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cindy_1994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爱财如命》 作者:春溪笛晓 文案 方晨雨,十五岁,个头小,成绩优异,爱财如命。 这一年八月底,方晨雨一个人坐上火车去投奔再婚的爸爸,准备念高中! 爸爸:这个女儿不一般 继母:这个女儿不一般 继兄:这个妹妹不一般 异母妹妹:我最喜欢姐姐了! 方晨雨:都让让,我要赚钱! 内容标签:时代奇缘 励志人生 爽文 主角:方晨雨 作品简评 方晨雨从小与外公相依为命,她成绩优异,头脑灵活,努力攒钱充实自己的小金库。十五岁那年,方晨雨外公生了一场重病,方晨雨第一次意识到没钱不仅仅是日子过得苦,还可能要眼睁睁看着亲人治不起病丢了命。意外接踵而至,短短数月间贵人相助、外公病愈、父女相认,方晨雨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谁都没注意到的是,此时某个表面正经、心思深沉的少年想方设法和方晨雨成了邻居,悄然铺平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美好道路……本文风格轻松、文笔简练,用明快的笔法写出主角对生活的热爱、对事业的追求、对爱情的期待与经营。随着故事展开,主角用积极向上的态度感染着身边的人,与朋友们逐渐成长、逐渐强大,最终收获圆满的爱情与事业。 =============== 第一章   晨曦初起。   方晨雨正绕着小镇晨跑,前面是她外公杨铁头。   杨铁头年轻时当过兵,脾气执拗,年纪大了以后更严酷,方晨雨的小身板儿被他锻炼得健健康康的。哪怕得了老寒腿,天气好的时候杨铁头还是会以身作则跑在前头。   方晨雨额头上有着亮晶晶的小汗珠。她哼哧哼哧地喘着气,远远瞧见了家门才慢下来,对杨铁头说:“外公,肉!买肉!”   一大早起来,不去买肉浪费了!白天或者下午再来买,买着的就是别人挑剩的,也不新鲜,买肉还是一大早去买比较好!   方晨雨跑到杨铁头身边,两眼亮晶晶:“外公,包饺子好不好,您最爱的白菜猪肉饺子!”   杨铁头绷着一张脸,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钱递给方晨雨:“看着买。”   “好嘞!”方晨雨拿了钱,麻溜地跑去市场挑肉。   白菜自家院子里种着用,不用买,饺子皮自己擀,也不用买,这钱可以全用来买肉!   方晨雨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跑到猪肉张的摊位前挑来拣去,要猪肉张给自己切了几个地方的好肉,还送点下水。   猪肉张不由嘀咕:“你这丫头鬼精鬼精的,跟谁学的?学校还教你这个?”   “教的,学校什么都教。”方晨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要是上学学不到这些,我去学校做什么!”   “就你机灵。”猪肉张多给了方晨雨一块搭头,目送方晨雨小小的身影跑开。这小丫头是镇上的宝贝,大伙都认得她。   小丫头长得好,聪明,还是个小财迷,虽然母亲去得早,父亲又在省城再婚,这小丫头还是活泼开朗得很,讨人喜欢极了。   别家小孩还邋邋遢遢、拖着鼻涕到处跑,方晨雨已经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衣服不多,但永远穿得齐齐整整,哪怕破了道口子她也能在那口子上玩出花来;别家小孩一放学就撒丫子乱跑,方晨雨能自己把作业工工整整地写完,赢得老师们交口赞誉。   别人都说方晨雨不像是小镇上的孩子,倒像是省城来的。   杨铁头家里条件确实不算好,当初他三十多岁才讨到老婆,偏偏老婆身体弱,生下个女儿就去了。杨铁头是退伍转业安排的工作,没想到工厂效益不好,他很快又下岗。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杨家又闹分家。   由于杨铁头不愿意再娶,只有个女儿,在传统的观念里算是“绝后”了,所以祖宅分给了他两个弟弟,杨铁头只能在外头买了间平房住着。   方晨雨妈妈身体也不好,从小多病,和下乡来历练的方晨雨爸爸结婚后没多久也步了她母亲的后尘,留下个女儿撒手人寰。   杨铁头是个拗人,他知道这场婚事门不当户不对,不想这场短暂的婚姻拖累到方晨雨爸爸,所以强硬地把方晨雨留在身边不让方晨雨爸爸带走。   方晨雨在小镇上长大。   周末不用上课。方晨雨在家剁肉馅,杨铁头则负责擀饺子皮。   别看杨铁头今年已经六十六岁、身体毛病也多,他的力气可比很多年轻人大得多,不管是揉面还是碾皮都还轻松自如。   方晨雨把肉馅剁得差不多,拉椅子坐到一边看着杨铁头把面团碾成薄薄的皮片儿,也有些跃跃欲试:“外公,我也来,我试试!”   “你不行。”杨铁头绷着脸看了看方晨雨那小胳膊小腿,“你哪有力气?”   “我力气可大了!和叶胖子掰手腕都能赢!”方晨雨笑嘻嘻地说,“我总要学会的!等再过十几二十年,外公你使不动擀面杖了,想吃饺子还不是得我来弄!”   “就是再过十几二十年,我力气也比你大。”杨铁头最不服老,可又拗不过方晨雨,擀面杖易主,被方晨雨给抢了去。   一老一小轮流弄,桌上很快多了一叠叠外薄里厚的饺子皮。   皮有了,馅有了,剩下就只需要包了。   方晨雨乐滋滋地捏着饺子,嘴里又问起杨铁头以前的事:“外公,你们以前要过年才有饺子吃吗?”   “当然。”杨铁头点头,“肉也少,比这里的肉馅少一大半,都是菜,只带着点肉末。那会儿肥肉最受欢迎,油滋滋的,香!现在可比以前好多了,肉多菜少,一口咬下去都是肉味儿。”   边说话边干活,活儿干得又快又轻松,饺子包好了,方晨雨跟着杨铁头跑到锅边,看着杨铁头把白花花的饺子倒进锅。   饺子捏得好,哗啦啦地倒下去也不会漏馅,一个个地沉到了水里。   杨铁头在一旁烧火,方晨雨就在旁边盯着饺子看,火噼啪噼啪地烧,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翻滚,终于,一个在水里浮浮沉沉的饺子悄悄浮了起来,有一就有二,两个、三个、四个——就像浮出水面侦查的潜艇似的。   “好了!”方晨雨跑去拿了笊篱,捞起两大碗热腾腾的饺子端到外面。   抱出瓶自制的酱料啵地打开盖子,方晨雨给自己和杨铁头一人挖了一勺,均匀地抹在饺子上,每个饺子上都沾了点,一口咬下去又鲜又香。   方晨雨三两口吃完一个,高兴地夸:“好吃!”   杨铁头面上向来没什么表情,心里却也很开怀。   这小丫头从小跟着他长大,家里条件不好也从来不叫苦,反而比别家小孩更懂事。   杨铁头咬了口饺子,觉得确实好吃,一老一小像在比谁吃得快似的,飞快把两大碗饺子给吃光了。   下午杨铁头坐门前做木工,这是他下岗后学的手艺,一个月接几桩活,零零碎碎的钱攒起来也够两个人平时花用。   方晨雨背上书包出门溜达。   小镇虽小,但也有个火车站。这是个大好的赚钱机会,方晨雨串了些手串、做了些发饰,趁着火车进站跑上车,向旅客们兜售自己的“产品”。   方晨雨嗓儿甜,会说话,不惹人烦,做的东西手工又好,男性旅客不太感兴趣,女性旅客却一下子被吸引了,大多都挑了一两样买下来。   方晨雨笑弯起眼,模样更好看了。她会看人眼色,遇着不耐烦的、闭眼装睡的,全都跳过不打扰,一圈下来顺顺利利地卖掉了书包里的大半手工饰物。   眼看火车快开了,方晨雨跑到乘务员休息的地方数出几张零钱补了票,准备蹭车去市区溜达一圈。   “小丫头又来发财了?”乘务员早就认得方晨雨,笑着调侃。   方晨雨笑嘻嘻,不说话。   闷声发财才是正道!   可不能太得意忘形,火车上贼多着呢,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火车一开,乘务员去忙了,方晨雨抱着书包坐在乘务员休息的位置上,转头看向窗外飞快倒退的景色。   这次她去市区是要给外公买药,港城那个牌子的活络油对腰酸腿疼的毛病特别有效,就是难买,还特别贵,她得把这段时间攒的钱掏出一半来换药!   好在这趟火车人多,刚才她把做的手工饰品卖得差不多了。等会进了市区她可以多买些布头和珠子,再买点镇上没有的小玩意和磁带之类的回学校卖,赚个差价!   方晨雨正认真计划着这一趟的行程,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从过道那边传来。   方晨雨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朝她走了过来,面上的神色有几分严肃,明明年纪还小,瞧着却像个小大人。她眨巴一下眼睛,好奇地看向那少年,没说话,疑惑却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少年绷着张老头脸,礼貌又疏离地发问:“刚才那些东西你还有卖吗?” 第二章   有有有!当然有!方晨雨两眼发亮,麻溜地打开书包,把串在彩绳上的发绳和手串一溜儿拉开。火车上像她这样做小生意的人不少,“同行”也挺多,但方晨雨手巧,用料好,有时还会有经常坐火车的人特意找她买。   方晨雨从小跟着杨铁头长大,骨子里也带着点拗劲,既然要做那自然是做最好的!她跑省城买的布头和珠子,都是自己一块块挑、一颗颗选的,可比那些随便用块废布做的要良心多了。东西质量好,方晨雨推销起来底气也足,卖力地询问对方是给谁买的,好给对方推荐适合的类型。   少年叫关峻。年纪也不大,才上高一,他性格独立,这次独自代替父亲到南边看姑姑,圆满完成任务。现在要回省城了。刚才关峻一直在闭目养神,火车发动之后他睁开眼,看到邻座的小女孩正欢欢喜喜地把带着蝴蝶结的新发绳扎头上,扭头问父母好不好看。   那发绳上的蝴蝶结很好看,一点都不匠气,反而像只灵动的小蝴蝶,衬得小女孩可爱极了。关峻想起出门前抱着自己腿黏着要一起来的妹妹,觉得这小蝴蝶扎到妹妹头上会更可爱,就礼貌地询问小女孩父母是上哪买的。   没想到卖这东西的女孩也还是个小姑娘,才十三四岁的年纪,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那双眼睛尤其好看,亮亮的,好像总是很开心。这么小的家伙,怎么一个人跑火车上买东西?关峻心里有些疑惑,却没问出口。他家境虽好,但也不是那种会问出“何不食肉糜”的人。   关峻不爱说话,听方晨雨问是买给谁的,他简明扼要地答了句:“妹妹,六岁。”   方晨雨麻溜地把活泼可爱型的发绳拨到一起给关峻选。   关峻左看右看,没看出差别。他的解决办法很简单,点头说:“这些全要了吧。”   方晨雨:“……”   做了笔大生意,方晨雨心里喜滋滋。她目送关峻离开,仔细地把钱收好,小屁股挪了挪,挪回窗边坐好,拿出书包里背来的课本看了起来。再过两个月,方晨雨就要中考了,最近她接了个活儿:给叶胖子补习!她可是夸下海口保证把叶胖子补上高中,要不然不收钱!   方晨雨拿彩笔飞快画好一本书的重点,换下一本书。叶胖子基础差,人还懒,很多知识点得好好恶补。等方晨雨把语数英三本书的重点勾完了,火车也到站了。   方晨雨伸了个懒腰,明媚的阳光从车窗外照进来,落在她红润的脸蛋上。她天生皮肤好,白里透红,老爱往太阳底下跑也晒不黑。眼看人流朝车门附近涌动,她没急着往前挤,而是在一旁等别人先下去。   到后面人少了,方晨雨又看见了关峻。关峻给方晨雨带来一桩“大生意”,方晨雨对他印象颇深,不由露出大大的笑容。   没等关峻从她的笑容中回神,方晨雨已经飞快下了车,挤进人群之中准备出站。月台上热闹得很,有挑着担子进来叫卖的,有与亲友依依惜别的,也有一个人站着等车的。   “哇~!哇~!哇~!”一阵小孩的哭声引起了方晨雨的注意。方晨雨平时爱逗小孩,对小孩子的哭声很了解,有时候孩子妈妈都没听明白,方晨雨已经知道小娃娃是饿了还是拉了,是困了还是哭着玩。这小孩听着却不是困也不是饿,倒像是害怕。   方晨雨退到人少些的地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那孩子。那小孩被个中年女人抱在怀里,鼻子和脸颊哭得通红,外头被脏兮兮的块红布绸子抱着,里头的衣服看着却干净柔软,露在外面的脸蛋也白嫩水灵。方晨雨的目光落到抱着孩子的女人身上,那女人穿着红色薄袄子,很旧,而且沾着饭粒,瞧着已经沾上好些天了,显然这几天都没洗过澡。   更重要的是,女人抱着孩子的手收得很紧,不像是抱着孩子,倒像是抱着怕被人抢走的宝贝。   不对劲,这不对劲。   方晨雨转身看了看,瞧见关峻也走了下来,不由跑过去拉着关峻压低声音说:“你帮忙看着那个抱孩子的女人,穿红袄子的那个。如果她要走你想办法喊人拦住她,我很快就回来的!”见关峻往女人方向看去,方晨雨又提醒,“不要直接盯着她,你在这里装等人!”方晨雨说完就飞快跑远了。   关峻看了看自己被方晨雨拉过的手腕,敛起眸光。这小女孩的手软软的,居然和他妹妹差不多,就是力气比他妹妹大。那么小的小女娃,看着却永远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在火车上卖东西、看书、帮老人家取东西提东西,下了火车又这样跑来跑去。   想到方晨雨让自己盯人,关峻不着痕迹地往那抱孩子的女人看去。那女人身边又来了两个人,衣着打扮和那抱孩子的女人差不多,都有点邋遢。那两个人凑过去看那哭得厉害的小孩,不仅没去哄,反而伸手捏了捏小孩的脸颊——其中一个居然还想解开那块红布看小孩,约莫是要确认小孩的性别。   关峻眉头直跳,知道自己大概是摊上事了。   这时方晨雨已经跑到最近的值班人员身边,把自己发现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她口齿伶俐,言语清晰,值班人员一听就知道方晨雨说的是真的、方晨雨的判断也很可能是对的!   “小姑娘你先坐这里,我过去看看!”值班人员边联系在附近维持秩序的同事边往方晨雨说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方晨雨所说的那个女人。他们来得稍稍晚了些,那边已经引起不小的骚动,有人喊着“抓住那个人贩子”,有人躲在一边凑热闹。   值班人员将三个可疑的女人制住,瞧向一边抱着孩子的半大少年,赶紧问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抱孩子的少年自然是关峻。他从来没抱过这种软乎乎的生物,动作有些僵硬。他简单地把事情经过告诉值班人员:刚才方晨雨让他守着抱孩子的女人,他观察之后发现这三个女人很可能是人贩子团伙,所以看到她们要上车时鼓动众人拦下了她们。   值班人员疏散了围观的人,领着关峻去值班室做笔录。回到值班室之后值班人员才发现方晨雨已经不在了,扭头问负责做记录的女同事:“那小女孩呢?”   “她有急事要先走,不过我已经让她做了简单的笔录。”女同事把记录递给值班人员,“真抓着人了啊?小姑娘可真机灵,字也写得漂亮,也不知人家是怎么教出来的。”   关峻悄然把视线转到那份笔录上,瞧见了最后那秀气的签名:方晨雨。   原来她叫方晨雨。   方晨雨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干了件大事。她就是贯彻老师教的话:有问题,找警察叔叔!发现不对报个警,多简单的事儿啊!   当看到关峻把小孩抢过去之后,方晨雨就放心地退出人群溜了。她和人约好要去拿药,过了时间人家不一定在那里!   方晨雨挤上公交,隔着车窗看向外面蓝蓝的天空。她前两年开始就偷偷跑省城,镇上离省城其实不算远,一天下午可以一个来回,中间她能去挑材料、给外公买药。方晨雨第一次偷偷到省城来,其实是想找爸爸,那次她和外公吵了架,坐了很久很久的车,按照记忆中的地址找了过去,可省城太大了,大到她找了半天也找不着。直至太阳快落山了,她才看见只在照片上见过的爸爸出现在街角。   爸爸和个女人走在一起,怀里抱着个小女娃。小女娃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惹得两个人脸上都带上了开怀又舒心的笑容。   那小女娃真可爱。   方晨雨没再多想。她抱着自己背来的书包,盘算起等会儿跑批发市场的时候怎么和人砍价,今年九月她就要念高中了。省城这边赚钱的机会肯定更多,她得好好攒点本钱才行!以后她也要买大房子,把外公接到省城住!   公交一到站,方晨雨蹬蹬蹬地跑下车,先去和人约定好的地方取药。 第三章   天气很好。方晨雨走到一处宅院前,按响门铃。户主是个独居的老太太,有次方晨雨过来进货遇上老太太摔倒了,帮忙把人扶了回家。老太太的儿子在港城,每个月会定期回来看他们,得知方晨雨外公腿脚遇着雨天也会疼,老太太给方晨雨介绍港城买的药,说这个好用。   自那以后方晨雨哪怕不拿药,每个月也会过来看看,帮老太太打理一下花园,天晴的时候会陪老太太去外面走走晒晒太阳。有时老太太精神好还会陪方晨雨去附近的批发市场买东西,给方晨雨掌眼,免得方晨雨被人骗了。方晨雨很喜欢老太太。   这次老太太过了很久才出来开门。方晨雨担心地问:“李奶奶您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的事,我好得很。”老太太拉着方晨雨的手把她往里带,“就是这几天嗓子痒,喉咙有点沙,在熬梨子糖水。你也来喝点,润润喉咙,等会还要去买材料吧?”   “谢啦!”方晨雨夸道,“李奶奶您做的东西最好吃了!”   “就你嘴甜。”老太太笑逐颜开,给方晨雨端了糖水,转身打开柜子把药拿出来放到一边,含笑看着方晨雨乖乖地坐在那里喝东西。这小女娃机灵,会说话,谁见了都喜欢,每次她带着出去别人都问是不是她孙女,长得可真好。想着想着,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又收了起来,她叹了口气,“晨晨啊,下个月我可能要去港城长住了。”   方晨雨楞了一下,很开心地说:“那佘叔叔一定很高兴!听说港城那边可方便,什么都能买到,还有很多好吃的,您去了那边可以尝尝看!”   “傻孩子。”老太太揉揉方晨雨脑袋,“怎么一天到晚净会傻乐。唉,我那孙子也和你差不多大,可没你省心,我去了他怕是会不高兴。”   老太太一个人独居惯了,乍然要被接去和儿子孙子住一起,心里根本没底,倒不如自己住着自在。相处容易共住难,哪怕是自己儿子也是这个理。   要不是前几天她一个人在家里昏倒了,邻居发现后想办法通知她儿子,她怎么都不想去港城。   “不会的!”方晨雨笃定地说。   “你又知道?”老太太被方晨雨认真的小表情逗乐了。   “我当然知道!”方晨雨说,“李奶奶您做的东西这么好吃,没有人会不喜欢您的!”   “小吃货。”老太太笑骂了一句,看着方晨雨把梨子糖水喝完了,起身让方晨雨先等一下。   方晨雨打开书包,把药钱一张一张数出来。   老太太出来见方晨雨在拿钱,也不生气,和以前一样收下药钱,又把取出来的东西推到方晨雨面前:“这是我这里的钥匙,你下个学期不是要来省城念高中吗?我这里空着没人住,你回去问问你外公愿不愿意过来给我看房子。”   方晨雨被老太太说得一愣一愣。她有些疑惑:“看房子?”   “房子没人住会老化得很快。”老太太说,“你外公不愿意的话我还得另外找人过来定时打扫和维护,那可是得付钱的。钥匙你先拿着,如果你外公不愿意,以后你放假就过来帮我看看。”   “没问题!”这个方晨雨答应得很爽快。   “好好好。”老太太开怀地一笑,拿起另一样东西戴到方晨雨手上,“这镯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说是让我传给女儿,可我生了三个儿子都没生出女儿来,孙子那一辈也全都是男丁,这镯子怕是传不下去了。在我心里你跟我亲孙女没两样,这镯子以后就传给你了,你以后要是生了个女儿,就再把镯子传给她。反正啊,我的任务是完成了,以后这镯子就归你了。”   方晨雨睁圆了眼,没想到送个东西还能强买强卖。   她抬起手看了看那小巧漂亮的镯子,不像金也不像银,大小居然恰恰好,仿佛是专门为她打造的似的。   老太太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了,方晨雨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应了下来:“好!以后我赚了钱就想办法去港城看您!”   老太太就喜欢方晨雨这落落大方的性格。她笑眯起眼:“那我可就等着了,你要是不过来我就自个儿回来瞅瞅你是不是攒钱攒得太慢了。”   一老一小说了一会儿话,方晨雨才带着药离开老太太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虽然还是春寒料峭的天,日头却也毒辣。方晨雨熟门熟路地去了批发市场。   哟,好热闹啊!   旁边的美食街在搞活动,络绎不绝的人潮在街心涌动。   方晨雨嗅着空气里飘荡着的食物香气,觉得肚子也饿了。她把书包稍稍抱紧,忍着没去看那些五花八门的诱人美味,一头钻进隔壁的批发市场。   人好多。   方晨雨个子矮,抱着书包穿过人群,找了好几家熟悉的店,挑了些适合的材料买下来。   也许是因为美食节带动了生意,店家们都大方地给了方晨雨挺不错的折扣,乐得方晨雨眉开眼笑,忙把材料都塞进书包,把她大大的书包塞得鼓鼓囊囊。   等方晨雨再挤到外面,美食街那边人少了些。   食物的香气还是到处飘,弄得方晨雨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她想了想,拿出一张零钱攥在手里,走了一个又一个的摊子,想买份物廉价美的小吃,可惜犹豫了半天下不了决定,倒是让自己更饿了。   要不她多花一张零钱……就一张!   “吃这个吗?”一把有些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方晨雨一愣,转头看去,发现居然是火车上的“大顾客”关峻。她知道自己挑来选去的纠结可能被关峻看去了,面上一红。   关峻牵着个小女娃,看着才五六岁,头上扎着粉粉嫩嫩的蝴蝶头绳,可爱得很。   小女娃黑溜溜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挣开关峻的手跑到方晨雨面前说:“姐姐,我喜欢你做的头绳,大家都夸好看!”她一把抢过关峻手里的烤鱿鱼,举得高高的,“刚才哥哥可笨了,给烤鱿鱼加辣!我不能吃辣的!姐姐你能吃吗?哥哥也不吃辣的,冷了就不好吃啦!”   方晨雨听小女娃这么说才接过那串烤鱿鱼,对小女娃说:“谢谢。”她一手拿着烤鱿鱼,一手拉开书包拉练,从里面拿出一串亮晶晶的水晶手串,“这个送给你。”   小女娃又惊又喜:“好漂亮,谢谢姐姐!”小女娃高高兴兴地把手串套到手上,还热情地往方晨雨脸上亲了一口。   方晨雨看了看天色,和关峻兄妹俩道别,准备背着塞满材料的书包去等公交。   关峻看了眼方晨雨那沉甸甸的书包,开口说:“你是要坐火车回去?”   方晨雨点头。   “我们也该回去了,正好顺路,你可以坐我们家的车去火车站。”关峻说完看了妹妹一眼,小女娃也认真点头,拉着方晨雨去找自己家的车。   方晨雨被关峻兄妹俩送到火车站。   路上塞了一会儿车,方晨雨快赶不上最后一趟火车了,她赶紧和关峻兄妹俩道了谢,飞快跑向售票处买车票进站。   小女娃等方晨雨跑远才转头摸关峻鼻子,摸来摸去摸来摸去,黑溜溜的眼睛熠熠发亮。   “怎么了?”关峻表情严肃。   “不顺路!哥哥说谎!鼻子会变长!”小女娃笑嘻嘻,“这个姐姐好好看哦,比大院里的那些姐姐都好看!”   “别瞎说,”关峻揉了揉小女娃脑袋,“人小鬼大。”   小女娃笑嘻嘻。   第二天小女娃去学校上学,免不了又兴冲冲地让别人看自己的新头绳和新手串,小孩子不懂什么贵不贵,纯粹是收到哥哥送的东西很高兴。   等其他小伙伴都散开了,小女娃偷偷塞给同桌方彤彤一根漂亮的蝴蝶头绳:“彤彤,这个给你哦!你扎上一定很好看!”要不是特别喜欢方彤彤,她可舍不得把哥哥送她的东西送给别人!   方彤彤看了眼手里的蝴蝶头绳。上面的小蝴蝶很漂亮,像是真的会飞一样,小翅膀颤啊颤的。她抬起头对小女娃说:“谢谢。”   即使是道谢的时候方彤彤的声音也平平静静,没什么波澜,压根不像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小女娃却不在意,开开心心地拉着方彤彤讨论新买的贴纸贴到哪里好看。 第四章   方晨雨按时回校。   方晨雨刚把书包往桌上一放,旁边的叶胖子把牛奶推她桌上,咬牙说:“晨晨,你帮我把它喝了!我不喝了!”   “为什么?”方晨雨觉得很奇怪,“你可是吃不饱就会晕倒的体虚体质,怎么连牛奶都不喝了?”   “我在家吃过早餐了。”叶胖子蔫耷耷地说着,低头瞅了瞅自己圆滚滚的胳膊和圆滚滚的腿,“我不能再胖下去了,今天我爸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他太胖了,影响呼吸功能,晚上得注意些,否则有可能一睡着就醒不过来了。”   太吓人了有没有!他可不想变成他爸那样的体型!   “这样啊,那你和我一起跑步啊!”方晨雨立刻邀请。她交朋友从来不在意对方胖不胖、好不好看、成绩行不行,只要两个人玩得来就好。   叶胖子一脸纠结。   方晨雨压低声音说:“我听说裴裴今年的五四晚会会上台弹琴呢,可厉害了。你要不要也报一个节目——比如唱歌什么的。”   裴裴叫裴文静,是隔壁班的,长得可美,而且人如其名,文文静静。   裴文静是去年转过来的,她父亲是新来的镇长,书上说的书香门第、官宦人家,说的大概就是裴文静这样的女孩。   都说少女怀春总是诗,少年也一样。叶胖子和其他男孩一样暗暗喜欢裴文静,只是裴文静太优秀了,没人敢上前向她表白,只敢远远地看着。   叶胖子听了方晨雨的建议,忙不迭地摇头:“还是不要了,我恐怕连初选都过不了。”   “这不是还有足足两个月吗?”方晨雨卖力地给叶胖子鼓劲,“我觉得你嗓子很好啊,再高的音你都能唱上去,去试试看嘛!这可是我们初中最后一次晚会了!”   方晨雨夸下海口要把叶胖子捎上好高中,自然不能坐着等叶胖子进步。她没急着从补习下手,而是准备先改变叶胖子的种种坏习惯——比如不爱锻炼。   既然叶胖子喜欢裴裴,那就用裴裴鼓励叶胖子!   “好吧!那我明天一早就起来!”方晨雨的策略果然奏效,叶胖子犹豫犹豫再犹豫,还是答应下来。他决定和方晨雨一起跑步,先把体重减下去再说。   方晨雨眉开眼笑。   第二天早上方晨雨一早去把叶胖子抓起来,绕着小镇跑步,小镇不大,跑上一圈方晨雨也只是出了身薄汗。   杨铁头也认得叶胖子,他瞧了瞧叶胖子的体型,又看了看两小孩的相处模式,一眼看出方晨雨和叶胖子肯定不会是早恋。   杨铁头放心地领着他们跑,还时不时纠正一下叶胖子的跑法。   跑到空旷的河边,薄薄的朝阳才从天边撒下来。