,喝了口冰啤,壮起胆子和姚菲搭讪:“我叫吴津,土木系的,跟你同一届,这位,我的发小,林慕,这位,我兄弟的……呃,初中同桌,就你室友原鹭。”   这下,姚菲原本红着的脸就更红了,眼睛根本不敢直视吴津,只盯着桌上吃剩的烧烤串子含糊地应了句:“我叫姚菲,是新闻系的。”   原鹭看这场面整的跟青年婚介似的,一下笑出了声。   下午的时光就在民宿的烧烤小隔间里度过了,到了晚上几个人又一起去看了烟花,滑冰场的人还是那么多,但是烟火下的游人因为几人紧紧靠在一起也就显得不那么聒噪了。   第二天一早吴津准备回城区,临行前一个小动作引起了原鹭的注意,吴津偷偷去跟姚菲要了电话号码,原鹭先是愣了愣,后来觉得这样挺好,如果这是上天安排的缘分话,这两个人在一起或许真应了那句:以子之长补我所短。   两样截然不同性格的人在一起擦出的火花,或许会远比想象的更加精彩。 ☆、第十章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路上开了五个小时快一半的时间都在堵,吴津开车倒是耐心,一支烟点完了接着叼一根,一路下来居然没问候谁家祖宗。   “原鹭,咱们也算是熟人,初中那会虽然玩得少,但这回一来二去的算熟了吧?”吴津赶上了个90秒的红灯,干脆摘了档,“你想过当年林慕为什么走得那么急吗?”   吴津冷不丁地抛了句。初三的时候只剩下一个多月就要中考了,林慕却突然转学去了美国再也没有回来,甚至都没参加班级里为他举办的欢送会。   就算当时是林慕同桌的原鹭也是完全不明所以,林慕的转学很突然,似乎是在某一天就在她的生命里戛然而止了。   原鹭记起来了,说:“是啊,他没有任何招呼就转走了,连书和书包都是他家的司机来学校拿走的。”   原鹭一脸疑惑地看着吴津。   吴津扭头看她笑了笑:“我呀答应过人,这事儿我不能说,你自己想明白去吧。”   “对了,乔正岐回来了?那天电梯口的人,是他吧?”   “嗯,是他。”   “后来我一想不是眼生的,再仔细想了想就回忆起来了,当年c城数一数二的人物。那会我还念初中,乔正岐身上有件大案子在当时可是名动c城,不对,也不是他的案子。”   “什么案子?”原鹭觉着车里的暖气有点燥热,把车窗降了点下来。   “咱们学校六年前有件无头案你知道不?当年在贴吧上炒得沸沸扬扬的,后来被压了下来,这么多年过去好像也没什么人问起了。”   “你说的是投毒案?”   “不愧是新闻系的学校的老底摸得真清。”   “凶手到现在都没被绳之以法,还是在全国最顶尖的学府,天子眼皮底下,也算是g大历史上一件奇案了,怎么,你知道什么门道?”原鹭觉得吴津的话里有腥味,是要吊着她引她上钩。   “知道的不算多,网上扒得七七八八也没多少细节了。你知道这案子里的受害人是谁不?”   “谁?”   “乔正岐的前女友。”   原鹭微微蹙起了眉头,鼻子里灌进了窗外的冷风喉咙呛了一声,“这事我真不知道,乔正岐六年没回家家里也没人提,他的事我很少过问的。”   “其实案子早就破了,只不过一直没对外界公布,确切说是不能公布。破案子的人就是乔正岐,从波士顿到c城,下飞机到现场,乔正岐在24小时内就把案子给破了。”   原鹭把车窗升了上来,回忆着相关报道里的g大投毒案的始末,“确实是在24小时内就确定了是二甲胺氰磷酸乙酯中毒,当时送的好像是二医,在抢救的一个多小时里迟迟不能确定是中了哪种毒,后来人没了才确定是二甲胺氰磷酸乙酯,这东西是实验室的管制品,消息一出来学校实验室就风声鹤唳了。”   吴津嘲讽地笑了一下:“当然人心惶惶,那会刚上任的院长才坐上位子没两个月就出了这事,自然对底下施威暴怒。可惜了当时乔正岐正在赶回c城的飞机上,不然他在的话早点确定是这个中毒,兴许陆时婧还能救上一救。”   “没用的,这个是二战时期纳粹实验室的残暴实验成果,一旦被吸入中毒者会失明,呼吸衰竭,1毫升的量就足以毙命,而且进入身体后分解很慢,就算有办法分解,分解过程也会释放毒性造成神经不可逆的损伤。这东西挥发性很强,能处心积虑地灌到牙膏里也算是高智商犯罪了。”原鹭回想着曾经的报道里对二甲胺氰磷酸乙酯的介绍背景,又问:“是乔正岐发现问题在牙膏里的?”   “凶手毒就毒在明知道如果只是吸入式中毒的话或许还能救,可注射到牙膏里食入式的中毒就算量只有那么零点几毫升,人也算彻底废了。乔正岐到案发现场第一件事就是肯定陆时婧是通过摄食中毒,于是对现场所有能入口的都带去实验室化验了。”   “谁杀人的时候会想着放人一条生路?当时陆时婧有五个室友,到底是谁?”原鹭觉得自己这么问不对,立即改口问:“是许褚和孙安里面的哪一个?”   只有这两个人有可能,因为这两个人均出自高官家庭,这一层背景下自然谁也不敢动她们。   “这还真不好说,毕竟牵扯太大,谁也不会轻易指认任何一个,不过乔正岐应该知道。就算案子当时查到许褚和孙安身上的时候被下了暗令停止了一切调查,但是乔正岐在查案的过程中一直参与其中,他心里应该有数。”   两人聊了一路,不觉间终于到了医院,吴津低头一看表立马“操”了句,“都他妈要十二点了,日他妈的治堵,越治越堵。”   原鹭喷笑,一路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到最后关头还是破功了。   “得了,赶紧找个位置停好车上去,你大概几点走,咱们约好时间一起回民宿,姚菲一个人跟着林慕他们多少会有些尴尬。”   吴津被她这么一说立马来了精气神:“到时候打你电话。唉我去,前面的几辆车能不能走了,都堵前面几分钟了,车库还让不人进了,后面又堵上好几辆倒也倒不出去。”   吴津烦躁地连摁喇叭,车库入口亭子里的保安出来看情况,走到吴津的车窗边敲了敲窗子。   “让前面的人给我赶紧开走。”吴津降下车窗不耐烦地呵斥保安。   保安和气地说:“这位先生稍等,车库入口升降的出入栏杆的按钮坏了,眼下升不起来,一会就有人来修,马上能好。”   吴津听罢干脆熄了火,对原鹭说:“你从车库的电梯先上去,我估计等修好还有一阵子,省得你在车里干等。”   原鹭点点头:“那我先上去了,你要走了记得给我挂电话。”   原鹭拿好包推开车门下车,刚走了没几步后面就有喇叭声响起。她以为吴津还有什么话要说就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却没想到是乔正岐的车跟在吴津的车后面朝她鸣了声喇叭。   真邪行,怎么每回和吴津搁一块都能被乔正岐撞见?   原鹭往回走去打招呼,吴津见了以为她落了什么东西在车里,忙从车窗里钻出半个头问:“落什么了?”   原鹭径直越过他跟单手倚着车窗的乔正岐打了个招呼:“好巧。”   吴津扭头一看,乔正岐的半个手肘搭在车窗上露了出来,人还在驾驶座上。   乔正岐收回手臂,指了指前面的车:“朋友?”   谢天谢地,朋友前面没冠上性别,原鹭点了点头:“和同学一起来的,赶巧他爸也住院,就顺路捎了我一程。”   乔正岐坐在车里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问:“午饭吃了没?没吃的话一起去附近的餐馆把中饭吃了,估计奶奶她们这会也在吃晌午。”   原鹭摇了摇头,坐了五个小时的车连口水都没喝上,还真有些饿了,就应口道:“好,我知道附近有家海南人开的馆子味道还不错,一会等停好车咱们走过去。”   她撇下乔正岐走到吴津那边,问:“我先不上去了,一会我跟乔正岐去吃午饭,你去不?”   吴津笑了下:“本来想会会世界顶级精英的,赶巧今儿不行,老头子喊我陪他一起吃一顿,都吵吵医院伙食清淡好几天了,真怕没我一块吃他嘴巴就真淡出鸟来,精英就留给你消受了。”   原鹭僵硬地扯了扯嘴唇,天天新闻联播里上镜的威严人物被儿子说的嘴巴淡出什么来着?亏吴津敢说,要是换了旁人,这份不尊重还不知该怎么收场。   “你爸是真宠你,这时候你该少气他让他宽心。”   “你以为我不想?他要是当初对我妈好点,兴许我现在也能对他好点儿。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什么事都是有头有尾,这世间从来没有没有缘由的爱恨。”   原鹭哑然以对。他家的那些事原鹭不是没有耳闻,吴津父亲年轻时的那些女人可没少惹事,私生子女的传闻这些年也从来没断过,吴津的母亲因此在吴津很小的时候就出走法国再也没有回来,昨天她和林慕偶然聊起才知道他的母亲在他高一的时候患了乳腺癌已经去世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原鹭突然觉得命运其实也不是那么不公平,烦恼的对立面并不全是幸福,相反的,甚至可能是放不下的仇恨。   等着乔正岐停好车,原鹭就领着乔正岐去了那家海南餐馆,名字叫“天涯海角”,略俗气但也明了,一提起天涯海角人们总能联想起海南,海之南天之涯。   原鹭点了份椰子鸡还有一份海南粉,乔正岐看她吃的食指大动,问:“你喜欢吃这个?”   “嗯,以前我家附近也有家海南饭馆,那里的海南粉炒得很香,每次我上学都会经过那里,可是从来没进去吃过一次。后来有一次高中的暑假我很想回去吃一次那里的海南粉,可惜等我兴冲冲地坐了七个多小时的车到那里的时候才知道那家店早就搬走很久了。”   她说的是她的那个家,乔正岐听着有了一丝的沉默,一种不明所以的感觉开始在他的心口蔓延开来。   原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盯着她细细地看着,装作大方地笑了笑:“很好吃吧?”   “你回家了?”   家,乔正岐问的是那次她有没有顺便回一趟以前的家。   原鹭的鼻子变得有些闷酸,夹了一筷子的炒粉,平静地说:“早就不在了,我回去了也没用,只是远远的看了眼。”   “醋加多了,好酸。”她说。   乔正岐坐在她的对面一直以一种俯视的姿态洞视着她举止里的一切的勉强。   ********   下午吴津来接她一起回民宿的时候,她没想到乔正岐塞了瓶钙片给她,一看包装还是731开的儿童钙片。   然后她坐在车里,打开了钙片的瓶盖,撕开了锡封纸倒了片钙片出来,捏在指尖。   车急速地飞驰在平直的高速公路上,她捏着一颗骨头形状的粉色钙片,举得高高的,微眯起眼睛,在车窗外不断变幻闪烁的路灯下认真地观察着钙片。   忽明忽暗,忽暗忽明。   放到嘴里,硬的、甜的、融化了、不见了。   他,是说她缺钙缺爱吗? ☆、第十一章   短暂的五天旅程很快就过去了,姚菲要赶晚上八点的火车回甘肃,吴津下午一点就起程出发送她去市里的火车站了,路上多余的时间,大概是两个人想有些独处的时间吧。   原鹭没想到这段感情升温的这么快,短短的几天,吴津就已经跟条尾巴似的姚菲走到哪他就阴魂不散地跟到哪。   吴津粘起人来一点儿也不含糊,跟个孩子似的,明明谁都看出姚菲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还厚着城墙砌的脸皮“姚菲”、“姚菲”的叫着。   姚菲走的时候林慕给她介绍了份公司里的数据报备工作,属于行政类,平时整理数据之外写写月度季度的总结报告,这些对姚菲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出来一趟连工作都有了眉目,姚菲彻底放开了心,只是一过完年就得马上到公司报道开始实习,整个寒假前前后后算起来也就十多天的时间,不过眼下有了吴津在c城等她,想来这个也就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了。   原鹭则是直接回了学校把寝室里的书和一些生活用品还有衣服整理好搬回家,林慕一路相伴,原鹭顺便带着他在g大里逛了半天。   本来两人还要一起吃晚饭,但是张阿姨打了电话来提醒原鹭早点回家,说晚上家里做了红酒炖牛腩,于是二人共进晚餐的计划就这样落空了。   林慕把原鹭送到乔宅门口,问:“明天晚上好像有初中同学会?”   原鹭经他这么一问才想起这茬儿:“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在g大的会馆。”   “我可能去不了,明天年假就结束了,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务堆在一起,估计会加班到比较晚,不过能赶上末场的话我会去接你。”   原鹭的耳根开始发烫,他说去接她,好像同学会完全无关紧要只为了她一人他才去似的。   “嗯,到时候联系。”   “再见。”   “再见。”   原鹭一路低着头小跑着回家,根本不敢回头,因为她觉得背后的那双眼睛一直在看着她。她只有在转身关门的时候才在门缝里偷偷地看了眼欧式铁门外的那个身影。   一如她所望,他站在原地朝着这边投放目光,就连位置跟刚才分别的时候都不曾变动分毫。   “鹭鹭呀,侬扒着门缝看什么呀?”   张阿姨不知什么时候从她的身后蹿了出来,吓得原鹭赶紧关严大门,说:“没什么,看看门有没有锁好。”   “侬怎么把行李扔鞋架上了,哎哟,鞋子多脏。”   “晓得啦,这就拿下来。”原鹭心虚地把刚刚随便胡乱一扔的行李从鞋架上拿了下来。   原鹭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似的,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问:“pony呢?平常一有人回来尾巴就摆个不停直往人身上扑,怎么今天没动静啦?”   张阿姨的眉拧了起来,愁道:“哎哟,也不知道这狗上了岁数还是怎么样,今天早上起来就吐了一堆黄水,下午又便血了,阿岐就带着它去宠物医院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原鹭的心一紧,狗便血可不是什么小事,忙问:“是不是吃坏什么了?”   “不晓得呀,跟平常一样吃的狗粮加鱼油,阿岐说可能是在外面感染了病毒。”   原鹭吓坏了,附近的邻居家确实有狗得了犬瘟刚死没多久,还埋在了小区的中央公园西角,原鹭知道这件事所以会注意遛狗的时候绕过西角,这几天她不在家可能是乔正岐带出去遛,pony很可能去了公园的西角然后被感染了。   狗的寿命一般只有十几年,九岁的狗已经相当于进入人类的老年期了,生理机能抵抗力之类的自然会下降。   原鹭刚拿出手机想给乔正岐打电话,外面的自动铁门就响起了解锁的声音,乔正岐开着车回来了。   原鹭穿着拖鞋就跑了出去,乔正岐把车停到车库,原鹭见pony并没有跟他一起回来,问:“pony住院了?”   乔正岐从车上下来:“感染了犬瘟冠状病毒,发现的早治愈的几率有七成,但是不确保有没有后遗症。”   原鹭自责地咬了咬嘴唇:“我应该早点跟你说公园西角埋了只得了犬瘟死的狗。”   “如果我在的话,我也不会带它去那。”   “嗯?”   “这几天我去上海出差了,我问了张阿姨,张阿姨说大前天早上po自己跑出去过,又自己回来了。今天下午发现情况不对问了附近的邻居就知道可能是偷溜去公园的时候感染了犬瘟,于是马上就把po送去医院了。”   原鹭睁大眼睛盯着乔正岐,很难想象一个人的逻辑分析能力和推理能力这么强大,她的事后之言在此刻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进去吧,你的脚会冻。”乔正岐瞟了眼她露在寒风里被冻得通红的脚趾,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原鹭低头一看,还真是冻得要紫了。   原鹭跟在乔正岐的后面,他的步子很大,脚步又快,她在后面就一路小跑地追着。   “阿岐呀你回来啦,珀尼有没有事呀?”正在布碗筷的张阿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扭头往大门口看去,只见原鹭被门口的乔正岐整个人挡得只能看见一双穿着镂空拖鞋被寒风冻得通红的脚,张阿姨啧啧地呵斥:“这种天气怎么到外面也不换双鞋子?女孩子的脚多金贵啊,冻着了是要落病根的呀!”   张阿姨赶紧上楼给原鹭找了双袜子,“一回来就脱袜子,赤脚地板还冰咧,赶紧穿上。”   “谢谢阿妈。”原鹭乖乖地把袜子穿好,偷偷瞄了一眼张阿姨的神色,她好像还在郁闷,于是原鹭鬼头鬼脑地飘到餐桌前,对着瓷锅里的红酒牛腩大赞一声:“阿妈这牛肉炖了多久呀?颜色酱红酱红的,没十来个钟头弄不出这成色哦!”   张阿姨白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嘴巴抹蜜又要开始哄她了,大手一挥说:“去去去,赶紧洗手吃饭去,别让侬哥笑话你的馋样。”   原鹭皱了皱鼻子,对着乔正岐露了个尴尬的笑容,让他多包涵自己刚刚滑稽的行为。   “我不在家吃了,晚上还有约,你们吃。”乔正岐换好拖鞋就上楼了。   张阿姨从厨房里钻出半个头:“怎么不吃啦?吃点垫垫肚子也好呀,约会约会,下次要早点讲啊,家里天天剩饭,多不好呀!”   乔正岐出门的时候已经把刚刚的休闲服换成了西装,临出门还接了个电话:“嗯,我知道了,好,结束后我会送她回家的姑姑放心,就这样说。”   原鹭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原来是要相亲去呀。   原鹭偷偷地用余光去打量乔正岐,发现他修长健壮的身形穿起西装总是让人有一种血脉喷张想撕碎他贴着胸肌的衬衫的冲动。唉,男色尤物啊,未来嫂子好福气哦!   乔正岐冷不丁地往原鹭这里瞥了一眼,刚好撞上原鹭偷偷瞄他的视线,原鹭吓得就像偷鸡摸狗被抓了个现行一样,头低得都要埋地三尺了。   然后她听见了从门口飘过来的一声似有若无的哼笑声,那种从鼻子里用气音哼笑出来的声音,是在笑她吗?   原鹭使劲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耳朵竖着听见大门“砰”的一声关起的声音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只是仍深深觉得乔正岐的淫威犹在,目光迟迟不敢向门口的方向张望去。   晚上将近十点,楼下的大门传来了动静,是乔正岐回来了。   原鹭还在挑选明天同学会要穿的衣服,床上的衣服扔的七零八乱的,随后她的手机响了。   原鹭不知道她把手机塞在哪了,手机只响了一阵信息提示音就没响了,她在衣服堆里胡乱地翻来翻去就是找不到手机。   她翻找得晕头歪脑的,一气之下也不找了,拉开房门走到楼梯口就冲楼下喊:“哥哥给我的手机打个电话,有信息进来,可我找不到手机了。”   乔正岐愣了愣,拎着宵夜的手和拿着手机等回信的手同时僵住。他咳了一声才说:“不用找了,是我在微信上找你,喊你下来吃宵夜。”   “啊,是这样。”原鹭的手摸着扶手一路下楼,等到了一楼的时候果然看见乔正岐手里提着两袋的餐盒。   “今晚没吃完打包的?”原鹭看着餐盒是君悦的,心想这相亲地点还不错。   “没有,另外叫的。”   原鹭呆住,好吧,算她刚刚那声哥没白叫。   打开餐盒一看,天啊,居然是海南粉,君悦什么时候有海南粉了?原鹭把怀疑的目光转向乔正岐,却发现他根本懒得搭理她,脱了外套搭在手上就往楼上去了。   “爸妈已经安排好了你去电视台实习,下周三就去。”乔正岐抛下了这么句话就款款地上楼了。   “哦。”   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安排好了,她还以为怎么也能休息半个月,毕竟马上就要过年了。   寒假马上就要开始了,可是第一天就有一场硬仗要打。   这一夜原鹭睡得格外浅,浅眠里反复做着似曾相识的梦,一个噩梦接着一个噩梦环环相扣,最后她在枕边一片冰冷的泪水里醒来。   黑夜,睁眼,那些曾经的羞辱、难堪、窘迫、卑微像是最可怕的梦魇在黑夜里纠缠着她直到天明。 ☆、第十二章   夜色再次降临c城,年关的最后几天,这座城市的运行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加上天气寒冷刚从西伯利亚下来一场冷空气,到了夜里路上的行人就变得更加寥寥了。   其实原鹭的初中母校在离c城三个小时车程的一个附属镇级市,在还没有开通高速之前,那里到c城还要七八个小时。同学会的聚会地点之所以定在g大会馆多半也是因为当年的同学大多数在c城上大学或者工作,这样也就没有必要回原来的地方办同学会了。   这是原鹭自从初中毕业后第一次参加同学会,也是唯一收到邀请的一次。原鹭从g大附近地铁口里出来的时候,天下起了米粒大的雪,路边卖糖葫芦的大爷正在给自己的自行车安一把伞防止糖葫芦被雪打脏了。   每次遇见这样的流动小贩在夜里卖东西,原鹭总是能想起童年和父母一起去夜市练摊儿的场景。冬天很冷到了夜里就更冷了,她坐在煮豆干串的炉子旁边烤火,父母在一旁守着水果摊,她看着盆子里煮的热腾腾的豆干串很想吃一串,却永远只是那么安静地望着一旁忙碌的父母开不了口。   “大爷一会你还在么?”   “一会可没准,要是没什么生意就早点回家,老伴儿还等着我收摊。”   原鹭从大衣里掏出钱包,说:“那给我来两串吧,要有芝麻的。”   “好嘞。”   糖葫芦在有暖气的室温下容易化,她本来想等同学会结束再买,可是又怕大爷到时候不在了,只好现在就拎着糖葫芦一起去参加同学会。   “朱莉,你怎么从地铁口出来呀,你男朋友没有开大奔送你来哦?”   叫朱莉的姑娘原本笑容满面的表情明显有了裂痕,“是哦,他今天加班,你呢?怎么在这里?”   “我哪有你那么好的福气,听说你一毕业就要跟男朋友订婚了,男朋友那么优秀又体贴到哪都车接车送,我租的房子离这还算近,走路过来的。”   “这样啊,一起走吧,都六点多了同学会肯定已经开始了。”   原鹭在路边等着大爷帮她装好糖葫芦,身边路过的两个女生的对话钻到她的耳朵里,她装作自然地环看四周,一瞥那两个人的面孔似乎还真有些面熟。高挑波浪长发的那个叫朱莉,原鹭没记错的话是当时班里很受男生喜欢的女生,这么多年过去变化似乎不大,走在人群里还是那么惹眼。   走在她身边的那个身形略宽些,原鹭能把她的脸在记忆里对上号,可是名字明明就在嘴边却始终也叫不出确切的来。   原鹭压低帽沿默默地跟在两人后面不动声色。   g大会馆历来是接待学校宾客的地方,四楼以上是酒店住宿,二楼是宴会大厅,三楼有包间和ktv,原鹭一想肯定是吴津定的地点,这家伙图省事懒得挑地方,g大会馆这地儿多现成。   同学会的具体地点在三楼f厅,酒席共有四桌,男两桌女两桌。   原鹭在一楼大厅的时候给吴津打了个电话本来想问他在哪,电话一接通就是他周围乱哄哄的杂声,原鹭知道他已经在上面也就懒得问了,挂了电话就往楼上去。   f厅的门开着,门口还站着几个打着电话的人,都是些老面孔,原鹭还没进门就在门口撞上了吴津。   “堵三环了?三环哪?怎么可能,我刚从那地儿过来,唉我说你就赶紧过来得了,我跟你说今儿来的女同学多,谁不来谁吃亏,要是还单身现成就能领一个回去,有这便宜还不占你还巴望从大街上抓瞎一个回来?”吴津见撞上的人是原鹭,指了指手里的手机,示意他先到外边接电话一会再回来。   原鹭也没管他,径直往包厢里走了进去。   “这不是……”女生那两桌注意到刚刚从门口进来的人,稍微静了下来。   没过多久就有一个清晰的声音从女生堆里传了出来:“原鹭,来这边坐呀。”   这个声音过后,整个包厢有了半刻的沉寂。   不知谁说了句:“她现在没改姓还是叫原鹭吧?好像是……我记得高考结束那年的暑假咱们初中学校门口挂的庆贺高考状元的横幅上明明白白写的是原鹭。”   “对,还是叫原鹭,原鹭别在门口站着来这坐呀。”   原鹭勉强地对着人群笑了笑,其实别人怎么叫她都无所谓,她只能是她自己,原鹭也罢乔鹭也罢,她只做她自己。   她被几个女生拉到了酒桌的空位子上,她们热情得一点看不出当年对她的冷漠与嫌恶。时光似乎把人抛得圆滑了,更自动抛却了当初一些让双方尴尬的记忆。再见面时谁也不提当年的生分与隔阂,他们在这一刻都成了觥筹交错下热络的老同学。   “你这大衣我在微博上见刘雯穿过同款的,maxmara家的今年冬款吧?这颜色在照片里看不出来,穿身上还真衬肤色。刘雯肤色比较黑,还没有你穿的好看呢。”   “哪里能和人家国际名模比,款有类似罢了。”原鹭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也会成为她们口中讨论衣着的对象。   记得初中的时候她总是在课间听见女生围成一堆讨论少女时尚杂志上的穿搭,那时候她是听不懂什么《昕薇》、《艾格》的,在后来很久的某一天她去报刊亭买报纸的时候看见有卖,才明白过来当年女生口中的“昕薇”、“艾格”是两本少女时尚杂志。   “昕薇同款”和“艾格同款”在当时的女生中间是潮流风尚,哪个女生要是今天穿了杂志同款来学校,身边总有一堆女生围着她问长问短,什么价格啦,什么路子买的,原鹭不是对这些没兴趣,青春期的少女即敏感又爱美,只是当时的她实在没有什么精力和资格去讨论穿搭。   一件乡下奶奶年轻时留下来的毛衣拆了重织的高领她穿了三年,直到初中时期的最后一个冬天来临,毛衣被发现有了虫洞,这件历史悠久的毛衣才终于光荣“退休”了。   朱莉曾是班级女生美的指向标,眼下她不做声色地打量着被女生们包围的原鹭,不自觉地摸了摸手边的lv基础款单肩包。这是她靠着双休日和寒暑假打工挣的钱买的人生第一个名牌包,平时很少用,只在重要场合从防尘袋里拿出来背,每次一回到家就会再小心翼翼地装回去。   她眼尖地瞧出原鹭肩上背的包是lv家今年春季新推出的牛皮水桶包,专柜售价五位数并且从没下过九折以下的折扣。   她真后悔为什么今天不像其他女同学那样背一个几十块的淘宝款女包,这样不伦不类的lv基础款摆在风轻云淡的原鹭面前,似乎就成了一个刺眼的笑话。   那个当年她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土包子,没想到在多年后的今天成为了她眼中既羡慕又嫉妒的“对手”。朱莉心里的酸带着灼烈的火,在胸口闷声泛着、烧着。   “呀,朱莉你的包好像和原鹭的包是一个牌子的,不看仔细看原鹭包上的金属logo还真看不出来原来是同一家的货呢。”   是啊,烂大街的基础款,烂大街的lvlogo标志,和低调款的牛皮包怎么一样?朱莉眼里的妒恨开始向人群簇拥的那头蔓延。   原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包,这是远在新加坡的乔母给她邮回来的今年生日礼物。乔母是一个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的优雅女人,骨子透着的矜持与大方每一刻都彰显着她的良好家庭教养,是她把自己脱胎换骨成了现在的原鹭。   她总说女孩一生最好的一段时光就是做学生的时光,于是不余遗力地将原鹭一点点打磨出棱角。   她带原鹭去矫正牙齿,带原鹭去护理痘痘,带原鹭去看月事不调,带原鹭去做头发保养、买衣服、买鞋子、买口红,把她当成一个公主,让她做着这个年纪女生所有爱美的事。   原鹭从同学口中的“包子”到男生口中的“天仙”花了一个暑假和高一一个学期的时间,她的蜕变来自乔母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呵护。   原鹭这块毫不起眼的璞玉,在乔母精心的打磨下终于有了原本应有的光芒与耀眼。   “原鹭,你听说了吗?你叔叔婶婶要卖了在a县的房子到c城来营生呢,我姑姑是你叔叔婶婶对门的邻居,我听我姑姑说是因为你堂弟在学校里惹事被学校开除了,又赶上要升高中怕附近没有学校肯收他,这才一家子都打算搬到c城来。”   “哦。”   原鹭只回了个没有任何情绪的“哦”,不然她还能说什么呢?表现出亲戚原本应有的热情与热忱?对不起,她做不到,如果不是当初他们太决绝卑劣,她也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就更不会进入乔家,是他们一步步把她逼上了绝路,是他们让她从此以后跟姓原的再无任何瓜葛。   原鹭起身打算出去透会气,说:“我去趟洗手间,你们慢吃。”   打开会馆走廊尽头的窗户,外面的冷风灌得原鹭整个人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爱不起你的仇人,那么你就谢谢他们,是他们成就了现在的你。   ************   “怎么在外面吹风?”吴津打完电话从走廊的另一头过来,随手关了窗户,拇指翘着指了指里面:“里面气氛不好?”   原鹭双手抱臂,摇摇头说:“很好,有吃有聊。”   “那你怎么不进去?”   “热、闷,出来透口气。”   吴津一笑,“得,我瞧是林慕没来这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吧,你等着我这就打电话催催,这都几点了还不现身,真叫咱们天仙等到散伙了啊?”   吴津一边拿出打火机点了根烟一边真拿着手机打电话:“嗯,是我,怎么这么迟才接?下回不许超过五秒。嗯,开着呢,啊,原鹭啊,在我身边呢。”吴津看了眼原鹭,笑得花枝乱颤,连眼梢尾都是大写的得意。   腻歪!原鹭翻了个白眼,虐狗呢这是,她大爷才不稀罕被虐,还以为他真打电话给林慕,没想到是把电话打到甘肃去了。   原鹭的眼睛斜睨着吴津,眼白都快把黑仁儿挤没了,嘴边却挂着浅浅的笑意。这一对真是爱得汹涌,这小别胜新婚的,按照这势头下去没等姚菲回来,吴津就得先杀去甘肃一趟。   “你在这腻歪吧,我进去了。”   “唉别介呀,我这还有好一会,你帮我下楼去前台看看还能点几个菜不,这回人来的齐,原本没打算这么多的,你下去帮着再添几个菜。”吴津拿开电话,挤出空档对着原鹭喊。   原鹭这回真赏了他一个实在的白眼,为着自己花前柳下就把她支使去当跑腿的。不过白眼归白眼,她的脚却还是直直迈向电梯口,准备下楼。   电梯从二楼到一楼只花了几秒的时间,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原鹭踩着7厘米高的长筒靴朝一楼的前台走去。   “前台我朝你打听下,今天这里是不是有开同学会的啊?你知道在几楼几厅不?”   “这位女士您稍等,我帮您查查。”前台小姐翻了翻今日的宴会安排,说:“今天确实有人在这里举办同学会,地点在三楼f厅。”   “好,谢谢。”   原鹭看着前台背对着她的那个背影,觉得荒唐之外还有不可置信。如果不是见鬼了,就是她的眼睛激光后出了问题。 ☆、第十三章   那个略显臃肿矮胖的中年妇女背影,简直和她那跋扈精明婶婶的背影如出一辙。   原鹭冷笑了下,难怪刚刚牛鬼蛇神在酒席上装神弄鬼,这不原来是要引出下面这一段呢!知道她开同学会就来这里堵她?好大的算盘!   原鹭被算计得又气又好笑,如果真不是顾及乔家的身份,她真的可能会让这些人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算计。   幸亏她被吴津差使下楼了,不然就只在上面坐以待毙等着她婶婶的大驾光临,然后当众之下给她来一场家丑难堪。这个女人不正是打着这样的算盘么?以为她在人多的情况下只会一味忍让,她想把户口迁c城来,想解决自己儿子的学校问题,没有出路了就来找她,可她想过没有她原鹭是什么?   她只是寄居在乔家屋檐下的一只燕子,等春天过去了,她还是要飞回属于自己的地方。她没有权力,没有能力,没有资格,更没有义务为姓原的谋任何一点福祉。   原鹭一步步走上前去,在那个女人转身的那一刻,不等她反应,马上冷冷开口:“别让自己在今晚成为这里的笑话。”   陈如敏不知道什么时候侄女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并且用这样冷漠命令的口气和她说话,她被她的气势喝得连退了两步。   等她稍定了神回过神来就怒上心头了,这丫头片子以前闷声不响的,现在怎么这么厉害?   “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语气?姓乔的这么多年就是教了你如何冲撞长辈?”陈如敏可不是软柿子,谁要是敢冲了她,她必定咬一口回去。   原鹭知她反口必咬的性情,也不动气:“谢谢您还知道我现在住在姓乔的屋子里,我姓原您又姓什么?是不是长辈还得看个亲疏远近,这亲疏远近总得看看是不是同宗同姓吧?”   “你……!好你个原鹭,住了几年乔家的大宅还真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当初是谁接济你们家,是谁把房子赊给你们一家四口住的?”陈如敏暴怒。   原鹭冷笑:“每个月不差一分的房租也叫赊?”   “你个不孝女,你爸妈死了是谁出钱替他们安葬的?你现在这样跟你的婶婶说话,我就不信你不遭天雷灌顶!”   原鹭的眼睛在她提及亲生父母死亡的时候迅速窜起烈火,初三中考前夕,原鹭的父母在晚上出去练摊的时候在警察和赌徒的追逃厮斗里意外被赌徒砍致重伤无救身亡。原鹭当时年仅五岁的弟弟跟着父母在逃亡的过程中也被砍伤,一刀扎在离左心房三公分的位置。   父母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了生命特征,但是弟弟被送进手术室六个小时,她在第五个小时的时候从家里一个人赶到医院,明明听见刚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医生和护士台的护士说如果进行心脏搭桥的话弟弟是可以活下来的。   她去求叔叔婶婶给弟弟做手术,他们却一口咬定是那个医生胡说,她在手术室外跪着求他们,哭得撕心裂肺,甚至要把自己的命给他们,他们都始终无动于衷。   最后手术室的灯熄灭了,弟弟也永远地躺在了手术台上。   那时候的原鹭还小不懂为什么叔叔婶婶不肯救弟弟,现在她懂了。心脏搭桥的手术费在当时来说是一笔巨款,她家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为了二胎弟弟的出生家里已经债台高筑,这笔钱就只能从叔叔那里出,原鹭当时以命相求其实这笔债可以等她有能力以后慢慢还。但是弟弟还小,如果活了下来就会成为叔叔婶婶的负担,他们作为弟弟唯一有能力的近亲势必要承担起监护人的责任。   一个孩子的负担,手术加上术后修复,加上以后的生活开支、学杂费开支,这对夫妻根本无需考虑什么,他们甚至还毫无人性地说:“阿弟跟着你爸妈去了是好事,你现在还不懂,以后你懂了会高兴的,女孩子带着个拖油瓶嫁都嫁不掉,你呀这是造化好。”   令原鹭更没想到的是在她心急如焚地守在医院的时候,婶婶早就去她家把家里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但凡值钱的都被洗掠一空,就连灶头刚买的一瓶还没开封的酱油都在被洗劫的物品名单里。   婶婶跟她说家里遭贼了,但是什么贼能清楚地知道她家把钱放在床头暗格的油桶箱里?除了家贼还能是什么?   原鹭要把父母和弟弟的遗体运回乡下的老宅里去,她想鸟恋故巢,狐死首丘,生前没有得到安息,人没了总要落叶归根的。叔叔婶婶得知她有这个想法后,立即联系了火葬场把父母和弟弟的尸首拉去火化了。   她还没有好好地看看他们的最后一面,还没有准备好和这世间她最亲的三个人道别,他们就这样无情地把遗体拉走,还给她的只是三盒冰冷的骨灰。   是啊,乡下的老宅子有一半是叔叔的,叔叔忌讳把死人运回去,可是他想过没有那宅子的另一半是与他一同长大的手足哥哥的?想过他的哥哥在死后连个停放尸首的地方都没有?   原鹭总不相信人的亲情能淡漠至此,在她以为随着父母弟弟的骨灰落葬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她的婶婶又利用她,亲自给她今后的人生补上了完美的一刀。   陈如敏对媒体说原鹭的父母是为了协助警察追捕暴徒们才死于非命的,她呼吁社会向原鹭捐款,求求社会给这个无家可归成绩优异的女孩一条生路,那年的助捐报道轰动了全市,所有的善款都进了陈如敏的口袋。   等陈如敏的谎言被揭发,纷纷被人们指责诈捐的时候她又无情地把原鹭顶了出去,从那开始,原鹭所经历的舆论暴力噩梦远非常人能忍受。媒体煽风点火地把原鹭写得如何工于心计,如何一步步谋划诈捐,甚至口诛笔伐地要她还出所有的捐款。   所有的正义在那段时间仿佛全都集体失声了似的,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话。她被长短的相机镜头、摄像机镜头恣意曝光,没有人为她打上这个年纪该有的马赛克。   那些媒体从来没有想过她一个年仅15岁的孩子,刚经历了毁灭性的家庭变故,除了绝望和心死还能剩下什么。   家里被掏空了,家里的米吃光了,连油瓶里的油都不剩一滴了,她蜷缩在角落熬过了原本该去参加中考的那一天,从天亮坐到天黑,佝偻着全身,双手抱着双腿。   她饿得想哭,想就此滴水不进自生自灭。但那个女人来了,那个从头优雅到脚的女人,把她从地狱里拉了出来,她带她逃离这里的一切噩梦,带她回家,甚至将她庇护在一个很有安全感的姓氏之下。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此时此刻的陈如敏凭什么在她的面前还能大呼小叫着要她做这做那?   原鹭不想生气,为了这样的人不值得,但却总是遏制不住自己想要爆发的情绪,算是她的道行不够吧,她很粗鲁地张口吐了个字:“操!”   操这个字,说的真的很爽。   原鹭操完后,神清气爽的感觉从脚底一路蹿到头顶。   陈如敏简直不敢相信一向斯文乖巧的原鹭嘴里会说出这个字眼,一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原鹭。   “带着你和你的无耻给我滚,你再不走我马上报警了。这里是c城,这里是我的学校g大,你想在这里毁了我,我绝对会先把你毁了。”原鹭阴冷的眼跟薄刃刀子一般片着陈如敏。   陈如敏被她恶狼一般的气势吓得还真有点怕,眼瞧着今晚是搅不起什么波澜了,还不如先退一步,不然没讨到好反而惹了一身的腥。   原鹭看着陈如敏夹慌的逃走步伐忽然就笑了,以那种居上位者俯瞰蝼蚁的视角去嘲笑。   原鹭去前台加了几个菜,前台小姐早就被她刚刚的霸气威吓得点头如捣蒜。回到二楼,吴津还趴在走廊尽头的窗口上打着电话,原鹭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吴津回过头。   吴津以为她是要说菜已经点好了,没想到她一下就把他夹在指尖的烟抽走了。   原鹭猛吸了一口,吐了口烟雾,把烟抛到地上用靴子狠狠踩灭。   “我进去了。”   吴津彻底目瞪口呆。   原鹭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醉酒就这样奉献给了初中同学会,来者不拒,喝到最后都没有人敢跟她喝了,她就自斟自饮,吴津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根本劝不住,只好对林慕进行了急命连环call。   原鹭醉的不省人事,隐约间觉得有人在胳肢窝给她挠痒,她咬了咬唇,伸出手想去挠痒,人却一下被抱了起来。   感觉不到脚上的重心,原鹭拧起了眉,嘴里醉兮兮地含糊着:“滚滚滚,给我搭火箭滚,麻溜儿地滚……”   一直让人滚。   她把头靠在一个肩膀上,微微掀起了眼皮,眼睛看的花里胡哨的,迷迷糊糊地说:“林慕,你来了。”然后彻底把头的重量倚在了那个厚实的肩上。   乔正岐的眉一锁再锁,如果不是罗诱在一楼大厅里看见了原鹭在和人争执又在打电话跟他约时间的时候顺便提了这么一嘴,他肯定不会在这里看到原鹭这么精彩的一幕。   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一种敬畏者眼光看着乔正岐。   乔正岐问:“她的东西除了这个包还有什么?”   原鹭听到这句话突然跟死灰复燃一样,脑袋从乔正岐的肩头弹了起来:“糖葫芦。”   她带着浓浓的哭腔说:“我的糖葫芦。” ☆、第十四章   吴津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乔正岐,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   说不上来的怪,原鹭那么横七竖八地倒在他的怀里,乔正岐面上寡淡,眼睛里却有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幽暗。   吴津摸出手机迅速地给林慕发了条微信:到了没?   林慕很快就回了消息:路上,马上。   吴津皱了皱眉,想给林慕通个气儿原鹭已经有人接了,但是乔正岐却把目光转到他身上,他看着他平静地说:“今晚鹭鹭给你们添麻烦了,她那一桌的帐等会我下楼结了当作是失礼给大家赔罪。”   乔正岐瞥了眼原鹭那一桌的十来个啤酒瓶,十几个瓶子都堆在她餐位前的桌子上,洒溅出来的酒水弄得正菜一片狼藉。   底下有人窃语:“这是原鹭男朋友?”   在场的只有吴津一个人是知情的,乔正岐是原鹭名义上的哥哥,但现在的情形却实在古怪的让他不得不沉下心思去琢磨乔正岐这个人。   吴津的唇角勾起一个有深意的笑容,回视着乔正岐,说:“那就替那桌的女同学谢谢乔大少了。”   他这一声带有挑衅意味的乔大少是替自己兄弟的叫的。原鹭是林慕看上的女人,他为什么从纽约调来中国吴津心里总有个疑影,而这个疑影里就有原鹭的影子。   都说一个男人喜欢的女人无论怎么变来变去,最后回头一看总能发现其实是一个套路。林慕身边的女人来来回回换了那么多个,吴津瞧着每一个身上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直到去年开始林慕到纽约证券所工作了开始有意无意地向他打听原鹭,吴津才明白过来原来林慕那个菀菀类卿的“卿”真的是原鹭。   也是那会吴津才真正相信了初三那年关于林慕转学原因的一个原本自己当做是笑话的传闻。   乔正岐面无改色,表情始终寡淡,让人看不懂他的喜怒。   乔正岐抱着原鹭下楼,吴津给自己倒了杯酒灌下,一口闷了后吐出酒气:“操,这人真他妈邪行。”   “那个人就是乔正岐?”女生之间总是八卦消息灵通,打原鹭被乔家收养的那一刻开始,多少双眼睛就盯在了“乔”这个字上。   “难怪了,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咱们初中那会新闻里不铺天盖地报道过么?中国首位仅18岁就被mit录取硕博连读的少年,那会的报道电视、报纸、广播,多地毯式轰炸啊,那阵儿但凡一到吃饭的点我妈准在饭桌上念我怎么就没人家那样的脑子。”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点印象了,得快十年前了吧?”   “嘿嘿,以前一直以为是神,今儿瞧见才觉得也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看他对原鹭还不错的样子,真羡慕原鹭有这么个哥哥啊。”   “那又不是她亲哥。”   “……”   吴津对女人堆里的杂舌很不耐烦,从酒桌起身,走到外面给林慕拨通电话:“到了么?”   “刚停好车,会馆门口,马上到。”   吴津叹了口气:“原鹭被人接走了。”   “……我知道。”   “嗯?”   “我看见了。”   吴津一愣,在门口撞上了?   林慕挂了电话,吴津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挂断界面一阵出神。   没过多久林慕就上来了,众人围着他要他罚酒,吴津挡着说:“人开车来的,这酒就省了吧,再说人周六还加班,只能明儿周末休息一天,这要是把人灌倒了得祸祸一整天。”   “老同学不够意思啊,找个代驾又不是什么难事,至少得来点儿意思意思。”   吴津牛脾气上来要把那酒给挡了,林慕却推开他的手一把接过酒杯闷了一大口。   吴津沉默了,看出来刚刚在楼下林慕肯定不愉快了。   “少喝点,我还有正经事要跟你说。”吴津把他手里的酒杯摘了,又转头对其他人说:“我和林慕去要几间ktv包厢,今晚不尽兴不准回去啊!”   说着用眼神把林慕支到门外,两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呆着。   吴津点了支烟,看了眼林慕,问:“你当年转学的事是不是真和原鹭有关?”他心知肚明,却一直没和林慕捅破那层纸,林慕不想说,他也就没问。   林慕眼神平静:“算是,也不全是。”   “当年你打的祝茂之前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当他说疯话没搭理他,现在却要变得深信不疑了。林慕你当年真为了原鹭这个土包儿差点打死人?”吴津瞪着眼,初中时候的原鹭,那得多重口味,他实在不相信自己兄弟的眼光拙到这地步,虽然现在的原鹭今非昔比,但那会别人口口声声说他兄弟喜欢上了原鹭,吴津简直觉得这他妈是在侮辱他兄弟的人格。   林慕瞟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打人?”   “卧槽,林慕你他妈能啊,那会就他妈慧眼识珠了,原鹭这明珠蒙尘的时候居然还有你这么个“林卞和”护着,亏我还傻逼了这么多年见着祝茂那小子就喊人傻帽儿,我了个大x,敢情我才是傻鸟。”   林慕:“一块打球又抢不过篮板,就跟个娘们儿似的在我耳边叽叽歪歪,这种人欠收拾。”   吴津把嘴一撇,那哪叫欠收拾?都把人打得牙都没了五颗,内出血,眼睛也差点没保住,人父母在学校里闹得鸡飞狗跳,就差没在学校门口泼狗血了。   那会林慕的父亲还是镇级市的市长,刚要被升调到c城就出了林慕这种事,据吴津所知林慕被他爸拿棍子杖得都快没了半条命,后来还是他爸亲自到人家家里登门赔罪,又拿了十来万的现金和一个重点高中名额私下和解这事才算过去了。   林慕很少有动怒的时候,此生最荒唐的事大概也就是初三那一回了。   大约那会的男孩子多少都有些嘴欠,祝茂就是个嘴欠的典型例子。球技压不过林慕,边上的女生又都在旁边看着,他面子觉着有些挂不住,就在球场上私下用言语刺激林慕,说林慕喜欢原鹭这个人见人恶心的土包子,原鹭除了学习好点,性格孤僻冷硬,平时又总不搭理人装清高,别说男生敬而远之了,就连女生见了都会退避三舍。   林慕平时虽然也不太认可原鹭的性格,但至少原鹭是他的同桌,而且还是一个女生,一个男的用这么恶毒的言语侮辱一个女的算什么本事?林慕在抢篮板的时候就重重地撞了下祝茂,祝茂被撞了下来膝盖擦地皮儿立即见红,瞥到林慕嘴角的一丝冷笑后就跟发了疯的牛似的找林慕拼命。   两个人在球场上疯狂扭打,边上的人上去拉架一个就挂彩一个,等到谁也不敢上去劝架了,祝茂被林慕打得也快不行了,还是边上的女生反应过来叫来老师,打了电话给救护车。   其实林慕也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就一时脑热把人打成了这样,不过这件事他到现在都没有一丝的后悔,毕竟这世界总是有这种不知死活欠收拾的人。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   “不知道,也许从没喜欢过,也许一直喜欢着。但我知道她一直在心里的某个位置。”林慕说的话他自己也困惑。   初中时的原鹭,确实不讨喜,甚至让人很难产生好感。原鹭是初二下学期转学过来的,她在乡下唯一的亲人奶奶去世了,她就被父母接到了市里一起生活,可是户口却落在了叔叔婶婶家,她叔叔婶婶家的房子属于一中的学区房,为了上好的初中,原鹭的父母求着她的叔叔婶婶把原鹭的户口挂在他们名下。   在这之前,原鹭一直跟着奶奶生活,农村的基础教育并不怎么样,就算是在村里成绩优异的原鹭,在转学后的第一次月考里排名也是一塌糊涂。   班级里有学习互助结对子活动,原鹭被老师分到和林慕同桌,原鹭很快就发现了林慕学习与常人的不同之处,她开始背地里默默地向一个天才靠近,试着去模仿他的学习方法。但原鹭慢慢就发现这个法子行不通,天才的学习方法适用的前提是你的硬件条件也是天才的配置。   在这个过程中林慕发现了她的小动作,虽然有些嗤之以鼻,但没多久就被原鹭的执着和天分所惊讶。她虽然没再继续模仿他,却总结出了一条适合自己的学习路子,并且很快就适应了一中的学习节奏,初二下学期那年的期末考,她从倒数一路跃到年级前三十。   不知不觉,他开始在课后问她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杜尚的画,尤内斯库的《秃头歌女》,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他为什么会同她聊这些书本里根本没有的东西,而且他觉得只要他说,她就会懂,这种默契虽然不是天衣无缝,但至少也对得起“同桌”二字。   “原鹭其实很聪明,她一直觉得自己天赋不高,觉得自己底子薄弱,全身上下武装着一副从乡下泥土里带来的卑微,大约就是这点卑微让她一直看不透自己,等到后来她没有必要再卑微的时候,她的聪明足以让她成为众人眼里的明珠。”   “不懂你们学霸的世界。”吴津耸耸肩,吞了口烟:“你打算怎么办?”   林慕问:“什么怎么办?”   吴津被烟呛得直咳:“什……什么怎么办,你从纽约回到c城为了什么?这会儿你还问我?”   林慕笑了笑:“回来就回来了,顺其自然。”   吴津瞪眼:“你要是没瞎刚刚在楼下就该看出乔正岐不是什么省事的对手,瞧见没?一副面瘫扑克脸,那眼神却根本骗不了我,你家原鹭这是羊入虎口了。”   林慕微微眯起了眼睛,回想起刚刚在楼下远远看着乔正岐抱着原鹭在雪地里行走的场景,昏黄的路灯下,他一步一个脚印地抱着她,为了不让雪打在她的脸上一路把她的脸紧紧护在胸前。   “你担心我会输?”   “不,我对你有信心啊,但是不有句老话近水楼台先得月么,咱这地理位置先天不足,这后天硬件貌似也没比人强哪里去,mit年纪不过三十的正教授,不是成精就是成仙,不论是精还是仙,都不是咱们凡人干得过的呀!”   “乔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但人毕竟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血脉哥哥。”   “你以为姓乔的那些人是吃素的?”   吴津一想似乎也对,无论是哪一个姓乔的,背后都是千重关系利害,就像他老头子一样那些东西就算有这辈子也永远拿不上台面。   吴津觉着林慕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这句话几乎就等同于真理,不过转念一想林慕居然这么说,那不是这辈子非原鹭不可了?这想法真可怕,一辈子只惦记一个女人。   “什么时候认定的?”   “嗯?”   “装什么,问你什么时候非她不可的。”   林慕的唇角勾起一个笑:“第一个女人的时候。”   好污啊,居然是上第一个女人的时候,吴津坏笑。一个乔正岐一个林慕,一个是名义上的哥哥,一个是披着羊皮的狼。   “你们这都禽兽啊这是。” ☆、第十五章   雪越下越大,等乔正岐把车开到路上的时候,车前面的雨刮器已经打得有些吃力了。   乔正岐偏过头看了眼副驾上歪着的原鹭,不由皱了皱眉。   又烟又酒的,酒品倒还不错,醉了也没到处造,乖乖的跟只小猫似的找着地儿就蔫着睡了,还喜欢往温暖的地方拱,刚抱着的时候脑袋不时往他怀里蹭蹭,蹭完了还会惬意地弯起唇角。   一个红灯路口,乔正岐停下车,路口的灯光是暖黄色的,他略有一丝出神地看着她,错过了绿灯。   所幸后面没有车,他又耐心等了一个红灯。   雪天难行车,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乔正岐把车开进车库,放了空档,车里很暗,暗得只有车库口透进来的一些微弱白光。   他的手指滑到顶灯开关的按键上,却将手指定格在了那上面,迟迟没有按下开关。   车里的cd在放缓慢低柔的中提琴协奏曲,温柔得让人舍不得发出一丝声响来破坏这段毫无杂音的天籁之乐。   他在看她,很专注地看。   她的脸埋在右肩,大半张脸落在阴影里,脖子却很修长,漂亮的弧线连接着精致小巧的脸和线条粗粝迷人的锁骨。□□在空气里的脖颈皮肤白的在夜里仍能感觉到润度,如果不是被酒气包围的话,她闻起来一定是软糯奶甜的,就像是蓬松柔软的奶味棉花糖。   乔正岐低头靠过去解她身上的安全带,鼻翼轻轻擦到她温嫩的脸颊,她无意识地咂了咂嘴,乔正岐看着她饱满旖旎的唇,不自觉伸出手去摩挲。   小心翼翼地不被察觉,却又专注而柔情。   车里很暗,暗得他丝毫不想打开车顶的灯去破坏这一切的温柔。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她第一天来乔家的时候。他把车停在家门口路口的林子里,夏天林子的叶子长得很密,车里的光线很暗,他远远地看着她怯生生地跟在父母身后走进乔家的大门。   不好看,更确切地说是难看。没有一点女人味,像刚在土鸡场里滚了一圈回来,浑身战栗着摇摇欲坠的鸡毛,所有的警惕、戒备一触即发而又一碰可掉,说实在,比同是15岁时候的陆时婧差远了。   他看着她总能想起当年的陆时婧,也总是想起陆时婧最后痛苦而僵硬的表情,很矛盾也很复杂,一边是青春美好的十五岁,一边是枯萎凋零的二十二岁,两组画面一左一右反差着极具抽象断裂的色彩。   而那个画面的背后是一个永远得不到审判的凶手。   乔正岐的手指在想到画面背后的那一刻失控的一狠,原鹭的唇被压得瞬间磕到了牙上,睡梦中,她不悦地拧起了眉,把眼睛紧紧地闭起来。   乔正岐松开了手,撑着靠椅将自己的身体远离她。   乔正岐背着她从车库回到屋里,张阿姨和陈阿姨睡得早,乔正岐轻手轻脚地连灯也没开就背着原鹭上楼了。   原鹭的床上还横七竖八地放着今天挑来挑去的衣服,乔正岐一进来被这画面略是震惊到,梳妆台上的化妆品和香水也是惨不忍睹,再看看她今晚精致得无懈可击的妆容和鲜亮的衣着,乔正岐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摸索着记忆里的一点常识,去梳妆台找了找卸妆的东西,二十来瓶的瓶瓶罐罐看得他实在头疼,找了瓶日文的清洁液估摸着大概是了,可是真到要用了的时候却又不知该怎么用,到网上一搜还要用卸妆棉打湿擦拭着卸妆,乔正岐觉得这步骤整的跟在实验室里似的,便格外耐心细心,就像真的在做实验一样,每一微克的误差都不允许自己出现。   为原鹭卸妆,是他至今为止最小心谨慎的一场实验。   看着她原本素洁的脸蛋一点点褪去脂粉露了出来,乔正岐忽然觉得对这场实验的结果有着前所未有的满意。   ***************   乔正岐第二天一早就出差了,原鹭在宿醉后头疼欲裂地醒来,晕晕乎乎地摸着床头柜上的手机,摸了半天都没摸到手机,然后手撑着床从被子里坐了起来。   大脑仍旧处于半死机状态。   手机在响,位置在很近的地方。   她起床把单椅上的包打开终于接到手机。   “鹭鹭呀,你奶奶一大早就在念你,你要是没什么事就来医院陪奶奶吧,老人家想法多,你两天没来就念上了。”   “嗯……”原鹭打了个哈欠,“我一会收拾好就去奶奶那,姑姑您问问奶奶想吃什么不,我在路上买点过去。”   “吃的就别买了,你奶奶这两天胃口又差了吃不了多少。”   原鹭的神智在接完电话后一点点清晰回来,直到到了医院,她的脸还处于滚烧的状态。   林慕发微信问她醒了没有,昨晚到家有没有好好休息,显然送她回来的不是林慕。   张阿姨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乔正岐一早就去机场了,原鹭很是心虚地点了点头就没说话了。   她不知道中间漏了什么,但是送她回来的那个人是乔正岐错不了,连帮她脱鞋脱外套卸妆擦脸的那个人是乔正岐这也错不了。她反反复复地打开和乔正岐的聊天窗口界面又按了返回,她不知道该说声谢谢还是就这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才两天没见着眼睛就抠搂进去了?学校里事情多也要注意身体。”乔大姑看见原鹭脸色不太好,不免唠叨。   原鹭一笑,嘴唇就更加苍白了。   乔老太太听女儿这么说就让人把床摇起来要好好看看原鹭,一看着就心疼了:“你这孩子打小就是喂不胖的,吃再多都跟全丢海里似的,你几个姑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都是被我养的水灵精光的,谁见了都要问这是谁家的闺女养的这么好。”   原鹭坐到乔老太太床边,从茶几上拿了苹果开始削:“奶奶跟我妈一个秉性,养女儿都当宝贝来打磨,您那会流行体态匀称带点儿肉显富态,等到了我们这会一个个巴不得削肉少骨呢,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美,就像奶奶您年轻那会讲究的是大家小姐的端庄大方。”   乔老太太笑了:“敢情你这瘦成一把骨头还有理儿了?”   “瞧瞧,鹭鹭一来,咱妈这皱了两天的眉头就被熨平了。”乔大姑在挑老太太要吃中午的菜式,问:“妈,中午您想吃什么?”   原鹭一边削着苹果一边走到乔大姑身边看了眼菜单:“今天单子上的豉汁儿多宝鱼写着是特色菜,估摸着这鱼肯定新鲜,奶奶要不要来一份?”   乔老太太说:“你这小馋猫儿,你想吃就点,奶奶又吃不了多少,夹几筷子起来就得了。”   原鹭把苹果削好片了一小块塞到乔老太太手里:“吃点儿苹果,开胃。”   乔老太太不乐意吃,原鹭硬是哄着她吃点水果。   “唉,这么吊着真是生不如死了,你爷爷那会多好,无病无忧地走了,走的时候红光满面的,我不过去厨房打个鸡蛋的功夫他就睡着过去了。”乔老太太啃了一口苹果,觉得冰牙,说话也慢了:“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我这都快九十的人,这辈子也知足了,就是现在让我马上过去了,我也没什么好遗憾饿。操心完儿女操心孙辈儿,这会忽然也就想开了,各人有各人福,何必担着呢。”   乔老太太看了眼原鹭:“就是咱们祖孙的缘分浅,你来乔家也没多少年,十个年头奶奶都陪你走不到。”   原鹭低着头,眼眶微红:“奶奶总说这样的话惹我伤心。”   乔老太太拉过原鹭的手:“奶奶这几天总做梦,梦里又看不真切,好像看到你结婚了,又好像看到正岐结婚了,一会这一会那的,你又哭得伤心,奶奶想去拉你一把,好几次手要去拽都拽了个空,然后就醒了。”   原鹭听的心里突突的,在她们那儿乡下有个说法,大致意思就是说老人要是快没了就会时常拽东西,但拽着又感觉心头空落落的。   原鹭还在心惊着,手指不知什么时候一凉,她低头一看,一枚硕大的祖母绿戒指套在了她右手的中指。   “这是我做姑娘出门子那会我娘给我戴上的,是件好东西,说是宫里传出来的。当年八国联军侵华,宫里头多少好东西流了出来,那宫女太监的,抄着家伙就是跑,前朝案牒文书被当草纸卖了还不如。这东西跟咱有缘,你几个姑姑出门子奶奶都没舍得给,留给你做个念想。”   原鹭觉得这戒指实在有些烫手,想要摘下来,毕竟大姑姑和二姑姑都还在。   乔老太太瞪大了眼按住她的手:“不许摘,你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今儿就是要当着你几个姑姑的面儿传给你。”说着眼神又软了下来,凑到原鹭耳边用很轻微的气音说:“往后我不在了,有这个在你几个姑姑不能不认你。”   “老大老二,你们在,老三不在,你们几个都想要这戒指,可戒指只有一个,你们哪个都是我的手心手背,我这辈子没偏过谁,不能让这戒指离间了你们姐妹,身外的东西最容易闹得生分。在我还明白事儿的时候,我把这戒指给了鹭儿,你们有意见不?”   “妈,这……”乔大姐看了一眼乔二姐,两姐妹都有些不甘,却又不敢忤逆老太太的意思。   “这么说你们没有意见?”   “妈……”   “也是,我的东西我传给谁,你们也不该有什么意见。”   “……”   真是一个任性的老太太,原鹭把这烫手山芋接在手里,还指不定日后几个姑姑怎么惦记着。   “鹭儿大了,女孩子总要有些体面的嫁妆,记得你几个姑姑那时候光是嫁妆就几乎掏空了家里,好在后来条件又慢慢好了回来。你姑姑们还小的时候你爷爷领军队的工资还不够一家六口打牙祭的,逢年过节还得去借点,不像现在,谁家都阔绰摆的开……”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乔老太太说着说着就慢慢地从靠背上滑了下去睡着了。 ☆、第十六章   周三去台里报道,原鹭周二晚上和乔父乔母通话了近两个小时。乔父在列治文探访老友,只和她匆匆聊了几句,原鹭本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毕竟老太太还住着院,但他好像并不想提这件事,三两下就挂了,于是原鹭又把电话拨给了在新加坡的乔母。   大使馆里年味很浓,还没到年三十就已经做上了饺子,夜里几杯红酒配着牛肉白菜馅的饺子,视频那头的乔母一脸的微醺。   母女两人聊了好久,原鹭的眼睛瞥到床头柜上的闹钟居然已经十一点了,发现还没洗澡洗头就马上从床上跳了起来。   “妈,明天一早我还去台里报道,先不聊了。”原鹭一边拿着手机,一边去衣橱拿换洗的衣物。   “穿紫的那件袖口有点灯笼款式的大衣吧,你秦叔叔喜欢紫色,没看他剪片子的时候净喜欢挑有紫色东西的镜头么。”   “还有这说法?”原鹭笑了。   “他打年轻那会就喜欢紫色,你刘婶婶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就是穿的一身紫裙子,你秦叔叔当时就五迷三道的了。”   “好”,原鹭把大衣从衣橱里拎了出来,提到梳妆台前的凳子上。   她的手摩挲着梳妆台上的珐琅铜丝首饰盒,一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面打开首饰盒,像是不经意地说:“妈,奶奶把她的戒指给了我。”   “那枚祖母绿的?”邓含首先想到的就是老太太很宝贝的那一枚,她笑了一声:“你那几个姑姑没急眼?听你爸说这是你太姥姥年轻时的陪嫁,光是祖母绿边上一圈的红宝就值二环一百坪的地儿,还说传女不传男,我当时还想无论是你哪一个姑姑拿了,另外两个不怄上一阵肯定不成。”   原鹭皱了皱鼻子,烫手似的立即盖上了盒子,“奶奶把这球踢给了我,我都不知道该把球传给谁了。”   “球?”邓含抿了口红酒:“鹭鹭,这可不是球,这是老太太给你立足立威的凭信,给了你你就好好接着,你是我认下的闺女,老太太死了你是要给她戴内孝的,这世上除了你哥和你,谁还够资格给她正儿八经地喊她一声奶奶?”   原鹭恍然觉得,老太太的用意无论哪一个人都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怎么就她自己非得跟近视一千度似的装糊涂,在这些触碰到利益的尴尬问题上她的底气就一泻千里了。   原鹭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蔫蔫地说:“妈,你快回来吧,奶奶想你们了。”   邓含的眼神开始闪烁:“快了,你也快点睡,我等你第一天的实习感受。”   原鹭挂了电话,快速地冲了个澡洗了头,头发烘了半干就把头发晾在床沿上,人倒在床上打开微信。   最近朋友圈里的段子手一个比一个冒尖儿,刷到一个段子: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atable   本来无一物   ptyatallhere   何处惹尘埃   dhigh   原鹭看到最后一句彻底笑翻了,格格地颤笑着手机一个没拿稳砸到了脸上,一下乐极生悲了,鼻梁骨被砸得跟裂了似的,重新拿起手机一看,居然神奇地打开了和乔正岐聊天的界面。   他们的界面还停留在通过验证成为好友的那一条消息上。   想起那天从医院回来,她去冰箱拿柠檬水,意外地看见了冷藏室里的两串冰糖葫芦。当时她的脑子是轰的一声巨响,然后整个人开始裂化、裂化……   那天,是他把醉得不省人事的她还有她的糖葫芦一起带回了家。   **************   早八点,原鹭准时在电视台大楼的一楼大厅和同是实习的几个实习生集合。带队的老师还没到,几个警卫围着他们示意他们不要在楼里喧哗。   等八点十五分的时候终于有人从上面下来接应他们。   “我是陈雨,你们叫我陈姐就行。你们一寸照片和身份证都带了吗?一会我给你们发临时出入证,把照片贴上拿去盖章,记住别丢了,这是你们未来几个月出入的凭证,没有这个牌子闸口不放行。”来的人是个年纪约莫三十五六的女老师,戴着个眼镜,头发烫着小卷,连外套都没搭着只穿了件贴身的高领羊毛衫,显然是从楼上匆匆忙忙下来的。   七八个实习生跟在她后面,到安保处复印了身份证留了案底,又在实习牌上贴了照片盖了章这才进了上楼的闸口。   “你们没有卡,就只能到人工闸口通过。这里有四部电梯,左边两部平时最好不要坐,大多是上十二楼和十二楼以上的,右边这两部平时比较堵,要是楼层低,你们也可以去边上的楼梯上下,一会跟我去主任那里分了部门,你们就知道在哪一楼实习了。”   七八个人跟在她后面蹑手蹑脚的,都不敢出大声,一踏进办公室就更不敢互相言语了。   里面的格子间坐满了一半的人,陈姐去找了个头头模样的人,拿了几张表格让原鹭他们填,等填好表格又让他们把带的一寸照片贴上。   原鹭被分到了新闻部,其他几个人有技术部的、网络运营部的,还有两个是行政部的,陈姐在念分配到行政部的名单的时候大家互相看了眼,很有默契地都心知肚明这两个人实习不实习的大概不过是打个幌子罢了。   原鹭暗暗吐了口气,幸亏没被划到行政部去,好歹新闻也是她专业对口的部门。   “你,待会把我手里的表格送到十六楼去。”陈姐指了指原鹭。   原鹭接过陈姐手里的表格,问:“十六楼?”   “交给人事秘书。”   原鹭汗了汗,陈姐这手指一点,就让她往十六楼跑,刚刚还说十二楼以上的电梯不要随便坐,难道她要从五楼走上去?   原鹭抱着表格,摁下电梯,果然去十六楼的电梯很空旷,连人都没有,根本不像刚刚上五楼的电梯,等了好半天都没到一楼。   台里十二楼往上主要是演播厅和行政处,电梯停在十六楼,她走出电梯顺着指示牌走去人事处办公室。目光瞟了眼这一排的办公室,确实都是一些中高层的办公室,有些办公室门敞着,可以看见里面的办公环境,窗明几净的室内配置也很好。   原鹭把表格交到人事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听见走廊里面不知道是哪一间办公室传来了暴怒的声音:“这种片子怎么过的审?网上乱七八糟的一拼,现在人都告上了,说抄袭!一个小摄影师张牙舞爪在微博上给台里泼脏水,底下网友留言看了没?你叫底下的人给我好好看看网友的话,让人把这条微博先给我删了,再好好联系那小子,兔崽子不就个小摄影师,惹急了老子,不定让他怎么死!”   秘书见她在门口还没走,又听见外面传来的怒骂声,提醒道:“没什么事就下去吧,新闻部在十一楼。”   原鹭拧着眉,一边往电梯口走,一边掏出手机上微博,搜索了下几个关键词:电视台摄影师抄袭,最热门的那几条微博果然就有事情的始末。   原来是台里某个宣传片抄袭了某个自媒体摄影师的延时拍摄作品,摄影师在微博上闹出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电梯从二十七楼下来,畅通无阻地停在了十六楼。   原鹭仍在低头看手机,感觉到电梯停了门一开就走了进去。   她按了电梯关门键,然后电梯开始下降。   “是不是忘了按楼层了?”   背后乍然蹦出个声音,原鹭惊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个长相白净带着黑框眼镜的胖子。   胖子说:“楼层。”   他指着电梯口的按键,原鹭抬头一看楼层显示屏居然已经下到九楼了。   “啊。”原鹭赶紧按了十一楼的按键,可是为时已晚。   胖子看了眼原鹭按下的楼层键,又瞥见了她胸前的实习生挂牌,问:“新闻部新来的实习生?”   原鹭点了点头,关了微博页面专心坐电梯,“嗯,今天刚来的。”   “巧,一会儿准有任务。”   “?”原鹭看了他一眼。   “今天十七,赶上新闻部月度总结,这会办公室没什么人,来了任务肯定带你出。”   电梯很快到了一楼,胖子从电梯里出去了,一边走一边挂上蓝牙耳机,原鹭看着他的背影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伸手去按十一楼键。   她刚到十一楼办公室,里面就有人问:“不是说早上来实习生,怎么这会了还没见着人?”   原鹭尴尬地应了声:“到了。”   刚刚说话的人从格子间站了起来,见门口走进来的是个眉目精致的女生,不由声音也放柔了许多:“那谁,实习生,跟我出一趟任务,东城那块有私人组织在多个学校门口大规模发糖果,现场发生踩踏。”   原鹭愣住,原来真像胖子说的,一准有任务。   “会扛机器不?”那人指了指手里的摄影机。   旁边有人打趣:“人娇滴滴的姑娘,你个大老爷们儿让人扛机器,这现场群众看了该把你也当新闻了,咱部门男多女少,这好不容易来一小姑娘,回头你可别把人吓跑了。”   郑丘壑摇摇头,自言自语地嘀咕:“新闻落到女人手上,无疑新闻已死。”   原鹭心里不认同,默不吱声地走过去,说:“学过。”   郑丘壑眼睛一亮,重新打量她,问:“学校里?”   “自学。”   “镜头推、拉、跟、摇、移会几个?”   “还有升降、悬空、俯仰。”   “行啊,看不出来还挺有一套。”郑丘壑笑了,但愿这回的实习生别跟上回一样是来打过场,转眼就上后勤处去了。 ☆、第十七章   原鹭和郑丘壑到现场的时候,现场还没有完全平息混乱,他们到的是离电视台最近的一个小学,也是本次踩踏最严重的一个小学。   现场已经停了好几辆警车,警察拉起了警戒线在疏散人群,因为是放学的点,还有学生从学校里面陆陆续续出来。   郑丘壑拿出记者证出示给警方,很快就拿起机器在现场拍摄,原鹭站在原地环看了现场四周,目光落在了三四个穿黑西装的青年身上。他们的手里有的还抱着糖果,尽管糖果已经被勒令不能再分发,可是旁边仍有孩子围着。   原鹭走到正蹲着拍摄踩踏后遗留在现场的鞋子特景的郑丘壑,拍了拍他的肩,指了指那三四个黑西装青年的所在之处。   郑丘壑从地上起来,看了眼那个方向,神情忽然冷淡了下来。   “回吧。”   “现在?”原鹭惊了,这到现场才几分钟?连个知情人都没有询问过。   郑丘壑冷笑了一声:“没意思,这条新闻不会上的。”   原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那几个黑西装青年的方向。难道和那几个人有关?   二人僵持之间,一辆路虎发现从拥挤的现场开了进来,前面甚至有几个警察在替路虎开路驱逐人群。   原鹭挑了挑眉,这车型16年上市才没多久。   车很快就停了下来,原鹭注意到郑丘壑嘴角的冷笑在逐渐放大。从车上下来一个同样是黑西装的人,但气势明显跟另外几个抱着糖的完全不同。   “啊,怎么打人呀!”原鹭叫了一声,她没想到黑西装的人下来朝着那几个人的方向走去,几乎是一人一个巴掌印了下去。   被打的那几个黑西装青年低着头,连气儿都不敢大喘一声。   那个打人的男人抬头看了眼周围,很快就在人群中发现举着摄影机的郑丘壑还有他身边的原鹭,男人原本僵硬的唇角抿得更紧了,转身回到车边敲了敲车窗。   车里面的人缓缓降下了车窗,男人对车里面坐着的人说了几句话。   原鹭站着,直觉车里的人能越过台里这一层直接让郑丘壑毙了新闻,一定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从郑丘壑的反应来看,几乎可以肯定郑丘壑和这伙人之前交过手,所以当他看见那几个黑西装青年的时候才会想也不想就直接说新闻不用做可以回去了。   男人跟车里的人对完话就朝原鹭他们走过来。   男人很快走到他们面前:“郑记者,别来无恙,我们董事长想请你吃顿便饭,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郑丘壑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吃饭就不必了,不好叨扰俞总。”   男人笑了笑,脸上的油皮挤出了两道褶子:“郑记者是个明白人,今天是几个手脚不利落的兄弟坏了事,本来是一件公益性的好事,你也知道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集团都会在学校门口分发福利,去年是乐高玩具,发玩具的兄弟都是有几年经验的知道维护现场秩序,今年这一批才上岗没多久,所以才出了这样的事。实在要说一声抱歉,踩踏里受伤的几个学生都已经安置妥当了,之后我们集团会派代表出面加以安抚,好事变坏事,这是谁都不想看见的。”   郑丘壑说:“俞总客气了,我不代表社会,不必对我说抱歉,该道歉的对象是社会。”   原鹭默了默,算是明白了车里的人是谁,俞维屋,正阳集团的董事长,短短四年间靠电子产品崛起的一个集团帝国,集团下面还囊括了医疗器材、保险、公路林木、地产等等,每一个拓展项目都是肥到不能再的油田。   说俞维屋后面没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因为他年仅三十一,但至于背后具体靠的是哪一座山,一直没有消息透出来。   原鹭猜到了这里,也弄明白了今天的事。   往年都有报道正阳集团在这个时候到学校前派发福利,小孩子么,喜欢礼物也是正常,心性跳脱,不受管制也很正常,如果派发礼物的时候现场没有足够维护秩序的人员,踩踏是一件用脚趾头想都会发生的事。   不过俞维屋这样的人物能来现场已经是对这次事件很大的尊重了。郑丘壑的脾气属于犟硬派,别人越是捧着,他就越是端着下不来。   大概摸清了郑丘壑的脾气,原鹭注意到男人的脸色变了变,就说:“既然这里都已经安置妥当了,俞总对受伤的小朋友又这么有诚意,师傅咱们也回去吃晌午吧,刚挤了一路的地铁杀过来,眼下我还真饿了。”   “哈哈,郑记者什么时候带了个这么‘可爱’的徒弟?”男人在“可爱”两个字上加重的语气,那意思是在反衬郑丘壑有多么的“不可爱”。   郑丘壑知道原鹭这是在帮他找台阶下,要是再这么僵下去回头必然被主任训,主任训完还得被部长训,一想到这后面叽里呱啦的不买好,郑丘壑也就接了原鹭的这个台阶,说:“回吧,这会回去该赶不上台里的饭点了,咱们上外头下馆子去。”   ***********   郑丘壑带着原鹭去了一家西北饭馆,郑丘壑是西北汉子虽然在c城已经呆了十来个年头,但是口味上还是只好家乡那一口。原鹭发现自己和西北那块地儿还真是有缘,大学里最要好的朋友姚菲是西北人,这会实习带她第一次出现场的也是个西北人。   可以看出郑丘壑经常来这家馆子,老板见是他来了立马送上了一小碟的炸花生米和几头糖蒜。   郑丘壑问:“吃什么?我请,甭客气。”   原鹭看了看旁桌的人在吃什么,回头对他说:“油泼面应该不错,辣子油红滴滴的勾得我馋虫都出来了。”   郑丘壑笑了下:“懂行。”   他对着柜台的老板吆喝:“一碗油泼一碗臊子,再来一个烤羊腿,两瓶花生露。”   郑丘壑从羽绒服口袋里掏了包烟出来,摸了摸口袋,想起打火机可能落在办公桌上没带出来,说:“我去柜台借个火。”   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他手指夹了根烟走过来,转身从酒架上拿了个打火机,冲他身后挤了挤眼:“这姑娘不错,俊,怎么,新对象?行啊,什么时候也学会老牛吃嫩草了。”   老板点燃了打火机,郑丘壑把烟刁在嘴里低下头凑过去点烟,吸了口,吞云吐雾地说:“新来的学生。”   “哦”,老板熄了火,看了他一眼:“我记着你过完年得三十四了吧?上回领个姑娘来也是两年前的事了。你上大学那会带姑娘来得勤,这越往后越没了信儿,别说女人,连根女人的头发丝儿我都没在你身上见过。”   郑丘壑把手搭在柜台上,重心落在一只脚上,另外一只□□叉地搭在上头,说:“要是刚毕业那两年拿手头的积蓄狠狠心买了房,也就不用到现在还孤家寡人一个啦。房价年年见涨不见跌,本来还有几个闲钱买理财产品,现在倒好,全套股票上了。”   老板叹了口气:“唉,都不容易啊。”   “上半年那会行情不是不错么?我好几个老乡店面铺子都不管了,专心在家炒股,怎么你有消息门路的还能被套?”   郑丘壑哈哈笑了声:“那你最近肯定没跟他们联系,要是有联系,一准知道他们都老老实实回来开店了。”   郑丘壑跟老板闲扯了一道儿,抽完了一根烟去冰柜边上起了两瓶常温的花生露,再回到饭桌上的时候两碗面已经上来了。   原鹭接过他递来的花生露,抬头喝了一口,不经意地说:“俞维屋其实还算一个三观正的人,至少出了事出面担了,不像某些企业问题都曝光到哪一层了也没见个人出来回应。”   郑丘壑的眼神微微变暗,盯着原鹭,用一种试探着质问的语气说:“你知道俞维屋?”   原鹭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点了点头,平静地说:“最近风头最盛的企业家不就是他么?微博里还戏称人‘国民老公’呢。”   郑丘壑仍旧没有放松语气,问:“你知道刚刚车里的人是俞维屋?”   原鹭静默了半晌,不知道他的点在哪里,迟疑地点了点头。   “好家伙,我说这实习生一届比一届牛呢,我光说俞总你就能看出端倪猜到是俞维屋。”   “前几年每年台里大致这个时候都会对正阳集团在各个学校门口分发福利的事进行专题报道,今天时间跟往年那个时候差不多,你又喊俞总,如果不是俞维屋,我一时还真想不出还有哪个姓俞的能这么对号入座。”   郑丘壑说:“原鹭,你不是一般家庭出来的。”   他看着她,用那种很笃定的眼神:“除非处心积虑,不然常人肯定没这反应,看来今年的实习生也是来走过场的啊……”   郑丘壑叹息着摇了摇头。   原鹭被他身上散发的一种怨妇气息逗笑了,张口说:“我还真是猜的,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也没有哪篇报道提过,为什么是每年这个时候?就跟某种定期仪式为了纪念什么似的。”   郑丘壑抬头看着她,说话里带股狠劲:“一猜一个准,都可以喊你乔半仙儿了。”   还真是为了纪念?原鹭觉得郑丘壑肯定知情,于是追问道:“是为了纪念某个人?跟一月十七这个日期有关的人?”   郑丘壑忽然明白过来原鹭这是在套他的话,不过事实上他对这个问题也一知半解的,只好说:“具体什么人不知道,但私下里肯定有议论过这个人是谁,说法很多,真相么,大约也只有俞维屋本人知道了。”   又是一个天知地知她不知的谜题,原鹭觉得新闻的有意思之处就在于即使是被碎片化、模糊化处理过的事件,只要它存在,即有迹可循,纵然欲盖弥彰,最后总能让人发蛛丝马迹甚至拼凑还原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烤羊腿来了,这膻味儿,足!”   她还沉浸在迷思中,郑丘壑却一把撕了羊腿上覆盖的锡纸,霎时之间整只羊腿的香气混合着各种香料和土豆、洋葱、胡萝卜的香气蒸腾弥漫了整个面馆。   热气在徐徐升腾,原鹭隔着白色烟雾在看羊腿。 ☆、第十八章   北半球的冬季昼短夜长,才不到下午五点天就已经全黑了。原鹭走在下班去挤地铁的路上,路面上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投射得很远,周围的路人时不时从身边擦身而过,总是能听见路人们口中讨论着过年事宜。   还有三天就该大年三十了,前两天刘阿姨和张阿姨已经张罗着把乔宅里里外外掸了一遍,家里大小的花瓶也都换上了不同颜色鲜腊梅。   下班回到家已经接近7点,张阿姨炖了锅枣参鸡汤,原鹭一打开家门张阿姨就把炖锅从炉子上起了上来,一边盛汤一边说:“鹭鹭,侬爸爸妈妈有没有说年三十怎么过呀?你爸爸妈妈看样子么是不回来了,你大姑姑的意思是让你和阿岐上他们家过去,我和你刘阿姨么也都回自己儿子家去过年。”   原鹭一边脱靴子,一边把手撑在鞋柜上,问:“哥哥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都出差快十来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原鹭都差点以为他回波士顿去了。   张阿姨说:“我下午给他挂了个电话,好像在开会,都没说上几句,不过你哥说过年肯定回来,我白了他一句‘好不容易今年回来过个年,哪里还有人工作到年三十的’,他还在那笑,噶么这么好笑么?他不回来,总也得体谅父母长辈念他回来的心啊。”   原鹭撇开话题说:“阿妈你和刘阿姨也该放放年假,刘阿姨小儿媳今年怀上了就更想休长点啦,上回不是说二月中旬就到预产期了么,刚好那会也还在过年,我已经和她说过让她休息久一点,家里添个小人儿样数一下也多起来,家里没个有经验的老人帮把手多半会手忙脚乱。”   张阿姨用羡慕的口吻说:“刘阿姐好福气哦,这都第三个孙子啦,又赶上二胎政策,也不用担心有了孙子儿子媳妇会保不住工作,这不都说这个孩子带运道么,赶上好时候了。”   原鹭乐呵呵地说:“阿妈不也快当阿婆了么?”   张阿姨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和儿媳,颇是怒其不争地埋怨:“这都结婚第五个年头马上要第六年了,就是不生,说什么生活压力大,我年轻那会压力多大呀也没见着就不生了,现在这些孩子的想法搞不拎清的,父母好好地把你拉扯大难道就希望你将来没人养老送终?他倒好,一句话堵死我,说什么老了到时候老人院的设施和服务也跟上来了,他就住到养老院去,气得我哟……”   原鹭走到厨房,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手,劝慰道:“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现在压力确实大,c城的房价高的连买个厕所间都够工薪阶层的白领奋斗三年五载了,再说现在都不放心让小孩喝国内的奶粉,什么代购满天飞,前两天我们台里还报道了个新闻,一个女的去澳洲一趟回来偷运了十二罐奶粉结果被海关扣下了,而且现在的孩子从小就上补习班各种才艺班,哪一样不是铁打的银子流水的账?”   张阿姨被原鹭说得灰心,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见我那会养孩子这么作,怎么过了三十来年,世道就变成这样了。”   原鹭微微一想,也许没准张阿姨儿子媳妇面临的难题就是自己不久要面对的问题,老人的想法确实该和年轻的人想法好好磨合磨合,不然家庭矛盾肯定愈演愈烈。   “上回阿岐和那个相亲的女孩子说得怎么样啦?侬大姑姑还打电话问我阿岐有没有领人到家里吃饭,我说他出差去连人影都没见着不晓得进展的情况,鹭鹭侬晓得不?”   原鹭干干地笑了声,拿纸巾擦了擦手,说:“问他自己咯。”   **********   晚上吴津在静吧有个局,喊原鹭和林慕过去,原鹭和林慕到的时候一看吴津身边坐了好几个小嫩模,吴津笑嘻嘻地招呼他们到身边来坐,把小嫩模都哄一边儿去了。   “哟,怎么你们这些公子哥儿都好这一口,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今儿必须得请吴大少给我解解。”原鹭叫了杯玛格丽特,脸上一本正经,口气却是漫不经心。   吴津往酒杯里夹了两块冰,问:“什么疑惑?”   原鹭的眼睛上上下下把吴津打量了一遍,问:“您有那眼神记得清那些嫩模的模样儿么?一个个都跟模具厂倒模子出来似的,锥子脸嘟嘟唇双眼皮间距宽得跟太平洋有一拼,这审美……啧啧。”   吴津摇摇头,哼笑了一声,戏谑:“怎么,就你家林慕审美好了?”   吴津这话大有深意,这是又在拿林慕初中的时候为了原鹭打人的事打趣,可惜原鹭听不明白,拿眼睛睨了他一眼,问:“怎么今儿没打电话给姚菲?平常见你多半泡在电话蜜糖里,嘴里的油得我在边上听得一阵又一阵恶寒的。”   吴津喝了一口闷酒没有答话。   原鹭接过服务生递来的酒杯,握着高脚玻璃柄,摇了摇里面的酒:“吵架了?”   吴津把酒杯往吧台一撂:“甭提了,喊你们出来是作兴的,别败兴儿。”   原鹭睨了他一眼,撇嘴道:“得了,你这风里来火里去的,非得上人甘肃去,要我说你是真该骂。你这什么身份就去人家里啊?这大过年的,村里村外哪里到处是人,你去了人家总得招呼你吧?农村可不比城市,一点风吹草动的说风就是雨,你想过姚菲没有?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你们将来没走到最后,姚菲回去还怎么做人?你不懂乡下的规矩,可以,但至少你得为姚菲考虑考虑,她不像你,闷了上酒吧身边就莺莺燕燕前仆后继,名声这种事,她真玩不起。”   吴津被她说的闷声不响。   林慕让人把吧台洒的酒水收拾了,叫了杯柠檬水给吴津。   吴津咬咬牙,刚动了动嘴唇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瞪着原鹭说:“就你们有规矩。”   这话说的伤人了,连带着原鹭也给骂了进去,原鹭冷笑了一声没搭理他。   林慕拍了拍他的肩膀:“少说两句,气头上的话覆水难收。”   吴津:“我又不是非得上她家去,只不过这都快一个月没见面了,我去见她一张机票的事儿,结果乌漆麻糟的那么大反应,弄得我心情都没了,老子这他妈一片好心就这被样当驴肝儿给踢了。”   原鹭把酒一灌,也把酒杯往吧台上一撂,豪气地问:“今儿这单谁买?”   吴津瞟了她一眼,声势气焰微微弱了下来:“爷能短你喝的吗?我买。”   原鹭:“给我来两扎罐啤!”   吴津:“……”   吴津赶紧给林慕使眼色,原鹭这酒量上回同学会他早就摸清了,三瓶准倒,这还要两扎,真当自己是吹不破的牛皮了。   服务生很快就上了两扎啤酒,原鹭却把所有的啤酒往吴津面前一推,指着啤酒说:“喝!这不没地儿撒气么,喝,喝个痛快,回头喝出胃出血了,看姚菲不火速从甘肃赶来看你。这不想见上一面么,我准保你见着。”   吴津对着面前两扎啤酒干瞪眼,嘴里哇哇直叫:“最毒妇人心啊,林慕瞧见没有?原鹭这肚子里的坏水可没比咱们少,我要是真喝出个毛病,回头姚菲还不剁了我?!”   林慕是站在原鹭这边的,坚决卖兄弟挺女人,为了女人两肋插刀、刀山火海绝对面不改色,张口就说:“啊,这样啊,你放心喝,回头真不省人事了我帮你打120顺便通知姚菲一声来医院领人。”   吴津被他们作弄得忽然觉得胸口堵着的那口气儿被通顺畅了,就装一脸委屈的小媳妇样儿挂电话给姚菲打小报告诉苦去了,两个人没几分钟就又在电话里腻歪上了。   林慕对原鹭这种劝和方式实在佩服,吴津这犟脾气也就她敢顺着牛鼻子捋,这一激,倒是把吴津捋得跟喵喵的小奶猫似的,又粘人又淘气。   原鹭跟林慕碰了个杯,问:“过年打算出去玩么?c城天儿冷都往南方奔,再加上最近雾霾严重,喘口气儿都费劲,就更是要往南方奔了。”   林慕听出她话里有话,问:“你想去南方?”   原鹭低头看了眼酒杯里的酒,淡淡地笑着:“也许吧,在c城呆久了,上高中上大学到工作就没离开过这里,也想有一天能出去看看啊,至少看看世界是什么样子,一个地方呆久了总觉得世界也就这样子了。”   林慕用一种很克制的语气跟她说:“走过的地方多了,才会觉得最初的那个原点是最想去的地方,可惜往往发现的时候已经离原点很远,就算想回去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原鹭看了眼楼下安静弹吉他的驻唱,说:“我没有想回去的原点,至少现在没有。”   林慕听了有那么一刻的失落,他发现原鹭似乎很回避以前的事情,也许是因为当初不在她的身边不知道她所经历的一切,不能体会那种切肤的伤痛,他才会觉得至少他不该属于她回避的当初,现在看来,原鹭的内心远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容易接近。   他转换了话题,问:“实习还顺利吗?以后就打算呆电视台了?”   原鹭被他一问就想起明天还有个采访要出,都要年三十了台里还在加紧录制节目做好年前的最后一波采编工作,年前录的片子串联排得可以一直放到元宵,年三十到元宵这段时间她总算可以放个长假了。   “还凑合着,几乎每天都加班,有时候干脆留台里过夜,最麻烦的是出新闻事故,偏偏还怕什么来什么,前两天领导刚被上头训,连带着办公室里都阴霾了好几天,好在马上要过年了,溜之大吉,哈哈。至于以后呆哪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第十九章   郑丘壑倒完晚班给原鹭发了条微信:天刚亮,早上甭来了,昨晚我把稿子都写好了。   原鹭还在往头上套高领衫,听见手机响了,高领套到一半就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   她看见郑丘壑说天刚亮,套好衣服走到落地窗前把窗帘一掀,果然天才刚刚有一丝儿的鱼肚白,于是回了句:我都起了,师傅才下班?   郑丘壑很快回了消息:刚起身,快到电梯口了,晚上希尔顿见(ps:可以先让肚子松快点,晚上的酒宴很不错哈,记得穿礼服出席)。   原鹭既然起来了也就懒得继续回窝里赖着,干脆下楼,反正张阿姨她们起得早。   原鹭裹着暖融融的大睡袍下去,张阿姨见她今天起这么早还穿着睡衣,就问:“今早不上班啦?没上班就多睡会,自从去了电视台实习,眼下的乌青就没见你消过。”   刘阿姨一早就去花园剪枝叶儿去了,前阵子的朱丽叶开败了,刘阿姨怕冻苗,就干脆把园子里所有的花花草草都收拾一通,刚好也马上要过年了。   “前两天我和你刘阿姨收拾房子发现好多你哥以前的东西,也不知道他要不要,都堆在一楼库房里,等他回来你问问。明天二十八了,过完明天我和你刘阿姨就要回自己家过年,家里门窗什么的你们在家要留心,吃的东西今明两天我都给你们在冰箱里存好。你大姑姑那边要你们过去,你们怎么说的呀?”   原鹭没想好这事儿,得乔正岐拿主意,不过估计乔正岐也不大乐意去,毕竟赶上过年过节的亲戚一多准被问婚事,躲还来不及,所以问他估计也是白问。   原鹭只好打马虎眼地说:“回头问问我哥,他去我就跟着去,这不奶奶还住着院,年三十姑姑们都在自己家,医院里冷清,我更想去陪奶奶。”   张阿姨摇了摇头:“哎哟,我们自己人么讲讲,老太太也是争气,两个月前就说要不行了,硬是吊到现在,可是你看这马上过年了,医院里却没人陪了,你那几个姑父怕触霉头,不让你姑姑们在医院里过年,又说初一到初三是绝对不能进医院的,噶么办么,老太太一个人呆医院里心里能好受伐?不好受的。”   “我爸说等过完年调职的文书下来,他就回来了,我妈也请了假,到时候一家人就可以聚在奶奶身边了。”原鹭说这句话的意义在哪她自己也不知道,谁知道过完年奶奶还在不在,这两天去看她,她的精神又差了很多。   张阿姨叹了口气:“你爸妈忙,老人的事情也多,两头总要顾全一个,这时候还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好,临了了儿子女儿都在跟前伺候。”   *************   晚上要出的采访是c城年度的青年圆桌酒会,这个酒会主要是集齐c城所有在华的杰出青年,主要包括的还是政商界还有学术界赫赫有名望的青年。   原鹭觉得设置这个圆桌酒会的意义大约与春秋时期的诸子辩论、百家争鸣差不多,至少中.国.未.来的发展很大程度上都掌握在这群青年的手中,这群人之间摩擦碰撞产生的火花,很可能就是中国的未来。   今年这是第二届,去年那届的跟踪视频和主持人解说原鹭事先做好了功课,原鹭今晚的主要任务是跟着郑丘壑采访青年企业家,原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和郑丘壑冤家路窄的俞维屋。   其实无论被分到哪一组原鹭都有点头疼,这些巨头们说起话来总是让人摸不着主心骨,回答问题往往是记者被牵着鼻子走,稍有不留心就会被带偏绕到坑里去,有时候不仅得不到采访对象的尊重,还会连累台里被看轻。   好在她目前还只是个实习生,负责给郑丘壑打下手,连采访稿都是他事先准备好的,上面有人顶着,她这个小喽啰还可以专心地吃吃酒店自助。   ********   酒店的水晶吊灯华美得就像童话,主持人在台上掌握气氛时不时引得全场哄堂大笑,原鹭在自助甜点区夹了一块酒心黑巧放到碟子里,又去拿了杯香槟,一边咀嚼着嘴里的苦涩和酒的交织味道,一边看着台上的主持人。   原鹭认识她,是台里财经频道有名的美女主播,主持大方得体,长相清新可人,私底下偶尔在电梯里遇见也是礼貌客气,整个人脱俗得就像是从仙境里出来似的。   可惜就一点不好,出身不好,台里从那么底下爬上来的女人绝对不会简单到哪里去。   当时喜欢她,原鹭还去百度了下她的简历,一份光鲜亮丽无懈可击的简历,无数的光环和荣誉,虽然在看到她家境寒微却自强不息的时候原鹭笑了一下,但原鹭很快就发觉自己也挺可笑的。   原鹭现在也喜欢她,不过喜欢的点却不一样了,喜欢她的不简单和处事圆滑,整个人的精明干练都能用一张纯洁无暇的皮相来遮掩得严丝无缝。   主持部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结束,酒会现场开始自由活动。   郑丘壑招呼原鹭跟上节奏去采访青年企业家们,先是采访了两个新晋的电商新贵,他们面对采访从善如流,甚至还能配合着郑丘壑的采访稿回答一些比较*的话题。等到头疼的部分,郑丘壑在人群里寻找俞维屋的影子的时候,俞维屋居然连人都不见了。   “你在现场盯着,我去洗手间看看,约了采访现在却玩起失踪,没准这小子玩儿我。”郑丘壑关了手里的机器,吩咐原鹭。   原鹭一边收拾着刚刚用好的采访稿,一边说:“哈哈,真要是阴咱们,估计上回的事人记仇了。不过也不能吧,那么大的老板还能把咱们两个小菜当回事?”   郑丘壑皱着眉心没说话,去厕所里找了一圈没看见人,回来找原鹭,原鹭把手里的包交代给郑丘壑,自己也去了趟洗手间。   *********   希尔顿大堂的洗手间很大,原鹭的隐形胸贴的位置有些汗湿,隐隐快固定不住,就挑了个比较靠里面的格子间进去调整。原鹭把礼服裙子后面的拉锁拉了一半下来,刚开始要调整胸贴的位置就觉得不太对劲,隔壁间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似乎是有规律的撞击声,原鹭吓了一跳,紧紧抿着嘴,连呼吸都只是在鼻子里游丝般进出。   仔细听了几秒,原鹭的脸突然炸红了,隔壁格子间里的喘息声交叠错落,原鹭故意咳嗽了一声想提醒隔壁的人在公众场合收敛一点,自己则是加快动作调整好胸衣。谁知她这一咳,隔壁似乎是为了寻求刺激一样更加肆无忌惮了,撞击的声音越来越激烈,直到隔壁传来一声女音的闷哼。   原鹭滚烫着脸几乎是落逃般逃离格子间,一路提着礼服裙摆,一路咔咔地蹬着十二公分的细跟高跟鞋。   郑丘壑见她回来时气喘不定,面红心跳的,用疑怪的眼神问:“撞见什么了?跟个没头苍蝇似的。”   原鹭松开手,手里的裙摆应地而散,铺落在大理石地砖上,稍稍定了神:“还好,没什么,采访继续么?”   郑丘壑让她先去喝口水:“得了,你赶紧去喝杯水定定,我先去找找老杨,这机器有问题,刚刚关了现在再开转黑屏了。”   原鹭走到自助酒水边上,跟托举着酒水盘的服务员要了杯红酒压压惊。这听墙角听得心突突得厉害,刚刚最后的那个女声原鹭认出来是谁了,要不是怕被她撞着,原鹭也不用逃得这么慌乱。   那个女人是今晚的主持人白敬惜错不了,白敬惜的声线独特,有一种字正腔圆的正调儿,这是播音员一甲普通话的惯用腔调,光是那一声带着点独特嗓音的闷哼都让她的身份逃不掉。一个台里,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往后碰面的机会大,原鹭可不想今天就把这梁子和白敬惜结下了。   原鹭一连要了三杯红酒,服务生开始用那种鄙视的眼神对她行注目礼。原鹭觉着每杯都只有那么一小口,实在要命,根本解不了渴,就干脆喝橙汁儿去了。   顶着背后刚刚那个服务生*的注视,原鹭若无其事地去自助餐桌上取了一杯橙汁儿。   “俞维屋来了,赶紧跟上。”郑丘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原鹭身后,原鹭差点呛了一口橙汁。   “机器好了?”   “好了,刚刚碰错了开关。”   原鹭和郑丘壑穿越人群一路抵达俞维屋的身边,他正和旁边的助理说话,远远地看见郑丘壑朝他走来,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郑记者,又见面了。”   “俞总客气,采访方便开始吗?”   “走吧,去茶座那边。”   俞维屋一说去茶座区,他身边的助理就先行一步去茶座那里清出了两个位置。   坐定之后,原鹭手里捏着事先准备好的采访稿,象征性地提了问:“俞先生,今夜的青年圆桌会议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一场政商学术界的盛会,不知您对政府举办这样类型的酒会有什么别的看法呢?”   无声,还是无声。   俞维屋坐在她的对面一直没有回答,反而是一直以一种打量的眼光看着她。   “俞先生?”原鹭提醒了他一下。   “耳朵。”俞维屋说。   俞维屋的一只手摩挲着茶几上的玻璃杯,另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双锐利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扫着原鹭。   “耳朵?”   “你的耳朵。”   原鹭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糟了,左耳的碎钻星星耳夹掉了一只,什么时候掉的,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原鹭腼腆地微微低下头,对他抱歉地笑了笑:“我不需要出镜的,俞先生无需在意。”   俞维屋的左手从裤子口袋里伸了出来,手掌虚松地捏成一个拳头,然后把手搁在茶几上,一路将自己的手掌推到原鹭面前,随即缓缓地松开手指,一枚璀璨的碎钻星星耳夹摇晃地滚落在玻璃茶几上。   “你的。”他说。   原鹭愣住。   “洗手间门口。”他的唇角露出一丝危险的笑意。   原鹭的脑子仿佛被一个巨大的行星砸中,整个人在他面前根本动弹不了分毫,她的身体和她的思想都在这一刻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   只用了两秒,原鹭的脸上就重新拾起笑容,应战般优雅地捏起茶几上的耳夹重新戴上左耳,眼神坚定毫不闪烁地迎视着他如狼豹般精锐的目光。   她淡淡地说:“现在可以继续采访了吗?俞、先、生。”   没把白敬惜的梁子结下,倒是给自己找了个更棘手的茬儿。   俞维屋,这个危险却又摸不透的男人。 ☆、第二十章   整个采访出乎意料地顺利,原鹭录完了最后一个问题,心里总算把悬着的石头放下了。   她发现俞维屋对着镜头时,那双眼睛像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的眼神有着很强的说服性,总能把自己的想法和见解清晰无误地通过镜头传达给受众,又或者可以更确切地说是在强制灌输观众。   这种人与生俱来的权威感,即使他对着镜头一言不发,在人们看来他只要稍稍一动眉头,就意味着是在威严地警告人们不要轻易揣测他的想法,而所有的揣测在他眼里都是毫无意义的滑稽可笑行为。   “原小姐,一会能邀请你跳支舞吗?”   正在收拾采访稿的原鹭抬起头,迟疑地和俞维屋的眼睛对视,微笑着说:“恐怕不能。”   原鹭站起了身,左手把稿子抱在胸口,右手伸出与俞维屋握手。   俞维屋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把原本搭在下巴的左手放了下来,傲慢地连身都没起,左手轻轻擦碰了下原鹭凌空待握的右手。   “再见。”原鹭说完,踩着她的十二公分恨天高连头也没回半分就走了。   左耳被耳夹夹得很痛,之前胡乱地往耳朵上一夹,整个采访她都在忍,还要和他再跳一支舞,她的耳朵还要不要了?   原鹭走到盥洗室的洗手台前,把稿子放在没被水溅湿的地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呼了口气,拉长脖颈的长度,侧过左脸四十五度,果然左耳已经红肿得开始发紫了。   原鹭摘下了两只耳朵上的耳夹,本来她就是怕痛才不敢打耳洞,没想到有时候戴耳夹反而更受罪。   等原鹭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现场的灯光已经全部暗了下来,只留大厅顶吊的水晶灯和一束聚焦灯,舞台上的七个提琴手和一个钢琴师也已经全部就绪。   原鹭想跨越舞池到另一边去向服务生要一块冰把耳朵镇镇,可是刚走了没两步,台上的钢琴就弹出了第一个音符,现场的灯光也再次微微地亮了起来。   舞池的灯光温柔如月色,她一下就被不断旋转的人们带到了舞池里去。   原鹭紧紧护着怀里的采访稿,被周围不停变换的舞者转得有些晕眩,她试着努力找到节奏和身边的人一起有旋律地移动,这样至少不会撞到别人,还能尽快地从人群里逃出去。   她刚刚得心应手地移了几步就感觉裙摆似乎被人踩住了,原鹭惊惶地回头去看,发现自己的裙摆正被一只锃亮的皮鞋踩着。   “松开。”原鹭咬牙切齿地说。   俞维屋右唇边上的弧线微微上扬,把怀里的女伴在下一个换伴旋律响起的时候扬手轻轻推了出去,然后他伸出手准确无误地牵起原鹭的手,一把将她拉到了怀里。   他的唇贴在她滚烫的左耳边,低声昵语:“逃成功了吗?跳完这曲,曲停,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原鹭的脚步开始变得不由自主,两只脚下意识地跟着俞维屋的脚步节奏移动,她所有的动作都只能尽量稳住自己的重心不让自己跌倒。   舞池很喧哗,音乐很嘈杂,一切在原鹭的脑里都乱得不像话。   俞维屋很自然地把手滑到原鹭的腰际,灼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在幽暗的灯光下他开始细细地打量她。   她的发被高高地梳成一个圆髻束在脑后,额头光洁,额尖有一个小小的发璇,看起来像是美人尖却又不是真正的美人尖,一双黑碌碌的杏眼水汪汪地瞪着他,眼角眉梢还有那么一丝惊恐和委屈,鼻子很精致,鼻尖从侧面看有点儿微微向上翘的弧度,很是俏皮。   最迷人的是她粗粝而野性的锁骨,流畅的线条不断地引诱人把目光下移,浅香槟色的v领高腰长裙衬得她的身材尤其修长。   她,确实很像一个人,像得让他第一眼看见她就舍不得再移开视线。   可是,她的名字叫原鹭。   俞维屋深吸一口,加快了脚下的节奏,在钢琴的最后一个音符蹦出之前将原鹭带出了舞池。   原鹭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立即推开了他,力道之大连带着自己都不禁往后踉跄了两步。   她生气地看着他:“俞先生,您的国外老师难道没教过您‘尊重’二字怎么写吗?”这人从小到大辗转不同国家求学,汉语和汉文化真的学好了吗?   俞维屋笑了笑,抬起右手冲着她身后的服务生招了招手。   服务生托举着酒水盘走到俞维屋身边,俞维屋拿了两杯红酒,一杯给了原鹭,说:“萄葡酒、美人与歌声,不该辜负今夜的景色。”   原鹭也不客气,拿了酒杯仰头就是一灌,喝完了把空酒杯往服务生的托举盘上一放,吐了口酒气,嘲讽:“俞总好舞技,单手都能把华尔兹跳的出神入化。”   她一只手抱着采访稿,他就一只手牵着她跳,另一只手虚放在她的腰后,尽管她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防止她万一失去重心的时候随时能扶上一把,但她就是气不过他这么强横无礼。   俞维屋小饮了一口红酒,也把酒杯还给了服务生,看着原鹭说:“刚刚你不是被困在人群里想出舞池么?我带你出来了,反倒成了吕洞宾。”   他居然还好意思暗喻她是一只不识好人的赖皮狗?   原鹭气极反笑:“我自己有脚难道还走不出来?”   “因为我的好心造成你的困扰我很抱歉。”俞维屋道歉得很诚恳。   原鹭怎么看是怎么觉着这人从骨子里透着一股清高到极致的虚伪,咬着牙哼笑了一声:“我接受,但请俞先生下次想好心‘帮人’一把前先问问别人是否愿意被帮助。”   白敬惜在晚上的舞会结束后又上台主持了,原鹭看了一眼台上的白敬惜,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俞维屋,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了,怎么偏偏非得在那个时候进洗手间,怎么还偏偏抓住了这实在不是把柄的把柄。   这时有人举着酒杯朝俞维屋走来:“俞总,今晚的美酒,感谢,下回再喝你酒庄里的好酒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俞维屋很快就从和原鹭的对话里跳了出来,立即换上了一副从容的笑容,说:“陆总客气,下回陆总的子公司上市庆功宴,我可以私人赞助红酒以表庆贺。”   原鹭知趣地从二人的客套对话间退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远离俞维屋。   “新女朋友?”   “不是。”   “俞总和电视台很有缘,白主播的劲头这么快就过了,看来这更新换代的速度都可以赶上俞总公司股票市价的涨头了。”   俞维屋看了眼原鹭迅速离去的背影,只短短的几秒就彻底收回了思绪,开始集中精神应对和竞争对手的对话。   **************   原鹭找到郑丘壑把采访稿给他,从酒会大厅出来,想去走廊的露台吹吹风,结果身上穿得单薄,就只好先去车库把车里的外套取来穿上。   原鹭提着裙摆坐着电梯到负一层,走到之前停车的位置,很奇怪地发现自己的车居然被挪动了位置。   由于车位紧张,她来的时候把车停在了拐弯口靠柱子的地方,车头停得有些歪,眼下车头却停得正正好,笔直笔直的。   原鹭想了想觉得很有可能是她的车挡住了旁边车倒车的路,所以有人把她车的位置调了调。她来的时候旁边停着一辆白色的别克,现在变成了灰色的尼桑。   谁有家里的车钥匙,答案显而易见,今天又是青年圆桌酒会,乔正岐作为c城青年学术界最有成就的一颗新星,今年又在国内,不可能不出席这次酒会。   刚刚在酒会上原鹭还有意无意地寻觅过他的行踪,但学术界那块不归她采访,她也就只能跟在郑丘壑身边去采访商界代表青年。   原鹭拿了外套披在身上,就又坐电梯上去了。今天的采访任务结束了,年前的最后一波工作也即将结束,终于可以好好地喘口气了。   她在自助餐区取了几颗樱桃和一小块布朗尼放到碟子里,打算去露台休息一会。   离露台的落地窗很近的时候,她感觉到外面似乎正在放烟花,烟花的光透过透明的落地窗落在大理石地板上,色彩缤纷可见。   c城市区内因为雾霾已经禁止私燃烟花很久了,她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雀跃。希尔顿三楼露台的烟花,视野开阔之余必定能有惊喜。   走到露台落地窗前的原鹭确实很惊喜,因为她“惊喜”地看见了露台上乔正岐的身影,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身形曼妙的女郎,他们并排站着,一起靠在露台的栏杆上抬头看着烟花。   难怪都没见着人,原来一直躲在这里二人世界了。   原鹭拿了一颗樱桃放在嘴里,意外地发现这季节的樱桃似乎有些酸口。   他们站在露台看烟花,原鹭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   那个女人从背影来看,至少和乔正岐还是很相称的,原鹭期待她能稍微转过脸来,毕竟背影是那么让人期待正脸。   烟花在燃,她在等待。   乔正岐忽然把头低下,凑到那个女人的耳边,唇齿间的吐字似乎是那么暧昧,他的下巴搭在她的肩上,这一切在隔着一扇窗的原鹭看来是那么顺其自然。   女人在听完乔正岐的话后身体仿佛有那么一瞬的僵硬。   原鹭在猜,大约是什么了不起的情话。   那个女人缓缓转过脸来,烟花映在她的右半边脸,看清她的左半边脸,原鹭彻底说不出话。 ☆、第二十一章   孙安,这个女人居然是孙安!那个在网络上被口诛笔伐传闻已经在国外隐姓埋名的孙安……原鹭震惊之余不敢相信乔正岐居然会和孙安相安无事的一起并排看烟花。   如果不是原鹭当初对g大的这件投毒奇案很感兴趣并且对很多相关报道进行了事件整理,原鹭根本不会一眼就认出露台上的女人就是孙安。   当年的孙安被人肉在各大帖子上,照片里还留着学生短发,现在的她有着时下最流行的lob头,头发长度和以前差不多,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却变了很多,看来这些年应该过得还不错。   当初凶手的怀疑对象有两个,一个是许褚,另一个就是孙安,原鹭很奇怪现在的情景,是不是乔正岐能和孙安和平地站在一处,就说明当年的凶手其实是许褚?   不过网上帖子也忒不靠谱了,说孙安畏罪潜逃,远渡他国,甚至为了不让人认出来已经花了上百万去整容,原鹭今儿一见真人才发现这些帖子的楼主掰扯能力不是一般的强,人好好一大活人,活得不知道有多滋润,哪像他们说的夹着尾巴偷鸡摸狗地过了这么多年。   坑爹!   更坑爹的是,乔正岐现在已经转身看见了她。   原鹭不自然地冲着他笑了笑,玻璃倒影里的自己笑得略有些傻气。   乔正岐的神情与平常并无两样,他看了原鹭一眼,两个人隔着一扇玻璃就那么四眼相对地看着。   “你该走了。”乔正岐冷淡地对孙安说。   孙安瞥了玻璃后面原鹭一眼,忽然就笑了,说:“怎么,我在你眼里就那么见不得人?”   “现在不走,等一下就会尴尬收场,我赌现在隔着玻璃站在你面前的人一定能认出你。”   孙安的脸色变了变,有些嗤之以鼻:“就凭她,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   乔正岐微微拧起了眉,嘴上却仍是平静地唇枪舌剑以对:“她是g大新闻系的,你觉得一个读新闻专业的g大学生会对当年的事一无所知么?”   孙安的脸色彻底变了,狠狠地瞪了一眼原鹭。   原鹭接过她不善的眼神,无所谓地嚼了嚼口中的樱桃,把籽儿吐在了碟子上。她什么都没做就惹到了孙安,她不信这里面没有乔正岐的功劳。   原鹭推开玻璃门,外面的冷风一下吹走了身上的暖气儿,也吹得她身上的白貂毛短外套绒绒抖动。   “这就走了?”原鹭连个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孙安就趾高气扬地蹬着她的尖头高跟鞋和原鹭擦身而过,回内厅去了。   乔正岐瞟了一眼她手里碟子上的樱桃核儿和蛋糕残渣,所以她刚刚是在玻璃后面看了他们多久?   “进去吧。”   她才刚出来就进去?刚刚这地儿被他们占了,她光顾着打量他们都忘了看烟花了。原鹭努了努嘴,把手中的碟子放到茶几上,继续走到栏杆边,手肘压在栏杆上,抬头仰望夜空。   乔正岐走到她身边,“你不冷?”   大深v的贴身礼服长裙,脖子光秃秃的连条遮挡的围巾都没有,全身上下就那件毛乎乎的掉毛外套还看得下去。   “冷呀,所以才去了车库把外套拿了穿上,车子是你挪的吧?”   乔正岐“嗯”了一声。   她在看天,他在看她,目光从她头上的圆髻一路蔓延游移至她纤细白皙的脚踝。   “不问?”   “问什么?”她在装傻。   乔正岐笑了一下:“刚刚看孙安的眼神分明是早就认出她是谁了,这会儿跟我装糊涂。”   原鹭吸了吸鼻子,说:“您这干戈玉帛的,谁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我虽然好奇,但却绝对不会没事给自己找事。你都动不了的人,我要是惹上了,没准回头被毒死了就成了下一桩无头案。”   原鹭的玩笑一下说油了嘴,果然,转头一看乔正岐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原鹭正斟酌着怎么把话给圆回来,乔正岐却淡淡地说:“不会。”   原鹭:“什么不会?”   乔正岐:“不会让你死。”   ……   原鹭的思维一下卡在了32公里外的跑马场上,马都已经甩下她从五环奔到三环了,她还在原地愣愣地发着呆。   她偷偷地瞄了一眼身边的乔正岐,发现他的面瘫冰山脸始终万年如一,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仿佛也带着冰碴儿似的,不是把人冻得半死就是把人硌个半死。   刚刚他们的对话就跟一对亡命天涯的逃徒似的,什么死不死,还保证得那么一本正经。   原鹭“哈”了一声,说:“哪儿能?都什么社会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大后天晚上到底去谁家吃年夜饭你定了没有?发微信问你你也不回。我的想法是我不忌讳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奶奶一个人在医院孤零零地过节,兴许过完这个年就没下回了,我想去医院和她一起过。”   扯?乔正岐默不作声地盯着原鹭,原鹭被他看得有些怕就把视线转到别处去了。   “你想去就去。”   “你不想去?”奇了怪了,到底这是谁的亲奶奶?   乔正岐说:“我的意思是说你想去,我们就一起去医院陪奶奶过年。”   “哦。”原鹭发现和他说话真的必须得有整个银河系容量的脑洞,不然一下子还真脑补不了他惜字如金说的话的意思。   原鹭忽然很好奇他给学生上课时候的样子,也和跟她说话的时候一样寡字少语吗?   她第一次到乔宅的时候,家里有一面墙是专门置放乔正岐从小到大获得的荣誉奖状和奖杯。如果说林慕是她学生时代的神话,原鹭一路追赶,至少还能望其项背,但是乔正岐那些硕果累累的荣誉,自她第一步踏入这个家的时候,就已经在无形中成为了她的一种负担,这种可望而不可及的优越,是从一出生就被注定的。   这个家族需要的是锦上添花,有了乔正岐那么出色的人物,她一个被收养的养女,除了不能逊色之外还要充当父母的贴心棉袄角色。   曾经有很多次她都很害怕他回来,甚至会从噩梦中半夜惊醒过来。   他是乔家真正的主人,她只是一只寄居在乔家屋檐下的燕子,时时刻刻都有着鸠占鹊巢的担惊受怕和小心翼翼,对待乔正岐有一种天生的忌惮与敬畏。   但最近她发现自己的那种入侵者的罪恶感竟然在逐渐消退,甚至在面对乔正岐的时候都可以若无其事地开起玩笑,等她回过头思考原因,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刻忽然却有了一种顿悟。   这种放松的原因竟是全部来自乔正岐对她的认可,他不抗拒她,不排斥她,好像还有那么点儿顺着她,纵容着她……?   原鹭想到“纵容”这个词不由打了个冷战。   乔正岐见了,冷冷地说:“你该进去了。”   原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居然鬼使神差地乖乖照做。   ***************   二十八这一天,原鹭台里熬了一整宿把圆桌酒会的采访稿子整理了出来,年前的所有工作也算是都完成了。   原鹭关了电脑,从办公椅上起来,舒展了一个懒腰,走到办公室的窗边,外面的天空仍旧黑幕一片,她低头看了看手表,离五点还差一刻。   台里通宵的人不少,整个办公室浓茶和咖啡的味道四处弥漫。   等原鹭从电视台大楼出来的时候天空已经微微泛白,路灯的照明力量似乎也微弱了下去。   本来她打算直接打的回去,但想起来昨天晚上张阿姨和刘阿姨应该都各自回自己儿子家过年去了,家里今天早上没有人做早饭,就一个人跑到了电视台附近的一个卖煎饼果子的点。   天儿那么冷,现在又还没到五点半,她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碰碰运气,看看煎饼果子有没有卖,没想到那对卖饼的夫妻还真已经在了。   原鹭是他们今天的第一个顾客,他们不免要多和原鹭寒暄一会:“看样子是刚下班儿啊?”   原鹭点点头,说:“嗯呐,年前最后一次加班,今天就开始放假啦。你们这么早就出来做生意,这个点儿人又少,一般的人宁愿晚点出摊儿。”   “嘿嘿,什么点儿出摊总有人的,这不你也这么早么?挣两个起早贪黑的钱,为的就是将来儿子能和你们一样不跟咱们似的,挣这份辛苦钱。”   原鹭叹了口气,其实要想做的好,没有什么工作是容易的。   *************   原鹭拎了两套豪华煎饼果子回家,路上没忍住已经把自己那份啃了好几口,出租车司机看她时不时地克制着咬一小口,还说:“别不好意思,咱这又不是地铁,想吃就吃呗。”   原鹭微赧:“二十九的早饭要和家里人一起吃来年才能团圆,从年头和气到年尾。”   这是她乡下老家的老理儿。   司机“哦”了一声,“年轻人懂老理儿的越来越少了,嗨~再过两代,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行当就该都歇菜咯。”   **************   回到家差不多七点左右,不知道乔正岐起了没,不过按照前段时间的相处来看,乔正岐是个从不懒起的主儿。   原鹭换上拖鞋把大衣脱了就一头扎进了厨房准备做个蔬菜蛋汤搭配煎饼果子。   原鹭挽起袖子在厨房里乒乒乓乓的,乔正岐不一会就下来了,身上裹着件宽松的浴袍。   他去冰箱拿出装着柠檬水的水瓶,一边往空杯子里倒柠檬水,一边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原鹭。   原鹭说:“唉,这煤气怎么就是打不上呢?都打三五分钟了。”   急的她额头都要冒汗了。   乔正岐没有说话,放下手里的水杯,走到她身边,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打开橱柜下面的柜子,按下了通燃气的按键。   “居然是因为煤气没开。”原鹭晕倒,整个厨房的构造只有张阿姨最了解,旁人进厨房弄东弄西的都要被她哄出去,这下可好,整的她连个煤气都不会打还让乔正岐看了笑话。   原鹭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我买了两套煎饼果子,一会等汤做好了一起吃。”   乔正岐喝了口柠檬水,挑挑眉。   原鹭弄好汤端上餐桌,微波炉里的煎饼果子刚好也热好了,又去冰箱撕了盒沙拉拿沙拉酱拌了拌,早餐也算是粗粮搭配鸡蛋果蔬,齐全了。   原鹭摆好早餐,就去给pony的碗里也倒了点狗粮,哈哈,也算一家三口在一起同时吃早饭了。   等原鹭给pony倒好狗粮回来,原鹭看着餐桌上一刀一叉正襟危坐地吃着煎饼果子的乔正岐,也是彻底惊呆了。   她呛了一口口水,问:“哥,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乔正岐把手里的刀叉停顿下来,扬了扬右边的眉毛。   “天啊,真是要疯魔了,第一次看见有人用刀叉吃煎饼果子,多接地气儿的一小吃啊,被你整的跟吃法国大餐似的,可饶了煎饼果子吧。”   原鹭抓起自己那份被啃过几口的煎饼果子,示范性地咬了一口,嘴里塞着饼含糊地说:“要拿起来咬着吃,就是要这粗糙范儿才香,资道不?”   乔正岐略是洁癖地给她递了张纸巾,示意她擦擦油光拉拉的手。   原鹭接过纸巾,很是郁闷。   =============================   =============================   夜班过后原鹭睡得颠三倒四,房间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不透一丝日光,手机干脆也关机了。   不知睡了多久,感觉到脸上湿热的痒,原鹭觉得自己的梦越做越真实,直到她的手在自己脸边上摸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原鹭炸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喊:“po—ny!”   y被她一喊,更是兴奋地舔她要往她怀里拱,使尽一切撒娇卖萌的技能。   原鹭的起床气很快就对着这萌货举了白旗,她一边抱着pony一边抚摸着它,眼睛稍微睨了门边上的那个惬意身影一眼。   乔正岐靠在门上,无辜地说:“下午七点了,我做了晚饭,喊了你好几声你没反应,pony就来叫你了。”   原鹭抽了抽嘴角,难道pony长了手会自己开门进她的房间?也怪她自己,拉了窗帘关了手机点了安神香薰,怎么就忘记了锁门呢?   *******   原鹭板着一张脸下楼,乔正岐正坐在餐桌边上看书。   她扫了眼桌上的饭菜,出人意料的丰盛。三个热菜,一个凉菜,一个汤,刚刚乔正岐怎么说来着?好像说他做了晚饭……他做的……   乔正岐见她下来,放下手中的书,说:“吃饭吧,睡了一天。”   她不稀奇乔正岐的手艺,毕竟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给他自己做顿中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她没想到乔正岐居然细致到一盘鱼香肉丝里的所有胡萝卜丝儿几乎全都长短粗细一致。   她一边夹起一根胡萝卜丝儿,一边偷偷瞄了一眼乔正岐那十根修长细腻的手指,很难想象那样一双手能把刀工练成这样。   “今天天气很好。”乔正岐说。   原鹭睡了一天,这下天都黑了,天气好貌似并没什么卵用。   她嚼了嚼嘴里的米饭,吞下,嗯了一声。   “空气可见度很高。”他继续仿若无人地说。   大约今天的天气真的不错,在c城基本上没雾霾就算不错了,想要空气质量达优,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占个十天也就算顶天了。   晚上的饭菜可口,原鹭不免多吃了一点,并且自告奋勇地要求洗碗。光是能做饭给她吃,她就觉得已经够了不得了,还要乔正岐洗碗,再借十个胆儿给她,她也没那勇气。   原鹭洗好碗,收拾完灶头,又切了一碟水果拼盘浇了点蓝莓酱在上头。   她走出厨房原本想招呼乔正岐吃水果,但是他人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y在楼上叫,原鹭听着这叫声觉得pony大约是在楼上玩疯了,没有多理会,自个儿端着碟水果坐到沙发上开始对着电视机转台。   不一会儿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原鹭的耳朵动了动,听出是是pony下楼的声音。果然没一下子一个圆碌碌毛茸茸的脑袋从楼梯口钻了出来。   y风驰电掣地奔到原鹭面前,一下跳到她的怀里,原鹭刚想抱着它好好捋捋它的毛,它就开始撕扯原鹭的毛衣。   “no不可以”,原鹭赶紧叫停。   y也不听,还是疯颠颠地撕扯着原鹭的毛衣。   原鹭无奈只好从沙发上起来把它丢在沙发上不理它,没想到原鹭一起来它就立马跳下沙发咬着原鹭的裤腿拉着原鹭要上楼。   原鹭一看这情形,pony这狗精鬼得很,最听乔正岐的话,她立马会意过来这只小狗精肯定是受了某人的指使。   原鹭对它说:“知道了,我把水果也端上去,你别急。”   y松开紧咬原鹭裤腿的嘴,吐吐舌头,听懂了,一副乖巧样地坐在地上等原鹭去拿水果拼盘。   原鹭这个气呀,简直哭笑不得,她一个大活人还得被一只狗牵着鼻子走。   y在前面一直带路,上楼梯蹦蹦跳跳的,一点儿也看不出之前得过狗瘟的样子,也不像一只已经九岁的老狗,还是精力充沛活泼得很。   它带着原鹭一直走到顶楼,原鹭顿住了脚步。   难道乔正岐在楼顶的那个房间?   那个房间是乔正岐的专属空间,张阿姨平时连让她上阁楼的楼梯都不肯,说里面都是乔正岐的宝贝,旁人碰不得,就连父母在家的时候没经过乔正岐的允许也不能进去。   原鹭当然也好奇过那个房间是什么样,只是她有着外来者觉悟,从不曾轻易越雷池半步。   y见她停下来不走了,回头连叫了好几声。   原鹭在阁楼的楼梯下望着上面那个亮着灯的房间,不知道该不该上去。   y停在阁楼楼梯的半道上,不知道原鹭为什么不上来,奇怪地歪着脑袋回头看着原鹭,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原鹭看着它这萌样,觉得可爱之余又想起乔正岐下午没经过自己的允许私自开了自己的房门,还那么光明正大地欣赏了她的睡相那么久,这会机会来了,她怎么也得好好回敬一下才是呀~   她扬起嘴角的笑,端着果盘,踩上她从未踏过的阁楼楼梯,揉了揉pony的小脑袋,说:“走,我们上去。”   房间的门开着,原鹭第一次上来,入眼一看就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可以看出来房间很大,还被做了隔断,pony此时已经跑到隔断里面去了。   原来她来乔家第一天看见的那些后来不知所踪的乔正岐的奖杯和奖状都被移到了这里,隔断外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晶奖杯和金属奖杯,每一本荣誉证书都是斜三十度角立着被玻璃罩罩着。除了奖状和奖杯之外居然还有十几把弓和二十来个个箭筒。   原鹭的某个记忆点慢慢苏醒过来,好像当初和养母一起看家庭照片的时候确实看过乔正岐背着弓箭在马场骑马的照片,那时候的乔正岐大约七八岁的模样。   童年的乔正岐就在玩弓箭,她差不多大的那会兴许还在玩泥巴呢。   隔断是用一块单面透视的大玻璃做的,从外面看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从里面看外面,一切清晰仿佛无物阻隔。   原鹭轻手轻脚地绕过隔断玻璃,终于见到了这个房间的真正面目,里面千奇百怪简直搜罗了所有趣味的玩物。   光是游戏手柄就有二十来个被堆到宽屏液晶显示器下,还有实验室的各种实验器材,各种型号的显微镜和流管看得原鹭目瞪口呆。除了这些墙上还挂着很多稀奇动物植物的标本,原鹭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些标本出自乔正岐之手。   不过还是没有见到乔正岐,原鹭继续往里面走,才发现一扇油画屏风后面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天梯。   y上不去,就在梯子旁边一直叫。   原鹭把水果拼盘放在了实验台上,抓着天梯的两边扶手慢慢蹬了上去。   她像是在一座迷雾奇幻的森林里不断探险,最终发现了一条通往宝藏埋葬之处的密道,欣喜、好奇,带着点新鲜,也带着点难以名状的害怕。   她爬了上去,才发现家里居然还有这样一个隐秘的构造,圆弧型全方位覆盖着的玻璃罩,整个楼顶恍若赤/裸暴露在苍穹之下。   她看见了乔正岐,他正在一架天文望远镜前摆弄镜头。   他很专注地在搜索天空中的星宿,原鹭以为他不知道她来了,他却恍若无人地说:“今晚的星空很美。”   他直起身不再看星空,对她说:“你站在原地,抬头,可以看见你左侧上空有三颗明亮并排一线的星星。”   原鹭抬起头,按照他说的,果然看见了三颗比别的要亮许多的星星,而且还是三颗连成一条直线。   “那是猎户座的三星。”乔正岐继续低下头,专注地看着镜头里,缓缓地移动镜头的角度,找到猎户座的所在位置。   “你过来。”   原鹭走到他的身边,他转到她的身后,双手牵起她的双手,轻柔地牵引着她把手放到望远镜上,在她的耳畔温柔地吐吸:“你低下头看镜头,这就是你刚刚看到的三颗星星,望远镜放大后你沿着三星连线的左下方往下看,能看见一颗比它们还要亮上许多的星星,这是全天最亮的一颗恒星。”   “看见了,左下方,很亮。”   “那是天狼星,大犬座的主星。”   “嗯。”   “现在看三星下方,你会发现有一片亮斑,那是猎户座的大星云,疏散很美吧?”   “很美……”   乔正岐顺着她的视角仰望星空,淡淡地说:“仰望星空是一个人最孤独的时候,也是人类最孤独的时候,苍渺的宇宙里,即使渺小如尘埃,我们也确确实实地存在。”   原鹭听了这句话,不觉鼻子一酸。   果然此刻的她感觉到了孤独。她想起了亲生父母和那个小不点跟屁虫弟弟,不知不觉他们离去已经有六个年头了。   明天就是除夕夜,他们三个在天上不知道会吃些什么年夜饭,阿妈烧的葱油鲫鱼该不要再放多了酱油才好。   原鹭吸了吸酸涩的鼻子,直起身来。   “想家人了?”他问。   原鹭不避讳地点点头。   乔正岐的唇抿成一条线,很久没有开口。   原鹭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也是我的家人。”   乔正岐盯着她的眼睛,好像一直要看到她的心里去一样,没有接话。   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终于出声:“如果不止是家人呢?”   原鹭愣住,不止是家人会是什么?   乔正岐的唇边缓缓地扯出一个笑容,轻嘲地说:“十三天,我的极限。”   “什么?”   乔正岐目光坚定地看着她,说:“十三天,离开你十三天。只差那么一天就是两个星期,可惜最后还是没忍住。”   原鹭彻底呆住。   他,他这都是在说什么?   乔正岐觉得她现在目瞪口呆的表情正如预期,却也真真正正伤了他的心。   他用嘲讽同时也自讽的口气,说:“原鹭,你不会知道的。”   ==================   ==================   乔正岐说:“你下去吧。”   原鹭还没从他刚才的话里缓过神来,也没胆子继续呆在这里就赶紧溜之大吉了。   乔正岐的手搭在望远镜上,用他的手掌去遮挡镜头。   听见楼下传来的窸窸窣窣动静,他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那么慌乱急措的脚步,乔正岐不用看都知道原鹭现在比逃命蹦急了的兔子还要神速,她现在没给他来个前滚翻夹风火轮秒速撤离就不错了。   楼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乔正岐站在穹庐之下,确确实实地再一次感觉到了孤独。   那种没有人能比肩并望星辰的孤独感,一直以来他都习以为常,甚至觉得这是站在高处之人必须所承受的重量,而此刻,尝试过和另一个人并望星辰的滋味后,他开始变得不甘寂寞。   她手上的余温还残留在镜身的金属漆上,就连她发间的洗发水香气似乎都还萦绕在他的鼻尖。这种清冽的香气,这样同望星辰的时刻,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重温。   高二那一年暑假的天文露营,有一个人对他说:“乔正岐,你一直看星空不会无聊么?看看我呀,我比你眼里的星空还要耀眼迷人许多。”   从没见过那样一个女孩,能把情话说得那般无遮无掩、理直气壮,好像他那时候要是不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去看她就会吃多大的亏一样。   彼时的陆时婧还是一个热烈大胆的姑娘,成绩优异、家境优渥,父母皆任其时的厅级高官,甚至连她的长相也属于学生时代被男生念念不忘挂在嘴边的那种。   他们的恋情在那个暑假某个湿热的夜晚萌芽生根。   雨天,露营队所有的队员都在帐篷里,天文勘测任务被一场倾盆大雨暂时搁置。   淋漓,芭蕉树下,他看着她被雨浑身浇透却还是一直面带微笑望着他。   她问他:“现在你的星空没了,是不是终于可以把你的眼睛用来只看我一个?”   他抿着唇角冰冷的雨水,说:“高三我会去美国,现在不是一个对的时间。”   只剩二十天他就要转学去美国,尽管那一刻的他有了心动的感觉,但那点心动还不足以磨灭理智,他委婉地拒绝了。   陆时婧听笑了,信誓旦旦地说:“你在哪我就在哪,天涯海角,一路奉陪。”   在她看来,全世界只有她一个能与乔正岐匹配,只有她有那种一旦认定就再也不会回头的决绝魄力,无论他去哪,她都有能力一路紧紧相随。   乔正岐静默地看着她,雨水浸湿了她的脸,眉角、眼梢、鼻尖、唇……   他忽然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走吧。”   她望着他在雨中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大声问:“去哪?”   “你说的天涯海角。”   *****************   然而最终只有乔正岐一个人去了美国,高三开学之初陆时婧的家里发生巨大的变故,父亲因被同僚检举受贿渎职锒铛入狱,母亲同时官司缠身身负检控。一夕之间陆时婧这样原本的风云人物也如微星般黯淡了下去。   陆时婧再也去不了美国了,搬出了原来的联排别墅,原本热络的亲戚朋友渐渐也冷淡如生人一般,爷爷奶奶相继病逝,就连在文化局任闲职的舅舅都对她避如蛇虫。   原本不可一世的骄子死在了父亲被判死刑的那一天,陆时婧的人生也从那一刻彻底被改写。   乔正岐曾经瞒着她回来过,他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一间主打湘菜的小饭馆里做帮工,整个饭馆被呛口的辣椒油烟熏得如同一片迷雾。   她一边咳嗽一边摆着凳子,饭馆老板娘单手靠着柜台,剔牙的同时瞥了她一眼,摇摇头说:“小陆呀,你这就吃不消了,还想着在我们这打长工,不是老板娘说你,这事儿是真不合适,要不你上别地儿看看?做完今天我把这几天的工资给你结了。”   乔正岐缓缓地捏起拳头,那一刻忽然就对她在电话里时所有的无理取闹、怨愤、牢骚彻底释然了。   曾经骄傲如一匹不受驯野马的陆时婧,此时此刻被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妇女挑剔得一无是处,她还得不卑不亢地赔笑脸,说着卑微乞求的可怜话。   她眼神里的惊恐、胆小、懦弱被饭馆外的乔正岐看得无处可逃,乔正岐紧紧捏着拳头渐渐地松了下来。   他回美国去了,开始贴心地帮陆时婧定时充电话费,送她衣服、鞋子、包,学会关心她的低落情绪,试着包容她越来越敏感而猜疑的心,旦逢节日送的礼物则比平时要更丰厚上一层。   一段感情的开始,往往是情之所动,心之所向,过程未必全是甜蜜但至少不会从始至终都是一场双方的折磨煎熬。   从高中到大学,再到陆时婧读研一,乔正岐似乎彻底习惯了争吵和猜忌才是恋爱的正常方式,以至于哪天陆时婧在电话里和声细语地与他道晚安,他都会感到浑身不自在,那感觉像是有一根发丝般细的尖刺深深扎在肉里,无法除去,却一直别扭。   他22岁那一年的夏天,父母用一通越洋电话通知他,他们要领养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作为他们的养女、他的妹妹。   乔正岐的反应平淡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父母以为他的沉默代表不愿意接受,于是在电话里苦口婆心地述说这个女孩的身世如何悲惨,家破人亡之后又被至亲利用陷入一场全城诛伐的新闻丑闻,她如何懂事,如何成绩优异,如何自尊自立云云。   乔正岐在电话里的那端越听眉头锁得越紧。   他竟荒唐地觉得如果不是命中注定要遇上陆时婧,那么一定是命中注定要遇上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妹妹”。   他这个唯物主义者的世界观在那一刻第一次有了轻微的裂缝。   就算是牛顿和爱因斯坦,在最后证无可证的情况下也成为了有神论的信仰者。乔正岐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命运这种东西究竟是真的有一双看不见的神之手操控着,还是只是数学上的一次概率事件。   陆时婧和原鹭,两种完全对调的人生。一个从天之骄子一夕之间变为命运的囚徒,一个从一无所有一朝成为了众人眼里羡慕的名门养女。   那一年说的天涯海角,他和陆时婧谁也没有到达。   原鹭带他去的那个海南餐馆,名字却叫“天涯海角”。   他坐在“天涯海角”里问她很喜欢吃炒粉吗,她忍着眼泪无声地点头,嘴里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着当年的事,尽管言语间不加任何委屈的描述,在他听来,他的心竟会跟着被刀子片一样地疼。   时光在倒流,时空在置换,坐在他面前的人,他开始分不清究竟是原鹭还是那个成为了命运囚徒的陆时婧。   斗转星移,苍穹不变。地球绕太阳公转一周,每一个星宿都回到它原来对应的上空。   从原鹭带着他去“天涯海角”,在看见饭馆招牌上的名字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原鹭是他今生无处可逃、逃无可逃的命运。   他在美国呆了六年,在去年冬天的时候回国开过一次学术研讨会。那一天雪下得很大,他站在g大图书馆一楼的咖啡厅望着窗外熙来攘往的行人,一杯咖啡见底,他转身去续杯,回到窗前,却有一个女生正恍若无人地对着落地窗照镜子。   她裤子的膝盖处有雪印在上面,显然是刚在雪地了跌了一跤。   她对着窗里自己的倒影龇牙咧嘴,一点不顾及里面还有人望着窗外,大大咧咧地抖了抖膝盖上的雪块,照了照倒影里的自己,似乎满意了,走的时候好像还吹起了口哨。   乔正岐手里的咖啡原本十分烫手,一直被他握到冰冷,他仍旧站在窗前,连位置都不曾挪动半寸。   在波士顿六年,两千一百九十二天,他只回来一天,两千一百九十二分之一的概率;一天有二十四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八万六千四百秒,她不迟一秒,不早一秒,在他转身回到窗前的那一秒出现在他的眼前,八万六千四百分之一的概率;g大有一百五十一万平方米,没有偏差出一个平方,她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和他仅仅隔着一扇玻璃的距离,一百五十一万分之一的概率。   这么微乎其微的数值,这么微乎其微的概率,除了能用“命运”这个虚无缥缈的词语来解释,就算是计算能力能与计算机一较高下的乔正岐这次也是彻底无解。   咖啡冷了,他却痛快地笑了。   今夜,他对她说:“原鹭,你不会知道的。”   是啊,她不会知道。这些连他自己都无解的事情,这些让他平生第一次尝到“糊涂”二字滋味的事情,大概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出差的前一晚,他替她小心翼翼地卸妆,动作轻柔严谨得仿佛对待一件极易碎的绝世珍宝。有那么一瞬,他想亲手捏碎这件美丽的珍宝,想要撕裂命运加之于他的枷锁,但却在指尖感受到她柔软的唇上传来的温度的时候,彻底缴械投降。   整整十三天,他尝试着变回在美国的那个自己,对她的一切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她的微信他不回,她的短信他不回,甚至连在看到手机屏幕上跃动着她的来电号码的时候,他都竭力克制住自己千万个想接听的冲动。   然而,尽管他如何想与她背道而驰,命运又一次把他牵扯进了轮回。   c城的年度青年圆桌酒会主办方给他的电子邮箱发了一封邀请函,邀请函下方的主办方合作媒体显示着:cstv。   乔正岐在看见这四个英文字母的那一刻,这么多天的阴霾忽然间全部烟消云散了。   cstv,原鹭的实习单位。   不知为何,那一刻的乔正岐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释然,与其说释然,其实更像是在千斤巨鼎的压迫之下偷得了一丝珍贵的喘息。   所以,他的尝试以彻头彻尾的失败告终了。   希尔顿的地下一层车库,她的车挡住了旁边白色别克的倒车位置,他前脚刚从接他到酒店的车上下来,后脚就碰上了同时下车准备给原鹭打挪车电话的别克车主。   出差时随手错装进行李箱里的车钥匙,正是原鹭前天晚上开的那辆英菲尼迪的匹配钥匙。   于是,乔正岐只能一边无奈一边自嘲地帮她挪车。   一切都那么正好,一切又是那么可笑。   这世界上唯一乔正岐解不出答案的难题,就是原鹭。   仅此一个,独一无二。 ☆、第二十二章   原鹭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忍不住颤栗发抖。   她在害怕,仿佛世界的某一角正在崩塌,而她站在世界的中央孤立无援,只能眼睁睁看着崩塌向自己蔓延过来。   如果不仅是家人会是什么,她不敢往下想。   理智在说:一定是自己的思维跟不上乔正岐的思路,又把他的话想偏了。   情感在说:你不是一直觉得他的背影可望而不可及吗?他在向你靠近,你为什么要躲开?   理智和情感两个小人不断在脑子里打架,打到最后,原鹭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毕竟刚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他的反应那么冷漠,还用冰凉凉的语气哄她下楼。   所以她现在是蒙着被子在自导自演着什么?   原鹭气呼呼地把被子一掀,煮熟虾子般的脸颊一直滚烫至耳根。   原鹭吹了口气,把垂在脸上的发丝呼开,从床头柜够着了手机拿到手里。   一整天没开机,一解锁屏幕就是数十条微信轰炸进来。   吴津:嘛呢?一整天不开机,知道你今儿开始休年假不出来嗨一下啊?   姚菲:下班了没,我们家在晾腊肉,你馋不,等会晾好给你发张照片。   林慕发了条语音:我和吴津在香舍,明天在家里吃完年夜饭要约桌球,你来吗?   妈妈:鹭鹭,邮政又丢包裹了,我给你寄的鳄鱼油和几样粉霜半个月都查不到运单详情,你收到了吗?   原鹭把所有的消息都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紧急的事,就直接把聊天页面往下拉打开了和乔正岐的对话框。   最新的一条消息是一个星期前她问他年三十晚上要不要去大姑姑家过,他没有回。   原鹭咬了咬嘴唇,在收藏的表情里挑了个最爱的二脱神经质doge脸发过去。   等了半晌对方没有反应。   她又发了个邓超逗比的“weare伐木累”表情发过去。   哈哈,这回乔正岐那边终于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得陇望蜀么?一个表情不够,还要再发一个,俗。】   哈哈,她都可以想象到一本正经的乔正岐打开微信看见这两个表情时一脸嫌弃的模样,就算俗不可耐,原鹭仍觉得今晚的尴尬被自己化解得不错,至少明天两人再见的时候不会彼此找不到对视的眼神。   她是一个有了问题不喜欢拖过夜的人,这性格的养成大概得追溯到她在乡下跟她奶奶学垒灶头的那时候。   原本家里用的是土灶,后来时兴煤气灶,二叔过年回乡下的时候给奶奶也置办了一个煤气灶,还让泥水匠把原来的土灶给捣了。   二叔一家过完年回市里去了,一桶煤气用完,奶奶让小卖部的人送煤气的时候一问煤气的价格就对小原鹭直摇头:“这怎么用得起,原来的土灶多好,烧柴不带本钱,柴没了就上山去砍,煤气这东西还是归城里人用合适,咱们用土灶舒坦!”   奶奶带着原鹭连夜垒灶,因为奶奶说要是晚上不把灶垒好,明天就没得吃,得饿肚子,唬得五岁的原鹭帮奶奶搬砖一刻也不敢偷懒耽搁。   原鹭至今都记得当时的场景,总觉得自己这不把问题留过夜的性子就是那时候给唬出来的。   原鹭笑着回忆童年趣事,心情也明亮了许多,回复道:星空很美,秘密阁楼也终于见识了庐山真面目,下次把弓箭借我耍耍?   乔正岐刚从楼上下来,一路下楼,一路回她消息:水果还吃不吃?实验台上的。   原鹭回想起好像自己是把水果拼盘随手一放,但眼下她还没把胆子彻底擦亮,只敢隔着手机屏幕和乔正岐打岔儿。   【拿上去给你吃的。明天赶早我去陆家桥菜市口赶早市买几斤新鲜的螃蟹,奶奶爱吃螃蟹,原本小姑姑家里有别人送的螃蟹,但是是冷藏的,怕是没有活的入口鲜我就没要。】   【多早?】   【大概四点多?反正菜市口侨货的不怕早,越早海鲜越新鲜。】   【我送你】   原鹭顿了顿,没有马上回复,不过转念一想她花这功夫去勾搭乔正岐不就是为了化解尴尬么,他要送她,她怕什么,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抠脚汉子。   原鹭用视死如归表情,打下如下内容:行呀,到时候你别嫌菜市场脏就成。   【……】乔正岐发了一串省略号。   他路过二楼,往原鹭房间的门瞥了一眼,低头看了看手里碟子上一块被她啃了一口的苹果,唇边缓缓咧开一个很浅的笑。   *****************   退出和乔正岐的对话窗口,原鹭呼了口气,整个人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开始一条条回复刚才开机时候收到的留言。   给妈妈的:邮政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前段时间官方微博刚被吐槽大批扣留过了海关的包裹,有的网友还在底下说一扣就是一个多月东西都过期了,估计妈你寄的包裹也被邮政给坑了,明天我打电话去问问。   给姚菲的:这肉酱渍的颜色一看够味儿,把我馋虫都勾了出来,去年你从家里给我带的腊肉我拿回家,光是煮饭的时候混在生米里一块煮,一打开电饭煲那香味儿把我家的狗精勾得都够呛。   给吴津的:……(一串短的不能再短的省略号)   给林慕的,她斟酌了好一会才回复:明天恐怕不行,我去医院陪我奶奶过大年呢,赶来赶去的路上肯定堵,你和吴津好好玩,回头咱们再约。   刚给林慕发完就收到了吴津的消息:哈哈,你先给我回,林慕不服气。   原鹭翻了个白眼,牙痒痒地哼了一声,继续回他一串无语的省略号:……   就没见过吴津这么爱往自己脸上贴金自作多情的,没看见她给他的省略号和给林慕回的嘛,这是多么大的差别待遇啊!拜托稍微有点儿自知之明好吧?   **********   其实再见面的时候,原鹭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不自然,眼神略微躲闪不敢直视乔正岐。   凌晨四点闹钟响起,她才眯了不到三个小时,昨晚聊微信聊到一点,匆匆洗漱就赶紧倒床上睡,翻来覆去又耽误了会,感觉才深度睡眠没几分钟闹钟就响了。   顶着两只乌青的熊猫眼,原鹭给自己的眼下狠狠地上了一层遮瑕,又把腮红膏挖了一小指甲在手背揉开,蘸了点到脸颊两边匀开,这会镜子里的自己才看着有点气色。   上了年纪再熬夜就不能像十五六岁那样还能容光焕发了,不是她怕老,是讨厌看见镜子里没精打采的自己,连带着一整天的心情都会down下去好多。   抿了点玫红色的唇蜜,原鹭收拾好自己就准备联系乔正岐。   乔正岐先她一步来了条微信:我在楼下了,起么?   原鹭:【好了,马上下去】   ********************   两个人驱车到陆家桥的菜市口,天色灰蒙,车外还有凛冽的雾气。   在c城,一天之中开车最舒坦的时候大概就是凌晨三点到清晨五点这会,三点以前夜场没散的还很多,五点以后整座城市就慢慢苏醒了。   路上花了四十来分钟,车速平均70码以上。   原鹭坐在副驾上,偶尔偷偷地从车窗的倒影里观察乔正岐。   他脸上的表情很少,顶多偶尔会寡淡地看她一眼,大部分时候都是专心地开车。原鹭看得无趣就把座椅放倒,干脆补了个回笼觉。   乔正岐把车停好,原鹭迷糊间觉得车不走了,就用酥懒的声音问:“到了?”   每个人刚醒的那一瞬间,戒备都会放至极低。   乔正岐听了她近乎撒娇的语气,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原鹭意识到刚刚那声奶猫一样的叫声出自自己,很快就恢复了清醒,干干地咳了一声打破车里的静寂:“下车吧!”   ******************   菜市场的早市也是极为热闹,有经验的主妇们为了一家老小一天的可口下饭菜,很早就杀至菜市场。早市的海鲜档口往往人头攒动,是最打得最火热的一片区域。   原鹭这张年轻的脸夹在主妇们被岁月侵蚀的脸中间,显得略微青涩稚嫩。   原鹭拉着乔正岐,一边带他迅速穿越肉食档口,一边说:“这块儿的猪骚味浓,你吃不消,咱们赶紧走。”   乔正岐确实有些难以接受菜市场腐臭混杂着咸鱼类干货的味道,不过还不至于像原鹭反应的那么忍受不了。   乔正岐忽然发现她可能对他有着某种芥蒂很深的误解,似乎总是在忌怕着他,忌怕那些她自己可以强忍的东西会轻易地触怒他。在她的潜意识里他或许只是一株被束之高阁的幽兰,纵使入鲍室,也会担惊受怕着幽兰对鲍室的嫌恶和讨厌。   事实上他不是幽兰,他也不忌讳和她一样忍受那些世俗里肮脏污浊的东西。   乔正岐拉住她的手,紧紧地回握,缓住她急乱的脚步,说:“没关系的,我们可以走慢一点。”   走慢一点,才可以并肩同行。   原鹭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她的手就莫名其妙地被他牵住了。她试探着把手收回,他却视若无睹地用大掌更紧地包裹她的小手。   她的手心在冒汗,脸上的温度也随之愈升愈高。   “海鲜档到了,我去挑螃蟹。”她有些落荒而逃地把手挣扎了出来,心虚地一个人挤到大妈们的队伍里去挑拣螃蟹。   “哎哟小姑娘厉害的咧!一下就把我挤到旁边去了。”   原鹭听见周围某个大妈的剽悍巨嗓,脸腾的彻底红了,把头埋得更低去挑螃蟹。 ☆、第二十三章   挑螃蟹要挑捏起来满壳的,一捏下去壳子就瘪了下去的一定不肥。还可以把螃蟹举起来对着档口的钨丝灯泡照照,光线透过螃蟹两侧的壳尖,可以看出螃蟹肉是否长满了整个蟹壳。春节这会的螃蟹还是公的比较肥美,母蟹排卵产子后瘦了些。   这些都是以前原鹭的生父在时教她的。她的生父是个很老实本分的人,在菜场买菜时常会被小商小贩哄蒙了,有时候拎着几个小贩口中打包票保肥的螃蟹回家,母亲切开一看却瘦得根本连肉都没有,这时父母就会在厨房里叮嗙地拌嘴。   一个抱怨买菜真买不来,另一个恼火了就说:以后菜都你买,我再也不管了。   吃的教训多了,原鹭的父亲竟也变成了挑螃蟹的好手,有时父亲带着原鹭上菜场买菜,就会跟原鹭说什么样的螃蟹准肥,什么样的螃蟹瘦得连做汤都嫌磕牙。   原鹭仔细地挑了十来个螃蟹,打算晚上清蒸两个,剩下的焖了放冰箱里冷藏,想吃了再拿出来热热后白切蘸姜丝酱油醋吃。   她带着满意的战利品从大妈堆里钻了出来,一见乔正岐还站在原地等她,得意地举着手里的螃蟹笑了起来。   “别的也不买了,医院里准给做上,咱们去吃早饭吧,陆家桥菜市口附近有家无锡的酸辣汤可正宗了,每回我打这块儿过都忍不住要去尝一口。”   乔正岐耸肩,说:“先把螃蟹放车里。”   乔正岐把她手里的螃蟹袋子接了过来,发现沉呼呼的,真不明白刚刚她那只小藕段似的胳膊是怎么冲着他举得那么高的。   原鹭把手上的水渍抖了抖,说:“幸亏多要了些冰块,路上耽搁了也不要紧。”   把螃蟹放到后备箱,原鹭熟门熟路地带着乔正岐去她说的那家酸辣汤店。   还不到六点,店里的生意就很好了,店家忙不开原鹭自己动手收拾了一张桌子出来,喊了两碗酸辣汤,又去隔壁的烧饼铺子买了两张梅菜烧饼回来。   烧饼打的招牌是缙云烧饼,做法却有着地道的北方风味。饼皮厚厚的,里面夹一层梅干菜肉泥馅儿,一口咬下去滚烫的梅干菜肉泥汁儿就彻底浸到了饼坯里去,烧饼上面的芝麻跟着簌簌地往下掉。这时候再喝上一口浓稠的酸辣汤,酸辣汤里的笋丝儿豆干软硬得当,让整碗汤显得料足劲儿够。   原鹭喜欢把油面筋最后泡到汤里,最后一口的筋道让整个早餐的味蕾盛宴彻底升华、完美落幕。   她在吃饱喝足后,觉得心里的那种舒坦都可以延伸到每一个脚趾头。   乔正岐很少见到有人会因为一顿八块钱的早饭满足得恍入无人之境,尽管他觉得原鹭的幸福感太过容易被充实,但也被感染得心情很愉悦,这顿早饭算是吃的津津有味。   她吃得比他快,一边等着他吃完,一边双手撑着下巴思绪飘远。   “你过完年回去么?”   “回美国?”   “是啊。”算起来他已经在国内呆了快两个月了,学校那边不用回去么?   乔正岐默了会,说:“这学期我休假,主要带着团队和g大进行科研立项,尽量带动两边的实验室交流。”   还是要回去的,原鹭把思绪拉了回来,看着他:“我一直觉得化学这东西害人,你看那么多的生化武器,那么多的食品安全问题,那么多的毒剂和危禁品,哈哈可能这是文科生的偏见,但是一看见你,不知道为什么就会觉得它忽然也不那么可憎了,甚至还会觉得化学是一件严肃的事儿。”   乔正岐想,大约那是因为他给她很严肃的感觉吧。   “我也不觉得它是什么好东西,但一直在让它变好。”   原鹭格格笑着:“回头请你给我做几块肥皂,它就真变成好东西了。家里一直用洗手液,突然很想念那种用肥皂洗手的感觉,小时候用的柑子味儿的,可惜停产很久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找着一样的。”   “好。”   “真做啊?”   “嗯。”   原鹭觉得他纵容自己的时候特别真诚,特别不假思索,就连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也特别高大。这……是哥哥的感觉吗?   **********   回到家里原鹭卸了妆继续补回笼觉,定了个下午两点的闹钟,起来的时候太阳光已经不是早上那么微醺了,一拉开窗帘就看见pony在楼下花园的草地上撒欢打滚。   她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下辈子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狗,卖萌、撒娇、贪吃、一根筋儿,也是不错。   原鹭裹了件摇粒绒的大袍子下楼,准备开始收拾螃蟹。   乔正岐已经在厨房里了,听见她下楼的声音,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桌上有鲜榨的蓝莓苹果汁儿,你喝了。”   原鹭一看,餐桌上还真有一杯杯口封着保鲜膜的果汁儿。   她一边撕开保鲜膜,一边把眼睛往乔正岐那边瞟。   不是说君子远庖厨么,怎么乔正岐收拾起灶头上的事来比她还要利落?螃蟹已经被他收拾得差不多了,刷干净了外壳,剁去了毛刺腿,就连姜丝都切得大小均匀长短一致。   原鹭喝了口果汁,走到厨房里,探出脖子往锅里看了看,水已经差不多要开了。   “螃蟹还行么?我挑的时候可仔细了。”   “还不错,切的时候腿上一刀下去青肉就满了出来。”   “要不你去歇歇?等螃蟹熟了我再喊你,咱们差不多三点半就出发,去医院路上如果堵车,再堵顶天儿六点之前也能到。”   乔正岐站在流理台前把姜丝先下到锅里,又倒了几勺的料酒,把螃蟹也放到快开的水里,才说:“我去挑几瓶低度数的果酒一起带过去。”   乔正岐出了厨房,原鹭风卷残云地收拾好了砧板和刀,连带着把灶头都里外擦了一遍。   y从院子里回来,毛上粘了一堆的干杂草,吐着舌头到原鹭身边套近乎。   原鹭一边笑恼,一边小声骂:“怎么滚成一个小脏球不去找乔正岐了?真是个小狗精,赖着我给你打理毛发,在外面野脏了才知道我的好处。”   原鹭把火调小让螃蟹在锅里焖着,然后把pony抱了起来,坐到沙发上帮它细心地挑混杂在长毛里的杂草。   在这个家,她唠叨得最多的对象就是pony,这家伙从见她的第一眼开始就有些不对付,可偏偏无论一人一狗有多不对眼,原鹭承认这么多年和她共处时间最长的就是pony。开心也好,伤心也罢,抱着只乖巧的小狗说说话,日子也变得好打发了。   帮它收拾完一身的杂草,pony甩了甩身上的毛发,又变成了那个趾高气扬的高冷小狗,迫不及待地从原鹭怀里跳了下去,一股脑地跑上楼找乔正岐去了。   原鹭看着那个小旋风一样的背影,在心里暗骂这个小白眼狼,心里却跟哄孩子似的欢喜。   *************   去医院的路上,车流的速度堪比万里徒步,原鹭早有准备,在pad里下了几集网剧打发时间,一个人在副驾上笑得东倒西歪。   乔正岐有些哭笑不得地问:“看什么呢?那么好笑。”   原鹭哈哈地捧着肚子,眼睛仍旧盯在屏幕上没挪开,随意地说:“一部神剧,太子妃升职记,这剧有毒,哈哈哈,五毛剧组穷得连演员裤子都买不起,哈哈哈,笑得我……”   乔正岐:……   原鹭觉得他肯定认为自己肤浅,也不理他,只说:“哈哈哈,你们这些大神学霸肯定不懂我们的笑点,拯救世界匡扶宇宙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我们这些升斗小民该干嘛干嘛为娱乐事业搬砖添瓦。”   乔正岐皱了眉,不置可否地说:“你们?我们?”   原鹭:“是呀,你们、我们。”   乔正岐:“看来咱们要好好聊聊,得把革命友谊再升华一下。”   原鹭愣了一下,终于把眼睛屏幕上移开,古怪地看了一眼乔正岐,他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吗?鬼吹灯里胡八一的经典语录,革命友谊再升华。   原鹭摇了摇头,觉得乔正岐才没那功夫了解什么网络用语,肯定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又哈哈哈地低下头去看剧了。   乔正岐无奈地瞟了眼窗外火树银花的灯光,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   到了医院,楼层的值班护士拥着原鹭,原鹭把事先准备的新年红包分给几个护士,又抽了几个包给平时护理老太太的保姆们。   保姆乐呵呵地接了红包,头一句话就是:“原小姐过年好呀,来年找个帅气优秀的男朋友,工作顺利,事事如意。”   原鹭自动忽略了前半句,微笑着说:“谢谢了,我奶奶今天怎么样?”   保姆说:“今天好着呢,前两天吃不了硬饭,今天一早起来就喊饿,我喂老太太吃稀粥她还不干,说嚼着没味儿,换了小半碗米饭全吃了。”   原鹭点点头,往病房里面走。   乔老太太正靠坐着和乔正岐说话。   原鹭看了眼病房里的几道年夜菜,让人把螃蟹拿去装盘。   “鹭鹭我刚又说你哥了,不像话,家里没人还要你一早去菜市场买菜,将就着吃点得了,奶奶又吃不了多少,你和你哥爱吃什么就点什么,没必要为了我闹那些功夫。”   原鹭走到老太太的床前,给她剥了个橘子:“温州来的瓯柑,苦却降火,过节这阵儿吃的油腻,去去火气。”   她撕了一片递给老太太,老太太磕了一口就说:“凉牙,这会儿吃什么都跟嚼蜡似的,没用咯。”   老太太自己起不了身,叫了保姆来,说:“把我床头柜抽屉里准备好的两个压岁包拿给他们。”   原鹭抿嘴笑了笑:“我都这么大了还有压岁钱拿。”   老太太皱了皱鼻子说:“你哥这么大我还照给呢,没成家就都还是孩子。”   话题有跑歪的危险,原鹭赶紧拉回来,说:“我爸妈今儿给您打电话了吗?他们公务在身回不来,等过完年才能回国,这不年夜饭还特地吩咐我一定要买几个活螃蟹上桌,您爱吃。”   为了让老太太宽心,原鹭就把螃蟹的功劳往乔父乔母身上推,好歹人不在,有份心意让老太太知道。   老太太嘴上不松口,心里却还是高兴的,倔着说:“我稀罕你起个大清早给我买,才不稀罕是他们让你买的。”   原鹭笑着没说话。 ☆、第二十四章   乔正岐到一旁接电话去了,今晚他的电话就没断过,大约逢年过节的礼数往来也多,她见他忙就自己帮着保姆置办年夜饭的碗筷。   等他回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   一大桌子十几个菜,四两饺子,三瓶几乎没度数的果酒,老太太坐不起来吃,他们就把饭桌挪到跟前紧贴着床位。   乔正岐和原鹭坐一边,与老太太正对面。   乔正岐给原鹭夹了个蟹腿,原鹭受宠若惊之余更多的是惊吓,立即抬头瞟了一眼乔老太太,果然乔老太太那样精明了一辈子的人一看就知有端倪。   原鹭眼下是看不出乔老太太脸上有任何声色的,老太太被保姆伺候着吃饺子,一脸淡然,原鹭暗暗舒了口气,埋着头专心地扒碗里的菜。   突然,老太太咧着牙说:“今年的糖蒜饺子被我吃到了。”   原鹭抬头,伸长脖子往她的碗里一看,这一大盘饺子里唯一的一颗糖蒜馅儿饺子还真被老太太吃到了,她高兴地说:“有奶奶坐镇,这风水都往奶奶那跑了,看来新的一年奶奶会事事心想事成。”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再瞥了一眼她身边的乔正岐,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两个,像是静默地思量着什么。   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开播了,原鹭含了口果汁鸡尾酒,说:“前阵儿大姑姑给了我两张票,喊我去大会堂看春晚,我们这些哪里有那个耐心坐台下看完整场晚会。前一年元旦跨年大姑姑拉我去大会堂看了新年音乐会,光是等她和人合影就等了一个来钟头,今年是再也不敢跟着去了,嘿嘿,自个呆着多自在。”   老太太说:“你几个姑姑生的加上你哥,一溜儿的男孩儿,就你这么个宝贝似的姑娘,想和闺女谈心都没那个福气。儿子大了都是往外奔的,闺女无论走多远心里都还是紧紧拴着家里,人老了才知道闺女的好呢。你姑姑呀,这是少了个闺女没处交心。”   原鹭觉得老太太说的话确实有理儿,老太太瘫床上了都是几个姑姑轮番来守,谁家没点事儿,这不也铁打实地都来服侍老太太了。老太太就乔海阳那么一个儿子,从小可没少宠,老太太年轻时那个年岁哪个没挨饥荒过,但乔海阳作为家里最小且唯一的一个男孩就从来不知饥饿的滋味。   老太太是过来人,对原鹭说:“往后政策可以生两个了,你怎么也得生个女儿出来,女儿好,顾家、惦念父母。”   原鹭被说的脸红,哈哈笑着:“我心里打算只要一个,不管男女,现在养孩子太费了,我又是个懒骨头,喜欢就一个那么宠着惯着,省得自己日子还没过够全都糟践在孩子身上了。咱们中国父母累挺,操心完孩子的学业操心工作,操心完工作操心婚姻,这结婚还得帮着儿女置车置房,自己这一辈子忙忙碌碌都不知道活的是什么滋味儿,喜怒哀乐全寄托在孩子身上,多不独立,这才是真的拖累孩子呢。”   老太太是个开明的人,年轻时候也在德国留过洋,原鹭的想法她还能理解大半。   “现在开放了,奶奶那会是被长辈逼得没法子才一定要一个儿子。乔家旁支儿不管,当时咱们这一支就你爷爷一个还齐全,别的兄弟要么死在战场上了,要么残了不顶用了,都是年纪轻轻还没成家立业。不然你说当年的人为什么这么着急十七八岁就结婚定了终身?就是怕还没活明白没活够味儿人就不知道怎么没了。”   原鹭爱听老太太说她那会儿的事,虽然陈规旧矩的,但那时的人不知比现在的人要规制多少,至少也没听过谁满大街苏丹红三聚氰胺地害人。   她管那年代叫剔透年华,谁坏谁好,都是那么分明,不允许不同的声音出现,人们思想也简单。   老太太强打着精神陪原鹭他们吃了半晌,实在有些不济了才让保姆把她的床放倒躺平。   老太太睡着了,原鹭留意着老太太今晚其实没吃多少,最多没过三颗饺子,平时她爱吃的螃蟹也只吃了半个儿就摆手喊停了。原鹭瞅着老太太这状况心里确实不大好受,虽然能熬过年关已经算是很好了,但原本好好的一个人眼看着就这么一点点被消磨下去,谁心里不难过?   乔正岐在回不断进来的祝贺新年的邮件,一桌子的酒菜就她一个人在认真应付,这顿年夜饭吃的孤孤单单冷冷清清。   觉得吃得差不多了,原鹭端了盘水果自己去沙发上坐着看春晚。   春晚小品的质量是一年不如一年,一些笑点看得真是尴尬症都要犯了。   两个保姆从外面拎着两壶热水瓶进来,一边走一边聊:“刚听护士台的值班护士说24楼出事了,整层楼都翻天覆地呢,吓得几个值班小护士都哭破胆儿了。”   原鹭的耳朵格外灵敏地抓住了“24楼”这几个字眼,她放下手里的水果叉,拧起眉。   24楼是吴津父亲住的那一层,她没上去过,但是她和吴津一起来医院那回吴津确确实实说了他爸住在24楼,原鹭的记忆很少会出差错。   原鹭觉着不太对劲,给吴津发了条微信问他在不,等了好一会吴津也没反应。   平时这小爷回消息的手速跟火箭窜天似的,现在连点动静都没有,不太对路子呀?   原鹭想起前天林慕约她说的是年夜饭后和吴津一起去拼桌球,就给林慕也发了个消息,问:吴津跟你在一块儿吗?   林慕很快就回了消息:没,他手机关机了。   原鹭心里的怀疑就更加笃定了,马上给林慕回:他爸还住731的24楼?   林慕:昨天说是为着过大年出院了,现在不知道。   原鹭:24楼出事了,看来是又住进来了。不知道吴津在不在楼上,你再给他打打电话,大过年的关机,我这边先去打听打听出什么事了。   原鹭看了一眼乔正岐,他还在窗口接电话,嘴里说的是德语,原鹭听不懂也就没去打扰,自己坐电梯上24楼了。   电梯到了24楼,整层楼现在空荡荡的,护士站只剩两个还在哭哭啼啼的小护士。   原鹭往里面走,两个小护士立即警惕地把她拦着,说:“这位小姐,现在吴首长不方便见客,您留步。”   原鹭想从这两个护士的嘴里套话,就装作大方地说:“我是吴首长儿子的朋友,吴津让我来给他父亲捎几句话。”   两个护士听见“吴津”这两个字脸色就更难看了。   原鹭这么一套就知道刚刚出事的时候吴津不在场,他现在又关着机,除夕夜大过年的不跟他爸一起过,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护士说:“这位小姐您赶紧帮着联系联系吴公子吧,林秘书刚刚把我们都呵斥了一顿,这会功夫还找不着人,气得首长把碗筷都摔了,这一气血压上来瘤破了,肺部急性出血,现在已经在紧急手术了,可大过年的值班的又没有教授级别的医师,路上又堵得人仰马翻,这会还在警戒开道呢。”   原鹭一听都这情况了吴津还关着机,这火上茅屋的事,闹不好这一层的人都得跟着折掉半条命,吴津要是再不出现,可真不是开玩笑。   原鹭赶紧掏出手机给姚菲打电话,电话一直不在服务区,原鹭心里的怀疑几乎已经不用怀疑了。   吴津这小子肯定是作死,除夕夜跟他老子闹别扭直接奔甘肃找姚菲去了。   两个护士眼巴巴地望着她打电话,听着电话那头始终没动静,就带着哭腔说:“电话还是没人接?这可怎么好,怎么轮到我们值班就碰上这样的事了……”   原鹭也没心情对着两个哭哭啼啼吊着胆子的小护士,打发道:“你们也别着急上火了,我想想办法,我留个电话,要是吴首长那边有任何的情况你们就给我打这个号码,我要是联系上了吴津就直接带他来医院。”   原鹭不爱管闲事,但这回是真的没办法不管。   她一边下楼一边给林慕打电话,连电梯也不坐了嫌信号差。   “林慕,出事了。吴津他爸这会肺部出血在紧急抢救,吴津可能去甘肃了,这会估计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刚到甘肃,姚菲应该也去机场接他了,手机一直不在服务区。”   林慕安抚她说:“你别急,我一直在给他打电话,这样,你一直给姚菲打,我接着一直给吴津打,过半小时还联系不上我再想办法是直接飞甘肃还是通过其他什么途径找到人。”   原鹭忽然想起来:“我这有姚菲家里的电话,要是咱们半小时后谁都没联系上,我再打电话去姚菲家里问问。”   不到万不得已原鹭是不会轻易给姚菲家里打电话的,乡下那里的人想法单纯,有时候也一根筋,一点点事很快就是一传十十传百,姚菲一个女孩子实在经不起外界的恶意揣测和编排。   原鹭回到十八楼,站在走廊的窗口一直打电话。   几百个通话记录都是同一个号码,原鹭的耳朵被发热的手机听筒印得滚烫,就开了窗户,站在风口一直重拨。   乔正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原鹭只觉得一只手静悄悄的从自己头上冒了出来,然后关上了窗户。   乔正岐看着她面色不善地说:“你是不是今晚也想住这儿?零下的风吹着好玩儿?”   原鹭越打越急,急得被他一骂眼里就委屈出了隐忍的泪光。   如果来不及,吴津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爸了。   就像当年的她一样,和父母的最后一面是隔着一层单薄的白床单。 ☆、第二十五章   乔正岐心里的愠怒很快就被她眼里的那点泪光彻底熨平,她泪光闪闪地仰头望着他,他的心竟会有一种揪着的疼。   他的声音放柔了很多,问:“出什么事了?”   原鹭把手机从耳边放下,垂着头说:“朋友的父亲出事了,现在联系不上他。”   乔正岐默了一会,问:“除了打电话还有什么方法能联系上?”   原鹭紧紧捏着手里的手机,眼睛看向窗外,说:“再过二十分钟还联系不上我就打另外一个电话,要是还不行就只能飞甘肃亲自去找。”   乔正岐:“现在就走。”   “现在?”   “打电话可以在去机场的路上打,我送你去机场。”   原鹭觉得乔正岐此刻背后有一种光,都想喊他一声“乔天使”了,不过她没那个胆。   原鹭眼里的泪意很快就消了下去,乔正岐去楼下车库把车开到医院门口,她回病房招呼一声取了外套就到医院门口和乔正岐碰头。   ******   年三十路上的车大多都是往家赶的,宽敞的道上几乎全是又快又急的车,到了车多的地段又堵得慌。才开了十来分钟,原鹭他们卡在一个红绿灯路口都等了三次绿灯还没过去。   电话一直在打,可是一直不在服务区,再过一会就半小时了,原鹭几乎要掐灭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火光,就在这时候电话突然有了嘟音。   原鹭从靠椅上跳了起来,正坐,攥紧手里的电话。   电话在通,可是没人接听。   原鹭怕林慕一直在打电话自己打不进去,就给他发了条微信:姚菲的电话现在通了,但是没人接,我接着打,估计一会就能联系上。   乔正岐看了兴奋的她一眼,没打扰她在继续打电话。   车在一点点地挪向红绿灯口的停车线,在第五个绿灯亮起的时候终于过了这个路口。   电话那端终于传来姚菲的声音:“喂?”   原鹭轻轻喘着气叫住她:“姚菲,吴津有没有跟你在一块?”   姚菲瞥了身边的二世祖一眼,嫌弃地说:“他在呢,刚接到人正准备找间宾馆住下……”   “吴津他爸出事了,你赶紧让他接电话。”   姚菲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马上把电话摁到吴津的耳边。   “操!吴津你这是要整死我,我他妈跟林慕两个人找你找得满世界都他妈要疯了,你爸肺部出血在抢救你知道不?他这会要是挺不过来我就不信你这辈子能好了!”   吴津在那头被她骂的狗血淋头,原鹭开口第一冲天吼的“操”字就把他震住了,后面接连两个“他妈的”彻底把他的魂儿收得服服帖帖。   原鹭怒气冲冲的,一肚子的火总算发泄出来了,语气也稍微松了下来:“你别出机场,直接上国内出发那层楼买最早的航班回来,我在机场等你。”   吴津咬着牙,整个人还处于蒙圈的状态。   旁边的姚菲听见电话里的漏音把事情弄明白了,恨恨地用力掐了吴津一把,他龇牙咧嘴地痛呼一声才回过神来。   姚菲抢回手机,说:“鹭鹭我这就带他去买机票让他回去,我手机信号不好,一会你打他的号码,咱们再联系。”   *******   联系上吴津,原鹭总算松了口气,刚刚整个人的气血涌上大脑,这会挂了电话安静下来脑子还嗡嗡的。   乔正岐从后视镜里瞟了她一眼,唇角微微歪着,觉得自己可能从今晚以后要对她彻底改观了。   父母口中进退得宜的淑女?长辈们口中的乖乖女?   乔正岐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原鹭又给林慕发了条微信:联系上了,我去机场等他接他去医院。   没一会林慕就来了电话:“我这边电话也刚打通,你在去机场的路上?”   原鹭:“嗯,我走的时候交代了护士,要是他爸有情况会马上给我打电话。不过这会他电话已经通了,估计肯定会第一时间知道手术室里的消息,我接到他就马上往医院赶。”   林慕:“我也去机场,这会家里的年夜饭也散了,今晚家里人多,长辈也有人陪着,我抽身没问题,可以陪你在机场等。”   原鹭看了身边的乔正岐一眼,不知道要是林慕来陪她,乔正岐会是什么反应。但是这一刻,她却有点不忍推开乔正岐,毕竟他那么认真地说要送她去机场,这一路车来车往他是那么耐心。   原鹭有些犹豫不定,林慕在电话那端“喂”了一声,问:“还在吗?”   原鹭看着车窗外变换的霓虹,用鼻音“嗯”了一句,“这样,估计吴津到怎么也得半夜了,中间这段你先休息,等我接到人通知你你再往医院赶,咱们仨在医院碰头。”   林慕沉默了一阵,说:“你一个人会不安全。”   原鹭看着车窗里乔正岐的倒影,用很轻的声音说:“我不是一个人。”   林慕没有停顿地问:“乔正岐?”   原鹭回头看了身边的乔正岐一眼,几不可闻地说:“嗯。”   林慕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笑着说:“好,我等你电话。”   原鹭挂了电话,心里有一丝丝的失落,仿佛空了什么似的。   乔正岐瞥了眼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嘲弄着说:“第一个电话的时候跟打鸡血似的,我自动消音了好几个词儿,这会怎么意志沉沉被人泼了狗血一样?”   原鹭不说话。她生着闷气,明明她是因为他才推辞了林慕,他却还要嘲笑她。她是蛮横呀,跟个泼妇似的恨不得扒了吴津的皮,她是粗鲁呀,茹毛饮血还不在话下呢。   乔正岐也不喜欢刚刚自己说的话,可是一想起她刚刚打电话的时候那一副小心翼翼尽量压低声音不让他听清的样子,他的心里就窜起一通无名火。   他从来不愿生气,也很少生气,因为生气是人类最大的无用功,只有事情坏到让自己束手无措的时候才会引起生气这样生理和情绪上的激变。   她是第一个让他控制不住去做无用功的人。   乔正岐把驾驶座边上的窗户降了点下来,让冷风冷却一下车内略是闷热的温度。   听见她打了个小喷嚏,乔正岐又把车窗升了上来,声音不觉带了丝柔软:“回去烫一碗姜汤喝下去,今晚吹了不少风。”   原鹭略是爱答不理的:“嗯。”   乔正岐想哄一哄她,就问:“早上你说的柑子味肥皂,还记得是什么牌子的吗?”   原鹭摇了摇头:“不记得了,那是我妈妈有一年回乡下过年给我买的,只记得装肥皂的纸盒子是白色的,牌子印的字是橙色的。那种柑子味和平常的橘子和橙子又不一样,淡淡的,很清冽,每次我爱惜地用它打了点泡沫出来,都要搓着手闻上好一阵。”   乔正岐觉得她的语气舒缓了下来,堵着的路也就不那么堵心了,“记忆中的芳香烃,是一种最令人留恋不知返的气味。大脑皮层的想象和记忆的海马体会让这种记忆中的香气给你很强烈的心理暗示,这就是为什么人们通常觉得回忆里的东西是最好的。”   原鹭觉得这种解释很新鲜,说:“是啊,回忆里的总是最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想起那晚在希尔顿他和孙安在夜幕下并肩的背影。   他的回忆里最好的那个,是什么样的呢?   原鹭的大脑开始自动回忆当初整理g大投毒案相关报道时所了解的陆时婧。陆时婧的出身与乔正岐门当户对,长相又是当年同学眼里公认的院花,就连她的聪明才智都是那种到了让人肃然起敬的程度。   尽管后来的陆时婧遭遇家庭变故,但是一个人的出身是无法抹去的烙印,那种与生俱来的出自良好家庭教养的气质,大约无往而不利这句话套在她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一股淡淡的失落再次漫上心头,原鹭看见车窗倒影里的自己,突然清醒过来,被自己刚刚的脑子里想的那些东西吓了一跳。   她居然在好奇陆时婧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原鹭吓得不轻,连连甩了好几下头。   乔正岐问:“晕车了?不舒服?”他把脚下的刹车轻轻带住,让车速缓下来。   好不容易过了高速口上了高速,车速却慢了下来。   原鹭忙说:“不是,脑子刚刚不拎清想东想西了。”   乔正岐握着方向盘,淡淡地问:“在想什么?”   原鹭被问得心里一阵发虚,后脊背都升起了一股凉意,“没、没什么。”   乔正岐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很远的地方在放烟花,原鹭在高速公路上遥遥地望着远处不断盛开又凋零的烟花,问:“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   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吗?因为c城里有那些他觉得不好的回忆。   乔正岐也在看前方的烟花,微微偏过头扫了她一眼,平淡地说:“mit博士毕业后我就被聘请成讲师了,当时可以选择回来,但似乎回来拿的工作offfer应该不太可能比这个好,就留在波士顿了。”   她在试探,他在隐藏,似乎这是一场在真空里的对话。   一个问了,却没有介质来传播声音;一个答了,却答非所问,她想问的是他心里那个不愿意回来的理由。   有时候彼此之间的对话,仿佛是一场只能靠心灵去交流或掩饰的默片。   ******   乔正岐观察她是真的没事,身体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不舒服,刚想松开刹车加上油门,突然之间整个车厢天旋地转,车子砰的一声发出巨大声响,车被顶飞出了十来米。   乔正岐下意识地紧紧踩住刹车,上半身却飞扑向原鹭,把她紧紧护在怀里。   那一刻两个人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的反应全都是下意识里没经过思考的抉择。他像敞开的坚盾一样紧紧拥着她,她的手在空中慌乱地抓拽,想要紧紧握住他的手。   车子一连荡了四五下才稳了下来,车头撞在高速公路的护栏上,安全气囊才缓缓打开。   “乔正岐……?”她吓坏了,只能感觉到一个温热的怀抱在她的周围包围着她。   乔正岐的背被正面车窗碎下来的玻璃扎中,顿时血肉模糊,他咬着牙应了她一声:“……嗯。”   她问:“为什么?”   她完全没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是在问为什么他那么多年不回来,还是在问为什么他要这样不顾生死地护她在怀,她只是很傻地在问为什么。   他用很低沉的鼻音贴在她耳畔说:“因为你……”   “什么?”   声音太低,她没听清。   乔正岐渐渐松开她,双手撑着副驾的座椅靠背缓缓地弓着身站了起来。   他的一只手去摘空档,一只手撑在她的脑袋边上。   他的眼睛在看她,车窗外的烟花在燃,花束绽放璀璨如星辰,红、绿、白、黄……   他在她闪烁的眼里看见了星空。 ☆、第二十六章   路警来拖车的时候,对着后面追尾的司机一直摇头:“哥们儿走一趟吧,大过年的岗哨好不容易松快了些,你这让咱几个兄弟放一天假都不行啊?酒驾是那么好驾的吗?”   路警看了眼撞得稀烂的大众,车头凹得都捅进了驾驶室,人居然还没事,醉得稀里糊涂只把头磕破了点皮,也算是稀奇命大了。   乔正岐和原鹭站在路肩边上,路警扛着相机走过来,说:“那哥们儿进局子里去了,你们这边把事故责任确认下,等着对方保险公司的人来看看车子损坏情况。”   原鹭咬着牙盯着乔正岐衬衫背上的血渍,脸色惨白,说:“这一会救护车来我们就往医院去了,保险公司的人来了我们估计也不在了。”   路警瞟了眼乔正岐背上的伤,奇怪的问:“这前车窗玻璃碎了怎么扎背上了?”   原鹭紧紧咬着牙,默不作声。   乔正岐动了下手臂,牵动了背上的肌肉,肉里扎进的玻璃硌得他倒吸了一口气,他讪讪地笑着安慰原鹭:“破了点皮儿不碍事,一会简单处理下就行,等会下了高速你自己打的去机场,回头我处理好伤口再去接你。”   原鹭闷声盯着乔正岐,别过头说:“不去了,年三十净往医院跑,我让林慕去接吴津,医院我陪你去。”   乔正岐有些无奈,不知道这会她在别扭什么,哄她:“乖,你先自己去,我这边好了就去接你。”   路警:这尼玛大年三十年夜饭在值班室吃到一半就出勤不够惨,这会居然还受到了对单身狗的一万点暴击伤害。   原鹭依旧不说话。   乔正岐拿她没有办法,忍着背上的刺痛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原鹭看着他拿着手机走到旁边去,背上那么一大片血光在高速公路的路灯下显得那么惊心骇目,就连碎玻璃渣滓都粘在衬衫上,灯光下来透过碎玻璃还会反光。   乔正岐简短地通了个电话很快就回来了,对原鹭说:“你在这等,我让朋友来送你去机场,一会救护车来了我在车上处理下伤口再和你一起坐车去。”   乔正岐想,这回他陪着一起去总没什么意见了吧?结果原鹭的脸瞬间更黑了。   她几乎是磨着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乔正岐,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居然认为她现在和他闹别扭是因为他不送她去机场了。   她在他眼里就是那种这么不识大体,在他因为她受伤的情况下还不管不顾,肆无忌惮地要求他做这做那的公主病患者?   她气的是他完全把她当小孩哄,明明她是一个有思想有判断力的成年人,她知道现在自己该做什么,而不是被哄着被安排着。   乔正岐冷下脸,眸色幽深,质问:“你希望我把你当什么?”   妹妹、亲人、还是那个隐藏在心里很多年想靠近却又害怕靠近的命中注定?   原鹭哑言,睁着一双夹杂着丝丝躲闪的大眼,看着他,却又不敢把眼睛与他对视。   心里的某根弦在剧烈地颤抖,那种强烈的震动快要让这根弦到达骤断的临界值。   救护车来了,原鹭吸了口气,微微垂着头,走到他身边,眼睛只是看着他的鞋,手在空中慢慢地贴近和摸索,她牵起他的手,从一开始的指尖触摸到的柔软,再到手掌的严丝无缝的贴合。   她服了个软,红着脸说:“走吧,先看看医护人员对伤口怎么说。”   乔正岐唇边僵硬的线条渐渐开始变得有弧度,他用力地回握她的手,直到把她的手完全包在了自己的掌间掌握了主动权,才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两人上了救护车,乔正岐的衬衫被医护人员从背后剪开一个大口子,原鹭根本不敢看那些血腥的场面,把头转到一边去,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   七年前的某个夜晚,她亲眼目睹了父母的血肉如同被绞肉机绞过一般,根本无法辨认身上完整的皮肤组织,那些亡命赌徒的刀一刀刀割在父母身上,原鹭至今回想起那些画面仍会隐隐作呕。   男医师的声音从口罩里透了出来:“还好,就几片碎玻璃,也没有扎得太深,简单取出包扎处理就行,不用缝针。”   旁边的女护士还有说有笑的:“哈哈我刚学护理那会也跟这姑娘一样根本不敢看,那段时间在学校食堂看见肉就是吐,现在居然跟着救护车跑,有时候碰见卸胳膊蟹腿的还算轻了。”   原鹭的脸又白了一白,女护士看见她的反应还故意逗她:“有些被压得是根本不能看,眼珠子爆哪儿去了都不知道。”   乔正岐有些护短地咳了一声,女护士笑眯眯地看了一眼乔正岐,又笑着对原鹭说:“你们这算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原鹭苍白地笑了笑。   “伤口处理好了,一星期别沾水,回去吃点消炎药,这段时间注意少吃点色素深的食品,酱油之类的少吃。”男医师一边摘口罩一边说。   原鹭听说伤口处理好了,这才转回头去看了看乔正岐的背。有三处被纱布包着的伤口,其余的地方没有裂口,只是依旧血迹斑斑。   她向护士要了些酒精棉,帮着乔正岐擦背上的血迹。   “衬衫脱下来吧?我去车里把你的外套拿过来你穿上。”   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是面红耳赤的,只不过此时她在乔正岐的背后乔正岐没看见罢了。   原鹭下了救护车,被外面的冷风一吹,脸上的热度也下去了不少。乔正岐常年健身,肌肉的纹理和肌肤的光泽都属极品,原鹭一边帮他擦血迹,一边心里小鹿乱蹦,这还是她这么亲密地和一个异性肌肤接触。   她把外套拿回来的时候乔正岐已经把身上的衬衫全脱了下来,里面的女护士正目光带着欣赏地打量着乔正岐健硕的肌理。   原鹭装作没看见,把外套递给了乔正岐。   路警过来敲了敲救护车的车窗玻璃,女护士把车门拉开,路警把头探到车里,问:“伤势怎么样?做个笔录。”   路警低下头拿着笔准备记录,忽然一束很强烈的亮光照到了他的脸上。   他放下笔,“操”了一声,吐槽:“今晚都是找死的吗,没看见这么大个警标,这小子还敢给我打远光灯,打远光灯也就算了,还把车开进了警戒内。”   他一边骂一边往那辆车的方向走去。   “林局?”   路警扫了眼来车的牌照,彻底愣住了。   车上下来一个人,路警定睛一看还真是总区的副局,平常开大会才有机会在底下见着一面的上司。   林姿的私车在局里可是谁都有眼色的。   林姿下车扫了眼现场,把路警招到跟前问:“人呢?”   “已经进局里去了。”   “我问的是沃尔沃那辆。”   路警汗颜,赶紧指了指停在前面的救护车,说:“在那里头呢,这会刚清好伤势。”   林姿看了路警一眼,冰凉凉的眼神让路警瞬间原地肃然起敬。   “我朋友的车,你把这里处理好了,利索点,别怠慢。”   林姿刚要往救护车那边走,车里就下来了两个人,她的眼睛定在那个挺拔修长的身影上,嘴角微微上扬。   她这朵风中野玫瑰,终于要迎来她的风了。   “正岐,好久不见。”她微笑着走上前去,全身上下全副武装,优雅得一丝不苟。   乔正岐看着从车灯光束里走出来的女人,也露出了久违的熟悉笑容:“一别三年,还是那么明艳动人。”   林姿笑得落落大方,用余光瞥了一眼乔正岐身边的那个女孩。   “朋友?”   乔正岐转头看了看身侧的原鹭,笑着说:“妹妹。”   林姿挑高了眉毛,开始正面去打量原鹭:“年纪真轻呀,还在上学?看着她就想起当初我和冯铭的大学时光。”   乔正岐没到她那么轻易而从容地提起那个名字,看来她是真的走出来了。   “师兄要是还在,一定很会很骄傲有个这么出色的妻子。”当年冯铭在mit的化科实验团队里是唯一的华人,乔正岐刚进mit就是冯铭一路带着他。   林姿不以为意地轻笑,“妹妹要去机场?”   原鹭迎视着林姿的目光:“去接朋友。”   女人之间的磁场是很怪异的,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知道对方是不是非我族类。   原鹭望着林姿的视线有那么一刻的退缩,她赢不了这个女人的,虽然不知道在比什么,只是这个女人的眼神太冰凉,看什么都是一副风轻云淡,但她的眼睛在看着乔正岐的时候却有一星难以捉摸的火光。   林姿说:“走吧,我交代过了,不用在这里等直接走就行。”   林姿的驾车技术确实和她的外表一样,雷厉风行。   原鹭和乔正岐一起坐在后座,林姿和乔正岐一路闲聊,话题是原鹭插不进去的,不过以原鹭的性格,就算是她熟悉的话题,对着一个陌生人她也是不愿轻易开口的。   他们在聊当年在美国的时光,十几岁年纪时的青春年华,那些名字、那些地点、那些名词,原鹭一概不知。   她静静地坐在一旁,像是被隔开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而她一路看着车窗外不停变换的灯光不知把思绪丢在了哪一站。 ☆、第二十七章   原鹭觉得自己心里某扇今晚才微微开启的门正在逐渐关上。   吴津搭着南航的专机十一点半落地,原鹭接到人才发现原来林姿这个人看似才刚刚出现,其实早就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吴津父亲的秘书长林瑞民是林姿的父亲,吴津一见到林姿就喊了声“姿姐”。   林姿见到吴津才知道医院里出了大事,劈头盖脸地就把吴津骂了一顿,吴津被骂的根本连口大气儿都不敢喘。原鹭很少见到他有这么孙子的时候,不禁为林姿的驯人功力深深折服。   林姿一边飚着车把车速开到路面限制车速的极限,一边训斥:“吴津你是越来越出息了,昨天吴伯伯才出院,你就又把他气得住了进去,这还是年三十,你就算耍脾气也要把年关给过了啊。我爸说今早你摔门出去吴伯伯就不对劲了,下午又被送去了医院。年夜饭换成在医院里吃也就算了,你爸等你等了三个多小时,结果你还真就彻底玩失踪。你这小孩脾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吴津没有说话,他现在也怕,怕老头子过不了这一关。   林姿瞟了一眼副驾上的他,见他脸色不好,才松了点语气:“你爸就你这么一个,你再怎么闹他都只有你这一个,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你从小到大犯了多少事,你扪心自问吴伯伯哪一次不是嘴上硬着,私下里还是派人管着你?”   吴津轻哼了一声:“他那些烂账当然不能搬上台面,要是能上得了台面他也不稀罕我这一个,他多的是选择。”   林姿不理会他的怨言,反声质问:“你有没有想过哪一天他真的管不动你了?”   吴津的身体微微僵硬,沉默了好一阵。   “子欲养而亲不在,别跟我一样,等到人没了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林姿的眼里隐隐藏着泪光,想起了和冯铭生前时的那些纠葛痴缠。   吴津的手机在响,电话显示的是林瑞民。   林姿瞥了眼他手里紧握的手机,不催他接。   吴津把手砸在车窗上,终于接起了电话:“喂?是我……”   “……嗯。”   久久的无声,砸在车窗上的手一点点无力地滑落下来。   “……我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   林姿的心被死死揪着,他那句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吴伯伯平安出手术室了吗?   吴津痛声哭了出来,林姿心惊地猛然踩住了刹车。   “怎么样了?”   吴津的哭声抑制得撕心裂肺,从未有过的悲凉。   林姿心疼地伸出一只手拍着他的背。   “出来了,切了四分之一的肺,现在刚稳住。”吴津泣不成声。   林姿把心稍稍放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着他的背,安抚着说:“别怕别怕,稳住就好。”   吴津哭噎着说:“我废了老头子的肺,我欠了他。刚电话里说已经是最坏的方案,后期能不能稳住癌细胞很不乐观。本来老头子的癌细胞已经控制得差不多了,是我害了他,又把他推向了死亡边缘。”   吴津少有的自责看得林姿十分心疼,从小到大他都是那么一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儿郎,难得有低头认错的时候,却偏偏是因为这种事才低头。   车里谁也没说话。   原鹭在悄悄流泪,她坐在车窗边上,眼睛看着车窗外,眼泪根本刹不住一直往下掉。   很多年以前,她也是坐在飞奔的出租车上赶去医院,她一直在求司机快点快点再快点,可是最后什么用也没有。   最亲的人都在那个夜晚全都离开了她,她就这样一夕之间成了天底下最孤独的人,成了被亲戚们之间互相推诿,却又同情可怜的遗孤。   那种快要不能呼吸的痛苦一直埋在她每根神经的末端,一旦触发,整个情绪就会像核聚变一样爆炸,瞬间崩溃。   那种会窒息的痛,她懂,吴津现在也懂。   原鹭在克制不住地颤抖,直到一只宽厚的手掌的温度从她的手心传来。   他和她十指紧扣,或许明白了她在痛什么。   乔正岐的喉咙在鼓噪,很想把她紧紧拥在怀里,让她不再去想那些让她痛苦的回忆。那些不好的东西,他想穷尽一生的精力去研究出一种化学制剂能把它们全都从她的生命里抹去。   这一刻,他不想再去逃避什么,曾经嗤之以鼻的命中注定也好,曾经唯恐避之不及的巧合也好,他想做那把为她免去一切惊扰、苦痛、流离的巨伞,去做那棵让她紧紧攀附着不会跌落的大树。   如果这就是他无法逃避的命运,他愿意用一生去追逐命运的轨迹。   凌晨十二点的烟花点亮了整座城市的上空,新一年的钟声回荡在每一条街道上。   他们飞驰在马路上跨了年。   ************   大年初一,整栋乔宅静悄悄的,原鹭和乔正岐两人早上七点多才到家。   原鹭对着空荡荡的灶头嘀咕:“昨天忘了煮一锅过年饭放着了,本来想着昨晚回来再煮的,谁知道一晚上都在外面打发了。”   家里要有多余的饭过年,寓意来年家里富足,这些都是她父母还在的时候的习俗。   乔正岐从楼上换好衣服下来,原鹭正在厨房里煎蛋。   她问:“你平时喜欢吃什么样的煎蛋?”   乔正岐:“溏心的。”   原鹭赶紧把火关了,蛋黄还没彻底熟透,金黄的一层外皮裹着里面流质的蛋液,溏心蛋煎得刚刚好。   两个人将就吃了顿早饭就各自回屋睡觉去了,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原鹭睡得厉害,大约是前一天折腾得太疲乏,居然睡到了初二的凌晨。   往年初三几个姑姑要来家里拜年,今年父母不在,几个姑姑干脆定了个酒店几家人聚一聚就算完了。   几轮拜年下来,原鹭累得吃不消了,正月里吃的杂也不消化,整个人亚健康得脸色很不好看,一直到了初九这天才有空闲在家里喘口气。   这几天她和乔正岐虽然同出同进,但要应付的人和事实在多,两人其实也没正经说上几句话。   初九上午,原鹭在床上赖到十点才起,这几天终于睡了个舒坦的懒觉,精神也养回来了,就打算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一通。   乔正岐在房间里写实验报告,原鹭打扫到三楼,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他的房门,问:“我在做清洁,你房间需要打扫么?”   没一会乔正岐就来开门了。   她被他挡在门口,眼睛往里面瞟了瞟,两个台式的电脑和一个手提全都开着,明显他是在工作,但奇怪的是他的x-box也开着,好像同时也在打游戏?   他侧了个身让她进来。   这是原鹭第二次到他的房间。第一次是几年前的误闯,刚刚走进房门几步就被张阿姨紧张的叫住了,张阿姨可宝贝乔正岐的所有东西了,生怕别人碰坏了,平时乔正岐的房间除了原鹭的养父母根本谁也不让进。   房间里面还算整洁,原鹭略微扫了扫地,把茶几上的垃圾收了收,就转到衣帽间去了。   她问:“里面有什么衣服要洗吗?”   乔正岐坐在电脑前一边敲字一边回答:“好像有几件换下来的衬衫。”   原鹭一打开衣帽间的门,被里面一整面收藏球鞋的柜子惊住了。   她忽然发现乔正岐跟一般大男孩也没什么区别,爱打游戏爱收藏球鞋,只不过他的光环太强大,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神,跟人是不一样的。   她把柜子上面几件乔正歧换下来的衬衫抱了出来,放在衣篓里,又推开阳台的落地窗帮他的植物们浇了些水。   阳光很好,她的心情也很好,侍弄起花草也就更加耐心。   有时候她在楼下的花园里往上面看,能看见他三楼阳台上养的一些植物,叫不出名字,千奇百怪的,有些还会顺势一直爬到她二楼的阳台上。   她拎着浇水壶回到房里,他在很专心地在挪鼠标,没发现她已经进来了。   原鹭把壶放回洗手间的架子上,转身把衣篓抱了起来,准备退出房间,还在想着要不要跟他打声招呼,他就头也不回地对她说:“去把我p里f盘的107文件打开,把里面的数据传到我的公共邮箱上。”   原鹭撇了撇嘴,觉得他这会肯定把她当成他的学生了,差使起来顺手顺脚的。   原鹭有点不满,却还是把手里的衣篓放下坐到了手提前,打开了f盘。   找到了107,她一边打开,一边问:“你公共邮箱的账号和密码是……”   原鹭吓住了,一打开文件夹里的文件,整个电脑突然黑屏了。   还在焦急里面的文件重不重要会不会丢失,漆黑的屏幕居然开始有画面跳出。   竟然是pony的各种照片和视频。   