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书由 百里舜华 为您整理制作 ============================ 《爱祸》 作者:福禄丸子 第1章 自从遇见你 “下午好!” “欢迎登机!” 梁知璇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站在机舱门口迎接刚刚登机的旅客。 梁文东拎着随身行李从她面前走过,笑着动了动嘴型,无声地叫了声姐。 她朝他笑了笑。 他身后戴墨镜的人也无声无息地走了过去。南城的深秋还不算太冷,那人已经穿深灰呢长外套,下颚线条也藏在格纹围巾后面,分明看到她了,目光却没在她身上停留半刻。 没想到重逢这样猝不及防。梁知璇的呼吸仿佛停滞了几秒,脸上的笑容瞬时有些僵硬。 “刚才过去那个是你弟弟吧?”乘务长程洁在她身边轻声说,“他旁边个子高高的那个男人是谁啊?” 她回过神来,哦了一声,“是他老板,他们去江城公干。” “有点眼熟啊,气质也不错,是不是在电视和杂志上见过?姓什么来着……我想想啊,我肯定见过的。” “程姐,你看帅哥都眼熟。”梁知璇笑了一下打断她,“我先过去。” 她从服务间取了热毛巾端过去。头等舱今儿总共只有四位乘客,一对姓吴的中年夫妇,另外两个并排坐的就是梁文东跟穆峥。 穆峥的位置靠窗,他似乎也不在意周围是什么环境或者有什么人,依旧戴着墨镜,淡漠地坐在那里。 她定了定神走上前,先招呼那对夫妇,然后才转过来躬身递上毛巾,轻问道:“要喝点什么?” 梁文东从杂志里抬起头来,嬉皮笑脸地问:“那你们有什么?” 她想叫他别胡闹,但还是耐着性子道:“苹果汁橙汁矿泉水,要哪一种呢?” “那就橙汁吧,加冰块。” 梁知璇点头,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人,又问:“穆先生呢,喝什么?” 穆峥没说话,梁文东在一旁起劲:“四哥,这是我姐,我跟你提过的,漂亮吧?” 穆峥仿佛没听到,正眼都没瞧她一眼,直接摘了墨镜换上眼罩躺在椅子上将头扭向一边。 梁文东像是早已习惯了他这样,也不在意,跟梁知璇贫完了才压低声音道:“给他一瓶矿泉水就行。” 这个弟弟不省心,她其实想拿高跟鞋狠狠踹他一脚。 收回毛巾的时候她无意中多瞥了穆峥一眼,他依旧睡着,深色的眼罩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还是那么怕光。 起飞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进入平飞之后,陆续有旅客起来用卫生间。前舱的卫生间是仅供头等舱旅客使用的,偏偏总有后面的旅客等不及要跑过来用。 他们要用还是只能让他们用,梁知璇只能以言语客气地提醒。但前舱卫生间用一次就必须打扫一次,保证地面水台和镜子没有污渍。她进进出出忙完了这一阵子,才净手系上围裙开始准备餐食。 这时身后有人靠近,她太过投入地忙碌着没太在意,直到男人的气息到了耳畔,她才惊了一下连忙回头。 “吴先生?您……是要使用洗手间吗?” 虽然男人过于靠近的距离让人不太舒服,但梁知璇发觉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嗯。”中年男人含糊地应了一声,探头往她身后张望,“在忙呢?你们准备餐饮也挺辛苦的。” 对于这种再明显不过的搭讪,加之男人不加掩饰的眼神,梁知璇心里泛起厌恶,却还是警醒而有礼地回答:“都是分内工作,不辛苦。洗手间现在没人,您进去吧!” 男人恋恋不舍地转身,没过一会儿就出来了,恰好闻到食物的香气又凑上来:“已经烤好了?你动作真麻利。” 梁知璇憋着一口气正要开口,飞机遇到气流忽然颠簸起来,两人都晃了一下,姓吴的男人顺势揽住了她的身体,把她往餐台上压。那只手覆在她腰上,还有乘机往下游走的趋势。 她像吞了个苍蝇般恶心,只能用手臂挡住他,再过分她就只能呼叫安保组长了。 男人正享受着鬼祟的喜悦,忽然背上一凉,伸手摸了摸,整个背上都是水渍。 他有些慌张地收回“咸猪手”,恼羞成怒地回头看向泼了他一身水的人。 穆峥抬了抬手中的杯子,不慌不忙道:“飞机晃得厉害,你不是也站不稳?” “你!” 他要发怒,然而穆峥始终冷冷注视着他,年轻男人的冷冽强势压迫得他一个多余的字也说不出来。他不敢多做纠缠,悻悻地赶紧掀开帘子回座位去了。 梁知璇松了口气,对穆峥道:“谢谢你。” 他像没听到,只是抱着手臂冷眼看她。 她跟他也没有更多话好说。 飞机这时已经恢复了平稳,洗手间却还没打扫。她脱下手套拿了抹布进去,刚弯下腰,身后被人推了一把,洗手间的门也关上了。 她转身看向穆峥:“你干什么,让我出去!” 她有一丝慌乱。他们这样挤在洗手间里,无论是被同事还是其他乘客看到,后果都不堪设想。 他终于开口:“你现在挑金主的品味这么差了?” 这狭小的空间里几乎容不下两个人,动一动两个人的身体就会紧挨到一起。她心跳得很快,声音却已经冷静下来,艰难地站直了身体问:“你想干什么?” “还是那么直接。”他难得地有了丝笑意,正好,他也不喜欢拐弯抹角,“你们今晚在哪个酒店过夜,云朗大厦?” 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无从否认。 云朗航空的机组,当然是在公司自有的空港酒店过夜。 “我也住那儿。”他顿了顿,“也难怪,是你宝贝弟弟订的酒店。” 她像被针扎了一下,抬起眼看他,却看不出喜怒。 “你别为难他,他不知道我认识你。” 他还是那样不置可否的样子,两人之间有刹那的安静。 他眼睛看着她,耳朵却似乎在听,确定门外没有其他人,才回身拉动门闩走了出去。 梁知璇摸不透他是什么用意,但手心里已经全是汗。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他又折回来,手里拿着她们给头等舱旅客盛饮料用的玻璃杯子,打开卫生间洗手池的水龙头接了一杯水递给她:“端去给那家伙。” 他没说是谁,她却立马就明白他指的是那位吴先生。 他不是急公好义的人,也许只是恶作剧。 他回到座位上,仍旧蒙上眼罩睡觉。梁知璇给姓吴的男人端去加了“佐料”的矿泉水,回身顺手为穆峥关上旁边的阅读灯。 梁文东不在位子上,但也不在前舱的洗手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直到飞机开始下降才回来。 她有些不好的预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还不定性的弟弟,还是仅仅因为又遇见了穆峥。 下客之后,程洁挨过来拖长了声调道:“噢~原来那个男人是穆峥,我说怎么好像在电视上见过呢!是那个穆家的老四?你弟弟跟着他做事,不错呀!” 是啊,那个穆家,那样煊赫的家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程洁并不是自己想起来的,她是又看了一遍旅客名单。梁知璇也打开手机里的系统,今天那姓吴的男人毛手毛脚,他有必要让程洁提醒姐妹们,下次再遇见他就当瘟神要格外留意。 经济舱旅客的名单也在列,她无意中瞥见一个熟悉的名字,以为看错了,又定睛再看一遍。 这人也在今天这班飞机上?不可能啊,如果登机她应该至少有点印象才对。 梁知璇顿时觉得脑子有点乱。 她打电话给梁文东,他的手机转到了来电提醒,不知是没有开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更是让她心里七上八下。 千万别出什么事。 … 梁知璇拖着箱子乘航空公司的班车到酒店入住,到酒店前台che的时候,感觉到旁边有人拿眼角瞄她。 那是个戴墨镜和鸭舌帽的年轻人,因为打扮太中性了,乍一看都很难分清楚男女。 对方很快收回视线,拿起自己的东西飞快地往电梯走去,因为只有一个随身的包所以步履轻快,梁知璇没能跟上。 幸好她跟酒店的前台比较熟,问了一句:“刚才那位客人住几号房?” “她不是酒店的客人,是来找3305号房梁先生的。” 梁知璇的脑子里嗡的一下,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梁文东肯定就住在3305,那么刚才那个人…… 她有点想明白了,走进自己的房间就又开始给梁文东打电话。这回他终于接了,声音还带着笑意:“姐,你下班了?” “你现在在哪儿,在不在酒店?” “在啊,云朗凯润嘛!” “你一个人,还是跟其他人在一起?” 梁文东在电话那头怔了一下,支吾起来:“我出差,当然跟着四哥了……可他刚出去了,他在江城有朋友要见,不让我跟……” 梁知璇深吸了口气,“所以你就跟他的女朋友在一起?冯晓晓是吗?我今儿在旅客名单上看见她名字了,她也搭同一班飞机跟你们来江城了对吧?乔装打扮,瞒天过海,很刺激是不是?梁文东你是不是疯了……她是穆峥的人,你招惹不起的!” “姐……” 梁知璇摇头,“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你房间号多少,3305是吗?我现在过去,你给我在那儿等着,哪儿都不许去!” 第2章 倒尽胃口 云朗凯润酒店,3305号房。 不出梁知璇所料,冯晓晓就在梁文东的房间里,一身中性打扮,正是在酒店前台悄悄打量她的那个人。只不过此刻已经摘掉了墨镜和帽子,露出一张娃娃脸和棕色的短卷发。 “嗨!”她坐在床沿还招了招手,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梁文东还是有几分心虚,像做错了事的小孩见到家长,讨好地递给梁知璇一杯咖啡:“姐,你先别忙着发火,好歹听我说两句。” 梁知璇确实是有一肚子的火,但眼前的两个人,说不好谁是谁非。冯晓晓就像别人家的小孩,哪怕做错了也轮不到她来管,她能管的只有自己这个弟弟。 “冯小姐,现在时间不早了,你待在这里不方便,先回去吧!我有事想跟阿东说。” 冯晓晓不说话,那模样竟有几分神似穆峥,然后抬眼看了看梁文东。 他知道姐姐要不留情面了,也有些豁出去似的说:“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晓晓不是外人。” “那我是外人对吗?所以我说的话你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梁知璇有些痛心。长姐如母,她从小呵护这个弟弟,不愿看他行差踏错。他贪玩儿、做事冲动都没关系,但像现在这样明明是错误的坚持,却不计后果、不听劝告地越陷越深,她也不知该怎么敲醒他才好。 “姐你别这样说,我跟晓晓是真心相爱的,感情里哪儿分什么先来后到呢?”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你跟穆峥说过吗?” 梁文东缩了缩肩膀,嗫嚅着低下头。 冯晓晓忽然笑了笑,打圆场似地说:“哎,你们别把四哥想得太可怕了,他没有三头六臂的。” 正说着,房间门外传来敲门声,梁文东高声问了句:“谁啊?” 穆峥在门外道:“我。” 这不轻不重的一个字惊动了房间里僵持的三个人。 说曹操,曹操到。 “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梁文东这下有点儿急了。 冯晓晓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要不我来跟他讲清楚?” 两人一起看向梁知璇,好像她才是最该紧张的人。 其实冯晓晓在听到穆峥声音的刹那整个人也紧绷起来。人的第一反应伪装不了,她并非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不怕他。 但也就是那么一刹那而已,她也不是真的要摊牌,甚至这一刻的目光里还掺杂了些别的东西,梁知璇都感受得到。 她当然不会跟弟弟一起陪她玩这样的冒险游戏,于是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推进玄关的衣橱里,低声道:“你躲在这里别出声。” 冯晓晓愉悦地勾了勾唇角,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儿。 梁文东去开的门,穆峥打量他:“怎么这么久?” “噢,我……我给我姐冲咖啡呢!” 穆峥其实一眼就看到了梁知璇,坐在房间的沙发上,见他来了就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站起来,一杯咖啡已经喝了大半。 “穆先生。” 尽管她不露声色极力掩饰,但他从踏进这房间就感觉到一点微妙的不寻常。 他四下看了看,回身问梁文东:“明天要用的东西呢,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分公司的人把密钥和文件都送来了。” 梁文东说着要把东西给他,挪了两步却僵在原地。东西都锁在保险箱里,而保险箱就在衣橱旁边,只要拉开门,冯晓晓就躲不住了。 穆峥挑了挑眉,“怎么了,东西呢?” 梁文东脸色涨红,梁知璇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以责备的语气问道:“是不是放在前台还没拿上来?刚才我办理入住的时候前台就说有人送东西来,是给你的,你到现在还没去拿?” “我……我忘了,我现在去!”梁文东赶紧借坡下驴。 穆峥微微昂起下巴,这是他生气的征兆。但让他以为是工作上的疏漏,总比直接在房间里抓住冯晓晓这个大活人要好。 梁知璇赶在他发火之前拉住他,“穆先生,我有话想跟你说,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穆峥有点奇怪地看着她。这种眼神她见过,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她几乎是用尽所有勇气,生拉硬拽地将他推出门去了。 听到房门咔哒关上,冯晓晓才从衣橱里爬出来,一边拿手拍着胸脯一边却还咬着嘴笑:“他们走啦?” “幸好有我姐,”梁文东一身冷汗,忽然想起什么来,“你刚给她咖啡里到底放的是什么,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冯晓晓扬了扬手中的小纸包,神秘道:“我本来是拿来给我们今晚助兴的,你肯定喜欢。放心吧,她顶多就是有点儿出汗和兴奋,自个儿感觉不舒服就不会管我们的事儿了。” … 穆峥住的房间在走廊另一头,宽敞的套房,落地玻璃外是无敌江岸夜色。 “你想说什么?”他一进门就很放松地给自己倒了杯苏打水,似乎不管身后的人说什么都无关紧要。 梁知璇站在玄关处不愿再往前一步,深吸了口气才说:“我弟弟他……心性还不成熟,恐怕胜任不了你这里的工作,我想代他向你辞职。” 穆峥似乎并不意外,背对着她,听不出情绪地问:“这是他自己的意思?” “对。” “那让他自个儿来跟我说。”他终于转过身来,头顶射灯的灯光落在他身后,让他的脸色晦暗不明。 梁知璇脸颊发热,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还想要争辩但大脑里忽然乱得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她面对他会紧张、会不自在,但不是现在这样不可自控的感觉。 她觉得有些不妥,本能地想要后退,穆峥却已经一步步走近她,顺手搁下手里的杯子,低头道:“我告诉过你了,你撒谎的技巧太不高明,骗谁也别来骗我。” 两人距离太近,他的唇轻而易举就压住她的,漫不经心,却又带着掠夺的意味。 他没喝酒,气息却带有酒精的热度和辛辣,加上她身体中莫名燃起的火焰,几乎将她的脑海烧成茫茫荒原。 “你……走开!”她在他唇间含糊地说着。 她意识不清,但一定是挣扎了,穆峥才会狠狠吮咬一口之后松开她:“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在干什么……其实她也不知道,只觉得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两腿软得像面条,如果不攀扶着一样东西根本连站都站不住。 她攀住的是穆峥的肩膀,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倏倏发抖。 穆峥本来还想再讥讽她几句,可是看她身子不住地往下溜,目光焦距都开始涣散,也意识到了不妥,一把架住她的胳膊将她拎了起来。 怜香惜玉对他来说是个陌生的词汇,他直接就将梁知璇拉进了洗手间里,摁在浴缸边用花洒放出冷水浇在她头上。 她想尖叫,可是胸口抵在冷硬的瓷石边缘根本叫不出来。她伸手去拨按住她的那只手,却徒劳无功。 穆峥冲了一遍又一遍冷水,直到她几乎精疲力竭才松手丢开她:“清醒一点没?” 梁知璇大口喘气,头发湿漉漉地坐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药力没有那么快过去,她还是浑身无力,意识不清,但至少身体不像刚才那样不听使唤了。 穆峥在她跟前蹲下,掐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我从来不勉强女人,也不喜欢玩花样。这回你又想要什么?费尽心机重新出现在我面前,还玩欲擒故纵那一套?” 他站起来,拿洗手台上的干净毛巾使劲擦了擦手道:“还有,我最讨厌嗑药的女人,真是倒尽胃口。” 他丢开毛巾出去了,丝毫没有再管她的意思。 梁知璇凭借脑海里回归的那一丝清明也知道要回自己的房间,不该再留在这里。可她站不起来,地面的湿寒就像沁入了骨头里一样,她又忍不住哆嗦起来,这回是因为冷。 她费尽力气才跌跌撞撞挪到玄关,再也没办法多走一步。 这是一间套房,穆峥不在客厅应该看不到她了,就让她歇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她还是要走的。 她渐渐失去意识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窗帘的缝隙间泄入光亮,竟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想伸展一下身体然后坐起来,手脚却动不了。 她两手的手腕被领带捆在了身前,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不知去了哪里,眼下就只盖了一床被子躺在床上。 半梦半醒间,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睡在地上的。 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冲,她试着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连贯记忆在她来到穆峥的房间之后出现中断。 “醒了?”穆峥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扣好衬衫的袖扣,拿起放在桌上的腕表戴在手腕上,“醒了就起来,然后穿好你的衣服滚出去。” 梁知璇将身体重新缩回被子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无嘲讽地瞥了她一眼,“这个问题难道不是应该我问你?” 第3章 自欺欺人 她将两手从被窝里拿出来伸向他:“那这个麻烦你先替我解开。” 穆峥走过去,解开绑住她的领带,顺手就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别想多了,我没那癖好跟你玩游戏。你昨晚那个样子,不这么绑住你,我怕我半夜会忍不住把你踢下床。” 梁知璇忍着手腕的疼痛,拉住被子盖住胸口:“是你把我抱上来的?你能不能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显然看到了她的动作,笑了笑,曲起一条腿跪坐在床沿,栖身过去:“你是不是想问,昨晚我们到底做了没有?” 她抿紧了唇不说话。意识的恢复需要时间,但一夜之后身体感官已经基本恢复正常,有没有跟他发生什么,其实她自己可以感觉出来的。 穆峥已重新冷下脸,一把掀开她身上的被子,看着她骤然曝露在空气中的身体道:“你躲什么,你身上还有哪里是我没看过的么?我说了,欲拒还迎的把戏用得多了只会让人讨厌。马上穿上你的衣服,从我这里滚出去!” 他转身要走,梁知璇有些紧张地叫住他:“你去哪里?” 他顿住脚步转过来,嗤笑了一声:“看来你还真是舍不得走啊,是不是昨儿夜里被撩起了兴致又没满足你让你不痛快了?可惜现在我有要紧的正事儿要办没那闲工夫,而且我也不想碰一个刚嗑过药的女人,脏!” 原来她昨晚是真的被人下了药。她却还在担心他会去找梁文东的麻烦。 梁知璇并非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但从他口中证实被下药的事实,还是令她心中涌起悲凉。 她昨晚下了飞机什么都没吃,甚至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件就跑去找梁文东,只喝过他递过来的那一杯咖啡。 她最亲、最信赖的人,就这样回报她的关心。 而她直到刚刚那一刻还在担心穆峥会去找他麻烦。 返回南城的航班上,她有点恹恹的。程洁问了她两次,她都只推说没事,强打起精神保证工作不出错。 她在休息区拼命喝水,体内那些不好的药物成分需要加快代谢排出去。同时她脑子里一直在拼命回忆昨晚到底跟穆峥进行了怎样的一番对话。 执飞的机长雷霄明走出来,正好看到她这副出神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他重重将手中的咖啡杯放在厨房台面上,高拢着眉头道,“我强调了三遍给我一杯黑咖啡,你这冲的是什么?” 梁知璇低头看了看杯子里的茶水,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弄错了,我重新帮你冲。” 黑咖啡,黑咖啡……她转身在餐台上摸索着,雷霄明抱着胳膊看她,“你看起来不太对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她摇头,“没有,我只是昨晚没睡好。” “你出去了?见朋友,还是就夜店狂欢?” 梁知璇此时闻到咖啡的味道就觉得很不舒服,听他这样一说,心跳又咚咚快了两拍。 她尽力稳住手脚,将杯子端给他,笑了笑道:“你不是也休息得不好?不然怎么非得喝黑咖啡呢?” 其实她是知道的,他飞完夜班的第二天总是习惯喝黑咖,而她竟然连这都弄错。 他们这一行,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不允许犯错的。尤其雷霄明,他是公司最年轻的技术骨干,因为业务能力出众,对自身和周围人的要求都很高。他有火眼金睛,看得出她犯错不是偶然,因为她已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狼狈了。 果然,他接过杯子,挑起眉道:“四年前我升机长的时候你刚开始飞……那次你也是这样,还记得吗?” 其实那次是真的偶然,他意气风发地穿过雷雨区,将航班稳稳降落在目的地机场,任务结束之后却发现一个空乘小菜鸟躲着悄悄抹眼泪。 他以为她是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可她却说是家里出了点事,希望他不要告诉别人。 那之后她渐入佳境,工作上没再出过纰漏,从经济舱飞到头等,乘务长们都夸她。 偏偏今天这模样又被他撞见。 她笑笑:“还没好好谢谢你,帮我保守秘密。” “那时是秘密,现在呢?” 梁知璇心酸难言,有些事她没有办法对人讲,特别是眼前的这个人,在她最无助的时候递给她手帕,给她无声安慰,却不问为什么。 其实有时把一个人放在心上,也不过是因为他不问为什么。 那些秘密她只能闷在自己心里,以为终有一天会过去,可事到如今才发现那都是自欺欺人。 … 南城的家里,梁文东还没回来,只有父亲梁国兴一个人在家,见她下班就问:“想吃什么?我去菜场买来做。” “爸,你别张罗了,我没什么胃口,什么都不想吃,只想好好睡一觉。要是阿东回来了,你就叫我起来。” 梁国兴点头,又问一句:“真的什么都不吃吗?” 她摇摇头,顺手摆好行李就回房间去了。 她不忍心多看父亲在她面前总是赔着小心的样子。 老旧的两室户住房在老城区随处可见,两个八到十平米的房间她住一个,父亲和弟弟住一个,高低床一放,房间里几乎就转不过身来。 在她记忆中,她小时候,弟弟还没出生的那段时间,他们一家人也住过这样的房子,后来越搬越宽绰,也很过了几年好日子,没想到最后还是回到这里来。 母亲生病不在了,父亲又犯了大错,大房子被卖掉,存款清零……一个家瞬间就垮掉,他内疚也是人之常情。 苦日子熬起来很慢,时间仿佛过去很久了,其实也不过就几年而已。 梁知璇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起来发现梁文东已经回来了,坐在桌边吃炒饭吃得正香。 她气不打一处来,对父亲道:“不是让您等他回来就叫我起来吗?” 梁国兴搓着手道:“我看你睡得沉……” 她什么都不想听,径直走过去,夺过梁文东手里的碗筷拍在桌面上,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拎进他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姐,你干什么呀?我饭还没吃完呢!” 梁知璇盯着他,两只眼睛几乎滴出血来:“说,为什么给我下药?” 梁文东低下头嘀咕:“你说什么呀……” “别给我装傻!我问你那晚在酒店你为什么给我下药?”她揪着他的衣领,恨不得像小时候那样遇到他不醒事儿的时候直接给他一巴掌把他拍醒,“是谁教你的,冯晓晓吗?你到底结交了些什么下三滥的人教你碰这些玩意儿!她会害死你的你知不知道!” “够了,跟晓晓没关系,我不准你再这么说她!”梁文东终于爆发朝她吼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什么都由你来管!你别装出关心我的样子来插手我和晓晓的事儿,四哥还没管呢!其实你就是因为嫉妒,因为她是四哥的未婚妻,你才对她有这样那样的偏见!” 梁知璇怔怔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也急红了眼:“别以为我不知道,晓晓都告诉我了,你跟过四哥的,一晚上多少钱明码标价!可惜他喜欢的是晓晓,要结婚的对象也是晓晓,所以你才嫉妒,嫉妒有她在你不能跟你的金主在一起!” 梁知璇都懵了,抓着弟弟衣领的手不自觉松开,僵硬地往后退了一步。 梁文东撒完了气大概也察觉到话说得过分了,可他不认为自己有说错什么,姐姐瞒着他的其实都是事实。 他年轻气盛,拉不下脸说句软话,拎起外套就要走。 “你去哪里?”梁知璇没回头,哽声问了一句。 “我出去住两天,免得在家里你又看我不顺眼!” “你不用走,我走。” 梁知璇抢在弟弟之前打开门跑出来,看到梁国兴垂手站在门外,表情惶惶的。 她抹掉眼角的眼泪,“爸,你这两天在家里看好阿东,别让他乱来。我去朋友家住两天就回来。” “小璇啊……” 梁国兴还想再说什么,梁知璇已经拖着箱子离开了。 这两年都是这样,她的行李箱放在固定的角落里,拎起来就可以走,跟她一样,在这个家里永远只作短暂停留。 她其实没有什么其他的地方可以去,只能投奔公司里跟她关系最要好的程洁。 她到的时候程洁正在厨房里忙碌,她儿子小元宝来开的门,很乖巧地说:“梁阿姨你先坐一会儿,我妈妈在做饭。” 梁知璇把箱子放到墙角,低头看了看窗边小书桌上的作业本问他:“在做作业?” “嗯。” 程洁听到动静,探出半个身子招呼她:“哎,小璇你先坐啊,我这儿还有最后两个菜就可以开饭了。” 她当然不好意思坐享其成,走进厨房道:“我来帮你吧!” “不用不用,别把衣服弄脏了,你出去帮我看看元宝作业做完了没。” 小元宝刚上一年级,数字和拼音都写得极为工整,梁知璇检查了一遍基本没有错处。 他做完作业把本子收到一边就自己开电视,还回头对她解释:“妈妈说我写完作业可以看一会儿电视。” 她帮程洁把四菜一汤摆上桌,不无怜惜地说:“元宝这孩子真懂事,你可省心了。” 程洁摘了围裙在她对面坐下,“孩子的事儿哪有真正省心的,将来你也当妈就知道了。” 梁知璇沉默了好半晌才说:“你这么辛苦把孩子带大,如果他将来问起你他爸爸去了哪里,你会怎么回答?” 第4章 揣着明白装糊涂 程洁一个人带着儿子过是众所周知的事,只是她从来不提孩子的父亲,一般人也就不好多问。 梁知璇跟她关系好,关于她的过去隐约知道一些,有的事聊起来也没有那么多避讳。 程洁耸耸肩膀:“能怎么说,就说去了很远的地方回不来了呗!他既然大了,该懂的都会懂,怎么说都没关系了。最重要的是,我是他妈,他会体谅我。” “嗯。”是啊,至亲之人应该会懂。梁知璇点头,本来是想冲她笑的,眼圈儿却红了。 “怎么了这是,今天到底是为什么跑出来了?” 程洁厨艺很好,但梁知璇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她放下手里的筷子道:“程姐,你尝过缺钱的滋味吗?” 程洁一哂:“谁没尝过,你没看我给儿子取名都叫元宝么?我这辈子估计都得尝着这滋味过了。” “我是指被钱逼上绝路的那种感觉。” 程洁抬起头:“怎么了,是不是真遇上什么难处了?” 梁知璇摇头,“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以为有些事情也会跟着一块儿过去的,可现在才发觉不是这样。连我最亲的人也不理解我的选择,我有时就不由想,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 “最亲的人……你跟你爸吵架了?” “不是,是我弟弟。” “为了什么?跟那个穆老四有关?” 梁知璇猛的抬头,“你知道?” 程洁也是一惊,“还真是他?我瞎猜的,你们在飞机上明枪暗箭、你来我往的,真当所有人都瞎了啊?” 其实是那姓吴的老色鬼事后投诉梁知璇的服务,顺带提到了穆峥。梁知璇是什么样的工作水准她心里有数,至于穆四,一看就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那种人,两个人之间的暗流她这个过来人也多少感受到一些。 梁知璇苦涩地笑笑,“看来真的是我自欺欺人。” “你到底怎么招惹他了?” “我爸爸……以前是他公司的财务,工作了好多年,最后却挪用了几笔公司的钱,还做了假账来掩盖。东窗事发,差一点去坐牢。” 程洁咋舌,“怎么会这样,你爸看起来不像那种会乱来的人啊!” 梁知璇摇头,“他挪用本来的确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我妈妈。我妈几年前查出肝癌,要做肝移植,治疗费用不是小数目。他一开始挪用只是想应急,想着等凑齐了钱就给还上。结果他拿了那笔钱去赌,一天一夜就输得精光,只好再挪第二次、第三次……拆东墙补西墙,很快就被发现了。” “那你妈妈……” “她病情恶化很快,根本没用上那笔救命的钱。” 程洁忍不住唏嘘,“老天真是太捉弄人了。那一共欠多少钱啊?穆峥好歹是穆家人,值得他耿耿于怀这么久?” 梁知璇自嘲地勾了勾唇,“不大不小的一笔钱,大概不够他大手一挥买辆车。但那时候他的公司正准备上市,万事俱备却被查出做假账,上市计划就只能搁置了,损失的税金、公关费用、咨询费律师费难以计数,更不用说上市之后的一切。” “所以他把这些都怪在你爸爸头上?” “嗯,他放出话来,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我们堵上被挪用的钱,而且我爸必须坐牢。” “然后呢?”程洁骇然,“然后你就跑去找他了,送上门去让他把你给吃了?” 穆峥那样的人什么都不缺,梁知璇又有什么可以与之交换谈条件的?无非就是年轻女孩大好的青春。 “还不止是那样,我起先没打算去找他的。” 他也因此有不止一个理由厌憎她,嫌恶她,可又偏偏在极短的一段时间里与她做尽男女间最亲密的事。 那样阴差阳错的误会她已经没法再向外人宣之于口,反正最终的结果都已无从改变,她在那段日子里做了穆峥的玩物。 程洁没再追问,只是好奇:“那你们既然分开了,你爸爸也没事,现在为什么又来纠缠?你弟弟怎么会帮他做事的?” “阿东那时还在读书,很多事我们都没告诉他实情。他以为我爸没事是因为穆峥宽宏大量网开一面,加上他也有点崇拜穆峥……” 很多人都生活在别处,羡慕他人的生活。穆峥家世煊赫,年纪轻轻已事业有成,在南城名头很响。要说梁文东年少叛逆的时候有什么现实中的偶像,大概也就是穆峥这样的了。 “穆峥也不介意?”不说父债子偿,但有过那么不愉快的雇主经历,他应该不会愿意再雇佣梁文东才对。 梁知璇抿了抿唇,“我想他应该是没想到阿东是我们的家人。” 程洁蹙眉,其实她是不太相信这一点的,留在身边做助手怎么可能完全不清楚身家底细? “你真的确定穆峥他不是冲着你来的吗?” 梁知璇笑了笑,“他图什么呢?他身边什么样的女人都有,我给不了什么特别的。” 就连他们在一起的那一小段日子,也算不上美好记忆,他大概转身就抹去,一时半刻也不会留恋的。 夜里梁知璇睡在客房,程洁带着小元宝睡。 就这样在程洁家住了两天,她刚好没有飞行任务,就帮着照顾一下元宝,接他放学,陪他一块儿做作业。 家务自有钟点工阿姨料理,孩子渴望的只是陪伴。元宝眨巴着大眼睛说:“梁阿姨,我妈妈要是也每天都能这样陪着我就好了。” 她摸摸他的脑袋,“你妈妈也很想陪你,但她得努力工作赚钱,才能有更好的生活呀!” 小元宝垂眸,“如果我们找到爸爸,妈妈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梁知璇心里微微发酸,“元宝乖,你好好学习,快点长大,妈妈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晚上她陪元宝吃了晚饭,手机忽然响了,是家里打来的。 梁国兴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慌乱:“小璇啊,你在哪儿啊?现在能不能赶紧回来一趟?” “爸,出什么事儿了?” “你别问了,回来再说。” 梁知璇最怕父亲这样,一个人的懦弱最直观的反应就是遇事逃避,越是大事越是谈都不愿意谈起。 她也紧张起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打算回家,小元宝跑过来问:“梁阿姨,你要去哪里?” 钟点工已经走了,如果她现在离开,就留下小元宝一个人在家里。 她蹲下身来,平视着孩子的眼睛道:“阿姨有急事要回家一趟,元宝一个人在家里可以吗?你妈妈晚点就回来了。” 程洁当值的航班夜里10点落地,回到家只怕也要12点了。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其实我一个人在家里……很害怕。” 小元宝问得怯怯的,低着头有点难为情的样子。 孩子再坚强懂事也只是孩子,梁知璇心疼他,也实在不放心这么晚了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于是说道:“行,那你跟阿姨一块儿去,等你妈妈回来了我再送你回家。” 一大一小出门打了个车到梁知璇家楼下,元宝在车上有点困了,她下车把他抱在怀里,另一手拖着行李箱往前走。 公寓楼下停了一辆银色的宝马730,跟周围灰扑扑的环境格格不入,梁知璇想不注意都难。 驾驶座的窗户大开着,座位上的人指间一点星火,在看到她之后才弹出窗外熄灭。 她的心狂跳起来,想抱着元宝赶紧上楼去,穆峥却已经推开车门走下来,在她身后道:“这么晚?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梁知璇转过来面对他,“是啊,这么晚了,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他站在夜色中仍然是一道深色剪影,但深灰色的大衣里只穿了一件休闲的衬衫,领口大开着,围巾也没有戴。他没带司机,自己开车,可见是为了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私事,而且事发突然,他出门很急。 穆峥没回答她,只看了看她怀里抱着的孩子,“你跟谁生的野种,都这么大了。” 元宝其实已经醒了,愤愤地瞪着他道:“我才不是野种!” 梁知璇把他放下来拉到身后,又气又急:“当着小朋友的面,你胡说些什么?” “那我们就来说点儿正经的。”他又往前一步,“你弟弟,梁文东,现在人在哪里?” 梁知璇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穆峥一把就狠狠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到身前:“还装傻?我问你梁文东现在在哪儿,他带着冯晓晓去了哪里?” 她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你说……你说他们俩都不见了?” “很意外?你不是早就知道他们的事儿了吗?一个个都揣着明白在我跟前装糊涂!”穆峥暴躁地一脚踢向车身,拽住她的手又更大力地收紧,“你最好给我说实话,否则新账旧账一起算,我怕你们一家人会吃不消!” 第5章 留人的手段 小元宝吓坏了,梁知璇想要护住他,可骨头却像要裂开一样的疼。 但不管怎么样还是比不上此时此刻她心里的难受。 不过转身而已,她最担忧的事就已发生在眼前。 弟弟就这样不顾后果,带着一个根本不属于他的女人“私奔”。 “你先放开我,让我打个电话给他。” 穆峥冷笑,“你以为我没打过?这个时候你以为他还会开着手机让你找到他?” “他还有另外一个手机,是跟家里人联系用的。”她尽量镇静,“他总要跟外界联系的,也许还用得上没有关机,你让我试一试。” 穆峥松开手,梁知璇连忙从包里翻出手机,拨了梁文东的另一个号码。 手机是通的,每一声等待音都像长得没有边际。很快电话被接起来,那头的人没有说话,梁知璇焦急道:“阿东?我是姐姐,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那边还是不吭声。 她抬眼看向穆峥,他离得那么近,平时漠然的眼神里酝酿起风暴,仿佛随时都可以伸手将她撕碎。 小元宝这时候像个小大人似的挡在她的身前不让穆峥再靠近,她趁机拢住嘴侧过身,哽声道:“阿东……阿东我知道是你,你说句话。你现在回来,一切都还有得商量……啊!” 她话没说完,手机已经被穆峥夺走。 电话那端已经挂断了,他看着她失措的模样,“现在可以说了,梁文东在哪里?” 梁知璇深吸口气,“他没说,我都不确定刚才是不是他接的电话。” 她意识到这回事态严重,可能真的无法挽回,但还是拉住穆峥道:“你给我点时间……求求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把他找回来!” 穆峥看了看她揪住他衣服的手,“你觉得我该相信你吗?毕竟你们一家子都是贼,你爸从我这儿偷钱,你弟弟从我眼皮底下偷人,你呢,你想偷什么?” 梁知璇嘴唇发颤却说不出话。 他拽住她的手猛地往后一掀,她绊到身后的箱子摔倒在地上,疼痛一下子钻进心里去。 小元宝吓坏了,一个劲儿地把他往后推,“坏人,你走开,不准欺负我梁阿姨!” 穆峥在一个孩子面前根本像山一样无法撼动,他收住元宝一双乱打的小手,居高临下对梁知璇道:“看来我真是不该相信你们梁家人。这回我们公平一点儿,你什么时候找到你弟弟了,什么时候来把这孩子接回去。” 说完不等她反应,轻巧地将元宝一拎就塞进了旁边的车子里。 “不!不可以,你把元宝放下!他不是我的孩子……你放开他,停车,停车!” 她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车身想让穆峥停下来,可他像没听到一样,车子从她身旁绝尘而去。 她踉跄跟在后面追赶,却很快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无助而彷徨地停下来,冷风从她的衣领里灌进去,仿佛穿透她整个身体。她跑掉了一只鞋,脚底不知踩到了什么,疼得她几乎站不住。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们的争执,梁国兴从楼上跑下来,颤巍巍拉住她道:“小璇啊,发生什么事了,啊?你见到穆峥了吗?他的人刚才来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哎,我们先上去,你脚在流血呢!” 梁知璇低头看了一眼脚底的那一片殷红,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出来的,脸上也是湿凉的水渍,她伸手抹了一把,抖着手推开父亲:“他带走了我朋友的孩子,我要去把人找回来。” … 南城荣耀夜总会。 关隆推开厚重的包厢门,就看到穆峥跟一个小不点儿各坐在沙发一头,大眼瞪小眼。 他哈哈一笑,“怎么了这是?难得光临一回还带了个小朋友,你不知道我这儿不欢迎未成年人啊?” 穆峥终于垂下眼,抓过桌上的玻璃杯缓缓灌了一杯酒进去。 关隆见怪不怪,转头问小朋友:“嘿,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元宝道:“我不告诉你,我妈妈说了,不能告诉陌生人我的名字。” 他其实早就吓坏了,刚在穆峥车上哭了一场,这会儿又多出一个人,而且关隆跟穆峥的斯文不一样,他不仅高大魁梧,头发茬短得贴着头皮,手腕还露出青色的纹身,铁塔般走进来,他心里就更加发怵了,只想大声叫妈妈。 关隆没怎么跟小孩子相处过,倒觉得有趣:“那你妈也一定告诉过你,别到陌生人家里去做客,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这可是我的地盘。” 元宝怨念地指着穆峥:“是他带我来的!” “哦,他是你老爸?” 元宝睁大了眼睛,穆峥的眼风冰枪雪箭般射过来,“扯淡!” 关隆闲闲地说:“不是你儿子,你带这儿来干嘛?我可是听说最近你又遇上早几年前那个小情儿了,怎么着,连儿子都给你生好了?” “你真的是我爸爸呀?”小元宝嘴都合不拢了。 “闭嘴,我不是。”穆峥抓过酒瓶往杯子里倒酒,有些烦躁,顿了一会儿对关隆道,“有剪刀吗?” “你要干嘛,剪了这孩子的头发拿去做亲子鉴定?这你就不懂了吧,剪下来没用的,得有毛囊,你得从他头上拔下来的头发才管用。” 穆峥看向小元宝,他赶紧拿手捂住头发。 关隆笑起来,“说着玩儿你还真信啊!这孩子眼睛鼻子哪一点儿像你了,耳朵轮廓也不像,这些都是有家族遗传特征的,一看就不是你的种。而且你跟那小情儿在一起是四年前、五年前?这孩子都多大了,怀孕还一年呢,她生的出吗?” “你多大了?”穆峥问。 “我六岁。上一年级了。”小元宝嗫嚅着,一听说眼前的人可能是爸爸,他连不能跟陌生人交底的教条也丢一边儿去了。 穆峥脸上平静无波,看不出表情。关隆不怕死地戳破:“怎么了,很失望?” 穆峥咣当一声将手里的杯子砸到地上,“你特么别用你以前做警察的那一套来教训我。现在是我丢了一个大活人,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帮我把人找回来。” “找回来就怎么样,你还真打算跟冯晓晓结婚?”关隆不以为意,“啧啧,还这么大火,我看你最近是阴阳失调。” 这时门外有侍应生进来,在关隆耳边说了几句,他挥挥手笑道:“行了,我不跟你贫,你等的正主来了。是带到这儿来,还是咱们下去?” 两人走到二楼卡座,梁知璇和程洁等在那里,见了他们都站起来。 “我儿子呢,你们把我儿子弄哪儿去了?”程洁激动地冲过去,声音带着哭腔。 穆峥依旧是岿然不动,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梁知璇身上。 关隆轻咳了一声:“你是那小子的妈妈?” 程洁只认得穆峥不认得他,但听他提到孩子立刻用母兽般凶狠的眼光盯着他。 关隆觉得她这模样挺漂亮的,刚才他只顾着打量梁知璇,八卦地想看清楚穆四这个曾经的小情儿是不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这会儿留意到程洁了,也就毫不客气地看回去。 只不过穆峥没开口,他也不好做主让不让她们见孩子。 梁知璇怕他们会伤害程洁,上前一步拦在他们中间道:“虽然我不知道我弟弟现在确切在什么地方,但我人既然来了,多少能提供一点线索。你们先放元宝和他妈妈回去,我们之间的恩怨他们母子没有关系。” 其他两个人也都看向穆峥。 他终于缓缓开口:“孩子在楼上。” 程洁心急火燎地推开门,小元宝躺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身上还盖了一床薄毯。 她一颗心落回原地,上前就要抱孩子回去。 穆峥道:“人见着了,但我没说你们可以走。” 身后的梁知璇觉得他不可理喻:“我说了会帮你把人找回来,你这样为难不相干的人算什么意思?” 程洁也忿然:“这是我儿子,你凭什么限制我们的自由!” 关隆上前打圆场:“他才刚睡着,你把他弄醒了又得哭了。今儿哭了好几回,你不心疼?这么晚了我先在楼上开个房间给你们住一晚,明早再亲自送你们回去,怎么样?” 程洁讽笑道:“我有房子有家,为什么要带着儿子住在这种眠花宿柳的地方?” 关隆咝了一声,也不高兴了,这怎么说话呢? 穆峥根本懒得理会程洁的意见,他知道关隆要留人自然有他的能耐。 他拉起梁知璇的手腕就往包厢外面走,路过关隆身边时低声道:“别忘了,头发。” 还记着这茬儿呢?关隆哭笑不得,都说这孩子不是他的了,一看就跟这漂亮亲妈一个模子刻出来,谁生的不明摆着的么,他还真是连0.1%的几率都不肯放过啊! 第6章 还债 穆峥几乎是拖着梁知璇下楼的。他身高腿长,步伐大而快,又带着情绪,根本不顾身后的女人是不是跟得上。 梁知璇也不吭声,在他跟前她有种奇怪的执拗,他怎么对她都好,她不回应,自己就觉得舒服一点。 下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她终于没踩稳摔了一跤。穆峥回身把她拉起来,“还不到装死的时候,在找到梁文东之前你最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免得人还没找到,你已经被我玩儿死了。” 梁知璇没说话,一手摁住鼻子微仰起头,他这才发觉她流鼻血了。 他蹙紧了眉头,抓着她的手更用力了些。 他把她扔进副驾驶座,从纸巾盒子里抽了一大叠纸扔给她,“擦干净!别弄得一头一脸血的膈应人。” 梁知璇头晕目眩,胡乱擦了擦,抹开的血印子还留在脸上擦不掉,头发也散开了。她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现在肯定跟女鬼差不多。 她看了看穆峥,他此时握紧方向盘专注开车的样子不知怎么的让她感到有点好笑。 他真以为这样把人不人、鬼不鬼的她带回去就能找回阿东和冯晓晓了? 车子停在他的别墅前面,诺大的建筑物在黑夜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跟站在夜幕下的他一样。 明明是曾经熟悉的东西,因为刻意想要忘记,所以即使就在面前也不想看得太过清晰。 大概是嫌她身上的血污脏得很,他拉开了车门却没再拖拽她,自顾自地回身走上台阶。 梁知璇跟在他身后进门,天花板上只亮了一圈小小的饰灯,堪堪够她绕开屋里的东西不至于再摔一回。 其实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太大变化,穆峥是固执己见又特别怕麻烦的人,所以这么多年他没有换新的房子,甚至没有动过家具摆设。 只有原本放在客厅显眼处的一架三角钢琴,被挪到了楼梯转角下方那个最昏暗的角落。 已经午夜时分,她精力透支有点挨不住,扶住旁边的沙发想要休息一下。 穆峥走过来:“你在干什么?” 她从凌乱的发丝里抬起眼看他,“我没力气了。” 他冷冷地勾了下唇,不由分说地重新拉起她往楼上走。 他的房间在楼上,可她每走一步台阶脚底都像踩在刀刃上。她这才明白,她身体这么沉,不光是累,而且疼。 他房间里冬天总铺着厚重昂贵的地毯,洁癖也很严重。两个人站在门口,他命令道:“把鞋脱掉。” 她低头看了看地毯上繁复的花纹,“有没有拖鞋?” “你以为你是到这儿来度假吗?” 她不多说,弯腰艰难地脱掉鞋子走进去,浅色的地毯上很快就显出血色的印记。 穆峥脸都青了,直接把她推进浴室,“你的脚到底怎么回事?” “你开车带走元宝的时候我去追,踩到玻璃渣了。”没来得及处理,就跟刚下班的程洁碰头赶去找孩子。 穆峥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个女人。 他转身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装医用双氧水的白色瓶子。 梁知璇坐在马桶盖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半蹲下来,抓住她的脚踝往上提,看到她脚底的状况后又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难堪地想把脚缩回来,他已经拧开瓶盖,把双氧水哗哗倒在她伤口上。 其实并不是那么疼,但她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现在知道疼了?早知道我该拿瓶酒精来浇上去,让你长点教训。”他捏着她的踝骨,语气很糟,“把袜子脱了,你要做截肢也穿着丝袜么?” 她别开脸,“麻烦你出去,剩下的我自己会处理。” 穆峥探手就往她裙子里去,她骇然按住他,两个人在一个暧昧到极点的空间里就以这种暧昧到极点的姿势对峙着。 他的指尖其实已经碰到她最不愿意让他碰的地方,所以两人对峙的时间很短,他很快就以压倒一切的姿态俯身吻住她,手在她身下为所欲为,在她两腿挣扎蹬踏的过程中就扯破了她的丝袜硬是褪到了脚踝处。 他这才放开她,两人都气喘吁吁。穆峥道:“我他妈现在对你没兴趣,所以我说什么你最好给我照做。” 他把她的脚就搁在膝盖上,伤口处的血流了又干,皮肉和丝袜已经粘在一起了,他拉了一下,听到她终于疼得叫出声来。 他蹙紧了眉头,“你再叫一声试试看。” 梁知璇呼吸都急促起来,难受道:“你让我去医院吧,我处理好就回来……你这样不行。” 他却有他的执拗,把整个医药箱搬进来,拿镊子和棉球给她清理伤口,再把丝袜剪碎一点点剥下来。 他都记不清上一次这么认真细致地做一件事是什么时候,等终于把伤口处理好跟丝袜完全剥离之后,他自己也是满头大汗。 他看了一眼精疲力尽几乎已经睡过去的梁知璇,把整卷的纱布条和药膏都扔她怀里:“把自己洗干净了再上药,弄完后出来。” 她用力睁眼看向自己的脚,皮肤在灯下苍白得近乎透明,脚底掀开的皮肉泛着鲜血的颜色,。 她胡乱冲了个澡,没有衣服换,扯了一条浴巾从胸前裹住。 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已经到了这个地方来,会发生什么事她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穆峥背对着浴室的方向躺在床上,像是已经睡了。她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冷得双腿打颤,干脆坐下来,给脚底重新消毒上药,做简单包扎。 微弱的灯光也消失了,穆峥关掉了屋里最后一盏灯,原来他并没有睡着。 梁知璇坐在黑暗里问:“你不是想知道阿东他们的线索吗?” 穆峥沉默了半晌,在她以为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才开口道:“说说看。” “阿东没有护照,所以我想他不会那么快出国。国内的话,他可能会去我妈妈的家乡。” “那个小县城?”梁文东带着冯晓晓失踪之后,他几乎在一夕之间将梁家查了个底朝天。 “她长大后才搬到县城去住,以前是住在附近的山区,后来被划作自然保护区。我听说冯小姐喜欢游山玩水,相对来说,那是阿东最熟悉的地方。” 又是短暂的沉默,穆峥说:“知道了。睡觉。” 就这样?他的反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你不通知你的下属去找人?” 他冷笑,“他们暗通款曲也不是一两天了,我难道为了找人连觉都不睡了?” “那你把我带到这里来……” 她话没说完就被身后的力量带倒在床上,黑暗中的影子栖身压过来,她的双手都被压在脑袋两侧,动弹不得。 这回她没有挣扎,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近在咫尺,声音却依旧冷淡,带着戏谑:“怎么,这么没有耐心,人还没找着呢就迫不及待地想走了?难不成你以为只要人找回来你们就可以好日子照旧,该干嘛干嘛?梁知璇,你怎么还跟几年前一样天真?” 他们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其实她早就过了心怀侥幸以为不好的事情过去了就会在生命里了无痕迹的年纪,尤其是当他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 她仰起头,露出纤细的颈和胸前丘壑:“你想做什么就快一点,但你不能这么困住我,我明天还要工作。” 他把呼吸埋入她颈侧,舌尖如蛇信般游走:“到这时候了还在想着工作,你可真敬业,怎么不见你把这敬业精神用在我这儿?你今儿走不了了,我跟你再说明白一点儿,在找到你弟弟和晓晓之前,你都得在我身边待着……” 他顿了一下,最后两个字才带着灼人的温度送到她耳边:“还债!” 她屏住呼吸偏过头去,仿佛在极力忍耐。 穆峥撑起身,冷着脸看她,掐住她下颚道:“现在这样就觉得受不了了?你弟弟一走了之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你这个姐姐还有那个不成器的老爸呢?” 不知是不是这话真的狠狠戳到了她此刻最痛的地方,她绷紧了身体闷哼了一声。 穆峥想到她鼻子刚才流血的情形才松开手,翻身躺回去,闭上眼道:“睡觉。” 梁知璇也实在是累了,昏昏沉沉睡过去,早上猛地惊醒,床边已经没有人,再一看墙上的挂钟,心里暗叫了一百次糟糕。 更糟糕的是她昨晚换下来的衣服全都没了,以穆峥的个性,八成是故意让人拿去扔掉了。 他要存心困住一个人,不过只需动动小手指。 她拉开他房间的衣橱,只有男士衬衫,一件女人的衣服都没有。她随手拿了一件套上,衬衫很长但也只是恰恰盖过她腿根,她一瘸一拐地下楼,只祈祷这房子里除了穆峥和她之外没有其他人。 穆峥坐在楼下的餐桌边吃早饭,瞥见她站在楼梯上,招呼都懒得打就重新低头切盘子里的太阳蛋。 她顾不上其他的,艰难地走下去,隔着一张桌子跟他对话:“麻烦你给我一套合适的衣服,我今天有工作,一定要出去。” “请假。” “我的工作不是说请假就可以请假。” 他看了她的伤脚一眼,“我都不知道原来空姐脚弄成这样还能带伤工作。你自己请假,或者我打电话给你们公司告诉他们你以后都不会去了,你自己选。” “就算生病请假也要开医生证明的,你至少让我去趟医院。”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然后穆峥的司机小曾直接开门走进来:“四哥……” 穆峥一把将梁知璇拉到餐桌后边来,语气不快:“干什么?” 小曾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讷讷道:“那个,车子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今儿我自己开车,你送她去医院,然后去银泰,她还有些东西要买。” 梁知璇不解:“我要买什么?” “你弄脏了我房间的地毯,难道不用赔?还有你自己穿的衣服,最好多准备两套,你在这儿要待不少日子了。”他死死盯着她身上的衬衫,“现在又多一样,你身上的衬衫等会儿记得重新买,这件脱了就给我扔掉。” 第7章 最远最近 梁知璇从医院开了医生证明出来,果然被穆峥的司机直接载到银泰百货去了。 小曾彬彬有礼:“梁小姐你慢慢逛,等会儿我来接您。” 她其实没有逛街的心情,脚上的伤口刚在医院重新做了处理,但拖着一条腿行动还是不利索。她给程洁打了电话,确定她跟元宝已经平安回到家,悬着的一颗心稍稍落下一些,想了想,还是往百货公司里面去了。 穆峥吃穿用度都有惯用的牌子,一声令下叫她来买,她也不能随便买一个来敷衍。 他们现在这样,她看起来像金主饲养逗弄的金丝雀,但穆峥一毛钱都没给她,也没有什么□□让她随便刷,他是真的打算让她自己掏钱买了东西来赔给他。 衬衫和地毯的价格都贵得令人咋舌。还好,他还没把她的东西给扔掉,衣服是让人大清早洗干净烘干了,手机钱包也都还在,至少现在她能刷自己的信用卡。 “对不起小姐,您这张信用卡刷不出来,可能已经超出额度了。” 梁知璇一怔:“不可能的,是不是弄错了,麻烦你再试一下。” “我已经试过三次,应该是之前就已经刷爆了,您再确认一下额度吧!” 她总共只有两张信用卡,额度大的那一张有个副卡在梁文东那里,是他刚工作的时候交给他怕他钱不够花的时候应急用的,而这个月刚开头她根本没怎么花过钱,信用卡爆掉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弟弟用过了。 她心急火燎地去翻包里的手机,这时候只要打电话给银行确认刷卡的地点就能追踪到他去过什么地方,她一定要赶在穆峥之前找到他。 收银员以为她找不到钱结账,客气道:“小姐,不如你先退到旁边让后面的客人先付……” “她差多少钱?我帮她付。” 梁知璇闻声抬起头,意外地看到雷霄明站在旁边:“机长,你怎么在这里?” “我今天轮休。还想问你呢,听他们说你今天请了病假,怎么还出来逛街?” 她没想到他会留意她的动向,怔了怔,也不知怎么解释,指着伤脚道:“昨天不小心,把脚底划伤了。” 雷霄明替她付了账,看了看她手里拎的男装纸袋,微微挑眉道:“给男朋友买的?” 她垂眸没有回答,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是换了别人问起,或者今天她不是来帮穆峥买衬衣,她都可以大大方方说一句:什么呀,我还是单身。 可在他面前她竟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他所有的问题在她这里都成了难言之隐。 所幸他没再多问,只说:“你这样子一个人没办法把地毯搬回去吧,要不我送你?” “不用了,其实也是帮朋友买的,我打电话让他司机过来取就好。” 她打了电话给小曾,雷霄明道:“反正也要等,不如先喝点东西。” 他们坐在商场正门外的星巴克,雷霄明问她:“你最近到底发生什么事,是不是家里遇到什么困难周转不开?” 她工作那么多年几乎从来没主动请过假,刷爆信用卡显然也不是她会做的事。 梁知璇望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出神,几乎没听到他说了些什么。她摩挲着手里的手机,银行刚告诉她梁文东是出走当天拿信用卡在南城直接取的现金,没法参考他到底去了哪里。 雷霄明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回过神来,他笑道:“想什么呢,不会真的只是刷爆了信用卡,担心下个月要吃土吧?” 他笑起来明亮耀眼,像晴好时天空中的太阳,美好却又隔着遥远的距离。因为遥远,她不再奢望靠近,反而没有那么多顾忌了,毕竟他是值得信赖的朋友。 “是我弟弟的事。”她斟酌了一下,“机长,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他很爽朗:“可以,但你非工作时间能不能别叫我机长。” “明哥。” 他们有过更亲近熟稔的时候,她也嘻嘻哈哈哈跟他开过无伤大雅的玩笑,跟其他与他关系好的朋友一样叫过他明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又像一只蜗牛,把柔软的躯体缩进坚硬的壳,刻意地疏离和生分起来。 他暗自叹口气:“说吧,你要我帮你什么?” “听说你各个城市都有很多朋友?” “嗯,常飞的几条线,是有一些朋友。” “我想找人,能不能请他们帮我留意一下?” “找你弟弟?” “嗯。” 雷霄明蹙了蹙眉:“照理他也是成年人了,要去哪里做什么都有他自己的主意,为什么你急着找他?难道他犯了什么事?” 梁知璇笑笑:“他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一时任性才跑出去。人这一辈子走错路不要紧,但如果错得太离谱走得太远,我怕他回不了头。要是方便的话,请你和你的朋友帮我留意一下,哪怕是一点线索也可以。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雷霄明明白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以梁知璇的个性如果不是真的遇到难处,绝不会开这个口请他帮忙。 “好,我会帮你留意,有了消息就通知你。” “谢谢。” 两人从咖啡店出来,小曾将车子停在路边迎上来接她手里的东西。梁知璇道:“麻烦你去三楼取了地毯先回去,我还得先回一趟家,我爸爸还在家里。” 雷霄明道:“我送你。” 小曾看看他,又看看梁知璇,有点为难道:“可是四哥……” “你告诉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用时时刻刻盯牢我,晚点我自己会过去。” 看起来像是半开玩笑的一句话,知道隐情的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雷霄明一直开车送她到楼下,其实他隐约应该猜到了点什么,却依旧没有多问。 下车的时候,她说:“今天真是麻烦你。” 他点点头算是回应,在她推开车门的刹那又叫住她:“梁知璇。” 她回头看他。 “没什么,你自己当心点。有什么事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她点头,下车等他倒车离开,又远远看了一会儿,才转身上楼。 梁国兴在家坐立不安,见她回来像是终于松了口气,迎上来问:“小璇你回来了,阿东呢,有没有他消息?” 她有说不出的疲惫困倦,“爸,不是让你看好他吗,你怎么就让他这么走了?他那天带了什么东西走,临走有没有说什么?” 梁国兴低头缩了缩肩膀,讷讷道:“我不知道他会闯这么大的祸……那天他只是接了个电话就说要出门,一整晚都没回来,第二天穆峥的人找上门我才知道出事……他什么东西都没拿,身上说不定钱都没有,能到哪儿去啊?” “你还担心他不够钱花?他透支了我的信用卡,现在我们差不多全副身家都在他身上了。” 梁国兴又是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 梁知璇觉得头疼,拿出钱包里所有的钱塞给他:“爸,钱的事情你别操心,我发了工资会给你打生活费,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阿东有了消息我也会告诉你,不用太担心。” 梁国兴听出端倪,“那你呢,你要去哪儿啊?穆峥……穆峥没再勉强你什么吧?” 她讽刺地笑笑:“说起来他没勉强过我什么,从来不都是我们心甘情愿送上门去的吗?” “小璇……” “我最近工作忙,还要找阿东,可能没法经常回家来住。爸你有事儿打我电话,如果阿东联系你,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明白吗?”她知道父亲向来溺爱骄纵这个小儿子,怕他又误事,几乎是带了警告的口吻。 她也明白,穆峥必定会派人盯着这个家,与其时时刻刻被他监视,还不如生活在他眼皮子底下,相应的,她也能及时知道弟弟的消息。 她真的很怕穆峥先找到梁文东会把他打个半死,或者直接杀了他。 梁国兴喏喏说好,也不敢多问了。 梁知璇从家里出来,突然发觉,如果有一天她真要离开这个家,也不过就如眼下这样了。 … 穆峥推开房间门,看到地毯已经换了新的,新买的衬衫放在购物袋里还没有拿出来。 他脱了鞋踩在地毯上,把衬衫拿在手里看了看。 梁知璇为他挑的颜色比今早穿在她身上的稍稍深了一些。 他一颗颗解开自己衣服上的纽扣,脱下来,慢条斯理地套上新的衬衫,在穿衣镜前理了理衣领和袖扣。 这女人的品味还不算太差。 楼下有动静,他直接穿着衬衫下楼,看到小曾站在客厅中央,见到他叫了一声:“四哥。” “嗯。”他看他一眼,像是想到什么,摊开手道,“钥匙交出来,今后你进出都给我敲门。” 小曾现在也有点儿回过味儿来,涨红了脸道:“……我今早不知道梁小姐在这儿,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穆峥朝他扔了个靠枕,“甭废话,钥匙!还有,把王嫂给我叫来,这屋里现在得有人每天收拾打理。” “是,都是女人也方便一点。”小曾涎着脸,接触到他的目光才一缩,“那个……梁小姐还没回来,要不要我去接她?” “她去哪儿了,不是叫你跟着她吗?” “她买完东西说要回家一趟,有话要跟她爸爸交代什么的,不让我跟。我不好勉强,想着她父亲那边有阿金他们盯着,就让她去了。” “嗯。”穆峥低头抿了口茶,手指又一次抚过衬衫的袖扣,倒像不是很在意,“她一个人去了这么久?有没有打电话跟阿金那边确认过?” “确认过了,不过她不是一个人回去的,有个男人开车送她去的。好像是她航空公司的同事,在银泰偶然遇上了。” 穆峥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声音往下沉:“什么样的同事?” 小曾像是料到他有这么一问,递上手机,里面有他一早拍好的照片——雷霄明跟梁知璇并肩从银泰里走出来,一起上了车……连车牌号也拍得一清二楚。 “查一查他。”他似乎只看了一眼,并没有深究,茶却不喝了,杯子重重往茶几上一放,转身上了楼。 第8章 反抗 梁知璇打车回到穆峥的别墅,门下有几级台阶,她拖着伤脚走得慢,大概动静大了点儿,还没走到门口门就开了。 “哎,慢点走。来,包包给我,我扶你。”和气热情的中年妇女走下来,伸手过来扶她,不忘自我介绍,“我姓王,穆先生让我过来打理家务的,你叫我王嫂就行。” 梁知璇缓了口气,“王嫂你好。” 原来这房子里不止她和穆峥两个人,这样也好。 “他在家吗?”她没见楼上有灯,不太确定穆峥是不是在家里,随口问道。 “在家在家,梁小姐你上去吧,东西给我就好。” 屋里开了地暖,即使只穿贴身的薄衫也不觉得冷。王嫂给她准备了软厚的新拖鞋,避免再有弄脏他金贵地毯的尴尬。 她现在一文不名,再也赔不起他任何奢侈的消费了。 她往楼上走,客厅通往二楼的楼梯比外面的台阶长得多,但这回王嫂没来扶她,只能由她自己扶着木质的栏杆一步步走上去。 房间的门关着,只透出极少的一点光亮。穆峥不可能这么早就睡觉,那他不去书房又不下楼看电视,一个人坐在这黑黝黝的房间里干什么? 梁知璇握住门的把手,掌心透凉。她有些不好的预感,而她但凡跟穆峥有关的预感最后全都应验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还是拧开门走进去,新买的地毯好好地铺在地上,新买的衬衫却被揉成一团跟东倒西歪的购物袋扔在一起。 她并不意外,她挑的东西他大概也看不上眼。 穆峥坐在窗下的沙发上,闭着眼像是在假寐。她问:“你在等我?” “你没那么重要。”他果然没有睡,微微扬起下巴,“去哪儿了?” “去银泰买东西,然后回了趟家。”她又看看脚下的地毯,“你要的东西我都买回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意?” “你用别的男人的钱给我买的东西,你觉得我应该满意?”他站起来,慢慢走到她跟前,稍稍弯下身平时着她的眼睛,“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缺钱,而且这么有手段。今儿这位叫什么名字,雷霄明?帮你刷卡刷了多少钱,赶明儿我得好好谢谢人家。” 梁知璇变了脸色,“这跟他没关系,你别把他牵扯进来!” “这么紧张干什么,心疼?” 她深吸口气,“我的信用卡刷爆了,刚好遇到明哥,钱是我借的,他只是好心帮忙而已。” 穆峥笑了笑,“啧,真巧,不是吗?” 她受不了他的阴阳怪气,也冷笑了一声:“你这是在干什么,吃醋吗?就算我真的花他的钱,那也是我的事,你有什么立场干涉我?” 或许是她的错觉,她说完这句话后,周遭的空气像是凝滞了半秒钟,安静得连两个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但下一秒她就被猛烈地掼到了床上,胳膊被扯得生疼,继而是男人栖身上来的重压。 “梁知璇,没想到几年不见,还涨行市了啊你。怎么,真以为有男人甘愿做备胎我就拿你没辙了?” 她在他身下几乎喘不过气,曲起手推他胸口:“……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养狗只要唯命是从就好,要是讲道理有用,你今儿也不会在我这儿了。” 梁知璇红了眼眶,“穆峥,我不是你养的狗,我的家人也不是。阿东是做得不对,但一个巴掌拍不响,冯晓晓就一点儿错处都没有吗?当年我爸爸给你带来的损失我们已经倾家荡产来偿还;我找上门求你放过他,你也答应了,我们是等价交易。也许你觉得我贱,可你明知道的,我当初要找的人是你弟弟穆嵘不是你……” “住口!”他突然怒火更盛,手掐住她的脖子,“你还有脸说!” “为什么不能说?你们是孪生子,我认错人是我活该,但我也已经付出代价了。你我都很清楚,穆嵘跟你不一样,不管当初他帮不帮得了我,我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怒极反笑,“你以为你很了解他?” “我不了解他,但我了解你。” 穆峥的眸光变了又变,收紧卡住她脖子的手,俯低身子道:“是吗?那我也就不用客气了。” 他发了狠的吻她,力道像要把她生吞活剥。她早就预想到他不会放过她,可这样的进犯来势汹汹时仍忍不住本能地反抗。 他的床大而柔韧,但两个人的重量还是让她陷了下去,使不上力气,挣不开被他制住的手和脚。 穆峥在这种事情上从来都是直来直往,她越是挣扎越是激起他想要征服的*,更加不会给她适应的时间,宁可让她疼也要让她刻骨铭心地记住。 过去她太柔顺,他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要的是真正的心甘情愿,不然还不如这样的挣扎反抗来得真实有趣。 现在她这样,真的好多了。 到了最后,两个人脑海里都有短暂的空白。她也不挣扎了,也许是疼的,脚疼,身上也疼……就僵硬的躺在那里,身体跌跌宕宕的,目光却不知看向了哪个未知的点。 她的体温有种久违的热度,但那似乎都不值得留恋,穆峥放开她就转身进了浴室。 身上带着两个人的汗水,对有洁癖的人来说或许是不可忍受的事。 … 接下来的几天,俩人都没说过一句话,准确来说,穆峥就没怎么回来过。 梁知璇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其他落脚的地方,或者是不是那一晚的争执撕扯倒了他的胃口让他去别的温柔乡里寻找安慰。 她其实是有话想问他的,比如有没有阿东的消息,他是否相信她的说法而真的派人到她妈妈的娘家去查。 但不能否认,他不在让她觉得自在很多,连脚上的伤都好得快,结了痂已经感觉不到疼。 她住在客房,跟穆峥的房间相隔不远也不近,分据二楼走廊的两头。她只在穆峥的房间住了那一晚,第二天王嫂一大早就委婉地说:“梁小姐,你的行李和新送来的衣服我都给你收拾好放在客房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她几乎没有带什么东西过来,新衣服也是穆峥叫人送来的。他从来不讨好女人,所以她也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在讨她欢心。他扯坏了她的衣服,虽然廉价不值钱,但也十倍百倍地买来赔给她,跟她穿了他的衬衫就要赔是同一道理,很公平。 最重要的,他不准她住在他的房间,收拾好了她的东西,让她滚到别的房间住去。 其实与其这样,不如让她住在其他地方,相看两相厌的两个人,何必非要挤在一个屋檐下呢? 伤好得差不多了她去上班,程洁悄悄问她:“听说你脚受伤了,是那天去找元宝的时候弄伤的?我那天太着急了都没留意,好点儿了没有,要不要紧?” “没事,被玻璃碴子扎破了,去医院处理过,已经结痂了。” “那个穆峥呢,他为难你没?” 梁知璇也只是摇头。 他们两个人谈不上谁为难谁,一笔糊涂账,算不清的。 程洁道:“明天还要飞,你脚还没全好,来回折腾不方便,要不住我那儿吧?明天咱们一块儿搭班车。” 梁知璇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穆峥的别墅跟机场在两个方向,又不在机组车路线上,她脚伤还没痊愈,倒几趟车实在不方便。反正他这两天也不在,似乎也没有反对她上班的意思,她就算不回去应该也没有关系。 她们回到程洁家里,打算放下东西就去超市买菜。程洁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没看到儿子,以为他又到同学家去做功课,直到买了菜回来,饭都做好了还没看到人,才感觉到不妙。 妈妈群里问了一圈,元宝几个要好的小伙伴都说他没到家里去过,程洁才真的着急了:“这孩子到哪儿去了?他从来不乱跑的。” 上回被穆峥带走的事还让她惊魂未定,这才没几天,怎么就又找不见人了? 梁知璇安慰她:“程姐你别急,小元宝一向很乖不会乱跑的,你想想有没有亲戚家或者什么地方是他喜欢去玩儿的,我们分头去找。” 程洁心乱如麻,她父母都不在南城,这边也没有什么亲戚,她实在想不到元宝会跑到哪儿去。 她跟梁知璇分头找附近的公园和商场,用手机里存的照片问人,却都说没见过这小男孩。 走路走得狠了,梁知璇脚底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她靠在商场门口稍作休息,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她看着屏幕上穆峥的名字,抿了抿唇本想直接按掉,最后还是接起来。 “你现在在哪里?”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 “我跟程姐在一起。” “现在马上回来。” 梁知璇深吸口气,“对不起,我这会儿没法过来,小元宝……程姐的孩子找不到了,我要帮她一起找。” “马上回来,最好不要让我重复第三次。” 这男人的冷漠和不讲理让她气急,梁知璇不再啰嗦,直接挂断了电话。 第9章 不近人情 找了一圈也不见孩子踪影,梁知璇跟程洁只得去了一趟派出所。 但孩子失踪的时间太短,也没有证据表明是被人拐带的,无法立案,只能叫她们先回去,民警去程洁家附近调监控摄像头来看。 程洁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疲累焦虑得说不出话来。梁知璇知道这时候除非把孩子找回来,否则说什么都安慰不了一个妈妈的心情。 她扶着程洁走回家,民警告诉她们先回家等,说不定孩子自己跑回来,家里不能没有人。 一到程洁家楼下,梁知璇就看到了穆峥的司机小曾等在那里。 “梁小姐,”他恭恭敬敬地迎上来,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四哥让我来接你回去。” 她也知道跟穆峥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也不能指望他有什么同情心。 她不放心程洁一个人,倒是程洁摆摆手:“我没事,小璇你先走吧,晚点我再去派出所问消息。” 梁知璇心里憋着口气,她倒很想问问穆峥,他这样乖戾、不近人情地把她叫回来到底有什么急事。 她从车上下来,还没进门就听到别墅里传来的钢琴声,不由顿住了脚步。 除了穆峥本人,应该没人会碰客厅里的那架钢琴。 他在弹琴? 王嫂来给她开门,“梁小姐,你可回来了,咱们这儿有客人呢!” 客人? 客厅里难得灯火通明,黑色铮亮的施坦威仍然放在她上次看到的那个角落,穆峥坐在钢琴面前,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到他垂眸弹琴的侧脸。 男人白净深邃的轮廓和此刻纯粹而投入的神情有种目空一切的疏冷,却又有她忽略不掉的熟悉感。 “梁阿姨!”琴凳上还有另一个小小的身影,看到她进门就呲溜滑下来,飞快冲进她怀里,竟然是小元宝! “元宝?”她愣了一下,“元宝,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跟你妈妈找了你好半天了,我们都很担心你,你知道吗?” 元宝低下头瘪了瘪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让妈妈担心的,我是……我是想找我爸爸来着。” 爸爸?梁知璇诧异极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元宝回头看向琴声传来的方向,穆峥一双手仍在黑白琴键上行云流水,像是没看到有人进门,对周遭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梁知璇拿出手机,现在最要紧的是通知程洁孩子找到了,不然不知她得急成什么样。但她没法解释元宝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孩子说不清楚,她只有问穆峥了。 她让王嫂带元宝去吃水果,自己径直走到钢琴面前,一只手的手掌重重摁在了高音区。 乐曲变了调发出刺耳杂乱的声音,穆峥的手终于停下来,抬头瞥了她一眼:“不是不回来么?” “应该是我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元宝在这里?” “不是我带他来的,关我什么事?我叫你回来,就是让你把他弄走,哭哭啼啼的不像个爷们儿。” “他才六岁。”梁知璇觉得可笑,“他到底为什么跑来找你,他说的找爸爸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跟他说了什么,不然他怎么会哭?” 小元宝很乖很懂事,认识这么久她还从来没见他哭过。可刚刚见他眉毛眼眶都是红的,必定是大哭了一场。 穆峥用帕子轻轻擦拭琴键:“能说什么,无非是说他不是我的种。他不信,我教他看了dna报告。” “dna报告?” 梁知璇忽然明白了,几年不见,她突然抱着个孩子出现在家门口,又对他那么上心,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性,穆峥也要排除。 “所以你那天把他带走……取了他的样本去做亲子鉴定?”她直直地看着他,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你怎么能这么为所欲为?不管他是不是你的孩子,你难道就不该考虑一下他的感受,不考虑下孩子妈妈的感受吗?如果真的是父子又怎么样,你打算确定了血缘关系就一声不吭地把人带走?” “怎么,又想谈补偿?”他轻蔑地勾了勾唇,“你觉得这样一个孩子,能开多少价码?” 梁知璇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忽然笑了:“所以你真该庆幸元宝的确不是你的孩子,你没有那样的福分。别说我当年没有怀孕,就算是怀了,我也不会生下来。” 穆峥终于站起来,他个子那么高,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她屏住了呼吸。 他扬手的瞬间,她闭上眼睛,但疼痛没有落在脸上。他只是扫落了谱架上的乐谱,掐住她的肩膀将她重重推抵在钢琴上,话锋刀剑一般:“别成天蹬鼻子上脸地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给我生孩子,你配吗?” 两人剑拔弩张,关隆从侧门进来,一见这架势也顿住了脚步:“哟,这是演的哪一出啊?哭鼻子的那小子呢?” 穆峥这才推开她,一声不吭转身上楼去了。 梁知璇呼吸不稳,整理好衣襟道:“我去找元宝。” 程洁很快赶到,见了儿子又喜又气,抱在怀里心肝宝贝地揉了揉,又使劲打他两下,哽咽道:“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不能一个人乱跑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元宝也不辩解了,垮着嘴角抬头看向梁知璇和关隆。 关隆最见不得女人和孩子哭,蹙着眉头道:“你怪孩子有什么用,他这么大了你也不给他配个手机,他要上哪儿去怎么通知你?” “我怎么管理孩子是我的事,轮不到你这样的人来指手画脚!” 关隆冷笑,“你倒说说,我是怎么样的人。” 梁知璇揽住元宝在一旁劝道:“你们别吵了,元宝到现在还没吃饭,肯定饿坏了,让他先吃点东西吧!” 程洁拉起他的手,“走,咱们回家,妈妈回去给你热饭。” 关隆道:“那么麻烦干嘛,这儿不是有现成的吗?” 他不见外地在餐桌旁坐下,王嫂已经把饭菜都端上桌了,也走过来道:“是啊,就在这儿吃吧!我今天做了狮子头,小元宝说他就爱吃这个。” 元宝肚子咕咕叫,眼巴巴地看着程洁:“妈妈……” 最后四个人坐下来吃饭,梁知璇抬头看了看楼上,关隆不在意地说:“不用管他,他饿了自然会吃。” 她其实一点都不担心穆峥会饿,只是这里毕竟还是他的家,关隆这么随便,两人关系大概是真的好。 程洁和关隆不对付,饭桌上面对面也不说一句话,吃的最香的是小元宝。关隆对孩子倒很友善,帮他舀汤夹菜夸他吃饭最棒。 梁知璇忍不住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孩子是我带过来的,不然你以为他怎么有本事跑那么远到穆峥这儿来?” 程洁停住筷头,“你说什么?” 关隆也停住动作看她,“你儿子好像认定了我和穆峥其中一个肯定是他爸爸,或者知道他爸爸在哪里,今天自个儿跑到我的场子去找我。我拿他没辙,只好带他到这儿来。刚好前些日子穆四做了亲子鉴定,报告应该出了,来瞧瞧也好,万一呢?” 程洁气得腾一下站起来,“元宝是我儿子,到底跟你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轮得着你们这么自说自话!” 梁知璇也站起来扶住她肩膀:“程姐,不关他的事,也不关孩子的事,这事儿怪我。” “小璇你不用帮着他们,这怎么能怪你?” 关隆也看向她。 梁知璇自嘲地笑笑:“穆峥以为我悄悄生了他的孩子,那天我不该抱着元宝出现在他跟前。” 她把他的误解简单一说,程洁气愤道:“所以他就可以随便带孩子去做亲子鉴定?要真是呢,他打算怎么办,直接把孩子带走?” 对惯于我行我素的人来说,这并没有什么不妥。 关隆道:“你们刚才就是为了这个吵架?” 她点点头。 “他也没你想的那么不近人情。”关隆却笑了笑,指了指元宝道,“这小子刚一听说我们都不是他爸爸,那个失望劲儿啊,张嘴就大哭,劝都劝不住,你没看我都躲出去了吗?是穆四教他弹钢琴才好不容易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要真有孩子,未必不是一个好爸爸。” 梁知璇没说话,她从没想过跟穆峥共同拥有孩子的情形。 他有未婚妻,将来当然也会有孩子,等把冯晓晓找回来,他们要结婚要生孩子都不关她的事了。 送走了程洁和关隆,梁知璇在钢琴前坐下来,手指抚在琴键上,因为太久没碰琴,弹什么都显得生疏。 她本来学琴的日子也不长,十六岁打算报师范学校的时候才开始学,原是想做一个边弹琴边教孩子们唱歌的幼儿园老师,就像妈妈那样。后来虽然没能实现,钢琴却作为一个相见恨晚的爱好坚持下来,直到十九岁那年遭遇剧变,家里的琴和房子一起卖掉了,然后她遇见了穆峥。 第10章 紧绷 这个男人不仅脸长得好看,还有一双漂亮修长的手,从小受艺术熏陶,弹得一手好钢琴。 手美的男人系衬衫的纽扣、抽烟或者弹琴,都是美好而性感的。可在她的记忆里,这些却全都跟疼痛相关。 他弹琴的时候总是一个人,不喜欢别人打扰,更不与人联弹。唯一一次跟她并排坐在琴凳上,是嫌她弹《梦中的婚礼》弹得难听,亲身上阵示范,逼她好好学。 他是世上最严苛的老师,而且每次她弹琴,他都显得很不高兴。 她后来就不弹了,他们分开这么久,说不定他也早已忘记她还会弹钢琴这件小事。 他教的曲子,她后来渐渐也忘了。 她恶作剧似的,随手弹了一遍小星星。儿歌她练得最多,总是最流畅的,他总不至于嫌难听。 她把琴重新擦干净,收拾好刚才代她遭遇暴力对待的琴谱才上楼,在最后一级台阶跟穆峥狭路相逢。 他看起来是刚从房间出来,打算到楼下去吃东西的,见到她仍是没什么好脸色。 鉴于两人不久前才恶言相向,梁知璇没想主动跟他搭话,错身而过的刹那却被他拉住了手腕,猛的又拽了回去。 “你……” 她话还没出口,已经被他强拉着下楼,咚咚咚,旁若无人。 他把她拉到厨房门口,往里推了一把松开手,“去做饭,我饿了。” 关隆说的没错,他饿了就会下楼吃饭,他从不亏待自己。 王嫂像是也知道他的脾性,蒸锅里还热着菜。梁知璇打了个蛋,切了些火腿丁,又撒了一把青豆和葱花,和冷饭一起倒进锅里炒,最后跟菜一起端上桌。 穆峥吃饭的时候几乎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她坐在他对面,想了想还是说道:“刚才我话说重了,今天的事不全怪你。但下一次,我是说假如还有下一次,元宝来找你,麻烦你打电话告诉我。” 他冷着脸吃饭夹菜,像是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 她吁了口气,想起锅里还有汤,起身打算盛一碗来给他,刚站起来,就听他道:“要是你没失忆的话,看一眼你的手机通话记录,我是打过电话给你的。你说不回来,难道我还要在电话里向你解释?梁知璇,有的事别说我没跟你说清楚,是你压根只看到自个儿愿意看到的,怪不了别人,懂吗?” 她身体一僵,他已经搁下筷子又上楼去了。 夜里她睡在客房,刚有了朦胧的睡意,床的另一侧就微微下沉,身体被人从身后抱住,耳后、颈窝和唇间都是男人灼热的呼吸。 穆峥用亲吻和抚弄折磨得她根本没法睡觉,两人的身体都湿漉漉的时候才有些蛮横的填满她,不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她被他折腾得筋疲力竭,嘶声道:“你明天不用去公司?” 他似乎觉得这样的问题有些可笑,手指拨弄着她的嘴唇却不说话。