方晨雨坐在河堤上陪叶胖子练歌。叶胖子中气十足地把歌吼了一遍,满含期待地看向方晨雨。   方晨雨:“……”   不行不行,打回重练。   “唱歌不能靠吼。”方晨雨严肃地评价。   “那靠什么?”叶胖子眨巴着眼睛,巴巴地看着方晨雨,模样有点呆萌。   “要靠感情。”方晨雨见叶胖子听得懵懵懂懂,只能说,“那我给你唱一遍,你听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感觉。”   叶胖子点头。   不远处,裴文静原本骑着自行车去学校,远远听到叶胖子的吼声吓了一跳。   等听到方晨雨给叶胖子做示范,裴文静不由停了下来,坐在自行车上听方晨雨唱歌。   青青的河岸上,少女柔声唱着歌,明明她的嗓子不适合这样的歌,她还是唱得很好,仿佛生来就有种感染人的魅力。   唱得很好。   旁边的叶胖子可能听不出来,裴文静却听得出来,这并不是什么与生俱来的天赋,而是把感情和技巧巧妙地结合到一起。   没想到在这种又穷又偏的小镇上还有这样的女孩。   裴文静对方晨雨是有印象的,因为她转学后竟考不过方晨雨,这着实让裴文静有些意外。   自那以后裴文静就不由自主地关注着方晨雨。   方晨雨性格开朗,朋友很多,连买杯豆浆都能和人聊起来。这女孩很讨人喜欢,不管叫她去做什么,她都会迅速融入其中。会的,她努力做好;不会的,她努力学会。   不管同学还是老师都非常喜欢她。   当然,也有人会在背后说些酸话,比如说方晨雨家里穷,说方晨雨没有爸爸妈妈,说方晨雨故意讨好老师。   裴文静转学过来之后就有这类人跑来和她交朋友,不断地在她耳边说方晨雨坏话,大有鼓动她去和方晨雨打擂台的意思。   裴文静停在路旁听方晨雨唱完整首歌。   这女孩比那些家伙说的要好上无数倍,比如她歌唱得这么好却从不和人夸耀,有人需要帮助的时候则毫不吝啬地伸出援手。   “方同学,快八点了,要迟到了。”裴文静看了眼时间,开口提醒认真练歌的方晨雨和叶胖子。   坐在河堤上的方晨雨和叶胖子吓了一跳。   等回过头看见骑在自行车上的裴文静,方晨雨愣住了。   叶胖子更没出息,几乎是马上涨红了脸,连手脚往哪里摆都不知道了。   裴文静沐浴在朝阳里,柔美的脸庞染上了丝丝笑意:“我去学校了,你们也快点去吧。”   方晨雨说:“谢谢裴同学提醒!我们这就跑步过去!”她用手肘顶了顶叶胖子。   叶胖子支支吾吾挤不出半个字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裴文静远去。   “你也太夸张了。”方晨雨说,“不过裴裴真的好好看啊!人也很温柔!怪不得你们都喜欢她呢!”   “喜欢你的人也很多啊。”叶胖子忍不住嘀咕。   “你说什么?”方晨雨没听清,扭头问叶胖子。   叶胖子见方晨雨黑溜溜的眼睛望了过来,脸莫名更红了。他虽然不住宿,但平时也和别的男生玩。他们这个年纪大多处于青春期,聚一起哪有不讨论女生的?裴文静没来之前很多人都暗暗关注着方晨雨,后来裴文静来了,一部分人马上倒戈,另一部分却还是暗恋着方晨雨,两边有时甚至能撕起来!   当初他被分成方晨雨同桌,还莫名其妙被人警告了呢!   方晨雨倒好,压根不知道自己和裴文静经常被拿出来比较,还由衷夸裴文静长得好看又温柔。平时那么精明,到这些事上面却迟钝得很!   “没什么没什么。”叶胖子忙不迭地否认,见方晨雨已经跑出挺远,不由气喘吁吁地追上去,“你等我一下啊我跑不动了!”   “第一天跑是这样的,以后就习惯了!”方晨雨说,“你看我们第一天练习就遇到裴裴了,以后多练习几次,说不定裴裴听到了会给我们点指导。她可是专门跟着有名的钢琴家学过音乐的!”   一听到裴文静,叶胖子立刻干劲十足。他已经完完全全被方晨雨画的大饼给吸引了,斗志昂扬地应了下来:“好,我一定会好好练的!”   方晨雨笑眯眯地往前跑。   两个人踩着点到学校,飞奔回三年一班教室。三年二班窗边坐着的女生瞧见了,转头对身边的女生说:“我今天早上看见他们两个一起跑步了,那叶胖子真的好胖,胖得跟头猪似的,远远看着就像一头大肥猪姆姆姆地往前跑。”   没等旁边的女生搭话,坐在一旁的裴文静先转头看向说话的女生。   说话的女生对上裴文静沉静的目光,一瞬间没了声音。   有些人天生就有种令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第二天早上,很多人惊讶地发现裴文静居然和方晨雨、叶胖子一起沿着河堤跑步到学校。   哇,她们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当她们三个人一起出现在校道上的那一刻,叶胖子成了全校男生的公敌。   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叶胖子肯定已经变成死胖子无数遍! 第五章   周五两个班一起上体育课。   学校只有一个体育老师,两个班的课程都是凑在一起的,也没什么特别的活动,就是先热热身再跑个三五圈。   是三圈还是五圈得视体育老师心情而定。   方晨雨和裴文静都跑得很轻松。有了平时一起晨跑的革命友谊,方晨雨和裴文静之间的称呼已经从方同学、裴同学升级为晨晨和裴裴。   “晨晨。”裴文静边慢慢往前走,放松长跑过后有些酸涩的肌肉,口里问,“今晚到我家看电影吗?我妈妈昨天给我带了影碟。”小镇太小,破破落落的,连电影院都没有,裴文静妈妈每周都要过来看他们父女俩,裴文静托她带新出的电影影碟过来。   “好啊!”方晨雨很高兴。她虽然经常挤时间去火车站那边卖货,但也不至于连交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两个人正说着话,男生也开始跑了,叶胖子由于体型太庞大,跑起来有些滑稽。周围一些人站在跑道旁窃窃私语,偶尔还发出阵阵笑声。裴文静的目光落到方晨雨身上。   方晨雨和裴文静道别,跑过去给叶胖子陪跑。叶胖子跑到气喘吁吁,又隐隐听到有人在议论自己,有点难过。乍然看到方晨雨出现在自己身边,叶胖子愣了一下,心里酸溜溜的。方晨雨给叶胖子鼓劲:“叶小胖你加油啊!裴裴在看着你!”   叶胖子汗下如雨,梗着脖子说:“你刚跑完,去歇着吧,我要拿出我真正的实力来了!”   “好啊!”方晨雨笑嘻嘻,“那你跑,我不陪着你了。”   “跑就跑!”叶胖子一咬牙,加快了速度。也不知是不是这几天的锻炼起了作用,他觉得自己那双灌过铅似的腿也没那么沉的,身体比以前轻快了不少。叶胖子精神大振,稳稳地往前跑去。   方晨雨笑弯起眼,站在原地目送叶胖子跑远。   周五晚上不用上课。方晨雨下午放学后蹬蹬蹬地跑回家,杨铁头已经做好晚饭,菜只有一盘,青菜炒肉。说是青菜炒肉,其实是分开炒的,青菜翠油油,瞧着油亮好吃,肉另外炒好盖在青菜上面,喷香的肉汁缓缓淌下,给青菜也添了几分肉味。   两个人吃饭没那么多讲究,方晨雨下午上了体育课,饿得慌,一口气吃了两碗白饭。她收拾好碗筷去刷了碗,对杨铁头说:“外公,我今晚去裴裴家看电影!”   杨铁头眉头动了动,点头说:“好,去吧。”方晨雨回到家经常说起学校的事,杨铁头也知道她交了个新朋友,每天晨跑时还见过。裴文静是那种哪个家长看了都很放心、巴不得自家孩子和对方一起玩的孩子,杨铁头很认同方晨雨和裴文静交朋友。   方晨雨开开心心地出了门。杨铁头看了看渐渐黑下来的天色,走到门口的信箱前开了锁。一个牛皮信封映入杨铁头眼前。他顿了顿,拿起那个牛皮信封,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   方晨雨父亲当初是不愿意把方晨雨留给他的,后来他佯怒打了方晨雨父亲,骂他祸害了自己女儿,不允许他再来见方晨雨。后面方晨雨父亲再来他也都把人打了回去,直至有一次他气得血压飙高住了院,方晨雨父亲才妥协,再也没有来过——不过每个月还是会把一半工资寄过来。一开始工资不高,只有几十块,后来才慢慢多了点。   杨铁头掂了掂牛皮信封的重量,知道工资又涨了,方晨雨父亲指不定升官了。他把牛皮信封原封不动地锁好,没开灯,坐在房间里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不让方晨雨认这个父亲到底对不对。   一开始他确实是有些怨方晨雨父亲,怨方晨雨父亲来招他女儿。本来他女儿身体不好,他想着自己养女儿一辈子,让她快快活活地多活几年,结果女儿却爱上了方晨雨父亲,哪怕身体再差也想生下方晨雨。后来他见识了方家人的嘴脸,更不想让方晨雨父亲把方晨雨带回去,这还没回去就不待见方晨雨、把方晨雨当拖油瓶了,带回去了还不被欺负死?   方晨雨父亲工作忙,三天两头不在家的,杨铁头不放心,怎么都不放心,所以宁愿不和有钱有势的方家攀上关系也要把方晨雨抢过来。他妻子没了,女儿没了,留个外孙女在身边不成吗?   杨铁头心中那一丝动摇消散无踪。方晨雨父亲给的钱他不会动,等方晨雨成年了再给她开个户头存进去,哪怕有一天他不在了方晨雨也能有点依仗。   ……   方晨雨跑到了裴文静家门口。   裴文静爸爸下来当镇长,住在单位分的宿舍里。房子不算特别大,可光线好,瞧着宽敞得很。裴文静听到敲门声,出来给方晨雨开门。   裴文静穿得和上学时不太一样,那带着蕾丝边的粉色长睡衣像是公主裙。方晨雨夸道:“裴裴你的睡衣好看!”   “我妈妈喜欢这样的。”裴文静说,“她自己是个女强人,倒是希望我淑女一点。”   方晨雨抿唇笑。这确实不像裴文静喜欢的风格,裴文静瞧着比同龄人冷静成熟许多。她在玄关换了鞋,跟着裴文静往里走。裴文静家布置得很温馨,哪怕很多人都说裴爸爸只是来走个过场的,这房子还是充满了家的气息。   方晨雨一看就喜欢上了。她和裴文静一起窝进沙发,看着裴文静母亲从港城带回来的影碟。电影是讲钢琴师的,主演是港城当红影帝费明荣。费明荣五官出众,眼神幽邃,戏路也宽,可以演嬉笑怒骂的小人物,也可以演威严十足的官员。他出道以来演过小二、小贩、保镖、间谍、警察、皇帝、将军……只要电影里有的,没有他没演过的。   这部片讲的是一个盲人钢琴师的成长之路,不管是小钢琴师的演员还是大钢琴师费明荣都演得很好。   中间好几个地方方晨雨和裴文静都看得红了眼睛。电影放完了,时间也不早了。方晨雨好奇地问:“裴裴你爸爸没回来吗?”   “我爸爸今天下乡,晚上可能不回来。”裴文静显然习惯了这样的事,说起来也不觉得有什么。   “裴裴你真勇敢!”方晨雨说。她从小在杨铁头身边长大,几乎没和杨铁头分开过,白天她会撒丫子乱跑,晚上倒不会一个人呆着。   “也不算勇敢,这不是让你来陪我看电影吗?”裴文静说,“一个人在家有时也会害怕。”   “那我回家和外公说一声,等会儿过来陪你睡好了!”方晨雨很珍惜这个新交的朋友,马上穿上鞋子要跑回家和杨铁头商量。   “不用,我已经困了,等会儿可懒得给你开门。”裴文静起身送方晨雨出门,“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才十分钟路,没问题的,镇上我可熟了!”方晨雨弯身穿好鞋子,和裴文静道别后出了门往家里跑。   到家之后方晨雨发现家里没人,有些惊讶,里里外外地找了一遍,喊道:“外公?外公?”   “瞎嚷嚷什么?”杨铁头从门外走进来,“还不快去睡觉!”   “这么晚了外公你去哪里?”方晨雨好奇地问。   “没去哪。”杨铁头自然是不放心方晨雨大晚上到处跑,特意去裴文静家附近等方晨雨出来,直至方晨雨安全到家才跟着进屋。这种话杨铁头自然不会说出口,他虎着脸训话,“睡觉!”   方晨雨没再吭声,回房间悄悄翻出自己的日记本,用笔在上面画出个老头儿头像,刷刷刷地写了段简单的日记:“外公今天还是这么凶巴巴!”她写完躺在床上,眨巴一下眼,有点睡不着。   平房隔音不好,隔壁又传来一阵吵闹声,男人在骂、女人在哭,小孩子在哇哇干嚎。   方晨雨听了一耳朵,把脑袋抵在墙上,轻轻地用脑门撞了撞贴着旧报纸的墙壁。墙体凉冰冰的,撞了几下之后方晨雨更睡不着了。她一骨碌地坐了起来,拿起布料裁剪起来,把一个个布头剪成适合做发饰的大小。   隔壁的小婶子手巧,针线活厉害,长得也好,就是脾气太软,任人揉圆搓扁都不敢吱声。   隔壁的男人是个人渣,嗜酒又好赌,小婶子接活儿干也不过是给他添了点酒资和赌资。嫁了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没了盼头。   小婶子不给钱,那人渣就打人。方晨雨第一次曾去报过警,警察来了却不管,说是家务事。小婶子也怨她把事情闹到警察那里去,害他们家没脸——家丑不可外扬!   嫁了这样的人,为什么不离婚呢?   方晨雨想到自己在学校接触的这个词。书上说民国时期,大家都开始追求自由恋爱,勇于反抗包办婚姻,离婚夫妻多得是。可是现在小镇上谁要是离婚了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走出门就会被指指点点。再加上有了孩子。有了孩子大家都会劝“为了孩子忍忍”。   方晨雨放下剪刀。她又翻出日记本,在上面记下一段话:以后我喜欢的人,不能嗜烟嗜酒,不能好赌,要有担当。如果他对我不好,我就和他离婚,绝对不怕别人笑我。   方晨雨写完日记,邻居那边意外地安静了。   居然比平时早了很多!   方晨雨收起刚才拿出来的材料躺到床上。没了吵闹声,方晨雨很快进入梦乡。晚上睡得早,方晨雨起来得也早。周末是赚钱的好日子,怎么能睡懒觉!方晨雨跟着杨铁头去跑了一圈,回来看天色有些阴沉,怕接下来又是雨天,立刻翻出药油帮杨铁头擦。   杨铁头想说“哪用活得这么讲究”,瞧见方晨雨认真的神色又闭了嘴。他这外孙女别的都不像他,就这股倔劲像。她认定的事没人能说服她改变主意,典型的打着不走撵着倒退!   方晨雨给杨铁头擦完药,准备出门去火车守车。火车上的乘务员大多都认得她了,不到开车不会赶她下车,每个月她都借着周末能把货卖掉大半,哪怕外公不乐意去给李奶奶看房子,她攒的钱在城里租个房子也完全够用。让门现在住的房子太潮湿了,对外公的腿脚不好!   方晨雨刚走出门,就看见邻居家的小孩躲在门后静静地看着她。方晨雨楞了一下,想起昨天夜里的打闹声。她从书包里摸出裴文静昨天给她的糖果,隔着铁门递给那小孩:“给你,好吃的。”   小孩怯生生地接过糖果。   方晨雨问:“妈妈出去了吗?”   小孩呆呆愣愣地站在那儿,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方晨雨没明白小孩的意思。正要再问,一只粗大的手掌已经蛮横地把小孩扯了进屋,粗声粗气地骂:“和谁说话呢你?回屋里好好呆着!”   铁门后的木门砰地关上,把方晨雨的视线隔绝在屋外。 第六章   方晨雨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她看了看邻居紧闭的门窗,眉头跳了跳,还是决定先去车站。列车还有几分钟进站,方晨雨甜甜地和车站工作人员打招呼,工作人员都喜欢这小女娃,也没拦着,直接放她进里面。   火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不少人。方晨雨有些惊讶,因为她们这镇子很小,一般靠站的时候上下车的人也少,顶多只是为了照顾镇上各种小生意稍微多停几分钟。   这还是以前老镇长给争取来的。   方晨雨上车跑了几个车厢,卖出了一批货。眼看火车要开了,方晨雨灵活地挤下车,重新回到月台上。站台上的工作人员见方晨雨额上渗着薄汗,不由笑着说:“晨晨累了吧?”   “不累不累。”方晨雨笑眯眯。她可精神了!这时站台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方晨雨帮个行动迟缓的老爷爷把东西拎出站,发现三个獐头鼠目的男人正聚在出站口的阔叶榕下商量着什么。   那三个男人年过三旬,头发看着挺久没洗了,有点结块。他们脚边分别放着个大袋子,瞧着块头不小。他们叼着根劣质烟相互点着火,时不时交谈几句,也不知是来镇上做什么的。   方晨雨帮老爷爷找到来接他的亲人,转过头一看,三个中年男人还蹲在那儿。   方晨雨拧起眉头,没管闲事,另找了个位置看起书来。老师说不能以貌取人的,万一人家只是长得寒碜点呢?   方晨雨才刚整理完一小章重点,一个阴影就覆笼在她头顶。方晨雨抬起头一看,发现是那三个中年男人中眼睛最小的那样,他长着双豆儿那么大的眼睛,眯起来的时候可能都找不着了。   方晨雨疑惑地看着豆眼男人。   豆眼男人说:“小姑娘,你是镇上的人吧?”   “对。”   “那你知道太溪谷吗?”豆眼男人掏出张皱巴巴的老地图。   方晨雨一看,这地图早过时了,也不知对方是从哪淘来的。她天生比别人好奇心重,接过地图看了眼,一下子瞧出了图上的太溪谷是什么地方。方晨雨说:“这地方路不好走。”   “那你就是知道了!”豆眼男人喜道,“小姑娘给我们指个路吧,我们回来后给你买糖吃。”   “不用。”见对方只是要问路,方晨雨把前往太溪谷的路指给了豆眼男人。太溪谷这地方有点邪门,每次修路修到那边都会莫名其妙地出事,久而久之镇上修路也就默契地掠过了这地方。   太溪谷前原本立着块石碑,上面写着“太溪谷”三个字,据说还是名家手笔,也不知那名家为什么会跑到那鸟不生蛋的地方提字。后来时日久了,石碑上的字被磨蚀了,远远看去只能看出“大奚口”三个字,瞧着歪歪斜斜的,压根瞧不出哪儿有名家风范。   久而久之大伙都喊它“大奚口”,极少有人记得它本来应该叫“太溪谷”。   那三个男人似乎真的想去太溪谷,除了方晨雨之外又另外找了几个人问路,确定路线之后去弄了两辆摩托车,突突突地出发了。   方晨雨有点好奇他们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但没打算跟上去一探究竟。她是经常到处跑没错,可也不可能跑去那种荒郊野岭。   方晨雨等了三趟车,时间也到中午了。她背着书包跑回家,与杨铁头一起吃午饭。饭桌上,方晨雨说起火车站那三个男人:“外公,那三个外地人为什么要找太溪谷?太溪谷那边有什么宝贝吗?”   “太溪谷?”杨铁头显然也知道大奚口原来的名字,他说,“那地方可没什么宝贝,那里就是山洞多点,以前那边住着一村子人,村里的人死了以后先在那些山洞里停丧。有些甚至一直不下葬,只把棺材放在那,省事儿。”   “这样啊!怪不得很少有人提起!”方晨雨恍然了悟。肯定是因为这地方太晦气了,所以大伙不愿去。方晨雨好奇地问:“那么那三个外乡人为什么要去这种地方呢?”   “我也不知道。”杨铁头硬梆梆地说。   关于太溪谷的传闻还不止这个,太溪谷那边的山洞干燥又通风,棺材和尸体停里面不会腐化和长虫,反而会逐渐变成干尸,瞧着倒是比埋在土里还体面。   以前村里穷,养不起老人小孩,小孩子若是生了女娃就扔到溪水里淹死,老人若是老了、干不了活了,就弄个薄棺材把老人塞进去、盖子死死钉上,抬到山洞里放着,过个两三天就“寿终正寝”了。   这些事杨铁头没和方晨雨说。方晨雨年纪还小,知道这些事可能一整天都不会开心。   方晨雨问出了基本情况,也没再多问。她想到了邻居的事,吃过午饭之后整理出针线篮子去敲隔壁的门。邻居那男人似乎不在家,只有小孩在。小孩怯生生地将门打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望着方晨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惶恐。   “小路,你妈妈在吗?”方晨雨蹲下给小孩看自己的针线篮子,“我要缝个荷包,有点地方不懂,想问问你妈妈。”   小孩似乎哭了很久,眼红通通的,嗓子也哑了:“不在,妈妈不在。”   “这样吗?”方晨雨说,“妈妈去哪里了?”   “妈妈昨晚回娘家了。”小孩小声说。   “昨晚?”方晨雨眉头直跳。   “嗯。”小孩声音发颤。   “你的胳膊怎么了?”方晨雨问。她注意到小孩的左边手臂一直耷拉着,好像使不出劲。难道那个渣滓连小孩子都打?   “没,没事。”小孩说,“再、再见。”小孩用力关上门,蹲坐在门板后面,想用手抱住膝盖,却一点劲都使不出来,只能无声地坐在地上哽咽。   方晨雨越想越不对劲。隔壁的小婶子怎么会大半夜回娘家?小婶子是远嫁来的,回家肯定得坐火车,大半夜的哪来的火车?昨天晚上她还听见吵架的动静,今天就说小婶子已经回娘家了?还有小路的伤和惊慌……   方晨雨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跑回家和杨铁头说起这件事。杨铁头听完方晨雨的话,也觉得有问题,隔壁的动静他也听在耳里,回娘家什么的肯定是假话。那渣滓为什么要教小孩说这样的假话?   “我们都是外行,不能在这瞎猜。”杨铁头说,“我们先去报案。”   方晨雨也是这么想的。她之所以先回家来找杨铁头,是害怕自己年纪太小了,派出所那边不把她的话当回事。要知道这种事可大可小,他们说一句“家务事我们管不了”,方晨雨也没办法把他们拉来。   杨铁头不一样,派出所那边有杨铁头的熟人呢,总能让他们出警的。   一老一小到镇上的派出所报案,杨铁头的熟人老吴叼着根烟,调侃道:“老班长,这小丫头颇有你当年的范儿啊。”   杨铁头说:“闲话就别说了,你还是去查查吧,那渣滓喝酒后下手没轻没重的,没准真出事了。”   老吴点头:“成,我带两个小崽子去看看,正好让他们练练手。”   老吴正领着人准备出警,派出所门口就闯进三个慌慌张张的中年男人:“……报案!我们要报案!” 第七章   三个中年男人正是方晨雨早上见过的。那豆眼男人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泥土,脸上带着惶恐之色,他哆哆嗦嗦地把他们碰上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三个听说这边有个太溪谷,太溪谷的山洞里面藏着宝藏,所以动了邪念,想过来捞一笔。他们也知道太溪谷过去是停尸放棺用的,说难听点,他们就是想赚一笔死人财。   没想到他们摸了几个山洞,只摸到几具干尸,晦气极了。到第五个山洞的时候他们看到具女尸,女尸还没腐烂,看着和活着没什么两样,他们推开棺材盖子后彻底被吓坏了,跪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让那女尸别怪罪。   等了半天没等着动静,豆眼男人壮着胆子再去看了几眼,立刻发现不对。这哪是什么女尸显形,分明是刚死不久的人。要说豆眼男人他们是好人,那肯定不能算是,小偷小摸的事他们干得可溜;可要说他们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那肯定不能算是,杀人放火的事他们绝不敢干。等确定那确实是刚死不久的尸体之后,三个人都慌了神,他们在现场留下了那么多痕迹,以前又有过偷窃案底,要是被人查了出来这锅恐怕得他们背了!   于是三个人一合计,决定回镇上报警。以前他们进过好几次局子,都是因为偷蒙拐骗被逮进去的,这回自己往里面走心里还真有点发怵。   老吴听完事情始末,叫人先看着豆眼男人三人。他扭头对方晨雨和杨铁头说:“这是人命案,我得先去看看。”老吴神色有些凝重,“这么小的镇子哪来那么多破事,我怀疑这和你们说的是同一件事。”   方晨雨愣住。   方晨雨想到小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如果老吴的推测是真的,那邻居小婶子是不是不在了?方晨雨跟邻居小婶子讨教针线活的时候,也曾经怂恿小婶子和自己一起去车站卖头饰和手串,小婶子却没答应,只私底下做点花样给她让她学着做。方晨雨每次赚了钱都把小婶子那份分出来,让小婶子藏着给小路当上学后的学费。   每次提到小路的时候,小婶子才会稍稍振作起来。如果小婶子真的出事了,小路怎么办?   方晨雨有些揪心。她想跟着老吴他们去看看,却被杨铁头扫了一眼,拎回家呆着。傍晚的时候方晨雨听到了隔壁的动静,先是老吴他们进门的脚步声,接着是男人振振有词的辩解声:“她藏私房钱怕是想跑,与其让她跑掉还不如把她打死好了,这样她就跑不了了!”   小路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方晨雨冲了出去,杨铁头拦都拦不住。   男人被带上警车。有个女警留在原处,帮忙看着小路。   小路见到方晨雨,忍不住跑到方晨雨身边紧紧抱住她。小路平时就沉默寡言,不爱说话,这会儿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抱着方晨雨无声地哭。   方晨雨把哭到筋疲力竭的小路哄睡,轻手轻脚地走出客厅问女警:“小路以后该怎么办呢?”妈妈不在了,杀死她的是他的爸爸,小路以后由谁养着?   女警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他爷爷不在了,外公外婆也早就去世,我们联系过他的奶奶,他奶奶说早就和他爸爸断绝父子关系,不会管这些事。”   方晨雨也知道这些情况。要不是娘家没人可依仗,领居家的小婶子也不会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方晨雨看向半合着的房门,心里为小路的未来担心起来。   “放心吧,我们会解决的。”女警见方晨雨一脸担忧,开口说,“我们已经联系过省城的福利院,他们说明天会派人过来核实情况,要是情况属实的话他们会把小路接走。”   方晨雨这才松了口气。省城的福利院条件挺不错,听说那边出过个明星,后来明星出名了,不少圈内好友知道他儿时的艰辛都纷纷慷慨解囊,建立福利基金。就连港城那边的费明荣也参了一脚,出了很大一笔钱,福利院里还有栋楼叫“费明荣楼”,不少年轻粉丝为了这个名字都非常乐意去省城福利院当志愿者。   要是小路能去省城福利院,那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方晨雨又去看过熟睡的小路才回家。   杨铁头坐在客厅打盹。   方晨雨跑过去说:“外公你怎么还不睡觉?”   杨铁头硬梆梆地说:“不困。”   方晨雨也不戳穿杨铁头,径自给杨铁头说起女警提到的事,接着追问起来:“外公您想好了没有?您要不要去帮李奶奶看房子?要是您去帮李奶奶看房子的话,我们平时就可以多去看看小路了!”   杨铁头不是瞎子,自然知道方晨雨时不时会跑省城。方晨雨从小就有分寸,他暗中一个个拜托火车站那边的人多看照一下方晨雨,倒也没拦着。小孩子锻炼锻炼挺好,他像方晨雨这么大点的时候已经上山扛木头去省城卖了。   杨铁头对上方晨雨满含期盼的眼睛,开口说:“那我们趁着明儿送小路去省城,顺便去你说的李奶奶家看看,要是双方谈得拢就没问题。”这段时间杨铁头考虑过了,照方晨雨的成绩肯定能考上省城的高中。到时要是他在镇上,方晨雨在省城,他也不放心。   方晨雨口中这李奶奶人不错,说是让他看房子,实际上大概是晓得他们家的情况,特意把房子给他们住,方便方晨雨上学。杨铁头准备去见见这李老太太,私底下给些房租,绝不能白住别人的房子。   