画面的一开始是pony在草地上朝镜头奔来的慢动作,小家伙的耳朵每跑一步都会藏一下到圆滚滚的脑袋后面可爱极了,身上的毛发也在慢镜头下柔光发亮,莹莹抖动,漂亮得不像话。   等pony跑到一半的时候就有backgroundmusic缓缓地淡入。   第一个歌词跳出来的时候画面就变成了幻灯片模式切换的pony照片。   第一张照片是pony的尾巴上绑着一个w字母的气球,照片里的pony笑得可开心啦,眼睛都眯得看不见了,粉色的小舌头吐着,显得又乖巧又暖。   第二张尾巴的气球字母换成了i。   第三张换成了l,第四张、第五张……一直到第十二张的字母e。   画面再次变成了视频,变成了pony慢动作奔跑在夜幕下的山坡上,pony正在离镜头越来越远,向着山坡顶端奔跑而去,视频的最后一个镜头停留在pony向山坡顶端的奋力一跃上,pony这一跳画面背景居然换成了整个星空,视觉上就好像是pony纵身一跃飞向了天际一样。   星空在流转,是一组极高倍速下的星空运动视频,原鹭的鼠标移动到哪,对应的位置就会自动放大出星云画面。   整个画面太震撼太空旷心灵。   backgroundmusic渐渐尾声,结束歌词是sayyou’。   “there”指的是她现在所看的这片星空吗?   原鹭的手僵在鼠标上很久很久。   他在问她“”,天,原鹭整个人已经凌乱到外太空去了。他居然写了这个自动程序的代码,把pony尾巴上的字母拼凑起来问她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原鹭的第一反应是想逃。   她神经紧绷,转过椅子想溜之大吉,乔正岐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身后,她刚转过椅子,他的两只手就直直地搭在了桌子上,他把她困在了两臂之间。   他低下头看着她,很专注,眼神幽深像是容纳了整个宇宙。   他的吐息喷在她的脸上,他的头渐渐向她低下来……   原鹭闪躲地把头一扭,他把唇贴在她的耳廓上,嗓音低沉而悱恻:“想好了吗?”   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背离全世界,只和他在一起。 ☆、第二十八章   “阿岐呀,你……”   原鹭和乔正岐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住了。   刘阿姨的声音从楼梯口的走廊传来,“……怎么房门开着?”   原鹭慌乱地从乔正岐的两臂之间逃钻了出去,乔正岐则是微微直起了上身,把原本支在书桌上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乔正岐把手□□裤子口袋里,装作一本正经地走到门边,脸上此时根本看不出刚刚经历一场险被撞破的暧昧。   原鹭就没那么镇定了,整个人慌得一口气全堵在嗓子眼上,有些恼地看着若无其事的乔正岐,心里暗骂:真是披了一身好羊皮,明明刚刚还那么霸道又暧昧地贴着她的耳朵,一副要吃了她的样子,现在脸上却波澜无惊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打得一身好官腔。   “咦?鹭鹭也在?”刘阿姨走到门口,乔正岐把她挡在门口了,她往里面瞥了一眼,见原鹭也在,略是感到奇怪。   原鹭动作半僵地抱起地板上的衣篓,暗暗嘘了一口气,转身,微笑:“是啊,在做卫生呢,这不家里好多天没打扫了,今天有空收拾收拾,刘阿姨你怎么回来了?”   刘阿姨被她一点,才想起自己今天回来的目的,拎起手里的红袋子说:“昨晚我小媳妇剖了个八斤六两的胖小子,早上滚了几个红蛋就给你们送过来,刚刚去你房间敲门没人应,还以为你不在。”   原鹭抱着衣篓走到门边,肩膀擦到乔正岐衣袖的时候故意暗下撞了一下他,算是对他刚刚那么禁锢着她的小报复。   乔正岐被她撞了一下,力道虽不足以撼动他分毫,但他却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把门口的道主动给她让开了。   原鹭一看袋子里的十来个红蛋,笑眯眯地说:“这都第三回吃刘阿姨的抱孙红蛋了,张阿姨前两天给我打电话还说这几年光吃你家红蛋,她家都没掏出一个半个来,今年的红蛋幸亏她不在这儿,不然她都不好意思吃了。”   刘阿姨啐道:“她就会瞎客气,喜庆的事也计较这个?”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很得意的,眼尾的几道笑纹从一进门就没消下去过。   “你们倆这几天吃得还惯么?我来的时候买了些菜放冰箱里了,有些是熟食放久了容易坏,你们这两天要吃掉才好。”   原鹭看了一眼乔正岐,说:“哥,我先和刘阿姨下去了。”   那一声“哥”叫的前所未有的亲切,充满了某种“热情”的问候。   原鹭把话甩在那就头也不回地抱着衣服下楼了。   刘阿姨把她怀里的衣篓接了过来,让她拎着红蛋,问:“你和你哥这几天相处的还好么?别怕你哥,我和你张阿姨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就是太聪明太出色让人敬着罢了,其余性子什么的还是很好接触的,你要多和他交流。”   原鹭努了努嘴,不置可否。   她现在倒是不怕他这个人了,就是怕他做的那些事儿。   刘阿姨把衣服捧到一楼洗衣房去,原鹭楼梯下到二楼的时候就回自己房间了,从抽屉里找了个大吉大利字样的红包,包了个红包拿去给刘阿姨。   她下楼的时候刘阿姨已经在洗衣房的台板上洗上衬衫了。   原鹭见她手上都是泡沫水,就把红包直接塞到她的外套口袋里,说:“利市红包,给宝宝的,压压惊。”   刘阿姨赶紧把手上的泡沫给甩了甩,将湿手在围兜上印了印,伸手就探进衣服口袋里往外拿红包:“这怎么行,你自己都还是小孩儿,阿姨不能拿你的。”   这红包的分量一摸还不轻,刘阿姨就更加推辞了。   原鹭说:“这是我给宝宝的,又不是给您的,我的心意您就替宝宝收着。往年我爸妈在都是他们做主这些,今年他们不在,我也得帮着打点,数目不多就是个心意礼数,您就收下吧。”   刘阿姨为难地看着她:“你这孩子就是仔细,嘴上话不多,却把事情样样都记在心里,唉,也不知道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原鹭把她推搡给自己的红包重新摁回她的口袋,抿嘴一笑:“当然是好事儿,看得多记得多,做起事情来才周到。”   刘阿姨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说一不二的性格推辞不了她,就说:“那我就替宝宝收着了,等宝宝满月酒再请你和阿岐去吃,到时候可不许再破费了,人到就行。”   原鹭点点头,刚要从洗衣房出去,就听刘阿姨在背后小声嘀咕:“怪了,阿岐这几件衬衫上的污渍怎么看着像是血印子?”   原鹭的脸不觉一烫,赶紧加快了脚步从洗衣房走了出去。   乔正岐年三十晚上受伤的事她对谁也没提起。本来几个姑姑就有些不同意他们年三十还上医院去,忌讳这里面的门道,结果乔正岐还刚好三十晚上出了事,要是被家里人知道了肯定要言语一阵,到时候再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又得让老太太自责。   本来么老太太现在身体就根本禁不起一点儿风吹,如果知道那天晚上她和乔正岐差点出事,老太太这吊着的半条命一准得全豁没了。   *************   原鹭把刘阿姨拿来的红蛋挑了六个放到锅里热了热,红蛋在沸水里滚得咕咕噜噜的,原鹭看着锅里上上下下窜动的红蛋就想起来以前在乡下老家,村子里谁家添丁添口的第二天就会给邻里邻外分红蛋做利市,那时候自己还小,每回吃红蛋就跟吃蜜糖似的,能把一个鸡蛋吃出满汉全席的磅礴幸福感。   后来她到了乔家,亲戚虽多,却很少有添丁的时候,几个表亲年纪和乔正岐的年纪差不多大,一个个都还大龄未婚。   刘阿姨洗好衣服帮着原鹭他们炒了几个菜,原鹭涎着脸帮刘阿姨摆碗筷,这几天吃的油荤多,眼下几个时蔬小炒清清爽爽,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刘阿姨把身上的围兜摘了下来,说:“阿姨走了啊,冰箱里的菜吃完了你们再去超市买,要是不爱做饭就上外头吃些,少吃辛辣的,我和张阿姨十六就回来了。”   原鹭把她送到门口,两人又在门口聊扯了几句,等原鹭回屋的时候乔正岐也从楼上下来了。   两人再见面,谁也没说话,四只眼睛遥遥对着。   她说:“吃饭吧。”   刚刚的事她当不知道,还和平常一样,该有的礼数全都做到。   乔正岐拉开餐桌的椅子,坐下,看着差点就要把头埋进了碗里的原鹭,有些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一顿饭吃的悄无声息,只听得见筷子拨着碗盘的声响。   原本色味俱佳令人大快朵颐的一顿饭,原鹭吃的坐如针毡。   原鹭一吃好碗里的饭就低着头把碗筷拿到流理台去洗了。   她在厨房涮锅涮碗,连平常不常用的几个炖锅和砂锅全都洗了一遍,就是不从厨房里出来。   她占着碗槽的位置,乔正岐对她扎根在厨房的行为感到有些好笑,问:“你这是晚上也要睡这里了?”   原鹭不说话,仍旧埋着头洗锅。   乔正岐把餐桌上的碗筷收拾了一下全都端到流理台边上,无奈她一直把碗槽前面的位置占着,他只好走到她身后去,把碗筷从她腰侧的空隙里递进去。   感觉到他站在了自己身后,原鹭这回有了警惕,立即跳起来问:“你要干什么?”   乔正岐被她跳脚的反应弄得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把碗筷扔进了碗槽里,激着她说:“你说我要干什么?”   原鹭看着他,眼睛一直眨:“你你你……”   乔正岐哼笑道:“行了,再洗手都要破了,你停下,我们好好谈谈。”   原鹭吞了吞口水,小声的:“……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乔正岐的眼神发出了警告的信号,原鹭立即认怂地改口:“等我把这几个碗涮好。”   原鹭把最后几个碗洗干净,怯怯地从厨房里钻出来。   乔正岐指了指他对面的沙发,示意她坐下。   “你在怕我?”他问。   原鹭刚坐下,靠着沙发的背就马上立了起来。   乔正岐把手搭在沙发靠上,整个人以俯瞰的姿势盯着对面的原鹭,肯定地说:“你怕我。”   原鹭舌头略微打结:“你有什么好怕的……”   乔正岐笑了一声:“那就看着我的眼睛。”   原鹭四处乱飘的眼睛慢慢地收了回来,缓缓地抬起头和乔正岐对视。   “想好你要给我的答案了吗?”   “……”   “是非题,是或非。”   原鹭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半咬着嘴唇。   他的问题既生硬又残酷,她这个是非里的弱者选择哪一个都非本心。   如果选是,她害怕以后将要面对的滔天巨浪,她不知道乔家的人会拿她怎么看,养了一只七年还养不熟的白眼狼?   如果选非,她对乔正岐确实有着某种特殊的情感,那种刻在心口会让心脏被剜着疼的感觉,在乔正岐不顾一切抱着她的那一刻她体会了个透彻心扉。直到现在她还没理清这是什么样的情感,也不知道该把他定位成生命里的什么角色。   他要她做一道是非题,非是即非,可她只想做着中间的那个半是半非,就像她在乔家的身份事别人嘴里的“半青半白半吊儿”一样。   乔正岐看着她脸上露出的一丝痛苦,突然有些不忍心逼她,可是如果不逼着她,他又如何能走出这个困扰了他七年之久的迷局?如何知道究竟是他杞人忧天还是真的有所谓的命中注定?   “可以不选吗?”原鹭微微抬起下巴,无惧地盯着他的眼睛。   乔正岐忽然间觉得有些燥热,伸手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第二颗纽扣,问:“为什么不选?”   他解衬衫扣子的动作很撩人,原鹭把他的那点烦躁收入眼底,说:“因为没想好。”   他沉默了半晌。   “喜欢吗?”   他问她喜欢他为她做的那个程序代码吗,她知道他是问那个。   原鹭诚实地点点头。   乔正岐的唇边露出满意的笑容:“那就在‘那里’等着我。”   “哪里?”   “sayyou’。”   他在说那首backgroundmusic的歌词,“sayyou’”。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开始朝着她走过去。   他说:“原鹭,你不到我身边来,我就朝你走过去。” ☆、第二十九章   原鹭呆若木鸡地坐着,不知道这个吻是怎么发生的。   他单掌支在沙发的靠垫上,整个人俯下来,她被圈在他的怀里,迫得只能仰着头对望着他,然后恍惚之间他就把唇印了下来。   一吻封喉,她来不及说任何的字眼。   他略是侵略地啃噬着她的唇,与她唇齿之间相互纠缠。   他在她的心里攻略城池,让她的防护城墙轰然骤塌。   一个惩罚性的吻,惩罚她的迟迟不回应。   乔正岐渐渐松开她的后脑,看着她委屈的脸,声音喑哑,带着一丝笃定的得意:“原鹭,你信不信你注定是我的?”   原鹭醒过味来,气疯了,从牙齿冷冷蹦出了两个字眼:“禽、兽。”   乔正岐歪着唇角笑:“才发现?迟了。”   那么一身正气的人身上居然会有这种邪笑,原鹭对着眼前的人实在想不出比“衣冠禽兽、斯文败类”更好的词去形容他。   他这哪是要她做出选择回答问题,简直就是砧板上杀鱼,强摁强戮。   而且,原鹭突然想起来,这他妈还是她的初吻!   原鹭生气之余又莫名其妙地郁闷了,因为心里居然控制不住地犯贱去回味刚刚唇上的灼烫温度,而且还可耻地觉得那种感觉似乎还不错。   如果不是确定自己心理健康程度良好,原鹭简直要怀疑自己此刻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   原鹭瞪着他,想要把他推开,结果力气根本不足以撼动他半步,反倒把自己给弹回在了沙发上。   “乔正岐!”原鹭咬牙切齿。   乔正岐无辜地耸耸肩,意思是刚刚又不是他推她的,是她不自量力反而把自己伤到了。   不过乔正岐也舍不得让她生气太久,就开始哄她:“你要是乖乖的,兴许我还能依着你点,不过如果你像刚刚那样想着逃想着反抗的话……”   他眨眨眼:“我就不确定下一个吻进行的时候旁边会不会有第三个人在场了。”   “乔正岐!”原鹭气疯了。   他居然在威胁她!他不怕被家里其他人知道,她却怕得要命,她简直不敢想乔父乔母和几个姑姑如果知道乔正岐和她之间发生了这么荒唐的感情,家里会翻天覆地成什么样。   原鹭用残留的理智压下心中的怒气,不吃眼前亏,向他服了个软:“如果刚刚那个是非题我现在回答是还来得及不?”   乔正岐挑挑眉。   “不过我有一个前提,不能被第三个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乔正岐有些嗤之以鼻。   原鹭不怕他现在这样,他越是不同意,她就越有胆子再进一步:“如果你不答应,从这一刻开始,我们连兄妹也没得做。”   乔正岐笑出了声:“兄妹?你觉得我什么时候拿你当妹妹看过?”   是她十五岁的时候,还是她二十一岁的时候?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特殊的,也从来没有任何一秒产生过所谓的兄妹亲情。   那种泾渭分明的情感,乔正岐再清醒不过。   原鹭不和他争字眼,只问:“你答不答应?”   乔正岐是拿她没有办法的,她如果知道她在他心里的那些分量,他就绝无胜算,他只是用声势去震吓她,真到了她要动刀动枪的时候,他就只能退一步迁就着她。   乔正岐说:“好。”   打了个小回马枪的原鹭心情舒畅了许多,长久地维持一个动作腿都麻了,抱怨地嗔着:“快起开,我的腿都要麻死了!”   乔正岐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咩咩羊,话语里的娇嗔和刚刚的剑拔弩张完全不是一个画风,乔正岐很受用地蹲下帮她揉脚。   “唉你干嘛!”原鹭大叫。   乔正岐抬头看了她一眼:“揉揉,让血液流通更快。”   原鹭瞬间红了脸,谁让他动她的脚了啊?   他坏起来是那种坏的你根本没发现,等你傻乎乎进了套你就开始跳脚叫嚣了;他的好却是一直这样细水绵长,周周到到,轻轻柔柔,把你捧在手心呵护,不愿让你一个人在风里雨里孤独忍着受着。   原鹭看着他专心为她揉脚的后脑,笑得眉眼弯弯。   很少有时候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都是他那么傲人地俯瞰一切。   “好些了没有?”他转过头问。   原鹭立马把眼里的笑意压了下来,板着脸说:“好像好点了。”   原鹭问:“你背上的伤好多了么?”   他微微笑着:“好多了。”   原鹭不信地皱皱鼻子,刘阿姨上午帮他洗衣服还说有零星的血印子。   他看着她一脸不信的样子,痞痞地挑眉看她,问:“你不信?要看么?”   原鹭脸红地啐了一口:“谁要看!你能不能严肃点呀!”   乔正岐觉得她这样骄横的样子可爱,想再逗逗她,放下她的脚装模作样地要脱起衬衫来。   原鹭立马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连弹开好几步,结果发现他原来只是在逗她。   乔正岐皱了皱眉:“你的脚不麻了?”   原鹭语塞,脸更加红了,支吾地根本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来:“还、还有点,啊不,现在好像又没有了。”   乔正岐略略眯起了眼睛,露出一丝危险的信号。   原鹭吓得一溜烟就跑了,刚好pony从院子里刚野完回来,看着原鹭在跑还以为她在和自己玩耍,屁颠屁颠地跟在她后面追着跑。   乔正岐看着这一人一狗追逐的画面,唇边的笑一直在无限蔓延。   **********   自从这段地下情在被确认的那一刻开始,乔正岐就越发得寸进尺,有时候原鹭没锁好房门,第二天早上醒来居然还能发现他的电脑搁在自己房间的茶几上,明显昨晚他又偷偷潜进了她的闺房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写报告了。   原鹭拥着被子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下床去把他散在地上的的电脑电源收好。   她进洗手间拿了牙刷蘸好牙膏,一边刷着牙一边去拉阳台上的窗帘,抬头看了眼天空,确定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后就把目光投向了楼下花园的草坪上。   乔正岐坐在矮蔷薇株前,背对着阳光,面前是一块画板,他一只脚搭在高脚凳的横腿上,一只脚踩在地上,左手托着颜料盘,右手执着画笔在画板的画纸上来回移动,pony那只小皮狗正绕着花园中心的圆形喷水池奔跑嬉戏。   蔷薇和那个男人都沐浴在柔软的阳光里,原鹭嘴里的牙膏泡沫在升温发酵,她想,大约岁月静好就是这个样子吧。   他画的那么专注,原鹭有些好奇他在画什么,就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回到洗手间漱掉嘴里的泡沫,简单洗了把脸就往楼下的花园里去。   她的拖鞋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像是踏着绒绒的棉花,一步步向他走去。   他画得很认真,两道宽眉微微拧在一起,神情专注而严肃。   她在马上要到他面前的时候被叫停:“别动。”   “?”   “马上就好,还差几笔。”   原鹭把眼睛往天上瞟了瞟,确定天上没有牛在飞。   阵仗装得好像达芬奇跟梵高都够不上他的逼格似的。   原鹭踢了踢脚边的杂草,瘪瘪嘴,对着远处疯耍的pony喊了声:“pony过来。”   y兴冲冲地吐着舌头朝她奔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   “好了。”乔正岐淡淡地说。   原鹭抱起pony朝他走去,她看见他的眼角有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好奇地绕到画板后面。   原鹭呆住了,他居然是在画她刚刚在草地上抱pony的画面……不对呀,明明自己一起来就看见他在下面画了,怎么可能是刚刚才画的,而且时间那么短。   原鹭的眼睛掠过画上的每一寸线条,画里的她头发散在一侧肩上,像柳枝条一样温柔地垂着,面部轮廓模糊写意,却能一眼辨认出就是她。然后她惊奇地发现就连画上的自己穿的衣服都和现在自己穿的一模一样,都是杏色的摇粒绒扎腰睡袍。   奇了!   原鹭微微眯起眼睛,忽然才明白过来乔正岐是用想象画的这幅画,然而这幅画却又是那么真实地刚刚发生过……她现在只想送他六字箴言:乔半仙,非人哉!   “原本用电脑画,但是线条太硬,而且一直对着实物画,思维被束缚住了,索性拿起笔用丙烯颜料画了一幅,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原鹭这才知道他这几天经常半夜溜进她房里,原来是在用电脑画她,原鹭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大半夜不睡觉,画她?   不过原鹭对这个礼物确实很满意,因为他没把想象中的她画成了ps修图之前的自己。   “唔……还不错的样子。”   乔正岐放下画笔,揉了揉她怀里pony的脑袋。   原鹭还在仔细打量着画,眼睛落在右下角隐蔽在草地色颜料里的几个英文字母,是他的英文名字:alen。   他的名字和画里的她在一起,即使不起眼,隐在角落里,每个字母都只有米粒大小,但他确确实实地存在。   原鹭摆成思考状,认真地说:“我得把这幅画好好藏起来,明天张阿姨刘阿姨她们就要回来了。”   乔正岐把搭在凳脚上的腿放了下来,两只脚都踩实草地,抱走她怀里的pony,把她一个人丢在草地上。   他画了一早上她,她却只在想要怎么把它藏起来。   他不高兴了。 ☆、第三十章   原鹭暗暗腹诽乔正岐这一天跟吃错了什么药似的,平常巴不得跟一颗苍耳似的粘着她,可今天打早上在花园里回屋后见着她就有些不顺眼,说话都凉凉的。   这几天家里就他们两个,等明天张阿姨刘阿姨回来了,他们这样以后还不知得闹出多少荒唐的事。   原鹭倒是无所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他不来缠她,她还巴不得落个清净,也不用想那么多杂七杂八的烦心事。   过了个年事儿就全乱套了,她自己都还气闷着怎么糊里糊涂的就被乔正岐给套进去了,在她尚未认清她对乔正岐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的时候,他就毫不留情地把她绑上了贼船,更绝的是就连这条船上的锚他都在离岸的时候彻底割断了,她靠不了岸,也回不了头,只能顺流逐波。   郑丘壑下午的时候给她发了条微信,明天正式上班,他说从宁夏老家带了些枸杞回来,问她要不要抓点回去。   原鹭自然说好呀,都亲自来问她了,她能不给这个脸面么。   原鹭回复完很久郑丘壑都没有再发来消息,等过了二十来分钟他才有些忸怩地又发了条消息过来,原鹭一看,原来送枸杞只是个幌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郑丘壑过年回去相了亲,相看的几个女孩子里有一个看对眼了,这不女孩子是初中教师,还在放寒假,郑丘壑回c城上班就想邀姑娘来c城玩,带她到处转转顺便增进一下两人的感情。   郑丘壑好几年没谈姑娘,难得碰上个喜欢的,便害臊无措起来,又怕自己这样唐突冒进会吓着人家姑娘,活像把人姑娘拐c城来了似的,就来问问原鹭该怎么跟姑娘开口提这件事。   那姑娘跟原鹭差不多大,比原鹭高两届毕业,乖乖巧巧的,眉眼温顺,和郑丘壑高中时候的初恋对象有几分相似,见着姑娘的第一眼,郑丘壑尘封了多年的年少激情就跟突然断了闸的洪水一般,整个人蠢蠢欲动、躁动不安,又变回了当初的毛小子。   原鹭奇怪,怎么这过了个年,全世界都在恋爱了。   她回复:这事儿还不简单嘛,你找个由头说台里开年儿送了几张景区的票,一时找不到人愿意一起把票给消耗了,你这么说人姑娘要是对你有意思肯定就知道啦。   郑丘壑:得,以后我管您叫师傅,谢师傅高见!   原鹭笑喷。   **********   姚菲这两天也回来了,学校十八开学,她回来得先去林慕的公司报道把实习岗位给落实了,还在生吴津的气,吴津在宿舍楼下堵了她好几天都没堵着人,无奈之下就又把主意打到原鹭这边来。   原鹭一看手机屏幕里跳动的号码又是他的,立马就犯起头疼。   她懒洋洋地接起电话:“喂?什么事儿?”   吴津在电话里嬉皮笑脸的:“哎哟姑奶奶可算接电话了,找你请座神仙,我这都烧香拜佛三天了,连个神仙的衣影都没瞥见。”   原鹭哼笑,明知故问:“哪个山头的神仙呀,这么难请,请不动就干脆改信耶稣得了,犯个什么劲儿。”   吴津讨饶:“乔天仙,您大人大量,回头我做牛做马的不在话下,你就帮着把姚菲给我联系出来吧,打三十晚上开始她就不接我电话不回我消息,要不是老头子的情况一直反复我还真就要再去趟甘肃了。”   原鹭骂:“你这是把记性长别人脑袋里去了?姚菲气什么你不知道?”   吴津哀声:“她不就气我一声不吭地去甘肃找她么,她一直把我藏着掖着,偷偷摸摸的。我吴津从小天不怕地不怕,最恨偷鸡摸狗暗地里的勾当,再说我二十出头好年华,生得潘安貌,再世宋玉身,风华正茂,一表人才,有什么带不出去见不得人的?她就非得往我脸上鼻子上抹煤灰,结果抹完煤灰吧还是不让我见光,有这么欺负人的么?”   原鹭被他油嘴滑舌的功夫逗得哭笑不得,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就你这觉悟,活该!”   “究竟是她欺负你还是你欺负她,你心里有数。这次你爸要是真出了事,你想过没有谁能饶的了姚菲?你这是自己在耍公子哥儿的脾性,结果遭殃的永远是你身边的人。别人不敢动你,你是含着金汤匙的大少爷,可姚菲是什么?西北农村寒窗十几载才奔到城市里来的乡下女孩儿,无权无势无钱财,别人想整死她,你就算三头六臂也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吴津被她说的默不作声。   原鹭叹了口气:“我是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好姻缘,但是吴津,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真的无法逾越。”   就像她一样,从一出生就从骨子里带来的卑微、敏感,尽管现在的她积极乐观大方,可是她知道真实的自己很多时候不是这样的。   半晌,吴津才讪讪地说:“……如果我要定了她呢?”   原鹭挺为他这句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话高兴的,但是这其实能不能也算是一种执迷不悟?   “你要定了她?你拿什么资格说这句话?是你爸给你的房子你爸给你的车你爸给你的工作,还是你爸给你的没有上限的□□副卡?”   吴津很小声地反驳:“……统统都是他的,那老子这个人总算是我自己的了吧?”   原鹭笑了一声:“再几个月就毕业了,你如果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好好工作好好挣钱养活自己再说这话也不迟。你可以折腾,姚菲经不起跟你一起折腾,她爸爸残疾,妈妈脊柱炎常年不能劳作,弟弟还在念初一,你要知道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和她一起心甘情愿分担这些担子的男人。而你吴津,一生富贵无忧,总有一天会厌倦她作为弱势者的卑微一直索取。”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浇吴津的冷水,只有原鹭敢,也只有原鹭不怕,因为原鹭没有什么求着他,也没有什么贪图他。   他身边的人总是顾忌他的身份把他捧得高高的,她不留情面地把他狠狠摔在地下,让他看清离了他的那些权势背景,他除了孑然一身还能剩下什么。   原鹭一直在激他,如果他是个真有本事的男人,听了这番羞辱就该彻底拿出本事来捍卫自己的尊严。   “明天上午十点她会去林慕公司报道。”原鹭终究于心不忍,还是跟他说了。   吴津勉强打起精神:“好,唉……被你兜了一身的凉水,我都没底气儿去见她了。”   原鹭那个气呀:“这么快就认怂了?”   吴津立即重振雄风:“呸,老子c城金街小霸王,小娘们儿闹别扭算个球,明儿大爷就杀她个半路程咬金生擒孟获把她治得服服帖帖,嗯……保证把搓衣板给她跪的扎扎实实,不带一丝儿虚的。”   原鹭对后半句回过味来,彻底笑喷。   ************   开年上班第一天,原鹭赶早要去挤地铁,乔正岐向来早起,把车从车库提出来等着她收拾好要送她。   原鹭开了门,听见门口车子发动机轰轰的声音,吓了一跳。   早上没看见他,还以为他难得懒起,自己上下楼梯还轻手轻脚的怕吵醒他。   她在玄关口套好长筒靴,跳上了他的车。   “送我?”   乔正岐想帮她挑挑一绺垂在耳朵边上的碎发,他伸手过来的时候,原鹭立即戒备地弹开,他的手落了个空。   他自嘲地笑着:“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原鹭把后视镜转向自己,对着镜子一边自己理头发,一边皱着鼻子说:“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比蛇厉害?我没个十年二十来年可缓不过来。”   乔正岐摇头:“行了,坐好,把安全带扣上。”   原鹭乖乖系好安全带,心想他昨天根本懒得理她,她还以为两人要别扭上几天,没想他一早起来就把车开出来等着她了。   原鹭问他:“一会早饭你吃什么?我到了单位用我师傅的员工卡去食堂买早点。”   乔正岐微一皱眉:“你不陪我吃?”   原鹭:“怕是来不及,我们实习生一早要去开会,八点整,这会开车去不比坐地铁,万一路上堵上了,还不知道会不会迟到呢。”   乔正岐听出她语气里的隐忧,就把车速给提了上去,路上尽量争取出多余的时间。   “你前天不是说今天要去g大么?送我去完台里,你再绕去g大不会迟了?”   乔正岐觉得她对他的事似乎还挺上心的,不由心情一悦,开车的时候还会时不时用手指点着方向盘,薄唇微扬:“嗯……带学生上实验室套个数据做实验,迟不了。”   原鹭说:“那你去g大食堂买点早饭,我把我的饭卡给你,你用我的卡也就不用排队打票了。”   她从包里翻出她的学生饭卡,要往他的西装口袋里塞。   乔正岐腾出右手把她的学生卡拿了起来,瞥了一眼上面她的照片,戏谑:“怎么跟个嫩柿子似的,一看就是一副任人揉捏的模样。”   原鹭作势要抢回饭卡:“还给我!谁没几张拿不出手的证件照啊,就你美,就你帅,这我高中的毕业照片。”   他架着饭卡不给她,到了他手里的东西哪里能那么轻易要回去,他故意板下脸吓她:“赶紧坐好,开车的时候别打岔。”   有前车之鉴,原鹭被他严肃的语气震慑得立马乖乖坐好,等醒过味来才知道他刚刚那是在装腔作势,可惜为时已晚,自己的饭卡已经被他严严实实收入囊中。   红灯路口,他把车渐渐停下,瞥了她一眼,见她腮帮子鼓着有点气呼呼的,就哄她:“我又没说你照片难看,这不说你一脸学生样,一看就知道未成年人畜无害很好骗么。”   原鹭瞪了他一眼:“回去我必须得把你高中时候的照片也翻出来好好羞辱羞辱你。”   哈哈,乔正岐被她现在恶狠狠置着气的可爱模样逗得心痒痒的,不要脸地问:“怎么个羞辱法子呀?”   原鹭骂了句:“没正经。”   就他这样还为人师表,他学生知道他满肚子坏水净祸祸她的样子么?原鹭对着车顶窗翻了个白眼,亏她之前还以为乔正岐这三字个就是她心目中一块耸立无可破灭的石碑,现在看来,呵呵,自己的眼睛就是被他身上的光芒一时闪瞎了,现在她有了24k钛金眼总算看清了事实真相。   “下班我约了人,晚上不回家吃了,我已经和张阿姨说了不用做我饭。”   晚上约了姚菲林慕他们,几个人过年的时候一直没聚上,姚菲和林慕在一家可以一起下班,原鹭就打的去找他们。   乔正岐接了个电话,把她放在了电视台门口就驾车扬长而去了。 ☆、第三十一章   吴津在林慕公司堵了姚菲一整天,早上十点姚菲进公司报道的时候被吴津逮了个正着,吴津又求又哄,公司楼下进进出出的人又多,两人拉拉扯扯总是不好看,姚菲没有其他法子,虽然气得跳脚,但只好先饶了他这一回。   下班的时候原鹭来找姚菲林慕自然吴津也在,四人去了海底捞,吴津非要做东谢谢原鹭,抢着买单的时候原鹭也被他气得差点儿要跳脚,他这么明目张胆说谢谢她,姚菲不就知道是谁通风报信她报道的时间了吗?   原鹭发誓下回再也不要帮吴津这个猪队友了,实在影响她智商。   吴津堵了大半个月的憋屈今天终于把姚菲给哄了回来,喜不胜喜,一班人吃了饭又去了ktv把局给接了下去。   吴津熟门熟路的,ktv里的人一见是他来了,便立马清了个包房出来。   原鹭斜睨了他一眼:“哟,这里头的门道挺深呀,吴少,平时没少在这造啊。”   吴津掏了根烟出来,服务生立即敬上了打火机,燃了火苗递到烟边上。   吴津刚要低头去凑火,听原鹭这么一说,再看姚菲的脸色,果然已经不大好了。   吴津赶紧给原鹭使眼色:姑奶奶,我这可刚经历一场世界大战,您这别再给我煽风点火了促使二战爆发了。   原鹭嘴角噙着笑,有来不往非君子也,谁叫他刚刚暴露了她。   吴津扬手打发了服务生,烟也不点了,直接摁到烟灰缸里,欲盖弥彰地说:“这不平时班级里总聚么,有时候宿舍晚了回不去干脆来包宿。”   姚菲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吴津讨好地凑上去,挤到她身边,问:“喝点什么?”   姚菲把他靠到自己肩膀上的头支开,扭头对服务生说:“我要一瓶矿泉水。”又问原鹭:“鹭鹭你喝什么?”   原鹭要了杯榨草莓番石榴汁儿,吴津和林慕都开了车,因此没点酒,也要了两杯果汁。   “吴津你爸这一阵儿还好吧?癌细胞稳住了么?”原鹭这句话是帮姚菲问的,这段时间她和吴津一直在吵,但凡接电话开口就是粗字眼,要么就是直接撂,吴津他爸那边的情况就不好过问了。   吴津玩世不恭之余流露出一丝落寞:“老样子呗,动了手术身体不好,伤口一直没好全,反反复复,做了两次清创,癌细胞指数压下来又上去,这两天好点,可以起来走走了。”   姚菲脸色有些惨白,咬着牙,不做声。   吴津知道姚菲心里不好受,就把话往轻里说,其实真实情况比他说得还要差上许多,老头子光是术后麻醉的清醒时间都比平常人久了三个小时,吓得麻醉医生当时在监护病房里手都直哆嗦。   林慕知道情况,也知道吴津的顾虑,就调节气氛说:“点歌吧,光坐着不唱,咱还来个什么劲儿。”   原鹭收到林慕的眼神,就去点了两首烂俗的闹歌,她平常也不大爱唱,一是五音不全打娘胎里就带了来,二是高中那会光顾着学习不让乔家人失望,平时同学ktv聚会什么的她几乎没参加过。   林慕唱歌一直很好,初中那会校庆扛了把吉他在台上坐麦前,单弹单唱,全场鸦雀无声,唯留他一人的静寂吟唱。   轮到吴津上,整个包厢都要炸了,净挑《死了都要爱》这种高音冲破天际的鬼吼歌,还卖力地在姚菲面前表演,眉目传情,姚菲烦死他就差没把耳朵给堵上了。   原鹭实在受不了吴津的风骚样,眼不见为净,干脆把林慕也喊出来,让吴津他们二人空间。   林慕收到原鹭的眼神,会意地点点头,两人先后借口出了包厢。   ************   ktv走廊的尽头,两人开了窗临风站着。   “实习还顺利么?”林慕整整半个月没见到她,话语间仍有几分想念。   原鹭点点头:“还算顺利,拿了毕业证应该就能签了合同正式转正了。”   林慕问:“打算以后一直呆c城了?”   原鹭把手伸出窗外,去感受窗外的温度,眉眼微垂:“也许吧,至少先把经济独立了,再慢慢打算以后的事。”   林慕眼神微暗:“我任期一满,到时候年底会调回纽约。”   原鹭故作轻松地说:“那很好啊,纽约机会比c城多多了,你该回到那里。”   林慕:“你……觉得很好?”   原鹭把凌空在夜色冷风里的手张开五指,微笑着说:“嗯,至少比我好。”   林慕看着她,看着风吹过她的耳畔带起她的发丝在空中缭乱,他默了良久,说:“如果我觉得不好呢?”   原鹭把手收了回来:“林慕啊你拥有了一切还觉得不好,只能是因为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你不会属于一中,一中那地方太小,而你的理想有整个c城那么大或许比c城还要大上许多,一中只能是你生命里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林慕有一瞬的恍惚,原鹭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竟像是在疏离自己。   “我的理想从来不大。”他说。   原鹭笑了笑:“怎么会?”   林慕看着她的侧脸,认真地说:“如果你真的了解,就会知道我要的从来不多。从一中到现在,十年,只会让我的理想越来越小。如果你去看完整个世界,你就会知道一个人力所能及的事情实在太少,一个独立的个体永远只是浩渺湖海里可有可无的一滴,个体膨胀的只是内心。”   原鹭摸了摸鼻子,不太明白他的话。   “正因为知道能改变的太少,原鹭,我要的从来不多。”   他在认真地看着她,她知道,但是实在没勇气转过身和他对视。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心虚着什么。   原鹭把冰冷的手包在唇边,呵了口气,说:“是啊,要的太多会很累,现在这样挺好。”   林慕有些无力地笑着:“你不想出去看看?”   原鹭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栖身之所尚且未定,想不了那么多了,等我工作攒下了钱……自己的钱,到时候没准说走就走。”   林慕被她话里的冷静语气怔住,他没想到她竟然把乔家和她自己分得那么清楚。   “乔家人对你不好?”   原鹭没有一丝犹疑地摇头:“不,很好,正因为很好,更应该保留一份自知之明,脑子里需要一丝更加决绝的清明。”   林慕哪里不知她话里的意思,她是聪明人,懂得时时刻刻谨微慎行的分寸,但林慕有时宁愿她糊涂一点,太聪明太看得清的人总是为烦恼所拖一身累。   这样的她只会让他更想去珍惜去呵护,林慕说:“既然你早有从乔家搬出来的想法,那不如和我一起去纽约,到时候你可以继续上学,可以工作,甚至可以修整一段时间什么也不做去想想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只要你愿意,原鹭,我都可以为你做到。”   原鹭很感激他这一番仗义之言,不过眼下她只想先把工作落实了,工作两年有了一定的积蓄,凭着自己的能力再去做那些她真心想做的事。   原鹭觉得自己终于有勇气与他对视了,回过头,看着林慕,眼角也瞟到了靠在走廊拐弯处抽烟的身影。   “怎么了?”注意到她的眼神不对,林慕问同时也转身看身后。   俞维屋点了点指缝间已经差不多燃尽的烟,烟灰像棉絮一般被抖落。   原鹭拧着眉看他,他吸了最后一口烟,对她笑了一下,把烟头丢在地上用鞋底踩灭:“巧,原小姐。”   原鹭不知道他已经在那里呆了多久,从他刚刚抖落的烟灰量来看,时间绝对不会短。   原鹭像是被人偷窥了最*的秘密一般,心慌意乱之余还有一丝不被尊重的愤怒,没好气地说:“俞总这根烟只抽了几口,其余都便宜了空气,一支蒙特都是我一天工资好几倍了。”   俞维屋讪笑了一下,把视线转到她身边的林慕身上。   显然两人不是第一次交手。   “林总,老面孔了,幸会。”俞维屋对林慕的印象不浅,22岁就被纽证所派来中国,剑桥牛津双硕,估计在中国任期满了再调回纽约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林慕看出原鹭和俞维屋之间的端倪,迟疑了一下,仍是微笑着招呼:“俞总的谦虚是出了名的,林某对俞总的这一声‘幸会’实在有愧,在俞总面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俞维屋挑了挑眉,后生可畏这话不可谓不是谶语,林慕年纪尚轻就有如此城府,他倒有些头疼了。   他歪着嘴角笑:“怎么原小姐和林总是旧相识?”   林慕看了一眼原鹭:“我们是初中同学。”   “哦?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原小姐与林总都是青年俊杰,初次印象又都是那么令人难以‘忘怀’。”   原鹭瞬间听出了他话里面藏着的话,她和俞维屋第一次见面可不印象“深刻”么。第一次她无意听了他的“墙角”,那么现在他的意思是说他刚刚也是“无意”听了她的墙角?   原鹭抽了抽嘴角,眼神有些愤懑地盯着俞维屋。   俞维屋目光不在原鹭身上,但注意力却集中在她那边,感受到她被挑起了怒火,俞维屋毫不在意地笑着说:“要不要进包厢喝一杯?都是熟面孔,大家打个招呼。”   原鹭心想他叫的是林慕,又不干她的事,她刚要和林慕说先回包房,俞维屋就悠悠地来了句:“原小姐也有熟人在。”   原鹭不解地望着他,熟人?什么熟人?   俞维屋唇边的笑染上了几分玩味:“白主播也在cstv工作,原小姐不打算去跟同台的同事打声招呼么?”   原鹭彻底瞪眼,恶狠狠的,像是要撕碎俞维屋一般。   俞维屋把原本搭在另一只脚上的腿放了下来,站直,说:“走吧,503玫瑰芳汀。”   他转身不回头地在前面走着,脑子却在回味她刚刚那个怒极却又隐忍着不发作的眼神,活像一只被母狼遗失走丢的小狼,轻易被周围事物激怒之余还有着深深的恐惧不安,那么孤零零的,又那么惹人爱怜。 ☆、第三十二章   原鹭扭头就走了,林慕抽不开身,只好和俞维屋去了503包厢。   等林慕回来的时候,原鹭已经被台里的突发新闻叫走了。   省二医前有公交车爆炸,现场伤亡严重,初步死亡人数统计超过17人已经构成重大事故,爆炸事件里的伤者多数是深二度以上烧伤,这是春节后开年第一件全国性的新闻突发事件,c城公交爆炸案迅速占据了微博热搜榜首。   原鹭打了个快的去现场,周围被警戒拦着,原鹭进不去,就打电话给郑丘壑。   “师傅我到了,现场进不去,你在哪?”   “我在西北角这块,有棵刺槐,看见没?”   原鹭耳朵贴着手机一路往警戒线西北角走,看见了棵冒着花骨朵的刺槐,眼睛在周围转了转,果然看见了夹在人群里扛着摄像机的郑丘壑。   现场太乱,家属哭声、警车鸣笛声、喇叭驱散人群声、消防的水枪喷射声……   郑丘壑跟警察打了个招呼,原鹭钻了警戒线进了现场。   “太惨烈,你要有心理准备。”郑丘壑拍了拍原鹭的肩。   原鹭深吸一口气,刚刚从警戒线外绕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三台消防车都对着公交扑火,零星的火苗这会已经全没了,水枪喷射的水雾蒙在人们的脸上,整个现场冷冰冰灰蒙蒙的。   “伤员已经全都转移了?”   “你来五分钟前全送二医里了,医院就在跟前,现在二医床铺全满,送进去了二十来个人,这会里头已经跟上了报道,事故现场这块我和拿卢负责。”   原鹭跟着郑丘壑一步步靠近被炸得只剩个乌焦空架子的公交车。   几十个家属被警察拦在警戒线外,十来个警力实在有些挡不住家属们的悲痛,记者们堵在家属周围,相机里的闪光灯忽明忽暗沙沙没停,出境记者在镜头前忙着采访家属解说现场。   这时候的第一手采访谁做的煽情,谁挖掘出有爆点的料,谁就是这场媒体竞赛里的赢家。   家属们悲痛欲绝的眼泪和哀嚎成了媒体手中最吸引人眼球的利器。   没办法,国内主流媒体对灾难性报道的处理就是这样。   原鹭以前看新闻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但身临其境才发现那些摄像机和相机实在冷冰冰得让人忍不住打寒噤。   “你来之前拿卢他们已经把画面传台里去了,现在咱们就等火彻底灭了之后消防检查通过,开始确认爆炸原因,不过初步估计是有人蓄意带着易爆品上车,很可能凶手就是伤亡者里的某一个。”   “不是恐.怖.袭.击?”原鹭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很快就联想起了去年的昆明公交车爆炸案,如果连c城都有恐.怖.袭.击,整个中国必然会陷入震惊和恐慌。   “公安部那边已经在着手新闻发布会了,48小时之内必须对社会有个交代,这案子太打脸,微博现在控制不住,都是恐怖袭击的谣言,虽然目前初步确定是个人作案,但要尽快排除恐怖团体作案公开爆炸起因稳定人心。”   原鹭拿了麦准备去现场跟踪,但是一想着要去采访那些刚刚失去亲人的家属们,她心里就堵着一口闷气吐不出来。   “确切伤亡人数公开了吗?”   原鹭没问统计而是问公开,因为现场统计和公开的数目是两个概念,有时候为了压着报道,公开死亡人数10人以上会直接变为10人以下,由重大新闻事故变为较大新闻事故。   这种瞒报事件在地方的煤矿坍塌事故里比较常见。当地官员为了保乌纱帽,坍塌事故的死亡人数被报道出来的往往总是那么三五个。要说那么大一个矿井坍塌只压死了几个,原鹭用指甲盖去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但事情总是能被下来,原因基本逃不了这个三个:一个是矿井老总怕事情大,拿钱给家属封口;二是地方官员怕丢乌纱,当地媒体被压着报不了;三是遇难者家属实在无力,生活窘迫又投诉无门,如果不收封口费,只怕到时候人财两空。   事故降级的事在很多年新媒体还没立起来以前太常见了,封口成了人人心知肚明却又上不了台面的潜规则。   新媒体迅速膨胀扩大,微博势必是这个过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大势所趋,注定会成为历史。当年新浪微博刚出来的时候,搜狐和网易哪个不是声势浩大想压着,如今看来阻挡历史洪流必定反葬身于历史。如果不是微博,信息公开可能到现在都还是嘴上说说的一句套话,人人自媒体时代消息走得太快,想再像当初那样把控消息实在不可能了。   原鹭一路上光是在微博上就对现场了解了不少,其中可能夹杂谣言成分,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爆炸案想彻底压下来,有人想做大手脚,全国那么多双眼睛,面对公众的愤怒和质问,上面不能视若无睹。   郑丘壑对她的问法一笑置之:“你呀,还太年轻,不过也是,每个人刚走上这个行业都这么年轻。”   原鹭被他这个笑激得心里不大痛快,做新闻如果不做真相,还叫什么新闻。   原鹭往家属堆里走去,同行的记者已经挖出了一个爆点,死亡名单里有一个今年的高三学生,父母含辛茹苦养儿十八载,孩子成绩优异在重点高中上学,父母接到消息到现场双双晕厥跟孩子的焦尸一起被送进了医院,现在爷爷奶奶两个七十多的老人走路都哆哆嗦嗦的还在现场等消息看得人实在心酸。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谁也不能接受的事,确实是个好卖点。   原鹭抓紧了瑟缩在冷风里的臂膀,捏紧手里的麦克风,鼓了鼓气,扎进家属堆里。   **************   在现场守了一整夜,就等着能从法医和警察身上挖到一点消息做独家,cstv是皇字头的媒体,在诸多媒体里占绝对优势,原鹭跟着郑丘壑他们向法医和办案公安副局拿到了独家采访。   这样的独家就算别家敢做,但做了能不能让上头满意,谁也担不起这个保票。   作案的嫌疑人基本锁定在爆炸案里的几个伤亡人员里,两死一伤,都是男性,且多年没有固定职业,其中一个在案发前一星期经常出没在二医附近,当时的活动监控都被调了出来。   医院的住院床铺满了,二十一个烧伤的受害者里有一半都在急诊楼走廊的加床上。   乌焦的烤肉味儿和头发蛋白的烧焦羽毛味儿嗅得人一阵又一阵作呕,很难相信这样的气味是从人身上传出来的。   整晚没吃东西,吐得胃里只剩下胃酸,原鹭准备去护士站要点热水喝下去缓缓。   到了护士站没有人在,护士都去照顾伤员了,原鹭就自己动手去饮水机边上拿了个一次性纸杯倒了点温水。   一摁下home键手机屏幕上就显示着五个未接电话还有几条微信,都是乔正岐的。   有三个是昨晚十一点到一点多打的,估计她整夜没回家他担心了,有两个是早上五点多打的,原鹭想给他回条微信,他的电话就又进了来。   她喝着热水接起电话。   “你在急诊楼?”   原鹭一愣,他怎么知道?   “我在癌症放射科。”   原鹭吓了一跳,手里的纸杯都抖了抖,把水给溅了出来:“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在这?”   乔正岐:“放射科有个主任医生凌晨暴毙,死因不明,法医判断是化学毒剂中毒找线人联系上我。”   原鹭把悬着的心稍稍放了放,不过转头一想,能联系上乔正岐来破案,这案子只怕也小不了。身边有家属看见她拿着一次性纸杯,问她哪里可以倒热水,她把人领去护士站的饮水机边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现场太吵了我没听到电话。”   “早上五点多。”   难怪那时候给她打了两个电话。   “查出是什么中毒了么?”   “n-二甲基亚硝胺,这案子和爆炸案发生的时间、地点都太近,太巧合。”   都是围绕二医地点展开,而且时间仅相差4小时,难怪会请乔正岐来。   原鹭不确定的问:“难道是同一个人作案……?”   乔正岐压低声音:“嗯,凶手已经找到了。”   原鹭:“找到了!?”   她一个在现场没离开半步的记者,拿了法医和公安部副局的独家双料,这会乔正岐那么轻巧地和她说凶手已经被找到,原鹭都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他到现场两个小时就破了案,而几百号人:法医、警察、医生、护士、记者在现场忙忙碌碌进进出出整整一晚却依旧只零星地拼出真相的一角。   原鹭哑口无言。   “刘法严,17个死亡名单里的一个。”   “是他……”果然是警方初步怀疑的三个嫌疑人里的一个。   原鹭回想起昨晚跟踪的办案记录,案发之前的一个星期刘全有确实曾经频繁地出入二医附近,刘法严的妻子半年前死于胸腺癌,当时的治疗医院好像就是二医,现在二医放射科的医生暴毙,原鹭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是医闹引起的?”   乔正岐这回没有马上回答她,停顿了一会才说:“牵扯太多,回去跟你说,我到急诊楼二楼了。”   原鹭听见电话里的电梯开门声,下意识地转身回望,果然看见乔正岐拿着手机从电梯里出来。 ☆、第三十三章   “这新闻你们暂时做不了。”乔正岐载着原鹭一路飞驰在公路上。   原鹭愕然:“为什么?”   “如果你们能做得了这个新闻,你现在就不会在我的车上,而是在电视台大楼的编辑室里。”   确实,刚刚乔正岐带着原鹭向主任拿一天假的时候主任没有半点的犹豫就答应了,她还以为是看在乔正岐的面子上,原来主任早就知道了这案子有问题。   “是牵扯进什么人了?”原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个,除非牵扯进什么特殊的人物,不然这么大的全国*件不可能不彻底公开。   乔正岐瞟了眼后视镜确定后面没有车,踩下油门把车速给提了上去:“暴毙的医生是谁知道不?”   原鹭摇摇头。   乔正岐慢条斯理地说:“高如健的侄子。”   “是二医院长的侄子?”原鹭吃惊之余立即想到:“这案子把高如健也扯了进来?”   乔正岐露出赞许的目光:“不止,高如健的妻兄是谁?”   原鹭一时还真不知道,他这么一层层抽丝剥茧地诱导她一步步接近真相,她却实在没了耐心,一整夜在现场没合眼神经又极度紧绷亢奋,现在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又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他还这么吊着她的胃口。   对着她仇大苦深的表情,一副愤懑不平的样子望着他,乔正岐忽然笑了一下:“看来是真累了,一会回去好好睡。”   居然还有心情打岔,原鹭不满地嘀咕:“快说高如健背后的人是谁。”   乔正岐渐渐不笑了,甚至眼神里还有一丝冰冷:“司法部新任的那位。”   原鹭彻底没声了,她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刘法严案背后能扯上这么多盘根错杂的关系:“怎么会……刘法严他只是个卖油条的小商贩……”   昨晚警方对刘法严的背景有过调查,原鹭记得警方的调查资料里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一家三口,妻子半年前乳腺癌去世,他和七岁的女儿相依为命,妻子没死之前他和妻子经营着一家早点铺,妻子患病就把店给盘出去了,后来租不起店面就做起了流动摊点卖油条的营生。   乔正岐的眼睛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愤怒,却压制得旁人根本看不出分毫,他冷冷地说:“他妻子的死有很大的问题。”   原鹭:“是了,如果不是因为医闹的问题,根本没必要把目标盯准二医。”   “我化验出是n-二甲基亚硝胺导致暴毙就让警方把锁定的几个嫌疑人的资料拿了上来,其中刘法严的嫌疑最大,另外两个只有小学文化,他们没有条件拿到毒剂。刘法严高中毕业当时的高考成绩从档案里调出来看,超过当年二本线40多分,但因为家里的经济能力有限,终究没去上成大学。刘法严的高考成绩英语只有五十六分,如果不是英语这一门他完全有希望上一所重点大学,而他的理综成绩近乎完美,离满分只差十一分,这个成绩比当年理科状元的理综成绩还要高出一分。”   原鹭抬眼看他:“所以你认定只有刘法严有能力用n-二甲基亚硝胺作案?”   乔正岐:“n-二甲基亚硝胺可以由二甲胺与亚硝酸盐在酸性条件下反应生成,如果刘法严有这方面的天赋,他制作出毒剂去毒害放射科医生的这个推论是完全可以成立的。”   “那后面又是怎么回事,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乔正岐瞳色忽暗,神情带着点狠,咬牙吐字:“器官。”   原鹭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想出里面的联系,惊得彻底张开了嘴,久久无言……   居然是因为器官!刘法严妻子的死因竟然不是癌症,而是因为她的器官……器官黑市原鹭不是没有耳闻,一颗肾脏在紧需的时候黑市价格可以叫上百八十万。   乔正歧继续说:“怀疑到刘法严头上自然能查到他妻子半年多前在二医接受放疗化疗,当时的病案记录都被调了出来,警方很快就发现记录被人做了手脚,就连刘法严妻子的确切死亡时间死因都有些滑稽地被人一笔带过,死亡报告更是不知所踪。”   原鹭:“后来呢?查到确切死因了么?”   乔正岐:“案子到这里断了线索,没有确切死亡时间和死亡报告,谁都不知道当时出了什么事,但有一点引起了我的注意,为什么刘法严偏偏选择n-二甲基亚硝胺作为毒死主治医生的毒剂?排除掉巧合选择这个毒剂外,逆向推一推,n-二甲基亚硝胺的主要致死原因是引起肝脏衰竭,刘法严作为一个计划周密一心向死的人,必定不会那么轻易地选择作案工具,他会慢慢想、有目的地想,直到选择出一个最合适,他最想表达愤怒的杀人工具。”   原鹭听出了冷汗,这么蛛丝马迹的线索,平常人根本不会想到用n-二甲基亚硝胺投毒居然还有寓意,她问:“所以你想到了是和器官有关?”   乔正岐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如果高如健他们是为了某种器官谋命,为了个肝脏承担这么大的风险,实在不值,肝脏的家属配型率很高,所以肝脏只能代表刘法严想把矛头指向某种器官。”   原鹭:“你这么逆着推,看似立据不足,警方那边肯帮你查?”   乔正岐勾了唇角:“那会他们比热锅上的蚂蚁还急,48小时内要开发布会,上头又把眼睛盯了下来,他们抓住一根稻草就是命,不会不查的。”   原鹭背后冒起涔涔的冷汗,乔正岐这个人实在可怕,识人用人的心计城府居然细微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他在mit还顺便修了心理学?   “我让他们查了当天所有紧缺器官的移植手术,一共六台,三台换肾,两台□□,还有一台换心,六台手术里面有五台的器官捐献来源记录明确,只有那台换心的捐献人写了*保密,并且查无可查。”   原鹭马上说:“刘法严的妻子死后被人取了心脏?”   乔正岐更正她:“是因为心脏而致命。”   “其实刘法严妻子的癌症远没到末期,主治医生在私下里帮她和受捐助人心脏配对成功后就开始谋划了一场误诊骗局。刘法严的妻子在被过度放疗后期昏迷的情况下,半夜被推进了手术室,主治医生通知刘法严来医院的同时也宣判了手术抢救无效,刘法严领到的其实是一具没有心脏的遗体。”   “手术缝合之后一般人还真发现不了没了心脏,到底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刘法严是怎么发现尸体有问题的呢?”   这个大概连乔正岐也不知道,原鹭想起一个重要的点,警惕的问:“这颗心到底捐给了谁?”   乔正岐不愿与她说清,怕她无端卷到案件里来,只是打马虎说:“求人办事必少不了好处予人,是从高如健妻兄那条线进来的,换心计划高如健操纵大局,他侄子具体实行。“   原鹭大骂:“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这还是法治社会,这帮人还真视法律为无物!?简直不拿别人的命当命!谁背后不是有老有小,弄得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就为了自己的私欲,他们想活命,寻常老百姓难道就不想踏踏实实过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   不止原鹭激愤,连乔正歧心里都堵着一口气郁闷不已。   乔正岐追到高如健这条线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不能再往下查了,这情形简直如同当初陆时婧的案子一样,查到最后那种束手无策的不甘心、怨愤,当年的他只能隐忍,现在的他依旧只能选择默声。   他把车开得很快,一连超了三辆车,最后泄愤般捶了一下方向盘的喇叭。   乔正岐在生气,原鹭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怒气。   那是一种平静深沉,最后才轻轻划出一个口子宣泄出来的愤怒。   刘法严为权势所欺压,压无可压奋起反抗却是以命相抵,到头来报复的仍是社会无辜的同类,一辆公交爆炸,17死21人伤,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家庭,哀痛的传染速度是立方倍速。   化解愤怒的应该是法律的公平和正义,法律不该只是约束弱者的工具,权势越过法律、超越法律只会让愤怒以最快的速度传染给每一个群体的独立个体。   原鹭歪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冥思,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   原鹭从没有想过要真正做一名好记者,她要的只是一份能为她提供稳定且不菲薪资的工作,等她积攒够足够的资金,她对自己说要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可是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什么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只是依稀觉得那是一件很自由很随心随欲的事,她愿意做,乐在其中、乐此不疲。   爆炸案过去半个多月,新的热点事件上来,人们已经渐渐淡忘当初的血腥与恐慌,甚至连事情最后不了了之都没有了过多的议论和非议。   时间就是这样,人们总是不断在遗忘。   媒体设置新的议程,把公众注意力转移到他们想让公众关注的事上,依旧操纵着人们的喜怒哀乐。   原鹭忽然对自己现在所从事的这份工作有着前所未有的灰心,半个多月来她都闷闷不乐,一到夜里总能想起那天爆炸案现场的消防水雾,回忆里的人、路面、焦黑的空公交车,一切都是灰蒙蒙冷冰冰的。   **************   这天刘阿姨的孙子满月请原鹭和乔正岐去喝满月酒,原鹭很久没有感受到那种鲜活的喜庆了,一时没管住嘴,多喝了两杯。   乔正岐知道她这段时间一直心里憋着一口气没地儿吐,也不太拦着她,奈何她酒量实在菜得惊人,两杯干红就放倒了,到最后不得不带着她提前离场。   乔正岐一路背着她回到房间,她醉的迷离,一到自己的地盘就开始疯,嚷着要下来。   乔正岐刚把她放定,她就两只手吊在乔正岐的脖子上,嘴里念念有词:“岐呀、阿岐呀、正岐呀、乔正岐呀……”   难得听见她那么呢喃黏糊地叫他,乔正岐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很温柔的:“嗯?”   感觉脸被人掐着,她顿时皱起眉,推了面前的人一把。   乔正岐毫无防备地被她推到门上,没关严实的房门一下被啪的抵上了。   乔正岐哭笑不得的问:“女强盗,你想干嘛……?”   原鹭抬头眨了眨眼,有点看不清,甩了甩头,意识模糊地盯着一个像是唇的东西,含含糊糊地说:“吻你呀笨。”   她一说完就吧唧亲了上去,乔正岐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简直受宠若惊,平常张阿姨和刘阿姨在,他拐到她房间索个吻都得不逞,眼下醉倒了的原鹭跟只任人揉捏的柿子似的,乔正岐的眼睛都亮了几分快要发光。   “吻哪呢……”她一口咬住了他的喉结,这可比亲在他的唇上要致命多了。   他一边说,她还一边忘我地用门牙轻轻摩挲着他喉结上薄薄的皮肤,用舌尖试探地舔了舔。   乔正岐的眼神不由变暗,语气里带上了危险的信号:“原鹭你再这么下去,我就不君子变小人占便宜了……”   他的手掐在她的腰上,低下头惩罚地狠狠啃噬她的脖子。   原鹭微眯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笑吟吟地说:“痒……痒呢……阿岐别闹……”   乔正岐听着她的娇笑嘤咛,转身反手把她压抵在门上,压抑着喉咙里的鼓噪,低吟:“好好学,你的猫舔实在不够味儿……”   话毕,更灼烈的唇齿缠绵吞噬了原鹭修长的脖颈。 ☆、第三十四章   他吻着她,一路从门边到梳妆台,把她压在梳妆台边,一吻犹未尽兴,缱绻地小啄了一会她的唇,在她耳边温热吐息:“不休息么?”   原鹭迷离地看着他,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点点头,口齿不清地说:“我……你……你的唇……”   乔正岐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她的唇膏有一部分跑到了自己的嘴上。他笑了下,说:“我再还给你好不好?”   这会儿的原鹭实在好玩,跟个小孩子似的,和她说什么她都只会歪着脑袋迷糊地点头。乔正岐贪心地笑着,这回只是在她额头轻轻印了下,就熟门熟路地在梳妆台上拿起了卸妆水和卸妆棉开始帮她卸妆。   原鹭不安分,两只手吊着他的脖子,嘴里嘟哝:“你、你们都会走,只有我还在……”   “什么?”乔正岐顿下手里的动作,仔细地听着她的醉言醉语。   “你们……都是要走的,都、都会离开……”   乔正岐的眼睛阴翳了下来,她说的你们似乎也包括了自己。他不知道原来她心里那么没有安全感,认真地盯着她看,才发现她迷离的眼睛里有半星的雾气。   原鹭继续醉醺醺地说:“你们都走,我也走。”   她说的很笃定,很决绝,简短又清晰有力。   “走?”乔正岐皱了皱眉头,抓住她乱挥的手腕问:“去哪?”   原鹭傻气地笑了下:“到时候想去哪去哪呀,我有户口有两只腿有钱,不用像被风筝一样绑着,哪里都是自由。”   乔正岐端详着她,认真地说:“你能去的地方除了我身边没有别的选择,告诉我,原鹭,你所有的不安和恐惧,如果是因为我让你这段时间这么不开心,我向你道歉。”   原鹭轻笑一声:“你不行。”   “怎么不行,嗯?”他特别有耐心地问。   “就是不行。”   “开始耍无赖了?”他支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继续帮她擦掉唇上糊了的口红,慢慢地说:“一开始我也觉得你不行,那么荒唐地进入我的世界,甚至你丝毫没有侵入者的自觉,但是后来想想,为什么不行?就因为你也姓乔?”   乔正岐继续慢言慢语地说:“不会太久,我已经等得够久,不会让你等。”   ********   他哄着她睡着,关了灯,轻手轻脚地从她房间里出来,楼下传来开门的动静。   他看了眼手表,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十分。   “家里没人?”邓含回到家,手里大包小包,见家里无人就对身后的丈夫说:“估计是去刘姐家吃满月酒去还没回来。”   乔海阳手里推着两个行李箱,进门换了鞋,满脸倦色。   乔正岐从楼上下来,明显邓含和乔海阳两个人都愣了愣,二人已经快一年没见着儿子了,乍然相见,还没缓过神来。   “正岐你没去刘阿姨家吃满月酒?鹭鹭呢?”邓含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脱了高跟鞋,揉了揉脚踝。   乔正岐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说:“多喝了两杯这会已经睡下了。”   邓含从儿子的语气里探了探,觉得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两个应该相处得还不错。   “你们怎么这个点回来?不是说后天早上九点的飞机?”乔正岐微微眯着眼看父母,显然这两个人事先打的招呼里有欺骗的嫌疑。   邓含露出颊边单个酒窝,赧迫的看了看丈夫一眼,装作平和地说:“你爸非得在樟宜转和我一起回来,这不改签了到一块了,早了两天。本来还想给你们个惊喜,结果碰上管制,误点了三个小时。”   乔正岐淡淡瞟了眼父母,这惊喜再早点可能就变成惊吓了,那会他还搂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原鹭占便宜呢。   “奶奶知道么?”   邓含有些心虚地说:“还不知道。”   乔海阳咳了一声,说:“明天一早去医院看你奶奶。”   乔正岐没有说话,指了指桌子上的水,让他们来喝口水,他自己则去帮父母把行李和几个小包还有手提袋从门口全都搬到客厅。   邓含把大衣脱下挂在衣帽架上,说:“你和鹭鹭怎么样?鹭鹭这孩子慢热,刚来的时候一天嘴里最多五句话,怯怯的看得人心疼,你做大的多体谅她。”   她考究地打量乔正岐的神情,见他并无什么意见,心跟着彻底放了下来,看来两人真是相处得蛮不错。儿子从小到大她操心的时候太少,小的时候家里那么多人捧着,特别是她公公,骑马打枪能带的都会带上乔正岐,恨不得乔正岐就是他身上的一条尾巴,走哪都能跟上。现在儿子大了她就是操心也没用,孩子有孩子的主见,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孩子面前服软。   乔正岐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应:“知道了。”   乔海阳向来不管家里的闲事,人前人后都一副慈父的形象,倒不操心儿女们相处不好,什么事都是温和寡淡对待。   “难得早回来两天喘息片刻,大后天的局开始,往后半个月每天都得应付,等我空下来,我打算带妈上爸的坟前看看,都念叨了好久了,最近每回通电话她都会提起这事,一直没能回来陪她,心里怪不好受的。”   老太太死前还想去这辈子的身边人坟前看看,可是一直瘫着,总也不见好,指着能走着去是不可能了,还不如早点挑个日子了了老人的心愿。   “找个日子喊上大姐她们一起吧,顺便一家人聚聚,妈这时候会喜欢热闹的。”邓含叹了口气,又说:“这都三月多开春了,从年前算起,差不多也住了半年院,这次咱们回来了老太太就嚷着要回家住,嘴上也不忌讳了,任说死哪不是死,死在家里还算个死得其所,死在医院里冷冰冰的怕你爸找不着她。电话里我也劝不下来,到时候咱们也和你姐她们商量商量要不要让妈回家住,那边都空置了大半年,要是真回去住还得提前找人收拾收拾。”   乔海阳闷声说:“唉,到时候再说,总不能现在就搬回去让妈真的干等死吧?这人老了也是受罪,有时候光是电话里听听妈的声音眼泪就跟着下来了,越想是越不敢见。”   “你爸那会走得轻松,正岐去院子里玩的功夫,一回来你爸就睡着过去了。妈还在厨房炒菜,听见正岐哭着喊爷爷才发现人没了。”   那时候乔正岐才六岁,但是那些画面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别人见了他爷爷都是战战兢兢的,只有他敢闹着笑着坐在他爷爷的肩头,姑姑家里的几个表亲兄长比他年纪大上一轮,他找不到玩伴,父母工作又忙,于是几乎日夜被老将军带在身边,养得几岁模样就很是威严老成。   ***********   乔父乔母回来,原鹭也跟着忙碌了起来,周末陪着乔母逛商场去茶室会见亲友打理头发做各项保养,光是周末的功夫就比平常上班还要累上一倍。加上还要时不时去医院看望乔老太太,工作上又紧张,经常半夜了发疯似的被叫起来出现场,神经紧绷得根本得不到好好休息,没多久就汹汹病倒了。   老太太还拉着她的手自责地说:“都是奶奶把病气儿过给了你,年三十晚上你就不该来医院,谁年头年尾的往医院走?瞧你打年初那阵儿过来脸色就没好一天过,现在居然还跟我住一个医院了。”   原鹭抿嘴笑了笑,她还乐意住院呢,单位里请了病假,也不用陪邓含见这个朋友会那个太太,日日神清气爽得跟吃了薄荷草似的。   在病床上躺得骨头硌了,就起来去老太太那层走动走动,没事陪老太太在阳台晒晒太阳,剥剥桔子削削苹果,要不是病实在好得太快,她都想再跟医生要几天的住院单。   *********   姚菲领了第一笔实习工资,要请她和林慕吃饭,吴津跟着蹭饭,没等四人吃完就去悄悄把单买了,气得姚菲揪着他的耳朵骂:“说让你买单了?今天是我请原鹭和林慕吃饭,非得你自作多情,今晚这顿你的不算!”   姚菲把大手一挥,吃完饭就把原鹭和林慕拉酒吧来了。吴津好心办坏事,几个人在酒吧喝了五百来块,反倒让姚菲多花销了,正懊恼不已,姚菲又来哄他了。   “别不点呀,你来酒吧喝什么自带的矿泉水,不给面儿?”霸气地把他手里的矿泉水瓶摘了下来抛到垃圾桶里,说:“这会儿倒不怕旁边的人把你当怪物了,瞧见没有,你喝这个多招人呀,旁边的都向你行注目礼呢。”   吴津根本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眼睛定定地看着姚菲,认真的说:“你真好。”   姚菲一笑:“怎么,现在才发现我的好?”   吴津看她看得很认真,酒吧的昏暗灯光下,他看着她,从没有过的仔细与用心,他一字一句地说:“姚菲,除了我,不要爱上任何人。”   姚菲把啤酒易拉罐递给他,说:“凭什么呀?眼睛长我身上,没准儿哪天见着个比你还俊的小白脸我就移情别恋了。”   她学着他平时的那种油腔滑调,故意逗他。   吴津却十分认真地重复:“除了我,姚菲,不要把你的心给别人。”   姚菲仰头灌了一口酒,望向顶吊的眼睛里有一丝捉不到的哀伤。   她呛了口酒,说:“好好好,除了你。”   看似敷衍玩笑的话,其实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除了你,我还能爱谁。 ☆、第三十五章   乔正岐气坏了,原鹭的病才刚好没两天,她就跑到酒吧喝到了半夜。   他冷着脸在她的房间里等她回来,原鹭一进房间,灯都没来得及开就被阳台上那个站着的身影吓得心脏半停。   “站那干嘛?”   她开了灯,看清了乔正岐的脸,觉得他的表情冰冰的,显然自己惹到他了。   乔正岐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双手抱胸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今晚不用呆实验室?”她放下包,走去阳台。   乔正岐还是没理她。   好吧,原鹭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位大爷,她想了想,好像是因为晚归这件事,都是成年人,不用这么严吧?   原鹭把脚挪了挪,小碎步一点一点地凑到他身边,肩膀顶了一下他的手臂:“干嘛不说话?我这是穿越到哈尔滨冰雪大世界看冰雕啦?”   乔正岐不动声色地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没有闻到酒味,算她自觉,微微展眉,终于开腔搭理她:“以后请朋友来家里玩,不要那么晚回来,路上不安全。”   原鹭摸了摸鼻子,没敢说是林慕送她回来的。   略是心虚地说:“知道啦,你赶紧去睡,都呆了四天三夜的实验室,哪还有什么精力陪我,我也洗洗睡。”   说着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扭身就准备去洗漱。   刚迈出步子,脚都还凌空着,就被乔正岐一把抓到了怀里。他从身后抱着她,单手横在她的脖子前,下巴虚搁在她的头顶。   “想我了?”   头上传来乔正岐的声音,原鹭回忆了下,好像刚刚说话的语气似乎真的有那么点酸。   “四天三夜,记得这么清楚,嗯?”   月光斜斜地穿过他的肩膀落在地上,把他和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小声的:“嗯。”   然后她听见了他喉咙里传来的笑声。   “下回直接去实验室找我,你想我的话。”   他牵起她的手,温柔地舒展开她的手心。   感受到掌心的金属冰凉触觉,原鹭低头一看,一把小小的银色钥匙在她的手掌里躺着。   “g大实验楼的?”   乔正岐把下巴滑到她的肩上,薄唇微微摩擦她的脸颊,印了一个吻,说:“705,这个学期我基本都会在那。”   原鹭笑出了声:“*呀,化院人嘴里出了名儿的705,院士专配,下回我真要去见识见识,感受一下里面的灵气,看看能不能吸点儿科学家的精华到脑子里。”   乔正岐捏了捏她的脸颊,说:“你要是再聪明点,我可就要伤脑筋了。”   原鹭故作气馁地说:“原来我现在还属于好糊弄阶段啊,看来必须好好升级一下,让你伤脑筋什么的才显得我iq够格儿。”   乔正岐啃了啃她的脖子,原鹭龇牙。   “喂!你怎么老喜欢咬我!”   上回刘阿姨孙子满月酒那回,他趁着她醉了居然在她的脖子上“恶行斑斑”,第二天她还迷迷糊糊地裹着睡袍下楼,结果前一晚突然回来的乔父乔母正在楼下的餐厅里吃早饭,吓得她瞬间魂飞魄散,赶紧噔噔噔地跑上楼换了件严严实实的大高领才下来。   反正父母在家,乔正岐想碰她一根手指都不行。今晚乔海阳和邓含去隔壁市拜访友人去了,她才小小地纵容了下自己。   乔正岐听了她的抗议,非但没松口,反而恶意地重重咬了咬。   “喂喂喂,乔正岐,下回我一定要多买几根鸭脖给你啃,你是要周黑鸭的还是绝味的?我非得用鸭脖把你这喜欢啃人脖子的毛病改过来不可!”   “嘘,张阿姨睡得一向晚,你这么大声,说不定她刚睡下就要被你吵醒了。”   明知道他是在故意吓她,但原鹭还是没法子,她乖乖噤声,咬牙切齿地抓过他的手,在他的手背愤懑地一口咬下去。   “你属狗的?”乔正岐吸气问。   原鹭在月光下看了看自己在他手背上咬的牙印,一点儿也不心疼,得意地说:“是呀,pony还是我的生肖守护神呢。”   乔正岐无奈地抽了抽嘴角。   “还记得快一个月前的公交爆炸案么?”   原鹭的玩笑心淡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慢慢冷了下来,轻声地“嗯”了一句,状似平静地说:“不是早就当做个案处理了么?反正刘法严也死了,这案子查无可查,证无可证,上面不松口谁也没法报。这是桩死案,大概永远也没有见光的那天了。”   乔正岐听出她话里的不平,看着她说:“那你知道刘法严还有一个七岁的女儿么?”   原鹭点点头:“不是说送平西社孤儿院去了?”   刘法严父母早亡并无兄弟姐妹,妻子又是早年被养父母弃养的二次抛弃孤儿,如今两人双双撒手,留下一个无人照顾无人监护的女儿。   乔正岐摇了摇头:“高如健那边也没了一条命,何况还是他亲侄子,这件事自然不会轻易罢手。刘法严的女儿被黑户了,在被送孤儿院的前一天,而且平西社院长明确拒收。”   原鹭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那些人对着一个才七岁的孩子做了这些龌龊的事,黑户意味着什么?这是对一个人人生的毁灭,在中国这方土地,没有户口寸步难行,坐车买不了票、银行办不了卡、就连最基础的义务教育也将享受不到。   “如果媒体能站出来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也许那些人就不会这么猖獗了,况且何至于对一个小孩赶尽杀绝……”原鹭低着头,弯着身,整个人趴在栏杆上。   乔正岐抬头看着月色:“没有人会说真话,说真话所要承受的重量实在太沉重,谁也负担不起。”   原鹭问:“你知道那个女孩儿住哪么?”   乔正岐:“你只是去看看,还是你想帮她?”   原鹭:“这有什么区别吗?”   乔正岐默了一下,才说:“我不想你卷到这个案子里面,人道主义的前提要保证自身安全,而且,一旦开始,你就会没有结束的那天。”   “……结束什么?”   “会上瘾,那种想拉人一把,把他们从地狱里拼命拉出来的感觉。”   原鹭好奇地转头看着他,发现凉凉的月光投射在他的脸上,他细密的长睫下面被筛出一道浅浅的阴影。   “你还记得林姿么?”   原鹭点点头,那个冷艳如玫瑰的女人。   “她的前夫冯铭,也就是我在mit的学长,当初也是因为卷入了一个国际大案,他本是出于好心想为嫌疑人脱罪,甚至已经化验出了十分有利于嫌疑人的证据,可是在上庭前一夜被枪杀在实验室,那份化验报告至今不知所踪。嫌疑人是他在大学期间同系不同专业的校友,如果不是那个人的父母从国内飞来苦苦哀求冯铭,冯铭也不会参与到这个案子里。”   “林姿当时很反对?”   “不但反对,还一气之下带着所有的行李飞回了国内。冯铭当时因为这个案子整整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三个多月在实验室里几乎不眠不休就为了做出那份化验报告,林姿气得去砸了实验室,冯铭却只淡淡回了句‘如果离解脱只差那么一步,你会明白这是一件开始了就再也停不下来的事’。林姿知道他陷进去了,只好选择回国,让双方都先冷静下来。”   “那林姿期间还有回来么?”   乔正岐摇了摇头:“没有,直到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她得知冯铭的死讯已经是冯铭死后的第三天了,所有人都以为那晚的枪声只是实验室一次正常的实验失败爆破声。”   原鹭叹息了一声:“有时候一个转身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乔正岐把看着月色的眼睛转回来,盯着她,说:“所以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沾手这些事,如果不得不沾手,我宁愿那个人是我,我会做你的双手,替你完成你所有想做的事。”   原鹭默默地望着他,忽然有一瞬的冲动想哭。   眼前的这个男人,说着世上最动听的情话而全然不自觉,冷峻的表情之下是一颗温柔细腻又强大的心。这一秒的她好像真的就陷进去了,陷进了他给她亲手铸造的金丝牢笼。   “好啊。”她吸吸鼻子说:“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明早起来能喝上一碗陆家桥菜市口滚烫浓稠的酸辣汤,多要一个面筋团子。”   乔正岐刮了刮她的鼻子,居然很温柔又很认真地说:“好。”   他对她的纵容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原鹭可舍不得自己这么快就被天上的神明惦记上,推推搡搡地说:“逗你的,谁要你真去了?赶紧去睡,都要一点了,明天难得周末,好好休息。”   乔正岐掐了掐她颊边的肉,抱怨:“难得两个人呆在一块,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原鹭伸出右手摊平,摆出要把他扫地出门的架势:“请吧您,我困了。”   乔正岐痞痞地歪着唇角笑:“要不要我帮你卸妆?”   原鹭瞪眼:“你妹!我看你是揩油揩上瘾了,上回我醉了那回我还没追究,帮我卸妆卸得整个唇肿得跟嘴被炮轰了似的是怎么回事?”   乔正岐笑问:“我妹不就是你么?”   原鹭叉腰:“无赖!这会儿认我是你妹了?有你这么禽兽对自个儿妹子下手的哥么?你……”   乔正岐见势不妙背对着她打了噤声的手势,顺势逃出房间。 ☆、第三十六章   原鹭很快就打听出了刘法严女儿的住处,只是原鹭没想到她到了城西郊区那个棚屋的时候,里面早就已经有人呆在那了。   其实是她跟着手机地图走得太心急,以至于没发现棚屋附近停着一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suv。   棚户外面是简陋搭建的灶头,煤气罐和炉灶都暴露在露天下,不远处是个垃圾回收站,堆得二十来米高的废弃塑料瓶和纸板远远望去就像一座色彩斑斓的高墙。而叠加的纸板堆上还有零星来回走动的拾荒人。   原鹭想过刘法严的居住环境会不太好,但是没想到疾病已经把这个家拖到了这个地步。据原鹭之前的了解,在刘法严的妻子还没患上乳腺癌之前他们经营着一个小早点铺,夫妻俩又是勤快爱干净的人,因此生意还算不错,至少刘法严和妻子已经付了c城卫星城边上的一套房子的首付。   因病返贫、因病致贫的例子在中国太常见了,高居不下了医药费以及难以报销的进口医药费,显然对于这类抗风险能力极低的家庭来说就是一场致命的打击。   她很能体会那种掉落到最底部的绝望,毕竟她就是从谷底走过来的。   站在残破的棚屋前,原鹭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她不想让自己曾经的那些痛苦的回忆传染给这个不幸的女孩。   屋子里传来隐约的哭声,原鹭的心跟着揪了一下。   她每向着棚屋走近一步,时光就好像在倒流一点,她仿佛就要看见当年那个躲在墙角饿得连哭声都只能跟蚊子吟似的自己。   屋子的门没有关,原鹭的手推开门的瞬间,立即警惕地大叫:“你在做什么?”   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影背对着她,她看不清男人在做什么,他的身形完全挡住了蜷缩在角落的女孩的身体。   孩子的哭声不断在耳边放大,心跳的声音开始在胸腔放大百倍。   男人回过身,原鹭和男人都愣了愣。   “俞维屋!?”原鹭清晰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显然俞维屋很久没有听过旁人那么不避讳地直呼其名讳了,眼神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变,很快就重新恢复淡淡的笑容:“原小姐怎么也在这?”   原鹭皱着眉打量着他,见他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的水杯,水杯里还冒着热腾腾的白烟,似乎是想把水杯递给床上的女孩。   她把唇抿成一条直线,严肃地说:“我出现在哪似乎不用特地向俞总解释吧?反倒是俞总日理万机,怎么会出现在这,倒是让人万分生疑。”   乔正岐不让她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牵扯的具体关系网,俞维屋这样的人物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说明他和刘法严的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原鹭不得不疑心。   俞维屋把手里的水杯递给女孩,轻声说:“还有点儿烫,你等凉了再喝。”   女孩睁着泪汪汪的大眼,怯怯地从床角一点点挪到床边,伸手接过俞维屋手里的水杯。   这样的小心翼翼让人看了实在心疼。   开春时节的倒春寒比十二月隆冬还厉害上几分,最容易得流感,女孩儿身上的旧棉袄破了好几个洞,里面的棉絮都已经掉出来了,床上的被子也已经脏的不能入目。   原鹭心里难受得紧,终于体会到了当初邓含去接她时看到她第一眼的感受。   落魄、难堪、孤独、心疼……现在的她情绪比当时的邓含还要复杂上几分。   俞维屋安抚地对着女孩说:“叔叔和姐姐先出去一会,你在这里等着,不要出去。”   女孩点了点头。   俞维屋给了原鹭一个眼神,原鹭紧跟着他的脚步走了出去。   他去车里拿东西,原鹭这才发现自己刚刚那么粗心没有看到棚屋附近停了辆扎眼的牧马人。   俞维屋拉开后备箱,上半身钻进后备箱里翻东西。   原鹭等在旁边,静静地斜着眼看他。   “过来帮我把东西搬一下。”俞维屋抬了两大箱的矿泉水出来,让原鹭把里面剩下的东西搬出来。   原鹭探出上半身去看,后备箱里面居然有一箱泡面一箱奶油夹心蛋糕还有一大袋零食。   “你可以选择轻的搬,剩下那袋重的一会我再来搬一趟。”   原鹭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上前从后备箱里搬了箱泡面出来,然后又把那箱蛋糕叠在了上面,跟在他身后,一起搬进棚屋里。   俞维屋放下两大箱的矿泉水就接着去拿剩下的那袋零食了。   他打开零食袋子在里面翻了翻,找出一筒一次性杯子,扯了两个出来,走到铁脚四方桌边,把热水瓶里的热水倒了两杯出来。   “喝点热水。”   原鹭接过水杯,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差不多比你早来十多分钟。”   原鹭把冰凉的手包在温热的杯壁取暖,看了眼床上的女孩,说:“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来这里,但从现在来看,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恶意。”   她之前的不善揣测在一点点被他的行为推翻,她没想过俞维屋居然会亲力亲为地搬水搬零食给女孩。   俞维屋笑了下,问:“你呢?为什么来这里?”   原鹭低下头看着水杯里不断蒸腾的热气,说:“来看看,想知道情况到底有多差。”   “你觉得差吗?”   原鹭顿了下,说:“比我差。”比那时的她差多了,至少她那时呆的地方还不是一阵风刮过就掀顶作响的棚户。   俞维屋的瞳仁微微缩了缩,对着她没头没脑的这三个字,不过问也不深究,平静地说:“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至少不会比现在差。”   他回应她的亦是猜不透的含糊话语。   原鹭喝了口热水,觉得四肢稍稍暖和了些,就去帮着把屋里收拾收拾。   “你叫什么?”   原鹭帮着女孩儿把脏被套拆下来,打算在屋里找一套新的被套帮她换上。   “刘鹿。”   原鹭愣了一会,“刘鹭?”   女孩点了点头。   俞维屋很轻地笑了一声,在一旁说:“呦呦鹿鸣的鹿,不是你的路鸟鹭。”   原鹭回过神来,才发现缘分这东西有时候真的很可怕。乔正岐不让她沾手,她偏不信这个邪,求着郑丘壑追了两几天的线索,中间换了三个线人知道了刘鹿的住址,原来她还和自己的名字一个发音,都叫lu。   拆下被套,她在屋子的简易储物箱里翻了翻,果然发现了两套干净的被罩。   俞维屋说:“我先把热水瓶给附近的人还回去,借来的。”   原鹭问:“热水是借来的?”   俞维屋:“试着打了打外面的煤气灶,没点上火,摇了摇煤气桶,好像没有煤气了,热水烧不上,我看刘鹿抖得厉害,就去附近人家借了点热水。”   原鹭迟缓地点了点头,心里对俞维屋瞬间改观了好多。现在的他一点也不像那个挂着一副谦谦君子皮囊,骨子里实际却不可一世的商业骄子。   这些平凡世俗的事,他做起来似乎得心应手的,并不像养尊处优惯了不知疾苦的人。她甚至开始觉得俞维屋会出现在这,也是完全因为那颗尚未泯灭仁慈的慈悲心。   原鹭手脚利落地把屋子里收拾了一番,等俞维屋回来的时候和他商量了下,想把刘鹿带去附近的宾馆帮她洗头洗澡,估计自从刘法严死了开始,刘鹿就没有梳洗过。   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家里又只有这么一个,平时都是父母手心里的宝贝,独立能力肯定不比当年已经快升高中的她。   俞维屋想了下,说:“行,不过要尽快送回来,这几天时不时有人来附近查哨。”   “查哨?”   俞维屋显然不想多说,只能拣几句说:“知道太多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刘鹿目前只能呆在这里,等风声过去了,我再试试看能不能把她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连俞维屋都要这么大费周折,原鹭总算明白了乔正岐为什么那样坚决不让她插手这件事,这背后隐藏的关系必然已经不是仅仅的“不简单”而已。   看来那些人不是要刘鹿死,而是要让刘鹿生不如死,方能解他们心头之恨。   *********   俞维屋开车把原鹭和刘鹿送到了附近的一个宾馆,要了个房间,原鹭在浴室里帮刘鹿洗了三遍头,淋下来的水还有些黑。   等她帮刘鹿整个人都洗好,出来的时候房间的麻将桌子上多了七八份外卖。   “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每样叫了点,有饭有面有饺子馄饨还有糕点。”   原鹭让刘鹿先吃,自己则是站在她的身后帮她擦干头发,拿着梳子帮她开头发上的结。   俞维屋靠在窗户旁边,一直在打量原鹭。   原鹭说:“我以前一直觉得正阳集团每年一月十七号在学校前面发福利是在作秀,cstv每年那时候的报道多刻意啊,活跟收了几百万硬广的广告费似的。现在突然觉得即使是在作秀,或许也有那么点儿真心的成分。”   俞维屋的唇角露出很浅的笑:“作秀?算是吧,毕竟谁都不嫌名利多。”   他看着她的手指来回穿梭在刘鹿的湿发间,淡淡的问:“现在你又是从哪里看出那么点儿真心的?”   原鹭没预兆地抬头看了眼他,发现他也在看自己,装作自然地收回视线,缓缓说:“至少从今天来看,你可以算是一个好人。”   俞维屋笑了笑:“原来成为一个好人这么简单。”   原鹭挑了挑眉。   ***********   把刘鹿送回棚屋的时候原鹭发现棚屋里多了个电饭锅和两个炒锅,还多了一个电磁炉。   显然是他们在宾馆的时候俞维屋让人买的。   他们要走了,刘鹿忍着眼睛里的泪水,把头用被子蒙起来,刚刚建立的依赖感因为分别让她更加没有安全感了。   原鹭很是无奈也很焦急,但她没有办法,看见刘鹿脸上隐忍的泪水的时候,她才真正明白乔正岐说的“上瘾”是一种什么滋味。面对这样柔弱心酸的泪水,你只会越陷越深,你身上的道德感、责任感以及个人的虚荣心,都不允许你自己就这么半途而废了。   既然开始援助,一旦援助中止,造成的二次伤害势必会加深给对方的伤痛。   原鹭隐隐觉得自己这次做错了,但是又好像没有错。   “你住哪?我送你。”俞维屋开了副驾位置的车门,让原鹭上去。   原鹭回过神来,说:“把我载到路口的公交站就可以,我坐公交回去。”   俞维屋看了看表:“你确定?五点多下班时间,公交回市区没意外的话堵三个小时算短。”   原鹭哀鸣一声:“又赶不上家里的晚饭了,走吧。”   ********   车子开到四环的时候差不多就堵住了,车流的速度堪比蚁行,原鹭坐着坐着也不知怎么就渐渐地滑了下去,歪在副驾上睡着了。   再次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全都黑了下来,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而车窗外霓虹闪烁,显然车还在路上行驶,不过现在路况已经好了许多,没有了太大的拥堵。   原鹭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八点多两分,路上已经开了快三个小时。   “醒了?”俞维屋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整个人隐在阴暗里,身上有一种冷峻的气息。   原鹭不动声色地擦了擦嘴角,还好没把口水都睡出来,不然现在肯定要出洋相。   “嗯,现在到哪了?”   “快到了,大概再过十来分钟。”   两个人似乎一时找不到话题,尴尬的气氛笼罩了整个车厢,原鹭清了清喉咙问:“你不饿么?下午我跟着刘鹿吃了点,你一点儿没吃。”   “饿,但是先把你送到。”   原鹭的脸烫了烫,正常情况下难道不应该客套地说不饿么?他和她一样诚实,都喜欢直来直去,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很多时候都会让人出其不意。   车里又是一阵静寂无言。   这回俞维屋先打破沉寂,问:“你喜欢现在的工作?”   原鹭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也诚实地回答:“谈不上喜欢,但至少是我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要从事的行业。”   “那就不要做。”   原鹭差点咬到舌头,什么叫不要做?   “你不是一只温驯的水鸟,你的性格更像是无拘束雄心勃勃的烈鹰,我在蒙古国的草原上见过,那种不被人类驯服宁愿撞喙流血而死的烈性,你的性格如果继续做下去,会给自己招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原鹭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从来没有一个人会用这种俯视者的姿态劝一个人不要从事一门行业,更何况他还是这个行业的门外汉。   “如果你是白敬惜,我会把话反过来说,这个行业非常适合你。”   原鹭暗暗翻了个白眼,他不知道女人之间最讨厌被男人拿来比较么?她是她自己,从来就不需要与哪一个女人相比,也不屑。   俞维屋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不愉悦,低低地笑着:“还真是像,就连不高兴了抿着嘴角的弧度都是一样。”   “像什么?”   像白敬惜?原鹭觉得这个人也太无礼了,明明看出了自己的不悦,还非得挑衅地当着老虎的面儿捋狮子嘴边的毛。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所以?”   “在那之前你要好好的。”   “……” ☆、第三十七章  正式章节,其实防不防盗的真没什么卵用,看正版的一般都看正版,就是盗文网的号太猖獗了作者也不能任由自己的孩子被欺负,谢买v的妹子们!mua~      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各人东西奔走,要不是因为毕业论文和毕业相关事宜一班同学很难齐齐聚在一起。原鹭熬了一星期通宵终于定了论文初稿,约了罗诱在图书馆咖啡厅见。      原鹭到的时候罗诱在和乔正岐聊,原鹭走过去默默地看了乔正岐一眼,眼神不太友善,然后跟罗诱打招呼:“罗老师。”      乔正岐放下手里的咖啡,有些无辜地耸耸肩。      罗诱笑着说:“我把你哥也叫来,你不介意吧?”      原鹭从牙齿里一字一句蹦出:“不、介、意。”      罗诱又叫了杯咖啡,说:“原鹭你别说,你哥是真难请得动,都一个学校里呆着这低头不见抬头见吧?结果愣是没见上几面,我都觉得回头得把实验楼整栋楼拆了你哥才从里头出来。”      原鹭把嘴一撇:“他在家里也这样。”      有时候呆在顶楼的阁楼间里就是一整天,永远做不完的实验,永远写不完的实验报告,永远处理不完的数据,除去和她呆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少见他出门。      罗诱挑高了眉毛:“不能吧?他上大学那会……”      乔正岐清嗓咳了咳,明显在制止罗诱接着往下说。      原鹭可疑地瞥了他一眼,嗅到了一丝猫腻儿。      罗诱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乔正岐,笑说:“年少成名,你哥念本科期间每回回国机场都有女粉丝接机,疯狂吧?我都不稀罕和他一道走。搁那时候,要有微博什么的,你哥保准儿是#国民校草#话题榜第一条热门。”      原鹭笑笑,把眼睛在乔正岐身上来回扫,吊着嗓腔调子,说:“就是现在粉丝也不少呀。”      