她的舌头无意识地碰到他的指尖,感觉到他凭空生出的愉悦感,豁出去似的更大胆了些,他竟微微颤栗。 她想到一直想问却没机会问的问题,于是在这时开口:“你有冯晓晓的消息吗?我告诉你的地址……你有没有派人去找?” 她特意没在这时候提弟弟的名字,而是另一个女人——他在意的、一直要找的未婚妻。 他却还是恼了,身体的热度仿佛一下子冷下去,刚刚还在她唇间轻柔撩拨的手指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咬着牙道:“梁知璇,我想来想去,觉得你还真是可恨。” 他发了狠地咬她,剩下的时间似乎都致力于要弄疼她,直到她真的再没力气,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 梁知璇结束飞行任务,下班去乘机组车。车上位子差不多都满了,只有雷霄明身边还有一个空位。 她在他身边坐下,朝他笑了笑:“这么巧。” 他今天不跟她飞同一班,但碰巧就遇到了。 雷霄明收起原本在看的手机,“不是巧,我是特意等着你来。” 她微微一怔,想起那天在银泰他替她付的款,有些窘迫道:“那天你借我的钱,能不能再宽限几天?我……” 他笑出声来,打断她道:“你以为我是专门来讨债的?” 不是吗?梁知璇忽然欣喜,“那……是我弟弟有消息了?” 雷霄明正了正神色,“其实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梁知璇整颗心都往下沉,“先说坏消息吧。” “坏消息是,我已经托我朋友帮你找人,但现在还没有线索。你知道酒店的系统和公安都是联网的,我朋友查过,近期没有他们的记录,证明他们可能没有住酒店宾馆,或者用了别人的身份证登记。” 梁知璇点头,穆峥必定也用这个方法查了,如果阿东和冯晓晓不想被他找到,应该不会冒险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入住。 “你别太担心,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你也是好消息ws。”雷霄明安慰道,“另外的好消息就是,你不用还钱给我,你借的那笔钱已经有人替你还上了。” 他看着她略有几分惊愕的表情说:“看来这个对你来说反而不像是好消息,你不知道是谁帮你还的钱?” 梁知璇摇头,她当然知道是谁的钱,只是穆峥答应过她不会找雷霄明的麻烦。 不,仔细想一想,其实他什么都没答应过,没有给过她任何承诺。 她忽然有点紧张起来,想了想,绕了个圈子问他道:“最近……好像检查挺多的,你工作受影响吗?” “谈不上受影响,以往每个月也有,习惯了,只是近期稍微多一些。反正接下来我要休息一段时间,回来大概又恢复常态了。” 她一下子绷直了背:“为什么要休息?公司安排的吗?” 他看看她:“你这么紧张干嘛?就是每年例行的疗养而已,只不过这回我打算休的时间长一些。” 梁知璇闭了闭眼,暗自松了口气。 “其实我觉得你也该休息一下,最近你看起来整个人的情绪都很紧绷。只是因为家里的事吗?”他看着她,明明猜到答案,却还是想听她自己开口说。 梁知璇笑了笑,车子一路飞驰,车厢不时的颠簸,好像把她身体里隐匿的疲惫都摇晃出来。她困顿得想好好睡一觉,可是身边这个人的肩膀却不能依靠。 雷霄明道:“你累了就睡一会儿吧,到站了我叫你。” 太优秀的人,容易给人一丝不苟、高高在上的感觉。像雷霄明这样的,有些副驾和乘务员都有些怕他,因为要求高,不易亲近。可事实上他特别细致周到,可以在累的时候把肩膀借给你,渴的时候把水端给你,那么自然大方,不会让人有任何负担。 她只是客气地笑了笑,还来不及真的闭眼休息,包里的手机就响了。 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言简意赅:“梁小姐,麻烦你过来一趟,你父亲梁国兴在这里。” 梁知璇脸色都白了,“他出了什么事?” “你别紧张,他没事,你先过来就明白了。” 她怎么可能不紧张,父亲是从牢狱之灾里侥幸逃脱的人,这些年的每一天,不仅他自己活得谨小慎微,就连她也是时刻绷着一股弦,生怕就像现在这样,有人突然打电话给她说父亲出事。 雷霄明见她手机都差点拿不稳,关切道:“怎么了,谁打来的电话?” “是我爸爸……”她低头收拾好东西,“对不起,我要先下车了。” 她来不及等车子停稳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车,回头竟然看到雷霄明在她身后也下来了。 “你……” “你一个女孩子万一有什么事不好处理,我陪你走一趟。先别说其他的了,先见到你爸爸再说。”他知道她要打车,扬手已经招停了身后的一辆出租车,虚揽了她一把,“走吧!” 第11章 心理准备 派出所里,梁国兴坐在办公室角落的黑色沙发上,见梁知璇他们来了,赶紧站起来,两手紧张地在身侧搓了搓:“小璇啊,是不是又耽误你工作了?我让他们别叫你过来的,其实没什么事……” 梁知璇耐着性子安抚他:“没关系,我下班了。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是到银行去办事的……”他声音越说越小,五六十岁的老人,竟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惶惶的,又看看她身后的雷霄明,“这位是?” “他是我同事。”梁知璇一点也不想看他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人和事上去,雷霄明倒是很有礼貌地问候他伯父好。 民警向他们说明了情况,梁知璇才明白父亲是到银行柜台办理取款,结果发现存折里的钱取不出来,他就跟柜员吵了起来。 “这两张卡都设置了密码,可他不记得。存折用户不是他,可他又拿不出有效的身份证件,我们就只好把他带回来了。”民警解释道,“老人独自去银行常常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你们好好跟他说说,以后尽量不要让他一个人去银行,这也是为你们财产安全着想。” 言下之意,老人还容易稀里糊涂被骗。 可梁知璇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一般的老人也就罢了,可父亲做了一辈子的会计,常年跟银行打交道,公司账户、个人账户在他脑子里都有一本清楚的帐,绝对不会弄错的。何况他也不是真到了七八十岁的年纪,还不到六十岁的人,在当今社会不过算是踩在中年的尾巴上。 “爸,究竟怎么回事?你跟我说实话……”她声音都梗在喉咙里,实在是后怕,当年他偷了穆峥公司的钱就是这样遮遮掩掩的样子,“你是不是又惹了什么事,还是又欠了谁的钱?” 梁国兴沮丧地垮下嘴角:“不是,我就是……忘了密码。你妈妈的身份证,我又没带在身上。” 梁知璇拿过他手里的东西,存折果然是她妈妈生前办的,里面其实已经没有钱了。当初为了堵上公司账务的漏洞,他们倾家荡产,所有能想到的钱都拿出来,能借的人家都去借,哪还会有得剩呢? 而且妈妈已经去世好久,身份证早就注销了,又哪有带不带这一说? 她怔在那里,还是一旁的雷霄明开口道:“伯父,你想取这些钱,做什么用?” “账单啊……对了,账单!”梁国兴恍然大悟似的,从账本袋里翻出一张纸递给梁知璇,“这个好像到期了,要还款的。” 她接过来,是被弟弟刷爆的那张信用卡的账单。 她攥紧了手,掌心的汗水浸湿了纸张的一角,梁国兴没有察觉,絮絮道:“怎么会欠这么多钱的,是医院来催的吗?” 梁知璇抬起头:“什么医院?” 雷霄明拉了她一下,自己问道:“伯父,这两张□□的密码你是不记得了吗?” 梁国兴似乎有些尴尬:“……太久不用,所以忘记了。” “那伯母呢,她知道密码吗,怎么没跟您一起来?” 梁国兴似乎愣了好久,才像缓过神儿来似的,说:“哦,她……她去世了,走了好几年了,来不了了。” 说完他慢慢坐下,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一样委顿下来,再也不肯抬眼。 “爸……” 梁知璇已经很久不曾见过父亲这副模样,又讶异又担心。雷霄明却已经把她拉到门外,吁出一口气才道:“最近你爸爸经常这样吗?健忘、记不清时间、不认人?” 她摇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不过想一想,好像是有一些迹象的,比如他烧菜总是不记得有没有放盐,有时菜是淡得没有一丝咸味,有时又咸得难以下咽。她本来在家吃饭的时间也不多,后来梁文东也就渐渐不在家里吃了,难得姐弟俩聚齐了在家吃一顿,父亲说要做这样那样他们爱吃的菜,和最后端上桌的也总是完全不一样。 他们都以为他是不上心,或者嫌麻烦,毕竟母亲走了以后他就一直是神不守舍的样子,花了好久才慢慢走出来,对生活丧失热情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他是不记得。 雷霄明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沉声道:“你要有点心理准备,尽快带伯父去医院看看,他有可能是患了老年痴呆症。这种病最初的表现就是健忘,记忆混淆,到后面可能会连人都不认识,生活无法自理。” 她心口狠狠一震:“老年痴呆……可是我爸爸还不到六十岁。” “我奶奶当年得这种病的时候,也才刚刚六十出头,世界上更年轻的患者还有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并不完全跟年龄相关。所以才让你带他去医院确诊一下,我有熟悉的专家可以介绍给你。” 梁知璇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她现在才明白父亲的那种无力感。记忆全都模糊,直至消失,最后不认识自己最亲近的人,认识不认得自己是谁,活在混乱的时间和记忆片段里,然后死去。 上天可能是在惩罚她,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其实还是在怨怪父亲,有意无意地忽略他,忽略这个家。 “小璇,咱们可以走了吗?”梁国兴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有些忐忑地看着女儿。 她看着逆光站在不远处的熟悉身影,鼻子一阵阵发酸,不想让他看见于是低头掩饰。但雷霄明的眼睛她是躲不过的,心焦的狼狈全都被他看在眼里。 他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别太担心,总有解决办法的。” “嗯。” 梁国兴走过来,带了些期待和欢喜的看着雷霄明道:“谢谢你今天送小璇过来,给你添麻烦了。你贵姓啊?改天有空到家来来吃顿饭。” 为人父母的到了这个阶段,最操心的无非都是子女的终身大事。梁知璇知道父亲的心思,赶紧打住:“爸!” 雷霄明却不在意:“我姓雷,雷霄明。早就听说伯父您厨艺一流,改天一定要尝尝的。不如我们就约定一个时间,白天我去接伯父到医院,晚上到你们家吃饭。” 他这话后半句是对梁知璇说的,而梁国兴不明白为什么要去医院,也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就后天吧,后天我早上就飞回来了,下午有时间。”她感激雷霄明一片好意,也知道病情拖捱不得,父亲这里她可以回头再跟他解释。 跟雷霄明道别之后,她送梁国兴回家,两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到楼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昏暗的楼道里灯又坏了,梁知璇轻轻挽住他胳膊,嘱咐道:“这儿太黑了,小心脚下。” 梁国兴有些惊喜地回眸看她,复杂的眼神里千言万语,她低头装作没有看见。 梁国兴心里是真的高兴,自从当年他出事,一家人都付出惨痛代价,尤其是女儿,由此疏离,把自己层层武装起来,再没与他这样亲近过。 他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讳疾忌医罢了,但如果生病能让他挽回女儿,那疾病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留梁知璇吃饭,做了好几个拿手的菜,这回没弄错,都是她最爱吃的。 他给她碗里夹菜:“多吃一点儿,你们女孩子不要总是节食减肥,对身体不好的。” 她本来是没什么胃口,但面前都是家的味道,那种香气熟悉而难以模仿,在她胃里空空如也的时候实在是抗拒不了。 她小口扒饭,把红烧肉的肉汁拌进饭里,鱼丸每吃掉一个父亲就会再舀两个放进来,碗里满满当当的,她终于道:“爸,别光顾着给我夹,你自己也吃。” 她看着桌上的红烧肉、鱼丸汤,今天他还架了油锅炸了春卷,热热闹闹地摆了一盘。其实现在还远不到咬春的时节,不过知道她爱吃,他就不嫌麻烦地做了。 可梁知璇现在脑海里想的却是,这样日常的烧水、做饭、起油锅对父亲来说都已经太危险了,假如他转眼忘了炉子上还烧着水或油,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她咬着筷头出神,梁国兴给她舀了碗汤:“你这孩子怎么还像小时候似的,心里一有事儿就咬着筷头,过两天人家小雷到家里来吃饭,你可不能这个样子。” 梁知璇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雷霄明,不由一哂:“爸,你别瞎掺和,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也没想是怎么样嘛,就先当朋友也不错,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见说起雷霄明她不排斥,梁国兴又放开了些,试探着道,“我看他人挺好的,人细心,又靠得住。你跟他在一起我就放心了,总比那个穆峥要好。” 梁知璇停下筷子:“爸,你说什么呢?” “我知道你俩又遇见了,”他叹口气,“穆峥少不了要纠缠你,欺负你,我是怕你吃亏。” “我能吃什么亏呢,阿东还拐带人家一个大活人跑了,这又怎么算?” 梁国兴语塞,说到这个儿子他也知道是自己教育失败,现在又连累了一家人。 “小璇,我知道你还怪爸爸。但你听爸爸的,不要跟姓穆的在一起,你们不合适,他……哎!” 他忧心忡忡却又欲言又止的模样最能勾起不好的回忆,其实很多事情要是有得选,他们的生活可能全然不是眼下这副光景。 她放下碗筷,淡淡道:“爸,你慢慢吃。后天我陪你一起去医院,明哥会介绍专家给你看病,情况不好的话你别自己开伙做饭了,我想办法请人给你做或者送过来。” 她的态度又恢复到先前的疏离,梁国兴知道,他们父女之间的那道鸿沟也许今后都无法逾越了。 第12章 凋敝的花 梁知璇回到穆峥那里,天色已经不早了。 王嫂给她开门,悄悄示意穆峥在家里。 她奔忙了一天,满心想着父亲的病和弟弟的下落,又累又乏,也顾不上他在不在了。反正他的脾气难以捉摸,高不高兴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穆峥坐在餐桌前,面前的骨瓷碗里只盛了白粥,桌上一两个小菜。 她没想到他这么晚了居然才刚吃饭,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走了过去:“怎么只吃粥,是身体不舒服吗?” 穆峥没理她,蹙着眉头搅动碗里的白粥,半天才喝一口也很勉强的样子。 王嫂走过来:“先生中午就胃不舒服没吃饭,晚上本来想等梁小姐您回来一起吃的……” “王嫂!”穆峥厉声打断她。 梁知璇不在意,穆峥从来不等人,谁能让他等那真的是罪过,反正绝对不会是她。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拿出两个饭盒来放在桌上:“我刚回了趟家,这是我爸爸做的鱼圆和肉糕,都是蒸熟了的,直接就可以吃,伴粥下饭都不错,你要不要尝一点?” 她临走的时候梁国兴给她装了满满两盒菜,都是他花心思亲手做的,她和弟弟以前都最爱吃。她原先是不肯要的,她不是逍遥快活地一个人住,穆峥这里她连客人都算不上,就跟囚犯差不多,有哪个囚犯还自己带吃带喝来坐牢的吗? 可父亲不知道,或者说他猜到了却不肯面对。他有他的方式对人好,孩子的生活过得再为难,能吃上家里做的饭菜也是好的。 盛情难却,她总是这样,跟家里人不管有过什么争执和伤害,只要他们袒露一点温情,她就一而再地心软。 穆峥只瞥了一眼饭盒,讽笑道:“你们梁家人做的东西,你觉得我敢吃吗?你弟弟都敢给你下药,难道我不怕你给我下毒?” 他说得很有道理,她无从反驳。而且这么晚了,她也不想累极了还跟他把新帐旧账都翻出来吵架。 王嫂走过来问她:“梁小姐,你吃饭了没有,要不要陪先生再吃点东西?锅里还有汤和菜。” “不用了,王嫂,谢谢你。麻烦你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空间,我想把这些东西放一放。” “哎,好。” 王嫂看了穆峥一眼,摇摇头转身去了厨房。梁知璇把饭盒扣好打算拿进厨房去,穆峥道:“你今天跟雷霄明去派出所干什么?”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何必还要问我?”他一直派人跟着她,她并非不知情。 穆峥放下勺子,好整以暇道:“我就是要听你亲口说。” “没什么好说的,跟阿东和冯晓晓的事没关系,也跟你没关系。” 穆峥笑了笑:“你是不是真觉得有雷霄明给你撑腰就可以有恃无恐了,你还真不怕他有事?” “那你呢?”她转过脸看着他,“这么紧张干什么,是不是威胁别人的事儿做的多了,多少也有点心虚?” 穆峥恼了,猛的一下站起来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跟前拉。桌上梁知璇带回来的饭盒放在桌角,正好挡在两人之间,经不住这样一番晃动,啪嗒落在了地板上。 鱼圆滚得满地都是,肉糕一摔几乎全碎了。两个人都僵在那里,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手腕,只是没了刚才的力道,被她一下子挣脱开来。 梁知璇蹲下去,身体里却有血气往上涌,那种感觉像眼睁睁看着有人踹开门闯进来,粗暴地打碎了她最重要的东西。 是啊,她原本以为不重要、不放在心上的东西真要任人践踏了,才发觉珍贵。 她把倒扣的饭盒拿起来,用手将落在地上的肉糕和鱼圆一个个捡回来放进去,油腥沾了满手。 穆峥就站在她的旁边,她知道他一定正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她,不由笑了笑:“你不是问我今天去派出所干什么吗?我是去接我爸爸,他得了老年痴呆,不记得存折密码,甚至不记得我妈妈已经不在了的事,在银行取不出钱来,跟柜员吵了一架。” 穆峥蹙紧了眉头,“什么时候的事儿?” “是啊,什么时候的事呢,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上一回在家吃饭的时候肯定就有迹可循了,他做这些菜的时候就已经是个病人了。他今后会慢慢失去生活自理能力,不能再生火、架油锅、做饭、炒菜,也不能再算账做报表了,直到死都是这样,你满意了没?” 穆峥没有说话。 她捧着饭盒站起来,拿起一块碎得只剩一半的肉糕放进嘴里,吃完又拿第二块、第三块…… 穆峥拉住她的手,那力道又捏得她生疼。 “这是我和阿东从小吃到大的东西,你觉得我爸会在这里面下毒?”她自嘲地笑,“说了你也不信,上次在酒店给我下药的人是冯晓晓,阿东还没那个胆量。对身边的人不够上心,咱俩都一样,要不然你也不会总让阿东去陪冯晓晓,让他趁虚而入了。” 要戳人痛点谁不会呢,端看够不够狠心。 穆峥果然目光阴鸷地变了脸色,狠狠甩开她的手,踢开身后的椅子蹬蹬往楼上去了。 梁知璇蹲下来继续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捡回饭盒里。王嫂看穆峥上楼去了,连忙拉她起来:“梁小姐,这里放着我来收拾就行,你先上去休息吧,跟先生说两句软话,别置气了。他今天特意叮嘱我多做几个菜,晚上是想等你一起吃饭的,连中午开始就胃不舒服也不作声一直在这儿等……” 梁知璇不说话,直到把地上最后一个鱼圆都捡起来,捧在手里沉默地看了几秒才递给王嫂道:“麻烦帮我扔了吧,反正不能吃了。” 今后可能再也吃不到了。 她上楼洗澡,热水哗哗的冲刷过身体,好像把什么东西带走了,可是疲劳的感觉却还在。一点也不像无忧无虑的时候,再辛苦,洗一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 在花洒下冲了冲,她反而好像更清醒了,于是又往浴缸里放满水,倒进了整瓶精油,热气很快氤氲着香氛充满整个浴室。 金钱堆砌起的地方就这点好,什么都是最贵最好的,以往价格标签都不敢看的东西摆满房间,可以肆无忌惮的用。 穆峥大概真的是对女人毫不吝啬,她到这儿来的第二天,精油、化妆品、各种衣裙高跟鞋就搬进来,他没说什么,但王嫂的意思这些都是给她的。 他有富家公子哥的讲究,养个笼中鸟,连笼子也要装点得好看。 她不知道这房子里是不是还住过其他女人,比如冯晓晓,她跟穆峥本就是一家人,又是他的未婚妻,住过这里也不稀奇。 只不过现在都看不出来了,即使有一点痕迹也被抹得干干净净。 她知道穆峥的本事,别说这点小事,就算真的抹去一个人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 她把身体没进水里,热水和精油的香气温和地圈抱住她,总算让她渐渐放松下来。 闭上眼,她好像又听到雷霄明说:白天我去接伯父到医院,晚上到你们家吃饭。他说话也有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但跟穆峥的霸道无理截然不同。 明明不是温柔的男人,却很容易在放松的时刻想起。 因为放松,她很快就睡了过去,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泡在水里。 水面掀起波澜,有人跨进来挤占了她的空间,更多的热水哗哗流进来然后漫出去,男人臂弯的力道和绵密的亲吻如一层绵密的网裹住她,让她有种即将溺毙的不安全感。 她本能地挣扎起来,扑腾起的水花溅了两人一脸。她睁开眼睛,看到水珠顺着穆峥的锁骨和肩膀滚落,他伸手来抓她,就像抓一条滑溜的鱼。然后她的手脚立马就被制住,剩下的只有身体在水底的微微颤抖。 穆峥道:“刚才不是挺会享受的吗,这会儿乱动什么?怎么,下午才跟人出去了一趟,晚上回来就给我闹三贞九烈这一出?” 她在水里泡了太久,喉咙干涩:“走开,我不想在这里做。” 她更不想在这时候提起雷霄明,那只会让她觉得自个儿不堪。 但这其实由不得她,穆峥疯起来爱怎样就怎样,谁都奈何不了他。两个人从浴缸这头到那头,几乎像打了一架,最后还是被他得逞,以那样屈辱的姿态。 到后来,她的头发全都散开来,她看着那些长而卷的头□□浮在水面上,就像看到一朵没有生气的凋敝的花。 他总是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以至于她都不知道她为什么每次都还挣扎得那么厉害。 “你是不想做,还是不想跟我做?”穆峥的手游走上来,握住她精巧的下颌骨曲线,“你到底想要什么,说说看,有什么是我不能给的,非得去找别的男人?” 她竟然笑了笑:“你真的想知道?” 第13章 多恨 穆峥没说话,她突然翻身,反客为主,两个人面对面地抱坐在水里,身体紧密相连,再没有比这更亲昵的姿态了。 梁知璇坐在他腰间,比他还要高一些,目光终于可以由上而下看他,手指抚过他薄薄的唇,微微偏着脑袋问他:“不是胃疼吗?现在这样……吃得消吗?” 他像是看透她的把戏,眯起眼道:“你还能有本事让我吃不消?” 然而事实上他还是高估了自己,或者说分开这么些年,他低估了梁知璇。最后他在几乎失控的边缘拽住她的头发将她从水里拎起来,咬牙道:“现在可以说了,到底想要什么?” 她早已换了一副面孔,娇媚慵懒,揽住他的脖子将唇凑近他耳边道:“我要什么,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我要我弟弟平安无事,要我爸爸老有所养。他现在是个病人,我希望他别再为生计操劳好好治病,每次去医院我都能陪着他……这些,你都能答应我吗?” 穆峥冷笑:“不能。” 她似乎也不意外,温软潮湿的气息仍旧在他耳边徘徊,唇舌有意无意地触碰卷弄他的耳垂:“为什么呢,因为冯晓晓?” “因为你姓梁,因为你是邱月琴和梁国兴的女儿。” 浴室里热气未散,薰衣草的香气熏人欲醉,浴缸里的水还是热的,梁知璇却感觉到彻骨的冷。她有些恍惚地直起身来,手还揽在他的脖子上没来得及松开:“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他有多恨他们梁家人呢,眼睛里竟像有一把利刃似的,刮得她生疼。 父亲当年做假账的事已经过去了,穆峥不在乎钱,他在乎的其实是公司不能如期上市让他在他爸爸穆坤面前抬不起头。这公司是他父母一起创立的,到他手里不过是迟早的事,如今在他这里发扬光大,当初的那些失误都只是瑕不掩瑜。 剩下的她就只能想到冯晓晓了,未婚夫妻,被阿东横插一脚弄得人尽皆知,他面子上的确是过不去。 可这些都不足以解释他眼中复杂微妙的情绪。 穆峥猛的推开她:“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你们姓梁的欠我的就够了。” 所有的债都压她身上,她是逃不掉的了。 穆峥大概真的是胃不舒服,连着吃了几天白粥,放一点干贝,就不让王嫂再做饭,连累梁知璇也只能跟着吃清汤寡水。 她下班回来,因为惦记着要带父亲去看医生的事,饭也没来得及在外面吃就赶回来,饿得腿脚发软,见王嫂在厨房里忙碌,肉和油的香气飘出来,勾得她忍不住走进厨房里。 “哎哎,梁小姐你回来得正好,尝尝这个肉糕,跟你那天带回来的味道像不像?我照着那个样子琢磨着做的,不知对不对你胃口。” “穆峥不是不让另外做饭?” 王嫂嘁了一声:“我又没做饭,琢磨点儿新菜,做好了放着还不行吗?你快尝尝,好吃就多吃一点儿,你还要上班呢,饿坏了多不好。” 这话跟她爸爸说的很像,梁知璇多少有些感动,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味道很像,但终究还是跟家里的有些不同。 “很好吃。”她朝王嫂笑笑,“谢谢你。” 手机在口袋里响,雷霄明跟她约好今天带她爸爸去看医生,这会儿应该到医院了,她正好赶过去跟他们会和。 她捏着手机,想到晚上能回家吃饭,竟然有点小小的久违了的期待,对王嫂道:“我晚上不在这里吃饭了。” 王嫂显得有些为难:“那穆先生那边……” “没关系,我会跟他说。” 她握着手机走到一旁去听,雷霄明声音绷得很紧:“梁知璇,我现在在你家门口,我在车里等了四十分钟也没见到你爸爸,家里也没人,你要不要联系一下他?” 梁知璇脑袋里嗡的一下:“怎么会没人……我跟他说好了的,还写下来了。” 她就是知道梁国兴现在可能记不住事了,交代的事情特意写下来贴在他看得见的地方,早晨飞之前还跟他发过消息,他不应该会忘的。 她急了,出门打了辆车回家。雷霄明还等在那里,她拿钥匙开了门,家里果然没有人。 雷霄明安慰她:“别急,伯父可能只是临时有事出去了,你打他手机,我们再一起出去问问左邻右舍有没有人看见他。” 手机她早就打过了,刚才一直显示不在服务区,这会儿虽然通了,也无人接听。 两人下楼问人,这小区太老人员太杂乱,连正经的门卫都没有,几位在路边下棋的老大爷认识梁知璇,被问到时说起:“噢,你爸爸啊,好像是被人接走的啊,挺好挺大的一辆车来接的。” 旁边有人补充:“银灰色的,好像是宝马。” 梁知璇眼前一阵阵发黑,雷霄明问:“怎么了,你知道是谁?” 何止是知道呢? 梁知璇拿出电话打给穆峥,他的司机小曾接的,干脆而又冷静:“四哥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他交代了,如果梁小姐打来,请你到隆廷医院来一趟。” “我爸爸呢,是不是你们带他走的?他现在在哪儿?” “梁小姐你来了就知道了。” 她挂了电话就要走,上回因为元宝的事她有过经验,父亲八成就是在穆峥那里。 雷霄明问:“你现在要去哪儿,找到你爸爸了?” “我要去趟隆廷医院。” “隆廷?” 雷霄明有些诧异,隆廷医院是高端私立医院,设备和技术力量都是顶尖的,只是相应的费用也特别高,不是一般老百姓会去看诊的地方。 但他也没多问:“那我送你去,确定伯父没事我才能放心。” 隆廷医院有特设的贵宾区,服务台的护士听他们说找穆峥,直接带他们到诊室门口。 小曾等在那里,看了梁知璇一眼,又看了看她身旁的雷霄明,拦下她道:“专家还在里面,你们现在不能进去……” “不是穆峥叫我来找他的吗?” 梁知璇不管三七二十一,拨开他推门而入。诊室里坐了四五个人,穆峥坐得最远,父亲果然也在其中。 梁国兴见了女儿又是有点惶然的表情:“小璇,你怎么来了?” 梁知璇走过去将他拉到身旁,没急于责问他,而是转向穆峥道:“你凭什么把我爸爸带到这里来?” 旁边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有眼色,见状互相看了一眼就有默契地站起来往外走,只有原本晃着一条腿坐在桌上的一个年轻医生留下来,笑着回头问穆峥:“就是她?” 梁知璇不认得他,不过想也知道跟穆峥是一伙的。 穆峥还是坐在那里,嗯了一声,一派笃定道:“你把刚才那些诊断跟她再重复一次。” “噢,是这样,”年轻医生笑着捋了捋头发,“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啊,我叫容昭,是隆廷医院的董事。” 梁知璇一怔,跟身旁的雷霄明面面相觑。 “你也是医生?”雷霄明问道。 “我的专业是脑外科,开颅那种,所以今天四哥带人过来我看不了,找了另外两位专家给他看的。”容昭又看看梁知璇,“根据你爸爸梁国兴先生的检查结果,初步诊断为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老年痴呆症。梁先生还不到65岁,这种情况我们通常称为早老性痴呆。” 他讲这些,她其实并不意外。如今信息那么发达,怀疑患有任何病症都可以在网上查到相应的资料。她真正意外的是安排父亲到这儿来看病的人是穆峥。 一边的衣袖被人拉扯得越来越紧,她回头看着梁国兴:“爸……” “小璇啊,他们说的不一定对,咱们换家医院再看看。没事的,咱们先走吧。” 或许是讳疾忌医,梁国兴表现出的抗拒和害怕要厉害的多,尤其是看到穆峥朝他们这边走过来,更是紧张地非要拖着梁知璇赶紧离开。 他今天应该完全不是自己要到这里来的,穆峥派一个人,一辆车,就能把人带过来。 想到这里梁知璇心里就更难受了,软下声音安抚他:“爸,生病也没事,好好治就是了。咱们先回去,下次再有人非得带你到什么地方去,你就报警。” 最后这句话是说给穆峥听的,当然他听了只是笑笑:“你们梁家就是这样的家教?帮了忙,看完病,谢都不谢一声就要走?” 梁国兴摆出息事宁人的态度:“谢谢……” 雷霄明这时却上前一步挡在中间,蹙眉对穆峥道:“为什么这么咄咄逼人?不管你跟他们家人是什么关系,带伯父来看病难道只是为了听他们说声谢谢?” “你说对了,我还真就是为了听他们说声谢。你又是什么人,我跟姓梁的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开口?” 第14章 自作主张 两个男人对峙着,火药味四溅。 雷霄明不怕他,因为他根本不了解穆峥是什么样的人,但梁知璇很清楚。加上门外还有小曾他们,万一真的起了冲突,他绝对落不着好。 她拉开雷霄明,“你们别吵了。穆峥,我谢谢你安排专家给我爸爸看病,但是下回你再自作主张的时候能不能先跟我说一声?” “怎么,害怕一个大活人会凭空消失?”穆峥哼笑一声,意有所指,“怕什么呢,你们家的人突然消失也不是头一回了。” 梁知璇受够了他的冷嘲热讽,硬邦邦道:“你说完了吗?说完我想先带我爸爸回家去。” “这就算道过谢了?未免也太没诚意了。” 她猛地抬起头来,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像扎了一把尖刺在她胸口。这么多人在这里,还当着她父亲的面,他要是说出什么不堪的话来提条件,不如直接给她一刀来得痛快。 他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却只是冷下脸,似乎厌了倦了,觉得不好玩儿了,对容昭道:“你跟他们说。” 容昭清了清喉咙:“那个……隆廷在西礁岛有一个分院,配套有敬老院,你们可以考虑送病人到那里去治疗。” 梁知璇一凛:“什么意思?” “老年痴呆这个病呢,有一定的特殊性,除了要配合治疗,还得有人看护。我听说你们家里平时就你爸爸一个人在,你工作又比较忙……” 她明白了,因为她顾不上家里,怕渐渐丧失记忆和神智的父亲会出意外,不如干脆把他送到敬老院去。 她说的老有所养,到了穆峥这里就成了这样简单粗暴的形式。 原来他打的是这样一劳永逸的主意。 “不用说了,我爸爸不会去的。”她喉咙像哽了棉花,“我爸妈这辈子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双儿女。我弟弟现在不在家里,但我还在。不管健康也好,生病也好,我不会把我爸爸送到别的地方去。” 梁国兴都愣了,大概怎么都没想到会亲耳听到女儿说这样一番话。 容昭吁出一口气,想要继续说服她:“你别误会,真的是因为这病比较特殊,有专业的看护更好。而且隆廷的敬老院好着呢,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再好也不在子女身边,围墙里面的孤独又有几个人能体会? 梁知璇不愿再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坚持,她不会把爸爸送到敬老院去。 她扶起梁国兴,感觉到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雷霄明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些特别的东西,低声道:“我送你们回去。” 容昭扭头看穆峥的意思,他却不动,跟他刚才一样坐在桌沿,随手拿了支笔把玩着,眼看着他们离开。 “咦,就这么让他们走啦?”其实容昭觉得今天这个忙帮得忒不划算了,什么恶人都让他来做,最后也没个结果,让人数落一顿就放人走了。那这位四爷今天到底干嘛来了,图的什么呀? 穆峥道:“反正迟早是要住进去的,让他们先回去,收拾收拾也好。你那边名额床位都帮我留好,今儿这两位专家,到时候请他们都参与治疗。” “人家要真不愿意就算了,这病也不是立马要人命的绝症,子女要照顾的好,还可以多几年天伦之乐。” 听到天伦之乐四个字,穆峥只嘲弄地笑了笑。 容昭啧啧两声:“瞧你这样儿,跟贺维庭当年多像啊,一模一样的傲娇,有过之而无不及!傲娇你懂吧?你可别像他似的,蹉跎那么多年还差点把老婆都弄丢了。你这位梁小姐可够漂亮的,你不藏好随时被人抢走。瞧见今天跟来的那个男人没有?那是谁啊,脸上只差写上我是你情敌这几个字了。” 说起雷霄明,穆峥的脸色挺吓人,容昭就撇撇嘴不问了。 … 梁知璇从没觉得父亲有这么依赖过她,当然,好像也从没有那么害怕过,拉着她的手一直问:“你能不能搬回家来住,别走了?” 即使是以前他犯下大错,妈妈危在旦夕,家不成家的时候他也不过是懦弱了一点,束手无策罢了。 她猜这多少跟他的病情有关,人生病的时候总是脆弱的。 她只得说:“爸,你也听到了,我说不会送你去敬老院,不用怕的。” 梁国兴摇头:“穆峥要是非让你送我去,你就送我去吧,别跟他作对,没好处的!” 她疑惑了:“你不是怕去敬老院吗?” 父亲是个不善交际的小男人,最怕到陌生的环境里去,也不懂得跟陌生人相处。他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说过,将来老了只要跟母亲有一个自己的小院子,看她和阿东都过得幸福就够了。 幸不幸福就不说了,那样的愿景注定支离破碎,但如果因为他的病就送他去敬老院,只会让他像被抛弃的人,在余下的日子里面对无穷无尽的孤独。 可他现在却说不怕,那他到底怕的是什么? 梁国兴又支吾起来:“我怕……可我也不想增加你的负担。小璇……你为这个家做的已经太多了。” 梁知璇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可原来听到他这么说,还是会有想哭的冲动。 她在父亲背上顺了顺,忽然想到那晚穆峥的眼神,问道:“爸,穆峥为什么这么恨咱们家,真的只是因为你偷了公司的钱吗?” 梁国兴愣了一下:“你……你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就是感觉。我觉得穆峥很不待见我们家人,好像不止是因为挪用资金那件事。” “不是还有阿东和那个冯晓晓吗?”他叹了口气,这是冤孽。 梁知璇不做声,只是看着他。 梁国兴颤颤巍巍点了根烟,家里经济拮据,过去他把烟钱省下来买点好菜给两个孩子吃,抽烟抽的少了,现在不能开伙,他可以难得地抽一点,女儿也不拦他。 “那笔假账耽误了公司上市,”他回忆道,“那时候公司还在他爸爸穆坤手里,他只负责运营这一块。穆坤野心不够,到后期只想守成;穆峥年纪轻轻却野心和能力都很强,一心把公司折腾上市。眼看就要成了,他爸爸也对他抱有很大希望,说好了只要上市成功公司就全盘交到他手里。” 梁知璇不解:“不是本来就要交给他的吗,难道还有人跟他争?穆嵘?” 豪门争产,兄弟阋墙,现实中不是没有,但不太像会发生在穆峥和他那个孪生兄弟之间。 据她所知,穆嵘跟穆峥个性大相径庭,志不在商场。 梁国兴摇头:“不是他弟弟啊,是他后妈。” “冯晓晓的妈妈?” “对啊,冯亚茹不是个简单角色,很懂钻营,也会做生意。不然你以为她离婚带个拖油瓶老穆家看上她什么了?就是想让她帮着穆坤一起打理公司的。这公司当年是穆坤和原配,也就是穆峥的亲妈一起创立的,后来他妈妈去世,他爸一个人应付不来,得有人帮他。”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牵绊,太小的时候她不懂,后来她有意回避跟穆家有关的一切,这些都不曾听过。 “那后来呢?” “后来,上市不成,穆坤嫌在股东面前折损了颜面,公司就不能干干脆脆交给穆峥了。但穆峥坚决反对冯亚茹入董事会,他爸只好设立了家族信托。” “家族信托?” “给冯亚茹母女俩的,虽然只占全部股份的一成,平时也没什么影响,但到了做决策的时候是影响投票权的。” 梁知璇想了想,其实这对穆峥来说原本也算不上一个问题,毕竟他跟冯晓晓不止是继兄妹的情分,将来是要结婚的,那10%的股份仍然会落到他手里。 可现在人跑了,设作信托的股份又成了握在冯亚茹手中牵制他的一股绳。 所以阿东不仅仅是拐走了冯晓晓这个人,而且又间接搅乱了穆峥胜券在握的局面,这个理由足够他把阿东碎尸万段了。 每次想起不知下落的弟弟都是越想越心惊,梁知璇又问父亲:“爸,你真的不知道阿东在哪儿吗?” 梁国兴摇头:“你不是说可能会去你妈妈的老家?” “那是骗穆峥的说辞,阿东根本不知道那个地方,不会去的。” 声东击西,她只是不想让穆峥在气头上找到阿东和冯晓晓。引开了他的人手和注意力,只要她先找到人,至少可以保证弟弟不会莫名其妙地伤或者死。 梁国兴说不知道阿东的去向,但似乎也不是特别担心,他更担心的是这个女儿,因为她在穆峥身边。 他欲言又止,梁知璇觉得他一定还隐瞒了一些什么,但问不出来也只能暂时先作罢。 梁国兴觉得最可惜的是本来约好雷霄明到家里来吃饭的也黄了,叹惋道:“雷机长为人是真不错,小璇啊,你们有没有可能处一处?” 梁知璇惨淡地笑了笑,正因为他是和风霁月的好人,她才配不上人家了。 第15章 真的很烦 连着两天的休息之后,是连续四天的飞行任务。 同飞的同事都叫苦不迭,只有梁知璇心里有窃窃的欢喜。 这样她至少有四天可以不用应付穆峥。 那天在隆廷医院闹到不欢而散之后,她就没怎么见到他,王嫂说他每天都回来的很晚,凌晨才见人,她早就已经睡了,难得他也没来骚扰她。 临行前一晚,她特意等到他回来。他喝了酒,脚步虚伐地上楼来,见她还没睡似乎也不意外,随手扯掉领带问她:“什么事儿?” “我明天要飞,四天的班,想跟你说一声。”她闻到空气中的酒味,“你喝酒了?” 他像听到笑话似的转过头看她:“怎么,你还打算管起我来了?” 其实就算求她管,她也不想管,但这个时候她不愿得罪他,尽力语调和缓地说:“你前几天刚刚胃疼过,酒还是少喝一点好。”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他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说完了么?说完了就滚回房间去睡觉!” 他摇摇晃晃往自己房间里走,眼看要拧开门进去了,梁知璇终于深吸了口气道:“你能不能借我一笔钱?” 几番纠结考量,她最终还是用了借这个词。果然穆峥好笑地问:“借?借多少,借完你打算怎么还?” 她扬起头:“我所有的东西都在你这个房子里,你想要我怎么还就怎么还。” 光脚不怕穿鞋的,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输不起。 她现在真的是缺钱,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她不是什么英雄,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是别人的女儿、姐妹,所以那些欠下的卡帐她得还,父亲的病她得想办法去治。 穆峥笑了笑:“你不用这样一副大义凛然豁出去的表情,你最重要的东西不在我这儿。没错,钱我有的是,但给女人花钱也得让爷花的痛快!” 她料到他会拒绝,因为先前确实是她让他不痛快了。 有的事不能妥协,有的事却已经麻木了,她几乎想都没想就扑上去揽住他的脖子吻上他,屏住呼吸,辗转厮磨。身上宽大的睡袍扯开来,露出里面精致性感的内衣,是她精挑细选穿好的,就为了讨他高兴。 穆峥对她的偷袭没有防备,脸偏了一下没躲过,唇就跟她贴在了一起。他的手本能地抚上她的腰,肌肤相亲的温度和酒精的作用让他的身体仿佛燃烧起来,差一点就反客为主将她摁在墙上。 最后他还是猛的推开她,拇指抹了抹唇,咬牙道:“你就会用这招来找我要钱,你知不知道像什么?” 像女支女,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穆峥凑过来捏了捏她的下巴,用一种近乎可怜她的语气说道:“你找我要钱,无非是补贴你那不争气的爸爸和弟弟,我给了你最优的选择,是你自己不乐意的。现在又来要钱,门都没有!” 他毫不留情地关上门,把她独自留在走廊上。 连乞食都被拒绝,大概是他这个金主对她这只囚鸟最大的羞辱了。 四天的行程,最后一天停在安城,过夜之后再从安城回南城。飞机中午到,算来要在安城待一天一夜。 梁知璇拖着行李箱跟同事一起乘机组车到酒店入住,刚到大堂就发现沙发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正翻阅手上的一本杂志,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正好与她四目相接。 是雷霄明。 周围的同事都起哄:“哎小璇,雷机长来看你了。” “对呀,提前乘航班来跟你汇合,好浪漫!” 都是同一个公司相熟的同事,单身男女间传个绯闻,开开玩笑都是很平常的事。她刚入职的时候就与雷霄明比较亲近,她看穿他严肃正直的外表,不似其他人那么怕他,所以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很多人都当他们是一对。 如果没有家庭的意外,没有遇上穆峥,也许他们真的就走到一起了。 然而人生的残酷就在于没有如果,亦无法回头。 那天他跟穆峥正面冲突,却在送她跟父亲从医院回家后就走了,她还欠他一个解释。 他朝她走过来,她有些窘迫道:“你不是休假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嗯,是在休假,但有点事必须过来一趟。”雷霄明不理会其他人的玩笑,径直在她面前站定道:“有时间吗?我有话跟你说。” 同事们朝她比了个加油的动作就嘻笑着跑远了,梁知璇问:“什么事啊,到我房间说吧?” “跟你弟弟有关的,他跟那个叫冯晓晓的女孩子前几天也到过安城。” “真的吗?” “嗯,我朋友一直帮我留意着,尤其你说你妈妈的老家也在这附近,我就想应该是他没错。” 梁知璇的心脏砰砰跳得极快,她以为梁文东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去处可以暂时藏身,但他毕竟已经长大成年,有多少事情瞒着她其实也很难讲。说不定他也早就知道这个地方,以为偏远难找,带着冯晓晓过来避避风头。 但如果真是这样,说不定会被穆峥来个瓮中捉鳖。 她急了,拉住雷霄明道:“知道他具体在什么位置吗?我想去找他。” “他们在安城落脚的宾馆我已经去找过,他们只住了一晚就走了。你不是说你妈妈的老家在陆安县的山区吗?说不定他们去了那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其实梁知璇这趟飞安城就动过这样的心思,想到陆安县去看看,那里离安城市区驱车不过一小时左右。然而也就是想一想,别说梁文东不太可能在那里,就算真的在,她第二天下午又要飞,搭大巴车来回怕会赶不及,耽误工作。 现在雷霄明带来这样的消息,无论如何她是要跑一趟了。 “明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上去房间放一下行李,换件衣服就下来。” “嗯,不着急。陆安今年大旱,县城条件不好可能洗澡都不方便,你可以先洗个澡,收拾好再下来。我在这儿等你,我租了辆车,咱们自己开车去,来得及。” 他知道她爱干净,也知道她怕耽误工作,什么都替她考虑周全了。梁知璇脸上微微发热,朝他点点头,赶紧乘电梯回房间。 她匆忙地在浴室里洗了个澡,换了一身休闲轻便的衣服和平底鞋,一边用吹风机哄哄地吹头发,一边想着如果真的见到弟弟会跟他说些什么。 是骂他一顿把他拎回家去,还是百感交集跟他抱头痛哭?毕竟他走了多少天,她就提心吊胆了多少天,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没有确切的答案,也许只有真的见到人才能遵从内心真实的想法,现在想什么都没用,阿东甚至不一定会在那里。 梁知璇还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这样确切的消息从弟弟出走后还是头一回,她是抱有很大希望的。不管结果怎么样,她都感激雷霄明。 头发还来不及完全吹干,门口就有人按门铃。她手忙脚乱地扔下梳子和吹风去开门,内心过意不去,不知是不是耽误了太多时间让雷霄明等急了。 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稍稍把头发往耳后拢了拢才跑去开门:“明哥……” 然而门外站着的人居然是穆峥。 她僵住,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不,其实她是预想到他会来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她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猛的关上门,穆峥抬手挡住,看着她似笑非笑:“这么不欢迎我啊?梳洗得这么干净是在等谁,雷霄明?” 门口透进来的风穿过她还没干透的发丝,带起一丝凉意。她止不住地发抖,身体不够力气拦住门外的人,被他狠推了一把踉跄着退后了几步。 穆峥闯进来,浴室里未散的湿气和着香气扑面而来,他定了定脚步,回身冷笑着看她:“你还真是……贱。” 雷霄明就在楼下,她迫不及待地洗澡换衣服,这红男绿女、干柴/烈火,他会往那方面想,一点都不稀奇。 梁知璇抿紧了唇,不管他现在怎么想,她都不愿跟他解释。 第16章 上路 “你怎么来了?”她声音平平,尽量不泄露情绪。 他应该还不知道她得到了梁文东他们的消息,以为她只是因为飞行任务才到这儿来。 穆峥没说话,走进房间里,看了看被仓促地打开摊在那里的行李箱,在床上坐下来,点了一支烟。 正如穆峥讨厌她低眉顺眼装乖顺,梁知璇也最受不了他这种明明非常生气却一语不发的样子,不知是在跟谁怄气,又那么让人捉摸不透。 她弯身在他脚边蹲下,把行李箱收起来,拿了一个随身带的包包就拿上房卡打算出门。 他愿意怄气,愿意坐在这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都随他的便,她去做她的事。 “你去哪儿,找雷霄明吗?不用白跑,他已经走了。” 梁知璇顿住脚步转过身:“你跟他说什么了?” 穆峥笑了笑,“你觉得我应该跟他说什么?他是飞行员,飞机我是不了解,不过男人聊天无非离不开钱和女人,我也就跟他说说你在我床上的表现,为了要钱穿成那个样子来求我。啧啧,紫色透明的蕾丝,这里是这样儿的……” 他在她身前比划,梁知璇挥开他的手,胸口快速起伏着,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下流!”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拽回去,后背抵在电视机柜上。他凑上去把最后一口青灰色的烟圈渡进她嘴里,呛得她咳嗽不已。 “说清楚了,谁下流?”他的唇挪到她的脖子上,仿佛只要张嘴用点力就能咬断她的颈动脉:“那你倒是给我说说看,要怎么才不下流,像雷霄明那样道貌岸然地等在楼下吗?别傻了,他不懂你欲擒故纵的手段,我还不懂吗?这些纯情游戏的步骤咱们直接跳过吧,我还是比较喜欢你那晚那样的直接。” 梁知璇呛咳得狼狈极了,却又推不开他,只得抬腿踢向他腿间。然而他有防备的时候她根本伤不到他分毫,反被他制住,只得拿出培训中所学的简单防身术来对付他。 两人扭打着滚到床上,穆峥的腕表挂住了她的头发,索性拎着她的长发将她拧成一个极其不舒服的别扭姿势,迫使她抬起头来。 梁知璇并不觉得疼,只觉得可笑:“你这是干什么?那晚我投怀送抱你不是不要么,为什么现在又来提,难不成后悔了还想补吗?” 对不起,没了,就算金丝雀唱个曲儿逗主人开心也是看心情的,何况她是个人呐! 穆峥紧了紧手中的长发,冷笑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现在来了兴致。” 他一手抓着她的头发,一手去剥她的衣服。她刚换上身的休闲装很宽大,被他一扯就露出半边肩膀来。 穆峥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是她习惯用的樱花沐浴露的味道和她自身的女人香。本来只是淡淡的清幽的一点,这一刻却受两人情绪的催发格外浓烈,冲得他理智全无。 尤其想到这可能是她为另一个男人准备的,他就生出强大的破坏欲。 他俯下身去吻她,手扣住她的身体,像抱住一个扭动不听话的孩子,她越是挣扎,他越是不肯放过她。 梁知璇渐渐不动了,急促的呼吸化作一声一声抽咽的哭泣,他吻她的时候,咸咸的眼泪都顺着她的脸颊沾到了他脸上。 原先身体里爆燃的火焰犹如被冷水浇灭,穆峥慢慢放开了扣住她的手,撑起身体看她:“哭什么?” 她不回答,侧身将脸埋在床上,两只手紧紧揪着身下的床单,原本整洁的床铺已经被他们搓揉得乱七八糟。 穆峥坐起来,发觉她的发丝还缠在他的表上,于是垂下眼一点点地解开,边解边说:“不用装的这么可怜,哭得再惨你的机长也看不见。不是要钱么,今儿你伺候好了,我可以考虑考虑。” 梁知璇还是不动,她已有种自暴自弃想要嚎啕大哭一场的冲动,甚至刚才被他强压在身下的时候生出不如就这样死了也好的念头。他大概也烦了,没了耐性什么兴致也提不起,拉好她的衣服扯她起来:“行了,我今儿先不动你,起来收拾东西跟我出去一趟。” 他强拉她出门,把她塞进酒店门外的一辆越野车里,朝着城外的方向开去。 她果然没在大堂看见雷霄明,也不用问他去了哪里。不管穆峥怎么跟他说的,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再跟他解释了。 车子是开向陆安县的,车上只有她跟穆峥两个人。他开着车,看也不看她:“门边有水,渴了就自己拿。” 梁知璇没什么反应,像没听到一样只是直直地盯着窗外。 太阳一直在往西走,路边的树木和村镇都向后远去,有久违的炊烟的味道飘过来,都是很平常的风景,快乐的人能看出温暖和希望,她的心底却是涌起悲凉。 穆峥终于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你不用给我甩脸子,我知道雷霄明今儿是为什么来找你,你就该明白我现在要带你去干什么。你想先我一步找到你弟弟,行,我就带上你让你做个见证,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 她木木地回头盯着他看:“你要是杀了我弟弟,我也一定会杀了你。” 他嗤笑:“好啊,咱们走着瞧。” … 进入陆安县地界的时候是傍晚,天还没黑。穆峥把车子开到加油站加油,旁边就是山麓,在暮色中呈苍莽的青黑色。 穆峥走远几步去抽烟了,梁知璇中午就只吃了一点飞机餐,这会儿有点饿了,想去超市买点吃的,谁知被他揪出来得太匆忙,钱包竟然忘在了酒店里,要结账了才发现身边一分钱也没有。 她在超市门口踟蹰了一下,本想叫穆峥一声,但一想到找他要钱时他的嘲弄羞辱,又把话生生咽了回去。 她只得尴尬地把东西又全都放回去,裹紧了外套站在那里喝车里备着的矿泉水。城乡结合部的地段人多眼杂,许多路过等着加柴油的货车、卡车在排队,司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也都围在超市门口,见了这么漂亮耀眼的年轻女人都忍不住频频回头打量。 这种供人观赏意淫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她想回到车上去,可穆峥还没有抽完烟。 有年轻胆子大的货车司机过来搭讪:“哎,你是不是想买吃的没带钱啊?” 梁知璇眉峰拧得紧紧的,出于礼貌回了一句:“车上有吃的,我不用买了。” 旁边几个人跟着起哄:“没事儿,要真没带钱就找他借,他可大方了。” 又是一阵哄笑。 梁知璇受够了这种调戏,低着头要往车上走,那几个人却同时大口大口吐起眼圈来,她眼前一片烟雾缭绕。 她呛咳着摆了摆手,想起之前在安城酒店里穆峥喂她的那一口烟,不知怎么的眼圈就红了。超市门口是一箱箱玻璃瓶装的可乐雪碧,她忽然有冲动要拿起一瓶来砸个瓶子向他们示示威。 然而还没等她伸手去拿,穆峥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你在这儿干什么?” 她回头看到他逆光站在那里,看不清脸色,但能感觉得到他不太高兴。 周围的男人这才留意到跟她同行的还有个男人,一时都有些悻悻的,蹲的蹲,站的站,都把目光扭向别处不再看她了。 “上车去。”穆峥抬了抬下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饿不饿?” “不饿。”她生硬地回了他两个字,头也不回地走回车上。 他又看了看身后那些人。 到了县城之后,穆峥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好,解开安全带:“到了,下车!” 梁知璇看了看外面:“这是县城。”她妈妈的娘家在县城早就没有人了,山区的老屋还要再往山里开十来公里。 “我知道这是哪儿,先下车,吃了东西再走。” “我不饿。”她赌气似的说。 “我饿。” 梁知璇没办法,跟穆峥在一起,自然什么都是他说了算。 陆安穷,县城很小,就一纵一横两条大马路,也没什么像样的饭店,两人随便挑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店面走了进去,点了两个菜一份汤,就着米饭吃起来。 米饭很糙,菜也做得咸,如果不是到这里来,梁知璇觉得不会有什么机会看到穆峥吃这样的食物。他也确实吃的不多,胡乱扒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点了支烟坐在对面看着她吃。 他今天抽烟好像抽得特别凶,梁知璇小口扒着碗里的饭菜,都是妈妈家乡的味道,她也并没有觉得特别难以下咽。关键是她也的确是饿了,他既然停下来让她吃饭,她就好好吃饱一点。 她放下筷子的时候他的烟也刚好抽完,招了招手让服务员来结账。 圆珠笔写的菜单被油洇开了,一共六十几块钱,穆峥伸手去掏钱包,动作忽然顿了顿。 梁知璇认得那种反应,她刚才在超市付不出钱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第17章 共患难 “我的钱包好像没带在身上。”穆峥倒是很淡定,即使是这么尴尬的情况也一脸坦然地对服务员道,“可能刚才掉车里了,我回头去找找再来付钱。” 服务员脸色瞬间就不太好看,“我们这儿不兴赊账的。” 穆峥道:“我没说要赊账,我说的是去拿了钱再过来付账。” 梁知璇捏了把汗,他这已经是难得的克制,要搁平时早不知说出什么刻薄话来了。 服务员做不了主,把老板叫来了。老板还算好说话,对穆峥道:“行,那你去拿钱,你女朋友就留在这儿等。” 穆峥看了她一眼:“她跟我一块儿去。” 这下人家老板不乐意了:“你们两个人吃饭,一个人去取钱,另一个人总得留下来吧?不然万一你们一块儿走了呢,我找谁去?” “让她跟我一块儿去。”穆峥不听道理,只一味坚持,“我还不至于赖你这顿饭钱。” 老板哪知道他是什么人物,眼看就要急眼了。梁知璇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可以留在这儿的,你去拿钱就好了。” 穆峥没理她,褪下腕上的手表放在桌上,对饭店老板道:“这块表我押在这里,要是我们真的一去不回,就拿这表抵这顿饭钱。” 梁知璇一惊,按住那块表低声道:“你疯了?六十块钱……用不着这个来抵!” 他手上戴的是lv的经典陀飞轮,可以把这爿小店盘下来都绰绰有余了。 她想起自己脖子上戴了条项链,链子并不值钱,但那个玉坠子是妈妈留给她的,飘花玻璃种的弥勒佛,小小的一块,现在市价也要上千。 她把手绕到脖子后面取下项链放在桌上:“要押用我这个押,我们拿了钱就回来取。” 饭店老板不识货,这时已经把他们当成夫唱妇随、骗吃骗喝的狗男女,身上戴的八成都是假货。但就算是假货,他也还是觉得男人的表更好一些,抓在手里看了看,有点嫌弃和无奈地摆摆手:“好吧好吧,你们去吧,记得早点回来,我这儿八点就关门。你们不拿钱来,我可就把这表扣下了。” 梁知璇还想再说什么,穆峥已经拿起桌上的项链,拉起她的手把她硬拖了出去。 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两人一直走到停车的地方,她才甩开他的手,气喘吁吁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那块表多少钱啊就放在那儿!回头拿钱去他不认账,表拿不回来怎么办?” “拿不回就送给他,能怎么办?”穆峥漠然地说着,打开驾驶座的门上车翻找钱包,大概觉得手里还握着东西很碍事儿,把项链扔还给梁知璇道,“你的东西收好,这种货色以后就别翻出来丢人现眼了。” 梁知璇气笑了:“是啊,你们这种公子哥儿的做派我真是学不来,几十万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我这项链虽然不值钱,但是是我妈妈留给我的,在我心里是无价之宝,我还舍不得留下来做抵押呢!” 穆峥从车上下来,脸色在已渐深浓的夜色中显得凝重不快。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每次她提到自己的父母,他好像就很不高兴。 车子停在一片土坡上,后面是一片工地,前面被杂乱的灌木和大树挡住视线,凛冽的夜风吹起,有种萧瑟阴森的恐怖感。穆峥的脸色真的很不好看,梁知璇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此情此境,他要是真不高兴,说不定掐死她也没人知道。 穆峥只是伸出手来:“拿来。” “什么?” “你的项链?” 梁知璇把手背到身后:“凭什么,这是我的东西!” 穆峥不跟她啰嗦,她不给,他直接就上手抢。她没踩稳往坡下滑了一步,被他拉住,趁机从她手心里把项链夺走了。 她看着他把东西放进大衣的口袋里,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你到底在干什么,凭什么抢我东西?” “不是无价之宝么,就当补贴刚才那顿饭钱了,毕竟你也吃了不是吗?”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我们没钱去付账,那块表得留给人家了。” 梁知璇一愣:“……怎么会呢,钱包不是在车上吗?你再好好找找。” 穆峥轻轻摇头,车里上上下下他都找了,没有。 梁知璇想了想:“要不你打电话叫人送点钱过来吧?” 他四处派人寻找梁文东和冯晓晓两人的下落,尤其她告诉了他这个地方之后,他肯定派了人在这边盯守。 “没法打,我手机也丢了。” 其实他刚刚在饭店里发现钱包不在手机也不在的时候心里就有数了。钱包他可能会丢在车里,但手机从来都是随身带的,两样都不在,肯定就是刚刚在油站的时候被人顺手牵羊偷走了。 “所以你是明知道会没钱给,才硬要拉我一起走吗?” 穆峥挑眉道:“你不是害怕一个人被留下?”在超市门口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她的不自在。 梁知璇怔了怔,没想到他会把自己的情绪都看在眼里。 两人面面相觑似乎有点尴尬,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已经没电关机了,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概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形。 她无奈,问他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没钱寸步难行,就算是原路折返也要有钱付过路费的,而他们现在几乎是身无分文了。 穆峥看了看远处已经融进夜色中的大山轮廓,问她:“从这里开车到那个村子大概要多久?” 其实梁知璇也不清楚,她还是很小的时候去过。那时公路没有如今这么发达,山路更是一塌糊涂,甚至有一段路是靠马车和徒步走上去的,要大半天的时间。 现在就算他们开的慢,对路况不熟悉……她粗略地估算一下:“大概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吧!” 穆峥沉吟片刻:“那我们现在过去,今晚可以到那儿。” 梁知璇明白了,既然阿东在安城露了头,最有可能就是去了妈妈老家那个村子,穆峥的人肯定会先去堵人,他们过去就可以跟他们会合。 她的心跳又砰砰急跳起来,抬头看了看天:“好像要变天了。” 这么冷的北风,山里怕是要下雪。 穆峥打开车门:“那还不快上车,今晚赶到那里还可以睡个暖和觉。” 她犹疑:“不在县城过夜吗?” “你觉得我们现在有钱住宾馆酒店?” 她又想到那块表:“我去把表拿回来。” 至少想个办法换点现钞,他们也不至于那么狼狈。 穆峥拉住她:“算了,一块表而已,再买就有了。现在别耽误时间,你明天不想回去上班了是不是?” 的确,她明天下午还有航班要飞回去。 她只好跟他一起上车,车子上了山路,一路往山里走。天空果然飘起雪,越往山里走,雪花越密。 穆峥开得很慢,车子却渐渐不太听使唤。梁知璇见他蹙紧了眉头,问道:“怎么了?” “车子有点问题,可能是刚才加的油不对。” 他在山路间找了一块空当把车横□□去,开门下车去看油箱。 梁知璇看着窗外染上白霜的万物,心里的不安不断扩大。 穆峥重新坐回车上:“大概是加到了掺假的汽油,车子没法开了。” 车不能开,他们俩就只能困在这半山腰里,他却笃定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梁知璇怎么都没想到来找梁文东会遇到这种情况。车里没了空调,穆峥索性把两边的车窗都打开来透气,她冻得瑟瑟发抖,拿衣服裹紧自己,试着跟他商量:“能把窗户升起来吗?” 他正点烟,回头看她:“捂那么严实,人还以为我们在车/震。” 她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我真的冷。” 她身体单薄最怕冷,在这雪地里枯坐一宿,不等找到弟弟,她大概就要死了。 穆峥深吸了几口烟,把烟蒂扔出窗外,升起窗户,在微弱的光线里倾身凑过来,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地贴上了她的唇。 梁知璇动了动,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却越发深入地吻她,一手托住了她的脑袋,伸长了舌攻城略地地在她口中翻搅。 直到她坐不住了,他的身体也真正动了情,他才放开她,喘息着在她唇间说:“不是冷么,那咱们就真的只有做点运动暖一暖了。” 他说的没错,男人真是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这事儿。 亲吻是最兼具情感与情/欲的语言,尤其如果像他一样技巧也很好,那很容易就能搅起身体最深处的*。 其实梁知璇此刻的*只是取暖,而他紧挨过来的身体有阳刚的热度,她本能地想要靠近,可意识里又是排斥的。 这样的矛盾让她头晕眼花,声音细微地说:“别在这里……” 第18章 当作末日 穆峥停下动作,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唇看。 梁知璇被她盯得发毛,又小声问他:“你饿不饿?” 不怪她有这样的联想,他的眼神就像是饥饿时看到食物的兽,只不过要吃的人是她。 穆峥周身的热度已经冷却下来,眼睛也变得冷冷的,推开她退回驾驶座,语气不善地说:“不想做就离我远远儿的,别来招我。” 也不知道是谁招谁。离得最近的热源又退开了,梁知璇拉了拉衣服,只觉得好像比刚才更冷了。 困意袭人,她却不敢睡,这样的低温环境,她怕睡过去就醒不过来。 车里只剩最后一小瓶矿泉水,她握在手里,问穆峥道:“没有水了,你要喝一点儿吗?” 穆峥没理她,大概生气的劲儿还没过去。 梁知璇拧开瓶盖抿了一小口,看着窗外道:“我有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听说北京下雪的时候最美,尤其是紫禁城,像画似的,是真的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住在里头。” “那总该去过吧,你不是在北京长大的?” 穆峥不屑地回头看她:“你去问问有多少北京人没去过故宫,那是游客去的地儿,我没去过有什么稀奇!” 梁知璇笑了笑,总觉得他有种恼羞成怒的意思。她大概也是冻得大脑发麻了,竟然在这时候跟他聊起天来。 穆峥缓了口气,也看向窗外的某一点:“你没在北京待过,最美的雪景不在故宫,在胡同和四合院儿。” 其实不管是紫禁城还是胡同大院儿梁知璇都没去过,她飞过很多次北京,但从来都是在酒店里就把时间打发掉。 她对这座城市带有天然记忆,却又全然陌生,仔细想想,大概全都是因为穆峥。 两人难得有这样平静聊天的时候,她平静地听着穆峥说起童年:“我们家兄弟几个,小时候最喜欢下雪。他们是因为雪积起来了可以疯玩儿。大哥牵个头,几个人可以悄悄地连学都不去上,上什刹海溜冰、拉冰车、打雪仗,玩得一身泥才溜回家去。我跟他们不一样,幼儿园是全托、上学也是住校。我喜欢下雪天儿是因为天冷,一帮小子又混在一起瞎闹,最容易生病,生病我就可以回家了,回我姥姥姥爷家,他们就住胡同的四合院儿里头。我爸的司机驮着我,走到胡同口儿就能瞧见墙头和老柿子树上堆着的雪,还有地上的脚印,姥爷靠墙放着的自行车……都是自然协调的美,没有一点儿做作劲儿。” 梁知璇有些惊讶:“为什么……只有你上全托和住校?” “你说呢?”他不无嘲弄地看她一眼,又扭回头去,“他们忙,没空照顾我和穆嵘两个人。后来我妈不在了,就更没人管我们。” 他这么说,梁知璇有些明白了。公司之前有前辈生了双胞胎儿子,初时的欣喜很快就被同时照顾两个奶娃的疲惫和焦虑冲淡,男孩子稍大一些又太活泼好动,难以管教,那位前辈还因此患上了轻度抑郁症而停飞。 算起来,穆峥穆嵘兄弟小的时候他们父母的公司刚刚建立,正处于创业最忙的阶段,肯定没有足够的精力把两个儿子都照看好,于是到了入托和学龄年纪就不得不做取舍,把早了一刻钟来到这世界的“哥哥”穆峥交给老师们去照顾。 他过早地脱离了父母和家庭的温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是适应一个人的成长。 这样想来,她倒有些同情他了。她比他小几岁,她的父亲早早就开始为穆家工作,虽然只是打工拿薪水,但即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时候也从不曾把她托付给学校或者其他人照顾。她每天都是跟父母,后来还有弟弟,一家人围坐在桌边吃热菜热饭;无论家里谁生病,其他人都是陪在身边尽心尽力地照料。从这一点上来说,她比穆峥不知要幸运多少倍,那是多少财富都换不来的温情记忆。 “很好笑吗?”穆峥冷眼看着她抿着唇,嘴角微微上翘,像是想到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梁知璇回过神来,摇摇头,“不是,我只是想到我爸妈……” “行了,你们家人的事儿我一点儿都不想听。”他有些烦躁地打断她,似乎懊恼不该跟她讲这么多关于他自己的事。 “你爸爸……后来不是再婚了吗?你继母对你不好?”她也不想聊,可为了抵御寒冷和越来越重的困意,不得不继续。 “她?”穆峥唇角泛起冷笑,似乎不愿多说,只道,“她最大的贡献就是带来了晓晓。她撒个娇要我陪她,我就可以在家里多待两天,生病了也有人嘘寒问暖,不至于像垃圾一样扔在外头没人搭理。” 他又点了一支烟,冷风从车窗玻璃上方的开口灌进来,呛得他咳嗽了几声。 梁知璇把手里的水递给他:“喝两口水吧,别抽烟了,抽多了对身体不好。” 青梅竹马般的情谊,说散就散了。听到冯晓晓他们有了消息,他大概心里也不舒服,这两天抽烟特别凶,几乎是一支接一支。 “我不渴,你留着自个儿喝,喝完了就睡觉,别来烦我。” 梁知璇强打着精神:“你说我们今天会不会冻死在这山里头?” “你以为这是西伯利亚,零下几度啊就能冻死你?你还欠我债呢,要死也先把我那块表还上!” 这怎么又算她头上了?她气不打一处来:“是你硬拿表去抵饭钱的,怨得了我吗?再说你不是也抢了我的项链,那你先把项链还给我。” 他嗤笑:“你那项链能抵得上一只陀飞轮?” 她想说一块手表再昂贵抵得过父母留下来的遗物么,他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感情价值? 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学他的口吻道:“不就是块手表吗,再买就有了,买不起我给你画一个。” 她拉开车子前面的储物格,刚才她好像看到里面有纸和笔。 有了。她拿出那支黑色的油性笔,拉过穆峥的手道:“说好了,画上就算完,就算今天真的冻死在这儿,到了阴曹地府你也别找我了。” 她一直就这样急着撇清跟他有关的事,无论生死。 他看着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开始在他手上画起来,先是一个表盘,然后是时针、分针……很粗糙的画法,她却画的很认真。 也许把某一个时点当作末日来看,即使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好了,经典陀飞轮。”她笑了笑,见他蹙眉不太满意的样子,又在表盘上加了的字样,拍拍他手背,“喏,你的驴牌,还给你了。” 穆峥还是一脸嫌弃:“丑死了。” 她难得不跟他计较,把笔丢回去,又抱着肩膀看向窗外。 虽然不敢睡,但她后来实在架不住这凶猛的睡意,闭上眼睛,很快还是睡了过去。 穆峥听到她均匀平稳的呼吸才重新回过头看她,她的脸色在黯淡的夜色中显得比平时还要苍白。 他忍不住伸手去拨她垂到脸旁的头发,手指抚过她细致的皮肤,流连了好久。 她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喃喃道:“明哥……” 他的手僵在那里,恰好看到她在他腕上画的那块表,单调的黑色,孩童般的幼稚,刚刚还觉得朴拙可爱,这一刻却像一种抽象的讽刺。 他好不容易收回手来,目光却还是笼在她身上。 另一只手的手指细细抚过那些黑色的印记,他终于不再看她,闭上眼睛,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是谁说所有的感情都会走成一个圆?他明明一直在原地,原地的沉闷与悲哀,原地的太想被懂得,又害怕被看穿。 他替她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又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盖上,连围巾也一并给她,堵住她的领口,把冷风挡在外面。 梁知璇不知是谁给予她温暖,只看得到梦中雷霄明站在面前,因她的一再失约和缄口不言而生气。她想解释,他却转头就走,她追不上他,一直跑一直跑,在梦中都筋疲力竭。好不容易追上了,那张脸却变成了穆峥。 她是被山间的树丫崩断和落雪的倏倏声给吵醒的,睁开眼睛身边不见一个人,一时都不知身在何处。 她身上还搭着穆峥的衣服和围巾,他的体温早就散了,可烟草的味道还留在上面,难怪她连梦里都逃不开他。 车外的雪地里,穆峥远远地走回来,见她醒了,命令道:“别坐着了,下车。” 她还有些惺忪:“去哪儿?” “去咱们原本要去的地方,难不成你打算一辈子杵在这儿?”穆峥依旧是冷嘲热讽的语气,把她从车上扯下来,“把衣服穿好,上前面那辆车。” 第19章 扑空 她这才留意到他裹了另外的大衣,树林外不远处的公路上有车打着双跳灯正等着他们。 看来他的人没等到他们就出来找了,现在已经跟他会和。 穆峥偏过头咳嗽,梁知璇走在前面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两人都没说话,雪地里一前一后地走着,像两个偶遇的陌生人。 车上的人叫他四哥,他点点头,车子便一路往山坳深处的村子开进去。 他们昨天被困的地方其实已经离得不远了,可他们都差点以为那就是绝境。 车子在一片陌生的平房面前停下,穆峥的人已将村子里的情况摸得很清楚,这就是她妈妈娘家的老房子。 “进去瞧瞧,你弟弟好歹来过一趟,说不定还留下点线索。” 穆峥的声音有些嘶哑,听不出喜怒。他的人在路上就跟他们说,他们来晚了一步,梁文东和冯晓晓已经不在这里了。 既然来了,他们还是亲自过来看一眼证实一下比较好。 房子里还住着人,按辈分梁知璇应该管当家的长辈叫舅公,可是太多年没见,方言都听不太懂,彼此其实也很生分了。 只是对方提起梁文东还是很热情:“哦阿东啊,你弟弟,挺好的,长那么高了。带了个女孩子来住了几天,听说要下雪,就走啦!那女孩子怕冷啊……两个人好着呢,那女孩子嘴甜,可乖。” 梁知璇勉强听懂了对方的意思,都不敢完完整整翻译给穆峥听。但他似乎也听明白了,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她不知该失望还是感到庆幸,她的弟弟耿直又不够聪明,但有冯晓晓在,穆峥要找到他们,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舅公要留他们吃饭,梁知璇哪有那样的心思,穆峥一行人也上了车准备走,她只得婉谢。 但她还有一个心愿,不得不拉住穆峥道:“我外公外婆的墓就在这山上,能不能让我去看一看?” 这么多年无人打理,只怕已是荒草丛生。 穆峥眼皮都没抬一下就拒绝:“不行。” 他得知梁文东和冯晓晓不在,情绪恶化得特别快,简直没有一点耐心再听她多讲一个字。 她再想开口,他直接关上车门对司机道:“开车。” 她只能拉住车门把手:“等一下!” 这里没有其他车子下山,他们如果就这么走了,她下午的工作都要赶不上了。 她知道这算一个不情之请,说不定穆峥还会觉得她是因为他们扑空没能找到她弟弟而耀武扬威。 车上的两人又陷入沉默,直到回到安城市区,梁知璇才发觉他睡着了,颠簸中从另一边的椅背上滑过来靠在她肩上。 她蹙了蹙眉想推开他,却发现他的体温烫手,气息粗重。 他在发烧。 梁知璇刚才还觉得奇怪,为什么对于找人扑空这一回穆峥虽然脸色不太好看,却没有大动干戈地发脾气。原来他不是没脾气,而是生病了。 他身体一向很好,手下的人没怎么应付过他生病的情况,都有些不知所措。 开车的小高问:“梁小姐,要不要送四哥去医院啊?”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发高烧到烫手,当然是去医院会比较好。可梁知璇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问她,而且她也不想做这个主。 “你们方便送他去就送他去吧,我得赶去机场。你们不用管我,随便找个位置把我放下就行了。” 车上几个人一听她要走都面面相觑,小高有些着急:“梁小姐你不能走啊,你走了四哥怎么办?” 她觉得可笑:“我又不是医生,不能救死扶伤给他打针开药的。你们直接送他去医院陪着他吊水,烧退了不就好了吗?” 几个人还是一脸为难。安城的县医院就在市中心,车子到了医院门口停下来,梁知璇轻轻把穆峥从肩上挪开然后跳下车,她的时间所剩不多,再不去机场就来不及了。 小高抓了抓头发:“梁小姐你能不能别走?四哥一个人在医院待着也得有人照顾的,我们几个笨手笨脚,肯定什么事都做不好,他要骂我们的。” 她往车上看了一眼道:“我不是不讲道理,但你们有你们的职责,我有我的职责,我的工作是不能随便请假的,否则飞机怎么飞回去?” “可四哥也是为了你才生病的啊,我们今早从山上开车下来遇上你们的时候,你还在车上睡,他可是连外套都没穿。”小高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还在为刚才的事儿怄气啊?你要扫墓,没问题的,你要没时间,我们回头帮你去扫……” “小高!” 车上传来穆峥低哑的声音,几个人都浑身一凛。 他把车窗降下来,脸色酡红,眼睛里也布满血丝:“我生病不用人陪,让她走!” “四哥……” “听不懂我说话么,还要我重复一次?” 小高一缩脖子,不敢再多嘴了,让出路来让梁知璇走。 她匆匆走了几步才想起来自己的项链还在穆峥那里,刚要回头,就见他已经升起了车窗,也没在医院停留就命令车子开走了。 他的别扭和坏脾气是她不能理解的,就像他也无法明白她对家人的执着一样。 她赶回酒店取了行李直奔机场,还好赶得上任务航班。 她忙着做起飞前检查,乘务长让她等会儿帮忙服务头等舱,她有一丝诧异:“头等舱今天不是没客人吗?” “现在有了,两位,你核对下头等舱餐食。” 安城到南城飞行时间不长,平时也很少有头等舱旅客,所以当她看到穆峥的时候都不觉得惊讶了。巧合太多就是必然,她是猜到了的。 小高跟在穆峥身边,见到她显得特高兴:“四哥非要赶着回南城,可他烧还没退呢,这飞机上有你照顾他就再好不过了……” “闭嘴。”穆峥开口就忍不住咳嗽,声音比先前更哑了。 梁知璇没接话,循例问道:“两位喝点什么,橙汁咖啡矿泉水。” “咖啡。”两人异口同声。 其实不用问她都知道穆峥的答案,他几乎是不知变通的一个人。 她给小高倒了咖啡,端给穆峥的却是一杯温吞的橙汁。 他抬起眼看她,她淡淡道:“感冒发烧喝咖啡不好。” 小高在一旁连忙附和:“是啊是啊,橙汁里有维生素对身体有好处的。” 穆峥沉下脸来,吓得他赶紧坐到后排的空位上去了。 “今天航班的飞行时间大约一个半小时,如果飞行过程中很不舒服需要帮助的话,你可以按铃。”梁知璇站在穆峥面前抬手演示,“现在飞机快要起飞了,请你先系好安全带。” 穆峥不动也不说话,扭过头看向窗外。 飞机进入平飞之后遇上小小的颠簸,梁知璇正好拿了毛毯回来给穆峥,见他的安全带一直还没扣上,只好弯身帮他去扣。 他睡得不安稳,但高烧没退让他不够精力保持清醒,也只能这样一路昏睡着。 她替他改好毛毯,拉起窗户的遮光板,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又急又热地拂过她的脸颊。她看了他一眼,见他的嘴唇都烧得起了泡,想到昨晚在车里他说起小时候生病的事,还有今早醒来时盖在她身上的外套和围巾,心底轻轻一揪。 她伸手在他额上探了探,看来是应该拧个凉的毛巾给他,免得下机的时候病情更加恶化。 她刚收回手直起身,就听到他仍闭着眼,嘴里含糊地喊:“小……” 很像在叫小璇,她愣了一下,但直觉地马上就否认了。他应该叫的是冯晓晓的“晓晓”,第二个音节吞了大半太模糊,听来像是叫她的名字。 谁说没找到人他不生气呢,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即使高烧到说胡话,他念的依旧是下落不明的未婚妻。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叫她小璇,还好他从没这么叫过。 飞机平稳降落,梁知璇刚打开手机就有信息跳出来,是雷霄明发给她的:飞行顺利?我在地面等你。 其实她以为昨天在酒店碰见穆峥之后,他就不会再搭理她了。 她来不及回复,下客的时候穆峥第一个从她面前过去,他总算是醒了,还能走路,只是烧红的眼睛看向她的时候似乎有种了然的讥讽。 明知他不可能看到她手机里的消息,机组人员在地面有另外的通道,他也不可能知道雷霄明等在那里,可他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是知道她等会儿要去见谁。 这一趟任务飞得她累极,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情绪上的大起大落。 在通道外看到雷霄明的时候,梁知璇才发觉这是一个晴天,阳光和天色都好得出奇。 第20章 算什么男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他。 “昨天,看到你离开酒店,我就买了机票回来了。” 雷霄明的坦然让她惊讶:“你看到我了?”她以为她下楼的时候他早就走了。 雷霄明没回答,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带着她一直走到他停车的位置。 梁知璇脸上微微一红:“不用麻烦你了明哥,我坐机组车回去就好。” 他笑笑:“你爸爸那天说要请我去家里吃饭的,不算数了吗?” 她没想到他还记得:“当然算数,只不过……” “没有只不过,走吧!你快一周没回家吃饭了,总要给自己和家人一点时间的。” 他的宽慰话中有话,却完全是对症下药。梁知璇更加肯定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了,只是她不问,他也就不多说。 到家敲门没有人开,梁知璇拿出钥匙开门。梁国兴不在家里,虽然他的病情还不到随便走出去就会迷路的程度,但经过上次那一回,梁知璇回家不见人就莫名有些紧张,他又怕打扰她工作让她分心,都不敢给她打电话发短信。 “你过来看看这里。”雷霄明在客厅叫她。 原来父亲给她留了字条,只要她下班回家来就总能看到。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和一个地址,梁知璇看到西礁岛的字眼时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跑进父亲和弟弟住的房间,果然梁国兴的东西都不见了。 他收拾好一切去了西礁岛的敬老院。 市区到西礁岛二十多公里路,还要过一座大桥,梁知璇坐在车上,觉得这段路比她飞过的所有行程都要远。 雷霄明没多说什么,把车停在敬老院的门口,替她做好登记手续,陪她一起进去。 隆廷医院的这处分院和敬老院开在一起,医疗和养老放在一起,依山傍海,占地很广,建筑设施都很新,从外在条件来看是很不错的。 梁国兴正跟人下完一局棋,被对方将军将得死死的,脸上却还带着笑。 见到她来了就更显得高兴了,频频跟周围其他人说:“我女儿来看我了。” 梁知璇摒着一口气,拉住他就要走:“爸,去收拾你的东西,我们回家。” “哎,小璇啊,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她眼泪都出来了,“你不是自愿到这儿来的,是谁强迫你,是穆峥对吗?爸,我说了不送你上这儿来的,你能不能听我一回,你能不能有点儿骨气?咱们不是他养的狗啊……” 她都不敢相信穆峥一面飞到安城堵住她一起去找阿东和冯晓晓,一面就派人把梁国兴强送到敬老院来。 梁国兴一见她哭就有点儿慌,又有些尴尬,求助地看了看旁边的雷霄明。 “先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吧,你也听听伯父的意思。”雷霄明拢了拢她的肩头,“我去给你们买瓶水。” 父女俩面对面坐下,梁国兴扶了扶眼镜看看周围:“小璇,你看看这里的环境,真的挺好的。我想过了,与其在家里让你担惊受怕的,不如到这儿来,治病的同时也有人照看,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别管这是谁的意思,更不要去跟穆峥闹,就当他这回是良心发现做了件好事吧!” “爸。”梁知璇抹掉眼泪冷静下来,“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忌惮他?你欠他的咱们已经尽全力去还了,还不完的还有我,这辈子不够还有下辈子!欠债还钱罢了,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怕他?” 他眼底显出几分苍老来,拉住她的手道:“我不是怕他,我是担心你。你弟弟糊涂,但你一直都很乖,我不想你被他耽误了。阿东还没找到,我又到这儿来住,你没什么牵挂,不如离开他吧!到别的城市去……如果雷机长真心对你,你们就一起……” 梁国兴说到后来,已是老泪纵横,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梁知璇走出来,在访客登记的地方签名,有自称是隆廷敬老院的负责人出来致意:“梁小姐你好,容医生和穆先生都交待过,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爸爸,请你放心。” 