杨铁头主意定了,爷孙俩早早睡下。第二天一早晨练完,方晨雨带着热粥去找小路,也分了一份粥给守着小路的女警。   小路乖乖喝粥。   方晨雨等小路喝完粥,拉着他的手和他说起省城福利院的情况,并且保证以后会经常去看他。小路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但还是乖乖点头,安静得叫人心疼。   约莫早上九点半的时候,省城的人过来了。为首的是个戴着无边眼镜的男人,看上去大约二十五六岁,他的助手是个年轻女孩,是刚出来工作的年纪。他们还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眼睛溜溜转,瞧着就很精明。   男孩子瞧见方晨雨,立马来劲了,跑过去和方晨雨一起哄小路。等哄得小路对他信任有加,男孩子拍着胸脯对方晨雨说:“你放心,福利院那边的人都很好的,他们都很期待小路这个新成员。”   方晨雨和男孩子差不多同年,见男孩子这么热心,也放心地把小路交给他。三个小孩说话的当口,负责人和他的助手已经审核完小路的资料。见男孩巧舌如簧地给方晨雨和小路说省城的见闻,负责人伸手一拍他脑袋:“安分点。”   方晨雨抿唇笑。   男孩子吃痛地摸着自己后脑勺,说:“叔,我中考要是没考好,肯定是你打傻的。”   “没考好才好。省得你去祸害想学习的同学。成了,资料没问题。”负责人转向方晨雨,“我们准备现在就带他去福利院那边。”这房子刚发生过那样的事,小路住在里面肯定会有影响。   方晨雨鼓起勇气说:“我和外公想送一送小路可以吗?”   负责人点头:“当然可以,以后也欢迎你们到福利院来看他。”他主动邀请方晨雨和杨铁头坐他们的车一起去省城。   方晨雨拉着小路的手帮他收拾东西。察觉小路紧紧地攥住自己的手掌,手心汗水涔涔,方晨雨觉得有些揪心。这世上那么多痛苦的事和遗憾的事,她却帮不了他们什么——他们都知道那男人不是好东西,可还是帮不了也劝不了。方晨雨甚至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怂恿邻居小婶子攒钱,才导致那个人渣变本加厉地下杀手?   可是不那样做的话,她又能怎么做呢?   方晨雨和杨铁头送小路去福利院,被那男孩带着参观了一圈。原来男孩的叔叔是福利院的负责人,负责人小时候被福利院收留,后来被现在的养父养母收养,决定回来接手老院长的职务帮助更多孩子。   福利院在他手上条件好了许多,马上要夏天了,港城那边给福利院捐赠了一批空调。虽然是二手空调,但也足够改善孩子们夏天的生活了。   至于那男孩子,完全是因为他太顽皮把别人家的小姑娘吓着了,才会被扔过来让负责人好好教育。即便是被勒令跟着负责人反省,这小子也还是不消停,一看到漂亮的小姐姐志愿者就凑上去套近乎,刚才对小路那么热情当然也是因为方晨雨让他眼前一亮。   得知方晨雨有事要办,男孩子依依不舍地说:“我也一定要考上一高,到时候我们当同学啊!”   方晨雨笑眯眯地答应:“好啊!”   方晨雨和杨铁头离开福利院,前往批发市场那一带。李奶奶的房子就在那片老城区,离一高挺进,这几年房价走俏,这么一栋设施齐备的房子租出去每个月都能有不少钱。   方晨雨熟门熟路地找到李奶奶家,按响门铃。 第八章   开门的并不是李奶奶,是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衣着体面,相貌斯文,一双眼睛灼灼有神,瞧着就是精明的精英人士。   方晨雨一愣,乖乖喊:“佘叔叔。”方晨雨见过这人,这人叫佘文建,是李奶奶的小儿子,在港城搞船业,后来搞了个娱乐公司,可有钱。   “晨晨来了。”佘文建一笑,又转向杨铁头,“您就是晨晨的外公吧,请进。”他礼貌地引方晨雨和杨铁头进屋。   到了屋里,李奶奶要去张罗点心和茶水,佘文建让她坐回椅子上,打发一旁坐着的少年说:“客人来了,去泡茶出来待客。”   少年和方晨雨差不多大,正戴着耳机听歌,听到佘文建的命令后拿下耳机,慢腾腾地去茶桌那边泡茶。   李奶奶没抢着去忙活,坐下打量起杨铁头来。这一打量,居然觉得有些眼熟。她含笑说:“杨先生,你以前是不是当过兵?”   杨铁头面对衣着体面的李奶奶和佘文建也没露怯,腰板挺得笔直。他点头答道:“是当过几年,后来就转业了。”   “那你是不是参加过三十五年前那场大洪水的抗洪救灾?”说起大洪水,许多年都会想到三十五年前那一场,因为那场洪水带来的一切太可怕了。那时候死在洪水中的人不计其数,灾后更是粮食紧缺、疫病横行,饿死、病死的人都非常惊人。李奶奶提起时面色也有些沉凝。   “对,那会儿我们都参加了。”杨铁头不明所以。   “那就对了。我说怎么看着杨先生觉着有些眼熟,那会儿我们困在洪水里,多亏了你划船过来把我们救出去。就在我们离开那地方的几分钟后,河水决堤,那一片都被洪水淹光了。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当时市里已经知道河堤要决堤,你是写了遗书才过来搜救的。”   杨铁头也想起有这么一件事。不过他大字不识一个,那时也没娶妻,心里没什么牵挂,随便写了几行字就划着船去搜救了。杨铁头摇头说:“我不记得了。”   “我那会儿和现在可一点都不像。”李奶奶笑着说,“杨先生倒是和那时差不多,就是头发白了些。还有,我刚才看到你右手有个疤,那疤当初就有了吧?”   杨铁头说:“对,小时候上山砍柴时出了岔子,当时都见到骨头了,那疤一直没消失。”   “那就对了。”李奶奶说,“你救的人那么多,不记得我也正常,可我们就遇到杨先生这么个救星,自然记得比较清楚——这么说来杨先生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哪里的话。”杨铁头说,“那时我们是人民子弟兵,救人是应该的。”   这时少年把茶端了上来。佘文建让他坐到一边,向方晨雨和杨铁头介绍道:“这是我儿子佘希阳,希望的希,阳光的阳。”   佘希阳用蹩足的普通话礼貌性地开口:“你好。”   佘文建说:“他从小在港城长大,普通话都不太会讲了。我上回想让他回来上几年学,他还不愿意。唉,人不能忘本啊,出去了才知道家乡好。”   佘希阳没再说话,方晨雨四人聊了一会儿,杨铁头答应等方晨雨考完中考就过来看房子。他提出要交房租,李奶奶搬出上次和方晨雨说的话,又左一句救命恩人右一句救命恩人,堵得杨铁头没法再提钱。   两边达成一致,李奶奶把另一条钥匙也给了杨铁头,说:“那我这房子以后可交给你和晨晨了。”   佘文建亲自开车送杨铁头和方晨雨去火车站。   李奶奶家里只剩下她和佘希阳。佘希阳摘下耳机,开口说:“嫲嫲,你那么喜欢那个女孩子,看着也普普通通。”佘文建开了娱乐公司,佘希阳从小见过不少明星,一般人压根入不了他的眼。   李奶奶说:“这孩子暖心。”她朝佘希阳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微微聚拢买,显得格外慈祥,“以后你遇见的人多了,就会知道这样的孩子有多难得。”   佘希阳没反驳,起身扶李奶奶到外面晒太阳。即便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好生活,佘希阳的教养还是非常不错的,至少在尊老爱幼方面做得很好。   李奶奶见孙子够贴心,一颗心也稍稍放回肚子里。她拉住佘希阳的手,给佘希阳说起方晨雨是怎么陪着她的,到最后才讲起她们的初遇。   听到当初李奶奶在街上摔倒,佘希阳说:“爸爸早就说要接您去港城了,您非不愿意。”   李奶奶说:“唉,你爸爸那句话说得好,哪儿都没家乡好,小阳,月是故乡明啊。”   佘希阳点点头,心里却不太理解。不过他聪明,没反驳李奶奶的话。   另一边,佘文建送方晨雨和杨铁头到火车站,放他们下车后邀请道:“你李奶奶去港城后可能会不习惯,下回我让人帮忙订好机票,带你去港城陪她几天。”   方晨雨想到和李奶奶的约定,认真地说:“我也和李奶奶说好了,我会攒钱去看她的。”   “哪有让你小孩子攒钱的道理。”佘文建说,“要是你李奶奶住的不开心,我就让人来接你。到时还得耽搁你的时间,算起来是我赚了。”   方晨雨与佘文建道别,和杨铁头一起去买好车票,坐在候车厅等车。见杨铁头绷着脸坐在一边,方晨雨开始找话题:“我觉得佘叔叔好厉害!”   杨铁头很赞同:“对。”哪怕是对待他们这样没办法带来利益的人,佘文建也非常真诚,可见他是个很有孝心的人。他孝顺李奶奶,所以爱屋及乌地对他们和颜悦色。事实上这样的人他们平时哪里接触得到?现在正是经济发展的重要时期,哪怕是市里一把手见了佘文建也得殷勤对待,希望他们这些走出去的人能回来投资。   火车一到,方晨雨和杨铁头踏上回程。爷孙俩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方晨雨忽然发现自己手腕上的手镯微微发烫。她愣了一下,伸手去摸了摸,发现刚才那并不是错觉。为什么李奶奶送的镯子会突然变烫?   这种烫并不会把人灼伤,但烫热的感觉又那么明显。方晨雨拧起眉头,正要好好看看镯子到底怎么了,就看到个老大爷哆哆嗦嗦地把行李往架子上放。   “老爷爷,我来帮忙!”方晨雨顾不上镯子的事,跑过去脱了鞋子站到椅子上,帮老爷爷把行李摆到行李架上。   老大爷长得慈眉善目。他笑着说:“谢谢你啊,小姑娘。你多大了?”   方晨雨麻利地穿好鞋子,坐回对面的座位上回答老大爷的问题:“我十四岁半,马上十五岁了。”人在年纪小的时候总想要快点长大,因此方晨雨特意强调自己很快要十五岁。   “那你和我重孙女一样大。”老大爷笑呵呵地说。   “哇,老爷爷您都有重孙女了,还和我一样大!”方晨雨有些吃惊,“您看起来身体还很棒!”   “这皮囊看起来还好,里头的东西早坏透了。”老大爷说,“我这也是趁着还能走能动,到处看看。这回我在家里呆腻了,自个儿溜过来看看重孙女。”   “您孙女叫什么名字?”方晨雨好奇地问。   “我孙女叫文静。”提到自己的重孙女,老大爷笑眯起眼。   “文静!”方晨雨吃惊了,“您是不是姓裴啊?”   这下轮到老大爷惊讶了:“怎么,你认得文静?”   方晨雨说:“我和裴裴同校的,不同班!不过我们现在经常一起晨跑呢!”她高兴不已,“裴裴见到您一定会很开心!”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方晨雨才注意到镯子还是烫烫的,而且她还看到老太爷手上戴着的佛珠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方晨雨忍不住夸道:“裴爷爷您这佛珠看起来好漂亮,还会发光!”   裴老爷子笑道:“阳光好而已,哪有发光那么夸张?”他和方晨雨说起这佛珠的故事,“这佛珠还是我祖父传给我的,当年我祖父打仗时护住了一个道观,当时那个道观里居然住着个和尚,你说怪不怪?”   方晨雨最喜欢听故事了,她惊奇地说:“为什么道观里住着个和尚?”   “当时到处兵荒马乱,道观也曾被劫掠一空,道观里所有人都被杀了。”裴老爷子叹了口气,“和尚和观主是好友,约好每年下第一场雪时要见个面谈论佛道经义。这一年和尚过来时发现自己来晚了,观主已经被杀了。后来和尚收留了不少逃难的人,靠着道观阻挡土匪和兵匪。我祖父带着兵路过的时候道观破破烂烂的,还被人给围了。”   “所以您祖父就救了他们吗?”方晨雨问。   “对。”裴老爷子说,“和尚就把这串佛珠送给了我祖父。听我祖父说,这串佛珠历史久远,怕是传了有上千年,后来还救过我祖父一命。”   “那可真厉害!”方晨雨满眼惊叹。她又问出另一个疑问,“和尚为什么在道观里不走了?那里不是很危险吗?”   “我祖父也问过这个问题。”裴老爷子说,“那和尚说,今年的约定没有完成,他不能走。”   “那岂不是以后他都不能走了?”方晨雨忍不住说。观主已经被杀死了,约定自然不可能完成了。   “是的,他不走了。”裴老爷子说,“我祖父说那位大师最后是在道观里圆寂的。” 第九章   方晨雨听完故事,再看向那佛珠,发现还是亮亮的,微微地散发着光晕。   裴老爷子见她盯着看,大方地解下来,说:“你可以好好看看。”   方晨雨面色一红。她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抵不过好奇心接过佛珠。那串佛珠一入手,方晨雨就发现自己腕上的镯子更烫了,佛珠上的光晕也更为明显。她有些吃惊,却发现杨铁头和裴老爷子似乎都没注意到这个变化。   刚才也是这样的,她说佛珠会发光,裴老爷子却说是阳光好。可是明明是佛珠在发光,而不是阳光啊!   方晨雨百思不得其解,想和裴老爷子说一说这件事,裴老爷子已经开口教她怎么看佛珠:“佛珠的质材很多,贵不贵重都是其次,主要是用心要诚。一般来说佛珠是一百零八颗,不过也有别的颗数,各有各的含义。比如我这串就是十八颗,也就是俗称的‘十八子’。十八子指的是十八界,也就是六根、六尘、六识。”   方晨雨不太了解这些,疑惑地问:“什么六根、六尘、六识?”   裴老爷子说:“六根是眼、耳、鼻、舌、身、意,六尘是色、声、香、味、触、法,六根、六尘和合生六识,也就是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裴老爷子缓声给方晨雨解释,“六根、六尘、六识分别是内界、外界、中界,这就是所谓的十八界。”   “原来是这样!”方晨雨恍然了悟,小心地把佛珠递还给裴老爷子,“裴爷爷您知道得真多!”   “哪有的事。”裴老爷子说,“年纪大了就想找点慰藉,像以前很多文人墨客临老都去研究佛法。一般来说是不该和你们小孩子提这些的,你们还小,正是该积极生活的年纪。”   这时火车呼啸着慢了下来,窗外变成了方晨雨熟悉的景色。方晨雨麻利地帮裴老爷子把行李拿了下来,开心地领着裴老爷子出站。杨铁头有点事要在车站附近办,方晨雨帮裴老爷子拎着行李去机关宿舍那边。   周日是假日,裴文静在家里练琴。听到敲门声,裴文静愣了愣,走出来一看,讶异地把方晨雨和裴老爷子迎了进门,喊道:“太爷!您怎么过来了?”   裴老爷子说:“我身体还好着呢,你们天天要我闷在家里是想把我闷死吗?嘿,我自己偷偷出来,谁都拦不住。”   裴文静说:“太爷您想过来还是和我们说一声,让我或者爸爸过去接你!”   “你自己还是个小丫头片子,自个儿到处乱跑就能放心了?”裴老爷子没好气地说,“盼着你爸接就更不可能了,当了个芝麻大的小官,忙得跟天皇老子似的,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   裴文静没再多说,转头望向方晨雨:“晨晨你怎么和太爷碰一起了?”   方晨雨简略地把送小路去福利院的事说了出来。   听到小镇上发生了这么一桩命案,裴老爷子叹了口气:“以前当女人命苦,现在当女人还是命苦啊,不管男人女人都该硬气起来才行。”   方晨雨忍不住问出这两天一直盘桓在心头的疑问:“那家伙说因为发现小婶子攒了私房钱才下重手的,我是不是不该劝小婶子存钱?”方晨雨才十五岁,遇到这样的事情觉得非常迷茫。   “你没有做错。”裴老爷子斩钉截铁地回答,“你的做法没有错。不管她是不是存了私房钱,矛盾都一直存在,那个人渣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他的心思早已被烟酒和赌博侵占,只要他一天还在赌,索要财物的行为就不会停止,而且索要的数额会越来越大。要是你说的那小婶子拿不出他要的钱来,肯定每次会挨打。别相信他说什么因为那小婶子存私房钱而动手,他是想替自己开脱而已,事实上他就是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发现私房钱只是他动手的借口,没这个还会有别的。”   方晨雨听了裴老爷子的话,这才稍稍安心些。   裴文静不希望继续这沉重的话题,她拉着方晨雨说:“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陪我来试试烤蛋糕吧,我妈前天过来给我们带了个国外捎回来的烤箱。”   方晨雨没见过烤箱,也有些好奇。她跟着裴文静走进厨房,和裴文静对着说明书和裴妈妈买的烘焙书研究起来。很多烘培材料镇上都没得卖,好在裴妈妈准备得周全,各种材料都给裴文静准备了不少,裴文静完全可以用来练手。   “你妈妈真好!”方晨雨忍不住夸道。   裴文静知道方晨雨家里的情况,没怎么夸自己妈妈,只说:“她严厉起来也很可怕。”   方晨雨没怎么见过方妈妈,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她兴致勃勃地和裴文静一起研究怎么烤蛋糕,两个人轮流打蛋,忙活了半天,终于把材料都按照书里的指示弄好了。   裴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两个小女娃忙活,面上带着和蔼的笑容。这时宿舍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看到门口放着的鞋子,进门的裴父怔了一下,换了鞋子进屋。   等瞧见裴老爷子,裴父不由上前说:“爷爷,你怎么过来了?你想过来应该和我们说一声,我让静静去接你。”   “别当我小孩,我这不是自个儿找过来了吗?”裴老爷子完,抬眼看了看裴父疲惫的面庞,和男人一起走到客厅才说:“怎么?因为昨天的命案忙得焦头烂额?”   “也不全是。”裴父说,“我昨天下去走访了好几个村子,发现情况很不好。唉,也找不出特别值得投资的项目。结果回来又碰上了命案,这才没休息好。爷爷,你怎么知道我们这边发生了命案?”   “刚你没看到吗?静静的小同学也在,我在火车上遇到那孩子的,很善良也很出众的女孩。她今天去省城就是为了送她邻居那小孩到福利院去,说起来那小孩确实够可怜的,妈妈没了,还是他爸爸杀的,也不知会不会留下阴影。”   裴父点头,又说:“原来是晨晨那孩子送你过来的?我听静静提到过几次,底下的人也提起过这孩子,都说她又聪明又懂事。”裴父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裴老爷子,“她脑筋灵活得很,每周周末总会拿些货去火车上卖,一般大人都没她会赚钱。”   “确实聪明。”裴老爷子赞同。若不是合了眼缘,裴老爷子也不会随随便便把佛珠给别人看。这东西不懂行的人不知道,懂行的人见了肯定会明白它的价值,要是弄坏了或者被抢了,那可就不是几千几万的事情了。裴老爷子说,“静静交朋友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可比她爸爸强多了。”   裴父苦笑着说:“爷爷……”   裴老爷子说:“你要不是陪你的朋友坑了,怎么着也不至于分到这种地方来。别觉得小地方事情就少,越是小地方越麻烦,有的地方甚至还有地头蛇称霸一方,像你这种公子哥儿跑下去就等着吃闷亏吧。你过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自己应该有体会吧?”   裴父只能说:“有。”哪怕他是镇上的一把手,在裴老爷子面前也还是孙子,得乖乖听训。   直至方晨雨和裴文静把第一批蛋糕端出来了,裴父的挨训时间才结束。方晨雨主动和裴父打招呼:“裴叔叔!”   裴父微笑着说:“你就是晨晨吧?我经常听静静提起你,你在学校总是考第一,弄得静静学习都刻苦了不少。”   裴文静喊:“爸!”   裴父说:“哟,还不好意思了?”他笑容爽朗,“别看静静看起来多才多艺,实际上她疲懒得很,要不是有你这个目标在她才不会多花心思在学习上。交朋友也是这样,她这人追求完美,一般的同学她总看不上眼,平时都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我怕她以后会越来越不合群。你能和她当朋友就太好了,以后可得多带她玩玩,别让她整天待家里。”   方晨雨一口答应:“好!”   事实上方晨雨有点羡慕裴文静,她有个好妈妈,也有个好爸爸,多幸福!不过能被裴父邀请她到家里和裴文静玩,方晨雨还是很开心的。她知道有些家长不喜欢别人到家里玩,怕小孩子吵闹,也怕小孩子把家里弄乱,杨铁头也总让她别去人家家里闹腾。   方晨雨尝了个刚烤出来的蛋糕就要离开,裴文静给她装了几个蛋糕,让她带回家给杨铁头尝尝,他们还有第二批可以吃。方晨雨高兴地接下,带着蛋糕跑了回家。 第十章   方晨雨跑回家,家里竟没人在。方晨雨有些纳闷,才刚把蛋糕放在桌子上,外面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又是讨厌的梅雨天气!   方晨雨忙到外面把衣服收回来,发愁地摸了摸还湿漉漉的衣物。   马上又是潮湿的回南天,衣服总是干不了,每到这个时候她都想把火炉烧起来烘衣服。杨铁头在梅雨天气到来时总是腰酸腿疼,要是穿了没干的衣服就更煎熬了。   方晨雨忙活完了,抄起雨伞跑出门去找人。   杨铁头平时会去的地方不多,方晨雨一一找过去,居然没人。她呼了口气,刘海跟着她吹出来的气翘了翘。都不在的话,外公会去哪里呢?   方晨雨正琢磨着,迎面碰上了老吴。她麻溜地跑上去问:“吴叔叔,你有没有见到我外公啊?”   老吴可喜欢方晨雨这嘴甜的孩子。他说:“我刚看见他去张珍诊所那边了,他最近身体是不是不好啊?我看他好像跑两趟了。”   方晨雨吃了一惊,说:“外公没和我说。”   方晨雨心里着急,也顾不得和老吴多说,迈开脚步跑往诊所那边。镇上只有两个医生,一个在卫生所,是个老中医,另一个就是张珍。张珍用药重,大家见张珍这边见效快,都喜欢去他这边看病。   方晨雨不太喜欢张珍。她小时候被外公带去张珍那边看病,开了老多药,又苦又难吃,她每次生病都快哭了。偏偏外公最听医生的话,医生开了多少药就逼她吃多少,直至有一次她吃得上吐下泻,外公才放过她。   上回她听人说,张珍曾经治死过三四个人,赔了钱私了了。一听老吴说杨铁头去了张珍那边,方晨雨心中发紧,脚步迈得更急。   外公为什么瞒着她来看病呢?   很严重的病吗?   方晨雨来到张珍诊所前,还没推开门就听到里面有人在打电话,是医生张珍焦急的声音:“来的时候没什么,打着打着真就昏过去了,师兄你赶紧给我支个招,要不然我可要赔死了。你不知道,他家里只有个外孙女,他要是出事了他外孙女可就没人管了。”   方晨雨猛地推开门走了进去,跑到张珍面前追问:“我外公怎么了!”   “哎,晨晨你来了,先别急,我在找我师兄支招,会有办法的。”张珍安抚了方晨雨两句,对电话那边说出杨铁头情况,“上次他过来,也没多特别的症状,就是老人家一般都会有的腰酸背痛,还有尿频、尿急、尿痛这些。我当时也没放在心上,觉得是普通的病症,给他开了两瓶药要他分两天过来打完。上次打是没事的,所以绝对不是过敏。”   张珍歪着脑袋夹住电话,走到病床前给杨铁头做检查:“对对,今天他过来说有尿血迹象。初步检查一下膀胱周围有没有肿块和有没有肾积水是吧?我这边没那么多仪器,可能不精确,我大致摸一摸。”张珍按照电话那边的指示在杨铁头肾脏和膀胱附近检查了好一会儿,面色有些沉重,“师兄,我摸到了肿块,不算太大,但确实有。”   张珍挂断电话,看了看早就拔了下来的输液管,再想想上次给杨铁头开的药,心情沉郁。他开药一向是往重里开,因为镇上的人大多没什么文化,总想一剂药下去就见效,你要是得治个两三天才治好他们可不会再买你的账。   吃过“循序渐进”的亏,张珍慢慢摸到了开药的门道,像杨铁头这些寻常病症开重点的药都没问题,见效快,又不是吃不消。   可这次不一样,杨铁头的膀胱好像出现了病变,他开的药吃进去完全是加重了杨铁头肾脏和膀胱的负担。   这不,这次输液输到一半就出事了。   张珍说:“晨晨,我们怀疑你外公膀胱里长了东西,我这里没设备,所以我建议你带你外公去省城看看。我师兄就在省城第一医院,我可以帮你提前预约挂号。”   方晨雨不知道张珍误诊和开重药的事,她坐在床边抓住杨铁头的手,开口喊:“外公……”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杨铁头听到方晨雨的声音居然睁开了眼睛。杨铁头拧起眉头,坐起来说:“你怎么找过来了?”   “下雨了,我怕您没伞会淋湿。”方晨雨见杨铁头醒来了,有些高兴,又有些生气,“外公您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您应该让我陪您来看病的!”   “小病而已,哪用人陪着。”杨铁头说。他还不知道膀胱肿块的事,张珍说到了他这个年纪总会有这些毛病,杨铁头对此深信不疑。   方晨雨看向张珍。   张珍只能硬着头皮把诊断结果告诉杨铁头。   这也怪他前面没仔细检查,先入为主地觉得人上了年纪都有这些小毛病,开点药压下去就好。没想到平时没太大害处的药,这会儿倒出了问题!   杨铁头听完张珍的话,眉头皱了又皱。过了好一会儿,杨铁头起身穿鞋,不容置疑地对方晨雨说:“走,回家了。”   “不,外公,张医生说可以帮我们预约他的师兄。他师兄在省城第一医院,我知道这个医院,可厉害了!”方晨雨拉住杨铁头,“外公,我们让张医生帮忙约好时间就去省城做检查!”   方晨雨心里很慌。   一般小孩子可能什么都不懂,但方晨雨经常曾老师们的杂志看,对一些病也有所了解。要是身体里出现肿块的话,有可能会是肿瘤,肿瘤特别可怕,一开始可能只有一丁点,后面就越长越大越长越多,人的身体会被它拖垮!   杨铁头摇头说:“不去,看什么病,我没病。”他也隐约感到自己身体不对劲,尤其是上厕所时看见自己尿出血来,杨铁头更是有种不祥的预感。张珍说没事,很正常,杨铁头也安慰自己说没事,很正常。现在张珍说他诊断出了错,要去省城做检查,杨铁头不想去。   杨铁头不想花这个钱。身体里长肿块的事他也听说过,镇上一个村子就有好几个人长过,后来早早就死了。有个有钱的不甘心,花光积蓄去治病,还是没活多久。   这阎王爷要把你的命收了去,哪由得了你说不要?   不治,怎么着都不治,他可不想白花冤枉钱。他外孙女是有出息的,他得把钱留着给她念大学,镇上这么多年都没出几个大学生,方晨雨肯定能考上的,到时他就算不在了也开心得很。   治什么病?   反正治不好!   不治!   杨铁头的想法直接摆在脸上,方晨雨一眼就看了出来。方晨雨眼里蓄了泪:“您要是不去省城治病,我就不考高中了!”   “瞎说什么胡话!”杨铁头被方晨雨气到了,“你可是要考大学的!”   “您不治病,我就不考!”方晨雨说,“就算您押我去考场,我也可以一个字都不写,交白卷!”   眼看杨铁头和方晨雨要吵起来,张珍忙说:“杨叔,您先别急,现在还不确定。您总得去检查检查,万一我弄错了,晨晨不就能安心了?现在这样的话,晨晨肯定没法安心参加中考的。而且病向浅中医,很多病都是从小病拖成大病的,要是能早早接受治疗,说不定很快就能好起来。”   杨铁头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死不如赖着活,谁不想活得长长久久?可要去治病的话,检查要钱,住院要钱,吃药要钱,什么都要钱。   哪来那么多钱?