她怂恿乔正岐开微博,结果他一开微博不知怎么就被人认了出来,短短一个多月,粉丝量已经有十多万了,有时候他在深夜简短地发两个字:晚安,配上一张实验室的蒸馏管图,底下居然都有一千多条评论,她那个嫉妒呀。      而且他的粉丝里面绝大多数性别都是女性。      原鹭默默地翻着自己微博的三百多个粉丝,三百多里面还有一半是僵尸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罗诱:“嗯?学长居然开微博了?”      原鹭:“是啊,手机一打开微博都卡爆屏了。”      罗诱:“我要去粉!”      原鹭:“……”      原鹭就知道会这样,每回乔正岐也在,罗诱就会敷衍她,所以到底今天她是不是来交论文初稿的?今天的主角到底是不是她?      原鹭哀怨地抛了个眼神给乔正岐,乔正岐依旧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表示不关他的事。      每每看见乔正岐这种风轻云淡的面瘫脸,原鹭脑子里都会有一万个冲动要跟他撕逼,明明罪魁祸首的根源是他,结果他反倒轻轻松松置之度外,还有很好的心情慢条斯理地喝咖啡。      *********      原本一个小时的论文初稿修改时间被拖成了两个半小时,中午的时候原鹭拉着乔正岐摆脱了罗诱的魔爪,两个人清清静静地在二食堂吃了份鸡蛋西葫芦馅儿和猪肉芹菜馅儿的水饺。      原鹭问:“平常你在学校吃什么?”      乔正岐帮她调了份酱油醋,递到她面前:“助理买什么吃什么。”      原鹭夹了颗饺子在醋里蘸了蘸:“二食堂的饺子和鸭血粉还有热干面是公认的好吃档口,其余的味道一般,下回带你吃鸭血粉丝,里面的小油泡和鸭血块老正宗了。”      乔正岐说:“来过一回食堂,跟打仗似的,就再也不来了,让助理到点随便买点吃。”      原鹭一边嚼着饺子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那是你赶上下课的饭点儿了,能不跟打仗一样么?我跟姚菲都是下课铃一响就夹着包一路狂飙去打饭的,要么就是慢吞吞干脆一副死样等人都吃散了再来。”      “今天的猪肉芹菜馅儿怎么那么多油膘子?”原鹭皱着眉,停下筷子。      乔正岐说:“换一碗。”      “不要了,我吃过的。”      乔正岐没理会她,伸手把她的那碗饺子端到自己面前,再把自己这碗还没开吃的鸡蛋西葫芦馅换到她前面。      原鹭语塞:“不好呀……”      乔正岐抬眼看她,淡淡的:“又不是没吃过。”      原鹭的脑子立即蹦出两人热吻的画面,耳根子瞬间红的要滴出血来,埋下头,把碗里的饺子匀了几颗饺子出来:“刚刚那碗我吃掉了两颗,我也吃不下这么多,你多吃点。”      乔正岐默不作声地看着她,问:“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啊?”原鹭心虚得手里的筷子都差点抖掉,“什、什么话?”      乔正岐冷冷淡淡地盯着她,一副要把她看出洞来的架势。      原鹭额上冒了冒虚汗:“哦,Pony早上把你的羊绒围巾叼窝里当被子使了,围巾现在还一股的狗骚味,胆儿也忒大了……”      乔正岐身体后仰,靠在椅子靠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看胆儿大的人是你才对吧?”      原鹭的身体僵了僵,正襟危坐起来:“哈?”      乔正岐:“我跟你说过什么,你忘了?我让你不要沾手刘法严的事,你这几天频繁往超市跑是怎么回事?原鹭,有时候我是真拿你没办法。”      原鹭微微张着下颌,把嘴抿了抿,说:“我就是买点吃的和生活用品送过去,一个七岁的孩子怪可怜的。”      “不会有事的,那里附近还有七八户租户。”      原鹭问:“你去过了?什么时候?”      乔正岐说:“那晚过后的第二天。”      原鹭想了想,他说的那晚难道是在阳台的那晚?那不是比她还要早两天……      “我已经打点过,附近的租户每天都会把刘鹿的三餐照顾好,只是你再这样大张旗鼓地进进出出,太容易给这孩子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即使不是那些人,也会有人眼红,毕竟附近的环境复杂,租户时常有变动,而且多是些没有正当职业的人群。”      原鹭没想到这一层面,垂着头有些丧气地说:“可是我答应了刘鹿要经常去看她……”      乔正岐吸了口气,真是拿她没辙。      原鹭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极力想弥补错误,邀功般保证说:“以后我会多注意的。”      “先把饺子吃完。”      一碗饺子只动了一颗,要是他再说下去,她估计该难受得一点也吃不下了。      原鹭扒拉着饺子,没了胃口,机械地咀嚼,闷闷的:“不知道风声什么时候才过去,刘鹿一直这么被黑户着也不是法子,下半年该上小学一年级了,到时候再没有户口真就愁人了。”      乔正岐见她胃口平平,陪她一起吃饺子,说:“到时候找家愿意接手的孤儿院再办个户口,现在需要时间去等待。”      *************      吃完午饭,两个人并肩绕着G大的操场逛,原鹭扭头往四周看看,见没有什么熟人,微微壮了胆,眼睛仍是瞟着远处,把手一点点地向乔正岐的手掌靠近。      两人肌肤微微有摩擦的瞬间,乔正岐就把她的手牢牢握住,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面上却依旧冰冰地说:“风这么大不把手放口袋里,在空气里瞎挠什么。”      原鹭咬了咬嘴唇,心说:还不是想向你示好么!从刚刚吃完饭就一副冰山脸,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人畜退散气息,要是自己再没有一点奉献精神去暖一暖这个冷男,整个G大的温度恐怕都要挂到零下了。      乔正岐的手又大又温暖,原鹭被他紧紧牵着,他的脚步很慢,一直配合着她缓慢的步调,两个人悠悠地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      路边的黄刺玫穿过铁网爬了上来,正是将放未放之时,她一转头,顺着他的肩膀望去,好像那一瞬花都开好了似的。      从没想过在大学即将结束的这段时光里,能有一段这样平静宁和的岁月。      两个人牵着手一直走呀走,就像世界没有尽头,可以一直走到天荒地老一样。      **************      四月初正好赶上清明节,乔老太太的精神出奇得好,一点也瞧不出前两天刚经历过一场紧急心肺复苏,乔海阳知道不能再拖了,就带着老母亲去烈士公墓到父亲的坟前上香。      公墓里的人很多,这是一年之中陵园里鲜花最繁华的时节。      老太太坐在轮椅上,看着石碑上老伴的照片,静静地坐了好久。      原鹭没见过这位爷爷,但乔家所有的人这么多年一直荫蔽在他的功勋之下,乔正岐脸上鲜少有的难过神色也在扫墓的时候流露了出来。      老太太在清明节那一天办了出院,出院前又吊了两瓶白蛋白,看看能不能让老太太体力上轻松些。      乔家这几天风声很紧,一应谢绝亲友探访,乔正岐的几个姑姑也推了所有的社交就守在老太太的床前,一大家子的人一到饭点一张桌子坐不下还得另外再撑一张桌子。      原鹭被邓含叫到院子里,邓含问她:“你奶奶给你的戒指收起来了没有?这几天戴上,你奶奶估摸着这两天就要走,她之前悄悄跟我说让你把东西戴上,在你奶奶面前你几个姑姑不敢说什么的。你二姑姑从出嫁前就盯着这枚戒指,头两天就和你奶奶吹起了枕旁风,你奶奶说给你的东西你要收好,该戴的时候就要戴起来。”      原鹭露出为难的神色:“我不想要,也不想把人弄生分了,况且几个姑姑待我都很好。”      邓含叹气:“你这孩子怎么净说傻话,你奶奶向着你你还不领好?你奶奶要是没了,这戒指轮到谁手上都没有你合适。趁你奶奶还在的时候给大伙做个见证,上回你奶奶把戒指给你不是只有你大姑姑和小姑姑在么?你二姑姑不认,说你奶奶没说过这个话,到时候撕开来不是更难看?”      原鹭闷着不说话,邓含听见屋里有人在叫她,拍了拍原鹭的肩:“你明天来没戴上,你奶奶得亲自当着大家的面问你,你看着办。”    作者有话要说:  7哥也是网红一枚呢~哈哈,这会儿7哥有点南大校草蒲熠星的影子,每回一站到底开播,我和我妈两个人就星星眼地守在电视前等蒲熠星出场~就爱那种风轻云淡掐得对手一点儿火星都没有的高冷,嘿嘿,有点小贱。 TAT,写这章的时候我满脑子都在想大学食堂的鸡蛋西葫芦馅儿饺子,还是大半夜写的,简直折磨TAT。 ☆、第三十八章   乔海阳和邓含两个人晚上住在了老房子里,万一乔老太太有什么不测也好应变。   乔正岐载着原鹭回家,乔正岐伸出手去捏捏她的脸,问:“什么事愁眉苦脸的?”   原鹭拍掉了他的手,心烦的说:“死定了。”   乔正岐挑挑眉,不置可否地说:“到底什么事儿?”   原鹭咬着牙,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张嘴欲言又止:“奶奶今晚把我叫进去单独说话了。”   乔正岐:“那会我也在,知道。”   原鹭哀哀地说:“你知道奶奶跟我说什么了吗?”   乔正岐乌黑的眼睛在不断闪烁变换的路灯下忽明忽暗:“嫁妆?”   老太太下午已经把家里能分的都分了,只有在谈及原鹭的时候把她单独叫了进去。   原鹭半垂着脑袋,目光落在车窗外面:“奶奶之前给了我一枚戒指,她让我戴上。”   “就这事?”   当然不止,晚上老太太拉着她说了很多,越说她越羞愧,到最后实在禁不住了才哭出了声。   原来老太太什么都知道,她和乔正岐的关系,老太太一直看默默在眼里,只不过没有明说罢了。   她拉着原鹭的手说:“戒指给了你,你也算替奶奶把乔家的代给接了下去。”   原鹭没听明白她话里的话,等稍稍回过神来发现这句话不对劲,老太太就接着说:“你是个好孩子,苦过,更加懂得珍惜现在的来之不易。一点儿也不像乔正岐那个混账,以后他要是欺负你了,奶奶在地下看着,一双眼睛盯着他,你别放不开手脚,这一个家呀,还是要有个女人管着才成样子。”   原鹭垂着头坐在她的床边身体僵了很久,一直没有接话。   老太太咧嘴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睛,意思是她什么都懂,“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拿主张,能见着这不着家的浪子有回头的这一天,奶奶这辈子也就没什么牵挂的了。你别忌着他也姓乔就端着他,他那些外在的名头都是虚的,还不是我和你爷爷把他从个猴儿崽一样大小拉扯大的?”   原鹭有很多句想说的话,却都卡在了喉咙里,最后只是很羞愧地问:“奶奶您什么时候瞧出来的?”   老太太皱了皱鼻子,拿样子笑话她:“年三十晚上可没少露马脚,那小子一直打电话,眼睛倒时不时往你身上瞟,年夜饭上又破天荒似的给你夹菜,真当奶奶老花糊涂了?奶奶没瞎,他露个小指头盖儿我都知道是他十指里的哪一个,有旋儿没旋儿。”   老太太叹了口气:“唉,我们家小子这回是真上心了。你病了住院那阵儿他比谁来得都勤,平常我住着见他这么勤来没有?原鹭,你生来就是要做我们乔家人的。”   原鹭怔了怔,老太太从来没有这样喊过她的全名……   这一刻的她像是被疏离、被遗弃的那一个。   老太太瞧着她脸色骤白,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别不爱听,以后你的路还很长很长,你要和他在一起,往后还有更多不好听的话你要忍着受着。”   原鹭忍泪点点头,眼睛里有些氤氲的雾气,声音像是被捏着,问:“奶奶你不要我了?”   老太太微笑着说:“你是奶奶的心头肉,奶奶多想要一个孙女儿啊,你妈和你姑她们生的都是臭烘烘的小子,一个个乳臭未干的时候净烦我和你爷爷,一点也不像你这么乖巧讨人喜欢,奶奶怎么会不要你?”   原鹭吸了吸鼻子:“那您怪我么?”   老太太笑得更大声了:“怪你?怪你什么?这世道本来就对女人不公平,这种你情我愿的事难道是女方硬逼着男人就范的?按照正岐那小子的性子,和他爷爷一样,面上冷冷淡淡,肚子里可没少坏水。他爷爷当初追我那会愣是把我给吓哭了,大冬天的扛着把枪带我去打猎,割了个鹿头提到我面前问我要不要当他对象,表情臭的就跟我欠了他一身债似的。”   原鹭破涕为笑:“这事儿您说过,后来您被爷爷的黑脸吓得抽抽搭搭的,哭着点了头,爷爷还把袖子借给您擦眼泪。”   老太太努了努嘴,神情里的娇态让她脸上的皱纹都仿佛不见似的:“可不得答应么?周围的林子空荡荡的连个人影儿都没摸着,他带着我骑了那么久的马,连到哪个山头都不知道了,我要是不答应,万一我不就范惹急了他,他一枪崩了我怎么办?荒郊野岭的。正岐从小就和他爷爷一个模样儿,最坏就是他们这种人,咱们什么时候被套了进去都不知道。”   原鹭顿时猛一阵点头,老太太这是过来人,她在乔正岐那里吃的闷亏总算有一个人能感同身受了。   老太太见她点头如捣蒜就知道这事儿准是乔正岐挑的头,这孙子是越发出息了,那么多好姑娘不找,非得对着自个儿妹妹下手,老太太心里的谱儿总算摆明白了,对原鹭最后的那点戒备也放了下来,交代说:“你妈开明,你爸是个死脑筋,随你爷爷。往后你要是委屈了找你妈,你爸不顶用的。况且你是你妈领进乔家的,她心里爱你比任何人都多,就连对自个亲儿子都没对你好。”   邓含一直视她为己出,她一直很感激。   “你妈……唉,有些事你以后都会知道的,他们当奶奶糊涂,你信不信奶奶其实是最耳聪目明的那个?”   原鹭敬重老太太,她身上有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大户当家主母的气魄,这样的人聪明了一辈子,老了能糊涂到哪里去?   原鹭说:“我信,我最信的人就是奶奶。”   老太太笑了笑,说:“你帮奶奶搔搔额前的头发,奶奶抬不起胳膊。”   原鹭听言从椅子上站起,弯下身仔细地搔弄着老太太额前银白的头发丝,把它们刮到一边去。   老太太突然很大力地握住原鹭的手腕,原鹭整个人被向下拉扯,老太太见她的半边身子向自己压下来,咬着牙挣扎着抬起脖子对准她的耳朵说了一句很轻很轻的话。   原鹭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开始笑,从起初的微笑,然后唇边的弧度一点点加深,到最后露齿灿笑。   这是老太太和她之间的秘密,此生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   今晚她和乔老太太谈话的具体内容,她不会让乔正岐知道,她只是悠悠地告诉他:“奶奶知道了我们的事。”   乔正岐满不在乎地说:“是么,老太太怎么说?”   原鹭对着他那张面瘫脸实在乏味,本来想吓一吓他,结果人根本不当回事,“奶奶什么态度你看不出来?”   乔正岐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她要是不满意,咱们能从正月里逍遥到现在?”   原鹭怔了怔,原来乔正岐一早就知道老太太瞧出来了?   “我本来就没打算瞒着老太太,她那眼神比谁都好使,搁谁身上停留三秒钟就能把一个人给看穿了,老太太看着慈眉善目的,其实私下里道行高着呢。咱们这些小妖在她眼里都是虾兵蟹将,一点风吹草动哪里能逃得过她的眼睛。”   原鹭干瞪眼:“所以你年三十晚上打电话一直往我身上瞧,还故意在年夜饭上给我夹菜?”   乔正岐把眼睛直视前方,明显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原鹭气得恨不得掐他一把,要不是他在开车她不敢让他分心,她非得拳打脚踢一番。   她骂:“你知不知道今晚奶奶跟我说她知道我们的事的时候我有多怕?手抖得只能藏在口袋里根本不敢拿出来。我怕最亲近的人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会不要我。”   乔正岐很严肃地看着她说:“这样的人?哪样?跟我在一起就那么难堪让你抬不起头做人了?”   原鹭被他的话堵得语塞,他在生气,她也气。是他把她一步步推到人前,现在还反过来质问她。   车里静寂了很久……   “对不起。”原鹭先低头示弱。   乔正岐猛然踩住刹车,把车开到路边的停车带。   他熄了火,双手垂在方向盘上,不看她,问:“为什么说对不起?”   原鹭:“因为不想把问题留过夜再解决。”   然后她听见了乔正岐的呼吸声明显加重,他原本垂着双手开始紧紧握着方向盘,握得指骨在皮肉之下清晰可见。   他更生气了。   原鹭知道自己在玩火*,但是她实在不知道如何表达出自己的愤怒,如果今晚乔老太太是以反对的态度来跟她进行这场对话,她不知道明天她是不是还有脸面在乔家出现。本来她以为是老太太自己看出来的,没想到其实是乔正岐故意让老太太疑心。   其实也算不上故意,他原本就不想隐瞒,大概也不屑偷偷摸摸。   “我要下车。”原鹭解了安全带,想去外面灌灌冷风冷却一下自己发热的脑子。   乔正岐坐在位置上纹丝不动。   他不解开中控的锁她下不了车,于是她自己亲自动手把上半身凑过去,去摁中控锁的按键。   原鹭刚把身体横过他面前,他就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肩膀。   “放开。”原鹭冷冷地说。   乔正岐没有理会,反而像是要把她捏碎一般桎梏得更加紧密。他从她的脖子后面吻着她,唇慢慢在她身上游移,从脖子到脸颊,一直吻到她的唇。   他咬着她的唇,狠狠地咬,没有一丝的柔情,直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在二人的唇齿间弥漫开来。   “你疯了?”原鹭奋力把他推开,唇痛的连说话都不利索。   乔正岐伸出拇指擦了擦她嘴边的血迹,歪着唇角冷笑:“有时候恨不得把你拆骨入腹将你茹毛饮血,喝点你的血才能解气。”   原鹭:“你让我下车,我必须得去买点周黑鸭或者绝味的鸭脖,再这么下去我非得被你咬得血尽人亡不可。”   乔正岐笑笑,柔声问:“疼么?”   原鹭白了他一眼,问:“你说呢?”   她龇牙咧嘴地对着后视镜看自己唇上的伤口,他凑过来把头搁在她的锁骨上,嗅了嗅她身上独有的气息,呢喃着说:“我不好,要不你咬回来?”   原鹭看着镜子里耍无赖的他,气笑着说:“我才不跟你一起属狗。”   乔正岐蹭了蹭她的下巴,“那我补偿下你。”   话刚完一个温柔的吻就印了上来,原鹭一开始还挣扎,后来发现他是很用心地在撩她,她渐渐的忘了疼,抱着他的后脑勺开始了回应。   他把她压在车窗上,用一个吻诠释抵死缠绵。   他的手开始向下游移,原鹭情难自拔地拨弄着他的头发,指缝间绕着他的青丝。   电话在响,车窗外有不停游织的行人和飞驰的车辆,一切的嘈杂都变成了最好的催情声乐。   “电话……”原鹭用残存的理智去摸索包里在鼓噪的电话。   “不要管……”他用恶魔一般的罪恶声音引诱着她去犯罪。   迷离之间指尖触碰到了金属的冰凉触感,原鹭整个人瘫软得不像话,连举起手机的力气也没有。   她无意识地胡乱按着屏幕,被电话里传来的隐约哭声彻底拉回了理智。 ☆、第三十九章   原鹭把神智挣扎了回来,用食指抵在她和乔正岐的唇之间。   电话里仍是呜咽的声音,却没有人说话。   原鹭看了眼手机屏幕,是姚菲打来的。   “姚菲?”原鹭紧张地坐了起来。   她一只手接电话,另一只手去扣乔正岐领口刚刚被自己扯松了的衬衫扣子,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手机的听筒都没对准耳朵。   乔正岐听出手机里的哭音,帮她把耳边的手机听筒位置扶正,自己扣起松扣,让她专心接电话。   电话里还是没人回答,原鹭把手机离了耳朵再看看屏幕,确实是姚菲打来的。   “鹭鹭……”声音溃不成音。   原鹭的心一紧,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我刚下班,你晚上有空么?”   “有空,你在哪?”   姚菲那边传来电梯的到达音,“我现在刚下公司一楼,刚刚一个人在电梯里实在有些忍不住才给你打电话,这会儿身边有来来回回的人好多了。”   “你出什么事儿了?晚上要不还约上回那ktv吧,让吴津订个包厢,林慕没和你一起下班?”   原鹭感觉到姚菲那头明显顿了顿,试探着问:“和吴津有关……?”   “分了。”   简短干脆的两个字。   原鹭:“他惹你了?好好的你跟他分手干嘛,回头让林慕去收拾……”   姚菲打断她:“不是,是他提的分手。”   “他……?”原鹭没想到,略感吃惊:“要是他说的,他得肠子都悔青了。”   姚菲淡淡的:“他订婚了。”   “订婚!?”原鹭怔了下:“什么时候的事?不太可能啊,林慕跟他穿同一条裤子玩儿到大的都不知道这事儿,没准他气你的,想激你来着。”   嘴上这么说,其实原鹭的心已经渐渐沉了下去。吴津最近确实很少出来和他们几个聚,一方面是他爸的病情不太稳定,另一方面快毕业了,吴津已经被安排去一建那边上班了,平时大家都有工作很难再像在大学的时候没课了就自由支配时间。   “昨天订的,本来他每天都来接我下班,但是昨天下午没有来接我,我打他的电话一直是关机。到了半夜他给我打了通好久的电话,后来聊着聊着我睡着了,今天早上起来电话还通着,我起来刚要挂电话他就在电话里出声,说他昨天订了婚。”   “你出公司了?”原鹭听见她那边有汽车碾过马路的声音。   “嗯。”   “去静吧,你在那等我,我往那边去。”   ***********   路上堵了半个小时,原鹭到静吧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   姚菲一个人落寞地坐在酒吧角落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已经喝倒了几个瓶子。   原鹭走过去,皱起眉,骂:“你就这么不明不白让吴津给分了?他洞房花烛精气神壮比龙马的,你在这一个人撂倒四五瓶啤酒是怎么回事?”   姚菲起了瓶酒递给她,指了指她后面的人。   原鹭回过头,乔正岐一个人坐到吧台前面去了。   “一起来的。”   姚菲的眼睛瞟了乔正岐那边一眼,眼神勾了回来,失落地说:“就连你也瞒我。”   原鹭有些无奈,接过她的递来的啤酒瓶,灌了一口,说:“来的路上我已经问过林慕了,林慕去上海出差不知道他订婚的事,现在正往回赶。吴津这小子出息大发了,他这么混蛋你还为他伤什么心喝什么酒?”   姚菲把腿放到沙发上,整个人蜷缩地双手抱膝:“不是为他喝,为我自己喝。”   “为你自己喝?”   “鹭鹭,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吴津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原鹭把沙发上的靠垫拿开,坐到她身边,这个问题她不太想回答。   “我想过他家里会不一般,但没想过会那么‘不一般’。我也不怪他,可怪谁呢,怪我爸妈没给我好出身?我要是这么想真就该给自己狠狠掴几个耳光好好清醒清醒,我爸妈已经在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给了我最好的,我们一个村只有三个女孩上了大学,我是其中一个,另外两户的家庭条件比我家富足好几倍,我家这样的情况,我还能成为那三分之一,所以我没什么好怨的。”   姚菲和原鹭碰了个杯,看原鹭时的眼睛捉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不怨天不尤人,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状态。”   原鹭拧着眉说:“都想开了,那还喝什么酒,早点回去,一会学校的宿舍该进不去了。”   姚菲拍掉她伸过来夺自己手里酒瓶的手,说:“不是说了为我自己喝么。有限的卑微生命里能认识你们这些站在权势巅峰的骄子,该为自己庆贺一杯。”   原鹭一愣,眼神有一丝闪躲:“你说什么胡话?”   姚菲轻蔑地笑了笑:“为什么瞒着我?顾及我可怜的自尊心?从大学之初,我们就是最好的那两个,你一直都说自己是普通穷苦人家的孩子,我也傻乎乎地信了你这么多年。以前不懂,现在回想起来你那些吃穿用的哪一样算得上是普通?其实去年我们一起去南大湖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只不过那时候也还懵懂,后来和吴津在一起,他带着我见识那些从未踏足过的世界,我才渐渐地明白我们两个真的不该做朋友。”   原鹭本来是来安慰姚菲的,没想到自己反而成了矛头所指。   “你看,没有你,我不会认识吴津,不会有这段感情;没有你,我不会认识林慕,也不会有现在这份工作;当然,没有你,没有你的帮忙,我现在可能也已经被学校劝退了。真的谢谢你,原鹭,你是我认识的朋友里面对我最好的一个。”   原鹭的眼底划过一丝痛苦:“为什么要说这些?”   是不是她受伤了,她也要她陪着一起伤着,她才能好过些?   “也不为什么,就是想说了,压在我心里很久了。”   “朋友之间的好是相互的,你对我也很好。”   姚菲轻声说:“可是那些好太微不足道,帮你在图书馆占座、帮你答到、帮你选第二天要穿的裙子、帮你看看配哪双鞋子好……你看,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   “我们之间不该说这些。”   “那说什么?说我心里越来越不平衡的嫉妒?吴津和我说过你初中的事,我当时听着就好像是在听自己的过去,吴津问我为什么生气,是不是他说你过去的难堪惹到我了,其实不是,我生气是因为觉得他那些刀刀言辞是在羞辱我自己,原来我的贫穷与卑微在他眼里会是那个样子。”   原鹭道:“你该知道吴津并没有那个意思。”   姚菲苦笑了下:“道理我都懂,但是仍旧会忍不住去在意。”   原鹭吸了口气,说:“你只是太难过了,需要一个发泄口去宣泄心里的委屈。”   姚菲看着她:“你和林慕是不是觉得我和吴津的感情很好?”   原鹭抿着嘴角,不言一语。   姚菲举起啤酒瓶,对准酒吧吊顶微弱的灯光,光线穿过玻璃瓶身投在她的脸上,她笑了下:“其实怎么样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当初吴津靠近我,也许是因为新鲜,他的那些过去,我不是没有耳闻。为什么我还会和他在一起,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我禁不住诱惑了。吴津什么都好,他给我买衣服买鞋子买包买香水,他带我去悦榕庄,我说了句宿舍椅子被隔壁借走结果踩坏了,他就带我去挑了一张一万八的hermanmiller。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要骂他疏远他,我怕自己有一天会习惯他的无条件给予,我怕有一天他会发现其实我比他以前的那些女友都要物质上许多。”   原鹭静静地听着,她的这些痛苦,她感同身受。   “吴津不能惯着,你越是惯着他,他会越不把你当回事,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很累我也很辛苦。有时候明明不想和他吵和他闹别扭,每当我想向他靠近,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能陷进去,我和他会没有结果的。”   姚菲仰头喝了一口啤酒,笑着问她:“是不是觉得我这人很卑鄙,一点也不像你认识的那个姚菲?你认识的姚菲是不会那么使手腕吊着一个男人的。”   原鹭的嘴唇已经抿得微微泛白,她盯着姚菲很久,才说:“如果不在爱情里使点手腕,两个傻子的爱情有什么好稀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到头来总归一个是愿打的周瑜一个是愿挨的黄盖。”   姚菲眼里的笑意渐浓,她皱了下鼻子,说:“你是原鹭,是我一开始就认识的那个原鹭,永远那么剑走偏锋,永远那么让人出其不意。其实我想让你大骂我一顿的,可是说了这么多,好像你一点儿也不在乎。”   原鹭拎了茶几上新的一瓶啤酒,和她碰了个瓶,说:“是想骂你来着,不过看在你分手没24小时的份儿上就先饶了你。”   原鹭和她碰完瓶,咕噜一连喝了好几大口,脸颊已经烧上来了。   姚菲顺着她的肩,往她身后望去,说:“你再喝下去,那边的人可就要过来摘瓶子了。”   原鹭的脑袋有点儿冒星星,把头扭回去看了看,乔正岐坐在吧台边上,把凳子转向她这边,一直在看着她。   他的身边有两个身材火辣的女郎正在搭讪他,薄薄的贴身包裙修得身形曼妙动人。   原鹭淡淡的瞟了眼,回头对姚菲语气有些冲地说:“咱们喝咱们的,别理他。”   姚菲把她手里的半瓶酒摘了,说:“你这酒量也太cei了,吴津跟我说我还不信,今天一见总算知道了深浅,我从小喝着我爷爷酿的葡萄酒长大,二十来瓶啤酒都撂不倒,今天找你出来喝酒看来是找错人了。”   原鹭把唇一撇:“怕什么,我们都倒了这不那边还有个搞后勤的扛我们回去?”   姚菲哈哈笑:“谁啊?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起过,长得还挺眼熟的。”   原鹭朝乔正岐那边甩了个白眼,说:“我哥呗。”   姚菲在脑子里搜索了下:“那个学神?”   “什么学神……?”   “吴津嘴里牛逼得分分钟秒杀的那个啊!”   原鹭:“……” ☆、第四十章   原鹭不想提吴津的,结果姚菲好像浑不在意似的,每三句话里就有一个“吴津”。   姚菲看起来好极了,和她有说有笑的,还提起了吴津的未婚妻:“人是白富美,咱这平头小老百姓的,连人家的一片指甲盖儿都比不上。人家红三代今年哥大新闻系毕业,回头没准还得是cstv的一姐,我跟人比什么,人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我就是个意外的插曲,现在剧集开播我就该翻篇儿了。”   原鹭忽然觉得世界好小,原来今年跟自己一起进cstv实习被分去行政部门的那个姑娘就是吴津的未婚妻。   原鹭略一回想,居然还大致记得她的模样。   “胡舒颖?”原鹭记得是这个名字。   姚菲看了她一眼:“你认识?”   “不认识,但是今年台里实习生确实有一个是哥大新闻系毕业的,当时还有人私下讨论既然读了哥大还去做什么行政,费那学历。”   姚菲的唇边扯出一个苦涩的笑:“过了今晚以后我们谁也别提吴津这个人好不好?就让他彻底淡出我的生命,我想把现在的工作辞了,毕竟和林慕一个公司,林慕和吴津又是发小,难免以后见面会尴尬。”   原鹭想了想,说:“现在大公司offer太难拿,难得把握住机会,辞了太可惜了。”   姚菲倒像是下定决心了,没有半点犹豫地说:“工作总会有的,打算去南方看看,老是在北方呆着,腻味。”   “南方……”那是个原鹭也很想去看看的地方,“南方哪个城市?”   “不是上海就是广州,只有这两个地方能做的出新闻,可能广州吧,南方派系的根基地。”   原鹭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再过两个月就毕业了。”   姚菲答:“大概这两天把辞呈递了就去,对了,要是他向你问起我的情况,你就说你也不知道,毕竟到时候毕了业天南水北的,谁也管不着谁,他也没办法。”   原鹭点头:“好,跟一个有妇之夫纠缠对一个未婚女性来说也没什么值得光彩的。”   “有妇之夫……”姚菲的眼神暗了暗,昨天以前,这个有妇之夫的“妇”还是她,今天就换作了别人。   “他没跟你解释为什么突然和别人订婚?吴津那性子,他不愿意的事把枪摁到他头上他也不会做,恐怕真有什么有难言之隐。”   “说了。”姚菲把头搁在原鹭的肩膀上,轻声说:“他爸不好了……快了吧,他要做他的孝子去了。”   原鹭惊了惊,这消息漏出来整个c城都得塌一半,“难怪这么急……大约他爸等不了了,打年后他就很少出来聚,我疑心过他爸那边可能不太好,但他自己什么都不说,连林慕也不太知道情况。眼下看来该是凶险了,不然怎么会订婚这么大的事圈子里一点动静没有?”   姚菲搂着她,说:“不都是命么?如果那天吴津没去甘肃找我,没准儿他爸现在好好的,我和他也能再走一段。”   原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从一开始我就跟吴津说你们会不太合适,期间一直在浇他冷水,激着他,难听的时候连我自己听了都觉得心寒,可是他从没有一刻说过要放弃,姚菲,我从来没见他对哪一个人那么认真过。”   姚菲的眉眼露出很浅的笑意:“是啊,他最让我留恋让我骄傲的也就只剩那份认真了吧。”   她吸了口气,看着茶几上七零八乱的空酒瓶,灯光照射在玻璃瓶上五颜六色的,然后她说:“鹭鹭,还有很多事情我没和你说过。那些事情我不敢说,只有我一个人能承受,但现在我想说给你听,你帮我分担分担好不好?”   原鹭抚摸着她鬓角的垂发,很轻柔地说:“好。”   “其实我见过吴津他父亲,大概一个半月以前,那会他的身体还能走动。他知道吴津每天都会接送我上下班,就在公司里等我,我被叫去会客厅的时候还懵里懵懂,直到看见他的脸,我才把他和吴津挂钩起来。”   姚菲自嘲地笑了笑:“我早该想出吴津是谁的,他和他父亲那么像,又是天天在新闻里出现的人物。我见到他父亲时吓得两腿跟粘住了似的,一动不能动,整个人还在微微抖着,其实更多的是羞愧,如果那天吴津没有去找我而是去医院陪他吃年夜饭,也许他的病就不会恶化得那么快了。”   “然后呢?吴津他爸说了什么?”   “他没有刁难我,只是那种至高者的威严一直压着我喘不过气儿,而且他说话还挺慈祥的,像是长辈对着疼爱的晚辈的那种慈祥。”   “慈祥……”原鹭微微眯起眼睛,很难想象那么严肃的一个人脸上怎么展现慈祥。   “你想不到吧……在把我个人情况和家庭情况调查了个底朝天之后,他居然说很喜欢我做他的儿媳妇,他说吴津该有我这么个人去束缚着,不然总也长不大。”   “他要是那会刻意刁难你才显得不够大度,毕竟做的事得跟身份匹配嘛,后面呢?”   “后面啊……”姚菲笑了笑:“欲抑先扬得当然先捧一下,后面的‘但是’紧接着就来了。他说如果他没有得这个病,他会同意吴津和我两个人继续走下去,但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如果,事情已经这样了就必须面对。他的病不允许他有时间去等了,他要为吴津铺路,为吴津谋一个无忧的未来,这样即使他不在了,至少吴津还有个能依靠的背景。”   “所以他让吴津去和胡舒颖订婚?胡舒颖姓胡,身后的人我大概能猜出来是谁,确实是一座不错的靠山。”原鹭想过吴津突然订婚会和他爸有很大的关系,但没想到这一层上,他爸是为了吴津的将来才让吴津去订婚。   姚菲忽然难过,声音从鼻子里发出,显得有些酸涩:“树倒猢狲散这个理儿谁都懂,他爸不在了,吴津就等于被剪掉了左右羽翼,他再也横不起来了。你看,他爸明明说的多慈祥,多一副慈父的形象,但是对我来说却跟一片片刀子雨下下来似的。父母爱子为其谋深远,你看,他这样说,我又能说什么呢?”   原鹭叹了口气:“也好,就当是场梦,吴津不行,还有更多千千万万的大好男儿在南方等着你。”   姚菲的眼角流出泪来:“可是梦醒了会痛啊,何况这是一场切肤感受的梦,真真实实地发生过。从来没有一个像吴津这样的男孩追过我,肆无忌惮粘着我,我越是推开他,他就越缠着我不放开。我一点点陷进梦里,等想醒的时候都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了。”   原鹭轻轻拍着她抑制不住抖动的肩膀,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安慰她。   “我都气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干脆改名叫姚矫情得了。你知不知道昨天他没来接我下班,我一个人去坐地铁回学校,居然有那么一瞬间非常抵触闹哄哄混杂体臭味的车厢。习惯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一旦适应,再想改回来必定要经历痛苦。”   “那就好好哭,别忍着,今天我陪你,以后你陪我的时候多着呢。”原鹭不自觉把目光转到乔正岐那边,他也正在看她,手里执着一杯漂着冰球的威士忌。   他对着她在笑,笑得很温柔,目光穿越人群只投放在她身上。   原鹭不忍心地转回头不看他。   为什么这些看不到头的爱情总是让人奋不顾身地去飞蛾扑火……   **********   原鹭和姚菲都醉了,乔正岐买完单,对着两个醉倒了还紧紧抱在一起的人眉头一皱再皱。   他在旁边远远地看着,不上去打扰,她还真敢把自己喝得这么五迷三道?   吴津一直隐在吧台的另一边,他静静地看着姚菲流了很多泪,喝了很多酒。林慕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在家里醉生梦死,他知道姚菲会找原鹭,所以听到林慕在电话里说姚菲约了原鹭,他就找到了静吧来。   乔正岐正拿两个人没法子的时候,吴津闷了最后一口酒上前去,说:“姚菲交给我,我送她回去。”   乔正岐看着一身酒气的他,问:“你开车来的?”   吴津已经去抱起了姚菲:“没有,一会打个的士。”   乔正岐略挑眉,看着吴津抱着姚菲越走越远,而原鹭的情况显然比姚菲差多了。姚菲虽然喝迷糊了,但是还能自己站起来,原鹭则是整个人倒在沙发上,睡得尤为香甜,恍若入了无人之境。   酒吧的音乐太嘈杂,驻唱歌手的麦音扩散到酒吧的每一个角落。   乔正岐抱起原鹭的时候,原鹭的鼻子皱了皱,略有些不满地撇着嘴。   他知道她在不满什么,刚刚两个性感女郎来搭讪留下了浓烈的香水气味。就连在梦里,她都是熟悉他的气息的,她知道这不是他身上的味道。   乔正岐眉眼温柔地啄了一下她的唇,轻声在她耳边说:“回家吧。”   浓厚的夜色,冷冽的空气,星光璀璨。   他载着她回家。   然后睡前发了条微博:“starrynight。” ☆、第四十一章   每年清明过后的第二天,原鹭会回乡下给父母和弟弟扫墓。   乡下前两年才通了客运站,以前原鹭会先坐两个小时的火车再在车站附近倒两趟黑车去乡下,这两年村里集资建了个客运站,客运站有直达火车站的班车,原鹭省了倒黑车的功夫,路上便节省了不少时间。   今年原鹭走不开,老太太身体不好,家里的家伙事儿都已经操办了起来,她心里惦记给父母和弟弟扫墓的事却抽不开身。   老太太这几天滴水不进粒米不沾,精神头却一天比一天见好。两只眼睛凹在眼眶里,光突突的,眼神瞧着也不对劲,定神定神的。   老太太神智清明,还招来乔海阳问:“老四,我的吉祥板备上了没有?你爸那会儿的板请的是徽州的老师傅雕的,那料子放了这么多年该是坏不了,用不着新的。”   乔海阳被她问得心里叹气,面上却仍是恭恭敬敬:“妈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您只会越来越好,什么吉祥板,没一百岁咱不沾这玩意儿。”   老太太拿眼睛白他:“浑说,我什么时候走我心里有数,家里那些账这两天都清好了,你和你媳妇两个好好点算点算。这套房子我走了后还是要还给国家的,其余的么,到时候该销的也会销了,屋里有几件套件儿是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你姥姥姥爷给我的陪嫁,这些该传下去,你记着。”   老太太说的几个套件儿都是些明清时的老件儿还有一些善本,老太太书香世家,陪嫁里头最多的就是书,好些破四旧那会被毁了,留下来的一些也格外不容易。   “我是看不到正岐结婚的时候了,记得你小时候看过的那箱黄花梨料的木头么?都交代给你媳妇了,等到正岐成家了,你还请徽州那家给他打一套摆件儿,这么好的料子别糟践了,算是我给他压身的一套物件儿。”   乔海阳低下头,抬袖暗抹了把眼泪,说:“儿子记住了,妈还有什么要交代么?”   老太太盯着他,看了许久,哀叹一声:“唉,耳聪目明地活了八十八,不好走咯,心里头想赖着继续多活两年,可是没那福气……也好,往后的烦心事瞧不见也心不烦了。”   老太太说完很久都没出声,乔海阳怔怔地抬起头去看床上的母亲,才发现她是睡着了,呼吸声很浅很浅。   **********   邓含进来的时候乔海阳正在给酣眠的老太太揉手指头,邓含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头示意他出来。   乔海阳跟着她出了房间,离老太太的房间隔了一段距离才问:“什么事儿?”   邓含说:“刚刚陈教授来了通电话,问咱们白蛋白还给妈打么?”   乔海阳问:“陈教授怎么说?”   邓含摇了摇头说:“说不好,这会儿妈身体看着还挺利落的,再打进去可能会加重肾脏负担,说不定一会功夫人就受不了了。”   乔海阳问:“要是不打呢?”   邓含道:“不吃不喝体力跟不上,估计就这两天的事了。”   这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乔海阳拿不定主意,就去找三个姐姐商量。   乔大姐说:“妈是咱们的主心骨,这往后妈要是不在了,连个人商量都没有。”   乔二姐被说的眼圈红红:“打吧,不能眼见着妈一点点消磨下去,打进去体力跟上去兴许最后能好受些。”   乔三姐说:“这打进去风险大,万一妈的肾负担不了呢?这不是害妈吗?”   一家人商量来商量去的,结果还是得去问老太太自个的意思。   老太太的意思是就不打了,能活一天就是从老天爷的口袋里挣一天,都吊了大半年了,这背上的褥疮都折磨得她再躺不下去了。   于是谁也没再提起打针这事儿。   **********   下午的时候原鹭接了个电话,电话号码显示是市区的,她接起电话吓了一跳,居然是俞维屋打来的。   “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她记得她并没有给过他号码。   俞维屋沉声笑了笑,问:“下午有空么?刘鹿想去公墓看看她爸爸,说想让你陪着去。”   “下午?”下午台里有个医保报销专题的稿子还没处理,下了班还得马不停蹄赶去老太太那里,可是刘鹿那边她已经有四天没去看了……   原鹭咬咬牙,说:“行,我现在在单位,一会坐地铁倒公交去。”   “我接你。”   原鹭汗了汗:“谢了,不劳驾,我坐地铁不会堵车兴许还能快点到。”   “一点半到电视台楼下等我。”   随即是一阵电话的挂断嘟音。   原鹭简直要疯了,他来台里要是被谁撞见了,得多大阵仗……况且白敬惜下午还在台里录节目,万一被她碰上了还不得倒霉透顶。上回的事白敬惜估计还不知道,原鹭好不容易太平了下来,可不想再闹出什么风波。   原鹭立即回拨了电话,可是自动被转到了他的秘书台,秘书问她有什么事,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原鹭看了看表,大概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办公室这会还在午休,她去主任那里拿了半天的假,说家里有事。   主任立即秒懂地说:“去吧,老夫人身体状况反反复复你们也糟心。”   原鹭眼珠子转到天花板上瞟了瞟,反正她说的是家里有事,没说老太太有事儿,主任怎么意会是他自己的事。   原鹭收拾了下办公桌,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些零食和牛奶准备一会带过去给刘鹿。   她拎着两大袋的零食从超市出来,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一点半了,不死心又给俞维屋打了通电话,没想到这回直接是他接的电话。   “以后你打这个号码不会再转秘书台了,下来了么?”   俞维屋开口就是这句,原鹭显然还得消化一下他话里的意思,过了一会才说:“我在路口超市这边,你到哪了?”   “电视台楼下。”   原鹭哀叫一声,果不其然电话里有安保武警和俞维屋打招呼的声音。   “我在路口,你赶紧来。”   原鹭撂了电话好一会俞维屋才把车开过来,她跳上车问:“没碰见什么人吧?”   俞维屋挑着眉毛问她:“你觉得该碰见谁?”   原鹭缩了缩脖子没接话。   俞维屋笑了出来:“系好安全带,刘鹿我已经让人接到酒店了。”   “啊,那我还拎着两大包的东西,早知道和她一起买了,看她喜欢吃什么。”   俞维屋把她手里的两袋零食拎到后座去,说:“今天开始刘鹿不用再呆在棚屋了。”   原鹭问:“找到愿意接收的孤儿院了?”   俞维屋摇头说:“暂时还没有,不过那边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人盯梢了,我先把她安排到酒店里住一段时间,会比在棚屋住舒服得多。”   原鹭点点头:“下半年刘鹿该上小学了,得尽快争取时间赶在那之前把户口落下来。”   俞维屋打着方向盘,问:“你这几天还上班?”   原鹭扣好安全带:“为什么不上班?”   俞维屋说:“你奶奶不是身体不太好么?”   原鹭看了他一眼,道:“你消息还挺灵通的,我们家都没往外说的事你倒摸得一清二楚。”   俞维屋一笑:“有心自然知道。”   就像轻易知道她的电话号码一样,原鹭在心里暗暗腹诽。   ************   车子路过花店,原鹭让俞维屋停下买了束白菊。   俞维屋看着她抱着白菊站在马路对面等绿灯,穿梭不息的车辆带动了她周围的气流,让她鬓边的碎发在风中缭乱遮住了她的眼睛。   他点了支烟,吸了一口,烟雾在车里开始弥漫。   他给她打了个电话。   “喂……?”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他看着她在对面的斑马线前接起电话,手里的白菊被斜捧到胸前。   “拨错了?”原鹭摘下手机看了眼屏幕,号码有点熟悉,然后她想起来这是俞维屋的号码。   “回来吧。”   原鹭抬起头,视线往他停车的位置这边投来,“知道,绿灯了,我挂了啊。”   电话被挂断。   俞维屋颓废地坐在靠座上,手里烟头的星火从指间滑落。   他对着被挂断的屏幕,用唇语在说:“回来吧……”   *****************   “吸烟了?”原鹭回到车内,把花放到腿上开始系安全带。   “抱歉。”俞维屋把烟头掐灭,剩下的半根烟被扔进了烟灰筒,然后降下车窗通气。   原鹭瞟了眼被摁得扭曲的半根烟,淡淡说:“老见你这么一根烟只抽一口两口的,这一根烟能顶我好几天的工资呢,简直壕无人性呀。”   俞维屋问:“怎么毫无人性了?”   原鹭:“土豪的壕,懂不?”   俞维屋看着她,笑得很灿烂,问:“那你要不要考虑下和‘壕’做朋友?”   原鹭想了想,才说:“不太合适吧,三岁一代沟,咱们隔了三个代沟,都哪儿跟哪儿了。”   俞维屋:“没听过忘年交么?”   原鹭笑喷:“才发现你这幽默细胞,平常电视采访里没看出来呀。”   俞维屋说:“你没发现的地方多着呢,怎么,要不要认我这个朋友?”   原鹭说:“好啊,以后独家都交给我写,我就和你做朋友。”   俞维屋:“好。”   原鹭愣了愣,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不假思索。   他看着她,笑出声:“逗你呢。”   原鹭戏谑的翻了个白眼:“说得那么认真,我差点还真就信了。”   俞维屋嘴角的笑意渐渐平了下来,很久都没有接话。   眼下他们玩笑得轻松,等接到刘鹿去公墓看刘法严墓的时候,心情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刘鹿哭得伤心,今天又是清明节过后的第二天,本来原鹭也该去给她的父母和弟弟扫墓,刘鹿哭,她忍不住跟着偷偷抹眼泪。   俞维屋递了块手帕给她,她没接,用自己口袋里的纸巾醒眼泪鼻涕。   他知道她在伤心什么,却给不了任何的安慰,甚至连笨拙的拥抱都给不了。   扫完墓,他带她和刘鹿去吃冰激凌火锅。据说甜食能治愈人内心的悲伤,不知道是哪个甜食商的蹩脚言论,他信了,并且第一次做了一件那么愚蠢又显得可笑的事情。   三人围着一张漂亮的小圆桌,桌上的巧克力酱里包裹着甜美的冰激凌,盘子底下的蜡烛火苗在温暖地燃烧。   刘鹿说:“俞叔叔,你看冰激凌也会流眼泪,一流眼泪它们就化了。”   原鹭说:“大风吹大风吹,冰激凌流泪,小鹿还是个词人呢。”   俞维屋:“流泪?该死的,我真不该带你们来吃什么冰激凌火锅……” ☆、第四十二章   三人从哈根达斯出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橘黄的街灯,四月的梧桐,原鹭牵着刘鹿等在路边的公交站牌旁。   刘鹿已经不像头几回接触原鹭那么怯生生的,原鹭牵着她的手,能感觉到她也在回握自己,不像以前只是自己单向去拉着她。   原鹭抬手理了理她有些松散的发辫,说:“小鹿真厉害,才这么小就已经会自己扎小辫了。”   刘鹿摇摇头,指着一个方向,说:“不是我扎的。”   原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俞维屋去取车的方向。   “是俞叔叔帮我梳的。”   原鹭有些恍惚地看着那个背影:“是么……?”   俞维屋是个多面体,每和他呆上一段时间就能发现他的另一面。他给刘鹿梳辫子,那画面实在有点难以想象啊……   原鹭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子,开玩笑地说:“没准你俞叔叔背地里有个女儿,你瞧他把你的辫子梳的多好。”   刘鹿歪着脑袋看她,略微皱起眉头:“俞叔叔说你不喜欢他,原姐姐不喜欢俞叔叔,但是不能在背后说俞叔叔的坏话!俞叔叔是一个很好的人。”   原鹭愣了愣,随即笑着摸了摸刘鹿的脑袋,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瞧原姐姐吃了冰激凌就和你一样儿了,你就当原姐姐说错了话,我这是在夸你俞叔叔呢。”   原鹭暗搓搓地想:俞维屋还真有两下子,把小孩哄得真好,刘鹿这就护上短了。   刘鹿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问:“你为什么不喜欢俞叔叔?“   原鹭把眼睛转了一周,说:“好像也没有不喜欢吧……”至少没有刚开始那么抵触。   “那就是喜欢?”   原鹭冷汗:“不不不。”   刘鹿嘟起嘴:“说喜欢不是,不喜欢也不是,那你到底想拿俞叔叔怎么样?”   原鹭被问得哑口无言,这孩子的问题刁钻到如此境界,该不会是俞维屋教的吧?   “你俞叔叔那么厉害,又是十大杰出青年又是世界优秀青年企业家,他动动手指头都比我一辈子赚的都多,你说我怎么敢拿他怎么样,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你原姐姐我还是个人。”   “哦……”刘鹿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你的意思是说俞叔叔用钱就能拿你怎么样?”   原鹭暴汗:“不不不,我只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   刘鹿讪讪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原姐姐你就连回答问题都这么飘,难怪俞叔叔不能拿你怎么样,就跟气球一样,谁能把天上飘着的气球拽下来捏在手里。”   原鹭觉得这孩子在文字面上的天赋实在高得离奇,一忽儿冰激凌流泪,一忽儿飘着的气球,好好栽培栽培,没准将来就是个拿茅盾文学奖的作家。   俞维屋把车开到她们面前,她们还在进行颇有博弈性的对话,刘鹿见他的车来了,很快就蹦了上去,眼神里都带着点放光的色彩。   原鹭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在后座摁电视频道的刘鹿,对俞维屋说:“你对她真好,她都依赖你了。”   只要俞维屋一来刘鹿就全身放松了下来,原本微微含着的双肩都彻底打开了,这些细微的肢体语言恰恰反映出刘鹿已经对俞维屋形成了依赖。   俞维屋回转方向盘,问:“我对你不好么?”   “嗯?”手机铃声和震动一起在单肩包里鼓噪,原鹭漫不经心地回了他一声,然后接起电话:“嗯,在外面呢,快回去了。别来接我了,路上怪堵的,一会我自己坐地铁去奶奶那。晚饭……那等我回去一起吧。”   乔正岐从实验室出来,准备去电视台接原鹭下班再一起去老太太那看看,于是给她打了通电话。   原鹭挂了电话,一边锁屏一边问:“你刚刚说了什么?刚电话进来我没听清。”   俞维屋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说:“很温柔。”   “嗯?”原鹭抬眼看他。   他说:“你在电话里说话的语气。”   原鹭愣神之后有点不好意思,冲他笑笑:“是么……”   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每回和乔正岐通电话时,语气都是糯糯的带着点娇气。大约对于一个已经放在心底里的人会忍不住温柔吧。反正现在在外面,也不必担心和他打电话会被谁看出来。   “明后天我会去上海出差,刘鹿今晚就住进酒店里,你有空的话可以帮着和她一起回棚屋收拾东西,要是你没空我另外叫个人和她一起回去。”   “这两天不一定能抽开身,我奶奶那边……不过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趁跟着师傅出外景摸会鱼帮刘鹿一起收拾。”   “送你去你奶奶那?”刚刚她在电话里说一会要去。   “不了,还要登记牌照拿批怪麻烦的,我自己坐地铁再走两步过去,刚好今天晚上甜食吃腻味了,走走消耗消耗脂肪。”   俞维屋把她放在地铁口附近,原鹭下车前转过身去看后座的刘鹿,才发现她已经伏在背椅桌板上睡着了,眼角还有零星的泪水,好像在梦里哭过一般。   原鹭蹑手蹑脚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压低声音说:“那我先走了,下午的冰激凌谢了啊。”   俞维屋看着她,她背对着路灯,面部光影昏暗,他越想看清却越是看不清她的样子。   他说:“好。”   然后看着她轻轻关上车门,车窗玻璃外的她渐行渐远,视线里占据的缩影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淹没在人海里。   *************   晚上去看老太太,老太太睡了一天到晚上都没起来,原鹭和乔正岐在老房子里吃了晚饭就被乔大姑催着回家。   “这两天先养养精神,有空就早点回去休息,你奶奶这我跟你爸妈还有二姑小姑都在,再过几天还不知道要怎么没日没夜,守孝守倒的可不是没有,你们工作又忙,赶紧回去吧。”   原鹭和乔正岐这段时间难得早到家,张阿姨和刘阿姨在花园里拿着喷枪浇水。明月高悬,喷枪淋淋,光线穿过水雾,像是一袭华美的月光洒满了整片蔷薇丛。   原鹭洗完头洗完澡出来,披着宽松的浴袍站在阳台上,拿着浴巾侧弯着身子擦头发。   “阿妈,pony这个调皮鬼追着喷枪跑,滚得身上都是水,一会回来又是个邋遢鬼。”原鹭站在二楼阳台冲着花园里的张阿姨喊。   张阿姨关了水枪,从腰间别着的工具竹篓里亮出一把修剪枝叶用的大剪刀,咔嚓咔嚓地吓唬y被锃亮的剪刀头吓得一忽儿就没了影。   乔正岐刚淋了浴出来,听见阳台外面有原鹭的声音,向阳台走去。   张阿姨看见他的上半身从三楼阳台里探出来,冲他大声问:“阿岐,你阳台上的花草要浇水么?”   乔正岐的唇瓣弯起:“好,我去阁楼,阿妈一会进来帮我浇水。”   然后他摇了摇阳台挂壁上长势一直蔓延到二楼阳台的吊兰,吊兰抖动的波弧从三楼缓冲至二楼。   原鹭把擦头发的浴巾扔进衣篓里,不动声色地退出阳台,稍微吹了吹头发就去往阁楼。   这个新暗号似乎很不错,二楼到三楼的距离,用一壶须发很长很长的吊兰去维系。   她踩着阁楼天梯上去的时候,乔正岐正在拨弄他的。   他把镜头一点一点转过来,直到转向她脚踩的点对应的上空。   “过来,带你看星座。”   原鹭走过去,绕到他身后,把手穿过他的腰间,抱着他。   “嗯?怎么了……?”他的语气很温柔,温柔得像是天上绵软的云朵。   她把额头抵在他的背上,闷声说:“今天不看了。”   他的嗓眼里传来低低的笑声:“这是撒娇吗?”   她吸吸鼻音,说:“嗯。”   “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去看我爸妈和弟弟的墓,今天我没去,知道他们在天上,不敢看星空和他们对视了。”   乔正岐转过身来,把她的头压进自己的怀里,揉了揉她半干的头顶,沉声道:“那就不看,看我好不好?”   她的头抵着他的胸膛,说:“干嘛看你啊,你有什么好看的。”   他拥她在怀,仰头去看星空,道:“我替你看星空,把星空的样子映在我的眼睛里,你看着我就能看见星空了。”   原鹭闻言,环着他腰的双臂紧了紧,皱着鼻子说:“占便宜你总有理由。”   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沉沉笑着,问:“不喜欢我占你便宜么?”   原鹭狠狠拧了一把他的腰,说:“我比较喜欢我占你便宜,像现在这样。”   乔正岐躲闪了一下,却仍是抱着她不曾松手。   原鹭看着他的眼睛,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她右手的中指上有一枚祖母绿戒指。幽深的主石被星云一般的碎钻紧紧环绕,嵌在玉质的底托上。   “这是奶奶给我的戒指,你知道这个戒指的故事吗?”   乔正岐盯着她纤长白净的手指,五指青葱如削玉,幽碧的宝石衬得她的皮肤莹白润泽。   他把她的手握进手心里,说:“你说说看,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原鹭笑嘻嘻的:“不告诉你,这是我和奶奶的秘密。”   乔正岐也不恼,用唇去蹭了蹭她柔弱无骨的指头。   “不许耍流氓,再耍流氓我就下楼了。”说完还真装模作样地要挣脱他的怀抱。   乔正岐用力地抱紧她,让她被桎梏在自己的臂膀里,贴着她的耳朵,唇齿徘徊在她的耳垂边上,用温热的气息去磨她。   原鹭被他撩得口干舌燥,不自觉舔了舔嘴唇,推了推他,没推动。   “想要吗?”他用低沉的嗓音去诱哄她。   原鹭倔着说:“不要。”   乔正岐低笑一声,然后去含她的耳垂,用舌尖一点点地嚅嗫。   原鹭软在了他的怀里,有气无力地说:“要死,每回都被你撩得喘不过气。”   乔正岐的笑声更加得意,吻了吻她耳垂上饱满柔软的垂珠,说:“喘不过气?看来是想要人工呼吸了。”   “喂!……”   话还没说完,他的吻就盖了下来。   原鹭被他吻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得空,间歇一会他就把脑袋往她的肩头拱了拱,像是撒娇的懒猫,嗓音浑厚带着性感:“真想要了,不是要这个……”   要命啊,有生之年能见到乔正岐撒娇的样子,可惜眼下她完全自顾不暇脑子昏热无心欣赏,她一开口,嗓子抖得都不像是自己的:“要、要什么……?”   大脑不受控制地明知故问。   他咬了一口她细白紧致的脖子,呼出一口热气,吐出浓浓的*:“更深地要你……” ☆、第四十三章   她被他压倒在绒白的地毯上,整个人陷进厚软的地毯里,他伏在她的身上,与她十指紧扣,她的双手被扣过头顶,整个人任他为所欲为。   她长而卷曲的湿发披散在胸前,像是海洋里漂浮着的藻类生物,他的吻像则是穿梭其间的游鱼,不停地在其中游移变换位置。   “难受……”她嘤咛出声,说:“热、好热,我得坐起来一会,地毯贴的我好热,像有火在背上烧。”   他却听而不闻般吻得更密集了,起初还是三三两两的小雨点,现在则是密密麻麻的中大雨。   原鹭实在难受得紧,奋力挣扎,双手却被他的十指紧扣压得不能动弹分毫。   她用腿去踢他,几次踢空,恨得不行就干脆像蛙腿一样夹着他,泄愤的、紧紧的。   原本是为了表达愤怒,结果没想到反弄巧成拙,让他的欲.望来得更加汹涌猛烈。   他的腿被她奋力一夹,整个人彻底贴在她身体的上面,二人的肌肤贴合严丝合缝,他身体的某个部位贴着她的大腿内侧剧烈跳动。   原鹭被吓坏了,趁着他松懈的片刻功夫用尽全力奋起挣扎,他被她推到一旁,整个人也陷进地毯里。   原鹭惊惶地坐了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刚才吓坏自己的那个东西,眼珠子瞪得圆若铜铃,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受惊过度。   他仰倒在地毯上,看着她,笑得很邪:“好看么?盯裆猫。”   叮当猫?……盯裆猫!!!   原鹭瞬间反应过来,立即大骂:“你你你,你流氓!”   他笑得眼睛灿若星辰,目光明亮得像是淬了火。   原鹭一路逃荒似的跌跌撞撞爬下楼梯,然后慌慌乱乱地逃回房间紧紧锁上房门后又去把阳台的玻璃门关好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   心还在扑腾扑腾狂跳,根本平静不下来。   没多久她的手机就进来一条微信:“生气了?”   原鹭发了个恼火的表情过去。   不过她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能生气的事,那么矫情干什么,情之所至很正常的事,都是成年人,他又比她大那么多,自然是有需求的,总不能和她在一块连解点馋都不行吧?原鹭一冷静下来,反倒觉得是自己蛮横冒失了,刚刚逃走的行为特别怂特别没风度。   她很快就撤回了消息,重新编辑了一条: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嗯,刚刚被你的那个朋友冒犯了一下,有点突然。   【对不起,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   原鹭知道他现在这会肯定也难受,甚至比她还难受,但他却耐下性子来安抚她,她很被感动,回道:你还好吗?下回,嗯……下回我注意。   【注意什么?】   【……注意不擦枪走火】   【那来真枪实战?】   【……当我没说】   原鹭这回总算尝够乔正岐的坏了,合着自己一晚上被他占尽了便宜,结果自己还得负罪感满满地向他示好。这大爷玩人的手段高着呢,自己在他面前比菜鸟还cei。   他发来一条语音,话语间仍是未褪的*,一点也不像刚刚和她发文字玩笑的时候:别逃,不动你,只是今晚的夜色太美,夜色下的你太美好,一时情难自禁。   原鹭听出他话语间的难受,也发了条语音过去:额……要不你再去冲一遍澡?   他很久都没有再回消息。   原鹭倒在床上,怀里抱着个抱枕,拿着手机去微博热搜榜上转转,打算分散一下注意力,尽快从刚刚的状态里解脱出来。   找了个视频,是古装男女主角相遇场景的剪辑,配乐是个很纯澈磁性的男声,歌词开头是“半暖半冷秋天”,视频很短,只有两分多钟,但是配乐里有一句歌词让原鹭一叹再叹:跟有情人做快乐事,不问是劫是缘。   看到这句歌词的时候,就像一颗硕大的飞火流星撞击进了她的心灵一样。要有多大勇气才能随心随欲,去和喜欢的人毫无顾忌,不问过去不论将来,只惜当下。   圣人尚且做不到的事,她更做不到。   人类发展史就是一个不断给自我加上枷锁的过程,例如礼法道义赋予人的品格,例如程朱理学所加之后世的贞.操执念,而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不断学习的过程,又是一个不断把自己从这些枷锁里解脱出来、解放天性的过程。   不断自我上枷锁,不断自我解枷锁,如此往复循环。   她倒在床上很久很久,一直单曲循环那首歌,然后给乔正岐发了条消息:好像忽然明白了六祖慧能的顿悟。   他从浴室里淋完浴出来,看见她的这条消息,回问:顿悟出了什么?   她回:只惜当下   乔正岐:看来我们有必要就生理需求这个问题再好好进行切磋琢磨,没准下回你就能到拉康的“无我”之境了。   原鹭:美得你,我看再讨论下去世界就要多两个苏格拉底了,睡了。   乔正岐:我再去冲个凉。   原鹭:……   ***********   第二天一早,原鹭还在刷牙就收到了姚菲的一条短信,短短五个字:我去南方了。   原鹭立即回了消息:去广州还是上海?   姚菲一直没有回消息,等过了半个多小时原鹭回拨电话回去的时候姚菲的手机已经关机了。原鹭知道这几天她要动身去南方,林慕公司那边她辞职了,学校的论文也交好了,就等着去南方一展宏图。只是原鹭原本打算送送她,现在她却悄无声息地走了,也太不够意思了。   姚菲在c城要好的朋友就她一个,要去远地儿居然不是她送着去,原鹭郁闷之余又发了条短信过去:落脚开机了联系我。   **********   乔正岐送她上班,怕路上堵车,原鹭早饭来不及在家里吃就把张阿姨做好的三明治用保鲜袋装好带到路上吃。   乔正岐开着车,原鹭自己吃完就喂他吃。   抓住个三明治跟伺候大爷似的,一直举在他嘴边,一有停车的空隙就递到他嘴边。   乔正岐还特别高冷地说:“我单手吃就行,你这么举着不累么?”   原鹭白了他一眼,依旧举着三明治等着喂他。   自打有了那回高速事故每回她坐他的车都是吊着半颗心,也尽量少说话分他的心。其实上次完全是后面追尾车辆的责任,但原鹭就是不放心,她至今还清晰记得他护着她时的眼神。   明明背上被扎出了三个洞,血渗透了半件衬衫,他还是眼神没有一丝微动地专注看着她。   她知道乔正岐这种人的执行力特别可怕,一旦专注,无可中止。   她很怕如果再有什么事,他会下意识地挡在她前面。其实留下来的才是最痛苦的那个,她不想再尝一次那种撕裂心扉的痛苦,所以她一直很小心地不失去他。   “还记得孙安么?”乔正岐在红绿灯路口停下车,问。   原鹭喂完他最后一口三明治,说:“上回希尔顿碰到的那个,是她吧?”   乔正岐道:“中科院派了个人到我们实验室合作,那个人就是她,不过现在改名叫孙芸了,今天应该就会到岗。”   原鹭沉默了一会,当年的事她在他面前一直尽量不提起,他的过去,她无从参与,也没必要和一个死人较劲,所以她什么都不想问什么都不会问。   “当年的案子,不是她。”   原鹭:“那她为什么隐姓埋名?”   乔正岐:“不是她,也和她脱不了牵连,案子翻出来她和许褚谁也干净不了,倒不如就这么半浑半清下去,谁也定不了罪,谁都可以推脱是对方。”   原鹭咬着唇不出声了,然后手机在包里响了起来。   是一条短信铃声,她以为是姚菲,结果是俞维屋发来的:我已经让人下午陪刘鹿回去收拾东西了,登机,勿回。   原鹭看好短信锁了屏幕。   乔正岐瞟了她一眼,继续说:“你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   “孙安为什么会到我实验室来。”   原鹭耸肩:“她又不会给你投毒,我担心什么。”   乔正岐苦笑了下:“如果我的过去让你觉得不舒服,我道歉。”   原鹭把头转向一边去看窗外,轻声问:“……很爱么?”   她问他是不是很爱陆时婧,这是她唯一一次开口问他过去的情感,大概也会是最后一次。   他说:“你只需要记住我爱的只有你一个就可以,其余的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她问不出口,不想让自己变得和陷入爱河里头脑发热锱铢必较的女人一样,可是还是会忍不住去嫉妒,那个曾经得到他爱情的女人。   乔正岐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个。”   原鹭显然不信,他们在一起才多久,陆时婧在他心里又是多久。   这个话题因为两人都有所顾忌、有所保留戛然而止,原鹭下车前乔正岐贴着她的唇吻了很久才激起她的回应。   “不要不开心,嗯?”他捏了捏她的脸,哄她。   原鹭从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很想也拿这种事膈应膈应你,让你也明白那种感受,但好像只有拿你去膈应别人的份儿。”   潜台词是他有成为前男友的可能,然后拿他去膈应她的下一任。   乔正岐严肃地说:“别人?不要想了,这辈子除了我,谁也得不到你的。“   他的命中注定,甘之如饴。   ************   懒洋洋的一个上午,下午的时候原鹭给邓含打了个电话问问老太太的情况,邓含说老太太这两天睡得多,喝点水进去,都被吐了出来,不是太好。   原鹭摩挲着手指上的祖母绿良久才出声:“知道了,我下班就去奶奶那。”   “原鹭、原鹭在哪?”   办公室里有人在叫她。   “妈,先不说了,有人叫我,我先挂了。”   “我在这,拿卢哥什么事儿?”   “快,西区废品回收站附近发生暴恐爆炸,郑哥已经往现场赶了,咱们快点跟上。”   西区?废品回收站附近?   原鹭的瞳孔瞬间紧缩,刘鹿下午回那里收拾东西! ☆、第四十四章 拿卢开车技术老练,跑了七八年的社会新闻,整个C城的交通规划摸得一清二楚,他驾着辆三菱净钻小道,一路上没多少红绿灯就连来往的车辆也少。 车里除了原鹭还有社会新闻组的另外两男个同事,一人捧着一个手机在进行相关的电话采访。 原鹭一路给俞维屋打电话都是关机状态,急得她在车里根本做不住。 拿卢看了她一眼,问:“什么事儿这么急?” 原鹭还在拨电话,眼睛盯着手上的表说:“爆炸之前可能有认识的人在那块。” 拿卢单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用牙把烟盒咬开,刁了一只烟出来,嘴里含混着说:“方便帮我点个火么?打火机在副驾前面的抽屉里。” 原鹭拉开抽屉翻了打火机出来帮他点上。 烟头点上火,拿卢吸了一口,单手夹着烟,吐烟雾:“是你什么人?” “一个认识的小孩儿,刚没父母没多久。” 拿卢沉默着,夹着烟狠吸了一口,把烟抛到了窗外,零星的烟灰被窗口的冷风吹散在车厢里。 “坐好了,拿稳上面的吊手。” 话音刚落,拿卢脚底的油门就轰轰地踩了下去,整个车子因为瞬间加速剧烈晃动,成了狂奔在城市羊肠道里的凶猛野兽。 ************ 原鹭他们下车,联系上郑丘壑,郑丘壑扛着摄影机灰头土脸的满额汗。 “来了这么少的消防?”拿卢观察了周围的警力,三十来个扛枪的特警和二十多个公安,居然只出了一辆消防车,现场被炸得一片焦土,根本看不出来这块地原来的用处。 郑丘壑把肩头的摄影机卸下来:“已经撤了一辆走了,现场的火全扑灭了,现在剩一辆配合消防检查。” “伤亡人数呢?”原鹭盯着眼前这片废墟,离刘鹿那边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应该不会波及到那边去。 郑丘壑关了摄影机,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轻松:“暂时没有伤亡人数,这附近废了好久了,附近倒有个人口比较集中的废品回收站,平时这块荒地被回收站当仓库用。” “确定是暴恐?”拿卢的眼神带着一丝怀疑。“如果是恐怖袭击没道理袭击这么个荒地儿啊,市区安检过不了,至少也会去周边的卫星城,炸弹投这地儿不是摆明了打草惊蛇么?” 郑丘壑把机器丢给他:“少说话多做事,这种鉴定的事不归咱们管,你只管把报道发回去,咱们有东西做新闻,这不万事大吉么?” 拿卢捧着机器没说话,自从这哥们儿有了对象以后越发缩头了。要打以前,头一个站出来质问的就是郑丘壑。 原鹭拍了拍拿卢的肩,指着消防车所在的位置,说:“我去那边看看,估计一会该有什么检测消息出来。” 郑丘壑叫住她:“你一个女孩儿别过去了,都是大老爷们儿,没见着除了几个出镜的女记者就你一个女的么?” 原鹭顿住脚步往四周扫了下,他不说她还真没发现,现场的女性身影那么寥寥。 “这是豁性命的勾当买卖,要真是恐怖爆炸,那么现场的安全警报就还没解除,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二次爆炸。”郑丘壑挡在她面前,“少和警方的人接触,离他们远点,你的身份不适合干这个,现在这时候警方的人就是靶子,那些人要还在附近,对付的准是穿警衣制服的,你怎么一点儿自保的意识都没有?” 原鹭看着他的眼睛,坦荡荡地问:“我什么身份?实习生就不能干这个?” 郑丘壑皱起眉,认真训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原鹭清亮的眼睛蒙上一层灰霾,她知道郑丘壑在说她的家庭,有时候乔家是一层保护壳,为她提供了安逸舒适的生活;有时候则变成了一种束缚,身边的人不知不觉都会把她贴上各种理所当然的标签。 可是她原来就是那么一个人,从最扎实的底层泥土里长出来,别人越拿她当娇花,她越是要长成参天的大树来证明自己。 原鹭笑笑说:“忽然发现这行业还挺吸引我的。” 郑丘壑被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打了个浇头,耸耸肩,“得了,你跟着新媒体组在车里跟进网站和微博实时报道,这里交给我和拿卢。” 周围来往的特警扛着枪在现场巡逻,原鹭看着他们来回的身影。 郑丘壑推了推她:“愣着干什么,来了不做事?车里呆着去。” 原鹭笑嘻嘻地问:“那我……去新媒体组了?” 郑丘壑“嗯”了一声,总觉得她的笑声里有猫腻儿。 果不然他走开一会的功夫就又看见原鹭的身影在爆炸场地里蹦跶,手里扛了抬单反,摁着快门还有模有样的,他怎么忘了新媒体组发新闻需要大量现场照。 郑丘壑不由一阵头疼,主任三番五次明示暗示以后这种有危险的任务少带原鹭出来,他是愣头青,脑子一根筋,头两回主任跟他打哑谜他没听懂,第三回听出来了,才真发现原鹭闷声不响的原来背景那么硬。 郑丘壑抚着额穿过场区,刚要去喊回原鹭,就听见远处一声轰天巨响。 又爆炸了,而且爆炸点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从声音来判断爆炸的威力绝对不会比刚刚那次小。 现场的报道受到冲击,记者和摄像人员明显还没从刚刚的爆炸声里缓过神来,所有武警特警和公安立即被召集。 “事儿大了。”郑丘壑的眼睛朝爆炸声传来方向的天空望去,滚滚的浓烟、黑烟。 警鸣不断作响,大部分的警力坐着装甲车迅速朝爆炸点转移,原鹭护着怀里的相机,耳道被炸裂的爆破声冲击得尚有耳鸣,等她定了一两秒稍微舒服了点,身后的人群开始推着她往前走,她只能身不由己地顺着人群往前走。 人群里有尖叫声,还有人被挤掉了手里的相机和摄影机,在大喊“我的机器、我的机器”。 “原鹭、原鹭!”郑丘壑从记者群里高高举着手,不断挥手并喊她的名字。 原鹭想回身,却根本转不了身,手里又护着相机,只能听见乱哄哄的人群里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的脚不断被周围的人踩踏,脚趾头憋得肿痛快没知觉,整个人被挤得涨红了脸,却下意识地蜷曲着双肩紧紧护着怀里的相机。 人群到停车点附近终于松散了,原鹭从疏散的人群里挣脱出来,低头一看,还好相机没什么事,倒是一双麂皮的短靴快被踩烂了,上面全都是黑乎乎的脚印。 她把相机的绳子挂在脖子上,开始找拿卢的车。 身后有人敲了敲她,她一转身,是郑丘壑。 郑丘壑满头大汗,他身量高大,在人群里挤得辛苦,找到原鹭吁了口气,说:“你没事儿吧?” 原鹭微微眯起眼睛,举起胸前的相机,带着点不辱使命的得意:“刚刚挤的那会功夫好几家报社和电视台的相机都砸了,嘿嘿,咱们台的安然无恙、完璧归赵。” 郑丘壑看着她沐浴和风的笑容,她的眼睛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明亮神采。 这是他很多年都没见过的笑容了,略是熟悉,略是回味,直到他想起了这种笑容在哪见过,他就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师傅,咱们快走,一会该让人抢了头条了。” 郑丘壑跟着她急快的步伐,眼神是幽幽的深沉,抬头看了眼爆炸点上空滚滚的灰烟,朝着天空发出一声低吟的慨叹。 那笑容,和当初刚刚开始热爱新闻事业的他一样啊…… ************ 原鹭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爆炸点的方位,等拿卢的车一点点往那个方向开的时候,她的心也一点点往深渊里下沉。 “那里好像是废品回收站的位置,大概是这附近人口最密集的点了,我刚打了个电话给这片辖区的居委会,居委会的人说周围得有三十来户人口,光是回收站衍生的工作岗位就有二十来个,那些人基本都是附近的棚户。”郑丘壑收了线,开始整理刚刚电话里的笔记。 原鹭说:“附近最少有十来户,平常白天回收站里工作的人挺多的,还有外来流入卖废品的人,差不多都是些五十往上的孤寡老人。” 郑丘壑问:“你之前来过这儿?” 原鹭握紧拳头,点了点头。 郑丘壑瞟了眼她越攥越紧的拳头一眼,看出了什么,问:“是什么人也在那?” 原鹭不吭声了。 过了很久她才憋着气儿才嘴里蹦出一句:“刚刚我到这的时候就应该先去确认她在不在的。” 车里谁也没说话,拿卢默默地把车速提了上去,无奈这附近的路实在不好走,坑坑洼洼的石子黄泥路,连水泥地都没修上,前面又都是同行的车,十几辆车卡在前面,后面还跟着七八辆,就算车速提上去了也只是偶尔卡到一两个车位挤上去。 大约一刻钟后原鹭他们才到达现场,现场早就被最初到现场的公安拉上了警戒线,爆炸点正对废品回收站,里面的易燃易爆物品在大爆炸后还在不断小爆炸。 整个爆炸的波及范围长达一千米的半径。 任何人都靠近不了爆炸点,显然这个爆炸来得太措手不及,就连消防车都只有一辆势单力薄地在作战,现场到达的救护车数量为零。 好几个记者想偷偷溜进警戒线内都被武警持枪对准赶出警戒线外。 “操,这他妈得死多少人,都炸得稀巴烂了,什么废品回收站,简直人间炼狱。”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午直播忙替换晚了,现在换上。 这段是有原型的,女主在这这个爆炸案里可能会有点燃有点拔升,权当致敬偶像了。 ☆、第四十五章   火光,熊熊的火光,浓烟滚呛,现场所有记者都被勒令留在车内。   他们是一群最不怕死的人,事件发生有多快,他们就得追多快,几乎没有什么人真的老实呆在车内,毕竟没有什么新闻是安逸坐在车内就能做出来的。   现场爆破声不断,各家报社和电视台都争相抢占绝佳视角拍照、现场报道。   郑丘壑亲自操刀扛着摄影机上阵,拿卢作为出镜记者手拿麦克风,身后是滔天火海。   现场的画面实在太震撼,火海喷涌而来的热度灼烫着皮肤,拿卢每说几句话就会被浓烟呛住。   原鹭身上还挂着相机,抓了几张消防员灭火的特写,又拍了几张爆炸现场的全景和远景,一路摸索着方向往棚屋走一路不忘拍照。   “你,穿灰色大衣的那个,你给我站住。”   原鹭刚偷钻进警戒线内就被人叫住。   原鹭讪讪地从警戒线里钻了出来,问武警:“同志,我是cstv的记者,我们来的路上对附近人口做过调查,据我们了解这附近大约有二三十来户住户,现在这些人都还困在里面,你们的人都还集中在警戒线外巡逻,里面的人怎么办?”   武警按着腰间的□□,打量了原鹭一眼,说:“火势太大根本进不去,而且回收站里的易燃易爆品太多,消防员贸然进去太危险,等支援到了总指挥再调整营救战略。”   现场女性少,武警见着原鹭是个娇滴白净的小姑娘,和颜悦色下来,有点儿怜香惜玉的意思,说:“这里太呛了,你去消防车那边领个防毒面罩去。”   原鹭笑着点头说:“谢谢你同志。”   看来眼下根本没机会溜进去,所有的警力都集中在附近的巡逻上,消防车只有一辆杯水车薪于事无补,原鹭想偷偷钻到里面实在太难。   原鹭沿着警戒线一路走过来,虽然现场面目全非,但她总算摸清了刘鹿的棚屋大约在什么位置,离主爆炸点大约□□百米的位置,已经算属爆炸波及带边缘,被火势蔓延的可能性不大,倒是屋体坍塌的可能性比较大。   原鹭去消防车那里领了两个防毒面罩和几个口罩,身边还有好多人等着用,她也没敢多要。   她找到郑丘壑和拿卢,把两个防毒面罩给他们,自己留了个口罩,其余的就分给了一起来的同事。   拿卢刚下了现场直播,勾着她的肩说:“不错啊,知道去领面罩口罩,这女的出来办事儿就是靠谱,以前我们去领只让一人领一个,你一个人就领了这么多。”   原鹭干瞪眼:“啊?我还想着别人也要用少拿点儿,原来一人只能拿一个。”   拿卢笑笑:“有没有发现发口罩的小哥儿多看你两眼?”   原鹭拍掉他挂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说:“没正经,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里面多少人都还没出来呢。”   郑丘壑的表情很凝重,一直盯着警戒线里的火势,低沉开口:“现在是下午三点,再过一个多小时天就黑了,估计这火得灭到那时候,夜间营救难度加大,里面的人要么现在已经全都炸碎了,要么到时候也都被烟呛废了。”   拿卢叹了口气:“这还不比天津爆炸那会,我连夜跟组去天津,火烧了一整夜,凌晨五点我到现场的时候消防还在一线。”   “走,沿爆炸点成圆周绕,能跑出来的肯定是边缘火势蔓延不到的地方。”郑丘壑收了摄影机,不跟扎堆的记者玩儿了。   拿卢踢了一脚脚边被炸黑的易拉罐碎片,听明白他的意思,啐道:“操,真毒!要不我说郑哥怎么扛着个摄影机比组长还牛掰,这眼力见儿真是毒,这样都能被你想到?”   原鹭斜了他一眼:“赶紧跟上吧。”   郑丘壑已经想到怎么做独家了,首先从爆炸现场跑出来的生还者肯定会成为爆点,拿这个做独家另辟蹊径,但是离爆炸的时间二十多分钟过去了,能跑出来的人应该已经跑出来了。   原鹭跟郑丘壑想到了一块儿,但是无奈巡逻的警力实在太森严,他们根本没机会越过警戒线,只能绕着走。   “旁边的住户这会儿都被遣散了,咱们先去看看这些房子的震毁程度吧。”郑丘壑领着拿卢和原鹭逐渐远离爆炸主区。   远处已经有救护车和消防车到达的声音,可是火没灭下来根本救不了人,而且随时有第三次爆炸的危险,谁也说不准下一次爆炸会是什么时候会在哪里。   原鹭拿着相机拍摄被爆炸波震及的棚屋,屋子半斜,整个房顶不知所踪,女人的内衣、男人的长裤和小孩的几只鞋散乱在地上,屋里泥沙碎石满地,显然是棚屋坍塌时产生的。   棚屋的抗震能力实在太差,原鹭不敢想象如果刘鹿在里面现在会是一幅什么样的场景。   原鹭想起要给俞维屋打电话,结果摸了摸口袋,手机好像放在包里了。   她没记住俞维屋的号码,只好折返去车里拿电话。   车里没有人,拿卢给了她车钥匙,她一个人拿了电话就打算往郑丘壑他们那边赶。   电话一直在响,在包里摸到手机,她看了眼屏幕正是俞维屋。   “终于联系上你了,刘鹿下午来棚屋这边了吗?”原鹭握着电话,神经紧绷的屏住呼吸,心里一万个祈祷刘鹿已经回去了。   俞维屋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低沉地说:“到现在还没联系上送刘鹿去的人……应该被困在里面了。”   耳边炸开一个爆裂声,原鹭耳鸣了一会,整个人处于晕眩的状态,她有气无力地问:“到现在都还没联系上……?”   俞维屋的声音听起来略严肃:“附近还在爆炸?”   “小爆炸不断,废品回收站里易燃易爆的东西多。”   俞维屋紧吸了一口气,说:“你多注意安全,我下午一直在开会,看到你的电话就打回来给你,但是一直没人接,c城废品回收站爆炸的新闻我在机场看见了,已经调了最快的班机回去。”   原鹭仍旧还有些不能接受刘鹿被困在里面的事实,紧紧捏着手机,咬着牙说:“我想想办法。”   俞维屋嗅出她话语里危险的味道,马上问:“你想什么办法?安全第一,不要犯险。”   他的话音还未全完,原鹭就挂了电话。   原鹭万分自责,如果刚刚在第一次爆炸的现场直接来找刘鹿,或许刘鹿现在就不会被困在里面了。   她把相机从脖子上摘下来,放在副驾的位置,看了眼相机,觉得这大约会是她这一生至今为止最决绝的一次决定。   俞维屋的电话还在不断进来,原鹭没打算接听,索性关机。   关机黑屏前的一秒,她扫见了他发来的短信:别动、站在原地什么都不要做。   巡逻的警力实在太难缠,她一个人很难成功溜进现场,于是她准备找郑丘壑和拿卢一起合作,让他们两个缠着巡逻的武警,自己趁着武警不注意的时候迅速溜进去。   郑丘壑根本不同意她的建议:“要进去也得我跟拿卢进去,你进去算怎么回事儿?”   拿卢摸着下巴,眼睛微眯,打量着原鹭,问:“是来的时候说的那个没了父母的人困在里头了?”   原鹭点点头。   郑丘壑用盘问的眼神看原鹭,原鹭别无他法,只好简单交代了刘鹿的身世。   拿卢踹了一脚棚屋里原本倒地的凳子,狠劲骂着:“我说这爆炸怎么这么他妈邪行,原来还有这一茬儿,这算是斩草除根、杀人灭口?为着个孩子犯的着么?”   郑丘壑按住他,冷静地说:“爆炸的最终原因方尚未确定,不要妄加推测,用事实说话。况且如果是为了斩草除根没必要大费周折闹这么大动静,第一次先打草惊蛇,第二次来个措手不及,这势头绝对不会是冲着一个孩子来。”   拿卢:“那他们拖着不救人?这旁边又没火势,早该冲进去救人了。”   郑丘壑:“正因为没火,能出来的都自己出来了。”   原鹭的心紧紧一抽,能出来的都自己出来了,那不能自己出来的呢……?   三人站在无顶的棚屋里,光线渐渐昏暗,每个人的脸上都隐着些阴霾。   杂乱废弃的现场、冲天的火光、剧烈的浓烟、不时的爆破声……所有的一切让三个人都陷入了某种不言而喻的沉默。   原鹭的表情有些痛苦,语气也闷闷的带着几分梗塞:“我去,我知道位置,找人比较节省时间,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再爆炸。”   郑丘壑点了根烟,看着天边渐染的一抹红光,说:“再过一个小时,天黑全了,要救人就尽早做出决定。”   拿卢心烦气躁地挠了挠头,两只手去摸口袋里的烟,摸了个空,想起刚刚在车里抽的时候顺手把烟扔车上了。   郑丘壑抛了只烟给他,拿卢叼着烟凑到他嘴边去接他烟头上的火。   原鹭从郑丘壑手里的烟盒里抽了只烟出来,学着他们夹在手指上,盯着他嘴边烟头的火星,坚定说:“我去,要想省时间必须我去。”   郑丘壑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笑起来:“原鹭,你他妈真有种。” ☆、第四十六章    原鹭抽了生平第一只烟,一入口被呛得眼泪鼻涕都要下来了。 郑丘壑笑话她:“齐了,这会儿咱们社会新闻部的女同事都会抽烟了。” 原鹭闷声又吸了一口,觉得这会能适应一点了,说:“我怎么觉得一点都不好抽,我看这烟还是比较对你们男的味口。” 拿卢喷了口烟到她脸上:“宝贝儿你这是还没抽惯,你要是抽惯了连上大号都得来一只,嘴里要是没吞吐着烟草气厕所都上不出来。” 原鹭吞了口嘴里的烟说:“你这人社会气息太重,忒俗了。”什么红的白的黄的荤的素的,从他嘴里吐出来全都下里巴人了。 拿卢堵道:“哟,别说,往后你跟着我和郑哥混,这铁三角少了你还怎么叫铁三角,都日他祖宗的多少年没这么痛快了,成天跑鸡毛蒜皮的新闻,碰到雷区直接给你毙稿,老子今天还真就想玩儿死他们。” 郑丘壑勾起唇角的笑:“怎么玩?” 拿卢点了点烟,抖掉烟头的灰,贼贼笑道:“保证台里一万个满意,咱们仨还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 郑丘壑观察了一会原鹭打算溜进去警戒线位置的巡逻,发现左右各两个武警,两个人来回交叉巡视,整片警戒线没有一刻的空隙能钻进去。 拿卢的嘴炮功夫厉害,郑丘壑开了摄影机交给拿卢,让拿卢装模作样地去警戒线附近摄像,自己则在一旁等着拿卢去兴风作浪。 “同志,武警同志,留步留步。”拿卢扛着机器追住武警。 武警转过身,警惕地问:“什么事儿?” 拿卢面上很是严肃地盯着武警看了一会,然后用平常的语气问:“怎么还没见着里面有人出来?这会儿不该进去救援吗?消防车和救护车都到位了。” 武警冷着脸说:“上头的指示,我们只服从命令。” 拿卢心想这孙子脸越臭语气越冲越不和他交代具体详情越好,这样新闻做出来的效果越精彩。 “你们就这么干等着?这会儿还有空巡逻,都什么时候了,我还真没见过哪场救援是巡逻警卫任务第一救人第二的,里面的人都老半天了还没救出一个,我刚还看见一个想进去救人的女同志被你们拦了下来,这平常人都干坐着看不下去了,万一还有活口呢?现场烟那么大,估计再拖下去被烟呛的也会够呛。” 武警被他刺儿头的火气冒了上来,质问:“你是来找茬儿的?什么记者,记者证拿出来我看看。” 拿卢老实地拿出记者证,问的问题更尖锐:“上头什么命令?” 武警不耐烦得恨不得抽他一巴掌,没好气地说:“这是爆炸又不是普通火灾,能救出人吗?你以为领导跟你们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似的天天人道主义、人道主义冲昏了头?里面早死光了,大爆炸小爆炸还不断的,谁会安排人进去送死!” 拿卢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这胡搅蛮缠的倒真听出了真话。 “那这片呢?这片没火,为什么也不让进去?”他指着境界线内。 武警瞪出虎眼:“傻逼,你要进你进。我可事先警告你爆炸警戒还没有解除,第三次爆炸点很可能会选在附近。” 拿卢抓住话柄,说:“好,我进,你们不救,我去救。” 话毕还真就要冲进警戒线里。 武警被他呛得火冒三丈,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拿卢早有防备,紧紧护住摄像机,只往后踉跄了两步就开始和武警争吵。 很快另一个武警因为争吵的声音按着腰间的枪走了过去,警戒线的位置有了一段的空隙没人巡逻。 就是现在,原鹭从原地拔腿就跑,钻过警戒线,心里头噔噔的,跑出了一段距离,回头还不忘和匿在一边的郑丘壑心照不宣地笑笑。 她狂奔着回头的那一瞬间,表情凝重警惕,每天微微皱着,眼神里的光像极了准狠的鹰隼瞳孔里放出来的。 匿在一旁一直没闲着用手机找摄影视角的郑丘壑很偶然地拍下了她回头那一瞬间的惊惶、沉重、戒备、决绝。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身后的景恰恰是火光漫天的爆炸点,黑烈的浓烟滚滚直上青天,而她像是只浴火重生带着扎眼光芒向火而奔的凤凰。 她的发迎在风里,仿佛舞出了碧海云天的壮阔波澜。 郑丘壑已经太久没拍出这么震撼的照片,很可惜不是用单反,只是用IPHONE的后置摄像头去拍,不然效果会更加出彩,至少眼神里要表达的东西会传达得更加清晰准确。 没有加任何的滤镜,没有处理过任何的光线,他把这张照片发到自己的微博里,很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就命名为:逆行人。 《逆行人》——4.06.于西城爆炸现场 ************ 原鹭猜的没错,刘鹿真的不能自己逃出去,原来的棚屋已经被震为平地。而她在棚屋周围绕了好几圈都没看见刘鹿。 她一遍遍叫着刘鹿的名字却始终没有人应答。 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刘鹿被压在了棚屋下面,不能动弹,加上现场的烟实在太呛,她晕过去了。 就连原鹭自己都被烟呛得有些头昏呼吸不畅。 她翻出口袋里刚刚留了一个的口罩戴上,开始试着扳起地上的木板,原本搭建棚屋的木板就不是太好,重量她也能承受,可是一连扳了好几大块木板墙体,原鹭就觉得双手双腿有些发虚了。 原鹭的身上总有一种执念,那种想回到过去救回父母和弟弟的执念,很多次她都在梦里回到那一天,她从天而降出现在父母和赌徒亡命相斗的现场,她像个钢铁英雄一样扳倒那些无耻的赌徒,褫夺他们手里无情的淋血砍刀,把父母和弟弟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她一个人能抵挡千军万马,她像个男孩儿一样时常做着这些英雄梦。 而此时此刻的她,真的就像一个英雄,模糊了性别的英雄,使出全身的蛮劲儿去和一块块倒地的木板做斗争。 她一遍遍一次次地叫着刘鹿的名字,刘鹿在她的嘴里变成了一个符号化的名词,变成了一个能开启过去圆她英雄梦的魔咒。 找到刘鹿时的她早已满面泪水,刘鹿躲在了柜子下面的封闭空间内,木板被掀起的那一刻,原鹭却忽然平静了下来,这一辈子到目前为止从未有过的那种宁静。 她的灵魂和**都得了某种意义上的解脱,像是有一团执着的恶念正在从她头顶升华驱离。 她找到了她。 “刘鹿、刘鹿?”原鹭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刘鹿呛咳了几声,眼睛挑开一丝缝隙去看原鹭。 刘鹿没有一点儿力气了,整个人已经被烟呛得迷糊,神智不清。 原鹭摘下自己的口罩给她戴上,拎起她的两只手横在自己的肩上,试着背起她。 刚刚找了那么久东扳西扳,其实原鹭这会儿脚底都是虚的,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还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背起刘鹿。 原鹭一连呛了几口烟,又看了一眼周围,确定没看见其他人就背着刘鹿往外走。 夕阳斜了半个脸下来,柔和的橘红光线投射在她的脸上,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空的云朵,觉得自己现在跟踩着云彩一样,嘴里还能哼着不成调的自编小曲儿。 那种藏在她潜意识里很久一直困扰着她,束缚、幽禁她深处灵魂的情怀,今天终于找到一个契机释放出来。 无论是形而上还是形而下,她的奋不顾身算是给过去交了一份答卷。 *********** 拿卢被武警哄到一边,专心地一遍遍看着刚刚和武警争执的全过程,发现这他妈根本不需要剪一帧,或者把时间轴错位一下啊,这武警回答的每一句都简直他妈绝叉了。 他做了个假动作让武警误以为摄影机已经关了,偷拍画面是难看了点,但是音频对话精彩啊,什么里面的人早死绝了、安排进去送死、傻逼…… 拿卢越想这段视频放到网上后的效果,越是解气,一点儿也不计较刚刚被武警揪了一路还扯坏了一件衬衫。 想想网友即将在这段视频下发表的“精彩”评论,拿卢暗爽过瘾,要不是郑丘壑拍了他一脑袋他还沉浸在怎么策划这起新闻事件的思绪里。 “原鹭回来了。” 拿卢放下手里的摄像机,抬头望去,低声“靠”了一句:“女战神啊这是,看见没,她身后那震撼冲击的荒芜虚空景儿,跟她身上的汗和散发的血性形成鲜明对比,还有那趴在她背后的小孩儿……” 拿卢下巴微掉,拍了拍郑丘壑的肩,眼睛看着原鹭走来的方向,呆滞地说:“哥,这娘们儿……” 郑丘壑全不在意他在他耳边叨叨着什么,专心地拿着手机找角度去拍摄这样的画面。 原鹭从废墟中走来,目光淬火,眼睛里的汹涌比整个火势还要猛烈上几分。 她真的做到了! 郑丘壑选了一个自认为完美的角度,她是他照片里一粒沙,被缩影得很小很小隐在右下角,完全背离了九点构图法,但是这粒沙却有着容纳百川大海的力量,夺目逼人得让人根本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他给这张照片配的微博文字是:4.06十七时零六分,西城爆炸现场第一个获救者,她的背上。 “走吧,武警已经盯上原鹭了。”郑丘壑发完微博,拍了拍拿卢的肩膀。 拿卢弯着唇角,笑:“嘴炮三角要一起发功开战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文章审读一直没通过章节替换不了,大家久等!→ → 现在审读就通不过了,那后面的…… 能救回刘鹿,算是弥补了女主心里的一个缺憾,毕竟很多年前女主父母死的那个晚上,她无数次梦见自己回到那一天从暴徒手下救回了自己的父母。 惊喜地发现即将开的新坑有了一个收藏,是哪位小天使收藏的,大力抱一个(o゜▽゜)o☆ヾ(≧?≦*)ゝ PS:新一批红包已发,小天使们注意查收!~ 第47章 作者有话要说:   俞总的套路太深……套路太多了会适得其反呀,替俞总捉急 下一章七哥终于要上线啦!~~<(* ̄▽ ̄*)/ 每到周五心情就起飞~周末好好存新文的稿争取早日开坑!~ 原鹭呛了不少烟,呼吸道又痒又紧,别说冲着武警开嘴炮,就连句整话她都说不出来。 郑丘壑把她背上的刘鹿接到自己的背上,送她和原鹭去救护车那边。 武警不肯轻易放他们走,但也无可奈何,毕竟耽误了救人谁也担待不起。 原鹭在救护车上吸了雾化,觉得人轻松不少,也能开口说话了,可是屁股一沾上救护车的座椅整个人就软成了一滩泥,手脚肌肉频繁抖动,酸的跟在醋缸子里泡了一夜似的。 护士给她喝了两支葡萄糖,让她补充点儿体力。 刘鹿在另外一辆救护车上,已经被媒体团团围住,对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生还者,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郑丘壑背着刘鹿,这锅就让他背了,省得原鹭这会连抬根手指都费力还要去应付那些媒体。 休息了一会感觉恢复了一点力气,原鹭才想起要给俞维屋回个电话,告诉他刘鹿已经平安了。 电话一开机未接来电的提醒短信简直如同轰炸机,叮叮叮一直没停,原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旁边的护士一眼,马上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她还没来得及看具体的短信内容就有一通电话进来。 原鹭接起电话:“没事儿了,刘鹿已经救出来了。” 俞维屋隐忍着怒气不发作,冷声问:“你现在在哪?” 