梁知璇写完最后一个笔画,将水笔摔在他面前:“你去告诉穆峥,我不稀罕他的安排。想干什么都冲着我来,别玩儿阴的,为难一个生病的老人算不上男人!” 她在外人面前硬气,强撑着从敬老院走出来,刚出大门就忍不住哭了。海边风劲,刮在脸上跟刀子割一样疼。 雷霄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前帮她挡住了风,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她再顾不得其他的,额头抵在他肩窝哭着说:“是我不好……我就不该去招惹他!我弟弟走了,他又逼得我爸爸这样……我没有家人了,一个家人都没有了!他还想要我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呢……” 雷霄明无声地安慰她,终于展开手臂将她拢进怀里。 两人坐在海边的路沿上,南城的初春也有乍暖还寒的时候。雷霄明怕她冷,脱下外套要披在她肩上,她轻声谢绝了。 相似的情形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晚的穆峥。 “所以你就继续留在他身边?” 雷霄明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听她讲跟穆峥之间的纠葛。事实上,她也没想过会有一天在他面前这么坦然地讲这些事。 “你是不是特看不起我,觉得我特贱?”她看着远处的海天一色,自嘲地笑了笑,“我也看不起我自己,最可悲的是有时我会问,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我会怎么办,答案居然还是一样的,我还是只能选择那么做。” “你认错人这一点是你的疏忽,但不意味着他做的事就是对的。”雷霄明沉声道,“如果你是因为爱慕虚荣为了换个房子车子,甚至为了换个6s做这样的选择,我也许会看不起你,但你是为了你的家人,我找不到什么看不起你的理由。” 梁知璇抿了抿唇,他也释然一笑:“终于有点真正的笑容了,女孩子还是笑起来比较漂亮。” 一直堵在心口的话说出来,她也觉得像是放下一个包袱,竟然轻松不少。 “时间不早了,又耽误你大半天。”她对雷霄明总感觉过意不去,“对了,你不是去休假疗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他看着她:“我终于知道你之前为什么精神绷得那么紧,除了你家里的事以外,你是不是还担心因为我们走得比较近,穆峥会为难我,甚至让我丢掉工作?” 她轻轻点头,不能否认,她直到现在仍有这样的顾虑。 “傻瓜,不用担心我,穆家是什么样的背景我很清楚,但在南城、在云朗航空他们还不至于能把我怎么样。”雷霄明一派轻松地朝大海比划了一下,“你看这整个南城,还有比西礁岛环境更好的地方吗?疗养放松,在这里也不错啊!” 她知道他是在宽慰他,她也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 “你也觉得让我爸爸住在敬老院比较好?” “既来之则安之,你爸爸也是这个意思。我刚刚跟他聊了几句,他说他喜欢下棋,就算下得不好这儿的棋友也愿意包容他跟他下,以前在家的时候他都只有在一旁看的份。你爸爸虽然犯过糊涂,但他比你乐观,现在这样的生活未必就比以前糟糕。他在这儿有专人照料,就算你经常出差不在家也不用担心了,你有心的话,常来看他就好。老人怕的是被儿女遗忘的滋味,我知道你不会。而且你这么孝顺,同一个家里养出来的孩子,我想你弟弟应该也不会太糟糕,他大概随你爸爸,一时糊涂,等想明白就好了。” 他已经知道她在安城没能碰到梁文东,不愿她为这件事再走极端。 梁知璇点头:“我明白的,明哥谢谢你。今天真的太麻烦你了,不如我请你吃饭吧?” 反正本来就说好要到她家里去吃饭的。 他笑笑:“去哪儿吃,还是去你家吗?没有伯父掌勺,你能张罗几个菜?” “我厨艺虽然不如我爸,但也不至于太差,只要别期望值太高,还是可以吃的。” 说完两个人都会心地笑,雷霄明站起来:“今儿就算了,你刚飞完,又折腾这么一回,肯定累坏了,回去好好休息吧!这顿先欠着,改天再吃顿好的。我听程洁说你快过生日了,有什么计划吗?大伙儿一块聚聚也好。” 他不说她都差点忘了,她跟程洁生日恰好是同月同日,这两年都是俩人约好了一起请几个要好的朋友同事吃饭唱歌热闹一下,今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本来是开心事,到了她这里,却因为这些变故而染上阴霾。 梁知璇没去穆峥的别墅,而是回了自己家,胡乱吃了点东西就倒头睡得天昏地暗。 身心都疲倦到极点时连梦都没有,也就不会反复想起下落不明的弟弟而惊醒,更不用担心穆峥会来折腾她。 父亲说的对,也许她该放过自己,穆峥既然已经逼得她成为无牵无挂的人,不如就趁这个机会离开他。 她回来没给他打电话,他竟然也没找她,这实在不太像他的作风。 不过他这回病情来势汹汹,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在医院里多住两天,加上别的事情一忙,也许就顾不上她了。 她不知多希望就此断了联系,两人再也不用见面。 她休两天就继续飞,这个月的工作时间又飞满了上限。工资和奖金一发下来,她第一时间就还上被弟弟透支了的信用卡,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感觉两脚又踩在了平地上。 眼看生日就要到了,程洁因工作表现优异获得升职和加薪,理应好好庆祝一下,梁知璇也不愿扫兴,跟她约好了一起请几位同事唱歌聚餐。 以往邀请的人群里是没有雷霄明的,所以程洁有些意外:“哟,原来绯闻都是真的呀,你跟雷机长……” “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梁知璇脸上泛起红晕,连忙澄清,“他最近帮了我不少忙,我不知该怎么谢他,所以请他来一起吃顿饭,仅此而已。” “啧啧,还要怎么感谢,最好当然是以身相许喽!”程洁拿肩膀碰她,暧昧道,“听说你飞的时候他提前坐其他航班去目的地等你,这么浪漫,你们有没有……嗯?你懂的。” 梁知璇作势追打她,啐道:“都当妈妈的人了,口没遮拦的,像什么话!” 程洁笑着躲避:“像画就贴墙上啦!就是因为当妈了才口味重呢,又不是不经事儿的小女孩了,有什么不能说的?挑男人不能光看外在条件,更不能光看内在,那方面的能力也是要好好检验的!” 她笑闹着没看前面,一回身正好撞进转角处走过的人怀里,抬头一看居然是关隆。 “这么巧?”她有些尴尬,赶紧理了理衣服站稳。 刚才说的那些话不知被他听去多少,真是丢脸。 关隆似笑非笑地打量她一眼:“不巧,这家ktv也是荣耀旗下的。我在自家地盘转转,没想到就遇到你们了。怎么,跟朋友来玩儿?” 程洁挺胸:“是啊,花钱来玩儿不行吗?难道还要经过关总同意?” “哪儿啊,我就随便问问,今儿你们玩尽兴点儿,消费都算我头上。” 程洁正要接话,梁知璇拉了拉她,对关隆道:“关总不用客气了,我们事前也不知道这家店是你的,你这样我们反而不好意思,要不我们换一家?” 她攥着程洁衣袖的手微微用力,其实她是真想临时换个地方。关隆跟穆峥关系那么好,她们在这里出现,难免传到穆峥那儿去,她好不容易清净几天,不想过生日这天又被他给搅了。 第21章 桃花运 关隆是生意人,因脸上有道疤平时看起来凶恶,笑起来倒显得好说话:“那好,我不打扰你们的兴致,回头我让人送个大果盘和一打酒过去。梁知璇是吧,你怎么也叫我关总,叫穆四听见了得笑话我了。跟他一样,叫我大隆吧,或者隆哥也行,别那么见外。” 梁知璇没松口,她知道这样或许是不识抬举,但跟穆峥有关的一切,她宁愿别人跟她见外。 关隆没介意,临走跟程洁错身而过的时候说了一句:“不错啊,36d?” 他人都走过去了,程洁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顿时羞恼地朝他道:“下流!” 关隆昂首阔步地边走边笑,谁让她撞他怀里呢,要说检验,他这验的应该很准。 梁知璇犹疑了一下,问程洁道:“要不咱们真换一家吧?这附近还有ktv吗?” “大伙儿人都来了,换地方不太好吧?”程洁知道她的顾虑,也有些懊恼,“今天要把元宝也接过来,我是听说这家ktv自助餐超好吃才选了这里,想着孩子能吃饱,压根没想到会跟关隆和穆峥扯上关系。你……最近还被姓穆的纠缠吗?” 梁知璇摇了摇头:“有好几天没联络,我倒希望他忘了有我这么个人的存在。” 她不怪程洁选这个地方,其实她早就开始相信世上真有命运这回事,很多巧合都是注定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受邀来庆生的同事果然都到了,热热闹闹地坐了个大包间,正轮番点歌抢话筒。见她们推门进来都纷纷跑过来拉她们:“寿星来点评下这首歌是live版好唱还是mv版好唱!” “快快快,小璇你快来陪我唱这首!” “程姐你要唱什么,我们帮你点。” 年轻的女孩们叽叽喳喳,梁知璇和程洁是今日主角,众星捧月似的被拉到中间,互相对视了一眼,知道如今这样,换地方肯定是不可能了。 雷霄明也在其中,没唱歌,原本只拿了一支啤酒边喝边听身旁的人说话,见她们来了就站起来,让出位子给她们坐,又贴心地问她们喝什么。 大家都有意把梁知璇拱到他身旁的位置上去,她微微红了脸,轻声道:“给我可乐就好。” 旁边的人起哄:“过生日怎么能只喝饮料,不行不行,给她们满上,红酒啤酒任挑!” “我不喝啊,我还去接我儿子呢!”程洁翻了个白眼给他们,又看了看表道,“你们先玩儿,自助餐时间马上就开始了,你们饿了就先吃,我去把元宝接来!” 她走了,众人的火力就集中到梁知璇一个人身上,说什么也非得要她喝一杯。连雷霄明也不帮她:“反正明天休息,多少喝一点意思一下。你要不喜欢喝啤酒,就喝点葡萄酒吧!今天的葡萄酒是我带来的,不算什么好年份的名品,但都是朋友的澳洲酒庄出品的,不是好东西也不会当礼物送给我,试试?” 盛情难却,梁知璇只好接过一杯红酒,抿了一口,口感轻盈顺滑,的确是好酒。她喝完一杯,麦克风就递到面前不得不唱首歌,她有点不好意思,又递给雷霄明道:“明哥,你怎么不唱?” 其他人又起哄:“一起一起!” “对啊,我给你们切首对唱的,别扭捏,你俩一块儿唱。” 雷霄明给她的杯子里又倒上酒,笑道:“你看,有时谦让未必是好事,反倒把自己绕进来了。他们平时不敢闹我的,现在这么放肆都是因为你。” 梁知璇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脸更红了,拿起酒杯道:“是我的错,那我自罚一杯。” 她喝得有点急,这一杯喝下去脸上的绯色就去不掉了,眼睛也有些水汪汪的。雷霄明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把麦塞给她道:“逗你的还这么认真,别喝了,先唱歌。” 梁知璇握着麦克风的手心微微出汗,她平时酒量没这么差的,今天莫名有点紧张,竟然喝了这么一点就有点微醺感。 她似乎有很久没这样出来放松玩乐,原本会唱的歌都有些生疏,还是雷霄明起了个好头,帮她慢慢找到状态。 她没想到他唱歌这么好听,两人唱的是《想把我唱给你听》,他一开声大家就全都安静了,听他唱到“最最亲爱的人啊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才叫好鼓掌。而她的歌声是细软温柔的,跟说话的声音不太一样,虽然也唱得不错,但她觉得在他面前还是差远了。 他这样的男人,仿佛是天生的发光体,不管站在什么样的舞台都能有出色的表现。 渐渐玩得放开了些,梁知璇也终于有了点过生日的开心心情。她跟程洁一起订了一个生日蛋糕,理应店家送货上门,到了时间还不到,她正想打个电话去催一催,服务生就敲门进来了:“请问哪位是梁小姐?” “你好,我就是。” 服务生抬手关掉包厢里的灯:“您好,祝你生日快乐。” 他将身后的小推车推进来,面上铺满玫瑰花,点了蜡烛的心形奶油草莓蛋糕嵌在中央,朱古力牌上写着梁知璇三个字。 烛光摇曳,气氛温馨动人,可这不是她跟程洁订的蛋糕。 大家还来不及惊叹,服务生将推车下面两层放着的酒和果盘端上桌:“这是我们赠送的酒和果盘,您这边还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告诉我们。” 酒和果盘是关隆刚才说要送的,但这蛋糕是怎么回事?他应该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 梁知璇愣在那里,旁边有反应快的小女孩已经花痴地议论开了:“噢~这是惊喜啊!又是蛋糕又是果盘的,不会连今晚唱k的费用也全付清了吧?” 服务生毕恭毕敬道:“今晚这个包厢的账单确实不用付了。” “哇!”几个女孩子已经拉住梁知璇嘻嘻笑道,“男朋友的心意get到了没有?这是无声的表白啊,你还不赶紧表示一下?机长!机长呢,快过来,别害羞了,小璇收到祝福了,还不赶紧下一步啊!” 梁知璇被推到雷霄明身边,众人情绪高涨:“来来来,亲一下!” “对啊,都表白了,赶紧亲一个!” “亲一个,亲一个……” 起哄的声音在耳边嗡嗡的,梁知璇站在雷霄明身边,感觉到他也有那么一刹那的不知所措,立刻就明白这些事都不是他做的。 她浑身的血液都往脸上冲,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好在雷霄明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坦然道:“我今天来,只带了酒和一份小礼物给知璇,不好意思冒领另外这份心意,你们别闹了。” 大家一听他否认立刻都有些傻眼:“啊……不是机长你吗?那是谁啊?” 两人走得近,互相有好感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事实,就差一层窗户纸,大家都以为今天就捅破刚好成就一段美谈,谁知当事人却说没这回事? 这下气氛是真的尴尬到极点,梁知璇正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时候就听到熟悉的声音道:“不是说唱k么,怎么听不见声儿,都站着干嘛呢?” 穆峥站在门口,不冷不热地看着包厢里的众人。 大家我看看你,你看看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知该做何反应,周围一下子安静极了。 梁知璇心口重重一震,想要逃走,身体却僵硬得迈不开步伐。 当然她知道她也逃不了,穆峥已经把路都给堵死了。 她只好本能地往后躲,雷霄明在她肩上虚拢了一下上前把她挡在身后道:“穆峥,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来玩儿。听说我们小璇也在这里庆祝生日,就送个蛋糕上来意思一下,招呼总是要打的。”穆峥难得一副好脾气的模样看向梁知璇道,“都是你同事?不介绍一下么?” 梁知璇抬眼迎上他的目光,要说的话都在眼睛里了,只是他选择忽略。 这还不算完,他又从身后拿出一个扁平的礼盒握在手里,递到她面前道:“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要不要当着大家的面,拆开来看看?” 他笑得和煦从容,也许他在外人面前有千百种面孔,但事实上梁知璇几乎没怎么见过他这样笑,所以当他捧着那个精美的礼盒站在她面前表现得真如一个朋友甚至情人的时候,她除了觉得不真实还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不接礼物他就不收回手,两个人对峙着,像闹了别扭的小情侣,一个一心一意求和,一个端着架子不肯服软。 周围其他人都看出些端倪来,一方面是咋舌她的“桃花运”——毕竟穆峥无论是外型还是气度都出类拔萃不输给雷霄明,一般人可能难得遇上其中之一,而她却一网打尽;另一方面也有点尴尬不知所措——绯闻甚嚣尘上、他们极力看好的一对竟然不是真正的情侣,人家的真命天子还另有其人? 有机灵圆滑的赶紧打圆场,让出位子给穆峥坐,又拿了麦克风嚷嚷着要唱这首那首,试图把气氛重新炒起来。 梁知璇始终不肯伸手去碰那个礼物,对她来说,穆峥手中的东西都像潘多拉魔盒。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声音颤抖着小声问。 他笑笑:“帮你过生日啊,真的。” 她以为他耀武扬威一番就会走的,然而并没有,他一反常态地在包厢的沙发坐了下来,还拍了拍身旁的座位招呼她跟雷霄明道:“过来坐,不是要唱歌的吗?” 第22章 拼酒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雷霄明和她都还站着,见他这样也只好走过去坐下。雷霄明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然后在穆峥身旁的位置坐下,把两个人隔开。 穆峥不说话,拿了一瓶啤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礼盒被他随手放在了桌上。 那么漂亮的纸盒,却像一个□□似的,他那样喜怒无常捉摸不定的一个人,不知道会故意放什么在里面给她难堪。 梁知璇死死地盯着那个盒子,几乎有冲动要站起来拉他出去,有什么话干脆说个明白。 外人不知道她内心的惊涛骇浪,把麦克风递过来给穆峥,热情道:“来唱一首吧,小璇可是很会唱歌的,要不要也跟她合唱一首?” 这话多少有点试探的意思,穆峥听出来了,问道:“她刚才还跟谁一起唱了?” “机长啊!我们明哥也是一把好嗓子,他们还挺有默契的。” 到底是一个公司的同事有感情,这就是站在雷霄明那边跟他较劲了。穆峥也不生气,只是回头看了梁知璇一眼,带了一丝讥嘲,却没说什么,只是淡淡推开了麦克风:“我喉咙不舒服,今儿就不唱了,你们玩儿吧!” 他没说谎,他上回的风寒发烧还没好利索,从进门开始就时不时掩嘴咳嗽。 他继续喝酒,梁知璇也沉默不语。雷霄明看了看他道:“反正都要喝酒,喝这个吧,比啤酒带劲。” 他把葡萄酒摆在他面前,又拿两只玻璃杯各自倒酒,一杯给他,一杯留给自己。 这是要拼酒? 穆峥勾了勾唇,端起杯子道:“怎么喝,有什么规矩没有?” “没什么特别的规矩,喝不了了就放杯子。”雷霄明缓缓地说,又对身旁的梁知璇道,“小璇,你来做裁判。你喊停,我们就不喝了。”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亲昵地叫她,梁知璇抬起头来,看到他的眼神,心安了几分,点了点头。 穆峥冷下脸,没再多说什么,仰头就已喝光了一杯。雷霄明不甘示弱地紧随其后,一杯酒也就两口入喉。 两人你来我往的,红酒本来就只剩了半瓶,很快见了底,雷霄明又开了一瓶白兰地。 梁知璇就算不太懂喝酒的门道也知道酒不能混着喝的,否则容易喝醉。她想拦,雷霄明以眼神示意她没关系。 这是男人之间的战争,她想拦也已经拦不住了。 穆峥喝酒速度快,一杯一杯就像喝水似的,雷霄明渐渐有些跟不上,而且因为工作的关系他本身也很少大量喝酒,酒量跟穆峥相比还是差了一截,到白兰地也快见底的时候已经变了脸色,呼吸也急促起来。 梁知璇心里煎熬,手不自觉地搭在他的手臂上。他用力在她手背上握了握让她不要担心,去拿杯子时却已经拿不稳了。 穆峥冷笑:“我劝你还是不要勉强,国家培养一个飞行员也挺不容易的,喝坏了身体就可惜了。再说你开的是民航客机不是战斗机,认输也没什么丢脸。” 雷霄明轻嗤一声:“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的脸面?我是为了小璇……不想见她好端端一个女孩子……这么受人欺负。” 他说得吃力,身旁梁知璇却每个字都听进了心里。她伸手稳住雷霄明手里的杯子:“明哥,够了,别喝了。剩下的给我。” 她直接拿过那酒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两个男人神色各异,尤其穆峥,脸上一层寒霜,目光也是凛凛的锐利,那样子好像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白兰地很烈,梁知璇掩住嘴用力地吞咽才把翻涌的酒气压下去,一手又抓过酒瓶倒酒,边倒边说:“明哥喝得差不多了,我来陪你。既然来了就要喝得尽兴,免得你回头又觉得不痛快。” 这是拿他说过的话来堵他了?有酒壮胆真是不一样,连他都要对她刮目相看。 穆峥不知哪来的火气,她要喝他就奉陪,即使胃里隐隐像被棍子翻搅着一样疼也不肯放杯子。 梁知璇喝酒跟他的风格有点像,喝得快,倒进去的时候跟喝水似的,不计较后劲儿如何。但她上脸,很快脸颊上就红得不像话,再仰头灌酒就显得格外惨烈。 雷霄明去夺她手里的杯子没成功,还好程洁这时带着元宝回来了,一推门见这架势惊诧道:“这是怎么回事?小璇……小璇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她终于放手,手背捂住嘴看着神情微妙的穆峥。他的一只手放在那个礼物盒子上,一边看她一杯一杯灌酒,一边指节轻轻敲打着盒面,像是不耐和无聊,又像是某种刻意的提醒。 见她一直盯着他看,他终于也放下杯子,把那礼盒握在手里,打算起身。 “你……”梁知璇一松手就感觉酒气又往上涌,摇摇晃晃地赶在他之前站起来,指着他道,“……你跟我出来,有什么话……我们单独说。” 雷霄明有些意外,想要拦住她,她却摆了摆手道:“明哥你坐下……我跟他的事,我能处理。” 穆峥就跟在她身后,她踉跄着摸到包厢的门,刚一推开就一阵天旋地转,被他直接拉进了隔壁无人的包厢内。 隔壁没开灯,她什么都没看清就被他的唇堵上来,吻到她几乎窒息才放开。 穆峥也呼吸急促,胸膛不可抑制的上下起伏着:“能耐了啊,为了护着别的男人跟我拼酒?这才几天没见呐,这么快就海誓山盟了?他知道你们家那一摊子烂事儿,知道你跟过我吗?” 他拔高的声调尖利地刺进她的鼓膜,她躲不开也不能动,一动就会碰到他的身体他的嘴唇,那只会让她觉得可耻。 她的唇微微颤抖着:“你不用威胁我,明哥什么都知道……我全都告诉他了。” “是吗?”他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那你刚刚怎么不敢打开这个盒子,你在怕什么?”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血液里酒精的作用,她抖得更厉害了,连声音都变了调,只说得出两个字:“穆峥……” “嗯,叫的真好听,好久没听你这么像样地叫我一声了。”他的拇指暧昧地捻着她的唇,很快顺着她脸颊的轮廓滑到她的耳垂,轻轻抚娑着,“所以你应该还记得的,咱们拍过一些‘漂亮’的照片,还有你爸爸当年做假账的证据都还好好的在我这儿存着,随时可以拿出来,做生日礼物也好、新年礼物也好,都很够看啊!” 梁知璇再说不出话,眼泪流下来:“你答应过我,不会拿出来的……” “没错,我是答应过。”他敛起笑意,换了一副狠厉的模样,“那你又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她不说话,眼泪倏倏掉得更厉害了。 “你是不是以为,上回咱们安城扑了个空,你弟弟的事儿就这么算了?他不在安城,还有得是别的地方可去。这世界说大也不大的,我就算掘地三尺也把他挖出来!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在他带着晓晓重新出现之前,你都得在我身边给我好好待着,否则我不知道到时是通知你去认人还是去认尸!” 其实毋需他提醒,这样的条件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中盘亘,甚至出现在午夜的梦里将她惊醒。 “至于照片,我自己欣赏就好,但要是你跟雷机长那么不见外的话,我不介意也让他瞧瞧。男人都是有劣根性的,得不到的、高高在上的才是最好的,一旦看到你那个样子……”他顿了一下,啧啧道,“说不定就觉得没意思了,又或者放到别的地方跟其他人也分享一下,都说不准的。” 她想说雷霄明光明磊落,不会做这种事,可脑海里面一片空白,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身体和语言都已经不听使唤了。 她只觉得累,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眼泪不断地流出来,也顾不得去擦。 穆峥却似乎还嫌不够,睥睨着她道:“拼酒的时候不是豪情万丈的么,现在这样算什么?起来,拿上东西给我走,今晚我要回北京。” 她像没听到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穆峥手捂住胃皱了皱眉头,他不仅是耐心快要耗光,而且酒精烧得他胃也疼得有些受不了了。 他顾不得许多,伸手就去拉她的手腕要她站起来跟他走。可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游离了,懵懵懂懂地任他拉着,身体就是不动。 他火了,想撑着她的肩膀把她拎起来但一弯身胃就像硌到石头一样疼的厉害。他其实也喝得太多有些控制不了自己,不知是在跟谁较劲,好不容易撑着她站起来,看到她空空洞洞的眼神看着他,又不由得怔了怔。 第23章 参商永隔 “穆叔叔,梁阿姨,你们在干什么呀?” 元宝探了个脑袋进来,看到穆峥将梁知璇压在墙上还以为他们在玩游戏。 梁知璇像一个被催眠的人突然被唤醒,一下子捂住嘴巴冲向旁边的卫生间。 元宝没搞清楚状况,抬头问穆峥道:“梁阿姨怎么了,怎么吐了?” 穆峥收拾好眼里的情绪,冷下脸:“谁让你到这儿来的,出去!” 元宝还是有点怵他,但自打上回听他弹钢琴之后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害怕了。他指了指门外道:“妈妈他们就在隔壁呀,你和梁阿姨半天不回去,他们还以为你们走了。” 他走进洗手间,见梁知璇坐在地上呕吐,贴心地从口袋里翻出纸巾递给她。她看到元宝,眼睛终于有了焦距,接过他手里的纸巾,仿佛终于找到一个小小的支点,抱住他哭得更厉害了:“元宝……” 小家伙不明所以,在她脸上摸了摸,摸到她的眼泪,自己的小嘴也嘟了起来,“梁阿姨,你怎么哭了?别哭了……别难过。” 梁知璇是喝多了,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平日聚积的委屈和烦恼只能在这时候靠一场大哭来宣泄,孩子的纯洁和宽容让她可以不必有任何负担。 小元宝像个小大人似的安慰她,穆峥只能在旁边看着,最后有些狼狈的别开眼。 他始终无法涉足她的世界,连这么一个孩子都不如。 这时穆峥的司机小曾敲门进来道:“四哥,再不走要赶不上飞机了。” 穆峥看了一眼梁知璇,又对上元宝好奇和不解的目光,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跟小曾一起走了出去。 车子朝着机场的方向行驶,穆峥坐在车里看着街景频频后退,像一帧帧不熟悉的影画在眼前滑过,脑海中浮现的却一直是梁知璇刚才醉眼迷离神情涣散的模样。 “四哥你没事吧?”小曾知道他有胃疼的毛病,从后视镜看到他捂着心口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穆峥没有回答,过了半晌才道:“前面出口下,掉个头回去,跟他们说一声,行程取消,我今晚不去了。” 小曾不敢多问,打转方向盘,照他交代的去做。 穆峥的手机在外衣口袋里响起,他摸索半晌才找出来接通,那头的人咋咋呼呼:“我说哥,你到哪儿了?” 他强忍着胃疼:“什么事儿,说!” “不是你说今儿晚上要回来的吗,我怎么又听他们说取消了呢?你是不是又掉哪个温柔乡里被你的哈尼拖着走不掉了啊?哎你猜我这会儿在哪儿……” 穆峥没说话,等那头讲够了才叫了一声:“穆嵘。” “啊?” “没什么事儿我先挂了。” “别介呀,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老太太总念叨你,你过个年都说没空回来;大哥家那个宝贝疙瘩下月生日,问你你也说不一定有档期,一听今儿下雪就买了机票往回赶,你这是多少年没看见雪了?咱好不容易聚一回也好啊,可好好的怎么又取消了呢?我可告你,这可是北京最后一场雪了,错过就得等明年!” “我回来是有正经事儿,谁说我是回来看雪了。” “咦,我听你身边的小曾说的啊,不是要带你哪个新欢来看么?我还说你怎么突然开窍懂浪漫了呢……” 这回不等他说完,穆峥就把电话挂断了,然后狠狠瞪了小曾一眼。 小曾不敢看他,专心看路开车。 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手往身侧摸了摸,不见那个礼物盒子,想来是刚才走得匆忙落在包厢里了,不知道会不会被梁知璇捡到。 想到她听说他要送她礼物时脸上如临大敌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笑。 真正的礼物他是送不出去了,这样也好,估计她也不稀罕。 … 夜晚时分,医院急诊输液区。 小元宝捧着手里的东西递给病床上正输液的梁知璇道:“梁阿姨,这个是你的吗?” 她的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看到那个礼物盒子一下子就坐起来:“元宝,你从哪儿拿来的?” “我在唱歌那里捡到的?是不是穆叔叔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啊?” 墨绿暗花的纸盒以金色缎带捆扎,打结的地方是朵漂亮的太阳花,梁知璇脑海里的最后一丝混沌都被这耀目的颜色给赶走了。 “谢谢你元宝,这是我的东西。”她赶紧拿过来,恨不得当场揉碎销毁,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程洁倒了杯水给她,嗤道:“得了,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你还这么小心轻放,不怕姓穆的故技重施吗?” 梁知璇苦笑,“程姐,你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嘁,能是什么?”程洁不屑,却很快又想到什么,“你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吧?” 除了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和老爸,她自己还有没有什么是穆峥可以拿捏的? 她没说话,这时雷霄明从外面进来,在她旁边坐下,仰头看了看吊瓶里的药水,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生日派对结束之后,她和雷霄明因为都喝得太多不舒服,只能到医院来,雷霄明处理得快,她就要卧床吊水。 她摇头示意已经没事了。程洁简直无语:“过个生日拿命拼酒,除了你们也是没谁了,我要不来,你们是不是打算把桌上的酒全扫光,不趴下不甘心啊?” 其实现在也跟趴下没两样了。 “对不起程姐,麻烦你了。” “我是怕麻烦吗?我是替你不值!”程洁越说越来气,看看躺在她旁边也在吊水的雷霄明,觉得现在已经可以不必把他当外人,才继续道,“跟姓穆的那样的人怄气划得来吗?最后受伤的还不都是你,难道他还会心疼吗?” 梁知璇像个孩子似的听她训:“我不是要跟他怄气……” “不是怄气干嘛喝那么多酒?还有你啊机长,明知道穆峥是来挑事儿的,你不劝就算了,还煽风点火。现在好了吧,两个人喝得要来挂水,人家不知道上哪儿逍遥快活去了呢!”她也是气急了,连雷霄明一块儿数落。 他点头:“是我的疏忽,不该那么冲动的。” 他这么干脆的认错,程洁反而哑火了,郁闷道:“医生说你们输完液会有饥饿感,我去给你们买点吃的。” 这么折腾了一番,大家都累了。程洁买了些粥和点心回来就带着元宝先回去休息了,梁知璇的药水一直吊到大半夜,就在医院里休息了整晚,雷霄明在她床畔的位置半坐半靠地捱到早晨。 两人都完全清醒了,他才送她回去,一路无话。 打车到她家楼下,他也跟着下车,“我送你上去。” 自从父亲生病,她每次离开这个地方再回来都会觉得好像隔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他大概是看透她的孤独和软弱,想要保护她、陪伴她。 他们在黑暗的楼道里一前一后地上楼,只听得到彼此的脚步和呼吸声。到了门口她拿出钥匙要开门的时候,光线太暗,加上她不知为什么手有点不利索,试了几次钥匙都对不准锁孔。 雷霄明在她身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钥匙进去了,她的手却动不了,被他就势扭转身抵在门上,两人的距离近到她能看见他瞳仁中的自己。 “明哥?” 他摇摇头:“小璇,听我说。我不知道现在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迟了,毕竟你的过去我没能参与,但我们还有将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像你爸爸说的那样,放下这里和过去的一切,跟我一起离开。” “离开……去哪儿?” “法国,我要去法航交流培训一段时间,回来之后我可能就要离开云朗航空,去中东。可能是阿联酋,也可能是卡塔尔。” “你要跳槽?” “人往高处走,我只是想要抓住更好的发展机会。”他笑了笑,“现在不是流行一句话——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以前我的世界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现在……我想跟你一起。” 梁知璇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宿醉还没有醒而产生的幻觉。可他明明离得这么近,温热的体温和鼻息,还有握住她手的力道,都是她曾经已不敢奢望的东西。 他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音锤敲打在她的心弦,她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清晨外面天光正好,这破旧的楼道内却昏暗得打不开一扇门、看不清他的脸,让她想到一个词:参商永隔。 他俯下身来,呼吸离她那么近,其实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打上他的烙印,可她却转开脸避过了。 她难过,更多的是感到难堪,他那么好,她站在他面前都觉得自惭形秽。 雷霄明并不感到挫败,轻轻用手指擦掉她眼角的眼泪:“我明白的,我可以等。” 第24章 知情 等待是最漫无边际的,他或许不在乎,但假如给不了承诺,她根本不敢让他等。 她回到家里,拿出穆峥的那个礼物盒子,想要打开却怎么都没有勇气,几次拿不稳差点落在地上。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她,因为他不仅“将错就错”地强占她的身体,还拍下那些不堪的照片用于将来的控制。 其实她没有看到过他手里的照片,只是宁可信其有,因为当她奉上初夜后醒来看到他拿手机对着她拍照时就惊恐得不能自已了。 五年前他大概腻味了她,叫她滚,当着她的面清空了手机里那个叫梁的相册。她以前觉得他至少有一点好就是说到做到,所以她相信他是真的没有任何拷贝,也不会再想跟她有什么瓜葛,欲擒故纵的把戏他不屑于玩,否则他不会那么爽快地叫她滚。 可事实她却想错了,他曾一时不愿纠缠,但也从来没想让她好过。 墨绿色礼盒的包装纸被压得皱巴巴的,她拆掉了缎带和太阳花,却怎么都没有勇气打开那个盒子。 要不是觉得在家里点火太危险,她真想一把火直接烧了它。 她忍了又忍,最后拉开房间里唯一一个带锁的抽屉,将东西放了进去,只希望永远都不要被翻出来再见天日。 他不用送她什么东西,说起来她妈妈留下的项链反而还被他夺走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他要回来。 她到敬老院去看望梁国兴,生日还是要跟家人一起过才有意义。父女俩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梁知璇给他剥自己煮好带来的鸡蛋吃,问道:“在这里还习惯吗?缺什么要记得跟我说。” 梁国兴点头:“嗯,都挺好的,你别担心,别影响工作。对了,阿东他……有没有消息?” 梁知璇于是把在安城的遭遇讲给他听,他叹口气道:“委屈你了,其实我最担心的还不是穆峥先找到他,而是那个冯晓晓啊!” 她完全明白,阿东不够聪明,什么都听人家的,两人在外面又朝夕相处,难免不吃亏,搞不好还被往邪门歪道上引。 想到上回冯晓晓公然给她下药,她背上就发冷。 梁国兴又吃了点东西,脸色变得不太好。梁知璇担心道:“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他摆摆手:“没事,最近可能天气暖和起来了,日头一晒就有点晕……” 他边说边站起来,结果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往地上倒。 梁知璇吓坏了,用尽全力扶住他,大喊道:“爸……你怎么了,爸?快来人啊,我爸爸晕倒了!” … 隆廷医院分部。 医生从诊室出来,梁知璇连忙迎上去:“医生,我爸爸怎么样?” “已经没事了,你等会儿可以进去看他。你爸爸这是糖尿病引起的酮症酸中毒,他的高血糖控制不好应该已经有一阵子了,你知道他有糖尿病吗?” 她摇头。 “没关系,糖尿病现在也有很成熟的治疗手段,不用太担心。”医生安慰道,“敬老院定期都有安排体检,病人以前没有病史,送进去的时候可能比较匆忙他们也疏忽了。今后合理控制饮食和安排治疗就能控制住病情的,要按时注射胰岛素,敬老院的护工也会帮忙。” 梁国兴得知自己的病情,好像也没觉得多可怕,反倒跟梁知璇打哈哈:“这病搁以前是富贵病啊,我还是生活太好了。”想了想又有些惆怅,拉住她手道:“我没用,老了还一身病……别告诉你妈妈,我不想让她担心。” “嗯,放心吧,她不知道。”梁知璇鼻腔发酸,父亲混淆的记忆已经没有必要去纠正。 她在父亲昏迷的时候还怨天尤人地想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好好的人,如今这儿也是病那儿也是病。然而父亲刚才一句话说对了,或许他只是老了,以比她想象的速度快很多很多,迅速地老去。 她走在医院狭长的过道上,跟迎面而来的人狭路相逢。 她现在连意外的情绪都体会不到了,只问了一句:“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穆峥没吭声,他身后的小曾抢着道:“容医生让四哥来做胃镜,他……” 话没说完,被穆峥扬手打断。 “你又来这儿干什么,看你那个不成器的老爸?” 她抬眼看他:“你也有家人的,麻烦你积点口德。”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她错身想走,就听他笑了笑说:“原来你还记得你的家人啊,我以为你已经什么都不管丢下一切跟雷霄明走了呢!” 她猛地停住脚步,看怪物一样回头看着他。 “看来我没猜错。”穆峥的眼睛里多了一丝阴冷,“怎么,这就来安顿你老爸好跟人远走高飞了?” 梁知璇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但眼下这个时候她出奇地冷静:“我不会跟他走的,我就待在南城,哪儿都不去。” 如果先前还怀有一丝侥幸,那么现在父亲突然恶化的健康状况已经把这一丝侥幸都给抹掉了。 “我也觉得你还是慎重考虑为好,免得到时候家里这一摊子事儿顾不上,雷霄明那边也讨不着好,落得鸡飞蛋打。” 他话中有话,她听得出来。 “我已经说了哪儿也不去,你别去烦他。” 穆峥眯了眯眼,冷嘲道:“就这么心疼他啊,你觉得我能把他怎么着啊?雷霄明的爸爸好歹是这么大个航空公司的副总,我能做什么?” 她又是狠狠一震。 “哦,原来你不知道啊?”他终于有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难为你在云朗工作那么久,居然不知道他爸爸是公司高层?” 她的确是不知道,她猜到雷霄明也应该有很好的家世,但没把他跟云朗的高层联系起来。 晚上雷霄明跟她打电话,问起她爸爸的病情,她一五一十地说了,其实心里异常沉重,他要的答案她已经想好了,只是不知要怎么开口。 “明哥,那天你问我的话,我想……” “小璇,”他打断她,“你爸爸的病不要太担心,我这边也认识一些专家,可以邀请会诊给点意见。其他的事,我们见面再说。” 他约她吃饭,在环境很好的西餐厅,点单的时候说:“这里最出名的是牛排,不过你不爱吃牛肉,可以点龙虾沙拉或者鹅肝。”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牛肉?” “每次见你吃工作餐都是鸡肉饭,从来没见你吃过牛肉的。” 他细致如微,连这样的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龙虾沙拉很美味,她却味同嚼蜡。该说的话还是必须得说,她放下刀叉:“明哥,你什么时候走?” “走去哪儿?” “法国。” 雷霄明笑了笑:“干什么,已经收拾好行李了?” “对不起,我恐怕不能跟你一起走。”她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不管是法国还是中东,我都没有办法陪你一起去了。” “为什么,是因为你爸爸的病和你弟弟的事,还是因为穆峥?” “都是。”她已没必要逃避,两个原因从根本上来说还互相关联。 “因为你爸爸的健康状况我可以理解,但如果是因为你跟穆峥的过去,那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谁是生来就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人、选择什么人,没完没了地计较过去,那当下和将来要怎么办? “不止是这样……现实的因素太多了,我不想耽误你。” 雷霄明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手在桌面上交握得很紧:“你从没提过,你爸爸……也在云朗工作。” “是啊,他在公司工作三十多年了,明年可能考虑退休。这需要特别提吗?我还以为每个人都知道。”他有些自嘲,“我一直觉得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做飞行员是我自己的志向,跟我爸爸没有关系。相反的,因为他身居高位,不管我成就如何别人都会觉得是借助裙带关系,所以我不得不比其他人做得更好,要求更高。” 梁知璇有些意外他会这么想:“我听说过雷副总,但从没联想过你们是父子。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不必理会那些误解的。”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要理会其他人的想法?” 她无言。 “其实你不用觉得有负担,我是成年人,懂得是非和判断,要跟什么人在一起就跟我选择做飞行员一样,是我自己的意愿,与其他人无关。”他郑重其事道,“这趟法国的交流培训我不去了,去阿联酋的事也还在谈,所以我暂时不会走。你在南城,我也在南城,这样你的选择会不会不一样?” 第25章 断裂 梁知璇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样难得的机会她竟然说不去就不去了?尽管雷霄明反复强调放弃赴法交流不是因为她,可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食不知味地吃完一顿饭,两人从西餐厅里出来,外面下起蒙蒙细雨。有豪车滑向不远处的另一侧出口,司机撑伞从车上下来,遮在刚刚走出来的一男一女头顶,拉开车门等候他们上车。 就算不认得人也认得那辆车,穆峥的执拗让他的座驾都变得很单调。他将臂弯里搭着的女士风衣交给司机,手搭在女伴的腰上,等她先上车,自己才跟着坐进去。 这样绅士的做派在他身上很难看到,举手投足间对身边女伴的温柔体贴也十分陌生,他通常都是冷漠自负,高高在上的。 在那女孩弯腰钻进车子里的瞬间,梁知璇看清了她的大致轮廓,竟然很有几分像冯晓晓,要不是身形差别比较大,她差点都要以为那就是冯晓晓本人。 雷霄明也看到了,问道:“那是穆峥?” 她回过神来:“嗯。” 他察觉她的反应有些不自然:“跟他在一起的那女孩你认识?” 她摇头道:“不,我不认识。” 身段火辣,容貌艳丽,想来应该是新欢。大概因为神似冯晓晓,所以特别受他青睐。 雷霄明道:“他这样子,你拒绝我的理由是不是又少了一个?” 其实或多或少他仍然认为她是因为放不下穆峥才拒绝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而她的确是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要是穆峥有了其他的消遣,是不是代表可以就此放过她? 可能她还是太乐观了,而她每次有一点乐观的想法时,生活总要狠狠打击她一回。 收到停飞通知的时候,她真的是觉得眼前一黑。愚人节还早得很,是谁跟她开这样离谱的玩笑? 然而系统里的排班日程没有了,新一轮的飞行任务看不到了,她才确信这不是玩笑,停飞是真的让她不要飞了。 程洁第一时间打电话来:“怎么回事啊小璇,为什么会停飞的,你闯什么祸了?” “程姐……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啊!” 她声音都在发颤,停职丢工作是想都不敢想的事,简直就像背后有双手将她推入暗无天日的深渊,连前路的方向都看不清了。 “你别胡思乱想啊,就在家待着,我过来陪你,咱们一起想办法。”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程洁这时候还能想着帮她是真正不图她什么、如血缘亲情一般亲近的情谊。 她一见程洁就哭了,仿佛身体里绷紧的弦断裂了,哭出来才觉得好一些。 程洁知道她最近跟雷霄明走得近,也知道他放弃了去法航交流的机会,皱了皱眉道:“你说这两件事情会不会有什么关联?雷机长的家人会不会觉得是因为你他才放弃这次机会的?” 梁知璇也已经冷静下来,这不就是她担心的事吗? “是有这种可能,所以你觉得我这回停职是雷副总的意思?” 程洁嗯了一声:“他们是一家人的事儿我们很多人都知道,我以为你俩关系好他肯定告诉你了,没想到以为来以为去,最后谁都没说。” 是啊,她还是从穆峥那里才知道这一层关系。 “你们俩……进展到哪一步了?”程洁带着小心地试探,“你答应跟他在一起了吗?” 梁知璇摇头:“我顾虑太多,家里的事情太复杂,不想给他造成压力。” “但你们互相都有好感,对吗?” 她咬紧了唇不吭声,眼圈红红的。 程洁叹口气:“行了,我完全明白。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爱得死去活来也逃不脱,可能你们真的就是没缘分。你先别慌,我先帮你打听打听,只说是严重投诉,还不知道具体的缘由,也许没什么大事儿呢?就算停职也有个期限的,有合同约束怕什么?” 可他们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针对梁知璇的投诉就是当初在机上骚扰她的吴姓男人。程洁忍不住发脾气:“我不是已经说明过情况了吗?错不在咱们,而且这都过去几个月了还来翻旧账,分明就是给你穿小鞋!” 她这样义愤填膺,梁知璇反而转头劝她:“程姐你冷静点,千万不要再去解释。现在知道了缘由,我自己去解释就好。” 事到如今,不能再把程洁卷进来,她还有孩子要抚养,稳定的事业对她更加重要。 可程洁替她委屈:“你别去了,明摆着就是要为难你的。你去找雷霄明,让他去跟他那个死鬼老爸说,你们俩成不成是一回事儿,不带这么毁人前程欺负人的!” 道理是这样,可梁知璇有她的骄傲,而且她被停职的事雷霄明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这两天都没有联系过她,显然也是有他的难处。 她去公司总部,要申诉得走流程,时间说短可以短,说长也可以很长,如果真是针对她,这流程根本就不可能顺利。人事部经理听说她来了,亲自接见她,却是委婉地表述她的劳动合同马上到期了,公司不打算跟她续约。 又是一记晴天霹雳,这下连原因都不用问了。其实梁知璇之前也想到了,她的合同马上就要到期,这时候如果出现重大过失,她就不可能再留在云朗了。 程洁气极反笑:“这算什么,只手遮天吗?辛辛苦苦工作这么多年,到头来因为他家太子爷看上了就要把人赶走?小璇,别灰心,东家不做做西家,航空公司多了去了,又不是只有云朗一家,去别家试试,说不定薪酬福利都高一大截呢!” 她有相熟的好姐妹在其他航空公司工作,也介绍了梁知璇去应聘,然而简历投过去却石沉大海。最后还是她的好友悄悄来问这姑娘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本来就稀缺的职位几乎是不可能对她开放了。 程洁不忍心看她受打击,但其实梁知璇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后路,就算多么骄傲、多想守护那一点美好的悸动和回忆,现在也不得不打给雷霄明。 他的手机是通的,响了三声后被接起来,那头是浑厚的男声:“喂?” 她听得出那不是雷霄明,握着电话沉默了几秒,就挂断了。 她以为这就是最糟的,直到她接到房东的电话,嘈杂的通话环境里她只听到对方嚷嚷着:“你们家这个月的房租到期了哦,我们下个月要涨房租了,而且一年一付,快点决定要不要续租,我这儿还有好多客户等着呢!” 别说一年的房租,她就连下个月的房租都要交不出来了。 她坐在破旧的老公寓楼楼下,好好租了三四年的房子说涨价就要涨价了,没有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这一片当年是空港和航空公司最早的福利房,所以不想让她在这儿住的人也很容易就能找到门道。 她被逼得没办法,又一次跑到总部去,之前她来过几次,雷霄明的父亲都推搪不见她,等的大概就是这一刻釜底抽薪。 雷荣海坐在宽大的办公室里,看着对面的梁知璇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所以也不打算绕圈子了。霄明最近跟你走得近,但我跟他妈妈都不赞同你们俩在一起。这回他放弃去法航的机会,坦白说我真的很生气,我们父子俩很久没有过这么大的冲突,而这一切的起因全都是因为你。” 她知道这时候不该辩驳任何事,但还是忍不住道:“我没想过让他不去法国而留在这里,我从来没提过这样的要求。” “我明白,这是他自己选的,如果是为了其他人,我可以尊重他的选择。这样出国交流培训的机会今后还会有,不差这一回,但问题是那个女孩不能是你。” 梁知璇的双手在膝上拧紧,似乎已经料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不是我们势利眼,我们家什么都不缺,霄明自己也很争气,他只要挑一个他喜欢的人结婚,对方家里条件怎么样我们都可以不介意。但前提是对方要身家清白单纯,而你的过去是怎么样的我想你比我们更加清楚。我们跟穆家没什么交情,但也不想因为这种事有什么瓜葛,将来说出去变成人家茶余饭后的笑话。” 雷荣海习惯直来直往地说话,雷霄明的脾气跟他还真有点像。 梁知璇喉头一阵阵发紧,舌尖像有苦涩弥漫开去,不再辩解,只垂眸道:“您想让我怎么做?” 他翻了翻手头的文件:“你很在意你这份工作?”他查过她的底细,梁家现在以及在过去很长一段日子里几乎就靠她这份薪水艰难支撑。 第26章 到此为止 “当然,我不能丢掉工作,我也不能离开南城。” 云朗不跟她续约,她到其他航空公司求职又杳无音讯,加上房东抬价赶人,怎么看都像要把她彻底赶出南城去。 可她不能走,他们一家人的根基都在这里,父亲的身体现在又这么糟糕,他们一起离开南城到其他地方去开始新的生活必定是举步维艰的事。 何况她还要等着弟弟回来,她不相信他真的就放弃这个家了。 雷荣海点了点头:“你是个识时务的姑娘,很懂事,这一点上来说,霄明倒是没看错人。我也不想有意为难你,我的意思你也应该很明白了——跟霄明断了联系,等他出国,你就可以复飞,所有待遇都跟以前一样。” 是的,她很明白,雷霄明这趟法航交流回来应该就会被公司安排到北京上海去飞,不会再留在南城了。 “我能不能见见他?”他已经有好多天联系不上,就算将来不再见面,有些话也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不行。”雷荣海一口回绝,态度十分强硬,“他下周就走,我不想在这时候还横生枝节,请你理解一下我们做父母的心情。” 看来谁都不想自己的儿女像阿东那样,不计后果地跟人“私奔”吧?她的弟弟难得做一回“别人家的孩子”,却是一个极坏的榜样,要引以为戒。 她苦涩地笑了笑,从云朗的大楼里出来,像被人抽空了力气,只得在花圃边坐下来。 第一次报到培训时她在这幢大楼里穿行的兴奋和喜悦仿佛就是昨天的事,这一刻却窘迫到这样的境地,任何人从她面前经过都只能看到她脸上的憔悴神伤。 “笑笑笑,微笑!对,就是这样子,多好!年轻的女孩子就要时刻保持微笑才是最美的。”教仪态的老师清亮高亢的声音始终记忆犹新,工作和生活遇到挫折的时候她总想起入行时的初心和老师的鼓励;后来遇到雷霄明,他也说女孩子还是笑起来比较漂亮。 可现在她这样颓丧,只觉得再也不可能回归过去那样的状态了。 有飞机的轰鸣声从头顶经过,她仰起头,看到灰白色的机身从朗朗晴空翱翔而过,明明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不哭不哭,眼泪却还是忍不住流下来,顺着眼尾流入发角。 她到敬老院看望父亲,跟护士学着注射胰岛素,眉眼疏淡,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梁国兴问她:“雷机长没跟你一起来啊?他前不久还打过电话来问我身体怎么样,最近好像都不见人,也没听你说起……你们吵架了?” 她笑笑:“他出国培训了,好端端的吵什么架呢?” “哦,要去多久啊?你们年轻人还是不要分开得太久……你最近工作不忙?怎么常常有空过来看我呢?还有那个穆峥,还有没有继续纠缠你?” “我上个月飞满了,这个月就放松一点。多点时间陪你不好么?”她为他拉好衣袖,“怎么样,我打针是不是一点都不疼?” 没有穆峥,也没有雷霄明,也许就像程洁说的,没有缘分,她就一个人这样过反而更好。 她不想让梁国兴知道的事很容易就搪塞过去,父女俩的相处已是多年未有的融洽,偏偏房东在这时候打电话过来:“我说你们这样不付房租又不肯搬走是不行的,我今天找人上门换锁了,你家的东西我给你整理好了你们自己过来拿,不然我就直接丢在外面了。” 梁知璇握着电话的手都在发抖,却还要在梁国兴面前极力掩饰情绪,走远一些才急声道:“我说过我还会继续租的,我可以信用卡先付你三个月的租金。如果之前是雷总要求你这么做,他现在……” “你不用说了,下午来拿东西,房子我不租给你了!” 对方不由分说地就挂断了电话,她咬紧了唇,再拨回去他就已经关机了。 她仰起头来,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轻拍脸颊,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不想让梁国兴看出异样来。 不远处有人抱着手臂斜倚在墙边已经盯着她看了好久了,这时才开口说话:“你也够倔的,这是何必呢?” 她看过去才发觉是容昭。他走近几步,摇了摇手:“什么都别说,我猜肯定是遇到难处了又不想让你爸知道对不对?” 她把发丝别到耳后:“请你不要告诉他。” “放心,我还没这么好管闲事。但看你这样子,不是小事,穆峥知道吗?你有没有找过他,跟他商量商量?” “不用了。” “是不用,还是不想?”他笑了笑,“你们女人倔起来真是一模一样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偏偏穆峥也是头倔驴,这两人针尖对麦芒,也不知怎么就凑到一起了。 “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这儿以为天塌了的事儿在穆四那里不过是芝麻绿豆,但你越晚去找他,他就越不乐意帮你。其实撒个娇、服个软有多难呢,你当他真不知道你的难处?他就是等着你去求他。” 没错,她现在经历的事儿穆峥不可能不知道,甚至他是早就预料到会发生什么,所以才故意告诉她雷霄明的家世。他就是知道雷荣海会找她麻烦,搭了梯子一步步往高走,就等着看完她笑话之后让她去求他。 她赶回去取家里的东西,房东果然已经打包好了给扔到楼下单元门外,几个大纸箱子,装了他们全部的家当,一个摞一个的放在那里,摇摇欲坠。 她要求进屋里去重新收拾房东都不许,几个大男人把她拦下来。门上换了新锁,她的钥匙也已经没法开门。 “让我进去,否则我就报警!”这种时候她没法不强硬。 她重新进了屋子,东西是基本都搬空了,她看着住了多年的蜗居,联想到家徒四壁几个字。 别的零零碎碎的东西她都可以不要,但她房间里那个上锁的抽屉应该还没打开过,里面的东西她必须拿走。 其实也都是很零散的东西,学生时代觉得珍贵的本子、票根甚至玩偶,还有妈妈去世后整理的一些照片和遗物,一个小箱子就能全部拿走。 只有那个墨绿色的纸盒,作为异类跟它们锁在一起。 抽屉果然还没被打开,她松了口气,拿钥匙开了锁,飞快地整理。房东大约是好奇,踱进来看她收什么,一眼就看到那个贵气的礼盒,随手拿在手里:“这是什么?” 梁知璇大骇:“跟你无关,还给我。” 她的反应反倒激起了那人的贪欲:“哟,这么紧张,肯定是好东西吧?要真值钱就你们也就不用搬了,顺便可以把欠下的这半个月房租还上!” 礼盒几经周转,那层墨绿色的纸已经被揉得很脆,说话间他已经顺着破口撕开了,露出里面浅色的丝绒盒子。 梁知璇浑身都在冒冷汗,心脏快要从喉咙口蹦出来,劈手去抢:“你干什么,还给我!” 两人争抢起来,不知碰到了哪里,丝绒盒子被掰开来,里面装的东西直接落出来扣到了地上。 很沉的声响,却又是玉碎的清脆声。两人都愣住,看着一整串圆润碧绿的翡翠珠链摔在地上,珠子碎了不少。 大概是意识到这东西的价值贵重到了一定程度,房东也傻了,怕她真的报警要他赔,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吆喝其他几个人赶紧撤了。 没有预想中的不堪照片,但梁知璇还是像脱了力一样蹲在了地上。 这算什么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警示吗? 她把脸埋进臂弯,只有那抹翠色不住地在她眼前晃动。 在陆安县的时候,穆峥嘲笑她戴的玉坠子是不入流的货色,送这样一串价值连城的珠链给她大概是为了让她开开眼界,或者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嘲讽吧? … 她把东西都整理好,独自一个人在楼下徘徊着,不知何去何从。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已经答应了雷荣海所有条件,可始终没有消息通知她复飞,房东的决绝也是匪夷所思。 这时手机又响起来,居然是雷霄明打来的。她在其中一个纸箱上坐下来:“明哥?” 雷霄明的声音难得有一丝焦虑:“你在哪里?” 她看了看周围,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故意做出高兴的样子问:“你不是应该已经到法国去享受美酒佳人了吗,怎么还没动身吗?” 他在那头沉默片刻道:“小璇,我不去法国了,直接飞阿联酋。” 她轻轻啊了一声,“不是说要去法航做交流?” “我不去了。去法航交流是有条件的,是为了回来之后更好地为云朗服务。本来我觉得无所谓,这里有我的家和我在乎的人,可你也知道我的父亲……如果去国外受训是为了更多地受制于人,我宁可不在这儿飞了。我跟阿航已经谈好了条件,也已经在云朗办妥了离职的手续。现在我自由了,我只想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跟我走?” 其实世上哪有真正的自由呢? 梁知璇很久都没说话,久到雷霄明都不确定她还有没有在听。 “小璇?” “明哥,”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听说阿联酋的香料特别有名,你下次回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带一些?我要搬新家了,拿来熏熏屋子也挺好的。我们以后可能不会常见面了,你去那边……要多保重身体。” 雷霄明惶然:“小璇……” “明哥,对不起……我真的不想说,可是……真的对不起。” 就是这样了,他们只能到这里为止。 她挂断电话的同时用手捂住嘴,不想泄露一丝半点的哭声,可最后还是忍不住掩住脸大哭起来。 其实她觉得她是很懦弱的,她刚刚因为现实的威胁而彻底放弃了自己的感情。 她哭到天地变色,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觉是真的已经天黑了,老公寓楼下的路灯都不亮,她坐在黑暗里,像个被主人遗弃的影子。来来往往的人漠不关心她是谁、从哪来、要到哪去,脚步匆匆地各回各家,老旧的居民楼里传出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和油烟的味道,孩子的打闹声夹杂着大人们的训斥,一切都跟平时没有任何两样。 生活就是这么残酷,当她只想像其他人一样享有一段普通而平静的感情时总不得如愿,而当她心如刀绞以为天都塌了的时候世界如常运转,衬得她渺小卑微。 命运的车轮一直往前走,她也没法停下来。她擦掉眼泪站起来,看着那些大而笨重的纸箱子,拿出手机用最后一点力气给程洁打电话。 她现在没有钱,没有工作,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就快要流落街头了。 … 程洁家楼下有个社区活动中心,有两个房间一直空置。程洁八面玲珑人缘好,找到负责人商量,低价租下其中一间给梁知璇放家当,让她暂时安心住在她家里,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走。她飞了一趟回来,人家告诉她东西已经搬进去安置好了,回家却没见梁知璇人。 她问元宝道:“梁阿姨呢,去哪儿了?” 元宝摇头:“她陪我吃完饭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过她好像穿了妈妈的裙子,打扮得好漂亮哦!” 第27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梁知璇穿着程洁的连衣裙和披肩从车上下来,看着眼前穆峥的别墅,恍如隔世。 别墅门前停了不少车,花园门前摆了新的花草,屋里灯火通明,似乎有不同于以往的热闹。 她拉了拉身上的披肩,柔软的长流苏铺泻而下,盖过她的腰际,即使穿着裙子也不觉得冷了,甚至心里也没有一点畏缩。 她也很好奇,人到底可以麻木到什么样的境地,要被逼到什么份上才会这样。 她昨晚找程洁借衣服穿,程洁二话没说就借给她了,姐俩身量差不多,她以为她只是家里出事来得匆忙没有足够的衣服穿。 她一定没想到她又来找穆峥。 她站在门口摁铃,来开门的是穿笔挺西服打领结的陌生中年男人,见了她问道:“小姐,您找谁?” 她不住这里,他大概又把王嫂赶回去,另聘了一位英式管家? “你好,我姓梁,我找穆峥。” 管家有些疑惑:“您是公司的人吗?几位董事都已经到了,冷餐会也已经开始了,穆先生现在正忙。如果不是很要紧的事儿,您要不另约时间再来?” 原来是公司高层在这儿聚会,难怪这么热闹。 梁知璇的视线越过他看向里面,人影绰绰,仿佛能见觥筹交错的情景,就是看不见穆峥本人。 恰好小曾从后门绕过来,她看见了,扬声叫道:“小曾。” 小曾见了她也有一丝意外,但他跟穆峥最久,不动声色的本色学的很足:“梁小姐,你怎么来了?” “我找穆峥。” “四哥现在很忙。” “我只说几句话,麻烦你让我见见他。” 小曾不说话,看向一旁的管家。管家刚上任不久,不认识梁知璇更不清楚她跟穆峥两人间的瓜葛,但看样子交情匪浅连小曾也拦不住。 他有些为难:“可是老董事长也在,我怕你现在进去不合适。” 梁知璇蹙了蹙眉:“穆峥他爸爸来了?” “你怕了?”小曾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你连四哥都不怕,还怕他老爸啊?” 这个老子跟儿子相比,不管是能力还是魄力都差得远了。 “走吧,我带你进去,老董事长估计很快就要回酒店去了,他们今天刚到南城,歇不够累着呢!” 小曾不再理会管家,带着梁知璇从侧门进去。 诺大的客厅布置得美轮美奂,水晶吊灯从挑高的房顶蜿蜒而下,光芒璀璨耀目,连原本放在角落的钢琴也换了位置,灯光打在铮亮的钢琴漆上,反射出光怪陆离的影像。 琴声悠扬婉转,有人在弹琴,但坐在钢琴面前的人却不是穆峥,而是他上回在西餐厅门口揽在怀中的女孩儿。 梁知璇远远站在角落,仍然看得很清楚,那女孩一身橘色衣裙,收起了那晚的妖娆美艳感,安静而专注地弹琴,俨然全场焦点,只是侧脸轮廓仍像极了冯晓晓。 穆峥就在她身旁不远处,端了酒杯跟董事之一低声说话,他旁边的沙发上坐的就是他父亲穆坤和继母冯亚茹。 梁知璇没动也没出声,她一身精心装扮在这衣香鬓影的场合似乎也黯淡无光,存在感全无。 可穆峥还是很快就发现了她,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钟就漠然转开,继续跟身边的人说话。 一曲终了,所有人都鼓起掌来。穆峥拿了一杯香槟走到钢琴旁边,那女孩接过去,盈盈地笑着挽住他胳膊。 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冯亚茹这时起身走开了,穆坤叫住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周遭的人挡得严实,梁知璇看不清他们各自的神情和反应。 没过多久穆坤就要走,穆峥叫了小曾开车送他和冯亚茹回酒店。人一走,他就朝她走过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你到这儿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 她站起来:“我有话想跟你说,没想到你今天会忙。”她抬起手腕给他看,“你那晚送的珠子,搬家的时候那些人粗手粗脚掉在地上摔得散开了,好多珠子都裂了了,我捡了几颗好的,重新穿成了手链。” 穆峥冷笑:“行了,省省吧,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儿上这儿是专门给我添堵来了?” 梁知璇没急着开口,因为她已经看到他身后有个婀娜身影走过来。 “四哥,原来你在这儿,我还以为你送你爸他们出去了。”她的手臂又缠上来,打量梁知璇一眼,“这位小姐是你秘书?” 她盯着梁知璇手腕上那串珠子看,名利场上打滚来去的人对珠光宝气的名贵物件有种天然的敏感。且女人天生对同性怀有敌意,梁知璇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外在气质都不像穆峥的秘书,两人之间微妙古怪的氛围更不可能是上下属的关系,她察觉了,所以才故意这么问。 “不是。”穆峥一口否认了,似乎也没耐心解释,对梁知璇道,“别在这儿杵着,到外面等着去,有什么事儿等宴会结束了再说。” 他拉过她往外推,叫了管家过来:“看着她,别再什么人都给我放进来!” 管家诺诺称是,又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梁知璇。 她淡淡地说:“没关系,我到后面院子去等他。” 容昭说过的,穆峥什么都知道,她来得越晚,他越不肯帮她。男人的面子值千金,要是毫不含糊地一口应承下来帮她,那就不是穆峥了。 她既然敢来,就做好被他赶出来的准备。 别墅的后院很大,草坪一年四季都是绿油油的,花木扶疏,种满了玫瑰的花圃旁边有一个白色的秋千椅。这种东西穆峥是从来不坐的,当然他不乏女伴,女生总是喜欢,买好房子做内外装潢的时候就置好了放在那里。她见过冯晓晓捧了花坐在上面的照片,笑容灿烂,露出脸上浅浅的梨涡。 秋千椅空着就成了流浪猫的窝,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儿趴在椅子上,见人来了才仓惶逃走。梁知璇坐下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发时间,她却也不困,穆峥没说宴会几点才能结束,但她觉得无所谓,仿佛没有期限她也可以就这样等下去。 “哎,还真是梁小姐啊!梁小姐你回来啦?”王嫂从后门出来,身前还系了围裙,热情地笑着迎上来,“好久没见你了,怎么又瘦了这么多?你们年轻人爱美也不能这么减肥呀!” 梁知璇勉力笑了笑:“王嫂,刚没看见你,我以为你不在这儿工作了。” “在在在,今天不是忙么,千头万绪的,说是搞什么冷餐会……穆家父子吃东西都只爱吃热的,穆太太吃得也挑剔,那些冷冰冰的饭菜怎么够吃,我就一直在厨房忙活没出来。刚才听赵管家说来了位漂亮的小姐找穆先生,我就猜是你。你怎么这么久都不见人啊,小俩口吵架了?年轻人吵吵合合常有的,回来一人说句软话就和好了,没事的。” 其实梁知璇有点意外她会这么认为,因为穆峥身边明明还有其他女人。 王嫂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压低了声音道:“你别看那个julia现在天天跟在阿峥后头转来转去,其实我看就是逢场作戏而已,小明星嘛让她出出风头,没什么别的意思,谁让她长得像冯小姐呢!”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觉得像,明眼人都看出来了。 “她也从来不在这屋里住,偶尔过来,都是浓妆艳抹的,像今天化妆化得淡了我都差点没认出来是她。待人接物就更别提了,颐指气使的,跟你差得不是一点点,亏得阿峥受得了她。” 梁知璇注意到她改口叫了阿峥而不是穆先生,于是问道:“您跟穆家很熟?” “我跟他妈妈是小时候的玩伴,住一条街上的,后来他妈妈长大一点就全家都去了北京,阿峥小时候我还抱过他的,再见面的时候都这么大了,穆家人都那个模样,我都怵他。”王嫂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讲,只问她,“怎么不进去就在这儿等?饿不饿,吃过饭没?厨房还有好多吃的,我给你拿点而来。” 梁知璇连忙道:“不用了王嫂,我不饿。” 王嫂哪肯听她的,就怕她饿,去厨房端了一大盘子东西来给她吃,有照着她爸爸的法子做成的肉糕。 她总是无法拒绝他人的善意,刚咬了一口肉糕,听到身后有喵喵声。 刚才跑掉的那只流浪猫大概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又回来了,只是不敢靠得太近,一边看着她一边喵喵叫。 梁知璇这才看清楚,这只猫咪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不知什么原因瞎了,伤口附近的毛色显得脏而乱。 “好可怜,这是怎么弄的?”她轻声细语,明知它听不懂,却还是尝试跟它说话。 第28章 妥协 她挑了一块鱼扔给它,反倒把它吓了一跳转身又跑远了,过一会儿又慢慢走回来,远远盯着地上的鱼肉。 它眼睛的伤肯定是人为的虐待造成的,它在人类这里受到伤害,所以再不敢轻易靠近,戒心很重。 她试了好几次,食物扔给它,它肚子饿得发慌就是不敢吃。 她蹲在地上,很有耐心地哄它跟它说话,盘子就放在一边,盘里的鱼和肉都扔了大半给它,自己几乎没怎么吃。 好不容易独眼猫伸出爪子拨了一块鱼肉到面前,刚嗅了嗅,她背后就响起穆峥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她一凛,着实是被吓到了,再抬眼一看,哪里还有猫咪的踪影。 她不由有些恼火,回头看到穆峥居高临下的眼神,又不得不稳住情绪道:“我刚才看到一只猫,好像受了伤只有一只眼睛,我……” “你到底干什么来了?”他极不耐烦地打断她,“我没那么多时间给你,所以你要说什么,最好赶紧入正题。” 梁知璇垂下眼睛,又看到手腕上翠□□流的翡翠珠子,另只手的手指轻抚上去,摸到沁骨的寒凉:“我被停飞了,想请你帮忙让我重新复职,或者换一家航空公司也可以。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穆峥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怎么,还要飞?不是打算跟你的雷机长一起远走高飞的么?国内航空公司的一个职位算什么,值得你这么在意?” “我从没说过要跟他走,我家在这里,哪儿都不会去的。” “所以不是不想,是不能。”他继续冷嘲热讽地说,“雷霄明的爸爸不给你好果子吃,让你终于看清现实知道厉害了,才跑我这儿来伏低做小求我帮忙对不对?所以我说你是天真,我可没那么傻,雷霄明撂下的烂摊子凭什么让我收拾?” “他已经走了,我今后不会再跟他联络。”她平静地说道,“我可以搬回这里来,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是你的条件?”他冷笑,“梁知璇,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你就不成了,你摇个尾巴、心不甘情不愿地挤个笑脸出来我就得抱着你哄你,为了你赴汤蹈火?你对自己真够自信的,到底谁给你这样的自信?” 她不说话,其实她没有什么自信,这些年她活得谨小慎微,甚至直不起腰背来做人。工作带给她的,除了自食其力的初心和安全感,还有一条,就是每次飞的时候都要化妆,艳丽厚重的壳可以掩饰她的内心,让她在小小的机舱内扮演另一种角色来获得成就感。 工作是她的信仰和支撑,是她的经济来源,她可以想见假如没有了这份工作她的生活会滑向什么样的深渊。 人一旦感到空虚、感受不到自己的价值就完了。 穆峥知道她答不上来,也压根没指望她的答案,轻蔑地勾了勾唇,转身就走。 “穆峥!”她拉住他的衣袖,紧紧攥在手里,“我求你帮我这一次,就一次。我知道我给不了你什么,我们家人甚至还亏欠你的,但没关系我可以还,你把帐全都算在我头上也没问题……我是心甘情愿的。” 他终于停住脚步,转过脸看她:“你是心甘情愿的?” 她点头:“对。” 他忽然笑了,用手捏了捏她的下巴道:“你挺漂亮的,尤其这张小脸,漂亮得让我第一眼看见就想上了你。可惜这么漂亮的脸蛋却一点不懂得伪装,言不由衷的时候心思全都写在上头。我告诉过你了,你学不会说谎,尤其是在我面前。” 梁知璇不置可否,却说什么都不肯放手,抓着他的衣袖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也觉得可耻,可是没有办法,她已经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程洁跟她说,云朗跟法航的交流派了其他飞行员去,雷霄明辞职远走中东看似是自由了,实际上雷副总大为光火,父子俩的关系更加恶化,对她的处境来说是火上浇油。 雷霄明铺好了康庄大道,筹划好了理想中的生活,只是没想到即使这样她也不肯跟他走,大概也就没考虑过她真的不跟他走要怎么办。 穆峥不是雷霄明,没有那样的豁达和耐心。他重重甩开她的手,她就知道他生气了,他生起气来很可怕,谁劝都没有用,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她不敢再上前,怕惹毛了他,落得比如今更惨的境地。 她忽然感觉到绝望,在收到停飞消息以及后来跟雷荣海对话的时候,甚至在电话中跟雷霄明道别的时候,她都没有感觉到此刻这么深的绝望。 那只独眼的猫不知什么时候又踱回来,在她身后喵喵叫。她有些惨淡地对它笑了笑:“我得走了,你今天好歹可以吃顿饱饭,明天的……明天再说吧!”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外走,说真的她现在觉得自己就像个迟暮的老人,不过是到这儿走一趟,说了几句话,其他什么都没做呢就累得腿脚都迈不开。 她走到别墅门外,恰好看到一辆亮色的小跑绝尘而去,驾驶座上是那个julia,还是那身衣服,头上裹了亮色的丝巾,戴着墨镜,意气风发。 这个地段很难打车,看来她要往下走上好一会儿才能打到车回去了。特意借来的长裙和高跟鞋没能够诱惑到穆峥,这时裹住她的腿脚,反而成了羁绊。她把高跟鞋脱下来,打算就这么光着脚走下去,就听小曾在门口叫她:“梁小姐。” 她回过头。小曾指了指楼上:“四哥叫你上去。” 她不问他为什么改变主意,这回连赵管家也没有拦她,玄关处摆了一双拖鞋,是她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穿的,毛茸茸的大兔子,造型夸张却憨态可掬,被洗刷得雪白。 梁知璇趿拉着拖鞋上楼,推开他卧室的门,听到哗哗的水声,应该是他在洗澡。刚才宴会上穿过的西服、领带和衬衫就随手丢在地上和床上,从门口一直杂乱无章地蔓延过去,连鞋子也是东一只西一只,看得出他心情真的很差。 她弯下腰,整理好他的鞋子,把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件件捡起来,领带和西服都挂回衣帽架上,回头要送去干洗。 不管是否心甘情愿,她都要开始适应这样的角色,努力表现得乖一点、温顺一点,就算是被他圈养的宠物,也要有职业道德。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她听到他叫她的名字:“梁知璇。” 她应了一声:“我马上来。” 她知道他洗澡从不带衣服进去,洗好了套个宽大的浴袍,夏天更是随便围个浴巾就大喇喇走出来了,然后吹干头发,再点一支烟吸完,才慢条斯理地穿衣服。 于是她打开他的衣柜,找齐了他贴身要穿的衣裤,甚至配好了袜子,才敲开门进去。 浴室里蒸汽氤氲成一个白茫茫的世界,他房间的浴室很大,做了下沉式的浴缸,淋浴花洒用玻璃房另外隔出来,穆峥就站在淋浴房里,花洒的水又打开了,从他头顶浇下来。 “过来。”他背对着她,只赏她一个宽肩窄腰的后背线条,水珠顺着肌肉的起伏往下流淌,只是隔着玻璃上的白气,雾里看花一样模糊。 她也没什么可害羞的,放下干净的衣物,取了一条干净的浴巾走过去,拉开玻璃门递进去。他却没有伸手接,而是直接扯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拽了进去。 浴巾掉在了地上,她被他抵在墙上,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他就已经吻上来。 他不是温柔的情人,但技巧好极了,所以即使是这样蛮横的具有侵略性的吻都不至于让人太难受。她只是觉得空乏,不仅是呼吸的频率被迫与他同步,身体里仿佛也有什么东西被他给吸走了。 花洒的水仍旧纷纷扬扬而下,像密密匝匝的雨,他们像是在雨幕中情难自禁的情侣,但也仅仅是像而已。 “这回真的不走了?”他不无讽刺地问,像是自言自语。 “嗯。” “想好了,不后悔?” “不后悔。”她被他的撩拨弄得身上起了一层栗,声音全都堵在喉咙里。 “这可是你说的,”他看着她,目如深海,“今后不管发生什么,我希望你都记着今儿说过的话。” 衣物委地,她踢到脚边湿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料,居然还在烦恼她该拿什么去还给程洁。 她的不专心是有代价的,墙壁上细小的瓷砖在她跌宕间重重摩擦着她的背,几乎磨掉她一层皮。穆峥不会管她舒不舒服,还在拼命地折腾她。 很疼,身体里里外外交相呼应的那种疼痛像是有锐器捅进她心里去。但渐渐也就麻木了,最后甚至生出几分快慰来。她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甚至迎合,想快点结束这一场交战。 穆峥真恨,但又不知道恨的是什么,因为这一刻明明感官是快乐到了极点的。他看到她咬唇,忍不住用力捏她的下颚:“忍着干什么,我说了,往水里扔钱也得听个响儿。你的声音呢,我要听你的声音。” 她也知道疼吗?他知道她疼……他就是要她疼。 第29章 新面孔 其实她不用出声,如果他仔细听,完全能听到她的气息和心跳被撞得支离破碎,那样他就会明白她的痛苦远远大于眼前一切欢愉。 从浴室到床上,这一个澡洗得乱七八糟,房间里也被两个人折腾得一片狼藉。 梁知璇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穆峥精力太好,换着花样地弄她,不管她意识是否清醒,会不会给予足够的回应。她只记得他覆在她身上,手臂与她的交叠在一起,摸着她手腕上的翡翠珠子问:“就只剩这么几颗了?” “嗯,都摔裂了。” 他不无讽刺地说:“你知道那串珠子值多少钱么,可比你的照片值钱多了。” 她本来已经迷迷糊糊,听到他这样一说,立马又精神了,刚要翻身又被他压下去:“行了,不跟你计较这个。老长一串戴着显老,戴手腕子上也挺好看。”他嘴唇拂过她软洋洋的身体,落在她耳后最敏感的地方:“最好什么都不穿,就戴这个。” 水为肌玉为骨就形容女人的美,然而不是所有女人都衬得起翡翠。她皮肤白而细腻,腕骨脚踝生得骨感秀气,才最适合戴这样的首饰。 白璧无瑕,翠色妆点,是温润又尊贵的性感。 复职的通知很快就来了,新的续约合同也递到她手里,穆峥的效率果然高。 “其实云朗就是架子大,福利待遇和口碑也就那样。”他有些不屑,“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你要想换一家航空公司我也可以安排。” 梁知璇站在他面前帮他系领带,温莎结打得平滑规整。其实她的个头已经算高挑的,可穆峥更高,站近了还是无法平视他的眼睛,目光只看得到他下颚的线条和喉结。 “不用了,在云朗也挺好的,做生不如做熟。” 穆峥深深看她一眼:“人言可畏,你倒是不怕?心也够大的。” 不是她心大,换一家公司不也是承他的情么?说不定他有更深的关系,哪天惹他不高兴了,他大手一挥,要她生就生,要她死就死。 她没再说话,帮他拉平衬衫的领口,又转身为他挑腕表。 他有个专门搁表的抽屉,打开来,中间有一个格子是空着的。她想起在安城被他押在饭店的那块lv,晃了一下神。 穆峥催促道:“想什么呢,快点儿,随便挑一块就行。” 她挑了另一块时装表给他,他比划了一下:“你觉得配这个好看?” “今天你不是要去出席活动吗?可以戴这个。” 他没吭声,把表扣好才说:“我的行程你倒是很清楚,那你不问我跟谁一起出席活动?” “不是那个julia吗?” 穆峥不说话了,她给他套上外套,顺便问了一句:“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他理都没理她,摔上门就走了。 她也不知道又是哪里没做好惹他生气,不过他不在家她反而乐得轻松,复飞后的排班从下周开始,她有几天时间可以稍微休息下。 她拿了个本子把近几天要做的事情都记下来,她一直都有这样的习惯,有条理且不会浪费时间。 在这里她还是单独有个房间,但穆峥在的时候她基本都跟他在一起。房间一直都是王嫂收拾,只有像那晚在浴室的情形实在让她觉得脸红难为情,是关起门来自己整理的。收拾换洗衣服的时候看到找程洁借来的衣裙,都弄脏了,不好意思直接还给人家,于是打算出门去重新买。 穆峥照例把小曾留下来,她要出去就为她开车代步。她觉得麻烦,小曾笑了笑:“这有什么麻烦的,我要不帮四哥开车就要失业了,这是我的工作。你要觉得不自在,就让四哥给你买个车,自己开也行。” “我上班开车也不方便,有机组车,我坐车就行了。” “也不一定上班才开啊,平时出来逛个街兜个风自己开车也方便。反正不差钱,你们女生不就喜欢tt啊911啊那样的么,让四哥给你买。” 梁知璇想起那天在门口看到julia开的小跑,好像就是奥迪tt。 “还是不要了,我不喜欢跑车。” “那你喜欢什么车啊?” 她想了想:“甲壳虫。” 小曾哧哧笑,不接茬了,问她:“咱们还去银泰吗?” 上回去银泰,她偶遇雷霄明,早前那点朦胧的好感本来已经不做指望,也就是那一次,像冥冥中的某种契机把他们两个人又连在一起,可是到头来却仍然是有缘无分。 他还打过电话来给她,程洁说他还去原来的地址找过她,她都知道。但她还是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所有与他有关的一切最终都只能变成回忆,不经意触碰,还会感觉到疼。 “不了,去伊势丹吧!”她说。 她在商场里给程洁挑衣服,不用看价格,只需照着借来的样子、揣测她的喜好,觉得不错的再上身试尺码。 这回穆峥给了她一张卡,需要的时候可以随便刷。 他们之间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都尽职尽责地扮演各自的角色。 挑好衣服打算付款的时候,收银小姐却说:“刚才您试的那几件衣服已经有人帮您付过了,我帮您直接包起来吧!” 梁知璇心里咯噔一下,似曾相识的场景她却无论如何不敢相信会再有那样的幸运。她问到底是什么人,收银员遥遥一指:“那边那位太太。” 梁知璇认得出,那是冯晓晓的妈妈冯亚茹。 她追上对方,叫道:“穆太太。” 冯亚茹转过来,保养得宜的一张脸,五十多岁的人说她三十来岁也有人信。她不是一个人,身边跟着司机和助手,她被梁知璇叫住,就让他们先走。 这还是梁知璇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见到她本人,之前只在杂志媒体上见过各种角度不甚清晰的照片,还有就是在前两天别墅冷餐会上的一面之缘,基本上算是陌生人。 而就是这个陌生人,竟然让她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梁小姐。”冯亚茹显然也不是不认得她,“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 其实梁知璇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巧,只是面对冯晓晓的妈妈,她感觉气短是真的。 