向别人借?要是他没治好,欠下的债岂不是得方晨雨去还?   还不如死了算了。   对上方晨雨红通通的眼睛,杨铁头妥协了。他说:“好,张医生帮我约好时间我去检查。”   “我也一起去!”方晨雨抓紧杨铁头的手,不让杨铁头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你不用上课吗?”杨铁头说。   “我都学完了。”方晨雨说,“一两天不上课我照样能考第一的!”   杨铁头没办法,只得答应。方晨雨掏出小本子,向张珍问了第一医院的地址和张珍师兄的电话,又问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   张珍心里有些愧疚,说得格外仔细,还低价卖给方晨雨一些应急药。他说:“我先帮你们约好时间,要是这几天有什么事你就立刻来通知我。”   “好!”方晨雨答应下来,和杨铁头一路沉默着回家。   杨铁头见方晨雨耷拉着脑袋,心里一阵难受。哪怕他再灰心再绝望,也不该摆在脸上。杨铁头只恨这病来得太早,方晨雨还这么小,留她一个人他怎么放心?要是通知方晨雨父亲把她接过去,他也不放心。方晨雨父亲已经有了新家庭,有继子和小女儿,工作又那么忙,哪有心思照顾方晨雨?   说不定会把方晨雨扔给祖父祖母带。方晨雨祖父祖母本来就看不上他们,方晨雨到了他们那边能快活起来吗?   杨铁头翻来覆去地想着,爷孙俩已经走到了家门口。进了门,方晨雨跑回房间翻箱倒柜地把藏着的钱翻了出来,齐整整地摆到桌子上:“外公,我有钱的,我们有钱的,您好好治病好不好?您要是治好了,就可以看到我考上最好的大学。我是您不在了,我就不考了,我真的不考了。”   杨铁头鼻头一酸,说:“傻孩子,你说什么胡话?人老了总是会死了。”   方晨雨扑进杨铁头怀里,紧紧地抱住杨铁头,哭着说:“那天包饺子的时候您还说您没老呢,怎么突然又说老了,您年轻着呢,治好病还能活到一百岁!”她伤心地抽泣,“我会赚很多很多钱,买大房子给您住,房子又宽敞又亮堂,一点都不潮湿,住着可舒服了。外公,您好好治病好不好?我有钱的,我有钱给您治病的。”   饶是杨铁头心肠再硬,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他拍拍方晨雨的背:“好,我好好治病,我活到一百岁。我不仅要看着你考上大学,还要看着你结婚生小孩。” 第十一章   张珍当天下午来告诉方晨雨,星期二早上可以去省城做检查,早上最好不要吃饭。方晨雨本来不想和人提家里的事,但周二正好轮到她值日,她只好和叶胖子轮换一下。   叶胖子一听方晨雨说杨铁头病了,中午回家后把自己存的红包钱都翻了出来,揣在兜里跑方晨雨家,一股脑儿塞给方晨雨:“这是我这几年的压岁钱,先借你,不够我再问妈妈要!”   方晨雨把钱塞了回去:“我会想办法的,有需要的话我肯定会和你说。”现在还不知道杨铁头是什么病,方晨雨心里希望是虚惊一场。一切都得等检查以后再说。   “那成。”叶胖子也不再坚持,“不要着急!现在医术可发达了,什么病都能治的!”   被叶胖子一安慰,方晨雨心里踏实多了。下午方晨雨和老师请了假,老师知道方晨雨家里的情况,揉揉方晨雨的脑袋说:“放宽心,好好陪着你外公去看病。”   方晨雨点头。   放学后方晨雨和裴文静说了一声,告诉裴文静明天不能一起跑步了。裴文静问:“怎么了?”   方晨雨只能和裴文静说了实话。   裴文静说:“不用着急,不会有事的。如果真的需要钱还可以贷款,我叔叔在银行干这个的,知道流程,到时候我帮你问问。”   方晨雨不是很了解这方面的东西。她不由追问:“什么是贷款?”   裴文静说:“就是拿房产之类的去银行抵押,可以先从银行借一笔钱,利息不高的。”   “原来是这样!裴裴你懂的真多!”方晨雨说完又拧起眉头,“可是我们家没有房产,我们住的小房子是自己起的,不值钱。”   “总会有办法的!”裴文静只能安慰。   “嗯!”方晨雨用力点头。   方晨雨回到家,收拾好一背包的东西。要是杨铁头情况比较严重的话可能需要住院,她得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   第二天一早,方晨雨背着背包和杨铁头一起去坐火车。天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方晨雨努力抬高胳膊想给杨铁头打伞,伞却很快被杨铁头拿了过去。杨铁头说:“你觉得我连伞都拿不动了吗?”   方晨雨不吭声。   杨铁头也没再说话。两个人挤上火车,没和左右的人搭话,安安静静地抵达省城火车站。方晨雨研究好省城第一医院的位置,领着杨铁头上了公交车。她有些紧张,到站之后差点忘了下车。   杨铁头有些心酸。方晨雨从小比其他小孩懂事,天天都傻乐呵,哪里曾这么失魂落魄过。杨铁头伸手紧紧牵住方晨雨的手,他的手掌粗糙又宽大,更显得方晨雨的手又小又嫩。   方晨雨振作起来:“外公,等会儿你在外面坐着等我,我去给你找那位叶医生,找到了再回来带你过去!”   杨铁头没再多说,进了第一医院之后就坐在等候座位上等着。他抬眼往四周看去,发现省城里的医院早已不是印象中那破破落落的模样,等候大厅干净又宽敞,空气里虽然有药味儿,但一点都不难闻也不呛鼻,等候座椅统一刷成黄色和绿色,看着很整齐。   楼也高,比镇上最高的楼房都高,张珍那狭窄无比的诊所和这第一医院完全没法比较。   医院是这样,别的地方也是这样。一路上杨铁头看见不少高楼大厦,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带着方晨雨远居乡镇错过的是什么。   杨铁头原以为自己还有很长的时间,一切都不用急,方晨雨长大了自然有机会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可现在杨铁头知道,时代的变化在乡下小镇进行得非常慢,在省城里头却迅疾如电,几乎一年一个样。省城里的医疗、教育、交通、生活,都不是乡下小镇能比的。   杨铁头叹了口气。   很快地,方晨雨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本病历。方晨雨说:“外公,我领你去做检查!”方晨雨带着杨铁头跑了几个地方,把要做的检查都做了,又让杨铁头坐在原位,自己出去给杨铁头买早餐。   检查结果来没出来,叶医生只能给杨铁头做基础检查。见方晨雨跑远了,叶医生夸道:“您这外孙女可真懂事。我女儿和她差不多,娇气得很,别说帮忙挂号之类的了,能乖乖写作业就不错了。”   杨铁头说:“她是很懂事。”方晨雨从小不爱吵也不爱闹,学习也让人省心,谁见了都会夸上几句。可这么小的小孩,在哪家不是被疼着宠着的?娇气些才正常,太懂事反倒让人心疼。   杨铁头沉默地由着叶医生给自己做完检查,忍不住问:“我这种情况是不是有可能是长瘤子了?”   “您别急,一切等结果出来再说。”叶医生安抚。能从外部摸到肿块,应该是肿瘤,按照位置不同,膀胱癌只有十分之一二有可能摸到肿块的存在,而且一般来说出现尿血和肾积水情况,估计肿瘤已经不小了,但叶医生也不能凭空说出这样的推断,具体还得看看检查结果再说。   杨铁头心里有些不安。   方晨雨跑到外面买好早餐,正要跑回医院去,却见前面马路前一个老人一脚迈上斑马线,好像要过马路。可这会儿是红灯呢,外头车来车往的,危险得很。那老人行动有些迟滞,似乎没注意到前方的车流,直愣愣地就要从斑马线上横穿过去。   方晨雨一急,跑上去拉住老人说:“老爷爷,还是红灯呢,不能过!”   老人愣了愣,回过神看了看方晨雨,嘴里念叨:“包子要冷了,冷了就不好吃了。”   方晨雨仔细一看,发现老人腕上系着个牌子,上面简单地记了小区名字和联系电话。方晨雨一怔,小心地伸手翻到牌子背面,发现牌子背面写着一行小字:“他是一位老年痴呆症患者,如果您遇到他,请帮忙送他到小区门口或者电话联系我们。”   方晨雨忙拉住老人,软声说:“老爷爷,我们一起等绿灯吧!我外公说一个人过马路不安全!”   “好好好。”老人点头应着,手捂住包子不放。   绿灯亮了。   方晨雨牵着老人过马路,老人走得慢,她也放慢脚步,等他们走到对面的时候绿灯已经结束。方晨雨看了看路标,带着老人去找他所在的小区。   还没到小区门口,一个神色焦急的中年人就沿路找了过来,看见老人后直直地朝老人和方晨雨找来。   “爸!”那中年人先喊了一声,转头看向方晨雨,“小姑娘,谢谢你了。今天早上我一醒来没看见我爸就知道他跑了出来。他前两年得了老年痴呆症,不太认识人,也不太认识路,唉。”   “没什么!”方晨雨立刻说,“就是看老爷爷一个人过马路挺危险的,我就送他过来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中年人说,“我妈没去世的时候他每天出门给我妈买早餐,我妈去世之后他记性就不行了,别的都不记得,只记得早上要出门买早餐给我妈吃,所以我们平时晚上睡觉都把门反锁好。今天可能是我儿子出门早,忘了把门锁好。”   “老爷爷和老奶奶感情可真好!”方晨雨说。   “是的,他们认识一辈子了。从出生到老,一辈子几乎都在一起。”中年人邀请方晨雨到家里坐坐,方晨雨摇了摇头,亮出手上拿着的早餐,“我还要去给我外公送早餐,他刚做完检查呢。”   “好,那你去吧。”中年人牵着老人往回走,到家之后劝老人好好坐下。老人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地看着那热气腾腾的包子。   中年人又叹了口气。他和妻子说起刚才的事,提到多亏方晨雨送老人过马路。中年人说:“刚才那小姑娘说她外公刚做完检查,你等会儿可以看看情况严不严重,那么好心的小姑娘,有什么困难的话我们能帮就帮。”   中年人妻子是第一医院的副院长,保养得很好,是个相当有气质的妇人。她点头说:“我等会去问问。你这倒是想起来了,刚才也不问问人家叫什么名字。”   “这不是爸丢了心里着急吗?”中年人说,“刚才哪想得到这么多。”   妇人穿好外套去医院,和底下的人询问有没有见到个长得可好看、陪个老人过来做检查的小姑娘。   这一问还真被问出来了,助理应道:“好像是叶医生的病人,据说是在乡镇诊所被误诊了,耽误了病情,过来找叶医生做检查。那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又懂事,嘴甜得很,一个人跑来跑去,喊人都是姐姐长哥哥短的,刚才似乎出去给她外公买早餐了。”   “我去看看。”妇人点点头,去了叶医生那边。   刚走到三楼,妇人就看到一老一小坐在走廊上吃早餐,小姑娘把自己的肠粉夹了一小半到老人那边,嘴里说:“外公,我吃不下这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   晨晨日记   晨晨:今天扶老爷爷过马路   老师评语:太老套   晨晨:对方居然是大人物的爸爸!   老师评语:…… 第十二章   副院长李兰芬,祖父是国内中医圣手,几个儿子孙子都没一个继承家业的,倒是这孙女从小爱跟着祖父学医。她年纪不算太大,但在中医上的造诣却不低,颇得她祖父真传。   第一医院为了平衡中西医的发展,特意把李兰芬提拔上来做副院长。一开始因为李兰芬的性别、资历,遭遇了不少质疑和轻视,李兰芬却硬是扛了下来。   如今李兰芬在第一医院的威望不输正院长。见李兰芬过来了,过往的医生护士纷纷和她打招呼。   正和杨铁头分早餐的方晨雨也注意到这个美丽又亲切的医生。方晨雨好奇地抬起头看向李兰芬。   李兰芬与方晨雨对视一眼,走上前说:“小姑娘,今天你是不是遇到个自己过马路的老人?”   方晨雨微讶。她点头说:“对啊!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我儿子都和你差不多大了,你还叫我姐姐。”李兰芬笑了起来,“叫我李姨吧。今天我们老爸自己出门去了,我家那口子急得不行,找到人后也忘了问你的名字,回到家后倒是记起你说你祖父在医院做检查。附近就这么一家医院,所以我过来找找看。”   “小事而已,叔叔说过谢谢啦!”方晨雨不觉得有什么。要是她外公也得了那样的病,一个人在外面走丢了,她也希望有人能帮一把。自己想别人怎么做,自己当然也要怎么做!   方晨雨眼睛乌亮,李兰芬一眼就看出她这话说得多真诚。她坐到一边询问杨铁头:“您是来做什么检查的?”   杨铁头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李兰芬。   李兰芬听完后提出要给杨铁头把一下脉,杨铁头点头,跟着李兰芬去诊室里面让李兰芬替他把脉。   李兰芬神色慢慢凝重起来。她把脉象给杨铁头解释了一遍,说:“确实有问题。”李兰芬开口,“要是确诊了可能要动手术。人上了年纪之后身体机能会衰退,手术风险也会增大,这段时间我给你开点药调养调养,提高手术成功率。如果幸运地不需要手术也不亏,当是把身体调养好。”   杨铁头嘴唇动了几下,才把话问出口:“贵吗?”   李兰芬看出方晨雨爷孙俩家境一般,温声说:“不贵的,眼下中药市场低迷,便宜得很。等会儿我开个条子,你们付钱时走我的名字,我是这里的副院长,可以用内部价拿药。”   杨铁头说:“这怎么行?”杨铁头不愿意占别人便宜。   李兰芬说:“你是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两年前我们老爸得了老年痴呆症,什么事都忘得差不多了,偏还记得一大早出门给妈买早餐。他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走路很慢,眼睛和反应又不行。这几年这边发展起来了,一大早就车来车往的,要不是您外孙女把他送回来,路上指不定会出事。”李兰芬叹息,“幸亏没事儿!别说是给你们内部价,就是送你们也是应该的。”   杨铁头这才稍稍心安。   方晨雨拿着条子去拿药,跑到半路又忍不住把那条子看了几遍。李兰芬的字很有医生特色,一般人看不出她写的是啥,方晨雨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药不会便宜。她左看右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去药房那边取了药。   药房那边认得李兰芬的字,看完条子后笑着说:“李院长让你过来的啊?”虽说李兰芬是副院长,但一般大家喊的时候都直接喊“李院长”,毕竟很多人都不喜欢听“副”字。   方晨雨点头,安分地站在一边等药房姐姐抓药。等对方把药捆成一垒递过来,方晨雨才小心翼翼地问:“姐姐,这些药本来是不是很贵的啊?”   药房姐姐记得条子上的话,摇头说:“怎么会?不贵的,走李院长的名字就更便宜了,是内部价。”   方晨雨这才安心地交了钱。等她拎着药回到杨铁头那边,李兰芬已经走了。方晨雨把药放到一边,对杨铁头说:“外公,我问过药房里的姐姐,她也说药不贵的,就是李姨写的字我看不懂。”   杨铁头说:“不管贵不贵都得记得人家的好。”   方晨雨认真点头。   杨铁头没再多说。他这外孙女从小就讨人喜欢,到哪运气都不差,有时也会吃亏,但世上总归是好人多。爷孙俩安静地等待了小半天,叶医生拿着各项检查结果回来了。   确实长了肿瘤。   叶医生说:“这段时间最好住院,尽早做进一步检查,方便安排手术。”   方晨雨紧紧抓着李兰芬开的药。她问:“刚才李院长过来帮外公做了检查,给外公开了药,外公可以吃吗?”   叶医生微讶。他听师弟说过方晨雨爷孙俩的情况,知道他们家里并不富裕,也没有别的劳动力,老的老、小的小,没什么依靠。师弟可没说他们还认识李院长!   叶医生说:“当然可以。李院长在调理方面很厉害,要知道手术成功率和很多因素有关,其中一项就是自身的抵抗力。西医一般是哪里有病治哪里,中医不一样,它擅长调理,也就是让人的身体机能保持在良好的状态。自身底子调好了,手术成功率也会高很多。”   方晨雨认真地听完,转头对杨铁头说:“外公你一定要好好喝药!”   杨铁头不吭声,沉默地坐在原位。   方晨雨眼眶一红:“我去办住院手续!叶医生,您能告诉我怎么办吗?”   叶医生会意地说:“我也要去那边一趟,我带你过去。”   两个人出了病房,走出一段路,方晨雨才问:“叶医生,您以前治过这个病吗?做手术一共要多少钱呢?”她有些局促,仰头看着医生,“——我会交钱的,我一定会交钱的。”   叶医生对上那双乌亮的眼睛,不忍地叹了口气,说:“一般是两到三万。”这年头乡镇万元户都不多,更何况是两到三万,看这一老一小的情况肯定是拿不出来的。很多乡镇的人得了癌症,一般会选择放弃治疗,直接回家等死。叶医生补充,“要是李院长那边出面可能可以减免一部分,但应该不会少于一万。”   方晨雨一下子安静了。   这几年方晨雨很努力地攒钱了,但也只攒了两千多块。钱不够,远远不够。方晨雨眼眶更红了,却没哭出来,她用力抹了抹眼角,问了叶医生去哪儿办住院手续,飞快地跑去把手续办了。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让外公做手术的。   方晨雨没有立刻回去杨铁头那边,而是躲在外面一个花坛背后哭了一场。等把憋不回去的眼泪哭光之后,她擦掉了脸上的泪痕,正要起来往回走,就听到一把稚嫩的声音问:“姐姐,你怎么了?”   方晨雨楞了一下,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她抬头看去,发现居然是上次在火车上遇到过的关峻和他妹妹。关峻妹妹跑上前,关心地给方晨雨递纸巾。   “我没事。”方晨雨说,“就是有点难过。”   “姐姐生病了吗?”   “不是,”方晨雨摇头,“是我外公生病了。”   “不怕!生病听医生的话就会好了!”关峻妹妹说,“你看我前两天生病了,住院后乖乖听医生的话就没事啦!今天我都可以出院了!能赶上彤彤的生日!我要去彤彤家帮她庆祝!姐姐你外公肯定也很快就没事的!”   “嗯!”方晨雨认真地说,“谢谢你。”   “不谢!”小姑娘有点脸红,但还是勇敢地凑上去往方晨雨额头上亲了一口,“姐姐别哭,一定会好的!”   方晨雨心情稍稍平复过来,和关峻兄妹俩道了别,回去带杨铁头去找病房。   病房是多人间,一共可以住四个人,不过里头现在只有一个人住着,也是个老人,正耷拉着眼皮在那歇息。   方晨雨放轻脚步,把背过来的日用品和衣服之类的摆好。她对杨铁头说:“外公我问过叶医生了,手术也不贵的,您安心住着,等叶医生给您安排手术时间。”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能说谎。”旁边的老人睁开眼睛,一脸的讥嘲,“我住这里大半年了,手术也看了好几场,可没听过手术会不贵。现在的医院啊,仗着自己是拿刀的,可不会管你穷不穷,抬手就是一刀宰下去,你要是没钱就回家‘保守治疗’去吧!呵呵,说得好听,说白了就是等死。”   “你胡说八道!”方晨雨眼眶一下子又红了。虽然老师说要懂得尊老爱幼,可这家伙也太坏了,她还没把外公哄好呢,他就在旁边说风凉话!方晨雨抓着杨铁头的手说,“叶医生不会骗人的,真的不贵!”   那老人又耷拉着眼皮,一副要睡着的模样。   杨铁头看方晨雨眼睛红得厉害,心都揪了起来。他从衣服里掏出本存折,给了方晨雨,说:“你爸爸这些年一直给你寄钱的,我都没用,都存折准备给你去念大学用,你看看够不够?”   方晨雨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笔钱,赶紧接过存折。等看到上面的存款数额之后,方晨雨心又沉了下去,四千,加上她手里的两千也才六千,还远远不够。方晨雨把杨铁头的手抓得更紧,毫不犹豫地说:“够的!外公,我存着两千呢,加起来已经够了!”   杨铁头一颗心这才放回原位。   要是这还不够,他就不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背景,晨晨在的时代比现代要稍稍落后一些,但也不是过去哪个年代,反正是手机电脑还没盛行的时候,人均工资很低,一万块算是很多的_(:з」∠)_ 第十三章   傍晚,小学放学了,关峻带着妹妹曦曦去方彤彤家。方彤彤家是独栋别墅,离关家有点距离,免不了要做好一会儿车。曦曦说:“彤彤家住好远啊,平时我们都不能一起玩呢!”   关峻点头。曦曦和方彤彤是同学,他和方彤彤的哥哥沈绍元也是同学,关系还不错,他带方彤彤去玩也自在。半个小时之后,方彤彤家出现在金色的夕阳里。车才开近,曦曦就看到方彤彤和沈绍元站在大门等她们。   曦曦高兴地跳下车,跑向方彤彤,说:“彤彤,你在这里等我啊!”她抓住方彤彤的手,“你家好大啊,比我们家大多了。”关峻兄妹俩跟着祖父祖母住在大院里,平时热闹得很,却没这么大的私人花园。   关峻朝沈绍元点头问好。沈绍元温和一笑,领他们进屋,口里说:“马上要月考了,你准备得怎么样?”   “复习过了。”关峻言简意赅。   沈绍元早习惯关峻的寡言,亲自给他们倒了茶和果汁,又给两个小女孩准备点心。小女孩可没他们这么安静,曦曦一坐下就拉着方彤彤讲话,叽叽喳喳地说起自己没上学的这两天遇到什么事儿。   等瞧见方彤彤用上了自己送的头绳,曦曦又想起了方晨雨,她拉着方彤彤说:“彤彤我跟你说,我在医院又遇见了那个可漂亮可漂亮的姐姐,就是上回送我手串的那个!不过她好像不太开心,她外公生病了!”   两个小女孩正说着话,门铃响了。沈绍元起身去开门,门刚一打开,一串气球就咻地飘了进来。“哈哈哈,对不起,绍元哥,”爽朗的笑声从气球背后传来,一颗棕色的脑袋也出现在所有人眼前,“没吓到你吧?”   “原来是星晖。”沈绍元说,“你小子总那么能闹腾,哪弄来这么多气球?”   “秘密。”被称为“星晖”的少年眨了下眼,没回答沈绍元的问题。   “李姨呢?”沈绍元问。   “她下班再过来,我自个儿给彤彤准备礼物来着。”季星晖把气球一颗一颗拉回来,探头和方彤彤、曦曦两人招手,“彤彤,曦曦,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   曦曦早就坐不住了,拉着方彤彤蹬蹬蹬地跑到门口,瞧着一个个快漂浮到屋顶上的气球,眼睛亮亮的。曦曦开心地说:“哇,星晖哥哥,你好厉害,拿了这么多气球,它们会不会带着你飞起来啊!”   “我也不知道,”季星晖摸着下巴,装出好奇的样子,“我们去外面的草地上试试看。”   两个小女孩很快被季星晖拐带到外面玩,没一会儿就在草地上欢快地跑了起来。沈绍元忍不住感叹:“还是星晖会哄她们开心。”   关峻点头。有时他也想陪妹妹玩,但总摸不清小女孩的想法,不像季星晖这样信手拈来。   阿姨准备好晚饭,方彤彤母亲回来了。方彤彤母亲是个女强人,叫龙丽雅。龙丽雅长着张精明干练的脸,见方彤彤三人跑得满脸是汗回来了,皱了皱眉,对方彤彤说:“你爸爸今晚还是回不来。”   “嗯。”方彤彤点了点头,表情竟和龙丽雅有些像。   曦曦甜甜地喊:“龙姨好!”   龙丽雅表情松动下来:“曦曦好。”   曦曦又问季星晖:“星晖哥哥,李姨怎么还没过来?”   季星晖说:“医生嘛,工作经常这样的,临到下班可能突然有事。”正说着,门铃就响了起来。   曦曦自告奋勇:“彤彤我们去开门!”她拉着方彤彤就往门口跑。来的果然是季星晖的妈妈。巧的是,季星晖妈妈居然就是李兰芬。   李兰芬见两个小女孩俏生生地站在门后,脸上带上了笑容:“彤彤,曦曦,谢谢你们给我开门。”李兰芬蹲下揉了揉彤彤的脑袋,把拿着的礼物递到方彤彤手上,“你季叔叔要在家看你季爷爷,不能过来陪你过生日,不过礼物是你季叔叔给你准备的。”   “谢谢。”方彤彤点头道谢。   李兰芬见方彤彤这模样,心里微微叹息。曾经方彤彤也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后来……   李兰芬牵着两个小女孩进屋,热热闹闹地给方彤彤庆祝生日。分过蛋糕之后小辈自己去玩了,李兰芬坐下和龙丽雅说话:“丽雅,你和立平还是那么忙?”   “有什么办法。”龙丽雅叹了口气,“立平最近在做保密项目,我连他的人都见不着。我的话,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指着厂子吃饭,我怎么能不忙。”   李兰芬叹气。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龙丽雅不想好友为自己家的事操心,转开了话题:“季叔最近好吗?”   “还是老样子。”李兰芬说,“今天又自己跑了出去,还好遇到个好心的小姑娘。说起来那小姑娘可真不容易,家里好像没人了,只有她带着她外公到医院做检查,下午结果出来了,是膀胱癌。唉,医生这行就是这个不好,每天看到的都是生离死别。”   两人没再就着这事聊下去。   ……   第一医院。   入夜了,方晨雨坐在矮板凳上就着床做卷子。中午她给隔壁房间一老人家帮了点小忙,没想到对方女儿是当老师的,听说她很快要中考就给方晨雨弄了套卷子。中考题目是省城一线教师出的,省城的学校对试题把握更精准,方晨雨粗粗一扫就发现很多没见过的题。她静下心来做了一小半题目,病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房间里另外两个人都是老人家,方晨雨起身跑过去开门。来的也是个老人,头发发白,但笑容可掬。方晨雨礼貌地问:“老爷爷您找谁呢?”   “哦!”老人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看病房号,又探头往里一看,指着杨铁头邻床的老人家说,“我找这家伙,差点以为我走错了。”   邻床的老人家从鼻子里冷嗤一声,不屑得很,显然是认识的。   方晨雨把人请进屋。老人一脸慈祥地接过,自发地给方晨雨介绍:“我呢,姓刘,和这家伙认识大半辈子了,他从来没给我一个好脸色看。他这个人啊,脾气臭,对谁都这样,连他老婆儿子都受不了他,这不,病了都没个人在身边伺候。你们是今天住进来的?”   方晨雨点头。   刘老说:“我猜这家伙肯定连自我介绍都给一句。这家伙姓何,早些年呢,是当兵的,脾气横得很,闯出了点名堂,后来当了官儿,还是当兵时那臭脾气,吃不开了,受气!他一气之下就砸了铁饭碗,闹得和家里也不亲,可怜得很。”   方晨雨听说何老也当过兵,白天生的气倒是消了不少。怪不得这何老的老婆儿子不理他,嘴巴太坏了!方晨雨给刘老倒了杯茶。   刘老笑眯起眼,接过方晨雨手里的茶,嘴里又调侃起何老来:“老何你看看人家的孙女,再看看你自己的,愁不愁。”   何老不理他。   方晨雨没说话,她注意自己腕上的镯子又在发烫。有了上一回的经验,方晨雨悄悄看了一圈,看有没有像佛珠一样发光的东西,她的视线落在刘老的扳指上后一下子凝住了。那是个羊脂玉扳指,外形丰润而有光泽,线条优美漂亮。这东西看起来就很贵。   方晨雨心头一跳。   难道这镯子会发烫是因为她碰上了值钱的东西?当她碰到值钱的东西时,她腕上的镯子会发烫,那东西会发亮?方晨雨在心里对比着两次看见的光晕。   