原鹭的眼珠子在救护车车厢里转了转,说:“我在爆炸现场啊。” “现场具体哪个位置。” 原鹭听出不对劲了,因为俞维屋电话的背景声有和现场重叠重复的警鸣声。 她低呼一声:“疯了,两个多小时你是怎么从上海到这里的……” 俞维屋的呼吸声很重:“我问你现在在哪个具体位置。” “救护车。” 他的呼吸声更加粗重了,直接狠狠地撂了她的电话。 原鹭隐约觉得耳边雷鸣大作,天空电闪不断,风雨似乎将至。 没过一会俞维屋就出现在了原鹭的面前,他很大力地拉开救护车的车门,吓得里面的护士花容失色,然后护士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嘴里一直在重复:“俞、俞、俞……”就是俞不出个所以然来。 俞维屋缓和下脸色,问护士:“她怎么样了?有什么大问题么?” 护士咽了口口水,紧张地立坐了起来,略是磕巴地回道:“没、没什么,就是要多休息,烟呛多了,回去多吃点清肺的冰糖炖梨。” 俞维屋礼貌地说声谢谢,然后拉原鹭下车。 原鹭面对他满脸的风雨欲来,不知怎么忽然有一点心虚,道歉说:“真不该撂你电话的,让你担心了,不过现在好了,刘鹿救出来了,就是你说的那个和刘鹿一起来的人我去棚屋附近找了好久也没找到。” 俞维屋眸色阴鸷盯着她那张脏兮兮的花脸,咬牙说:“你真会逼疯我。” 原鹭眨了眨眼,不知道怎么接话。 “你……” 他还来不及过多责备诉说心里的惶恐和不安,她的手机铃声就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平静。 是乔正岐打来的,原鹭眼睛红红地看着屏幕上的“乔正岐”三个字,找到了一点儿依偎感,刚刚那么坚强,那么义无反顾,现在光只是看见这三个字就忽然想把所有的委屈都说给他听。 她捏着哭腔接起电话:“喂……?” “在哪?”他一听她的哭腔原本要斥责的话语软了下来。 “出现场了。” 他吸了一口气,很沉很沉地从鼻子里哼出空气,哽咽着对她说:“奶奶走了,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原鹭的脑子轰的一声炸了,眼睛也全黑了。 那一瞬她听不见、看不见、闻不见任何的东西,她聋了、盲了、鼻子也失去了嗅觉,成了一个毫无知觉的人,直到感觉到有人在她的手指扎进很细的针头,很痛很痛,她试着用尽全力把眼角的眼泪倒逼回去,却还是没用地让眼泪划了下来。 “原鹭、原鹭?” 她睁开眼,俞维屋的脸在她的正上方,她意识空顿地眨了眨眼,眼睛焦点涣散。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抬起右手,看着空空如也的右手中指愣了一下。 “我的戒指呢?” “什么戒指?” “我奶奶给我的。” 原鹭乍然从担架床上坐起,整个人精神虚空得厉害,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再不放手。她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说:“一定是刚刚丢在里面了,我那么粗心……” 可是一回想她为了找刘鹿去过那么多地方,扳过那么多东西,有些地方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去没去过,光是想想就有够绝望。 俞维屋抓住她的双肩,迫着她直视他,用很确定的语气告诉她:“我帮你找,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原鹭摇了摇头,冷静地说:“我要自己去,找不到戒指我真的没脸再去见奶奶。” 她说着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哭,而是一种极度压抑极度痛楚的悲鸣,卡在喉咙里,比杜鹃啼血还要呜咽几分。 外面的天已经差不多全暗了下来,她的绝望和即将来临的黑夜一样,无边无际。 俞维屋抓着她的双手,看着她眼角的泪,眼睛幽如暗夜微星,他说:“别怕,你要找我就让你的整个世界都璀璨如昼,你的世界永远会没有黑夜。” 他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为了一枚戒指,现场几乎所有的警力都集中到了刘鹿原来住的棚户区,十个工地夜用的高照明灯被紧急调到现场,整个场区与白昼无异。 他带着她,让她坐在车里,看着那么多人为了一枚戒指去疯狂地扫荡每一寸土地。 原鹭颤抖着双肩,眼神里有一丝恐惧。 她冷颤着牙问:“你……到底是谁?” 俞维屋轻笑了一声,眼睛直击她灵魂深处:“我是俞维屋,怎么样,满意这个答案吗?” 原鹭冷下眼神,恢复了平静,迎击他的对视,微微抿起苍白的唇,说:“无论如何,谢谢你。” 俞维屋挑眉:“如何谢?” 原鹭从牙齿里蹦出:“谢谢二字,仅此而已。” 俞维屋哼笑出声:“还真是小气,我可不做赔钱的买卖。在商言商,以后多出来陪刘鹿吧,她很喜欢你。” 他的眼眼睛在看她:多出来陪我吧,我很喜欢你。 原鹭没有说话,把眼睛看向窗外来往奔忙的人。 “戒指……很重要?” 原鹭垂下睫扇,眼下投出一小片阴翳,说:“我奶奶下午去世了,我没有接到电话,还把她给我的戒指弄丢了。” 俞维屋默了一会,没有接话。 “我有两个奶奶,两个奶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都是这世上最疼我的人,亲奶奶去世的时候,我第一次被爸妈接到市里过暑假,她走得急,我没有送到;现在这个奶奶没了,我还是没有送到,见最后一面很难么?好像每次都那么阴差阳错……” 俞维屋听她呢喃的话语,其实更像是她的喃喃自语。 “我总是这样辜负爱我的人,是不是有点没良心?” 俞维屋握着拳头置在鼻子下方,说:“不怪你,怪天意。你该往好的地方想,说不定是老人家不想看见你难过伤心……” “昨晚,奶奶在睡,我只是进去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上话,今天却再也说不上话了。” 她在努力回想老太太生前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可是一直想一直想,脑子却越来越乱,回忆混杂着太多她对老太太的记忆,从那年暑假老太太第一眼看见她开始。 俞维屋接到一通电话,他收了线对原鹭说:“找到了,送你回去。” 原鹭有些恍惚地看着他,不确定地问:“真的找到了?” “嗯,很快就会送过来。” 原鹭焦急地盼望着戒指,很怕他们找到的其实根本不是她丢的那枚。 一个武警在车窗外行了个军礼,俞维屋把车窗降了下来,他接过武警递来的戒指,只打量了一眼就让原鹭伸出手。 “中指?” 他看着她一直盯着中指发呆,戒指的直径尺寸看上去也很她的中指差不多。 俞维屋把戒指缓缓套进她的中指,暗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原鹭失而复得,不由珍之视之,好好看打量琢磨一番戒指,看看上面的祖母绿主石和旁边的碎钻红宝有没有损坏。 俞维屋盯着她手指上的那枚戒指,戏谑地问:“你不觉得刚刚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原鹭回过神来,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不动声色地把手收进了大衣口袋里。 她的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一丝的波澜,语气平平地说:“谢谢。” 俞维屋扫了她一眼,燃起发动机的,柔声道:“你路上睡会,我以最快的速度送你回去。” 原鹭的手抓着口袋里关了机的手机,实在没勇气再去听任何一个电话。 奶奶走了那么多个小时,她在这几个小时里杳无音信,天黑了还没赶回去,不孝也罢,天意也罢。 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只要那个人在那,就足以成为她去了世界每一个角落,纵使满目疮痍却仍要回去的理由。 毕竟,他的心,是她走到天际尽头也想回去的地方。 ☆、第四十八章   原鹭浑身冰冷地出现在老乔宅,这幢军区所属的别墅院内此时正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某种仪式。   原鹭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法国梧桐,儿臂粗的枝干上又长出了新叶,惨白的灯光下原本生机勃勃的新叶都蒙上了一层灰冷。   楼上阳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是乔大姑。   “鹭鹭,你怎么才来……?快上来。”   原鹭抬头望去,远远的就看见大姑姑的眼圈红红,显然刚刚又哭过一场。   周围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原鹭,原鹭刚刚在车里闷声哭了好久,现在被周围的人盯得委屈,眼睛里的雾气又腾了上来。   眼眶刚开始模糊,手就被一只大掌强有力地握住。   她溺下眼里的雾气,偏头一看,乔正岐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幽深的瞳色像静谧的星辰一样笼罩着她。   “奶奶……”   她想道歉,他打断:“上去吧,都在楼上。”   他握着她的手,带她穿越人群,虽众目睽睽不能十指相扣,但他掌心的厚实温度有一种穿透的力量直抵她的心脏。   原鹭被乔正岐拉上楼梯,一位阴阳先生堵在楼梯口,这位先生是c城道行最深的送灵人,出一台法事非权势钱财能请得动。   阴阳先生淡淡地瞟了一眼,嘴里说:“到了。”   原鹭微愣,被他冷丝丝的眼神看得生出敬畏之心。   “老夫人的灵可以抬下去了。”阴阳先生手里有个八卦盘,他托着八卦盘在原鹭身边走了一圈,说:“丙申八十八,该是喜丧,忌大悲,老夫人生前等的人该是这位小姐,一会小姐进去看望老夫人切记不可大悲大恸,送灵讲究个平静虔诚,逝者已经上路,不该再受凡尘波扰。”   原鹭被他一说,才发现楼上走廊里站着的几个亲戚都是目光红红,连个大哭的声音都没有传出来,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她点了点头,乔正岐渐渐松开了她的手。   原鹭走到老太太的房间门口,忽然想起昨夜站在门口瞥望的一眼她安睡的背影,现在却已经天人永隔,奶奶永远地睡着了。   她提了一口气,把眼睛稍微睁大一点儿才能噙住眼里的泪。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老太太的床前,老太太已经被人擦洗过,面色犹未全然青败,原鹭一点也不怕死生的忌讳,跪在老太太床前,握起老太太已经冰冷僵硬的手,伏在她的耳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呢喃:“奶奶,我来了。”   语气温柔得就像她真的只是睡着了一样。   老太太的另一只手里捏着一锭银元宝,原鹭反复地搓着她的手背,两只冰冷的手摩擦很久怎么也暖不起来。   原鹭垂着脑袋,眼泪啪嗒啪嗒地无声滴着,老太太生前是信仰佛家的,那一年她高考,老太太还去五台山为她求了个护身符,老太太回来笑眯眯地和她说:“我求了个签,签文上说你该是个女中士林,菩萨叫我放一百个心。”   原鹭没让她失望地拿了个文科状元回来。那是她第一次那么渴盼不要辜负来自亲人的期盼,不是外在的压力,而是发自内心的动力。   高中的暑假,她每年都会来老宅这边和老太太单独住上一段时间,祖孙两个瞒着家里人偷摸着去九寨沟溜达了一圈回来都没有一个人知道。老太太年事高坐飞机吃不消,陪她哐当哐当地颠了三十来个小时的火车,身边没有保姆没有警卫,逛景点的时候老太太卯足劲儿领着她东西晃荡。   那是原鹭第一次出远门旅游,所有的事情都还记忆犹新。   老太太顶着烈日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把油纸折扇,很慈祥地帮她打着扇子,扬起的风在原鹭头顶那么吹呀吹的,老太太的短袖花衬衫却汗湿了半件。   老太太一边走一边帮她打扇子,路过一个卖冰激凌的冰激凌推车,她问她吃不吃冰激凌,眼神很是俏皮,原鹭从来没见过哪一个老太太能把八十岁活出十八岁的神采。   她是天底下最会宠孩子的长辈,她是世上最疼她的祖母,然而她走了,她却没能陪伴身边陪她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原鹭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伏在她的身边哑声恸哭,肩头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像个迷了路的孩子,嘴里一直喃喃叫着奶奶。   邓含不忍见这场景,把头别过去,手握拳顶在鼻子下,哽咽道:“你奶奶等了你好久,吊着一口气等啊等,电话就是一直打不通,后来实在等不了……”   原鹭闻言哭得更加汹涌。   “该请灵下楼了。”阴阳先生在一旁提醒。   不是别人,是这世界最疼她的人走了啊,怎么能做到不大悲大痛。   整整一夜,她没合眼,和亲人一起为老太太续长明灯,为她守灵。   阴阳先生请了个吉时,入殓定在三天后,邓含和乔海阳在拟邀亲朋好友还有媒体的名单,讣告已发,接电话接得焦头烂额,一些转接秘书台,一些只能自己亲自应付,乔正岐的电话也不断,几个姑姑姑丈亦忙得不可开交,只有原鹭从始至终坐在老太太的身边。   她的手机没开机,想安安静静地陪着老太太,讣告已经发出去,必定有很多电话进来,她疲惫得不想应付了,索性就彻底闭门不见人。   天渐渐亮了,停灵的前堂超度的法事一直在做,乔正岐给她送了一杯清水,柔声说:“你上去睡一会,这里我来守。”   原鹭摇摇头,接过他的水抿了一口,微微打湿了嘴唇。   “害怕?”乔正岐以为她不敢一个人上去。   原鹭饮下一口水,说:“不困,就算躺着也睡不着,还不如在这里为奶奶守着。”   乔正岐盯着她惨白的小脸,没有一点儿的血色,只过了一夜仿佛消下去好几斤似的,心口泛起微微心疼,语气转硬:“不睡不行,你的状态不对,我陪你上去歇会,你睡,我看着你。”   原鹭的拗脾气有时候连乔正岐也没办法,不过一到关于她身体健康方面的问题,乔正岐却不会让步分毫,直接拉起她,对旁边人说:“这里先交代给你们,她先去休息。”   原鹭被他拉上楼,路过一个房间门口,可以看出床上睡着一个人。   原鹭去轻轻带上房门,说:“姑父在里面睡着,我去别的房间。”   乔正岐没有言语,把她带到走廊的倒数第二个房间,那是他童年时在老宅的房间,平时没人住,这么多年还保持原来的样子。   原鹭也是第一次进这个房间,乔正岐用钥匙打开房门,说:“你去床上睡一会,这个房间别人没有钥匙进不来的,你好好休息。”   他推开房门,原鹭走了进去,他却转身离开了。   原鹭立即紧张地问:“你去哪儿?”   乔正岐回头笑了一下:“别怕,我去楼下帮你拿份早餐,你吃了再睡。”   原鹭缩回脖子,嘀咕了一句“我又不是怕”。   乔正岐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个夹心三明治和一瓶软包装的牛奶。   原鹭接过他递过来的早餐,问:“你吃过了?”   乔正岐点点头,指了指房间里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原鹭撕开三明治的包装咬了一口,昨晚她就没吃,折腾了一天一夜,现在依旧没什么胃口。   她一边吃一边打量房间的布置,很简约的黑白色,两个大书架嵌在墙内,很多都是已经绝版的儿童连环画和儿童英文原版书。   乔正岐看她的眼睛四处打量,解释说:“这是我小时候的房间,那会爸妈工作忙我跟着爷爷奶奶他们。”   原鹭点点头,说:“很少有人在童年就喜欢黑白这么单调的色彩。”   乔正岐道:“不是喜欢,是比那些花花绿绿的看着更舒服。”   他帮她戳了牛奶的吸管,递给她,问:“昨天下午你在哪?你们部门主任打遍你所有同事的电话都没找到你。”   原鹭回想了一下,大概那会她正和郑丘壑还有拿卢策划怎么钻进警戒线内救刘鹿。郑丘壑和拿卢嫌这时候电话进来扰乱思路就干脆把手机都关机了。   原鹭不太敢和乔正岐说真话,毕竟他之前一直反对她和刘鹿接触过多,于是她避重就轻地说:“我和同事在一块,大家把手机放车上了,我们绕到远的地方去,可能其他人没找着。”   乔正岐皱了眉头:“你和你同事的手机都在车上?”   原鹭顿了一下,有点没底气地点了点头:“嗯,带在身上不太方便,现场太乱容易丢。”   乔正岐一直在盯着她,显然不太相信她说的话。但这个时候他不忍心逼她,她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样,比落了水的小狗还要可怜几分,昨晚她哭得那么伤心,他都快以为她的眼泪要流干了。   她痛苦难过的时候该在他怀里,可是众人面前,他却只能站在一旁和其他人一样默默看着她哭她后悔不已她痛彻心扉。这种无力的挫败感让他不禁深深自责,从来没有哪个人的人眼泪能让他心疼到如此地步。   当初陆时婧家毁人亡的时候,他听着她电话里的呜咽,更多的是无奈和同情,可是原鹭的哭声,却让他心疼得想接住她每一滴的泪水,然后妥当收藏,再把泪水里面的氯化钠提取出来,让她的眼泪再尝不到咸苦的滋味。   如果爱是心疼到想珍藏对方的每一滴眼泪,他想他一定是彻彻底底地爱上了这个女人。   他的眼睛盯着她嘴角的面包屑,目光深邃。   她歪着脑袋不明所以地回视着他,问:“怎么了?”   “嘴角。”   原鹭愣了一下,然后窘迫地伸手擦了擦嘴角,羞涩地笑了笑:“还有么?”   面包屑应声落地。   乔正岐伸出手去擦拭她的嘴角,指间划过她柔软温热的唇瓣,呼吸加重,说:“这下没了。” ☆、第四十九章 原鹭睡了一觉,房间里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的,房内漆黑一片。她不知道灯的开关在哪,隔着地板隐约传来楼下的超度经文念诵声。 她有些心慌地伸手在空气里抓了抓。 “乔正岐?” “嗯?” 他在。 原鹭的心瞬间得到平静,很有安全感,说话也不像刚刚那么短促:“我以为你走了。” 他一直靠在沙发上,即使四下暗如黑幕,他的眼睛也不曾离开她安睡的身影半寸。 他说:“没有,不会让你一个人。” 这句话像是刹那间点亮了她的世界,她的眼眶又开始微湿:“刚刚做了一个不好的梦。”梦里面的她始终孤零零的一个人,很多人倒在血泊里,她拼命伸手去抓身边匆匆路过的人,可是没有一个人回头看她一眼。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房间的灯,室内恢复了明亮。 “不好的梦?这个梦里肯定是没我。”他耸了耸肩。 原鹭被他逗笑,啐他:“真自恋。” 乔正岐走过去揉揉她的发顶,原鹭直呼:“乱了乱了!” 乔正岐说:“原来也没好到哪里去。” 原鹭瞪他:“谁刚起来发型能那么服帖?我要下楼去了。” 她一掀开被子站起来就被乔正岐拦腰抱住,她挣扎了一下,没能撼动他的怀抱,于是转而享受他的温暖怀抱。 她把头稳稳地靠在他的胸前,闷闷地说:“昨天好几次都幻想着你就这么踏踏实实地站在我面前,这么踏踏实实地抱着我。” 乔正岐没有说话,抱着她的力度加深了一分。 她的手挽着他的背,说:“昨天早上不该和你赌气的,那个……吃醋,嗯,很不好。” 不好到她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和他道歉了。她为了孙安到他实验室任职把醋海波及到陆时婧身上,确实有点小心眼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人了,就像奶奶一样,过去的人都该得到宁静和平息。 她想过,如果昨天有第三次爆炸,她如果恰恰赶上了第三次爆炸,在被炸碎的那一瞬间最想做的事一定是好好告诉他,她真的好舍不得他。 她还没和他过够,还没和他再去一次陆家桥菜市口吃一次酸辣汤,还没和他再去一次G大食堂带他吃一次鸭血粉丝,还没和他再去一次阁楼让他教她看一次星座,还没和他做好多好多的事,甚至,还没告诉他,她已经爱上了他…… 那种埋在心里,第一次确认是彻彻底底清晰无误的爱情。 她在爱情的路上一直被他牵着走,他走在前面,主动、强势,她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以为这是一种暂时无奈的妥协,总有一天她会从这段路上掉队,她会跟不上他的步伐,但这一次,她真的很想做那个和他并肩的人,不需要他紧紧握着引导,她自己就可以和他并步望星辰。 他捏了捏她的脸,有些无奈地笑着:“是不是每次等我怒不可遏想着要好好治治你的时候,你就开始服软了,嗯?” 原鹭一头雾水地偏着半个脑袋看他。 他惩罚式地在她的脖子与肩膀交界处落下一吻,“自己打开微博看看。” 他放开她,把手机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给她。 原鹭打开微博,他的账号显示自动登录,三百多条私信和五百多条评论点赞,他要她看的就是这个? “搜索栏。” 原鹭点到发现那一栏再按了搜索栏,自动跳出了热度最高的几个话题,原鹭一看,有两个最热话题是关于爆炸案的:#C城爆炸#和#爆炸生还#。 原鹭点开其中一个话题,最热门的微博在最上面。 最热门的微博是一条指责在爆炸事件里警方救人无能的微博,尖锐质问的文字下面配上的是一个短视频。 原鹭没有点进去看视频,因为这是拿卢事先策划好的,这个视频就是拿卢和武警发生口角的视频,目的是把公众的注意力转移到质问为什么不救人这件事上。 最热的微博下面光是评论就已经有八万了,转发量超十五万。 话题浏览量一夜之间超过1.4亿。 能达到这个热度太超过原来的预期了。 原鹭继续往下来拉微博,手指刚往下划就愣住了,第二热门的居然是郑丘壑的个人微博,一条名为“逆行人”的微博,微博照片里的人确确实实是她,那个慌乱不安却又目光坚定奔跑回头在身后冲天火光里的女人。 评论五万,而转发量居然有二十万…… 原鹭意识到自己可能惹祸了,急速地滑动屏幕,居然还有一条热门微博是人肉出自己个人详细信息的微博,年龄学历职业被扒得精光,有些在学校里的陈年旧事连她自己都不记得网上居然还说的煞有其事。 乔正岐绕到她身后,危险的声音在她耳边低沉而来:“所以你昨天下午是去爆炸现场救人了,嗯?” 原鹭的脑子轰的被热血充胀,这种被公之于众像是□□着身体被曝光在公众视野里的事,居然在七年以后在她身上再次上演一遍…… “你要不要说说你救出的人叫什么名字,嗯?” 他的咄咄逼问,让她恐惧的内心抑制不住震颤,她几乎是颤抖着叫出声:“乔正岐……” 乔正岐被她惊恐的颤声愣住,意识到她情绪不对,他从背后紧紧拥抱她,试着安抚她,很轻声地问:“怎么了?” 原鹭整个人害怕地抖了起来,肩膀微微半蜷曲,这是人自我保护的下意识动作。 她的这个动作乔正岐一感受到就立即蹙起了眉,把她从怀里转过来,让她正面面对自己,他看着她僵硬煞白的脸色,不断用吻去温暖她镇定她。 他的吻雨点一般落在她的额头、眼睛、鼻子…… 她紧紧抿着的唇终于撬出:“七年前,我因为被人利用陷入诈捐事件,当时所有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像一把把刺刀,他们对事件的真相毫不知情,却轻而易举地指责、谩骂、侮辱我,十五岁,是我最想从我人生中抹掉的一年。” 他均匀的呼吸贴在她的脸上,他明白了她在害怕什么,那种背负舆论众矢之的、万箭穿心的痛苦,犹如身陷囹圄,舆论致死。 他说:“不会,你看看下面那些评论,这次不会。” 原鹭使劲摇头:“我不看。” 乔正岐无奈,想稍稍放开她一点去把评论按出来给她看,可是她丝毫不肯松开他,死死地抵在他的怀里。 乔正岐哭笑不得,吻着她的脸颊:“那我看?” 他腾出手从她手里拿走手机,一只手滑动手机屏幕,把网友在微博底下的评论一条条念给她听: “最美逆行人,后面是一串赞的手势。” “长得美心还善,脑满肠肥的武警让人一小姑娘进去救人,白长一身膘,好意思么?” “照片里的人叫原鹭,22岁,G大2012级新闻系学生,目前于CSTV社会新闻部实习,当年是C城省高的文科高考状元,我叫雷锋,赞我。(墨镜酷表情)” “所有人都在外面见死不救,只有她逆行往爆炸现场里面跑,所以咱们的搜救队是不是该下岗自我反省了?” “女神,嫁我!后面一串的红心。” 乔正岐读到这一条语气明显有点怪异,连眉头都拧了起来,原鹭却在他怀里探出了半个脑袋哈哈笑了起来。 见她笑了,乔正岐也不再继续往下读了,倒是颇为无奈地叹气:“唉,你这都一夜爆红了,热门话题榜上#原鹭#都把TFboys范冰冰杨幂踩下去了,以后见网红是不是得先跟经纪人预约一下?” 原鹭抡起拳头就小砸了他胸口一下,“我这都把娄子捅到天边儿去了,你还有心情笑话我。” 原鹭想起自己的手机一直没开,没准这一天一夜里主任的电话已经打爆了。 乔正岐说:“什么娄子?CSTV多少年没出这么正面的人物了,微博上这热度只增不减,没有删相关话题,没有恶意删评,你们领导什么意思你没看明白?” 原鹭呆住:“真没事儿?” 乔正岐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们部门主任打了好几个电话到我手机里,说让你专心治丧,台里放你几天假好好休整休整,接下来会有大任务派给你。” 原鹭不信他,问:“我师傅和拿卢呢?” 乔正岐收了笑,原鹭的神经跟着紧张了一下。 乔正岐瞅着她担惊受怕的严肃表情,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脸颊,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叹说:“你这么在乎别人,能不能多在乎我一点儿?“ 原鹭闷不做声,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郑丘壑和拿卢应该没什么大事。 “你把自己的命拿去换刘鹿的,你想过爸妈想过奶奶想过……我吗?” 原鹭垂着脑袋,往他的怀里蹭了蹭,钻得更深。 “你选择去救人,我很高兴也很为你义无反顾的勇气而骄傲,但是能不能把方式稍微改改?我要看见的是一个完好无缺的你,一个会回头看看身后站着的人的你,原鹭,你不会知道……” 她不会知道,不会知道她在他心里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她那么猛烈地一次次击碎了他的科学唯物信仰,一步步将他推向命运轮回玄学的边缘,她就像是一颗磁铁的正极,而他在另一颗磁铁的负极,她的出现就是为了和他完美的融合相吸。 所以,她是那个the one。 她杀人,他会帮着递刀子;她要背叛全世界,他会站在她背后与世界全世界划清界限。 她是信仰的尽头,是他用超越信仰的热情去用生命爱着的人。 击碎一个无往而不利天才的信仰的,是爱。 作者有话要说:   逻辑的尽头,不是理性与秩序的理想国,而是我用生命奉献的爱情。 忽然想起《嫌疑人X的献身》 里的这句。 天才的爱情很难懂,被一个天才爱着,或许是这世间最费解的事吧…… 采访下原小姐:被一个天才喜欢着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原天仙严肃脸思忖了一会:大约就是想拿所有的智商去回应他的爱,到最后却发现爱他根本不需要逻辑和理智,随心就好。 ☆、第五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   换章啦~本周要放大招!~o(*≧▽≦)ツ 一夜之间,#原鹭#这个话题攀上了微博热门话题的榜首,这个话题居然持续了两天还没从热门话题榜上撤下来。 原鹭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但是老太太的身后事纷至沓来压得她根本抽不出空好好想一想到底不对在哪。 过完了老太太的头七,总算能喘口气,原鹭也累得不成人样,回到家沾上枕头就狠狠睡了十几个钟头。 一觉醒来开了机,赖在床上仔细地翻起这几天攒着没看的短信和消息。 她给郑丘壑发了条微信,问他在不在。 郑丘壑很快就回了过来:这几天累够呛,你那还好么?我在电视上看见你了。 原鹭微微愣神,大约老太太追悼会的新闻她入镜了被认出来了吧,于是在床上翻了个身坐起来,回:家人的头七刚完事儿,明天回台里上班。 郑丘壑:旁边有人么,现在方便接电话不? 原鹭回了条语音过去:没人,什么事儿? 她的消息发完不久郑丘壑的电话就进来了。 原鹭接起电话,声音有些懒洋洋的:“拿卢该乐坏了,这几天网上那武警都被人肉扒烂了,还念叨被扯坏的衬衫不?” 郑丘壑笑笑:“主任没剥了他的皮就不错了,这会儿还在挠头抓腮地赶检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给武警那边惹了这么大的事儿,主任气得脸色那叫一个铁青,当时把拿卢还有我叫进去恨不得把烟灰缸砸我们俩头上,嘿嘿,后来接了个电话之后的话风就全变了……” “电话?”原鹭坐直了上身,问:“什么电话?” 郑丘壑漫不经心的:“大约是高层那边来的,总之接了电话之后主任的脸色就缓下来了,网上一边倒地挺台里,后来的后续报道马上跟上去,又做了个深度报道,收视爆了,后面怎么操作我也不大清楚,不过你看网上那么多帖子和微博都炒就知道上面是什么口风。” 原鹭缓了一口气:“还以为这回娄子捅大发了回去要挨收拾呢。” 郑丘壑在电话里顿了顿,像是去拿了什么东西,然后电话里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音。 郑丘壑一边翻阅手里的笔记,一边说:“你知道么,这季度的广告主里,正阳集团比上一季多投了8个百分点,白敬惜的节目却从黄金档调到了22点。” 广告主就是电视台的祖宗大爷,这年头金主就是爹妈,一个拿不稳,夸张点说全电视台的人都得跟着喝西北风。 原鹭奇道:“哪个领导这么没眼色?白敬惜不是俞维屋的……那谁么?”原鹭咳了下,台里面的同事八卦,白敬惜是俞维屋女朋友这件事早就被八卦烂了,但她知道这件事却是歪打正着撞破的。 郑丘壑合上笔记,说:“昨天高层开了个大会,今天上午又开了一个,下午就有消息传出来晚八点档要新出一个栏目,你不奇怪么?” 原鹭从他的话语里摸到了一点头绪:“你是说这个新栏目跟俞维屋有关?” 郑丘壑的手指点着办公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眼睛微微眯起:“那么大手笔地加投广告,上面就马上传出要在黄金档推出新栏目,这里头的水深着呢,而且,你是不是还和俞维屋很熟……?” 原鹭怔了下,辩说:“不太熟,点头之交。” 郑丘壑的语气颇为打量:“点头的交情能帮着你翻天倒地地找戒指?俞维屋背后的水有多深从上回他可以调动的警力就能看出,你认为他想做的事还有什么不能办到的?” 原鹭:“那你的意思是这回的事俞维屋也是后面的推手之一?” 郑丘壑接道:“爆炸案本身不被关注,但关于你救人的新闻却被沸沸扬扬炒到了现在,这两天还稍微收敛一点,头几天那么高的热度不排除有煽动网民情绪的水军,可就连CSTV新闻频道都破天荒地在深度报道里围绕你救刘鹿这件事做了十来分钟的报道。” 原鹭顿时明白过来自己之前一直隐隐觉得的不对劲到底不对劲在哪了,这个事件膨胀发酵的速度比龙卷风还要迅速还要猛烈,铺天盖地的报道的吹捧,让她一夜之间成为家喻户晓无人不知的人,背后必定存在着某条利益链。 原鹭紧紧咬着牙,沉默了一会,从牙缝里挤出:“操,我他妈这是又被利用了。” 郑丘壑忽然一笑:“你还是斯文点瞅着习惯,跟我和拿卢那小子呆一块儿都把你带浑了。” 原鹭气得想拿人开刀,嘴里跟炮仗似的:“台里把我卖了我发发脾气还不许了?我被当成花料炒作,在网上被人扒了个精光,就连老娘当年在高中校庆上做主持的视频都被扒拉了出来,再这么下去我看我祖坟都得被这些人给刨出来!” 郑丘壑看了眼手表,要到下班的点了,说:“要不晚上约个局?我把拿卢一块喊出来,这几天你忙没敢打扰你,晚上好好聊。” 原鹭气得牙齿都还在抖:“行,哪儿见?” 郑丘壑:“你身上还带着孝,酒吧就甭去了,要不还上我第一回带你去的西北小饭馆?” “成,我换身衣服就去,估计你们得等我一会。” ************* 原鹭收拾好下楼,乔正岐坐在楼下的吧台前对着笔记本输入数据。 他的眼睛瞟了一眼原鹭,见她要出门,问:“晚饭不吃了?” 原鹭扫了一眼没看见张阿姨她们,于是走到他身边,“约了同事,你也要出门?” 他穿了西装打了领带,显然一副要去应酬的样子。 乔正岐敲完最后一串数据,抬起头看着她,说:“晚上九点跟美国那边有个视讯会议,去G大实验室一趟。” 原鹭想起在网上看过的一个教打领带的帖子,伸出手去够他喉结下方的领带。 她单手勾起他领带的姿势很撩人,纤长的手指绕着他的绸质领带,眼睛半睁半眯,眼角流露出一种魅惑的风情,她的头低下来,半抹盈润的红唇像致命诱惑的樱桃,乔正岐的喉咙一阵鼓噪,舔了舔干燥的唇,嗓音低沉:“你瘦了。” 原鹭专心地帮他调整领带,回想着帖子里的领带系法,认真道:“你累了。” 整整七八天,没有睡个安稳觉,应付那么多的亲朋好友和媒体,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他调整转椅的角度,让自己正面对着她,扶着她的腰,让她的身体一点点地在他的腿上软下来。 原鹭捶了他一下:“帮你打领带呢,别闹。” 她被他牵着坐到他的腿上,两只腿分开跨坐在他的面前,这放.浪的姿势有些让她放不开,于是只好深深埋着头,红着脸假装专心帮他系领带。 乔正岐侧着脸在她的下巴处嗅了嗅,她晕红的脸颊更加烫了几分。 “下个月陪我去趟耶路撒冷,好么?” 原鹭的动作顿了下:“去那干什么?” 乔正岐啄了下她粉嫩的侧脸,说:“最重要的时刻希望能和你一起分享,你在,才有意义。” 原鹭笑了笑,说:“好啊,你带着我,地狱我都陪你去,别说耶路撒冷,刀山火海都随你。” 乔正岐说:“那些地方我不会让你去,会舍不得。” 原鹭抿了抿唇边的笑意,帮他系好领带,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得意道:“真希望以后这双手只为你一个人系领带。” 他抓住她的手,贴在唇边,笑问:“除了我,还有谁能握紧你的手?” 原鹭想了想:“我的手又不是烫手山芋,为什么握不紧?“ “你不知道你现在火得比烫手的山芋还烫么?” ************** 原鹭原本以为乔正岐是在笑话她,没想到一出了门挤上了地铁立即被群众围观了,吓得她只坐了一站地铁就匆匆忙忙慌慌张张地出了出站口转为打的。 半道上来两个拼车的学生,原鹭还从他们口中听到了城西爆炸案的点滴,其中一个学生乍然喊出了她的名字,把原鹭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鹭坐在副驾上不动声色地把身体从座位上滑了一点下去,整个人缩在一起。 学生甲:“以后我高考志愿也填新闻专业,你知道原鹭么?” 学生乙:“她在爆炸现场的两张照片在网上都传疯了,好像是电视台的记者?” 学生甲:“是啊,城西爆炸就只救出了那么一个人,还是一个记者救出来的,我妈当初还让我报军校,现在知道当兵的命令高于一切活生生的见死不救,就说还不如去当记者呢。现在当记者成了我的理想。” 原鹭在一旁默默地哑言,学生永远是最容易被鼓动感染的一部分人群。他们有理想、有道德、有责任感,他们是最单纯的一群人,是整个国家未来的希望,看似玩世不恭的90后00后,其实远比他们这些成年人更懂什么叫荣辱羞耻。 原鹭开始觉得自己那么渺小卑微的一个人,能给这样的人群带来正面阳光的力量,她的幸运比别人不止多了一点点。 这一次曝光在公众之下她还是被利用了,背后的利益链肯定有一环是CSTV的声誉和广告进项,但这样的利用能在年轻人身上碰撞出正能量,她的心里也好受了许多。 她给俞维屋发了条消息,问刘鹿好点没有,俞维屋没多久就回复了过来:已经完全没事了,这几天她看了新闻吵着要去见你,我说你有事过几天会来看她。 原鹭看着他回复的这条信息,眼睛盯着屏幕的光,发了一会呆。 然后她编辑:为什么要把我推到众人面前? 她想不通,为什么他要把这件事炒成无人不知,他有操纵舆论的能力,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巨大财库,但他不懂何为覆水难收,一旦走向公众,等于无形之中给她设了一个牢笼。 点击发送。 他的消息很久才回复:你不喜欢? 喜欢什么?喜欢成名后带来的群众关注?喜欢被热议后的虚荣感?还是喜欢被炒作后即将带来的名利财富? 关注,七年前那个绝望的十五岁就有;虚荣,那一年的高考成绩足以满足;而名利,她根本不需要。 她不缺这些,唯独缺的是安全感。 原鹭的唇有些冰冷,看着车窗外夜幕下的C城,车来人往,手指在手机上编辑了几个字。 发送:我不是白敬惜。 俞维屋拣起手机,打开新进的短信,隔着屏幕笑了笑。 ☆、第五十一章 原鹭到馆子的时候郑丘壑他们已经喝倒了几瓶冰啤,桌上只摆了三个小菜,原鹭来了他们又让原鹭点了三个菜。 原鹭脱下外套,拿卢笑眯眯地接过她的外套帮她放好。 原鹭啐他:“干嘛这么殷勤,我都受宠若惊了。” 拿卢“嘿”了一声,“别当我没看见啊,头两天某条追悼会的新闻上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这披麻戴孝白衣黑袖的突然从电视屏幕里钻出来,真把我给吓了一跳。” 原鹭:“你以为我是贞子呢?还从电视里钻出来。” 拿卢挠了挠头:“你这嘴炮功夫可比你师傅强多了。” 郑丘壑白了他一眼,说:“吃羊肚把嘴堵上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原鹭接道:“没事儿,我奶奶她高寿走的,是喜丧。” 郑丘壑给她要了瓶常温的花生露,递了双筷子给她:“我下班出电梯的时候碰见楼上2台的制片人,听说白敬惜气得不浅啊,连晚上的节目都不来录了,临时调了人顶的。” 原鹭夹了一筷子熘羊肝儿,讪讪道:“搁我,要是栏目从黄金档被调到22点我也气。” 郑丘壑看了她一眼,说:“打听出来了,新的栏目是社会新闻类的,制片人是空降部队。” 原鹭拿筷子的手微微晃了晃。 郑丘壑叹一口气说:“我不信你没瞧出来,这个新的栏目是冲你来的。前面为你造势了那么多天,热度到现在都还在,现在又突然要开辟新的栏目,原鹭,这背后捧你的人肯定不简单。” 拿卢说:“就她这背景能简单得了?没见着新闻里大BOSS都去追悼会了?” 原鹭耷拉着脑袋,闷说:“不是我家里人。” 拿卢:“不是你家里人?那是谁在背后推你?” 原鹭闷声不语,心里堵着一口气儿没地发作。 郑丘壑夹了一大筷子羊肚给拿卢:“吃你的。” 郑丘壑瞧出原鹭脸色的异样,心里有个模糊的影子,试探道:“俞维屋?” 原鹭听到这个名字略有不爽,但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拿卢瞪大眼:“俞维屋,正阳的那个俞维屋?” 郑丘壑干脆直接夹了一筷子羊肚堵到他嘴里,转头对原鹭说:“你怎么惹上他了?” 原鹭无语问苍天,她也想知道啊。 拿卢嚼了嚼嘴里的羊肚,含混着说:“这还不简单,咱们台里都已经有两只花儿折他手里了,白敬惜之前那谁……哦,高宁是吧?不也是咱们台的女主播么,现在他又要捧原鹭,看来是真喜欢女主播这个路子,这算不算一种怪异的癖好啊?” 郑丘壑觉得拿卢有时候的话虽然玩笑,但确实一针见血,回想俞维屋的风流旧事,似乎他对女主播这个职业的女性真的情有独钟。 原鹭摸了摸鼻子:“我跟他不熟,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拿卢跳脚:“看上你了呗,还能怎么想?” 原鹭缩了缩脖子,说:“我谢谢他看得起我。” 拿卢不怀好意地笑笑:“真不考虑下?国民老公啊,多少人扒在他微博评论底下喊老公,你去坐镇正宫,没准儿将来CSTV半个台都是你的,到时候还用得着看主任眼色么,台长都得被你干下去。” 原鹭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拿卢痛声尖叫,郑丘壑无奈地摇摇头。 “能帮我查个事儿么?”原鹭对着郑丘壑说。 郑丘壑问:“什么事儿?” 原鹭:“每年一月十七号,正阳集团为什么会选择这一天在学校门前发福利?俞维屋曾经跟我说过我很像某个人,我以为说的是白敬惜,结果现在看来,应该是我想错了。” 郑丘壑笑眼看她:“你真看得起我,俞维屋我能查么?不过……尽量吧。” 原鹭点了点头。 三人酒足饭饱勾肩搭背地在马路上走了一道儿。 拿卢说:“咱们这跨年龄跨性别组合,以后可少不了兴风作浪啊。” 郑丘壑勾着拿卢的肩,说:“怎么地?还要桃园三结义啊?” 原鹭笑嘻嘻的:“我真要被你们带野了,回头我妈要是看见我这样,不疯了才怪。” 拿卢勾着原鹭的肩:“刚来那会看你文文静静就只觉得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没想到最后跟我和郑哥玩儿到一块的居然是你。” 郑丘壑也有点不可思议:“我是越活越回去了,跟你们两个年轻人混一块儿,成天颠三倒四的,闹挺。” 原鹭眯眯眼笑他:“嫂子不也跟我差不多大么?我看你以后天天会跟年轻人混一块儿,什么时候能喝上你们的喜酒啊?这相完亲都好几个月了,得快刀斩乱麻早日下手啊。“ 郑丘壑不好意思地揉揉头:“她不好意思,又是头一回恋爱,我也拿她没有法子。” 拿卢啐他:“话里有门儿啊?赶紧睡了,我也早日抱上我的大侄子呀。” 原鹭白他:“为什么是侄子,侄女不行啊?你这是搞性别歧视。” 拿卢求饶:“得得得,这都二胎时代了,一男一女,侄子侄女都有。” 郑丘壑骂他们两个:“说得跟板上钉钉似的,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就你们在这操心娃。” 拿卢挤挤眼:“我家那口子我相亲到拿下才俩月功夫,哥,你那儿要是没问题,没必要拖到现在呀……” 原鹭拍掉拿卢勾在自己肩上的手:“流氓,当我死的呢,没见着这还站着个女同胞吗!?” 拿卢用眼睛上上下下地扫她:“见过你不要命跟汉子似的的样子,再想我把你当女的看,难啊……” 三人走到路口,郑丘壑和拿卢要去取车,原鹭说:“别送我了,我去趟G大。” 郑丘壑在路灯下看了眼表,已经快八点二十了:“这么晚还回学校?” “嗯,有事儿。” 原鹭想着去G大接乔正岐,和他一起回家。这几天为了老太太的身后事,他们人前人后的根本没好好说几句话,有时候那么远远地看着他的身影,都会觉得恍如隔世一般。 原鹭打了个的去G大,入春的校园夜晚情侣格外多,原鹭掐了掐时间,现在九点,他应该在开会,于是去学校里的奶茶铺子买了两杯草莓番石榴汁儿。 一边喝着,一边慢悠悠地往实验楼走。 夜晚的凉风吹在脸上,带着点泥土和花香的气息,路过操场,有许多夜跑的学生。她特地找了找上回和他逛过的那片黄刺玫,幽黄的路灯下,全都开满了,一些早开的已经败了。 实验楼是G大夜晚的一大亮点,几乎整栋楼的灯都是通宵不灭,没办法,理工学霸特别多,实验室都排不上号了。 实验楼还有一大特色,就是男的特别多,原鹭一个女的进来都感觉被当成了怪物,就连楼管大爷见了她都要特别亲切地问一声:“来找人啊?” 原鹭把学生证出示给楼管大爷看了看,大爷说:“新闻系的呀?新闻系的女孩儿来这的少,平常都物理数学系的女生来得多。” 原鹭觉得大爷对女生有一种格外的慈祥和蔼,她后面进来的一个数学系的男生就没那么走运了,大爷笑眯眯地对她说完“上去吧”,转头就劈头盖脸地盘问起那个男生:“哪个系的?这么晚还来实验楼做什么?一会儿你们宿舍就该熄灯了。” 大爷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原鹭没憋住低低地笑了一声,找到电梯按下了上行键。 电梯停在7楼,传说中705院士专配实验室,原鹭在七楼找得都迷糊了,结果不知道绕到哪一块,拐了一个弯就看门705的指示标,走廊尽头最里面那一间就是705。 原鹭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整个走廊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走廊还有莫名的冷风。 她瞟了眼天花板上的监控,有些不自在地耸了耸肩,然后拿出手机给乔正岐发了条微信:还在开会吗? 乔正岐没有回过来,原鹭等了一会,估计他还在开会,于是就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好像没有声音。 乔正岐给了她一把705的钥匙,她刚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门锁就从里面被转动。 出来一个身量高大带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原鹭吓了一跳。 “你找谁?” 原鹭往他身后瞥了一眼,看见一块密密麻麻写满公式的上下滑动的大黑板,她说:“乔正岐在吗?” 不动声色地把钥匙从钥匙孔里□□塞进外套口袋。 男生“哦”了一声:“教授在阁楼里视讯会议,你是……?” 原鹭微笑:“我是他妹妹。” 男生推了推眼镜,问:“你是原鹭?原来你是乔教授的妹妹……” 原鹭露出疑惑的表情。 男生笑了笑:“进来吧,前几天刷微博老看见你的照片,见到真人一时都二维三维错乱了。” 原鹭走了进去,讷讷道:“难怪。” 里面有监控对应的视频画面,难怪她一准备开门,就有人出来了。 实验室有两层,摆满了稀奇古怪的实验仪器,对于一个文科生来说,这些仪器实在千奇百怪,连液化气的压力瓶都有。 原鹭站在楼下往阁楼望去,二楼房间的灯亮着。 她拎着一杯饮料有些不好意思,原本以为只有乔正岐一个人在,早知道就多买一杯了。 她把手里的果汁递给男生,说:“喝吗?刚刚在食堂旁边的果汁店买的。” 男生笑了笑,接过她的饮料,说:“我们化学系的人很少喝色素饮料。” 原鹭挑了挑眉,看着他拿了吸管戳了下去,他喝了一口,说:“谢谢。” 阁楼传来开门的声音,原鹭循声望去,从门里面出来的人她一下就认出来了,是孙安。 孙安显然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原鹭,被她识破身份后有些恼怒,但却收敛着脸色,微笑地跟原鹭打了声招呼:“又碰面了。” 乔正岐穿着实验时候的白大褂从孙安后面走出来,瞟到楼下的原鹭,眼里有些惊喜,面上却平静无波地说:“怎么这时候来?” 原鹭笑眼盈盈地看着他,不说话。 第一次见他穿白褂,显得专业又帅气。 孙安转身对乔正岐说:“晚上给我电话,我等你。” 原鹭不喜欢她的语气,好像乔正岐欠着她似的,凭什么她等他啊,凭什么他要给她电话啊。 乔正岐快速地收拾好,拉着原鹭走出实验室,孙安和那个黑框男生还在里面。 乔正岐一路紧紧拉着她的手,楼管大爷认出了乔正岐,刚想打声招呼,见他手里紧紧牵着一个女生,啧啧称奇,再一看这女生还是刚刚那个新闻系的小姑娘,笑得就更加灿若莲花了。 “不高兴了?”乔正岐的脚步出了实验楼就缓了下来。 原鹭随着他放慢的脚步,和他慢悠悠地走在校园里,爱答不理地“嗯”了一声。 他大庭广众之下吻了一下她的侧脸,原鹭吓得赶紧往周围四处乱瞟看看有没有熟人。 “你的不高兴,我很高兴。” 原鹭咬着唇,不想搭理他,什么叫她不高兴,他很高兴?难道就是那句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吗? 乔正岐松开她的手,走到她面前,半蹲了下来,说:“背你。” 原鹭置气地说:“我有腿,又没瘸,干嘛要你背?” 乔正岐转身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低头和她额头相抵,愉悦地说:“你吃醋了。” 原鹭的脸刹那通红,蹩脚地说:“谁、谁吃醋了!” 她吹胡子瞪眼的,他的吻像花瓣一样散落在她的脸上,他吻到她的耳边,亲昵地问:“要不要背,嗯?” 原鹭推了他一下,没好气地说:“背就背,反正我又不吃亏。” 乔正岐唇边的笑意一直没有淡下去,弯下半个身子,原鹭一把跳上他的背,然后他装模作样地说:“哎哟,真沉。” 原鹭捶了一下他:“刚在家里还说我瘦了,现在倒嫌我沉了,不管,沉也给我背着。” 他故意掂量了一下她,她从他的背上整个人被掂了起来,还来不及惊叫就又被他稳稳地接在了背上。 他背着她一步步地走,她在他的背上抬头看星星。 晚风微醺,吹过他的耳畔,卷起他细碎的发。原鹭悄悄地吻了上去,学着他经常吻她的样子,吻得很细致很轻柔。 他有些难耐地低吟了一声:“鹭鹭……” “嗯?” 原来他也会情难自禁,原鹭玩心大起,吻得更加认真。 乔正岐恶狠狠地掐了一下她的臀,原鹭在他背上大呼:“流氓!” 乔正岐似笑非笑:“彼此彼此。” 原鹭笑着用手挽紧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 “乔正岐……” “嗯?” “乔正岐……” “嗯。” 好喜欢你。 我也是。 他说:“你听。” 她安静下来,专心去听他说的声音。 那是春风吹过白桦林,鼓起叶子的沙沙声,有一忽儿没一忽儿,掌握着自然的节奏,像是风的某种语言。 他在心里说—— 连风都在说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原鹭:我不想成为你的包袱。 7哥:我会背得很快乐(半锁眉严肃认真傲娇脸) ------------------- 新一波红包已发送,小天使们注意查收(/≧▽≦)/ ☆、第五十二章 原鹭以为等她到了办公室后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一场暴风雨,即使不是暴风雨也应该波涛汹涌而不是现在这么风平浪静。 关于爆炸案,关于新栏目,除了几个新同事插科打诨地喊她网红外,好像上头真的透不出什么风声了。 新的一天,原鹭站在电视台十一楼的窗口俯瞰着整个城市。 温暖的光线从玻璃里折射进来,杯子里热咖啡的袅袅白烟,指间的祖母绿在发光闪烁。 她想起了奶奶,也想起了俞维屋,想起了那个丢失戒指差点绝望的夜晚。 郑丘壑和她说:“原鹭,你说怪不怪,我查遍所有的搜索引擎、微博、贴吧,但是俞维屋这个人的所有资料都是五年前才开始有,也就是说俞维屋整个人在五年以前不名一文,然后就像凭空捏造出了这么一个人,他的过往毫无踪迹可循。” 五年前,大约正是正阳集团刚刚崛起的时候。 “网上盛传他的留学背景,从小在新加坡、美国、英国辗转流连求学,但是我问遍了身边所有当时和他同校甚至同系的人,结果都是查无此人。” 原鹭陷入了某种沉思,俞维屋的眼神,那种摄人魂魄的眼神,每次他看着她,她都觉得他是在看穿她的灵魂去寻找一个熟悉的影子。 俞维屋宠爱一个人的方式总是让一个默默无名的人一夜之间摇身一变成为一颗璀璨夺目的明星。从高宁到白敬惜、然后是她…… 原鹭只觉犹如陷入他织的一张大网里而浑然不知。 她站在十一楼的窗口,看见白敬惜的鲜红法拉利缓缓驶过电视台前转入车库。 *********** 中午,员工餐厅。 原鹭埋头扒着餐盘里的米饭,对面坐下来一个人。 “这个位置有人么?” 原鹭局促地摇了摇头,身边的人向她们投来奇异的目光。 白敬惜很少出现在员工餐厅,毕竟是财经频道的一姐,平时香车宝马接送,一到就餐点就会有固定的酒店送来外卖,奢侈得令人咋舌。 相对于原鹭的局促,白敬惜倒十分闲适:“一起吃顿饭,没关系吧?” 原鹭继续扒了一口饭,并不作应答。 白敬惜不以为忤,把餐盘放到她对面的位置上,拾起筷子,笑着说:“很少来这吃饭,你看,大多数时候总是这样被身边的人注视着,一顿再可口的饭菜都会变得难以下咽。” 原鹭抬眼看她,她无懈可击的精致妆容衬得她真人比屏幕里的还要美艳几分。 她说:“你该珍惜这样的时光,毕竟这样自在的日子不多了。” 原鹭皱起眉:“你想说什么?” 白敬惜用纸巾轻轻擦拭筷子上残留的水,道:“看见你就想起当初的自己,不过,你比我幸运多了,你拥有的很多……”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周围的人盯得我如鲠在喉。” 白敬惜低笑了一声:“好,去附近的咖啡馆,我请客。” *********** 白敬惜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依旧健步如飞,原鹭踩着羊皮靴子和她并肩仍觉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 中午的咖啡馆人烟稀少,她们无需选择包厢就已经成了店里唯一的两位顾客。 “也是这个位置,隐在角落,却可以看见整个咖啡厅的人来人往,当年的高宁和我面对面坐着。”白敬惜温文尔雅得毫无破绽,让原鹭捉摸不透她的来意。 “大概再过不久我就会去美国了吧,俞维屋不会容忍同时有两个影子出现。” 原鹭拧着眉看她:“什么意思?” 白敬惜叫了杯摩卡,道:“我只是很平常地来跟你聊天,你不必那么警惕。” 原鹭要了一杯美式,“你为什么要去美国?” 财经栏目她已经做得够出色,如果在风头正盛的时候离开,再回来,介时必定早有取代她的人,要想再重回巅峰就不是易事了。 白敬惜垂着眼去翻菜单,“像高宁一样去美国继续深造,修个文凭然后嫁人生子不好么?女人永远不要放弃进修,自己所处的层次决定了将会遇见哪些人。” 原鹭听出她话语里的自嘲,问:“你知道俞维屋的过去么?” 白敬惜把菜单还给服务生,回头看她:“抱歉,有些事我不能说,能说的,想必你们也都一定知道,这是他给我设定的底线。” 原鹭一头雾水:“什么叫他给你设的底线?” 白敬惜眼里的神采微微黯淡:“原鹭,你拥有那么多,一定不会适合他的。他是一个能把你捧上天,无限纵容你的人,有时候就算你毫不顾及形象当众给他难堪,他却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是你看你的家庭、你的背景,他给的你不一定会稀罕,你不稀罕,他会动怒。” 原鹭半眯着眼去琢磨她话里的意思。 “只有我这类人,无时无刻都在担心着被捧到极高处后狠狠摔下来会是什么滋味,我们会去贪婪地索取他给的一切名利金钱,我们身后没有背靠的大山,有时甚至是万丈深渊,你说我们要是从那上面摔下来会是什么样?” “俞维屋不会对女人小气吧……?”至少在原鹭的潜意识里,俞维屋没必要这要对一个曾经在一起过的女人这么赶尽杀绝。 白敬惜无力地笑了下:“不是赶尽杀绝,是比赶尽杀绝更痛苦。当你早就习惯了他的一切,你可以对他为所欲为,挥金如土甚至当着他的面摔碎他最喜欢的一个明青花高颈瓶,他的脸上都不会露出一丝心疼,再找一个这么纵容自己的人很难吧?不,应该说是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俞维屋,当他要收回他的一切去给另一个女人的时候,你才发现自己早已经不知不觉迷恋上这一切,甚至包括——他这个人。” 原鹭说:“就算你现在离开了他,你照样可以活得很好,你完全可以在现实生活里把自己活得像在荧屏里一样精彩。而且,有一点你要明确,我,绝不会和他有什么过多的牵连。” 白敬惜的脸色微微变了下:“你还没和他在一起么?” 原鹭的笑容里有一点儿讥讽,质问:“你凭什么这么认为?我又不是你爱情里的第三者。” “不,没有把你当第三者,我连自己是第几者都没弄清楚。” “抱歉,我对他的风流账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趣。” 白敬惜稍稍恢复了往常的冷艳,开始好好去打量原鹭,叹息着说:“真羡慕你,当时的我要是也有你这样的底气,要是和你一样无需顾忌衣食,也许现在就不会那么狼狈了。” 原鹭打断她:“不,我的底气不是来自现在的衣食无忧,也不是来自我自己,我所有的底气都是来源于我喜欢的人。” 白敬惜愣了下:“你有喜欢的人?” 原鹭听到喜欢这个两个字,心都跟着不觉柔软了下来,眼里流露出很柔很柔的笑意,“嗯,所以不会和其他人纠缠不清。因为他,想做更好的人,无畏无惧很有底气地和他站在一起去看世界。” 白敬惜笑出声:“新栏目你听说了么?看得出来主播位置非你莫属,这样高的平台足以让你看世界。” 原鹭沉吟道:“我会拒绝,至少不想和俞维屋再有什么瓜葛,不想再欠他人情。我一个没毕业的实习生,实在难以服众,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可惜了,毕竟制片人是……算了,如果你到时候改变主意,你自然会知道一切。” 原鹭笑了笑。 服务生上了两杯咖啡,两人的谈话也轻松了起来。 白敬惜问她:“还习惯么?活在众人焦点之下。” 原鹭无措地揉了揉头发,露出为难的神色。 白敬惜笑说:“刚开始,我刚提上热度的那会儿吓得只敢晚上出门,白天就只躲在家里,有时候隔壁邻居来敲门借点东西都会在猫眼里好好确认一阵才开门。” 原鹭瞪了瞪眼,撇嘴说:“昨晚我去坐地铁被人围着拍照,吓得我只坐了一站就赶紧逃了出来,真不知道那些明星平常是怎么过活的,改天我去娱乐频道去问问。” “你这还只是开始,往后习惯了就好了,俞维屋要捧一个人,绝对不会仅此而已。你的拒绝,只会更加激化他想要圈住你的决心。” 原鹭皱了皱鼻子:“我又不欠他什么,也不需要那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不行么?” 原鹭看着她,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略微恢复了点儿往日小粉丝的心境,有点崇拜地说:“瞧为了个男人乌烟瘴气的,你的主持功力去做新闻联播都没问题,这么多年我还没见你直播的时候出过什么口误,网上不是有个CSTV主持人口误集锦么,笑得我,当时我就说这个集锦里面肯定没你,你的主持功力是我见过所有非国字号主持人里最完美的。” 白敬惜微笑:“谢谢。” “所以没必要因为一个男人而怀疑自己,他只是给了你一个发光发热的平台,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没有自己的实力,只会招黑,而不是像你一样这么受欢迎。” “好像我该理直气壮?” 原鹭朝她眨眼:“对呀,你天生吃这碗饭,不是说登山的山顶只有一个,怎么登到山顶却有千万种途径么?你只是选择其中一条比较不崎岖的路,何况谁要帮你是他的事,真到真刀真枪的时候还不是凭各人本事?” 白敬惜笑出声:“你不觉得我是用身体换名利么?” 原鹭耸肩:“真正的权色交易我又不是没见过,俞维屋和你在一起时至少没有传出小三小四,而且公开场合他不避讳和你进出,对于表面上的女朋友的定义,我的理解差不多了。” 白敬惜苦笑:“其实……他只是把我当一个影子罢了。” “女主播的癖好?”原鹭挑眉。 白敬惜忽然一笑:“哪里来的说法?” “高宁、你,不都是女主播么?” “……巧合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发糖,高能预警∠( ? 」∠)_ ☆、第五十三章 老太太的丧事过去一段时间了,邓含再次回了新加坡,乔海阳留任C城,家里少了女主人,又变得冷清了起来。 期间主任和副台长约谈了原鹭,让她做新八点档的主播,原鹭的态度十分决绝,主任背地里大骂她不开窍,明面上却还是和她有说有笑的。白敬惜的节目依旧被调去了22点档,八点档空了出来的时间临时被别的节目暂时顶上。 刘鹿的户口问题俞维屋已经落实,就连刘鹿要上的小学原鹭都去实地探访过,是所口碑不错的私立小学。 原鹭想帮刘鹿找一个领养家庭,私下偷偷问过刘鹿想不想再有爸爸妈妈,她却摇头说:“我想和俞叔叔呆在一起,他对我最好,当然,你对我也很好。” 原鹭笑骂她小鬼头,俞维屋一个单身汉带着个七岁的女孩儿总多有不便,况且刘鹿的身份颇妙,俞维屋打算等刘鹿稍微大一点能独立自理了就把刘鹿转到别的地方去,C城不管有没有眼睛盯在她身上,刘法严的案子石沉大海,万一有一天被有心人翻了上来,到时候刘鹿又会免不了受到二次伤害。 夏天越来越近,五月的C城已经有了一点夏暑的影子,五一连休三天,乔父飞去新加坡和乔母团聚,乔正岐在实验室里已经快有一个星期没回家,原鹭自己也是被稿子折磨得一个头两个大,休息三天巴不得闲在家里睡懒觉,也就懒得出去旅游人挤人。 假期第一天,睡得昏天暗地,迷迷糊糊之间觉得脸上痒痒的,一睁眼发现乔正岐正在床畔吻着她。 她打了个激灵,意识瞬间苏醒:“你怎么回来了?” 他头发半湿,身上还披着浴袍,显然一副刚洗完澡的样子。 “刚从健身房回来冲了个澡,看看时间到了你还没起就来叫你。” 原鹭扫了眼床边的闹钟,瘪着嘴:“才八点半,我还想多睡会呢。” 不理他,卷了被子背过身准备继续埋头大睡。 床的一边陷了下来,他躺到了她身边,原鹭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你要做什么!” 乔正岐一脸鄙视她大惊小怪的样子,拍了拍床示意她躺下来。 原鹭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很警惕地说:“你要睡回自己房间睡。” 乔正岐斜眼笑她,伸手去剥她身上的被子,语气阴恻:“张阿姨她们在楼下做卫生,你确定要这么对我敌意?” 原鹭拍掉他的手,恨恨地压低声音说:“那你躺过去一点。” 乔正岐很配合地往旁边挪了挪,原鹭刚躺下就知道自己又上他的当了,他像无赖一样一只腿压住她,把手放在她的腰际,她一躺下来就被他揽腰卷到了怀里。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很眷恋地轻声问:“不想我么?” 原鹭渐渐安静了下来,一星期没见,除了偶尔发发微信打打电话外,好像很久没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了。 她讷讷的,带着点倔说:“想。” 他啄了啄她柔软的唇,说:“那你不来看我?钥匙给了你,是让你想我了就来找我。” 她咬了他的唇一下,反问:“那你为什么不回家?” 话毕,两个人不约而同叹息了一声,他有他的科研,她有她的新闻,两个人做着各自的事业时都不肯轻易放松。 他问:“对工作较真了?” 原鹭点点头:“觉得有意义,整个人前所未有的充实。” “你新开的微博,少放自拍,底下都什么评论。” “还说我,你老半夜发什么晚安,底下多少女的在下面花痴。再说我开微博是为了工作,主任压着我开通,我为了帮台里宣传才重新注册一个的。” “那是对你说的。” “嗯……?” “晚安。” 原鹭愣了一下,然后眼睛弯成一个弦月,轻轻的:“嗯……” 乔正岐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两只手摁在她的头边,眼神专注而深沉。 他的湿发有一颗水珠滴到她的眼睑上,他很小心地去吻掉。 “乔正岐……” “嗯?” “痒。” “哪儿?” “眼睛。” 他灼热的气息在她的脸上蔓延,薄唇从眼睑游移至她的唇畔,像是品尝着世间最珍贵的巧克力,舍不得一口吃掉,一点点地吮噬,一点点地摩擦,尝到一丝苦涩后然后回味无尽的甘甜。 原鹭被他吻得难耐,手不自觉缠上他的腰间,浴袍的腰带被她一抓,整片对襟松散垂落下来,他裸.露的上身,带着早晨健身后的喷薄肌理光晕,贴在她的身上。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透进来,投射在他的背上,随着他上身不断的游移,像金色的麦穗在他的身上摇曳。 唤醒一个男人早晨的**的,是原始而热烈的情感。 原鹭不觉什么时候被他剥去了上衣,当他掌间的温度迎合着她胸前的柔软,整个人像被丢进了滚烫的沸水里,不自禁地吟哦出声。 她的手扣在他腰间的腰带上,脚趾绷紧,在沉浮的激情里拼命地想抓住什么。 他埋在她的胸前,用最极致的热情去安抚她不安的情绪,他腰间松散的腰带已经不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她的手捧着他的后脑,手指开始无意识地穿梭其间撩着他的黑发。 床头,闹钟的秒针沙沙走动,每一秒都仿佛刻在沙漠的戈壁上,干渴而漫长。 她以为这场激情会无休无止下去直到寻找到彼此契合的那个点,然而他却悬崖勒马地说:“起床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的理智渐渐回来,眼睛对上他因为竭力克制而猩红的眼,里面饱含的□□一望而知。 她缱绻地用唇去蹭了蹭他的下巴,声音沙哑地问:“去哪儿?” “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 乔正岐开着辆吉普载着原鹭从C城一路东南而下。 车子开进熟悉的石子路,原鹭的眼睛开始温热。 “你怎么知道这?”她在车上睡了一路,刚清醒不久,睁眼看着眼前熟悉的颠簸道路,情绪有点失控。 “你清明那会不是说想回来看看么?一直抽不开身,假期带你来看看。” 她眼里水汽氤氲,有点无助地望着他,他单手执着方便盘,把出门前带的保温杯递给她:“渴么?喝点水,路上三四个钟头没喝水了。” 他放缓车速,让车子不那么颠簸。 原鹭拧开杯盖喝了口温热的花茶,问:“你喝么?我喂你。” 乔正岐两手控制方向盘,说:“不用,你专心坐好,这段路太颠了。” 吉普驶进村子,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男女老少都张望着车子的行驶路径。 原鹭给乔正岐做指挥,车子停在一排联排的老屋前。 原鹭说:“这是我三阿太的家,你把车停在她家门前,一会我去打个招呼咱们再去看我爸妈和弟弟的墓。” 原鹭先跳下了车,脚步几分雀跃,走到老屋里最左边的那间房里。 老屋一共三间房,原本三阿太和几个叔公都住在这,后来几个叔公没了,就只有三阿太一个人住。老人家九十几高寿,除了耳朵背了点,身体倒硬朗得很,常自己种红薯种丝瓜,往年原鹭清明那会来,三阿太都会给她熬红薯粥喝,炒两个自己种的小菜,清油清水,是地道的家乡味道。 原鹭在老屋里转了一圈,一路叫着阿太,没找到三阿太,于是打算先带乔正岐去看墓。 村子里多是老人,很少见到青年人,小孩子倒是很多,猴儿皮似的来问原鹭是谁,怎么之前没见过。 原鹭的眼圈有点红,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此情此景,确实让人难受。 原鹭一路领着乔正岐去自己爸妈和弟弟的墓前,墓在村西北边的一弯清溪边,当初父母他们走得急,家里的余款也不知去向,买不起公墓,也请不起风水先生,就只能把父母和弟弟的骨灰迁回乡下,找了处风景好的地方埋了。 父母和弟弟的骨灰合葬在一处,坟头青草长得半人高。 原鹭弯身去拔坟上的野草,乔正岐默默陪着她一起除草。 等野草除得差不多了,原鹭在坟前磕了三个头,说:“爸妈,阿弟,今年回来的晚,你们该等急了,只是这次来得匆忙,香火纸钱都没来得及备上,下回来再多烧些给你们。你们别操心我,我过得很好。” 她拉着身边的乔正岐的手,说:“这是我在乔家的阿哥,你们第一次见。” 乔正岐陪她一起跪下,原鹭看在眼里很是感动。 “叔叔阿姨、阿弟,我是乔正岐,是鹭鹭的男朋友,第一次来见你们,不知道礼数,没备点什么。鹭鹭现在很好,以后也会一直这么好,你们放心。” 原鹭含着泪拉他起来,他一个八尺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他是一个从事研究的人,下跪意味着什么,原鹭心里很是触动。 乔正岐很虔诚地磕了个头才起来。 原鹭帮他掸去裤子膝盖上的灰。 他笑着说:“我们都在你爸妈面前拜过了,你这辈子还赖得掉么?” 原鹭吸吸鼻子,语气酸涩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无赖?趁火打劫。” 他伸手去揩拭她眼角的泪,说:“以后不会让你哭,在你爸妈面前立个誓,要是你不幸福,我会比你更加不幸福千倍万倍,所有的不幸都让我一个人来担。” “谁要你立誓了?不是说这辈子赖定我了么,你不幸福我还怎么幸福?”她伸手去和他十指紧扣。 两个人额头互抵,相视一笑。 帮父母和弟弟扫完墓,原鹭带着乔正岐去溪边洗手,两个人牵手走在溪边,偶尔路过的村民不认识他们还会投来好奇的目光。 ************* 乡下的景致很田园,厌倦了城市的高楼林立和车水马龙,回到这样宁静淡泊的小村,心里的伤口也像被慢慢抚平了。 原鹭拉着乔正岐往回走,远远地看见三阿太守在吉普车前,一直在问这是谁的车,原鹭甩开乔正岐的手,开心地跑了上去。 三阿太看见原鹭愣了愣,说:“阿鹭,是你么?” 原鹭亲热地拉起三阿太的手,有点撒娇地说:“阿太,是我,我回来了。” 三阿太耳朵不好,没听清她的话,却很高兴的一直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原鹭回头喊乔正岐:“快来,这是我三阿太。” 乔正岐走到老人面前,三阿太仰着头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从头到脚打量他,过了一会,说:“这个年轻人生得这么好,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原鹭凑在她耳边大声说:“这是我阿哥。” “什么?”三阿太喊。 乔正岐无奈地看了一眼原鹭,主动凑到三阿太的另一只耳朵边,大声道:“阿太,我是鹭鹭的男朋友。” “男朋友?阿鹭的?好好好……”三阿太不停地点着头,牵过原鹭的手又牵过乔正岐的手,把他们俩的手叠在一起,轻轻拍了拍:“阿鹭都有男朋友啦,你奶奶知道了肯定高兴。” 三阿太对小辈儿疼爱,一直问原鹭他们吃了没有,乔正岐怕麻烦老人家,一直说吃过了,结果老人家耳朵背没听进去,忙忙碌碌地去灶台开始烧柴做饭。 原鹭倒是很闲适地搬了张竹靠椅,让乔正岐坐在院子的露台前面晒太阳,自己则钻到灶台后面帮阿太烧柴去了。 她想念阿太的红薯粥和小菜了。 中途乔正岐进灶房被她举着根柴火赶了出去:“君子远庖厨,你去外面等着。” 乔正岐无奈地挑挑眉。 她端着一锅香甜软糯的红薯粥出来的时候,乔正岐正在院子里和几个小孩玩儿,他就跟个大孩子似的领着几个小孩在地上打弹珠。 孩子们围在他身边,他竟还会耍赖地从孩子手里骗弹珠,小伎俩拙劣得连小毛孩都不乐意了。这样笨拙的他,着实少见,少见得连原鹭都不忍心打扰他的童趣。 原鹭咳了一声:“吃饭了。” 乔正岐拍拍手上的灰,把孩子哄散了,然后去水龙头前冲了冲手,嬉皮笑脸地走过来闻了闻原鹭手里端着的那锅粥。 “还挺有模有样的。”他在笑话她在家里的时候连燃气开关没开都不知道。 “我的地盘,我当然顺手啦。” 原鹭搬了两张凳子拼在一起,把粥和小菜摆在上头,又搬了张竹椅和乔正岐面对面坐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像平凡极了的乡下农夫农妇。 三阿太在一边晒地里新摘的香菇菜,新鲜的蔬菜被整齐间隔晾在一条细麻绳上,午后的阳光穿过阿太银白的头发,宁静而祥和。 时光忽然变得很慢,慢得像是从南方吹来的微风,夹杂着醉人的浆果香气,渐渐催熟空气里甜蜜的味道。 ********** 两人告别了三阿太把车从村里开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斜了下来。 原鹭把手支在车门框上,头钻出车窗半个去看路边无边无际的青色麦浪,傍晚微热的风吹拂在脸上,车子行驶在乡间抖晃的小路上。 刚吃完饭不久,车子颠得原鹭有些晕车,乔正岐就把车停到了路边一个空旷的地方。 原鹭下车转了转,周围成片成片的麦田,此时还都是青色的矮苗。 远处有一辆除草机缓缓行驶在麦田里,车轮一圈圈地翻滚向前,车上坐了个带着宽帽檐杏色藤编帽的务农人。 乔正岐踩上吉普车顶,俯瞰这片青色田野,天边一轮渐没的红日晕染出了整片火烧般的霞光。 “上来么?”他去喊原鹭。 原鹭回过身,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到车顶上去了,高高站在上面,像一尊不可侵犯的神像。 她走过去,把手给他,他教她踩着车门框借着他手上的力气上到车顶。 原鹭爬上车顶费了些劲,又有点害怕掉下去,干脆倒在了车顶上,双手枕在脑后,仰躺着看霞光满布的天空。 乔正岐也在她身边躺下,右手缠着她的左手,十指相扣,高高举起。 他引导着他们相握的合掌去对准夕阳,直到找到一个完美的角度去完全遮挡住那轮圆日,然后他说:“像不像这天空是因为我们相握的手掌散发出来的光而绚烂?” 她格格笑着:“嗯。” 他单手枕在脑后,眼睛微眯,望着天空;她微微侧过脑袋,眼睛像是在眺望远方,实则是在看他。 他的鼻峰很挺,像绵延的高山刻在天边;薄唇微抿,是蜿蜒的河流,潺潺挂在天上;他的眼睛,装满了整片天空绚丽的霞光,充盈着她这一生最留恋不舍的风景。 时光在静止、蛙声在跳跃、飞鸟划过天空—— 而她,在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   7哥:这回你可赖不掉了。 原鹭:赖不掉什么? 7哥:咱们都见家长了,你都带我回家了,这辈子难道还想把我赖掉? 原鹭:…… =_= ,好像是你开车带我回来的吧? -------------------------------------------------------- 昨天杨绛去世了,抛开其他不论,杨绛与钱钟书确实是近当代文学史上最令人羡慕的一对,他们的婚姻无论是从爱情、友情还是亲情的面上来论,都达到了一种凡人难以企及的契合。人生要有多难才能够拥有这样一段婚姻,才能遇到金生所爱。也许正因为现实的残缺,我们才那么热衷于曲折婉转的爱情故事。 曾因阴阳隔眷恋,但怕情多累平生。夫妻总是要先走一个的,鹣鲽情深抵不过头白失伴,杨绛最大的勇气莫过于又在世上独活了十余年。 看过了那么多阴晴圆缺的爱情故事,愿我们都能收获今生所爱。 ☆、第五十四章 车子从乡下开到城镇,油箱快到警戒线的位置,于是乔正岐跟着导航去找附近的加油站。 两人驱车到了镇子上,碰上了镇上唯一一家加油站歇业,原鹭看了眼邮箱提示,大约只能再走二十来公里,提议:“要不去A市?” A市毗邻镇子,是原鹭父母一直生活的镇级市,前两年把市里的几个小景点合并成一个大的风景区,城市基础设施跟上来不少,就连加油站都新开了两家。 乔正岐看了眼天色:“绕到A市加完油,估计回到家都半夜两三点了。” 原鹭在车上一直哈欠连连,乔正岐看在眼里,有些怜惜,不忍她路上劳顿,打了个方向盘回转,问:“想回故地逛逛么?” 原鹭:“你是说咱们晚上住在那儿?” 原鹭想了想,A市虽然不是什么风景名胜所在的地区,但是几个小景点每逢五一十一小长假人也不少,这会订宾馆怕是房间都满了。 “想回去么?” 原鹭当然想啊,没犹豫地点点头:“要不你先把车开过去加好油,我在路上用手机查查能不能订到房间,要是订不到咱们再连夜赶回去。” 乔正岐重新在导航里输入地址,原鹭则在一边用APP软件查酒店和宾馆。 果然宾馆几乎全满客了,剩下几家房间倒是有,但是一打电话过去确认老板就支支吾吾含糊不清的,原鹭不太信任,怕到了宾馆老板坐地起价,乔正岐又舍不得她再折腾就只好任人宰割。 翻来翻去好像只有A市前两年新落成的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还算靠谱,空余的房间多,选择余地大,价格上自然不菲,但起码比在宾馆里住的不舒服还被坑来得强。 两人到A市加完油再抵达酒店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九点半了。 前台的服务人员看了眼乔正岐紧拉着原鹭的手,此地无银三百两笑眯眯地问:“先生、小姐几间房?” 原鹭的耳根子烫了烫:“我刚刚在手机上已经预约过了。” 前台说:“麻烦您报一下手机号码,我这边帮您确认下。” 原鹭报了手机,前台一边移动鼠标在电脑上查信息,一边问:“二位要升级一下房间么?你们在网上订的是六楼的过道房,旁边是开水间,可能会有些吵,我这边可以帮您申请下免费升级成套房。” 原鹭低着头,整个人红得跟只煮熟的虾子一样,巴不得快点完事,他们一男一女来酒店登记房间,旁边人看他们的目光多少有些暧昧的成分在里面。 “升吧。”原鹭的语气里带着点催促。 前台标准地露出八齿笑:“申请好了,麻烦先生和小姐出示下身份证件。” 乔正岐问前台:“这附近有什么比较大型的超市么?” 前台一副我懂的样子,意有所指地说:“先生您需要的酒店套房里基本上都有,要是不够的话您还可以打电话到前台让服务人员给您送上去,超市一般晚上十一点关门,附近有个沃尔玛。” 原鹭是羞也羞死了,暗地里使劲地摇晃乔正岐拉着她的那只手,低低地在他身边说:“这么晚就别去超市了。” 乔正岐看了她一眼,落落大方地问:“难道你想用酒店的毛巾么?”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鹭的窘迫并没有因为他的堂堂大方而减轻,相反,反倒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更加抬不起头。 乔正岐有些洁癖,向来不用酒店的洗漱用品,一般出差也都会自带毛巾牙刷浴巾,一方面是因为洁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环保,少用一次性的东西。 两人订好房间从酒店里出来又去了附近的沃尔玛,订的房间带厨房能做饭,原鹭就干脆把明天早上做早饭的食材都一起买了。 乔正岐挑了毛巾、牙刷、浴巾顺便去内衣区买了内裤,原鹭在水果区琢磨着明早吃什么好,已经买了袋吐司,又挑了两个牛油果和一盒蓝莓,都是冷食儿,准备再做点热的汤汤水水什么的。 超市快打烊了,顾客三三两两,稀稀落落,乔正岐绕过生鲜区去找她,发现她正弯着腰去够水果架上的苹果,因为手短够不着,探脖子踮脚尖的样子有些滑稽。 他走过去帮她拿了架子中间的两个苹果,原鹭还略懊恼地说了句:“上天造人真是不公平呀,怎么人类还要自取其辱创造这么个不科学的水果架,这不摆明着人类为难人类,同类相残么。” 乔正岐揉了揉她的头顶,说:“那是因为有些活该由男人来做,女人躲在身后看着就好。” 原鹭撇撇嘴,道:“我去生鲜区买点蛤蜊,刚刚路过,想起来做个蛤蜊蒸蛋好像还不错。” 乔正岐把手里挑好的东西丢到推车里,将她哄到一边去:“牙刷毛巾之类的我帮你挑好了,贴身的内衣你自己去挑,我去帮你买蛤蜊。” 原鹭被他推走,走了一阵,有些不放心地回头,刚想张嘴吩咐几句,却发现他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甚至连分别时的姿势都未曾变过分毫。 她愣住,随即唇边缓缓溢出一个笑容:“记住蛤蜊要一个个挑,每一颗都要活的,一锅里面有一颗坏的整道菜就不好吃啦。” 乔正岐淡淡笑着,眼睛望着她,说:“好。” 有时候的幸福,无需过多言语,只需要彼此的一个眼神,两个炙热而滚烫的灵魂就会紧紧融铸在一起,即使冷却了,也早已成为一块无坚不摧的钢铁。 他的眼神,带着能融化她灵魂的热度,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仅仅用眼神就能告诉她什么是爱情。 世间千万种语言,亿万种文书,不及他眷恋的一瞥。 ********** 原鹭淋完浴,站在酒店二十四楼的阳台去俯瞰整个A市。 她从来没有站在这样一个高度去看过这个曾经伤她至深的城市,那些不好的回忆在黑夜的灯火里也渐渐变得零星模糊。 她去泡了杯浓茶出来,捧着杯子望向东北方,那里是市医院所在之处,最痛苦的回忆在那里发生。快有七年,她没有再去过那个地方,或许是印象太过深刻,物极则反,她竟已快要记不清父母走的时候的面容,印象中只记得血,到处是暗红、浓稠的血。 原鹭啜了一口暖茶,微微颤抖的双手渐渐安定下来。 西北方,学校,初中短暂的转学经历,那里有她和林慕还有吴津的青春,以及一场永远遗憾未能参加的中考。 那个在生命里昙花一现后重新带着光芒回归的少年,大约是青春记忆里所有的温暖所在。 家……在酒店二十四楼的阳台看不见,它在阳台背面的东南处,自从父母弟弟走后,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家。 原来站在高处,能将所有的情绪和回忆看的那么赤.裸透彻。 电话在响,原鹭甩了甩头,端起茶杯,抿下一口苦涩后去接听。 一个久违的号码,原鹭皱了皱眉头。 按下绿色的接听键,她的声线略带慵懒:“喂……?” 手机的听筒里传来无限放大的迪厅声音,原鹭的眉头锁得更深了:“吴津,你在耍什么花样?” 电话里很久都没人应答,原鹭想撂电话,却被一声混在嘈杂蹦迪音乐里的啜泣声听得把心一揪。 “说话。” “原鹭,你告诉我她在哪好不好?”三分的醉音里带着七分的痛。 原鹭拿着手机重新回到阳台,夜里的冷风灌醒了她的头脑,她反声质问:“她走了这么久,你到现在才想起打个电话问她在哪?” 原鹭心里憋着一口恶气,如果不是因为吴津,姚菲不会到现在都不跟她联系。 “我查了,无论是火车、动车、高铁、飞机还是宾馆、酒店、网吧,能登记身份证的地方我都查了,可是姚菲就是存心不让我知道她去哪了,所以掐断了一切我能找到她的线索。昨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打了个电话去她家里……” 原鹭倒吸一口气,厉声问:“你打电话去她家里?” “嗯……” 原鹭实在想骂他,可是话到嘴边听见他一个大男人无助的哭声又觉几分可怜,叹了口气:“那她家人有没有说她在哪?” “没有,姚菲已经快一个月没给家里打过电话了。”吴津的意识渐渐开始有几分清醒,“这么说你也不知道她在哪?” 原鹭挫败地说:“你瞧,你把一个人逼到了什么份儿上?最亲的家人最好的朋友都不再过问,吴津,你能得不行了。和你的未婚妻好好过你他娘的好日子去,别再给姚菲招惹是非了。” 吴津的担忧更深了一步,语气都带着点木讷:“她一个人……那晚我不该带她回家的。” 原鹭的耳朵竖了起来:“那晚?你带她回家?” 吴津闭了眼,陷入痛苦:“你们一起醉在静吧的那晚……我不想辜负她,但很多时候只要我一转身稍微看不见她一会,她就会被伤的体无完肤。” “你想说什么?把话说明白了,你把姚菲怎么样了?” 吴津苦笑了一下:“我能把她怎么样?我没被她怎么样就不错了,睡了我就跑,我这比被嫖的鸭子还不如呢,她有胆子嫖我倒没胆子认了。胡舒颖那天早上来我家喊我去医院给老头子送早饭,我还没起,估计她们俩在楼下碰头了,我起来慌慌张张地找人,她就这么不负责任地把我给甩了,穿了的鞋合不合脚还得说一声呢,我他妈直接被当破鞋给踹了。” 原鹭“呸”了一声,“就你这都不知道第几春了能值几个钱?姚菲单纯肯定是被你的花花肠子给绕进去的。” 吴津叫屈:“真的!我那晚就是想带她回家好好休息,她醉成那样,我一个清醒的大活人那时候还想着占她便宜,我这跟禽兽还有没有区别了?是她来撩我……唉,也是我一时没控制住。” 原鹭才不听他的鬼话:“她醉了你就更该掌握好度!行了,我也不跟你扯了,我这边找她找得也实在没法儿了,又不敢轻易给她家里打电话怕她爸妈疑心,既然你打了,那咱们就再好好找找,她之前跟我说过要去上海或者广州,既然火车之类的查不到身份信息,那就上客运站找找,找那些私人接活儿超载的,不用身份证,车票价格又低,我估摸着姚菲准是坐长途车走的。” 吴津一听,有了一丝希望,当即整个人精神了过来:“我这就去客运站查。” 原鹭叫住他:“这都几点了,大半夜的,再急也等明天啊,你赶紧从迪厅里撤出来,少喝点,林慕这段时间可没少为你操心。” 吴津舔了舔干涩的唇,笑得有些傻气:“嘿嘿,就是想借酒精消消愁,我这就回去了。” 原鹭刚想嘱咐他一句找到姚菲立即给她回个电话,他就把电话给撂了。 原鹭盯着被挂断的屏幕,咬牙切齿,好像渐渐回过神来,原来今晚吴津这他妈是给她演苦肉计从她嘴里套话呢,她没防备地跟倒豆子似的全跟他说了。 懊恼之余,原鹭又有些高兴,原本以为姚菲和吴津的爱情已经山穷水尽无路了,哪知冷了这么一段时间,又柳暗花明了。 ☆、第五十五章   乔正岐淋好浴出来,见她只身站在阳台,背影在风里有些孤单,轻手轻脚走过去,从背后揽腰拥住她。   “在想什么?”他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   “在思考夜色,你看。”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是a市三月份刚竣工的一个摩天轮,从高楼俯瞰下去,只有弹丸一般大,却仍能看出在转动。   她喃喃地说:“以前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班级里的女生在说和家人去上海旅游坐了摩天轮,那时候我不知道摩天轮是什么东西,以为是船之类的交通工具。后来上了高中,有一年暑假奶奶带我去游乐园,我第一次看见摩天轮,才知道是一个一直原地转圈的东西。它能把你转得很高,也能把你从高处一点点放到低处,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东西。你看似在里面百转千回,其实摩天轮外等你的人,知道你无论再旋转游乐多久都会最终停在原地。等的人安心,玩的人尽兴,不会像一艘有去无回的轮船,这不是很好么?”   乔正岐的鼻尖在她的脖子处轻微蹭了蹭:“有去无回的是岁月,能一直等待的是人心。”   原鹭说:“能和你在一起好知足,但我却变得贪心想再多要那么一点儿。”   乔正岐:“一点什么?”   原鹭笑:“多要一点时间期限。”   乔正岐吻上她的下巴:“没有期限,对你,永不设期限。”   原鹭在他怀里吟笑:“你知道下午我们要走的时候三阿太和我说什么了吗?”   乔正岐:“说什么了?”   原鹭:“关于你的,你猜猜?”   乔正岐专心吻着她,闷笑出声:“大约是我值得托付终身,教导你要好好抓住我这个良人,毕竟能像我这样爱你的人,这世间除了我,没有别人。”   原鹭不服气:“美得你,阿太说的是,如果这辈子我要和你在一起,我的路会变得很长,我要好好走。”   乔正岐咬了一下她的下唇:“你的路当然会很长,不长怎么和我走完一辈子?”   原鹭:“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你看,连阿太都看出来,我和你是有差距的,我和你还隔着那么长的一段路,要想追上你,我还要费好久好久的力气。”   “差在哪儿?年龄?不许我这个老牛吃嫩草么,何况我自认为不算太老,你也不算不谙到未成年。性格?我们吵过架么,这个假设不成立。性别?um……我们一男一女,貌似也没有非得上瑞士才能登记结婚吧?”   原鹭咬了咬唇,本来想跟他闹点别扭,让自己清醒清醒的。不知旁人是怎么样,但是对于她自己,每次觉得太幸福的时候都会觉得特别不真实特别害怕会失去,认为幸福是行走在钢丝绳上的触目惊心和极致快乐。无奈他缠人的功夫实在厉害,三下两下就撩得她丢盔弃甲。   他身上沐浴后的皂香以及湿发上的洗发露香气,灌得她意乱神迷。   乔正岐把她的发全部撩到一边去,露出她光润白皙的后颈,然后专心地亲吻。   这个位置是他从来没吻过的,原鹭被吻得全身酥麻,双腿渐渐失去力气,只能靠两只手紧紧抓着阳台的栏杆支撑着自己。   他头发上不断滴坠的水珠滴答滴答地不时落在她的脖子、她的后背,每一颗滴落的水珠接触皮肤的刹那触感被无限放大,刺激着她每一个叫嚣着的细胞,所有的毛孔都随着每一滴水珠滴落的瞬间一次次战栗、将息、战栗、将息……   浴袍一点点地从肩头滑落,随之而来的是他暴风雨般的热吻。   夜风在吹,月色在浓密,远处的灯火不断熄灭。   原鹭像一个随时要爆炸的危险品,紧紧攀附着手里的金属栏杆,试着不让自己坠落,不让自己控制不住地想要爆炸。   她猛地从他的怀里挣扎转过身,迷离的眼神对上他眼里深沉的熨帖,手无意识地抓着他腰间的浴袍腰带,整个人像棵浮沉起落的水草,恨不能缠上一块坚固的岩石,就此落地扎根。   她□□的上身,随着她的转身,乍然入眼,他的理智在那一刻彻底抛却。   房间内晕黄的灯光投射到阳台,他把光线全然遮住,将她包裹在自己创造的阴影里。   他埋首痴缠着她胸前的柔软,她痛苦难耐地绷直脚面,整个人后仰,支在栏杆上,身后是万丈深渊和无尽的黑暗夜色。   “疼了。”原鹭嘤咛。   他仍含着她的圆润,齿间缠绵地摩挲着那颗战栗着的美好。   “真疼了。”   他的力气不小,咬得她那里像划出了一个伤口在滴血。   “嗯,轻点。”他动作放缓,转为反复地含吮。   原鹭探手去解他腰间的腰带,头脑发胀意识模糊地完全摸不准结节所在,于是蛮力地去撕扯,仿佛心里头的那些火都置放在了腰带上头,要狠狠地撕碎、撕裂它。   乔正岐低笑:“心急了?”   他的手握着她的手,牵引着她,带着她探到结节的位置,然后亲手教她把结拉开,他的浴袍应声松散。   原鹭只知浑身燥热,直觉贴着他的肌肤能缓解一点儿身上的狂热,于是不假思索地迎了上去,紧紧攀着他的肩,*紧贴,像要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一同嵌入他的身体内。   她的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撞上他的瞬间,竟像一团柔软轻飘的棉花仿若无物地撞了上来,于是他不由地想要更多更强烈更刺激的触感,以满足内心急促的渴望,狂野的需求。   “乔正岐……”她无意识地喊着他的名字。   “嗯?”他温柔地应答。   “你……”   她破碎的话语散在风里让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微微抬头去看她,却瞥见了她眼底一抹痛苦的神色。   他的理智被她找了回来,拥着她很耐心地问:“你想说什么?”   “好难过……”   “难过什么?”   “……不是我的……”   “什么不是你的?”   “你……家……爸……妈妈……”   他的眼神一点点暗了下来,抱着仍在战栗的她,轻轻叹息一声:“怎么会不是你的?都是你的,我,以及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不要怕。”   他像哄孩子一样很柔很柔地拍打着她的背安抚她。   她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被他越哄越难过,一忍再忍,最后还是哭出了声来。   他吻着她眼角不断溢出的泪,反复呢喃:“乖,不怕,乖,都是你的……”   他帮她拉上浴袍,额头与她相抵,很耐心地帮她穿好上衣,尽管痛苦,却不落一丝温柔。   她背过身伏在阳台的栏杆上放声大哭痛哭,这样的哭泣已经盼望了好久好久,歇斯底里、无忌无惮,从七年前进入乔家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这样痛痛快快地哭过。所有的情绪都被收藏的稳稳当当,就算再难过,压力再大,都只是悄无声息地关上房门躲在被子里自己咀嚼消化,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她的不安、难过、压抑、委屈,那种寄人篱下的时刻担忧与戒备,那种时刻担心事情做不好会被二次抛弃的隐忧与惶恐,这么多年,唯一懂的竟只有她自己一人。   她在a市的上空狠狠哭泣,想用眼泪把整座城市颠覆毁灭。   “可以让我一个人静一下么?”她埋着头,泣不成声地说。   乔正岐表情凝重,却还是放开了她,让她一个人呆在阳台。   他的震撼完全来自她内心真实的不安与惶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不会知道她内心最深处的担惊受怕居然能爆发到如此地步,而造成她如此痛苦的原因,恐怕连他自己都算是一个。   他在房间里开了瓶酒柜上的红酒,落寞地坐在吧台前独斟独饮。   整整一瓶红酒,他寂寞地快喝到了头,酒精却仍未能平息分毫他心里的挣扎与痛苦。   她肿着双眼出现在他面前,把他手里的酒杯夺了过来,倒了最后的一点酒,一口灌下。   “不哭了?”他抬眼问。   原鹭点点头,挥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呛口地说:“好涩,你居然还能喝下一整瓶。”   乔正岐端详了她一会,见她神色恢复,心稍稍放了放,说:“去床上睡吧,哭累了,我去拧把热毛巾给你擦脸。”   他去浴室拧了把热毛巾出来,并没有在床上见到她的人。   阳台的玻璃门没有关上,风不断从外面进来,香槟色的窗帘在风里一起一落,她的影子在起落的窗帘间隐隐约约。   她在阳台。   他走过去,脑子里自动跳出刚刚与她缠绵的画面,却又被脑海里突然跳出来她绝望痛哭声嘶力竭的画面生生打断。   听见身后的脚步,她深深看了一眼偌大静寂的城市,然后转身微笑:“夜深了。”   他走过去帮她擦脸,擦得很仔细很轻柔,连一根睫毛都不肯放过。   “别动,手往哪放。”他喝止住她在他身上游走的双手。   她眨眨眼,不顾警告,继续轻车熟路地去解他的腰带。   他手上的力道不由加重,毛巾狠狠擦过她的嘴角,咬牙切齿:“你知道你这是在引火*么?”   她继续眨眨眼,还很俏皮很挑衅地说:“嗯。”   “操。”他把毛巾摔在地上。   原鹭愣了一下,从乔正岐的嘴里听到这个词仿佛像听见了天方夜谭一般,她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看着他,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她低下头,闷闷地憋着笑:“操什么呀?”   乔正岐被她激得简直要发疯,这世上懂得怎么把他逼疯的人只有她原鹭一个。   “□□。”   话毕,他像一头草原上最饥饿凶猛的野狼扑住了她,把她钳制在自己锋利的爪下,张开牙疯狂地去撕咬她身上的肌肤与皮肉。   面前是最汹涌猛烈的风暴,身后是巨潭深渊万劫不复。   最原始的冲动、最原始的野性、最原始的疯狂,以及最燃、最浓、最深、最烫的热情。   她仰在钢丝绳一般的栏杆上,背后是无限浓密的夜色,腿和手紧紧攀附在他身上,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   “乔正岐,抱紧我,抓紧我,别让我坠落”,她说。   回应她的,是一记嵌骨而疼痛的猛烈撞击。   两具最渴望的*,两个最契合的灵魂。   远处的摩天轮停止,终于抵达最高的点。 ☆、第五十六章   清晨的阳光在落地窗前徘徊,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唤醒房间里的男女。   几乎折腾了一整夜,原鹭睡得尤其沉,蒙着被子,额头沁汗,这一觉睡得极为冗长,连一个梦都不曾来侵扰过。   感觉到腰间贴着一只滚烫的手,原鹭微微掀开了一丝眼皮,入眼的是用手掌半撑着脑袋脉脉看着她的乔正岐。   见她醒转,他探出手在她的额头擦拭,薄汗被卷到了手心里。   实在太累,原鹭的眼皮只支撑了一会就又沉沉地闭合上,似乎不太满好眠被人打扰,干脆慵懒地翻了个身,弓起背侧躺,蜷缩成一个虾球形状,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乔正岐盯着她光洁的裸.背,闷闷笑了一声,手指拨弄着她散在背后的发。   手指一圈一圈地绕着她细柔的青丝,绕起、松开、松开、绕起。   他的手指划过她肩膀的曲线,从肩头顺着手臂一直划到她的腰际,然后他听见了她一声无意识的闷哼。   带点小抱怨、小恼怒的声音。   他顺着她蜷缩的形状,试着调整姿势去贴合她的动作曲线,把她完全包裹进自己的身体里,两具身体在洁白的床单上呈现出温柔的“s”型曲线。   那种严丝合缝、肌肤相抵的契合以及心灵上满足,令乔正岐由心发出一声喟叹。   她的体温比他的低,所以他身体的温度由高阶向低阶传递,去温暖她、包围她。   拥着她眯了一小会,常年雷打不动的生物钟让乔正岐清醒过来。   床上的人还在睡,他的唇角自始而终都带着一种浅浅而满足的笑意。   淋完浴,乔正岐走到厨房的吧台旁对着一堆食材开始清点。   烧上一壶水,一边等水开,一边翻看今天的邮件。   她说的蛤蜊蒸蛋,乔正岐google了一下现学现卖,酒店的油烟机的声音略大,又是开放式的厨房,乔正岐一打开油烟机立即关了,眼神便下意识地往睡床那边扫,见床上的人并没有被噪音吵醒,才又再次打开了油烟机。   等所有的早餐备齐了,他才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去吻醒她。   “起来了,嗯?”他用手背去刮蹭她的脸颊。   原鹭咂了咂嘴,迷迷糊糊地挑开眼逢去看,只见他半蹲在床边,身后是温柔的晨光。   “嗯……”她在被窝里拱了拱,好像还不太愿意起床。   “我去给你倒杯温水。”他起身去拿已经凉得温度刚好的热水,回来的时候入眼画面是她背对着他拥着被子半坐着,沐浴在晨光里伸懒腰的场景。   修长的手臂高高举过头顶,凌乱而随意的发披散在肩头,整个背的曲线完全舒展,由肩至腰这段的曲线尤其柔美,两片棱角分明的肩胛骨仿佛蝴蝶的羽翼,贴在背上有一种冷冽的美。   他从她的背后把水递给她,她在喝水,他在吻她轻巧精致的蝶骨。   他的手不太老实,从背后袭击到胸前,原鹭差点呛了一口水:“干什么呀,背后搞偷袭?”   乔正岐轻啄了一下她的侧脸,把头埋在她的脖颈之间。   “我要去洗澡了,一身汗,又黏又臭,你还往我脖子口钻。”言罢伸手把他的脑袋从自己的脖颈间支了起来。   乔正岐粘着她,越发地往里蹭了蹭:“哪里臭了,我闻着香得很。”   原鹭骂:“没正经。”   她大大方方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整个人□□地站在阳光下,开始穿戴起衣物,乔正岐在床上单掌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盯着她:“要不要我抱你进去洗,嗯?”   原鹭扣着衬衫领口倒数第二个扣子,转过身,笑里藏刀地看着他:“你说呢?”   乔正岐从床上起来,连拖鞋都没穿,光着脚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她惊呼了一声,衬衫的扣子才扣了一颗,被他这么一抱整片前胸暴露在他的眼前。   他每走一步,她的胸前就晃动一下,衬衫半遮半掩,画面极其淫.靡。   她的双手只能吊着他的脖子让自己不从他怀里掉下去,想去扣扣子却根本腾不出手来。