她不知从何说起:“对不起,我弟弟和冯小姐的事……” “你不用道歉,我知道不关你的事,我自己养的女儿我其实很清楚。你弟弟之前对她很好,我相信他们现在在一起,他也会保护晓晓,不让她受委屈。” 梁知璇意外极了,她没想到冯亚茹对这件事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都不知该怎么接话比较好。 “我跟穆峥的爸爸到南城来是为了公事,他们今天有商务活动我就不参与了,出来逛逛街,没想到就遇到你。” 梁知璇连忙道:“刚才是您帮我付的款?这个真的不用。” 冯亚茹只是笑笑,看了看她手里的钱包:“没关系的,都一样。” 她没有深聊的意思,寒暄完这几句就离开了。 这是一个狠角色,不显山不露水地表明了其实对所有的事情都了如指掌,甚至知道她现在花的是穆峥的钱。 想到弟弟和冯晓晓的事,梁知璇又低落下去,没了逛街的心情,幸好要还给程洁的东西已经买好了。 她乘车回去,小曾好像不知道她碰到了冯亚茹,她也就没提。寥寥数语,她也不打算告诉穆峥了,每次提到跟冯晓晓有关的话题,他们都是不欢而散。 回到别墅,她想起还有一桩事情没做,转身进厨房悄悄拿了些王嫂做好的肉糕。 她出门之前弄了个藤篮,铺了点软布放在后面花园里,还放了点鱼茸在旁边。不知那只独眼的猫还会不会来,她想给它安个家,让它有个休息的地方,饿了也可以来吃点东西。 她走进花园就听到喵喵声,心里难得涌起一丝欢喜,加快脚步走过去,看到有人蹲在那里,看背影竟然是穆峥。 他没发觉背后有人,手里的火腿肠掰碎了扔过去,两三个流浪猫远远地守着,边等边吃。 独眼猫没来,这几个都是新面孔。 让她讶异的是,穆峥居然会来喂猫?她以为他肯定只会嫌弃她把食物丢得到处是,弄脏了他的花园。 他不出声,她也不敢叫他,走近了才问:“你怎么回来了?” 蹲在地上的人吓得手里的火腿肠都掉在了地上,站起来正要发作,又听她不无疑惑地说:“今天不是有活动吗,这么快就结束了?” 他怔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含糊地啊了一声:“是啊,不想在外面吃饭,就回来了。” 今早问他要不要回来吃饭他还发了那么大脾气,她就以为他是不回来了,反正他有的是地方去。以前也经常这样,他生气了就几天几夜的不露面,等气消得差不多了再回来。 第30章 不痛快 她没往心里去,他临时回来也没关系,等会儿叫王嫂再加两个菜就是了。 她蹲下来把掉在地上的肉肠捡起来拿在手里,轻轻唤那几只猫,逗它们靠近一点,再把拿来的肉糕扔给它们。 旁边的人重新蹲下来:“这些猫好像不太怕人,你常常喂它们?” “也不是,有个只有一只眼睛的猫很怕人,喂它东西都不敢吃,我只喂过它一次,不过它今天没来。”她觉得穆峥并不喜欢小动物,怕说错话又惹他发脾气,连累这些无辜的猫咪就不好了。 “只有一只眼,这么可怜?” 梁知璇几乎没听过他这样说话,觉得是不是又在冷嘲热讽,于是试探道:“要是你不喜欢,那以后我不喂了。” 至少不在他的花园里喂,走远一点,反正这一片区域应该都是猫儿们的活动范围。 他却像听到了笑话一样:“我不喜欢?我为什么会不喜欢?” 见她满脸狐疑的模样,他才清了清嗓子,手搭在她肩上,深沉又认真地说:“其实你做你想做的事情不就好了,干嘛要管我喜不喜欢?我就希望你开心一点,别的都不重要。” 这就太奇怪了,梁知璇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他。除非中了邪,否则穆峥不可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他扣住她的肩膀靠过来,似乎有意想要吻她。她本能地偏过头,看到他戴在右手手腕上的运动手表。 穆峥今天戴的表是她亲自挑的,玫瑰金镶钻的表面,刚好配他的领带。他没有这样的运动手表,且他戴表从来都只戴在左手手腕。 这个人不是穆峥。 不是穆峥本人,却又跟他相像得足以让人混淆错认的就只有他的孪生弟弟穆嵘了。 梁知璇陷入一种往事重演的恐惧中,刷的一下变了脸色。 穆嵘在距她的脸只有一巴掌距离的位置停住,眨巴着眼看她:“你怎么了,脸色突然变那么难看?” 她缓缓摇头,不敢相信自己那么傻,居然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 “你是穆嵘?” “呃……这么快被你猜出来啦?我哥是不是常常提起我?”被戳穿就不好玩了,穆嵘放开她,有些夸张地捋了捋额前的发丝,“你是他女朋友吧?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比他帅多了也有爱心多了?” 梁知璇用一种莫测的眼神盯着他看,直看得他浑身发毛:“干嘛这么看着我……咱们之前见过吗?我也觉得你有点眼熟嘿!对了,我刚跟你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她一口气摒了好久,气息都急促起来:“你们真不愧是孪生兄弟,一模一样的混蛋!” 她狠狠推开他,转身就跑进屋里去了。 “喂,你怎么骂人呐!”穆嵘在她身后喊了一嗓子,喊完有点悻悻的,喃喃自语道,“好端端地怎么发这么大火,都说了是开玩笑了。” 梁知璇回楼上房间去了,到了晚饭时间都没下来。 王嫂无奈地问:“祖宗,你又闯什么祸了?弄得人家梁小姐下不来台。” 穆嵘特无辜:“没有啊,就下午在院子里喂猫碰见她,随便聊了几句。她好像认错人把我认成穆峥了,我顺势了开了下玩笑,她就生气了。她平时气性儿也这么大啊,那怎么跟我哥相处?”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梁小姐人好着呢,肯定是你没轻没重的,戳到人家痛处了。” 穆嵘就不明白了,怎么想都不觉得是多么过分的玩笑啊! 不过他没想太多,注意力就被晚饭的饭菜香给勾走了。王嫂做菜的手艺没得说,三五个菜摆上桌,个个色香味美。 只是穆峥不回来吃饭,梁知璇也不下来吃,他一个人坐在桌边怎么吃都不是滋味儿。 穆峥晚上回来,见穆嵘在客厅里一个人玩xbox玩得正high,一边脱下外套一边道:“你怎么来了?” 穆嵘啊了一声,头都没回:“还说呢,给你通风报信打掩护呗!老爸和冯姨一块儿到南城来,我怕你应付不来,或者爆脾气上来了又闹得大伙儿下不来台,特意从北京飞过来做和事佬。” 穆峥哂笑:“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心理年龄永远停留在十六岁?” “得得得,你最成熟,熟到金屋藏娇了都!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个侄儿来玩玩,不过别像大哥家的疙瘩似的……那真是个宝贝疙瘩,招不得碰不得,哭起来能把人耳朵给震聋喽!” 穆峥正解开衬衫的袖口,闻言眉毛一蹙:“什么金屋藏娇,你见到谁了?” “啊,就你那位架子很大的女朋友啊,叫梁什么的……气性儿可真够大的,我不过是跟她开了个玩笑,她就跑回房间不出来了,晚饭都没吃。” 咦,梁知璇这个名字也有点耳熟啊,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但他一时也想不起来。 穆峥眉头蹙得更高了:“你开什么玩笑了?” 穆嵘刚好打完一局,扔了遥控器拍拍屁股站起来:“没什么呀,就她自个儿认错人,把我当成你了,娇娇地问你怎么回来这么早吃饭了没有之类的,我就顺水推舟装作是你,逗她玩一玩嘛!” 穆峥一把揪住他衣领:“你占她便宜了?” 穆嵘没想到他反应也这么大,愣了愣:“没有啊,我就故意凑近了想让她看清楚点儿,她大概以为我要亲她……” 穆峥没听完就推开他:“你今后别来了,滚去酒店住。” 穆嵘傻眼:“什……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去住酒店,不许到这儿来。”他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就要上楼,走了几步又回头,“还有,咱爸过两天就走,你要是敢把梁知璇在这儿的事情告诉他和冯亚茹,我就让你没舌头说话吃饭!” 这可太狠了。穆嵘瞠目结舌,这俩人到底怎么了,不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吗?他今儿刚落地就跑这儿来是一片好心呐,就被当成驴肝肺了,他招谁惹谁了? … 穆峥站在房门外敲门,敲了几下,里面传来梁知璇冷淡的声音:“我不饿。” 他难得耐着性子说:“开门,是我。” 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他深吸了口气,下楼取找赵管家拿了钥匙回来,才发现门已经打开了。 他走进去,看到床上鼓起的一团,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像是睡着了,但人明明醒着。 他抖了抖被子:“起来,下去吃饭。” 她还是那句:“我不饿。” 不饿正好做点别的,他把她脑袋扒拉出来,俯身过去吻她,专挑耳朵和颈窝这样敏感的地方下手。 她隐隐闻到他身上的女士香水味,心里翻涌起厌恶,加上被他撩得很痒,忍不住推开他,逃避似的又拿被子蒙住头。 穆峥的耐心实在有限,直接掀了她的被子,提溜着她坐起来:“瞧你这什么鬼样子,才来了几天啊就蹬鼻子上脸的!不管什么事儿,你犯不着给我甩脸子,要走随时走,我不拦着你。” 她软塌塌地斜坐在床上,头发散乱,脸大概也是肿的。在他面前打扮得再好看似乎都是徒劳,难怪他总不受诱惑,一方面见的绝色太多了,一方面是她最丑的样子都被他看去了。 两人对峙,最终还是她先妥协。她打起精神下床,踱到洗手间去洗了把脸,重新往脸上拍化妆水和乳液,重新梳头,气色还是不好,刚摸到粉饼打算化个妆遮盖一下,就听穆峥倚在门边冷笑道:“见到穆嵘了是吧?这么多年没见,是不是又感觉悔不当初了?” 梁知璇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下,还是拿起粉盒往脸上扑粉:“你误会了,我什么都没想,但他不该开那样的玩笑。” 她其实也没来得及想什么,扑在床上的那几个小时脑海里是空白的,她睡了一觉,做了不太好的梦。 她走下楼梯,穆峥也坐在餐桌前喝汤吃饭,她在他对面坐下,两个人都不出声,一顿饭吃得格外压抑。 穆嵘已经走了,她不知道他跟穆峥是怎么说的,但他们到底是亲兄弟,这笔账怎么也轮不到他们俩之间去算,最后还是落在她头上。 她本来还应该寒暄几句,问问他为什么没在外头吃,或者干脆跟他说说今天在商场碰到了冯亚茹,最后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提。 他的事她不过问,希望他也不要来问她的事。 饭桌上可以一语不发的两个人,到了夜里却像互生的藤蔓一样缠绕在一起。他拼了命地折腾她,技巧用到极致,她并不觉得疼,甚至还会很舒服。这方面她从不怀疑穆峥的能力,只要她不要倔强跟他做对,尽可能地顺着他一些,就不至于像一只被钉在地板上扑腾挣扎的蝴蝶。 快/感在累积,她只是感觉不到快乐。 大概男人女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穆峥在这件事情上挥洒自如,似乎是真的享受,偶尔也有新的尝试让她配合,或者就像今晚一样,总是在关键当口缠着她问:“我是谁……叫我的名字。” 她猜这是出于雄性的占有欲,今儿她遇见穆嵘的事,让他不痛快了。 第31章 反感 “穆峥。”她口齿清晰地叫他,那简单的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并没有一念三叹似的缠绵。 他不满意,狠狠咬她的唇。她累得迷迷瞪瞪的时候又叫了一次,声调软软的,他似乎高兴了一点,撑起身身看她:“下周开始上班了?” “嗯。” “你费这么大劲儿就为了这份工作?值当吗?” 她实在累了,连他语调里有意无意地又带了一丝冷嘲都忽略不计:“我总要有个谋生的手段,毕竟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我爸爸。” 穆峥沉默了刹那:“你爸爸住在隆廷的敬老院里不会有什么问题,你乖乖在我身边待着,我可以保证他衣食无忧,用最好的药和最好的医生给他治病。” 梁知璇嗯了一声,有些事说了他也没法体会,她也没敢提假如阿东他们回来他打算怎么处置。她现在也算吃一堑长一智,有什么想法兀自在心里做打算就好了,尽可能地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没必要在他跟前提还没发生的事儿,徒增烦恼。 穆峥今晚不知为什么显得特别大方,轻轻揉着她的耳垂道:“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有?或者有没有什么一直想做但没做成的事儿,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满足你。” 他大概觉得他此刻是像阿拉丁神灯一样的存在,可以让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实现愿望。其实她的愿望很简单,早就全都说过给他听。 她想起刚才他回来时身上带着的香水味,如果真的可以,她希望他以后别带着其他女人的味道来跟她亲热,至少摘干净之前别来碰她,那会让她觉得恶心。 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她没有立场,怕穆峥说她自作多情。想了想,她说:“能不能让我收养一只猫?就后面花园里的流浪猫,有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我想带它看医生。” 穆峥寒下脸,二话不说地拒绝:“不行!我这屋里不许养猫啊狗的。” 何况是个流浪猫,还是个瞎了一只眼的。 梁知璇没再说话,只说我知道了就埋首沉沉睡去。 穆峥大概也没想到她连争取都没争取一下就这么睡了,倒把他不上不下地晾在那里。 他隐隐察觉她今天情绪反常,直到这一刻都没缓过劲儿来,顿时觉得女人实在不可理喻,心头也憋着火。 … 停飞了快一个月之后,梁知璇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工作安排。 她拖着箱子离开别墅的时候穆峥不在,不知是不是因为穆坤和冯亚茹还在南城的关系,这些天他一直很忙,头一天晚上都没回来。但奇怪的是穆氏夫妇从那次公司高层的冷餐会之后再也没到这里来过,怎么说也是儿子的住所,父亲就观光客似的来一趟,还是因为公事,只能说豪门中人的处事方式的确跟一般的不一样。 临飞前要开准备会议,会议室外有电子屏幕,隔壁组早到的两个女孩正看得津津有味,一见她来都有点目光躲闪,赶紧捂嘴散了。 原来是像专题式的娱乐报道,从最近曝光率颇高的“天王嫂”说开去,调侃名人明星们惊人相似的审美和择偶标准,赐予那些看似幸运的女孩们一个集体名词叫网络红人,简称“网红”。 ps自拍照、靠网络积攒人气、做模特或者干脆运营淘宝店为生……网红这个名头十分贴切,其中不乏早几年就出道的嫩模和小明星,梁知璇一眼就看到了那个julia的脸。 坦白说网上的照片跟她本人相差确实有点远,她本人有点婴儿肥,但五官明媚,比那种千篇一律的锥子脸和美瞳大眼好看和生动得多,至少网络上她ps过头的自拍照一点都不像冯晓晓。不知穆峥是通过什么渠道跟她搭上线的,还被拍到这么多照片,甚至出席几个上市公司联合办的大型活动时也带着她,镜头抢眼。 上回在ktv唱歌时他高调现身,以正牌男友的身份把雷霄明挤兑得像小三似的,在场的那么多人全都认识他了。如今隔着一层电子屏幕又看见,却见身边巧笑倩兮的女伴另有其人,任谁都按捺不住一颗八卦的心。 梁知璇看了一会儿就转身进了会议室。 飞行任务很顺利,那么久没上班,乘务长还怕她会生疏了或者受情绪影响出什么问题,然而她表现完美,让人挑不出差错。 穆峥打电话给她,问道:“下班了没,现在在哪儿?” “下班了,刚准备去乘机组车。” “国内到达三号门,我的车在那里,你出来。” 他不可能特意来接她,她也有些疑惑,到了三号门外就见他的宝马停在那里,开车的是小曾。 她走过去,后排的车窗降下来,穆峥道:“行李放后备箱,你坐前面。” 这时她才发觉后排座位上还有人,是那个julia. “hi,梁小姐,又见面了。”julia主动跟她招手打招呼,神态却是不情不愿的,这一点上来说可比冯晓晓和冯亚茹母女的修为差得远了。 每次看到这张脸都会不由自主想起冯晓晓,这让梁知璇天然就对她没有好感。 她看了穆峥一眼:“既然你还要送其他人,我就不跟你们挤了,免得耽误你们。我去乘机组车也很方便。” 他也仰头看她:“十几个二十个人一趟的巴士你不嫌挤,宝马你倒嫌挤了。别矫情,让你坐你就坐。” julia脸上露出几分讥嘲的神色,有点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意思。 梁知璇笑了笑,拖着箱子转头就走了。 机组车上还剩最后两个位子,她挑了其中一个坐下,朝身旁的同事友善地打了个招呼。 似曾相识的场景又让她想起雷霄明,不知道他现在到了哪里,在异国他乡适应得好吗? 马上就要发车的时候,车门忽然窜上来一个人,梁知璇的目光原本看着窗外,看都没看清楚是什么情况就已经被抓住手腕拖下车。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穆峥道:“你干什么啊,放开我!” 他不跟她废话,直接拉着她山长水远地又走了好多路才绕回他停车的地方,把她塞进车子里,自己坐进了驾驶座。 车上完全没有其他人,连小曾都不知被他赶到哪里去。 “给我坐好了,再让我找你一回,不管咱们先前谈好了什么条件统统都不再作数!” 她简直搞不懂他:“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话没说完,他已经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车子在机场高速上飞驰,越过一辆又一辆车。梁知璇握着车内扶手的掌心微微出汗,但实际上并没有觉得特别紧张或者害怕。 他要疯就让他疯,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她跟他就这样一块儿撞死了也挺好的,玉石俱焚。 穆峥像是看穿她的平静,冷笑道:“是不是想着大不了咱俩一块儿死?放心吧,我开车你还死不了。” 他一路风驰电掣,好不容易在别墅门外停下,梁知璇要推门下车却被他一把拽回去,“急什么,把话说明白了再走。你这两天到底闹什么?成天介阴阳怪气的,怎么,还想着穆嵘呢?我劝你别打他主意,五年前他帮不了你,现在一样帮不了你!” 梁知璇气得发抖,但眼前这个人打不得骂不得,正常情绪在他这里无从发泄,她大概也压抑得有些变态了,竟异常地淡定:“他可不一定这么想,没试过怎么知道?要不你叫他回来,我亲自问问他,反正当年的事他应该还不知道呢!” 穆峥眼底发红,咬牙道:“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她却不说了,愈发冷静地看着他:“你真的想知道我这几天在想什么?那我倒想问问,你今天身边带着julia为什么还要去接我?你跟她出双入对的媒体报道随处可见,你是为了故意羞辱我,让我在同事圈子里难堪吗?没错,我是说过只要你能帮我,我什么都愿意做,但如果你是为了看这样的好戏麻烦你提前通知我一声,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千夫所指,无病而死。她毕竟还不是行尸走肉,人前基本的脸面和尊严还是要的。 穆峥缓了口气:“没有为什么,今儿是带着她去机场送人,顺便。” 其实他不是没有察觉,往往他衣服上带着其他女人的味道回来,她会特别反感。今天小曾问了一句要不要等她下班,他想亲自证实一下她是不是真的因为这种事而吃醋,然而效果却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送谁,你爸爸他们?” “嗯。”一下子就被她猜中,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们今儿过澳门,我爸手痒,每年都要去几回。” 好赌的人运气和赌技都不怎么样,真正赌运好的人是冯亚茹,每次穆坤输一些,她都能捞回一部分来。 第32章 推搡 “所以他们一走,你演的戏就结束了?” 穆峥冷嗤:“你怎么知道我跟julia是演戏,说不定我就是爱晓晓爱到了一定程度,非得找个替身呢?” “最好你爸和冯亚茹也能这么想,我跟你的事,他们未必不知情?” 穆峥眯起眼:“为什么这么说?” 梁知璇斟酌了一下才道:“我在商场里遇到冯亚茹,寒暄了几句,她看起来是认识我的,而且不仅仅因为我是梁文东的姐姐。” “她去找你了?”他的声线又紧绷起来,“你之前怎么不说?” “在商场偶然遇到,我也不确定是巧合还是她有意为之,况且我们也并没有说什么。” 要是她真的什么都知情,告不告诉他又能有什么改变? 没想到穆峥听了也不意外,靠在椅子上笑了笑:“无所谓,她相信我矢志不渝地爱晓晓最好,不相信也没关系,她只要知道我要娶的人是晓晓就行了,反正戏也不是演给她看的。” 不是演给她看,难道仅仅是演给他爸爸穆坤看?可他们是夫妻,冯亚茹知道的事儿没道理穆坤不知道啊? 她看不透穆峥的心思,实际上她从来就没摸清楚过他在想什么。 本以为julia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穆峥既然叫她别管,她也不想多问。 没想到那么快就在她当值的航班上跟julia狭路相逢。 “这么巧啊,我还以为只能在四哥那儿才能见到你呢!”julia嚼着口香糖跟她打招呼。 梁知璇回以职业化的笑容,“你好,您这个手提箱不能放在这里,麻烦你放到上面的行李架。” “哦,是吗?我刚做了指甲拎不了,不如你帮我放?” 梁知璇好脾气地帮她把行李箱放上去,她仰头道:“轻一点儿,里面有四哥送我的东西,弄坏了你赔不起。” 梁知璇很肯定这样的偶遇就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了,因为julia这样的人为人高调、手段却太低级,跟冯亚茹完全不是同一个数量级。 飞行途中julia按了无数遍服务铃,因为梁知璇服务头等舱,她不去就只能乘务长去。后来连乘务长都看不下去了,悄声道:“那个蛇精网红再按铃你别去,我来应付她。” 乘务长认得这张脸,却未必清楚他们背后的那些纠葛。 从饮料加冰到毛毯太脏,甚至进卫生间都要梁知璇当着她的面把马桶再擦一遍,是可忍孰不可忍? “没关系,快降落了。”幸好这趟飞行时间不长,除去前后不提供机上服务的时间,julia也就作了半个多小时。 糟心的是她下机后投诉了梁知璇,把同飞的乘务长给气的:“有没有旅客投诉机制,我还想投诉她呢,太过分了!” 梁知璇道:“往好处想,幸亏她还不是咱们的银卡以上会员,否则投诉都没法推翻。” 像上回那个姓吴的老色胚是金卡用户,投诉不仅不能推翻,被有心人用来给她穿小鞋甚至差点连累她丢了工作。 那乘务长跟程洁是好朋友,对她也不错,很讲义气地说:“放心,这回我说什么也不会让这投诉成立,到时我会跟他们解释的,你别太担心。”顿了一下,终又忍不住道:“不过你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啊,过去多少年都没遇到这些波折,现在一桩接一桩的,是不是要去庙里拜拜菩萨烧烧香?” 梁知璇苦笑了一下,重新遇上穆峥,她可不就是流年不利么? 穆峥的车子照旧停在到达出口外,她不问他今天又是因为谁而顺便过来接她,也不跟他拧了,安静地坐进车子里。 他正看埋头看一份文件,见她来了抬眼道:“今儿倒准时,没晚点?” “嗯。” 两人一路再没怎么说话,小曾在前头安静地开车,不时从后视镜里悄悄打量他们。 其实不要说两个熟到同床共枕的人,在这么小的空间内,氛围有一丝异样即使是旁观者也能感觉得出来。 车在别墅前刚停稳,梁知璇接了个电话,是程洁打来的。 “小璇,你今天飞不飞,现在在南城吗?”程洁的语调听起来充满焦虑。 “我在南城,刚落地一会儿。”她看了穆峥一眼,“有什么事儿吗?” “我今天飞上海,今晚要在这边过夜,刚才家里的阿姨打电话来说元宝发高烧了,可能要送医院。她什么都不懂,我实在放心不下,你能不能帮我跑一趟,帮我照看一下他,我明天就回来。” 梁知璇一听赶紧安慰她:“好的,你别着急,我马上就过去。” “那就麻烦你了,是什么情况你随时跟我联系。我也没想到他好好的会突然发烧,今早我走的时候他明明只说有一点不舒服……” 程洁都快哭了,梁知璇能理解当妈的感受:“程姐你别急啊,到医院有医生,不会有事的,我也会好好照顾他。” 挂断电话才发觉穆峥已经下车了,她心里虽然着急,但这会儿就算要走也得跟他说一声。 穆峥站在玄关处换鞋脱外套,她追上他,气息微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他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今儿julia乘你飞的那趟航班了?” 梁知璇没想到他这时候会提起这个,自己要说的话被堵了回去,顿了一下才说:“没错,南城飞海城,她坐头等舱。听说是去作秀。” 她话里不无讽刺,穆峥道:“听说你不想服务她?” 她心里冷笑了一下——这是要兴师问罪? “她跟你说的?” “嗯。” 她匀了口气,似乎并不意外:“既然她什么都跟你说了,你又何必要来问我?” 要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她气得已经不知该怎么吐槽才好了。被旅客投诉是她工作中最郁闷、最挫败的事,而在她的职业生涯中就遇过两次投诉,一次穆峥在场,一次干脆直接因他而起。julia这样找茬,她还没吭声,倒让人家恶人先告状了。 她懒得解释,转身打算上楼,孩子的病拖不起。 穆峥却不依不饶:“我既然问你,就是想听你把话说清楚。” 梁知璇纵然再好的脾气也绷不住了:“你想听我说什么,说另一个女人因为争风吃醋特意买我飞的航班找我的茬吗?我不知道她这么做是不是有你的默许,毕竟见过家长的人是不一样的;或者就单纯是她觉得自己艺高人胆大,所以来这么一出,反而显出为人的低级来。我不知道你跟她的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但我其实也很想提醒你一句看好自己的人,万一她真搅出什么事来,人家会说你穆先生名声在外却连自己的女人都管理不好,徒增笑料。” 他难得没发火,反而笑了笑:“见父母,你倒挺在意这个?” 梁知璇虽然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此时此刻却完全get不到他的点。他似乎也不想再纠缠于这个话题,话锋一转,慢条斯理地说:“小五说他晚上过来吃饭,王嫂今儿不在,你去换件衣服,我们等会儿出去吃。” 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小五指的是穆嵘。 “今晚不行,程姐的孩子生病,我得过去一趟。” 穆峥转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穆嵘过来你就要避出去,你这心结还一辈子打不开了?要不干脆我走,让你们俩好好聊聊?” 她抿了抿唇,心里又羞又气:“你一定要反复提这件事吗?当年的事我问心无愧,我想去找穆嵘也只是想请他帮忙在你们父子面前为我爸爸说情。也许我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穆嵘几乎不认识我,也极有可能不愿意帮我,但无论如何我没想过要勾引他,更没想过要勾引你!” 穆峥终于变了脸色,攥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过来:“对,你最好是别打他主意。他心思单纯,最容易被女人骗,尤其是你这张脸……这么漂亮,最能蒙蔽男人的眼睛。” 她挥开他的手,转身想走,又被他拉回来抵在客厅的做摆设的花架上。他俯身就要吻下来,她不想这时候还跟他纠缠,偏过脸避开,手抵在他胸前用力推他。 两人拉扯间晃动了身后的架子,名贵的花瓶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往后退了一步,眼看要踩在那些碎掉的瓷片上,穆峥一惊,用力把她往回拉。 “呃……那个,我不是故意想打扰你们,不过我听到有东西摔碎了,所以出来看一眼。”穆嵘手里拿着个大汤勺站在餐厅里,呆呆地看着眼前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一脸尴尬地说道。 第33章 莫名其妙 穆峥跟梁知璇大概都没想到这房子里还有其他人在,而且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刚刚争论的焦点穆嵘。 两人一时都愣住了,仿佛被施了定身的咒语一样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 穆嵘比他们俩还要尴尬,眼睛不知往哪看,只能盯着手里的汤勺道:“我想过来跟你们一起吃顿饭来着,听说王嫂今儿休息,就从你们南城最出名的酒楼里打包了几个菜过来,还亲手煨了汤想让你们尝尝的……” 大概意识倒这时候说这些都不合适,又赶紧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偷听啊!只不过你们一进门就吵,我也不好出来说什么,就一直待在厨房里,听到花瓶碎了,怕你们有事,所以才……” “够了,”穆峥打断他,“闭嘴。” 梁知璇这时也已经反应过来,推开他站在一边,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 想想他们刚才的对话,现在同时面对兄弟俩,她简直无地自容。 她什么都不想说,不想解释,如果这一刻时光能够倒流,她宁可从一开始就不认识他们穆家的任何一个人。 穆峥看了她一眼:“刚才不是说要去哪儿吗,还不走?” 梁知璇闭了闭眼,逃也似的上楼换下身上的制服,随便套了身衣服就下楼跑出门,看都没再看哥俩一眼。 那两张相似度99%的面孔,如今看来都是她的噩梦。 她一走,穆嵘才缓了口气,但疑问也接踵而至,忍不住问道:“你们刚才的话,什么心结,什么勾引……是什么意思?” 穆峥脸上凝着一层寒霜,比刚才跟梁知璇争吵的时候更甚,眼风凛冽地扫他一眼:“没什么意思,跟你不相干。” “你们明明都提到我名字了,怎么能叫不相干呢?” 穆峥心里有说不出的烦躁,不再搭理他,扯开领带蹬蹬蹬就往楼上走。 “喂,话还没说完呢,你去哪儿啊?”穆嵘扯着嗓子叫他,“饭菜都做好了,你不下来吃啊?” 真是莫名其妙,好好说来吃顿饭的,怎么到最后又是他一个人……他们这闹的是哪一出啊? … 梁知璇赶到医院,元宝还在儿科门诊排队,因为发烧,整个人蔫蔫地靠在家政阿姨怀里。见她来了就靠过来,低声哀哀地说:“梁阿姨,我妈妈呢?” 她心里发酸,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脸:“妈妈要工作,今天回不来,梁阿姨来陪你好不好?” 虽然失望,但元宝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 医生给他做了一系列检查之后确诊是水痘,所以不仅发热,身上还有红色皮疹。 梁知璇有点不解:“现在小孩子不是都会注射疫苗吗?怎么还会发水痘呢?” 医生道:“这个不一定的,种了疫苗也不是百分百免疫,还是会有少量的孩子感染。不要太担心,这是自限性的疾病,留意观察,过几天他自己就会好的。” 话虽如此,医生还是开了抗病毒的药给他挂水。小元宝很勇敢,打针虽然怕得看都不敢看但一声都没有哭。梁知璇在输液病房给他争取到一张床位,挂上水之后家政阿姨就有事先走了,只有她陪着他。 她给买了一点水果,剥开橙子一瓣瓣喂到他嘴里。有得吃小朋友终于开心了一点:“梁阿姨你真好,你今晚都可以陪着我吗?穆叔叔会不会非要叫你回去?” 才打过没几次交道,连小朋友都已经开始了解穆峥的为人。 她又给他喂了一瓣橙:“放心吧,我会陪着你,直到你妈妈回来。” 晚上她带元宝回家,发现冰箱里没菜了,只得叫了外卖来当晚饭。吃完又给孩子梳洗,身上的红疹会慢慢疱疹,要很小心地避开,避免弄破。 生病总是不太舒服,小元宝问她:“梁阿姨,你小时候也得过水痘吗?” 梁知璇认真想了想:“好像没有哎,其他的传染病倒是得过一些。” 现在想想,她小时候还是很活泼好动的,因为嘴甜又乖巧,小伙伴们都愿意跟她玩,又因妈妈是幼儿园老师,她放学也浸在满是孩子的环境里,接触的小朋友也更多。那时还没有这么多先进的疫苗,孩子最容易感染的腮腺炎甚至更凶险的猩红热她都得过,还真就没得过水痘。 医生说水痘病程中会感觉很痛很痒,她要尽量留意孩子,不让他去出疹的位置抓挠。 看着枕在身边睡得不甚安稳的小元宝,她心疼又无奈。 单身妈妈带着孩子生活的万般艰难,不是在做选择时勇敢不勇敢可以概括和预知的。试问假如她像程洁这样一个人带着孩子,今天孩子生病而她却在千里之外赶不回来,身边没个可以随时照应的人,心里不知得焦灼成什么样了。 夜里元宝的体温又升起来些,她不敢睡,打了热水耐心地给他做物理降温,在他无意识地伸手挠疱疹时轻轻把他的手挡开。 这样悉心照顾一夜,第二天孩子精神好了一点,也有胃口自己坐在桌边吃饭了,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的手机调成了震动,实际上也基本没有电话找她。穆峥一个电话都没打来,也没有微信和短信进来,看来这回两人又闹僵了。 程洁的航班因为南城大雨延误了四个小时,赶回家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梁知璇在电话里已经跟她具体地叙述了病情,她知道孩子得的是水痘,可还是止不住地担心,一进家门就蹲在元宝身边左看右看,关切地问:“疼不疼,身上还难受吗?千万别用手抓啊,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不会啊,你看关隆叔叔脸上就有疤,还很长呢!”他比划了一下,“可我觉得他很好看。上回我问他为什么脸上会有疤,他还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男孩子有疤不丢人。” 程洁听他提起关隆就不高兴:“别老拿他说事儿,他跟咱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小元宝歪着脑袋问。 程洁语塞,梁知璇在一旁笑:“童言无忌,程姐你怎么还跟孩子计较。赶紧问问他想吃点什么,昨天他就在念叨妈妈做的菜了。” “哦,对对对,宝贝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小元宝有点无辜地垂下眼眸:“我……我现在想吃关叔叔那里的自助餐。” 有草莓松饼、巧克力蛋糕、栗子糕和不限量供应的冰淇淋,还有骨汤做底的拉面,超好吃,想想都要流口水。 程洁叹口气:“早知道那回去唱k就不该带你去,回来之后就经常念叨着要吃那儿的自助餐,有那么好吃吗?” 这不,又被这话题勾起了馋虫,可他还在生病呢,外面又下这么大的雨,根本哪里都去不了。 梁知璇不忍心看孩子失望,安抚他道:“关叔叔那里不是专门的餐厅,而是给大人们唱歌玩乐的地方,这么晚了是不欢迎小朋友去的,你希望做个不受欢迎的人吗?” 元宝摇摇头。 “那就对了,咱们可以白天的时候去,但也必须先把病养好。现在你出水痘,医生说要忌口,很多东西都不能吃,你也不想看着面前一桌子好吃的不能碰,只能吃蔬菜水果和粥吧?” 元宝小小声道:“……我只吃拉面也可以的。” “拉面有什么稀奇,妈妈给你煮!你不是最爱吃妈妈煮的面条了吗?” 小元宝还是有些失落的情绪在,梁知璇轻轻拍拍他:“先把身体养好,等病好了咱们就去吃。” 元宝眼睛放光:“真的吗?”又像是要求证权威,拉住程洁的手道:“妈妈,真的可以带我去吃吗?” 程洁看着他脸上愈发密集的水疱,不忍心拒绝:“可以,不过你的病得赶紧好起来。” 元宝开心地笑,又拉住梁知璇道:“梁阿姨,你们也来吗?” “嗯,我也来。” “穆叔叔也来吗?你不要跟他吵架了好不好?” 梁知璇顿了一下,说:“好。” 从程洁家出来,外面的雨还没停,哗哗下得很大,似乎短时间内也没有会停的可能。 这就到了南城的雨季,天气渐渐要开始热起来了。 程洁塞了把伞给她,可这么大的雨,打伞也遮不了什么,走出去一百米就得浑身湿透。 她好不容易叫了辆出租车回去,人家一听那地段就不乐意跑,嫌远。别墅区人人都开车,这种鬼天气也没人会打车出来,他八成得空驶一趟,于是不肯打表,一口价两百块,爱去不去。 住在富人区的不一定都是名媛望族,也可能是像她这样一文不名的人。但梁知璇不想让他太过注意自己,没跟他争辩,他说多少就多少。下这么大雨的夜晚,她一个单身女孩打车最怕司机起歹心,所以她拿出电话来,佯装拨了电话,照着司机椅背上的车辆信息道:“我现在回来了。嗯,蓝色的出租车,车号是南t8961,你到路口来接我一下吧!……嗯,拜拜。” 司机在座位上规规矩矩开车,她软声挂断电话,心底却不由涌起悲凉。 以前她回家晚了打车,总是上车就打电话给父母或者弟弟,告诉他们她的位置和车牌号,家里人会关切会在意,她知道家里有人等她回去,也会觉得安心。可现在这样,家没了,她连报平安都不知打给谁,没有人真正关心她在哪里、在干什么,在雨夜是否能独自平安到家。 第34章 似曾相识 回到别墅的时候,大雨还在下。就从出租车走到屋檐下的这么一段距离,梁知璇浑身上下都湿透,衣服没有一块干燥的布料,脚上穿着平底鞋,脚底却像是直接踩在了水洼里。 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吸收身体的热量,她冷得微微发抖,可站在门口按了好几遍门铃都没人来开门。 屋里没有灯,王嫂回乡下去操办家里的红白喜事还没回来,刚好小长假赵管家也放假了,家里就穆峥一个人。他就算在家晚上也不喜欢灯光大亮,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睡了。 敲不开门,她又没有钥匙,不得已只好打电话给他。 “喂?”他语调平平,听不出喜怒。 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回来了,在楼下大门口,你能不能来帮我开一下门?” 穆峥似乎顿了一下才冷冷一哂道:“你还知道回来?小五说的没错儿啊,你气性大,我以为走了就走了,还回来干什么?” 她擦掉顺着发梢流到额角的水珠:“我是去照顾元宝,他生病了妈妈又不在身边,我昨天跟你说过的。” “是啊,你为朋友两肋插刀,这么大雨天还不是没别的地儿去。她怎么没送送你或者干脆留你再住一宿呢?” 梁知璇心想要不是怕你喜怒无常又发脾气,我巴不得住在外头不回来。但这话不能跟他讲,只能一再地放低姿态:“是我不好,你能来帮我开一下门吗?” 穆峥却说:“急什么,你就在门口待着,得点儿教训也好。” 他就此挂断电话,梁知璇还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可这会儿湿衣服粘在身上就像一层黏腻冰凉的皮裹住她,她一步都不想走动,也提不起力气来,只能站在屋檐下面看着夜幕下的雨落个没完。 沿墙角过去的另一侧屋檐下放了几个花盆,有不速之客卧在花盆里,跟她一样正在躲雨。 原来是那只独眼的猫。 她笑了笑,蹲下来逗它,又怕吓到它,轻轻地撮嘴唤它:“猫猫……这里,看这里,还记得我吗?” 独眼猫警惕地回头看她一眼,似乎觉得没什么威胁,没理她,很酷地又扭转头。 她不介意,在门边的墙角坐下来,轻声跟猫说话:“我还以为你那天被吓坏了就不来了。这几天有吃饱肚子吗?这里有人喂东西吃了,你的小伙伴们都来,你怎么不来?” 说到这个就想起那天穆嵘蹲在花园里喂猫的情形,她心头又是微微一悸。 独眼猫不理她,但总算还有个伴在这雨夜里陪着她,不算太寂寞。她甚至还想到周杰伦歌里唱的: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可惜她没有那样唯美浪漫的初恋,情窦初开的年纪她遇上的人就是穆峥。 大概想得太多就容易倦,她渐渐感觉身体乏力、眼皮也忍不住地打架,最后坐靠在门边就睡着了。 穆峥的气不消,她也许今晚都进不去,只能在门口等,明早再想办法了。 她睡得昏昏沉沉,突然感觉到刺眼的光亮照在自己身上,于是抬手挡在眼前,使劲地想要睁开眼。 灯光很快就消失了,她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感觉到有人走近,伸手在她头上碰了碰,然后她的身体突然腾空一轻,被人抱在了怀里。 怀抱的温度和气味都很熟悉,她却还是忍不住挣扎了一下,穆峥语气不善:“别乱动了,你在发烧。” 他的体温熨帖着她,一路摇摇晃晃地回到房间,她才反应过来刚才刺眼的光线是车灯,他刚从外面回来。 “原来你不在家……你去哪儿了?”她纯属没话找话地跟他聊两句,没指望他会回答。 “有事儿。”他不耐,又忍不住讽刺,“你不是去照顾病人么,怎么自己反而生病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不舒服,或许就是淋了雨,着凉才发烧了。 然而这回病情来势汹汹,没那么轻巧。开始仅仅是感冒症状,她请假休息了两天病情反而加重了,不仅发烧咳嗽,身上还起了红色的皮疹,普通的感冒药几乎完全无效。 穆峥送她去医院,医生确诊为水痘,并发水痘肺炎,表情严肃地告诉他们病情严重,最好住院观察。 梁知璇脸上的皮疹已经发出了水样疱疹,她在洗手间里看了一眼镜子就哭了,哇哇的,像个孩子。 穆峥讥嘲道:“现在知道厉害了?这么大个人了才出痘,还好意思哭?” 来配药的小护士看不下去了:“你是她男朋友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女孩子都爱漂亮呀,平时冒个粉刺都对着镜子苦恼半天,现在这么可怕的泡泡长了一脸,肯定很难过,你应该好好安慰她一下。另外千万别用手抓啊,再疼再痒都不能抓的,水疱自己消了就没事了,否则真的会留下疤痕的。” 梁知璇像没听到,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没法见人了,这下真的连班也没法上了,要真一辈子这模样可怎么办? 越想越伤心,眼泪哗哗地掉,穆峥看着她哭,过了一会儿才平静道:“别哭了,哭不是更丑?” 不说还好,一说她哭得更狠了,眼泪滑过脸上的水疱有点痒,她忍不住用去摸。穆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叫你别哭你还哭,说了不能抓你还抓,真不想要这张脸了是不是?” 梁知璇哭到打嗝:“不要你管!脸毁了才好,成丑八怪了你就瞧不上了,正好放我走!” 穆峥冷笑:“现在是我求你留在我这儿么?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不是丑八怪的时候也只有我要你。” 或许生病的人特别脆弱,梁知璇一时悲从中来,连续地咳嗽之后竟然咳出血来,呼吸急促喘不上气。 医生说这是肺炎的典型症状,但赶来之后还是把穆峥请了出去。 他惘惘地站在门口,手垂在身侧握紧又松开,闭上眼就看见她咳出的血染红手心的情形,成年后竟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深的恐惧。 … 穆嵘赶到医院,一来就见穆峥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一手撑住额头,手掌挡掉了大半边脸。 他难得一本正经地在他身边坐下:“哥,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生病住院了呢?” 他听到梁知璇住院的消息时吓坏了,这俩人闹起来他是见过的,那地动山摇的阵仗……他真担心哪天其中一个就挂了彩,尤其梁知璇是女孩子,万一闹出个什么好歹来,怎么向人家爹妈交代? 穆峥好半天都没说话,穆嵘更急了,正好有医生出来,他连忙上前拉住人家:“医生,里面那个……梁知璇怎么样了?” 医生看他一眼,又看看一旁在椅子上枯坐的穆峥,发觉原来是孪生哥俩,还没开口,穆峥就说:“她没事,她不会有事的。” 穆嵘回过头看他。 他的斩钉截铁更像是一种自我暗示,事实上她的情况不太好,肺炎继发感染后加重,高烧两天都没退,水痘冒得更多更难看了,要是她现在照镜子,肯定又要哭鼻子。 可他宁愿她大哭大闹,也好过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 “我是不是做错了?”他仰头看着虚空中的一点,“我那天就不该让她出门,这样她就不会接触到生病的熊孩子,也不会淋雨。” 穆嵘对他的恋爱情商已经不抱希望了,那么有魄力有能力会赚钱的人,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却像傻子一样,连真正的错处都不知道。 他忽然觉得自家哥哥有点可怜,所以即使有一肚子话想说,这时候也只能安慰他:“你别责怪自个儿了,这也算是意外,本来就不是大人会得的病,谁能想到呢?再说你那晚不是开车出去接她了么,没接着,错过了,也不能怪你。” 其实要他说,怪就怪这俩人的相处太别扭了,得别扭成什么样,才会那么大风大雨的硬是不肯给对方打个电话呢? 梁知璇刚打上针,医生不让进去看,他们只好坐在外面,看走道上的病人家属来来往往,偶尔听见医生叫病人的名字,让家属签字或者进去谈话。 其实类似的场景他们也经历过,妈妈去世的那一年,他们有挺多时间都是这样守在病房门外。那时还是两个弱不禁风的少年,医生说的话大半都听不懂,互联网也不像如今这么发达,穆峥听不懂的就问,或者干脆一句句记下来,再去别的医院问其他医生的意见。 那样的记忆是无奈又心酸的,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随时可能撒手人寰,而他们不关心,就没有人关心。 穆峥跟父亲的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更疏离更糟糕的?在穆嵘的印象中,似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第35章 脆弱的部分 穆嵘知道自己是孩子心性,贪玩儿,有时放学背个书包就到医院来了,也不懂事,帮不上什么,往那儿一坐一看就还是个孩子,一听说妈妈要不好了、又下病危通知了,就难过得要掉眼泪。 但穆峥不是这样。他从寄宿学校赶过来,穿那种黑色西装式样的校服,瘦瘦高高的,在病房门外也不坐,永远是手插在裤兜里靠墙站着,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医生说什么药管用但是难买的,他都想办法去买;要交钱办手续都是他去交;妈妈后来要坐轮椅了,他收放轮椅熟练得跟别的孩子玩模型似的,遇到有的地方没有电梯的,都是他扛着轮椅上下。 他们对妈妈尽心,她都知道,都看在眼里,但最后还是没能留住人,她还是走了。 妈妈去世那天,穆峥一声都没哭过,相应的,后来连笑都很少了。穆嵘觉得从那时候起他们兄弟俩就像走上两条分岔路——他自己的心性停留在少年时期再没长大过,而穆峥刚好相反,他是用揠苗助长的方式逼着自己走向成人的世界,像成人那样独立,像成人那样思考,像成人那样去赚钱。 穆嵘以为这就是哥哥想要的生活,以为他会快乐,直到如今又面临同样的情境,才发觉原来他也是脆弱和恐惧的。 他一点都不快乐,也经不起再一次的离散。 “你到底为什么跟自己过不去呢?”多难得才能窥见他内心真正脆弱的部分,穆嵘趁机问他,“你应该知道吧,其实你每次为难人家姑娘都是在为难你自个儿。所以梁知璇怎么招惹你了,你们到底吵什么,跟我有什么关联,不如跟我交个底吧!我不是小孩子了,她这么大病一场,你也不希望再这么别扭着过对不对?说出来,别再折磨自己,也别再折磨她了。” 他心性如何,都不影响他实际上已经是个能担事儿的成年人了,所以他们两人与他有关的心结他有权利知道。 … 梁知璇脸上的水疱都开始结痂了,肺炎还没好,但病情总算是稳定下来,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醒过来,看到床畔坐着的男人,动了动嘴唇:“穆嵘。” 这回她没认错,穆嵘往前倾了倾身:“醒了,要不要喝水?” 她点头,他于是扶她坐起来,小心翼翼捧着水杯凑到她嘴边。 她想推开他自己来,他说:“哎哎,你现在是病人啊,就别不好意思了。” 梁知璇道:“我是怕传染给你。” 他哧哧笑:“我跟我哥小时候就出过这玩意儿了,终身免疫的。谁像你呀,都这个年纪了还得小孩子的病,那么凶险,我们都快被你吓死了。” 她有些虚软地躺回去,四下看了看,没看见穆峥。 “不用看了,他出去抽烟了。这医院里哪哪都禁烟,这几天可憋坏他了。” 她勉力笑笑:“辛苦你们了,先回去吧,不用一直在这儿守着的。” “在这儿一直守着你的可不是我,我只管送点吃的喝的过来,每天没日没夜守在这儿的人是我哥。” 梁知璇也不惊讶,其实她有感觉。白天就不说了,有几次很晚了醒过来还看到穆峥坐在旁边,依旧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她说什么他都不是很热络,但会扶她起来喝水,甚至抱她去洗手间。 一开始还觉得难堪,后来也就没什么了。只有一次,她刚睡着听到他发脾气,好像是她输液的手脱了针,肿得馒头一样,另一只手又针眼太多太密打不进去了,他把值班的护士骂了一顿。后来针从脚上打进去了,她睡得昏昏沉沉其实是没什么痛感的,只是偶然睁了下眼睛,看到他握着她脱针的手抵在唇边,好像痛的那个人是他。 她心头忽然就像被针尖刺到一样猛地一跳,像窥见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一样亟欲逃避,惶惶地赶紧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那一幕被她看到,也可能他根本无所谓被她看到,住院的这几天除了他不再对她疾言厉色和冷嘲热讽,两人的相处还是跟以前差不多。 脸上的疱疹结了疤,痒得很,她忍不住伸手去抓,被穆嵘拦下:“喂你别抓啊,留疤就毁容了!你瞧我吧,这里,还有这里……看见没,痘印,都是以前出水痘的时候挠的,现在像麻子似的留在脸上,多影响形象。我是男人还不要紧,你花容月貌的,变成麻子怪可惜的。” 她仔细看他指的地方,忍不住笑:“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这么浅都看不到的,你确定不是青春痘留下的吗?” 他切了一声:“我上学的时候是校草,能长这么大块儿的青春痘吗?不信你问我哥,他跟我一起出的水痘,他就忍得住不去挠,脸上可光滑了,一个疤都没有。” 梁知璇没做声。穆峥是长得好,皮肤也好,有的男人远看轮廓不错,凑近看就成了月球表面,坑坑洼洼的不忍直视,他却是由内而外作养得好。 大概他对自己要求高,事事要求完美,痛痒难忍的时候都能忍得住不去挠,尤其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孩子呢。 穆嵘其实也非常注意自己的形象,平时遮着掩着的瑕疵现在豁出去给人看,这牺牲简直不是一般的大。他把椅子拖得更近一些,又倾身往前凑了凑:“所以我跟我哥还是有挺多区别的,你用心看肯定能分出来,就再不会认错了。” 梁知璇微微怔了一下:“我今天没有认错。” 要不是因为先入为主的思维误区,其实他们哥俩从外表到气质都还是有区别,熟悉其中一个就不至于错认。但听他这意思,是不是他知道了什么,穆峥把当年的事全都告诉他了吗? 虽然她也设想过穆嵘有一天可能会知道当年的事,但真的想不出该怎么面对他。 “我知道,可上回认错了不是吗?要说认错人这回事儿吧,双胞胎洗澡那笑话你听过吗?就妈妈抱了哥哥去洗澡,洗完把他放回去打算给弟弟洗,结果分不清哥俩把哥哥又抱去洗了一遍。就类似的,我们没少遇见,尤其小时候衣服也穿一样的可难分辨了,家里人都常弄错。长大了性格脾气不一样,相由心生也跟着走样渐渐就没那么相像了,可还是总有人认错,我们都习惯了。他比较高冷,喜欢臭着脸吓唬人,我跟他不一样啊,我就喜欢开玩笑,让别人记住我,所以上回才那么逗你,谁知没轻重把你给弄得生气了。你要不消气儿,将来咱们还要常见面的,你见了我总不自在那多不好。” 她深吸口气:“我没生你的气。” 她其实是生自己的气,怨自己糊涂,怨时光如水匆匆过,永远回不到过去。 “那就好,我知道你人美心善不会跟我计较的。”他眉开眼笑,“那也别跟我哥闹了,别看他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其实就大我二十分钟,我有时候都不乐意叫他哥。他那个人呐,也很幼稚的,你就多担待着点儿……” “你说谁幼稚?”穆峥站在门边,不动声色地望着病房里的两个人。 “啊,我幼稚我幼稚!”穆嵘也是反映迅速,立即站起来把椅子让出来,狗腿地说,“这么快抽完烟回来啦,我还以为你抽完不够又去买了呢!” 穆峥没答话,眼睛盯着床上的梁知璇:“有精神跟他说这么多,今天感觉好一点儿了?” “嗯。”梁知璇也看着他,手不自觉地搁在胸口,“少抽点烟,对肺不好的。” 无病无灾的时候真体会不到健康的重要性,像她这样九死一生地病一回才觉得身体是自己的,必须好好珍惜。 尤其这次她伤的就是肺,咳起来又是血又是痰,浑身肌肉都拉扯得疼,真是难受。 她一生病脸上的肤色白得近乎透明,眼睛水汪汪的,有种黛玉式的柔弱美。穆峥别开眼不看她,语气却柔和许多:“医生说你可以出去透透气,你要不要去花园走走?” 躺了这么多天也难受,但梁知璇其实不想待在医院里,之前觉得穆峥的别墅是牢笼,但跟医院比起来她倒宁可在那附近转转。 穆嵘似乎看出她的想法,有点神秘兮兮地说:“不想在这儿待着对吧?你想去哪儿,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要没有的话要不跟我去趟北京吧?现在正舒服,过一段儿就该热了,去了我带你好好玩,吃点儿好的给你补一补!” 他话一出口就感觉到穆峥的眼刀嗖嗖地射过来,却假装看不到,当他不存在。 梁知璇倒没想这么多,只是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我还得上班……” “都病成这样了上什么班?”穆峥的眉头蹙紧了眉头,又忍不住刻薄,“我倒要去问问云朗航空,是不是这几天没你这位空乘飞机都上不了天了。” 第36章 变化 “那我也得请假。” “不用麻烦,已经请好了。”她病了这么多天,要没请假都算旷工,早就不知又被解雇多少回了。 梁知璇不吭声了,穆嵘倒一脸兴冲冲地看着他。穆峥这才意识到无形中帮了他的忙,现在梁知璇没什么理由,出院后可以跟他去北京了。 他心里冷嗤一声,都不屑反驳。 病情大好之后,医生准许出院,梁知璇闷了这么久也难受,听到能出院了很高兴,只是脸上没脱痂的水疱还困扰着她。 出院当天,小曾开车来接她,穆嵘也在,热心地帮着收拾、上上下下为她跑腿。 她觉得很不好意思:“这几天麻烦你了,这些我自己来就好。” “你就别跟我客套了,我反正没什么事儿,要真什么都不干在我哥这儿赖着,他估计过不了两天就赶我回北京去,那多没劲。” 她有点好奇:“你不用工作吗?” 他嘿嘿一笑:“我的工作比较灵活,想做就做,没你们这么多限制。” 梁知璇点头:“这样挺好,适合你啊!” “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是损我来着?” 梁知璇也笑了。很奇怪,穆嵘跟穆峥是孪生兄弟,年纪比她还要大一些,可跟他相处却很容易让她想起弟弟阿东。 也许是因为他们性格有相似,也许是因为相处起来没有负担,容易产生亲近感,总之传言非虚,他跟穆峥真的很不一样。 又有许久没有梁文东的消息了,她大病了一场心境也有了些变化,先前他刚刚离家时的愤怒和怨怼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更多的只剩下想念和担忧。 穆嵘看到她又没了笑容,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又说错什么了?” 她摇头:“不是,就是想起一个人。” “你弟弟?” 她仰起脸看他:“你知道?” 他笑了笑:“晓晓跟我也算是一家子,她出这么大事我也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啊!不过我原先只知道带她跑路那小子是我哥的一小跟班,不知道是你弟弟。还想他挺有魄力的,不知哪来那么大胆子撩虎须,还能消受得起晓晓那位大小姐。不过见了你我就不觉得奇怪了,你是第一个敢跟我哥呛声的女人。” “冯晓晓不敢吗?” “她?她也就仗着我哥让着她不敢把她怎么样才无法无天吧!但那也是在外人面前,跟我们哥俩她可不敢大小声,我不吃她那套,看在她小时候给穆峥送过温暖的份上给她个面儿罢了。” 梁知璇觉得不管什么事儿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成了调侃,不由有些好笑:“送温暖是什么?” “就穆峥小时候被不在家养你知道吧?我爸妈忙顾不过来,总把他送全托,大一点儿就上寄宿学校。我妈刚走没多久我爸就跟冯亚茹在一起了,他对这事儿意见特别大,本来就跟家里不亲,后来干脆家都不回了。天冷没厚衣服换,冷得不行了,晓晓就给他把衣服送到学校去;生病了难得回家住,没人管他,也是晓晓照顾他吃药吃饭。他面上不说什么,其实谁对他好他都记在心里的,渐渐长大了就对晓晓也上心,我爸他们也就乐见其成呗!” 这跟穆峥说的差不多,上回他们在山里被困的时候他也提到过,只是没说得这么具体。 但梁知璇能感觉得出,穆嵘话里话外都不是很待见冯晓晓,显然对这个继妹有不同的看法。 她没细问,家人的相处,有许多微妙之处不宜向外人道。 穆嵘安慰她:“没事的,你别想太多,你弟弟总有一天会回来,我哥也不会真对他怎么样。你家人不在身边,其实他也很为难。这回你生病住院,好些时候医生让家属签字找不到人,我哥要签他们还不同意,你不知道他有多憋屈。你们什么时候真成了一家人多好,就能名正言顺了。” 两个亲缘浅的人凑在一起,正好互相扶持,做彼此的依靠。 梁知璇只是轻轻摇头,她几乎无法想象会有跟穆峥成为家人的那一天。 回到穆峥的别墅,王嫂和赵管家都回来了,王嫂见了她就迎上来搀住她,一开口声音都发哽:“这是怎么弄的呢,好好的怎么病这么严重……” 梁知璇还是很感动,至少生病这段日子还有人惦记她关心她。要是爸爸知道她的病情应该也会挂念,但他自己身体那个样子,她已经拜托穆峥暂时不要让他知道。 所以他才会为难吧,她没有家人在身边,医院施救的时候要找亲属签名都找不到,只有他陪在身边。 她元气大伤,甚至不能久站,刚在沙发上坐下,就有一道黑影擦着她的小腿窜过去,毛茸茸的,吓了她一大跳。 王嫂拍拍她:“没事没事,是那个独眼猫。” “独眼猫?”她诧异极了,“她怎么跑到屋里来了?” 王嫂也惊讶:“不是你收养的吗?我收假回来就见它在家里了,还跟小曾一起送它去过一次兽医院复诊。” 赵管家在旁边插话道:“应该是穆先生把它捡回来的,第一次送兽医院是他亲自送过去的。” 梁知璇觉得难以置信,穆峥明明说过这屋里不许养宠物。 她起身去看,果然在侧门的角落看到一个猫窝,其实就是她先前放在院子里那种藤篮,加了个软垫,给挪到屋里来了,独眼猫正趴在上面,警惕地看着她。 她摸了摸脸上的痘痂,不由苦笑。大概是因为变了模样,它又不认识她了吧? 王嫂给了她一包小鱼干,端了个凳子让她坐,就让她在那儿逗猫玩。太阳西斜的时候,桀骜不驯的独眼已经不知在屋里蹦哒了几个来回,终于肯让她顺毛了。 它洗过澡,胖了,她这才发觉它的毛色多么漂亮,在遇上灾难之前应该是只漂亮可爱的小猫。 “别跟它那么亲近,它野得很,小心给你一爪子把你脸上的疤给挠破了。” 穆峥的声音不冷不热地在身后响起,她站起来回身面对他:“你回来了?” 他没理会她,有点嫌恶地看了一眼在她脚边啃鱼干的猫,抬脚把它拨远了一点。 “是你把独眼领回来的?我都不知道……你带它看医生了?医生怎么说?” “死不了,但那只眼睛眼球没了也不可能再看见了。”他有些不耐,“你有空关心它不如关心你自个儿,刚出院不去躺着休息在这儿逗猫。出院的时候医生说什么了,穆嵘呢?”叫他看个人也看不住。 梁知璇这才发觉穆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但她难得面对穆峥语气不善的时候也心情不错:“我在医院躺了那么久也休息够了,再不动一动筋骨都要萎缩了。”她低头看了看猫咪:“还要谢谢你,肯收养它。” “我没说要养,看它可怜给它暂住几天而已。” 她不在意,笑了笑问道:“有没有给它取名字?” 他看到她笑,似乎顿了一下:“你想叫什么?” “喵喵?或者kitty?” 他有点无语,就知道不该太放心这女人:“它是个公猫,取这样的名字像话吗?” 梁知璇也有点词穷:“要不干脆就叫独眼?” 他的耐心终于到头了,转身道:“叫海盗,独眼的海盗。” 这名字真好,她居然没想到。梁知璇高兴地蹲下身去,轻轻揉着猫儿说:“听见没,你有名字了,你叫海盗!” 它不赏脸,啃完了鱼干一扭身昂首阔步走远了。 她似乎还在回味这个名字,喜欢得不得了。 两人难得平和地坐在一起吃饭,厨房里一大煲南北杏猪肺汤,据说以形补形,味道醇香浓郁,梁知璇一口气喝了两碗。 穆峥道:“有这么好喝?” “真的很好喝,不信你尝尝。” 她拿过他的碗帮他盛一碗,他喝完用餐巾擦擦嘴:“一般,小五也就这两下子。” “这汤是穆嵘炖的?”她有些惊讶,住院这几天每顿饭都有口味很好的老火汤,她一直以为是王嫂的手艺,却没想到是穆嵘。 他嗯了一声:“他好吃,嫌人家做的不好,干脆自己学着做。一招鲜吃遍天,他就靠这个也能哄得家里老爷子老太太眉开眼笑。” 其实这就不容易了,毕竟是男人,要出得厅堂又要下得厨房,百里挑一的。 仔细想想,那天她跟穆峥发生争执打碎了花瓶,穆嵘慌慌张张跑出来,手里拿着个大汤勺,好像就是在厨房里忙着煲汤吧? 她放下手里的汤匙,问穆峥道:“我当年认错人的事,穆嵘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他们那天吵得那么厉害,他应该全听到了,不可能不问。这几天她住院他来探病,也多少能感觉得出他态度上细微的变化。 正如穆峥说的,他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很多事其实都不懂掩饰,稍微留意就知道深浅。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她发现穆峥已经不惮于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孪生弟弟。 第37章 罗密欧与朱丽叶 穆峥不置可否:“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是啊,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所有的遗憾和假设都是她的,跟穆嵘没什么关系。他是品行纯善的好人,就算知道了也小心翼翼地装作不知道,就是怕给她难堪。 其实只要她自己放开怀抱,穆嵘知不知道当年她要找的人是他都不重要。 所以古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这回病了一场,心境反而开阔了,以前很多想不明白堵在心头的死结现在厘清了头绪倒觉得不算什么了。 他看到她唇边释然的微笑,声音又止不住紧绷起来:“小五怎么对你我不管,但我警告过你了,别往他身上打主意。他说带你去北京玩儿的话听过就算了,不作数的。” “我知道,就算能去我也不会跟他去的,我这模样怎么出去见人?”她今天心情好,他说什么都不跟他计较了。 她脸上的水疱结痂还没脱落,正是最难看的时候,她虽然已经接受这样的事实,知道过几天就会痊愈的,但悄悄宅在这里就好了,跑出去怪吓人的。 南城已经进入初夏开始有点热,但她这个病据说不能受凉和吹风,连电风扇都不能吹,也不能洗澡,待在屋里就有点难受了,闷热起来浑身粘嗒嗒的。 客厅外的露台上有躺椅和圆桌,她泡了杯红枣茶、拿了本书想去乘个凉,却发现位子已经被捧着ipad的穆峥给占了。海盗也趴在旁边的脚凳上舔毛。一人一猫的神情都很专注且倨傲,知道是她来了却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只好捧着茶杯和书本打算离开,穆峥在她身后道:“过来。” 她转过身,都有点不确定这是叫她还是叫海盗,但显然海盗比她更牛,听见他开声也像没听到,舔毛舔得更起劲了。 他终于抬眼看她:“叫你过来,发什么愣呢?” 她走过去,茶杯顺手放在一边,他看了一眼:“什么茶,颜色这么深?” “红枣桂圆,王嫂帮我煮的。” 他蹙了蹙眉头:“补身的?你这病不能吃发物。” “不是为这个。”她有点脸红,“是补血气的,喝了比较舒服。” 他反应过来,拉住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腿上,手箍在她腰间:“这个月好像推迟了?” 他知道她的信期,因为有需要,但每个月总有那么一周不得不避开。她妈妈去世后,家里只有父亲和弟弟两个大男人,从不关心这个更不会与她谈论,所以跟他说起这个也有点别扭。 “可能因为生病吧,稍微推迟了一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大姨妈偶尔迟来她还会紧张怕是怀孕,这回却庆幸推后了,不然要是在住院期间,万一弄得到处都是被他看见不知要窘成什么样。 穆峥没说话,表情莫测地圈抱着她坐在那里。她觉得有点热,一热脸上的疤就很痒,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挠。 他拦住她:“又痒了?忍着点,不要挠。” 痛还能忍,痒真的忍不了,她推了推他:“太热了,热就痒……” 他于是放开她,挪出位置来让她坐旁边,看她翻开书本,大概是因为他在旁边无法集中精神,半天都不翻一页,干脆伸手给她合上,把ipad往她面前推了推:“陪我看电影。” 她也是无奈,跟他挤在一起、水疱又痒,老想去挠又怕被他说,挣扎来挣扎去确实是什么都干不成。 他挑了一部很老的经典影片《海上钢琴师》,梁知璇上学的时候看过一遍,有的情节已经忘记了,但最后主人公接受自我毁灭时那种悲怆和成全并存的感觉,仿佛这就只能是最终且唯一的结局,这么多年过去,她仍记忆犹新。 穆峥显然也不是第一次看,但两个人居然还是依偎在一起安静地看完了。 梁知璇精力有限,看完结局就半阖上眼睛,她不想上楼去睡,穆峥也不催她,把客厅前后的落地玻璃门全打开来通风。等厅里吹凉了才打横抱起她:“进屋去睡,躺这儿会着凉。” 这么一动她又精神了:“我还不想睡。” “那你想干嘛?” 其实她想洗澡洗脸,还想挠脸上的痒,可是都不敢说,憋得想哭。 穆峥把她放沙发上,手机响就去接电话了,似乎是关隆打来的。他看了她一眼,又走回露台去听。 她松了口气似的悄悄溜进洗手间去洗了把脸,抽了纸巾拭掉水渍,碰到那些变干变硬的痂壳,哪怕只是轻轻打旋也能缓解那种难忍的痒。 “你在干什么?”穆峥打完电话回来,一下就找到她。 她吓了一跳,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噢,没……没什么,我洗把脸。” 穆峥看了看她的脸,拉起她道:“去抹点药。” 医生开了百多邦,说是可以外用,辅助消炎。他没怎么做过这种事,本来交给她自己就行了,但他看她这样子怕她忍不住去挠,只能耐着性子代劳。 然而过程不怎么顺利,他到底手重把握不好力度,有比较脆弱的水疱被棉棒戳破了,两个人一时间都变了脸色。 “怎么了……是不是弄破了?我觉得有点疼,是不是破了?” “……” 她伸手拿过旁边的小镜子,果然看到额头上一个小小的破溃。 穆峥一见她泫然欲泣的表情就想到那天在医院里她大哭到咳血的情形,一把抢了她的镜子道:“不准哭!只是这么小的一块,不要紧的。” 他自己说得都没底气,毕竟女孩子都那么爱美。果然梁知璇的眼泪哗啦就下来了,抖着唇道:“这肯定要留疤了……” “谁趴你脸上看才能看见这么小块疤……” 他话没说完,她转身就走。他把她拉回来,她哭着捶打他:“你故意的……你肯定是故意的!” 留了疤就成麻子,连外表都有瑕疵,她更没法见人了。 穆峥却莫名心情好,制住她把她抱进怀里:“我不是故意的,不过留疤我也不嫌弃你。” 没人要她只有他肯要她的这个幻觉太美好了,他竟然还挺高兴的。 他怕她又哭得打嗝,连哄带吓唬地说:“你哭有什么用,现在要紧的是把伤口处理好,再上点药,不然疤痕更深了。” 但她说什么也不肯让他涂药了,他负手站在一旁说:“行了,算我不对,补偿你一回。你想干什么跟我说?” 她心里气急羞恼,恶作剧似的说:“我想听你唱歌!” 穆峥也对着镜子,她看到他脸色难得地泛起红晕:“这个不行,换一个。” 她有种抓到他小辫子的幸灾乐祸之感:“自己说的话不算数,不唱就算了。” 他在旁边又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往客厅里走。 她以为他开不得玩笑又生气了,直到听见客厅里传来的钢琴声。 琴声悠扬婉转,《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音符像有生命一样在空气中流动,她不由停下手里的动作走出去,果然看到穆峥坐在钢琴前。 他没有抬头看她,但她知道这首曲子是为她弹的。 她曾听过一位艺术家说,舞台上弹琴给一百个人听并不难,难的是无论听众有多少你始终当作弹给一个人听,那才能讲得好乐曲中的故事。 所以或许对演奏钢琴的人来说,最难的反而是面对面,将这曲子弹给那一个人听。 梁知璇站在门边,这样哀婉美丽的琴声,无端地让人伤怀却又留恋。 如果弹琴的那个人不是穆峥,她或许已被打动。 他弹了一遍又一遍,她走过去,他终于又抬起眼来看她,手指在琴键上落下最后一个音才拉她在琴凳上坐下。 “这首曲子知道吗?” “嗯,《罗密欧与朱丽叶》。” 他笑了笑:“那故事烂透了,但曲子还不错。会弹吗?” 她很老实地摇头。其实她以前弹过,但这么多年不练,早就生疏了,实在不能叫做会弹。 他也不生气,手指点在曲谱上:“看谱,我教你。” 她没看曲谱,而是看着他。他像没有察觉,拉过她的手放在琴键上,见她的手腕软塌塌的,用食指在她手腕上往上轻轻托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下,竟然像有电流从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直通进她的心里去。 两人过去无数次同床共枕都没有过的默契和亲匿,他刚才无数遍讲述的乐曲中的爱情故事都没能真正打动她的能量仿佛都汇聚在这轻轻一托上。 她心里复杂微妙的情绪拧成一股腥甜的滋味涌到喉头,不是欢喜,也不是悲伤,而是类似于住院时偶然睁眼看到他捧着她的手抵在唇边时那种亟欲逃避的恐惧。 第38章 大哥 梁知璇不愿意出门,穆峥也没去公司,两人在家里待了两天,难得地相安无事。 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给猫喂食,拿本书跟猫一起窝在秋千椅上晒太阳。 下午穆峥换了衣服下楼,拉起她往楼上推:“你也去换身衣服,今晚我们要出去。” 她有些莫名:“我不想去。”她脸上的疤还没全好,这样子出去要吓到别人了。 穆峥也不勉强她:“也好,那我让关隆跟那孩子说你不去了。” 梁知璇果然拉住他:“什么孩子,元宝吗?” 她病了一场有点糊涂了,孩子的记忆力超群,她先前答应等他病好了就陪他一起去关隆的ktv吃自助餐的,现在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 只是她没想到穆峥会愿意一起去,大概关隆开了口,他要给好朋友这个面子。她住院的时候程洁来看过她一次,他很不友善地把人赶走了,就是恼火这病是从她家孩子身上传染而来的。 这些都是穆嵘后来告诉她的,反而弄得她很不好意思。 出门看到外面车道上停了一辆甲壳虫,很复古的浅蓝色,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穆峥索性停下来:“喜欢?那不如今天就开这个出去。” 她诧异道:“这是你的车?” “我没这么差品味,你们女人才喜欢这种车。”他有点不屑,“你以后自己出门就开这个出去,刮风下雨的也不至于淋成落汤鸡了。” 心里那种七上八下乱得想要逃走的感觉又来了,她尽力平静地说:“这回只是意外,你不用还特意买辆车给我。” 穆峥难得没冷嘲热讽,她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两人好不容易有几天不吵,她不想临出门还破功。 他没有开车的意思,大约是觉得他那么个大男人坐在这种造型可爱的方向盘跟前不太像样,于是梁知璇只好自己上。 她驾照拿了有好些年了,但开车的机会也很少,技术不熟练,尤其身旁还坐着穆峥就更是战战兢兢了。 因为车开得太慢,到ktv的时候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小时。穆峥没说什么,她自己倒有点难为情:“对不起,等会儿我跟他们解释。” “用不着,也不是什么顶要紧的聚会。”关隆的地盘就是他的主场,穆嵘那吃货肯定要来,至于程洁和那熊孩子爱等不等。 他拉着她上楼,从电梯出来的时候被要往里走的人碰了一下,他的手从她腕上滑下来,顺势扣住了她的手心。 十指相扣的亲密,是真正的恋人之间才会有的小动作,她甚至以为穆峥根本不屑于做。 他的手心温热,指节修长,握住她手的力度不轻不重。 他们这一行人好像都不是为了唱歌而来,关隆干脆把包厢安排在离自助吧台最近的大包房里,穆峥牵着梁知璇走进去,大屏幕上是如火如荼的运动游戏,不靠手柄操作靠体感,穆嵘正带着元宝玩得浑然忘我。 程洁迎上来,拉住梁知璇左看右看:“怎么样了,身体好点了吗?都怪我不好,让你平白无故受这么大罪。” 梁知璇道:“程姐你别这么说,是我抵抗力太弱了,不能怪你们。” 关隆也走过来,无声表示关切,她朝他点了点头。 她这时才发现沙发上还坐了个人,等他们招呼打得差不多了才信步朝他们走过来。 穆峥显然也看到了,与她交握的手微微一紧,轻声叫道:“大哥。” 穆皖南戴了一副潮味十足的黑框眼镜,虽然年纪比穆峥要大,但并不显老,气质沉稳内敛,看了看他们,颔首笑道:“要见你一面不容易啊,最近很忙?” 穆峥道:“也不是很忙,有点其他事。” 穆皖南很了解他的“其他事”是指的什么,看向梁知璇道:“这位小姐好面熟,你不介绍介绍?” “梁知璇。”他也干脆,把她轻轻往前一拽,“这是我大哥,穆皖南。” “你好。”她有些艰难地打招呼,并不是慑于穆皖南的气场,而是因为自己这一脸可怕的痂壳,乍然曝露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实在窘迫。 其实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很多年前,他刚好乘她飞的航班,她帮过他一个小忙。 穆皖南的名头很响,除了名下那家著名的做光伏项目的公司之外,她从穆峥那里也多多少少听到一些他的轶闻,知道他在穆家他们这辈人中有绝对的威信,每个弟弟妹妹都十分敬重他。 他突然到南城来,一派轻松地约他们出来见面,不像是公事,倒像是专门冲着穆峥来的。 穆峥云淡风轻地看了关隆一眼,关隆有点抱歉地在他旁边小声道:“我跟南哥也很多年交情了,他突然过来说要安排见见你们……你们俩我总要得罪一个。” 所以就是选择得罪他了?穆峥冷冷一哂,这笔账先给他记着,将来有算到他头上的时候。 穆皖南很和气,并不如传说中那么高冷严肃,还亲自给梁知璇斟了杯茶:“我就这么过来,希望你们不要觉得太唐突。听说你刚生了场大病,虽然年轻人康复得快,但也还是要好好休养。要是穆峥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我,家里有得是人可以收拾他,帮你出气。” 这说法很新鲜,她有点好奇地看了看穆峥,他果然面色不善地抬了抬下巴:“不是饿了吗?先去吃东西。” 穆嵘要避大哥和亲哥的锋芒,早就带着元宝躲出去了,这会儿已经拿了一大堆吃的回来,在另一边的桌子旁边冲她招手。 男人和家人的话题她都不适合参与,于是欠了欠身就起身走开了。 穆皖南瞥了一眼她的背影,又看看垂眸喝茶的穆峥:“就是她?” “什么她,哪个她?” 穆皖南仰起脸笑了笑:“我跟你大嫂分开的那一年春节,咱们在老太太家过年,你大年三十晚上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整晚都没回来,还让我替你的位子打牌,你忘了?” 穆峥的手指抚着瓷杯的边缘:“忘了。” “你忘我没忘,相信梁小姐也没忘吧?”他唇畔始终带着笑,“当时还没有你和冯晓晓的婚约,谁问起你在南城的新欢你都只说是玩意儿似的女人做不了准的。可人家大年三十来一趟,你丢下一大家子人也要去陪她,又为的是什么?” 有很多事,随时光迁徙,他是真的以为已经不记得了,无论是关于她,还是关于和她在一起的所有记忆。直到有人有意无意地提起,或者有与她相关的人有意无意地又闯进他的世界里来,他才发觉所谓的不记得真的就只是他“以为”而已。 那个除夕是梁知璇跟他在一起之后头一回飞北京,她打电话给他,不是真心欢喜地要与他团聚,也不是因为寂寞而撒娇,她只是在讨好他。 彼时她母亲刚刚去世,她爸爸的事情仍悬而未决,一家人都受煎熬,年关简直凄风苦雨最是难过。她怕他反悔,所以笨拙地想要讨好他。 他真的气极了,觉得自己真像个傻瓜,而她知道他是个傻瓜才会打那通电话。 所以他开车去了她的酒店,换着花样狠狠弄了她一夜,快早晨的时候她快哭了,才哽着声音说她除夕整晚都没吃东西。 他叫了两碗酒店的云吞面,可能因为太难吃了,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味道。 他没想到穆皖南知道这件事,原来每个看风景的人,真的也只是别人眼中的风景而已。 这么多年,他早已练就喜怒不行于色的本事,但穆皖南毕竟是跟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懂事之后因为跟穆嵘的性格差异太大,整个家里他反而与大哥的感情最好,最信赖的人也是他。所以穆皖南仿佛能窥见他此刻用沉默掩饰的心事:“你甭觉得我事儿妈啊,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第二天一早我就带着思思飞去找乐言了。我跟乐言分开那一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我直到现在都记得。” 他是过来人,错失的珍宝还能寻回,那穆峥呢? 穆峥没接话,一杯茶见了底才问:“说吧,你到底找我干什么来了?” 穆皖南笑道:“你还真是急性子。别急,我这一前一后都是有关联的,这位梁小姐既然对你这么重要,我希望你带她回北京一趟。” “为什么?”穆峥蹙眉。 穆皖南叹了口气:“你是太久没回家了,很多事都不知道。老太太身体不好了,勉强又熬过一个冬天,但精神头儿越来越差了,医生也说不好还能不能撑过今年。她有时腰疼得整宿睡不着觉,在家里不肯出去,就翻咱们以前小时候的旧照片,总念叨你。你跟小五两个终身大事都没解决,她放心不下,觉得没亲妈给你们张罗不成啊,好歹带个人回去给她瞧瞧。你大嫂热心,给小五安排相亲,他就躲这事儿躲到你这儿来了。你呢是山高皇帝远,你大嫂管不着啊,就支使我来了。我就给你交个底,我不是三叔和冯亚茹,你用不着用对付他们那一套来蒙我。老太太以前没少疼你,无论如何你别让她老人家总这么记挂着。” 第39章 四叔 穆峥越听眉峰拢得越高:“奶奶身体不好,穆嵘怎么没告诉我?” “告诉你好让你赶他回去吗?”穆皖南缓了口气,不无调侃地说,“他大概也是怕你跟他一样被家里逼婚吧,你不是还为冯晓晓的事儿烦心吗?他真是你亲弟,处处为你着想。” 穆峥看了梁知璇一眼没说话。要说烦心,跟她这回大病一场相比,冯晓晓和梁文东的事儿好像也没那么要紧了。 穆嵘其实是打算好了要走的,所以他前些天才会问梁知璇要不要跟他一起到北京去。 穆峥握紧了拳头,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别不是要带她回去敷衍家里的老太太吧? 穆皖南不知道他心里这些更深层的忌惮,继续道:“疙瘩也马上要过四岁生日了,你要回来,刚好一块儿热闹热闹。上回你见他的时候他才刚会走路吧?现在可不得了了,穆家新任的霸王就是他。” 提起小儿子,穆皖南脸上有为人父母的特殊光彩,穆峥也缓下神色:“还说呢,这小子上回直接拉在我怀里,好大一块黄金。现在都该不认识四叔我了。” “那倒不至于,不是还有小五么?你俩反正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认得他就认得你。” 穆皖南不知他如今有多不乐意被错认为穆嵘。 穆峥放下手里的茶杯,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好,我下周就回去。” “别忘了带上梁小姐一起。” “嗯。” … 梁知璇听说穆峥要她跟他一块儿回北京,惊讶极了:“我去干什么,我现在这样子……连超市都去不了!” “你到那边也不用出门,就在家里待着就行。”穆峥满不在乎地说。 “那为什么要我去?”能起什么作用呢?关键是这感觉太奇怪了,像是未婚夫妻要去见家长。 “你之前不是很介意我带julia见我爸他们?这回带你去见见我家里其他人,扯平了。” 梁知璇简直无语。什么扯平,跟谁扯平,他迄今为止还是认定她是在吃那个julia的醋吗? 她也有点混乱了,跟他讲道理无效,只能坚持说:“我不想去,不为别的,就说我现在这模样也不适合出门啊!” 他凑近了瞧她的脸:“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用太在意。这回去是为我奶奶,她身体不好了,想看我们都有个好归宿。” 她赌气似的说:“那你带julia去吧,反正她驾轻就熟。” “我奶奶不喜欢晓晓,带个长的像的去更是给她添堵。”他跟julia是真正的逢场作戏,不明白她为什么现在才来抓着不放。 说完又觉得没必要跟她解释那么多,他知道跟她有商有量的她反而一堆理由,忍不住又冷声道:“之前穆嵘说要带你去北京,你倒没这么多话呢?敢情你不是不乐意去,是不乐意跟我去?” 她也气不打一处来:“那能一样吗?他说的是旅游的意思,不是去见家里人啊!” “旅游你想去北京?” “我想去北海道。”宁静的城镇,与天际线相交的花海和公路,是最适宜放松身心的地方。 穆峥却道:“那地方以后有得是机会去,这回先跟我去北京。” 她被他气得没话说,几乎是被他硬拖上的飞机。南城已经有了夏天的模样,她却不得不用丝巾再加上一副超大墨镜遮住脸。 上了飞机她一直看着舷窗外,穆峥倾身过来摘了她的墨镜,又扯开她的丝巾,按住她挣扎的手道:“甭跟我较劲了,你还打不打算为你家里人着想了?” 梁知璇顿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拿这个话题来威胁她了,“你什么意思?” 他抓着她的手:“你乖乖跟我回去,让我奶奶安心。你弟弟带晓晓逃家的事儿,我可以考虑放他一马。” 她大概是真的很意外他会这么说,所以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真的?” 有这么奇怪吗?穆峥靠在椅背上闭起双眼,他不过是也有在乎的家人。 飞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穆皖南派了司机过来接他们。穆嵘早他们一天回北京,直接回了穆家大宅,老太太那边有他逗乐子应该不至于太闷,所以穆峥带着梁知璇先去了穆皖南家。 她本来想问他为什么不回自己家,但转念想了想,他从小就很少住在自己家里,现在更是好多年都没回家落过脚,只怕是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了,回去只是徒增尴尬。 他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因为要见陌生人而忐忑:“我大哥你见过了,见惯世面,四平八稳的一个人;大嫂做律师,是全家脾气最好的,家里老的小的都喜欢她,她也不可能为难你。要说我们这辈人折腾得最厉害的其实就是他俩,早前两人闹过一段日子,离了婚又复婚,没少让长辈操心。大哥以前锋芒毕露,现在都磨平了,事事以老婆孩子为先,家里做主的人倒成了大嫂,你跟她搞好关系就没错。” 他这似乎扯得太远了,她也不是真要嫁入穆家,不踩人痛脚就好,也不用搞好“妯娌”关系吧? 她想的其实是别的:“你打算什么时候见你爸爸和冯亚茹?他们见到我们在一起,你之前跟julia的戏不就白演了吗?” “这你不用操心,他们人不在北京,这段时间还不会回来。” 原来如此,难怪他这么笃定。 “大哥家一共两个孩子,思思和疙瘩,疙瘩明天过生日,都到老太太家去吃饭,今儿就在他们家里吃,大嫂下厨。” 梁知璇觉得现在孩子的小名都很逗趣,就问:“为什么叫疙瘩?” “这孩子是他们在青海的时候有的,为了纪念就叫穆静西,女儿叫穆静思,只是思思西西的叫起来发音太像了,就取个别的小名。小名取得土好养活,疙瘩疙瘩,也是宝贝疙瘩的意思。” 她点点头,又想到:“咱们应该带点礼物的。” 他看她一眼:“不用特别准备什么。” “你跟他们是一家人,可我第一次见两个孩子,而且小朋友还过生日。”礼数上她是不该空手来的,可又怕他误会她自作多情,毕竟她跟他不是真正上门见父母的未婚夫妇,“你别误会,我不是……” “我没误会。你要买的话,等会儿去看看。”反正这会儿孩子们都应该不在家。 车子在穆皖南家门外停下,穆峥和梁知璇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小孩子震耳欲聋的哭声。 客厅里铺了大面积的卡通泡沫地毯,玩具扔了一地,穿着红色上衣、发型酷酷的大胖小子坐在地毯上抱着一个飞机玩具哭得声嘶力竭,嘴里含糊地吐着泡泡:“¥%(#¥……” 穆皖南抿紧了唇站在一旁跟他对峙,手里还握着一列托马斯火车。 大概是耐心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他蹲下去又去抢那个飞机玩具,边拉扯边说:“你看你像什么样儿,把眼泪擦干了给我上幼儿园去!” 哭声更大了,父子两人的拉锯战以飞机玩具被爸爸抢走而告终,宝宝扑在地毯上哭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另一双手从后面抱起他,胖胖的身体落入另外的怀抱,穆峥把他举高高问:“发现只鼻涕虫。跟四叔说说,哭什么呢?” 疙瘩只愣了一下,就继续大哭:“我不要去幼儿园……生日蛋糕,我要生日蛋糕……不去幼儿园!!!” 