裴文静爷爷那串佛珠的光晕要亮一些。   刘老拇指上的扳指要黯淡一些。   方晨雨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觉,一定是因为手术费!方晨雨收起自己脑子里奇异的想法,竖起耳朵听刘老和何老说话。其实主要是何老在听,刘老在说。聊了一会儿,刘老忽然询问:“老何你现在能下地不,能不能去帮我掌掌眼?”   何老耷拉着眼皮,不理刘老。   “不就说了你几句,别那么小气。”刘老说,“你要是能帮我切出好东西,我给你这个数。”刘老朝何老竖起五个手指。   “五千就想让我帮你,你做什么白日梦?”何老撇撇唇,闭目养神。   五千!   方晨雨心头猛跳。她忍不住看向刘老,开口问:“刘爷爷,你明天准备去做什么呀?”   刘老对上方晨雨乌溜溜的眼睛,觉得这小姑娘讨喜,免不了多说了几句:“我明天去做的是,通俗点来说叫赌石,这边这两年才兴起来的。一般是缅甸那边运来的毛料。所谓的毛料是指里面可能藏着翡翠的石头,价钱不一,全凭运气,买下石头一刀切下去,有可能花一百块切出价值几万甚至几十万的翡翠,也有可能花几万块买了块石头——所以叫赌石,这行当里有句行话叫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布。到了我们这个年纪,钱不钱的倒是其次,主要是这个赌字有趣。”   赌石!   方晨雨心脏多跳了两拍。她追问:“刘爷爷您明天要去玩这个吗?”   “对,这不是想找老何去给我掌眼吗?他眼光准得很,总能切出好东西来。”刘老奇道,“怎么?小姑娘你也有兴趣?”   方晨雨还没接话,一直没开口的杨铁头发话了:“小姑娘家家的,问这些做什么,卷子做完了?”杨铁头最讨厌的就是赌字,杨家祖上也算阔绰过,到他爷爷这一代就是因为赌字把钱都败光了。更别提他们邻居刚出了个杀了自己老婆的赌鬼。   方晨雨不敢吭声了。   刘老也觉得自己对小女孩说什么赌不赌的不太好,见何老又没有答应的意思,和何老多聊了几句就跑了。   方晨雨晚上躺在陪护病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她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刘老说的东西,最后来来回回地想着那句行话: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布。   她需要钱。   要是李奶奶给的镯子……真的有用呢? 第十四章   第二天一早,杨铁头和方晨雨都早早醒来了。杨铁头打发方晨雨回家,他自己要住院观察,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做手术,可不能耽误方晨雨中考。   方晨雨惦记着赌石的事,口上答应了,却没回镇上。她在医院大门前转悠了一圈,找了几个在附近停歇的出租车司机问关于赌石的事。   出租车司机每天在市区打转、和形形色色的乘客交流,对省城的情况比较了解,虽然有的没听过赌石,有的不想理会不坐车的方晨雨,但也有愿意告诉方晨雨一些消息的。   “南城今天有一批毛料要切。”司机大叔对这个显然很有研究,“每次有缅甸的毛料过来我也会去看看,我不指着能赚大钱,就想给我女儿弄一块好东西当嫁妆。小姑娘,你也想玩?”   “我没有钱。”方晨雨在外很谨慎,“我听人说起这个,想去看看。是在南城哪个地方呢?”   “就是南城平阳广场那边。”司机大叔说,“你真想去的话,坐216路公交到平阳广场站下车应该能找到。”   方晨雨朝司机大叔道谢,抱着书包到公交站等车。天放晴了,天空蓝蓝的,方晨雨深吸一口气,在216路公交到站时挤上车。正是上班、上学的时间,车上大多是上班族和学生。   方晨雨上车后已经没有位置,跟着后面上来的人一起站着,抓紧吊环摇摇晃晃一路,直至车上的人陆陆续续下了车,方晨雨才听到车上的广播报出“平阳广场站”。   方晨雨下车一看,好多人!这边似乎在举办什么活动,有人在广场中心的舞台上拿着话筒喊着什么。方晨雨看着人来人往的广场,不知该往哪里去找赌石的地方。正迷茫着,一把声音在方晨雨背后响起:“小丫头,我劝你还是别找了。”   方晨雨一愣,回过头一看,居然是住杨铁头邻床的何老。何老坐在长椅上,身上穿着黑色皮夹克,头上戴着灰色的八角帽,面容清瘦,眼神却有着他这年纪不该有的锐利。他握着手里的拐杖,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方晨雨,最后停在方晨雨跟前说:“赌石这事儿,十赌九输。”   方晨雨咬了咬唇,被何老看得心里发颤。她的声音有些抖,几乎带上了点哭嗓:“我需要钱。”不管怎么样她都想试一试,要不然她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弄到那么多钱。方晨雨说,“把钱输光的都是因为贪心,我不会贪心的。”她不想要很多很多钱,她只想凑够外公治病的钱。   何老沉默许久,叹了口气。他压了压帽子,沉声对方晨雨说:“跟我来吧。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不要贪。”   方晨雨一愣。她定定地看着何老清瘦的背影。   “发什么呆?”何老拄着拐杖站在原地,转头望向她,“还去不去?”   方晨雨恍然回过神来。她快步跟上何老,走出几步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何老刚才坐的那张长椅。那张长椅正好对着公交站,何老为什么一大早坐在那里?何老是不是……在等她?方晨雨亦步亦趋地跟在何老背后,盯着何老高高瘦瘦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开口喊:“何爷爷。”   何老睨了方晨雨一眼。   方晨雨说:“谢谢您。”何爷爷说话不好听,人还是很好很好的。   何老没说话。他最讨厌这种软乎乎的小丫头。要不是这丫头因为他而知道赌石这事儿,他才不会管。何老和这一行打了那么久交道,一看方晨雨昨天的眼神就知道她动了心。   赌石这行当连成年人都玩不转,更何况是这种小丫头片子。何老领着方晨雨往“玉石街”走,这里沿街卖的都是玉石之类的玩意儿,能把人看得眼花缭乱。方晨雨努力想感知手腕上的镯子有没有发烫,却发现镯子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这些玉石全都不值钱?   方晨雨百思不得其解,紧跟在何老在玉石街里穿行,来到一处市场一样的地方。这市场摆的不是鸡鸭鱼肉青菜蔬果,而是一堆一堆的石头,原石市场里人还不少,有的身形富态、衣着光鲜,有的面容平常、衣着普通,不过大部分人看向那些石头的目光都带着明显的热切,仿佛那些不是石头,而是金灿灿的钱!   “这些就是缅甸运回来的毛料。”何老说,“那边石头便宜,这两年很多人去那边一车一车地买。明码竞价的那些你是玩不起的,我可以带你找找别的,看能不能捡漏。”   方晨雨紧跟在何老背后,心情却有些紧张。她走进这赌石市场之后镯子还是没有动静,想要利用镯子的特殊之处来赌石恐怕是不可能的了。何老帮她挑的话,她敢赌吗?   方晨雨一时间有些犹豫。她见何老在一处毛料摊子前停了下来,拿起一块乌溜溜的石头,不由蹲下问:“何爷爷,这石头要怎么看啊?”   “选蒙头料的话,先看皮壳。”何老说,“首先看它是皮松还是皮紧,”何老放下手里的石头,拍拍旁边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你看,这就是皮松,表面粗糙又松软,还很厚,里头的东西水头不会太好。”   方晨雨暗暗记在心里:“那皮紧又是什么意思?”   何老拿起刚才挑中的石头,示意方晨雨拿到手里看看:“这是皮紧的,皮壳很细腻,瞧着挺薄,里头的东西水头好,漂亮。”   方晨雨还是不太理解,不过她还是认真摸着两块石头,按照何老的话比较起来。   何老继续说:“还有看质地,质地有粗皮、细皮和沙皮。你手上拿着的就是沙皮,是各个场口都有出产的乌沙皮。”何老指了指被摊主摆在正中间的几块黄色石头和白色石头,“那就是黄沙皮和白沙皮。”   方晨雨点头。   何老没再多说。这些都是最直浅的东西,再深,那就得下功夫去钻研了。比如他只要拿在手里掂量一会儿,就可以说出每块原石的场口。何老说:“你自己做决定要不要买,你要买我就给你挑几块。”   方晨雨见何老神色平和,心情莫名也平静下来。她认真点了点头:“买!”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昨天刘老愿意花五千块请何老掌眼,说明何老的本领肯定非常了不得。   何老再次压了压帽沿,在摊子上挑了三块大毛料、两块小毛料,对摊主说:“老板,买大的能送小的吗?”   这话一听就外行,老板笑了:“这得看你买多大的了,你挑的这几块可不行。”刚才他就注意到这一老一小在那里嘀嘀咕咕,说的都是些皮毛知识,显然不是什么内行人。   何老说:“那便宜点总行了吧,一块石头五十,我们把这五块全买了,两百五,老板你看行不行。”   “到哪都没这个价的。”老板直摇头,“这样好了,这块大的五百,两个小的一百卖你们。”   “行,那我们要两个小的。”何老转向方晨雨,“两百有吧?”   方晨雨呆了下。还能这样讲价?方晨雨忙说:“有的。”她在书包里翻了一会儿,数了两百块给何老。两百块的话她还是输得起的!   何老把钱给了摊主,示意方晨雨拿起他挑好的两块石头,准备领着方晨雨去解石。没想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拨开周围的人群走了过来:“我说老何,昨天我请你给我掌眼你不愿意,今天居然自个儿偷偷过来了?你这就不地道了吧?”   刘老在这边显然挺有名,他一开口就有不少人朝这边聚了过来。何老皱起眉头,虎着脸抓紧手里的拐杖。有的人似乎也认得何老,开口喊出一句话来:“点石成金何百万!”   何百万?!   这下聚拢过来的人更多了,都想一睹何百万的真容。刚才卖何老和方晨雨石头的那摊主也来劲了,叫了个伙计过来帮忙看石头,自个儿则凑到何老身边说:“何老您还装外行蒙我!您想要石头早说啊,我直接送您都行!您选料不让我们知道就算了,解石总给让我们见识见识吧?”   方晨雨抓紧手里的石头,有点紧张地看向何老。何百万是何老的绰号吗?   “别怕。”何老说。他领着方晨雨去了解石师父那边,和解石师父说了几句,亲自拿起工具帮方晨雨开石头。   聚过来看热闹的人黑压压一片。这些人未必是真心觉得何老厉害,有的只是好奇,有的则是想看“何百万”栽跟头。方晨雨把书包抱在怀里,看向被所有人注视着何老。莫名地,方晨雨觉得何老看起来很孤独。   何老把袖子撩了起来,手里拿着工具,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如。他的手指很长,手很稳,不一会儿,方晨雨就听到旁边有人说:“是糯种,看着普普通通,看大小可以做个手镯和几个坠子。”   何老丝毫没受到周围议论声的影响,不一会儿就把毛料处理完了,糯种,带浅阳绿,杂质不多,也算是块不错的料子。   “看来老何你也有失手的时候啊,这块料子顶多只能卖个一两千。”刘老是懂行的,在一旁给出评价。   听刘老的话这似乎太少了,方晨雨的心却猛跳了两下,问刘老:“可以卖一两千吗?”要是一块能卖一两千的话,那就是赚了十倍!那么再努力凑凑,手术钱差不多就够了!方晨雨满眼欣喜地看向何老,眼底满含希冀。   何老看了方晨雨一眼,目光重新回到手里的毛料上。他已经摘掉八角帽,露出帽底下藏着的银丝。这花白的颜色证明他一辈子已经经历过无数风霜。他眼神专注,再一次开始解石。何老轻轻一擦,出现的竟是一丝丝白色。   这种白可不会太值钱。   不少凑热闹的人摇头叹气,悄然散开了,觉得这何百万徒有虚名,实际上也不过如此!方晨雨没在意周围人的鄙夷,她的目光跟着何老的手在那块毛料上飞转,感觉看到了一个新奇的世界。   出来了!   当完整的料子出现在所有人眼前时,刘老最先惊呼出声:“一丝翠色映满绿!”   所谓一丝翠色映满绿是指整块料子其实是白的,可水头好得很,里头的一丝丝绿在光的照映下让整块料子呈现满绿状态。映照底料不算特别罕见,但水头好到“一丝映满绿”的却不常有。刘老当即开口:“老何,这料子我要了,我不出亏心价,五万!”   这毛料本身只有鸡蛋大小,里头的料子更小,刘老开出的价已经算不错了。   方晨雨睁圆了眼睛。   何老垂下手,看向方晨雨,问:“卖他吗?”   方晨雨赶紧说:“卖!”   何老起身说:“去取钱转到她账户上,顺便把我们送回医院。”   “行行行。”遇上了合心意的好货,刘老也不觉得何老这态度有什么,当即就和方晨雨去附近的银行赚了钱,宝贝地把那块“一丝翠色映满绿”收好,边开车边对何老说,“老何,你果然宝刀不老啊。你是不是知道我要给我老伴弄个玉佛,特意给我挑的这块宝?”五万对刘老来说其实不算多,主要是合眼缘的好料子难找。   何老耷拉着眼皮,闭目养神。   方晨雨抱着书包,也没有说话。这小半天的经历对她而言像梦一样,她按照何老的指示花两百块买了两块巴掌大小和鸡蛋大小的石头,居然值五万多块,现在她们存折里已经多了五万块!第一块切出来的糯种翡翠方晨雨没卖,还留在书包里,她准备带回家研究研究,然后留着作纪念。   手术钱够了!方晨雨心里高兴极了,对何老更为好奇。她跟着何老下了车,等刘老开车走了才问:“何爷爷,为什么他们叫你‘何百万’呢?”   何老睨了方晨雨一眼,淡淡地说:“好事的人瞎喊而已。你不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喊,问我做什么?”   方晨雨感觉何老好像不太喜欢这个绰号,也就没再吭声。她本来想送何老回病房,何老却摆摆手说:“你不是和你外公说你回去了吗?”   方晨雨这才想起自己“应该”已经回到镇上。她站在原地目送何老拄着拐杖走上住院处的二楼,才跑去和叶医生商量手术的事。方晨雨告诉叶医生自己凑齐钱了,问叶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安排手术。   叶医生说:“等你外公身体调理好就可以安排,李院长开的药这几天要坚持喝,可以提高抵抗力。”他又把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告诉方晨雨。   方晨雨满眼希冀地望着叶医生:“叶医生,是不是只要手术了,外公就能好起来呢?”   “这个得再观察观察。”叶医生说,“如果癌细胞没有发生扩散,手术后应该可以和健康人一样正常生活。如果出现了扩散情况会比较麻烦,可能要进行化疗或者放疗。”   “好。”方晨雨情绪有些低落。她发现生命真是又渺小又脆弱,一个小小的癌症就能把健健康康的人给拖垮。   “不管是患者还是家人都要保持积极的心态。”叶医生劝慰,“有研究表明,情绪低落的人抵抗力也会跟着下降,情绪积极的人抵抗力会好一些,术后恢复情况也会更好。”   “我明白的!”方晨雨立刻打起精神,“谢谢叶医生!”叶医生和张珍不一样,方晨雨不喜欢张珍,但对脾气温和的叶医生非常尊敬——一般人都不会乐意接手被误诊耽误的病人,因为这很可能会为别人背黑锅,叶医生却毫不犹豫地接手了她外公!   方晨雨和叶医生商量完手术的事,心里终于踏实了一些。她背上书包去了火车站,坐火车回了镇上。   小镇上是没有秘密的,她请了两天假,很多人都知道杨铁头生病在省城住院,都来问她怎么样了,还有人悄悄给方晨雨塞钱,比如老吴就把私房钱全带来了,偷偷塞给方晨雨,还让方晨雨别告诉他老婆。方晨雨把塞给她的钱全都退了回去:“我们够钱的,吴叔叔。”   老吴见方晨雨不像在撒谎,也不再推来让去,仔细问起杨铁头的情况。   得知杨铁头得的是膀胱癌,可把老吴给吓坏了,这病他听过,附近有个村子就有几个人得过,眼下坟头的草都老高了。听方晨雨说做手术可以治,老吴还是不太放心:“晨晨啊,要是缺钱可千万得开口,别嫌我这钱太少了,我再去给你外公筹。别怕钱不够,一定得治!”   方晨雨这两天已经尝过了六神无主的滋味。她坚定地说:“一定会治的!”   送走老吴,叶胖子和裴文静又过来了,他们刚放学,听说方晨雨回来了就约好一起来方晨雨家看看情况。知道杨铁头要住院,裴文静邀请说:“晨晨你到我家住一段时间吧,正好和我一起复习。”杨铁头不在家,方晨雨一个人住太危险。隔壁刚出过命案,裴文静怕方晨雨会害怕。   叶胖子也想邀请的,不过他是男的,自然没办法让方晨雨去他家住。他积极表示:“那晨晨你给我补完课之后在我们家吃饭!你知道的,我妈可喜欢你了!”   方晨雨笑眯眯地答应下来。手术费有了着落,方晨雨也开心得很,高兴地和裴文静、叶胖子分享自己在省城的收获:“我拿到了一高附中的一套题目,等我写一份给你们做做!”   与此同时。   镇中学校长办公室。   “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你们走了孩子们怎么办?”校长叹气,“就不能等孩子们中考完再走吗?”   “对不起,校长。”坐在校长对面的一对夫妇对望一眼,由女人狠狠心说,“机会不等人,我们想要回家乡去,错过了这个机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校长见两人主意已定,叹了口气,在调任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站起来,对做出了选择的夫妇说:“祝你们鹏程万里。” 第十五章   方晨雨家。   叶小胖和裴文静前脚刚走,班主任许老师后脚又到。   方晨雨是学校重点关注的学生,去年期末统考杀进了前十名,学校是不能放任这样的学生流失的。许老师关心地问起方晨雨的情况,并表示可以为方晨雨申请助学金。   方晨雨也知道这东西。杨铁头一直认为他们家不算穷,从来不让方晨雨去申请,应该把钱留给更需要的人。方晨雨说:“谢谢老师,钱够的,您不用担心。”   许老师听方晨雨这么说才稍稍放心。她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几分愁意:“有件事还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说,你们林老师和陈老师今天中午就要走了,我和校长正在想办法。要是你外公没生病还可以帮忙安抚一下其他同学,现在,唉。”   方晨雨吃了一惊。   林老师是他们英语老师,陈老师是她们数学老师。这还有大半个学期就要中考,林老师和陈老师走了他们可怎么考试啊?   方晨雨早把课本过了一轮,倒是不太担心中考,可小胖他们不行!方晨雨说:“林老师和陈老师真的要走吗?”   “我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收拾好东西,现在应该已经坐车走了。”许老师有些发愁,“数学我和校长可以分担一下,英语我们就不行了。我们年纪大了,没赶上学英语的机会,根本教不来你们。”   方晨雨沉默。   镇上穷,教学条件也不好,按去年统考的分数来算能考上高中的只有一半,其中很大一部分还上不了好高中,只能考上几个臭名昭著的高中——很多人一进去就能学坏。至于剩下的考不上高中,只能早早出去打工赚钱。   这样的成绩根本拿不出手。所以哪怕在镇上熬着也熬不出什么好履历,还不如回大城市拼一拼。   “会有办法的!”方晨雨这几天体会了什么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哪怕听到了这样的坏消息也不沮丧。她安慰许老师,“您别着急!我和裴裴商量一下,看我们能不能组织个学习小组,先把一部分人教会了,再带着大家一起学!”   “你这孩子就是想法多,”许老师揉了揉方晨雨脑袋,“这个提议不错,等我和校长商量商量。”   方晨雨点头。   许老师走后方晨雨还想着林老师和陈老师悄悄离开的事。镇上太穷了,林老师他们有机会离开肯定会走,毕竟他们还年轻。这儿没钱,没钱就没机会,没机会就谈不上前景,没前景就留不住人。   方晨雨还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都是很正常的事。那小胖他们怎么办呢?   会有办法的!   方晨雨握了握拳。她准备收拾一下东西去学校,打开书包却发现那块糯种翡翠料子不翼而飞。方晨雨愣了愣,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把那块翡翠料子放进书包夹层里的,怎么不见了?方晨雨正要在仔细找找,忽然感觉腕上的镯子颤了颤。   方晨雨低头看去,瞧见一缕青白交杂的烟气正缓缓地飘入镯子中,那烟气的颜色与那块糯种翡翠极其相像。方晨雨睁圆了眼睛。   难道镯子把翡翠“吃”了?!   那可是值一千多块的宝贝!   方晨雨想摘下镯子一探究竟,却发现镯子仿佛长在她手上似的,根本取不下来。见弄不出来,又快迟到了,方晨雨只能暂且放下翡翠被“吃”的事背上书包去学校。   ……   学校里,林老师、陈老师一起离开的事已经传开了,初三三个班气氛都低迷无比。方晨雨班上第一节 就是英语课。几个坐在后排的男生受不了教室里的沉默,个儿最高的石磊取了扔在教室后面的篮球,嘴里说:“走走走,打球去,老师都走了,上什么课啊,反正也考不上高中,还不如多打球锻炼身体。”   石磊的话得到了一批男生的响应,男生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眼看就要跟着石磊下球场打球去。方晨雨跑到教室门口杵着,横了石磊一眼。   石磊默默放下手里的篮球。   方晨雨凶巴巴地说:“都坐着!不许乱动!统统坐好!”   所有人乖乖坐回原位。   许老师拖着蹒跚的步子经过两个乱糟糟的班级,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等她走到一班门口,却发现班里安安静静的。   许老师怔了一下,抬头一看,对上了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睛。   这些小孩,有的是镇上的,有的是下面村子过来的,每天得走一两个小时的山路。过年的时候小孩们的家长找过来,有的拿着自家的青菜,有的拿着自家的鸡蛋,有的拿着自家养的鸡鸭鱼,甚至还有扛着大米的,他们殷殷地问起自己小孩的表现,用土里土气的方言说着他们希望孩子不要像他们、希望孩子能上高中当个文化人。   这些小孩刚上初中的时候也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想考上高中,想离开山沟沟看看外面的世界。现在,这条路突然被人掐断了。   市里的小孩到了初三下学期基本是复习,换不换老师影响不大。镇上的小孩不一样,初一初二老师不够,新老师过来了优先带初三的,有些内容要到初三才有机会上,现在英语和数学两门主课的老师走了,这两科的进度就成了大问题。   许老师看着一屋子安静等着自己说话的学生,喉咙有些发哑。她艰难地说出这节课的安排:“这节课你们抄写单词,把前五课的单词抄写并背诵,由晨雨检查背诵情况。”   教室里很快就只剩下书写的刷刷声。许老师走出教室,抹了抹湿润的眼角。镇上太穷了,老师总是不够,物理化学这些课都是由他们兼着教的,现在还得再加上英语数学——   这些孩子想考赢城里的孩子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一下午的课上完,方晨雨拉着叶小胖把收起来的作业抱到办公室,坐到许老师身边帮许老师改掉一部分。许老师叹了口气,说:“多亏有你们,要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方晨雨和叶小胖回家时,太阳已经快下山,金色的夕阳落在远处的山峦上,洒下满山碎金。叶小胖很不开心:“晨晨,我还能考上好高中吗?”林老师和陈老师的离开,让叶小胖有种被老师放弃的感觉。有这种感觉的不仅仅是叶小胖,石磊他们也都是这样想的。   “肯定可以!”方晨雨说,“我们都可以的!”   方晨雨去叶小胖家给他补习,叶妈妈果然热情地留方晨雨吃饭。   饭后方晨雨把自己得来的那套试卷抄了出来,当成作业留给叶小胖做,其中一些题目她做了改动,改成适合叶小胖水平的变式题。离开叶小胖家,方晨雨又跑了裴文静家一趟,把抄好的另一份试卷给裴文静。   裴文静拉方晨雨进房间,要方晨雨晚上直接和她一起睡。两个人躺在床上说了很久的话,裴文静也觉得学习小组可行,答应明天回班上多拉几个人参加。   听裴文静答应了,方晨雨高兴地说:“只要我们一起努力,一定会有用的,对吧?”   裴文静点头。她本来想和她爸爸说一下学校里的情况,可今天她爸爸送走她曾爷爷后又下乡去了,她根本见不着她爸爸,自然也没法提。   裴文静说:“等我爸爸回来后我和他说说这件事,他应该能想办法找新老师过来。”   方晨雨用力点头。   两个人的作息都很规律,一到点就困了,方晨雨不择床,没一会儿已经甜甜地进入梦乡。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有点累,方晨雨这一觉睡得特别沉。第二天早上方晨雨醒得早,睁开眼一瞧,看见的是裴文静长长的眼睫。   方晨雨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睡在裴文静家。她轻手轻脚地坐了起来,穿上鞋子去洗漱。等她洗完脸刷完牙出来,裴文静也醒了,裴文静迷迷糊糊、将醒未醒的样子和平时有点不一样。有点可爱!   方晨雨笑眯眯:“早!”   裴文静揉了揉眼睛,也笑着说:“早。”   方晨雨把洗手间让给裴文静,收拾好书包后和裴文静说了一声,去厨房做了个炒饭当早餐。裴文静洗漱完,已经嗅见厨房里传来的炒饭香。   两个人愉快地吃完炒饭,叶小胖正好找过来了。她们三个人绕着小镇晨跑一圈,精神奕奕地去上学。   他们坚持晨跑的时间一长,一开始看他们笑话的人早没了,有的人甚至还想加入他们,只不过没好意思打自己脸而已。   方晨雨和裴文静分头回到班上,号召班里的人参加学习小组。   一听说可以和方晨雨、裴文静一起复习,连平时不怎么爱学习的男同学都跃跃欲试。倒是有几个统考成绩稳上高中的同学不吭声,显然不愿意把时间花在这上面,被问到了也说:“不了,我们就不参加了,时间本来就不够用。”   就算方晨雨和裴文静成绩好,她们也还只是学生,能教得了几个人?最后还是要浪费她们的时间去带那些学习差的,她们可不乐意。   方晨雨没说什么,认真把要加入的人的名字都记下来。   目标很简单,一起考上好高中! 第十六章   学习小组初建,三个班林林总总加入了三十来人,三个班牵头的成绩稍好,其他人都马马虎虎,一些是来凑热闹的,一些是勉强踩线的。方晨雨把加入的人都了解了一遍,又跑许老师办公室问起油印的事情。   