一路让他占尽了便宜,他低头埋在她的胸前,故意走得很慢,原鹭恼极了捶了一下他的肩头,却让自己晃得更加厉害,于是根本再不敢睁眼看这画面,干脆羞得把眼一闭,装挺尸。   他闷闷的坏笑声一路没有停过,原鹭咬牙切齿地咬着他的肩,只是终究怕失了力道咬伤了他,留下一排浅浅的牙印,算是小小的报复。   浴室有一面很大的落地镜,在浴缸的对面,镜面的效果使得浴室的空间看起来很空旷。   浴缸早已放上了半池的水,乔正岐把她放在防滑垫上,用手去试了试水温,觉得温度差点儿,于是打开水龙头加放热水。   原鹭被镜子里乍然看见的自己吓了一跳,身上披着一件被弄得皱巴巴的衬衫,头发被撩得半卷半乱,下面套得那条睡裤经过昨晚一夜的折腾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乔正岐来叫她起床的时候,其实她早就醒了,只是在脑海里排练了很多遍醒来该怎么面对他的场景。给自己无数遍心理暗示要镇定要大方,结果真看见了自己这副淫.乱的模样,心理还是冲击不小。   拉康的镜像理论,一个人在镜子里审视自己的某一个瞬间突然觉得十分陌生,或许那个陌生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而这个陌生的自己,确实让原鹭愣了好一会。   浴缸里的热水在放,蒸腾上来的水汽让镜面逐渐覆盖上一层白雾,原鹭呆在镜子前。   乔正岐上来从背后圈住她,问:“在想什么?”   “镜子里的自己。”   乔正岐笑了下:“我猜猜,精神分析?拉康?”   原鹭点点头,为彼此间的默契而感动感激,她只要说一个词,他就能猜透她在想什么。但同时,她也为这种情况而苦恼。   他的智囊容量比她大了好几圈,所以他总是能猜中她在想什么,但很多时候,她却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有时候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就会觉得是一种疏离。   她眷恋地转身抱着他,闷闷不言。   他对她来说,就是整片星辰的总和,而她,只是洋洋洒洒万千星象里的一个。她一直属于他,一直被包含,她和他的交集等于整个她自己,然而他很多时候他和她未交集的那一部分,即他自己独立而广阔的那一部分,正是原鹭一直以来都在望洋兴叹的那部分。   彼此更贴近后,那种无力和沮丧的感觉更强烈了。   他把她浸入浴缸,她恶向胆边生,一把将他也扯进了浴缸里,他的浴袍触水全湿。   恶作剧的洋洋得意,让原鹭心里舒服了一点儿,这种恋人之间的小把戏,无所谓幼稚无所谓报复,仅仅是以情趣宣泄情感而已。   乔正岐哭笑不得:“看我穿着衣服不顺眼?”   他的眼睛盯着她光、裸的胸前,略带嘲弄戏谑。   原鹭扬起下巴,把他摁进水里,跪在他的腿上,两只手捧着他的脑袋固定,认认真真地说:“不好意思,吸点儿灵气。”   说完还真用自己的脑袋去撞了下他的脑袋。   乔正岐“嘶”了一声,不仅头突然一下被撞得极疼,连下面也被她一时坐得叫嚣欲裂。   他歪着唇角,掐着她的腰:“从哪儿吸,上面,还是下面……?”   原鹭咬着唇,感受身下他来势汹汹的进攻,撑着他的肩头想站起来,结果被他一声坏笑一下按了下去,精准无误,长捣直入,顿时疼得整个人如同被撕裂了一般。   “嗯……”原鹭痛苦地嘤咛出声。   乔正岐咬着她的胸,难耐地试探着问:“疼么?要不你动动?”   原鹭痛得闭着眼,狠狠咬着牙,声音都在颤抖:“怎么……动……”   乔正岐暗笑一声,扶着她的腰,引导她上下起伏。   浴缸里的水随着她的上下落错也彼消彼涨,水声拍打着浴缸壁,声音*而催情。   “不行,这个姿势我的腿好麻。”她一直跪着,两腿分开坐骑在他的腰腹之下,大腿内侧酸涩不已,已经根本无力支撑。   她颤抖着双腿想借着他的肩膀起来,却又一次被他狠狠地摁了下去。   “嗯……”原鹭痛得几乎想发疯,同时也快乐到极致想发疯。   他贴着她的耳朵,呼吸急促,情况并不见得比她好:“喜欢么?”   他诱哄着她,她迷离着双眼去看他,半咬着唇,双眉半蹙,不肯回答。   他惩罚式地啃噬了一下她的胸,逼问:“喜欢我么?”   她从来没说过任何喜欢他的字眼,从始至终都是他在主导这场爱情,她的回应却迟迟未抵达。   原鹭的血管都要被他引爆了,全身的血液仿佛都灌逆到了头顶,脑袋无限涨大,双耳充斥鼓噪,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她的双手缠着他的脖子,嘴里牙牙不知在细碎地念着什么。   她在他身上软成一滩了泥,化在水里,根本提不起任何的劲儿。   乔正岐托着她的臀,抱起她走出浴缸,把她放落在镜子前,她双腿抖得根本站不稳,他掐着她的胳肢窝拎着她。   镜子朦胧一片,蒸腾的雾气让人根本看不清自己的面貌。   “撑着”,乔正岐把她的手牵引至镜子前,让她的两掌摁在镜子上,支撑起她整个人。   她的手掌接触冰凉的镜面,清晰的五指在镜子上印出纹路,掌下滑落一道道水滴,轨迹从手掌末端一直滑至镜子与地砖交合的界面。   他的骤然撤离让她不知所措,迷茫得只能任他欲为。   他把她按在镜子前,从身后贴着她,缠绵悱恻地轻声诱哄:“你是谁?”   原鹭茫然地扭过半个头去看他。   “是谁?”   “原鹭。”   “不,你是‘乔鹭’。”   “为什么?”   “因为你想做‘乔鹭’,做‘乔鹭’让你太辛苦。”他想起她昨晚决堤无助的泪水,心不由刀绞般疼,乔这个字眼,是她的无冕之姓,是王冠加之于她的沉重。   “你是谁?”他问。   “原鹭。”她回答的很倔强。   他持着下身不停摩擦在她的臀上,狠力顶了一下她,再问:“你是谁?”   她咬着牙:“原鹭……”   他恨恼地拍打了一下她的臀,力道之大当即留下了五个指印,“是谁?”   她带着哭腔:“……原鹭。”   他咬了一口她的圆肩,厉声问:“是谁?”   她哭出声来:“原鹭……我是原鹭……”   他终于进入她,带着一丝怜惜与疼爱:“乖,以后做原鹭就好,不要那么累,好么?”   “不好,爸妈……会失望……”她挣扎,扭动着身体不让他侵入。   他从背后狠狠按着她,用腿去勾起她的一条腿,进入得更深更刻骨:“喜欢我么?”   她咬着牙摇头。   他冷笑一声,问:“谁在你身体里?”   她吞着泪水,痛苦的不言不语。   他伸出舌尖去舔了舔她的耳垂,压着心里的怒火,阴恻地说:“喜欢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原鹭别着头根本不去看,也没勇气看。   有时候她的倔强真的太让他深感无力,他退出了她的身体,留下她一人撑在镜子前。   周围骤然冷却的空气让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少了支撑的她整个人摇摇欲坠。   很多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了“乔鹭”,但更多的时候,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依旧只是那个害怕被孤零零遗弃在世间的原鹭,对所有幸福的时光患得患失。   他在浴缸里捞起浸湿了的浴袍,收拾着颓靡的残局,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近。   她浑身冷颤,深深低着头,眼泪从眼眶掉落滴在脚趾上,很小声地说:“不要走。”   乔正岐无奈地看着她,氤氲的雾气里,她是那么朦胧模糊。   “我不想让你不开心。”他拎着湿哒哒的浴袍,手放在门把上。   原鹭问:“一定要说么?”   乔正岐吸一口气,苦笑:“鹭鹭,你有没有想过,你昨晚哭得那么伤心,却那么绝情地推开了我选择一个人呆着,后来又那么……这样我会觉得自己只是你心里的一个慰藉品?一个当时你触手可及最容易得到的慰藉品?”   原鹭微微讶异地张开了嘴,她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我很抱歉,或许我也是你长久以来积压在心里不愉快的一个始作俑者,试问这样的你,怎么会真的爱上我?”他的自嘲在温热蒸腾的浴室里听起来有几分凉薄和落寞。   原鹭的心里仿若被平地丢下了一个惊雷,她不知道乔正岐会这么想,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昨晚那么做会让他产生这样可怕的疑虑,她只是终于鼓足勇气,准备重新出发,而未来的路,她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走下去才会那么义无反顾把自己交给他……   原鹭语塞,门把却转动了。   “乔正岐。”   她叫住他,“你什么意思?”   乔正岐隔着雾气去看她。   “你现在是得到了就不想要了?我的保质期就他妈连24个小时都不到?还是玩.弄了我才发现我一点劲儿都没有,兴致阑珊,巴不得把我用第二宇宙速度甩出地球?又或者……”   她刻薄而讥讽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完,双肩就几乎快被他捏碎。   “你再说一遍!?”   他第一次用那么怒火睁睁的眼睛去质问她。   她冷笑一声:“玩腻我了早说,别……”   他摔下浸满了水的浴袍,将她一把摁在镜子上,她被死死禁锢在镜子前,整个人贴着镜子不能动弹分毫,大片的水珠从镜子上端滑落。   他狠下力彻底穿刺进来,原鹭被突如其来的灌底刺得双唇半张,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就是这么糟蹋自己,嗯?”狠狠刺进。   “你就是这么不把我当人,嗯?”无情退出。   “你就是这么想我们的爱情,嗯?”彻底灌入。   “操,轻点儿,疼……”   乔正岐气笑了下,她一说疼他就该死地心软了。   “操轻点儿?”他在她耳边沉沉低笑。   “操。”原鹭气得不行,大骂:“听好,是他妈的操!”   “好,操,好好操。”他加速动作,她被进出得根本喘不上气。   身下的她渐渐体力不支,乔正岐单手扶着她放缓动作,怒气消了不少,变成缓缓而折磨的研磨,语气也温柔不少:“别惹我生气了好么,你知道的,我爱你。”   原鹭舔了干燥的唇,委屈得想哭,镜子的雾气渐渐退散,她被狠狠摁在镜子上,他那么狠心地操着她,然后说他爱她,这他妈简直就像是在开国际玩笑。   渐渐清晰的镜面,他看见了她无声的泪水,拧来她的脸,去吻她脸上的眼泪。   “乖,别哭,你一哭我就跟着难受。”   “放开我。”她用肩膀用力顶了一下他的胸,想挣脱。   他却禁锢得更紧,两只手钢铁一样横在她的胸前,钳着她:“不放,一辈子都不放。”   “我讨厌你。”   “好,我讨厌。”   “我讨厌你流氓。”   “好,我流氓。”   “我讨厌你永远那么远。”   “好,我那么远。”   “我讨厌你。”   “嗯,我讨厌。”   “你不要脸。”   “嗯,我不要脸。”   “我爱你。”   “嗯,我爱……嗯?”   “没听清,再说一次?”   “不。”   “鹭鹭。”   “嗯……?”   “吵架就这一次,好不好?”   “好。”   “如果生气了,也不要骂自己好不好?骂我,怎么骂都可以。”   原鹭被他逗笑:“我才舍不得,嘶,轻点儿……”   乔正岐把她圈在怀里,扶着她的腰,镜子前的两个人既陌生又熟悉。   她在看镜子,有一丝好奇,有一丝天真,有一丝妩媚,他却始终在看她,根本挪不开眼。   情到浓处她不得不闭上眼好好感受他的存在,他是如此真实而热烈的存在。   他的手掌支在镜子前,是两人唯一的外界支撑点,他带着她尝试最赤.裸最快乐的滋味。他腕间的钢质表带一下一下地撞击在镜子上,成了浴室里交杂叹息吟哦声之外唯一的余音。   最真实的自己,最直白的感受。   他,是如此真实而热烈的存在。 ☆、第五十七章   五一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原鹭一头扎进采访里,自从城西爆炸案过后,台里交给她的任务显然不再是小打小闹的边角料新闻。做着争议性颇大的新闻议题,原鹭一方面觉得幸运,一方面又觉得力不从心,毕竟经验少,很多时候摸不着头绪对着策划无从下手。   郑丘壑五一连着年假提前一起休,和妹子去滇藏一带了。   原鹭叫苦:“师傅,你这时候走,不是让拿卢来坑我么?”   上头甩下来一个医院门口倒黄牛的新闻议题,点名了要原鹭把这个深度报道专题做出来,眼下郑丘壑不在,原鹭顿失臂膀,只好幽怨地瞟着吊儿郎当的拿卢。   郑丘壑怀里揽着妹子,笑呵呵地在云贵高原给她挂电话:“我这坐拥江山美人的,是时候把江湖让给你们年轻人啦,再说拿卢不挺好的么?”   原鹭看着拿卢的眼神又哀怨了几分:“他那玩法我真玩儿不起,没你镇着,我怕压不住他。”   郑丘壑喷笑:“你知道就好,帮我拦着他点儿。五六年前他刚来那会还要血气方刚,经常在采访现场被人激得七窍冒烟,老毛病了,是该治。”   原鹭勾了勾手指让拿卢来听电话里漏出来的话音,指指电话:“听见没?师傅说你的毛病该治,回头千万别和医院里的人还有票贩子打起来。”   拿卢无所谓地白了天花板一眼:“我又不挂号看病,我跟票贩子急什么。”   原鹭拍了他的肩头一下:“这可是你说的。”   ******   结果第二天一早四点多一点儿两人在医院门口碰头,准备乔装暗访,向票贩子和医院打探挂号费的虚实,拿卢差点揪着医院保安打起来。   三甲医院的专家号有多难挂,有的人通宵了好几宿都没挂到号,医院门口打地铺瞌睡着的,拉张折叠小板凳坐着等的,一晚上下来冻得嘴唇青紫的……这些人为了看个病,或许大多还是千里迢迢从外地而来,网上挂不到号只能跑到医院来挂,医院挂号楼前人山人海,混杂着五湖四海的南北口音,所有人都为了能挂上号而挤破了头。   原鹭和拿卢四点多来的,光是一个队伍前面就已经站了四十来号人,一个专家只出半天门诊,一上午时间根本看不了几个病号。   大清早的,气温还十分寒冻,医院门口的煎饼果子刚开张就堵了好些买早点的人。   原鹭挤在队伍里,拿卢帮着去买早点,过了许久才拎着两个馒头和两袋豆浆气喘吁吁回来,哈着白气儿说:“将就吃吧,医院门口的根本买不到,我上别地儿买的馒头和豆浆。”   排在原鹭前面的大姐回头说:“这是你先生啊?”   原鹭一边朝拿卢挤眉弄眼,一边笑说:“是啊。”   大姐眼馋她手里热腾腾的馒头,颇为哀怨地抱怨:“我家那口子上地中门挂号去了,这不看髌骨畸变的就地中门和这家好点儿么,孩子十三了,查出来的时候晚了,家里那边的医生推荐来c城,网上挂号都挂了一个月了还是挂不上,没办法就只能和我爱人带着孩子一块北上到医院里来挂号。唉,你们俩瞅着挺年轻,有孩子没有?”   原鹭把手里的馒头塞给大姐:“姐,这馒头还热乎,要不你吃了吧,回头我再让我家里买去。”   大姐连忙推辞:“我就和你们说说话,唠唠打发时间,你们吃你们的,我包里还有饼干和香肠呢。”   原鹭见她真不要,于是作罢,喝了口袋子里的豆浆,闲聊:“他爸老喊着颈椎不好,这不两天都下不来地儿了,我们俩就赶紧上医院来挂号。”   大姐打量着原鹭,说:“听你们口音,是本地人吧?”   原鹭点点头。   大姐忙说:“本地人好,不像我们大老远赶来的,还得住宾馆,开销大。往后要是孩子住院了要动手术,医院又只让一个家长陪床,我们老是住宾馆也不合适,原本想去医院附近租个房子,结果一问一个月的房租得三千多,这还是只有三十来坪的,还不如住宾馆呢。医院附近吃喝开销也大,这看一趟病抛开看病的钱不说,光是吃住行这几项就得顶上我们两夫妻大半年的工资。”   原鹭看了拿卢一眼,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这进了医院钱就跟流水似的,根本不禁花,平常挣的其实都是在帮医院打工。”   大姐苦笑了一下:“一会七点挂号部上班,昨天这里闹了好大一场,一个女孩儿在这里哭得伤心,我昨天赶了个大早都没挂到号。”   原鹭知道她说的那个女孩儿,已经上了微博热搜,话题是#挂号费300变4500#,挂号票在黄牛和医院保安的联合下翻了好几倍的价格。话题浏览量超一亿,网上热议,昨天台里连夜策划了这个专题,今天一早她和拿卢还有其他两个同事就出来暗访了。   她和拿卢一组,另外两个同事去二医了。   “大姐,昨天具体怎么回事你知道么?”   大姐撇了撇嘴,看了看周围,凑近原鹭,压低声音说:“一会你跟我走,估计昨天的那群票贩子到点儿还来排队,我要是认出来就站他们那队,你跟着我别挤到别的队伍里去了,票贩子的队伍才有用,其他的队伍排了也白排,保安一到点儿就把其他队伍哄散了。”   原鹭装作惊讶地点点头,感激说:“好,大姐一会我跟你走。”   原鹭和拿卢挤在队伍里啃完了馒头,挂号窗口最前面开始骚动,时间差不多七点,玻璃窗内有工作人员出来了。   大姐拉了拉原鹭的衣角,用眼神示意原鹭看门口走进来的十几个气质老练的人。这些人有男有女,看上去江湖习气很重,一看就是经常在医院附近摸爬滚打的。   原鹭挑了挑眉,瞥了拿卢一眼,拿卢会意调整好身上的袖珍摄像头。   果不其然,那群人进来,保安就顺势围了上来,开始朝人群吆喝驱逐,原本的队伍被打散,谁要是死犟着站在原地,保安就上来揪人。   看来就算上微博热搜也依旧没什么卵用,该明目张胆的还明目张胆。   原鹭口袋里的录音笔在收集现场的声音,拿卢身上带着摄像头往保安那边挤。   “跟我走。”大姐拉着原鹭,往票贩子那群人里挤。   好些已经吃过亏的人认出了票贩子们,也和大姐一样紧紧跟在票贩子后面,票贩子见身后跟着的人多,就给保安使了一个眼色,保安立即走了过来拦住票贩子身后的人。   “你们挤什么、挤什么,按次序排好队,再挤就都挂不上号了!”   大姐那个气呀,冲着拦着他们的保安大骂:“昨天就是你,龟孙子,我今天要是还挂不上号我就跟你拼了!”   保安走过来,嬉皮笑脸的:“老娘们儿嘴巴还挺冲,这是医院,不是你家,跟谁拼?拼什么狗屁,赶紧的都给我排好队,里头挂号的人马上就上班了。”   保安这副无赖的嘴脸激起了不少人的愤慨,可是谁也不敢出头,这时候的群体简直跟掉进了默片儿似的,就连原本怒气汹汹的大姐都消了不少气焰。   大家发着牢骚去排队,票贩子们无耻地被保安规制到一个队伍排在了挂号窗口的前面。   一个群体的沉默有时候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个群体的软弱无能,只是缺少一个意见领袖来带动这个群体走向意见的统一表达。   这时,人群里爆发出了强烈的争吵打骂声,大家排队之余齐头往争吵的源头望去。   “瘪三儿,没瞅着人老太太腿脚不利索么?推什么推,有你这么当保安的?我看你不是保安,是保害的吧!”   原鹭拧起了眉,这声音明显是拿卢的。   原鹭被大姐拉着排在队伍的后面,踮脚望去,只见拿卢涨红着脸脖子青筋都在暴跳,他在和旁边的保安争辩,地上倒着个老太太。   保安见怪不怪,一副死样儿,半死不活地说:“行了行了,老太太赶紧让让,杵在这没看见后面排队的人么?挡什么道儿,腿脚不利索也不让小辈儿来挂号,家里人死绝了?”   拿卢厉声粗喝:“你他妈说什么?给我嘴巴放干净点儿,信不信我让你明天一出门就被人撕烂?”   保安轻蔑地勾起唇角:“摆什么谱儿,装什么逼,你要有那本事用得着在这儿排队?”   拿卢怒不可遏,抡起拳头就要砸过去,老太太被人搀扶起来,一把抱住他的拳头:“小伙子,算了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再排就是了,别动手打人。”   拿卢吞下怒气,软下拳头,拿手指凌空点了点保安:“你等着。”   保安挑衅地笑笑。   这场争吵,从始至终不超过五个人从队伍里出来帮忙扶起老太太,又或者站出来去质问保安,几乎所有的人都沉默地坚守队伍阵地,生怕一出队伍再一乱就挂不到号了。   这样的画面实在讽刺,社会冷漠,人心如此。网上愤怒到快疯狂的网民,现实里冷漠到极点的路人。   社会究竟怎么了?人们究竟怎么?   越做媒体这一行,就越会失望,原鹭心里压抑得快透不过气儿。   大姐见她脸色不好,问:“没事儿吧?跟他们吵对咱们没好处的,让你爱人赶紧回来。”   原鹭对大姐说:“我们今儿先不挂号了,姐,谢谢你。”   “唉,真不挂啊?起大清早的……”   原鹭朝拿卢走去,拿卢正搀着老太太帮她往队伍里走。   “撤吧,光是这段就够精彩的了。”原鹭挤到拿卢身边拍拍他的肩。   拿卢说:“要不要玩儿一玩儿这家医院?”   原鹭一听,这是又要玩哪出……   拿卢气恨地笑了笑,勾着原鹭的肩,往门外走。 ☆、第五十八章   拿卢把手搭在原鹭的肩上,笑得不怀好意:“你说你怎么不上新闻联播里当群演,刚演得多认真啊,你说是不,媳妇儿?”   原鹭赶紧拍掉他的手,一本正经:“今天的料已经够了,你别玩过头,省得回头又要挨领导批。”   拿卢笑出声:“哪儿能,我这么会玩儿的人,见过我什么时候玩火*了么?”   拿卢走在前头,原鹭跟在后面,他们走到医院门口,拿卢停下了脚步。   原鹭在他后面觉得好奇,他跟一个妇女在前面拉拉扯扯的,停下来驻足说话居然还说得挺投机。   原鹭跟了上去,他正在和对方互换号码。   原鹭走近一看才看明白拿卢是在跟倒挂号票的黄牛闲扯,还留了对方的号码。   “我打这个电话就成么?大姐你怎么称呼?”   女黄牛往腰间的腰包里挑了张纸条塞给拿卢:“我姓刘,呼吸内科的正教授今儿上午还有号,专家挂号费500,不讲价。以后要是想挂其他科室的专家号,打上面的号码就行。”   拿卢点了点头:“行,我再和我媳妇儿商量商量,要的话就给你打电话。”   黄牛机警地看了看周围,说:“早点决定,晚了就加不上号了。”   拿卢装作慎重地点了点头,拉着原鹭往回走。   原鹭奇道:“你想玩儿专家?这可不行,这段肯定会被掐了的。”   拿卢朝她挑眉:“我像那么脑残的人么,明知道上不了还偏向虎山行,这不白瞎功夫。我跟你说,一会你等着看好戏,有的玩。”   原鹭努了努嘴角,看了眼表,说:“专家八点上班,这会还有点时间,要不去附近转转,看看黄牛的点怎么分散的?”   拿卢掐了掐时间,说:“这会去门诊楼差不多了,找找呼吸内科的楼层。”   等拿卢领着原鹭上到医院门诊楼呼吸内科科室门口,原鹭才明白过来拿卢是要怎么玩转这条新闻。   时间才七点多,科室外面的玻璃门紧闭,门口已经等着不少人。呼吸道问题患者小孩儿居多,大多数是家长起早贪黑地抱着孩子站在外面等着,父母干熬站着,孩子在父母的怀抱里依旧睡得小脸红扑扑。   门诊楼比挂号楼安静多了,人群之间相互说话都是压低了声音,有时候安静的鞋跟摩擦地面的声音都格外刺耳。   五一休假三天,这会看病的都扎堆到一处了,科室门诊外等的人明显比平常多。   差不多七点五十的时候呼吸内科的门开了,里面的护士已经站上了岗位。   科室大厅里原本空着的排椅瞬间坐满了人,都是等着叫号的。   拿卢和原鹭走到护士台,看了眼护士胸前的护士牌,问:“请问今天早上呼吸内科的正教授级别的专家是哪位?”   护士翻了下手里的单子,回说:“王慧蓉医生。”   拿卢把手肘压在护士台的桌子上,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护士抬眼看了他一下,眉眼神色似乎有了变化。   拿卢捕捉到护士神色的微变,压低声音凑到护士跟前说:“楼下刘姐让我上来加王教授的号,钱我已经给了,回头你们俩再联系。”   护士见他把上身凑到护士台的桌子里,也微微倾斜上身靠了过去,竖着耳朵听,点点头,脸上却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依旧一本正经地说:“知道了,一会我开个加号的单子,你们出门右拐去交费。”   原鹭此刻心里简直是某种咩咩生物在万马奔腾,加个号,居然这么荒唐这么简单,挂号楼那边挤破了头,多少人彻夜未眠挨冻挨困,多少人一大早还饿着肚子……   原本20块的专家号,票贩子要500,拿卢耍了个心眼,胆子大来护士台这里试试,一试就试出了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原鹭心里被堵得根本说不出话来,一只手放在口袋里反复摩挲着还在作业中的录音笔。   拿卢装模作样地拿了护士开的单子出门准备右拐,刚右拐了两步,就回头喊原鹭:“那不是俞维屋么?原鹭。”   原鹭差点踉跄了一下,循着拿卢的声音抬头望去,果真是俞维屋刚从电梯的转角口出来。   “他手里牵着的女孩儿好像是上回城西的那个……”   原鹭呆怔地站在感应门门口,身后的门红外线感应着一直没有关上。   俞维屋看见了她,显然也有点惊讶,随即冲她笑了笑,牵着刘鹿走到她面前招呼:“原小姐,巧。”   刘鹿有一阵儿没见着原鹭了,甩了俞维屋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到原鹭身边吊着她的手:“原姐姐,我都多久没见到你了,前两天俞叔叔带我去游乐场玩,我还想让他叫你出来我们一起玩的,结果他就是不打,气坏我了。”   刘鹿告着状,原鹭看着俞维屋多少有些尴尬,她记得因为自己被炒作这件事,跟俞维屋好像已经冷战了许久?   俞维屋倒是很大方,面上的笑容从见到她开始就始终淡淡的,“带刘鹿来复查呼吸道,你来这里是……?”   他把目光转向拿卢,眼神里偶有一丝的冰冷。   拿卢被他看得讪讪的,俞维屋身上那种天之骄子的王者气息,多少让人感觉有些压迫。   原鹭说:“同事呼吸道不舒服,刚好我们采访完路过医院就来这里瞧瞧开点药。”   “同事……?”俞维屋用打量的眼神去看拿卢,视线最终落在了拿卢手上的那张加号单上,对原鹭的话才有了几分确信。   拿卢干干笑着:“俞总和原鹭还挺熟。”   刘鹿说:“当然啊,他们经常带我出去吃饭。”   原鹭:……   俞维屋:嗯。   “早饭吃了么?”俞维屋问她。   原鹭点点头:“吃过了,一会就回台里整理稿子。”   俞维屋微微皱着眉:“现在才刚刚八点,你们做采访也太早了,晨雾吸多了容易引起呼吸道感染,多注意,眼下虽然没有雾霾,但是空气质量也不算太好。”   拿卢简直受宠若惊,连连点头:“俞总还挺注重环境质量的。”   原鹭瞟了眼拿卢那狗腿样儿,巴不得把他卷上一个铺盖打包立即扛走,见着领导都没这么殷勤,见到俞维屋至于么。   “你带刘鹿进去吧,这会里面已经看上诊,别耽误了。”   刘鹿吊着原鹭的手,摇啊摇:“原姐姐要走了?不行,我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你,一定要和你好好呆一会儿,我还有事要和你说。”   刘鹿满脸不情愿,小妞的脾气被俞维屋惯得见长啊。原鹭眼睛微眯扫向俞维屋,这厮倒像完全不关他事,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先去复查,等你复查好了姐姐再领你上别地儿呆着,难道你喜欢呆在医院?”原鹭半蹲下来,抬手顺了顺刘鹿的麻花辫,油光水滑的,俞维屋扎辫子的手艺越发长进了。   刘鹿拨浪鼓似的摇头:“那说好了,一会等我复查完你带我去别的地方。”   原鹭点点头,打算一会领她去超市买点零食再去趟书店给她买几本书。   拿卢的眼睛在原鹭和俞维屋之间不停地来回扫射,揉了揉脑袋,很有眼色地说:“要不一会我看完病先回台里?今天的稿子多,不早点回去怕是要留下来加班。”   原鹭抿着嘴忍着不笑出声,还说她的演技可以去新闻联播当群演,他的演技炉火纯青到都可以去拼奥斯卡了。   “行呀,那我把录音笔给你,你收好,回头我再回去整理音频。”   *****************   带刘鹿复查完呼吸道,一切检查的指标都正常,原鹭说要带着刘鹿去超市,俞维屋道:“什么都不缺,零食家里还有很多,要不直接去书店?”   原鹭摸了摸刘鹿的头,这孩子一阵子没见她,连坐在车里都要蹭到她腿上来,她问刘鹿:“想吃什么吗?”   刘鹿摇摇头,并没有看出来不开心:“吃的有好多,俞叔叔也给我买了好多玩具,我最缺书了,俞叔叔总没有空陪我去挑书。”   原鹭把她的小手放在掌间,在她耳边呢喃:“看你过得这么开心,原姐姐也觉得开心。”   刘鹿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看了眼身边驾驶座上的俞维屋,闷闷地摇摇头:“其实也没有很开心。”   “嗯?”   “俞叔叔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原鹭很耐心地问:“为什么不开心?”   刘鹿嘟起嘴,有点生气地抱胸:“因为你总也不来看我,也不来看俞叔叔。你的脾气不好,俞叔叔说他惹你生气了,可是你也不能生气这么久呀,你不知道我在游乐场里说过多少遍让俞叔叔给你打电话,他就是不。”   原鹭的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带着点思索去注视俞维屋。   他唇边的笑始终淡淡的,情绪根本看不出任何的起伏。   她垂下眼睑,说:“我没有生气。”这话是说给俞维屋听的,“只是觉得不被尊重,被利用。”   刘鹿:“既然没有生气,那为什么不来看我们?”   原鹭掐了掐她粉嫩的脸颊,道:“姐姐要工作养活自己呀,不然怎么给你买好吃的?”   刘鹿摇头晃脑地点点头,觉得还挺有道理的,有点委屈地说:“那我不要好吃的了,我要姐姐天天来看我。”   俞维屋鲜少出声,淡淡道:“不能没礼貌。”   刘鹿失落地垂下头,不说话了。   原鹭护着她:“小孩儿么,这么认真干嘛,都是这样的,好像你小时候没有这样过似的。”   俞维屋从后视镜里瞟了她一眼,唇角的弧度不自觉上扬了几分。   刘鹿往原鹭的怀里拱了拱,打算暂时不理她最爱的俞叔叔一会儿。   书店到了,刘鹿却沉沉地睡着了。   原鹭一路抱着她,腿麻得早没了知觉,却仍是不舍打扰,小声地对俞维屋说:“估计是早上起太早,这会困了,要不书店下回去,先送她回去睡觉吧?”   俞维屋看着她,再看了眼她怀里睡得很甜的刘鹿,问:“你累么?”   原鹭摇摇头:“前面不远就是酒店,一会到了再抱她下去。”   俞维屋觉得她肯定累了,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听出了几分勉强支撑,于是伸过手来要抱刘鹿。   原鹭制止:“行了,快开吧,我还能支撑一会儿。”   俞维屋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把车开到路面极限,尽量快点把刘鹿送到酒店。   ******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他下车,酒店人员立即迎上前。   “俞先生。”   “帮我把车靠边停一停,很快就出来。”   俞维屋拉开副驾的门,把刘鹿小心地从原鹭的腿上抱起来,扫了眼她的腿,皱着眉说:“你不用下车,我很快出来。”   “好。”   原鹭的腿麻得像千万只蚂蚁在上面爬,在车里坐了一会,还是没有感觉好些,便打算下车走动走动活络血脉筋骨。   车被酒店的人停在了一颗榕树下,原鹭打开车门,阳光从榕树的叶子里掉落下来,斑驳细碎的阳光穿透叶子间的缝隙,像极了星光坠落在地面上。   她撑着车门从车里下来,刚试着把巨麻无比的脚落在地面上,俞维屋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搀住了她。   “谢谢。”她的腿抖得有些厉害。   她借着他腕上的力道试着走了几步,觉得好些了,停顿下来,抬头看了看参天榕树。   “很高啊。”   “感觉好点了么?”   “好多了。”   “对不起。”   “嗯?”   “收回那句话。”   “……哪句?”   “你不适合做媒体这行。”   原鹭笑了笑,睫毛晕染着金色璀璨的阳光,缓缓偏过脸来,看他:“不是白敬惜,所以,我到底像谁……?” ☆、第五十九章   从那晚的舞会开始,棚屋里的相遇、城西爆炸现场、再到早上的医院偶遇,很多时候原鹭都很难说服自己这些都只是巧合。   像他经常说的那句:“原小姐,巧。”   她是原小姐,不是巧小姐。   原鹭的眼神里带着点质问,琥珀色的眼瞳那么直白地与他对视。   俞维屋盯着她的眼睛有一瞬的失神,眉头渐锁,吹了个响哨,抬头去看榕树的枝干。   “你正上方的位置停了几只麻雀。”   顾左右而言他,是商人企业家面对记者时的圆滑与狡诈,原鹭却有着媒体人的穷追不舍与一问到底精神,继续道:“如果只是因为我与某个人相似而让俞先生这么慷慨地优待我,无论是我,又或者是那个人,肯定都不太会希望自己或替代或被替代,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独一无二被破坏。”   俞维屋的一只手搀着她,另一只手不留痕迹地插.进了裤子口袋里,笔挺地站着,在破碎的阳光里渐渐失去笑容。   “你的性格还真是让人头疼。”他略带轻嘲地说。   原鹭试着让自己独立走出两步,忍着脚底还没完全恢复的麻痹,迈开步子。   她走得踉跄,俞维屋却只是冷漠地站在一旁看着她步履蹒跚。   原鹭弯腰去揉小腿肚,低着头说:“白敬惜找过我。”   俞维屋调整了站姿,两只手微微抱臂,眉头紧皱地问:“她找你说什么?”   原鹭学着他刚刚嘲弄的语气,哼笑了一声说:“我们就不能聊天么?好像法律里也没规定两个女人聊天会犯法呀,放心,我们这还没到‘三个女人’一台戏的地步。”   原鹭意有所指,三个女人,很显然指的是高宁、白敬惜,还有她自己。   俞维屋语气严肃:“你听到了什么?”   “没有,白敬惜不愿意多透露,她是个很有原则和底线的人,不会说不该说的事,绝不会轻易被人套出来。”   “你套她的话?”   觉得小腿没那么麻了,原鹭最后摁了摁,直起身,和他面对面,说:“不该套吗?你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我作为你的棋子总该知道一些内.幕,不然怎么能做你最拿手的一枚棋子?”   俞维屋沉默了一会,眼睛盯着她修长笔直的小腿:“并没有把你当棋子。”   原鹭勾起右边的唇角,用一种轻蔑的笑容去看他。   “你不信?”   “我凭什么信你?”   俞维屋的眼神里透露出失望,却很快冷淡如初:“我以为你会喜欢。”   “喜欢什么?”   “成功,被众人高捧,集千万目光于一身的感觉。你为了工作,很拼命。”   原鹭被他弄得有几分挫败,有些恼怒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这种时刻被局促于金字塔顶尖的感觉?俞总,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俞维屋隐忍着话语里的怒气:“如果不是为了成功,就别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没有什么工作能比得上你的命,你想要成功的话我时刻都可以给你,但请你不要拿自己的命去赌。”   “开玩笑?城西爆炸那么大的一个案子,这么多天过去了,死了多少人,确切的真实数字到现在都没向社会公布,爆炸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爆炸案里失职的人员最后有没有得到应有的审判与惩罚,这些真相现在统统都石沉大海,而居然你以为我当时去救人只是他妈的在开玩笑?”   原鹭深吸一口气,忍了许久的怒火全面爆发:“你们这些人肆意玩弄公众的知情权,爆炸案本身不被关注,却拿我一个在现场救出唯一一个幸存者的小记者大做文章。是,这样处理突发性灾难新闻很感性,很正面,事件的报道赢得了很多的赞美和掌声,但我却做不到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些荣誉,因为我到今天为止脑子里还时不时会回荡着那些遇难者被灼烧炸裂时的哭音。我作为一个原本应该披露真相的媒体人,在没有向公众传递任何有意义的信息的同时,却享受着公众的信任与赞美,我还没有泯灭的良知让我时刻耻辱、羞愧。”   言辞激烈之处,她甚至会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太多的类似事件,最后都不了了之,石沉大海,真相两个字对于现在的媒体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讽刺。   俞维屋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将她的愤怒尽收眼底,很平静地看着她:“所以为了你的那丁点儿正义感,你就头脑发热地去送死?原鹭,当时你挂我电话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巴不得是自己亲手送你去死而不是让你一个人丝毫不知爱惜地跑进爆炸现场!?”   他汹涌的怒气隐藏在平静的语调里,犹如酝酿着一场即将足以倾覆整个世界的暴风雨。   原鹭冷冷地看着他,一忍再忍,气得破口而出:“我死不死关你什么事?你是我的谁,又有什么资格左右我的生死?”   她竭力的质问声回荡在榕树的每一片叶子之间,俞维屋平静的眼神终于被划开一个口子,她以为看见的会是无休无止的狂暴飓风,但当她看清他眼底真正的情感的时候,她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很深很深的受伤,一种草原上最骄傲的一匹孤狼受伤后独自隐在角落里舔噬伤口的落寞与寂寥。   他的眼里仿佛藏着整片汪洋的孤独。   “我只是太怕会失去,这样的失去我绝不能容忍第二次……”俞维屋紧紧抱着双臂,脸上终于透露出一丝痛苦。   他忽然抬起头,用一种攫摄的力道和狠劲去看她,语气淬了冰与火:“原鹭,你很好。”   原鹭用不明所以的表情回望他。   “你确实不是任何人,你只是你自己。”   原鹭挑眉。   接下来的一幕让原鹭彻底目瞪口呆,他就那么光天化日地把她丢在了犄角旮旯的榕树下,开着他的路虎绝尘而去。   她以为等他稍稍冷静下来就会倒回来,然而事实上并没有。   她在原地等了二十来分钟,见他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才终于确定自己这是要独自灰溜溜地去一公里外的马路口打车回去。   原鹭一边在太阳底下暴走,一边肚子咕噜噜地不争气叫唤。   早上只吃了一个馒头喝了点豆浆,刚才那么愤怒消耗了不少能量,这会在大太阳底下走,口干舌燥,唇瓣都干燥得起皮儿了。   走了快一半,包里的电话响了,她以为会是俞维屋,结果是乔正岐。   “喂?”她的语气有些冲。   乔正岐愣了下,用调侃的语气问:“早上吃炸药包了?”   “是啊,怎么,你现在要来点火啊?”   乔正岐拿她没办法,她破罐子破摔的时候他才不会和她硬顶硬,于是温柔哄她:“遇着什么事了?别冲动别动气,要不跟我说说?”   原鹭舔了舔唇上的干皮儿,心情稍微平复了点,语气软了下来:“不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打电话有什么事么?”   “晚上有林姿的生日晚宴,你有空么?”   原鹭想了想:“人家好像没请我呀?”   乔正岐笑了一下:“你做我的女伴。”   原鹭摇头:“算了,早上出了个采访估计要加班整理录音和稿件,还是不去了,你去吧。”   乔正岐那边空了一会电话,好像在和学生讨论什么剂量,原鹭就说:“你忙吧,都两天没回家了,晚上去完晚宴还回来么?”   乔正岐听见电话里她周围不时有汽车的鸣笛声,问:“你在马路边上?”   原鹭被戳到痛点,咬牙说:“是啊,马上要到路口了。”   “注意安全,别分心,我先挂了。”   原鹭踢踢脚边的石子:“嗯。”   ********   五月的阳光晒在脸上有了几分灼烧感,原鹭在路口等出租车,脸没多久就被晒红了。   一辆车风驰电掣般从她面前疾驰而过,呼啸着卷起了她的头发,发丝糊在脸上看不清面前的景物。   车子没多久又倒了回来,车窗缓缓降下。   原鹭斜着眼去瞥驾驶座上的人。   “上车。”   原鹭瞟了眼路口的监控摄像头,给他个面子,不然白违规了,这倒一下就去了两百大洋。   俞维屋解开安全带起身去开副驾的门,原鹭可没那个心情坐他旁边,大手一挥拉开后座的门,一屁股坐了上去。   俞维屋哭笑不得地说:“也就你敢在我面前耍这样的脾气。”   原鹭皱皱鼻子,爱答不理地说:“我可没非要坐你的车回去,这路口多的是出租车。”   俞维屋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你确定?”   她在路口等了十来分钟都打不上车,他在拐弯处停了十来分钟看她在太阳底下沿着马路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段路。   原鹭不搭腔,转说:“麻烦俞总送我到电视台附近的超市门口。”   俞维屋打着方向盘:“抱歉。”   原鹭嘴硬:“没事儿,你不来我也可以打车回去,您日理万机的,扔下一个大活人不算事儿。”   俞维屋:“为我的‘自以为是’向你道歉。”   原鹭的身体顿了顿,牙齿咬着下唇,摩挲了很久,才说:“嗯。”   俞维屋笑了:“不过我认为新的八点档确实很适合你,我可以给你最大限度在节目里说你自己想说的话,那些你要的真相只要不触及某些底线,你也可以自己去摸索。”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   他是商人,前面铺垫了那么久,买媒体、买热搜、顾水军,为的就是把她捧上他想让她在的那个位置,前功尽弃的亏本买卖,他从来没做过。   原鹭看着窗外,降了点车窗下来,太阳灼烤马路的温度被风卷进了车内,也卷走了她的思绪。   虽然知道他是在引诱她,但原鹭的动心却不止一点点。   五月很快就会过去,六月就是毕业的季节。按照原本的人生计划,她应该在电视台里混上三五年,然后攒上一笔足够去其他城市安稳落脚的积蓄,开始她摆脱束缚的全新人生,但现在,剧本被篡改得面目全非。   爱情、工作、信念……这些原本遥远模糊的蓝本,经历了短短几个月居然已经初具雏形。   她好像从一个牢笼里出来,又奋不顾身地跳入了另一个牢笼。   还差一点,差那么一点最后的推力,她才能大步往前,永无回头。 ☆、第六十章   原鹭回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在外面和俞维屋吃过了午饭,中午办公室午休,拿卢还在联系着几个微博大v,策划挂号黄牛的新闻事件走向。   原鹭回来跟他打了声招呼,拿卢把录音笔给她,原鹭拿了录音笔就开始整理录音。   把录音整理成文字版,又形成严密的逻辑写完稿子,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拿卢伸了个懒腰,把办公椅滑到她身边,问:“去吃什么不?我那差不多了。”   原鹭把文档保存好,站起来扭了扭脖子,松快松快肩膀,说:“走,下馆子去。”   拿卢笑嘻嘻地说:“刚在群里下面八楼有个八卦炸开锅了,你肯定想听。”   原鹭一边转动脖子筋骨,一边说:“当初谁把那群八卦弄八楼去的?神契合。”   拿卢挠挠头,觉得好像很有道理。   “唉,我还没说什么八卦呢,你不听啊?干嘛走……”   原鹭回身:“去厕所。”   上完洗手间原鹭用冷水浇了把脸,对着电脑几乎快一天,眼睛都要充血了,好在报道写了出来,也发给编辑过审了。   她回办公室的时候拿卢已经穿好了外套,办公桌上的电脑也已经关了。   原鹭把挂在椅子上的外套穿好,也关了电脑,顺便快速地收拾了下案台,说:“好了,走吧。”   拿卢习惯性地勾上原鹭的肩,笑得不怀好意。   原鹭斜着眼上上下下白他:“笑得这么奸诈,有事儿?”   拿卢跟猴子挑虱子似的拨了一下原鹭的头发,笑得有点暧昧:“八楼今晚有人去交通局一个副局的生日晚宴了,你猜出了场什么大戏?”   原鹭心里咯噔了一下,说的应该是林姿。   “嘿嘿,人三十做大生日在四季设宴,结果硬是给另外某个局长搞成了求婚宴,现场多热闹啊,旁边净是起哄着让交通局的那个答应,谁知被求婚的那位主儿当场脸就绿了,生日蛋糕都没切就撇下这么大的场子走了。”   原鹭点点头,林姿是那样的人,冷艳的带刺玫瑰,她不愿意做的事无须顾虑谁,想做便做。想摘花的人自己没注意这朵玫瑰身上的利刺,被扎到手了,出了洋相,怪谁?   “这事儿到这还没完呢,下面有大招,晚上回家你有好戏看。”拿卢笑得有些恻恻的暧昧。   原鹭的耳朵动了动,眼珠转了一圈,把拿卢挂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了下来,问:“关我什么事?”   拿卢闷笑一声:“八楼的那谁不去晚宴了么,本来是以受邀记者的身份去的,交通局想和咱们台搞好关系,台里就派了几个人去,结果正主儿半道离场,八楼的想打招呼没打成,憋着尿二楼的洗手间又满了,就上三楼去了,结果撞见正主儿还没走在三楼过道的阳台上呢。”   拿卢走在原鹭的前面,按下电梯下行键,“你猜谁跟她在一块儿?”   他这副表情,这样暧昧的嘴脸,原鹭用脚趾头想都猜得出是乔正岐。   “我哥?”   拿卢的眼睛亮了亮:“嘿嘿,你还挺机灵的。”   原鹭抱胸,抽了抽嘴角,挑着眉问:“然后呢?”   电梯门开了,里面有人,拿卢从十一楼憋到了一楼,一出了电梯就拉着原鹭说:“哎哟我去,总算明白为啥你们女人这么爱八卦了,这有事儿堵在嘴边不说出来可真难受。”   原鹭隔着外套掐了一下他的胳膊:“快说。”   拿卢龇牙咧嘴道:“我说我说,别掐……交通局那位原来早就心有所属啊,正抱着你哥哭呢。”   原鹭撇了撇嘴:“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谁哭了还不许找个肩膀靠靠啊。”   拿卢白她一眼:“单蠢,正主儿是谁你知道不?外号‘黑寡妇’的林姿!这么多年传过她什么绯闻没有?年纪这么轻就坐上了那个位置,背后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你以为她有点风吹草动外面还能太太平平?”   原鹭咬了下嘴唇:“谁没点脆弱的时候,还有,凭什么叫人黑寡妇啊?人今年也才三十,长得又比玫瑰娇艳,人丈夫意外死了,非固定因素的死亡是她能控制的么?”   拿卢用探究的眼睛瞟她:“不对啊我说,原鹭,你这是一直为林姿开解,还是为你哥开解啊?”   原鹭咬着舌头不说话了,她心里有点儿闷堵,说这些话其实是在开解自己。   拿卢继续说:“不排除八卦夸大的嫌疑,但吻上了总错不了吧。八楼的在三楼洗手间碰上了林姿,林姿哭得伤心,八楼的躲格子间里没敢出来,怕撞上了尴尬。等林姿走了,出来再路过走廊阳台,两人在阳台吻上了……唉我说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出了电视台大楼,夜间的冷风打在脸上,让原鹭清醒了不少。   昼夜的温差真大,原鹭抱紧外套,仰头看了看天,早上那么烈的太阳,晚上的风居然能感受出几丝冬天的味道。   “你说这金童玉女的好事近,全c城的精华灵气儿都到你家去了,你该高兴,这不有这么个能干又漂亮的嫂子,说出去都有面儿嘛……”   原鹭冷冷地看了一眼拿卢,拿卢瞬间噤声,实在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她。   “走,去酒吧喝酒去。”   “啊?不下馆子了?”   “走不走?”   “毛病,你别说是被我和郑哥带坏的啊,我们俩喝酒买醉可从不叫上你。”   原鹭在路灯下转过脸来,淡淡的看着他,拿卢吓了一跳,原鹭这眼神都能赶上漠河腊月的极寒低温了。   两人摸着进了酒吧,在酒吧门口拿卢还不确定地问了句:“你确定要进去?”   她现在这架势看样子不干倒二十瓶不罢休,把拿卢瞅的心里有点毛毛的。   “要不我给我媳妇儿打个电话?再叫个女的陪你喝,我跟你喝万一我也倒了就没人送你了。”   原鹭点点头。   **********   第一口酒精下肚:苦涩、灼烧、*……   原鹭盯着手里在幽暗灯光下闪烁着光的酒杯,晃了晃,有点呆。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比上帝还要厉害,从第一次和林姿见面,原鹭就有一种直觉,林姿看乔正岐的眼神不一样,那种久旱逢甘霖,伯牙遇子期的碰撞火花,她在林姿隐忍的眼里看过。   原鹭闷了第二口酒,呵出来的酒气呛住了鼻子,熏得眼睛都有点儿发烫……   拿卢口中的金童玉女,或许别人眼中冷艳干练如林姿、优秀英才如乔正岐,这样的一对儿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   而她呢,说白了离开了乔家,似乎真的什么也不是,连工作都是乔父乔母帮忙安排好的。   五月下旬,乔正岐让她和他一起去耶路撒冷,原鹭后来才想起某篇去年的报道,那是乔正岐拿了沃尔夫化学奖的新闻,去耶路撒冷想必是受邀去参加颁奖典礼。   沃尔夫化学奖,一个仅次于诺贝尔化学奖的化学界第二高奖项,他即将站在世界之巅、人生之巅,而她……依旧什么也不是。   她是如此卑微,他是那么遥远。   第三口酒,除了苦涩外,还有一点不知滋味的失落。   她捏着酒杯,包着指骨的关节皮肤透着苍白。   为了他去做更好的自己,可是不管怎么做,好像都没办法像他一样那么出色,没办法彻底和他并肩一起。   会不会同行的路上因为彼此间的差距越来越大,而逐渐分道扬镳?会不会因为到了那种时候就算很想尝试继续在一起,最后却由于彼此的世界不在一个频道上而互相痛苦折磨……   如果注定要经历这种痛,还不如现在就收手。   只有陷入爱情里的人才会有的患得患失和不自信,原鹭第一次被这样的无力和自卑彻底迎头痛击。   **************   拿卢扛起已经醉倒的原鹭准备送她回去,拿卢媳妇儿指了指原鹭的包:“好像手机在响?”   “接。”拿卢扛着原鹭往酒吧外面走。   是乔正岐打来的。   二十多分钟后乔正岐到了酒吧把原鹭接走。   拿卢媳妇看见乔正岐还暗呼了一声:“天,怎么会是他……”   拿卢看着乔正岐抱着原鹭离去的背影,问:“有什么问题吗?”   拿卢媳妇依旧花痴眼,连眼睛都没挪回来看拿卢一眼,还是略带兴奋地说:“我高中那会的学神偶像啊,后来他转学去国外了,不久前我还粉了他的微博呢。”   拿卢强行把媳妇儿的头拧回来:“看我看我,有啥好看的,什么叫守妇道知道不?”   拿卢媳妇儿踩了他一脚,把他挡着自己视线的手拍掉:“你懂什么!”   拿卢:“……”   **************   乔正岐抱着原鹭回家,张阿姨和刘阿姨已经睡下了,乔正岐轻手轻脚的没吵醒她们。   开了原鹭房间的灯,才看清她的眼角隐约有残泪。   乔正岐把她放到床上,驾轻就熟地去洗手间拧了把热毛巾。   脸上的毛孔被毛巾的热气打开,原鹭舒服得微微挑开一丝眼逢,醉言醉语的:“你回来了……”   乔正岐轻轻擦着她的脸:“小声点儿,张阿姨她们睡下了。”   “你回来了。”她瞪开眼睛,嘟着嘴,说得更大声了。   乔正岐冷汗,平常她跟做贼似的,他在她房间里说话稍微大声点都不行,今天倒好,她吼得跟河东狮似的。   乔正岐哄她:“渴不渴?我去给你倒点水。”   “不……”原鹭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拉着乔正岐的手,委委屈屈地说:“不要走好不好,阿岐你不要走好不好……”   她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般晃着他的手,只有在喝醉了的时候才会亲昵地唤他阿岐。   乔正岐无奈地抚了抚她的脸,在床边蹲下来,耐心地问:“怎么了?不开心么?”   原鹭歪着脑袋看他,摇头晃脑地点头。   乔正岐把她的头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我不走,你乖乖睡。”   原鹭拱在他的怀里摇摇头,隔着衣服去吻他,吻了一阵好像什么也没吻到,蹙起眉,有些生气地命令:“脱了。”   乔正岐哭笑不得:“你快睡,都醉糊涂了。”   “才没有……”她自己动手去扒他的衣服。   乔正岐抓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耍流氓啊你?”   原鹭瞥见他的薄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怒火蹿心了,恶狠狠地咬上去,反复咀嚼品尝,还很撩人地试着伸出了舌尖去舔他的舌。   乔正岐倒吸一口气,抓着她不老实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原鹭恍若未闻,沿着他的嘴角一直吻上他的喉结,一路点火。   乔正岐推倒她,邪笑了一下:“才两天,就那么想我么?”   原鹭的意识有些迷瞪,却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的笑容更深了,长指搭上外套的纽扣,修长的手指一颗一颗去解开扣子。   原鹭倒在枕头上,看着他坐在她腿上,解扣子的动作无比撩火,不由舔了舔干燥的唇角。   他的上衣剥落,她急切地覆上去,用那种很确定的又有点幼稚的口气宣告主权:“你是我的。”   他忍俊不禁:“今天的戏码是霸道女总裁欺压风流小秘书么?”   她挺身,把他翻在身下,自己坐在上面,笑得既天真又娇媚:“阿岐,你是我的。”   她径直去拉他下面的拉链,乔正岐惊得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怎么了?”   今晚的她太不对劲,热情有余,真心不足。   原鹭垂着头,没有说话,继续去扯拉链。   天雷地火一点即燃,她像是天地间最柔软的那一部分攀附着他,又像是这世间最凶猛的洪水要淹没他,溺毙他……   “别急,我先带套。”   她胡乱地在他上面坐来坐去却始终不得其法,乔正岐被她惹得难以自持,翻身去她的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套。   上回在酒店两人没有做任何措施,她吃了避孕药后难受恶心了许久,他看着心疼,从酒店的架子上带了两个回来放在她的抽屉里备用。   她没见过男人戴这种东西,看得居然还很认真。   乔正岐被她看得□□大动,拿一只腿去缠着她的腰,让她安分点。   两人彼此契合的瞬间像是虚无地漂流在汪洋大海里终于抓到了一块浮木。   “鹭鹭,是你回来了么……?”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喊门声音惊吓住。   原鹭的神智瞬间清醒无比。   “门没有锁。”乔正岐在她耳边低声说。   原鹭的心脏几乎快要骤停,整个人因为害怕颤抖得不像话。   门在敲,乔父的声音还在门口不断传来:“鹭鹭?”   他在她里面情难自禁地动了一下,原鹭死死咬着嘴唇忍住闷哼,声音显得软绵无力:“爸,我在换衣服准备睡觉……”   乔海阳停止敲门,说:“早点睡,早上出去那么早,晚上回来又那么晚,别累坏了。”   门外的声音无疑是最猛烈的催情刺激,两人忍得辛苦,却也极致快乐着,这样胆战心惊的快乐,仿佛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彼此战栗、彼此依存、彼此汲取着灼热的温度。   他咬着她的肩,一再抵进她的最深处,竭力克制住想要爆发的冲动。   肩上与身下的疼痛,痛到极致竟变成了一种奇异的快乐:“……好……”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离,他抑制不住地要带着她去攀登快乐的顶峰。   十指紧扣相抵。   她的眼神前所未有地清醒,那么清晰无误地盯着他,说:“乔正岐,你是我的。” ☆、第六十一章   电话在响,原鹭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去够手机,乍然间摸到一寸温热的皮肤,吓得立即睁眼。   “乔正岐,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原鹭恼火地看着身边躺着的人。   乔正岐无辜地说:“明明是你昨晚一直拉着我的手,死死缠着不让我走。”   原鹭瞪了他一眼,在被子里踢了他一下,低声局促地说:“小声点,张阿姨她们都还没醒呢,把手机拿给我。”   乔正岐无奈地挑挑眉,伸出手去够地上她的外套。   原鹭见自己的衣服居然在地上,不由大为火光,压着火气斥说:“下回你再在我房间里过夜,我可真对你不客气。”   “我这是撞枪口上了?”乔正岐把手机从她外套口袋里掏出来给她,“大清早就不能温柔点么?再说……我真的冤枉啊……”   原鹭生气不仅仅是为了这个,更多的是还在记恨他昨晚和林姿的事儿。她懒得审他,也没底气问出口,只能像个闷葫芦一样把气儿全装在肚子里。   原鹭看了眼时间,才五点多一点,吴津一大早就给她挂电话,该不会姚菲出什么事了吧?   原鹭赶紧接起手机:“吴津是不是姚菲有消息了?”   谁知吴津乐呵呵地在电话里说:“找着了,在广州,我们一会去花园酒店吃早茶。”   他旁边有姚菲的声音:“叫你别打就是不听,现在才几点?天都没亮明白,把电话给我。”   “鹭鹭。”姚菲接过电话:“别理他,发神经呢,你接着睡。”   原鹭这会哪还有睡意,都快一个月没联系上姚菲了,现在听见她的声音觉得既亲切又气闷,咬着唇说:“姚菲你还当有我这个人呢?要不是吴津去找你,你还真躲着我们一辈子不联系了?”   姚菲涩涩地笑了一声:“哪儿能,最迟下个月领毕业证就回去了。”   原鹭啐她:“这也太不像话了,我给你发了多少短信多少微信,打了多少通电话,要不是电话一直有通我真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吴津在一旁插嘴:“我要是再不来真就出事了,她今早四点多才回家,我守在小区门口等,她后面跟着两个不知死活的兔崽子,你说要是没我,她早上还不定怎么着呢,兔崽子,揍得我心肝儿脾肺都特么跟废了似的。“   原鹭心惊:“菲菲你怎么这么迟才回家?”   姚菲心疼地说:“单位加班赶稿,我想省几个打车钱就走回家了,吴津在小区门口和那两个一路跟着我的人扭打起来,一个人哪里打得过两个,幸亏打斗声大后来引来了小区的保安。”   吴津在姚菲旁边龇牙咧嘴略有夸张成分:“我都要废了,她这会儿还不让我进家门,要把我往外面支使,原鹭,你说说,她的心怎么这么狠?”   姚菲立即道:“跟我合租的另外两个姑娘这会儿肯定还没起,回去闹的动静大,肯定要吵醒人家,再说你伤得不轻得去医院看看。”   原鹭说:“行了,姚菲你赶紧带他上医院看看,他这细皮嫩肉的禁不起操练,回头我再联系你们。”   姚菲:“嗯,你再睡会,我们正在路边打车去医院。”   原鹭挂了电话,心稍稍放了放。姚菲已经找到了,她心里的事也算落下了一件。   乔正岐往她的脖子间蹭了蹭,有点儿孩子气:“再睡会……”   原鹭把他的脑袋支开:“回你自己房里睡去,一会爸他们就该醒了,昨晚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   原鹭大脑里的记忆好像清晰了点,回忆里最清晰的那个点居然是最刺激的一幕,在这之前和在这之后的事,她好像都记不太清了。   乔正岐啄了一下她的脸颊,坏坏地笑着:“在想什么?要不要我帮你回忆起来?”   原鹭掐了一把他的腰,没好气地说:“赶紧穿好衣服回楼上去,只许这次,没有下回。”   乔正岐慵懒地挽着她的腰,在她的腰上落下一个吻,带点儿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我去晨跑,你再睡一会儿,等会起来我让阿妈帮你熬点糖水,酒气还没散足。”   他起床,床的重量一下轻了,连席梦思都回弹了不少。   原鹭卷了被子,看着他一件件把衣服穿好。   窗帘幔帐隐约透进来白光,他逆光站在眼前,身形健硕,肌肉的曲线堪称完美。   原鹭目不眨眼地看着他,有点儿赏心悦目的意思。   乔正岐穿好衣服,俯身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柔声说:“睡吧。”   原鹭点点头。   他很自然大方地把床头柜上的某个东西拿走,原鹭叫住他:“唉你拿我东西干嘛!”   乔正岐回过身,笑容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悱恻:“嗯?难道你要留着……?”   原鹭说:“是什么东西……?”   乔正岐的笑容越来越暧昧,原鹭歪着脑袋去看他的右手,有些迷惑。   然后突然的某个瞬间,电光火石般,她迅速腾红了脸。   她一下把被子蒙过头,捂着被子羞红了脸,不利索地支吾:“没、没什么,你赶紧走。”   乔正岐低沉的嗓音从头上传来,他闷闷笑着把手里的东西扔进垃圾桶:“好了,真走了。”   原鹭一想不对,从被子里钻出来,只露出两只眼睛,还不敢看他,很小声地说:“不行,你得把垃圾桶一起带下去倒了,回头刘阿姨上我房间收拾,要是被发现我还做不做人了?”   他持续地低笑。   *************   姚菲和吴津回来的那天,原鹭约了林慕一起去机场接他们。   吴津手上打着石膏,嘴角还有淤青,说什么都不让姚菲拎行李,剩下好的那只手居然拎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从机场到达出口出来。   林慕去接他手里的行李箱,拿拳头摁了一下他的胸:“行啊你,把自己整成这副德行。”   原鹭给姚菲递了瓶路上买的水,“总算回来了,广州那边工作辞妥了?”   姚菲看了吴津一眼,有点无奈地耸肩:“拿他没办法,只能先辞了。”   原鹭给吴津也递了瓶水:“吴津你想好接下去的路了么?胡舒颖那边还没个交代,你悄没声地去广州一个多星期,你爸知道么?”   吴津的笑容有些勉强,看着姚菲,却很坚定地说:“人我都带回来了,还怕我养不起?放心,我再孬都不会让我的女人吃苦。”   姚菲的眼眶湿红。   吴津让林慕帮忙在c城租了个房子,四人出了机场就往吴津租的那个房子去。   姚菲不知道吴津租了房子这件事,等到了地方,才有点回过神来,吴津却先她一步说:“咱们先在这里落脚,你不是不喜欢回宿舍么?这段时间就先住这,等回头你找到工作了稳定下来,我们到时候再看房子。”   他说的是我们,每一句话的未来里都有她……姚菲傻傻地抱着他掉眼泪,吴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拍打她的背安抚,姿势在旁人看来有几分笨拙。   林慕一边拉开窗帘,一边说:“唉,我要去买几斤狗粮了,原鹭你要么?”   原鹭笑笑。   姚菲破涕为笑,从吴津的怀抱里钻出来,忙着收拾房子。   原鹭说:“我去超市买点菜,来的路上我看见小区附近有个生鲜超市,刚刚在厨房里转了下,东西倒还挺齐全的,锅什么的都有。”   姚菲放下手里的行李,说:“我跟你一起去吧,回来再收拾行李。”   原鹭和姚菲两个人从小区里出来,两个人拉着手慢慢走着。   原鹭说:“吴津这人平常看着不着调,认真起来还是很靠谱的。”   姚菲腼腆笑笑:“过一天算一天吧,他能千里迢迢去广州找我,里面还不知道费了多少劲呢,有时候想想,他都这么坚持了,我也没必要端着矫情,既然喜欢就多贪图一会儿欢愉,人活着不就这点事么?”   原鹭:“是啊,开心最重要,有时候想太多,计划反而赶不上变化。”   姚菲笑着问:“林慕和你,什么时候能成啊?”   原鹭微怔:“为什么是我和林慕啊?”   姚菲挤眼:“什么为什么,吴津和我说了好多林慕的事,很多都是关于你的,你不会还懵里懵懂一概不知吧?”   原鹭傻眼:“什么事啊?我真不知道。”   姚菲敛住笑容,认真地端详原鹭:“不是林慕?那你这几个月也太奇怪了,天天跟心里装着人似的,是谁啊?”   原鹭干干笑了一声:“哪里有人……”   她话还没说完,姚菲就掐了她的腰一下,“老实交代……天,不会是……”姚菲睁大了双眼,目瞪口呆地看着原鹭。   上回她在静吧和原鹭喝得醉如烂泥,当时她就觉得乔正岐和原鹭之间略有奇怪之处,只是她没往深里想,以为那种怪异是因为他们不是亲兄妹,有点儿隔阂别扭罢了。   原鹭的笑容出现了裂缝,不置评论,转而说:“姚菲,你回来真好。”   她回来了,原鹭觉得世界都亮了一半,底气好像也回来了一半。至少以后难过的时候不用再拉拿卢和郑丘壑这两个糙老爷们儿去喝酒了。   姚菲拧眉,淡淡的说:“我以为我的路已经够难的了,现在看来你比我还……”   她拉紧原鹭的手,笑容再次灿烂起来:“管他呢,不疯狂哪能叫青春,我们两个疯子,再搭上两个傻子,不对,我的这个是货真价实的傻子,你的那口子该叫天才,疯子在左,天才在右,哈哈。”   姚菲拉着她跑,原鹭跟在后面笑。 ☆、第六十二章   原鹭和姚菲买完菜回来,家里居然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姚菲啧啧称奇,有意无意地瞟着原鹭,夸赞林慕:“行啊林慕,贤惠好男人,居家小能手。”   吴津这大爷两腿一伸往沙发上一倒,已经在电视前看上球赛了。   他的电话一直在响,姚菲走过去把茶几上的电话拿起来。   “别接,这女的烦不烦。”   姚菲看了眼屏幕,是胡舒颖。   她把电话递给吴津:“干嘛不接?心虚啊,没准真有事呢。”   吴津把电话丢在沙发一边,继续专心看球赛:“要接你接。”   姚菲语塞,叉腰瞪着他,她怎么接,不难堪么?于是姚菲干脆不管他了,任他去,转身去厨房给原鹭搭把手。   原鹭炒了三个菜,一个豆豉油豆腐、一个葱白炝鲳鱼、一个糖醋小排,姚菲拌了个凉菜,做了个萝卜牛腩汤,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几个人以水代酒,举杯共饮。   吴津说:“原鹭,我谢谢你,没你,我和姚菲也走不到今天。”   原鹭和他碰了个杯:“德行,就会哄我好话,你和姚菲好好过,对得起姚菲才算真的谢我。”   吴津仰头把被子里的水喝完:“今天就是缺点酒,不然就真的是大痛大快了。”   吴津又把杯子敬到林慕面前:“兄弟两个字,仗义,咱们俩就不说谢这个词儿了,我就祝你早日脱单,身边现成的一个,早点下手。”   姚菲踩了一脚吴津,吴津哎哟一声,叫:“你踩我干嘛。”   姚菲夹了块排骨到他碗里:“吃你的。”   原鹭有点不自然地笑着,说:“我看客房里有副麻将,一会吃完咱们搓麻将去,省得挤在屋子里没事儿干。”   吴津兴致颇高:“行啊,一会儿别输的连内衣都得押给我。”   原鹭啐他:“你才小心输的连内裤都不剩。”   四个人吃完简单收拾了碗筷就玩起了麻将。吴津一边点烟,一边翘着二郎腿洗牌:“艾我草,今儿的手气怎么这么操.蛋,十几圈没胡一把。”   他刁着烟,单手洗牌,嘴里不时说着话含混不清的,烟灰随着唇齿的颤音不时抖落。   “吴津,你接不接电话?都打了一下午了。”姚菲把他嘴里的烟扯下来,摁灭。   姚菲起身去把手机递给他,还是胡舒颖,“接就接,不接就关机,省得听见铃声影响我心情,都是你惹出来的事儿。”   吴津盯着被她摁灭的烟头,接过她递来的手机,没心没肺地接起电话:“喂?”   吴津很久没有说话。   “……知道了。”很长的沉默之后,仅有这三个字。   他接完电话的脸色不太好,姚菲猜测大约是他爸情况不好,问:“是不是你爸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吴津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大概吃不了几天饭了吧。”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林慕推散了理好的牌,说:“走,上医院去。”   吴津摸了摸口袋,没摸到烟,有点烦躁地挠挠头发,“晚上吧,这会医院里人多。”   林慕用冰凉的眼神看他:“我是不想你将来后悔。”   吴津扯着嘴角,笑得有几分苦涩:“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高中那年我妈乳腺癌死了,死在法国,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没有陪在她身边。”   姚菲摸着麻将牌的手指指尖冰凉。   “他想一死了之,身后那么多烂摊子全堆我一个人身上,还弄了个胡舒颖到我跟前,要缠着我一辈子,我他妈是不是这一辈子都得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是不是别人一提起我这个人就马上脱口而出我是谁谁的儿子?”   姚菲用严肃镇定的语气打断他:“不是想缠住你,是想护你一生一世。”   姚菲站起来,对着吴津道:“我没和你说,你爸之前找过我,他根本不是你口中十恶不赦的人,吴津,很多时候我都受不了你的任性,但是你爸,却全都忍受并且接受了……你,马上去医院。”   吴津双手抱头,不去看她:“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回去,你知不知道我回去了,很可能我们的将来就再也……没有了?”   姚菲居高临下地看他,目中痛楚却决绝:“所以呢?你打算一辈子窝在这里当缩头乌龟么?人有旦夕祸福,你爸会死,就连我自己说不定哪天也会突然死了,到时候你一个人能怎么样?又或者你选择和我在一起,爱情能困住你一时,生活却会折磨你一辈子,你从小到大锦衣玉食,我是糙人认糙理儿,你挨不了多久就会埋怨我的。”   她轻描淡写地说:“毕竟,除了爱情,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吴津痛苦地抱紧自己的头,埋首极深:“但是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姚菲去抱他,把他的头揽进自己的怀里,抚摸着他柔软细碎的头发,很轻很轻地说:“我会一直在,你去吧。”   吴津满面是泪地仰起头,想看清姚菲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   原鹭和林慕互看一眼,静悄悄地退出了房间,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走么?去外面透透气儿。”林慕提议。   原鹭点点头,和他一前一后出门。   小区很清净,下午的时光鲜少有居民在小区楼下的公园里散步,林慕和原鹭在公园里面慢慢走着。   “很久不见了。”林慕说,“最近还好么?”   原鹭点点头。   林慕笑了笑:“最近经常在新闻上看到你,出差到每个城市都能在屏幕里看见你的感觉很不错。”   原鹭舔唇,笑说:“挺苦恼的。”   “苦恼什么?”   “承受着不应该属于我的光环。”   “那就做得更好,直到能理所当然地去接受。”   原鹭愣了愣,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不是一味地夸赞奉承,不是一味的挖苦嘲讽,这些都太浮夸太虚无缥缈,他给她的,是一种很踏实的力量让她继续前行。   原鹭很认真地点头:“嗯。林慕,你就像是我永远的阳光。”   林慕不置可否地笑着,走在前面。   他突然停住脚步,回过身,看她:“原鹭。”   “嗯?”   “如果有一天你无处可去,记得来我这里。”来我的心里,他说。   原鹭:“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林慕:“因为你现在仿佛正和我往两个方向走,越来越远。”   两条不平行的直线,无限延伸,只有一个交点,一旦错过就只能越离越远。   原鹭顿了一会,然后恢复笑容。   “林慕。”   “嗯?”   “五一我回b市了,去了我们原来的初中,学校翻新得面目全非,我们教室所在的那幢教学楼已经被推成了平地,就连原来的篮球场就变成了塑胶操场,篮球架也换了新的。唯一不变的,好像是篮球架下的热血少年们。”   林慕沉默着,很久才说:“好巧,五一我也回去了。”   只是没有碰到。   “你也回去了?”   “嗯,给学校的图书馆捐了一些图书。”   原鹭心里有一种错综复杂的心情,总觉得什么事情都是冥冥中注定好的。林慕回来了,乔正岐也回来了,两人几乎同时回归她的生命,只是乔正岐先他一步稍稍早了那么一点。   如果当初是和林慕在一起,或许现在也不会这么纠结折磨。他给她的感觉一直是安全而可靠,就算遥远,只要努力,还是可以靠近,然而乔正岐……算是她的孽吧,毕竟该来的总会来,现在这样能维持一段时间都算是上天待她优渥了。   “你看,五月的石榴花,火红得快要烧起来似的。”原鹭拉他去石榴树下,石榴花开得热烈奔放,不过也近荼蘼了。   林慕看着花下她的脸,安静地站在一旁,像是入画一般入定不动。   *************   吴津在租来的房子里又窝了一天,临出门前,姚菲把他的皮鞋擦得很亮,就连他脱下的拖鞋都整齐地在门口摆放好,拖鞋口的位置对着大门,姿势像是随时在等待男主人的回归。   然而吴津却再也没有回来,他去医院的那个下午,和父亲发生了很激烈的争吵,病房里的东西摔得一塌糊涂,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候在门外,却没有任何人敢在那种时候进去。   吴津的父亲盛怒之下肿瘤破裂,这次再也没能像上次那般侥幸救回来。   吴津的脑子里除了蒙还是蒙,刚刚那么剑拔弩张和他要刀剑相向的老头子,在他的面前居然说倒就倒了。   见到父亲以后,吴津甚至认为胡舒颖的那通通知他父亲命不久矣的电话是骗他回来的把戏,毕竟老头子在见到他的时候能一把抡起床头柜上五斤多重的水晶花瓶,毫不费吹灰之力地向他砸来。   他走了,彻底退出了吴津的生命,在吴津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生生的、痛苦的、狰狞的倒在了他面前。   吴津父亲在被送进抢救室之后很久,吴津都还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胡舒颖从抢救室外回到病房的时候,冷冷看了他一眼:“满意了?”   吴津没有说话,跟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站着。   胡舒颖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吴津:“这是吴伯伯昨晚写好的,他以为你不会来了。事实是如果你不来,事情也不会这么糟糕。”   吴津捏着她递来的信封,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胡舒颖皱着眉扫了眼他打着石膏的右手,“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男人?用拳头解决问题,不幼稚么?”   吴津默默不语,拆开信封去看。   胡舒颖从地上碎裂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巾出来,去擦他额角刚刚被花瓶砸中划出的鲜血。   她很仔细地擦着,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他的伤口。   忽然之间,他紧紧地捏住她的手,力道之大在她的手腕上瞬间箍出了五指印。   她愕然地看着他,手里浸着他鲜血的纸巾随即坠落。   “我们结婚吧。”他面无神色地说。 ☆、第六十三章 没有哀喜,他的婚姻从头到尾、由始而终只剩冰冷。 吴津拉着胡舒颖一路飙车去民政局。 胡舒颖在车上大骂:“你疯了!?吴伯伯现在还在抢救,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吴津冷冷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结婚。” 胡舒颖愣住:“吴津,你他妈把我当什么了?” 吴津笑得冰冷:“你以为这辈子我们俩还有机会分开么?别逼我,如果这个时候不去,你信不信等我缓过劲儿冷静下来后咱们俩都永无宁日?” 不在他觉得亏欠了老头子一身孽债的时候去完成他的最后一个心愿,吴津怕自己清醒过来后倔得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到最后所有人都遍体鳞伤,就连姚菲都被连累得体无完肤。 也许趁现在一时的冲动把事情都了结,这是最好的结局。 胡舒颖静默良久,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说:“那个人怎么办……?” 吴津的手死死握着方向盘,指节苍白,最终还是无力地缓缓松开手,“我欠她的,我会用我的心去还。” 胡舒颖苦涩地笑出了声:“那我呢?” 吴津默了很久,道:“我欠你的……用一生的禁锢偿还。” 胡舒颖看着自己的长发在空气里舞出风的形状,缓缓朝他伸出手,张开五指,掌心朝上,道:“拿来。” “什么?” “身份证户口本啊,不是要登记么?” 吴津看了她一眼:“没有。” 胡舒颖好气又好笑:“你耍我呢?” “打电话让人送过来。” “你确定?” 打电话意味着人尽皆知。 吴津:“快点打,赶在老头子走之前把事儿办了,让他知道。” 胡舒颖严肃下来,打起了电话。 ********* 登记完,两人都有一种顿觉失趣的感觉,彼此相看两相厌,却又不得不从此一生纠缠。 胡舒颖给他立规矩:“我的底线是别把人带到我面前,别出现在我出现的领域,你的事我可以不管不问,同时,我的事,你也无需过问。” 吴津垂着脑袋,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并没有回答她。 “当然,最明确的底线是非婚生子,吴津,咱们都是成年人,我不希望将来有任何人会对我的孩子造成威胁,这种感觉你应该再明白不过。” 吴津沉默着,被她伤及痛处,过了很久才下狠了心道:“好。” 胡舒颖看着他:“如果有,我会不惜任何代价把这个威胁铲除,你明白么?我丢不起这个人,我爸妈更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请你别忘了今天说过的话。” 她勾唇冷漠地笑了笑:“或许将来我们能分开了,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也可以从这场婚姻里彻底解绑。” “希望吧”,吴津自嘲。 两人回到医院,没来得及赶上吴津父亲走的时候,车子刚在车库里停好手术室的电话就来了。 吴津在空旷的车库里,哭声回响整片地下空间。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哭得那么撕心裂肺、声嘶力竭,仿佛生命从此缺了一角,那个相憎了这么多年的人,这一刻却成了他最爱的人。 老头子害死了他的母亲,自己气死了他,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那么下一个呢?谁又会憎恶他,他又会被谁所伤极。 这场畸形好像永远没有尽头,让漂浮着的人看不到丝毫上岸的希望。 ************** 五月的耶路撒冷,这座寓意“和平之城”的城市,朝圣的圣徒用最虔诚的信仰去供奉。 这是一所用信仰筑成的城市,古老而饱经颠沛流离的犹太民族,在经历无数的迫害与践踏后,始终怀着对土地的信仰,坚信总有一天能重回故土。 相传耶稣在耶路撒冷为人类赎罪而死,贪婪、污秽、仇恨、嫉妒、私欲等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原罪,基督徒们用信仰来净化灵魂与内心的恶。 原鹭走在耶路撒冷的小巷里,身边不时偶尔穿行而过包着黑头纱的妇女,更多擦肩而过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 乔正岐带着原鹭避开国内媒体早几天抵达耶路撒冷,在旧城区附近订了个酒店。两人把行李放到酒店后,乔正岐带着原鹭去旧城的几个景点逛了逛。 古老沧桑的城墙,城墙上历经千年而不朽的浮雕文字,每一块砖瓦都值得让人尊敬。 两人逛到黄昏,出了旧城,到酒店附近吃了点面包点心喝了杯咖啡,半天下来疲累至极。 乔正岐对耶路撒冷熟门熟路,已经来过不下五次,平时学校里的教授也有很多犹太人,因此他用希伯来语和当地人沟通并无障碍。 原鹭跟在他后面,用当地语言和当地人沟通有心却无力,好在这里大多数的人都会英语,偶尔自己去买点伴手礼还能吃得消。 第二天乔正岐和她一起去逛Mae Yehuda Market,这是耶路撒冷最大的农贸市场,里面各色食物商品琳琅满目、活色生香,道路游人如海,他紧紧拉着她的手穿梭在人群里。 乔正岐拉着原鹭拐进一个巷子里,目标明确,不一会就在一家卖烤馕的店前停了下来。 原鹭看着热烫的炉火,问乔正歧:“你要买这个?” 乔正岐道:“这家店是学校系里一个犹太老教授的远亲开的,前几年我们同行来耶路撒冷,他带我来过这。这家店主的女儿有伤残,来照顾生意,顺便买点儿带过去给犹太老头,他肯定喜欢。” 原鹭拧起眉:“带过去?他过几天也来耶路撒冷参加颁奖典礼么?” 乔正岐笑而不语。 原鹭在炉火旁边钻研起烤馕,店主是个年近五十的胖乎乎和蔼大叔,见她半弯着腰在炉火旁边细看,很热情地招呼她买馕。 原鹭的脸被炉火烘得红扑扑的,扭头对乔正岐说:“这跟新疆的馕好像,就是个头比新疆的馕小了点,远足做干粮还不错。” 乔正岐跟老板要了三十张馕饼,满满两大袋,原鹭看着他拎馕的样子有些滑稽:“要不我帮你拎着吧?” 总觉得他手上拿点相机或者实验器材才比较不违和。 乔正岐道:“不用,你乖乖跟好我别东张西望,一会咱们去前面的咖啡店吃点东西。” 原鹭还是从他手里拎过一袋抱在怀里,两人腾出一只手相互牵着,挤在拥挤的人群里,手心沁出热汗,却彼此依赖。 真有种并肩看世界的感觉,无论走到世界的哪一个角落,身边是什么肤色什么颜色头发的行人,只要有他在都是最安心之处。 不必害怕陌生惶恐,不必担忧颠沛流离,他掌间传来的温度直抵她的心扉,是一种最舒逸宁静的力量,安抚她所有不安的情绪。 “乔正岐。” “嗯?” “累么?” “不累。” 这是一座赎罪的城市,她在这里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地品尝着罪恶的滋味。 ********** 乔正岐半个多月前在当地替原鹭订了套出席典礼的礼服,一袭华美洁白带着浓重地中海风格的手工蕾丝修身长裙,上面的钉花是中国元素的茉莉绢花。 她挽着他的手,走在聚光灯之下,盘发高高绾起,耳上的珍珠耳环泛着莹莹温柔的波光,与纯白的礼服相得益彰。 她是今夜最美的女伴,他人生到目前为止最重要的时刻,她与他并肩着。 他高高站在舞台的最中央,她坐在底下静静去仰望他,他的获奖致词简洁明了,其中一段更是瞬间点爆全场如雷般的掌声:“我的终极理想是做一个人,何为人?有良知、有人性、不理死生哀荣,追求科学的最高境界不是挤破头抢在世界科研最前沿,而是我的实验结果能帮助人类在原地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正如这所城市的寓意,让人们免去苦痛、得到救赎、通往和平。我站在这里,为自己,为所有和我一样的血肉之躯终有一天得到灵魂和**的真正平息。” 现场所有的目光和焦点都落在他身上,掌声此起彼伏,所有的人都在为他喝彩。 他曾说过:“化学不是个好东西,但我一直在让它变好。” 这是他一直在做并且坚持的东西,他的事业和理想得到了完美的融合,不到三十岁的人生就已经拥有了一切:理想、事业、名利、财富…… 仿佛此生就算此刻戛然而止,墓志铭也足以有资格刻上:死者生前的人生是有意义的。 生物存在的意义本质上是为了进化出更完美的基因创造更优良的下一代,让基因生生世世代代延续下去,证明自己曾来过世上,证明自己曾经存在。 所有人向死而生,为了更好的生活蝇营狗苟,忙忙碌碌,被现实磨得棱角模糊,看似存在,却如不停转轴的机器,我们出生、受教育、工作、结婚、生子,这些必须走完的固定程序把人生压缩得太短,短到我们都难以静下心来思考人生的意义。 有时候晨起匆匆忙忙挤上地铁开始了新的一天,回家后带着全身心的疲累恨不得倒头就闷睡,贪婪、嫉妒、攀比偶尔刺激我们脆弱的神经,或成动力让我们继续开始新的一天,这样的模式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仿佛永远都逃不出这个可怕的循环,真正静下来思考的时候很少很少,就算思考了,更多时候面对思考结果也是不知所措、无从下手。 原鹭被现场的气氛感染得热泪盈眶,整个人是一种无比向上的状态。积极与激动之余,更觉自身的渺小与微不足道。 灯光太强,让人陷入五光十色的迷梦里而不自觉。 雷鸣般络绎不绝的掌声里,他走下颁奖台,一步步朝她走来,身后仿佛背载山川河流。 她笑望着他,眼中隐有泪光。 做人,做一个更好、更有意义的人,是他教给她最珍贵的一件事情。 ☆、第六十四章   离开耶路撒冷那天是个不错的天气,天色阴得刚刚好,微风,温度体贴得也刚刚好。   本来乔正岐要带原鹭去橄榄山远眺整个耶路撒冷,结果乔正岐接了个电话就把行程提前了。   还有好些伴手礼没买,原鹭心心念念的鎏金犹太烛台也成了泡影。   来到机场,她才知道即将坐上的航班是去波士顿而不是回中国。   乔正岐去领完登机牌回来,原鹭看了眼登机牌的目的地彻底傻眼:“我们去波士顿干什么?”   乔正岐揉揉她的头:“带你去我的城市。”   原鹭还在给养母发微信,说自己马上要出发回国了,幸亏悬崖勒马取消了语音没发出去。   原鹭撇撇嘴:“早知道就不办那么多的签证了,这会被你拐得满世界跑。”   乔正岐:“你不开心么?”   原鹭垂头耸肩:“现在高兴,回去就得被主任批得狗血淋头,我请假只请了六天,后天早上我没去上班报道而是远在万里之外的波士顿,你猜主任会把我怎么着?”   乔正岐闷笑:“你在单位犯错不有秦叔叔帮你顶着?”   原鹭瞪眼:“那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呀!搞得我跟特权阶级的剥削小霸王似的。”   乔正岐:“那要不我帮你再续几天假?”   原鹭把头一扭:“得了,用你的面子去请假,还不如我被骂一通来的损失小。”   飞机晚点,两人在机场等了三个多小时才上了飞机。   原鹭一路睡到波士顿,乔正岐则是抱着电脑一路回复邮件。   波士顿的天气不太好,阴雨绵绵,有些低温,从耶路撒冷带来的冷热温差让原鹭有点不适应,拉着两大箱行李从机场出来乔正岐的朋友就把车开了过来。   他的朋友是个有点异装癖的白人青年,约摸二十五六岁,打扮得比较女性化,耳朵上两只硕大的吉普赛风格圆圈耳环垂在厚厚的耳珠上十分吸引眼球。   他一张口,原鹭就愣了下:“嗨,你是乔的女朋友?”   中文说得非常溜,没有外国人讲中文时的卷舌拗口。   “他叫devin,是我的房客,跟我在同一所大学里工作,平时我出差,房子主要是他在打理。”乔正岐介绍说。   原鹭微笑着伸出手:“你好,我是原鹭。”   他转头对乔正岐说:“youhar.”   很重的英腔,英文说得字正腔圆,但肢体动作却很美式的夸张。他张开双臂很热情地来拥抱原鹭。   原鹭略惊吓地回抱了一下他,对着乔正岐笑了笑。   他的朋友很有意思,所以平常的乔正岐一直跟这么“有意思”的人住在一起?原鹭挑高了眉毛去看他。   乔正岐抬腕看了看表,问原鹭:“饿么?在飞机上也没吃多少东西。”   devin抢着说:“我买了一冰箱的菜等着你回来做,艾玛,我可想死你的菜了。”   乔正岐明显脸上的肌肉抽了抽,表情一副你小子给我等着的神态,他阴恻恻地笑着说:“我的菜,是你能吃的么?”   原鹭还在devin的那声“艾玛”里被雷得回不过神,东北人民实在太强悍,口头禅都冲出亚洲走上国际了。   devin问:“为啥不能吃啊?”   乔正岐耸了耸肩,把原鹭从他的魔爪里拎到自己身边:“我的菜在这里,你问问她能不能让你吃。”   原鹭哈哈笑出声,乔正岐这人拒绝起别人来都带艺术色彩,明明是自己不想做饭,还得耍一下人家,把devin给迷糊得都要怀疑人生了。   “中文里菜的意思不是指dishes吗?喂,别走呀,菜到底什么意思啊……”   devin在后面追,乔正岐推着行李去后备箱。   ***********   下雨的波士顿,微潮的心情。   路上有点堵车,加上微雨行车速度又慢,所以三人回到家后已经将近傍晚了。   整个社区房子与房子之间的距离相隔甚远,治安很好,环境也很好,每门每户前的草坪看得出平常都是由专人精心打理的。   原鹭大约明白了乔正岐为什么会把房租租出去一部分,因为房子实在太大了,根本没有什么人气儿,空旷的三层楼,房间多达十五六个,这还不包括书房、健身房、储物室之类的,就连车库置放十几辆私家车都绰绰有余。   家具摆件都是很简约的黑白风格,略现代化,很明显的硬朗男性色彩。   devin一打开大门就有点跟原鹭抱怨的意思:“你看看,多么没情趣的一个人,我让他在家里添一点活跃的色彩他硬是不让。”   原鹭眨眨眼,对他说的“活跃的色彩”流露出不信任的神色,以devin有异装癖的爱好,指不定把房子往什么方面改造,乔正岐这么爱随性简约的人到时候看见花花绿绿的房子不疯了才怪。   devin帮原鹭把行李搬到楼上,原鹭转身去了厨房摸索,显然家里平时很少做饭,灶台和锅几乎可以用崭新形容。   她打开冰箱看了看,果然像devin说的里面是满满一冰箱的食材。   原鹭挽起袖子洗了个手就开始盘点能做些什么吃的。   乔正岐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厨房开了火烧上水。   他从背后揽腰抱住她,“不累么?”   原鹭削着手里的萝卜皮:“还好,做个牛肉胡萝卜意面吧?我看了下冰箱,里面东西五花八门的,怕你们饿着,就做个简单的。”   乔正岐在她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我去浴缸放热水,一会你吃完去泡个澡,再睡个好觉,明天可能会比较忙。”   “忙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简单吃了顿晚饭,原鹭回房间泡了个热水澡,在浴室里找了找吹风机,没找到,就去楼下问乔正岐。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devin正要出门。   原鹭问:“这么晚下着雨还出去?”   乔正岐道:“他基本想吃我做的饭了才回来,平时大多数的时候在实验室呆着。”   devin笑笑说:“自从alen回中国之后家里就没开过火。”他挥着手对原鹭招呼:“谢谢你的晚餐,下次我再回来吃,太满足了!”   原鹭擦着湿发:“下回做点地道的中国菜招呼你,今天太赶了做的比较简单。”   devin比了个“v”的胜利手势。   乔正岐无奈地摇头:“我平常吃点她做的饭菜都难,倒跟着你享福了。”   devin挠挠后脑勺:“嘿嘿。”   他的脑袋在门口消失,大门被关上。   原鹭走下楼梯问:“有吹风机么?”   乔正岐合上笔记本电脑,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沙发被她占去大部分位置,他把她的头轻轻放在自己的腿上,让她躺在沙发上,很仔细地帮她擦头发,“先擦干,一会我去帮你拿。”   原鹭微微侧了个身,让他能擦到她脑后的头发。   “乔正岐。”   “嗯?”   “为什么六年不回家?”这么大的房子,一个人在陌生的异国他乡,不寂寞孤独么?   乔正岐略微沉顿一会,才说:“其实也不算六年。”毕竟中间他回过g大一趟。   “嗯……?”   乔正岐稍稍摁住她乱动的头,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太想回答。”   他的难堪,一旦说出来,她可能会不相信,也会觉得有几分可笑。   他因为和所谓的“命中注定”做斗争,荒唐地选择不与她碰面。其实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其他原因,很大一部分也是由于当初的陆时婧被投毒案。凶手没有被绳之以法的一天,他的内心始终存在一分愧疚与无力,他的愤怒不适合继续在故地滋长,无力的愤怒对于生者或是死者都是无意义的。加上到一定年纪家里催婚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听得多了索然失味,倒不如一个人清清静静地在实验室里专心科研。   他没注意到此时的原鹭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在原鹭看来,或许是对于当初的恋人之死他仍耿耿于怀,不能释然。   毕竟在陆时婧死的那一天,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人也从此永远地住进了他的心里。   不让自己和一个死去的人争风吃醋,这是原鹭一直给自己拿捏的原则。   可是并没有什么原则是不能打破的,在这件事上,她还是小小地吃醋了。   他向来纵容她,宠溺她,现在却居然那么直白地回避说这个问题他不想回答,确实有些伤到她的自尊了。   “你什么时候结束在g大的交流?”他们的日子也许所剩无几了。   “嗯……我只负责立项,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大约这个月底就能结束,而且mit这边的暑期课程也即将开始,最迟七月底必须得回来。”   原鹭在心里掐了掐日子,只剩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了。   她的沉默,让他觉察到一丝她的不安。   他在她漂亮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不必担忧那么多,你会永远幸福快乐。”   原鹭看着他,想伸手去揽住他的脖子,窗外突然电闪雷鸣,一个霹雳巨响的雷从天上滚下来,刹那的白光映得万物惨白可怖。   她想看清他的脸,白光却转瞬即逝,所有的灯光骤然熄灭。   她惊吓得下意识双手迅速吊住他的脖子,紧紧往他怀里钻。   “别怕,是停电。”乔正岐轻轻拍着她的背去安抚,“我去看看是不是保险丝烧坏了,这房子入夏的时候雷雨天经常跳闸。”   他要起身,原鹭却将他抱得更紧了,跟个受了惊的孩子一般吊着他不肯撒手。   他低笑一声:“乖,你在这坐一会,我去拿个手电筒。”   仍是死死不放。   乔正岐有些无奈地笑出声:“那我们一起去看看电闸?”   原鹭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声音慵懒带着点委屈:“那你背我去。”   乔正岐的笑声浓了些:“好。”   他背着原鹭,原鹭用他的手机当手电筒给他照明,两个人在黑暗里摸索,乔正岐路过窗外,远眺了一眼整个社区,发现是一整片地区都停电了,就连路口的公共路灯都灭了,看来应该是总电闸被雷电给烧坏了。   “现在怎么办?”原鹭伏在他背上问。   “先关了手机手电筒保存电量,美国这边电工懒散效率低,什么时候能修好电闸还不知道。”   原鹭应言关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他背得时间久了,她在背上有些滑落,就稍微掂了掂,把她掂上来一点。   “我还是下来吧,你累。”她吃完饭泡澡去了,他在厨房收拾,连澡都没来得及冲。   他紧紧背着她,说:“你别乱动,动来动去我才会累。楼梯你不熟,看不见容易绊倒,我背你去楼上。”   原鹭还是想下来,却被他拧了一下臀部,“不是让你乖乖别动么?”   原鹭撇了撇嘴,不动了。   他背着她从一楼上到三楼,她的房间在他隔壁。   乔正岐抬腿要进她房间的时候,她对着黑漆漆的房间缩了缩脖子,小声地说:“……我能去你房里吗?”   乔正岐闷笑:“你害怕?”   原鹭没吱声。   他继续往她房间里进,原鹭紧张得捏紧了他的肩膀。   他的笑声更响了:“去你房里的浴室拿条干毛巾,你头发还湿,又没电吹干,小心着凉。”   原鹭紧张的身体松弛了下来,“哦。”   “你怕黑。”他说。   “嗯。”她的声音闷闷的,比五月的闷雷还要让人难受:“初三那年我爸妈他们没了之后,我一个人在家里,有一次停电了,周围很黑很黑,我在黑暗里怕得差点发疯,觉得身边有各种奇怪的东西缠着,整个人蒙在被子里根本不敢动,那时候刚好又是夏天,我在被子热得一身是汗却根本不敢把头钻出来,一边闷得窒息一边把害怕无限想象放大……现在想想挺可笑的。”   他用力地拧了一下她的大腿。   “你掐我干嘛?”她瞪眼问。   “哪里可笑,我觉得很好,一点都不可笑,以后停电了我会在身边。”   “嗯。”她郑重地点头,一下把下巴磕到他的肩骨上,“痛……”   他心疼地急问:“磕到了?”   原鹭失笑地用力摇头:“没。”   乔正岐不信,把她放到床上去要检查她的伤处。   她在黑暗里定定地锁视他,前所未有地看得清晰。他的脸他的模样,是黑暗也无法吞噬的。   她笑着拥紧他。   她的湿发印湿了他的衬衫。   她的吻开始缱绻……   她对自己说:他一直在她的心里呀,何须定睛用光明去看。 ☆、第六十五章   第二天是个极晴朗的好天气,阳光从百叶窗里透进来,她在床上坐起来慵懒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浴室有哗哗的水声。   她问:“乔正岐,你在里面么?”   乔正岐的声音从浴室里传来:“你起了?我冲完澡去给你做早饭。”   原鹭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窗子边上推开窗户,空气很清新,天空分外湛蓝,比c城成天灰黄的雾霾天顺眼多了。   从她的房间往外看,能看见后面院子里的月牙型的两个泳池,一大一小,小的那个是放温水的泳池,冬天也可以泡着。   原鹭简单收拾了下行李,挑出今天要穿的衣服,套了起来。   