穆皖南一个头两个大,指着他道:“你瞧你这点儿出息,明儿过生日,今儿就闹着不上幼儿园,这哪来的规矩?哪个小朋友像你,你瞧瞧你姐多乖,她有没有哪天说不上学?你妈妈,有没有哪天不上班……” “你今天就没上班……呜呜……” 四岁的孩子已经会顶嘴了,穆皖南被他气得头昏脑涨。女儿思思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乖的不得了他没好好珍惜,现在生出这么个小魔怪来简直是专门来整他的。 他都顾不上招呼穆峥和梁知璇了,伸手就想来把孩子抢过去。穆峥轻巧地一转身,拿手边给孩子擦眼泪边说:“多大个事儿,哭得这么大阵仗。不上就不上了,四叔小时候也不爱上幼儿园。走,咱们玩儿去,给你买玩具和好吃的。” 一听买玩具,疙瘩赶快抱紧了穆峥的脖子,哭声渐渐低下去,伏在他肩上抽噎,不认亲爹了。 穆皖南气到不行,梁知璇也有点哭笑不得,朝他点点头,转身跟穆峥出去了。 她没想到穆峥这么会哄小孩子,或者就是对这个侄儿特别有办法,反正疙瘩到他身上就不哭了,坐车上就开始咯咯笑,有点好奇地从他怀里探头来打量她,然后摇着穆峥胳膊说:“五叔五叔,这个漂亮阿姨是谁?” 穆峥沉下脸,按着他的小脑袋道:“你管我叫什么?” 第40章 穆家的男人 “五叔啊!”疙瘩歪着脑袋看他,还直往他怀里钻,抱紧他道,“五叔最好了,一点都不像我爸爸,那么凶!” 穆峥冷哼了一声,疙瘩还无知无觉的,又往梁知璇身边凑:“阿姨,你是五叔的女朋友吗?” 穆峥忍无可忍把他提溜回去:“你再叫我五叔我就把你扔下车,叫你爸来接你回去。” 梁知璇眼看疙瘩可怜兮兮地垮下嘴角,又要哭鼻子了,赶紧揽过他道:“宝宝乖不哭,四叔跟你开玩笑的。你仔细看看,他不是五叔,他是你四叔。” 小家伙皱着鼻子看半天:“骗人,明明就是五叔!” 梁知璇好脾气地解释:“不是的,四叔和五叔是双胞胎。双胞胎你懂吗?就是他们是两兄弟,长得很像,但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疙瘩有点回过味儿来了,抢过话头说:“双胞胎我知道,我们幼儿园班里就有两个小朋友是双胞胎呢,还是我的好朋友。” 穆峥嗤笑:“有好朋友你还不上幼儿园?” “我过生日嘛,过生日的人有特权!” “这谁教你的?” “妈妈说的。上回爸爸过生日,还撒娇让妈妈哄他睡觉来着,妈妈就说他过生日有特权,把我一个人扔在奶奶家。” “……” 梁知璇听得好笑,摸摸他的头问:“那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呢?” “遥控飞机!我之前摔坏了一个,我爸就不给我买了。我不是故意摔坏的……我以后会很小心很小心保护好它,不会再摔了。” 穆峥问:“你喜欢飞机?”刚才那一屋子一地的玩具,大部分是飞机造型的。 “嗯,我最喜欢飞机了。” 穆峥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下巴朝梁知璇一扬:“她也是。” “真的吗,阿姨你也喜欢飞机?” 梁知璇点头,“我在飞机上工作。” “哇,好酷!” 疙瘩欢欢喜喜地拉着穆峥和梁知璇的手闯进玩具城就不想出来了,看什么都想要,穆峥一见他拿什么就说,好,买。最后还是梁知璇帮忙哄着精心挑了三样,又给思思买了一套玩具,这才才算完。 午饭成了下午茶,两大一小坐在匹萨店里吃东西。疙瘩胃口很好,不是需要大人追着喂饭的那种小朋友。但他不太会用叉子,意大利面卷不起来,茄汁蹭了一脸,急得就差用手抓着吃了。 梁知璇刚想喂,穆峥就把盘子拿走了,叉子灵活地在面条堆里一卷:“张嘴。” 疙瘩乖乖张嘴,吃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脆皮奶油蘑菇汤上来了,他又想吃那个,不会弄,穆峥拿过来帮他把酥皮捣破,又用勺子一口口喂他。 小家伙贪吃,脸上鼻尖上到处沾的都是,穆峥拿餐巾给他擦,他趁机拿起卷好了意面的叉子喂给他:“四叔我喂你!” 穆峥不防他有这么一招,嘴没张开,意面就直接摁在了他脸上,一大团茄汁像红云似的印了上去。 “你这小子……”他还没抱怨完,就听梁知璇噗嗤笑出声来。 疙瘩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拿起餐巾往他脸上摸:“对不起,我帮你擦!” 穆峥冷着一张脸,任小手隔着餐巾在他脸上乱抹。 他在笑,下午的阳光从旁边的落地玻璃照进来,暖暖地在他周身镶了一层金色的暖融融的边。他从来都是完美隽秀的皮相平时像极了坚硬的面具,然而此刻逆着光,却忽然像是有了裂痕,透出一丝一缕陌生的温润光华来。 梁知璇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因为这个瞬间他竟然一点都不像她认识的那个穆峥。 吃完东西他们在店里坐了一会儿,有高跟鞋敲击地面的笃笃声由远及近,站在椅子上玩飞机玩得正嗨的疙瘩呲溜就从椅子上滑下来扑进来人的怀里:“妈妈!” 俞乐言掐了掐儿子的脸:“又淘气了是不是?不去幼儿园,跑这儿逍遥自在来了?” 疙瘩的小脑袋在她怀里蹭了蹭:“我是来接你来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把他抱起来走到桌边,对穆峥道:“老四,好久不见了。今天真是麻烦你,还让你帮忙照顾孩子。” 穆峥波澜不惊,人却早就站起来:“大嫂。” “这位一定就是梁小姐了。”俞乐言微笑看向梁知璇,揉着怀里小家伙背,“你好,我叫俞乐言,是这个捣蛋鬼的妈妈。” “我是梁知璇,你好。” 梁知璇回以微笑,只是觉得这称呼不太好办。叫穆太太太生硬,跟着穆峥叫大嫂似乎又不太合适。 她瞄了一眼穆峥,他倒没觉得怎样,只是趁机拉过她,亲昵地揽住她的腰。 俞乐言道:“我的车就在外面,思思刚好要放学了,咱们顺道接上她然后一块儿回家去吧!今天就在家里吃顿家常的,明儿到老太太那儿去。” 疙瘩在她怀里扭动:“妈妈,你今天这么早就回家了,不加班吗?” 她点点他鼻子:“不加,今天妈妈只是过来开会,开完会就回家给你们做好吃的啊,今天四叔和阿姨他们来嘛!” 她如今在高校任职,兼任律师的律所办公室就在这附近的写字楼,听穆皖南说儿子又调皮了,所以开完会就开车过来接他们。 她很低调,只开一辆香槟色的帕萨特。穆峥道:“我来开吧,你带着孩子坐后面。”梁知璇坐他旁边。 俞乐言笑了笑:“这么恩爱呀,这么点儿路都要两人坐一块儿?” 梁知璇不由脸上发烧。 他看她一眼,冷冷淡淡地说:“不是。这儿只有我一个男人,理应我来开。” 俞乐言还是让他坐后排,梁知璇坐副驾,边笑边道:“你这话可别让你三姐听见,回头她说你歧视女司机,有你好看的。” 穆峥放在车门上的手顿了一下:“她也回来了?” “老太太身体不好,就想小辈们在身边多陪着点儿。孙辈里就你跟她,早早的就常年在外地。这回说是给疙瘩过生日,其实也就是个由头,让大伙回来聚一聚,让老太太高兴高兴。她已经说好了要来的,也是这两天就该到了。” 梁知璇听得稀奇:“原来还有位三姐?” 仔细一想,穆家他们这一辈人里按照年纪来排,穆皖南是老大,穆晋北行二,然后就到穆峥和穆嵘兄弟了,还有个最小的妹妹穆津京,中间排第三的是谁还真没留意过。 俞乐言道:“是啊,那是姑姑家的,不姓穆。姑姑是嫁到山东去了,但到底是自己家的姑奶奶,对老太太来说,他们三姐那就是黛玉啊!” 穆峥冷嗤一声:“黛玉要是她那脾气,就没有《红楼梦》了。” 俞乐言笑道:“这话你敢不敢当她面说一遍?” 他哼了一声别过脸。 俞乐言一笑:“嗯,也是啊,要是她的话,那该是王熙凤传奇吧!” 梁知璇更好奇了,要知道这世上能让穆峥吃瘪的人可不多,可见穆家三姐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 接上放学的女儿思思,俞乐言就开车一路往家走了。思思眉眼轮廓像爸爸,个性却像妈妈,乖巧又有礼貌,上车就叫人,放下书包规规矩矩坐在穆峥身边,跟淘气的弟弟一点都不一样。 穆皖南候在家里,没有儿子捣蛋已经恢复了冷静和风度,沏好了茶招呼穆峥他们到客厅坐,自己拎过女儿的书包,又抱抱老婆,才拥着一家人进门。 疙瘩在穆皖南跟前一直都很有规矩,先前还要人抱的,到家从下车开始都不要妈妈抱,自己蹦蹦跳跳往屋里跑。梁知璇本来还为他捏把汗,但他似乎都忘了早上那番惊天动地,穆皖南神色和缓,也没有跟他算账的意思,他正好抱着新买的玩具向爸爸献宝。 俞乐言上楼换了套衣服下来就卷起袖子投入厨房,说要做几个拿手好菜给他们尝尝。 梁知璇也来帮忙。 厨房里都是家政阿姨准备好的半成品,只等下锅。俞乐言动作麻利地起油锅炒菜,梁知璇在一旁把卤好的牛肉切片摆盘,两人边忙边聊天。 俞乐言温和又体恤人意:“咱们第一次这样见面聚在一起,你就当在自己家里,别太拘谨了。我大你几岁,不介意的话,你叫我乐言姐吧,我叫你小璇可以吗?穆峥平时也是这么叫你的吧?” 梁知璇脸一红,显然他们都把她跟穆峥的关系想得过于亲昵美好了。但她还是点头道:“嗯,当然可以,乐言姐。” “其实我一直想见见你,当面谢谢你,有这样的机会真的太难得了。” 梁知璇不解:“为什么谢我?” 俞乐言给锅里的鱼翻了个面:“当年你帮过皖南一个忙,那时我被人算计了,他是为了赶来救我,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梁知璇回头看了看客厅里一边跟穆峥喝茶聊天一边陪着两个孩子的穆皖南,说:“不用谢我。你们感情那么好……其实最重要还是穆大哥对你有心,怎么都能赶上的。” “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我们也很过了几年不好的日子,甚至以为就那样过一辈子了。”乐言盯着锅里的菜,笑了笑,“不过现在都过去了。他们老穆家的男人就这样的,在感情上像少根弦,开窍晚。就像疙瘩,最喜欢的玩具永远折腾得最狠,直到我们给他没收了或者真的坏了才知道哭。所以他最心爱的遥控飞机摔了,他爸爸说什么都不给他再买,就是为了让他明白,喜欢的就该好好珍惜,摔坏了可能就再也没有了。” 梁知璇不知道这话是不是有意说给她听的,但她跟穆峥谈得上珍惜吗? 第41章 侥幸的后果 帮着把菜和汤端上桌,俞乐言朝客厅里的几个人喊:“吃饭喽!姐姐弟弟,快点去洗手,来吃饭!” 疙瘩哗啦一下子推倒了刚堆好的积木,思思也放下了手里的拼图,姐弟俩一前一后被穆皖南敦促着去洗手台边洗手。 乐言在厨房还有点收尾的工作,穆皖南踱进来,梁知璇就把空间留给他们,转身到客厅去了。 穆峥果然还坐在那里,趁着两个小家伙不在,点了一支烟,重重吸了一口。 “都快吃饭了怎么还抽烟?”她轻轻拉了他一下,“去洗洗手,吃饭了,乐言姐做了好多菜。” 他就着她的手借力站起来,看到她看向厨房,不由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过去:“怎么了?” 厨房里只有穆皖南和乐言两个人,他圈抱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似乎闹着要她夹个肉圆给他吃。乐言不依他,他手从她腋下穿过,拿了筷子想自己来,却怎么也夹不起来。两人笑闹了一会儿,乐言才妥协似的用手拿了一个喂他嘴里。 穆皖南放下周身所有的凌厉,露出一脸满足的表情,两人喁喁地说话,依偎在一起的姿态就像一个人一样。 穆峥似乎明白了她在看什么,凑到她颈边吻她的耳朵,声音有烟草熏染过的嘶哑:“不是饿了吗?” 她推他:“别闹了。” 开餐穆皖南开了瓶白兰地,酒味甘冽,本来给梁知璇也倒了一杯,但她大病初愈不能碰酒,穆峥拿过她的酒杯道:“我代她喝。” 穆皖南笑了笑:“你可悠着点儿,这酒不一般,很容易醉。我听关隆说你上回跟人拼酒拼得差点胃出血,在我这儿可别这样,明天还去见老爷子和老太太的,醉醺醺的可不行。” 梁知璇一震,上回她庆生时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现脑海,手里的筷子没握牢啪嗒掉在地上。 “阿姨我帮你捡。”思思坐在她旁边,贴心地弯身帮她捡起来。 “谢谢。” 穆峥看她一眼,把自己还没用的干净筷子塞进她手里:“怎么这么不小心?用这个,别再掉了。” 俞乐言坐在对面,发觉她脸色刷白,问了一句:“小璇你没事吧?” 梁知璇摇头:“没事,是我太不小心了。” 俞乐言在桌下轻轻踢了穆皖南一脚,怪他说了不该说的,破坏气氛。 穆峥还是陪穆皖南喝了一些酒,没醉,只是耳根微微泛红。 俞乐言留他们住下来:“今天就住这里吧,房间我都收拾好了,也省得跑来跑去的。” 两个小朋友最高兴,思思喜欢梁知璇,疙瘩缠上了穆峥,诺大的一间活动室里又是玩具又是书,缠着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梁知璇从吃饭时开始就不太说话。俞乐言好不容易把小儿子从穆峥身上给扒拉下来去洗澡了,小家伙临走又习惯性地喊错:“五叔,你明天还要陪我玩哦!” 穆峥难得没有纠正他,一手撑地站起来,拉起一旁的梁知璇道:“走了,你也该睡了。” 思思轻声问:“今天能不能让梁阿姨跟我睡?” “不行。” 他斩钉截铁地拒绝,拖着梁知璇就上楼。客房在三楼的转角处,没有开灯,他将她推进去,反锁上门。 梁知璇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黑暗,有些无措:“你干什么……我还没洗澡。” 客房的浴室在隔壁。 穆峥遥遥隔着一段距离,没说话,也不靠近,像是克制着什么,又像是无声地跟她对峙。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打开门,让走廊上的灯光透进来,冷淡地说道:“现在去洗。” 她松了口气,找好换洗的衣服迈进浴室,没想到他也跟着一起进来。她大惊失色地推他:“你快出去,让你大哥他们看到像什么话?” “放心,他们那么恩爱,看不到咱们。” 梁知璇不知怎么就想到刚才看到两人在厨房依偎的身影和之前俞乐言对她说的话,心里有说不上来的羡慕和怅惘。 穆峥跟她挤在淋浴间里,虽然身体滚烫地贴在一起,却意外地没做太出格的事。他拿浴花在她背上轻轻搓揉,手指抚过她身上为数不多的痘疤,自言自语似的说:“这些也快好了。” 刚刚能洗澡的时候她要避开身上那些水疱,虽然不像脸上那么密集,也洗得很吃力,现在差不多都脱痂了,倒也习惯了。 穆峥当然不可能白为她服务,回到房间就扯掉了自己跟她身上的浴巾,将她摁在床上。 从梁知璇生病之后两人就没有过肌肤之亲,所以这回做得特别激烈。她有些承受不了,可即使是这样也集中不了精神,心思跟声线一样飘忽,他都看在眼里。 房间里开了一盏小小的壁灯,光圈很小,刚好够他们看清彼此的身体。她脸上还有些痘疤没脱落,这种时候的面对面又跟平时衣冠整齐的时候不太一样,她不愿意让他看见,于是偏过头让长发遮住脸。他却偏要把她拧回来,发狠似的在她唇上噬咬。 陌生的床,陌生的床,甚至连身上沐浴露的香气都是陌生的,只有彼此的身体最熟悉。这种反差似乎刺激了穆峥的欲念,让他又忘了顾及她的身体状况,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他强加的能量超出了梁知璇的负荷,她累了,刚闭上眼睛,就听他道:“怎么,提起你生日拼酒的事儿又让你不痛快了?” 她在餐桌上的反应他不可能不知道是为什么,那回的确不算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但最坏不过是她又想到雷霄明。 他在床上不会提其他男人的名字,当然她要是敢提,今晚估计就没完了。 梁知璇的声音这时有种软而娇的磁性,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缓缓把话说完整:“你的胃……没事吗?” 他大概没想到她会说这个,顿了一下,额上的汗水滑下来落在她胸口,两人之间有片刻的静默。 他忽然笑起来:“梁知璇,你到底想说什么?不用拐弯抹角。” 她又拿他当傻瓜了。这种感觉他很清楚,从他们刚认识那会儿直到现在,她笨拙地拿捏,笨拙地想要讨好,他都知道。 他也不聪明,总是粗暴地戳穿,不顾接下来要面临的难堪。 果然,她扬起下巴问他:“……我那些照片,你要怎么才肯彻底删掉?” 穆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她的身体里很暖,他却渐渐感觉不到了,身体的愉悦像冬日里最后的冰雪逐渐消失不见,所有的动作都变得很机械,只能感觉倒心脏剧烈跳动撞击胸腔的力度,一下又一下。 原来她的记忆比他的还糟糕百倍,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任何改变。 “休想。”他只有这两个字,在最后的最后跟随身体的本能迸发出来。 … 穆皖南和俞乐言的视线在后视镜里交汇了一下,都不太明白昨天还你侬我侬好得什么一样的两个人今儿怎么就赌气似的都不说话了,坐在后排分别看着一侧的车窗外,像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穆皖南派司机去了机场接姑姑家那位小姑奶奶,他自己的另一辆车送去做保养了,原计划是俞乐言开车送他去取车,然后回头接上思思和疙瘩先到老太太那儿去,穆皖南和穆峥他们再开车去捎上穆嵘,整整齐齐地出现在老人家面前。 到了4s店门外,穆家兄弟两个都下车了,梁知璇还坐在车上看着窗外。 街对面有家挺大的药店,她一直盯着那个招牌看。 俞乐言回头叫她:“小璇,你不下车跟穆峥他们一起吗?” 她这才回过神来:“乐言姐……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回去接孩子?路上我还想买点东西。” 乐言有些狐疑,正好迎上窗外穆峥冷淡的目光,瞬间就决定站在梁知璇这边了。 “行啊,咱们就先过去,他们哥儿几个让他们慢慢来。” 她飞快转动方向盘,穆峥来不及反应,车子已经掉头往来时的路走了。 走了一段,又看到药店,梁知璇才开口道:“乐言姐麻烦你停一下,我要去买点药。” 乐言把车停在路边,她甩上车门急匆匆地跑进药店里去,差点来不及避让横穿直撞的助动车。 可是在店面柜台前握着药瓶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又显出几分犹豫和恐惧来。 这样的神情乐言并不陌生。不是有句话说好男人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吃事后药么?但凡来买这个,都已包含了有意无意的伤害在里头。 梁知璇拿着买好的药回来,乐言瞥了一眼药盒,问:“你和穆峥吵架了?” 她把药盒攥紧,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吃这个?很伤身体的,你不是刚大病了一场吗?这种药……最好不要吃。” 其实梁知璇也知道,她最近身体不好,例假也刚走没多久,又吃这个流一回血,怕是又要生病了。 乐言见她脸上郁郁的神色就难受:“穆峥怎么这样,他让你吃的?” 梁知璇摇头:“我不敢侥幸。” 穆峥昨天故意不做措施,说不好是侥幸还是惩罚,但那样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第42章 小团圆 梁知璇跟乐言接上两个孩子到穆家大宅的时候,屋里已经很热闹了。两个孩子一跑进去,太奶奶太爷爷一叫,就更加欢腾了。 梁知璇一走进去就看到穆峥和穆嵘坐在离老太太最近的沙发上,一个眉飞色舞,一个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见她来了,同时都把目光投在她身上。 穆峥没动,穆嵘却跑过来,一把拉起她跑到老太太面前:“奶奶,这位就是梁知璇,我之前跟您提过的,空中小姐,还帮过大哥大嫂他们的。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梁知璇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被他猛的这么一拉扯,脸上泛红,有点窘迫地叫了声:“奶奶好!” 老太太点点头,把挂在胸前的老花镜戴起来,上下微微一打量:“嗯,漂亮,又漂亮又时髦。我瞧着她像一个人,你们觉得像谁?” 俞乐言正给疙瘩擦汗,蹲在旁边道:“是像念眉吗?当年晋北带念眉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长头发,这么漂亮。” “对对对,还是你记性好,是像念眉。也是这么白白的,这么瘦。现在念眉也当妈了还稍微丰腴一点儿,你也可以再长点肉,年轻女孩儿太瘦了可不好。”老太太坐在藤制的躺椅上,因为腰疼,身后垫了好些个大大小小的靠垫撑起上身,说着说着又握住老伴的手道,“咱们这几个孙子脾气秉性差那么多,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都特别会挑媳妇儿,一个塞一个的好看!” 穆老爷子身体还算硬朗,就坐在她身旁,看起来冷肃又有威严的一张脸,却不管老伴说什么都应和说是。 “那当然了,眼光好呗!”穆嵘还一脸得意,不怕死地接话。 穆峥坐在一边始终没开口,但脸色很不好看。 老太太提起远在美国的晋北夫妇,话题就绕到他们身上去了。穆嵘拉着梁知璇坐在旁边时不时插个嘴,熟稔得像他们才是一对,而这么大的误会,没人澄清,梁知璇自己也没法说。 穆峥无端感到烦躁,站起来想到屋外去抽烟,穆皖南就从外头进来说:“奶奶,高月到了。” 他身后有人踩着恨天高的高跟鞋笃笃地走进来,还没看清脸就先听见带笑的声音:“大家都到了,我是最后一个啊?姥姥姥爷,我回来了!” 梁知璇有点好奇地探头望过去,高月穿短袖蝙蝠衫、修身牛仔裤,行李不在自己手上,随身只挽了个黑色的包,一进门就直奔两位老人家跟前,一头扎进老太太怀里。 老太太开心坏了,声音都有些微颤:“乖!好久没见我们月儿了……” “我这两年太忙了,过年都没回来。姥姥你身体怎么样了,还好吗?” “还好还好。”只要儿孙在跟前,不好也说好了。 一家子就等她到了开饭,在座的都是家里人高月都认识,只有梁知璇是陌生的,她不由咦了一声:“这个漂亮妹妹是谁?” 穆嵘抢着说:“啊,她叫梁知璇,她……” 他话没说完,梁知璇感觉到肩上被用力一揽,人已经到了穆峥怀里。 “这是我三姐,叫人。” 梁知璇知道她叫高月,于是叫她:“月姐,你好。” 高月把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都看在眼里,脸上笑着,眼波流转间却盯着穆峥仿佛无声地说:你小子…… 餐桌上一大家子其乐融融,这样的场景对梁知璇来说熟悉却又陌生。她家里老人都去世得早,父母这一辈又都没什么兄弟姐妹,从来不曾有这么多家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吃顿饭。但那个小小的、简单的四口之家也有很多温馨回忆,尤其是在餐桌上这样有说有笑,几乎就是每天都会发生的场景。当时并没有觉得有多么珍贵,可到了如今一家人已经凑不满一张饭桌,才明白为什么有人终其一生追求的不过是这样平常的幸福。 那么大的离散,那么小的团圆。 “哎,你怎么不吃啊,看什么呢?”穆嵘就坐她旁边,见她看向对面的穆皖南和俞乐言,笑了笑道:“他们感情好吧?你还没见我二哥呢,他对二嫂那叫一个好!” 梁知璇笑了笑,她确实常常不由自主地被穆皖南夫妇和两个孩子吸引注意力,大概是因为他们像她以前的家——夫妻恩爱和睦,两个孩子,姐姐总是顾着弟弟。 俞乐言正给疙瘩拌饭夹菜,穆皖南剥了虾就直接喂到她嘴里,见她杯子里饮料没了就起身去给她加。两个小朋友吃饭都很乖,疙瘩喝的核桃乳,思思会把自己的橙汁分他尝一口。 梁知璇垂下眼握紧了手中的筷子。她小时候爱吃妈妈做的卤蛋,但不爱吃鸡蛋黄,总怕浪费不敢多吃,弟弟知道了就帮她吃蛋黄,哪怕噎得吃不下了,只要她还想吃蛋白,他都强塞进去。 手足之情,或多或少都有同甘共苦的记忆和分享的快乐,且不是一朝一夕。现在想起来胸口闷闷的,不知道梁文东去了哪里,现在是不是也在吃饭? 碗里突然多了一个剥好的虾,她抬眼看到穆嵘很自然地擦了擦手,招呼道:“吃啊,这虾很新鲜,很好吃的。” 她刚要说谢谢,穆峥已经一筷子夹走了那个虾球,边吃边悠悠地对穆嵘说:“她现在不能吃发物,你要是闲的话,剥的虾可以全给我。” … 吃完饭,小寿星疙瘩吹了蜡烛又分蛋糕,两个孩子闲不住,边吃还要边满屋子跑着玩儿。穆皖南夫妇忙着照顾两个孩子,老太太把其他几个孙辈叫到天井里坐下说说话。 穆嵘想蒙混溜走,被老太太逮住:“我这椅子上长钉子还是怎么着啊你就一分钟都坐不住?坐下,带不回个像样的女朋友,连陪我聊聊天都不成吗?” 原来她打一开始就知道梁知璇是穆峥带回来的人。 穆嵘涎着脸笑道:“哪儿能啊,我这不是好久没见疙瘩和思思了,想陪他们玩一会儿吗?再说了,我这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怎么会没女朋友呢!只是时机还不成熟,她害羞……对,害羞啊,所以这回没带她来。” 老太太白他一眼,都懒得听他瞎扯。转过头和颜悦色地问梁知璇多大了,家里有些什么人。 梁知璇回答得很含糊:“我爸爸以前是会计,我妈妈是老师。前几年我妈妈生病去世了,家里就剩我跟爸爸……还有一个弟弟。” 她眼尾的余光扫到穆峥,他没什么反应。 老太太露出几分怜惜的神色:“妈妈早早的不在了,女孩儿就要多吃许多苦,不容易。听说你是空乘啊,工作很辛苦吧?” “还好,我喜欢这份工作,不怕辛苦。” 老太太赞许地点点头:“那你跟我们老四怎么认识的啊,也是在飞机上认识的吗?” 这回穆峥开口了:“奶奶,您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 “怎么了,不能问啊?电视剧里演的现实里未必就没有,这叫什么……噢,艺术源于生活嘛!” 穆峥没说话,穆嵘都有点笑不出来了,手里替他们捏把汗。 还是高月在一旁插话道:“嗐,姥姥您这还用问吗?他拽得这么二五八万似的,人家梁小姐也不能看上他啊!肯定是他对人家一见钟情,想尽办法死缠烂打,才逼得人家不得不从。” 虽然也只是开玩笑的话,却有歪打正着的意思。老太太问穆峥:“是真的吗?真的一见钟情。” 穆峥微微垂眸,就是不开口。 穆嵘终于忍不住了:“哎呀奶奶,您就别逼他了,他什么德行您还不知道吗?心里想着,心里喜欢,就行了,您别让他说,一开口准破坏气氛!” 亲孙的个性老太太自然是知道的,但想想他这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始终是家里疏忽了,对他有所亏欠,因此也只是很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又转而问梁知璇:“那小梁啊,你喜欢咱家老四吗?打心眼里喜欢,打算跟他过一辈子那种?” 绣球抛到她这里来,所有人的目光就全都集中到她身上了。她心如擂鼓,跳得很急却节奏大乱。 她不喜欢违心地说话,甚至恶作剧地想假如这时候把他们相识相处的真相都和盘托出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他祖母这样明理的老太太是会站在他那边护短,还是为她说句公道话? 她口干舌燥,话在嘴边就是不成章法说不出来,而她再不吭声气氛就会变得很尴尬了。 穆嵘坐在她对面,长腿从桌下伸过来,趁人不注意轻轻踢了踢她。 她看到他眼里的焦虑和恳求,并不一定是为了他的亲哥哥,而是为这个慈眉善目的祖母。 一旁的高月也静静地等着她回答,眼里有些玩味。 只有穆峥,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感觉不到他此刻的情绪。他或许已经知道答案了,对此有种无所谓的态度,或者他根本就是有恃无恐,像他刚才那样不说话,照样也有人能帮他把话说圆,她说什么他都有备而来。 第43章 阴差阳错 “哎,你别害羞呀,怎么跟我哥似的,你们俩还真是天生一对。”穆嵘终于忍不住出来打圆场了,明里暗里地给她使眼色。 傍晚其实不算太热,他头上却已经冒出汗珠,大概是因为着急,出了一身冷汗。 梁知璇的心沉下去,突然抬起头看向穆峥,手放进他的手里,在他掌心用力一扣,腼腆地笑了笑:“嗯,喜欢。” 穆峥不喜不怒,依旧没什么表情地坐在那里,手心握着的那只小手绵软却冰冷。她尽力了,这违心的话也就哄哄老太太开心,其实她不见得真怕他什么,她只是不忍心伤害他的家人。 她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看向他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柔情蜜意,有的只是艳羡和屈服。 所以当他听到那声喜欢的时候,他以为他会感到高兴,——不论真假,至少从她嘴里说出喜欢他,这是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然而事实上并没有。 她撒谎,甚至连撒谎都不是因为他。 … “刚才谢谢你,我还以为你要保持沉默到底了呢!”穆嵘跟梁知璇走在大宅后面的花园里,这里也有个秋千椅,大概是为小朋友们准备的,她习惯性地坐上去,穆嵘就站在旁边跟她说话。 老人家精神不太好,聊了一会儿就回屋里去了,跟小朋友们笑闹一阵就要休息,今天的聚会就要散了。 梁知璇笑笑:“这趟来就是要让你奶奶高兴的,又是小朋友生日,我怎么会那么扫兴呢?” 他神色有几分沉郁:“所以你不是真心的,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哥?” 梁知璇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没有回答。 穆嵘深吸了口气,也在她身边坐下来,轻轻晃着那个秋千椅道:“你家当年出事,你其实是想来找我替你爸爸求情的对吧?” 梁知璇微微一凛,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这样直白地提起当年的事。 能面对的不能面对的其实现在都已经看开了,她也明白穆嵘已经知道当年的事,能这样开诚布公谈一谈也没什么不好。 帝都的夏日空气还算通透,夜幕初临时是深深的靛蓝色,只是看不见多少星星,今天恰好是满月,圆圆的月亮银盘似的挂在半空。 穆嵘仰起头,深吸了口气说:“那时候我玩乐队,全国各地到处跑,因为我哥跟我爸那时候都在南城所以也常到那里去。那次去刚好我们的键盘手有事儿回家了,找了几个临时的……其中就有你吧?我记得很清楚,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琴弹得不算特别好,还有点怯场,但每次彩排都到场,帮所有人订饭、拿衣服、收乐器。其实你有很多机会可以跟我说得上话的,可你为什么什么都没说呢?我甚至连你的脸和名字都没记住,再见到你的时候几乎都没什么印象了。” 梁知璇有点自嘲地笑笑:“我的水准根本做不了键盘手,就留下来打杂帮忙。那时虽然是为了爸爸的事情去找你,但不想让你分心耽误正事,本来是想等你们最后演出完了之后再跟你说的,后来……也就没有必要了。” 他侧过头看她:“因为你遇见了我哥?” “演出那天……他也来了,就坐在台下。我在后台收拾演出道具,听他们说你要走了,就赶紧追出去,迎面撞进他怀里。我不知道你们是孪生兄弟,压根就没想到……” 想到那一场阴差阳错的错认,穆峥眼里的戏谑和后来毫不留情的掠夺,她至今谈起来仍忍不住地手脚微微发抖。 穆嵘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抬起手来似乎揽住她不对,握住她的手也不合适,最后只得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至少你的目的他替你达成了。说实在的,如果当时你拜托的是我,你爸爸的事未必能有今天这样的结果。”他也有点自嘲,“你知道的,我不碰生意上的事,在公司里、在我爸跟前都说不上话。你爸爸的事严重到什么程度我也不了解,随便开口说不定雪上加霜。” 所以从他这个最直接的旁观者来说,换做是他,当年要么帮不上忙,要么越帮越忙。 也许是注定的,遇上穆峥,她家里的事算是有了一个折中的解决办法,只是代价也是惨重的。 他也想不明白,以他对亲哥的了解,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根本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甚至都不一定愿意将错就错地被当成是孪生弟弟,为什么偏偏对梁知璇下那么大的功夫,至今也不肯放手? 正说着,忽然听到客厅里一阵喧哗。穆嵘站起来道:“这么晚了还有人来吗?你先别动啊,我去瞧瞧。” 梁知璇就坐在秋千椅上等,不一会儿见穆峥跟穆嵘一起出来了,穆峥走到她跟前拉起她就走,被穆嵘拦下来:“冯姨在外面,你要带她去哪儿啊?” 梁知璇愣了一下:“冯亚茹回来了?” 穆峥没理她,推开穆嵘道:“你用不着操心,我敢带人回来,还怕她知道?” 他二话不说拉着梁知璇就到了客厅,果然见冯亚茹坐在沙发上陪老太太说话,见了他们也站起来:“老四,你也回来了。” 不得不说冯亚茹情商很高,也懂得为人处世之道,跟穆家其他人相处得融洽,跟老太太也有话聊。即使这么晚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没让大家感觉到什么明显的不愉快,甚至还很贴心地带了生日礼物来送给疙瘩,又买了补品和老太太喜欢的沉香,再周到也没有了。 穆峥紧紧牵着梁知璇的手,只笑了一声问:“我爸呢,他怎么没回来?” 冯亚茹也笑笑:“我们前段时间去澳门,他这回手气好赢了点钱,一兴奋血压飚高了,住了几天医院。医生要求他静养,飞机也不能坐,我听说老太太最近身体不利索,心里就一直记挂着,大嫂又去了军港探亲,只有皖南他们在,就想回来看看。刚好又碰上宝贝疙瘩要过生日,你们几个孩子都要回来,没人张罗也不行,我就一个人赶回来了。” 穆峥不动声色:“只是为了家里的事还专门跑这一趟?也够辛苦了。” 冯亚茹不理他话中有话,大方又淡定地说:“公司的事有你看顾着,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我跟你爸爸都放心。”她说着又看向梁知璇,“原来梁小姐也来了,工作上走得开吗?” 梁知璇如实道:“我请了长假。” 老太太有点好奇:“怎么,亚茹跟小梁……你们之前就认识的?” 冯亚茹矮下身跟她说话,放低了声音道:“晓晓不懂事跟那个男孩子跑出去,她是那个男孩的姐姐。” 她声音虽然不大,摆明这是不宜宣扬的家事,但屋里的每个人其实都听得一清二楚。其他小辈或多或少都已经知道了这一层关系,就连原先并不知情的高月也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奇,只是扬高了眉毛露出与之前一样玩味的神色。 只有老太太变了变脸色,目光重新从梁知璇身上掠过,但也没多说什么,只问穆峥:“这是真的吗?” 穆峥沉默了半晌才说:“是真的。” 老太太没再说话,似乎想到些什么,长吁了口气,才摆摆手说:“今儿晚了,都散了吧!明儿再聚,这几天难得的,你们都在这儿,家里人多聚一聚……” 冯亚茹去扶她上楼,她也说不用,指了指穆峥道:“老四难得回来一趟,还没回家住过。你也收拾收拾让他回自己家舒舒服服住两天,别落人口舌说孩子都不进自己家门。” 做人后妈就是怕人诟病亏待夫家的孩子,冯亚茹怎么会不懂。她笑道:“早就准备好了,房间都是现成的,我刚就从家那边过来,重新换了褥子和被单,就是想让他回去住。他的房间一直都跟原来一样。” 她太会做人,让人挑不出错儿来,老太太似乎也满意,本来还想留穆峥住一晚的,现在就要他回去了。 穆峥只有一丝冷笑若有似无地挂在嘴边,等她们上楼了才牵着梁知璇转身要走。 穆皖南道:“没事儿吧?要不想回去,今晚还是去我家住,我来跟老太太说。” 穆峥却说:“没关系,她什么都准备妥当了,我不回去倒显得我不近人情,回头惹老太太不高兴。今晚我跟穆嵘都回去住。” 穆嵘挠头:“我无所谓呀,反正我一直住家里……” 俞乐言有另外的担心,低声问梁知璇道:“你呢,要不要还是去我们家?有长辈在,你们住一起也不方便。” 穆峥手上用了点力将人拉到自己怀里:“没什么不方便的,冯亚茹跟我爸没结婚的时候也住我家里。” 穆皖南蹙了蹙眉:“老四!” 穆峥不说了,借了他的车就走,到门口的时候高月在身后叫了一句:“小璇。” 梁知璇有点意外地回头,因为她没想到高月叫的是她而不是穆峥。 高月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她手里:“这是你刚才掉在天井里的,我捡到了。本来是不想还给你的,但想了想,还是让你自己再考虑一下。” 她话其实说的很明白,又抬眼看了看穆峥,才抱着手走开了。 第44章 他的空间 穆峥和穆嵘都看到了她手里拿着的药盒,神色各异。 梁知璇以为穆峥肯定又要跟她有一番吵闹,很意外,并没有。他只是没收了那瓶药,回到他父亲的家里之后,把她单独锁在一个房间里,就出去打电话了。 他一路上都有公事上的电话进来,这点很奇怪,因为他公务安排妥当了才出门,平时也很少在她面前谈起公司的事,讲电话也尽力避开她。她之前还想,也许因为她父亲曾经做过贼他才有这些忌讳,如今才明白是她想多了,不过是事情不够紧急,没到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由他过问的地步罢了。 又是一个陌生的房间。既来之则安之,穆峥锁着她是不让她出去好又到药店买药,其实她也爱惜自己的健康,是他不当回事拿来糟践罢了。 这房间看起来就是穆峥以前的房间,桌上摆了他上学和毕业时的照片,柜子里有他看过的一些书,得过的各类奖章、奖杯,甚至有他与篮球明星的合影,旁边放的是球星签名的篮球。 拉开衣柜,几乎没有他现在能穿的衣服,压箱底的都是他少年时穿过的校服和衬衫,一水的白与黑。 他现在是成熟男人的强健体格,再也穿不进那样修身纤细的白衬衫了。 他带不走的东西,留在这里就相当于被遗弃,太整齐太有条理反而显得十分刻意,就像床上新换的床单一样刻意。 如果是他自己,那些奖章奖杯他是绝不会拿出来做这样的摆设和展示的,不穿了的衣服也不会留着,卖或者扔,都是眼不见为净。 留存和布置这房间的人都花了许多心思,可惜他不肯领情。 那么久没有人住,再干净再整洁的房间里也没有什么人气儿了。梁知璇想洗澡,行李还在他大哥大嫂家里,出不了房间,她想找一件换洗的衣服也找不到。无奈只得打开他的衣柜,找了一件他的旧衬衫出来。 时光久远,白色的纯棉衬衫已经有点微微发黄,却很干净,穿在她身上还是盖过下摆盖过腿根,袖子必须卷起来。 那时穆峥就已经有这么高了。 或许因为家庭构成特殊,三个孩子有男有女,为了方便,每个房间都硬是配了一个卫生间。穆峥房里这个,这么久没用了,居然东西都还是好的,毛巾是新配的,热水也能用。 冯亚茹真是用心良苦,也早就准备好了他会回来住。 梁知璇冲了凉出来,把头发擦到半干,想找找有没有吹风机,就打开了书桌的抽屉。他的抽屉都没有上锁,他就算有秘密也不会放在这个家里,连防都懒得防。 吹风机没找到,倒是发现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盒子,打开来,里面杂七杂八放了各种东西。她不由想起她也有这么一个箱子,放的东西都不值钱,但都有它们自己的故事。 书信捆扎在一起,毕竟是隐私,她没拆开,光是看那些充满少女心的各色信封以及封口处的桃心和四叶草贴纸,就知道这是来自女孩子们的情书。她有点好笑,穆峥那样冷淡的个性,青春叛逆期还不知酷成什么样呢,居然会有女孩子喜欢他,居然还敢给他写情书? 信封一个都没拆过,原封不动地扔在盒子里,不过他虽然没看,也没随手扔进垃圾桶,可见那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样狠得下心肠。 或许他对别人都还好,只是对她这样狠,这样缺乏耐心。 盒子里还有一些旧照片,不多,大多是他比较小的时候跟穆嵘一起照的,无一例外都有另一个妇人抱着他们,应该就是他的妈妈。 最早的那张照片他还只有如今疙瘩这个年纪,脸圆圆的,眉清目秀很精神,坐在妈妈怀里笑得很开心。 真的很奇怪,现在即使看着这样最难分辨的幼时照片,她也不会再将两人认错了。 其实这些照片才是理应会放在相框里最好处处可见的,却偏偏被收进角落最深处,似乎巴不得它们被人遗忘。 其他还有用过的笔记本、钥匙扣,都是会用过就随手扔在抽屉的东西,全都放在这个盒子里。看得出穆峥年少时的光阴过得缓慢而压抑,他没有太多想要珍藏的记忆,也不轻易向人敞开心扉。 盒子最底下有一整张贴纸,就是现在小孩子们也会玩的那种,黄色的背胶,花仙子小蓓的图案,看起来是女孩子玩的东西,也很有些年头了,不像是穆峥会玩的。 可能是冯晓晓以前喜欢的,落在他这里了也说不定。 她把东西原模原样地收拾好放回去,头发还没干透,她没有事情可做,只好从书架上随便找了一本书来看。 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穆峥竟然会看这样的书,也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但故事是真的好,她也的的确确看进去了。 … 穆峥处理完公事,刚要上楼就被穆嵘拦下来:“你干嘛把小璇锁在房间里,难不成你还怕她跑了?” 穆峥这会儿感觉很累,手指捏了捏眉心:“不关你的事,让开。” “怎么不关我事儿啊?三姐都看到了,你让她吃的什么药?咱们虽然是男人,好歹也该有点常识吧,那种药能让女孩子吃吗?” 穆峥讥嘲地一笑:“你跟女人上过床了么,跟我谈常识?” “我……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穆嵘脸上发烧,硬撑着辩解,“咱大哥当年犯浑的时候怎么对大嫂的,后来悔成什么样了你难道不知道?你想像他那样么?” 穆峥的脸色阴沉沉的:“你有什么立场来讨伐我?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人是我带回来的,你想拉到老太太跟前去蒙混过关?亏你想得出来!要不是大哥提前跟老太太说了,她现在是不是都成你女朋友了?” “我觉得没什么不可以呀,至少我会对她好,碰了她就对她负责,而不是让她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把身体都搞坏了!” 穆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我警告你,你别打她主意!我要把她当人还是当玩意儿都随我高兴,轮不到你来说话。”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弟,穆嵘也不怕他,掰开他的手推了他一把:“那可不一定,毕竟她当初要找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穆峥阴沉的脸色有些煞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穆嵘已经气呼呼地走了。 他本来只是累,现在忽然郁积了一肚子无名的火气和焦灼,急着想要看到梁知璇,却又不得不尽量隐忍着,否则他真的怕会把她剥皮拆骨,吞吃入腹。 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因为她,还有她的家人。 他在窗口狠狠抽完两支烟才往房间走,用钥匙开门的时候脑海里还在想要怎么质问她、警告她,假如她不怕死地跟他吵,他又该怎么应付。 然而事实是他多虑了,房间里出奇地安静,梁知璇没有扑过来跟他吵和闹,也没有刻意而虚伪的讨好。她坐在书桌面前,胸前抱了一个靠垫,手里翻开的书反铺在桌面上,人已经枕着手臂睡着了。 她的侧脸很美,轮廓精巧,皮肤细致白皙,眼睛闭起来弯弯的,睫毛没有任何化妆品装饰也又长又密。 穆峥居高临下看着她,想到她今天握着他的手说的喜欢那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紧绷的神经随着心头的某一块一同柔软下来。他渐渐俯下身,想把她看得更仔细些,还不够,又再低一些,直到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他闻到她领子里透出的香皂的香气。 他也是这时才发觉,她居然穿了他过去上学时穿的白衬衫。 他喉咙微微发紧,原先那些莫名的火气在看到她酣睡的模样后本来已经有些烟消云散的意思,现在却又突然烧了起来,仿佛有股热气在血液里奔走,越发不受控制。 他深吸了口气,终于还是握住她一侧的肩头,另一只手放进她腿弯处,打横抱她上床。 她靠在他的肩窝,没有睁眼,眼皮却轻轻颤动。 他把她放在床上,明知她醒了,却没有戳穿她,只是凑上去亲她,绵密而霸道的亲吻,像看不见的网勒住她。 他想看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她果然很快醒了,没有给他回应,只是一味地推他:“我想睡……” “那你睡你的,我来就好。” 他从她身上剥掉自己的衬衫,血液真正地沸腾起来。怀里的细致娇媚并不陌生,可是这种感觉很微妙,仿佛满足了某种年少时的幻想,充满刺激和隐喻。 她没有挣扎,但也谈不上热情,所有一切皆出自身体的本能。 他比前一晚温柔一些,话锋却仍如刀子刮过她心头:“别再让我看见你吃那种药,除非你能每次跟我做完后都吃一回,吃到真的生不出孩子为止。” 他每次都能气得人发抖,她甚至都有点绝望了:“穆峥,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真的想让我怀孕生孩子吗?我们不会在一起的,你是希望孩子没有妈妈还是没有爸爸呢?” 他将她的手压过头顶,唇瓣追着她的舌头就不愿放开,像瘾君子尝到罂粟花,喘息着问:“将来的事没人说得准,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在一起?” 第45章 有出入 这句话让梁知璇猛的一震,原本那点惺忪都被赶跑了。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又急切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揉着她的脸:“你不需要知道太多,总之过了这段时间,有些事情会不一样。” 他从来不肯在她跟前把话说得太明朗太完整,仿佛藏了大秘密,她却又总是猜不透。 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来了,她直觉是跟冯亚茹有关的,因为今晚她出现后穆峥才开始有一个接一个的公事电话,情绪也有了波动。 他在外总是无波无澜,伪装得太好,其他人未必能感知得那么明显,但他心绪上的一点点变化往往都通过身体传达给了她。 这一晚出乎意料的,两个人没有起争执,穆峥冲过凉之后就回到床上,抱着她睡过去。 药是吃不成了,但他也没再那样放肆,仅有的那一次,不想侥幸也只能侥幸,好在怎么算她都应该是在安全期。 早晨梁知璇是被楼下的动静给惊醒的,穆峥早就醒了,半靠在床头看手机。屏幕上一片惨淡的绿,她虽然不炒股,但多少也了解一点,顺口问了一句:“股市还在跌?” 上周大盘就有大幅震荡,人人谈股色变,连出租车司机谈起股票都直摇头。大家都在翘首等待这新的一个星期,如果继续下跌,那大概就成股灾了。 从开盘第一天的情况来看,实在不太乐观。 穆峥也蹙紧了眉头,他跟一般的股民还不一样,他的公司在市交易,这些不断下跌的数字意味着公司的市值在数以亿计的蒸发。 “没事,会有救市,还会涨回去的。”他不以为意,看了看她,“不再睡会儿?外面下大雨,今儿也不用那么早过去。” 她摇摇头,撑起身就露出圆润的肩头和深凹的锁骨。穆峥眼里一漾,又吻上她的脖子来闹她。 她推开他:“别闹了,好像有人来了,我听到穆嵘在楼下说话。” 冯亚茹昨晚刚到,特意过去陪老太太,估计就住在大宅那边没有回来。她跟穆峥始终是有点心结,尽可能地不凑到一个屋檐下。 会不会是今早回来了,跟穆嵘起了什么争执? 穆峥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戏谑道:“不用担心穆嵘,他在这家里是人缘最好的。” 梁知璇跟他一起下楼,站在楼梯上就看到一个陌生的短发女孩儿跟穆嵘推推搡搡扭在一块儿。女孩子背了个双肩包,像是刚从外面进来,淋雨走了很远的路,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站的位置都是水渍。 她搞不清楚状况,看了穆峥一眼,他也只是扬声问了一句:“大清早的,你们在干嘛?” 穆嵘扭头发现他们,显然受到了惊吓,赶紧像拨开八爪鱼一样把那女孩子推开,手在身上擦了又擦,磕磕巴巴道:“没没没……没什么!她就是路过,非要进来……躲雨,我不让,她就……哎呀,反正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不认识她!”他把那姑娘往外推:“走吧走吧,你没看我家里还有人吗?你打扰他们休息了……” 事不关己,穆峥没再吭声,拉起梁知璇就走。 她忍不住回头往楼下看,穆嵘把人往外赶,短发女孩儿手扒在门边就是不肯出去。两人僵持着,她正好看到女孩脸上无助又充满期许的表情。 那一瞬间,她有点像看到了好多年前的自己。 “那女孩是谁……以前就认识的吗?” 穆峥答道:“穆嵘带回来的人我怎么会认识?” “她……” “你别管他的事儿。”他停下来,想起昨晚跟穆嵘的那番对话,语气不善地转过来说,“你别真把自己不当外人,穆家其他人不管跟你说什么,要你干什么,你都当没听见就行。” 他这话简直说得没道理,但因为涉及到穆嵘,她知道他的症结在哪里,也已经习惯了。 没想到这天再到老太太那儿去,穆嵘就把那个短发女孩带上了,煞有介事地介绍说是他那位害羞的“女朋友”,终于克服了羞涩肯陪他来见家长了。 别说梁知璇不相信,穆家其他人也一脸怀疑。只有两位老人家高兴,毕竟家里最闹腾最不安分的因子也有了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的意思,而且这姑娘话不多却非常懂礼貌,礼数周全得让梁知璇一度在想她是不是日本人。 她服务的航班也飞亚洲其他国家,日本是去的比较多的地方,她对那里相对熟悉,这个叫“何美”的女孩子仪态风度都比较像日本女孩,甚至连名字的发音也很像,似乎应该叫和美才对。 可她却说一口流利的中文。 因为又多了这样一件高兴的事儿,昨天最后那点阴霾似乎也不算什么了。老爷子有老战友夫妇到访,他们去招呼,就让小辈们自己玩。 俞乐言、高月拉上梁知璇跟和美一起打麻将。和美是个好奇宝宝,见到麻将张大了嘴巴,规则却不懂,高月于是手把手现教。俞乐言趁机悄声问梁知璇:“昨天那药没吃吧?” 她摇摇头,俞乐言也算松了口气:“虽然我不知道你跟老四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但我看得出他心里是在乎你的。他从没在冯亚茹面前露过怯,昨天难得紧张一回,全都是为了你。” 对面的高月哼了一声道:“不用说悄悄话了,那药盒昨天还是我捡到还给她的,老四这臭小子净给人添堵。小璇你别怕,有了孩子生下来,他不养我给你养,咱们老穆家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家,有他这么作践人的吗?” 和美从码好的牌堆里抬起头来问:“你要生宝宝了吗?恭喜你。” 梁知璇有点哭笑不得,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说:“我弟弟跟冯晓晓的事的确做的不对,穆峥一直耿耿于怀。我看家里的长辈们,也未必不介意。” 抛开对冯晓晓的个人观感不谈,这的确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她是梁文东的姐姐,身份更尴尬。 高月笑道:“冯晓晓那种任性妄为的丫头,娶进门当菩萨供起来吗?早晚三炷香也是要花钱买的!” 俞乐言被她的毒舌逗笑了,对梁知璇道:“其实你不用太介意冯晓晓,穆峥对她也许是有些特别,一半是因为兄妹的情分,一半是因为他太渴望有人对他好了,冯晓晓恰好钻了这个空子。后来说结婚什么的,老太太一直就不同意,毕竟是一家人,从伦常上来说老人家还是不太接受这个……” 说到穆家的事,她还是顿了顿,跟高月对了对眼色才继续说下去:“其实老四主要是为了公司那10%的股份,他始终觉得公司有一半是他妈妈的财产,落入冯亚茹的手里,他反倒处处掣肘,不甘心。” 她说的这些因果,梁知璇并非一点都没想到。尤其从她生病至今跟穆峥的相处,多少感觉得到他对冯晓晓的感情跟她原先的想象有出入。 可她最难受的在于即使想明白了这些因果,仍然不是事实之全部,他还隐瞒了其他的事,不愿意告诉她,却拉着她陪他一起挣扎。 四个人打了一会儿牌,俞乐言闻到饭菜香,于是到厨房去烧拿手菜。和美也跟着去,一直好奇地问东问西,甚至掏出个精致的小本子来记录菜的做法。 晚饭跟前天一样差不多是那些人,冯亚茹不在,她娘家就在北京,有地儿去不见人并不奇怪。晚上因为多了和美这个新客人,两个小朋友又有了新玩伴,而且她简直是神奇美少女,那个双肩包看着不大,却不断有各种新玩意儿翻出来跟他们玩,好像哆啦a梦的四维度口袋。 这种热闹的时候总是见不到穆峥人的,他通常都在其他人不太留意的角落或者院子里坐着抽烟。 今晚穆嵘也是一个头八个大,避风头避到窗台边,见高月翘着二郎腿坐那儿喝茶,抢了穆峥放到嘴边的烟,却又不见她点,只是拿在手里摆弄。 他从茶几上顺手拿了只火机,狗腿地凑上去:“月姐我还说你去哪儿了,原来躲在这儿……” 还没来得及狗腿完,火机就被抢走了。穆峥打着火往她跟前递,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姐,谢谢你,不过暂时还没有这个需要。” 高月眯眼看他,眼里却全是了然:“我知道男人的自尊心是怎么回事,但我跟你姐夫、包括咱大哥有能力帮你就帮一把,自家人没什么丢人。你别为了争口气把自己喜欢的女人弄丢了。” 她拨开穆峥的手,从窗台上溜下来:“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吧,我的烟生孩子之前就戒了。” 穆嵘不知道两人打的什么哑谜,有点傻眼地站在一边干看着。穆峥敛眸低头也不说话,他刚想问个究竟,就听到穆皖南在楼上喊:“快点叫救护车,老太太晕过去了!” 第46章 辞世 老太太被直接送入医院抢救,医生诊断是中风,因她之前身体状况就不太好了,还是嘱咐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穆家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愁云笼罩,穆皖南对穆峥道:“老太太眼看要不行了,我爸妈已经在往回赶的路上,姑姑也要过来,你要不要通知你爸爸也回来一趟?” 照冯亚茹的说法,三叔穆坤也是血压高最近不宜长途奔波坐飞机,但现在毕竟是亲生母亲生命垂危,怎么也该赶来见最后一面。 穆嵘也着急,“是啊,要不我跑一趟,去把咱爸接回来?奶奶就这三个儿女,临终了还见不齐该有多遗憾啊!” 见穆峥不表态,他急道:“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穆峥终于抬起头:“咱爸现在不是该不该来的问题,而是还能不能来。” “什么意思?” 穆峥道:“你不会真的冯亚茹说什么就信什么吧?我开春那会儿还见过爸爸,他的身体远没有糟糕到连飞机都不能坐的程度。” 穆皖南比较冷静,反应过来道:“你是说冯亚茹控制了你爸,不让他露面了?” “嗯。”穆峥看他一眼道,“我的公司最近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冯亚茹那么大的动作,肯定不希望有人干涉她。” 穆皖南蹙紧了眉,穆嵘不懂商场上的明争暗斗,但这时也明白事态严重:“冯亚茹为什么要那么做?咱爸从来都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她跟冯晓晓还有信托,不管公司将来交给谁都衣食无忧,为什么……” “贪心不足蛇吞象,她自认有能力操控整个公司,怎么可能满足于那10%的股份,何况信托受益人还是她的女儿不是她。这回股灾,她找到资金一下子又低价购入公司两成股份,实际控股的比例已经超过我,就要成为公司第一大股东了。” 穆嵘这回听懂了,也变了脸色:“那怎么办,就任她为所欲为吗?” 穆峥沉声道:“公司的事我会处理,现在最要紧的事是把咱爸找回来。” 然而老太太的病根本拖不住,趁着短暂的清醒,把穆峥叫了进去。病房里只有老爷子陪着她,原本精神矍铄的人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穆峥在病床边坐下,握住老太太的手道:“奶奶,我爸他现在回不来,你再等等。” 她摇摇头,开口咿咿呀呀说话,但因为中风,口齿不清,穆峥听不懂她说的什么,只得更紧地握住她的手。 老爷子俯身过去,这时候也只有他一个人能明白老伴儿说的话,凭的是相守一生的默契。 “你奶奶问你,姓梁的那丫头是不是邱月琴的女儿?” 穆峥这一刻有一种奇异的冷静:“是,没错。” 老太太已经表达不出情绪,只是继续含糊不清地说话,老爷子代她道:“那你奶奶当年留给你妈妈的那串翡翠珠链,你是给她了吗?银行的保险柜开过了,东西是你取走的吧?” 穆峥点头。 老太太没再说话,病房里一时只听到仪器的滴滴声和氧气管的呼呼声。 这回似乎不需要她再说什么,老爷子自己叹了口气,对穆峥道:“你爸爸糊涂,当年是咱们对不起人家,你不要也跟他一样糊涂。” 又是长久的沉默,穆峥才道:“我爸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我妈。到了这个时候赶不回来,他也对不起您。” 老爷子摇头:“人要走的时候或者走了以后见得到谁、见不到谁、有什么排场,其实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活着的时候有没有尽到心,日子过得好不好。人活一世,谁都免不了有遗憾的,我跟你奶奶这辈子养大你们这些儿孙,看你们过得好,也尽了孝道,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你也不要太钻牛角尖,要知道你们这一辈里,你奶奶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 穆峥从病房里出来,掏出烟来想点,想到是在医院里,又把烟塞了回去。 黎明过后会有日出,太阳跃出地平线就是新的一天,但老太太是半夜走的,永远也看不到新的一天了。 俞乐言哭得很伤心,连穆皖南也红了眼眶,把她抱在怀里,夫妻两人依偎在一起互相安慰。 梁知璇不是穆家人,但心里也很难受,她知道失去至亲的痛苦,而且虽然不是真正的家人,但穆老太太一直对她很友善。 她找到穆峥,他倚窗站着,不说话,也没有掉眼泪。 大概他妈妈离世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 她走过去,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得说:“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熬了两晚,身体会受不了的。” 他转过来看着她:“你怎么还在这儿?” “那我应该去哪儿?”她看着他眼里布满红色蛛网,“这趟你带我来北京不就是为了让老太太高兴?她现在人都不在了,你觉得我应该去哪儿?” 穆峥又看了她一会儿才挪开视线:“你的任务完成了,走吧,别在这儿杵着了。剩下的都不是你能搀和的事儿。” 她知道他指的是老太太的身后事:“这种事我也有经验,我可以帮忙。” “不用了,你什么都帮不了。” “我可以先问问乐言姐……” “我说不用了,不要你帮忙,你听不懂我说话吗?”他突然暴怒,两手死死扣住她的肩膀恨不得把她骨头捏碎,“你充什么滥好人,在这儿惺惺作态给谁看?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你以为你可怜我我就会感激你?梁知璇,你休想,你这辈子都欠我的,做什么都弥补不了!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你继续留在北京也好,回南城也好,总之别在我面前出现,我真的……一眼都不想看见你。” 这样似曾相识的情形,一点都不陌生——五年前他也是这样叫她滚,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而事实是快刀未必斩的断乱麻,她跟他时隔一千多个日夜反而有了更深的纠葛。 她也跟他一样,有超乎寻常的冷静:“你要我走可以,但至少你该告诉我我到底欠了你什么,欠了多少?为什么你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冯亚茹也是,甚至你奶奶也是……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我们家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 “你想知道?”穆峥看一眼被推开的玻璃窗外,揪住她将她大半个身子推出去,“你不如去问问你妈妈,她应该能告诉你答案。” 窗外离地面有十几层楼高,在黎明到来之前犹如黑洞洞的深渊,天空还下着雨,潮湿的夜风吹过她的头发和脸颊,凛冽得令人发抖。 那一刻她觉得也许这就是她生命的终点了,穆峥是真的想把她从这里推下去,杀了她。 可能会很疼,但也就那么一下子,她也就解脱了。只是据说坠楼的人死的都不会太好看,她想到自己会断手断脚、肝脑涂地地躺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甚至比出水痘的时候还要丑,眼泪就忍不住往上涌。 但她还是被拉了回去。她不知道穆嵘远远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被吓得魂飞魄散,跑过来抱住两个人扑到地上才颤着声音吼道:“穆峥,你特么是不是疯了?” 他也许是疯了,那些之前感觉不到的悲痛和不舍在看到她、听到她声音的时候就迸发出来,成了一种锥心刺骨的痛。他恨到极点,却不知恨的是谁,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眼前的梁知璇了。 他也幻想过时光倒退,假如时光可以倒退,一切可以重来,他宁可把她从记忆深处抹掉——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 然而梁知璇觉得,他不是疯了,可能他是真的不想再看到她。反正那之后他就有很长时间没有露面,据说是忙于老人家的后事和公司的股权战争。 梁知璇一个人离开北京飞回南城,走的那一天穆老太太下葬,照理穆家所有人都没空理会她,但她却见到了冯亚茹。 冯亚茹一身黑裙,端庄优雅地跟她说话:“这么快就要走,是穆峥让你走的?” 她已经不想再虚与委蛇:“我不是穆家的人,跟你不一样,好像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冯亚茹只是笑笑:“这话听着像是置气,看来直到现在老四也没跟你好好说当年的事。他气的不是老太太的事儿,而是他妈妈的死,他一直没放下。” 梁知璇想到在照片里看到的那个妇人,心头一震:“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其实就是你一直想要知道的事儿啊,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穆峥对他爸爸没能赶回来见老太太最后一面有这么大反应吗?” 梁知璇带了丝嘲讽:“不是因为你吗?”她已经听俞乐言和穆皖南提起,穆峥的爸爸可能已经被这女人控制无法露面,现在人到底在什么地方都不能确定。 可冯亚茹依旧笑着:“当然不是,是因为他妈妈。当年他妈妈去世的时候,他爸爸也没能赶回来。那时交通虽然没有如今这么便捷,但想赶还是能赶得上的。他爸爸就是不想回来而已,因为他的心根本不在他妈妈身上。” 第47章 可怕真相 梁知璇道:“人都不在了,当然随便你怎么说。” “可你不觉得奇怪吗?穆家在北京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他爸爸把事业的重心放在南城?” 梁知璇打心眼里不喜欢她这种仿佛掌控全局,非得压人一头的谈话方式,而且直觉答案也不是她愿意听到的,于是说:“穆太太,如果你要这么一直打哑谜,我就先走了,飞机不等人。” 冯亚茹轻轻啧了一声:“真是像,外表看起来弱不经风的漂亮女人,骨子里却透着倔强,性子比石头还硬……你跟你妈妈还真是像。他们父子俩算是踢到铁板了,也是冤孽。” 梁知璇只觉得脑海里嗡嗡的,什么都听不清也看不清,思维像停摆的钟,整个世界都定格在她刚才那句话出口的瞬间。 她僵硬地站在那里,定定望着她:“你怎么认得我妈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冯亚茹走近两步,脸上笑意更深了:“我说什么,你这么聪明,一定猜到了。穆峥他爸爸爱的人一直是你妈妈邱月琴,因为得不到最后才不得不跟穆峥他妈妈结婚。你妈妈生活在南城,他就守在南城,刚开始还北京南城两头跑,后来都不怎么回北京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嗯……大概就是从你出生后不久吧!” 梁知璇脸上已经没了血色,一手紧紧握着行李箱的拉杆,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 冯亚茹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懂了,可是连贯起来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大概是因为真相太可怕,她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机制屏蔽了这一部分,而事实上她也已经没办法思考了。 “穆坤这辈子有两个儿子,就是没有女儿,所以你妈妈生了你,他真的很高兴。”冯亚茹还在继续,“剩下的我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你妈妈不在了,你可以回去好好问问你爸爸,这些事他应该都知道,就连他原本那份工作都是穆坤为了照拂你们全家才给他的。” 梁知璇缓缓摇头:“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要是我妈妈……要是我妈妈认识穆峥的爸爸,为什么她生病的时候我爸还要去偷公司的钱?”有什么必要这样,绕那么大一个圈子? 冯亚茹怜悯似的看着她:“那就得问问穆峥了。当然了,我也是明媒正娶的穆太太,也不愿意让老公太过关注别的女人。所以穆坤是在你妈妈去世的时候才得到的消息,你真该看看他的反应……穆家的男人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痴情呢!” 梁知璇坐在候机厅,手脚冰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她低着头,看到人群来来往往,每双脚从她面前走过都像直接踩在她的胸口,她窒闷得想吐,却又吐不出来,每想到冯亚茹说的那些话就有酸楚从身体深处涌到喉咙口,最后终于跑到垃圾桶边干呕。 可能是太难受了,她最后捂住脸哭得不能自已。 过去多少年没想明白的因果如今赤果果摆在眼前,她却宁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怪不得穆峥那么恨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看见冯亚茹的时候会有一种微妙的熟悉感,是因为冯亚茹长得像她妈妈邱月琴。穆坤娶她并不是如外界以为的那样看中她的能力,而是恰好因为她长得像他这辈子喜欢却又求而不得的女人。所以她也恨,她伪装的淡定和优雅下隐藏的是这样恶毒的反击——她等着这个机会,就等这个机会,把这渊源讲给她听,欣赏她的反应,正如当初她妈妈去世时欣赏穆坤的反应一样。 而冯亚茹最高明的一点在于话只说一半,剩下的让她去向她爸爸求证,那些哪怕只是假设也足够残酷的情形足以敲碎他们过去生活中所有幸福的假象。 可梁国兴已经不认得人了,他的病发展得很快,梁知璇出水痘之前去敬老院看他,他就已经记不起她是谁。现在就算是提醒,他也不能把她跟他记忆中的“小璇”联系起来,因为他总是说:“我女儿?我女儿小璇啊,她刚上学,成绩很好的。” 她没办法逼他,工作之余尽量抽时间到西礁岛去看他,就陪着他说话。他失了心智,没有防备,最喜欢回忆过去,跟妈妈在一起的日子,有了她跟弟弟的日子,一点都没忘记。他只是分不清时空,也不认得眼前的人,并不影响他倾诉的欲望。事实上她觉得她这个懦弱寡言的父亲,这辈子话最多的时候就是得了老年痴呆之后的这段日子。 很多事情讲出来她也有印象,有的事她就从来没听过,但他的记忆里好像没有关于穆坤的事,除了曾经工作的那点事儿,他都不太提起穆家的人。 他讷讷地嘱托梁知璇:“你要是见到我女儿,就告诉她我过一段时间就回去给她做好吃的。现在她和阿东放了学,可以去她妈妈单位吃。” 妈妈工作的幼儿园为孩子们准备的晚餐多少会有一点剩,她学生时代没少到那里去解决晚饭的问题。 他还在自言自语:“周末该给他们多做点菜的……” 梁知璇心里原本那些沸腾的焦灼竟然渐渐冷却下去,她等不到父亲亲口证实什么,但她也同样不愿意相信冯亚茹的一面之词。 她去做了dna鉴定,等结果的日子里她有时整晚都睡不着觉,闭上眼就看到穆峥的脸,还有那晚在医院里他恨不得将她推出窗外时的决绝和狰狞。 他一定也知道,比她知道的早了很多很多年,也一定感到恶心过。两个做尽了亲密事的男女,竟然有可能是亲兄妹……任谁都接受不了这样可怖的假设,即使那个人是穆峥。 所以她不相信冯亚茹,也不相信穆峥,她最相信的人其实是妈妈。她妈妈绝对不会做对不起家庭和爸爸的事,在婚姻里跟另一个男人有染还生下孩子;也不会像那个年代的某些 这是她唯一的一点底气。 还好最后的结果显示她跟梁国兴就是亲生父女,没有其他的意外。她出了一身冷汗,但压在心上的大石总算解绑,从北京回来那么些日子,她也总算睡了一个安稳觉。 在梦里她仿佛又听到穆峥的讥嘲,是啊,这个结果他应该也早就知道,否则不会再见面时又纠缠上她。 然而她从来就摸不透他的想法,在她眼里他从来就没怎么正常过,谁知道他会不会是心理过于扭曲就变态了。 回到南城她租了个小公寓,跟程洁离的很近,方便有个照应。房子虽然不大,但好好收拾一下也很像模像样的可以住人了。 她知道这不等于开始新的生活,因为穆峥虽然没有联系她,但她偶然发现他的车出现在她住处的附近,开车的人是小曾,可见北京的事情还没了,他本人还没回来,但他并没打算放手让她去逍遥。 她没回穆峥的别墅,而程洁似乎也有了男朋友,所以她没像以前那样去跟程洁一块儿住。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程洁还那么年轻,比她大不了几岁,即使带着孩子也完全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她觉得无可厚非,作为朋友只希望她能过得快乐就好。 然而现实永远不会那么浪漫顺遂,她无意中发现程洁在给元宝物色另外的学校,不由问道:“你要给元宝转学吗?好好的,为什么要转学?” 连她这个没当过妈妈的人也知道,孩子适应一个新环境不容易,有了熟悉的朋友和老师,突然要把他跟这份熟悉割裂开来会让孩子很没有安全感。元宝从小缺少父爱,本来也比同龄人更缺乏安全感,即使再懂事也不能掩盖这一点。 单亲家庭的父母和孩子都不容易,梁知璇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不愿自己的孩子将来少了爸爸或者妈妈。 程洁脸上显出几分憔悴,跟她从北京回来复职时见到的光彩照人的模样大相径庭。程洁不是随便的人,就算有了新感情的滋润也不会放下作为一个母亲的谨慎和矜持,让个人问题这么快就影响到孩子。 两人并排坐在机组车上,程洁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下周总部有新人培训,本来我是培训师之一,现在看来是去不了了,你能不能代我去一趟?我已经跟领导推荐了你,培训时长一个星期,我实在走不开。” “是因为元宝吗?只要上面同意,我去参加培训没问题,但是……这跟帮他转学有什么关系吗?”她不能离家太久,否则孩子没人照顾,梁知璇完全明白。但她这样答非所问,反而让人更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第48章 再也回不去 果然,程洁轻轻吸了吸鼻子说:“元宝的爸爸来了,想把他带走。” 什么?!梁知璇惊讶不已:“什么叫想把他带走?这么多年你带着孩子吃过多少苦他都不闻不问,现在一露面就说要把孩子带回去,他凭什么?” 程洁苦笑:“是啊,凭什么,可能就凭我傻吧,谁让我当年那么盲目地相信他呢?不过这回没那么容易,元宝是我的命,我说什么也不会把孩子给他。” 所以才要为他转学,不敢离开他身边太久,想方设法地想要把他藏起来不让居心叵测的人找到。 梁知璇不知该怎么帮她,只能安慰:“你别太担心了,你是孩子的妈妈,含辛茹苦把他养那么大,就算闹上法庭他也不占理的。法律不是通常会倾向于妈妈么,也会尊重孩子的意见的。元宝不会选别人,他会跟着你的。” “我不知道……”程洁摇头,“他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爸爸,而且他结婚了,有完整的家庭,形式上来说对孩子的成长更有力。而且他有钱有势,我不知道他们会使什么样的手段。” “有钱有家庭有什么用,他要是真为孩子着想,根本就不会那么多年都不闻不问现在又突然出现。”梁知璇忿忿地说,想了想又问,“对了,那个人呢?他能不能帮你?” “那个人?谁?” “最近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啊,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吗?他是什么人,能有办法保护你和元宝吗?” 程洁脸上发烧,有点艰涩地说:“我不想麻烦他,我跟他……不是那种意义上的男女朋友,他没有义务为我做这些。我不想再把事情搞复杂了。” 梁知璇不是不经事的小姑娘了,程洁这么说她就大概明白她的意思,虽然尊重她的选择,但心里还是有点惆怅。 她帮不上太多,代程洁去参加培训还是可以的。云朗航空的总部在上海,临行前领导找她谈话,除了培训的事还提到让她要为成为乘务长做准备了。 程洁当年就是云朗航空最年轻的乘务长,如今轮到她了,领导十分看好她打破这个记录,并且有意无意地提到雷霄明的父亲已经离开云朗调任其他职位了。 她不确定这其中是不是穆峥也做了什么动作,但就像程洁说的,金钱和权势有时让人为所欲为。 但愿没有给雷霄明的家人带来什么困扰。 … 仲夏,上海虹桥国际机场。 云朗总部和酒店都在机场附近,梁知璇下机后直接到酒店休息,培训安排在第二天。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或者路上堵车比较厉害,短短一段路就让她心慌气短,坐在出租车上就差点要吐了。 酒店服务生见她不舒服给她倒了杯温水,让她在大堂沙发休息了好一会儿才送她去房间。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中暑了,躺在床上出了一身虚汗,身体里空空的,却又一点食欲都没有,晚饭都没有吃。 有总部的同事听说她不舒服就过来看她,说她可能水土不服,拿了些水果来给她,让她好好休息,培训内容可以做调整,要是她身体不好的话就后天再去上课,明天露个面就行了。 “其实明天就是欢迎仪式,你不露脸也没关系的,但咱们这回有参与培训的同事是从国外回来的,要求也高,不去也不太好。只有请你克服一下了。” 梁知璇点头,总部的规矩更多一点,她明白的。说到要求高的同事,她不由自主又想起雷霄明,要是他在的话那些刚从航校毕业的新飞行员们大概要发怵了。 她唇角牵起弧度,撑起身来剥了一个橙子,有很新鲜的水果香气和汁水,就是比较酸不够甜,她却意外地觉得很对胃口,吃完人也有点精神了,食欲也打开了,饿得没东西吃,只好又冲了一碗泡面。 她独自坐在床边吃那碗泡面,很常见的卤香牛肉味,其实一点都不香,也看不见肉,让她想起那年除夕在北京过夜跟穆峥一起吃的云吞面。 大概孤独就是这个滋味。 她第二天准时在迎新仪式上出现,可能因为化了妆,也可能是因为头一晚那泡面的功劳,她的气色看起来不至于那么糟糕,总部的同事都以为她已经好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并没有好彻底,听领导讲话的时候就有些如坐针毡,勉强上前做完自我介绍后背上就出了一身冷汗,赶紧避到门外,又伏在垃圾桶边一阵翻天覆地地呕吐。 有人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她吐完了扬起头,就看到眼前多出一张干净的纸巾。 身后的人轻叹了一声:“我才离开多长时间,你就是这么保重自己的?” 梁知璇愣了几秒钟。这个声音是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她一度以为是昨天跟同事聊天联想到雷霄明算是日有所思才会有这样的幻觉,把别人的声音当成是他的。 可是就算人有相似,声音有相似,又怎么会连说话的语调都这么像呢? 她接过那张纸巾捂住嘴巴,遮掉大半张脸不让对方看到她此刻的狼狈和苍白才转过身,果然见雷霄明倚着墙站在身后看着她。 视线有点模糊,一定是刚才呕得太厉害眼泪涌上来了还没干,她想笑又笑不出来,声音瓮瓮的:“你怎么回来了?” “不回来怎么能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反正你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他话锋犀利,眼睛里的光却很柔软,“我听同事说你之前请过长病假,这是病还没有好吗?” 她瘦多了,本来就不胖,现在更单薄了,刚才他的手拍在她后背上,都能感觉到骨头硌手。 梁知璇下意识地低了低头:“嗯,之前感染了水痘,没办法工作,就请了假。现在已经没事了,已经恢复正常工作了。” 幸好脸上的痘疤都已经好了,只有额头上被穆峥弄破的那一小块印记,希望他的火眼金睛看不到。 雷霄明听了并没有松一口气:“你有没有时间,我想跟你聊几句。” 培训人多嘴杂,她不想再惹是非,之前的割裂也不是闹着玩,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她也不敢再碰一次,因此只说:“我看这里也没什么说话的地方,有话就这样说吧!” 雷霄明不勉强,问她:“还难受吗?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会儿?” 她摇头,又想起昨天总部同事说的话,轻轻笑了笑:“难道不是因为你标准高、要求严我们今天才必须全都露面的吗?我可不敢缺席。” 他也笑了:“看来还是我名声在外了,离开一段时间,都没能消除影响。” 两人还有会心一笑的默契,但有些东西已经跟以前不同了,他们也都能感觉得出来。 吃饭的时候都是圆桌餐,培训导师跟新员工学员们坐在一起,增进感情和凝聚力。 雷霄明大概知会了负责培训的同事,跟梁知璇坐到了一桌。在座的都是新人,没人知道那些蜚短流长,自然也就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故事,随便聊聊天一顿饭也就过去了。 只是梁知璇仍旧胃口不好,一口饭都吃不进去,只吃了一点玉米羹和一块点心。 雷霄明悄悄问她:“还是不舒服么,要不要去医院?” 她摇头,但心里也纳罕,不明白这是什么病症,中暑不像中暑,肠胃炎又不像肠胃炎。 吃完饭大家都回各自的房间休息,她站起来,刚走了两步就觉得眼前发黑,腿一软就往前要扑倒。雷霄明及时揽住她,把她重新扶到座位上:“你没事吧?” 她吃力地咽了咽口水,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已经打横抱起她,对一旁的服务生道:“麻烦你去叫辆车,我要送人去医院!” 最终还是又惊天动地了一回,不知道那些新员工们、领导们和总部其他的同事会怎么想,反正梁知璇也顾不上了。她坐在医院诊室里,被医生的下的诊断结果砸得晕头转向。 “你没生病,只是怀孕了。”看诊的医生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也被眼镜遮住,没什么情绪地说话,像平静的宣判,“从最后一次例假时算起,胚胎差不多45天,但不少人从这时候就开始有妊娠反应了。你身体不太好,血糖血压都偏低,再加上反应重的话就会觉得怀孕特别吃力。平时要注意休息,多吃一些有营养的东西,有问题不要拖,尽快到医院做处理。” 梁知璇看着医生的笔尖在病历本上留下一行又一行黑色的字迹,像一个踽踽独行的人,无法回头看清自己身后的足迹。 她手脚发冷,手心贴在小腹,不知该说自己太倒霉还是太幸运。 她张了张嘴,医生恰好抬起头来,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她手心微微出汗,心跳急得她眼前又隐隐发黑,终于还是问了:“如果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应该怎么办?” 第49章 悔不悔 医生瞄了一眼她病历上填的个人资料:“不想要,为什么不想要?你这是第一次怀孕,年纪也合适,努把力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最好,不然将来年纪大了,想要孩子的时候反而要不上了,这种人现在不要太多哦!” “我……”她本来想说她还没有结婚,但转念想想似乎不该跟医生说这些,话在嘴边又转了个圈,“我之前刚生了场病,水痘并发肺炎,打了很多针也吃了很多药,这不会对孩子有影响吗?” 医生沉吟了一会儿,视线冷冷的:“既然知道用了药会对孩子不好,那怎么还怀孕,就算年轻也太不小心了。你自己考虑吧,这种影响不能说是绝对的,但也有可能,所以要不要这个孩子你自己考虑,回去跟先生也商量一下。” 梁知璇从诊室里走出来,雷霄明还坐在那里,有点紧张地站起来问:“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明明就站在眼前的人,仿佛隔了万水千山。这种局面真是难堪,她宁可此时此刻只有她一个人也好过面对雷霄明。她就知道上天不会对她这么好,他回来不是要成全她曾经的心动和憧憬的新生,而恰恰是见证她最狼狈的经历,充满讽刺,像是一种提醒——即便到了现在,她和他也不可能在一起。 两人间长久的沉默终被输液室里的嘈杂打破。梁知璇营养不良且血糖低,医生给她开了营养针,要躺在输液室里吊完才能走。雷霄明就坐在她旁边,她开口道:“还没问你,怎么这么快就从中东回来了?” 他的视线从点滴上挪开,言简意赅:“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想回来,就回来了。” 她能听出他话里那些微妙的情绪,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说:“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培训课。” “那你呢?” “我吊完药水就打车回去,反正也不是很远。” 雷霄明深吸口气:“我是问你将来的打算。你要在这里吊水,那你知道这些药水的功效是什么吗?” 是保胎,她当然知道。那些营养分子那么大,从血管里流进去,比一般的药剂疼多了,隔着胶布她都能感觉到手背上的血管一跳一跳的疼。 做母亲真不容易,从胚胎在肚子里成形开始就要吃这样大大小小的苦头。 “我暂时没想好该怎么办,或许第一件事应该是请假吧!”她自嘲地笑笑,“领导大概也很头疼,刚休完病假又要休孕产假,哪有我这样的员工呢!” 她避重就轻,雷霄明显然是气到了,转身就走了出去。 她以为他走了,没想到吊完水出来看到他还在外面,递给她一听从旁边便利店里买的热牛奶:“外面天热,但你现在也喝不了别的,这个将就一下吧!” 她朝他笑笑,拉开牛奶罐喝了一口,眼泪不知怎么的就下来了。她抬手擦了擦,雷霄明装作没看见,跟她站在医院大厅的角落里,这个时间已经没多少人来来往往,大厅空旷得声音大一点都能听见回响。 他声音很好听,淳而稳的“低音炮”,看着你眼睛说话的时候,仿佛每一个字都能说进人心里去。 “我那时候不该走的,所以我很后悔。”他已经冷静下来,声线也很平静,“我承认一开始对你的感情除了欣赏还有同情的成分,所以我以为只要你不在穆峥身边就不会那么痛苦,甚至可以忘了以前的痛苦。我觉得离开是最好的方法,恰好我有这样的机会,就想带你一起走。可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首先我家里就拦了我一道,他们那么固执……然后是你家里的情况,我早该想到的,你那么孝顺,不可能丢下你爸爸一个人。我放弃云朗的机会去阿联酋,以为可以摆脱我家里的束缚,然后再接你过去,可是等我到了那边之后才渐渐想明白你是不可能跟我走的。” 不仅仅是用错了方法,还有他们相遇的时机,并不是对的时间遇上对的那个人。 “我不该走的,留下来,至少事情不会变得像现在这么糟糕。” 梁知璇摇摇头:“很多事都是注定的,如果你想让我好受一点,就不要再自责了。” 其实她跟穆峥的纠葛比他们能够想象的还要深。 一周培训很快结束,最后一天大家都出去唱歌泡吧,硬要拉上几位培训导师,雷霄明也躲不过,梁知璇前几天病倒的事所有人都知道才勉强逃脱。 她留在酒店里,打开笔记本电脑拟文档打算请假,原本应该简单几句话就说清楚的原由她却删了写写了又删,怎么都写不好,最后索性啪地合上电脑,仰面躺在床上,脑子里空空的。 手机很安静,穆峥没有跟她联系,或许这就是结果了,并不像他说的过一段时间事情会变得不一样。 事实上她和他之间隔着两代人的恩怨,真如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样,很难会有什么不一样。 她给程洁打了个电话,元宝应该刚刚睡了,程洁一听她说怀孕的事就大呼小叫赶紧躲进卫生间里,压着声音朝她吼:“你可别乱来啊,别做傻事!