学校的油印设备非常简单,只需要油印墨、油印架、墨辊和纸张。就是刻蜡纸,还得用到蜡纸、钢针笔、钢板。   学校一个学期每个学科只分下六张蜡纸,印一面试卷花一张,不能重复用,也就是说一个学期顶多只能印三张试卷,再多就没有了——所以一般是期中考两张、期末考两张,剩下两张留着备用。至于课外辅导资料,镇上基本不会有,一来是镇上连个书店都没有,二来是有学生也买不起,所以平时老师都选择黑板手抄。   手抄在选题上有限制,也耗时,往往得花一节课抄了题,一节课去讲解。方晨雨了解完油印的情况,皱了皱眉。有钱的话,蜡纸、油印墨、油印纸都是能买的,分摊下来也不贵,只是刻蜡纸比较花时间,许老师肯定不会有空闲。   这样的话,只能选择抄题了。方晨雨改为争取别的东西:“许老师,那我们平时能用旁边的空教室吗?”   学校里是有空教室的,因为师资紧缺,所以班级数能缩就缩,哪怕一个班五六十人也比多分一个班好。初三(3)班旁边的教室就空着。   “这个当然没问题。”许老师一口答应。她看着方晨雨朝气蓬勃的脸庞,心里也多了几分希望。她说,“你也别光想着这些事,自己的成绩要抓好,千万别落下了,要不然我可没法和你外公交待。”   “我晓得的!”方晨雨一口答应。   方晨雨讨来了空教室,当天就让学习小组的人到空教室集合。第一次集中活动,大家都来得挺早,只有两三个人没到。方晨雨数了一遍人数,正要去找人,高个儿石磊开口了:“不用等了,他们不会来了,今天早上我听他们偷偷摸摸嘀咕说加入的都是考不上高中的,他们不准备参加了。”   石磊牛高马大,一个人能占两个座位,偏偏坐没坐相,懒洋洋地坐在那儿,一点干劲都没有。方晨雨拧起秀气的眉头,也不说话,盯着石磊直看。   石磊慢慢敛起了吊儿郎当的笑,把伸出去的长腿收了回去,用黑漆漆的眼睛与方晨雨对视。   “这才刚开学没多久,还有两个多月呢,怎么就考不上了?”方晨雨说,“这都没考呢,怎么就考不上了?谁刚上初中的时候说要考一高的!”   “我还说要考清华北大,能考上吗?”石磊被戳了一下,硬梆梆地反驳。   “能。”方晨雨说。   石磊没声了。方晨雨和他们不一样,方晨雨总是和他们不一样。方晨雨总有很多很多的想法,方晨雨总是不会沮丧也不会放弃。谁他妈想放弃,谁他妈想承认自己比别人差。   石磊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炸开了,他攥起拳头用力一捶桌子:“林老师和陈老师都走了!你管我们做什么!你知不知道那些好学生都怎么说你!她们说你傻不啦叽的!她们想着趁你被我们拖后腿超过你!”   “你们才拖不了我后腿!”方晨雨的气势一点都没输,“你们只拖了自己的后腿!我就算现在去考也能考上一高!”   少了退出的几个,学习小组正巧凑了个整数,三十人。方晨雨和裴文静商量过后决定把五一晚会的节目改成合唱,每天跑步时练练歌儿,增强一下小组凝聚力。   第二天一早,镇上的晨跑大军壮大成三十人,浩浩荡荡地绕着小镇跑一圈,边跑还边唱歌。不少早起的人都走出门看他们跑步,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觉得这群孩子真有精神。有的家长见自家还在赖床,免不了会念叨两句:“瞧瞧人家,都起来跑步了,你还在睡!”   裴成军下乡回来得知两个老师突然调走,皱紧眉头,马不停蹄地赶到镇初中。他刚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口,就听到校门口传来整齐又朝气十足的歌声。   裴成军驻足看去,只见方晨雨和裴文静领着浩浩荡荡一群小孩跑到校门前,集合,报数,解散!他这个女儿一向人如其名,好静不好动,这会儿额上却跑出了亮晶晶的小汗珠,眼底也多了几分罕有的笑意,总算有了几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裴镇长,”老校长走了出来,站到裴成军身旁说,“你有一个很好的女儿。”   “不,是您有一个很好的学生。”裴成军的目光落到方晨雨身上。   “都好都好。”老校长说,“有这个女娃儿在,总觉得什么事都不成问题。”   “林老师和陈老师被调走的事可能和我有关。”裴成军叹了口气,“我会尽快给你们一个交代。”照理来说肯定没有人会突然到这样的乡镇挖两个资质平平的普通老师,无非是有人看他不顺眼,想阻断他往上走的路——抢人抢投资是再常见不过的手段。原以为他被分来这样的贫困镇就可以踏踏实实做事,没想到先是前些天出了命案,现在又被挖了人。   “不能怪你。”老校长说,“是我们镇上穷,留不住人。我也在联系一些老朋友看能不能找人过来顶一下,无论怎么样都不能让孩子没有老师。”   裴成军唇动了动,没能说出什么话来。老校长越是这么通情达理,他心里越是愧疚。   窝囊,真窝囊!   他就不信这边真的没好路子可走——要是不能让镇子发展起来,他就不走了!裴成军暗暗发誓。   ……   周末。   方晨雨组织完早上的补习,飞快地回家收拾好东西,坐火车去省城看杨铁头。杨铁头精神很好,方晨雨赶到医院时杨铁头正和何老在吃医院准备的午饭,菜不怎么好,不过挺健康。方晨雨把一早就开始熬的汤盛出来,一碗给杨铁头,一碗给何老。   “没事过来做什么,费钱。”杨铁头硬梆梆地说。   方晨雨才不介意杨铁头说什么,她说:“这是我早上去挑的筒骨,熬了很久的,您和和何爷爷多喝点,对身体好。里面的骨髓也可以吃,很容易的,哧溜一下就能吸出来,可好吃了!”   杨铁头没再说话,默不作声地喝汤,吃肉,吮骨头。何老也没说什么,把汤喝完了,碗还给方晨雨,坐那儿闭目养神。   方晨雨陪杨铁头说了一会儿话,叶医生正好过来了。叶医生说杨铁头身体调理得不错,可以尽快安排手术。方晨雨松了口气,高兴地说:“谢谢叶医生!”   方晨雨送叶医生离开病房,拉杨铁头出去外面溜达,生病了也不能成天闷在病房里,出去晒晒太阳透透气对身体好。方晨雨和杨铁头才刚走到花坛边上,迎面就遇上了来医院看她母亲的一高附中老师,就是上回给方晨雨卷子做的。   “齐阿姨你好!”方晨雨主动打招呼。   齐老师也记得方晨雨,她批过方晨雨做的卷子,记得方晨雨做题思路好,字也写得好,这小孩要是自己的学生,肯定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齐老师说:“是晨晨啊,妈这两天还一直念着你呢。”   齐老师妈妈住隔壁病房,方晨雨那天缴费好碰上齐妈妈一个人艰难地上楼,连忙上前扶齐妈妈回病房。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小孩子,拉着方晨雨问了半天,得知方晨雨要准备中考了还让女儿拿套卷子给方晨雨做。   “我刚才下楼时见到齐奶奶了,齐奶奶精神好多了!”方晨雨说。   “是的,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想到母亲终于病愈,齐老师心情也轻松。她想起这两天听到的事儿,不由问方晨雨,“我听说你们那边的老师调走了两个,这学期要中考了,你们那儿老师还够吗?”   方晨雨刚才一直报喜不报忧,没和杨铁头说起林老师、陈老师调走的事儿。这会儿齐老师直接问了出来,杨铁头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   镇上有两个老师调走了? 第十七章   方晨雨向来机灵, 这会儿却卡壳了,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 只能干巴巴地说:“……是不够。”   齐老师也只是个老师, 没什么办法帮上忙,只能说:“如果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谢谢齐阿姨!”方晨雨目送齐老师上楼, 硬着头皮转过身看向杨铁头。方晨雨小声喊:“外公。”   杨铁头盯着方晨雨半饷, 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这段时间的起起落落让杨铁头想了很多, 他一直以来的坚持有些动摇了,在省城念书的话再怎么样也不会连老师都走掉。他把方晨雨留在身边真的对吗?他觉得对方晨雨好的选择真的是对方晨雨好吗?还是他失去了妻子又失去了女儿, 才非要留下外孙女陪自己?   他现在不让方晨雨认她爸爸, 以后他不在了, 方晨雨孤零零地怎么办?   “没什么好逛的,回病房去吧。”杨铁头说。   “都下来了,走一走吧。”方晨雨拉着杨铁头的手哀求。不知为什么, 杨铁头的神情让方晨雨心里有些不安,她执拗地牵着杨铁头在楼底下走了一圈才和杨铁头一起回病房。   下午方晨雨拿着小组计划去找齐老师。她自己学没问题, 教别人却还是有点没底,想问问齐老师的意见。齐老师教数学的,看完方晨雨拿出的提纲后微微吃了一惊, 问方晨雨:“这是你自己做的?”   方晨雨点头:“本来是准备给小胖补习用的,现在弄了学习小组,干脆给整个小组用好了。要是小组里都能学会,那就可以去教其他人。”   “你这孩子真了不起。”齐老师夸了一句, 对方晨雨说,“不如你和我回学校一趟,我给你找找各科的套题,你回去后挑着用。”   “真的吗?”方晨雨两眼一亮。她犹豫着问,“您私底下把题目给我,学校那边会不会生气呀?我上次问在省城的同学借题目抄,她们说学校的题目不可以外传的。”   齐老师一怔。瞧见方晨雨小心翼翼的模样有些心疼,怎么会有这么懂事的小孩?这要是自家孩子,真不知道该怎么疼才好。齐老师说:“一高附中还没这么小气。你们那边那种情况,谁听了都会愿意帮这点小忙的。”   方晨雨很高兴,乐滋滋地跟着齐老师去一高附中那边。一高附中紧挨着一高,两边几乎是互通的,方晨雨隔着围栏看到旁边的省一高,顿住脚步多看了两眼。   “你肯定能考上的。”齐老师见方晨雨有些出神,开口鼓励道。   方晨雨点头,情绪却还是有些低落。外公这么一病,肯定不愿意去给李奶奶看房子了。她比谁都了解她外公。外公肯定觉得自己生了病,指不定没几年好活了,怎么都不会去住别人的房子,晦气!哪怕是她买得起房子了,外公也不肯去住的,外公肯定宁愿一个人呆在镇上。   一场病打乱了所有好事儿。   不过世上还是好人多,像齐老师和何爷爷他们就很好。   方晨雨快步跟上齐老师。   一高附中是省名校,哪怕是周末也有老师留守在学校。初三组的老师都坐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听齐老师说了方晨雨那边的事情都很大方地整理出自己科目的套题。方晨雨收获了各科试题和复习提纲,心里终于有了决定!   印卷子!   困难再多也要印!   方晨雨趁着还在省城,跑了几家厂子问纸张和油墨价钱,货比三家地挑了几轮,准备回头带人过来扛回家!   加入学校小组的人很多都是下面村子上来的,家里穷,肯定拿不出钱来印卷子。方晨雨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转去批发市场买了一批原料回镇上。   晚上方晨雨把小组成员都叫到空教室集合,教她们做些小花样,男生也在一旁帮忙裁剪布料。女孩儿大多手巧,都学得很快,只两个小时她们就把原料全加工完了。方晨雨把成品逐个检查了一遍,返工了几个,才把它们分门别类地用彩绳串起来。   方晨雨估算了一下,把这些全卖出去,扣除材料钱和来回车费,剩下的钱已经够她们买油墨、纸张和蜡纸了。方晨雨说:“今天一高附中的老师给了我很多题目,要是不印出来做的话就太浪费了。明天我们两个人为一组,把自己分到的东西卖出去,接着中午两点集合一起去省城买纸张之类的。”方晨雨又把价钱和一些卖东西的技巧说了出来。   小组成员面面相觑,犹豫地说:“可以卖出去吗?”   “可以的。”方晨雨笃定地说,“而且很快就可以卖掉。早上卖不完也没关系,我们回来的时候还可以继续卖。回来的时候男生可能要辛苦点,多搬点东西,争取一次性买够整个月要用的东西。”   裴文静第一个赞同方晨雨的决定。两个牵头的人都同意了,其他人自然也没意见。第二天一早,方晨雨早早和裴文静出发去等火车,一到火车站才发现其他人也到了。方晨雨又把车厢分了分,三十人分散到不同的候车点等着火车进站。   方晨雨分组的时候有注意分工,每组相对来说都有个比较会说话的,一早上下来几乎所有组都完成了“销售任务”。石磊他们都感到不可思议,怎么这些小东西能卖得这么好?   方晨雨说:“这两年才好起来的。这两年大家都有钱了,舍得在这些东西上花钱。女孩子嘛,都爱漂亮的;男人虽然用不上,但家里肯定有妈妈、老婆、妹妹之类的,也愿意花一两块钱或者几毛钱让她们开心。”   “晨晨你懂得真多。”   “对啊,我们都没想过这些。”   “每天都能卖这么多的话,不念书也能养活自己了。”   “还是要念书。”方晨雨说,“念书才能知道怎么赚更多钱。”   听方晨雨这么说了,其他人都没再说话。有的人觉得自己可能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心里已经飞快计算起能赚多少。等察觉方晨雨朝他们看了过来才讪讪然地说:“当然是要念书的,要不我们怎么加入学习小组啊!”   方晨雨没再多说。她赚钱的路子不是没别人学,只是有的人只学了样子,买材料时舍不得买好的,做工和款式舍不得花功夫,没多久就卖不下去了,亏钱。方晨雨也是一步步摸索着过来的。要是有人因为看见做这个赚钱就不想再念书,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谁叫镇子太穷。下学期就要去念高中,方晨雨也没打算死捂着赚钱的办法不说,她索性先带着人去批发市场转悠了一圈,教他们怎么挑材料和砍价。方晨雨说:“你们学会了可以教你们妈妈或者姐姐做,你们还小,最好还是多念几年书。”   方晨雨大方地把底子透了出来,原先蠢蠢欲动的那几个人反而不好意思了,乖乖跟着方晨雨跑厂子买油印要用的东西。傍晚时分,方晨雨一行人扛着纸张和其他东西浩浩荡荡地回到镇上。许多人都好奇地问他们去哪儿,拿的都是什么东西。等知道他们是要自己印卷子做,家里有小孩在念初三的人都急了,忙问自家小孩为什么没一起。   高个儿石磊不客气地说:“他们自己不愿意参加呗。这都是我们自己赚钱买的,他们想要也自己弄去。”自从听了那群“好学生”的话,石磊一直气得不行。现在看方晨雨为他们费了这么多心思,连赚钱的法子都原原本本地教给他们了,石磊心里也憋着一股劲。   方晨雨说得对,他们没拖别人后腿,只拖了自己的。连他们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谁又瞧得起他们?也只有傻乎乎的方晨雨才愿意为他们想这么多办法。不就是学点东西吗?就那么几本课本,有什么学不来的?   拼了!!!   有这种想法的不仅是石磊。一路上被人问了几次,其他小组成员心里也都腾起一股异样的自豪感。他们加入了方晨雨和裴文静牵头的学校小组,自己赚钱了,自己买了油印纸和油墨,接下来可以自己印试卷做!   别人能吗?那些家伙肯定做不到!   不就是学几本课本,学!!!   不就是做几张卷子,做!!!   那些家伙不是觉得带他们一起复习是浪费时间吗?那就让他们看看谁才是在浪费时间!!!   学习小组的气氛空前高昂。方晨雨找了几个写字好的成员练习刻蜡纸,当晚就弄了套摸底试卷出来给小组成员安排了一次摸底考试。   校长对学习小组可以说是全力支持,学习小组第一次使用油印机器校长亲自过来操作,他年纪虽然已经不小了,身体却还很健朗,捋起袖子启动油印机器,一张张散发着油墨香味的试卷慢慢堆成整叠。   学习小组所有成员都在旁边看着。   这是他们学习小组的第一份卷子! 第十八章   学习小组自己印试卷的事情很快传开了, 有人还偷偷摸摸借小组成员的试卷看。虽然石磊他们都不太愿意搭理那些家伙,但还是有心软没办法拒绝别人的人。方晨雨也没说不让别人看, 但印还是只印学习小组的, 毕竟她和裴文静精力有限。   三班那边的牵头人是个男生,叫林树清。林树清脾气软, 有人求到他这儿, 他就忍不住找方晨雨和裴文静商量:“我们班上有几个人说想加入,能让他们加进来吗?”   “不能加了。”方晨雨说, “人再多的话我们顾不来。要是有人再找你你就推到我身上来,说是我不让加的。”   “对, 不能再加了。”裴文静说。她和方晨雨现在每天都要抽时间给小组成员改卷和讲题, 再加人进来的话她们根本顾不过来。再说了, 学习小组现在能有这样的斗志就是因为成立时遭受了各种冷嘲热讽。裴文静说,“我们卷子怎么印出来的你也知道,后面加人进来我们是给他们卷子还是不给?”   方晨雨和裴文静的态度很坚定, 林树清这才有了拒绝人的底气。   学习小组各种活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为了争取每个周末都能留在学校学习,学习小组利用空余时间做了些头绳分组去火车站上卖, 赚的钱一部分留作学习小组经费,一部分带回家帮补家用,一个月下来不仅学习劲头高涨, 还都攒了一笔小钱!   这可把其他人给羡慕坏了。也有人按捺不住效仿方晨雨拉了人建立学习小组,什么都照着方晨雨这边弄。方晨雨也不在意,有竞争才有发展嘛!   方晨雨本来就想借助小组成员和其他人的矛盾鼓动士气,现在有人主动站出来和她们打擂台, 方晨雨别提多高兴了!   镇上也有了点小变化。   学习小组带回家的钱终于勾动了一部分家长的心思。头饰不难做,花样儿女回来也教了她们一点儿,平时闲着做些试着拿去卖也不错——很多人一开始都抱着这样的想法去尝试,结果还真赚钱了!   于是有空闲的女人们心思都活络起来。   众人都默契地把周末留给方晨雨她们去攒小组经费,周一到周五则都拿着自己做的头饰去火车上卖。还有些脑袋转得快的,慢慢摸清每趟车都是什么旅客后就开始不卖头饰了,卖自家做的糍粑、包子、烙饼,卖自家晒的山货等等,赚得盆满钵满。   尝试的人越来越多,有失败的,也有成功的,大部分小组成员的家里人都成功了,因为他们都听了方晨雨的话劝过家里人:想赚钱一定要有诚意。   小处不花心思,赚不了长久的钱。卖头饰要常常想新花样,卖食物要让人觉得干净好吃,卖山货要考虑携带方便。   这不,都是卖包子,石磊爸爸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指甲剪得整整齐齐,买的时候还有模有样地弄了个夹子给客人夹包子,买他包子的人就远远比买其他人的要多。   一个月结束,学习小组每个成员的精神面貌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他们埋头苦学一整个月,不仅没变瘦,还因为营养充足而胖了点儿,原本有点营养不良的林树清都长高了一截,瞧起来有点小帅哥的模样了。   这时裴成军也带回一个好消息。他领着三个年轻人来到镇初中,直奔校长办公室:“校长,这几个都是大学生,他们大四课程少,我让他们过来顶两个月。”   大学生!老校长在镇上教了一辈子书,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大学生,他戴上老花镜数了一遍,足足有三个!   三个大学生!   老校长紧抓住裴成军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又转向三个大学生,一一与他们握手:“裴镇长,小伙子们,我替孩子们谢谢你们。”他亲自去把方晨雨叫了过来,商量下一阶段的安排。   方晨雨知道裴成军找来了三个大学生也高兴得很,她觉得全部人都能考上高中了!方晨雨一点都不怯场,把学习小组的进展说了出来,最后看向裴成军:“裴叔叔,如果学校能有足够的油墨和油印纸,那我们三个班都可以做题了!”   裴成军揉揉方晨雨的脑袋,拍板定案:“你们放心去做,这个我来解决!”   “可以做一次全级摸底考试。”方晨雨提出建议,“光有卷子不够,要让其他人看到做卷子的效果。我们已经练了一个月,也该统一考一次试看看成效了。”   方晨雨的提议得到了三个“新老师”的认同。本来他们答应过来救场已经做好面对各种困难的准备,没想到一到这边校长就找个小女娃过来,这女娃还把学习小组之类的东西说得头头是道。   作为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三个“新老师”都对这次“救场”有了极大的期待。他们从方晨雨那接手了一高附中的套题和提纲,连夜编题刻题,第二天一早他们分别带着新印出来的试卷与三个班的学生见面。   镇子太穷,一年也出不了一个大学生。学生们听说这回一下子来了三个大学生都激动不已,拿到散发着油墨香味的试卷立刻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大学生都过来教他们了,他们肯定能考上高中!   一时间整个校园仿佛被注入了无限活力。   学习小组没解散,方晨雨、裴文静、林树清还是会轮流给成员们讲题,有时还会请三位“新老师”过来,也不请他们讲课,只让他们说说大学生活、说说大城市的风光,让小组成员们坚定继续念书的心。   “新老师”过来时的摸底考学习小组大部分人的成绩都拔高到中上游,等期中考试排名一出来就更了不得了,前十名都被学习小组的成员霸占了!   眼看中考在即,石磊他们也不再计较以前的事,其他人想看他们的题目和笔记他们都大方地给出去让他们抄。现在他们底气十足,绝对不会觉得别人看了题、看了笔记就能超过他们。   共同进步嘛!   学校的中考危机解决了,杨铁头动手术的日子正式到来。方晨雨请了几天假,把学习小组的事情交给裴文静和林树清,自己去省城照顾杨铁头。   手术很成功。   切除肿瘤后叶医生做了病理分析,确定肿瘤是恶性的,也就是癌症。叶医生给杨铁头安排了局部化疗,表示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不知不觉到了五一前夕。叶医生说杨铁头预后情况不错,可以出院了。方晨雨一大早准备去省城接杨铁头出院,到了火车站却发现石磊他们都在,石磊一看到方晨雨出现就吆喝:“走了走了,去接咱外公出院!”   “呸!”有女同学说,“石磊你少占晨晨便宜,女生能说咱外公,你们男生不许说!”   大伙都笑了。   方晨雨也笑了起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到了医院,一到病房门口就齐刷刷地喊:“外公好!我们来接您啦!”   可把杨铁头吓了一跳。   方晨雨:“……”   这群不着调的家伙!   晚上是五一晚会。学习小组的合唱节目和裴文静的独奏节目都被选上了,还连在一块。裴文静独奏结束之后立即加入到合唱队伍里,和大伙一起合唱《青春年少》,领唱的则是叶小胖和方晨雨。   这天正好有投资商到镇上来,裴成军领着投资商过来看学生们自己搞的晚会。投资商觉得这合唱唱得有模有样,再瞧瞧期中考试之后贴出来的“光荣榜”,哟,真了不得,分数都这么高啊!   前来的投资商里正巧有个孩子也在念初三的,看了这成绩有些不信:“不能吧?怎么前五十名分数都这么高?我儿子在一高附中排前一百,也是这个分数啊!”   裴成军把事情原委给投资商说了一遍:先是说起两个老师突然调离,接着说方晨雨得了一高附中的题目和提纲、方晨雨弄了学习小组,再说到几个大学生下来支援。   这事儿本来就起起落落、跌宕起伏,由裴成军说出来更是精彩得很。投资商们听得点头直夸:“这可真不容易。要是这分数是没掺假的话,你们镇上今年中考恐怕要让不少人大吃一惊。”   投资商在镇上停留了两天。他们每天早上听着方晨雨他们晨跑的动静醒来,也没有被吵醒的恼意,反而饶有兴致地起床看小孩子们跑步,觉得这贫困落后的小镇生机勃勃,第三天就和裴成军签订了投资意向。   镇上交通本来就挺方便,投资建厂、投资开发都不会亏!   送走投资商,裴成军亲自下厨请方晨雨和杨铁头到家里吃晚饭。他笑着给方晨雨倒了杯果汁,夸道:“晨晨,你可真是镇上的宝贝。”   方晨雨脸上微微一红。她才没想当什么宝贝,只是不想看到石磊他们自暴自弃而已。初中这点东西真要用心去学哪有学不好的?像现在石磊的潜力就已经彻底爆发出来,一下子挤进了前十名——上回石磊妈妈来学校时笑得可开心了! 第十九章   六月十五日, 全省中学正式迎来中考。省里对教育这一块还算重视,把市内的老师都分配到不同学校监考。镇上的小考点也分来了十二个监考老师, 每个考室都有两个监考老师一前一后地守着, 气氛十分严肃。   这两个月所有人都紧张又充实地备考,大搞题海战术, 等的就是这一天!   考试这事儿, 方晨雨一点都不怕。一场、两场、三场……最后一场考试考完,方晨雨搁下笔, 正要交卷离场,却发现监考老师似乎在自己身边站了很久。方晨雨吃了一惊, 迟疑地抬起头看向监考老师。   监考老师回过神来, 朝方晨雨笑了笑, 示意她可以继续答题或者检查试卷。   方晨雨有些莫名。   监考老师回到讲台边站着,也觉得自己刚才做得不妥,不该在一个考生身边站那么久。要是换成别的学生指不定会影响发挥!   监考老师其实是巡查时看方晨雨字写得好, 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一看之下却发现方晨雨的答案堪称完美, 一点错误都没有!眼看方晨雨只剩几道题没答,他的职业病顿时犯了,方晨雨做一题他判一题分, 直至方晨雨答完整张卷子才恍然回神——   满分卷!   完美的满分卷!   拆了试卷之后监考老师也看了题,知道整份试卷里有几道题是陷阱题和拉分题,区分度很高,可以拉开普通生和尖子生的差距。这几道题方晨雨全都做对了!这还是乡镇的学生吗?   监考老师在心里暗暗嘀咕。   方晨雨因为监考老师的异常反应, 多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问题才交卷。提前交卷的人不多,方晨雨走出考室后活动了一下四肢,微微眯起眼,看着洒了满地的阳光。   天气真好!   方晨雨拎起书包跑回家。九月她就念高中了!方晨雨喜滋滋地推开家门,正要喊“外公”,却发现屋里多了两个人。一个年近中年、有些拘束地坐着,另一个则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得斯文好看,看着脾气就很好。   方晨雨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向那个年近中年的男人,觉得那眼睛那鼻子、那耳朵那嘴巴都那么熟悉。方晨雨脑袋“嗡”地一下,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怎么都出不来。   方晨雨转头看向杨铁头。杨铁头虎着一张脸坐在那里,见方晨雨提前回来了一时也不知做什么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来:“愣着做什么,坐下来说话。”   方晨雨乖乖坐下。   “你都这么大了……”男人微哑的声音落入方晨雨耳里。   