乔正岐从浴室里出来,一片式浴巾扎在腰间,上身光.裸,仍有未擦干的水珠滞留在肌肉上。   两人互看对方的时候都不自觉地吞了吞喉咙。   原鹭加紧手上的动作把裙子从头上套下来,他却不怀好意地走过来拥着她。   “要我帮忙么?”   他的体温滚烫,像是要灼烧焚烈她,原鹭的呼吸略微变得急促:“后面的拉链。”   他的手指擦过她光洁的背,随即听见她类似猫叫般的闷哼奶声奶气。   她懊恼地嗔道:“手指碰哪呢!”   乔正岐咬了一口她的脖子,然后帮她拉上拉链,“脾气越来越不禁逗了。”   原鹭叉着腰,气说:“行啊,下回看谁才不禁逗。”   乔正岐挑高眉,显然一副很期待的表情。   “不跟你打岔了,我洗漱去。”   “嗯。”他偷袭了一个吻,才放开她。   **********   两人吃完早饭,乔正岐开着车带原鹭出去。   原鹭问:“我们现在去哪?”对于导航里的位置她有些看不懂,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不是去他学校。   “看房子。”   “你要买房子?”突然买什么房子。   “是你要买。”   “我!?”原鹭瞪大了眼,“我在中国好好的,搁美国买什么房子。”   乔正岐单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不想和我呆在一起么?”   “想啊,可是我工作得好好的,而且……”她堵住了嘴,没往下说。   而且和他出来的这一个多星期,不知不觉触及了她心里对某种东西的热切渴望,她已经做了一个很确切的决定。   “那就和我在一起,难道你想我隔着半个地球说想你?我做不到,也忍受不了,离开你的极限是十三天,你忘了么?”   他说的有几分委屈,原鹭差点就被他骗了,质问道:“所以你带我匆匆飞到波士顿是为了带我买房子?”   乔正岐点头道:“约了三个经纪人看房子,g大临时通知后天有研讨会,我们明天中午之前得坐上回国的飞机,今天一天要看不同地方的五六套房子,时间变得有点紧,你可能辛苦点。”   原鹭愣眼:“我又没钱,卖了我也买不起呀。”   她的存款,不好意思,连六位数都没到。   乔正岐笑得有点邪:“谁说卖了你也买不起?卖给我。”   原鹭啐他一声:“乔正岐,你越来越没脸没皮了。”   乔正岐掐掐她的脸,“要脸干什么,要你就够了。”   他要是无赖起来,你根本拿他没办法,人都被他拐到这里了,她还有什么法子能和他对抗?   乔正岐的语气稍稍变得温柔:“我也想再买一套,现在这套离学校有点远,上下班不方便。以前一个人经常呆实验室无所谓,以后两个人一起生活,我会尽量争取正常上下班,不然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原鹭咬了咬唇,欲言又止,然后道:“不行,我们的事我还没准备好和爸妈他们摊牌,至少目前不行,我还不够独立,也没有那个底气。”   乔正岐用力地捏了下她的手:“那你想什么时候说?原鹭,我不会让你等,但是你能不能也别让我等得太久?”   他挣扎了那么多年,从去年在g大图书馆里见到她开始,彻底认可她是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角,她却一直在躲闪他们的恋情。   原鹭把眼睛看向车窗外面:“真的不行……还不是时候……”   她有些疲惫地阖上双眼:“乔正岐,等等,再等等……”   等到她足够强大到能与他比肩的那一天,她也渴望成为那样出色的人,去做有意义的事,在自己的行业里得到认可。   爱情太肤浅,还不如一个三明治够内涵,她怕过了最初的热恋与甜蜜,她短浅的内涵难以支撑起他们的未来。   他捏着她的手,紧紧不放。   很痛,却很清醒。   只有让自己up到足够的高度,内心强大到一定的程度,即使将来要面对的风暴再大,她也可以从容应对。到那个时候她已经拥有无坚不摧的外壳,世俗又何所畏惧。   他的诱惑太美,还好,她的头脑不算一时发热,明白该去做什么,也终于有了自己的追求,保持一份独立,是她面对这段感情最渴望的一件事,能成全这份独立的,唯有事业。   他们的爱情不是发生在青葱校园里,可以无需顾虑将来,尽情享受青春期生涩的甜蜜苦涩,褪去青春期的稚气以后,迎头一击的就是赤.裸的现实。   容颜易老,人心会变,再浓的情感,走到最后都会变成相濡以沫的依赖感。   人可以没有爱情,却不能成为一座无人的孤岛。   ***********   两人一上午换了两个地方,看了两栋房子,都是带花园泳池的独栋别墅,离mit也不算太远,下午的时候原鹭在车里打了个盹,瞌睡了半个钟头,一睁眼又到了一栋房子前。   这栋房子从外观上来看比上午看的两个大多了,就连房子的大门都是布景精心,有仿真的生态系统,一打开大门首先进入的是一个院子。   客房独立成一栋,对面是主房,客房主房共通一个院子,院子里有罗马式的喷水池。   乔正岐去关了房子的防盗报警系统,和原鹭一起往主房走。   房子太大,绕得人有点分不清房间,一楼的厨房足够大,四十来坪的餐厅加开放式厨房用起来应当相当放得开。   冰箱里有房主为看房人准备的饮料和矿泉水,乔正岐拧了一瓶水给原鹭,道:“这套是我挑的几套里面最好的一套,你觉得好么?”   原鹭接过水喝了一口,走出厨房,去大厅的酒柜看了看,又推开门看了眼车库,最后绕到后院去。   花园特别大,一整片半开的蓝色风暴点缀出了整个后院的色彩,泳池是葫芦型,边上带个可以放热水的小泳池,房主还在后院种了不少的青菜。   她喝着水,被一声犬吠惊得差点呛住。   一只不知道从花园里哪个缝隙里钻出来的西高地朝她跑来。   原鹭愣住,西高地直直冲她跑来,快接近她的时候警惕地停了下来。   原鹭蹲下来,耐心地朝它招手:“here。”   小狗先是戒备地一点点朝她靠近,然后绕着原鹭皱着鼻子不断闻了一圈才逐渐放松警惕。原鹭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很享受地微微眯起眼,一副惬意的样子。   “乔正岐。”原鹭喊他。   乔正岐从门后出来,见到她蹲在地上揉一只小狗也是愣了一下。   她仰头笑着和他说:“你说像不像pony?连尾巴卷儿的弧度都一样一样的,就是比pony这个磨人精讨人喜欢多了,瞧它多亲人。”   乔正岐走过去,也缓缓蹲下来,去揉了揉小狗的背,问:“喜欢么?”   “嗯。”   “那就这套了?”   “啊?我说的是狗。”   乔正岐揉完狗,又去揉她,把她当小狗一样揉,“喜欢就买,就是买房子周期太长,不跟国内一样即买过户即转让,估计真正到手也得等到这边放暑假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委托devin,他最近也在看房子,正需要这方面的经验操练。”   “还是买你自己的名字吧,我可能……”   她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没有什么其他可能,我们会一辈子都在一起,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你是这里的女主人,你会打理这片美丽的花园,po年纪大了可能不太好长途接过来,到时候我们再去领养一只小狗,我会在花园里再画一幅你抱着小狗的油画。”   原鹭微微咬着下唇,心里的话一忍再忍,终于还是选择只用微笑来回应他。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很认真且确切地对她说:“原鹭,我们在一起一辈子,好么?”   她垂着头,拍了拍手把小狗驱走,深吸一口气也站了起来,微笑着说:“好啊。”   他却皱皱眉头,否定道:“不好。”   “嗯?”   “你认为一辈子很够?”   “……一辈子还不够?”   “我要你的生生世世。”   “贪心。”   “对你我从来这么贪心。”   “……”   “乔正岐你老实交代,你这些撩妹技能都是哪里学来的!老夫的少女心要炸啦!”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就是喜欢你的意思。”   “……敷衍!”她抡起拳头要砸他,他见势闪身就躲。   草地、花园、水池、屋檐、阳光,奔跑的恋人,被甜蜜渍透的五月。   他送给她一个房子,像是从此在她心里筑起一座永不倾倒的城堡。 ☆、第六十六章   波士顿到c城的航班,很多年前,他也曾这样万里迢迢地远驰在高空之上,但目的地却是一个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天涯海角。   身边的他疲累至极,戴着眼罩靠躺在座椅上沉沉睡着。   航班的满员情况一般,大多数乘客都把一排椅子的桌板收起,一人独躺一排。   舱内的夜灯很暗,原鹭有点烦乱得睡不着,一直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又塞进去。   原鹭帮他把毯子拉上来一点,毫无声息地把头侧在座椅的靠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熟悉的轮廓,常年微抿的薄唇终于有了一丝放松,睡觉时的他很像一个恬静的婴儿,可以任她为所欲为。   原鹭叹息了一声,又把手机拿了出来,手指摩挲着屏幕解了锁。   找到邮箱里的联系人,开始编辑邮件。   简短的寥寥几字,很快就编辑好并且发送。   收起手机,拿起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掌间把玩。他的手指很修长,很干净,就连半月的弧度都长得秀气极了,很难相信这么一双手能化腐朽为神奇。他做了二十几种香气的柑子味儿肥皂送给她,每一块都以柑橘味为基调,其余的辅料不尽相同。   虽然她已记不清童年的柑子肥皂确切的味道了,但直觉里的那种清冽与他创造的香气是一样的。   握着他温热的手,她终于渐渐阖上眼,像只终于找到窝巢的倦鸟般,沉沉睡去。   ***************   原鹭回到c城以后头一件事就是喊姚菲来拿伴手礼,她在波士顿买了好些精致的小挂件和首饰,平常用作衣物的点缀配饰再好不过。   她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没人接听,就打去给吴津,吴津的手机倒是通,却直接把她的电话掐断了。   原鹭气笑不已,这两个见色忘友的人,估计还腻歪在一起嫌她电话碍事儿了。   她又给郑丘壑发了微信:师傅,我给师娘捎了些首饰回来,明儿上班我带到单位,到时候你再给她邮过去,你借花献佛表表殷勤。   郑丘壑回道:今天才回来?   原鹭:是啊,刚到家,这会儿在收拾行李。   郑丘壑:头两天折腾死了,你呀算是躲过去了。   原鹭:怎么了?   郑丘壑发了条语音过来,原鹭一边叠着行李箱里的衣服,一边点开听,手却渐渐僵住了。   原鹭立即打电话过去:“吴老爷子没了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你请假的那天呗,估计你在国外没看新闻,这会儿c城满城风雨的,动静大得厉害,你不知道吧?当天老爷子走,他儿子当天就扯证结婚了。”   原鹭愣眼:“结婚?”   吴津这胆子也太大了,心急也不用至此呀,这不是陷姚菲于难堪么?这时候扯证,多少双眼睛会盯在姚菲身上。   “老胡家那边气得吹胡子瞪眼,都编排吴家这边没礼数,红事白事一起办,临前也不知会一声,吴家公子爷这会儿披麻戴孝兼洞房新科,八卦都被写烂了,老胡家还花了重金买断八卦版,多少家报社临时开了天窗。”   原鹭彻底傻眼:“胡家?你是说吴津是和胡舒颖结的婚?”   “对呀,不然还有谁,你办公桌台面上的喜糖都还在呢,人喜糖整栋电视台每一层都发遍了,就连清洁阿姨都有份儿。”   原鹭气得手都在抖。   明明她走之前,她、林慕、姚菲、吴津四个人还是有说有笑地在吴津租的房子里吃喝,这才多少天就变得这么天翻地覆,连个人知会她一声都没有。   她也懒得继续给姚菲和吴津打电话,这两人肯定不会接,索性把电话打给林慕。   “林慕……”   她气势汹汹地把电话拨给林慕,林慕听她开口便知她已经知道了事情,于是耐着性子稳住她:“你先别急,听我说,吴津现在这会忙得抽不开身,等过了这阵子会和姚菲好好交代的。”   原鹭实在忍不了,是他把姚菲从广州接回来的,是他信誓旦旦地说要给姚菲一辈子的,结果这他妈才几天?誓言就变成了狗屁?   如果惹不起就不要轻易沾惹,非得一次次给人希望又予以毁灭么?姚菲本来就敏感,吴津突然摆了她这么一大刀,她如果一时想不开,他是可以继续做他的权贵驸马,她却只能变成一缕含恨的芳魂了。   “他交代,他拿什么交代?他的人都是姓胡的了,还剩什么来交代!?”原鹭大骂。   林慕叹了一口气:“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怒不可遏才忍着不跟你说,你和姚菲要好,她受委屈你自然比她还要不平,但是这回吴津是真没办法了,你知道么,他爸是被他活活气倒的……”   原鹭咬着牙:“所以呢?他就愧疚得拿自己的幸福,拿姚菲的幸福去尽他的孝?他这孝子做的倒真是让人佩服,踩着一个女人的痛处,哦不,可能是两个,他不爱胡舒颖还把胡舒颖也给祸害了,我怎么以前就没发现他吴津人渣到说是渣都算便宜他了,他就连那点锅底的灰沫儿都不如。”   林慕哄道:“你也就一时之气刀子嘴,等你冷静下来就明白吴津也是真没办法了。他爸走得突然,还有好些事没交代清楚,吴津现在又官司缠身……你知道他是有其他几个手足的,虽然这么多年没见过,现在吴伯父走了,也是时候出来争了,吴津现在焦头烂额,要是没有胡家在后面撑着,他或许早就垮了……”   原鹭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有些呓语地说着:“当初姚菲要是没遇上吴津就好了……”   林慕沉默着,像是在反复琢磨回味这句让人心酸的话。   “那姚菲呢?这几天你和她联系过么?我打电话她一直不接。”   林慕道:“还在租的房子里,这两天她要搬出来,吴津不让,让她再等等。”   原鹭冷道:“难不成他还想享齐人之福,家里红旗不倒,家外金屋藏娇?美得他,还惦记着来作践姚菲。他知道不知道结婚了再去沾惹姚菲会把姚菲置于千夫所指的境地?”   原鹭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刻薄成这样,每一句话都极为诛心,气得理智都丧失了,恨不能把吴津揪出来狠狠痛揍上一顿。跟他提点过多少回,泼了多少遍冷水,他都那么信誓旦旦的,结果呢,一转身就娶了别人。   什么才算爱一个人的底线,至少要为他们的爱情去捍卫忠诚,再坚强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重创背叛。   谁都有心眼,一个人的心眼只有那么大,爱情的心眼里哪里能容得下沙,容得下渣的,最后都瞎了自己。   “你也别气了,等他这两天缓过来,我们再一起出来聊,他爸那几个女人还有他那几个兄弟,哪一个容易打发?这时候越闹越大对他们就越有利,生怕旁人不知道吴津还有几个吴姓的手足,媒体被买通得也是热昏了头,胡家那边现在要一个个收拾过来,这回有份搅局的一个也逃不了。”   “好了我也不跟你聊了,把心里的火撒出来现在好受多了,我去找姚菲,当面开导开导她。”   “嗯。”   原鹭刚要挂断电话,又把听筒贴到耳边,说:“林慕。”   “嗯?”   “谢谢你,刚刚有点失控了。”   他低笑了一声,沉声道:“我知道,你去吧。”   “嗯。”   **************   原鹭嫌打不到车,干脆自己开车去。   乔正岐还在车库里,刚准备去g大,见她从家里通车库的那个门出来,鸣了鸣喇叭。   降下车窗问:“你不好好休息,着急忙慌的去哪?”   原鹭道:“朋友出了点事,我去找她。”   “我送你。”   原鹭:“你不有事要出去么?”   乔正岐敲了敲车窗,示意她上来。   原鹭跳上副驾,说:“晚上可能不回来了,要是爸问起我去哪儿了,就说我在朋友那过夜了。”   乔正岐抿了一下唇,眉头微锁:“不回家住外面?”   原鹭点头:“走吧,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没见到人总觉得不踏实。”   乔正岐沉顿着思索了一会,才道:“上回去机场接的那个,是叫吴津吧?”   原鹭垂眼:“他把姚菲甩了,结了婚,我这几天在外面居然什么都不知道,朋友最难过的时候我也不在身边,姚菲一个人在c城无亲无故的,受了委屈又能去哪?寝室里原本就闲言碎语的,她也回不了,只能继续在伤心的地方窝着,我真怕她想不开……”   乔正岐打着方向盘出车库,看了她一眼:“下午回来看到家里报纸上的新闻了。”   原鹭:“报道怎么写的?”   “不尽不实,c城这么多年那个位置终于该动动了,大刀阔斧不可能,但可趁之机某些人也绝不会错过,你朋友麻烦不小,选择联姻确实是上上之选,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职责和选择,当事人的艰辛冷眼旁观者可能看着轻松,所以尽量不要过多苛责。”   原鹭的嘴角动了动,乔正岐让她去宽容去谅解,但这不是她谅解就能解决的事,得姚菲自己想明白了才好。   原鹭无力地点点头:“嗯,我也知道,一时之气,过了也就冷静下来了。现在去好好把姚菲劝回来,大不了重新开始么,世间好男儿万千又不独他吴津一个。”   乔正岐甩头笑笑:“比如说——我?”   原鹭:“……” ☆、第六十七章   姚菲发了高烧,来开门的时候脸上烧着不正常的红晕,看起来有气无力,原鹭摸了一把她的额头,说:“烫得厉害,怎么烧成这样也不上医院看看?”   姚菲声音软绵绵的:“吃了点退烧药,睡了一觉刚起来。”   原鹭扶着玄关的柜子脱了鞋,扫了一眼鞋垫上整齐摆放的男式拖鞋,鞋口还对着大门,而那个人却再也不回来了。   “你吃了么?”原鹭让她去沙发上坐着,自己绕到厨房。   厨房里一点烟火气息都没有,涮过的炒锅里面的水都早就干透了,显然这几天这里没有动过火。   原鹭量了两把米放到电饭煲里,洗了两遍,加上水,设定了煮粥的程序,说:“给你煮点粥喝,等开锅了撒点盐花进去,发烧吃流食比较好。”   姚菲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眼睛不自觉酸涩:“鹭鹭,还是你最好。”   原鹭顿了下手里的锅勺,瞟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涮锅勺,漫不经心地说:“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大一刚上大学那年你还半夜陪我去医院打点滴呢,那会咱们还不是特别熟,多冷的天儿,楼下宿管阿姨还堵着不让你喊门,你架着阿姨跟她们理论,我急性肠炎痛得迷糊,最后怎么出宿舍的都记不清了,就知道数九寒冬特别冷,你还一路背着我去校医院。你对我好我都记着呢,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姚菲,你会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姚菲笑了笑,问:“我都烧糊涂了,今天几号了?”   “二十八了。”   “还有半个月就毕业了,是该散了。”   原鹭看她:“散什么?你去哪咱们都不会散。”   姚菲苦笑了一下:“不是说毕业季分手季么?原本我和他开始的时候就想过毕业的时候就散了吧,现在只不过早了个半个月,跟原来想的差不多。”   原鹭的嘴唇微微抖了一下,盯着她,道:“你还等他么?”   姚菲的眼睛暗了暗,在沙发上抱着膝,半垂着头,说:“他走的时候答应过他要等他,只不过我的等待是有条件的,现在……我也没什么资格去等他了,还不如早散早解脱,难道要我腆着脸当小三儿?想想就不不来劲儿,犯得着么?”   原鹭忍着笑说:“我还以为你钻牛角尖,要死赖着他呢。”   姚菲扯了扯嘴角,笑容依旧有几分苦涩:“你也别激我了,我这会儿确实还想死赖着他,但有什么法子?都这样了,好聚好散,上一回去广州前我就想明白了,能在一起是幸运,不能在一起,也顺其自然,强求不来的。”   原鹭道:“好聚好散不是那么好散的,吴津的性子你不知道?我就怕到时候你想开了,他还放不了手,他现在背后又有姓胡的,你们俩纠缠不清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   姚菲从沙发上起来。   原鹭立即道:“起来干嘛,瞧你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要拿什么我帮你。”   “我想喝点水,喉咙烧得又干又紧。”   原鹭倒了一杯水给她送过去:“来的路上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你又不接我电话,我还以为这次你走不出来了。”   姚菲接了她倒的水,含着杯壁,浸湿了嘴唇抿了一小口,喉咙舒服了点,才道:“我那会睡得迷糊,估计没听到电话,你摁门铃那会我才睁眼。”   “听林慕说你要搬出来?”   “这房子是吴津租的,都分了,我还住这儿不是打自己脸么?也快毕业了,干脆先回宿舍住去,这段时间我找找工作。”   原鹭叹了口气:“吴津这害人精,都耽误你两份工作了,这会儿大家几乎都找着工作了,你才刚开始要找,要不还是回林慕他们公司去?”   姚菲摇了摇头:“不了,他和林慕是发小,以后难免碰面。我想了想,这里是他的地界,只要我还在c城,他就可以随时把我怎么样,我想逃都逃不了,所以我还是回南方去。”   原鹭有点舍不得:“原本想着这回你回来就不走了,现在又要去南方,咱们到时候又是隔着千山万水了。”   姚菲奇道:“你不是一直想去南方么?听你这意思是要长久在c城呆下去?”   原鹭垂着眼,沉顿了一会,才说:“以后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c城了,我答应了台里做新的栏目,想在这里拼事业,俞维屋给了我路子和条件,他利用我,我好像也没什么损失,还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俞维屋?”姚菲的眼睛睁了睁,很快反应过来:“是那个俞维屋?”   原鹭点了点头:“他这人太深沉了,不好接近,之前我上热搜那事就是他主导的,后来我做的大大小小的深度报道频繁上微博热议话题,他在背后推力不少,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台里的白敬惜下个月要递辞呈,俞维屋到时候送她去美国读mba。”   “白敬惜不是俞维屋的绯闻女友么?他这么捧你,白敬惜当然不好受,旧宠新欢,原鹭,你这是惹上大麻烦了……”姚菲有点儿消化不了此刻的震惊。   原鹭微微眯上眼,语气有些沮丧:“如果我说除了这些,俞维屋还和我有很多瓜葛呢?”   “还有其他的?”   原鹭皱着眉道:“这半年来,我和他的交集太多了,有意无意总会有蛛丝马迹的。白敬惜知道我要接新的栏目,下午给我发了条短信,我看了后怕得厉害。”   “短信里说了什么?”   “她让我多留意新的制片人,这个人是俞维屋指名要的,也就是说我将来的荣辱将由俞维屋一手操控,他能把我推得有多高,也能把我跌得有多惨,而且我所有的过去都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他要毁了我只是一念之间的事。”   “那你还接这个栏目?”   原鹭挑起唇角一丝冷淡的苦笑:“他给的等价条件太诱惑,给我设的底线几乎等于没有,也就是说我想把新闻做得多深,只要不太过火,都可以完全传达给受众。”   “看来外界对俞维屋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那么短短几年就做起一个商业帝国,背后的水有多深,根本试不出来的。”   “所以我才对他开出的条件跃跃欲试,姚菲,要想经营好一段感情真的太难,我……”她突然噤了声,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嗯?”   “我和乔正岐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就搭到一起去了,有时候他的存在对于我来说其实就是一种压力,如果我不够好不够出色,我会自卑的。”   姚菲点点头:“我和吴津在一起也会自卑啊,虽然物质上短他太多,但我精神上能压得住他,你那位……前两天他在耶路撒冷领奖的报道国内铺天盖地的,很难想象能和他在一起的女人得强大到什么样的地步,需要多大的勇气。”   原鹭无奈地抿了下嘴:“所以我才那么急切地渴望证明自己,不想和他之间的差距太大。他现在还不知道我的想法,让我毕业后和他一起去美国,但是你看我去美国能干什么呢?人生地不熟,重新摸索事业,重新找出路,回到他的地盘他一切都得心应手,我却到处碰灰,而且在那种情况下我会变得依赖,光是想想每天在家里盼着他上下班回来,好像自己跟只被豢养的宠物也没什么区别了。”   姚菲拍了拍她的肩膀,“行啊新时代女性,你都可以去搞女权运动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呢,该依赖就依赖,别把自己整太累了,他没心疼,我就该心疼上了。”   原鹭撇嘴笑笑,“真不是矫情,我和你一样,都会把很久以后的事也想明白给自己留条后路,况且越是珍重的人,就越会顾虑得多。”   姚菲小捶了她一下,“喂喂喂,你是来安慰我,还是来虐我的?注意点这里有个刚加入失恋大军不久的单身狗哈。”   两人间的气氛刚轻松缓和下来,姚菲的电话就响了。   原鹭瞟了一眼,是吴津的电话。   “接吗?”   原鹭看了眼天花板:“好像好聚好散也得道个别?”   “那就接。”   姚菲接起电话,原本轻松的表情有了微微的变化,却还是佯装一副自若的神态,“嗯,是我。”   吴津听她在电话里的语气比前两天的时候好多了,以为她气消了不少,心刚定了不少就听她满不在乎地说:“钥匙我给你放在玄关口的鞋柜上,你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记得拿走,我这两天收拾好搬出去。”   “姚菲,你能别在这时候和我闹么?”   姚菲的手指握着水杯,晃了晃里面的水,盯着水杯里水面上打圈的波纹,淡淡的说:“没有闹,吴津,咱们俩完了,到此为止。”   电话里传来吴津的抽气声,像是气得不轻,隐忍着强烈的怒火。   两人各自沉默了很久,吴津才率先打破这难熬的平静,有些无力地说:“如果这时候连你都不站在我这边,我他妈闹这一出究竟是为了谁?”   姚菲冷嘲一声:“还能为谁,为你名字打头的那个‘吴’字呗,吴大少,我一个穷人家出身的小丫头实在衬不上您的青眼有加,既然你已经找到了今生所爱,就和吴太太好好过日子,你们门当户对、天造地设会幸福美满一辈子的,咱俩隔着之间隔了十万个马里亚纳海沟,硬凑在一起,井浅河深,到头来还是齐大非偶。”   本来想装出风轻云淡的样子,结果还是没忍住,姚菲恶狠狠撂了电话,他既然把婚姻都赌给了别人,她凭什么还要担着让他幸福的责任。   既然不能在一起,她又是被辜负的那个,那么唯有他的不幸才能让她稍微快活一点。   恶毒的诅咒,挣扎的不甘,强忍的怒火……   所有分开后的诚心祝福,都是因为不够爱。 ☆、第六十八章   毕业来得比潮水还要让人措手不及,总以为遥遥无期的一件事,转眼就在眼前。   毕业这一天,其实有很多同学都在外地工作而不能到场,一个班级最后的一次集体聚会也因此不能算完全意义上的圆满。   很多人在毕业的前一天喝醉了,倒在宿舍楼下的草坪前,半夜拉歌,男生对着女生宿舍唱着毕业告白曲,整个校园总有酒疯子夜半出没。   原鹭和姚菲最后一次回宿舍,收拾行李收拾到凌晨,两人都没有要睡的意思,干脆伏在走廊的窗户前看楼下借着酒劲儿疯闹的大四男生们。   很难相信,四年就这么过去了,时光恍如指尖流沙,明天他们就要永远离开大学各自东西。   这一夜有太多人失眠。   姚菲从口袋里掏了包烟出来,细长的女士烟,夹在手上,动作并不生涩。   原鹭看了她一眼,接着转回去看底下的那些男生,语气平淡:“少抽,吴津那点臭毛病怎么你都学了个十足十?抽烟、喝酒、大粗话,你瞧瞧你这半个月来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她参加台里的主播上岗培训,高强度的培训课程压得神经紧绷,几乎崩溃,咬咬牙的时候摸空打电话给姚菲,姚菲的语气听起来倒还轻松,可一见到面便知她跟吴津分手后憔悴了很多。   姚菲把烟刁进嘴里,笑容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苍白,“明天晚上九点的火车去上海,我爸妈让我回家一趟,我想着年底再回去,上海那边有两家公司要我去面试,我也就不耽误回家这功夫了,早点把工作落实了攒下钱,回头你到上海找我玩我也能领你玩得痛快。”   “他还缠着你么?”   姚菲打了火把烟点上,吸了一口,烟夹在指缝间,“我死心了总有办法让他也死心的。除了每回他的电话号码在手机里跳的时候看着心堵,这两天换了手机号好像心也不堵了,快了吧,我跟我爸妈说去上海工作,亲戚介绍了个在上海已经工作了六七年的对象,我到上海了到时候他会来接我。”   原鹭凉凉地回头看她,“你别因为对吴津死心连带着对所有男人都死心了才好,介绍的人可靠么?”   姚菲不太耐烦回答这个问题,有点烦躁地说:“还老实吧,快三十了想定下来。”   原鹭闷了半晌,才道:“也别委屈了自己,要碰着喜欢的再把自己给交代出去,糊里糊涂地因为想找个人依靠就仓促下决定,将来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姚菲轻笑了一声,搡了她一把,“瞧你把我想的,不就怕我见识了吴津这样的人后对其他男人再也提不起劲儿么?”   原鹭摇头叹息:“别说你,就连我自己,都不敢想哪一天和乔正岐分开了,我还能不能匀出一点儿心思给其他男人,见识过好的,人到时候难免会在心里货比三家。我怕再也不会遇见比他更好的人了。”   姚菲呛了口烟,笑出声:“明天他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么?”   原鹭唇角的笑流露出一丝温情:“嗯,他和我爸一起来。”   姚菲的笑容则显出了几分落寞:“原本还计划着毕业旅行,他说要带我去走川藏线,去纳木错看日出,本来明天去上海的火车票该是我和他去成都的票的。”   原鹭拍了拍她的背,“还想他呢?”   姚菲失笑:“不想是假,在你面前我还摆什么阔呀,还不许我犯贱了?”   两人站在窗台前,走廊里仍有许多未眠人。   天渐渐发白,在g大的最后一个日出,他们的青春好像也随着那轮红日越出地平线的刹那拥有了一个看似完整的句号。   **********   毕业典礼,草坪上的大提琴校乐队在不断演奏送别曲,很多人在草坪上合影留念。   原鹭穿着院系订制的毕业纪念衫,拉着姚菲找老师们合照。   罗诱和乔正岐在草坪的一端聊天,原鹭找老师合照自动略过了罗诱,罗诱倒是眼尖叫住了原鹭,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原鹭,你怎么不找我合照呀?”   原鹭看了他旁边的乔正岐一眼,他们在太阳底下跟两尊神似的站着,都挡着她看太阳的光线了。   姚菲看乔正岐的时候有点儿畏手畏脚,原鹭握着她的手,说:“罗老师你们聊,我们就不打扰了。”   原鹭脚底抹油想开溜,乔正岐一把叫住她:“去哪儿?你们合照就是了,我帮你们拍。”   原鹭硬着头皮回身看他,明明是因为他在她才那么不自然,他还要帮他们拍照……   突然身后的人群开始骚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夹杂着某个清晰的名字。   原鹭略是怔然地转回头去看,俞维屋正单手捧着一大束的花,另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步步朝这个方向走来。   原鹭确定俞维屋是向自己走来,但是眼睛却直接越过了她,看向她身后……她身后是乔正岐……   这诡异的画风,让原鹭夹在中间像颗石头一样不断裂化……   “送你的。”俞维屋把手里的一束龙涎香递给原鹭,“毕业快乐。”   原鹭吞了吞口水,喉咙干痒,声音颤抖:“俞、俞总怎么来了?”   俞维屋抬腕看了看手表,自若道:“十点半在g大有个颁奖仪式,我是嘉宾,今天不是你的毕业典礼么?”   原鹭干干笑了一声:“是啊……不过俞总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俞维屋玩味地把眼神扫到她身后去,幽幽凑在她耳边说:“今晚八点直播,送给你的毕业礼物喜欢么?”   原鹭愕然:“今晚?不是说下周一才开播……”   “今晚,没有比你毕业这天更合适的日子了。”他的沉息回响在耳畔。   原鹭脑子里蹦出了各种问候他祖宗的词儿,最后只能用“有钱任性”这四个字来概括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好像能把cstv玩得这么溜的人,除了台长也就只有俞维屋了。   俞维屋收回视线,认真地盯着原鹭,郑重地说:“你毕业了……”   原鹭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专注深沉的攫摄力,看似盯着她对她说话,却更像是透过她的双眼去看另外一个灵魂。   他忽然笑了一下:“恭喜你,原鹭。”   很久以前,他也曾期待过这样一场盛大的毕业,一个永远遥遥无期的毕业典礼。   乔正岐和俞维屋隔空对视,两个各自行业内顶尖的人物的碰撞竟察觉不出丝毫的火花味,他们只是很沉默地彼此注视,然后视线又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同一个人身上,各自透出了玩味的笑容。   俞维屋走的时候,草坪里的惊叹还未散,周围有很多艳羡的目光仍盯在原鹭身上,甚至有人拿着相机在录视频拍照,俞维屋刚走就有几个黑衣保镖上来勒令那些学生把视频和照片删了,举止强硬令人群里不断有抱怨声传出。   乔正岐走到她身边,神情淡淡,扫了眼她怀里的那束花,唇边的笑容愈加诡异,他沉声在原鹭耳边说:“你本事倒不小,看来我得看紧你点儿,你知道俞维屋背后站着的人是谁么?”   原鹭惊讶:“你知道?”就连媒体都深扒不出来的事,乔正岐居然知道□□?   乔正岐掐了掐她的脸颊,“如果你知道十年前哈佛的一桩华人留学生车祸案,你就可以大致猜出俞维屋到底是什么人了,那个案子尘封太久,如果不是今天看见他,大约也会永远不被提起。”   “什么车祸案?”   乔正岐的笑容夹杂着一丝阴沉,盯着原鹭手里的龙涎香,问:“你知道这是什么花么?”   原鹭摇摇头,确实,很少有人送这种花,平时送人大多是玫瑰百合郁金香之类。   “龙涎香。”   “?”   “车祸案后的第二天,车祸地点周围铺满了整整一公里的龙涎香。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的俞维屋还不是现在这个名字,mit和哈佛两所学校离得近,经常共任一个教授,当时我还是mit的re,跨校区去哈佛找教授,路过车祸地点时对当时摆放龙涎香的人印象很清晰。”   原鹭低头去看怀里的龙涎香,讷讷道:“难道那个人是……俞维屋?”   乔正岐点点头,“当时他身边还站在一个人——许褚,如果不是因为许褚,我不会对俞维屋印象那么深刻。”   原鹭惊得微微张开嘴,久久合不上,半晌才道:“许褚……当初陆时婧案的凶手?她居然在哈佛……俞维屋和她认识?”   原鹭的脑子很快就转了一圈,许褚背后是谁不言而喻,她是权力顶峰的人物之后,俞维屋和许褚在一起,至少说明了俞维屋的背景绝对不是一般的简单。   乔正岐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一丝压抑:“俞维屋当初根本就不姓俞,他姓许……”   原鹭眼睛里的光微微缩了缩:“我明白了。”   俞维屋的确是巅峰实权的后裔,而他之所以隐姓埋名回国,身份一直在众人口中变幻莫测、版本百出,大约是因为一个尴尬的原因,也只有这个原因能让他选择隐姓埋名。   俞维屋是私生子,如果不是私生子,何须大费周章在身份这件事上故弄玄虚?   或者许褚和俞维屋还是兄妹关系?   这些猜测完全有理有据,并不是原鹭凭空臆测,迷惑在原鹭心头很久的一个疑问,答案似乎即将呼之欲出,原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绕了一大圈,似乎又回到了陆时婧的身上,最近这个名字被提起的频率确实有点高啊……   原鹭低头看着怀里静置安详的花。   龙涎香,一场永无止境的等待。 ☆、第六十九章   几乎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高强度的压缩培训下,原鹭还没彻底回过味来怎么从记者的身份转为主播,而俞维屋居然那么措手不及地临时调档让节目今晚开播。   她青涩的脸孔在cstv的一众主持人里实在太稚嫩,直播间里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   晚上八点直播,制片人到下午四点都没有出现,原鹭拿着编辑室的选题策划不断在休息室里练习播报。   第一期节目,做的是夹议时评,原鹭必须对时事热点有独到的见解才能做到另辟蹊径,身后的团队把稿子已经写得非常出色,到她手里只需对稿子最后加以润色转化为自己的语言。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做的是独立的新闻直播间,或叙或议,抛开选题,至少稿子要是由她亲自来执笔。但是现在的她还不成熟,只能跟着团队积累经验,等到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再提出自己的想法,那个时候她说话的力度才能让人信服。   下午六点,原鹭喝了杯热咖啡,已经进直播间坐在直播台前做最后的准备。   影像室里爆发出一阵不小的骚动,原鹭的耳麦连接着影像室,一时听不清,便停下了手里的稿子,抬手去调整耳麦。   “是谁负责今天主播服装造型?”   “我……”一个畏缩怯懦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传来。   “换掉、统统换掉,主播到化妆间,立刻、马上!”   原鹭听清了耳麦里的对话,倒吸了一口气,那个傲慢威严不容否定的声音似乎在哪儿听过,原鹭还在回忆,直播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原鹭,马上到化妆间。”   来叫她的人是陈姐,负责整个栏目的统筹,以前跟的是白敬惜的财经档,算是临时借调到新的八点档。   原鹭拿起稿子加快脚步跟着陈姐去化妆间。   台里给原鹭批了个小的独立化妆间,十来坪,空间局促狭小,但已经算是特级待遇了,很多台龄二十年以上的老主持人都还用着公共的化妆间,有时候原鹭真是不明白俞维屋到底是要帮她还是要害她,高调之余必定惹来非议。   化妆间不大,原鹭进去的时候里面挤了个衣冠齐整带点儿痞气的胖子,原鹭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微微愣了下。   “你好,我是新八点档的制片人。”胖子向原鹭伸出手来。   原鹭怔怔地握了下他的手,讷讷道:“幸会。”   原鹭很确定这个人在哪儿见过……电光火石间,原鹭突然记起自己来电视台实习报道的那天,在电梯里见过这个人。   当时就觉得此人气度非凡,又是从十二楼以上的电梯下来的,只是后来从来没有再遇见过,不然原鹭肯定会对这个人的印象更深刻些。   不过仅一面就让原鹭记住了他,想必自己的潜意识里已经直觉意识到这个人不简单了。   “linda,这就是你要让观众看的东西?黑长直、粉色套装下面还是高腰喇叭裤,衬衫的扣子真拿死规矩当金科玉律全扣上?你以为这是女学生在电视台幼稚过家家?头发重做,衣服全换,妆容太寡淡,你今晚做的造型我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horrible。”胖子显然非常不满意原鹭今晚的造型,对着造型师连连开火。   原鹭闷声不语地默默坐到梳妆台前。   linda被骂得声音已经开始带点哭腔:“许总,我这都是按俞总的要求做的……俞总要求不能太……至少要严实。”   原鹭的瞳仁微缩,姓许?   许达面色不善地斜了linda一眼,问:“你想今晚就从cstv下岗,还是想就此在造型界销声匿迹?任选一个。冥顽不灵的人我不需要,让俞维屋重新给我配个听话的造型师。”   linda害怕得整个人微微颤抖,走起路来都能听出高跟鞋踩得不稳当,“那许总您需要什么样的造型……?”   许达绕到化妆台前,双手摁在原鹭的座椅靠椅上,低下身来在镜子里盯着原鹭,端详了一会说:“该露的都露出来,这年头他妈看新闻谁还受得了乡土造型,吸引眼球飚收视率,靠一张脸一双腿就够了。”   linda的眼睛瞪大:“许总,这不太好吧?台里……”   许达不耐烦地打断:“我发现你好像很爱质疑我的意见?或许我这制片人由你来担任才更妥当?”   linda惊恐得连连甩头,“不、不,许总您误会了。”   许达从镜子里冷笑了一声:“那就按我说的要求去做。”   *********   半个小时后,原鹭盯着镜子看了好半天都没整明白镜子里的那个妖精到底是谁。   衬衫开口把粗粝的锁骨完全暴露出来,原本清淡恬美的妆容改成了狂野的御姐画风,眼线微微上挑,唇膏颜色酱红冷艳,就连原本的及肩直发都被卷成了偏分的lob发型。更要命的是那快要成遮羞布的高腰包臀短裙。   “年龄吃亏,只能靠造型来补分,有时候提升造型可以给人专业的感觉。”许达在原鹭身后,搭着她的肩,仔细地从镜子里看着眼前这幅改造后的作品,露出了舒坦满意的一丝笑容。   原鹭蹬上十二公分的高跟鞋,走路又要顾忌时刻走光,实在别扭得不行,几次差点踉跄跌倒。   许达扶住她,笑说:“尤物。”   原鹭讪讪地从他手上抽身,顺着他的眼睛看到了自己胸前的微沟,有些恼怒地提了提衬衫的领子,冷言道:“谢谢。”   许达用手指点着下巴,看着原鹭认真地说:“我要你在直播的时候举手投足间都是风情。”   原鹭腹语:这他妈是新闻直播还是□□直播?她是来播新闻的,不是来卖肉的。   许达对上她愤懑质问的眼神,笑得些许嘲弄:“别把新闻想的多伟大,也别太高看你的观众,你以为人家在听你播通宵熬夜写出来的稿子,实际人家只盯着你领口半露的酥.胸,人性本来就是很肤浅的东西。”   原鹭咬着唇,扭身就走,很不幸,高跟鞋再次不给力。   许达从她身后又一次稳稳接住她,道:“我已经把直播间的直播台全撤了,你全程站着直播,大部分时候镜头给的是你全身的全景,到时候你控制好脚底,别闹出笑话。”   原鹭拿住他的手反问:“为什么撤了直播台?”   许达盯着她修长笔直的双腿,眼神变得迷离,开口笑道:“你有一双得天独厚的腿,为何要孤芳自赏?美的东西该拿出来让大家共赏才是。”   原鹭狠狠倒吸一口冷气,气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白敬惜说的没错,确实该留意新来的制片人,因为这个制片人的观念实在前卫得让人有点无法接受了。   许达看她含怒半嗔的样子,低笑出声:“原鹭,你确实很有做妖精的潜质。”   原鹭咬着唇,不说话。   “现在去直播间拍一组硬照,直播前十五分钟会出片,到时候你发到微博,后期热度团队会跟上。第一期节目要想有爆点,必须把反差做的大,之前你一直是女学生的形象,给人感觉正直亲切有余而专业不足,现在给你设计的路线就只能往御姐上靠,我希望你能理解。”   原鹭点点头,这个确实是她所欠缺的。   “前几期的造型会夸张刻意一点,但一段时间后观众审美疲劳,冷艳的路线可以定位到英气中性风,服装造型会以衬衫高腰西装裤为主,这个造型你应该会喜欢,随性、自由,带点儿离经叛道的独立。”   许达推她去直播间,看着她妖娆的背影仍是啧啧称叹。   *******   这种冷艳的风格原鹭从来没拿捏过,时刻拘谨板着一张脸,竟达到了出其不意的好效果。至少第一期的节目播完,刚下直播间,她拿起手机刷微博,那组自己在直播间的硬照的评论下面很少有□□,而且点赞加评论转发数已经超过三十万。   短短一个小时之间,就算背后有组织的水军,这个成绩也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许达在直播间门口拥抱原鹭,擦着她的耳朵说:“恭喜你,以后可以叫你原主播了。”   原鹭笑了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来电视台的第一天,咱们在电梯里见过,那会你一口牙咬定我去社会新闻部报道马上就会出现场,那天刚好是一月十七,你知道一月十七这个日子的含义吧?”   那天刚好是部门的每周例会几乎所有人都得参加会议,加上又是一月十七,所以才那么笃定她这个实习生会跟着去报道现场。   许达哼笑一声:“多久以前的事了,忘了。”   原鹭也学着他贴着自己耳朵的样子,贴在他耳畔,用仅容许两个人听见的音量,说:“那么俞总该叫您一声什么呢?许总?还是——堂弟?”   许达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语气变得谨慎:“原鹭,知道太多对你并没有好处。你该庆幸你长了一张好脸,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的人生绝对平凡不了。”   原鹭自嘲:“你是在嘲讽我是只花瓶么?看脸的时代,有些人即使有才华也不被认可。”   许达笑得高深莫测,“走吧,跟着全组人去酒吧喝一杯庆祝栏目开播,缺了你今晚的酒局会黯然失色。” ☆、第七十章   原鹭喝不了太多的酒,许达浅试了原鹭的酒量便知原鹭在喝酒上面不是块材料。   酒吧的气氛热火朝天,同事们饮了几杯就纷纷散到舞池里,都是些玩咖,原鹭很少来这种酒吧,玩得放不太开,只是今晚妆容太艳丽,一整个晚上不停有男士前来搭讪。   许达接完电话坐到她身边,提了瓶酒给她面前的空杯子叙上:“不多喝点?今晚是你的俞总请客哦。”   原鹭还在回姚菲的微信,抬头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看了许达一眼:“不了,谢谢,一会我还赶着去毕业通宵场。”   许达挑了下眉毛,把倒好的酒自己喝了,说:“本来今晚有意放你一马,看来你这是免不了被放倒了。”   原鹭的眼睛定在了一个方向,嘴里冰冷道:“是你叫他来的?”   许达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吹了个口哨,说:“俞总不到,咱们连单都买不了,这不早早给他打了电话知会一声么。”   原鹭拧了眉,自己倒了一点酒。   许达起身招呼俞维屋,俞维屋瞟了一眼正在往嘴里送酒的原鹭,说:“我先带她走,这里太闹。”   许达:“不喝一杯么?”   原鹭:“一会我还去同学会……”   俞维屋今晚的心情不佳,只用寡淡的眼神扫了眼原鹭,原鹭就噤声了。   俞维屋:“不喝了,回头再聊。”   许达:“哥,下星期你回家么?二伯做寿,你……”   俞维屋的眼神冷得能把人冻住,许达多有气场的一个胖子,被俞维屋镇得连丁点刺儿头都不敢冒。   “到时候再说。”   俞维屋丢下这句就把原鹭带走了。   他的脚步很快,原鹭一路小跑在后面跟着。   两人到了酒吧外头才放缓了脚步,俞维屋上下扫视打量原鹭,眉尾略微上挑:“看来你的可塑性还不错,新造型挺适合你。”   原鹭拨了拨自己的卷发,不置可否道:“送我去同学会吧,g大会馆。”   俞维屋:“今晚不行,我得带你去个地方。”   原鹭吞了下舌头:“去哪儿?”   俞维屋:“你到了就知道了。”   他去取车,原鹭站在酒吧门前等,酒吧门口好几个青年手里夹着烟,吞云吐雾地朝着原鹭轻浮地笑。   原鹭没有看他们,直接拔腿走开了几步。   那群青年见原鹭躲闪,还对着她吹起了此起彼伏的口哨。   “小姐,不进去喝一杯啊?”   “这妞正点,瞧那双腿,我轻轻一捏就能给压折了。”   这些不入流的话听在耳朵里,原鹭倒有些为他们可悲了。   俞维屋的车开过来,朝着原鹭摁了下喇叭,原鹭拉开车门跳了上去。   “哟,原来已经钓上了迈巴赫土豪,我说呢,这么靓的妞一个人在酒吧门口,这不科学呀。”   原鹭觉得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科学”两个字分外刺耳,升了车窗,把窗外那群青年的污言秽语挡在了外面。   俞维屋唇角吊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不生气?”   原鹭:“我跟这种人生什么气呀,就是为他们悲哀,如果调戏侮辱女性能让他们获得快感,能让他们觉得人生充实,我无话可说呀,犯得着因为这几句话动怒么?”   更脏更恶心的话她又不是没听过,早在七年前那件被诈捐的事件里,她已经听过太多污秽的语言了,她对不入流的话的抗打击能力远比一般人强。   俞维屋:“你这点倒是跟我很像。”   因为从前听过太多不好的话,对于讽刺挖苦已经无动于衷了。   “祝贺你的第一期直播顺利完成,从目前来看,网上的反响还不错。”   原鹭看着他,问:“许达是你安排的制片人?”   俞维屋不隐瞒:“他大学本科和硕士期间在cnn和bbc都有很不错的实习经历,在新加坡的电视台待过几年成绩非常不错,cstv去年想请他回来,他一直呆在国外,如果是你的节目,我希望是他来亲自操刀。”   原鹭瘪了瘪嘴,难道不是因为许达是他的亲信,所以更方便盯着她点么?   手机在响,原鹭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快九点了,是姚菲打来的。   “检完票上车了么?”   手机里传来姚菲怒到极点的颤音:“鹭鹭,吴津这个疯子他把我扣在了安检这里,我根本上不了车……”   原鹭低声咒骂道:“靠,他是想怎么样?他现在在你旁边?”   姚菲气得不行:“问题就是他不在,要不然我当场就能撕了他。我过不了安检,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么跟我过不去?肯定是他搞的鬼。”   原鹭安慰道:“别急,吴津这小子太欠揍了,火车马上就开了,我看是赶不上了,要不你先去把票退了晚点再买?”   姚菲说:“我这会正在退票窗口排队呢,气疯了,刚刚我把车站里所有的安检口都走了一遍,没有一个让我过的。”   原鹭:“那你在车站等会,我去接你,晚上你睡我那。”   原鹭撂了电话,对俞维屋道:“今晚有事,咱们改天吧,我得去车站接人。”   俞维屋目视前方,淡道:“火车站?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要去接我同学。”   “有什么关系。”   原鹭哑言。   ************   接到姚菲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原鹭拉着姚菲在车站附近的一个面馆将就吃了一餐,姚菲被气得脸色铁青,只拨了几根面条就吃不下了。   有俞维屋在,姚菲显得有些局促,不然早就当着原鹭的面开始问候吴津的祖宗十八代了。   原鹭看着俞维屋那碗面根本没动,问:“你不吃?”   俞维屋双手抱胸,道:“不饿。”   一顿饭只有原鹭一人吃得畅快淋漓:“饿得我,下午开始就没吃,估计是紧张得根本不觉得饿,一从直播间下来人就虚了一半儿,下了班还被拉去喝酒,胃里烧得厉害,现在填点儿东西到胃里舒服多了。”   俞维屋笑着道:“应该给你买点能量型饮料备着的,下回我让人送点去你办公室。”   原鹭忙挥手拒绝:“我这光是有独立的化妆间就够人编排的了,俞总,您还是少给我惹事儿,兴许我在台里还能多蹦跶几年。”   俞维屋轻笑,把眼睛看向姚菲:“你要去上海?”   姚菲略微僵硬地点头。   原鹭的眼睛一亮,怎么把这主儿给忘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吴津要是见着俞维屋估计都够呛。   原鹭道:“俞总愿意帮忙?”   “我后天早上去上海,有专机,到时候你的同学可以和我一起去。”   原鹭拍掌:“太好了,姚菲这下你不用怕吴津了。”   姚菲笑得不太自然,对俞维屋道谢:“谢谢俞总,如果不是情况特殊……我也不会麻烦您的,真的谢谢。”   三人从面馆出来,一辆奥迪呜呜地在路上来回驾驶,原鹭盯了半晌,才道:“好像是吴津的车?”   原鹭记不清牌照,姚菲被她这么一说眼睛也往那辆黑色奥迪看,刚瞥到那辆车脸色就煞白下来,“是他。”   原鹭冷笑:“估计正在找你呢,现在都要十点了,亏他真有心。”   姚菲拉着原鹭走到路的一边,闪躲着让她们在马路边上不那么显眼。   “咱们快走,我可不想碰见他。”   俞维屋去把车开过来,姚菲逃荒似的钻到了车里。   俞维屋把原鹭她们送到家门口,一边拨着电话一边对原鹭说:“原本答应刘鹿今晚带她和你一起去游乐场的,估计小家伙现在还在失望中,你最好在电话里安慰安慰她。”   原鹭愣了下:“原来今晚是要去游乐场……”   电话拨通,果然就听见刘鹿沮丧的语气:“喂?俞叔叔,你要回来了吗?”   原鹭道:“鹿鹿,是原姐姐。”   刘鹿吭哧了一声,鼻腔里还有醒鼻涕的声音:“哼,我再也不要理你了,老是说话不算话,上回说要来看我很久都没来,还有那次说要去书店,结果我睡着了就悄悄把我送回了酒店,这回好不容易约好一起去游乐园……呜……”   手机那头爆发了一阵不小的哭声,原鹭慌了神:“乖,别哭别哭,姐姐答应你,这周末一定带你去,今晚姐姐真的有事儿,你俞叔叔也没跟我说明白到底去哪儿,要是早知道我就接你出来一起去吃宵夜了,周末咱们再去游乐园好不好?”   刘鹿的哭声渐歇,抽抽搭搭地认真问:“真的吗?”   原鹭点头点得无比郑重:“真的,骗人我就是小狗。”   说完还学着狗叫,汪了两声。   电话里的刘鹿马上破涕为笑:“那好,希望以后我还能喊你原姐姐,不然天天叫你小狗姐姐,我都觉得费劲。”   原鹭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又安慰了几句就把电话挂断还给俞维屋。   原鹭咬着唇打量一脸坏笑的俞维屋,她哄孩子的手段远不如他高明,光是看刘鹿被他惯得这么阳光丝毫瞧不出来当时失去双亲的阴影,就知道俞维屋在这个孩子上花了多少心思。   原鹭叹了一口气:“俞总,您这闺女脾性儿大,您是惯得越发无法无天了。”   俞维屋抿笑:“不挺好么,比你还乐观、积极。”   他倒不否认是拿刘鹿当女儿在养,话接得极其自然,原鹭耸了耸肩:“得了,回头周末咱们约个时间,这回可别害我失约了,再这样下去我可真要变成言而无信的小狗姐姐了。”   俞维屋淡笑着下车给她们开车门。   原鹭和姚菲跟他道了谢,原鹭就领着姚菲往家里走。   姚菲第一次来乔宅,举止间透露着谨慎与局促,进门后原鹭给她拿了双拖鞋,小声道:“这会儿估计家里的阿姨都睡了,咱们动作轻点儿,我爸晚上回来得晚,明早起来你可能会见到,到时候我再领你去打招呼。”   姚菲点点头,蹑手蹑脚地跟着原鹭上楼。   原鹭一推开房间门,黑暗里的一个怀抱就把她牢牢地锁住。   原鹭惊得赶紧压低声音道:“别闹了,我同学在。”   乔正岐倒很自然地松开她,打开房间里的灯,问:“怎么现在才回来?”   姚菲的脸像在滚水里烫过一般,根本不敢拿眼睛去看乔正岐和原鹭。   原鹭拉着姚菲到房间里,把乔正岐轰出去:“行了你快点上楼去,你在这我同学尴尬不自在。”   乔正岐丝毫没有因为有别人在而收敛举止,伸手揉了揉原鹭的发顶,开始端详她今晚成熟冷艳的打扮,眼睛从上而下,直到视线落在那双没有一丝赘肉,匀称笔直的腿上,才勾着唇角的笑说:“明天早上我去南京参加会议。”   原鹭挑挑眉,架在门口,靠在门上,一副请君自便的表情:“请吧,不是明早要出差么?早点休息。”   乔正岐眼下也不和她扯皮,坏坏笑着就上了楼。   原鹭还觉得奇怪呢,难得他这么给面子。   “姚菲你先去冲个澡吧,在车站挤了一晚上,肯定不舒服。用热水淋淋晚上睡得好。”   姚菲点点头,收拾出了毛巾和内衣就往浴室里去。   原鹭拎了卸妆水正准备坐在梳妆台前卸妆,就收到了乔正岐发来的微信:你上来。   原鹭想都没想:不。   乔正岐:确定?   原鹭:嗯。   乔正岐:那我下去喽。   原鹭:……   发了一个鄙视的表情后,咬咬牙,还是发送:等着我上去。 ☆、第七十一章   原鹭轻手轻脚地上了楼,乔正岐房间的门半掩着,她刚推开门就被乔正岐反身压在了门上,“一晚上不回消息,还打扮成这样,原鹭,你好的很……”   他的话里带着咬牙切齿的危险警告,低头在她的脖颈之间用鼻子去摩挲。   原鹭挣了挣,没挣脱开,索性就任他为所欲为:“快点儿,姚菲还在楼下等我呢。”   “快什么?”他笑得有些邪气。   原鹭瞪他:“你说呢?”   他要么在实验室一呆就是一两个星期都不回家,每回想要了,回到家就那么安静地隐在黑暗里等她回家,像只在夜里耐心等待猎物的猛兽,在她的房间里等她下班,她一进房门就被他卷入疯狂的撕扯。   有时候也温柔,只是太多的时候都因为彼此许久没见而相互渴望。   乔正岐的手下移到她的腿根,手掌在上面来回摩擦,低笑:“你真是……越来越放得开了。”   原鹭半咬着唇,呼吸随着他掌下的抚摸渐渐变得急促,喘息着道:“南京去多久?”   乔正岐含着她的耳垂,低语:“一个多星期。”   原鹭听了略微沮丧,本来他们的时间就剩不多了,他还老是出差,就算在c城,也是驻扎在实验室,很少回家,两人这半个多月来见面的次数用一只手掌的手指就可以数得过来。   或许是因为吴津和姚菲的爱情太短暂,原鹭被影响得只想及时行乐,颇有破罐子破摔管他地老天荒的架势。   原鹭难耐地伸手去解他衬衫的扣子。   乔正岐却抓住了她急切的手,把她的头用吻抵在了门后,然后开始唇齿间的纠缠追逐。   “快点。”原鹭道。   乔正岐:“快不了。”   原鹭咬唇:“不行,我还得下去……你快点。”   乔正岐轻笑出声:“这么怀疑我的能力?真快不了。”   原鹭的脸一烫:“又不是说你那个快……”   乔正岐舔着她的唇角:“嗯?那是哪个快?”   原鹭就义般把眼一闭,催促着说:“……快点进来。”   太没羞耻了,原鹭根本不敢拿眼睛看他。   他的笑声低沉在耳边,像是酥麻的春风灌在耳畔,他一笑,她整个人就酥软了。   “下去吧,不闹你。”   她睁眼瞪他,气鼓鼓的,眼睛的水汽还带着点欲求不满。   乔正岐抬手仰着她的下巴,仔仔细细地把她脸上每一个地方都看了一遍,尤其是她媚眼如丝的神态蕴藏在眼角眉梢,显得整个人妩媚动人极了。   比尤物更甚的,是风情。   她半含着红唇,略嗔略娇还有点不满的稚气,集妩媚与天真于一体,任何的男人看了都会情不自禁,更要命的是她还是头会独立耍坏的小野兽,懂得反攻和反客为主。   原鹭推了乔正岐一把,甩了拖鞋光脚踩在他的两只脚背上,像个女王一般用傲慢的口吻命令道:“撩了我就想全身而退?抱我去床上。”   她唇边的笑极为诱惑、有着侵略性的攻占城池狂野美。   乔正岐的眼神一直含笑,再次确认:“你确定现在不下去?”   回应他的是一记热烈而深沉的拥吻……   *********   原鹭在乔正岐房里的浴室冲了个澡,下到一楼从冰箱里拎了两瓶冰汽水回房间。   姚菲在阳台上晾头发,原鹭走过去说:“怎么不用吹风机?”   姚菲回头笑了下:“夏天头发容易晾干。”   原鹭递了一罐汽水给她,两人伏在阳台的栏杆上看月亮。   夜晚的月光看得人心里凉沁沁的,一口冰汽水下肚,碳酸的满足让人不自觉发出一声喟叹。   “后天搭俞维屋的飞机走,这回吴津该拿你没法子了。”原鹭拎起易拉罐跟姚菲碰杯,“你跟本来要去接你的那个人说改了时间到么?”   姚菲摇摇头:“明天再说吧,现在太晚了。”   原鹭见她兴致缺缺,回到屋里选了张碟子塞到dv机里。   “这碟子是我奶奶给我买的,得有八年多了,老太太见旁人家的孩子那个年纪都追星,我却跟个闷葫芦似的,她就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到音像店里问老板要了张流行歌手的碟塞给我,多潮的一老太太啊,八十了还去买周杰伦的cd。平时我都舍不得听,怕不留神给碟子刮花了。”   姚菲和她一起蹲在dv机前,说:“鹭鹭,你真有福气,乔家人对你那么好,刚刚进房间的时候我都吓坏了,乔正岐那么不苟言笑的人在你面前居然还有那么点孩子气。”   原鹭耸肩:“我刚开始接触他的时候他就那一副面瘫脸,别提我这心里多吊着了,瞻前顾后生怕哪里惹到了这大爷,后来接触多了,渐渐发现他的脸常年那么瘫,难得多几个表情还得我花大功夫逗他,而且他这人在某方面来说很单纯,天天实验室里呆着不食人间烟火,有时候确实孩子气。”   姚菲被她现在这种老妈子评价孩子的语气逗笑:“这话你要是敢当着他的面说,我才真服你。”   原鹭缩了缩脖子,想到那场景不禁打了个冷颤:“嘿嘿,真没那胆儿。”   塞好碟子摁下播放键,音乐开始在房里流淌,原鹭调节了下音量就重新拎起汽水仰脖子喝了一口。   姚菲问:“光顾着窝火过安检这件事了,晚上的直播怎么样?”   原鹭捏了捏手里的易拉罐,甩了拖鞋盘腿坐到床上去,眼睛在天花板上转了转,说:“我是不太喜欢,他们要给我定位成干练中性风,头几期弄点噱头在造型上大胆一点,我觉得不端庄,我妈看了直播也吓了一跳,我下了直播她就来电话盘问了。不过从大数据分析来看,其实有时候个人的想法真的没那么重要,身边过来人的眼光更毒更精确,你瞧cstv那么多个女主播千篇一律的端庄大气,这时候另辟蹊径下猛药一时激起千层浪。现在我倒真服团队这些人,会玩儿,玩儿得转,我还太cei了。”   姚菲有些听懂又有些听不懂,但是看她的神情觉得她好像还挺无所谓的,道:“你乐意就好。”   “有时候做些有违本心的事,是为了将来能轻易地对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小不忍则乱大谋嘛,何况新造型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发掘出了连我自己都没尝试过的另一面。”   姚菲格格笑着:“确实美艳不可方物,你刚刚回房间的时候,乔正岐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你。”   原鹭舔了舔微湿的嘴唇,一提起乔正岐就满脑子的不良画面,两个人在楼上互相撕咬,你笑话我我笑话你。   原鹭甩了甩脑袋,从迷乱的思绪里抽出神来:“咱们快睡,明天下午我才上班,上午咱们好好利用时间,我给你好好送别。本来今晚大学最后一次班级聚会,咱们俩都没参加,明儿上午怎么着也得抓住最后的时机好好弥补一下。”   *********   乔正岐上午十点多的飞机去南京,原鹭起了个大早摸下楼给他做早饭。   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灶台前煎荷包蛋。   张阿姨刚从花园里浇完水回来,见她在厨房里便立刻轰她出去:“大清早不好好睡,你想吃蛋阿妈煎给你吃就是了,还自己起那么早。”   张阿姨抢过她手里的锅铲,原鹭笑嘻嘻地关了火,幸亏自己掐着时间点趁张阿姨和刘阿姨去花园浇水的功夫煎了两个蛋,不然这火都没开上就得被轰出去。   乔正岐从楼上下来,手里握着个水杯,看了原鹭一眼。   原鹭故作惊讶地说:“啊,哥哥起来了,我刚煎了蛋你吃么?”   乔正岐蹙了眉:“怎么起这么早?”   原鹭眉眼里都是笑,把荷包蛋盛出来,在上面淋了两勺酱油,又从电饭煲里盛了一碗杂粮粥起来,放到餐桌上,开始布碗筷。   他要吃溏心的荷包蛋,她一直记得。   张阿姨速炒了两个小菜,又从冰箱里端了两个腌菜出来,见桌上只有一碗粥,就问原鹭:“侬怎么不吃呀?”   原鹭捂着哈欠连连的嘴说:“不了,我同学还在困,我也上去再补一下觉,等她起了再一起吃。”   张阿姨奇道:“哎哟那你一早在厨房耍什么花样,煎了蛋又不吃,都便宜你哥了。”   张阿姨有点没明白过来原鹭的话,等稍微一回想,才说:“鹭鹭侬带同学回来啦?”   张阿姨的神情明显有点受惊,原鹭这么多年从来没带过同学回家,现在乍然听她说有同学到家里来做客,自然惊奇不小,嘴里嘀咕:“侬怎么不早讲要带同学回来,她中午在这吃吗?阿妈去多买点菜。”   原鹭见张阿姨一副要大展身手的神情,笑呵呵地摇着她的手说:“我就知道阿妈热心肠,午饭就拜托给阿妈了。”   张阿姨啐她:“哎哟快去困,一会太阳升老高了你房间又正对阳光要睡不着的。”   乔正岐还在一边看邮件一边吃早饭,原鹭伸长脖子看了他一眼,说:“哥,我先上去了啊,你专心吃饭。”   乔正岐抬头看她,淡道:“去吧,好好睡。”   原鹭刚转身要上楼,在楼梯的扶手处停住,问:“爸昨晚好像没回来?”   张阿姨道:“侬爸最近晚上经常没回来,估计应酬多,你对你爸好说点,让你爸爸少喝点,伤肝,老陈说这段时间老是一两点钟接到你爸爸的电话。”   老陈是乔海阳的司机。   原鹭略有所思地点点头,上楼去了。 ☆、第七十二章   原鹭蹑手蹑脚回到房间,姚菲还在睡,昨晚两个人几乎聊了通宵,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的,原鹭钻回被子里倒在她身边补了个觉。   一觉醒来快十点,睁眼盯着吊顶的灯发了会呆,盘算着乔正岐这会应该在飞机上了,就没发微信给他。   打开微博,新消息太多直接卡得闪退了。   拿卢在微信群里一直原鹭,原鹭点进微信群里,往上倒消息,越看越是忍不住吱吱笑出声。   太有才了,昨晚她直播的视频截图被做成了表情包,笑得原鹭肚子都抽痛了。   “拿卢,你太有才了,捯饬了这么多表情包(后面是一大串emoji笑cry的表情)”   拿卢:都是微博热门上copy下来的,我哪有那么多功夫整这些。   原鹭:微博?   拿卢:是啊。   原鹭:……   原鹭重新打开微博界面,闪退好几次后终于登上去了。一看热门话题和热门微博,果然都有自己,一大波的表情包真是不忍直视……各种傲娇冷艳。   原鹭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许达的推广炒作能力实在是厉害,一夜之间就把原鹭直播的热度刷上了top3,但是他没和自己说推广表情包也是一种营销炒作手段啊……   果不然,大学班级微信群里都在刷原鹭的表情包,原鹭的脸烫得根本不敢上拉回看消息,太多人给她留言她。把一档新闻直播栏目的话题度炒得直逼综合娱乐节目,果然时代变了。   漫天飞的表情包让原鹭郁闷不已。   好在张阿姨做了一大桌子丰盛的菜,原鹭化悲愤为食欲,和姚菲两个人一通杯盘狼藉后舒坦地领着pony在花园的草地上溜达了好几圈。   太阳有些烈,原鹭领着姚菲去遮阳伞下面坐。   姚菲对pony爱不释手,pony这个狗精很有眼色地对着姚菲吐舌头哈气像是谄媚开心大笑的模样。   “这狗精最亲乔正岐,据说当初是乔正岐把屎把尿把它拉扯大的,乔正岐这么多年没回家,一回家它就亲得不行,这么久都还记着他呢。”原鹭吸了口冰镇西瓜汁儿,去揉pony的狗头。   姚菲捋着它的毛发,说:“狗最通人性,我们那乡下狗多,散养着没这么金贵,看家护院的忠诚得很。咱们不是老拿狗作不好的比喻么?骂人为狗,殊不知很多时候人连狗都不如。”   姚菲抱着pony,半个人隐在阳伞的阴影下,另一半身体还曝晒在阳光下,眼睛微眯,看着远处的喷水池,缓缓道:“这回是真的走了,如果可以,最好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原鹭往她面前的玻璃杯里倒冰镇柠檬水,说:“没那么容易,如果放手死心那么容易,人人都能立地成佛了。”   姚菲愁眉:“那还能怎么样,还想怎么样呢?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原鹭,如果现在的我和你一样,住着大洋房,开着各式各样的四轮跑车,有一双能靠得住的父母,或许现在我还能和胡舒颖争一争,可是你看我这样孑然一身,我又能拿什么去争?现实摆在面前让人不得不低头,何况这样的纠缠我真的累。”   原鹭苦笑一下,低头喃喃道:“对于乔家我终究也是外人,不一样的,姚菲,寄人篱下远不如一个人自在。我十五岁到乔家,已经是一个很知敏感的年纪,更多的时候,乔这个姓氏对于我来说是一种束缚。你知道吗?就连乔正岐,即使是在现在,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会让人无法喘息的压力。”   两人各自叹了口气,都有些看不到未来的沮丧。   “其实到现在,我都没明白为什么我会被带进乔家,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原鹭垂着脑袋看着膝盖,闷声说:“我奶奶死前是一直瞒着我一件事的,她不让我知道,我也不问。她说是邓含执意要领养我,乔海阳的态度是可有可无,这里头的门道或许只有老太太看明白了,老太太比什么还精呢。”   这些事原鹭从没对姚菲说过,姚菲只从吴津那听过只言片语,现在原鹭提起,姚菲自然乐意听她搁置在心里已久的心事。   “我爸妈,就是亲生的父母,没了的那一年,有一段时间我窝在原来的家,那个家是我叔叔婶婶的房子,我们一家四口原本租在我叔叔婶婶一套闲置的落地房里。爸妈没了就没人管我了,我一个人在里面过得昏天暗地,连中考都没去,兜里没有一分钱,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洗空,我饿得实在不行就咬着牙去外面,在一家面馆门前来来回回兜转了不知道多少遍,就是没勇气进去,后来还是人家看我可怜匀了一碗汤面给我。所有人都准备让我自生自灭,就连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家里所有人都没了,我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可是养母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出现了,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无疑是从天而降的幸运,也许倒霉糟糕透了运气也就来了,要领养我的家庭居然是那么一个优秀富裕的家庭,我对于乔家来说格格不入的气质与卑微在外人看来或许是一场笑话,所以我只能逼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变强变优秀,我要知恩图报,我不能丢乔家的脸。”   “难怪吴津说你一上了高中就像脱胎换骨一样,吴津和我说很多以前你的事,我都不敢相信那是你。”   原鹭笑笑:“无论是以前的原鹭还是现在的原鹭,都是我,我是我自己,不会变。”   姚菲:“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相比你,也许父母健在就是我最大的福气。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那句: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会为你开启另一道门。”   原鹭笑得很灿烂:“是啊,每回寒假你回家过年给我发你在老家和父母晒腊肉的照片,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别提我多羡慕了。”   姚菲撇撇嘴:“可把我累完了,每回晾腊肉,我弟就在旁边捣蛋。”   原鹭搡她:“知足吧,以前我也总嫌我弟烦,后来他没了,才知道那叫甜蜜的烦恼……”   两人互相掐着,笑倒在草地上。   原鹭的笑声渐歇,语气也慢慢变得严肃,把脑袋靠在姚菲的肩膀上,说道:“你看我那么努力就是为了让人家认可我也是乔家的一份子,但有没有哪一天我不在乔家了,还能有那份该有的底气?”   姚菲挠她的胳肢窝:“有乔正岐在你这辈子哪里还逃得了,没准你来乔家就是为了遇见他的。”   原鹭甩着她的手,百无聊赖地说:“我和他能不能过去那道坎儿都不知道,爸妈要是知道我这样,一定对我很失望……”   姚菲道:“怎么会呢,你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原鹭苦笑了下:“他下个月要回美国,我会继续留在c城。”   姚菲:“你应该和他一起去美国的,而且天高皇帝远,你们在一起水到渠成,乔家的人再动怒,打个飞的过去也得十来个钟头,没准儿在飞机上把气就给消了。”   原鹭摇头:“能挺得过去就在一起,过不去就这样了,我想的很明白。”   姚菲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半晌,道:“原鹭,你心狠起来比我还狠。”   原鹭笑了笑,没应答。   *******   姚菲去上海了,原鹭在电视台里忙得如火如荼,已经接了好几个媒体的专访,算是业内崭露头角的新星。   从城西爆炸案到目前为止,背后一直有团队在频繁操作刷热度,俞维屋用捧明星的手段去捧一个cstv的主播,除了他,再无第二个人敢这么做。   白敬惜办了离职手续,已经从cstv销声匿迹,国内再无她的踪影,曾经光鲜亮丽的财经档一姐褪去一身光环潜身国外深造,偶见微博上几个热门提及白敬惜,没过几分钟就被撤下,白敬惜消失的动静实在小得让观众提不起什么注意力来发觉。   白敬惜走的前一天,挂了电话给俞维屋,结果电话转到了他的秘书台,秘书说他今天带着刘鹿去游乐园,白敬惜穿着大白t恤踩着球鞋,脸上罩了半个脸大的墨镜游荡在游乐园里。   太阳很烈,搽了两层50pa的防晒霜还是不顶用,白敬惜把草编的太阳帽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捏着瓶依云,信马由缰地闲逛。   天很蓝,云很高。   远处的流动冰激凌车旁站着三个身影,两大一小。小女孩的手被两个大人一左一右地牵着,男的买了两只冰激凌,给小女孩和大女孩一人一只,自己却把手兜在裤子口袋里看着她们吃。   小女孩摇着他的手,嚷着叫他啃一口,他不苟言笑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缝,那么毒的太阳下,笑容表情冷若冰霜,别别扭扭地把冰激凌推搡回去。   大女孩的表情略是嗔怪,把手里还没咬过的冰激凌递到他面前,自己又去买了一只。   白敬惜站在远处那么远远的看着,忽然笑得很大声,那样滑稽别扭却真实的他,她还是第一次见。   他咬了一口冰激凌,唇角还沾着冰凉的甜蜜,眼睛往这边扫来。   带有警告和危险信号的眼神。   抬眼望天,天和云都那么远。   她舔了舔半涩半苦的唇角,很缓很缓地露出一个笑容。   她知道自己该走了。 ☆、第七十三章   第三十期直播,是原鹭担任八点档新闻直播间主播满一个月的日子。   原鹭下了直播,就收到了很多的“满月”祝福。   乔正岐来接她下班,将车驱到电视台附近的超市门口,原鹭脸上的妆容未卸,一个月下来,已经练就蹬恨天高如履平地的神功,修长的高腰阔腿裤把原本笔直的长腿修饰得更加拔高,职业白衬衫,扣子未扣全,领口半敞,半卷的中长发全部拨到一边,红唇□□。   原鹭跳上车,把手提包甩到后座,然后在副驾坐稳,脱了腿上的高跟鞋开始揉脚。   乔正岐笑她:“刚刚在车里隔着车窗见你从马路对面走过来气势汹汹的,这会儿跟挂了霜的茄子蔫了吧唧似的。”   原鹭揉揉脚踝,轻声抱怨:“不许笑话我。”   乔正岐暗笑了一声,打着方向盘问:“晚上想吃什么?”   原鹭兴致不太高地说:“随便吃点儿就行。”   乔正岐挑了一边的眉毛:“心情不好?”   原鹭放下脚踝,微微叹了口气:“今天真是邪了门了。”   “嗯?”   “省高今天让我回去当暑期高考志愿填写讲座的嘉宾,结果我在那碰上了我叔叔婶婶。”   “他们怎么在那?”   原鹭的眼睛往车窗外斜了斜,有些漫不经心:“他们还带着我堂弟,估计是上省高报名去了,我堂弟今年升高一。”   乔正岐略有所思地问:“你堂弟成绩很好么?”   原鹭把嘴一撇:“就是因为他成绩不好,又出现在省高我才觉得邪门。去年的初中同学会,嗯……就是我喝醉了那回你把我扛回家的那次,你问我和谁在g大会馆大厅争执,那个人就是我婶婶,当初她来找我,想当众给我难堪,让我想办法把我堂弟弄进c城的好高中。我堂弟在原来的学校跟人打架斗殴被休学了,又是初三升高一,我婶婶怕没有高中肯收他就举家迁来c城,打算让我堂弟在c城上高中。”   乔正岐的眉头微微锁起,“也许是什么人搭线吧,省高从来不缺关系户。”   原鹭垂头丧气的:“就是觉得他们一家子今天上午瞟见我时那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我心里不好受,我自觉不欠他们什么,他们却总觉得我欠着他们千恩万债似的。当初我连我爸妈和弟弟的最后一面都没好好见,他们就火急火燎地把人拉去火化了,入葬前我想把骨灰在乡下的老宅里放置几天,他们也不同意。这老宅子是我奶奶死了后分给我叔叔和我爸一人一半的,他们说什么也不同意放骨灰,我当时小又争不过他们,每回想想我爸妈他们从没了到入葬就那么短短的一会功夫,连灵都没得到好好的安息,我只要一想到这些心里就难受得不行,更别提原谅他们了。”   乔正岐单手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去揩了揩她脸颊上的泪,温柔哄道:“那么久的事了,过去的就过去了,你也该放下,不然老是记着会不开心的。”   原鹭半咬着牙说:“我也劝过我自己要放下,但是只要一想起他们对我做的那些事,我饶得了他们也饶不过我自己。都说人死为大,就连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对着一个一夜之间痛失父母的孩子也得有点怜悯之心吧?可他们呢?什么世道都有穷人,但人不能穷得六亲不认把最后的一点尊严和骨气都穷没了啊。”   乔正岐轻轻抚拍着她的背,原鹭收了眼睛里的泪光,吸吸鼻子说:“你专心开车,我就是心里委屈想和你说说。”   乔正岐低低地嗯一声:“乖,以后有什么委屈都说给我听。”   他总是这样云淡风轻地给她一种从容的力量,每当这种委屈难过的时候,他像是海包容着她的每一滴泪水,而他心里所有的咸涩却全部来自她的眼泪。   一个不问世事的人能耐下性子听她说这些世俗里的悲哀苦乐,原鹭总觉得自己何其幸运。   ********   选了家云南特色的主题餐厅,装修风格很有云南风情,每一张桌子上都铺着手工刺绣的民族特色图纹桌布,包厢设在餐厅内部的吊脚楼上。   服务生把他们引到包厢,原鹭问了洗手间的位置准备去盥洗台补一下妆,刚刚在车里手指胡乱在脸上抹,妆肯定都花了。   原鹭拎着手提包往洗手间走,总觉得后面好像有人跟着似的。有了警备心,不时回头看看,可每回转头后面都没有人,于是故意在转角处加快脚步,闪身躲进一个空包厢。   留了个门缝往外看,果然有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跟了上来。   那人东张西望,明显是在找原鹭,没扫到原鹭的影子,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挠了挠后脑勺。   原鹭见他并没有什么恶意,长得也不像有什么歹样,便从包厢里走了出来,问:“你跟着我有什么事吗?”   那人先是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面跳退了半步,然后定下神来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涨红了整张脸,支吾地挠头说:“您是cstv新闻直播间的那个原鹭吗?刚刚您进门我就认出您了……我……”   对方连连用敬语,原鹭心里受宠若惊,面上却平平淡淡,和煦地笑着,说:“人有相似罢了,请问洗手间是往前面走吗?”   服务生一口咬定她就是原鹭,喃喃自语:“就连声音都一模一样,我天天看你的新闻,对了,你今晚直播的时候就是这种把头发拨到一边的发型,你是原鹭没错!”   原鹭淡笑着,道:“谢谢你这么喜爱我们的节目,只不过我现在着急往洗手间走,一会儿我们再聊好吗?”   作为一个公众人物,最起码的礼节要做到。原鹭道完别加快脚下的步伐往洗手间去。   后面的服务生望着她大步流星离去的倩影,显然还沉浸在遇见明星般人物的喜悦里。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不名一文的人走在身边看都不看一眼,但凡有点名堂的,不论是黑还是红,都能时刻引起旁人的关注,这种关注在声势里被无限放大,很多时候黑即红,红即招黑,太在意了反倒自扰,还不如一笑泯之。   没有永远的观众,没有永远的喜爱,所有光环的背面或多或少都有不为人知的黑暗面。   原鹭走到盥洗台前,把脸凑到镜子前仔细地查看了一遍妆容,鼻翼两侧的粉底有些花,眼妆倒没怎么脱,防水眼线居然也没被哭花。   拿起粉饼稍稍补了个妆,净了把手,把包里一直震动不停的手机翻出来解锁。   直播间的同事群里有人在不断原鹭,原鹭点进去看,一路网上拉消息,不断有人在微信群里发截图并且她和许达,原鹭点开图片,洗手间的信号不太好,图片加载了半天都没加载出来。   原鹭扫了眼群里的文字消息:突发状况,大约今晚八点在栏目进行直播的时候在网上放出大量主播黑料,短短一个多小时,微博和论坛都有大量的水军回复,网宣部注意,官微不要进行任何回复,等待上级命令再处理应对。   原鹭的脸色微白,返回去加载图片,这会图片没多久就被加载出来了。   是条热门微博,内容竟是七年前她被卷入诈捐门的那条新闻。当时电视台里的采访截图以及报纸报道都被翻了出来,满满九宫格的图,每一张都是当年如何□□15岁时的她如何工于心计,利用家破人亡来向社会博取同情心诈捐私吞巨额捐款的事。   原鹭脑子嗡嗡的,七年前那么久的新闻,居然被有心的人找了出来,亏这些人这么有心思。   原鹭登上微博去看那条热门微博下面的评论,跟风倒似的一片骂她是婊.子娼女,难怪这么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当红主播的位置,肯定是电视台高层包养的小蜜,诸如此类的污言秽语根本不堪入眼。   评论下面很多人原鹭,原鹭的微博也被一大批的喷子黑得一无是处。   这是到目前为止对原鹭公众形象最毁灭性打击的一次,娱乐八卦的营销号大v们玩得乐此不疲,纷纷转发诈捐新闻,已经在微博上炒得热火朝天,#原鹭诈捐#的话题也在热搜话题榜上一路飙升排位。   说这不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大规模黑化,谁会信,那么短的时间,一个多小时里转发量和评论量的总和已经快有四十万。   对方也算是下了血本。   没多久陈姐就来了电话:“鹭,你现在在哪?”   原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道:“我在外面吃饭呢。”   陈姐的语气不太友善:“现在开始,你的私人微博号交给团队打理,没有我们的解封令之前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动,事情太棘手了,对方把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你最好马上到办公室把当年的事原原本本仔仔细细地和我们说一遍。许总现在在飞机上,手机还在关机状态,等一会他下了飞机我们这边会马上联系他。”   原鹭深吸了口气,强装镇定地说:“对不起,给你们惹麻烦了。”   陈姐在电话里沉默了,良久,才道:“……先回台里吧,现在不是麻烦这么简单了,总台那边已经知道了消息,这件事给整个台的负面影响太大,你知道做媒体的,首先自身形象正才能赢得公众的信任……我们的栏目最近这么高调,本来是为了造势,现在却给台里惹来了这么大的一盆脏水,许总这回的压力会很大……”   原鹭明白,这个娄子捅得实在太大。节目前期的投入实在太大,节目刚开始飘红,她的新闻理想刚积累资本去实现,就被对方狠狠摆了一刀,这一刀正中命门,无疑是给了原鹭刚起步的事业致命一击,也给了整个投资和电视台一记狠狠的耳光。   原鹭道:“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狠狠扑了把冷水浇到脸上,哗哗的金属水龙头,镜子里面容模糊的自己,唇角冷漠的笑容。   难怪叔叔婶婶一家会出现在省高,难怪堂弟会在省高报道报名,难怪他们看她的眼神那么冷漠恶意,原来是拿了人家的好处,只怕明天这家人还要演一出大戏给所有人看吧?   抽了张面巾纸印干了脸上的水,把纸巾在手里捏成一团,狠狠扔进垃圾桶。   原鹭迈开大步往包厢回去。   乔正岐在包厢外的走廊上接电话,见她脚步生风地疾步回来,对着手机简单言语几句就挂了电话。   “送我回台里,出了岔子了。”   “什么事这么急?”乔正岐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便转身往包厢里去拿外套,叫来服务生把刚刚点的菜结了账。   原鹭咬着半张唇,冷冰冰道:“还记得我刚刚和你说上午我在省高看见了我叔叔婶婶他们一家人么?”   乔正岐一边服务生递过来的pos机上刷卡,一边问:“这有什么关联么?”   原鹭气得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等服务生走了后,才咬牙切齿地说:“有人收买了他们来爆我黑料,现在整个微博上关于我的消息天翻地覆的,难怪我堂弟能上省高,原来是背后有人把这个当做诱饵来引诱他们。”   乔正岐握着她的手腕,牵着她往外走,“鹭鹭。”   “嗯?”   “别怕。”   “……嗯。”   “手很紧。”   “啊?”   乔正岐笑出了声:“你握着我的手很紧,如果怕,就一直握着吧,紧紧握着不要放开。”   她苍白的脸色终于回转了一点温度上来,眼睛看向和她并肩同行的他,盯着他的侧脸,随着他的脚步,缩紧手上的力度,很久,铿锵有力地说:“嗯。” ☆、第七十四章   乔正岐把原鹭送回电视台,原鹭让他先回实验室,一路上不停有电话进来,乔正岐的神情越来越严肃。   “实验室那边有事么?”原鹭见他有些心不在焉。   乔正岐收了手机,淡淡道:“孙安把立项推到中科院去,在里面做了点手脚,现在学生在实验室和她争吵。”   “手脚?”   乔正岐抚了抚她的脸颊,帮她把碎发拢到耳廓上,“没事,你先上去吧,我回g大处理好就给你打电话,你这边有情况就联系我,我随时到。”   原鹭解了安全带,有些犹疑地说:“孙安不好惹,你不要太压着她。”   乔正岐不带情绪地笑了下:“放心吧,在我眼皮底下她还不敢太明目张胆。”   原鹭略是迟疑地点点头,下了车。   进了电视台,过了闸口电梯直上十七楼,整个编辑室里电话炸飞天,原鹭一进门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往她身上蹭。   “原鹭进来。”陈姐捂着手机听筒,对原鹭勾了勾手指,随后一边往里面的办公室走一边接听电话。   原鹭跟着她进了办公室,把门落了锁,陈姐用一个客套的笑容收了线后,让原鹭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坐。”   陈姐把转椅移到和原鹭正对面的位置。   “你知道这回大规模黑你的源ip在哪儿吗?”陈姐的眼神精锐如鹰隼之眼,盯得原鹭无处可逃。   原鹭摇摇头,坦诚道:“抱歉,我对这件事真没有什么头绪。”   陈姐冷笑了一声,用手指点着办公桌的桌面,整个人往椅子的靠椅上一靠,道:“c城,更确切地说是在这栋楼内。”   原鹭惊道:“是台里的人?”   “树大招风,你这是挡着什么人的道儿了。对方既不怕俞总也不怕许总,你认为谁够格儿?”   原鹭还是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陈姐哼笑:“我的祖宗,你这一问三不知,和什么人结了梁子自己都不知道。白敬惜都算一个,原本的八点档被挤到了后面去,整个台里潜在的对手太多,你最近人红是非多,天天上热搜,多少人在底下眼红想挤兑你,咱们的节目才刚坐实收视率,这屁股还没坐热就出了这样大的岔子,你居然跟我说什么都不知道。”   cstv里有句坊间名言:铁打的陈姐,流水的主播。陈姐手里出过不少红得发紫的主播,说话分量以及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在台里也是极为受人敬重。   陈姐把一叠文件往原鹭面前一扔:“台里让你先休息几天,等风头过去了再上节目,这两天别人来代你的班。这里当年有关你的所有报道,无论是影像资料还是平面资料,都打印了出来,你最好理一理当年诈捐这件事的发酵经过,然后让团队想出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去交代给观众。”   原鹭半垂着脑袋,把头别到一边,看着玻璃窗外夜色里璀璨的高楼,淡淡道:“我总以为清者自清,现在看来,就算时间再久,清水沉淀得再清澈,只要有人轻易那么搅弄一下,整潭水还是立刻变得污浊。”   陈姐挑眉,叹说:“也好,刚开始就栽了个大跟头,总比以后再栽跟头来得长记性。”   原鹭的眼神很冷淡,说话的语气也丝毫没有情绪的波澜:“不出意外,我叔叔婶婶应该很快就会站出来指证。他们被收买了,对手是谁从他们身上查起来比较容易。”   陈姐道:“在我面前你没有*,也不允许有*,你现在没有经纪人,我就等于是你的经纪人,所以就算你以前再有污点,在我面前都要坦诚,这个屁股擦得有多干净要看你肯坦白多少。”   原鹭的唇角缓缓上扬起一个弧度:“对不起陈姐,我的人生真的没有什么污点,有污点的另有其人,你要的坦白,我无可奉告。”   陈姐倒也不动怒,抱胸看她,脸上颇有一丝玩味,“心气高了?被捧得不知天高地厚了?才一个月,脾气没被磨下去,倒长出个性了。”   原鹭没有应声,只是很平静地叙述:“我以为陈姐你做媒体这一行这么多年,应该不会那么轻易相信媒体笔下的那些白纸黑字。诈捐这件事,我从头到尾没有收过一分钱,就连当年的报道这件事的媒体,都是我婶婶亲自打电话去电视台招来的。”   陈姐:“那你亲生父母死后,你为什么又会被收养进乔家?你要知道,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是cstv的当红主播,多少人在你这个年纪还苦苦挣扎在人山人海的招聘会里,你年少成名,虽然有几分胆色和血性,但是底子不明不白,没有人会认可你的。”   对着原鹭此时玩世不恭的态度,陈姐吸了一口气,有些怒其不争:“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处理不好,今后你所有的努力都会被归因到你有一个好的收养家庭,有一个好背景,没有人会在意你的努力和诚恳,就算你的光环和荣耀再大,别人轻轻松松一句‘哦,那是她出身好有背景’就可以轻蔑地带过去。”   原鹭握紧拳头,又渐渐松开,像是对自己说一般,喃喃道:“我只想好好做新闻都不可以么?”   再过两个星期乔正岐就回波士顿了。她放弃和乔正岐去美国,想在城c拥有自己毕生想追求的事业,原本打算今晚和他摊牌不去美国了,对方打击她的时机选择的很好也很巧,现在的她确实不如一开始的坚定了,甚至有那么一刻想做只蜗牛,钻到乔正岐的怀里,不再问世事。   陈姐看着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支在办公桌上,整个人以俯瞰的姿势笼罩着原鹭,说:“如果你想要做好新闻,就得先知道怎么把新闻玩得转。没有一个真正在做新闻的人不是玩新闻玩得很溜的。原鹭,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如果清白,观众不是没有眼睛,会看得清。但是你要彻底的清白,就只有站出来和对手对峙。无风不起浪,所有的事都不会空穴来风,人们大多愿意相信谣言和阴谋论,为什么?因为这个社会有太多让人失望的地方,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忍不住亲手去掐碎。人们能给你多大的光环和荣耀,那些人也能给你同样的恶意和打击。”   原鹭忽然抬起下巴,坐直上身,目光沉静,缓道:“就因为这些,所以我必须也学会怎么‘玩’新闻?对不起,陈姐,对这个字眼我实在喜欢不起来。”   原鹭起身甩开步子离开,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   电梯直下十一楼,原鹭准备去十一楼看看郑丘壑他们还在不在。   拿卢在冲饮室泡咖啡,正拿勺子搅动速溶咖啡,就见原鹭怒火汹汹地往吧台的高脚蹬上一坐。   拿卢端着咖啡凑上前招呼:“哟,稀客呀,怎么到十一楼来了?”   原鹭斜了他一眼,有些烦躁地伸手去翻他的口袋。   “喂喂喂,你这是强摸良家妇男,你要找什么我给你拿,别动手动脚……”   “给我烟。”原鹭斜了他一眼。   拿卢把晃晃荡荡的咖啡杯往吧台上一撂,神情严肃下来:“你要烟干什么?邪门儿……”   话是这么说,手却依旧老老实实地伸进衣服内侧口袋摸了包芙蓉王出来。   烟上还带着点拿卢的体温,原鹭接过烟就往唇上含,用眼睛示意拿卢把烟点上。   拿卢哭笑不得地掏出打火机帮她把烟点上。   火光映在原鹭的脸上,有一种死寂的味道,烟头的星火点燃,原鹭吸了一口,摘下烟夹在手指间,吞云吐雾的,说:“还是在十一楼自在。”   拿卢端起吧台的咖啡喝了一口,舔了舔唇上苦涩的□□,道:“不就那点事儿么,网上炒得沸沸扬扬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你……”   原鹭冷若冰霜的眼神制止了他接下去的问话。   心里的落寞,变成了指间的一掸烟灰,吹了口烟雾,缓缓说:“好像没有人明白在这件事上我真正的点是什么,真相也好清白也好,这么多年我早就不在乎了,我只是不能接受楼上要拿这件事去大炒的态度,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被二次利用。连累台里我也愧疚,但他们现在执意要我站出来对峙,要我以受害者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难道我还要声情并茂地学着那些明星在记者招待会上声泪俱下地哭诉吗?我他妈这究竟是在新闻圈还是在娱乐圈?”   拿卢被她最后一句的控诉瞬间逗笑,“主持界乱着呢,比娱乐圈还浑,早就半娱乐化了,你以为还是五六十年代那会?”   原鹭摁灭了烟,气鼓鼓地瞪着拿卢,“我师傅呢?”   “你找他干什么。”   “找他喝酒。”   “……”   拿卢把咖啡一口全闷了下去,把牙上残留的咖啡渍用矿泉水漱了几口,一边拿纸巾擦嘴,一边说:“现在风口浪尖你还敢出去喝?小心被偷拍了。知道这回是什么人在背后整你么?”   原鹭耷拉着脑袋,摇头说:“不知道,大约碍着谁的道了吧。陈姐和我说查到源ip是从咱们这栋楼出去的。”   拿卢惊道:“你这才半年的功夫就跟台里的人结了这么深的梁子?不能吧,咱们台里厉害角色多,但也不至于……难道是白敬惜?”   原鹭很肯定地甩头,道:“不是她,她底子里其实是个很清高的人,这些龌龊的事情她不会做,而且我和她接触过,用从容优雅这四个字形容她一点都不为过。”   “那奇了怪了,明面上最可能和你过不去的人都被你排除得一干二净,那还有谁?”   原鹭:“是谁很重要么?事情已经这样了,台里让我休假几天,我喘口气再说吧。” ☆、第七十五章   网上那些糟糕透顶的沸议,原鹭一个也不看。   姚菲让她干脆把手机关了,这几天也别上网,干脆眼不见为净。   原鹭在台里呆到了凌晨两点多,编辑室在熬夜讨论声明稿,直到一点左右才把声明稿的内容确定下来。   原鹭不知道乔正岐睡下了没有,手机又关着机,索性打算一个人打车回家。   郑丘壑今晚倒夜班,找到原鹭时原鹭正在电视台大楼的路口打夜车。   郑丘壑气喘吁吁,气犹未定,眼梢瞥见原鹭在路口伸手拦车,赶紧跑上去,一边跑一边大喊:“原鹭,别招车了,出事儿了……”   原鹭远远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张手拦着的动作僵了下来,扭过头往回望去。   “师傅?”   郑丘壑跑出了薄汗,喘气连连,两只手掌抵在双膝上,整个人半佝偻着,一边喘一边说:“晚上十一点多乔海阳在国安门饭店被拘,眼下上头让通宵出成稿,估计明天一早这件事全城都能见报。”   原鹭有些没听清,脑袋半蒙,重复问了两遍:“乔海阳?国安门饭店……乔海阳?”   郑丘壑“嗨”地喘了口气,“外交部乔副司长是不?我接到上头的命令就给你打电话,你一直关机,跑楼上去编辑室找你,又说你刚下楼回家,还好赶上了。”   原鹭慌了神:“这事儿真的假的?”   郑丘壑:“招妓买娼,又是在国安门饭店,在场的都被一锅端了。上头杀个措手不及,现在人都押着了,你说真的假的?”   原鹭:“不可能呀,我爸……”   原鹭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在包里掏到手机立即开了机,半夜往新加坡打了好几通越洋电话,结果都没有人接,把电话往大使馆打去,倒是有人接,只是对方说邓含身体有恙已经告假三天。   原鹭彻底蒙在了原地。   