要不要我飞过来,元宝放假了,我带他飞过来找你!” “不用了,我明天就回来了,你别带着孩子瞎折腾。” “总之你别做傻事啊!雷机长不是回来了吗?我让他看着你。” “不用了,跟他面对面我反而更尴尬。放心吧,我不会犯傻的。”其实她也不知道现在怎么选算是做傻事,怎么选才是对的。 程洁叹口气:“你自己的身体是第一位的,不要为了那么个渣男弄坏了身体,又毁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等你回来咱们好好分析分析,你再做决定吧!” 她没有结婚,也没有可以商量的家人,也只有这么一个朋友可以倾诉和帮着出出主意了。 她看多了程洁的难处,问道:“程姐,你后悔生下元宝吗?” 程洁在那头安静了几秒钟才坚定道:“我后悔当年信错人,但从来不后悔有元宝这个儿子。” 梁知璇挂断电话,忽然想起父亲来。可怜天下父母心,既然为人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假如他知道她怀了孩子,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回到南城,她就去了西礁岛的敬老院。过两天就是妈妈的忌日,她干脆把父亲接出来,一起到墓地去祭扫。 梁国兴依旧不认得人,但是到了墓地之后却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悲从中来,一直喃喃念着妻子的名字:“月琴,月琴……” 不知道为什么,了解到上一辈有那样的恩怨纠葛,看到父母仍如此情深,她心里反而有说不出的难受。 她扶着父亲坐下来,他就拉住她的手:“小璇呢?你看到小璇要告诉她,离那个穆峥远一点……他恨她妈妈,恨咱们一家,当年我不知道小璇要去找他,要是知道,我……我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去的!” 梁知璇拍着他的低声安抚,眼圈也发红,耐着性子问:“你知道他恨妈妈,那你知道穆坤吗?” “穆坤?”他抬起头,“穆坤不是走了吗?当年是他背信弃义有了其他女人,他还来纠缠,月琴不会跟他走的……” 梁知璇最近受到太多信息轰炸,大脑已经有点麻木了,但听到这话还是有种血液逆流的感觉。 她拉住梁国兴的手:“爸……你说当年是穆坤对不起妈妈?那他为什么还来找你们,为什么还要来纠缠不休?到底是怎么回事,爸你快告诉我,快点告诉我!” 梁国兴的胳膊被她摇晃着,眼神空空洞洞的:“穆峥是那个女人生的儿子,他也不肯放过我们,不放过你月琴……是他拔了月琴身上的管子,那些救命的仪器,是他拔掉的……” 抓住他袖口的手松开了,梁知璇整个人像被冰雪封住一般僵在那里。她这些年经历大大小小那么多事,随时间、随因果应是像链条一样串起来的,可其中就是有几个环扣缺失了怎么都想不明白,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爸爸谈起穆峥时又恨又怕、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摒着一口气,立即去了妈妈当年住院的医院,找到主治医生核实具体的死因,要求看当时的抢救记录。然而时隔那么多年,又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死因有可疑,院方怎么都不肯翻查病历。她又焦虑又无奈,程洁安慰她:“你先别急,我帮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帮忙。” 病历终于翻出来,主治医生亲口对她说:“最后一次抢救她身上的仪器确实是拔掉了一部分,但我们相信是她自己拔掉的。肝癌末期病人很痛苦,拔掉仪器想要结束生命的不在少数……而且你妈妈最后是死于消化道大出血,这也是通常肝癌病人……” “你胡说,我不信!我妈妈不会自己拔掉仪器的,她不会!”梁知璇打断他的话,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当年她跟弟弟果然都还是太年轻吗?妈妈去世时遭受的痛苦和具体死因父亲和医生都瞒着他们,含糊带过。 可是怎么会呢?妈妈明明说过不会放弃,为了他们全家人她说什么也不会放弃直到最后一刻由上天做抉择。她见过的,她见过妈妈病房里有病友活了三个月又三个月,他们也相信会有那样的奇迹,妈妈不会选择自己拔掉仪器的。 是穆峥,一定是穆峥,只有他恨他们全家到这样的地步,只有他会看到一个老人病入膏肓仍放不下仇恨。 第50章 疼痛 她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碰见容昭,他抱手看着她:“你费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查你妈妈的死因?” 程洁请人帮忙居然找到他,可能这世界真的太小,又或者他的人脉真的太广,毕竟两个陌生人之间也就隔了另外七个人。 她有些惘惘地看着他:“你是穆峥的朋友,但你首先是个医生对吗?所以你应该不会骗我……我妈妈真的是死于消化道大出血吗?” 容昭怔了一下,说:“肝癌末期的病人死于消化道大出血、多脏器衰竭甚至心梗的人都有,你妈妈的病历和抢救记录我都看了,没有可疑,你在怀疑什么?” “反正末期癌症都要死,所以拔掉她的仪器让她走得早一点、更痛苦一点也没关系对吗?反正也看不出来……” 容昭蹙起眉头:“你在说什么呀,别胡思乱想了。那些生命仪器顾名思义到最后就是维系她的生命,尽量减轻她的痛苦,不是治病用的。有的病人想拔掉早点解脱,也可以理解啊!” “不会的,我妈妈不会这样的……”她近乎虚脱地坐在那里,喃喃低语。 容昭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现在看她这样也有点担心了:“你没事吧?你们最近都怎么了,一个两个都神秘兮兮的……这事儿跟穆峥有关吗?” 这次拜托他帮忙的人是关隆,似乎也是受人之托,还讳莫如深地说暂时别告诉穆峥。以关隆跟穆峥的交情,居然要瞒着他看来真的兹事体大且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生平最喜欢看热闹管闲事了,不怕蹚浑水,他只是有点同情这几个好朋友,个个英雄难过美人关。 梁知璇没有回答,眼睛盯着水磨石地面:“谢谢你容医生,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容昭不太放心,还想劝,但想到自家太座说的:只要不是你的女人,她说要一个人就是真的想一个人,你就安静走开,别给人添堵。 他摸了摸鼻子站起来:“好吧,那你自己当心点,别想太多了。这件事我可以不告诉穆峥,但你听我一句,他再怎么狠心,基本的是非观还是有的,伤天害理的事他不会做。” 她没回应,独自又在椅子上坐了好久,直到腰疼得有点坐不住,才缓缓站起来准备回家。 有热流从身体里涌出来,小腹也隐隐往下坠着疼,有点像每个月的那几天最不舒服的时候。可她此时的身体状况又怎么可能会这样?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她穿着裙摆前短后长的裙子,裙下露出光洁的腿,果然有蜿蜒的血迹顺着腿侧流下来,染红了脚上白色的平底鞋。 她几乎立马就知道那是什么了,可她却没有哭,也并没有觉得很痛,反而觉得好像解脱了,因为身体突然间变得很轻,意识里那些纷纷扰扰也不见了。 妈妈当时被拔掉维系她生命的仪器时,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 窗外又在下雨,南城的夏天雨水就是多,滴答滴答的,像是时间流走的声响。 梁知璇躺在床上,两眼看着雨珠砸在玻璃上,碎成看不见的水花,一下又一下地重复,像是催眠,刚睁开的双眼又有了困意。 “小璇,别睡了,起来吃点东西吧!”程洁知道她醒了,“天气不好也别总是睡,越睡越没精神的。” 她没回头,轻声问:“程姐,现在几点了?” “两点多了,你还没吃午饭,快起来好歹吃一点吧,光睡也养不好身体的。”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梁知璇撑着坐起来,一菜一汤还有一盘饭团已经放在茶几上,和美跪坐在旁边的椅垫上:“我知道你又要说没胃口,所以做了点饭团,汤是我带来的味噌加了鱼和豆腐做的,对身体有好处。我爸爸在家里习惯自己做味噌,味道特别好,别的地方都吃不到。我听程姐说你爸爸也很会做菜,你尝尝,看我爸爸的手艺有没有你爸爸的好。” 梁知璇看她一眼,知道她是为了让自己吃点东西,感激地笑了笑:“和美,谢谢你。” 她在医院做完手术,又吊了水,程洁陪她一起回来,就看见和美坐在她的小公寓门口。经历了几天过山车一样的日子,她已经看见什么都见怪不怪了。和美倒也非常坦率地说:“我有求于穆嵘,但他说他从不随随便便帮人,所以我愿意做一些事跟他交换。他说他很喜欢你,我想撮合你们两个人,希望他看在这个份上能答应我的请求。” 梁知璇失笑,和美还太年轻太单纯,但如果可以的话,她倒希望每个人都能自始至终保有这样的单纯,初心不变。 和美就在她的小公寓里暂住,得知她刚刚流产,一时神色也凝重起来,反倒来照顾她。程洁不放心,也会过来看看,两个人都很会做吃的,就在厨房换着花样给她熬汤做菜补身体,只不过她真的什么胃口都没有,辜负她们一片心意。 有时觉得生活还不至于太过绝望,也就是在最艰难的时候还有她们这样的朋友不离不弃。 和美家独有的味噌汤真的很好喝,饭团也非常美味,梁知璇终于打起精神多吃了一点。和美见她翻开本子写字,不由好奇:“你在写什么?” 腹腔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身下的血还没有干净,她笔走龙蛇,尽可能轻描淡写道:“记录一下身体的情况,希望能早点好起来。” 七月七日晴。她失去一个孩子,又失去一个家人。 和美中文能说不能读,也不能写,但她明白梁知璇在干什么,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个精美的本子:“我也有做手帐的习惯。” 她还随身带很多漂亮胶带的分装和贴纸,手把手教梁知璇怎么把笔记装饰得漂漂亮亮。 本来觉得有点孩子气的爱好,却意外地感到很喜欢。最重要是两个女孩子凑在一起拼拼贴贴、画图排版,好像找到一点乐趣,可以分散一下精力,这样她不会那么难过,难过到胸口像塞满了棉花一样堵得难受。 手术已经是昨天的事,可她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到那些血从她身体里流走,医生的话清晰地在耳边回响:“自然流产是优胜劣汰的过程,证明胚胎质量本来就不好,加上你之前身体刚大病过也用了不少药,留不住也很正常。你也不要太难过,年纪不大将来还可以再要的。” 其实怎么可能不难过,这个没有成形的孩子也是骨肉血亲,是她的家人,却终究还是留不住。 下午和美跟程洁一起出去了,梁知璇靠在沙发上继续贴手帐本,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和美她们回来了,随手合上本子拿在手里就去开门。 她没想到门外站的人是穆峥,愣了一下。两个人都没动也没说话,穆峥像是很急地从什么地方赶过来,衬衫的前襟都被汗水浸湿了急促地喘着气。噢,对了,她这公寓很老了没有电梯,四层楼他如果一口气跑上来大概就是这样了。 她知道他会找到这里来,一点都不怀疑,甚至她其实也在等,就等他来。 “是不是真的?”他看似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眼睛死死盯着她,语调却平静得可怕。 梁知璇庆幸终于不用再跟他打哑谜,很干脆地说:“是真的。我怀孕了,但孩子已经打掉了。” 穆峥的手在身侧用力握紧,用力得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他深吸了口气,梁知璇就知道风暴要来了,本能是想要抬起手捂住耳朵再闭上眼睛的,就像小时候过年时害怕鞭炮一样,只要不听不看就好了。但她知道那样没有用,妈妈告诉她逃避从来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何况她现在处于风暴中心,就算想逃也逃不掉。 穆峥果然发了狠,一把揪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推到墙上,咬牙一字一句地说:“你凭什么……梁知璇,你到底凭什么……” 也许是因为太用力,他的声音像是哽在喉咙口,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她的手腕像要碎裂一样的疼,背后是冰冷的墙,可她竟然觉得没什么——如果他也经历过躺在手术台上任由那些冰冷的器械穿过身体刮走一层血肉,也会觉得眼下这点疼真的不算什么。 但眼泪还是漫过眼眶流出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疼的……可能只是一种条件反射,或者那个无缘的孩子还有一点灵魂没有消散,感应到亲生父亲来了,忍不住又哭一场。 是啊,她凭什么,这回不过又是凭运气,而她的运气一向并不太好。 第51章 揭人疮疤 “穆峥,我不欠你的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说着,“这个孩子也是一条命,加上我妈妈,我的家人已经不欠你什么了。” 穆峥眼底一片血红,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怪物:“梁知璇……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孩子是我的,是我的!你凭什么不要他,你那一家子凭什么跟我的孩子相提并论?!” “你家人的命是命,我家人的命就不是命吗?有钱有势就高人一等吗?”她眼泪决堤,情绪也终于爆发了,朝他喊道,“是,你父母不和,你从小就过得不快乐,你可怜、你可悲,你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你!那我呢,我做错了什么,我妈妈又做错了什么啊?你爸爸苦苦纠缠一个有夫之妇、恨不得拆散别人的家庭反而是我们的错了?我们才是受害者,被一个贼惦记了一辈子,我妈妈才是受害者!” “你闭嘴!”穆峥重重摇晃了她一下,“我叫你闭嘴!” 她又后背又重新撞到墙上,可她却笑了:“我为什么要闭嘴,戳到你的痛处了对不对?这些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你明知道是你爸爸的错,却不敢面对。你怕什么呢,无非是怕承认你妈妈是个失败者,抢了别人的男人却得不到男人的心,说白了你也是没种!” 穆峥扬手一耳光过来,她重心不稳摔到地上,眼前金星乱闪,耳边也嗡嗡的。她终于激得他对她动手,这样失控,像一头迷失方向的兽。 可她为什么那么高兴呢?看他疼,看他仿佛也生不如死……揭人疮疤,竟然这么痛快。 “你是不是想杀了我?”她坐在地上还朝他笑,“你动手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知道你想要我的命,就像对我妈妈一样。” 穆峥的手心被震得发麻,痛得没了知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你现在又欠我一条人命!” “欠了人命的人是你!”她用尽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拉住他的胳膊,“穆峥,我妈妈去世之前你去过医院是吗?你去干什么……我妈妈那时候已经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你去找她干什么?你要去为你妈妈出一口气,要亲自动手……看着她死是吗?所以你拔了她的仪器,看着她死,看着她痛苦挣扎对不对?” 她痛到极处,好像不仅仅是因为妈妈的死,还有别的,一定还有别的。可她脑海里乱极了,什么都想不明白,也不敢想明白,似乎只听到一个声音重复在问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 她唯有痛苦的发泄,哭着,两手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手指用力得陷入他的肌肉里,恨不能拉他一起从这楼上跳上去同归于尽。她想她终于明白了当初穆峥在医院里将她推出窗外的冲动,真的,那根本不由她自己控制。 穆峥脸上有刹那的震惊,继而是死灰般的寂静:“谁告诉你的,你那个患了老年痴呆的爸爸?” “我爸爸不会骗我,他遗忘得再厉害也不会记错跟妈妈有关的事情!”她屏住了泪,不无讥讽地说,“怎么,敢做不敢承认了吗?你在怕什么,怕像我爸爸当年一样要坐牢吗?穆峥,你敢不敢有哪一回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去面对事实真相啊,啊?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你说话!” 穆峥攥住了她的手:“就是因为这个?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杀死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因为那个雷霄明?他回来了,他一回来你就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不要!你以为这样他就会要你……你以为孩子没了他就会要你?” 她看着他,似乎已经没话好跟他说了,摇了摇头道:“我的决定跟其他人没有关系,只因为那个人是你。我真傻,不是吗?竟然还以为当年你肯放过我们家是因为我找上你。原来不是,是因为我妈妈……她死了,你解了恨,才肯放手的是吧?” 她没那么重要。了解到上一辈人的恩怨之后她才明白,她在这场纠葛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分量足以让他犹疑或者中途停下来。 原来她一直都想错了,一直都错了。 穆峥也已经到了极限,指着她,忽然笑了笑:“你这么以为,也不错。但我告诉你,这件事儿没完。咱们走着瞧吧,我跟你,没完!” 他跟她的帐,这辈子恐怕是算不清了。 他转头就走了。从她那个小小的公寓楼出来,日头还没落下去,但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晕眩,扶着车身才勉强站稳。 穆嵘站在别墅前的车道上来回踱步,正着急人怎么还不回来,就见穆峥的车子一路横冲直撞地开过来,没有一点要停下的意思就直接冲向大门。他来不及躲避,只听到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车头才在距离他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停下来。 穆嵘都吓傻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屋里王嫂和赵管家听到动静也跑出来,赵管家打开了驾驶室的门,穆峥才慢慢从里面走下来。 王嫂往车里看了一眼,问道:“梁小姐呢?小曾不是说你去接她了吗,怎么不见人?” 穆峥顿了一下,头都没回:“她死了,以后都不会来了。” 他踉踉跄跄往屋里走,穆嵘看着他的背影又气又急,问道:“他这是怎么了,喝醉了?” 王嫂也是被吓得魂不附体:“没闻到酒气啊!他不是刚下飞机就去接小璇了吗?这是怎么搞的……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说死了呢?” … 她没死,只是他当她已经死了,或者,是他的心已经死了吧?不然为什么那么静,静得他没有一点儿还活在这世上的感觉。 穆峥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这里还有她的味道,一踏进来就能感觉到。他拿起垃圾桶,扬手将台子上她用过的化妆品全都扫进垃圾桶里,其实也没多少东西,清早和夜晚用的面霜各一,还有一支口红,很常见的橙红色,她在家素面朝天的时候只用她来提一提气色。现在也全不要了。 他拉开衣柜,里面还有她穿过的衣服和裙子,他连着衣架一起拿出来一股脑全都扔到床上,徒手将那些软滑的布料撕得面目全非,直到真的精疲力竭。 有毛茸茸的东西突然窜出来,轻盈一跳就到了床上,窝在那堆衣物里,他这才发现是那只独眼的猫。 一段时间不见,他几乎不认识它了,除了那个倨傲的神情和永远无法再睁开的左眼,它已经完全不像刚捡来的模样了。 猫的神情是很诡异的,喜怒哀乐永远是一张笑脸。他脱力般坐下来:“连你也嘲笑我?你是她要捡来的,现在她不回来了,你还替她打抱不平?” 海盗拧转头,抬起一只前爪舔了舔。 穆峥的手也还在疼,他不确定那一下用了多大的力道,反正她承受的痛一定不会比他少。 他向后仰躺在床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眼尾滑下去。 他侧过脸,呼吸也埋在她穿过的衣物里,逃不过与她的纠缠。 他知道他忍得太久了,从奶奶去世到现在,经历那么多,他一直隐忍着,摒足一股劲儿专心应付一切,以为已经够快,没想到还是慢了。 “她是嫌我来晚了……”他看着海盗,低声地说着,“一定只是这样。” 或者这只是一场梦吧,梦醒了他就会看到她还在他身边,肚子里有一个小小的孩子。她没事,孩子也没事。 他蜷起身子睡在一片狼藉的房间里,不吃也不喝,任谁叫门也不开。穆嵘和赵管家他们记得要死,后来实在没办法,是穆嵘从旁边的露台跳窗翻进来,才把他给弄起来。 穆嵘火大极了:“你到底在干什么呀,手机都响得没电了也不管!你北京的事儿没完呢,好不容易找到的资方连会都没来得及开就赶回来,赶回来把自个儿关起来算什么意思?你倒是去找她呀!” “没用的,我来晚了。” 说了他也不会了解。穆峥站在镜子跟前机械地抬手穿衣服,看到垃圾桶里的东西,弯下腰把那支口红捡了出来。 拧开盖子,膏体还剩一半,混杂了她唇上的香气,像是玫瑰,又像是甜橙。他把唇膏拧出来,抿紧了唇,抬手在镜子上写她的名字。 最后那个璇字笔画太多,他也写得太用力,最后一捺没有写完,唇膏就折断了掉在地上。 他看着怎么都不完整的那三个字,歪歪扭扭,就像她跟他相识至今走过的路。 最近有很多个夜晚,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就像昨晚一样,过去的事全都历历在目,但白天里很少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头脑清明的。 他换好衣服,打电话给容昭:“我现在要去一趟隆廷敬老院。……对,见梁国兴。如果可以的话,你跟他的主治医生麻烦都来一趟。” 第52章 问个明白 穆峥赶到医院的时候,容昭已经在那儿等他了,迎上来就说:“你要见的人未必能见得到,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在敬老院的办公区见到梁知璇他才明白容昭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程洁和雷霄明都陪在她左右,不远处的椅子上梁国兴坐在那里,一段时间没见,他两鬓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梁知璇知道是穆峥来了,也没有抬眼看他,填好手里的最后一张表格交给值班的工作人员:“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了?” “嗯,是的。”工作人员看到容昭,又补充道,“你爸爸的出院手续就算办好了,不过你真的应该再考虑一下,南城比我们这儿条件更好的敬老院真的很难找了。” “我已经考虑好了,谢谢你。”梁知璇放下笔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往梁国兴身边走,被穆峥拦下来。 他看到她脸上没消肿的指痕,几乎忘了要说什么,还是容昭在旁边碰了碰他,才冷声道:“你要去哪里?” 程洁心直口快:“去哪儿关你什么事儿啊,你还有脸到这儿来?” 雷霄明更直接,无声地上前一步将梁知璇拨到了身后。 穆峥没理会他们,目光越过所有人还是落在她身上:“我问你,要去哪里?” 到了今时今日,梁知璇反而有种更加无畏的态度,走到他面前坦然地看着他道:“我要带我爸爸回家。” 这句回家刺痛了他,他本能地说:“我不同意。” 雷霄明提起一口气,几乎已经要握拳挥过去了,梁知璇拉住他,轻声道:“这里是养老院不是监狱吧?我已经结清了所有费用,而且是我爸爸的直系血亲,他现在没有民事行为能力,我还是他的监护人,我要带他回家还要经过你的批准吗?那不如我们报警吧好不好?或者上法院、检察院、报社、电视台……我知道你穆四少手眼通天,不如见识一下可以做到哪一步。” “梁知璇,你……” “你又要拿我爸爸当年的事来威胁我是吗?”她打断他的话,竟然笑了笑,“没关系,如果一定要追究的话就追究吧,我会给他请一位律师,尽人事听天命,就算要坐牢也没关系。我想过了,做错事就要接受惩罚,否则说不定要付出的代价更大。” 她真傻,其实穆峥的底牌早就全都亮给她看,只是她一直怯懦不敢赌。如今放手一搏,才发现也不过就这样而已。 果然穆峥不吭声了,她从他身边走过去,径直走到父亲身边,挽起他的胳膊,雷霄明接过了她手里的行李袋。 穆峥回头道:“我今天来不是要找你麻烦,但你昨天关于你妈妈的事,我有必要问个明白。” “问谁,问我爸爸吗?”她停下脚步,问梁国兴道,“爸,你看看前面这个人,你认识吗?记不记得他是谁?” 梁国兴浑浊的眼睛看过来,顿了顿,茫然地摇摇头。 “你看见了,我爸爸已经不认得人了。而且我就是知道你会来才要接我爸爸走,我不想他现在这个样子,还日子不得安生。” 穆峥心里那股无名的火气窜上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也知道他是这个样子了,那还信他说的话?” “他只是糊涂,不是疯了。何况我信不信重要吗?重要的是你到底有没有做过。” 穆峥抓着她的手收紧,面色凝重:“我如果说我没做过,你信吗?” 梁知璇看着他,眼波流转,陌生得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她,却又意外地感到熟悉。其实她不用说什么了,答案他们心里都很清楚。 他松开手,放她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离开,这才明白那种熟悉感是因为她刚才的眼神让他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 有很多次,无数次,他也不曾相信过她,所以她现在也不信他了。 容昭搞不清楚他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就是看得挺着急:“你就这么让她走了?这可不行啊,女人要哄,误会了要解释的,等她自己弄明白了回头来找你,那你可能要等到下辈子去了。” 有的人错过就是错过了,不管是误会或是别的什么,一个转身,再回头可能就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穆峥孑然而立:“我不需要向她解释什么,但我也不喜欢被人冤枉,所以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明白。她妈妈当年住的那家医院应该有监控,你能拿到监控录像吗?” “监控都在病房外,只能证明你去没去过,又不能证实你在病房里做了什么,搞不好还成了反证。你跟我说句实话,你真没动过梁妈妈的仪器吗?” 穆峥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容昭认输了:“好好好,我帮你想想办法,不过这种东西人家可不一定给我。” 现在确实不是清者自清的时候,抓住一切可以把握的线索撇清嫌疑才是最重要的。梁知璇身边尚且有朋友支持,穆峥硬气喜欢死撑,要作为朋友都不信他帮他,就没人能帮他了。 “你要不要先回北京?我听小五说了,你公司的事儿还没完呢,跟资方的会都没开就跑回来……其实现在股价上来了你找的资方再要进来已经太晚了,你得去拜票啊,否则你那后妈一旦重组董事会你随时出局。” 要是一个月前说起这番形势,穆峥就算面上不说什么,眼睛里也必定酝酿起一场风暴。然而现在他却无波无澜:“不用了,公司的事会有人做,南城这边,我得自己来。” … 为了安顿父亲,梁知璇又搬了一次家。仍是那种老旧的两室户,梁国兴住一间,她跟和美住一间。 雷霄明帮她付好了一期租金,让她安心住下来。她很过意不去:“明哥,这么麻烦你真的很不好意思,钱我会慢慢还给你的,谢谢。” 他低头看她:“不是说好了做朋友,朋友之间帮忙还需要客套吗?” 她要去敬老院接父亲的早上,雷霄明的车就等在楼下,她知道是程洁请他来的,倒未必是要帮他们牵搭什么,就是觉得他可以帮帮她。 雷霄明是那种胸怀坦荡的男人,怕她有负担,对她说:“做不成情侣也可以做朋友,再不济也还有同事这一层,你当我跟程洁一样就行了。” 但是看到她脸上的伤他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在敬老院里差一点就要跟穆峥动手。她越是拦着他,他心里越是难过,她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知道他有责任,他和他家庭里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也给过她无形的伤害。爱慕也好,友谊也罢,他要为她做一些事,这是他亏欠她的。 和美说:“小璇姐姐,我在日料店找到一份工作,有收入了。我不会白住的,我跟你一起分担房租。” 他们都用各自的方式在帮她,梁知璇唯有感激。 流产后她有一点假期,正好陪陪父亲。出院时隆廷的工作人员没说错,南城要找一家条件与之相当的敬老院都不容易,稍好一点的都没有名额,要等。 梁国兴这一年时间不如以前操劳,反倒老了许多,可能生病是一个方面,孤独是另外一方面。 梁知璇给他烧饭做菜,他吃了很高兴:“我家小璇和阿东最爱吃这个,但你做得没我好吃。” 她笑得有点心酸:“那等你病好了,你做给我吃。” 他就点头,像个孩子。 她晚上打水给他洗脸洗脚,定时给他注射胰岛素,跟他商量:“过几天我要上班了,和美也要工作,家里没人我不放心,我还是请个护工来照顾你吧!” “护工?贵吗,是不是要很多钱?” 一辈子跟钱打交道的人,到这时候了对钱的概念还没模糊。她笑了笑:“请个做钟点的,应该还好。” 她又给他手腕上戴上手环:“这上面有我的名字和电话,万一你走丢了,别人看见这个就会打电话给我,不能取下来知道吗?” 梁国兴似懂非懂地点头。 父亲这个样子让她难过,他这辈子有很多悔恨与不甘,阴差阳错的,都和妻女有关。冷静下来想一想,他肯定不是亲眼见到穆峥拔了妈妈的仪器,否则就算拼命他也要阻止;她找上穆峥,他也不知道,等他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了。 他有种卖女求荣的感觉,又恨自己救不了妻子,最可怜的是想要倾诉都说不出口。如果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妈妈的牺牲换来的,可能更要崩溃了。 人们总说难得糊涂,他现在病成这样,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反而也是好事。 因为手头拮据,她早早就销假回到岗位上班,希望多飞点时间。她强迫自己快点康复好起来,就靠这股劲头撑着,有了动力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虚弱了。 护工迁就她排班的时间准时过来,和美休息的时候也会帮忙照顾一下梁国兴,日子似乎有条不紊地在新轨道上行进,但她知道不是这样。 穆峥的车时不时就出现在附近,她看到过几次,车窗上贴了膜,她不确定他在不在车上,但已经交代了护工不能让其他人进门。 但护工毕竟只是按钟点上工,总有顾不上的空档。这天下晚班回来,梁知璇就在楼道口碰见穆峥从楼上下来,两人迎面碰个正着。 第53章 身受 她站在亮处看不见昏暗的地方,只看到他站在楼道的阴影里,也自上而下地看着她。 她浑身都紧绷起来,连带着声音都发紧:“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请你不要再来骚扰我爸爸。” 穆峥一步一步从楼梯上走下来,冷隽英秀的轮廓终于一点点在昏黄的光晕里清晰起来。 梁知璇本能地退后一步,可身后就是墙壁已经退无可退,她只能别过头躲开他靠近的气息,冷淡地说:“你想干什么?” 她这么抗拒他的靠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显。穆峥不说话,只是一味盯着她看。 她的眼睛越来越明亮,只是脸颊瘦得只有巴掌大小,脸色也大不如以前红润有光彩。 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终于开口道:“我知道孩子是自己走的,不是你打掉的。” 她笑了一下:“所以呢,你现在是来宽恕我吗?没必要,我本来也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深吸了口气,却难得没有发怒:“身体好了吗就开始上班?” 他的声音冷冽干净,像冰冷的器械,让她想起那天那种骨肉剥离的疼痛。 她的手在身后相互缠绕握紧:“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不劳你操心。” “是吗?那你为什么哭?” 她哭了吗?梁知璇抬手抹了抹脸,从流产后她有时会无法抑制地落泪,程洁说这是正常的,大家都尽量避免在她跟前提起这个话题。他一来,她就又失控了。 穆峥也伸手去抹她眼下的泪痕,被她躲开,他终于恼了,捏住她的下巴把她拧过来,换另一只手去给她擦。她拨开他的手,他整个人就俯身过去压住她,狠狠吻她的唇。 本来是有些较劲的意思,可是碰到她的时候他心里就像有一块地方坍塌了,一点儿狠劲也使不上。他吻她的唇、她的嘴角、她的脸颊,碰到她脸上咸涩冰冷的眼泪,眼框里也像有什么东西涌上来。 他跟她一样疼,可是却没法告诉她。 梁知璇力气不如他,抵抗也没用,干脆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样听之任之。 他压住她的肩膀,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的,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有一句:“拔管的事儿不是我做的。我做过我一定认,但没做过的我也不愿意背黑锅。” “我说了,那不重要。”她依旧不为所动,“是不是你做的我妈妈都不会起死回生。但你恨她、恨我们家人是不争的事实。事情过去那么多年,我也没有能力追究了,只希望你不要再来骚扰我和我的家人,否则我只会觉得是你心虚。” 他垂下手:“我这辈子还从没试过心虚是什么感觉,要真是我做的,反倒简单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好笑:“又是威胁?也对,我就是知道你什么都做得出来,才把我爸爸从隆廷接出来。你最好企盼他平平安安的,否则我一定跟你拼命!” 穆峥脸色变了又变,身后传来梁国兴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梁知璇立马推开他,噔噔上楼:“爸,你怎么下来了?” “家里没人,所以……” 她轻声安抚,搀着他就往楼上去了,没再回头看穆峥一眼。 梁国兴却频频回头,显得很不安:“那个男人是谁,他刚才来我们家了……他来干什么?” 跟他说得再明白他也记不住,转身就忘了,所以梁知璇也只顺嘴说:“是我以前的同事,听说我搬家了过来看看。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梁国兴茫然摇头:“没有,没说什么……但是,月琴呢,怎么没看见她?” 她勉力笑了笑:“妈妈今天加班呢,晚点才能回来。” “那我去给她送饭去。” “不用了爸,有员工餐的。” “噢,是吗?”梁国兴怅然若失,“我总觉得没见到她了,怪想她的……” 梁知璇握紧他的手,哽声道:“我也想她,爸……我也想她。” … 梁知璇不知道穆峥来跟爸爸说了什么,最近几天他总是问起妈妈,她只能编各种借口说她加班或者去进修了。有时他清醒一点想起来人已经不在了,会黯然神伤,甚至偷偷抹眼泪。 老人到了这个阶段真的像孩子一样,梁知璇总觉得心里不安稳,不放心,但必须坚持工作,否则这个家就没有收入来源了。 好在雷霄明很快有好消息,告诉她市北有家敬老院条件还不错,他有朋友认识院长,最近刚好腾出位置来,随时可以办手续入院。 梁知璇正好飞长春过夜,终于稍稍安下心来,打算回来之后跟爸爸商量一下就过去。 她没想到飞回来落地之后的第一个电话是和美打来的,焦急地告诉她:“小璇姐姐,你爸爸不见了!” 晴天霹雳,梁知璇差点双腿都站不稳,紧紧握住手机:“和美……你慢点说,怎么会不见的?昨天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和美都快哭了:“我也不知道,我今天上中班,护工也来了,我说好给他们带晚饭回来,可是回来的时候梁叔叔已经不见了。” 梁知璇赶回家才知道,护工发现父亲吃的一种药用完了,就拿了处方到药店去给他买。药店就在附近,平时来回也就一刻钟左右,今天遇上有促销活动要排队耽误了些时间。 就这么短短一段时间,梁国兴自己从家里走出去,就再没回来。 她急得快发疯,凭着帮助程洁找孩子的经验,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拿出电话打给所有能联络的朋友,请他们帮忙找人。 她知道老人走失跟小孩子一样,时间越短,找到的希望越大,因为他们通常走不远,而时间拉得越长,他们就越危险,尤其是父亲这样神智不太清楚的老人家。 程洁有飞行任务来不了,代她来帮忙的人是关隆,两人的关系已不言自明。之前她也多少猜到一点,显然程洁现在也不想再费心瞒着她。 关隆有种江湖中人的豪气,不拘小节,办事能力很强且很有经验,哗啦啦一下带来两车人,安慰她道:“你先别着急,把你爸爸的照片发给我,他今天穿什么衣服,有什么特征也一起告诉我,我带来的人会帮你一起找。” 他似乎怕她因为穆峥对他有所顾忌,又补充道:“我不知道你跟老四怎么回事儿,不过今儿是程洁叫我来的,一码归一码,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不会坑你。” 梁知璇点头:“我明白,隆哥谢谢你。” 他点点头,安排手下分几路去找人。 雷霄明也来了,关切道:“找到伯父没有?” 梁知璇摇头:“没有,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那赶紧上车,我带你去找。” 和美焦急道:“我呢,我也要去。” 雷霄明冷静道:“我们不要倾巢出动,总得有人等在家里。南城你不熟悉,就在家里等吧!万一伯父回来了,家里也不能没人。” 梁知璇坐进车里,急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是不是应该去他可能会去的那些地方。” 雷霄明沉吟,照理说老年痴呆患者到了这个阶段很难有意识地到什么地方去,他们连回家的路都不记得了,又怎么会到其他哪里去。 但死马当做活马医,人已经失踪这么长时间,什么可能性都要考虑上。他对她说:“你们以前还住过哪些地方,我们都去瞧瞧。还有你妈妈住过的医院,他们曾经各自工作过的地方……说不定他还记得怎么去。” “嗯。” … 穆峥是接到关隆的电话才知道梁国兴走失了。 关隆在电话里说:“……我当你是兄弟,这事儿不能不告诉你。容昭说你们之间有误会,越是这样,她爸爸越不能有事,否则你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你带几个人一起帮忙找找,人找到就没事了。我这边有消息了也会通知你,到时你赶过来,就说是你找到的,她也会感激你。” 他不求她会感激他,但他记得她说过的话——假如她父亲出事,她会把帐算到他头上。 车子停在白线后面,连绿灯亮了他也没察觉,直到后面的车一个劲儿地摁喇叭才继续往前行驶。车速不敢太快,他沿着路一路看过去,找一个他以为永远不会放在眼里的老头儿。 这样不知持续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或者三天?他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相信梁知璇也是。 她打过一次电话来,在她爸爸失踪一天一夜之后,她跟雷霄明已经开始沿着护城河找人,大概是太绝望了,哭着打电话给他:“穆峥,我爸爸在哪里?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你有什么都冲我来,不要为难他!……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该胡乱怀疑你……当年你做了什么我都可以不追求,求你把爸爸还给我!我已经没有妈妈了,我不想再失去爸爸……” 第54章 不共戴天 那声音就近在咫尺,却又远得好似从另一个时空里传来。 他听着她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梁国兴失了心智,可他没有。她提起当年她妈妈拔管的事,他理所当然找上门去对质,其实没有任何意义。梁国兴仍旧连他是谁都认不出,甚至把他当成梁文东,无论说什么都是鸡同鸭讲。 他不愿承认其实是想去看她的,哪怕只是偶遇也好,再吵一回也好,他想再见她一面,看看她好不好。 没想到人是见到了,她却认定他是去做杀人灭口的勾当。 他心里的郁闷说不出口,而解释又是他最不屑于做的事。为什么要解释,把人找到还给她不就好了吗? 他是这样想的,可现实总比他们预想的残酷多了。 他不太了解老年痴呆这种病,现在才知道原来患者往往出门之后连家在哪儿都找不回去。 最要命的是梁国兴还有糖尿病,即使没有遇到其他危险,单是不按时注射胰岛素这一条也是致命的。 关隆的人分散到整个城区去找,各条街道马路,可能会去的地方到处都找遍了也不见踪影,警方介入帮忙找人,网上也发布了寻人启事,大家正商量是不是应该继续扩大搜索范围。 穆峥却反而回到梁知璇住处的附近,他总觉得老人家如果走太远一定会被人留意到,也不像小孩儿会被人贩子拐走,那么他就算失踪也应该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 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条路,没什么特别。但他发现这个地方他以前就来过,不是因为她,而是为了看一个项目工程。那项目是中途转到他公司接手的,先前的建设计划有问题就搁置了,反正值钱的是那块地,新计划如何实施他并不着急,一直都是手下在处理。直到今天又到这附近来他才想起来,那里没有开工,围起了围墙,似乎就是一片大工地。 这种地方一般人是不会进去的,因为有围墙隔了一道,大家都是沿着路往前走,理所当然觉得梁国兴也是这样。可是万一呢,万一他就走进去了而出不来呢? 每个人都以为他是走远了,迷了路回不来,但大概都没想过他是被困在什么地方了。 穆峥发现围墙一角的铁门没有上锁,周围又恰好是摄像头死角,心里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进去之后又发现这工地里面出乎意料的大,之前留下的烂尾工程如废墟迷宫一样,天色一暗下来,方向感稍差一些就找不到进来的角门。 在离铁门最远的一个角落里,穆峥果然发现了匍匐在地上的梁国兴。人已经没了声息,他不敢直接打给梁知璇,只得先通知关隆:“人我找到了,我送他去医院。……对,你派两个人过来,再通知下警方……还有梁知璇。” … 穆峥坐在医院的急诊抢救室外,刚刚他最后一次看到梁国兴灰败的脸孔,虽然仍轻嗤他的懦弱不争气,却没有哪一刻像眼下那样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 梁知璇是跟雷霄明一起赶到医院来的,看到他,只顿了一下,就立即转身进了诊室。 医生很小声地说话,他听不清楚,但很快就听到她的哭声。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床上的人,已经从头到尾被蒙上了白色的被单。 心沉下去,他知道还是太迟了,就像他和她的孩子,来晚了一步,终究缘悭一面。 不知在那儿坐了多久,始终等不到她出来,渐渐连哭声也听不到了。他想进去跟她说话,却看到她伏在床畔不动,雷霄明轻拢了她的肩膀低声安慰她。 警方派人来做笔录,他才退后一步,目光却还停留在她身上。 她这时候似乎才重新看到他,眼睛里原先那些复杂的情绪一下子变得直白起来。她快步走出诊室,没有任何犹豫,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穆峥,从今往后,我跟你不共戴天!” 他站着没动,生生挨了这一下。她没什么力气,但竟也让他觉得疼,火辣辣的,火烧一样。 他得知她流产的时候以为他们的关系不会更糟了,没想到又碰上这一着。或许是注定的,她说的对,不共戴天,这样那样的恩怨纠葛,误会丛生,把她和他推向如今这样的局面。 … 梁国兴是饿死的。他患有糖尿病,导致这个过程比一般人来得快,也更煎熬。 警方也很快出了调查结果,认定为意外事件,不是自杀,也不是他杀。 他的遗体很快火化,梁知璇只买的起最普通的那种骨灰盒来给他安家。原来人死之后就只剩这么小小的一抔,占这么一丁点大的空间。 程洁搭着她的肩:“想哭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 小元宝也牵着她说:“梁阿姨,你想哭就哭吧,我们老师说了,伤心难过的时候就会哭,是再自然不过的反应,不丢人。” 梁知璇摸摸他的脑袋笑了笑,以前她不懂书里说的眼泪都流干了是什么感觉,现在总算明白了。 或许是前些日子哭得太多,她现在已经哭都哭不出来了。 电视里在播新闻:六旬老人因老年痴呆走失,误入无人工地饿死酿悲剧,说的正是梁国兴的事儿。不仅是电视台报道,还上了网络新闻和微博热搜。 梁知璇说:“我爸这一辈子都没上过电视,大概怎么都没想到,死后还这么热闹了一回。” 程洁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你还是认定这事儿是穆峥做的吗?” 她半晌都没说话,程洁道:“关隆跟警队的人很熟,都仔细打听过了,调查的程序没有问题,出事的地方他也去看过。梁叔叔应该真的就是路过那里就走进去了,里面太大,他走不出来,又没有人可以求助才会出事。” 梁知璇看着父亲的骨灰盒,声音惘惘的:“那个工地是穆峥公司名下的,人也是他找到的,真的只是巧合吗?”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是巧合,否则如果他真的只是想让你爸爸闭嘴,大可以做得干净利落不让自己沾身,怎么会弄到自己公司的工地里去,又亲自把人找回来呢?他之前虽然去找过你爸爸,但不管说过什么,以梁叔叔最后的情况来说转头就忘了也没法放在心上的。” 梁知璇没有反驳,她知道程洁说的对,穆峥就算要做什么也不会把所有线索往自个儿身上引,更不会亲自动手。爸爸最近应该是想妈妈了,总也不见人就想出去找,谁知再也没有回来。 想到父母这一辈子谨小慎微地做人,最后却都不得善终,她心里油煎一样难受。她比五年前长大了,经历了更多,但失去至亲的痛苦一点都没有减少。穆峥以前总以爸爸的事来威胁她,现在人走了,她却并没有感到轻松。她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唯一的弟弟下落不明,连父亲去世都没见上最后一面。 门外有记者,搓着手问她:“梁小姐,能不能谈一谈你爸爸的事,简单说几句就好。” “我没什么好说的,请你们让一让,我还有事。” 她避开他们往前走,不是什么值得深挖的大新闻,但记者仍穷追不舍:“你想过老人会出这样的事吗?发现老人不见了你们有没有马上去找……” 梁知璇咬紧牙关,恨不得关闭听觉,不让这些陌生人说的话翻搅起她心底的苦涩。人死不能复生,可是人死之后还会留下回忆给活着的人,在一段时间之内甚至只是提起也让人仿佛又重新经历一回那样的分离。 她被逼问得狠了,越走越快,下坡的时候脚下一滑,脚踝传来剧痛,瞬间就动弹不了了。 她忍着钻心的痛蹲下去,胳膊上被人托了一下拉起来,回头一看竟然是穆峥。 他面色沉郁,格开一直跟着她的记者,对身边的秘书道:“这儿交给你。” 他揽住她的腰,半拖半抱地把她塞进不远处他的车子里。 梁知璇被他这样不管不顾地拖进来,脚疼得直吸冷气,还没坐稳车子就开了,整个人滑到另一侧的车门边。 穆峥把她捞回来,她一回头两人的脸几乎贴到一起去,她立刻挣脱他:“你干什么,让我下车!” “下车好被那些无聊的家伙继续纠缠吗?” 她讥嘲道:“你不要觉得自己是救世主,你比他们更无聊更难缠。” 穆峥低头看她的脚:“脚扭伤了?” “不用你管,放我下车。” 他把脸转过去看着前面不再看她,像没听到她说话一样。 梁知璇气极了,伸手去拉车门,被他制住手拉回去,小曾在前头目不斜视地开车,两人在后座上扭打起来。她一口咬在穆峥手背上,力道穿透皮肉,穆峥闷哼一声甩开她:“你疯够了没有?” “我没疯,你才疯了。我只是不想跟你在一起!” 第55章 收东西 穆峥的胸口微微起伏着,目光恨不得在她身上灼穿两个洞,但他最终还是松开手,冷声道:“你别想多了,我来只是想叫你去我那儿把东西收走,看见就心烦。” 梁知璇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不用收了,你全扔了吧!” 他也不含糊,扬声对小曾道:“打电话给赵管家,让他把东西扔了,尤其是那只猫,有多远扔多远。” “等一下!”梁知璇打断他,“你要把海盗扔掉?” 穆峥看也不看她:“不是我的东西,留着干什么?” 两人回到他的别墅,这地方她几进几出,没想到最后回来是为了一只猫。 想想也可笑,穆峥甚至不惜拿一只猫来威胁她。 她脚扭伤了,拖着一条腿走不快。穆峥要扶她,她冷漠地回绝了。 他有点不耐烦:“你就这么端着吧,再磨叽一会儿天就黑了,可没人送你回去。” 穆嵘听到动静来开门,见梁知璇真来了,有些意外的欢喜:“小璇!” 她跟他打招呼:“穆嵘。” 身后的穆峥已经不再纠缠,一声不吭进屋里去了。 穆嵘不理他,见梁知璇脚不方便,关切道:“脚怎么了,扭了吗?” 她把垂下的发丝别到耳后:“没事儿,不小心崴了一下。” 王嫂和赵管家也在,隔了那么久再见到她都有些感慨。王嫂拉着她的手眼圈发红:“我还想说找你爸爸学学怎么做肉糕,将来好做给你吃的,怎么好好的,人就没了呢……小璇啊,你别太难过了,要是你爸爸还在,也会希望你过得开心一点。” 她点头。 “你是回来拿东西的?”王嫂有点犹疑地往楼上看了一眼,不无惋惜,“他不舍得扔,倒舍得让你来拿走啊!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没有?我帮你收拾拿下来……” “让她自己来收!”穆峥站在楼梯口冷冷发号施令。 “我没什么东西要拿,那些东西我都不要了,反正本来就不是我的。”梁知璇没看他,对王嫂道,“海盗呢?怎么没看到它?” “噢,那只独眼猫啊,这会儿不知道藏哪儿去了。它现在可机灵了,整天满屋子地瞎窜,床底下、柜子顶上……这么多房间,可得好好找找了。” 她扶梁知璇在沙发上坐下来,自己找猫去了。 梁知璇低头看自己的脚,脚踝已经发肿,一沾地就疼。 穆嵘递给她一个冰袋,又端了杯水给她:“敢情儿你是为了那只瞎猫来的,我还以为我哥魅力够大,原来还不如一只猫啊!” 梁知璇笑了笑,看到他手臂上的黑纱,问道:“你奶奶的身后事都办好了?” “嗯。”他收起笑容,脸上还是显出几分郁郁来,“除了我爸,其他人都赶回去了。” 梁知璇听他提起穆坤就心头一凛,那些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了解就总在脑海里浮浮沉沉。 穆嵘最了解她的感受,很不是滋味儿地说:“对不起,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爸妈那一辈的事儿。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那是他们之间的事儿,不该带到咱们这一辈来。我妈这辈子是有很多时间过得不开心,但那也跟你没关系啊,你那时候才多大?穆峥跟我从小经历的就不一样,他太独,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穆嵘。”梁知璇打断他,“你不用解释,我明白的。” “你明白?那你是相信他不会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的对不对?” “小五。”穆峥这时从楼上下来,冷冷看着他,“这没你事儿了,上楼去。” 穆嵘的眉头高高拢起,看他一眼,又看看梁知璇,有点悻悻的:“行,那你们聊吧!不过那只猫,你真的要带走吗?我看它可未必肯跟你走,前两天我见它跟个怀孕的白猫亲热着呢,八成是当爹了……哎哟!” 话没说完,穆峥已经没了耐心,强扯着他的领子把他给拎到一边儿去了。 梁知璇专心敷着冰袋,他劈手夺过去,塞了瓶红花油给她:“擦点这个,不然不好消肿。” 她不动,握着红花油的瓶子坐在那儿。 穆峥只好重新拿过来,在她身边蹲下,拧开盖子把药油倒在掌心搓热了压在她的伤处。 周围空气里顿时全弥漫的是辛辣的药味儿。她痛得一跳,咬牙道:“你别碰我,我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穆峥握住她脚踝的手心微微用力,她疼得绷紧身体差点叫出声来。他却淡淡地说:“你怎么总是弄伤脚?我记得咱们重新遇上之后你第一次到这儿来,也是脚受了伤,血淋淋的,还弄脏了我的地毯。” 怎么能忘呢?跟他在一起有好多不堪回首的记忆,可惜没法用橡皮擦从脑海中抹去。 她不回应,两个人一时都没了声音。穆峥替她擦好药,抽了两张纸巾一边擦手一边问:“现在能走吗?” 她站起来,其实还是疼,但她不想在这儿继续耽搁下去:“猫找不到就算了。”反正有王嫂和穆嵘在这里,她可以托付他们照顾它。 他却拉起她的手,径自拖着她上楼。 她每走一步都是煎熬,疼得声音都断断续续:“穆峥……你放手!我说了……东西不要了,你放开我!” 他充耳不闻,拉着她进了房间,反锁上门。 “你想干什么?”她昂起下巴,并不怕他。她跟他不就那么回事儿么,以前有家人在,她要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现在她已经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他哂笑:“你以为我想干什么?好好想想,你在我这儿难道真没什么要拿回去的东西了?” 她涨红的脸色渐渐转白。 他知道她那点贫乏的想象力又想到了什么,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走过来将她压坐在椅子上,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看这个。” 图片不太清晰,像是监控摄像头上拍下的影像,截图有时间,精确到几点几分。 她认得出图片中的地点,是妈妈以前住院的病房外,而从病房中走出来的人正是穆峥。 “我是去医院找过你妈妈,那时候我已经发现了你爸爸从公司偷钱的事,就是想去告诉她,形势有多么糟糕,你们一家接下来都没什么好日子过了。”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是有意让她走得不安心,但我没有拔她的管。” 他抬手指了指图上的时间:“看到了吗?这是我从病房出来的时间,那时候你妈妈还好好活着。” 他又打开另一个截图:“这是同一时间楼下摄像头拍到的你爸爸,我从电梯下来,应该正好被他看到。” 他开了最后一张图:“这是医院的病历记录,看到仪器的记录了吗?”他把第一三张图放到一起,“我走出病房之后,仪器还有记录,也就是说我走的时候,她的仪器还是好好连在身上的。” 又过了五分钟,才失去数据,才有了接下来的抢救。 他没有动过她妈妈一根汗毛,也就没有动机去动梁国兴。老话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他却不这么认为——走投无路的时候死反而是种解脱,活着才是折磨,所以才会有个词叫生不如死。 别说病入膏肓的老人不值得他动手,就算要报复泄愤,他又为什么要帮人解脱?看他们一家苦苦挣扎,让他们眼睁睁看着最心爱的掌上明珠被他玩弄,不是更有成就感吗? 当然这样的话他现在已经不会再当她的面说了,不知是他初衷变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竟然会不忍。 看到她眼里的悲伤忧郁,有很多话他不忍心说出口。 她不笨,本来生活简单富足,也没有什么执念。是这几年遇上他,还有接二连三失去至亲的痛苦让她没有办法冷静下来思考,也没有那个精力去刨根问底,才会产生误会。现在他顺着线索把事实捋出来摆在她面前,她就应该能看得清清楚楚,不再抓着不放。 可她只是坐着不动,她现在话比以前少多了,他发现他也开始看不透她的心思,而且似乎因为盯着屏幕太久眼睛酸涩,她干脆闭上了眼睛。 他怕她不信,又补充一句:“所有的东西都是原始资料,容昭从那家医院拷来,没有做任何改动和润色。在你爸爸出事之后,我去做笔录,这些也都做了备案。” 他牺牲真够大的,还没有被列为嫌疑人就先自证清白了。她勾了勾唇,睁开眼看着他:“我知道你去找我爸爸,是想找他对质,他不可能亲眼见到你拔了我妈妈的管。但他病糊涂了什么也答不上来,跟你说了几句话,只是让他更多地想起了我妈妈。那么当年呢,你去病房找我妈妈,你们又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你一走,她就拔掉了自己的仪器?” 第56章 猫太太 穆峥抿紧了唇,唇色微微发白。 他慢慢直起身,手插在裤袋里,又恢复了以往居高临下的模样:“我没义务跟你解释那么多。今天叫你来无非是告诉你,事情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 她很平静:“我明白,谁都不愿意自个儿受委屈、背黑锅。就算没有你,我妈妈肝癌晚期最多也就再撑十天半个月;没有你,我爸爸老年痴呆也会越来越严重,可能在任何一个我不在家的日子里走失,找的回第一次,未必能找回第二次。” “你明白就好。” 其实她一直都明白,可她跟他之间的问题从来就不止这样而已,她不想再钻牛角尖了。 她点点头,站起来:“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恨我的,但现在他们都不在了,我跟你之间也该做个了结。” 他挑起眉峰,像是觉得可笑:“了结?你觉得我们可以就这样了结?” 噢,对,还有冯晓晓和阿东的事。她笑笑:“穆峥,经历了这么多事,你应该明白,一个成年人要做什么样的选择,外人是很难左右他的。不管你对冯晓晓的感情是什么样的,你曾经疏忽了她是不争的事实,怕她寂寞想要拴住她叫阿东去陪她照顾她也是事实。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有什么能瞒得过你?你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为你自己的利益考虑,只是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跑偏了,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我知道你想要阿东好看,他没什么本事,如果你只是想让他无法立足而不是要他的命,那只要他回来我就带他离开南城,到别的地方去生活,再也不会碍着你的眼了。” 没有父母牵绊,她跟阿东姐弟两个人到哪里去重新开始都不至于太艰难。 穆峥面色阴鸷,冷笑道:“你想走?你想走哪儿去?” 他看起来很生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其他人跟前淡定自若,却总是很容易被她激怒。或许这回是因为不得不放开一个称手的玩具,心有不甘。她没告诉他,其实她自己一个人也做好了随时离开的打算,对于找回弟弟阿东这回事,她怀抱的希望已经越来越小了。 … 王嫂找到了海盗,把它放在笼子里递给梁知璇。也许它自由惯了,几时受过这样的拘束,很不乐意似的在笼子里窜来窜去,喵喵叫个不停。 它没吃完的妙鲜包,鱼干和饼干都还有好多,王嫂也全都塞给她。东西太多了拿不下,就理所当然地让小曾送她回去。 穆峥没再露面,两个人每次不欢而散,他都有一种决绝的姿态,仿佛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海盗跟她回到她的住处,从笼子里放出来就没再吃过东西,专往犄角旮旯的地方躲,躲了就不肯出来,实在口渴才跑出来喝几口水。 梁知璇给它买了新口味的妙鲜包和饼干,用它原本在穆峥那里睡过的垫子给它重新搭了个窝,它都一点不肯赏脸,仿佛又回到最初在外流浪时的那种倨傲和戒备,不肯再亲近人。 她不懂它是怎么了,以为它只是到了一个新环境难以适应才闹别扭,直到偶然看见它站在穿衣镜前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倒影,入了神似的,一动也不动,她才明白它是想伴侣了,见不到面,只得在镜子里看自己。 穆嵘跟它说过的,它好像有了约会的对象,就快要当猫爸爸了。 梁知璇端着猫碗,把新开的罐头和鱼干放在里面,用勺子轻轻敲了敲碗沿,招呼它:“出来吃点东西吧,今天都第三天了,再饿下去,你宝宝出生都要不认识你了。” 海盗今天躲在梁国兴睡过的床底下。两居室的房子,自从梁国兴去世之后,他住过的那间就一直空关着,她收拾好床铺和他的遗物之后,就再没进去过。 和美陪她一起治完丧事之后也很郑重地向她辞行,说要回日本一趟,因为她失去父亲的悲痛让她也忍不住想起在札幌生活的父母。 “中国古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妈妈是中国人,但我中文学得不好,以前也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我懂了。这句话,说的真好。” 是的,说的真好。她轻轻拥抱和美:“请代我问候你爸爸妈妈,你爸爸亲自做的味噌真的很好吃。” 爸爸的手艺,是家的味道,只可惜她以后再也尝不到了。 她又变成一个人生活,如果不是海盗,她不知什么时候能有勇气再踏进这个房间里来。 海盗趴在床下不出来,黑暗中仅有的那只眼睛幽幽地看着她。她把碗放在地上,就势坐下来,拿勺子轻轻戳碗里的猫粮:“对不起啊,是我好心办坏事,把你和猫太太分开了。你出来先吃点东西吧,吃饱了我就送你回去。” 不知它是不是听懂了,在床下喵了一声。 她苦涩笑了笑:“我是怕穆峥真的会把你扔掉,其实你不怕对吗?你本来就在外面流浪的,苦日子好日子都过了,什么都能适应。他就算真把你扔了你也能找回去,毕竟你的猫太太还怀着小宝宝呢,你舍不得它们吧?” 它不吭声了,关键时刻它还玩深沉,德行有点像穆峥。 她抱着膝盖蜷坐在地上:“是我太自私了,没有问你的意愿就贸然接你过来。爸爸也是一样,我该问问他的意思的……不过他那个人,肯定拿不了主意,最后还是听我的。” 她的手抚在床榻上,眼泪不知怎么的就涌上来:“虽然我说的做的也不一定对,可他总是要听我的……他觉得亏欠我,对不起我,到头来还是我对不起他。” 海盗从床底下走出来,走得很慢,到她脚边抬眼看了看她,低声喵喵叫了两声,就着碗狼吞虎咽地吃它三天来的第一顿饭。 梁知璇伸手顺它背上的毛,眼泪落在它碗里:“这样才对……吃饱了,才有力气回去看它们。它们一定还在那个院子里等你,不会走远的。有家人还是比一个人要好对不对……你就要当爸爸了,真好……” 她哭到不能自已,竟然那么羡慕海盗。它曾受过重伤,它倨傲又充满戒备,它跟同类争抢地盘和食物,不肯轻易信任人,可它现在找到伴侣有了家庭,好过她在这世上孤零零的一个,接二连三失去妈妈、弟弟和爸爸,甚至连肚子里的孩子也留不下来。 也许从此她在这世上都是一个人了。 … 海盗被装进笼子里,又一次送回穆峥的别墅去。 它的伤已经养好了,就算穆峥不愿意养它,让它回到外面的世界去也没关系。它有它的生存方式,何况现在又有了牵挂。 王嫂来开的门,见到她很高兴,看到它手里的笼子又有些诧异:“咦,这小家伙怎么又回来了?” “它在我那儿不肯吃饭。”梁知璇把海盗的执拗跟她说了说。 王嫂听完冲她招招手:“来来来,你来看看这个。” 她把梁知璇引到侧门去,远远就听到低沉的猫叫声。她把海盗放出来,它一下子就飚出去。门外屋檐下隐蔽的角落放了个纸箱,侧面掏了洞,里面垫了软布,一只白猫窝在里头,大腹便便,看起来像是要生了。 海盗跑过去围着纸箱转了转,白猫叫得更起劲了。 看来这就是它的猫太太了。 梁知璇忍不住蹲下去看,白猫的眼睛在暗处亮亮的,警惕地盯着她。 王嫂说:“我早就留意到这只猫了,最近到处在找窝,怕是要生了,就给它搭了一个。今天叫的厉害,进去就一直没出来,可能要生,正好小璇你在这里,要不要帮帮它?” 梁知璇没有多想:“好。可我还是小时候见过我幼儿园里捉老鼠的猫猫生过小猫,没有帮猫接生的经验。”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剪刀、热毛巾、酒精这些东西家里都有,准备着就好。要顺产就不太用得上了,万一难产咱们再帮它。” 梁知璇点头,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 王嫂说海盗也不能在这儿,拿笼子把它给隔离了,遥遥能听到它的叫声,跟纸箱里白猫的叫声呼应着,揪心。 白猫确实是要生了,侧躺下来舔身下,身体也开始用力。梁知璇聚精会神地守着它,手里紧紧攥着干净的毛巾。 “你怎么在这儿?” 穆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的时候,她吓得几乎跳起来,问了跟他一模一样的问题:“你……你怎么在这儿?” 他看她一眼,“今儿本来就在家休息。” 可他身上有酒味,正装衬衫的袖扣还没解,领口扯得大开,应该是中午刚应酬过。 她没拆穿他的自相矛盾,反正这本来就是他的别墅,王嫂也没提他在不在家。 他低头看了看纸箱里的动静,又看看她脚边盆里的酒精剪刀,蹙起眉头道:“这是干什么?” “海盗在我那儿不吃不喝,我送它回来。正好猫太太要生了,我想帮帮忙。” 他一哂:“猫太太?” “嗯。”她低头看纸箱,“它跟海盗是一对,这是海盗的孩子。” 穆峥沉默了一瞬,正要开口说话,梁知璇压低声音惊喜地喊了一声:“出来了!” 纸箱里白猫的身下,果然已经挤出一只小小猫的身子来。 第57章 同病相怜 梁知璇顾不上跟他说话了,全副心神集中到生崽的猫妈妈身上。 小猫身子先出来,头还卡在里面,持续了一会儿,梁知璇有点着急,戴上医用的手套想伸手进去。 穆峥拉住她:“你要干什么?” “你看不到吗?小猫卡在里面了,出不来会有危险的。” 他很沉着:“才几分钟而已,再等等。” 十分钟后,第一只小猫总算顺利落地,两人都松了口气。也许是没有生子经验,猫妈妈没有咬断它的脐带,梁知璇想叫王嫂过来,穆峥接过她手里的剪刀:“我来。” 她来不及惊讶,穆峥已经戴好了手套。他有点洁癖,手套都是戴两层,这种事对他来说大概也是第一次。他伸手进箱子里,猫妈妈很不安,梁知璇在一旁小声安抚,帮着把线递给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在脐带上打好结,穆峥用剪刀剪断了脐带,猫妈妈已经又开始用力了。 “看来肚子里还有。”他头上出了密密一层汗珠,“你要等它生完?” “嗯。” 他像是无所谓,席地而坐,“那就等。” 他的手搁在膝盖上自然垂下来,没摘手套,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倒真像是外科医生的手。 梁知璇移开目光:“你可以不用在这儿守着,有什么问题我会叫王嫂。” 他冷笑:“这好像是我家,你倒指挥起我来了?” 她就不说话了,摆弄着盆里的东西,不时看一看猫妈妈那边的动静。 第二只小猫迟迟不见出来,猫妈妈叫的有点虚弱,似乎使不上劲了。穆峥突然站起来往屋里走,梁知璇以为他没耐心等回去休息了,谁知他很快又折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碗,有汤的香气飘来。 “这是什么?” “鲫鱼汤,王嫂这两天炖来喂猫的。”他吹了吹热气,把碗递进去,“如果小猫一直生不下来,它会没力气,给它补充点能量。看它这肚子,恐怕还不止两个。” 她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的,你以前养过猫?” 他顿了一下:“小时候养过,后来没人管,送到我姥姥姥爷家去,没看住,跑了。” 他语调平平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她知道亲手养的小动物就不仅仅是动物,那是童年最亲近的伙伴。他现在懂得伪装,当时失去的时候还不知是怎样惊涛骇浪般的难受。 猫妈妈喝了点鱼汤继续用力,第二小猫终于慢慢露出来,大概个头比较大,生得也很困难。 穆峥要伸手去拽,她拦住他:“让我来试试。” 她戴上手套,轻轻卡住小猫的身体往外拉,手心软而脆弱的触感让她又紧张起来,心跳急而乱,手也微微发抖。 穆峥的手覆上来,两人协力把小猫拉了出来。 猫妈妈肚子里一共四只小猫,从开始破水到生完,生了四个小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四个小猫挤在她肚子下面,它一一去舔,抬爪子拍打让它们呼吸,最后一个出来的小猫最弱小,似乎动也不动的。梁知璇担心不已:“小四怎么不动,会不会死了?” “别乱起名字!”穆峥皱着眉头很不满地瞪她一眼,“可能被水呛住了,或者在肚子里憋了太长时间,抱出来看看。你去倒点温水来。” 其实他也不懂这些,都是王嫂在给他支招。梁知璇还是照他说的做,用盆接了温水来,他已经把最小的那只猫仔捉到了手里。 他小心翼翼地把小猫放进温水里,手捂着它的身体轻轻搓动:“用毛巾给她擦擦嘴和鼻子,看能不能把胎水吐出来。” 梁知璇跪在一旁给小猫擦嘴,用了棉棒去拭干它嘴里的胎水。它还是不动,心跳小小的,摸不出是不是还在跳动。 试了两分钟没有反应,穆峥道:“算了,可能救不活了。” 她急切地抬起头:“不,再试一下吧!它出来的时候还在动的……咱们再试试,不要放弃它。” 它还太小太脆弱,湿漉漉的眼睛都还睁不开,很容易让她联想到曾经失去过的那个小生命。 穆峥深深看她一眼,低头道:“你过来,跟我换个手。” 这回换她捧着小猫在水里轻轻搓身,他的手放到小猫头顶下方轻甩,感觉到小猫在动了,又甩了几下,终于见它咳了两口胎水出来,身体在水里微微动了动。 梁知璇喜极而泣:“太好了,它活过来了……没事了。” 两个人挨得极近,就如依偎在一起,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说话时身体轻微的颤动。他抬起手就可以抱住她,可他手上还戴着医用手套,一手的腥膻污秽。 以往真真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成了无法触碰的禁忌。 他站起身,进洗手间去洗手,顺便脱了衣服冲凉,身上残留的酒气和猫的味道全都冲得干干净净。 出来后以为她走了,走到侧门才发现她跟王嫂正忙着给大猫小猫换干净的垫子。一个纸箱换到另一个纸箱,小猫们都挤在妈妈肚子下面拱来拱去要吃奶,只有最小的被他们共同救活的那一个由她小心地捧在手里,用软毛巾包裹着。 换好了窝,王嫂拖了个冬天用的油丁出来放在猫窝边给它们取暖,梁知璇抱着最小的小猫坐在旁边,等其他小猫吃好了才挪开其中一只换它去吃,自言自语地低声跟它讲话。 他就靠在墙边静静看她的侧影,呼吸都放得很轻。海盗还被关在笼子里,就放在门边,远远地可以看到妻儿,就是无法靠近。 一人一猫,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 穆峥拿了烟出来放在嘴边,刚打着火,海盗仰起头来幽幽看了他一眼。他冷哼了一声,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你丫看什么看! 想了想,还是灭掉了火,又走到花园另一侧才点烟。 让她在那儿多坐一会儿也好,他们两个今天为了一只野猫也都累坏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接起来,是难得的好消息,唇畔不由漾开一丝笑意:“……嗯,知道了,帮我继续留意。冯亚茹那边也要盯紧。” 挂了电话,差不多抽完了小半包烟,花园里安静得像只有他一个人一样。他慢慢踱回去,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明明是他的家,怎么反倒像是他要避开她一样? 她还在那里,大概累了,油丁烤得暖和,竟靠在墙边打瞌睡。最小最弱那只小猫吃饱了奶又被抱回了她怀里,窝在她腿上睡得正香。 他扬起脸深吸了口气,夜风里有桂子的香气。今年南城入秋比往常早,不知不觉的又是一轮寒暑,想想最近他跟她经历的种种,最平静安宁的竟然是眼下这一刻。 他俯身下去,想要抱她进去。无奈她腿上有那么个累赘,他只得先把它挪走,可她原本睡得也不沉,一动小猫她就醒了。 她眨了眨眼睛,刚睡醒的模样跟猫儿有点像,水亮又懵懂,带一点孩子气的天真。发现自己睡着了,她也有点尴尬:“那个……几点了?” 他收回手臂直起身来:“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不用他说她也知道,今天是有点出格,竟然在这里耽误了这么久。 她把小猫放回猫窝里去,有点不放心地多看了两眼。 “不用看了,这只猫今后都得人工喂。” 她不解地看他:“为什么?” “你还问为什么?物竞天择,它出生就弱本来该被自然淘汰,要不就抢不到奶吃被饿死或是被其他小猫咬死,是你硬要把它救回来的,救回来还单独给它喂奶。它没有竞争的意识和实力,只有一直这么喂到断奶,即使长大了它身体也会比其他小猫弱。” 梁知璇明白他的意思:“我只是不忍心看它就这么死了,毕竟她已经花了那么大力气从妈妈肚子里出来……” 无论猫还是人,他其实有点害怕她提起孩子出生时的那种神情,跟小猫活过来的时候她眼里的眼泪一样让他难受。 “走吧!”他赶她,“瞧你做的好事,本来一个就够烦了,现在一屋子大大小小的猫。” “你嫌烦的话,可以找人认领小猫的。” “我闲得慌吗?”他没好气儿地说,“要认领你先把那个最小最弱的领走。” “可以吗?”她倒显得很高兴,“那等它断奶了我来抱它。” 他有些探究地看着她:“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喜欢小动物?” 梁知璇苦笑:“彼此彼此,我也不知道你还养过猫。” 过去她家里情况不好,顾人且顾不过来哪有精力照顾宠物。现在她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就想养只猫跟自己做做伴。至于穆峥,她是真没想到会有今天这番经历,甚至在他坚持陪她一起把小猫救活的时候,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妈妈和爸爸的事也许真的与他无关。 爱小动物的男人不会草菅人命,这是纯感性的认知,跟任何理性的分析和确凿的证据都没有关系。 他或许冷漠、不够友善,但还不至于变/态。 穆峥不知道她心中具体所想,但能感觉到前段时间两人相处时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有所缓和。或许她还做不到完全信任他,但有这样的进展也是好的。 他拿了车钥匙:“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 话音刚落,门外就门铃声大作,一声接一声。 第58章 不速之客 这个时间了是哪个不开眼的还来敲门? “可能是公司的人。”穆峥蹙眉对梁知璇说,又扬声喊,“赵管家,赵管家……” 家里其他人为了把空间留给他们都避到楼上去了。他们俩这会儿就站在客厅里,门铃扰人烦,他等不及人下来,自己去开门。 要真是公司的人,甭管是谁,就等着被解雇吧! 然而门开了,门外站着的人是冯晓晓。 “四哥……”她一见穆峥眼圈就红了,手里的行李包掉在地上,两手缠上他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像有一股风扑面而来,没有桂子的香气,也没有秋日里最后那点温存,冷冽而又直白,足够让人清醒。可穆峥却僵在那里,任她紧紧抱着,一时都忘了该做怎样的反应。 他没忘记梁知璇就站在身后,可他无法回头,也就看不到她的表情。 时间停摆,空气凝固,他知道他艰难得到的,又将轻易失去。 … 梁知璇走了很远的路才搭到公交车,扭伤的脚踝还没全好,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已是精疲力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穆峥那里的,他们好像一直在等冯晓晓回来,可等她真正回来的时候又显得那么震惊,仿佛那是个天外来客。 她跟穆峥一样僵直地站在那里,脚下像被钉住了,动都动不得。她看着冯晓晓抱着他,一声声四哥喊得揪心挠肺,却感受不到悲喜,脑海里只有一个问题若隐若现:冯晓晓在这里,那么阿东呢?她的弟弟梁文东又在哪里? 可冯晓晓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见到她,更是哭得声嘶力竭,问什么都不肯说。 穆峥只得拉开她:“你先回去,有什么等她冷静一点再说。” 现在轮到她成为不速之客。 冯晓晓回来了,阿东肯定也回来了,只是他不肯露面,她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他。 她走在昏暗的楼道里,每一步踏上楼梯都觉得心在往下沉,沉到她走不动,刚好到她住的公寓门口。 门口坐了个人,一梯两户的狭小格局,邻里两家破旧斑驳的防盗铁门是紧紧挨在一起的,他就缩在最靠里面的墙角,不至挡住其他人上下楼。上次坐在这里的人是和美,不想给她添麻烦才在这儿等她,那今天这个人是谁? 公共区域的声控灯永远有几个不亮,只能借着其他楼层漏下的灯光看清那是个男人。熟悉的身形让梁知璇的心跳狂乱起来,熟悉的称呼到了嘴边也喊不出口,卡在喉咙里一样,只听得到她自己咻咻的呼吸声。 她走近一些,那人似乎累极睡着了,这会儿才醒过来,仰起头在黑暗中低声叫道:“姐?姐……是不是你?” 她站着没动,他撑着地站起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回似乎看清楚了,哑声又叫了一句:“姐,我回来了。” 楼下的声控灯亮了,梁知璇这才把他的轮廓给看清,还有他眼睛里闪动的泪光,手垂在身侧一直微微发抖。 确实是梁文东没错,黑了瘦了,跟以前的模样不太一样了,所以这一定不是她的幻觉,也不是做梦,弟弟是真的回来了。 她看着他有点踟蹰地走到跟前,以为自己会抬手狠狠给他一巴掌,可实际她却先哭了。 梁文东也不是像过去那样如做错事的孩子般低头无所适从,而是张开双臂抱住她,眼泪也跟着掉下来:“对不起,姐……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姐弟俩相拥而泣,她仍忍不住骂他:“……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骂声堵在他胸口,闷闷的。她被他紧紧抱着,他风尘仆仆的,身上混合了汗水、灰尘等各种复杂的味道,却意外地令她感到熟悉。他少年时知道街口有混混调戏她,不怕死地去跟人理论拼命,刚打完架回来满脸满身的伤,坐在她身边还让她别害怕的时候身上就是这样的气息。 这是她的弟弟,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 梁文东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出来,看到梁知璇在帮他收拾行李。 洗得发白的衬衫和磨破边儿的牛仔裤都是他在家的时候就穿过带去的,脚上的鞋子更是磨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他有点窘迫地接过来:“姐,我自己来就行了。” 梁知璇坐在沙发上,敛起神色问他:“你身上几乎没有钱了,你怎么回来的?” 他连钱包都没有,就身上穿的裤子口袋里塞了点钱,都是卷了边的零钱毛票,又脏又湿,一看就是被人很谨慎地一直捏握在手心里。 梁文东低着头叠衣服:“我扒火车回来的。我身上的钱不够买直达南城的火车票,只能到一个地方换一趟车,很慢的那种,不怎么查票。” “扒火车?”她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现在真是艺高人胆大啊,不怕被抓住,不怕出了意外死在荒郊野外吗?”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苦涩地笑了笑说:“这不算什么,从我上了第一趟火车知道自己真的要回来了,反而睡了这一年多来最踏实的觉。” 他一文不名,穷困潦倒,落魄到不怕别人来偷来抢,跟鸡鸭蔬菜以及各种货物挤在一起也无所谓,就因为马上可以回家了。 梁知璇有再多怒其不争的情绪这时候也发泄不了。眼前的梁文东明显瘦了,以前阳光白皙的大男孩形象在风吹日晒里仿佛被磨砺成另外一个人,脸部轮廓分明,肤色黝黑,跟着穆峥养尊处优、出行动辄就是头等舱的人连扒火车也不觉得苦了。看来他应该是吃了更多更大的苦,身体上的,精神上的,捱了不少才坚持到今天回来。 她问:“那你这一年去哪儿了?冯晓晓不是你的真爱吗,怎么舍得回来了?” 梁文东垂眸不敢看她:“去过的地方很多,基本是一路往北走,最远已经到了内蒙,后来又去了西安。我知道我应该早点回来的,可我下不了那个决心,直到……直到我看到爸爸的那条新闻。” 热搜新闻里的人物都打上了马赛克,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的父亲和姐姐。 他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当时的心情,只记得看到新闻后抱着手机就蹲在街边大哭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梁知璇扭头看向电视机柜上摆着的父母遗像,眼泪涌出来:“我以为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呢,原来你还记得你有爸妈,有家人。” “姐,对不起……”他声音哽咽,用手蒙住半边脸,“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要是知道……我说什么也不会走的。” 他年少轻狂,任性,总以为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用于冒险,却从未想过当生活不够厚待自己的时候拿什么来应对。事实上,这些年生活从来就没厚待过他们一家人。 “那你以后还会走吗?爸妈都不在了,现在家里就剩你和我,我能自食其力,你其实是没有什么牵挂的。所以如果你还要走,最好提前给我交个底。” “不,我不会再走了。”他有些急切地拉住她,“姐,我也能自食其力,以后我养你。” 她笑笑,心软又心酸:“你养我?不是养你的冯晓晓吗?” 他脸上有种平静的倔强:“我跟她已经不可能了。” 这倒稀奇。虽然在看到冯晓晓投入穆峥怀抱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两人的感情可能已经分崩离析,但也仅仅以为是冯晓晓单方面的原因——新鲜劲儿过去了、捱不了苦,或者想家了,毕竟她还有个妈妈可以毫无压力地供她锦衣玉食。可她没想到会在梁文东的脸上看到这样的决绝和平静。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红着眼睛看她:“上回我不声不响地走了,穆峥他……有没有为难你?” 这个问题他问得小心翼翼,穆峥的为人他很了解,跟姐姐过去那段前情他也几乎全都知道了,更加清楚他不会轻易放过她。 他花了些工夫打听才找到这里来,回到原来的家发现他们已经搬走的时候就想到姐姐他们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果然,梁知璇说:“为难了又能怎么样,你还能去找他拼命?” 他抿紧了唇,半晌才说:“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我不会让他再欺负你。” 即使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对他感到失望,但如今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她竟还是会觉得欣慰。 她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太多情绪:“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她给他炒了个饭,放了三个鸡蛋,炒好端出来,就见梁文东拿着父亲的遗照抹眼泪。 她叫他过来吃东西:“爸爸已经走了,你别哭得他不安心。眼泪先留着,改天咱们去墓园看看他和妈妈。” 第59章 萧瑟 另一边,穆峥也静静地看着桌子对面的冯晓晓把一份牛排切得七零八碎,再用叉子一块块蘸着酱汁喂进嘴里。 冯亚茹给她杯子里添了点果汁,怜爱地说:“你慢点儿,女孩子这么吃东西仪态都没了。不够再点,没人跟你抢。” 她抬起头来,笑嘻嘻地看着穆峥道:“我做梦都想吃这家牛扒馆,太好吃了!