方晨雨抬起头,看见男人眼底带着泪光,喉结上下滚动着,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却只干巴巴地挤出那么一句话。这眼泪、这难过、这局促,是因为她吗?可是他已经有一个女儿了——   “嗯。”方晨雨点头应了一声。这是她的爸爸,虽然她一直没见过他。他已经有新的家庭,也有了另一个女儿。她只有外公,外公也只有她。方晨雨深吸一口气,起身给两位客人泡了杯茶,抬起头喊:“爸爸。”   方立平怔在原处。方晨雨没哭也没闹,方晨雨很平静。他手颤了颤,捧着方晨雨为他倒的热茶,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晨晨。”一旁的少年开口了,“我叫沈绍元,法律上可以算是你的继兄。我们这次过来是想先和你见个面,下个学期你就要念高中了,我们和你外公的意思是你高中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一家人也有个照应。”   沈绍元的语气不急不缓,听着让人很舒服。他长着张好看的脸,似乎天生就能让人心生亲近。方晨雨也能感觉出沈绍元是真心提出邀请的,可是她没有想过要住进方立平的新家庭里去。   “我不要!”方晨雨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别胡闹。”杨铁头绷着脸教训,“小孩子跟父母住在一起,天经地义!”   杨铁头绷起脸吓得了别人却吓不了方晨雨。方晨雨鼻子一酸,说出口的话就带上了哭嗓:“外公你不要我了吗!”   杨铁头一辈子最见不得方晨雨哭,也顾不得摆冷脸了,忙哄了起来:“傻娃子,谁不要你了?你放假不还是能回来?”   方晨雨一听就明白了,杨铁头果然不打算去省城给李奶奶看房子了!她知道自己劝不动杨铁头,有些难过,眼眶更红了。   “不许哭!”眼看哄不住方晨雨,杨铁头又虎起脸硬梆梆地说,“让你去你就去,不去你也不用再回这里。”   方晨雨鼻子发酸,跑回房间哭去了。   沈绍元和方立平对视一眼,没再多留,先回去了。接下来几天轮流几批人过来劝方晨雨,说镇上都是熟人,杨铁头在镇上住着好,让方晨雨安心去和爸爸一起住,老吴更是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会照顾好杨铁头。   方晨雨知道这些人都是杨铁头找来的。   离高中开学还早,录取通知都没寄到学校,方晨雨决定先不想这件事。她要忙另一件大事:带石磊他们赚高中学费!   虽说石磊他们家里都做起了小生意,但还是有几个小组成员家里不愿意尝试的。其中两个女孩子因为底下有弟弟,哪怕成绩不错、中考估分也很高,家里也不乐意让她们继续念书,甚至都开始给她们物色婆家了。很多农村的观念是这样的:女孩子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嫁人?   方晨雨和石磊他们一商量,觉得直接给她们钱不太好,所以约好暑假一起做些小买卖赚学费。大家都一起去赚钱的话,两个女孩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了!   方晨雨设计了一批新样式,带着其他人一起做新货去卖,不仅仅到火车上卖,方晨雨还领着人去省城谈“生意”,锻炼锻炼石磊他们的脸皮。   所谓的谈生意就是试着和省城一些便利店之类的店铺商量着给它们供货。现在镇上会做头饰的人多了,光靠卖给往来火车上的乘客根本卖不完,方晨雨准备让石磊妈妈牵头把成品都收起来,统一给省城那边供货。省城人多,消费力强,她们这点小货要销掉实在太容易了。   方晨雨设计的样式很好看,她当场给一家便利店老板娘卖出一批,让便利店老板娘拍板表示可以把她带来的货全收了,以后也可以长期合作。   方晨雨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打了个勾,笑眯眯地对裴文静说:“这样的话,我们镇上也算有了个特色产业了。”   裴文静点头。她是跟着裴成军到镇上去的,不算那边的人,不过经历过这么一个学期,她对镇子也有了归属感,希望它越变越好。   “我希望大家都有钱。”方晨雨说,“平时邻里亲近些,外公有什么事也有个照应。”既然劝不了杨铁头到省城来,方晨雨只能多想些办法。好在石磊爸妈和叶小胖爸妈都对她很好,不用她开口已经保证平时会帮忙看着杨铁头,一有不对头肯定会想办法告诉她。   哪怕已经有了重重保险,方晨雨还是不放心。她想到了领居家小婶子,要是那天晚上他们早点发现不对找过去,小婶子是不是还有机会活下来?   方晨雨对裴文静说:“等会儿我们去看看小路吧!”   自从小路妈妈死了、小路那个人渣爸爸入狱,小路就被接到省城福利院。方晨雨和裴文静跟其他人会合之后,一起坐车去福利院那边。福利院平时很安静,小孩子们有些在阅读室看书,有的在玩。得知方晨雨一行人是来看小路的,院长和气地领他们入内。   小路正坐在那里看书,看起来安静又乖巧。听说方晨雨来了,小路脸上罕有地出现了笑意,放下书蹬蹬蹬地跑到方晨雨面前。   方晨雨弯身给了小路一个拥抱,问小路在福利院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交到朋友。   小路点头。   方晨雨领着其他人给福利院当了小半天义工,陪小孩子们除草种花、看书玩耍。没想到到了下午居然来了熟人:关峻和他妹妹关曦曦。   关峻是带关曦曦送书过来的。曦曦学校里给了任务,让学生回去自己小区里收集别人多余的课外书,挑选出适合的送到福利院或者寄到山区去。关峻带着曦曦挨家挨户敲门收集了一堆书,决定亲自跑福利院送给孩子们。关峻还掏钱买了一批新文具一起送过来,也算是从小培养曦曦的爱心。   曦曦见到方晨雨后高兴极了,跑上去喊:“姐姐,你也在这里!”等知道方晨雨他们在教福利院的孩子们唱歌,曦曦踊跃表示自己也要学,迅速和其他小孩打成一片。   关峻站在一旁看着,目光有时落在曦曦身上,有时又转到方晨雨身上。直至方晨雨一行人要去赶最后一趟火车,关峻才牵着依依不舍的曦曦离开福利院。   “晨雨姐姐唱歌真好听。另一个姐姐唱得也好听,不过还是晨雨姐姐最好。”回去的路上曦曦还对方晨雨念念不忘,喜滋滋地向关峻炫耀,“哥哥,我知道晨雨姐姐的名字了哦,你肯定不知道吧!”   “我知道。”关峻一脸平静。   “你怎么知道的!”曦曦垮下脸。   “你叫她晨雨姐姐。”关峻睨了曦曦一眼。   “…………………”   作者有话要说:   关哥:我妹妹莫不是个傻子 第二十章   七月上旬, 中考成绩出来,各高中的录取名单也陆续发到了乡镇学校。Y省师范大学, 毕业生陆陆续续搬走了, 校园有些冷清。李天明,上次被老师介绍去“救场”的大学生之一, 他还在等待七月中旬的分配, 这次回学校就是想和老师打听打听自己会被分到哪里去。   经历了两个多月的特殊实习,李天明并不排斥下乡去教那些孩子, 不过如果能留在城市当然更好,毕竟按照农村的观念来看, 念完大学的年纪早该成家立业了。家里一直张罗着给他相亲呢, 他更想能留在城市找个志同道合的伴侣。他自己也是农村出身的, 倒不是瞧不起农村人,只是山窝窝里想找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孩太难了,平时没有共同话题, 结婚后怎么过?   李天明带着期盼来到一直对他青眼有加的教授家。上回就是他这位老师要他考虑去帮那些没了老师的孩子一把。李天明一进门,教授就笑着招呼他坐下, 脸上满是喜悦:“天明啊,你来得可真巧,我正准备找你来一趟。”   李天明吃了一惊, 问:“老师您有什么要我帮忙吗?”   “没有,你已经帮过我的忙了。”教授拍拍李天明的肩膀,说道,“是这样的, 刚才有两个学校打电话给我,都说想要你,要我问问你的意愿看你想去哪两家。”   李天明被这个消息砸蒙了,紧张地问:“哪两家?”如果不是好学校,教授肯定不会笑得这么开心。   教授给李天明报出两间学校的名字,不是一高附中那种名校,不过两间都是省城的学校,很多人挤破头想进都进不去的那种。   李天明按捺住心里的激动,疑惑地问:“老师,他们为什么会找我呢?”   教授微微一笑:“他们还找了另外两个人。你猜猜是谁和谁?”   “姗姗和史春生?”李天明几乎是脱口而出。言姗姗和史春生是和他一起去镇上“救场”的另外两个人。   教授点头,含笑问:“这两间学校这几年都没考好,一间是生源差,缺少尖子生;一间是富商子弟多,校风差,学生成绩两极分化比较严重,中间断层。你考虑一下去哪间?”   “我想去第一间。”李天明毫不犹豫地选完,面上又带上了腼腆的笑容,“老师,姗姗她们也选了吗?她们选哪间?”   教授一脸促狭地瞧着李天明:“你更想知道姗姗还是更想知道春生?”   李天明更局促了:“都,都想知道。”   教授哈哈一笑。年轻人嘛,就该有点理想和追求!他重重地拍了拍李天明的肩膀:“等你去报到的时候就知道了。当初我挑人去给我那不争气的学生救场,找了七个人,只有你们三个毫不犹豫地答应。起初我还怕会耽误你们,想着等你们分配的时候豁出面子去给你们求个好学校,没想到中考成绩一出来你们直接成了抢手货。”   李天明隐隐猜到是这个原因,听教授亲口说出来,心里还是很替方晨雨她们高兴:“那些孩子们考得很好?”   “岂止很好,”教授眼底满是笑容,很为自己的学生骄傲,“昨天成绩一出来,一高附中的人连夜召集全体老师开会,第一第二名都去了别家,一高附中的金字招牌要砸咯。”   ……   镇上。   初三的毕业生回校看录取情况,脸上不免都带上紧张的情绪。方晨雨不紧张,她和裴文静对过答案,发现两个人的答案差不多,上一高肯定没问题,就是叶小胖有点悬,因为叶小胖在学习小组里也只排十几名。   许老师早早等在班上,看着学生陆陆续续走进教室,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兴。等人都按时来齐了,许老师激动地宣布昨天晚上得到的消息:“我们班五十六个同学,一个都没少,全部都考上高中了!”   镇子太小也太穷,没建高中,要念高中要么去别的大点的县市,要么去省城,都得离开家。有的人家里穷,听到这个消息后虽然也很高兴,但脸上难免带着点忧愁,为学费也为生活费发愁。   许老师知道班里每一个学生的情况,她说:“大家不要害怕,上了高中之后会有更多国家助学金名额,有需要的可以申请。就算没申请上,省城那些地方勤工助学的机会也比镇上多。就拿火车来说,我们这边一天可能只有三五趟火车会停这儿中转,省城一个小时可能就有几趟。”这个是方晨雨私底下让许老师说的,为的是坚定其他人念高中的心。   果然,听完许老师的话很多人脸上的愁色都少了,心里对未来的高中生活有了期待。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考虑的不仅仅是自己,还得考虑家里的活有没有人干。   要是念高中的同时也能赚钱的话,他们就不怕了。   这下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集中到许老师手里的录取名单上。   叶小胖有些紧张:“晨晨,要是我没考上怎么办?那不就不能和你们一起玩了?”   方晨雨安慰:“肯定能考上的,别慌,我们不是帮你算过分吗?”   叶小胖心里还是不太踏实:“万一别人也都考得很好呢?”   这时许老师轻咳两声,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她开始念被一高录取的名单,第一个名字毫无疑问自然是方晨雨,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越到后面叶小胖越沮丧,觉得自己肯定没戏了,心里别提多难受。   没想到念到第十个的时候,许老师报出了“叶一鸣”三个字。叶小胖顿时跳了起来:“哇!许老师你再念一遍!再念一遍!”   “叶一鸣。”许老师笑着重念一遍。   叶小胖高兴坏了,冲上去用力抱了许老师一下,又跑回来用力抱了方晨雨一下,兴奋地说:“我考上了!”   许老师也替这活跃的小胖子开心,这学期开始时叶小胖立志要考好高中,多少人瞧不起他,觉得他肯定做不到。后来方晨雨和裴文静天天带着他晨跑,弄了学习小组也拉他加入,小半年的努力没白费,现在他们班有十个人考上了一高,叶小胖正好踩了线!   方晨雨笑眯起眼:“我就说你可以考上。”   许老师把剩下的名单也宣读完毕,虽然剩下的人没能考上一高,不过考上的也都是不错的高中,以前整个镇子顶多只有几个能考进去的。这次中考简直是奇迹!许老师由里到外都透着开心,有了这次中考的成绩,裴镇长拍着胸口表示一定会要够老师和经费,该置办的器材全都置办了,该改进的设施全改进了!   许老师说出另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这次考试全省第一和第二名,都在我们学校。你们觉得第一名是谁?”   叶小胖领头喊出一个名字:“方晨雨!!!”   其他人也异口同声地应和。   这时候隔壁班似乎想和他们打擂台,也高喊另一个名字:“裴文静!!!”   叶小胖不服气,探出脑袋朝窗外喊:“方晨雨!!!”   两边顿时对吼起来——   “裴文静!!!”   “方晨雨!!!”   方晨雨有点脸红。   这叶小胖真能闹腾。   许老师等两边喊够了,才用长尺敲敲桌子,示意叶小胖他们安静下来,宣布小状元的名字:“方晨雨第一,裴文静第二。”   叶小胖立刻领头欢呼起来:“晨晨最棒!!!”   明明只有几十人,欢呼声却响彻了整个学校。校长室里,老校长和裴成军相对而坐。听到教学楼那边的动静都笑了起来,老校长说:“可把这些孩子高兴坏了。”   “别说这些孩子,我也高兴坏了。”裴成军说。虽说他女儿考了第二,没拿到第一,但他比女儿拿到第一还高兴。这个第二和以前那些第二含金量完全不一样,这可是全省第二!自己的女儿以前什么成绩,裴成军还是知道的,不能说成绩不好,但要考这成绩肯定做不到!裴成军感叹,“我知道您和其他人为什么这么喜欢那孩子了,那孩子简直是个小福星。”   自从和方晨雨交上朋友,裴文静成绩有了飞跃式的进步不说,性格也开朗了许多,交的朋友比以前十几年加起来还多。后来还一起弄了那个学习小组,连他这个爸爸也沾了光,出门有时都不是被人喊“裴镇长”了,而是被人喊“文静爸爸”。当了父母的人,有什么比儿女有出息更高兴的?   校长说:“对,就是个小福星。”说完他又叹了口气,“就是她外公脾气有点拧,这不,病了一场就觉得自己会拖累外孙女,非要赶她去和爸爸住一起。”   裴镇长也知道方晨雨家里的情况。他说:“那毕竟是她爸爸,认回来也好。现在离异再婚的人比以前多了去了,重组家庭处得好的也不是没有,晨晨那么讨人喜欢,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晨晨当然不会有问题,”校长叹息着说,“但她肯定放心不下她外公。别看她年纪小,心思多着呢,很多事她都想得清清楚楚。唉,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都不容易。” 第二十一章   中考成绩出来的日子, 沈绍元也非常关心。自从方彤彤出了事,沈绍元对家里的事就上心得很。沈绍元特意带着方彤彤跑学校一趟, 问初中部那边的老师能不能查到方晨雨的成绩。   “方晨雨?”一听到这个名字, 办公室里所有老师的目光都聚拢到沈绍元身上。   “有什么不对吗?”沈绍元敏锐地发现气氛有些异常,为什么他说出方晨雨三个字以后所有人都盯着他看?   “你认识这小孩?”邻桌的老师直接把椅子拉了过来, 好奇地问沈绍元。   “她是我妹妹。”沈绍元如实回答。   “好了, 绕来绕去原来是一家。”沈绍元以前的老师笑了起来,“校长那边再骂人我们也有交待了。这小孩不仅从我们这拿了那么多卷子, 还有个厉害的哥哥,当然能考好。”   沈绍元一头雾水, 一问之下才知道方晨雨居然拿了全省第一。虽说中考的全省第一没有高考有用, 但也足够让沈绍元吃惊了。怪不得明明已经把毕业生送走还有这么多老师留在学校, 原来是因为第一名花落旁家!   若是省城别的学校还好,偏偏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镇学校,这可就有点丢人了。沈绍元听到这个结果却颇为骄傲, 笑着说:“我可没有教过晨晨,我还是在中考完那天才见了她一面。”   教过沈绍元的老师也知道沈绍元父母都已经再婚, 没多问沈绍元的家务事,只把方晨雨各科成绩给沈绍元报了一遍。方晨雨不是他们的学生,但一高附中每个老师都能把她各科成绩倒背如流, 没办法,校长都气得直接拍桌子了,能不记得吗?   沈绍元牵着方彤彤坐上车,让方彤彤拿着那张成绩单, 说:“你看,这是姐姐的成绩单,姐姐很厉害对吧?”   方彤彤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成绩单许久,才缓缓地点点头。几乎都是满分,确实很厉害。方彤彤攥紧成绩单,目光落到上面的“方晨雨”三个字上面。这是她的姐姐吗?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方彤彤回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放弃了,安安静静地坐在原位,没说话,也没抬头。   沈绍元看着方彤彤细细的发旋,心里一阵难受。以前方彤彤也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自从两年前出了那事儿,方彤彤就变得这么安静,哪怕是对他们都满怀戒心。   沈绍元非常自责,母亲忙,继父也忙,他这个哥哥应该照顾好妹妹才对,结果他为了方便管理什么学生会事务直接去住校,平时只有保姆在家照顾妹妹。   谁能想到看着老实可靠的保姆居然会虐待妹妹?还是他回家时发现妹妹情绪不对,才知道妹妹遇到了什么事。虽然他把那保姆送进了监狱,但妹妹受到的伤害却没办法抹掉,这两年来无论他怎么努力妹妹平时都安静得叫人心疼。   幸亏上学后交上了关曦曦这个新朋友。   “我想去,”沈绍元正要找点话题和妹妹说话,却听到方彤彤突然开口说,“见姐姐。”   沈绍元惊讶。方彤彤很少主动说话,更不会提要求。沈绍元想了想上次见面时的情况,对方彤彤说:“姐姐可能还不能接受我们。”   “为什么?”方彤彤抬起眼和沈绍元对视。   沈绍元对上方彤彤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尽量简单地解释:“姐姐从小和她外公一起生活,要是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她外公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所以姐姐不想过来。”   “我们把姐姐的外公一起接过来不行吗?”方彤彤问。   沈绍元一愣。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可是他们都没想过。长大以后考虑的事情多了,有时候反而还不如小孩子。在他们心里,方晨雨算半个亲人,杨铁头就是彻彻底底的外人。可对方晨雨而言那却是她相依为命十几年的最亲近的人。   要方晨雨为了他们这些从来没养育过她、几乎没见过面的人,离开她唯一的外公,难道能说是为她好?不过是想当然地觉得这样对她好而已。   “不行吗?”方彤彤见沈绍元不说话,以为自己的提议不可行,有点失落。   “不,我再好好想想,一定有办法的。”沈绍元说,“彤彤的建议很棒,我回去后和妈妈商量一下,一定会让姐姐尽快接受我们。”   方彤彤又安静下来。车子开到家门口了,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敞开,把他们坐着的车放了进去。方彤彤抬眼看了看又大又寂静的花园,又看了看宽敞而空旷的别墅,跟着沈绍元下了车。   要是姐姐快点来就好了。   方彤彤想。   下午沈绍元带方彤彤去做寒假的图书捐赠任务,在福利院和关峻兄妹碰头。一见面,关曦曦就拉着方彤彤去玩,口里有些失望地说:“彤彤我跟你说,上次我过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碰到晨雨姐姐的。你记得吗?上次我和你说过的呀!晨雨姐姐就是那个会做漂亮小蝴蝶头绳的姐姐!晨雨姐姐可好了,上次过来还教我们唱歌,可好听了。”   方彤彤一下子想起来了,就是曦曦在电话里提起过这个名字。她回想着曦曦提过方晨雨几次,仔细一数,她发现曦曦已经见过方晨雨三次了!方晨雨还送曦曦手串,曦曦手上那串亮晶晶的链子是方晨雨送的!   方彤彤听着曦曦高高兴兴地把方晨雨教她的歌唱了一遍,不太开心。   那明明是她姐姐。   两个小女孩玩一起,关峻和沈绍元在说话。关峻话不多,主要是沈绍元在找话题。沈绍元和关峻说起方晨雨考了第一的事,关峻听到“方晨雨”三个字,眉头一跳。他不由多问了一句:“她是你妹妹?”   “对,我也是中考后才见到她。”沈绍元说,“以前她外公不让我们见她,我们家又是那种情况,所以一直没把她接到家里来。不过上回我们去见了她,她好像不太愿意过来。”看方晨雨哭得那么伤心,他感觉自己像是去拆散人家爷孙俩。   “因为她外公生病了。”关峻说。   沈绍元微讶,下意识地看向关峻。关峻这人为人冷淡,平时也不参与学生会之类的,他也是因为担任各种职务的关系才和关峻熟悉起来。关峻家教很严,做事严谨认真,待人彬彬有礼,只是鲜少关注无关的人和事。沈绍元不由问道:“你认识晨晨?”   “见过几次。”关峻说。他没和沈绍元细说自己是怎么遇上方晨雨的,只说上回曦曦生病住院碰见方晨雨一个人躲着哭,她外公的病应该挺严重。   “曦曦住的医院不就是李姨那儿吗?”沈绍元一下子反应过来,“我回去让李姨帮忙打听打听!”沈绍元还以为这回杨铁头让他们见方晨雨是想通了,没想到杨铁头居然瞒着这样的事没说。真要是重病的话,他们钱够吗?见了面也不提生病的事,只让他们把方晨雨接过来,真是个倔老头。   关峻点头。   沈绍元带方彤彤回家后马上打电话给李院长。那天得知方晨雨居然是方立平的女儿,吃了一惊,不由感叹世事奇妙,这都能碰到一块。关键是碰到一块之后,她们居然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李院长说:“那孩子外公住院和做手术花了快两万块,我私下问她钱够不够,她说没问题,出院时钱也付清了。”   那关峻见到方晨雨时她为什么一个人躲着哭?即使钱是够的,沈绍元也越想越心疼,那么小一个女孩子知道相依为命的外公得了癌症,肯定又难过又害怕,他们却什么都不知道。   沈绍元这边越发坚定了要把方晨雨爷孙俩一起接出来的念头,关峻也带着曦曦回到家里。关老爷子正在院子里纳凉,曦曦跑上去闹腾几句,哄得关老爷子笑眯起眼,拍着她的背让她进屋写作业去。   关峻也想进去,走了几步又顿住了,转头问关老爷子:“爷爷,隔壁的院子还没卖出去对吧?”隔壁院子前几年刚转过手,买下它的是首都下来历练的一家人。关峻记得这段时间那家人要调走了,院子准备再卖出去。   “对,还在找。”这边交通方便,最好的小学、初中、高中都在这附近,要出手挺容易。就是这边住着的都是些在职干部、退休干部的家属,比较挑邻居,不明不白的人要买他们也不乐意。关老爷子奇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以前没见你关心过这些事啊。”   自家孙子什么性格关老爷子还是很清楚的。就他这孙子的臭脾气,周围的院子全卖了他也不一定会在意。   “没什么。”关峻进了屋。他记得沈绍元继父是研究所的,勉强也算个干部,沈绍元家能拿出钱来的话拿下这院子应该不成问题。   沈绍元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是挺好,可惜离这个学区太远,沈绍元和方彤彤上学都不方便,每天得坐快一小时的车才到,非常耗时。还不如搬到这里来,两个小孩要一起玩也方便。   对,就是这样。   两个小孩可以一起玩。   作者有话要说:   关哥:我就是这样想的   关哥:没别的意思 第二十二章   暑假方晨雨也忙得很, 不过更多的是领着石磊他们出去见识。外面的世界多姿多彩,机会也多, 只要有心, 赚钱的机会到处都有,根本不用为学费发愁。   事实上不管其他人怎么想, 石磊他们早就坚定了跟着方晨雨干的决心。他们家里人都在石磊妈妈的组织下开始做头绳和手串, 花样都是方晨雨出的,销售渠道也找好, 平时想自己去卖可以,不想去卖想统一交货也可以。别的不说, 光是这笔收入就足以让他们不用为学费和生活费发愁。   沈绍元带着方彤彤到访时, 杨铁头坐在门口做木工。外面光线好, 杨铁头一个人坐着,在做一张矮凳。他手法娴熟,动作如行云流水, 仿佛在完成一件艺术品而不是一张普通的木凳。方彤彤好奇地站在一边,看着杨铁头忙活。   杨铁头注意到沈绍元兄妹俩到来, 停顿了一下,见两人都没开口,他也没说话, 先把收尾工作做完。他把木凳和另外三张矮凳放在一起,站起来说:“前两个月答应给人家做的,晨晨那丫头一直盯着不让我做,今天精神好, 先把它给做了。”杨铁头看向沈绍元和方彤彤,“晨晨不在家,你们怎么过来了?”   方彤彤眼底有些失望。   沈绍元问:“彤彤说想见一下姐姐,我带她过来看看。”他蹲下对方彤彤说,“彤彤,这是姐姐的外公,你也一样叫外公。”   方彤彤与杨铁头对视片刻,乖乖开口喊:“外公。”   杨铁头对方立平、沈绍元可以绷着脸,对方彤彤却做不到。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只能把四张矮凳都搬进屋里,把沈绍元和方彤彤领进屋。家里没有果汁和茶叶之类的,杨铁头想了想,把今天老吴送来的新鲜野板栗拿去锅里煮,对沈绍元兄妹俩说:“家里没什么好吃的,昨儿老吴上山一趟,带了些野山栗回来。野山栗个头不是很大,不过胜在挺甜,味道还成。”   方彤彤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   沈绍元说:“昨天我带彤彤去一高附中那边问了晨晨的成绩,彤彤知道她姐姐考得好,就想过来给她姐姐庆贺一下。”沈绍元把提在手里的糕点和蛋糕放到桌子上,“这是彤彤用她的零花钱买的,您尝尝看。”   杨铁头说:“不了,带回去让小孩子吃。”   方彤彤拉拉沈绍元的衣角,说:“我饿了。”   沈绍元一愣。   杨铁头忙说:“饿了就吃,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饿着了。”   方彤彤伸手解开糕点包装,自己拿了一个,又给杨铁头拿了一个。   杨铁头看着送到自己面前来的糕点,又对上方彤彤黑漆漆的眼睛,一下子发现方彤彤这双眼睛和方晨雨很像。都是贴心的孩子。杨铁头接过糕点,又招呼沈绍元:“都吃,都吃。”