父亲被拘,母亲失联,自己官司缠身,乔正岐那边也恰好被实验室吊住,这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太过于巧合了?   父母的感情一向很好,至少她到乔家来这么多年从没见父母红过脸,两个张弛有度、就连说话都轻声细语慢条斯理的人,相敬如宾过了大半辈子,父亲何至于去招妓买娼,更何况是在国安门饭店这种能举办国宴级别的酒店?   况且乔海阳出身军人家庭,作风一向严谨,在原鹭心中养父一直是一位不事柴米油盐远离俗世的君子,严肃中还带着点迂腐的古板,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与他性格大相径庭有伤风化的事?   连环的事件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这么集中地爆发,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   “你先别回家了,估计回家也够呛,先在外面避避风头。”郑丘壑打了个电话给拿卢,让拿卢下来接原鹭。   拿卢很快就下来了,郑丘壑道:“让原鹭先去你家跟你媳妇儿挤一宿,明天白天看情况再说。这回该是招惹上了上面什么人,原鹭现在回家不合适,没准儿明天反腐办的人还有大动作。”   拿卢把手里拎着的外套匆匆套上,“那我先去把车开过来,原鹭你在这等我。”   原鹭手里捏着手机,往乔正岐那边拨号码,电话一直在忙音中,无人接听。   大半夜的,想打电话给几个姑姑,又有点忌讳太冒失了,毕竟姑姑们在姑父们面前并无什么实权,可是事情又这样严重……   拿卢取来了车,把原鹭捎上,带原鹭回了自己家。   拿卢媳妇儿是出版社的编辑,正常点上下班,这会儿早就睡下了,半夜听见门口门锁的转动声,迷迷糊糊地打个挺,翻了身刚准备继续睡就听见拿卢在门口大呼:“媳妇儿,来客人了,起来弄点宵夜。”   原鹭忙去敲拿卢的背,压低声音斥他:“都几点了?还吃什么宵夜,你不心疼你媳妇儿,我还心疼嫂子。我就来挤一宿,看看明天白天的情况,别把我当正经客人,加班到这个点儿,你也早点休息。”   拿卢媳妇儿听见人声,意识稍稍清醒,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从里间出来,见是原鹭,微惊:“原鹭来了,快进屋坐,我去煮碗面来。”   她要去厨房开火,原鹭忙揽住她说:“嫂子真不用,我吃不下,你们都赶紧睡吧,白天一早还要上班。”   拿卢皱着眉头看他媳妇儿,拿卢媳妇儿拿他没法子,不顾原鹭拦着还是去灶头弄了两碗素面出来。   “冰箱里还有昨晚上做的香菇丁烩牛肉浇头,我去热热淋在面上,家里没什么东西招待,你简单吃点。”拿卢媳妇儿招待原鹭往餐桌边上坐。   原鹭道谢说:“嫂子客气,那我就不客气了,晚上还真没吃,这会儿闻见面香,突然饿得厉害。”   拿卢在剥糖蒜,大老爷们儿糙的很,双手一撂,两腿一伸就在桌子前等吃等喝,嘴里嚷道:“快上面,饿死老子了。”   拿卢媳妇嗔他一眼,先把煮好的面摆在原鹭面前,然后削他:“瞧把你惯的,跟三岁孩子似的,我一双手忙里忙外,你就不能帮着布点碗筷?”   拿卢嘿嘿笑着,一脸讨好:“我媳妇儿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最疼我了,原鹭,你说你嫂子好不好?”   原鹭抿笑连声应好。   拿卢媳妇儿嗔笑着捶了他一把:“赶紧吃的你的,吃完早点睡,你们俩怎么加班到这个点?我看原鹭去了晚新闻直播不该这么迟才下班呀。”   原鹭拿着筷子挑面的手略略顿了顿,平静地说:“家里出了点儿事回不去,晚上在嫂子这借宿一宿,明早我就回去。”   拿卢媳妇儿连连挥手说:“嗨,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来做客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拿卢拿余光瞟了原鹭一眼:“还没联系上家里人?”   原鹭摇摇头,搅弄着碗里的面条,说:“原本想打给我姑姑他们的,我怕大半夜的,我几个姑父会有微词,等过几个小时天亮了再打吧。我妈那边也一直联系不上,我再想想办法找人联系。”   拿卢略有深意地点点头:“今晚你先好好休息,事情太多了,别把身体拖垮,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甭管是谁对付你,大半夜的那帮人也得休息。”   原鹭勉强点头,狼吞虎咽地把面给吃完了。   拿卢媳妇在浴室给原鹭备了套一次性洗漱用品,说:“平时家里来的客人多,每回我和拿卢在外面住酒店都会把一次性的牙刷拿回家,你将就着用。”   原鹭很是感激他们夫妇的收留,拿卢家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空间不大甚至还有些拥挤,但是地段在c城算是不错了,房价太贵,夫妻俩都是工薪阶级的,到现在都还拿每个月一半的薪水供着这套房子。   晚上原鹭和拿卢媳妇儿挤卧室,拿卢睡沙发,原鹭一夜下来没合眼,又怕翻身动作吵着拿卢媳妇儿,只是蜷缩成半弯型侧躺着,维持这个动作撑了一整夜。   早上五点半,天大亮了,拿卢媳妇儿早起准备早饭,拿卢在客厅的沙发上睡得很死,原鹭见天色差不多了,就打电话给乔家的几个姑姑。   大姑姑的电话一直在占线中,二姑姑的电话也在占线,小姑姑的电话通是通了但没人接。估计几个姑姑已经知道了昨夜养父被拘的事,这会在互通消息。   原鹭刚挂了电话,乔正岐就来电了。   他的声音略显疲惫:“你在哪儿?”   原鹭推开房间的窗外,头探出窗子外,回道:“我昨晚住在同事家,爸被人带走了,姑姑们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乔正岐正驱车往家的方向赶,油门踩得呜呜的,原鹭在手机里听得心惊,忙劝:“你开车当心点,现在去哪儿?”   “一会我去接你,先回家拿几套换洗的衣服,这两天咱们先住外面,爸估计很快要被提审,孙安昨晚缠着我胡搅蛮缠,这事儿估计跟她脱不了干系。”   “孙安!?”   乔正岐淡声道:“昨晚国安门就是个局,孙安肯定知道内情,妈那边你联系得上么?”   原鹭丧气道:“一会我再打电话试试,我好几天没跟妈通话视频了,昨晚给新加坡那边大使馆打电话,那边说妈已经请假好几天了,要是这两天还联系不上,我们就可以确定是失联。”   乔正岐微微沉思,在红灯前踩住了刹车,“等我去接你,我们和姑姑她们需要和律师碰面。今天之内估计会有人到家里取证,我已经让张阿姨她们守在家里不要出门,其余的等见了面再说。”   “嗯。”   原鹭挂了电话,去洗手间扑了把水到脸上。   手机微信群一直在响个不停,原鹭看了眼洗手台上手机屏幕里不断更新的微信群消息,诈捐事件的声明稿已经润色好,只待台里的领导首肯就会放上原鹭的个人微博。   接踵而来的焦头烂额,一夜之间让人心力交瘁。   如果是为了整她,这个玩笑开得也太大了,居然把她的养父都牵扯了进来。从现在的形势看来,对方的目的很明确,不是想毁掉她,而是想毁掉整个乔家。   对方来势汹汹,精心布局,让诸多巧合在一夜之间爆发,有能力扳起乔家这块铁籖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墙倒众人推,如今正是风声紧的时候,乔家落难,除非至亲,谁也不会引祸上身。   奶奶才走了没几个月,家里就乱成了这样,真是家有一老胜有一宝。   原鹭闭着眼往脸上扑水的时候总是能想起老太太在的时候的样子,有她在,乔家安定太平的很。   她走了,连着乔家的风水也被带走了似的,开始官司不断。 ☆、第七十六章   乔正岐回家拿了几套换洗衣服,接了原鹭,两人一上午都在联系律师。   几个姑姑慌乱不小,急的晕头转向,四处打电话打听怎么乔海阳稀里糊涂地就进去了,联系到几个知道些内情的,都是寥寥几句敷衍就挂了电话。   乔海阳被拘留没满十二小时,处分的报道就满天飞了。   国安门饭店的桃色新闻一时间占据各大报社头条。   下午两点左右张阿姨来了电话,说家里来好多人,四处查封东西。   原鹭想起老太太传给她的戒指还在楼上的房间里,其他的东西倒无所谓,只是这戒指是老太太留给她的念想,原鹭接到电话也跟着张阿姨慌了。   乔正岐在一旁问:“放哪儿了?”   原鹭电话没挂断,答他:“我房间梳妆台上的珐琅镶铜丝盒里,单一枚,里面没其他东西。”   乔正岐把她手里的电话接过来,直接对张阿姨道:“阿妈,没事,东西在我手里。你在家里和刘阿姨正常应付那些人就行,估计房子会被暂时封了,这段时间你和刘阿姨先回家去,工资照样算给你们,等家里正常了再喊你们回来。”   原鹭惊奇道:“那个珐琅盒子你早上拿过来了?”   乔正岐掐了电话,说:“你平常很宝贝那个盒子,早上我回去的时候去你房间收拾衣服,看见梳妆台上放着,就顺手带来了,一会你打开行李箱看看是不是那个。”   他这么一说八成就是了,原鹭不做他想,心也放了下来。   她问:“爸这边一时半会不会再出大乱子,你实验室那边的事儿消停了么?”   乔正岐摸了摸她的脸颊,眉心皱出了浅浅的“川”字,薄唇微抿,道:“你还好么?脸色不是很好看,一晚上没睡?”   原鹭摇摇脑袋:“睡不着,缩在床上胡思乱想,妈到现在还联系不上,乔正岐,我真的怕……”   乔正岐握住她冰冷的手,十指相扣,说:“不是让你觉得怕就紧紧握住我的手么?”   原鹭低下头去看他宽大的手掌,掌间的温度贴合着她的手心,她半张开口,讷讷道:“我不想失去爸妈,也不想失去你……可是我的命中好像就是带着孤煞,先是我的亲生父母,再是爸妈,爸妈对我那么好……”   乔正岐用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宠溺地斥道:“只有你这小傻瓜会这么想,等会我送你先回酒店,我还要回趟g大。”   原鹭不太想和他分开,有点耍无赖地说:“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乔正岐无奈地短叹了一声,唇角紧凑的线条渐渐松缓下来,拾起她的手,唇在她的手背摩挲,声音轻轻擦出:“那到时候你在车里睡一会,我上实验室处理一下事情没那么快。”   原鹭点点头。   两人驱车到了g大,车停在实验楼下面。   她的手机为防止打扰关了,乔正岐就把自己的手机留给了她:“有什么事打助理电话,我们都在实验室。”   乔正岐下了车,车子没熄火,里面的冷气放得很足,原鹭在副驾上躺着觉得冷气吹得太冷了就躺到了后面的座位上。   浅眯了一会,没多久就觉得车内的空气浊的厉害,放了一半的车窗下来,外面的空气又湿又闷,估计午后会下来一场雷阵雨。   原鹭从口袋里翻出手机一看时间,才睡了十五分钟,竟像睡了一两个小时那么漫长。   觉得整个人精神多了,打了个哈欠原鹭就往实验楼里面去了。   大爷对她印象深刻,一眼就想起了是上回和乔正岐一起走的女生,笑眯眯地问:“来找乔教授啊?他刚下来没多久。”   “他下来了?”原鹭想着乔正岐出了实验楼怎么没叫她呢,估计那会她在睡,乔正岐不忍心叫醒她。   原鹭又往楼上去,705实验室的门居然开着。   门大敞,里面空无一人。   原鹭在门口叫了好几声“有人吗”,始终没人应答。她抬头看了眼上面的监控,红外线灯光开着,监控在工作,于是便不忌讳地进去了。   在里面晃荡了一会,乔正岐的手机响了起来,见屏幕上来电人是一串不认识的德文,原鹭就没随意接。   没多久有人回来了,是乔正岐的助理,也是g大的本校研究生,第一次见原鹭,助理便觉面熟,盯着原鹭看了好半会,面色越来越古怪。   原鹭原本在盯着实验台上一管装着紫红色透明液体的试管看,发觉有人来了,便直起身站直朝门口看去。   “我在等乔教授。”原鹭有些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唇。   助理回道:“嗯,估计一会教授就能回来。”   助理看着原鹭,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一边接通一边往外走。   正值多事之秋,大约媒体如此鼎沸的时代,人人都或多或少被灌输信息,原鹭昨天刚出了诈捐的料,在网上家庭信息被扒了个一干二净,紧接着养父就因为作风问题进了局子,此刻多少人在心里落井下石都不足为奇。   助理打电话,打着打着不知去了哪里,好一阵子没回来,原鹭见实验室的门又大开着,里面还开着冷气,就去门口把门稍稍带上。   门口传来窸窣的人声。   原鹭竖起了耳朵,很快就捕捉到其中的一个声音,是乔正岐的。   “能放手么?”   “怎么放?乔正岐,这么多年你难道真忘了陆时婧是为什么而死?”   “孙安,提当年的事对你并没有任何好处。”   孙安冷笑了一声,不在乎地说:“乔正岐,都这时候了,你要知道这一次动你们乔家的不是别人,那个人动手就是想姓乔的翻身再无可能。”   乔正岐压着声音,低声警告:“所以你就那么千方百计地火上添油,昨晚闹得整个实验室都不愉快?这个立项不是你一个人的成果,是整个团队近半年来辛苦苦一道关卡一道关卡闯过来的成果,科学不是抢功劳,也不是满足一己的私欲。”   “你以为我在乎那些名誉?乔正岐,我告诉你,如果我在乎,七年前我就会和许褚一样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到今天都没个影儿。”   两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在实验室外十米开外的走廊上驻足。   “你可以现在就带着原鹭回波士顿,再晚点你们谁也出不去,你们可以一走了之,但是你爸你这辈子都别想救回来。”   乔正岐的拳头渐渐捏紧,声音变得很低沉:“我不会走,她这两天我会安排好尽快动身。”   孙安嘲讽:“就那么想护着她?不嫌这时候再爆出一条*之恋的新闻给你们家添乱么?”   乔正岐道:“随你。”   孙安哼笑:“你知不知道当年就是因为你这种随意的态度才彻底激怒了许褚,陆时婧才会死得这么惨?别人的反击和愤怒你不当一回事,等于变相地刺激着犯罪。”   乔正岐:“我不认识许褚,就连你也只有几面之缘,你们却把陆时婧的死因往我身上归结,难道是我拿着刀逼你们去杀人去犯罪?我不是你们犯罪的借口。”   孙安:“你是不认识许褚也和我不熟,但是陆时婧却没有一天不把你挂在嘴边,是个女人都会讨厌她那副嘴脸,明明家道中落,自己靠着和导师暧昧不清的关系进了师门,还仗着你这个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四处炫耀,寝室的气氛每天都被她弄得乌烟瘴气的。许褚的脾气是不好了点,但再不好也不会像陆时婧那么暴躁,稍有不顺心就扯出一副洋洋自得的嘴脸吹嘘你们的感情如何好,你多么优秀,你待她又是多贴心。其实那段时间你们的感情走到了哪一步想必你心里也有数,许褚只不过揭穿了她,她就大发雷霆把许褚的电脑摔了。那时候全国都没几台那样的电脑,你的陆时婧倒是大胆的可以。”   乔正岐沉默着不说话。   孙安继续道:“乔正岐,如果不是你,我也不可能过得这么狼狈。怪只怪陆时婧每次都把你夸得太好,我又有那么几分觊觎之心,其实想想,如果不在你这棵树上吊死,我何至于现在都不被我爷爷承认?他到死都不肯让我喊一声爷爷,从小到大他是那么疼我啊……”   孙安的话语里藏着几分呜咽:“现在能救你们家肯救你们家的只有我,这几年风声鹤唳,你去问问谁愿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替你们说句话?”   乔正岐冷漠道:“你疯了。”   孙安歇斯底里大喊:“和我结婚就那么难?和原鹭在一起就那么快活?乔正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错过不要后悔。”   乔正岐盯着她,斩钉截铁地说:“永远不会。”   孙安气极,大骂:“我为了你帮着许褚作伪供,为了你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为了你二话不说就从中科院调到g大,你连正眼都不肯看我一下,你的残忍比十二月的冰刀还要刺骨。”   乔正岐翻转着衬衫袖口的,淡漠地说:“为了我?我从来没有让你做过这些,爱情什么时候也能成为犯罪堂而皇之的理由了?况且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爱,孙安,你知道你病了么?去看心理医生吧,能治好你的不是我,是科学的心理治疗过程。”   孙安指着他,整个人怒到眼眶发红,手指不停颤抖,嘴唇窸窣开合说不出一句整话:“你……就……不想知道……原鹭……”   “知道什么?”他终于拿正眼看她,但凡话语里有关原鹭,就终于能从他冰霜一般的脸上看出些烟火气息。   孙安冷酷一笑:“也许隐瞒才是最大的报复。”   乔正岐扼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就连他自己都觉察到了指间的疼痛,唇齿摩擦出饱含怒火的警告:“别动她,如果你动了她,我绝不会像七年前那样选择沉默。就算穷极毕生之力,只能损到一毫伤她的人,我也绝不会吝惜余力。”   孙安的唇角露出嗜血的冷笑:“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信不信?”   乔正岐渐渐松开手上的力道,把手□□裤子的口袋里,丝毫看不出刚才的失态。   孙安:“乔正岐,打个赌,我赌你们这一辈子绝不会走到最后。” ☆、第七十七章   孙安:“乔正岐,打个赌,我赌你们这一辈子绝不会走到最后。”   “我们不需要最后,就算只到这一秒为止,我也不会有任何遗憾。”清亮的女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   因为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一秒都是无限充实快乐的。   原鹭从实验室的门背后走出来,用笑容把自己武装得无懈可击,一步步朝着乔正岐走过去。   这是一个就算到最后一刻也在竭力保全她、不忍她受到一丝伤害的男人,这是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   他要独身留在c城守卫乔家,要把她神不知鬼不觉送去美国,独自一人承受这里的腥风血雨,她不怕乔家倒了,不怕自己被诋毁得面目全非,不怕全世界的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她唯一怕的就是他不在身边。   原鹭觉得如果一定要牺牲一个的话,她宁愿那个人是她,她被寄养在乔家七年,受着这个姓氏的庇护,一直以来总想有一天能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原鹭在笑,眼里却看不出丝毫的笑意。   孙安不由冷嘲:“中午的新闻你没看?你叔婶在镜头前那么大一出戏,也对,家里出了这事儿你是没心情看新闻了,原鹭,你想过没有,乔家会一夜之间落到这种境地,你也是其中的一个罪魁祸首?”   原鹭的脚步渐渐僵住,停了下来。   乔正岐见她停在自己面前不再上前,就主动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攥在自己的手掌里。   孙安盯着他们十指相扣的手,眼神变得嫉妒,盯着原鹭,愤恨地说:“总有一天你会毁了他。”   乔正岐不甚在意地开口:“孙安,谢谢你肯告诉我那么多,别再犯傻了,从七年前的阴影里走出来吧,去开始崭新的生活,重新描绘你的人生。”   孙安的眼睛闪烁出疑惑:“难道你放下了?”   乔正岐微微抿紧唇瓣,呼吸低沉,“我不会放下,只要凶手一天没归案,我就永远不会放下,但是你不同,既然当年的案子你没沾手,你没必要一直在这个案子里打圈儿,流言蜚语也该有个了断的时候。”   孙安摇头,自嘲地笑出了声:“你还是没明白为什么我会把一桩这样的案子往身上揽。”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清冽,看向他:“只要你在这案子里一天,我就不会抽身。”   他和她唯一的交集,这么多年来,除了这个案子,再也没有其他。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浮沉那么久去等一个毫无可能的人,但是只要一想到或许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和纠缠,她就舍不得放开手。   这种想得到却永远得不到的蠢蠢欲动和追逐等待的过程,或许才是她一生所迷恋的。   孙安把视线转向原鹭,才发现她站在乔正岐身边显得那么娇小年轻,美好的让人忍不住想起当年年少的自己。   孙安微微张开苍白的唇,对着原鹭缓缓道:“你太年轻,现在又自身难保,支撑不起他的未来的。”   她冷冷地说了最后一句就迈开步子往实验室里走,和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眼神短暂地停留在他们始终紧紧交缠的双上上,目光开始变冷变淡。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实验室里传来的冷风,冲散了走廊里的硝烟。   那声不断在走廊里回荡的关门声刺透原鹭的胸膛,直抵她的心脏,剧烈颤动的脉搏,喷涌的血液,仿佛在那声巨响后都被锁上了。   她的眼睛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就像整个走廊永远没有尽头,她说:“还有事么?没有的话,我们回去吧。”   乔正岐的手背擦过她冰凉的指尖,温柔道:“别想太多,相信我,交给我好吗?”   原鹭微微抬起头看他:“我从来没有不相信你。”   她不相信的是自己。   无论是林姿还是孙安,她都没资格去比。不是输在年轻,而是输在能为他做的有多少上。   她和他在一起,从来都为自己留好了后路,设想没有了他以后自己也能好好独立生活,但是直到刚刚她才发现,原来就连孙安都能舍弃所有去等他。   孙安等了他七年,背着凶手的罪名饱受冷眼,期间所承受的污言恶语想必远甚七年前她在“诈捐”事件里的侮辱。   走廊窗口不断有热风吹进来,天幕低得像是一张灰网。   云翻涌,风低垂。   “要下雨了么?”   “雷雨,会很快过去。”   “我们怎么办?想走却走不了了……”   “跟着我。”   他把她冰凉的手指握在掌间,带着她以最快的速度驱车踏上归途。   *************   回到酒店,原鹭去冲了个澡,出了浴室发现珐琅首饰盒在酒店梳妆台上,喊了乔正岐两声并不见有人回答。   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首饰盒,绒面海绵垫上嵌着一枚幽碧的祖母绿。   宝石和碎钻在落地灯的晕黄光线下晶莹璀璨。   原鹭取出戒指,把指环套在右手的无名指上,手掌立着,手背朝向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戒指。   乔正岐从房间的另一个浴室里出来,身上只裹了条浴巾,发现她站在镜子前发呆,走上前拥住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她,问:“在想什么?”   原鹭收回思绪,放下手掌,道:“孙安说的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出手,我们家真的会被置于死地?”   乔正岐避重就轻:“爸会很快被公诉,对方预谋已久就是让我们无力招架,鹭鹭,后天你先去波士顿好么?在那等我,我已经交代好devin,你在那边会过得很好。”   原鹭在他的怀里转过身,面向着他,仰起脸孔和他对视:“到底是谁?”   乔正岐的眼神开始闪烁,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后天上午的飞机,行李你简单收拾收拾,那边你需要的都有,你到了那边乖乖等我就行。”   原鹭死死盯着他:“不,你不会来的。”   “相信我”,他皱起了眉头,认真道:“我不会舍得让你一个人的,天涯海角,无论你在哪,我都会去到你身边。”   原鹭半咬着嘴唇,倔强不肯松口:“那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对付爸?这样让人身败名裂,不计后果玩弄权势的手段,总得有一个理由。”   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这样不动声色布下这么一个局。   乔正岐被她逼问得有些无力,抬手轻抚她的脸颊:“姑姑下午去看了爸,爸说平时并没有得罪这个人,得知是这个人后爸自己也不相信。就连当事人都不知道有什么恩怨,我就更无从知道了。孙安跟我提及时也多有避讳,我能知道的也只能从她的只言片语里推测。”   “就算去找这个人都没有回旋的余地?”   乔正岐拿下巴摩挲她的头顶,“既然沉渊这么久布下这个局,就算见到了他会轻易放手么?不出意料的话,妈在新加坡那边也被这个人控制住了。”   原鹭惊讶之余更觉害怕:“你是说妈被绑架了?”   乔正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微眯,一半思绪在高速运转,一半思绪停在原鹭身上。   “应该不是绑架,不然大使馆那边早就有动静了,很显然对方只是想控制住妈,不让妈在这个时候回到国内。”   原鹭:“那个人控制住妈做什么?就算妈回到国内,爸被公诉这件事也不会改变。”   乔正岐:“可疑的就是这点,我想那个人应该和妈认识吧。”   不想让邓含在这个时候卷到这个烂摊子里,控制住邓含,看似是一种威胁的暴行,但实际是在保护邓含。   一方面对付乔海阳,一方面又在保护邓含,是因为什么理由制造这场没有硝烟的杀戮,答案显然呼之欲出。   原鹭根本不相信这里面的推论,对着这样的推测结果练练摇头:“不可能的,爸和妈感情那么好,不可能和其他人有什么纠缠瓜葛。”   乔父乔母一直是她心里的模范夫妻,两人从没在孩子面前红过脸,说话斯文温吞,两人相敬如宾,共谈风雅,就算夫妻二人因为工作聚少离多,但是这么多年来感情一直很稳定。   “逻辑不是情感,这样的结论我心里也不愿意相信。”乔正岐的语气听得出有几丝烦闷。   “你查过么?”   乔正岐道:“还没,是从下午孙安的话里捕捉到的一点信息,如果要查,就只能从妈这边开始查。”   原鹭不愿因为这样轻浮的揣测而破坏养母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却不得不因为形势紧迫而追问乔正岐:“到底那个人是谁?”   乔正岐盯着她看了很久,她脸上的神情连一丝放松都没有,乔正岐淡道:“如果我告诉你,你可以听我的先去波士顿么?”   原鹭想了想,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   乔正岐把嘴唇贴上她的耳廓,几乎是用唇语说出了那个名字。   原鹭的脑子瞬间“轰”的一声,仿佛整个身体都在那一瞬被点燃。   居然是那个人……   这一刻她才彻底明白乔正岐为什么会执意要把她送去波士顿,因为再晚一点,他们谁也走不了。   为什么会招惹上那样的人物,为什么又是那样的姓氏。   也是在这一刻,原鹭对于自己为什么会被寄养进乔家,心里有了一个大胆而模糊的揣测。 ☆、第七十八章   街角的咖啡屋,原鹭戴着宽大的墨镜遮去了半张脸。   稍稍拉下一点墨镜去看清角落里坐着的人,略微皱起没眉头。   “帮你点了杯拿铁,里面放了两颗方糖。”俞维屋停下手里不断搅动的匙子,把调好甜度的咖啡递到原鹭的面前。   他在打量她今天的装扮,草编的大沿遮阳帽压住了整个额头,硕大的墨镜把原本就巴掌小的脸遮去了大半。   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在玻璃桌面上,眼睛自她出现开始就没移开过半寸。   原鹭摘下了墨镜,看了眼他身边的刘鹿,露出笑容:“今天没去上国学班么?”   刘鹿吸着果汁说:“我向老师请了一天的假,因为俞叔叔说你今天约了他,我想和你们在一起。”   原鹭把帽子也从头发上摘下来,用手指顺了顺头发。   刘鹿说:“原姐姐,你的帽子真漂亮。”   原鹭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帽子,要不是为了挡人耳目,她才不会戴帽子。夏天那么热,帽沿一圈贴着额头,在路上走几步,额头和帽沿贴着的那部分就粘上了一层汗,头发也被汗弄得又湿又粘的。   原鹭把眼睛看向俞维屋,眼神里带着质问的意味。   明明她约他出来是为了两个人单独谈话,他居然把刘鹿带出来。   原鹭直觉俞维屋大概知道了自己今天约他出来会问他什么。   “不喝一口么?”他指着她面前的咖啡说。   原鹭的手指穿进被柄,端起杯子饮了一口咖啡,很甜,浓烈的甜味却依旧掩饰不了苦涩的□□。   “谢谢。”   刘鹿把自己面前切了一半的芒果布丁推到原鹭面前,“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布丁,原姐姐你一定会喜欢的。”   原鹭拿起小勺舀了一小口到嘴里,颊边露出满足的笑容,刘鹿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俞维屋盯着她沁着薄汗的额头很久,突然道。   原鹭抬眼看他,微微收拢桌子底下的双脚,坐正。   “你这次的事因我而起,以后不会了。”   原鹭挑高了眉毛:“因为你?”   俞维屋很少有这样无奈的时候,就连语气都带着三分无力:“以前总把你当成别人,可当你真正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才发现,最开始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已经消失太久,你只是你。”   他渐渐收起他的温柔,重新伪装起一身的冷漠。   原鹭盯着面前的咖啡,没有任何情绪地说:“那个人喜欢往摩卡里加两块方糖?”   俞维屋被她戳及痛处,僵硬地点了点头。   原鹭把视线从咖啡上挪开,然后问:“那个人和我很像么?”   俞维屋此时的眼神已经骤然冷至寒冰,盯得原鹭脊背发凉,但她还是冒这个禁忌问了下去。   他的双手交叉搁置在玻璃桌面上,良久,没有说话。   原鹭壮着胆子往下试探:“十年前,那个死在车祸里的人,是她……?”   他眼底的痛苦和狰狞原鹭尽收眼底,嘴里□□的苦涩开始在唇边蔓延,他的反应一次次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原鹭只需再问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就可以终结自己的揣测,但是俞维屋却乍然起身准备离开。   原鹭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牵起刘鹿往出口方向走去。   原鹭抓起桌上的帽子和墨镜准备拔腿追上去,疾步走到门口却被服务生拦了下来,“原小姐,您那桌还没买单。”   原鹭扫了眼服务生,对方显然已经认出了自己。   原鹭一边尴尬地买单一边往脸上套墨镜,再追出来的时候俞维屋他们早没了踪影。   电话在包里响起。   她接起电话:“你们在哪?”   “出门右拐路口,在孩子面前我不想提这些,如果可以,我希望今天你能给刘鹿一个美好的假期。”   原鹭随意戴上帽子,往他们的方向走。   太阳在炙烤,薄薄的橡胶底凉鞋一下就把地面灼烫的温度传达至脚底。   “我马上过去。”   他的车停在路口,原鹭右拐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他的车。   他降下车窗,从车内传出凉薄的声音:“原鹭。”   “嗯?”她在他的车窗边停下。   “请以她的名义,给我最后的背影吧。”   “什么?”   身边车来车往,轮胎压过马路的声音、汽车鸣笛的声音、树上聒噪的蝉鸣,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看得见他的唇形在不断张合。   车从身边过去,轰鸣声小了下来,她问:“你刚刚在说什么?”   他对着方向盘苍凉地笑了笑:“上车吧。”   “哦。”   *******   俞维屋带着她和刘鹿去了游乐园,天气那么热,游乐园里的游人却依旧不减盛况。   俞维屋像以前那样挤在流动冰激凌车前买了两支冰激凌,刘鹿一支,原鹭一支,他则看着她们吃。   原鹭把太阳帽罩在了刘鹿的头上给她遮太阳,自己架了个墨镜就算防晒了。   “国安门的案子很快开庭了吧?”   原鹭不知他这个时候提起有什么含义,啃了口冰激凌点点头,口带嘲讽:“下星期一上午十点开庭,司法程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能这么便利高效了,从拘捕到开庭,连五天都没到。”   俞维屋盯着她唇角那抹冰激凌残迹,道:“你来找我,为这事?”   原鹭捏着脆皮的手顿了顿,刚张口就被他打断:“原鹭,你很聪明,可是你知不知道太聪明反倒会害了你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不是很好么?”   原鹭垂下头:“明天上午我要被安排去波士顿,但是我不会去的。”   俞维屋看向远方缓慢旋转的摩天轮,“你去那很好,躲避风暴的方法,一个是躲得远远的,让风暴根本无法抵达自己身边;另一个是永远想办法让自己留在风暴中心,风暴眼会一直风平浪静。”   “帮我,就这一次。”她目光炽烈地看着他。   俞维屋没有一丝犹豫地拒绝:“如果我是乔正岐,我也会以最快的速度把你送出去。”   原鹭甩甩脑袋,坚定无比地说:“我要留下来。”   “你留下来能做什么?庭照样开、刑照样判,这些都是既定好的事实,没有人能改变。你现在自己身上都还带着风波,再卷进来,无非是火上浇油罢了。”   “有人能改变。”她抬起头,迎向他的视线,唇角微微张开:“你到底是谁?”   “姓俞,还是姓许?或者,我该问每年一月十七,你纪念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她的问题一次次击穿他的心脏,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尖锥,一刀一刀刺向他的胸口。   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向他问这些问题,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把他的伤口触碰得这么彻底却让他燃不起一丝的愤怒和仇恨。   他到底是谁,一个连他自己都很少去想的问题。其实不是他自己很少去想,只是身边总有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件事。   他是尼罗河上残缺的沙洲,奔涌的河水卷走了他身体每一寸的沙土;他是富士山脚的日落,冰和火都即将走向灭亡。   “明天上午几点的飞机?”他问。   “十点十五。”   他的长睫在日光下向眼底投射出一片阴影:“留下来吧,不是帮你,是救赎我自己。”   她的冰激凌在烈日的灼烧下不断融化,流动的粉色液体顺着她指尖缓缓滑落,就像他的眼泪,所有的辛酸和痛苦都积蓄到一起,只有这一次,却浓稠地粘在皮肤上根本坠落不下来。   ********   原鹭回到酒店,乔正岐正在厨房的流理台前切菜。   他的刀法一向准快,一碟牛肉丁切得利落干脆。   原鹭看到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不知为何那般贪恋,默默地靠在门边看了他的背影很久,直到他转过身来发现了她。   “不是去洗澡了么?怎么还在门口呆着,快去冲冲,再爆炒一个西芹牛肉丁就能吃饭了。”   原鹭学着他经常从背后抱着她的姿势,从背后拥住他,双手紧紧缠在他的胸膛前,然后把脸颊侧贴在他的背上。   他的手上还拎着待择的西芹,有点哭笑不得地说:“非得挑这个时候磨人么?”   原鹭用脸颊在他的背上轻轻蹭了蹭:“一想起明天就走了,突然变得一点也不能和你分开。”   她的情话很蹩脚,也是第一次那么确切无误地向他表达自己的情感。   乔正岐的笑声很酥柔,推着她去浴室洗澡,否则今晚这顿饭他是再做不出来了。   原鹭洗完头洗完澡出来,餐桌上已经布好了碗筷。   她的头上包着浴巾,一顿饭下来,乔正岐时不时看着她头上顶着的发巾笑出声。   两人吃完饭,原鹭要去收拾碗筷,乔正岐让她去把头发先吹干,自己则把碗筷都收拾了。   原鹭把头发吹到半干,发根已经全部干了,发尾还没有全干。   乔正岐拿了块干的浴巾帮她擦起发尾。   他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她的头枕在他的腿上,酒店落地窗里透进来的落日昏黄光线将他的脸削得棱角分明。   原鹭伸手去抚摸他俊挺的鼻梁,指腹轻轻贴在上面,“和我说说你的从前吧,你和陆时婧。”   “想听你们最难忘的一件事。”   乔正岐放缓手里的动作,眼睛微眯,似乎陷入了某种漫长的回忆。   “雨天、露营、芭蕉树下,没有星光的夜晚。”他的声线和他的回忆一样缓慢悠长。   少年时的他就是天之骄子,原鹭总觉得在那段飞扬跋扈、意气风发的岁月里,能与他并肩的一定是一位同样出色的少女。   “她的墓在哪个位置?”   “临和公墓,去年年底我去看过,那天雪很大,她的墓周边一片荒凉,连个除草的人都没有。她的父亲被判无期徒刑,母亲自杀了,原来的亲戚也不怎么往来,她死的时候手里一直捏着我送她的星形吊坠,她说那个雨天的夜晚就算没有星光,但她会永远记得我送她的这颗星。”   他只有在极度痛苦的时候才会把双肩紧紧合拢,整个人佝成半月型,眉眼低垂。   “我和她像么?”   他渐渐打开肩膀,微微抬起下巴,幽深的瞳眸对上她无杂质的眼神。   “不,一点也不。原鹭,你给我的是此生再也放不开手的快乐,而陆时婧……很多时候,我们是在彼此互相折磨,这场感情里,争吵的时候太多,我和她谁也不快乐,更甚的,可以说是痛苦。”   她定定看着他,微微弯起嘴角:“其实陆时婧死的时候,你们已经分手了吧?”   他眼里闪烁的光晕瞬时凝结,有些诧异地盯着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原鹭在他的腿上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头侧到面向落地窗的那边,眼睛看向窗外夕阳柔和的光线,悠悠道:“直觉。”   他对于这个答案有些忍俊不禁,“谁给你的直觉?”   她张开五指,伸出手去迎接阳光,淡淡道:“你呀……”   他爱一个人会不留余力,她亲眼见过他和孙安为了她争执得寸步不让,他是城墙,就算被摧残得只剩最后一块砖瓦也会义无反顾地去守卫她。   加上孙安和他谈话时一直有意无意地传达他和陆时婧当时感情并不想看上去那么好的信息,如果乔正岐当时深爱着陆时婧,他对于陆时婧的死亡更多的应该是愤怒和仇恨,但这么久以来,原鹭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更多的是遗憾和无力。   这些小心思,都是她自己揣摩的。在乎一个人的时候,会时刻忍不住想了解他的过往和曾经,但偏偏她是个比较倔的人,放不下面子去问他那些过往,不想让自己在他心里变得小心眼,所以有的时候明明忍得很辛苦却还是要装作风轻云淡、满不在乎。   “乔正岐。”   “嗯?”   “无论我去到哪里,你说都会找到我的,是么?”   “嗯,无论你在哪我都会把你重新带回我的身边。”   她的笑容在柔和缱绻的夕阳里渐渐模糊,握起他的手,双手十指交缠,将手掌对准那轮圆日。   “你看,我们的手和夕阳重合了,就像这世界所有的光线都是从我们的掌间散发出去的。”   她想起了那天在乡下,他和她一起躺在吉普车顶。   天上——风吹云走,   周围——麦浪翻涌。   他薄薄的唇印在她光洁的额头。   “乔正岐,给我再做几块柑子味的皂子吧。”   “现在?”   “对,明天我想一起带上飞机。”   “越来越会磨人了,那我得先回趟实验室。”   她唇边的笑,弧度在上扬,温度却在冷却——   “好,我等你回来。” ☆、第七十九章   身上所有的通讯设备都关机、切了电源。为了不被找到,每路过一个没有监控的路段就下车换一辆出租车,一路上共换了三辆出租车。   这是原鹭出暗访时跟犯罪分子学到的躲避追踪的伎俩。   出租车停在了四季青酒店前,原鹭翻了翻身上的现金,勉强付了车费后现金所剩无几。   再取钱就没那么容易了,最起码会被银行系统记录下取现钞的地点。   司机帮她从后备箱取出行李,原鹭道了声谢就往酒店大堂里去。   俞维屋事先帮她订好了房间,原鹭到时只需知会一下酒店前台无需出示身份证明就可入住。   电梯停在酒店的二十八楼,原鹭按着前台给的提示卡片找到房间,用门卡打开房门,微微惊讶。   俞维屋在房间里等着她,听见门口传来声响,见是原鹭来了,就帮她把行李箱提进房间。   原鹭略微尴尬道:“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休息?”   俞维屋淡淡扫了她一眼:“打你的电话打不通,时间有点晚了酒店的人说房间还没有人入住,不太放心就亲自过来看看。”   原鹭讷讷点头说:“哦,我关机了。路上倒车耽误了点时间,晚上打车不太好打。”   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原鹭装作去收拾行李。   她换了酒店的拖鞋,半蹲在地上放倒行李箱,拉开拉链,开始把洗漱用品收拾出来。   从旅行便携包里拣出了牙膏和牙刷,刚想放在身边的茶几上,原鹭就感觉到了背后有一片阴影投下来,阴影不断逼近的压迫感让她警惕地转身抬头。   原鹭的眼睛防备地盯着俞维屋,顺着他的视线一直追索,直到发现他的眼神似乎停留在自己的胸口。   原鹭提了提t恤的领口,装作若无其事地吹了口气,说:“酒店的冷气是不是不太好?我去检查下。”   抬腿后退,拉开和他的距离。   “是中央空调,打电话去前台让人在后台检查就行。”   俞维屋的双手插在口袋里,喉舌不由几分干燥。   她半蹲在地上时,紧身的t恤紧紧贴合着她瘦小的肋骨线条,腰部的皮肤在灯光下白皙泛光,头发全拨到一边,露出洁白的脖颈,她刚从外面来到酒店,身上还粘着夏天潮湿的汗水,几缕湿发诱惑地贴在颊边,露出半个因为闷热而变得粉扑扑的脸颊。   不同于在直播间里的性感狂放,这样的她美得让人筑不起任何心墙去防备。   五月的樱桃熟透了,酱红色的柔软外皮含在齿下不断摩挲、游移,一口下去,饱满的汁液就会浸湿整片舌苔。这颗樱桃向来高高挂在枝头,谁都会忍不住想尝一口这样的甜美,更何况此时此刻近在眼前。   从来没有这么热切地想得到一个人,是他在失落的沙洲里迷失得太久,才会看见这颗诱人的樱桃变得如此饥渴没有理智么?   他的眼睛如鹰隼盯着猎物,敏锐而准确,默了良久,稍稍平复了气息,才道:“好好休息,明早带你去见辩护律师。”   原鹭觉察到他眼神里某种熟悉的讯息,很快明白过来他在隐忍克制着什么,脸颊滚烫地扭头说:“谢谢你……”   听见他离去的脚步,伴着冰冷的声线:“其实就算你去见辩护律师也是于事无补,因为你根本帮不上什么。”   “但至少这个时候我得留下来。”原鹭缓缓捏紧拳头,“让我一个人躲开风浪去过平静的生活,无异于把我丢入一个罪恶的深渊,乔家养了我这么多年,我说什么时候都不能在这个时候走开。”   俞维屋渐渐收住脚步,转身,看她:“原鹭。”   “嗯?”   他隔空打量着她,视线上上下下地来回移动,半晌,勾起唇畔的笑意,说:“如果你真的想为乔家做些什么,或许可以在我身上下点功夫。”   原鹭心里的某根弦终于被挑动,她知道,俞维屋一向是个精明的商人,永远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他利用她炒作热点,扶持她上主播的位置,前期投入那么多,眼下节目正当红,他的投入和收入相比已经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如果不是知道这次要置乔家于死地的人是谁,原鹭绝不会目标那么清晰地来找俞维屋。   她一直有意无意地在制造机会让俞维屋开口条件,因此听到俞维屋终于开始谈及话端,原鹭的眼神里更多的是压抑着的兴奋。   这兴奋里,夹杂着一丝幽暗的绝望。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算不算一步步走向永无回头的悬崖。   俞维屋一步步向她逼近,原鹭一路后退,直到被逼至角落。   “你不是一直在等着我开口么,为什么还连连退后?”他的眼神很淡漠,只能从语气里听出几分情绪的起伏。   原鹭拧过头不去看他:“我们能坐下来谈吗?”   俞维屋冷笑一声,上身向她压近,唇齿贴着她的耳朵,低沉吐息:“我觉得我们在床上谈会比较有气氛。”   原鹭捏紧拳头,试着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身体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   “你……”   “我住在你隔壁的房间,收拾好来找我谈。”他盯着她额角的汗,没有情绪地说。   他从她面前抽身离开,原鹭顿时如获大赦。   门口传来关门声,原鹭咬着唇也渐渐松开了。   身体仿佛被抽空力气,整个人瘫至墙角,背贴着墙一点点滑落下来。   手机从裤子的口袋里滑出来,掉落在地板上。   漆黑的屏幕,死寂的房间。   他现在应该已经从实验室回到酒店……   原鹭捡起手机,紧紧捏在手里,痛苦地闭上双眼,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抱着膝盖。   她抬头看了眼窗外,很黑……看不见任何的星光。   右手无名指的祖母绿在房间内的水晶吊灯下像微弱的星光在闪烁,她抿了抿唇瓣,用左手的拇指去反复摩挲祖母绿宝石。   祖母绿的秘密——其实它什么也不是,它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被冠上前朝皇庭的色彩才变得价值连城。   老太太在去世前告诉她的秘密,这只祖母绿戒指其实只是普通的彩石。老太太出嫁的时候其实家底已经只剩个空壳子了,但为了让老太太不被婆家人轻视,老太太的母亲就把乔正岐的爷爷叫到跟前来,把实情告诉他,用这块石头去试他的真心。如果姑爷同意用这枚戒指充作前朝遗物以假乱真,那么就当做老太太压箱底的陪嫁,这桩婚事顺顺利利办了;如果姑爷不同意,那么婚事也就就此告吹。   老太太告诉原鹭,乔正岐的爷爷当时是这么说的:“我没有点石为金的能力,但我有给我媳妇挣真戒指的本事,甭管什么清宫遗物,就是天宫宝贝,我也照样送到她面前。”   很狂的语气,老太太隔了大半个世纪去叙述的时候,原鹭仍能感受到老太太和老将军之间那种一旦认定、非你不可的爱情。   这是老太太一生所珍藏的宝贝,尽管后来她拥有了很多价值连城的戒指,但是这一枚试金石的意义永远无可替代。   老太太把戒指给了她,等于把一生最美好的回忆给了她。   原鹭盯着手上的戒指,想:她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或许就是到此为止了。   摘下戒指,放回首饰盒。   合上盖子——再看不见彩石的光芒。   *********   隔壁房间的门虚掩着,原鹭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玄关处放着房间的备用房卡,原鹭瞥了一眼,没有说话,静悄悄地往里面走。   从房间的落地窗向外望,可以看见c城的标志性建筑塔,整座城市就像是被踩在了脚下。   房间的每一处地板都是长绒的米色地毯铺就,原鹭趿着拖鞋踩在上面就像踏着柔软的棉花一般,俞维屋的定制西装一整排都挂在旋转衣架上,看得出来这个房间他常住。   房间的灯光很暗,只开了正厅的一盏吊灯,其余的地方都没有开灯。   俞维屋从浴室里出来,一边拿浴巾擦着头发,一边往冰箱的方向走。   “喝点什么?”   原鹭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幕布上播放的无声电影,是经典电影《罗马假日》,电影播放至公主踩着老式自行车穿梭在罗马的大街小巷的画面。   “矿泉水就行。”   俞维屋拎了两瓶水,坐到她身边。   原鹭的身体明显往旁边靠了靠,下意识地想和他保持距离。   他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影的声音,调节好音量,可以让两人一边看电影,一边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他问:“如果有一天重新做回以前的原鹭,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原鹭接过他拧开了瓶盖的水,喝了一小口,思忖了一会,才说:“不会再让自己再一次处于那样无助绝望的境地,最想做的事,就是让自己足够强大。”   强大到可以保护每一个想守护的人。   他笑笑说:“你想问我什么?”   原鹭的表情很严肃,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如果我的问题确实冒犯到了你,还请你不要动怒。”   他没有应答,只是拧开自己手里的矿泉水瓶盖,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下去。   原鹭皱着眉说:“第一个问题,每年一月十七号,你要纪念的人是谁?”   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我的母亲。”   原鹭咬了咬唇,有些犹豫,却还是接着问:“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姓许?”   他笑了一声,把手立在沙发扶手上,头支在上面,好整以暇地微微斜眼看着她:“是。”   原鹭吸了一口气:“那你和许褚是什么关系?”   他的笑容不变分毫:“堂兄妹。”   原鹭微微诧异,原本她以为他们是亲兄妹。   俞维屋毫不避讳地说:“需不需要我帮你理一理这几个问题答案之间的联系,然后做个推论?原鹭,在我面前,我允许你冒犯我的禁忌,有什么想问的,我都会告诉你。”   他淡笑着侧着脑袋看她,缓缓道:“许褚的父亲许江是我的大伯父,我是许洋的私生子,我的母亲是小学教师,死在二十四年前一月十七号来接我放学的路上,死因疑似人为车祸。这么多年我一直辗转流落在外,直到几年前许洋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哥哥因为脑癌死亡,许洋急需血脉继承他的衣钵才把我召回国内。在这之前我一直姓许,我回国的条件其中一条就是把自己的姓氏改成母姓。”   许江、许洋,这两个光凭名字就足以撼动半个中国的人物。   原鹭默了默,许江——正是这次背后扼住乔家咽喉的那只手的主人,他是俞维屋的大伯…… ☆、第八十章   “还想问什么,继续。”   俞维屋的落落大方,让原鹭在心里不时冒起凉意,她总觉得他现在的大方和坦诚,她所付出的相应的代价,他是要在之后一次性全部要回来的。   尽管心里了然这样,她还是问了下去:“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为什么我会被领进乔家?”   俞维屋很少有这么温柔看着她的时候,眼神里的温柔和缱绻几乎要将她溺毙——“邓含女士从始至终没向你透露过什么吗?”   他用“女士”的尊称,语气却是十足十的调侃,这让原鹭觉得自己珍视的人不被尊重,于是她微微蹙起了眉毛。   俞维屋淡淡道:“第一眼见到你,在希尔顿的酒会上,强邀你跳了一支舞,那时候的你很不情愿,但你不会知道,那是我这十年来心脏最剧烈跳动的时刻,原鹭,你的舞步配合着我的脚步,是这世界最能打动我的旋律。”   原鹭微微垂下眼睛,不敢直视着他。   “我曾经有过一个妹妹,她长得和你很像,是一个很有画画天赋的天才少女,只是她来不及长大,来不及等我亲手为她举办一场画展,她最喜欢的花是龙涎香……”   那些痛苦的回忆一旦被打开了关闸,心里悲伤的情绪就会一次次浸透所有的神经末梢,这让他觉得人生再提不起任何的劲。   “妹妹?”   “许褚的亲妹妹,也是我的堂妹。她和我一样因为私生的身份从小被放逐,我们相互依偎,过着无父无母同病相怜的生活,命运把我们造就得如出一辙,却偏偏在最重要的事情上拐了个弯。她和我有着切割不断的血缘关系,十七岁,那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她抱着一捧龙涎香到哈佛找我,但是我却拒绝了她最纯洁无畏的情感。我在梦里曾不止一次回到那一天,我接受了她,她没有哭着跑开,没有经历那场终结她生命的车祸,可是每次改写结果的梦那么真实,一醒来我却只能陷入无限的忏悔和自责。”   他的双手紧紧抱住头,喉咙里的哽咽近乎悲鸣。   “原鹭,我是爱她的,只是因为伦理还有仗着自己那点年长的责任感,就无情地把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渊。如果上天愿意给我一次机会,我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她还那么年轻……她该拥有这世界最美好的爱情,她值得任何优秀的男人去呵护去宠爱,我应该去地狱替她的幸福做千万次的祈祷……”   原鹭的身体在颤抖,想去触碰他的手停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那个女孩……也是乔正岐的妹妹?”原鹭的唇齿冰冷得打颤,这句话是从嘴里抖动着说出去的。   俞维屋埋着头,呜咽道:“她是我的,不是任何人的,谁也不能抢走。”   此刻的他,脆弱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无理取闹皆是因为得不到。   他把最柔弱的一面全部暴露在她的面前。   原鹭试着去轻轻抚摸他因悲伤而抖动的背,“所以乔正岐的母亲和你的伯父曾是恋人?”   俞维屋在痛苦的回忆里挣扎了许久,稍稍稳定了情绪,才回道:“我的祖父,是铁打出来的农民,祖母在很小的时候就因为积劳成疾去世了,祖父守着土地,无论是荒年还是余年都养不活家里的四个孩子。伯父少年时很贫穷,靠着自身的努力考上了大学,在大学里认识了邓含,两人相知相恋,邓含出身书香世家,这段门不当户不对的恋情自然遭到她家里的强烈反对。伯父总以为读书人家不会把世俗丑陋的那一面彻底剥开给世人看,但最终的结果还是邓含另嫁他人,而伯父也被邓含的家人逼得退了学。”   原鹭想起许江那样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不怒自威,手握天下权柄,却曾经因为贫穷而被人看不起,生生被棒打了鸳鸯,如今风水轮流转,当真是莫欺少年穷。   “伯父后来考上了军校,在军校里认识了我的伯母,军校毕业后两人结为连理,但是因为伯父不想那么早生育,想凭自己的能力给家庭幸福,随后两人因为孩子的问题感情变得磕磕碰碰。再然后伯父被外派美国公干,邓含当时是驻美大使馆的领事秘书,两人旧情复燃,意外有了孩子,这是伯父执意想要的孩子,他为了邓含瞒天过海,在美国留任三年,邓含后来被调去了新加坡,他才从美国回到国内。”   邓含那样一个优雅从容的女人,竟也会因为一时的情爱而离经叛道,在原鹭的心目中,邓含一直是没有太大情绪起伏的人,和乔海阳的婚姻两人一直相敬如宾,至少,乔海阳是爱她的,这么多年来身上从没有花边小料。   这样背离道德和世俗的婚外情,或许很刺激很快乐,但是制造的悲剧却更加令人痛彻心扉。   原鹭问:“我和那个女孩有多像?”   俞维屋蓄着雾气的眼睛看向她,雾气散开,视线逐渐清明:“至少第一眼见到你就会以为她又回来了。”   原鹭深吸了一口气,笑得有些释然:“我总觉得这世上没有谁是对谁白白地好,邓含把我从b市接出来的那天,我的心里就一直有个疑影。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不顾乔家那么多人的反对执意要把我接进乔家。现在我才明白,或许在她的心里,她对我好,是一种以母亲的名义的赎罪方式吧……”   她如慈母一般把她从一只自卑得抬不起头的丑小鸭变成了一只昂首自信的飞鸟,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鹭,一只自由自在行走在水天之间的水鸟。   原鹭抱紧双臂,扬起脖子,喝下冰冷的水,舔了舔湿润的唇瓣,说:“我的问题问完了。”   俞维屋已经从刚刚消沉的情绪里抽离了出来,神色恢复平静,那股杀伐果决的商人气息立即重新武装上身:“现在换我提问。”   原鹭点点头,他问的,同样,她会知无不言。   “想救乔家?”   她没有一丝犹豫地点头。   “有多想?”   她轻启嘴唇:“愿意用我自己去平息许江的怒火。”   俞维屋闷笑一声:“那倒不至于,我的伯父还没丧心病狂到欺侮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他只是沉渊了几十年,要把当年所受的屈辱重新还给乔家。”   “庭审的结果会是什么?”   “无期徒刑,乔海阳名下所有的财产全部上缴国库。”   “只是买娼的罪名就判无期?”   他冷笑了一声:“庭审的时候你可以去旁听,看看是不是单单这一条罪名。”   原鹭沉默了,这样的结果她很无力。   “原鹭,你为什么不求我?”他在等她开口。   她会出现在此时此地,其实就已经放下了自己的尊严,“俞维屋,如果你有能力改变庭审结果,请帮我。”   他调整坐姿,整个人后仰靠在沙发上,缓缓勾起唇边的笑,“你想让我怎么帮?你真认为我能帮?又或者你那么高看自己,认为你值得帮?”   面对他的羞辱,原鹭只能捏紧拳头。   “乔家出事,女人都冲在前面,男人却都躲了起来?”俞维屋不由讥讽,乔家的那三个姑姑,日日围着高院转悠,法官都闭门扫客了,那三个女人还是不依不饶守在法院门前。   原鹭压制住内心的火苗,平静地说:“没有,是我自己想偿还恩情。没有乔家,就没有现在的原鹭,我只能是那个被世人唾弃遗忘的原鹭。”   “你不是爱着乔正岐么,为什么来找我?”   他触及着她内心最脆弱的部分,差点逼得她溃不成军。   原鹭沉下气,勉强着微笑道:“正因为爱,所以想替他挡去那些风雨。”   从来都乔正歧依着她、迁就她,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有时候她下班回到家连妆都懒得卸倒头就睡,是他半跪在床边仔细地用卸妆棉帮她卸去一脸的油彩和疲惫。   在她的生命里,遇到疼她、宠她、爱她的人并不稀罕,稀罕的是那个人愿意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去保护她,让她免受流离、免去惊扰,她是这世间被他珍藏得最好的一件易碎品。   面对她的坦诚,俞维屋不由嫉妒到发狂。   他唇边的笑在凝固,眼神变得嗜血,语气冰冷:“如果我能改变庭审结果,你打算怎么求我?”   他承认现在的自己有些卑鄙,但是偏偏却想看到她脸上那种绝望无助的神情,那让他觉得她被自己牢牢掌握在手中。   原鹭一双黑白清明的眼睛淡漠地迎击着他的视线,看着他不断靠近的上身,在心里一千次一万次告诉自己就这样吧,他想得到的,无非是她的躯体,她的灵魂是自由的。   可是当他的呼吸灼烫上她的肌肤,她还是不自觉地扭过头去。   “看着我。”俞维屋命令道。   原鹭咬着牙,僵硬地转回头,勉强和他对视。   他冰凉的唇覆盖在她的唇上,她死死抿着嘴不让他的舌有机可乘。   久不得其逞,俞维屋烦躁地剥开了浴袍的领口,将她压在身下,看着她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去。   他的双手紧紧按压着她的手,把她的手举过头顶,她不能动弹分毫,薄唇贴在她的唇角,冷淡地说:“你连你自己都不肯给我,还要我怎么帮你?原鹭,也就你敢说这样的话,如果是别的人,现在我的手不是放在你的手腕上,而是掐在你的脖子上。”   原鹭别过头去,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温度:“除了这个,还能用其他来交换么?”   俞维屋好笑地说:“你没那么值钱,但是,刚刚尝了点甜头,我发现你的滋味比想象得还要诱人。”   原鹭道:“先放开我。”   俞维屋该君子的时候倒也不小人,应声松开了她的手。   原鹭立即把他推开,他被推得向后退了几步。   原鹭问:“能把庭审结果改到什么程度?”   俞维屋笑:“任何你想要的程度。”   “我要无罪释放,你给得了么?”   俞维屋想了想,居然答应了:“好。”   “真的?”   “你不信我?”   原鹭摇了摇头,俞维屋答应她的事从来不会食言。如果不是相信他有那个能力,她不会来找他。   原鹭从沙发上起来,瞟了眼落地窗外的黑夜和灯火。   俞维屋从背后抱住她,湿热的吻星星点点落在她的脸上、脖颈上……   落地窗里依稀看得出两人的倒影,原鹭最后看了眼窗外稀稀落落的灯光,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手指去摸索上身t恤的衣角,摸到边缘,开始一点一点向上推着衣服,白皙的肌肤自腰部逐渐□□。   她把自己的体恤褪到了胸口的位置,手却开始剧烈地抖动,全身的力气像是在那一瞬间被抽干,没有办法再把衣服往上推动分毫。   身后的人的热掌贴在腰间的皮肤上,很灼热,像是火笼烫在上面,让她觉得自己即将被焚烧成灰。   那些她和乔正岐抵死缱绻的画面不断在眼前凝聚成镜像,又一次次被无情击得粉碎,碎了的渣滓扎在心里,汩汩淌血,却麻木得感觉不到疼痛。   背叛么?算是她最后的偿还吧。   最好的爱情,是势均力敌。   他能为她筑起一座永不倾倒的城池,她也能牺牲所有去保全他想守护的东西。   这世上本就有些爱是注定相遇就不能善终的。   她吸了吸鼻子,忍住鼻头的酸涩,还是不自觉流下泪来。   如果有一天重新做回以前那个一文不名的原鹭,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真正的答案其实是——   找到他,告诉他,就算自己被磨得没了骨和血,还是爱他啊…… ☆、第八十一章   太阳依旧升起。   一年前的国安门桃色案件一时轰动全国,却在庭审的时候离奇被宣告诉讼程序有误,立案不成立,取证无效,所有涉案人员当庭释放。   开庭的那天,其实原鹭去了。混在旁听席的最后一排,戴着一副硕大的墨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见到多日未见的乔海阳,原鹭才发现他是真的老了,一场牢狱之灾就把他压垮了一半,鬓边原本乌黑的发,一夜之间斑驳了。   邓含没有出现在庭审现场,原鹭的眼睛在席位上转了一圈,看见了乔正岐,远远坐着看他,光是看他的背影就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疲惫气息。   他累的时候,就会那么很轻微地把脖子偏一个小角度,正常看像是笔直挺着,只有平时了解他这个习惯的人才看得出他是真的累了。   她那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他一定心急如焚。   乔海阳被当庭释放,但乔正岐的眉头却始终皱着。   原鹭趁着旁听席上的人起立时退出了法庭,俞维屋站在门口,看了眼腕表,“这么快?”   原鹭:“走吧。”   俞维屋:“你不留下?”   原鹭摇摇头:“帮我订一趟最快的航班去波士顿。”   俞维屋:“乔正岐抽不开身去找你的。”   原鹭:“他会来,无论多久,他总会来的。”   俞维屋无力:“cstv的栏目不要了?”   原鹭看了他一眼:“不是找到人接替我了么?”   俞维屋淡道:“我以为你会继续把这个事业做下去,你很适合这一行,原鹭。”   原鹭抿唇笑了笑,挽上他的手,“走吧,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不食言。”   她的手自然而然地贴上他的手腕,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棉料,他的身体略微僵住。   “邓含什么时候能回来?”她问。   对于这个问题,俞维屋力不从心:“邓女士的人身自由好像不在我的掌持范围内?时间到了伯父自然会解禁。”   原鹭顿下脚步,盯着他看了一会,问:“你用什么方法做到的?”   让这么一个打了死结的案子以无厘头的方式收场,成了法律案件历史上最大的一个笑话。   俞维屋摸了摸鼻子,笑笑说:“你猜?”   原鹭懒得猜,不理他径直往前走。   他追上前,问:“为什么不直接留下来?我给了你自由的。”   原鹭耸肩:“欠你的非得一次性还清么?我想去国外透透气儿,现在上街,没准还有人叉着腰骂我是个不懂感恩的白眼狼。”   “还在担心‘诈捐’事件带给你的负面影响?”   “对啊,出门被扔臭鸡蛋,七年前我可尝够苦头了,现在是全国人民知道我臭名昭著,这砸的鸡蛋肯定有够多。”   听出她话里调侃的语气,俞维屋就知道她一点也不在乎了。   “俞维屋。”她突然很严肃地叫他。   他想了想,才说:“叫我许维屋吧,以后我都会用这个姓氏。”   原鹭的脸骤然煞白:“你……”   俞维屋眨眼笑笑:“说好今天带刘鹿去玩密室逃脱,我包了整个场,够你烧脑的。”   他大步向前,很快超过了她,走在前面。   原鹭望着他的背影,不自觉笑了笑,有些愧疚,更多的是感激。   他那么据理力争的姓氏,居然因为她而轻易改写了。   许维屋……是把他回归许氏当做条件去换这样的庭审结果么?   她半跑着去追他的脚步。   **********   那天出了法院的热风她还记得,灼热的风刮在皮肤上,皮肤瞬间被沁得黏腻。   而此刻,炽热的骄阳炙烤着脚下的这片土地,北纬三十三度的利比亚,正承受着地中海气候夏季的干燥和炎热。   风很烫,烫得人的皮肤像被滚沸的油淋过一般,就连血管都要从皮肤表层崩裂而出。   原鹭饿极了,战地物资紧缺,上一顿饭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   距离对峙的双方军队上一次交火才仅仅过去了三个小时,中午实在太热,就连壮如精牛的士兵端着枪在太阳底下烤一会都有可能瞄歪了射击目标,双方军队终于抵不过高温选择暂时歇火。   摄像记者丹宁是个法德双血统的壮实小伙,比原鹭早一个月进入联合国的新闻部,两人成为同事短短五个月却已经成为在这片土地上经历了无数次同生共死的患难之交。   丹宁是原鹭给他起的中文名字,因为他老是穿着一条浅色的丹宁裤衩,当有一天他兴冲冲地找到原鹭,一脸正经地请求原鹭为他起一个中文名字的时候,原鹭嚼了嚼嘴巴里的压缩饼干,一双黑亮的贼目游移到了他的那条丹宁裤衩上,定睛说:“就叫丹宁吧!”   丹宁拍着掌,高兴得手舞足蹈,一连对着原鹭高声喊了三遍:“丹宁、丹宁、丹宁!”   原鹭乐得直接把压缩饼干呛出了鼻孔。   在利比亚的近半年来,她最为见长的就是苦中作乐的本事。   肚子在咕咕叫唤,正在采访利方士兵的原鹭面不改色地继续拿着话筒进行下一个提问。   与此同时,另一个咕咕声也隔着肚皮唱起了空城计。   士兵也饿了。   原鹭和士兵相视一笑,两人不由露出赧色,一副我懂你的表情。   士兵说:“这几天气温高得骇人,我老家有个说法,但凡遇到这种天气,到了夜里就可得小心了。”   原鹭挑了挑眉:“大约白天太热谁也不想动弹吧,夜里降了温,蛇虫鼠蚁就全出来了。”   士兵叉腰大笑,仰头饮了一口水壶里的水,一边擦拭着嘴角,一边笑说:“这位美丽的记者小姐,晚上您可要小心‘蛇虫鼠蚁’啦。”   原鹭收了线,丹宁关了摄像机,终于结束了上午的采访任务。   丹宁问:“咱们还剩下几包泡面?”   原鹭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掰了掰手指头,比了个数字。   “才十五?这他妈还让不让人活了!?”   原鹭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和你加上一个翻译和一个司机,平均下来每个人四包不到。我们得撑到下周二的物资补给日。”   丹宁抓狂挠头:“补给日、补给日,去他妈的补给日!如果不是因为难民的偷盗咱们也不会沦落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原鹭拍了拍他的肩:“有人比咱们更需要那些食物,再熬四天,下星期二我们又能活过来了。”   丹宁忽然有了一瞬的静默,良久才开口:“那天看丢包裹其实你在是不是?你故意让那些利比亚人偷走我们的面包、泡面和水?”   原鹭耸肩:“我没你想的那么高尚。”   丹宁失笑:“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派你这样一个女人来这里了。”   突然,原鹭皱起眉头。   丹宁从她的神色中看出异样,敛起玩笑的语气,环顾四周,警备地问:“出什么事了?”   原鹭的眼睛紧盯着一个方向,耳朵高竖,仔细听着远方的动静。   一辆颠簸的吉普车正向他们徐徐驰来,轮胎所过之处卷起的黄沙尘土在车身后头形成一片迷雾。   丹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中国的采访车?”   cstv的台标,原鹭的眼睛在炽烈的阳光下微眯。   “走。”   “去哪?”   原鹭扛起三脚架:“接到消息今晚会有围城行动,咱们要快点回酒店收拾行李趁天黑前转移落脚点。”   丹宁呛了一口口水,不利索惊呼:“又来!?”   光是这个星期他们就已经转移了三次落脚点了,第一次因为枪击、第二次因为炸弹、第三次因为流民□□。   原鹭利落地收拾好背包,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问:“丹宁,想吃点好的不?”   丹宁:“什么?”   原鹭回头看着不断靠近的吉普,唇边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带你吃大餐。”   **********   原鹭他们请的司机是当地的大学生,名叫阿布,阿布壮实又俊美,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还会闪烁出刚毅的肌理。因为战争,还有很多像阿布这样的大学生被迫离开了校园各自到社会上营生。   阿布开着出租车来接原鹭他们,原鹭看着后视镜里一直尾随的吉普,问阿布:“从酒店到我们下一个落脚点路上要花费多少时间?”   阿布道:“正常的话大约要三个小时,天黑之前应该能到。”   原鹭想了想,给许达拨了个电话。   “许总,是我。”   “原鹭?”许达抓着车顶的吊手,一路颠簸一路接听。   “我在你前面。”   “什么?”   “你前面那辆出租车。”   许达愣了一下:“你在利比亚?”   原鹭:“早上出酒店的时候看见你和cstv的采访车了。”   许达顿觉原鹭打这通电话背后的水必定很深,于是拿捏着语气,问她:“你来多久了?”   “快四个月。”   许达倒吸一口凉气,沉默了半晌,道:“我哥知道你在这?”   原鹭笑了笑:“你觉得呢?”   许达长吁一口气,幸亏俞维屋事前知道,要不然原鹭现在干这卖命的勾当底下得多少人跟着一起掉脑袋。   “嫂子,你可真行……还以为我哥把你金屋藏娇藏了一整年。”   原鹭皱起了眉头:“嫂子!?许总看来近来牙口很好?”   潜台词:现在需要被人揍得满地找牙。   许达听出了她话里藏话,闷笑一声:“看来这背后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啊,以前咱们台的那个原主播可不敢这样对制片人话里藏刀。”   原鹭:“一会一起吃个饭吧,酒店差不多都空了,根本没服务。”   许达:“原来是蹭吃的来了。”   原鹭笑得不怀好意:“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许达略是郁闷:“原来我就只值一顿饭的钱啊……”   ***********   许达带了一票的人下馆子,果然这官僚主义就是不同的画风,这样的非常时期都能置办出一桌完整的鸡鸭鹅鱼。   许达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原鹭,眼前的人哪还是当初那个只知在直播室拿捏腔调的知性女主播,现在的原鹭除了绝对的干练,身上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野性。   这片四处弥漫硝烟的土地确实能滋长人性的狂野。   原鹭大快朵颐之余拿余光去瞥许达,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黑麦啤:“你只看不吃?什么时候练就看看就能饱的神功了?”   许达凝着眉问:“几天没吃饭了?”   原鹭拿纸巾印了印嘴角,淡道:“咱们快点吃,一会还得赶去下一个落脚点,天黑之前必须到达。”   原鹭起身,许达抓住她的手腕,语气严肃:“晚上围城,这次行动将会是交战以来最大的一次袭击,你必须和我在一起,我得把你完完整整地带回去。”   原鹭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他说:“坐在这里的我的同事和伙伴,摄像丹宁、司机阿布、翻译阿曼,我要确保他们的安全,一个都不能少,所以我不能跟你一起。”   许达:“你如果一意孤行的话,我会打电话给俞维屋,下午你就会被遣送回国。”   原鹭居高临下地和他对视,突然笑出了声:“许总看来还是没搞清楚情况啊。” ☆、第八十二章   新的落脚点是一间已经废弃的民宅,地点落在两方交战的必经之路,这里大多数的民宅早就变成了空屋,原鹭和丹宁他们到落脚点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去大半。   “先用胶带把窗户的玻璃粘上。”原鹭从行李箱里拣了两个透明胶出来,向阿布抛去。   阿布身量高,完美的抛物线落在他的手掌间终止。   战地经常有炮弹轰击,余震经常震得楼房的玻璃窗粉碎,于是需要用透明胶带把玻璃窗贴上,贴成“米”字型,防止炮弹爆炸的余震震碎玻璃伤到人。   原鹭叮嘱阿布:“动作快点,狙击手埋伏距离远可能看不清我们是记者会误以为是敌军潜伏,保不定会向我们开枪。”   阿布凝重地点头,加快粘玻璃的动作。   原鹭简单地收拾了下房间里的地板,擦了两把,从现在开始他们要贴着地板行动,水平高度不能超过窗户,免得被远处隐藏的狙击手盯上命丧枪口。   丹宁放好行李,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屁股坐定在地板上,长吁道:“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能见着明天的太阳,好歹也能做个饱死鬼了。”   原鹭笑他:“还要留着肚子回去吃庆功宴呢,咱们能活到现在就说明咱们八字够硬啊。”   丹宁新奇道:“八字是个什么玩意?够硬?难道是防弹衣?”   话题落到防弹衣上,屋里有了一瞬的静止,谁也没出声。   原鹭率先开腔:“只有三件防弹衣,你们三个男的穿上,我一女的,人家再不济也是先瞄准男的射击。”   丹宁严肃道:“枪弹无眼,不认男女。”   原鹭的笑容抽搐了一下:“你们穿吧,我真不用,何况……”   丹宁打断:“何况什么?原鹭我知道你歪理多,没准一会我稀里糊涂就被你绕进去了,但是防弹衣这事我不能由着你来,要么一起穿,要么都不穿。”   “对!要么都穿,要么都不穿!”阿布和阿曼附和。   原鹭哭笑不得:“你们这当什么时候呢?讲什么义气,这是生死,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你们都给我穿上。丹宁,你的未婚妻还在等你12月给她一个浪漫的婚礼;阿布,你爸妈还指望着你开出租车养活一家;阿曼,这是你做翻译的第九个年头,你有孩子有老婆。你们都有要等的人,而我……”   原鹭的双眼黯淡了下来,很轻地说:“而我,已经没有人可以等了。”   那个说无论她去天涯海角世界哪个角落都要找到她的人,已经再也不在了。   这是原鹭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撬动内心的防线。   丹宁有些愕然:“怎么会?”   原鹭的笑容苍白又勉强:“你们穿吧,我真的不需要。时间不早了,机器都检查过了么?”   注意到原鹭的情绪不对劲,大家都缄默了,各自无声忙着手头的事。   原鹭双手抱膝坐在地板上看着窗外,太阳正缓缓落下,最后的一丝余光即将被夜色吞没。星辰将布,利比亚又一次的硝烟很快会被点燃。   **********   半年前她离开波士顿,在那之前她一直在等他。   她曾经那么笃定地对俞维屋说他会来找她,如果她赌赢了,他们之前的事就全都一笔勾销,包括俞维屋替乔海阳撤诉。   原本稳操胜券的一局赌约她却输的一败涂地。   他为什么不来找她,为什么把她一个人扔在波士顿那么久不闻不问,他到底知不知道她心里有多痛苦。   当俞维屋说乔正岐再也回不来了,他把自己的命押给了生化,他要为那些人卖命的时候,原鹭大骂俞维屋卑鄙,甚至把酒杯直接摔到了他的脸上,杯子碎在他的脸上,额角划出的口子足足有五公分那么长。   那是什么东西原鹭知道,乔正岐这一辈子最不愿意去碰的东西,他说过人生而为人是因为有底线不愿意去触碰那些丧尽天良的事。   所以俞维屋一早就知道乔海阳的那场审判会被无罪释放,还来以此要挟她和她玩什么赌约,她一直傻傻地以为是自己去求俞维屋才会有这样的庭审结果,但其实是乔正岐的牺牲才救了乔家。   她太傻了,早在一开始乔正岐没来波士顿找她的时候就该明白过来,她不该怀疑他的,更不该怀疑他们的爱情。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在想,当初他被逼上绞刑架的时候,他要伸手去触碰那些他最不愿意触碰的武器的时候,他的内心必定是整个宇宙的坍塌,而她,却不在;而她,在埋怨;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俞维屋流了满面的血,表情显得有几分狰狞:“原鹭,我只是觉得该告诉你真相了,别等下去了,他不会来了。”   原鹭用冰冷的眼神去瞥他,语气坚定:“他会来的。”   “我不想你和我一样陷入一场永无止境的等待。”   原鹭:“什么意思?”   俞维屋擦了擦嘴角划过的血,冷笑一声:“上周六3号实验室实验失败发生爆炸,当时是乔正岐在里面主导实验,整个实验室被炸成灰,连个完整的玻璃片都没有……”   她忽然想起想起那天他在法院的背影,疲惫、柔弱没有防备,他是真的累了。   那是她看他的最后一眼。   原鹭努力噙住眼里的泪说:“他一定会来的。”   俞维屋无奈地摇头:“即使没有这次爆炸,他在实验室半年,每天受到的那些核辐射,你以为他还能健全地来见你么?”   原鹭彻底被击溃,质问:“为什么不早说?”   俞维屋嘴角勾起一个笑:“这世界是现实的,想要什么东西是要等价交换的啊……原鹭,乔家那么一窝蛋,你想个个儿都保全,空头支票到头来只会鸡飞蛋打,乔正岐就比你更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他对峙的直接是王。”   原鹭没有想到乔正岐当初去找许江了……   ********   离开波士顿的那天,还有经纪人不断打电话上门让原鹭把房子租出去,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房子都会被空置,她宁愿空着,也不愿意他曾经的痕迹被那些不相干的人一点点覆盖。   很巧,那天在去机场的路上,看见广场大屏幕上联合国新闻部的宣传片,原鹭才觉得身体开始一点点回血。   他为战争武器而死,如果可以,她愿成为沙场死士,把他的魂一起带上战场,每一发子弹擦掠耳畔发出的风声都是他最动听的情话,低诉所有的不愿离别。   她愿成为他此生最大的杰作。   **********   第一发枪声划破在夜空。   原鹭赶紧推醒身边的丹宁,并且连线同在一线的同事。   “西北方向,利方率先开火,估计距离这里一公里左右距离,大家做好准备。”   陆续的枪声响起,很奇怪,枪声的方向越来越远,原计算的围城必经之路好像偏离了双方交战的路线。   原鹭连线其他驻扎点的同事,果然,双方军队的交战路线临时变更。   原鹭抓起背包:“不行,这里已经没用了,实况拍不到,咱们得马上去往中心点。”   阿布很默契地点头:“原姐,你放心,带路交给我。”   原鹭皱着眉说:“这回你别去了,距离实战点太近,我能自己找到,我和丹宁去,你和阿曼继续留在这里,万一围城路线有变你们随机应变。”   阿布抓过防弹衣就往原鹭怀里塞:“那你把这个穿上,我和阿曼不去现场也用不上。”   原鹭斥他:“我有记者标识,你有什么?还不快穿上!”   原鹭发起火来三个大男人谁都怕,其实原鹭知道她比谁都色厉内荏,不过是装装样子,好在阿布他们还挺吃她这一套。   丹宁穿好防弹衣扛上摄像机就和原鹭一路往交战点赶去。   一路不断有人从城里面逃出来。   枪声、炮弹声、尖叫声……一声爆破,头顶的路灯被击碎。   原鹭抬头看了一眼,刚刚击碎路灯的是——子弹?   还没回过神来,一声轰烈的巨响炸开在耳畔,天光骤亮。   砰——所有人都在那一刻静止,世界彻底无声。   耳鸣、放空……扬起的黄沙尘土糊住了眼睛、嘴巴、鼻孔……   她像一个战士一样倒在地上,整个人依旧处于听不见任何声音的状态。   炸弹的冲击波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原来炸弹从身旁爆破是这样的感觉……   沙子迷住了眼睛,硌得眼睛一直不住流泪。   她咬着唇微微舒展姿势,好像看见了头顶的星空。   一个男人的手出现在眼前。   他的掌纹恍如山川脉络,好熟悉……   这样久违的熟悉感,让她体内的千百个灵魂想冲破躯体去呐喊、去沸腾。   男人的手不断抬高,他的手指像最锐利的箭羽指向夜空。   星辰与幕布。   渐渐阖眼。   眼角的热泪像不息的河流。   她记得,他手指的那片星空,一直是她目光追随所在。   聚集了整片星空的亮度——   他,一直是她的仰望所在。   (正文完) ☆、第83章 番外(一)   日内瓦湖畔的日落,星辰日月凝聚在水天之间。   霞红色的天际层层被晕染,渐变过渡得极为缱绻。   她坐在石台上很久了,脸颊上泛着红,不知是霞光映在脸上还是被日光晒红的。   一团毛绒绒的白色物体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地卧在她的膝上。   她低着头,光影在脸上刻画出明暗的轮廓。   y是老了,以前的它从不会这样在她的腿上一躺就是一下午,连姿势都懒得动弹。   它变得粘人,有着久别后的不愿离舍。   原鹭摸了摸它的脑袋,它不醒,原鹭又捋了捋它最碰不得的胡子,果然这厮终于懒懒地掀开一丝眼缝瞄了她一眼。   原鹭撇了撇嘴,点着它的鼻子说:“你不饿吗?”   陪着她在湖边坐了一下午,也晒了一下午的太阳。   y伸出舌头打了个哈欠,一副本汪听不懂你们蓝星人的表情,眼神颇为蔑视。   原鹭那个气呀,压了一下午的火气又蹭蹭上来了,“真是什么样儿的主什么样儿的狗。谁的狗谁养去,凭什么两手一甩就丢给我呀。”   今天上午接了个电话,对方说是国际物流包裹,地址是从利比亚发来的,一会送货上门。   送来的哪里是包裹,分明就是一祖宗。   没错,那个“包裹”就是pony。   发件人栏显示al。   那一刻,原鹭终于确信三个月前自己在利比亚遭遇炸弹昏迷时候感受到的人影真的是他。   al——alen,他英文名的首写两个字母。   她在医院里刚睁眼的时候虽然迷糊,却依旧那么强烈地感受到来自他的气息,甚至病床床头柜上水杯里的水都仍有余温。   医院的床位紧张,一间病房里摆着七八张病床,周围人头攒动,只有她捧着个水杯哭得不成人形。   一定是他,心里的声音没有一丝犹疑。   俞维屋说他在实验室的爆炸中尸骨无存,原鹭一直没有办法接受那个信誓旦旦地说无论她在世界哪个角落都要把她找到的人,就这么悄无声息永远地成为了自己生命里残缺的一角。   俞维屋皱着眉,从没有见她哭得这么伤心,就算是那个人死了,她也没有这样嚎啕大哭过。   他站在门边,远远地看着她,始终不忍轻易上前打扰。   待她的情绪稍稍稳定,他才出现在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招呼:“觉得好点了吗?”   原鹭抬头看他的眼神有几分失落,很快抹掉眼泪,问:“你怎么来了?”   俞维屋帮她调整好背后的靠枕:“许达说你的情况不太好,我放心不下调了专机过来。医生说你的耳膜可能被震得有些损伤,你现在听我说话还好么?”   原鹭先是抿着嘴,随后回答:“还好,应该没什么大碍。”   俞维屋见她拿着杯子,下意识地要去拿杯子帮她续水:“渴了?我帮你……”   原鹭很是警备地扭过身护住杯子:“不用。”   俞维屋的手僵在半空中,表情露出一丝莫名其妙,语气却还是很温和:“别闹别扭了,这里你不能再呆下去了,已经触碰到我的底线。原鹭,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原鹭咬着唇,久久不回应。   她答应他要好好活着,连同他最珍视的人那一份。   原鹭说:“好,我离开这里,但是我要回日内瓦。”   俞维屋挑了挑眉,只要不在战地掺和,去哪他都由着她。   原鹭还是对他使了个心眼,怕他知道乔正岐还活着,怕现在已经能只手遮天的他会为难乔正岐,于是装作一切都不知情要回日内瓦。   她回日内瓦了,一切都像自己预设的那样。   只是她唯独没想到乔正岐会一直不联系她。   三个月,他离开她整整一年零三个月,如果不是熟悉他的那种气息,这三个月她绝不会过得那么平静,虽然近一个星期开始她的情绪已经接近狂躁。   收到pony的那一刻,她终于可以确信他还活着,终于可以把心里压抑了三个月的怒火通通发出来。   从最初的喜悦到一点点转变为等待过程中的疑惑、怀疑、烦躁,甚至即将绝望,她怕他还活着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只是自己思念成狂的错觉,很多次从梦里哭醒,脑中的画面都是他血淋淋地从爆炸火场里挣扎的情景。   火光通天,就像眼前日内瓦湖的日落霞光,通红通红。   她低首对pony轻喃:“这几个月你都是跟着他么?”   眼眶渐红,还是忍不住,忍不住要去想他是怎么历经千山万水到利比亚找她的,一个隐姓埋名的人,没有任何的身份证明,从中国到利比亚战地,这中间有多难……大约也只有因为他是乔正岐才能做到。   原鹭想低头亲亲pony,结果这家伙一点也不配合,歪七扭八地开始在她腿上挣扎着要跳下去。   她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只有pony一如既往地感应到那个熟悉的步履节奏。   y打了个挺终于从原鹭的腿上挣扎了下来,原鹭惊得赶紧伸手去捞它:“小心掉到湖里……”   y使劲朝着一个方向奔跑。   日光与暮色,   有人从中走来。   她回头望——   那个男人在对着她笑。 ☆、第84章 番外(二)   属于我们的终极番外,感谢每一位陪荞到最后的读者,漫长的三个多月,终于迎来完结终章——   ************   熟悉的干冽味道,就连胸膛的柔软度都是那么的熟悉。   原鹭被乔正岐紧紧拥在怀里,他像是要用一生力气去拥抱她,很久很久都不松开手。   原鹭像虫子一样开始在他的怀里扭动,小声抱怨:“太紧了,热……”   她越是抱怨,他就越是惩罚性地钳制得更紧,低头狠狠咬了一口她的洁白柔软的脖颈,牙尖都快要染上血腥的味道。   “以为当初在旁听席上我没看见你?溜的倒是快。”   原鹭愣了下,很久才舔嘴笑了笑:“原来你发现了……”   乔正岐的眉头愈锁愈深,“当时你去找俞维屋了?”   原鹭讷讷点头,带着一丝小心虚。   乔正岐不说话了,一路拉着她往前走。   他把她拉进岸边的灯塔,顺着楼梯一直旋转上行,直到顶层。   他和她并肩站在灯塔的走廊,面朝霞色的日内瓦湖。   原鹭奇怪他对灯塔的熟门熟路,在湖边坐了这么久她都没注意到附近还有个灯塔。   她说:“你是不是很早就来日内瓦了?”   乔正岐转身,原鹭被他冷毅的表情吓得退后了两步,发现身后是一面墙退无可退才强装镇定地挺直背和他对视。   乔正岐迈开脚,一步一步朝她走去,支手向她压过去,迫得原鹭只能背贴着墙壁。   “你去求他了。”他说。   原鹭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沮丧,大约万念俱灰也不过如此,他或许认为她是那种人吧……   不过一秒的功夫,他却很柔情地将她抵在墙上,薄唇贴着她的耳朵,低喃:“鹭鹭,你知不知道我很伤心。”   原鹭愣着双目,言辞无措,只能紧紧咬着唇静默无声。   他轻笑:“不过也好……”   什么意思?   “这样至少让你远离了我这样的是非。”   原鹭不知该如何回答,鼻子酸酸的,捧起他的脸,吻了上去。   治愈他失意最好的方法就是用她的温柔去抚平。   果然,他逐渐又有了熟悉的温度,和她唇齿相缠之余,十指轻轻捧着她的下巴,近乎痴缠地用所有的热情去摩挲她的唇部。   一吻天荒,一吻地老。   他抚摸着她鬓边的碎发,想要把她的样子深深嵌进眼睛,这样就不用再在脑海里千万次地回忆越来越模糊的她。   “为什么这么久才来找我?实验室的爆炸,还有出现在利比亚……”   面对她连珠般抛出的问题,他却缓缓勾起唇角,很淡地回答:“对你的惩罚。”   原鹭愕然,瞪大了一双眼睛看他。   这是对她背着他去找俞维屋的惩罚?   让她陷入一场永无止境的绝望等待,确实是对她最好的惩罚方式。   她知道自己永远也看不透他,但是眼前的他真的叫人好心疼。   他瘦了,瘦得连皮肤都再没有光泽。   好在或者日晒,或者雨淋,又或者饱受核辐射的苦难,他只要完完整整地站在她面前,她就觉得他是最好的。   “乔正岐。”   “嗯?”   “我们扯平好不好。”她有些稚气地说。   他挑了眉,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她从来没有用这样委屈的语气说过话:“俞维屋是个很好的人。”   他的眉毛挑得更高了。   “所以……请接受他这个妹夫吧。”原鹭说的一本正经。   她恶作剧地想看看他脸上雷霆崩作的画面,但是除了冷淡,除了风轻云淡,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轮到原鹭生气了:“我嫁给别人了你就一点都不急?”   乔正岐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腮帮子,慢悠悠地说:“哦。”   原鹭彻底跳脚:“你到底爱不爱我!”   这么俗气的对白,到底爱不爱,从头到尾,他确实没有对她说过一句我爱你。   乔正岐笑出声:“我有只有一个妹妹,她姓许。”   原鹭愣了会神才脑回路恢复正常,气笑不得,只能咬牙切齿地开始挣脱他的怀抱。   耍坏这点,她永远技不如他。   她越挣扎,他就钳制得越紧,到最后已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她被紧紧地压制在灯塔的石墙上动弹不得。   他的吻开始像雨点一样落在她的眼睛、耳朵、鼻子上,一路蜿蜒而下至她的颈窝,将头深深迈在那里,闷声道:“知道我这几天怎么过的么?”   他想见她,却怕打扰她早已平静的生活。   所有人都在找他,他依旧是一个未亡人。   原鹭的手指游走在他的发上,捧着他的头,不忍心地问:“没有好好吃饭?”   脸颊都凹陷下去了,记忆中的他意气风发,永远是饱满的样子。   乔正岐贪恋地埋在她的脖子里,孩子气道:“饿,很饿。”   原鹭心疼地说:“笨,谁叫你不吃。”   她也有说他笨的时候,只是他的笨,她好舍不得。   “吃不下。鹭鹭,永远别离开我好么?”   原鹭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回抱他。   面对她的无声,乔正岐略带不满地啃噬了下她的锁骨。   原鹭嘤咛一声,向从前那样,呼痛:“你属狗呀?”   乔正岐没理会她的抱怨,凑在她的耳边,悱恻地用齿尖去细微地擦着她的耳垂,宽掌逐渐向下游移,呢喃出声:“可以吗……?”   原鹭吓得瞳孔都缩了一缩,和她……在这里?   他依旧不依不饶,像个耍赖的孩子,低问:“可不可以……”   实在受不了他这样撩人的低声诱惑,理智溃不成军,嘴里也不知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但是身体却很诚实地一点点软了下来。   他轻笑一声,在狭窄的过道上蹲下为她拖鞋。   高跟鞋穿的她趾尖充血,地砖又太冰凉,他就让她光着脚踩在他的鞋面上。   她被抵在墙上,感受他一点点开始升温的疯狂热情。   灯塔下面传来一串警惕的犬吠,是pony。   原鹭被打散的理智稍微摸了一点回来,推开他:“好像有人来了。”   真的有人来,下面的pony一直在叫,夹着风声甚至还能听到人语。   他像是间接性失聪,对她的抗议筛而不闻。   她被逼得发疯,咬着他的肩,既痛苦又快乐,眼角甚至溢出了情绪复杂的泪,灼热的喘息只敢捏住喉咙无声吐息。   更要命的是他的手机一直在响。   原鹭想催他接电话,却因为怕开口嘤咛火上添油不敢出声。他不理电话,她双手无力地吊在他的肩上也腾不出手去接,只能让电话一直响。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人语散去、犬吠渐歇,两人才彻底陷入最后的撕咬热烈。   “原鹭,如果有下一次,我绝不会原谅我自己。”   她愣住,他说的是——?   “以为我惩罚的是你?”他温柔地用拇指揩拭她脸上隐有的残泪。   “是罚我自己。”   原鹭语塞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罚我没能将你妥善地护在身后,罚我自己让你这一年零三个月的颠沛流离。”   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眷恋地说:“你不在的每一天,我的人生从没有这么糟糕过,在实验室里连最基础的化学方程式都计算得一塌糊涂。你看,没了你我连最基本的算式都生疏了,没有你,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原鹭面对他深情的告白,变得畏畏缩缩,终于还是很小声地开口说:“可是……下个月……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   “什么?”   原鹭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说:“我答应过……”   “不管你答应过俞维屋什么,你只能在我身边。”   有过最惶恐的离别,他再也不想承受一次那种活生生从身体里割去心脏的血淋淋痛苦。   原鹭缩了缩脖子,撇起嘴,几次欲开口都被他打断。   “爸妈和姑姑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   “啊?”   “你以为你还逃得掉么?”   原鹭一下有了底气,新仇旧恨一并开始连环爆炸:“是谁说无论我去哪都要找到我?”   “我。”   “是谁说无论我去到什么地方都要重新把我拉回他的身边?”   “我。”   “又是谁……”   “我。”   “我还没问完呢!是谁……”   “都是我。还有……有脚步声下面来人了,你确定还要问下去么?”   “来啊!谁怕啊!”关键时刻管他大爷呢,谁来她都要把话说完。   灯塔上面有个吃人的母夜叉,果然几个金发碧眼的妹子一上来都识趣地立马拔腿走人。   原鹭叉着腰,扬着头,趾高气扬、十分决绝地说:“我——不能答应你永远不和你分开。”   她看见他眼里的星光骤然熄灭。   原来,他也会失落。   终于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然后她的唇角开始无限上扬:“因为……下个月我要回国去参加姚菲的婚礼。”   枯花开始重放,死水开始奔涌,他对她的爱,生生不息。   他笑了,笑得有几分傻气。   胡茬儿摩挲在她的颊边,痒的,酥的,和煦的,像是世间最温柔的占有。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晕终于落幕。   属于恋人的夜晚,   湖面开始吹来蜜糖味的风。 书香门第【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