就是超贵的,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我知道了……还是四哥对我最好!” 穆峥神色不变:“你喜欢就好。” 冯晓晓继续低头吃东西,他转而看向一旁一直面带笑容的冯亚茹:“现在晓晓回来了,冯姨也应该安心了。” “是啊,儿行千里母担忧,她不懂事跑出去,天南海北地玩了一圈回来,最担心的反而是我们这些守在家里的人。我做什么都是为她着想,不过她现在回来了,咱们都可以轻松一点儿了。 他们各自都话中有话,彼此都听得明明白白。 穆峥盘子里的鹅肝几乎没怎么动,咖啡倒是已经续过一回。他端起杯子就口,等着冯亚茹的下文。 果然,不一会儿她就说:“最近北京天气好,秋高气爽的,连雾霾都不见了。既然晓晓没事,不如挑个日子把你俩的事儿先订下来,其他的今后再慢慢商量。” 他放下杯子:“你是说订婚?” 冯亚茹点头。 冯晓晓看看穆峥又看看她,有点窘迫地拉了拉她:“妈,这么急干什么……” 冯亚茹在桌下紧紧按住了她的手。 穆峥镇定自若地笑了笑:“好啊,我没问题。不过晓晓这回在外面好像吃了不少苦,人也累了,我看还是先让她休息一小段时间调整一下,反正只是一个仪式,只要人在心在,什么时候办都是一样的。” 这话算是打脸,但冯亚茹了解穆峥的个性,他这么说已经很客气了,毕竟是她们理亏在先。 她点了点头。 穆峥又道:“我还有条件。订婚仪式不回北京,就在南城办,冯姨你和我爸爸作为家长,都必须出席。” 冯亚茹一凛:“这怎么行呢,家里其他人都在北京……” “就是因为他们都在北京,我才不愿意回去大操大办,兴师动众。老太太刚走,热孝都没过去,咱们做小辈的就要办红喜事了,还是尽量低调比较好,也免得人家说闲话。” 说闲话三个字也戳中了冯晓晓的痛处,她忽然觉得食不下咽,把叉子往盘里咣当一扔发脾气:“我就说太快了,你们还非得现在讨论这些!” 穆峥像没听见,只一味的盯着冯亚茹。 她逐渐收起脸上的笑:“好吧,订婚可以不在北京,但你爸爸的身体你也知道……” “不适合长途奔波劳顿,我知道。那不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们直接到他那儿去办。”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我妈妈去世早,婚姻是人生大事,我不想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双亲一个都不在身边。我相信晓晓也是一样,对吗?” 冯晓晓不了解其中关节,觉得无所谓:“是啊,妈,这是喜事儿啊,您当然应该让叔叔来了,说不定他一高兴,病也好了呢!” 冯亚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好,那我让医生最近注意一点,尽快接他回南城来。” 穆峥眉目都舒展开来,把醒好的红酒给她们再斟上:“尝尝这个酒,味道不错。” 吃完饭,他派人送她们回去,亲自送上车,待关上车门,车灯转瞬就在视野里消失不见,才沉下脸,招手叫小曾过来,边走边说:“知会小五老头子要回来了,跟人事部打招呼让他们把他以前的秘书童令声调到我办公室来。还有江、陈、徐、王那几个股东,稳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结婚的消息也放出去,叫公关去撰文,怎么写他们心里应该有数。” 小曾一一记下了,只有最后一条有点犹豫:“结婚的消息……真的这么早透露出去吗?那就不管是谁,都能知道了。” 穆峥停下脚步看他:“你想说什么?” 小曾低头不敢说话。 他自嘲地笑笑:“我是为什么结这个婚,你们这些天天跟着我的人难道会不知道吗?” 冯亚茹步步为营,与他这场股权大战正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冯晓晓突然回来了,就像突然多出的一枚砝码,放在天平的哪一边,哪一边就更有胜算。但她身份又十分特殊,正如冯亚茹所说,无论做什么她都是为了这个女儿在谋划,因此人回来了她反而不着急争抢打拼了,端看他的态度——假如他不计前嫌仍然履行婚约,那她甚至都没有必要继续跟他斗下去。 其实她想到的,他又怎么会想不到?早前冯晓晓刚失踪那会儿他就找过替身陪他演戏,一副念念不忘的样子演给她和父亲以及公司股东们看。可惜别人都信了唯独她不信,因为她太清楚他跟梁知璇之间的纠葛了,瞒着的不过是父亲那个糊涂虫。他晾她也不敢告诉父亲他最看重的人其实是邱月琴的女儿,否则还说不准父亲会更乐见其成哪一边呢! 公司他亲生妈妈也有份,他说什么也不会拱手让给冯亚茹,只是这个女人也不简单,不能掉以轻心,所以他跟冯晓晓的婚约没办法作假。 消息放出去就所有人都会知晓,包括梁知璇。 一想到那个女人抱着猫咪眼睛水汪汪的样子,他心里就莫名地拉扯着疼。他与她还有约定,好不容易,他们又有了新的约定和静谧温情的回忆,看起来似乎又无法实现了。 … 梁知璇跟梁文东一起到墓园看望父母亲。 对于梁文东来说,他只是离开家几百个日夜,就像所有外出寻找未来的年轻人一样,怎么都想不到会有生死永隔。原本鲜活的人再见面时骤然就只剩冰冷的石碑和照片,着实让人难以接受。 梁知璇说:“爸爸生前一直问我妈妈到哪儿去了,我把他们安放在一起,今后就不怕再分开了。” 梁文东放下手里的黄白花束,吸了吸鼻子:“爸走之前……没说什么吗?” 她摇摇头:“他眼前的事情都记不起来,远的记忆又只停留在我们还在上学的时候。好在他也不记得你离家出走这回事,不至于走都走得不安心。” “爸……”梁文东站在墓前,无声低泣。 梁知璇站在他身旁抿紧唇默默地看着,其实他今天所经历的,她早就已经先经历过一遍了。 秋风萧瑟,落叶在北风中打转,马上又是一个冬天。 梁知璇拉起他:“走吧,你不是还要上班?” 梁文东抹掉眼泪:“嗯,就是那个汽修店,老板听说我要给父母扫墓,让我明天再开始上班。” 她点点头。生活的磨砺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不仅是掌心长出厚厚的茧,态度也变得积极进取,至少没有眼高手低的毛病了,什么工作都愿意做。 以前一家人都担心他长不大,现在见他这个样子,父母也终于能感到一点安慰了。 两人一起往墓园外面走,似乎都有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梁知璇说:“冯晓晓有没有再找过你?” 他摇头:“她就要跟穆峥订婚了,应该不会再找我了。这一年多我们漂在外面,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跟我在一起让她把这一辈子的苦都受完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何况你们还没有夫妻的情分。” 他苦笑一下:“我之前都是心甘情愿的,即使躲躲藏藏,做再苦再累的活,从来没怪过她,只怪自己没用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可她嗑药越来越厉害,整天昏昏沉沉的,也不肯结婚好好过日子。我知道她后悔了,放弃在穆峥身边锦衣玉食的生活跟着我一个穷小子跑出来,新鲜感一过就什么都不剩了,再在一起只是互相折磨。我看到新闻知道爸爸出事就想赶回来,跟她商量,她竟然……竟然说……” 他说不下去了,仰头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其实我知道我们早就应该分开了,只不过直到这时候才真的下定决心。我是真的爱过她,但她大概从来没爱过我。” “所以你是一个人回来的?” “她不肯跟我走,我知道她要回穆峥那里去,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要订婚。”他转过来看她,目光里有些担忧,“姐,别光说我,你呢?你难道就一点都不介意?” 他跟在穆峥身边那么久,对他、对冯晓晓,甚至对冯亚茹都很有几分了解。穆峥绝不是心胸宽广到可以接受冯晓晓这样胡闹之后又重回怀抱的那种男人,这么快履行婚约,只可能是因为利益相关。 梁知璇笑笑:“我有什么立场介意?我跟他……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错了这么久,也该回到各自的轨道上了。 从墓园出来,要等公交车回市区。梁文东见她嘴唇都干涸得起皮,四下看了看道:“姐,你渴了吧?我去那边便利店买瓶水,你就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好,快去快回,公交应该快来了。” 梁文东跑向街对面的便利店,梁知璇裹紧了风衣站在公交车站,然而公交没来,穆峥的银色宝马却滑到她跟前停了下来。 第60章 不会改变 车子在前面路口转过一个弯停在路边,司机下车不知去了哪里,只有梁知璇跟穆峥两个人坐在后排。 窗外的街道两旁植满高大的法国梧桐,深秋叶子落了满地,金灿灿的颜色很熟悉,她记得当年她家附近也有这样一条马路。后来她每次从穆峥那里回来都是疲倦而又绝望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落叶上总能听到嚓嚓的碎裂声,有时她都不由怀疑那到底是枯叶还是她心底的裂纹在扩大。 原来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不想看到他跟弟弟正面冲突才跟他上车,见他一直不开口,问道:“有什么事吗?” 穆峥递给她一个信封:“你爸爸出事的工地是我公司名下的项目,这笔钱当作是补偿。” 梁知璇接过来,抽出信封里的支票看了看那个金额,讽刺地笑了笑:“我爸爸活着的时候一定想不到,他的命居然值这么多钱。” 穆峥没说话。 她把支票装回去还给他:“我用不着这笔钱,你拿回去吧。反正再多的钱,也不可能让他复生了。” “你还是认定是我害死你爸妈?” “这种感觉很不好对吗?”她看着他,“那么你呢,你是不是仍然认定我是害死你妈妈的罪魁祸首之一?” 穆峥又沉默。她释然一笑:“无所谓,反正你已经认定了这么多年。还有事吗?没事我想先走。” “就这么着急走?怕你弟弟等不及?”他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你等他回来等了这么久,现在让他多等一会儿难道不是应该的?” “跟他没关系,我只是觉得你都要结婚了,再这样来找我不合适。” 他似乎笑了笑:“你果然知道了。怎么,你吃醋?” 她很坦然地摇头:“冯晓晓本来就是你的未婚妻,你不是一直就在等这一天?我为什么要吃醋?” “撒谎。” 她知道他不信,她说吃醋他必定误解,她说不吃醋他觉得她口是心非,欲盖弥彰。 “随你怎么想吧!如果你只是想来问这个,答案已经给你了,能让我走了吗?” 他看她一眼:“晓晓回来了,你是怕我找梁文东的麻烦吧?” 她眼前浮现出他们一起到陆安县去的那一趟,扑空没找到人时他震怒的表情,手在膝盖上收紧:“他现在什么都没有,刚刚找到一份工作,也不过是在汽修店打工。你想让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如果你是怕订婚有什么变数,我可以尽快辞职,带他一起离开南城。” 穆峥冷着一张脸:“我有说过让你走吗?今儿我就是来告诉你,不管我跟冯晓晓订不订婚,都不影响我跟你之间的关系,一切都可以跟以前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愣了一下,起初以为自己误解了他的话,可是看到他的眼神才明白什么都没有误解,于是看怪物一样看他:“穆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结婚了……你让我做你的情/妇,当名副其实的小三?” 他不答,只是又重复一次:“我说了,跟以前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说没有改变就没有改变吗?你到底懂不懂结婚是怎么回事?婚姻的第一要义是忠诚,是责任!你要在婚姻之外跟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还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他不再看她,淡然道:“我只知道婚姻是契约,契约精神是遵守约定。为利益也好,为感情也罢,我跟冯晓晓怎么约定是我们的事,我不会让她影响到你。” “所以我还应该感激你是吗?”她看着他轮廓深邃眉目舒朗地端坐着,身上穿考究挺拓的白色衬衫配深灰暗金条纹的领带,衣冠楚楚却浑然不觉自己说的话意味着什么,于是问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说这样的话像什么?” 他蹙起眉头,她勾了勾唇:“像禽兽。” 说完她就摸到车门把手打算开门下车,一点都不想跟他再继续谈下去。 她觉得荒谬极了,想哭又想笑,不明白怎么就跟他谈到了这一步。他们不是分开了吗?不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怨不应再有任何瓜葛了吗?怎么他现在又堂而皇之地来对她说这样一番不着四六的话呢? 是她疯了,还是他疯了? 穆峥从身后一把按住她的手将她拉回去,语气莫测:“你现在是跟我闹脾气?你什么时候还在意起名分了?我跟冯晓晓的事儿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现在才来闹不嫌太矫情了吗?” 梁知璇被他摁在椅背上动弹不了,身体都在发抖,知道跟他怎么说都说不通,有种无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眼泪也顺着眼尾滑下去:“穆峥……我不想跟你闹,我只求你不要毁了我这五年,又毁我一辈子。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同样我要的你也给不了我。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了,放过我……” 她知道从她撞入他怀中的那一刻开始,她人生的底线就一再被踏破,他不在乎,她想在乎也无能为力。但这一回,不做人家婚姻里的小三算是她最后坚守的那一点尊严,就算死了,她也还要保有这一点脸面去见爸爸妈妈的。 穆峥俯身压住她,额角冒出细细的汗珠,似乎隐忍着巨大的痛苦,捏住她的下巴逼她回视他:“放过你?那我呢,我怎么办?你们一个个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撒丫子就跑,你们拿我当什么了……到底拿我当什么了,啊?” 他掐得她颌骨都要裂开似的疼,她说不出话来,自然也给不了他答案。 冯晓晓跟过阿东这段历史是抹不去了,她猜他终究是过不了这道关隘,怒火便发泄到她的身上。 可她还能做什么?毕竟她能给他的都已经给他了,他还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 他那么愤怒,愤怒到俊美无俦的一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吻也铺天盖地而来,落在她的唇上。 他放肆地撕咬捻磨,原以为单纯是不带□□的发泄,会痛不欲生,所以她回击,咬紧了牙关,在他非要攻破的时候狠狠咬他,唇齿间一下子就尝到铁锈的腥气。可疼的人仅仅是他,攻城略地之后他并没有报复的意思,只是无声地以绵长而激烈的吮咬将痛苦传递给她。 他闭着眼睛,——无论何时何地,他吻她的时候总会闭眼。可即使只是通过他粗重的呼吸和手指在她脸侧的摩挲,她却能感觉到他不仅仅是在发泄。 他在她病得失去意识时捧着她的手抵在唇边; 他在跟她一起弹琴时轻托她的手腕; 他在听到她流产时赶回来,眼底一片血红; 他在她爸爸去世时生生挨了她一耳光,没有辩解…… 是的,这种感觉,挣扎、痛苦、沉湎而难以自拔,多么熟悉,原来早在那些瞬间她就已经体会过。 缠吻到快要窒息他才放开她,眼里像有被打碎的星光沉在湖底,她却忽然想笑,问了一句:“穆峥,你不会是喜欢我吧?喜欢我,所以舍不得我?” 他没有五雷轰顶的表情,始终平静,目光却渐渐冷却。 他聪明,冷静,这种事根本用不着她来点破。 她咯咯地笑起来,笑得厉害了胸腔都在颤动,发丝软软的,拂过他的脸颊。他终于恼了:“你笑什么?” 她上气不接下气,曲起手隔在两人身体之间,一字一句慢慢道:“我笑,被你喜欢上的人,真、不、幸。” 穆峥抿紧了唇,正要发作,车窗突然被人敲得啪啪响。梁文东站在车外,半个身子趴在车窗上,焦急地拍打着玻璃:“姐!姐姐你在不在里面?穆峥,我知道是你,你放我姐姐出来,有什么冲我来!为难一个女人你算什么男人?” 穆峥侧过身眯了眯眼,梁知璇趁机推开了他,从自己这一侧推开门下车。 梁文东拉住她,上下打量她:“姐……你没事吧?他又欺负你?” 她摇头,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后推:“我没事,我们先走吧,别在这儿耽搁了!” “姐……” 这时穆峥也从另一侧车门下来了,绕过车身走到他跟前,叫他名字:“梁文东。” 他扬起头。 “这么久不见人,一见面你就这么跟我打招呼?” 梁文东把梁知璇拨到身后,声音绷紧:“你又想对我姐做什么?” 穆峥挑了挑眉,轻佻道:“就算要做什么,也早就全做完了,你现在才回来,不嫌晚吗?” “穆峥!”梁文东气急,“枉我以前把你当成哥哥和恩人,你就是这么欺负我姐姐的?” 他轻轻笑了笑:“我跟你姐的事,你应该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吧?跟晓晓在一起那么久,她不是应该早就告诉你了?” 第61章 打架 梁文东想起曾经在家里跟梁知璇因为这个大吵一架,那些任性赌气的话当时也不过觉得就是气话而已,现在才知道有多伤人。作为血亲手足,他是最该包容她、保护她的人,他一句羞辱的话比穆峥最直接的伤害刺她更深。 他烧红了脸,耳根都发热,几乎没有勇气去看梁知璇。反倒是她从身后拽住他:“阿东,别说了,我们走吧,先回家再说。” 他站着不动,穆峥看他一眼:“你不用杵在这儿一副大彻大悟想要赎罪的样子,我不吃这一套,但你之前做的事我也不打算追究。我跟你姐姐还有事儿没谈完,谈完了我会送她回去。” 梁知璇从来不敢想他会轻易放过弟弟,所以听到他这么说感到意外极了。 可梁文东不肯走,抬眼看他:“你要跟我姐姐谈什么,你又想让她答应你什么条件?” 他知道穆峥从来不是宽宏大量的人,在商言商,已经习惯了凡事与人谈条件。他身无长物,不怕他打击报复,但说什么都不愿再把姐姐牵涉进来。 “阿东!”梁知璇冷下脸斥他,“别说了,先回去!” 穆峥难得遇到这样敢于直接跟他短兵相接,互相对峙的人,很难想象这个人居然是梁文东。两人个头也差不多高,梁文东红着眼睛道:“你马上就要结婚了,还来找她干什么?难不成你之前糟蹋她还不够,结了婚都不肯放过她?” 他敛了敛眸色,梁文东似乎就明白了,有些不可思议地转头向梁知璇求证:“……真的是这样?他要结婚了……还要你做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梁知璇别过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里屈辱的泪水。 果然不出所料。梁文东已经明白了,他不忍心再多问姐姐一个字,而是回身就给了穆峥狠狠一拳。 穆峥没有防备,这一拳正中他脸颊,眼前一黑,踉跄了两步撞在身后的车身上。 梁文东尤不解气,扑上去又是狠狠一拳,这回他有了招架,回手也给了他一拳,两个男人就势扭打到了一起。 论体格和拳脚功夫,以前梁文东是怎么都不如穆峥的,但如今有了在外捱苦的经历,瘦是瘦了,但浑身都是力气,加上起初那一拳迎头痛击占了先着,真打起来竟是跟他势均力敌,穆峥甚至还落了下风,脸上也挂了彩。 “你们别打了!”梁知璇想要劝架,却根本拉不住,两个人都红了眼要拼命,谁都不听她的。 幸好这时穆峥的司机小曾回来了,见状也忙着上前将人扶起来,梁知璇跟他一人拉一边,才总算把俩人给分开。 两人都鼻青脸肿伤得不轻,梁文东啐了一口:“穆峥,我现在不怕你了。别再让我见到你欺负我姐,否则我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穆峥轻鄙地笑了笑:“丧家之犬,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梁文东作势就要再上前去打,梁知璇苦苦拉住他,厉声道:“够了,还不够丢人现眼吗?爸妈就在山上看着咱们,你让他们怎么安心?” 提到父母,梁文东的怒气才冷却下去,像被浇了冷水的火炭。 梁知璇拦住他,回头对穆峥道:“穆峥,我要说的话刚才已经都说完了,没什么可再谈的。你要结婚了,今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不要再做纠缠了,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 说完她就扶着梁文东往来时的方向走,头也不回。 穆峥还想说话,但一提气胸口以下的位置就钻心的疼,只怕是肋骨骨裂了。 “我会再找你……咱们之间还不算完。”他气若游丝,明知她已经走远听不到了,还是说完这一句才跌跌撞撞地回到车上。 … 一路上小曾不断看后视镜,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四哥,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他摇头。 “那要不要报警?姓梁那小子要不要找几个人教训他一顿?”都敢对穆峥动手了,怎么也该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穆峥瞥他一眼:“好好开你的车。” 小曾不敢吭声了,开车把他送回去,到了家门口叫赵管家出来,两人一起搀扶着才把他扶进门。 穆嵘正好迎面出来,见他这幅模样惊讶得舌头打结:“你……哥,你这是怎么了?上哪儿被人揍这一脸伤?” 穆峥无力解释,看了他一眼:“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穆嵘拉了拉肩上的双肩包:“哪儿都行,反正出去住。” “这儿住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出去?” “要问就问你的宝贝晓晓!”穆嵘没好气儿地瞟一眼楼上,“一回来就乌烟瘴气的,我受不了她。” 穆峥坐在沙发上,肋间疼得几乎说不出话:“你们又闹什么?” 冯晓晓打小就跟他更亲近些,与穆嵘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但三句话不对版就要吵,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还是这样。 穆嵘在他身边坐下,难得神情严肃:“哥,你真的要跟她订婚?我知道公司股权对你很重要,但咱们就不能再想别的法子吗?且不说她跟过梁文东那小子,好好一个姑娘家没个正经工作,成天介游手好闲的,还嗑药吸毒,这像话吗?你真要跟这样的女人过一辈子?” 穆峥道:“她在家里碰这些东西?” “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穆嵘冷嗤,表情深恶痛绝,“我可不想跟个瘾君子住一起,跟这种人做一家人我都觉得丢份!” 穆峥沉默了半晌,道:“她人呢,叫她下来。” 穆嵘朝赵管家一努嘴,然后说:“你跟她好好谈,我先避避。你这伤真不要紧?那我明儿再回来看你。” 穆峥朝他摆了摆手。 冯晓晓从楼上下来,果然顶着巨大的乌青眼圈,整个人显得萎靡疲惫,打着哈欠道:“四哥,你回来了?” 王嫂帮穆峥脸上的伤做了简单的处理,下颚伤得最重的地方还捂着冰袋,她却像没看见一样。 穆峥没心思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你屋里藏了什么东西?拿出来。” 她烦躁不堪:“你别听穆嵘的,什么都没有!我昨天就出去了一趟,回来撞上他,他就跟我吵吵……” “你出去干什么了?” “见朋友。” “你在南城结交的那些个狐朋狗友就不要再见面了。”穆峥疼得脸色发白,“从今儿起到订婚,你就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 “什么?!”冯晓晓这下急了,“那不相当于关禁闭?我才不要,你凭什么限制我自由?” “凭我们快要订婚了,还需要我特别提醒你吗?你曾经一声不吭,消失了一年多。” “我……”她有些词穷,“我那时候是不懂事儿,被梁文东的花言巧语给骗了。我既然回来,就不会再跑了。” “那就好好在家待着,不该碰的东西不要再碰,我也是为你好。我想你妈妈也会同意我的做法。” 眼看没得商量,她急了:“别拿我妈来压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拿我当工具!现在就不让我出门,那订婚以后呢?你打算拿根绳子把我绑起来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是可以考虑。” 他疼得有些受不了,打算上楼去休息。刚站起来,就听冯晓晓道:“那你呢,你限制我的自由,为什么自己跟那个梁知璇却断不干净?” 穆峥回过头:“你再说一遍?” 他眼里聚起寒霜,直剌剌盯着她看,看得她浑身发冷。她心里很清楚,但脑子里浑浑噩噩,才敢这么跟他说话。 她也是这时才留意到他脸上的伤:“你怎么了,跟谁打架了?” “梁文东。” 冯晓晓猛的一震:“你见到阿东了?” 穆峥将她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不无讽刺地说:“我该当你是高兴还是害怕?我以为你已经跟他一刀两断了。” 她回来的那晚,哭得肝肠寸断,等到愿意开口说话的时候,说的全是梁文东如何如何苛待她,她受尽折磨才不得不回来。 他对此不置一词,反倒是她赌咒发誓,要跟梁文东一刀两断。 现在问她,她却不答话,看得出她神思游离,不知想到了什么。 好不容易回神,她才质问道:“你还说你不是去找梁知璇?如果不是去找她……怎么会跟阿东打架?” 穆峥突然笑了笑:“你知道我们是为什么结婚吧?” 她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你既然会说我们把你当成工具,就肯定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他终于问道,“我只想问一句,假如我不能跟你结婚,你会不会把设为信托的那一成股份按市价转卖给我?” 冯晓晓露出惊骇的表情:“你想悔婚?” “看来答案是不会了。”他淡漠地笑笑,“既然是各取所需,我觉得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胡闹贪玩装糊涂就好。其他的事,尤其跟梁知璇有关的,你最好不要过问。” 第62章 相请不如偶遇 下午时分,雷霄明的车停在汽修店的门口,梁知璇解开安全带道:“谢谢你送我过来。” 他一笑:“顺路而已。我车子有问题要麻烦你弟弟,好像应该由我来说谢谢才对。” 她也笑:“那是你肯照顾他们生意。” “那咱们就别谢来谢去了,让他们先出来看看车。” 她点头。两人从车上下来,梁知璇一抬眼就看到正在低头忙碌的梁文东,她几乎还从没见过他这样投入认真工作的样子,一时心里有暖意涌上来。 梁文东也看到了他们,迎上来道:“姐,你下班了?” “嗯,今天不是约好了要跟你一起吃饭嘛,我下了班就过来了。”她看到他唇角还有一块乌青没褪,眼角擦破开裂的伤口也还没好,不由有些担心,“老板没说什么吧,会不会影响你工作?” “不会,这儿老板人很好的。”他又看一眼她旁边的雷霄明:“这位帅哥是……” “我姓雷,雷霄明,跟你姐姐是一个公司的同事。”雷霄明伸出手,“经常听你姐姐提起你,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 梁文东赶紧取下手上脏乎乎的工作手套握住他的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原来你就是雷机长,我也听我姐提过你。对不起,过去给你们添麻烦了。” 雷霄明眼里有几分赞许:“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谁都会犯错,你现在能回来陪着你姐她就很欣慰了,笑容都比以前多。” 梁知璇瞥他一眼,脸色微红:“哪有那么夸张。” 梁文东看看她,又看看雷霄明,似乎察觉了些什么,心里也觉得欢喜,对雷霄明更热情了:“雷大哥,难得见一面,不如一起吃饭吧,我刚发了工资,我请客。” 他倒比她姐姐嘴甜,这么快就改口喊大哥了。雷霄明笑道:“你好像没上几天班啊,就有工资请吃饭?” 他耳根发红:“我们这儿都是统一的日子发工资,我只上了几天班,但刚好赶上了,老板也给我发了。就是不多,请不起特别好的,你别嫌弃。” 雷霄明看看梁知璇:“难怪你这么兴冲冲的说约了弟弟一起吃饭,果然是值得高兴的事。”他又看向梁文东:“行啊,相请不如偶遇,不过先得麻烦你帮我看看我的车。” 梁文东走到他车子面前:“车子哪里有问题吗?” “胎压显示有点问题。” 梁文东点头,招呼店里其他人来帮忙,自己拿了单子把型号数据一一记下来。 雷霄明跟梁知璇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雷霄明道:“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不过感觉他真的跟你以前提过的弟弟判若两人。怎么样,现在是不是终于松口气?” 她抱着手,笑了笑:“他在外面吃了很多苦才有今天的觉悟,我也没办法再要求他更多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他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没什么愿望,就希望我们都好好的,过几天安稳平淡的日子。” “穆峥还来找你吗?我看到你弟弟脸上的伤了,是他打的?” 想到那天的情形,梁知璇心里五味杂陈:“以前我总是担心穆峥会为难阿东,现在才发觉他冲着我来了。” “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她摇头:“他也没占到便宜。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阿东先动的手,把他也伤得不轻。” 雷霄明点点头:“总算有人护着你,我也放心一点。” 她正要开口,远处飞驰而来一辆车,速度很快,差一点撞到雷霄明的车,绕了一下才在他车子前面的位置停下来,汽修店里里外外的人见状都捏了一把冷汗。 梁知璇看那车子有些眼熟,蓝色的甲壳虫……竟然是之前穆峥买来给她代步的那一辆。 雷霄明看她变了脸色,问:“怎么了?” 驾驶位下来的人是冯晓晓,她急匆匆地闯进汽修店,劈头盖脸就问:“梁文东是不是在这里上班,他人呢?我找梁文东,叫他出来。” 她显得烦躁而不修边幅,深色厚外套里面竟然只穿了一件贴身的薄睡衣,一头短发也没好好打理,在风中被吹得乱七八糟。 这跟之前印象中那个总是打扮入时,懂得守礼卖乖的年轻女孩形象相去甚远。 她太急躁,匆匆从车上下来,竟然没有一眼看到梁文东就站在路边。 “我在这儿,找我什么事?” 梁文东从她身后走过来,她慌慌张张地回头,一把拉住他:“阿东……阿东你真在这里?你都回来了,怎么还到这种地方来工作?” 他面无表情:“那我应该去哪里工作?像你一样,又回到穆峥那里去吗?” 她一时语塞,但很快红着眼眶软声道:“你怪我?我知道你怪我,可我也是没办法……” 他掰开她的手:“我们吵了那么多次,这种话我已经听腻了。你有什么事吗?没事不要在这儿拉拉扯扯的,我还要上班。” 她立马收了收眼泪道:“我不耽误你,能不能借一步说几句话,就几句?” 梁文东有点无奈,一边摆脱她一边打量不远处梁知璇的表情,不想让她看见他们这样纠缠:“你不是说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吗?我们鬼鬼祟祟的日子过得够多了,现在有什么话就直接这么说吧!” 冯晓晓顺着他的视线才发现梁知璇也在,目光一下子尖锐起来:“她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工作的地方,她是我亲姐,怎么不能在这里?” 她冷笑一声:“你就这么怕她?你前两天不是还跟四哥打了一架吗?连本人都不怕了,难不成还怕她给四哥吹枕边风?” 梁文东掐住她的手臂把她推到一边,咬牙道:“你说什么呢你!” “我说什么……我说什么你会听不懂吗?”她双臂一挥,拔高了声调道,“她跟着穆峥日子好着呢!看见那辆车没有,那是穆峥买给她的,是我的未婚夫买给她的!你还替她打抱不平,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呢,那都是骗你的!” 四周的人都起了看热闹的心思,全都望向梁知璇。梁文东看到她脸色发白,都不忍心再看她的表情,一把拖住冯晓晓将她拉到旁边背街的巷口:“你到底要干什么?再敢胡说八道一句,我再也不会听你多说一个字!” 冯晓晓重新拉住他,软下声哽咽道:“阿东……我知道你疼我,你对我好,这世上除了我妈再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了。你从来不忍心看我受苦的对不对?我现在没办法了……四哥连门都不让我出,我……今天是偷偷跑出来找你的,你能不能帮帮我,就帮这一次?” 她仰着一张娃娃脸看他,眼睛里满是渴求和无辜,这模样他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漠然道:“药又吃完了是吗?要我去帮你买?” 冯晓晓脸色青白,鼻涕眼泪像不能控制似的往外淌:“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我会改的,给我点时间,我一定改!可我现在好难受,在家里……在穆峥那里也很不开心,他什么都不肯给我,他的心根本不在我这里,也不管我死活!阿东,我知道你最疼我,你帮帮我吧,等我订婚……我跟穆峥订婚以后,我会有很多钱,我可以分给你,这样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上班了,好不好?” 梁文东深吸一口气,闭起眼睛。如果她脑子还清明的话应该能看到他脸上已经没有了痛心的神情,只有无奈和漠然。 他握住她拉住他衣袖的手,用力地抹开:“晓晓,我……以前真的很喜欢你,曾经觉得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因为喜欢你,所以我最后一次跟你说,别再这么昏昏沉沉地靠麻痹自己过日子,别再靠作践自己寻找刺激取乐了。你要的东西,买卖都是犯法的,懂吗?你这样下去……” 他没勇气继续说,只是拉住她手腕:“走吧,我帮你叫个车回去,你现在这个样子,连开车都不安全了。” 冯晓晓却不肯走,死拽着他道:“不……你不要赶我走阿东!我不要回去!你帮帮我,就一次,我求你帮帮我!” 梁文东应付她这样的状况似乎已经有了经验,任她纠缠,拖拽着她硬是挪到了路口,招手打出租车。 冯晓晓哭出声来:“……我不要回去,阿东你帮我买药,一包就好,我下次保证不吃了……我可以给你钱,或者你带我走吧,你再带我逃一次好不好,阿东!” 失了心智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他早被她这样的胡言乱语刺得心头麻木没了痛感。出租车在他们跟前停下,梁文东拉开后座门就要把她塞进去。 她大概真觉得无望了,原本漂亮的面孔可怖地扭曲着,动手扇他耳光:“梁文东你没良心!……叫你帮我买药你就摆谱,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你跟你姐姐都不过是我跟四哥养的一条狗!” 梁文东手背上的青筋鼓鼓跳动着,死死咬住唇没有还手。她还在近乎癫狂地纠缠,直到被人揪住头发从一旁拎了出去。 第63章 重新开始 冯晓晓被迫仰起头,看到穆峥的脸色时浑身一凛。 拽住她头发的小曾面无表情地问:“四哥,人怎么处理?” 穆峥没再正眼瞧她:“你先带她回去,没收她的手机和电脑,任何人要见她,或者她要见任何人都不准,包括她妈妈,就说是我说的。” 小曾点头,继续揪着她的头发把人塞进穆峥的车子里。冯晓晓终于反应过来,崩溃大哭,边哭边喊:“放开我……你凭什么不让我出来!你自己还不是来见这个女人!” 车门砰的关上,她的哭闹声被阻隔,然后带走。 穆峥留下来,径直走到梁知璇面前:“你还好吗?” 她正掰着梁文东的脸看他脸上的伤,冯晓晓的长指甲在他脸颊留下长长一道血口子。 穆峥这时不管说什么都是雪上加霜。 雷霄明和梁文东同时挡在两人中间,雷霄明道:“你还来干什么?” 穆峥道:“晓晓没经我同意开走我一辆车,我就跟过来看看。对于有前科的人我总得盯紧点儿,免得不知不觉又跟人跑了。”他话中有话地看了看梁文东,又看向梁知璇,“你刚才打电话给我,也是为这个?” 梁知璇松开弟弟,对雷霄明道:“明哥,我记得前面有个药店,能不能请你带阿东去买点药棉处理下伤口?我跟他说几句话,很快就好。” 雷霄明眉头紧蹙,似乎不放心留下她,她微微笑:“没事,就几句话而已。” 梁文东还不肯去,如仇人相见般盯着穆峥。 雷霄明拉他:“走吧,给你姐姐一点空间。” 等他们走远,穆峥朝雷霄明的背影抬了抬下巴:“你要我放过你,这就是你要的新生活?” 梁知璇看着他:“刚才的事你也看到了,这就是你说的没有改变、不受影响?” 穆峥依旧轻描淡写:“这是意外。” “意外的次数多了,就会成为习惯。她今天可以到阿东工作的汽修店来闹,明天就可能到我工作的航班上去闹。反正也不是没有过,你贵人多忘事,以前做过她替身那位julia玩过的把戏你大概已经不记得了。” 穆峥吸了口气别开脸,她知道他不愿意谈论一个事情的时候才会这样。 “我之前不知道她嗑药成瘾那么厉害,我会送她去戒断,看住她不再闹事。” 这样的解释和保证对他来说大概已算难得,但梁知璇只是苦笑:“穆峥,你根本不知道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他以为他们之间真正的障碍就是一个冯晓晓吗? 他又重复一次:“我不会让她再来烦你,今儿这样的事儿不会再发生。” 她笑了笑:“你回去吧,就像你说的,今天的事只是意外,我打电话给你只是不想看她再这样胡闹下去,影响其他人的正常生活。” 她劝不住拉不开,冯晓晓是个瘾君子,她连碰她都觉得恶心。也许她曾是穆峥生命里的“馈赠”,那么当然由他本人来将这份大礼收回去。 她转身要走,他一把拉住她,声音有些恼怒:“梁知璇,你耍我?” 她平静地回答:“我没耍你,如果你想问跟上回同样的问题,我的答案也还是一样——我不做你的情/妇,不管冯晓晓是不是乖乖听你的话。” 他呼吸急促起来,肋间骨裂的地方疼得他面色渗出青白的惨淡:“那你想怎么样?给钱你不要,你也不在乎冯晓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条件……” 他几乎拉不住她了,她抬手挣了一下就轻易摆脱了他的束缚,也明明白白看清了他脸上的狼狈。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这样恳切,是真的喜欢她、真的舍不下吗?还是仅仅像个任性的孩子,占有欲作祟,不肯眼睁睁看自己的玩具被拱手让人? “你真的想知道?”她看着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里映出她自己的脸,竟是越来越清晰。她有种恶作剧般的快慰,因为太了解他的软肋,所以踩得准而痛,“那你不要结婚,放弃公司的股权,跟我一起离开南城重新开始,你做得到吗?” 穆峥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下意识地重复:“重新开始?” 他和她从开端就是错的,就像系错衬衫的纽扣,从第一颗就系错,即使硬着头皮坚持到最后也不可能纠正过来。 除非解开,从头来过。 一个恶作剧般的问题,其实是她跟他都不曾想过的假设。 她知道不可能,就是因为不可能才敢问出口。 他的眉眼一点点冷下去,理智和倨傲又重新回到他的瞳眸中来,他挑了挑眉,冷笑道:“让我放弃一切,这是你报复我的方式?梁知璇,谁教你这么一招,还真是看得起你。” 她的心脏像被巨石拖拽着,渐渐沉入海底的黑色漩涡,闷得喘不过气来:“没人教我。你要答案,这就是答案。” “那我也告诉你,不可能!”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当初你自己送上门不过是为你爸挪用的那一丁点儿钱,现在胃口倒越来越大了,要我用所有的股权来交换!怎么着啊,觉得我离不开你,所以干脆把我当傻瓜了?你是不是疯了,你以为你是谁?” 或许不是她疯了,而是他。因为就在刚才听到重新开始那四个字的时候,他竟然真的认真地思考了一回,慎重地评估了一遍这种假设的可能性。 她苦涩笑笑,其实他根本没搞明白她问的是什么。不过算了,她在期待什么呢?本来只是想看他更狼狈,谁知话一说出口竟真的有了期待。他们之间隔着上一辈人错综复杂的恩怨情仇,他和她有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去和当下,彼此放不下的执念太多,何况她面对的人是穆峥,他会有这样的反应、说这样的话才是理所当然的事。 雷霄明和梁文东远远朝他们走过来,她要走了,他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哪怕没有道别,什么都不说,他也知道她是要走了。 但这一回,还是不一样的。在她转身的瞬间,他终于看明白,这个女人对他好像从来就没有过期待。 … 冯晓晓不肯接受强制戒毒,穆峥的别墅就成了她的牢笼。 她见天儿地闹,尖叫、摔东西、梦游一样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穆峥都不管她。她有最好的医生,疯得厉害时往往都靠镇静剂安静下来。 但她至少还能安眠,而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常到早晨太阳快要升起的时候才能眯一会儿。 所以当他被凄厉的叫喊声惊醒时,头疼欲裂。 这回不止是冯晓晓,还有猫的声音。 他从楼上下来,客厅里满地狼藉,厅里能摔的东西全都摔在地上,花瓶里的水也流得到处都是。王嫂正一边跟冯晓晓拉扯,一边苦苦相劝:“……冯小姐,你听我一句……别为难它们!它们再怎么说也是小生命,你不喜欢,赶出去就是了,别伤害它们!” 冯晓晓如今的神情永远是放空不在状态的,根本不听劝告,推开她道:“我跟你说了,我过敏,过敏!你听不懂吗?这些野猫养在家里干什么,到处都是毛……到处都是那个女人的味道!这不是四哥跟她一起养的吗?我偏要弄死它们,眼不见为净!” 王嫂没了办法,见穆峥下来了如蒙大赦,喊道:“阿峥,快拦着她,她要烫死那些小猫!” 穆峥大步追上她,原来她手里拎着装满开水的开水壶,而侧门边的猫窝已经被捣得乱七八糟,几个没满月的小猫都被绳子拴着,看起来像是已经被她拖着到处走过一遍,毛色脏乱,用奶声奶气的喵喵声求救,惊慌失措。 他心烦意乱,扣住她的手腕:“把水壶给我,给我!” 她呵呵地笑:“我刚找到了新玩具,为什么要给你?你关着我不让我出去,我就烫死这些猫,今天烫一只,明天烫一只,烫死了就全给梁知璇送过去!她一定很不忍心,就会找到这儿来,就能放我出去了。再不行让你心疼下也好啊,我就说你怎么会突然养起猫猫狗狗来了,原来是跟那个女人的回忆呀……” 穆峥不等她说完,手上加了力,她痛得叫出声来,水壶被他趁机夺过去,刚烧开的水漾出来,全都洒在他的脚上。 他早晨起来没有穿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滚烫的开水立马就在他的脚上烫出几个大泡。 所有人都吓坏了,包括冯晓晓,看到他忍痛的表情也不由后退了一步。 最冷静的反倒是穆峥,他只淡淡对她说了一句:“晓晓,我到今儿仍旧容忍你,是因为咱们打小培养起的情分。你悠着点儿,别把那点儿情分全都折腾没了。” 她呜咽着,又嘤嘤地哭起来,最后变成嚎啕。穆峥无视那刺破耳膜的哭声,咬着牙处理完伤口,对赵管家道:“去,打电话叫冯亚茹过来,是时候让她过来看看她亲闺女,好好谈一谈了。” 第64章 危急 其实从冯晓晓回家至今,冯亚茹与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在她药瘾发作期间,穆峥根本不让她们母女相见。所以她一收到电话就立马赶了过来。 即便是这样,她本人仍然穿华贵的皮草,打扮雍容,一丝不苟,进门就问:“晓晓呢,她怎么样了?” 穆峥买了新的笼子,正把小猫放进去,头也不抬地说:“在楼上房间。” 冯晓晓在这里有她自己的房间,但她不肯住,回来之后要赖在他的主卧室里,他索性把空间让给她,自己搬到原来梁知璇单住过的那个房间去。 冯亚茹急匆匆地上楼,他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主卧的门虚掩着,推门进去,折腾到筋疲力尽的人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他不拦着冯亚茹,以为会看到母女相拥而泣的场面,谁知她刚迈出一步就主动退回来,重新掩上门,红着眼睛问他:“对晓晓……你有什么打算?” “订婚可以照旧。”他淡漠地说,“但她现在这个样子,只怕连订婚仪式都没办法出席。” “我会看着她……” “还不够,瘾要彻底戒断需要送专业机构,我们自己来是不行的,事倍功半。” 冯亚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惊骇的表情:“你要送她去那种地方?不行,我不同意!她一个女孩子……进过那样的地方就毁了,让她今后怎么做人?” 穆峥把门推开:“你仔细看清楚了,这还是你从小捧在掌心里长大的那个小姑娘吗?你以为她现在这个样子继续下去,就可以好好做人?” 冯亚茹噙着泪摇头:“你不懂做父母的心,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她仍然是我女儿。” 穆峥神色未变:“那好,我请专业的医生来为她治疗。这屋里屋外的门和窗都要用合金封起来,在疗程结束之前她都不能离开这里,也不能跟外人接触。你同意咱们就继续履行之前的约定,不同意就送她走,订婚无限期推迟。” 冯亚茹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只是了然而又带了几分讽刺地看着他:“老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其实你不想跟晓晓结婚了对吗?放弃只差签字的股权转让协议,为了什么,为了那个梁知璇?” 他依旧淡漠:“那你跟我爸又是怎么回事?你这么急进地想要掌控公司,又不让他露面,莫非是发现他身体不行后自己立了遗嘱,没有你的份?” “你……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迟早会见分晓。但不管他遗嘱怎么样,当年他为你和晓晓着想设的那份家族信托是永久性的,不能更改。我看重这一成的股份,所以无论你提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包括发生这么多事之后仍然愿意跟晓晓结婚。” 他顿了一下,如愿看到她白了脸色:“所以你也最好在我愿意合作的时候尽可能地配合,否则我一旦有了其他选择,首先放弃的就是这桩婚事。” 冯亚茹胸口剧烈起伏着:“说白了……说白了还是为了姓梁的那个丫头。你想放弃晓晓跟她在一起?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邱月琴的女儿,那是你爸惦记了一辈子的女人,搞不好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他冷笑:“这话你五年前已经恶心过我一次了,现在我很清楚她是什么人,用不着你来提醒。”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索性也撕破面具:“那好,我也把话说清楚。我要晓晓的将来有绝对的保障,你要想跟梁知璇在一起,就算别的我争不过你,这一成的股份我也永远不会给你,不信咱们走着瞧!” … 云朗航空在南城机场有了自己的休息室,飞前的准备会议开始前,梁知璇刚换好制服,有同事进来递给她一个包裹:“小璇,有你的快递。” 程洁不跟她飞同一班,但也在休息室里,凑过来说:“你买了什么好东西,怎么快递还寄这儿来了?我瞧瞧,该不会是哪个仰慕者写的情书吧?” “现在哪还有人这样写情书啊?”她笑道,东西拿在手里翻了翻,“我网上买的东西都是寄家里的地址,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里三层外三层包得极为严实的一个快递信封壳子,摸着并不是很厚,有点像卡片照片之类的东西。 门外传来雷霄明的声音,梁知璇回头看了一眼:“是不是要开会了,机长和乘务长他们来了。” “你今天跟雷机长一起飞啊?” “嗯。” 程洁拿肩膀碰碰她:“哎,怎么样啊,有什么进展没有?你跟穆峥分开了,机长应该有机会了吧?现在公司上下可都传说他是为了你才回来的,他们飞行员恢复一趟自由身多不容易啊,他为了爱情连自由都不要了,这样的男人可不容错过。” “我觉得一个人过挺好的,现在不愿想那些。明哥那么好,我不想再耽误他了。过段时间也许我就辞职了,那些流言蜚语也会渐渐被大家忘记的。” 程洁惊讶道:“辞职?你要去哪儿,跳槽吗?” 她摇头:“现在不是流行一句话吗——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我就是想离开南城,到别的地方去看看。” 她生长在这里,这儿就是她的家乡,但不堪的回忆和痛苦也太多,抽身换个环境生活,也许才能真正重新开始。 她来不及拆那个包裹,随手放进程洁刚打开的储物柜:“回来我再找你拿。到时咱们一起吃个饭吧,好久没见元宝了,怪想他的。” “好啊,元宝也一直念叨你。” “关大哥呢?上回我爸爸的事,他帮了那么多忙,我还没好好谢谢他。方便的话,请他一起来吧!” 关隆虽是穆峥的朋友,但一码归一码,帮过她的恩义她都记在心上。 程洁眼神微微一黯,但很快用笑容掩盖过去:“咱们女生吃饭,不带他那种糙汉子,省得他蹬鼻子上脸的以为没他还不行了。” 梁知璇敏感地察觉到不妥:“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没有,谁乐意跟那种粗人吵架?”程洁哼了一声,“你说的对,一个人过也没什么不好,何况我还有元宝呢!男人有什么了不起,没他日子还不是继续。” 她这么说,梁知璇更是料定他们之间出了问题。但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实在不好多说什么,只有等她们这趟飞回来小聚的时候再详谈了。 去程一切顺利。回来的时候,她给雷霄明沏了一泡茶,半开玩笑地递给他:“今天应该没弄错吧?是茶不是咖啡。” 他含笑看她:“你不是说常喝黑咖啡也不好,我就改喝茶了。听说你在学茶道?” “之前有一个妹妹住我那里,她在日本长大,家里开和果子店的,茶道也懂,我就跟她学了一点皮毛。现在反正没什么事,工作之余想学点东西,就报了个班,才刚开始上课。” 他目光渐深:“这样挺好的,生活安排充实一点,你也开心一点。” “嗯。” 他什么都明白,所以她的承诺和拒绝他都可以不要,隔着适当的距离守护她、关心她就好。 时间是最好的解药,他可以等,等她慢慢忘了过去那些伤痛,重新打开心门。 飞机进入下降的过程,梁知璇在广播中提醒乘客坐回原位系好安全带,客舱服务也要停止了。 忽然听到经济舱后排传来喧哗,她赶紧起身过去看,迎面就见一个男人从过道冲到了头等舱,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径直撞上她,将她撞倒在地。 她咬牙撑起身,拦住了那人冲向驾驶舱的路。 “安全员……”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那人见冲击驾驶舱无望,索性抽出座位口袋里的一张报纸,点着了火扔向头等舱的一个空位。 客舱里顿时满是纤维燃烧的焦糊味,一百多号旅客也沸腾起来,焦灼、惊恐在万米高空发酵、膨胀…… … 穆峥莫名地有些心神不宁。 也许是医院病房里这种单调的白和消毒水气味总是给他不好的回忆,现在就连站在久违的父亲面前,他都没听进去他刚才说了些什么。 旁边的穆嵘胳膊肘碰了碰他,他才回过神,听到穆坤问:“……这脚又是怎么伤了,一瘸一拐的?” 他没回答,反问:“你现在身体怎么样,好点儿了吗?” 穆坤点头,他其实精神不错,坐在病床上说:“我早就等着你来找我,没想到你居然拖到这一步才来。” 穆峥抬起头来:“甭说的你好像能洞察一切似的,要不是你设的那个家族信托,根本不会弄成现在的局面。” “你还没结婚生子,不会明白的。”穆坤叹了口气,“你冯姨跟我虽然是半路夫妻,但她尽到了妻子的责任,我就要保证她这辈子衣食无忧。” 穆峥冷嗤:“你知不知道你跟冯亚茹的语气一模一样?” 第65章 作茧自缚 “我的确是亏欠她的。” “你亏欠最多的人是我妈。她人不在了,你还拿她的心血去贴补其他人?” “我的确是对不起你妈妈,但她留下的东西,我全都给了你们兄弟俩。那一成的股份,是从我所持有的份额里分出来给亚茹他们母女的。” “可是那影响了公司的投票权!冯亚茹凭这一点就可以处处跟我拧着来,何况她还有野心,还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呢,你让我怎么办?把公司拱手让给她吗?” 穆坤有些无奈:“当年是看你和晓晓那么好,我才设立这个信托。如果将来还是一家人,这一成股份还是受你控制,亚茹也不会跟你争什么。可现在……你跟晓晓真的走不下去了吗?” “你真该去看看她现在的样子,我还纵着她,已经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 “你不想订婚了?” 穆峥沉默。 “那我把我手头15%的股份都转到你名下,反正遗嘱的事你已经知道了,这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他身体微微一震,终于又抬起眼来。穆坤指了指左胸口:“这颗心脏已经撑不了太久了,早点做准备,对大家都好。” 一旁的穆嵘也动容:“爸……” 穆坤摆了摆手:“人活一世,就是这样,再怎么打拼最后都带不走,也只能留给家人了。你们别怪亚茹,她比我早明白这个道理,其实做什么都是为了晓晓。” 穆峥吁了口气:“这样还不够,那一成的股份只要还在她手里,就永远是个祸害。”斩草要除根,不能留着后患最后关键时刻来捅刀子。 “那你说怎么办?” “让冯亚茹签协议把股份给我,我可以用同等市值的钱给她们重设信托。” 穆坤苦笑了一下:“亚茹还在因为遗嘱的事生我的气,要她答应恐怕很难。其实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跟晓晓结婚,你现在绕这么大个圈子无非就是不想结这个婚了,除了晓晓自身的原因之外,还有什么更充分的理由吗?” 他太了解这个儿子,对婚姻没有信心,也没有正确的婚姻观念,一心扑在事业上,好像只要这公司扶摇直上就守住了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所有可行的捷径他绝不会错过,哪怕是婚姻也可以拿来做交易,反正也可有可无。他现在这样一反常态,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他看向没少向他通风报信的另一个儿子,恰好穆峥也正看他,穆嵘脸都快僵了:“你……你们都看着我干嘛,我可什么都没说!” 穆峥没理他,别开眼坦然道:“我想结婚,但不是跟冯晓晓。” “哦,那是遇上了其他喜欢的姑娘?”穆坤道:“那就把人带来,丑媳妇也总要见公婆的。” “她不丑。” “好好,总之把人带来,公司的事儿我可以来想想办法。” 穆峥离开,他才问穆嵘道:“你说,他真的会把月琴的女儿带到我面前来吗?我知道他因为这个事儿恨了我和梁家那两口子半辈子,他现在真的可以为了那个女孩子把这些都放下低下头来求我?” 穆嵘道:“要是别人我可不敢保证,但如果是为梁知璇,我觉得他可以。爸,你没见到小璇生病住院的时候我哥那个表情,我从来没见他那么绝望过,就是好像那时候让他用命去换人家康复他也乐意。” 穆坤神色凝重,哀叹道:“哎,当年是我对不起小梁的妈妈,没想到现在又耽误了老四的幸福,说起来全都是我的错。” … 穆峥回到公司,秘书敲门进来:“穆先生,有您的快递。” 不薄不厚的快递信封,看不出是什么,也没有署名寄件人。他用拆信刀拆开,抖出里面的东西,竟然是一沓照片。 等看清楚照片上的影像时,他只觉得眼前黑了一下。 几乎一丝/不挂与人纠缠的主角,全是梁知璇。无论是侧脸还是背影,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她本人。 他拿着照片的手都在发抖,脑子里一时间完全是空白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照片寄到他的手里。 恰好有人来敲门,他随手抓起桌上的杯子扔过去:“都给我滚出去!” 门外的人噤若寒蝉,世界终于安静了,理智也渐渐回到他脑海里。 他将那些照片收拢,站起来开始拨电话,一手紧紧摁在照片上面,几乎是数着电话里的提示音:一声,两声,三声…… “喂,哪位?”电话终于接通了,冯亚茹的声音一贯的悠长和缓,完全不见那天急赤白脸时的影子。 “是我,穆峥。”他屏住怒火,拼命控制情绪才不至于让声音显出异常。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冯亚茹就问:“噢,老四。东西收到了是吗?” 果然是她。穆峥的手用力收紧,恨不得捏碎电话的听筒。 他再仔细看那些照片,已经发现了一开始没注意到的线索:“北京的家里……你在我的房间里安了摄像头?” 冯亚茹似乎并不觉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只笑了笑:“你那么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你难得回去住,还带着小情儿,我当然要做好准备了。本来我也没打算真的让它们派上用场,但我知道你去找过你爸爸,你孤注一掷,我也只好奉陪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么,要让晓晓有绝对的保障。你跟梁小姐那么亲密,万一有这样的照片泄露出去,一般人肯定会首先怀疑是你做的吧?噢,忘了告诉你,同样的照片我给梁小姐那边也寄了一份。” 他狠不下心一刀两段,她只好从梁知璇那边下手了。 穆峥整个人都像被架到了火上烤,呼吸急促:“冯亚茹,你给我听好,你要是敢……敢让这些照片流传出去,我保证你和你女儿都没有好下场!” 他没再听她又说了些什么,直接挂断电话,然后只觉得手脚冰凉,整个人撑在桌面上都止不住地发抖。 他愤而扬手,桌上的文件和摆设就落了一地,那些不堪的照片也无声地落在地毯上。 他忽然意识到,只要梁知璇看到这些照片,或者有其中一张泄露出去,他跟她之间就真的完了。 他无论怎么解释她都不会相信的,因为她本就以为他手上有这样的照片,还曾经不止一次地以此威胁过她。 他这算不算作茧自缚? 照片里的人或嗔或怨,眉眼含春,仍旧美得惊心动魄。他把照片捡起来,锁进办公室的抽屉,拿起外套就跑了出去。 他要去找她,最好能阻止她看到这些东西,就算阻止不了,试一试也好……他必须要跟她解释。 他手机里没有梁文东新的联系方式,只好转而打给程洁,她俩关系最好,又是同事,也许会知道梁知璇现在在哪里,有没有看到那些照片。 他在电梯里闭上眼睛,根本不敢设想她真的看到那些照片时的反应。 程洁接到他的电话似乎也有些意外:“……她今天是收到一份快递,寄到公司去的,我们还奇怪呢!不过她没来得及拆就去飞了,东西还放在我的储物柜里。” 穆峥心里微微一松:“你千万别交给她,我马上过来取,详细的,我当面再跟你解释。” 程洁吸了吸鼻子:“现在还管什么快递!小璇的飞机出事了,这会儿情况还不明朗,我们都在机场等消息,她弟弟阿东也来了。” 穆峥顿住脚步,马路对面的绿灯亮了,身旁的人都匆匆而过,他却像定格了一样,站在那里动都不动,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拖拽着,坠入深深不见底的深渊。周遭的车流和人声都一下子远去,他发觉自己突然看不见也听不见了,耳边只有那句:小璇的飞机出事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机场,到达大厅里秩序井然,但不断有穿着制服的人将新赶来的一些人接到另外的区域去安置。那些人脸上焦灼的神色跟他是一模一样的。 他恍惚跟着那些人一起走过去,有负责人迎上来,面色沉重:“您也是yk580次航班旅客的家属吗?” 他答不上来,旁边有健硕的男人哽咽着说了一句“我老婆在飞机上”就泣不成声,众人纷纷安慰,可他却连这样一个最基本的问题都答不上来。 她是最好的乘务员,她笑起来左脸上有浅浅的梨涡,云朗航空深紫色的制服和条纹围巾一点都不好看,但穿在她身上就美得让人挪不开眼……她叫梁知璇,是一名空乘,也在那架飞机上面,可他说不出来,她是他的什么人。 他的命在那架飞机上,可他答不上来那是他的太太、女朋友,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是家属,他甚至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还是程洁看见了他,强作镇定地招呼他:“跟我来吧!” 第66章 以彼之道 云朗航空辟出专门的区域安置陆续赶来的旅客家属,有人大吵大闹、有人低声啜泣、有人手抱在胸前祈祷……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一样的,但实际上什么都做不了。 穆峥问:“飞机怎么样了,到底什么情况?” 程洁道:“应该是机上有人蓄意破坏,在机舱里点了火……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现在航班已经快要降落了。” “是劫机?” “说不好,警方已经赶到了,谈判专家也来了。” 穆峥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连最初想来拿那份快递的照片都忘记了,整颗心都悬在半空,被那架出事的客机牵引着。 梁文东也来了,看到他,红着眼道:“你还来干什么,来看笑话吗?还是要结婚了,听到我姐出事就来确定她会不会妨碍你?” “你给我闭嘴!”穆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真当我不敢动你?你姐她不会有事……她会有什么事!你再多说一句,有事的就是你!” 程洁气急败坏拉开他们俩:“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喊打喊杀的!飞机平稳落地了,但机上有人受伤。” 穆峥的心又重新提起来,喉咙口也像堵了什么东西,想喊喊不出来,想吞又吞不下去,嘴里一阵阵发苦。 所有人都焦虑到了极点,飞机虽然平安着陆,但舱门却迟迟没有打开,没有官方消息告诉他们机上现在是什么情况,除了等还是等。 穆峥扯掉领带在椅子上坐下来,脑子里像是一片空白,却又有许许多多画面浮现出来,如电影般一帧帧滑过。 没有什么连贯的情节,全是他与梁知璇相处时的种种,从他们初识到现在,她的爱恨嗔痴、喜怒哀乐,全都在眼前,鲜活得像她从不曾离开、他们从没有分开过一样。 旁边的壮汉打开钱包看着照片里的妻子一直在掉泪,他忽然很羡慕人家,说不上来为什么,大概想哭的时候就哭想笑的时候就笑对某些人来说也是奢侈。 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口袋,他的钱夹里没有照片,只能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那个命名为“梁”的文件夹,不过三张照片,其中一张还是她出水痘时满脸痘疤时的样子,明明难看得要命,他却舍不得关掉,更舍不得删除。 是的,舍不得,直看到眼睛都发酸,他才捂住脸,痛苦地埋下头去。 泼天富贵与权势又如何,总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所以他想,等这一次过去,他或许应该告诉她,应该跟她讲……只要她愿意,只要她愿意…… “舱门开了,舱门打开了!”突然有洪亮的声音喊道,“大家不要急,机组处置得当,危机应该已经解除了。现在要等警方……” 后面又说了些什么穆峥都没听清楚,现场一片欢呼喧哗将那个声音淹没,很多人抱头痛哭,原来这世上最好的词真的是虚惊一场。 不知又过了多久,旅客们陆陆续续从机上被送过来与家人团聚,所见所闻全是劫后余生的欣喜和后怕。穆峥在人群中寻找,没有梁知璇的影子,程洁告诉他机组大概要最后才会出来。 但他也没发觉有人受伤,刚才明明说有人受伤的。 所有不好的预想都已经在心里过了一遍,他转头跟着人群跑了出去,在大厅里果然看到救护人员护送着伤者出来,走在最后的那一个由人搀扶着,紫色制服、条纹围巾,不是梁知璇是谁? 她受了伤,但看起来不是很重,虽然吃力但还是能走,跟身旁的医护人员说着什么,态度友善而平静。 穆峥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好像已经等了她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无法形容那种心落回原处的震颤和期盼终达成时的欣喜,双腿虽然沉重却又像拥有了自己的意识般一步步朝她走过去。 然而梁知璇并没有看到他,她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就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人是雷霄明,跟她一样还穿着制服,走到她身边低声跟她说话。两人的表情由凝重到放松,最后互相拥抱着,她在他怀中肩膀微微颤抖。 那样的姿态,仿佛任何人和事都再无法将他们分开。 然后梁文东也来了,跑过去紧紧抱住梁知璇不放;航空公司其他的同事上前跟他们拥抱,握手,甚至哭泣。 他们不仅幸运地活下来,还成了英雄,今天是泪水和拥抱,今后还会有鲜花掌声和其他殊荣。 穆峥远远看着,只觉得仿佛被人狠狠掴了一巴掌,粉碎了最后那一丝希望。 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希望是什么,或许是跟梁知璇有关的,或许就是她本人,总是有她在身边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希望的,现在都没有了。 他是一个局外人,于她来说,甚至根本不会想到他此时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后退了两步,他终于转身,很久很久以后他在梦中还是会梦见这一幕,没有其他人,甚至没有雷霄明,转身离开的人却是梁知璇。 她对他没有期待,她与他渐行渐远,也许都是命中注定的。 他早说过,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真是烂透了。 他去找程洁,发现关隆也来了,两人别别扭扭的,见到他倒是异口同声:“你怎么还在这儿?” 程洁推开关隆,上前两步:“你没见到小璇吗?我听说他们已经出来了。” 穆峥没回答,只问:“那个包裹,现在能给我吗?” 刚才还别扭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关隆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这么挂心,还专门要跑这一趟?” 程洁道:“是啊,你总得给我一个说法,不然小璇问起东西去哪儿了,我怎么跟她解释?” 穆峥深吸了口气:“是冯亚茹搞的鬼,你们不要告诉她。她要是问起来,就说送错了,来人收回去了。” 这样的前因后果即使是面对最好的朋友也难以启齿,对她……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拿到东西回去,一张张看过去,又一张张剪碎。 穆嵘冒冒失失闯进来,他头也不抬:“出去。” “我说完就走。你不是去找梁知璇了吗?怎么样啊,什么时候带去见咱爸?刚才我看新闻说云朗有个航班出事了,不是她飞的航班吧?” 穆峥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是她飞的航班,不过现在没事了。” 穆嵘完全忘了说完就走这一条,直接坐到他身边来:“不会吧,那是九死一生啊?她没受伤吧,你怎么不去陪着她呢,这时候她最需要人关心,你怎么反而回来了?” 穆峥没再说话,划了一支火柴扔进那个不锈钢的垃圾桶里,里面残破的碎片卷起黑边,被一点点吞噬,味道呛鼻。 穆嵘掩住口鼻:“哥,你这干嘛呢?烧的什么东西啊?” 火光在穆峥的瞳眸里跳动,直到东西全部烧完,垃圾桶里的火焰偃旗息鼓,他才拍了拍手道:“这周你别乱跑,订婚当天你和咱爸都得到场,你负责把人看好。冯亚茹已经疯了,我得顾着应付她。” 穆嵘一怔:“什么意思啊,你还是要订婚?不是都给咱爸交了底了吗?你把小璇带回去给他瞧瞧,说两句软话……” “小五,”穆峥打断他,“别说了,照我说的做吧!” 穆嵘有些忿忿地站起来:“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上一辈的事儿跟咱们有什么关系,经历了这么多你还是放不下,宁可牺牲自己的幸福?好好好,我管不了你,不过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穆峥两手没理他,拉开门出去,自己开车回到别墅里,冯亚茹正陪着冯晓晓吃药,见他来了,把人交给医生道:“你先跟胡医生去花园里走走,我跟你四哥说几句话。” 冯晓晓如今见了穆峥跟见了鬼似的,能躲就躲,状态不好的时候就是狠狠瞪着他,好像这样就能逼他放她出去一样。 他云淡风轻看了她的北影一眼,对冯亚茹道:“她很快会成为我太太,怎么,还有什么事不能让她知道的吗?” 冯亚茹一笑:“我听到航班出事的新闻了,真遗憾。” 不知是遗憾航班出了这样的事还是最后化险为夷,穆峥已经不想再揣测什么,直接了当道:“那些照片,我全都烧了,相信你应该没那么傻泄露到媒体或者网络上去吧?” “当然没有,我说了,其实我并不想让它们真的派上用场,只是……作为给晓晓的一个保障。” 她理所当然的表情令他忍不住发笑:“你真的认为,我跟梁知璇分开了,就可以给晓晓保障?” 他眼中诡秘的冷漠让她有些发怵,但她还是仰起头:“至少目前是这样。” 他笑容更深了:“你好像忘记了,晓晓就快成为我的妻子了,今后日日夜夜睡在她身旁的人可是我啊!你寄的那种照片,我也可以拍的,换晓晓做主角,再加几张她嗑药时的模样,一起打包放上网,你说会是什么效果?” 第67章 道别 “你敢!”冯亚茹涨红了脸,“她是你太太,你就不敢做出这种事!” “我宠她、爱她、把她捧在手心里当宝贝似的惯着,容忍她所有的缺点,掩饰她所有的不堪,那她就是我太太;否则就是路人甲乙丙丁,是路边的垃圾,随时可以丢弃,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他残忍地笑着,“我跟你一样不择手段,我甚至可以不顾什么脸面,你今儿对我做的事我将来随便设个局就可以十倍奉还,闹上法院离婚也只会认定她是过错方,捞不着一分好。再不济,我也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没了梁知璇,我可以找张知璇、李知璇,心里想着的人永远摆在心里,守着她、护着她,甚至寂寞的时候拿晓晓当个替身。你知道的,她长得像你,而你像邱月琴,所以她跟梁知璇也有几分相似。看着女儿成为第二个你,你一定很痛心吧?” “你!”冯亚茹被气得再说不出话来,风度全无,扬手就要扇他。 他卡住她手腕:“我爸都不敢往我脸上招呼,你还真把自己当我亲妈了?” 他重重摔开她的手,她趔趄了一下,冯晓晓正好从花园进来,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喊道:“你别为难我妈妈!” 穆峥冷笑了一下:“母女情深啊,你自甘堕落的时候要是想想你妈妈,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他叫医生过来,对冯亚茹道:“我要跟医生谈谈最近治疗的进展,刚才我说过的话你可以向她复述一遍。订婚仪式放在周日,你们可以好好准备一下,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小曾和赵管家,让他们替你们去买。” 冯晓晓连忙说:“我要挑礼服,我要跟他们一起出去。” 穆峥回头看她一眼:“名录不是已经送给你看了吗?再坚持几天,订婚结束,你就自由了。” 其实哪有真正的自由呢,谁不是从一出生就生活在枷锁之中? … 云朗航空遇险之后,嫌疑人被确认是因生意失败而心生怨恨,警方已经将人拘捕。当天梁知璇那个机组因为处置及时得当,还受到了嘉奖。 雷霄明做东请整个机组的成员和程洁等几位平时要好的同事一起吃火锅,说起那天机上的遭遇,大家都纷纷向梁知璇敬酒,因为她是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乘务员,帮助安全员一起制服了歹徒,又忙着安抚旅客的情绪,全然不顾自己也受了伤。 她脸红:“你们这样我真要不好意思了,其实都是大伙儿的功劳,我那点小伤也不算什么,家伟现在还在医院呢!” 家伟是事故中受伤最重的安全员。雷霄明笑道:“他那一份儿我们给他记上,等他好了再专门给他庆功。今天高兴,你先别拂了大家的好意,该喝的这一杯可逃不掉。” “对啊,小璇,干了,我们知道你酒量很好的。” “劫后余生是值得庆祝的事儿,来来来,喝一杯把霉运晦气都洗掉。” “是啊,红酒喝不醉的,你不喝我们就要罚机长了!” 梁知璇只好端起酒杯,大方道:“那我就先干为敬了,希望咱们今后的飞行都平平安安的,大家都心想事成。” 她仰头喝完那杯红酒,大家都纷纷叫好,将水晶杯互相碰撞到一起:“干杯!” 喝酒这种事,开了头就不可能只喝一杯,最后梁知璇还是喝到微醺,面色酡红地坐在那里。雷霄明就坐她身边,帮她挡掉不少酒,见她后来不笑了,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她摇摇头:“没事,没有醉。” “那是有心事?”他从航班出事那天之后就发现她有时有点惆怅的样子,以为是事故对她造成的冲击。但这么些天过去了,公司给他们放了几天假好好调整,再见面他觉得似乎又不是因为这个。 梁知璇仍只是笑笑:“我能有什么心事啊,没事的。” 吃完饭大家各自回家,雷霄明道:“我送你吧!” 她摇头,一手搭在程洁的臂弯里,头靠在她肩膀上,说话舌头都大了:“我跟程姐一起回去,我们有些悄悄话要说。” 程洁道:“我可没开车啊,我也喝了酒。” “你有专属司机嘛!”梁知璇遥遥向对面一指,“那不是?” 关隆一只胳膊搭在车窗外,见她们出来,熄了烟将车掉了个头开到他们跟前停下。 程洁有些没好气,关隆已经下车接过她手里的包,又拉开车门道:“两位美女请上车。” 雷霄明只得在车外向他们挥了挥手。 梁知璇将车窗升起来,程洁才说:“你就这么躲着机长啊,还装醉扯上我!” 她目光清明起来,说话也利索了:“我想得很清楚,不能承诺他未来,就不要给他希望了,这样对我们俩都好。我马上就要辞职,今后难得见面,也就这样淡了吧!” “你真的想好了要辞职?”程洁拉住她的手,“你千万不要冲动啊,辞了职你打算去哪里,连南城都不待了吗?” “嗯,我是打算到外面去走走看看,也许会做点别的工作也说不定。” 关隆本来一直默默开着车,听她们聊到这里,才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道:“是因为穆四吗?他明天订婚。” 虽然这个消息不是今天才知道,但听到订婚这两个字,她还是感觉像有细微的电流从脚底通过,一瞬间五脏六腑都麻痹得没了知觉,整个人微微一震。 程洁都忘了跟关隆还在怄气,伸手拍他:“说这个干什么,还嫌他害得我们小璇不够?” 梁知璇道:“没关系,我之前就有辞职的想法了。正好这次遇上事故,劫后余生,越发觉得人这一辈子时间是有限的,想做的事现在就去做吧,不要留到以后。谁知道以后是十年二十年后,还是就明天后天呢?” 程洁有点难过:“小璇,你怎么这么悲观呢?” 梁知璇拍拍她的手:“我这不是悲观,是看开了才对啊!” 程洁摇摇头,视线在后视镜里与关隆相汇,有点生气他到这时候反而一声不吭了。他年纪比她们大,阅历也更丰富,难道不是应该帮着劝一劝吗? 关隆像是猜到她的心思,但直到把梁知璇送到住处门口了才问:“你们航班出事的那天,你不知道穆峥也到机场去了吧?” 梁知璇一愕,程洁有些吃惊,拉住关隆道:“喂,我们说好的……” 关隆反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示意交由他来说:“穆峥那天在机场守了整个下午,直到看见你们平安出来才走的。他还特意拿走了一样东西,我想有的事你有必要知道……” … 梁知璇与关隆和程洁道别,沿着小区的主道往里走,夜风一吹,血液里的酒精已经挥发不少。快到楼下的时候她抬起头远远看了一眼自家的窗户,灯还亮着,看来弟弟在家里,等着她回去。 朝九晚五地上班,从不迟到早退,更不轻易请假,老板都对这个新学徒赞不绝口,梁文东的生活终于又回到正轨上来。 仅此一条,足够她欣慰许久。 楼下停了银色的宝马,混在一众住户的私家车里面,她没太在意,等走过去了才听到有人叫她:“梁知璇。” 沉稳而淡漠的声音是她最熟悉的,她忽然不敢回头,可身后的人已经从车上下来,一步步走到她身后。 他没再吭声,只听到奶声奶气的一声猫叫:“喵……” 她连忙回头,穆峥就站在她身后,手里提着一个笼子,大概是怕夜里冷,外头罩了厚厚一层挡风的布罩,小猫在里头喵喵地叫。 “据说要捂着猫的眼睛不让它看路,它才不会跑回去。”穆峥的眼睛在昏暗的路灯下犹如寒芒,笼子递到她手里,“我那儿不能再养猫,这是最小的那一只,今后就交给你了。” 梁知璇接过来,撩起布罩,小猫的眼睛亮亮的,叫得更起劲了。 “它刚断奶,不爱吃猫粮,王嫂每天都是煮了鱼汤给它拌饭,但就算这样,也比其他小猫瘦弱,能不能养大,就靠你了。” 梁知璇重又抬眼看他:“它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他顿了一下,“女孩。” “其他几只呢?海盗和小白呢?” “都分别送给了其他人,会善待它们,你不用担心。” 她心头一松:“你今天来……是专门送小四过来?” 他不答,似乎也不再在意她随口给小猫胡诌的名字,只问:“你喝酒了?” “是啊,喝了一点,今天同事聚餐。”她拢了拢衣服,知道自己身上有酒味,下意识地往后拉开跟他的距离。 他没动,只是看着她,两人之间仿佛隔着宇宙洪荒。他听到自己艰涩地问:“跟雷霄明一起?” 她没有否认:“嗯,明哥请客,还有那天整个机组的同事。” 她没说明是哪一天,但他们都明白是航班出事的日子。 他点头:“我看到新闻了,你没事儿吗?有没有受伤?” 梁知璇忽然抬起头来,目光晦暗不明,仿佛要看透他一般,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上下打量她,慢声道:“看来是没什么大事儿。” 她不置可否,有很多话想问他,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两人面对面,一时都没说话。 这时她手机响起来,拿出来一看,是梁文东的来电,看来是见她这么晚还没到家,有些着急了。 她摁掉电话没有接,穆峥道:“你上去吧,我走了。” 他刚转身走了两步,就听梁知璇在身后道:“冯亚茹寄照片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那个快递……是你拿走的?” 穆峥手指刚碰到车门,听到这句话身体僵了一下,维持那个姿势站在那里,黑暗中逆光的剪影显得有些突兀。 第68章 黎明前 “程洁告诉你的?”他问。 梁知璇道:“谁告诉我的不重要,我认为我有权利知道。” 穆峥缩回手,站在那里没动,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我们上回去北京,住在我家里,冯亚茹事先在我房间里安了摄像头,我不知道。她发照片给你,其实是冲着我来。该说的话我已经跟她说得很清楚,她知道其中利害,不会再有下次了。” 梁知璇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怎么,你不信?”他挑了挑眉,“你还是觉得是我拍了那种照片来要挟你?” 她摇头:“我没这么想。” 假如他是为了要挟她,就不用绕那么大圈子把寄出的照片又收回去,今天也不会到这里来,就为把小猫给她,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她走近他:“你真的拍了那样的照片吗?” 他前前后后说过那么多次,真正要挟她的时候每次都令她崩溃,可要说起来,她还真没见过照片本身。 他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而且今晚她总是不惮于直视他的眼睛,于是他别开眼:“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好奇,就像航班出事那天,你明明也在机场,却完全没有跟我提过。” “因为没必要。我只是碰巧去取回照片,不是因为你出事而特意赶过去。” 她笑了笑,他蹙眉:“你笑什么?” “我笑你总说我撒谎一眼就能看出来,其实你也一样。” 他忽然恼了:“梁知璇,你知不知道女人自作多情只会招人厌烦?你的航班出事关我什么事儿?我去取回照片也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你就觉得我离不开你是吧?今儿我就是来告诉你,咱们两清了,今后你别想再拿我当傻瓜,别想再看我的笑话!” “两清了?”她眼里忽然泛起泪光,“是啊,两清了,今后再不会见面了是吗?” 穆峥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始终不再看她。 她点点头,从腕上褪下那串翡翠珠链还给他:“这是你送给我的,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请你收回去。同时请你把我的东西也还给我,在陆安县被你拿走的那串坠子,是我妈妈留给我的遗物,不值钱,留着对你也没什么用,请你还给我。” 他没想到这串珠子她一直戴在手上。翡翠还留有她的体温和气息,他下意识地在手中握紧,怔了一下才说:“那东西我没带在身上。” “没关系,你可以改天快递给我,不过最好快一些,否则我怕我收不到了。” 穆峥问:“什么意思,你又要搬家?” “你何必要知道呢,反正我们已经互不相欠了,今后也不会再见面。”她往后退了一步,“还没恭喜你明天订婚,早点回去吧,我先上去了。” 终于再无瓜葛,曾经梦寐以求的事,却并没让她有些微释然。 她只走出两步就被他拉住,他从身后追上来,那么快,那么用力地把她拉进楼梯旁昏暗的空间,重重摁在墙上,一低头就吻住她。 这个吻是绝望的,是黑白的,也是最热切和最投入的。他甚至没费什么力气去撬开她的唇齿,她的舌已经在他口中与他交缠,逼得他的怀抱一再收紧,逼得他浑身止不住地轻颤。 他们都闭着眼睛,可他知道她眼睛里有眼泪涌出来。 这个亲吻一点都不甜,既苦,又涩。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愿放开,轻吮着、翻搅着,拉起她的手臂圈到他脖子上来……哪怕一次也好,他想与她像真正的有情人那样拥抱亲吻,浓情化作唇间的糖,黏腻着彼此的唇瓣,不舍得放开。 明明有许多话想说的,但他们都只能通过这个吻来表达,再没有其他的机会了。 假如时间可以停止多好,假如他不必与她分开,该有多好。 不知吻了她多久,他终于放开她的唇,气息不稳:“这样,才算两不相欠。” 她又有眼泪涌出来,他用手替她抹掉,又深深看她一眼:“走吧,我也要走了。” 也许就此,后会无期。 … 他几乎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最后一次走进梁知璇住过的那个房间。他已经决定要在订婚后卖掉这个别墅,连同过往的记忆,与她有关的一切,都从脑海里抹去。 桌上花瓶里插了一束桔梗,他不喜欢花,但梁知璇喜欢,从她住进来到她离开了这么久,她最喜欢的桔梗像开不败似的在这家里随处可见。 夜风很凉,他上前关窗,身后有手臂从他腰间环上来,女性的饱满柔腻贴着他的后背。 早先唇上厮磨的温度仿佛还没有褪尽,鼻端有桔梗淡雅的香气,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就误以为是梁知璇回来了。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转过身,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亮看着冯晓晓的面孔,说:“这么晚了,还没睡?” 她身上披了长长的睡袍,腰带却不知去了哪里,前襟大开,露出胸前曾经傲人的曲线和一身白皙的皮肤,只是如今她太瘦了,瘦得人都走了样,不见原本的美好。 “我睡不着。四哥,我今天没吃药。” 她的手臂仍抱住他不放,穆峥拢好她的睡袍,又拉开她,淡淡地说:“明天订婚你要出席,必须保持清醒,所以医生没有用药。” 她靠进他怀里:“那你陪我睡。” 他没动:“谁教你这样来找我,你妈妈?” 冯晓晓一凛,重新抱住他:“不是,没有谁教我。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不久就会成为真正的夫妻,这样难道不是名正言顺的吗?” 他沉默了一瞬,轻轻推开她,再次拢好她的衣服:“晓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订婚之后我会送你去国外,你想继续读书深造或者做一份喜欢的工作都随你高兴,我不会干涉你。” 她眼里那点热切渐渐冷却下去:“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妈妈要给你保障,我就给你保障,结婚后你不仅拥有家族信托还会享有作为我妻子的一切权利,包括财产的合理分割。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甚至交其他男朋友,也没关系。我不会离婚,也不会跟其他人结婚。” “妻子的权利?”她看着他冷冷一哂,“包括被爱的权利吗?我的丈夫都不爱我,为什么要结这个婚?”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穆峥道,“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我也不爱你。但这样的夫妻世上有千千万,不差我们这一对。” 她又羞又气,拉紧领口道:“你是爱着梁知璇吧?你为了爱她、守着她,宁可牺牲婚姻,宁可拉上我陪葬?我哪里不如她,我哪里比不上她!”她靠在他胸口大哭:“你以前对我不是这样的……你明明很喜欢我的!就因为我鬼迷心窍跟阿东在一起过吗?我已经知道错了,我……我有这么十恶不赦吗?” 他不为所动地推开她:“不早了,回房间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她的错,也许将来有朝一日她会想明白,但其实改变不了任何事。 黑夜过去,又一个黎明,一切都将跟以前不一样了。 … 梁知璇这些天都休假,茶道课提到早上来上。课程结束的时候,老师朝她笑:“小梁,茶道是静的修行,讲求一私不留、一妄不存,技法学会了,这些还可以慢慢体会的。” 她有丝赧然:“嗯,我明白,谢谢老师。” 她知道她今天有点心不在焉了。 出了茶道教室给梁文东打电话,他今天早班结束就休息,约好了中午一块儿吃饭的,可他却没有接电话。 他知道上回不辞而别给家人带来的打击,所以从他回来重新步入正轨之后,还从来没有不接她的电话。 梁知璇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穆峥跟冯晓晓订婚,阿东也知道,她很怕他又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来。所以当她打了三个电话他都不接的时候,她真的急了,去了他工作的汽修店,老板说他下班就走了,急匆匆的,也没说去哪儿。 她有些慌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许是她反应过度,他不过是回家了手机没带在身边所以听不到……她不敢多想,伸手拦了辆车往家赶。 车行到一半,手机响起来,居然是梁文东打来的,她赶紧接起来:“阿东,你跑哪儿去了,怎么手机也不接?” 梁文东听起来比她还要焦急:“姐,我看到你打电话给我,我现在在翡冷翠酒店,晓晓和穆峥今天在这里订婚。” 梁知璇一听翡冷翠三个字脑子里就嗡的一下:“你……你跑那儿去干什么?我们不是说好的么,今天一起吃饭,哪里都不去,不再趟这浑水的吗?” 第69章 劫数 “姐,晓晓出事了。我不想管,可我也不愿意眼睁睁看见她死在我面前。穆峥他大哥的事儿你听说过吗?我不想背负遗憾和愧疚过一辈子。她现在还在屋顶不肯下来,我得上去劝她,她没事了我就回来。” 他从微信发了张照片过来,冯晓晓站在高处摇摇欲坠,梁知璇看得心惊胆颤。虽然有弟弟的保证,但她还是放心不下,对司机道:“师傅,麻烦你前面左转,去翡冷翠酒店。” 其实梁文东很冷静,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跟冯晓晓之前在外漂泊的日子里闹过太多次,已经有些麻木了,她的套路他全都一清二楚。 她打电话给他,由低声泣诉到后来嚎啕大哭,他一开始还有些心酸,但想想今天即将要举行的订婚仪式,想想去世的父亲和受了那么多苦的姐姐,只得安抚她两句就狠心挂断电话。 然而她接二连三地打来,最后一通电话里有呼呼的风声,她声音飘飘渺渺的:“你不来,我就要从楼上跳下去了。” 她胆大妄为惯了,但最怕死,他料她意识清醒时不敢往下跳,但问题在于听她的声音大概是又磕了药,这种时候往往是没有理智可言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放任她闹下去,万一真的失足坠楼,他一辈子都良心不安。 所以他赶去酒店,订婚仪式在酒店花园的草坪举行,一切准备就绪,但准新娘却坐在四楼套房的露台上,一双小腿都悬空露在外面。楼下的人急得团团转,穆坤和冯亚茹都在房间里,唯独不见穆峥。 为了不将事态扩大,他们没有报警。冯亚茹看梁文东到了,让他也一块儿上来。 冯晓晓状态不稳定,药物能暂戒断药瘾,精神上却还依赖着,就这么一两天的时间不知她又怎么跟以前那帮朋友联系上弄到了□□【注】,一断药整个人就处于一种虚幻的状态,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连订婚仪式都不要参加了,非要梁文东来带她出去。 他大概是她的最后一根浮木,但他一点也不觉得荣幸。 冯晓晓一见他就哭了,断断续续说了好多话,都是他们之前在一起时发生的事。他心里涌上酸楚,脚下一步步走过去:“你不是想跟我走吗?那你先下来。” 她将信将疑,把手递给他,他轻轻用力她就跌入他怀里。怀里的人瘦得脱了形,面色焦虑而彷徨,他都不忍直视。 她脸上的妆花了,化妆师要为她重化,她惶恐地回头看着梁文东:“阿东……阿东你不是要带我走吗?为什么还要化妆……我不要化妆,你们放开我!” 冯亚茹走过去,抬手就是一耳光,不轻不重的一声脆响。 “你给我清醒一点,要死要活也等订完婚再说!今天要是真出了岔子,你就一辈子给我关在家里,哪儿也别想去。” 冯晓晓被打懵了,如同木偶一样被牵引着,继续化妆和换衣服,倒是不再像先前那样闹腾。 冯亚茹转身对梁文东道:“让你看笑话了,不过还是谢谢你赶过来。订婚仪式和自助餐会马上就要开始,不如你也留下来观礼,做个见证。” 她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的优越感是伤人于无形的利器,其实他之前就领教过,那时还会难过,会自惭形秽,现在却已经淡然处之了。 也许不仅是因为阅历更加丰富见的各色人等多了,还有曾经那样的在乎已经不在了。 他留下来,不是为了观礼,而是算算刚才跟姐姐通话的时间,她这会儿大概快到酒店了,他要在这儿等梁知璇来。 他知道她放心不下他,怕他又犯糊涂闹事。其实他何尝不担心她会放不下穆峥,到了现场又被人欺负?这是他们姐弟的劫数,像是冥冥中注定的,逃也逃不开。 … 梁知璇赶到酒店,问了礼宾人员才知道订婚仪式花园里举行。她手机没电了,梁文东还没接她电话就已经自动关机,她只好一路边找边走过去。 说是订婚仪式,却极为简洁,没有衣香鬓影,甚至低调安静得没有一点喜乐的气氛。 冯晓晓已经重新梳妆打扮,着香槟色礼服,挽着冯亚茹的手被缓步送到穆峥跟前。 这一幕有种很微妙的寓意,到场的不是穆家人就是穆峥在南城最亲密的朋友,还有公司的高层,全都是知情者,看在眼里另有一番况味。 穆峥穿银灰色礼服,领口没有领结,也没有领带,即使随性,站在那里也是器宇轩昂。 谁都不知道之前冯晓晓闹腾要跳楼的时候他在哪里,看他脸上依旧漠然的表情似乎也并不关心刚才发生了什么,至少准新娘现在是好好地被送到了他的身边。 过了今朝,他翻手云覆手雨,诺大一个企业的命运才真正由他控制。 至于他自己的身不由己,经年之后不会再有人想起,更不会有人在意。 两人近乎青梅竹马的开端,没有真正的大媒,于是请了大哥穆皖南做一个见证,并且告知来宾正式的婚礼订在三个月之后。 冯晓晓半靠在他怀里,听到婚礼两个字,抬眼直勾勾地打量他。 他撑住她,小声问:“能站稳吗?” 不知是不是冯亚茹的那一巴掌打醒了她,整个订婚仪式她都很乖,看到闪耀的钻戒,甚至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天色稍霁,阳光从乌云中漏下,落在那钻石上,意外地让穆峥感到刺眼。 他晃了一下神,梁知璇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穿了一身素色的长外套和连衣裙,站在草坪的花柱之下,让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当然也看到了他,没错过他眼中的意外之色。但她想他误会了,她今天到这里来不是来找他的。 看到冯晓晓安然无恙,她心里终于松了口气。梁文东就混在人群里,回头也看到了她,正要上前,另一边跟穆嵘一起来的和美也发现了梁知璇,快步走过来挽住她:“你怎么来了?” 似惊似喜的口吻,和美一定以为她与穆峥已经厘清两人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放下一切过来观礼。 因为明明梁文东在这里,穆峥和冯晓晓在这里,冯亚茹和穆坤也在这里,这些年来她的爱恨情仇,两代人的恩怨纠缠,好像都集中在这里了。 “过来这边,跟我在一起吧!”她挽着她,不由分说就将她拉进订婚现场。 梁知璇被她牵引着,或者说是被穆峥的目光牵引着,一步步走到离他最近的位置。 所有人都站着,侍者已端着香槟在旁守候,只等穆峥将戒指套进准新娘的手指就将奉上美酒,各方享受胜利的甜美。 可能不是最好的,但也不是最坏的结局,这样就已算得上是胜利了。 梁知璇僵硬地站定,只当看一场荒谬闹剧。 “四哥。” 冯晓晓叫了一声,穆峥终于抬起头看她,似乎这时才意识到仪式还没成,还有步骤要继续。 那枚小小的指环安置在白色丝绒的戒托上,他殊无喜色地取下来捏在手中,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再往前一步。 冯晓晓甚至已经伸出手指,他只需轻轻一送,就可以把戒指套在她的手上。 钻石不过是碳,不知谁用它来象征永恒,压在指尖像有千斤重。 他知道只要为另一个女人戴上它,他与梁知璇之间就永生不得回头了。 视线里浓妆艳抹的女人面容模糊,跟在场的每一个人一样,他全都看不真切。 只有她,只有梁知璇,他记得她穿象牙白的衣裙,嘴唇上抹一点口红,没有其他的修饰,就已经非常漂亮。 他想象过的,这样的场合,她穿盛装出席,挽着他的胳膊,不是眼下这样的角色。 他的手渐渐放下去,那枚戒指握在手里,最终又放回白色丝绒上,一如它最初的归宿。 原来这才是他最后的选择。 “晓晓,”他下了极大的决心,漠然的声音里多了些情绪,“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什么都不要说,我替你说。”冯晓晓收回手,声音依旧飘渺,“你不想订婚了是吗?或者说你是不想跟我订婚了对吗?为什么啊,就为了这个女人吗?” 她抬手指向不远处的梁知璇,将她变成众矢之的。 “跟她没关系,只是有些东西,我忽然不想要了。” 现场来宾不多,穆峥这样一句话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冯亚茹变了脸色,连身旁的穆坤都高拢起眉头。 “哈哈哈,不想要了?你十几岁时候就发愿要握在手里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冯晓晓忽然拔高了声音,表情有些扭曲,依旧指向梁知璇,“是因为这个女人吧?你怎么就不敢承认呢……可以为了她赴汤蹈火,就是不敢承认喜欢她……” 她咯咯地笑起来,穆峥说了两个字,她也听到了,他说的是疯子。 是啊,她疯了,他不也是么,自从遇上梁知璇,都疯了多少年了? 情爱是这世间莫大的奢侈,原来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享有。年少时的眷恋,成年后的倚靠,对她来说如沙中作画水中写字,一路走一路看着它们全部消失。 穆峥不爱她,梁文东不管她了,全都因为梁知璇,全都因为她。 今天应该结束这一切了。 她身旁台子上是精美的订婚蛋糕,她抓过盛在盘子里的那把尖刀,刺向离穆峥两步之遥的梁知璇。 梁知璇连惊恐都来不及,她跟梁文东一样,其实已经意识到这是她真正的劫数,几乎已经是迎在刀刃上逃不掉了。 然而疼痛没有降临,她被穆峥推开了,那把尖刀没入他的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来吧,你们说说四哥要不要死呢?穆家男人也是命不好哇,遇上我这亲妈o(︶︿︶)o 不会就此完结以及和好,请不要担心,咳~ 【注】□□含有15%左右的甲基□□,呈红色或绿色的小片状,长期食用会成瘾,但瘾癖不如□□的大。服食后极度兴奋,包括X兴奋,因此文章开篇冯给女主下的药也可视作用的□□。 第70章 化险为夷 周围一时间静到极致,空气像是凝固了,梁知璇如同站在一个可怕的虚幻的梦境里。 穆峥就在她面前倒下,白色的礼服已被血色沾染。她听到不知是谁发出来的尖叫,胸口仿佛被撕开一个大口子,本能地上前扶起他,伸手摁住他的伤口,声音发抖:“穆峥……穆峥你怎么样?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血一下子就涌出来,染红了她的手,那种滑腻的触感让她恐惧到极点,眼泪忍不住往下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你……又欠……我的了,欠我的……”穆峥每一个字都说的很艰难,脸上的表情却是释然的微笑。 “你别说话,不要说话!我们送你去医院……救护车,谁叫一下救护车!”她已经哭到不能自已,帮忙按住他的伤口,可是每一秒都仍有血流出来。 刀还握在冯晓晓手里,看到血的瞬间她也吓懵了,但是看到梁知璇扑过来抱住穆峥,心魔又重新控制住她,红着眼睛就又要将刀刺向她。 和美冲上前,谁也没看清她是怎么弄的,反正下一秒冯晓晓手中的刀子已经脱手,整个人也被一个过肩摔掼在了地上。 最后一起制住她的人还有梁文东,她仍歇斯底里大喊:“……你们放开我,你们凭什么关着我……放开!” 梁知璇和穆峥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他们眼里只看到,直到他慢慢阖上眼睛。 “不要!穆峥,你别睡,你睁开眼睛看着我……穆峥!” 她痛彻心扉,穆嵘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小璇,救护车来了,先送他去医院吧!” 她跟着上车,医护人员要为他止血,他的手却不肯放开她的。急救医生以为他们是新婚夫妻,说:“跟他说说话,病人需要意志力撑下去。” 穆峥失血过多休克,被推上手术台时嘴唇都泛白。那一刀离心脏太近,没人能够保证他还能不能醒过来。 他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仍是那句:“你欠我的。” 很轻,很无力,但她还是听见了。 他太傻,她也是,他们都是傻瓜。 医院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穆家的人、酒店的负责人、关隆、容昭……还有很多穿了白大褂的专家权威。 程洁也来了,在梁知璇身边坐下,轻声道:“小璇,你没有受伤吧?” 梁知璇低头看自己,满身血迹,全是穆峥的血。 她目光彷徨,叫了声:“程姐……” 程洁抱住她,不知怎么的,眼眶也微微酸胀。 她陪着梁知璇去洗脸洗手,那些血迹被水一稀释成了虾红色。她洗了好多遍,那种粘稠的质感却仿佛怎么都洗不掉。 他终于又留下烙印,这一生恐怕都无法忘记。 所有人都叫她去休息,但她根本睡不着,闭上眼就是穆峥在她跟前倒下去的情形。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终于结束,穆峥却仍然没有脱离危险,被送入加护病房观察。 医生说挺过这最初的手术后的48小时,挺过并发症,他会好起来。 瞧,直到如今,她和他之间仍隔着这样那样的阻碍。 她几乎没怎么休息,最危险的48小时里都在医院守着他。医生说他很幸运,刀尖刺伤了他的胃和肝脏,离他的心脏只有几毫米,失了那么多血,但他还是活下来了。 她每天获准进去看他一会儿,换无菌服和鞋帽,看他躺在床上,安静得像另外一个人。 他一直都不醒,医生说他失血过多引起脑部缺血,昏迷是正常现象,但如果时间太长,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穆坤找到她,几天不见,这个父亲形容枯槁,如同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对梁知璇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他们其实都很清楚,这句对不起为的是什么。 上一辈的恩怨她不愿再提,只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穆坤道:“我这辈子做错了很多事,亏欠很多人,首当其冲的就是穆峥穆嵘他们兄弟俩。他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有很大的责任。” 荒唐了一辈子,终于在这一刻彻悟。 梁知璇表情淡淡的:“冯亚茹和冯晓晓也难辞其咎。” “我知道。”他连忙说,“晓晓已经送去强制戒毒,她妈妈手里的股份……” “我不想听这些。”明知不礼貌,但她还是忍不住打断他,“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还有什么事吗?” 穆坤显得疲倦不堪:“小璇,你是好孩子。我时日不多了,亏欠你爸妈的,我还不上了,只能将来到了另一边儿亲自跟他们说。可峥儿现在这个样子,我走都走得不安心。你能不能……能不能多照顾他些时间?” 梁知璇道:“他是为我而受的伤,我不会不理的。” “不止是这样,我知道他是真的喜欢你,离不开你。等他病好了,你们有没有可能真正在一起?” 穆家这样的家庭,父亲来替儿子挽留一份感情,大概是一辈子的脸面都豁出去了吧? … 穆峥醒了,她匆匆忙忙地回到病房里。他神色淡淡的,提不上气来,说不出话,但眼神她看懂了,她轻声道:“我哪儿也没去,一直都在这里。” 他为她挡了一刀,醒来她却不在身边,肯定会生气。 好不容易能说话了,他吃力地问:“那天,你没,受伤?” 她摇头:“和美把冯晓晓撂倒了,我们都不知道,她是空手道黑带。” 其实那时她什么都不知道了,眼里只看见他越来越虚弱,鲜血像没有边际一样蔓延开去,身后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们后来才告诉她的。 穆家陆续来了很多人,穆皖南夫妇、高月,甚至远在国外的穆晋北夫妇和穆津京听说他出事都赶了回来。没有一个人责怪她什么,反而都转头安慰她要放宽心。 “你真该看看穆嵘说起当时情形的那个表情,他都傻眼了。”一直留在身边跟他打打闹闹的女孩子,竟然武力值爆表,穆嵘是的确受到了惊吓。 她以为能逗他笑,可他面部肌肉动都不动,只是定定看她。 她被他看得有点手足无措,问了一句:“是不是要上厕所?” 重伤卧床,平日里吃喝拉撒这样的小事就变成了大事,而穆峥脸皮又特别薄,想干什么都不好意思好好看口讲 他瞪她一眼,她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了。还好病房里就有卫生间,她走过去去搀扶他下床,还没走到门口他就面色不善地说:“行了,你,别跟来。” 她一哂:“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挂着尿袋的时候,每天都是我帮你倒的。” 他胸口起伏着,想要反驳又说不出话来,牵动了伤口,疼得满头是汗。 她只好让他自己去,一个小解要等二十分钟他才出来。高月见识了一次,悄悄嘀咕:“这不是伤到肾了吧?” 梁知璇哭笑不得。 其实他算是恢复得很快了,因为伤到脏器,中途又有两次感染,发高烧,药水又一包一包地挂上输液架,慢慢滴进他身体里去,他竟也就这有挺了过来。 他精神好一点的时候,她坐在床边给他念书: “美,在爱中,不在镜中。” “你对我微笑不语,为这句我等了几个世纪。” “做梦时,我们距离非常遥远;醒来时,我们在彼此的视野里取暖。” 他在午后的暖阳中睁开眼睛:“这念的是什么?” “诗歌,泰戈尔的《飞鸟集》。” 他没说话,她知道他只会觉得这种东西附庸风雅,也就在这特殊时期念给他听一听。 受伤当天他们也在彼此的视野里,不暖,但他们眼里只有彼此、不掺杂任何其他东西的时刻,大概也就这仅有的一次了。 只是他们都不提那天发生的事,有种奇怪的默契。 她抽了桌上另一本书:“要不念这本,《鬼吹灯》,刚有一部拍成电影了,听说很好看很精彩。你快点好起来,说不定还能赶得上档期。” 他看了她一眼:“我跟谁去看?” 她笑了笑:“你家人都来了,可以包个场一起去看。”他们家那样的权贵,逛街看电影不是都习惯清场的吗? 明知她话里有揶揄的意思,他却难得地没有反驳,只问:“你怎么不上班?” 她心跳突突漏了一拍,搪塞道:“可以请假的。” 他没再说话,或许是她又忘了,他们两个人无论谁说谎,在对方面前都无所遁形。 他还跟以前一样,发脾气就不理人。她只好想方设法给他做好吃的,大清早就起来去买最新鲜的鲫鱼回来炖汤,据说这汤对伤口最好。 她把乳白色的汤汁倒进保温桶里,嗅到香气的猫咪优雅地轻轻走过来,蹲在她脚边喵喵叫。 “小四乖,这不是给你的,你喝了他会很生气。” 小猫不理,继续仰着头喵喵叫。梁文东听到动静走过来:“分它一点点就好,有什么关系。” 他倒了一小碗给猫咪,它伸出舌头舔得一脸满足。 梁知璇干脆用手机拍下来发给穆峥,几乎都能想象他发现跟猫吃同样的东西时嗓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的表情,不知不觉脸上也带了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鬼吹灯》和冯叔版的《飞鸟集》是作者丸的恶趣味,请见谅~(≧▽≦)/ 说好要粉小五的亲们你萌在哪里?女盆友武力值爆表,他急需安慰,收藏下他的新文《糖不甩》可好? 第71章 怄气 这时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她忙着手里的汤,梁文东去开的门。 他们都没想到,门外站的人是冯亚茹。 梁知璇跟她站在昏暗狭长的过道里,声调平平:“请问有什么事?” 冯亚茹轻声慢语地问:“老四怎么样了?这些天,我忙着处理晓晓的事都没来得及去医院看他。” 其实是穆坤不让她去,出了这样的事,穆家人只能感叹家门不幸了,她再出现在那里算怎么回事呢,多么尴尬。 这些梁知璇都知道,但也没拆穿她,只说:“已经脱离了危险,在康复中了,会越来越好的。” 冯亚茹点点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知道一直都是你在照顾他。晓晓闯了这样的祸,我这个当妈妈的心里也很过意不去,想做点什么也做不了,只希望老四他能尽快好起来。” 她难得放下身段来说话,梁知璇反而不习惯了:“您要说什么不如直说吧,我等会儿还要去医院的。” 冯亚茹这才正了正神色道:“晓晓这次犯错,确实是她不对。我以前太忙,疏忽了这个女儿,尤其她后来总往南城跑,交了些坏朋友,好的没学,反而沾染了撒谎、泡吧、嗑药这些恶习,后来又跑出去那么长时间,就算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我手里牵着线却再也管不了她了。” 梁知璇哂笑:“您是来道歉的吗?” 依她看不像,这话里话外似乎把阿东也给怪进去了——她女儿就算有错也不是自己的错,全赖周围的人。 冯亚茹不置可否,脸上露出几分悲伤,红了眼圈:“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晓晓正接受强制的戒毒,之后可能还要走法律的程序对这回的事情负责。她还那么年轻,如果坐几年牢,就真的什么都毁了。我跟老穆商量过,只要她肯改掉身上那些毛病,我们可以送她去国外,永远都不回来。老四不会再见到她,她也不会再妨碍到你们。” 梁知璇其实料到了,她来就是为冯晓晓求情。这么严重的伤人已经构成刑事案件了,但是如果辩称过失,且得到受害者的谅解,并有足够的赔偿,在定罪和量刑方面会有很大不同。 只不过她说的如此轻巧, 但梁知璇只是笑了笑:“你们都商量好了,又来找我干什么呢?” “你与老四最亲近,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我用一个母亲的身份求你,请你跟他都放过晓晓这一回。” “就算他会听,我为什么又要帮你?” 冯亚茹愣了一下,说:“那……你有什么条件,可以尽管提。” 她摇摇头:“我没有什么条件,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所以好像也没有必要为你做什么。冯晓晓戒断药瘾是为她自己好,但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是只需对自己好就行,还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你知道那一刀下去穆峥流了多少血吗,假如他没有被救回来呢,这份公道上哪儿去讨?不管她刺中的人是我还是穆峥,她难道就不应该为此付出代价吗?” “可她已经知道错了……” “如果她真的知道错了,就请她身体好一点以后,在清醒的状态下,亲自跟穆峥说。中间可以通过律师来传话,而不是你我。” 冯亚茹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坚决地拒绝她的请求,有点急切地说:“我可以放弃公司的所有股份,包括晓晓那一份信托,我可以签协议跟穆峥成为一致行动人,不管他今后在公司有什么决议,都不会再影响他半分。” 梁知璇表情不变:“这些东西我不懂,你还是应该直接跟穆峥讲,或者请你的律师跟他对话。他会有他的判断和作法,并不是我能够左右的。” 冯亚茹见她始终不为所动,问道:“你恨我对吗?当初如果不是我有意阻挠,你妈妈说不定就能拿到足够的钱治病了,穆峥他爸爸跟他一样痴心重情义,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喜欢的女人病死的。你跟穆峥的开始也不会那么不堪了。” 梁知璇抬眼看她,只觉得她可怜又可笑:“我妈妈宁可自己拔掉仪器也不愿拖累我们,你觉得她会要穆坤给的钱吗?她得的是肝癌,药石罔效,就算能拿到钱也不能真正改变什么。” 直到如今冯亚茹竟然还以为这样的假设能够令伤到她。 至于她跟穆峥,没有不堪的开端后面是否就不会有纠葛,其实也很难说。这世上根本没有假设,时间的洪流永远向前,任何一个细微的分叉都不见得能改变什么。 很多事情根本不受我们控制,比如爱,比如生命。 冯亚茹走了,她推门看到梁文东站在门后,眼神迷茫又悲伤:“姐……妈妈是自己拔掉的仪器?” 这一条太残酷,她之前没有如实跟他讲。既然他听到了,她也不瞒他,正如她自己所说的,他是成年人了,该放下的要放下,该背负的要背负。 她一个人背负了那么多,那么久,实在太累了。 … 她拎着鱼汤到医院病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穆峥问:“你怎么才来?” 从他收到猫咪舔鱼汤的照片到现在都过去快两个小时了,晚饭时间早过了,天都黑了。 梁知璇忙着帮他舀汤:“出来晚了,打不到车。” 他想了想:“那辆甲壳虫还在,你拿去开。或者每天叫小曾去接你。” “不用了,也不是每天都这样。是不是饿了,送来的营养餐吃完了吗?” “吃了一口,让护工端走了。” 她一怔:“那怎么行,不吃怎么养得好伤,你不饿吗?” 他盯着她手里的汤碗道:“不是还有汤吗?我看小猫喝得挺香的,就惦记上了。” 他以为她会笑的,但她只是侧过身去,没有说话。 “怎么了,累了?” 她摇头:“没有,就是有点头疼。” 她看起来是很疲倦的样子,他蹙眉道:“那你还来干什么,怎么不在家休息?” “你不是还等着汤嘛,我等你吃完了再去休息。” 他忽然有点生气:“这算什么,同情我?把我当小孩儿了?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同情,也不用你愧疚,无论当时那一刀是捅向谁我都会挡下来,所以你用不着这样。” 她已经把汤吹凉了,喂到他嘴边:“你现在不就像小孩儿,不吃饭还闹脾气,快张嘴,吃完我才好去休息。” 要是搁以前,他大概已经把汤都打翻了,可现在不知为什么,却是乖乖地听她话,一口一口把汤喝掉。 喝完汤,他才说:“今天医生说我过两天可以出院了。” 她一喜:“这么快?那是好事啊,什么时候出院?” “我打算后天办手续。” 见她看着他,他问道:“怎么了,想说什么?” 她笑笑:“后天是冬至,我在想该做汤圆还是饺子。我们南方是吃汤圆的,你呢?北京应该是吃饺子的吧?” “嗯。不过我也很多年没吃过了,顾不上这个。以前就喜欢吃奶奶做的,家里属她老人家包的饺子最好吃。” 如今她老人家也不在了,终究也只能成为一种想念的滋味。 梁知璇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握在手里,轻轻抚娑着,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她开口说:“我明天还是去买点饺子皮回来试试,凡事总有第一次。有什么诀窍我也可以问人,听说乐言姐得了你奶奶真传,也很会包饺子。等做好了,我请穆嵘跟和美给你送过去,你吃一口尝尝看,也许味道还不错呢?” 他深深看她一眼:“那你呢,你要上哪儿去?” 她微微敛眸:“我……可能来不了,要去扫墓。” 父亲去世之后梁文东才回来,他们还没有一起好好为父母扫过一回墓,趁着冬至去正好。 她没想到他刚好这个时间出院。 穆峥的脸色沉下来:“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这个?” 她觉得他会因为她不来接他出院就生气,会不乐意放她去给父母扫墓,所以事先说要包饺子讨好他? 绕了一大圈,经历这么多,他跟她还是只有这样的相处方式? 吃完东西他叫护工进来,帮着他刷牙洗脸擦身。他不喜欢陌生人近身,这些事情他现在因为伤口原因都是梁知璇帮着他完成的,今天却偏不要她帮忙。 等他梳洗好了出来,本以为她已经走了,却发现她伏在他床边睡了过去。 他想抱她的,可是现在这身体状况肯定是抱不了了。他只好拍醒她,往旁边一指:“去陪护床上睡,你这样让我睡哪儿?” 她看起来是真的疲倦,强打起精神:“不了,我回去……” 他把她按回椅子上,不小心又拉扯到伤口,疼得五官都错了位。她连忙扶住他:“你怎么样?” 他身上一层冷汗,咬牙道:“出院你不来,叫你在这儿守一夜都这么为难吗?” 她确实也是累得迈不开步了:“好吧,我今晚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亲说让穆晋北来教教这位弟弟怎么做暖男,我二北想了想:还是让他去贴暖气片感受一下吧,要教会他我宁可选择狗带~ 慢慢来昂,光流血也是不够滴~ 第72章 了无挂碍 陪护床上铺了新的被单,她上床就睡着了。 病房里并不冷,但她睡着了还是蜷缩着,面朝窗户,背对着他睡。 穆峥躺在病床上看她的背影,怎么都睡不着。 他辗转反侧,看到她长发没解开,终于忍不住撑着坐起来,挪过去帮她把橡皮筋解开,乌黑的长发终于铺泻在枕头上,她竟然也没有醒。 她到底是有多累啊? 穆峥在她床边站了一会儿,更加没有睡意了,索性就在陪护床沿坐下,长腿放上来,慢慢就着她身体的角度躺下去。 嗯,有点挤,于是又往她那边挤了挤,手搭在她腰上,两人身体嵌合到一起,一颗心终于安稳下来。 他嗅到她头发的香气,有些心猿意马,凑到她耳后,轻轻吻了吻。他的呼吸是滚烫的,可惜她感觉不到,她的体温和心跳都很平稳,不像以往床笫间纠缠时那样热烈。 但他竟觉得这样也很好,她在他怀里,就像心里有个深不见底的窟窿被填满,里里外外的伤口也好像没那么疼了。 梁知璇在他身边翻了个身,这才察觉到身边睡了人,受到惊吓似的一动。他嘘了一声,趁势将她揽紧:“是我。” 她没敢乱动:“你怎么过来了?这样太挤了,你的伤口……” “没事,你继续睡你的。”他低头看她,“头还疼吗?” 她在他怀里渐渐放松下来:“还好,可能就是累了。” 他嗯了一声,拉好被子盖住两人的身体:“那快睡吧,明儿休息一天,后天还要去扫墓。” 她抬了抬头,发丝扫得他下巴痒痒的。他知道她想说什么:“我出院肯定要来好多人,不差你一个。等你把你家里的事儿忙完了再过来陪我。” 她靠在他胸口,听到他的心跳强而有力,意外地觉得安心,又有点难过,调侃似的说:“真的不生气?” 他拢着她没说话,好半天才道:“睡吧!” 她缓慢而迟疑地伸出胳膊来抱紧了他——他失了那么多血,现在一定很怕冷。 穆峥在她发顶轻轻蹭了蹭。 两个人之间为这样的小事生气不值当,不如让她再小欠他一回,以后再慢慢补偿。 只不过在这样彼此拥抱取暖的时候,他从没想过,他和她可能没有以后了。 … 梁知璇跟梁文东一起去扫完墓回来,姐弟俩眼圈都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一场了,情绪也有些复杂,回来的路上都一直没怎么说话。 回到家她摊开买好的饺子皮,开始剁馅儿拌料包饺子,梁文东有点好奇地凑过来:“姐,你还会包饺子?我们今天吃这个?” 她笑了笑:“这是给穆峥包的,今天冬至,北方都吃饺子。” 梁文东就没再说话了,等她回头看的时候,他已经回了房间。 梁知璇包了两屉饺子,一半煮一半蒸,然后又煮了一锅水,搓了些汤圆下锅煮。 她端着两碗汤圆进梁文东的房间,他正坐在床上翻看家里的老相册。 她把碗递给他:“在看什么?” 梁文东笑了笑:“看咱们小时候,这是过生日,这是过年……这里,这个也是吃汤圆。” 梁知璇看了也笑:“那时候真小,你还没我一半高。大人那时候都担心你养不大呢!” “谁让你真的高呢,现在也不矮。”他舀起汤圆咬了一口,“真好吃,我最喜欢的花生馅儿。” 她其实没什么胃口,看着他吃:“你喜欢吃以后就买点速冻的放在冰箱里,当早餐和夜宵也好,尤其早上去上班,饿着肚子不好的知道吗?” 梁文东应了一声,笑道:“你越来越像妈妈了,你看爸妈那时候还那么年轻,妈妈就像你现在的样子。” 她接过他随手抽出来的那张照片,是父母的合影,装扮在现在看来是很土气,可他们坐在一起却笑得那么幸福。 梁文东忽然用手指点了点照片道:“姐,你看这照片后面有字,写的什么?” 她把照片翻过来,父亲的字迹有点潦草,但她能看懂。 然而看懂之后,却有更深的悲恸涌上心头。 梁文东见她变了脸色,抢过照片,吃力地认道:“琴……拔管之后……先我死……贫无所苦,子女……清净度日……” 潦草的笔迹认不全,但意思连贯起来他好像有点明白了,惶然抬头道:“爸爸早就知道妈妈会拔管……因为不想拖累我们?” 其实他还是不敢坦然面对,应该是妈妈拔管的时候爸爸就在身边,甚至是他动手结束她的痛苦和梁穆两家的恩怨。 然而凭他一个人决计下不了这样的决心,这一定是妈妈的意思。 这样残酷的现实,梁国兴至死都不愿意再面对,甚至在得了老年痴呆之后下意识地觉得那不是自己做的。 面对这迟来的真相,梁知璇难过到不能自已,捂着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痛痛快快又哭了一场。 梁文东担心得不行,敲门她不开,好不容易找来钥匙把门打开了,看她坐在地上哭,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声音也哽咽:“姐……” 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虽然他也很难过,但毕竟很多事他没有直接面对和参与,不如她的感受直观。他只能轻拍着她的肩膀:“往好处想,至少爸妈的死都不是穆峥做的,什么不共戴天都是误会一场,你跟他……还是可以在一起。” 梁知璇透过泪眼看他:“发生这么多事,你觉得我还能跟他在一起吗?” “别人怎么想有什么关系,我只希望我姐姐开心就好。” 她挤出一个笑脸,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这个弟弟是真的长大了。 她无牵无挂,是时候该到四处去走走看看了。 … 冬至过后,梁知璇没有出现,她包的饺子倒是送了过来。 穆峥只吃了一口,问道:“她人呢?” 穆嵘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小曾拿了手机过来:“四哥,你电话,梁小姐打来的。” 穆峥将手机拿到耳边,他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所以不等梁知璇开口就抢道:“不管你现在在哪里,我给你时间,马上到我这儿来。” 那头静默了两秒才说:“对不起,我不能来,我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 穆峥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像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你做的饺子是我吃过最难吃的了,你现在回来,我可以请王嫂教你,或者我大嫂……” “穆峥,”她平静地打断他,“不要说了,没用的,我要走了。离开南城,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回来了。” “你要走?去哪里?”他想不出,她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她像是明白他的心思:“天大地大,总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我想我们今后不会再见面了,你……保重身体。” 他没说话,她也再没话好说,本来还想再说一句谢谢——从他替她挡了那一刀直到现在,她还从没真正谢过他。 然而最后也还是没有说出口,或许这样是最好的,两个人都了无挂碍。 沉默着,沉默着,身后机场的广播永远在响,仿佛催人离去。穆峥知道她要挂断了,忽然站起来吼道:“梁知璇,你敢挂断……你敢离开南城一步试试看!我说了你欠我的,永远欠着!你凭什么……凭什么就这么一走了之,你把话说清楚!把话说清楚!” 她这个骗子,骗他相信她会回来,骗他以为两人那样相拥就会是一辈子。从开始到现在,她一直在骗他,她从来就没真正想过要留在他身边,跟他在一起。 所有的好都是假象,他用命换来的也不过是虚以委蛇的一场戏。 她骗了他,却又不肯骗他一辈子。 梁知璇还没开口,已经有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幸好身旁没有人,她不动声色地擦去,才说:“穆峥,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事,甚至从开端就是错的。这么多年……我累了,真的很累,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了。不管你相不相信,你能放弃的我也能放弃,我只是不能……不能再留在你身边。” 她想一个人,安静地生活一段时间,那些感情也许能够厘清,也许厘不清,但都没关系了。在有的感情里,注定就没有恰逢其会,也没有等待这回事。 穆峥喉咙里像梗了硬块:“跟我在一起,真的就让你这么难受?”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快乐的记忆,不是吗?” 内心孤寂而敏感的两个人以互相伤害取乐,这样的关系有什么可值得留恋? 其实何必问呢?他受伤的这段日子,他们又朝夕相处,她头疼、她不堪重负,都是有迹可循的。 也许后会无期,两个人都说不出再见。穆峥索性扔了电话,拿了车钥匙就要出门。 穆嵘拦下他:“你要去哪儿啊,你就算现在去机场也来不及了,你追不上她的!” “让开!” 穆嵘不动:“你伤还没好不能这么折腾。再说你追上她又怎么样,她不愿意跟你回来,难道你又像以前那样强迫她吗?” 穆峥眼睛都红了,揪住他的衣襟:“闭嘴!我叫你让开……滚开,别拦着我!” “我不让!今儿有本事你就从我身上越过去,不然就在家待着!” 他没想到穆峥会真的动手,他其实只想拦住他,根本没敢还手,无端挨了好几下。可穆峥像疯了一样,直到最后筋疲力竭扑在引擎盖上,痛苦地蜷缩着身体,穆嵘才意识到不妙。 血迹渗透敷料,殷红的一片,应该是伤口裂开了,可他却麻木地感觉不到疼。 身体深处有更大的痛苦,压迫着他,让他无法呼吸,也无法动弹,想喊也喊不出来,像一只受伤的兽,只听到自己粗浊的呼吸声。 他终究还是失去她,像她从未到他生命中来过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就此完结也不错呀啊哈哈哈~~ 第73章 冬日暮雪 冬日暮雪,转眼又是一年。 穆嵘一进屋就打了个哆嗦,脱下外套直嚷嚷:“啊啊啊哥啊,还是你这儿舒服啊,外面真冻死我了!连南城都下雪,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今年全国遭受极寒天气,他从北京跑南城来避寒,谁知寒潮就跟在他屁股后头跑,没几天南城也受了影响,居然下了近百年来的第一场雪。 他站在城市中心广场差点就被冻成了雕塑,内心一万头羊驼奔过——他对南方的冬天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怎么会这么冷啊,比帝都还要冷! 还是穆峥懂得享受,仍旧是那栋别墅,地暖在入冬前就做了翻修,今年又加了明火壁炉,进门往客厅里一坐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穆峥知道他回来了也没回头,坐靠在藤椅上,身上搭着薄毯,眼睛一直看着落地窗外。 海盗和小白两只猫都趴在他椅子旁边,懒洋洋的,动也不动。 “下雪了?”他问。 “嗯,是啊。听说这是南城近百年来的第一场雪。”穆嵘坐在地毯上,抓了茶几上的车厘子往嘴里喂,“你真该上街瞧瞧,南城多少人没见过雪,老老小小都乐疯了。” 穆峥还是没说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穆嵘叹了口气,使劲拍了拍藤椅的把手:“我说,你今儿是不是又没去看医生啊?” “我没病,看什么医生。” 穆嵘啧了一声:“没人说你有病,你就当找个人聊聊不也挺好的吗?这医生也是很难约的,你上回就爽约,今儿又不去,不太好吧?” 穆峥像没听进去,他不记得看医生的日子,他只知道梁知璇就是去年的今天离开的。 所有人都拦着他,他一意孤行,撕裂了伤口,又回医院躺了大半个月。康复之后,他再没念起梁知璇,也没提过要找人,但身体就一直是这样,断断续续地好和坏。家里的长辈说他伤了元气,大鱼大肉补不进去,鹿茸熊胆吃了又不见效果,全家人都跟着着急。 在那小半年里,穆嵘只见他有滋有味地吃过一回东西,那是半夜的时候他惦记着冰箱里的巧克力蛋糕悄悄从楼上摸下来,就见穆峥也正坐在桌边吃宵夜。 那是梁知璇临走前给他送来的饺子,冻在冰箱里,他一直不舍得吃完。 脑子里强行抹去记忆,可感官仍然只惦念着属于那一个人的味道。 那时穆嵘就犹疑——他们是不是做错了,是否不该瞒着他梁知璇的去向,甚至当初就不该拦下他去机场追人? 说不定是有希望的呢?说不定他真的去了,梁知璇就被他打动了呢? 可家里所有的女性,大嫂二嫂三姐,甚至包括和美都很肯定地说没有错。大哥也摆出过来人的姿态在他肩上拍了拍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当然最好,但有时候相爱的人也未必就要在一起。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样深奥的道理他这辈子怕是也参悟不了了,而穆峥从那之后也变得非常非常忙。公司的股权虽然明朗了,但仅仅日常事务就是千头万绪。父亲让出了手头所有的股权,安心养病;冯亚茹也很干脆地签订协议与他成为一致行动人,带着冯晓晓到国外治疗去了。烦心的事一件件解决,他理应感到轻松的,而事实却是他以高强度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像个机器人一样。 他变得更加寡言少语,除了工作几乎不怎么出门,偶尔见他在家里弹钢琴,生病了就去住院,三点一线,单调乏味。 穆坤放宽心养病之后身体状况好起来,比起身后事,更加关心儿子眼前的幸福。看见穆峥这样就担心,又张罗着要给他介绍女孩子。 毕竟忘记旧爱只能靠时间和新欢了。 穆嵘劝住他:“您还是算了吧,您看他现在像是有那心思吗?” 自打梁知璇走后,穆峥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不要说女人,以前还喜欢打球和跳舞,有时去泡吧喝酒,现在只怕都生疏了;爱吃的东西塞进嘴里,毫无喜色,旁人看来就跟咀嚼砂石的感觉差不多。 他好像更多地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人的反应、对疼痛的反应都有些迟钝,别人可能感觉不到,但穆嵘是他孪生兄弟,最先体会到他的不快乐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他有点像行尸走肉似的活着,再这么下去,可能就是更严重的抑郁,甚至自残。 所以与其给他介绍异性朋友,不如预约一位得力的心理医生。 但像穆峥这样的人,往往是最差劲的病人,治疗的配合度很差,隔三差五就爽约医生。大教授大概也受不了他了,把他转给了自己的一位得意门生。 这是位难得一见的美女博士,非常负责,山不去就她,她便来就山了。 穆峥对她的到访并不意外,冷淡地说:“你回去吧,我没病,不需要再进行治疗。” 齐妍拿出纸笔:“我们不一定要定义为治疗,当作咨询,或者朋友之间聊聊天也可以。” “我不是你的朋友。” “你可以当作是。” 他忽然瞥了她一眼:“我记得你们的行为准则里有一条:不能对自己的病人有其他感情。” 齐妍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对你有不一样的感觉?” “我不像你那么熟悉心理学,但我是男人。”有男人的直觉。 齐妍笑了笑,并不否认:“就算是吧,可你现在也还不是我的病人。我们约好的时间,你一次都没去,我还没来得及为你建档。” “所以你找到这里来?” “我只是想不如换一种方式,从朋友做起,也许有不一样的收获。” 穆峥站起来,漠然道:“我的事你应该都知道,既然这样,你就该明白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他疲于应对,只觉得这世界果然没有一点自在空间,难怪梁知璇要走。 “穆先生。” 齐妍在身后叫住他,他出于礼貌才停下来,没有回头。 她也没有任何勉强的意思,只说:“今天外面天气放晴了,空气也很好,你应该出去走走。” 是啊,他是应该到外面多走走,可只要出门总是不知不觉地就会到跟梁知璇有关的地方去。 她的大学校园地上永远落满枯叶,她曾住过的小区依然斑驳陈旧,她父亲出事的工地开始起高楼……就连想到其他城市去,也避不开她曾服务过的机场与航班。 这个城市到处都是她的影子,是关于他和她的记忆。 他开车拐过一个又一个街区,最后停在一家新开的汽修店门口。梁文东看到他,表情有些无奈:“又来问我姐?她好着呢,不过我真不知她在哪儿。” 他服务的汽修店开了新分店,如今他已是新门店的负责人。穆峥大概每月都要来一到两次,开始状态很糟糕,后来慢慢恢复了冷静,其实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想从他这里问出梁知璇去了哪儿。 不是他不想告诉他,只是他答应过姐姐,不能透露。他曾经任性妄为令她伤心,总要有那么一回遵守承诺。 穆峥并没有说什么,从车上下来:“做个保养。” 梁文东摇摇头,在商言商,他这车在他们这里保养,总是最高档位的价格,他也不含糊。 穆峥站到墙边抽烟,见有个女孩送了饮料点心过来,在梁文东身边打转。梁文东正忙着,没空理她,她就安静地在一旁等,有客人过来也上前接待客人。 生活果然是在继续的,连梁文东都有了新生,他却仍被困在原地。 “那是我女儿。”汽修店的老板走过来借火,因为穆峥以前在老店就常来,彼此都认识,乐呵呵道,“她就喜欢阿东那小子,其实我也觉得他不错。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希望她嫁得好,最好能帮我一把照顾下生意。阿东这小子人聪明又肯吃苦,就是倔,不愿意那么早谈婚论嫁,说是要等姐姐先结婚……” 穆峥心口像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他姐姐有了结婚的对象?” “不清楚,那姑娘也很久没来了,说是现在人在国外。国外结婚多简单啊,有了对象也不一定大操大办,兴许去注个册,旅游一趟就完了。” 穆峥被这番话震得晕头转向。梁知璇不再属于他了,不受他约束,她是自由的,可以跟其他男人相爱……甚至结婚。 他竟然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一心只纠结于她当初的决绝,以及去哪里追她回来。 这么长时间了,他未必真的猜不到她在哪里,只是不敢面对,生怕听到太过确切的消息就忍不住直奔去找她。 他都差点忘了她年轻漂亮,有傲人的资本,甚至国内都还有雷霄明对她念念不忘,到哪里去不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怀疑是最不可控制的事,一旦撕开一个口子,就有洪流倾泻而出,随时冲垮他强撑的骄傲。 新年刚过,穆坤猝然离世,但医生说他走得没有多少痛苦。 痛苦都留给仍活在世上的人。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穆峥也是这时这才发觉,父母去世无论如何都是无比沉重的事。只是时间冲淡了母亲去世时留给他的负担,或者说那时他有一些明确的目标和更直观的爱恨,分散了对这件事本身的情感。 梁知璇父亲去世的时候,甚至再早几年母亲去世的时候,她是否也不堪重负? 穆嵘看到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递给他一样东西:“这是和美从日本寄来的包裹,我没收到哈,快递肯定是弄错人,送给你签收了。看清上面的地址了吗?不是我告诉你的,你自己看到了,刚好想去那边散散心,就找去了。” 穆峥没吭声,抬起眼看他。 “听说那边也在下雪,有些没怎么见过雪的傻妞肯定欢天喜地地赖在那儿不肯走,你不去看看吗?”他继续道,“如果你都放下了,就去看看呗,试试也好。我就一个要求,如果她不愿意,你别再强迫人家了。” 穆峥缓缓站起来,拆开那份包裹,里面是一大包独立包装好的和果子点心。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下面都是甜啊都是甜~~ 第74章 再聚 北海道,漫天飞雪。 梁知璇从中涿家出来,中涿夫人跟在身后送她,她回身道:“天气这么冷,您回去吧,不用送了。” 中涿夫人道:“没关系的,这样冷的天气还总要麻烦你送点心过来,实在过意不去。” “哪里,要感谢您经常照顾我们的生意才是。” “道喜屋的和果子一直都是最美味的。”中涿夫人爱怜地扫去她肩上的雪,“这样风里来雨里去不觉得辛苦吗?听说你以前是空中小姐,那么好的工作就这样放弃了吗?” 梁知璇笑了笑:“嗯,因为一些原因暂时不做了。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 中涿夫人点头,又感慨似的打量她:“啧,真是好漂亮。我家一树过几天要回来了,你知道的,他在早稻田任教,大学要放春假了,他回来休息一段时间。能够见个面吗?你们年纪差不多,应该很有话题,嗯?” 梁知璇有点窘迫:“啊……不,我……” “哎,不用说那些规矩,我跟道喜屋的老板夫妇也很熟了,只是年轻人普通的见面而已,是我一手安排的,跟你没有关系,不用担心。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一树一定也很高兴……2月还有情人节,真是太好了!” 中涿夫人自己说得高兴起来,把她送出去叮嘱道:“路上小心,过几天再见了。” 梁知璇朝她鞠躬。 真的是很好的人家,夫妇两人都很和气,还有一位上中学的小女儿,儿子在大学任教,一家人和乐融洽,令人羡慕。 只是为人父母的,似乎也跟中国的爸爸妈妈一样,等子女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开始操心他们的终身大事,不遗余力地安排各种相亲见面。 一树君她见过一次,沉稳斯文,夸席上的和果子好吃,是他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并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她现在没有心思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再优秀的男人也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在这一年当中,她去了不少地方,最后还是选择在北海道停留,和美家的和果子店需要人手,她便留下来帮忙。 城里有一些人家每天都会预订一些和果子,她就用盒子装好了给送上门去,有时也会到车站之类的人流量比较大的地方去做做宣传。为了维持和果子店的生意,和美家里如今也经营民宿,经常有来自中国的游客,她也会负责去接人,或者充当向导。 生活平静而充实,收入有富余,其实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内心深处总觉得还是缺了一角,无论如何忙碌掩饰都弥补不了。 夏天和秋天的时候,她都可以骑脚踏车出门,现在每天都在下雪,路面湿滑,脚踏车就不能骑了。城市很小,像中涿家这样离店不远的地方她都是走过去再走回来。 中涿住的这一片地区有不少名门富户聚集,她沿着马路往下走的时候,听到有一户人家里传来钢琴声,弹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大概是刚刚练熟的曲子,指法还不熟练,中途会弹错音,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驻足聆听。 房子里的情形被半掩的窗帘给遮住了,什么都看不到。她猜不到那是一位少年还是少女,是不是也像她认识的那一个一样,在理应爱笑爱闹的年纪里安静地端坐着,把钢琴当成唯一的玩具。 琴声里还听不到寂寞心事,弹奏的人又知不知道曲子背后的故事? 她还记得穆峥说的:那故事真是糟糕透顶。 她勾了勾唇,又迈开脚步继续走。 和果子店在街尾,街头几家都是卖八音盒的店,冬日的橱窗装扮得太美,她路过的时候总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记得有一个兔子八音盒特别漂亮,曲子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她趴在橱窗前边看边找,手下意识地伸进了口袋,她今天带了钱出来,要不要把兔子先生买下来呢? “梁知璇。” 她好不容易在琳琅满目的橱窗里看见那只兔子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这个声音熟悉又陌生,像一只无形的手拨乱了时空,让她一刹那间忘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她不敢回头,依旧保持着刚才的样子,弯着腰,手还贴在橱窗玻璃上,身体微微僵硬……她想那模样一定很滑稽。 她没动,身后的人也没有靠近,两人就这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最后还是她转过身,天空中的雪下得更大了,穆峥戴了帽子,穿深色的外套,一手插在口袋里,遥遥地看着她,肩上已经落了一层雪。 他比以前清瘦了一些,不知是不是因为雪天里光线的原因,脸色也显得有点苍白,但轮廓英挺,眉眼隽秀,仍然是以前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催促她逃离,因此她想都没有多想,也没有跟他打招呼,扭头就走。 和美家就在前面,就在前面……她不知道要逃避的是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安慰自己,只要回到店里就没事了。 然而穆峥几个大步就追上来,一把就拽住她的胳膊,像是要确定似的又叫了一声:“梁知璇。” 她不得不停下来,抬手挣开他,眼里有难以置信的情绪,声音激动地问:“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穆峥定定地看着她,深褐色的瞳仁像上好的琥珀里流动着难以察觉的异样光彩,但那样的光彩终究随着她的表情逐渐冷却,消失不见。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最后说道:“没有谁告诉我,是我自己找来的。我爸不在了,我想出来散散心。” 听到这个消息,梁知璇怔愣了一下,终于又被他握住了肩头。他苦涩地笑了一下:“我现在跟你一样,无父无母,没有牵挂了。” 她心里有久违的悲戚又被重新勾起来,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而且他说对了,她其实跟他一样可怜。 “最后一次……”他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握在她胳膊上的手掌收紧,“你不是说跟我在一起从来没有好的记忆吗?我只在北海道待三天,你就当最后陪我一次,咱们留一点好的回忆,好聚好散。过了这三天,我发誓,今生今世都不再纠缠你。” 所有前情,一笔勾销。 再无亏欠,也不必偿还。 … 梁知璇带穆峥走回和果子店。他看到门外停的汽车,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但仍然能看出来是浅蓝色的甲壳虫,跟他当初买给她代步的那辆一样。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别想多了,见它是二手车便宜才买的,有时用它来接送往来住宿的客人。” 穆峥一哂:“我也没说什么。” 和果子店门上有道喜屋的招牌,旁边连着的门才是住宿的地方,里面有一方不大不小的院子,不算精致,但非常干净。 和美的妈妈伸出头来:“小璇回来了,有新的客人?” 穆峥知道和美是中日混血,所以听到她跟梁知璇说中文,就知道她是谁。 “秀文阿姨。”梁知璇以名字称呼她,拉过穆峥道,“他是穆嵘的哥哥,穆峥。” 她笑了:“我知道,他们哥俩长得一样。” 他这才行礼打招呼:“您好,我是穆峥。” 周秀文出嫁后改随夫家姓薄叶,跟丈夫一起打理祖传下来的和果子店道喜屋,后来在穆嵘跟和美的建议下开始经营民宿。也因为这层关系,他们对穆峥特别客气周道,不断强调:“穆嵘真的帮了我们很多,非常非常感谢。” 穆峥还不是太习惯日本人的礼仪,尤其是两位上了岁数的老人,一直向他鞠躬道谢,而其实他什么也没做,脸上的微笑都有点僵了,不得不求助地看向一旁的梁知璇。 她有点好笑,原来还有令他感到为难和尴尬的时候啊? 薄叶夫妇为他准备了最大最好的房间,房间布置是纯和式的,睡也是睡在榻榻米上。说是最大,也不过就是六叠,不到十个平方的样子,两个人共处一室就好像塞得满满当当了。 梁知璇把被褥铺好,又多抱了一床被子来:“今年气温特别低,晚上可能还有大雪,你冷的话就把这个被子也盖上。” 他一直坐在一边默默看她忙碌,等她把最后的被子也放下了准备起身离开,才跪到床铺上拉住她的手:“你住哪里?” 他手心里有烫人的温度,她想缩回来却动弹不了,只得说:“我在楼上有自己的房间。” “所以你要回你自己的房间睡?” “当然。” 他拉住她的手又凑近了一些:“你是不是弄错了?我的意思是,这三天咱们要像以前……要像真正的情侣那样在一起,不是这样分开来各住各的。” 梁知璇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儿地说:“现在是在人家和美家里,不方便。” “你意思是明天我们不住在这儿?” 她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要散心吗?北海道这么大,你难道只打算在这里住几晚就走?” 其实只要有她在,他无所谓在哪儿。不过既然她这么说了,他也欣然同意:“好,那听你的。” “那我明早叫你,你早点休息。” 他点头,佯装松手,却在她站起来的刹那又用力把她拽回来。她跌在他身上,被他趁机吻住。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不是故意停在这里_(:з」∠)_ 第75章 雪国 这吻来得有点像意外,两个人的唇贴在一起却让彼此都是一凛。久违的柔软触感挑起了内心深处的欲念,穆峥当然不会满足于这样的触碰,抱紧她一个翻身,就将她压在了身下,重新俯身衔住她的唇。 梁知璇的手被他按在耳朵两侧,想要挣扎,他的双手已经滑入她的掌心,手指缠住她的,哑声低语:“我不做别的,就这样……你别乱动,否则我就不能保证了。” “你……” 他根本不给她机会开口,继续刚才那个吻,闭上眼,愈发缠绵深入。 他在这方面依旧技艺高绝,唇舌灵活而又温柔,气息渐渐粗重,听在耳朵里却煽情的不得了。他的手掌抚娑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仿佛还不够,还想要更多,缠绕得更紧…… 他难得没有任何掠夺的意思,温柔得像另外一个人。梁知璇只觉得从被他亲吻的地方开始,有什么东西倒塌了,多米诺骨牌般一路推压下去,身体酥得仿佛不属于自己,挣扎不得,只能被迫承受。 直到他的手探入她的衣服下摆将她纯白的毛衣推高,她才惊觉,按住他的手挣扎起来:“你说话不算数!” 他贪恋地俯视她,眼睛里像簇着火苗:“我控制不了……” 他有多久没见她了?何况他在她跟前本来就总是一而再的失控。 他一只手的手心还贴在她后腰的皮肤上,温软细滑,不由得心猿意马又蠢蠢欲动起来。然而他刚一动就听到门外叩叩的敲门声,和美妈妈温柔地问:“小璇,你在里面吗?叫客人出来吃点东西吧,我做了汤咖喱。” 梁知璇连忙推开身上的人,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衣服和头发,应声道:“噢,马上就来,麻烦您了。” 等门外的人走了,她又压低声音对穆峥道:“等会儿收拾好了自己出来自己吃东西,这不比在你那儿,别等着让人伺候你。” 她有些忿忿地拉开门走了,临走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穆峥不知怎么地觉得有点好笑,竟真的就笑出来了。唇上她的温度还在,他轻轻摸了摸,又兀自回味了好久。 … 第二天两人要出门,穆峥还在吃早饭,梁知璇跟两位老人道别,有些抱歉:“对不起,要离开几天,店里就辛苦你们了。” 和美的爸爸薄叶先生道:“没关系的,穆先生难得过来,应该陪他去走走。一定要去泡汤啊,我已经给开温泉旅馆的老朋友打过电话,请他给你们留了房间。” 薄叶太太暧昧地低声道:“有风景绝佳的露天风吕哦,可以鸳/鸯/浴不受打扰的。” 梁知璇脸红成番茄,原来她跟穆峥的事他们早就知道了。 他们用日语对话,穆峥听不懂,出门才问:“你们刚才说什么?” 他虽然听不懂,但看到她脸红了。 “没什么,快走吧!” 穆峥瞥了一眼她的甲壳虫:“要开车去吗?” “不用,有地铁、巴士和蒸汽火车。”要体会雪国风光,当然是乘当地的交通工具。 穆峥表示无所谓,戴上墨镜跟上她,伸手牵住她的手。 她不习惯,想要挣脱,巴士正好在面前停下。他拉她上车,示意她看车里其他的人。 车内有两三对年轻的情侣,有本地人也有游客,都是牵着对方的手。 他是在提醒她尽快进入角色,毕竟他们只有三天时间,而他们对此都还没有什么经验。 他们并排坐着,他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神宫。” “去干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 虽然也是北海道极具特色的景点,但她不好意思说是要去祈愿求签,怕他嗤之以鼻。 神宫外有茂密的树林,地上积了很厚的雪,脚踩上去的擦擦声愈发凸显出周遭的静谧。 她带他走进神宫,教他用木勺洗手,然后走进去很虔诚的祈愿和抽签。 穆峥觉得她祈愿时的侧脸很可爱,其实他早就猜到来这儿是干什么,他不信鬼神,结果就是抽签的时候她抽到大吉,而他只抽到凶签。 他神色未变,反倒是她郁郁嘀咕:“怎么这样……” 他拿过签指揉成团:“算了,我又不信这个。” “哎,你别揉坏了。”她倒比他还急,抢过签纸道,“有办法化解的,跟我来。” 神宫里有专门的木架,抽到的凶签就在木架的绳子上打成结,据说就能化解。 她手指灵活地打结,再回头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在身后了。 他在外面的树林等她,也没闲着,堆了几个小小的雪人,把自己的帽子也戴在雪人的头上。 她有点生气:“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 他的视线还停留在雪人上,没看她:“打好结了,可以走了?” 他这种无所谓又高高在上的态度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傻瓜,她没再理他,背起包就走。 他拉住她,她挣脱了,他再拉时被她手肘拐了一下,闷哼了一声。 她忽然意识到他曾经受过重伤,不由停下脚步:“你……你没事吧?” 他身上的伤口其实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但见她这么关切,也不急于澄清没事,说道:“为了救人被自己的未婚妻刺了一刀,救的人却跑了,父母也都不在了……你觉得我身上还会发生什么更不好的事儿吗?” 她怔了一下,他继续道:“我现在能想到的最糟糕的事儿无非是最后我们还得分开,你能改变吗?你愿意跟我走?” “这不是我们要讨论的问题,”她别开脸,“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他似乎笑了一下:“所以天意在这种时候往往派不上用场。” 他重新牵住她的手:“咱们下面去哪儿,听你的,我不再扫兴了。” 她仍关心他,其实他心里很欢喜。 两人又去白色恋人公园,一切都是浪漫而复古的。梁知璇有点欣羡地看着人家DIY巧克力,穆峥道:“你应该来过很多次了,没做过?” 她摇头,之前大多都是作为向导跟进来,并没有机会自己动手做巧克力,甚至很漂亮的那种冰淇淋她觉得自己一个人吃不完,也都没敢买过。 穆峥拉起她:“那今天咱们一块儿做一个。” 她讶然:“你不觉得无聊?” 他看她一眼:“最后不是可以吃掉吗?”怎么会无聊,做的不好,大不了吃掉。 没想到两人配合得很有默契,自己做好的巧克力好像比买的好吃很多。他又买最大最漂亮的那种冰淇淋给她,自己留一份,她看了看道:“味道不一样吧?” “嗯。”他慷慨地把杯子往她这边推了推,“你可以尝尝我的。” 她舀了一口,奇怪啊,明明她的看起来更漂亮更丰富,可好像还是他那一份比较美味。 她不好意思跟他换,低头吃自己那份,眼前忽然多出一个勺子,他命令道:“张嘴。” 她乖乖张嘴,又吃掉他喂的那一块,有异样的甜随着冰凉丝丝透进她心里。 他其实都没怎么吃,把杯子端到她跟前:“上面的尖儿快化了,草莓要塌了,咬一口。” 她抬头看他:“那这杯就给我吧?” “咬了就给你。” 这有什么难的?她站起来,够着身子去咬,被他摁了下头,鼻尖埋进了冰淇淋里。 他看到她鼻子嘴巴上都一层白,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她气恼地握起拳头捶他肩膀,边打他边躲。最后还是他捉住她手腕,倾身过来,在她秀致的鼻尖上轻轻一吮。 果然好甜。 … 他们搭蒸汽火车在几个大小城市间来往。车厢里很安静,梁知璇坐在穆峥身边,靠在他肩上睡着了,手还被他握在掌心。 冰淇淋的治愈效果惊人,笑过闹过之后的两个人好像真的卸下心防,找到了真情侣的感觉,在雪地里奔跑、手牵着手去吃饭。 她不客气地点了最贵的料理,还把属于他的螃蟹也抢走,振振有词道:“螃蟹寒凉,你被刀伤到胃,最好不要吃。” 他也就由得她去。 可是在车站买便当的时候,她又特意为他挑了热的牛奶。 她记得他的伤,一直放在心上。 车外是茫茫雪原,白雪皑皑的世界,因为有树、有桥变得不那么单调,车窗上蒙蒙的雾气里仍能看得见她和他模糊的影子。 即使出生在北方,他亦没见过这样秀丽纯粹的雪景。外面的雪花还纷纷扬扬,他的心却奇异地宁静下来。 梁知璇睁开眼,问道:“几点了?” “快到了。”穆峥低头拉了拉盖在她身上的外套,“很累?” 她摇头:“我只是想养足精神,晚上好看烟火。” “这里晚上有烟火?” “嗯,我上回看到过一次,很漂亮。” 是吗?穆峥看向窗外,可外面还飘着雪…… 作者有话要说:  甜不甜?!明天继续昂~ 真的近尾声了,想征求下亲们的意见,番外想看点神马?这本也签了出版,不太可能全部想看的番外都放网络的,一部分要放书里,我听听大家的意见,再权衡一下哈~ 第76章 烟花易冷 到温泉旅馆安顿下来,果然听说晚上的烟火大会因为大雪而取消了。 梁知璇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穆峥问:“你很喜欢看烟火?” 她摇头:“这里雪夜的烟火很美的,错过了总是有点遗憾,你也难得来一次。” 他没说话。 长途跋涉之后的两人都有点饿了。旅馆的食堂准备了宵夜,不知是加了南瓜还是番薯的粥食,非常清甜可口。他们一人喝了一碗,浑身都暖融融的。 梁知璇道:“出去走走吧,湖边的雪景也很漂亮的。” 穆峥点头,走到门口又道:“你先慢慢走过去,我上去拿围巾。” 夜幕下,山中错落的旅馆和人家都亮起了灯,雪在灯光的映照下是晶莹剔透的白,柔软得仿佛陷落进去就是另一个世界。 天上仍旧飘着雪,可是空气清透,能看到远处的屋脊和湖面。 梁知璇走到湖边,身上还是感觉有些冷,跳了跳,又搓搓手,回头张望看穆峥怎么还不来。 身后忽然有砰的脆响,夜空中旋即开出小小一朵花。她有些欣喜地仰头看,以为是烟火大会又如期举行。 然而这烟花太小,一朵朵绽开,仍显得有些孤单,并不是烟火大会那种百花齐放的璀璨夺目。 湖边又有一排小小的火树银花开出来,终于热闹了一些,她这才看到不远处的穆峥。 其实情窦初开的时候,她也幻想过有中意的男人陪她风花雪月,为她放一场烟花。 可她几乎从没想过这个人会是穆峥。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也没有说话,直到漫天飞雪里,最后一朵花开尽。 他终于走到她身边,问她:“好看吗?” 她不置可否,只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烟花?” “下车以后。”今晚大雪,他猜到活动十有八九要取消,她一定很失望。 “好看。”她这才点头,心里不知为什么涌上酸楚,“很好看。” “我妈妈当年也喜欢烟花,临走的时候还念叨着。”穆峥看向远处,“她太忙了,一辈子陪着我爸奔波操劳,也没换得他真正回头多看她一眼。”更别说为她做任何浪漫的事。 湖边吹来的风夹着雪花,凛冽得人睁不开眼。父辈的往事提起来,至今仍沉甸甸压在他们心上。 她眉眼疏淡地笑了笑:“这里这么空旷,也许她也能看见。” 也许是他自作多情了,他这场烟火并不是放给她看的,——或者给她看的,也只为提醒她不要忘记他们之间纵深两代人的纠葛。 他看出她在想什么:“我没打算用往事来压你,我只想知道,事情过去那么久,他们人也都已经不在了,你能真正放下了吗?” 只剩下她和他的世界,她又离群索居这么久,是否真的已经看开了? 梁知璇眼睫上都落了雪花,看着他道:“你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你从来没对我说过。我知道你在我身边是权宜之计,从来就没有过真心。” “我想你弄错了,我放不下的从来就不是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如果不是遇到你,我可能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这么复杂的渊源。”她涩然笑了笑,“就连我妈妈去世拔管的事,我也已经弄清楚,跟你没有关系。” 穆峥心头一震。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说出来你一定很不高兴。不是说要留一点好的回忆吗?我不想由我来毁掉这场旅行。” 他却拉住她:“可我想听,你说出来,我保证,不会生气。” 其实紧张的人是他,像一个犯了错的人等了好久终于等到宣判的这一天。她才是在这段感情里掌握生死大权的人,但其实她一直都不知道。 梁知璇张了张嘴,或许在雪夜里站得太久,她忽然觉得冷得发不出声音来,退后了两步,扭身想逃回旅馆去。 穆峥展臂拦下她,用力把她抱进怀里,咬牙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到底在怕什么!说给我听……你有多恨我,说给我听。” 她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双手曲起又抵触地隔在两人中间。她看不到他的眼睛,泪水决堤:“我不恨你……甚至一开始是感激你的,我感激你肯放过我爸爸和我们家。可后来我知道我想错了,你只是把我当傻瓜。你强迫我跟你在一起,拿认错人的事羞辱我,认定我拜金、放/荡,还拍了那样的照片来威胁我……后来又有阿东的事、雷霄明的事,你给了我太多教训。这样你让我怎么靠近,我甚至连离开的勇气都没有!以前我觉得我拥有的很多,可是遇见你之后,就眼睁睁看着你把它们一样一样都拿走了。” 穆峥抱着她,心跳得很乱。这些他都明白,可听她亲口讲,感觉还是完全不一样。 他从没有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他伤她那么深。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远处的灯火摇摇曳曳,她终于推开他先跑回温泉旅馆。 天空中雪花舞得更密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冷,又在雪中站了好久。 他回去的时候,梁知璇已经睡下了。和式的房间,仍是直接睡在榻榻米上,她似乎有点怕冷,整个人陷在被褥里显得很小很瘦。 他洗完澡,终于冲掉身上的寒气,轻轻掀开被子一角钻进去,从她背后抱住她。他半撑着身体,不敢抱得太紧,甚至不敢去确认她到底有没有睡着,只轻轻吻她的头发,就像一年前她离开时他们在医院共度的那一晚一样。 她的头发滑下去,露出颈后雪白的一边,他忍不住俯下身,微凉的唇印上去,哑声在她耳边说道:“对不起。” 从相遇到现在,对不起,很多很多事。 不知是不是前一晚在雪中受了寒,第二天梁知璇竟然发起烧来。幸亏他们随身带了常用的药物,而旅馆的主人退休之前居然是位医生,特意来看过她之后确定只是着凉感冒,只要好好吃药和休息就会康复。 她吃了退烧药有点昏昏沉沉的,看着穆峥道:“你别管我了,去泡汤吧!或者去镇上逛逛……看来今天我不能陪你了。” 他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和手:“你现在全身都在发汗,别说话了,闭上眼睡一会儿。” 她唇上都烧得干涸起皮,他扶她起来,拿过水杯喂她喝水:“房间外就有露天温泉,私密性很好,就是为鸳/鸯/浴设计的。你不好起来,我一个人泡有什么意思?” 她脸色绯然,分不清是因病还是羞,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 他让她靠在怀里:“不要觉得时间不够,刚才旅馆老板说因为大雪,火车都停了。这两天咱们哪儿都去不了。” 她一凛:“真的吗?” “嗯,只是暂时的,说是天气不好的时候会这样。”他看了一眼窗外,“不过雪真的很大,我的航班也已经改签了。” 或许算是上天的馈赠吧?本来只有三天的短暂相处,可以多出两天,而且被隔绝在这方小世界里。 即使她生病也不要紧,他照顾病人,这也不是第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不完,为了不耽误榜单先放这些上来,今天估计还有一更。 第77章 雪后初晴 梁知璇睡了一觉烧就退了,只是浑身没力气,嘴里也发苦,什么东西都不想吃。 穆峥从食堂端了一碗粥来,是他们昨晚当宵夜吃的那种杂粮粥。 他扶她坐起来,跪坐在旁边舀了粥喂她。她还没病到这个地步,伸手想接过他手里的勺子,他却固执地递到她嘴边:“张嘴。” 她只好乖乖吃掉,粥他已经吹凉了,吃进去温温热热的,落进胃里很是妥帖。 他边喂边问:“你上回发水痘的时候我也这么喂过你,不记得了?” 她怔了一下:“记得。”那次她病得很重,照理说记忆不该那么清晰,可事实上每一个细节她都没有忘记。 “记得就好。”他抽了纸巾给她擦嘴,“上次那么严重的病都好了,这回也要快点好起来。” 他面上淡淡的,她却不由想起他曾在她病床边握着她的手流露出的痛色,心头又是狠狠一震。 她着凉不宜出门,他就陪她待在房间里。手机网络信号不好,她把下好的歌曲外放出来,有英文歌也有日语歌,还有华语老牌金曲,有另一种静谧和复古的情调。 穆峥把手机相册里的照片给她看:“看看你养的胖猫。” 她惊喜道:“是海盗,还有小白!” 她一直以为它们都已经被送人了,没想到不仅好好的留在他那里,还长得更好更漂亮了。 “能吃能睡,好逸恶劳,野猫养成这样还有其他人要它们么?”他躺在她身旁懒懒地说,语气里却又有不易察觉的宠溺,像说起自家不争气的孩子,手往屏幕上指了指,“看见没?白猫又怀孕了,这次不知会生几个。” 梁知璇笑起来,忍不住拿过自己的手机给他瞧:“小四也长大了,模样像海盗呢!” 她走了之后,小猫就由梁文东在照顾,不时发照片给她看。当然她觉得单凭弟弟一个人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猫猫长得这么好,肯定有其他也喜欢小动物的人帮他的忙。 穆峥心里都很清楚,梁文东这小子明明一直跟她有联系,就是瞒着他,不让他来找她。 两人拿着彼此的手机一张纸照片看过去,梁知璇是真的在看猫,但穆峥已经翻到了她离开南城之后的照片。这一年里她去过的地方,她生活的点滴,都多少可以从中想见。 梁知璇终于也看完了猫的照片,无意中打开了另外的相册里的照片。跟六年前一样,那个相册命名为梁,全是她的照片,但不多,还大多数都是这回来北海道之后才拍的,拍的时候她并不知道。 穆峥也看到了,伸手在屏幕上点了点,按下了删除。 她一惊:“你……” “我说了不会再纠缠,这些留着也没用。”他看着她,语气淡淡的,神色却格外认真,“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拍过那种照片。你所有的照片都在这里,没有备份。” 昨晚的事,他们今天谁都没再提起,只有这一桩——算是他另一回将错就错,他愿意向她解释清楚。 她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他已经走到外面去抽烟了。 大雪断断续续又下了一天,她的感冒终于好得差不多了。旅馆的主人是薄叶先生的朋友,为她做了特别美味的乌冬面,然后说:“泡泡温泉也会对身体有好处,明天火车应该就开通了,回到城里去就没有这么好的露天风吕了。” 亨利米勒说,那感觉如此美妙,是因为它短暂且为偷窃所得。而如今这仿佛偷来的时光,无声无息也要过去了。 穆峥不在房间里,她独自洗了澡,挽起头发,慢慢走进温泉池,池水浸没身体的时候,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她不知道穆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听到身旁有轻微的水声才抬起头来,听到他声音沉沉道:“你感冒还没全好,知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泡汤很危险?” 他离得那么近,气息温热,她眼睛里还有蒙蒙雾气,什么都看不真切,有点无厘头地说了一句:“听说明天火车就开通了。” 他嗯了一声:“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走了吗?” 她下意识地摇头,他的唇已经覆上来,由轻浅到深入,难舍难分。 两人都微微失神,他低低地在她唇瓣间说了一句话,她其实听到了——他说的是:我也不想。 空中落下的雪花和温泉水面上袅袅的蒸汽也挡不住两人在水下火热交缠的身体,他让她坐到他身上来,尽管已经忍得难受,但依旧抱紧了她,只是亲吻,并不急切地做什么。 他怕她冷,泡得太久又受寒,扯过浴巾包住她把她抱回房间去,才继续刚才未完成的一切。 她身体还有些发软,不知是感冒的缘故还是温泉的效应,轻易就失了城池,任由他闯进来。他不像以往那样为所欲为,而是抱着她、哄着她,始终扣着她的十指,让她被两人高热的体温推挤着,恍惚中犹如仍在温泉池中飘飘荡荡。 雪停的时候,室内也已风平浪静。两个人都穿和式的浴衣,他为她整理好背后漂亮的大蝴蝶结,就坐到她对面,看她优雅安静地执壶泡茶。 杯子里的茶汤是清浅的绿,他们端起茶杯,刚好能从杯沿上方看到对方的眼睛。 一期一会,举案齐眉。 … 蒸汽火车将他们带回城市,车厢里满满都是人,他们却一如来时那样安静。 从车站回和果子店的路上,穆峥看到街角的八音盒店,问道:“那天碰见你的时候,你在看什么?” 梁知璇这回一眼就看到了橱窗里的兔子先生,指给他看:“一个八音盒,很漂亮。” 他于是拉她进店里去:“喜欢就买下来,当我送给你的礼物。” 她挑了两个,除了兔子先生,还有一个龙猫的。穆峥打开来:“你记得这首曲子是什么?” 她笑了笑:“梦中的婚礼。” 他两个都买下来,她欢欢喜喜地抱在怀里。 晚上她带他出去吃饭,很传统的居酒屋,正中一家生意最好,她却带他走进相对冷清的一家。 他挑了挑眉,她就知道他要问什么,解释道:“放心吧,每一家的味道都很好吃,但这里有整个北海道最好喝的啤酒。” 这么说或许有些夸大,但啤酒入口的时候穆峥确实有惊艳之感。 她端起酒杯与他碰杯:“你明天就要走,我不送你了,今天……一醉方休吧!” 她忽然有种男孩子气的豪迈洒脱,他静静地看着她,举杯道:“好。” 他们都明白彼此在等什么,但经过寒湖边那一夜,他想他应该永远也等不到了。 就到这里,也好。 两人喝到微醺,互相搀扶着走回去,其实意识都还很清醒。 但毕竟还是喝了酒,夜里那场缠绵,她有难得的投入和放纵。他甚至头一回感觉到她的心甘情愿,像在梦里一样不真实。 他是第二天上午的飞机,醒来的时候发觉身旁背身睡着的睡美人还没有醒。这女人睡相其实不大好啊,外面飘着雪呢,睡着了还踢被子,大半个肩膀都露在外面。 他替她掖好被子,又拿出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戴在她脖子上。 那条项链是她妈妈留给她的遗物,之前被他抢走了,现在物归原主。 他起身穿戴收拾好一切,轻轻拉开房间的门,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下楼。 看来日本的天气预报也不太准啊,说了今天雪会停,可是门外仍是一片纷纷扬扬的白。 浅蓝色的甲壳虫还停在院门外,车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他忽然停下来,在车子面前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手来,一笔一划地在引擎盖上写字。 那是他从来没有说过的三个字,每个字都很简单,分开来连小学生都认识,如今写来却笔笔艰涩。 他总是想着赢,没想到爱情赌的是双输,他直到今天才肯相信。 但已经没有关系了。他抬头看了看她房间的窗户,雪还在下,雪花很快会盖住字迹,我爱你,已没必要让你知道。 他打车前往新千岁机场,快到的时候司机提醒他请准备一些零钱。他记得去北海道神宫的时候随手塞了一些零钱在背包里,探手进去却摸到一个圆滚滚、冰冰凉的东西。 是那个龙猫的八音盒,不知道梁知璇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他教她弹琴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这么快,已是后会无期。 新千岁机场因为前两天的大雪滞留了不少旅客,他等了很久才办好登机手续,混迹在那些同样经历了漫长等待的人群中间,渐渐也感觉到身心俱疲。 “要喝点什么吗,啤酒或是热牛奶?”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惊异地转身,梁知璇站在他身后,胸膛起伏着,气息微喘,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赶来。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定定地看她。 “你看着我干嘛?雪停了。” “什么?” 她笑着,眼泪却冒出来:“我说雪停了……你刚走没多久,雪就停了。” 他恍然,看向落地玻璃窗外。 雪后初晴,粉妆玉彻的世界果然又是另一番新的美景。 作者有话要说:  《爱祸》的正文部分就到这里结束了,这个结局是一早就想好的,所以没得改了~接下来的番外会有一个男主的独白,还有程洁和关隆的故事。出版编辑要我把所有番外都放实体书,我争取了一下,甜蜜和小包子还是只能放实体书里了~这本书可能还会在大哥那本之前上市,夏天的时候哈~小五的文估计要三月才会开,接下来还是番外和修文时间,感谢所有喜欢小璇和四哥的亲们,我们番外和新文继续~ ============================ 本书由 百里舜华 为您整理制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