东西买了不就是给人吃的吗?用不着推来让去的,下回他再给小孩子买就是!   方彤彤小口小口地咬着糕点,目光一直往门口飘。外公已经见到了,她想见一见姐姐。   沈绍元昨天接到关峻的电话,晚上就过去看了房子。他不缺钱,父母离婚后父亲每个月都会给他打赡养费,积攒下来可不少。母亲早就把账户给了他,让他自由支配里面的钱。沈绍元问了价钱,觉得自己也能拿下来,当下就和院子主人见了一面,商量着接手那个看起来很不错的院子。   要是杨铁头这边答应了,他们就可以搬过来住了,上学放学确实方便很多!沈绍元自己也觉得这个主意棒极了,以前他怎么没想过这么做呢?   沈绍元对关峻感激得很,过来前也想好了说辞。沈绍元说:“外公,其实我这次过来还有件事想和您商量商量。”他看了眼方彤彤,“彤彤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去学校住校,爸妈又忙,只能请保姆帮忙接送和照顾彤彤。”   听到“保姆”两个字,方彤彤吃糕点的动作一顿,垂下手看向沈绍元,眼睛黑漆漆,看着怪叫人心疼。   沈绍元伸手揉揉方彤彤的脑袋,对杨铁头说:“我们都没想到,高薪请来的保姆居然会暗中虐待彤彤,还是我回家后发现彤彤越来越安静,才觉得不对劲。现在我们家请了阿姨帮忙,但接送彤彤上学放学都是我来。高中和小学的放学时间不一样,有时候彤彤得一个人在学校等很久才能和我一起回家。”   杨铁头脱口就想问方彤彤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呢,后来一想到方立平和龙丽雅家里是什么情况,又把话吞了回去。那种家庭家大业大的,人很多,人情味却少。方立平和龙丽雅在家里显然又不是受重视的那种,两边的老人自然不可能过来帮忙带他们的孩子。   “这确实不好,费时,也不安全。”杨铁头说。   “就是这个理。”杨铁头一接话,沈绍元就放心了大半。有彤彤在果然好说话很多,老人家都喜欢这年纪的孩子。沈绍元说:“我是这样想的,晨晨也要上高中了,我们干脆一起搬到学校附近住,这样上学放学都方便。只不过爸妈他们经常没办法回家,我们三个又都是学生,自己住着多不好。”   杨铁头眉头直跳,目光落在沈绍元诚挚的脸庞上。这个少年很好,方晨雨能有这样的兄长关心着他也放心。   沈绍元深吸一口气,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不如外公您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平时家里有个大人在,我们住在那儿也安心点。”   “不行。”杨铁头想也不想就拒绝。   “外公。”方彤彤伸手拉拉杨铁头宽大的大掌。   方彤彤的手很小,软乎乎的,跟没骨头一样。杨铁头的手很宽大,粗糙得很,上面长着不少老茧,有的地方还留着冬天冻得皲裂留下的裂痕。   “房子很大,很安静。”方彤彤昂起脑袋,“我一个人害怕。”   杨铁头沉默。这女娃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可是这女娃的眼睛和方晨雨太像了,像得他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这么小的小孩遭遇过那么可怕的事以后还愿意信任他,还愿意拉着他的手软软地说话,杨铁头再怎么铁石心肠也没法继续板着脸。   屋里陷入安静之中。   方晨雨从省城回来,远远就看见自家门口停了辆车。她还没回到家,已经有邻里拉着她的手说:“晨晨,我看见上回来过的男孩子又来了!还带着个小女娃,长得贼好看,和你有点像。是不是你爸爸那边的人要来接你走啦?”   方晨雨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她摇头,说:“我也不晓得,我回去看看。”   邻里没拦着方晨雨,只用赞叹的目光盯着方晨雨家门口停着的车看。镇子太穷,一年到头连辆小轿车都见不到,这辆车停在外头已经被讨论过无数遍了。早听说方晨雨爸爸家里其实挺厉害,不过这些年谁都没怎么见过,渐渐地也就忘了这回事。现在一看果然厉害得很,都有这么好的车!车上还有个司机呢!   方晨雨跑了回家,打开门一看,看见了坐在那里看着外公剥栗子的小女孩和旁边的沈绍元。方晨雨一愣,慢慢将那小女孩的眉眼和记忆中见过的那个孩子对上了。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脸蛋,感觉却和记忆中不太一样。   这小女孩比她远远见到的那次要安静多了,黑溜溜的眼睛里少了几分光彩,也少了几分开心的笑意。   方晨雨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走进屋里。   她承认在那一天看到那小女孩被父母抱着走回家、看到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她难过又妒忌,躲着偷偷哭了一场。那小女孩还那么小,她却妒忌她,真是太坏了。她没有爸爸妈妈,可她有外公呢!   方彤彤站了起来。   她迈开腿跑向方晨雨。   方晨雨怔了怔。   方彤彤抓住方晨雨的手。   “姐姐。”方彤彤喊。   姐姐。   方晨雨被方彤彤软乎乎的手紧紧抓住,心脏好像也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这小女娃是她的妹妹,身上有一半的血和她来自同一个父亲。方晨雨喉咙有些干涩,蹲下与方彤彤对视:“你叫什么名字?”   “彤彤。”方彤彤解释,“意思是红红的。我知道姐姐叫晨雨,早晨的晨,雨天的雨。”   “对,彤彤真聪明。”方晨雨夸了一句,拉着方彤彤坐回桌边,给方彤彤剥野山栗吃。   沈绍元抓紧机会把搬到学校附近住的话再说了一遍。方晨雨听后目光微亮,心底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外公,我们搬过去吧!”   杨铁头绷着一张脸。   沈绍元趁热打铁地说:“晨晨都同意了,外公您就答应吧。”   方晨雨和方彤彤都满含期待地看向杨铁头。 第二十三章   若是方立平他们过来, 杨铁头未必会迟疑。可方晨雨、方彤彤齐刷刷地用期待的眼神看过来,杨铁头发现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他微微干瘪的唇动了动, 看看方晨雨, 又看看方彤彤,最终还三个小辈面前点了头。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杨铁头想通了很多事。方晨雨要是没出息也就罢了, 既然方晨雨是有出息的,他没必要非要固执己见、丝毫不顾及方晨雨的感受。   方晨雨见杨铁头点了头, 高兴地抱住了杨铁头:“太好了!”   杨铁头绷着一张脸:“多大的人了,还抱来抱去的……”杨铁头话还没说完, 方彤彤也抱了上来。这下杨铁头没声了, 由着两个小女娃抱住自己。   沈绍元在一旁看得有点妒忌。他这个妹妹平时和他们都不太亲近, 和方晨雨、杨铁头才第一次见面就能抱上了。不过他到底是个少年老成的人,倒也没表露出来,反而笑着看着他们爷孙三人抱成堆。   杨铁头终归还是不自在, 硬梆梆地让她们别搂着了,趁野山栗刚煮好, 好剥。方晨雨给方彤彤剥了一会儿野山栗,见方彤彤有些吃不下了,就拉着方彤彤出去外面玩。一到外面, 凑上来问东问西的人可多了,方彤彤有些怕人,攥着方晨雨的手掌,掌心微微冒汗。   方晨雨牵着方彤彤的手说:“不怕, 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小镇没有城市热闹,街上有小孩光着屁股在玩,见了方晨雨都奶声奶气地喊“晨雨姐姐”。方彤彤走了一段路就不害怕了,好奇地左看右看。   路上遇到石磊,石磊妈妈让他扛花生去榨油。石磊也听说方晨雨家门口停了辆可贵可贵的车。乍然见到方晨雨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旁边还跟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石磊下意识地理了理校服领子,才跑过来和方晨雨打招呼:“晨晨,你是不是要搬去省城了?”   方彤彤小心翼翼地看向方晨雨。   “你们怎么这么快知道了?”方晨雨惊讶地问。   “还不是葛志达他们说的。”提到这个石磊就来气,恨恨地说,“那家伙上学时就和我不对付,听说你可能要搬走之后还跑来说什么我们完了,没了你我们别想赚钱了。”   “别听他们的。”方晨雨说,“你们能赚钱是你们自己能干。再说了,我们都考上了一高,高中还是在一块啊!”   石磊心里其实也隐隐觉得方晨雨去了省城可能就不和他们玩一块了,听方晨雨亲口这么说才稍稍安心。   方晨雨从小和他们不一样,他们还光着屁股到处走、渴了直接咕噜咕噜喝凉水的时候,方晨雨已经能把自己打理得很好,衣服永远干干净净、东西永远整整齐齐,脸蛋也白净可爱。   省里每年来人做防疫宣传,方晨雨总在一边听着,平时总记得提醒他们讲卫生爱干净。有人背地里说她爱管闲事,方晨雨知道了也不生气,时间久了,经常和方晨雨一起玩的、愿意听方晨雨话的,都是干干净净的小孩,连病都少生些。家里人知道谁和方晨雨玩得好都很高兴,好像只要跟方晨雨一起玩就是好孩子。   还是有不喜欢方晨雨的人。比如有人会拿方晨雨没有爸爸妈妈的事情来说事。石磊小时候不懂事也跟着那些家伙说过一次,后来他看到方晨雨一个人偷偷哭了,就再也不说了。看着每天开开心心、活力十足的方晨雨,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意、永远都不难过。   就是因为曾经撞见过方晨雨哭,石磊一直都挺听方晨雨的话。哪怕他从小天不怕地不怕、连老师都敢顶撞,每次方晨雨一开口他还是立刻住嘴,方晨雨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现在大家都说方晨雨爸爸要把她接去省城住了,方晨雨和他们真不一样了。   “说得也是。”石磊这样应着,情绪还是不高。   “你这是去榨油吗?”方晨雨问。   石磊点头。   方晨雨见方彤彤有些好奇,领着方彤彤一起去油店那边。镇上只有一家油店,许多人都扛着自家花生去油店现榨。守油店的是个老头儿,姓朱。老朱有点洁癖,油店里头丝毫没有其他油店处处可见的油渍、油渣,只是长期烘炒和榨油墙面难免会熏黄。   今天不是集市日,来榨油的人不多,老朱正坐在那看书,看的是竖排的繁体老书,瞧着颇为老旧。据说老朱小时候念过私塾,看得懂繁体字,也看得懂之乎者也。方晨雨三人跟着石磊往油店走,远远就闻到浓浓的油香。方彤彤目光带着几分惊奇,忍不住抬眼往里看。   老朱放下书,擦了擦手,默不作声地帮石磊称重。一般来说三到五斤花生才出一斤的油,不过农村用油都省,石磊扛这一麻袋花生榨出来能用挺久了。   老朱沉默着把花生倒到炒籽锅里烘炒。   老朱从不说话,有人说他是哑巴,有人说他年轻时曾和人打赌,赌输了,一整年不能说话。没想到一年还没过去和他打赌的人就去打鬼子,死在了外头。人都死了,赌约自然不用守了,大伙都去让他说话,偏他本人性格古怪,谁喊他他都不吭声,时间一久竟是几十年都没再开过口。这油店原本也不是他的,是他那朋友的,几十年来机器换了几回,老朱还是一直守着。   炒籽锅是平底的,颗粒饱满的花生倒进去,均匀地躺了满了锅底。老朱手法娴熟地控制着烘炒温度,不一会儿屋里就飘满了浓郁的香味儿。这烘炒温度太低不行,太低了油不香;太高了不行,太高了油色不好。想要榨出色香味俱全的好油,这头一步就得控制好。   “真香。”连沈绍元都忍不住夸了一句。   “朱爷爷榨的油最好最香了。”方晨雨笑眯眯地介绍。   烘炒结束就可以榨油了,烘炒好的花生被老朱不紧不慢地倒进进料口。这机器是新换的,不是老式的手摇榨油机,人不用太费力,就是耗电。老朱不在意耗电,多也榨少也榨,只榨几斤油也愿意开机。机器一开,螺旋轴转个不停,很快把花生里丰富的油给压榨出来。   金黄的花生油很快从出口流了出来。   “这还是毛油。”见方彤彤看得目不转睛,方晨雨给她介绍,“过滤一下更好看,黄澄澄的,可漂亮了。不过以前很多人不愿意浪费,直接拿了毛油就走。”   方彤彤点头。   在旁边看了这么久,方彤彤站得有点腿酸。方晨雨牵起她的手和石磊道别。走出油店,方晨雨问沈绍元:“……那个,你说的院子要多少钱呢?”   沈绍元说:“六万块。”这价钱挺实惠的,那么大一个院子,房间很多,中间的园子还挺大,环境好,离学校又近,沈绍元觉得挺值得。要是正常买卖,应该会比这价钱稍稍高一两万,但院子的主人不差钱,还是原价卖出。沈绍元怕方晨雨住着不踏实,补充道,“这钱不用妈出,我自己就能拿出来。”   方晨雨算了算,卖掉那块“一丝翠色映满绿”得了五万块,外公治病前后花了一万六,还剩下四万。留一万下来以免外公复查出什么问题,剩下三万可以拿出来买院子。自家出了钱,外公住着会比较舒坦。方晨雨说:“这钱我和外公出一半,我们合买好不好?”   方晨雨一直有自己买房子的打算,只是钱总是攒不够,所以沈绍元提出这样的提议后方晨雨立刻心动了。哪怕只能先买一半,也算是有了自家的房子!最要紧的是,外公也愿意去住了!   方晨雨很开心。   沈绍元却有些吃惊。他说:“外公刚做了手术,还能拿出三万来吗?”沈绍元对乡镇的情况还是挺了解的,这边能出个万元户就很了不得了,更何况是三万!   方晨雨没办法,只能把何老带自己去赌石的事情说了出来。   沈绍元吃了一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他有些唏嘘,“我听说过你说的这个人,如果他真的是‘何百万’的话。他之所以被称为‘何百万’是因为他赌石曾赌出百万天价,正是因为他那次解石解出顶级翡翠、卖出了天价,现在赌石市场才越来越热门。后来也不知为什么,他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不少人都说他曾发誓再也不赌石了。”   “何爷爷人很好的。”方晨雨说,“我给他钱他不要,不过我送吃的给他他会吃。爷爷不喜欢赌,我没敢把这件事告诉爷爷。”   “你有钱的话,合买也挺好。”沈绍元同意了方晨雨的提议,“关峻给我分析过,未来钱肯定越来越不值钱,房价却会慢慢涨起来,早点买点房子不会亏。对了,如果我们把那栋房子买下来的话,我们和关峻可以当邻居。关峻说他和曦曦见过你几次,你记得他吗?”   沈绍元这么一说,方晨雨也想起来了。她知道那个可爱的小女娃叫曦曦,却不知道她哥哥的名字。原来他叫关峻?   方晨雨说:“记得的,他妹妹很可爱。”   方彤彤抓着方晨雨手掌的小手不由收紧了一点。   方晨雨转头一看,对上了方彤彤黑溜溜的眼睛。哟,小家伙好像吃醋了!方晨雨立刻弯身抱了抱方彤彤,夸道:“彤彤最可爱。”   方彤彤伸出小胳膊抱住方晨雨,脑袋在方晨雨怀里蹭了蹭,脸埋在方晨雨怀里小声地、软软地喊:“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沈哥:嫉妒   关哥:嫉妒 第二十四章   沈绍元和方晨雨约好改天去看房子, 领着方彤彤回了省城。他们一回到家,龙丽雅正好也回来了, 龙丽雅见他们从外面走进来, 不由问:“你们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沈绍元还没说话,方彤彤已经跑了过去, 把手里拎着的袋子递给龙丽雅。   龙丽雅一怔, 打开袋子一看,是煮熟了的野山栗。   方彤彤说:“姐姐外公给的。”   小孩子说话经常没前没后的, 回答问题也是这样,龙丽雅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沈绍元是带方彤彤去找方晨雨和方晨雨外公了。龙丽雅问:“你昨天在电话里说想把那孩子的外公也一起接出来, 带着彤彤一起搬到市区住?”   “对。”沈绍元说, “妈,我已经去看过房子了,那边环境很好, 邻里也很不错,关峻兄妹俩就住在旁边, 以后彤彤和曦曦也可以常常一起玩。我今天去和晨雨外公商量,他也答应了。”   龙丽雅见沈绍元把事情一桩桩地说出来,心里百味杂陈。不知不觉间她这个儿子已经长大了, 做事有条有理,一点都不用她操心。龙丽雅弯身把方彤彤抱进怀里,对沈绍元说:“那行,我把钱给你, 你这两天就去把房子买下来。”   “不用。”沈绍元说,“我钱够的,今天晨雨还和我商量着一人出一半钱。”沈绍元见龙丽雅面露惊异,又把方晨雨遇到何老的事情告诉龙丽雅。   “这倒是巧了。”龙丽雅不由感叹,“我听说何老这人最固执,连他儿女让他帮忙他都不愿意,闹得儿女都和他不亲,没想到他愿意帮那孩子一把。”说到这里龙丽雅又叹了口气,“那孩子真是和她外公一样倔,都那样了也不来找她爸爸。”   沈绍元点头。   母子三人进了屋,沈绍元去把野山栗热了热,让龙丽雅也尝尝。他拿着野山栗出来时见龙丽雅满脸疲色,不由劝道:“妈,你也别太累着了,厂子的事情是忙不完的,该休息还是得休息。”   龙丽雅点头,心里却直叹气。当初她发现沈绍元父亲出轨,一意要离婚,家里人轮番劝她说什么男人都花心、男人逢场作戏不要当真,她不听,一定要离,还强硬地把沈绍元要了过来。很多人都暗中笑她傻,门当户对的婚姻不要,非要想什么女人也能撑起半边天。   家里也在等她撑不下去服软。   龙丽雅偏不乐意,咬紧牙关撑了下来。   后来彤彤出了事,龙丽雅也有过动摇。她是不是不适合当一个母亲?是不是不适合管那么大一个厂子?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龙丽雅没办法停下。那么多人等着看她笑话,她要是这时候放弃了,这些年的坚持不就白费了?   龙丽雅说:“现在厂子是关键时候,我没办法休息。”她替方彤彤理了理柔软的发,“彤彤,你今天见了姐姐?”   方彤彤点头。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喜欢姐姐。”   沈绍元:“……”   真的有点妒忌方晨雨。   ……   另一边。   方晨雨送走沈绍元,去邮政局那边打电话。她们家里一直没装电话,一来是电话要去市里报装,麻烦;二来是她们平时也不和谁联系,没必要。所以要打电话的时候就去镇上破破落落的邮政局打,那里有一台公用电话,给钱就能打。   方晨雨对着本子上的号码拨了过去。没一会儿,那边传来一把少年嗓音:“喂,你找谁?”   “你好。”方晨雨认出了这声音,这是李奶奶的孙子佘希阳,上回他们在李奶奶家见过面的。方晨雨说,“我是方晨雨,想找一下李奶奶,你能让李奶奶接一下电话吗?”   “好。”那边的佘希阳答应得很干脆。   很快地,电话那边传来了李奶奶的声音:“晨晨啊?你有什么事吗?”   方晨雨有点不太好意思,把这段时间遇到的事情给李奶奶说了一遍。   李奶奶听明白了,方晨雨爷孙俩要去和她继兄、妹妹一起住,不能帮她看房子了。李奶奶笑了起来:“这事好事啊,一家人热热闹闹住一起挺好。没事儿,回头我再找个人帮我看一下房子,找着了我再让他去找你们那钥匙。不过钥匙你还是留一把,偶尔回去帮我看看。”   “好!”方晨雨一口答应,又和李奶奶说起镯子的事,“李奶奶,你戴着镯子的时候它会发烫吗?”   “怎么会发烫?从来没有过。”李奶奶说,“说起来这镯子也是挑人的,我听我奶奶说,本来她想把这镯子给我二姑姑,可惜我二姑姑戴着什么事都不顺,自个儿还回去了,还和我其他姑姑说着玩意邪门,千万别带,这才传到我手上。后来我戴了那么多年也没什么事,这才想把它留给你。”李奶奶说着说着有点担心,不由叮嘱方晨雨,“你要是戴着不好,就摘下来别戴了。”   “也不是不好。”方晨雨想了想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虽然也有不好的事情,但大体还是好的,外公病治好了,她和小胖他们也考上了一高。方晨雨开心地和李奶奶分享,“说起来还很顺利呢!昨天成绩出来了,我考了第一名!”   “那说明你戴着这镯子好。”李奶奶听着方晨雨元气满满的声音,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眉开眼笑,“说到这个我就要批评你了,你外公看病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钱不够该找我借的,是不是口里喊我奶奶,心里还是把我当外人?”   “没有。”方晨雨赶紧说,“我当时没想这么多。”从方晨雨很小的时候起,杨铁头就教她不要给人添麻烦,方晨雨也一直记在心里。而且杨铁头那个脾气,就算有人愿意借钱给他治病,他也是不愿意借的。   李奶奶了解方晨雨也心疼她,叹息着说:“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有需要钱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成年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慌了神,更何况是十几岁的小女孩。   方晨雨乖乖答应。   结束了和李奶奶的跨海电话,方晨雨交了钱,又算了算值班时间,把电话打到第一医院的叶医生那边,问叶医生何老什么时候出院。叶医生说:“应该就是后天早上了,他复原得不错,接下来不用一直在医院住着。”   “谢谢叶医生!”方晨雨向叶医生道了谢,挂断电话,准备找上石磊他们去接何老出院。何老和儿女不亲近,自己一个人住,房子挺久没人打理了。虽说可以找阿姨来帮忙打扫干净,可方晨雨还是觉得自己动手比较好。   方晨雨在心里把后天的行程安排出来,跑去找石磊和叶小胖他们。可惜裴文静不能和他们一起去了,裴文静明天要去首都那边给裴老爷子祝寿,恐怕得在那儿住上一段时间。   方晨雨把家在镇上的小组成员都找了一遍,他们都愿意一起去帮忙。反正他们现在也常常跑省城去,不差这一次!   方晨雨和石磊他们约定好时间才回家。没想到家之后杨铁头坐在那里,眉头紧皱着,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外公!”方晨雨喊。   杨铁头见方晨雨从外头回来了,啪地把一本存折搁到桌上,目光紧锁着方晨雨,黑着脸质问:“这存折里的钱哪来的?你是不是收了人家的钱?”   方晨雨一愣。被杨铁头死死盯着,方晨雨一开始还有些慌,可再看看被搁到桌上的存折,她也知道事情瞒不下去了,只能把何老带她去赌石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杨铁头眉头越皱越紧。   方晨雨小声说:“我想过把剩下的钱还给何爷爷,可是何爷爷怎么都不肯要,说他只是帮我掌眼,掏钱买的是我,钱就该是我的。”她见杨铁头不吭声,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我明明藏着的,外公你为什么会看到……”   “我要是不看到,你还一直不说了是吧?”杨铁头被方晨雨的反问给气到了,“你真是有能耐了你,这么大一笔钱都敢瞒着?”   方晨雨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了。   杨铁头本来还想说什么,看着方晨雨低垂的小脑袋,又把话咽了回去。他这个外孙女从小机灵,比别家小孩懂事,也比别家小孩早熟。这件事换成他碰上了,他也不一定做得比这孩子好。杨铁头语气稍稍缓和下来,开口问:“你说说,要是我没发现,这钱你准备怎么处置?”   方晨雨对杨铁头的脾气可了解了,一听就知道杨铁头已经没那么生气。她两眼一亮,抬起脑袋和杨铁头商量起来:“外公,我昨天问了彤彤哥哥,他说那个院子一共六万块!我是这样想的,这钱留一万备用,剩下的三万我们拿出去和彤彤哥哥一起买下那院子,这样我们住着也安心点。”   杨铁头听完方晨雨的打算,沉默了许久,点点头说:“可以,就这么办。”杨铁头住院时不知道何老帮了他们这么个大忙、给方晨雨弄了这么大比钱,和何老也没怎么交流,如今知道了这事儿,免不了又叮嘱方晨雨,“既然你总往省城跑,那得多去医院看看何老先生,我住院这么久也没见有什么人来看他。”   “我知道的!”方晨雨把自己找上石磊他们去接何老出院的事情告诉杨铁头。   杨铁头点头说:“就该这样。我去大奚口那边找点柚子叶,你到时带着去何老家里给他去去晦气。”   这是他们这一带的传统,人要是生病了或者倒霉了,好起来之后要用柚子叶煎水洗手洗脸去晦气。柚子叶有特别的香味,煎出来的水也香香的,挺提神,杨铁头出院时老吴也送来了一些,方晨雨挺喜欢那种味道。   唯一瞒着杨铁头的事情也开诚布公了,方晨雨心情轻松了不少。她小心翼翼地问杨铁头怎么看到存折的,杨铁头才告诉她是张珍扛了袋米过来,说他做手术前后用了一万六,怕他们爷孙俩吃不上饭,给他们送点米过来。   杨铁头这才知道自己做手术不止用了六千。   杨铁头送走张珍后越想越不对,就去方晨雨房间找了找,很快找到了方晨雨藏着的存折。他以为方晨雨找谁要了钱,脸色才会那么难看。   方晨雨知道张珍来过,不太开心。她拉着杨铁头的手说:“外公,以后你生病不要去找他了。”   虽然张珍帮他们联系了叶医生,现在又给他们送米,方晨雨还是不喜欢他。杨铁头接受过化疗之后身体没那么好了,要是再用重药肯定受不了,所以方晨雨怎么都不想让杨铁头再去张珍那看病。   “行,不去了。”杨铁头答应下来。他现在想通了,他攥着钱舍不得用,存了那么多年才存了四千。这钱呢,越放越不值钱。最好的例子就是方晨雨才这么小,这几年自己就攒了两千。以他这外孙女的脑袋瓜,要是能去省城、能有更多机会,钱肯定会越来越多。他能做的,就是好好养好身体,不拖累方晨雨。   这才是他最终点头答应搬去省城的原因。   他要是不答应,方晨雨肯定会一直记挂着。   爷孙俩又说了一会儿的话,才一起吃晚饭。   第三天一大早,方晨雨喊上石磊他们又一次浩浩荡荡地坐火车去省城。方晨雨早就把去第一医院的公交路线倒背如流,一群人直接占了大半辆车,早早赶到医院。何老才刚吃过早餐呢,就看到方晨雨领着人过来了,那仗势和杨铁头出院时差不多,一群毛头小孩咋咋呼呼的,弄得周围那些人频频望了过来。   何老绷着脸去办出院手续时还有人凑上来问:“您孙女人缘可真好,那么多同学一起来接您出院呢!”   何老睨了旁边的方晨雨一眼,语气硬梆梆:“……我可没这样的孙女。”   作者有话要说:   何老:真烦   何老: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小女娃   外公:我也是,这小孩太黏人了,可烦 第二十五章   何老家是老式院子。   院门一打开, 一群人乌拉拉地往里冲,何老住院三个多月, 院子没人打理, 草都长得老高了。   比较稀奇的是院子里爬了一地的西瓜藤,上面零星地缀着几个又圆又胖的西瓜, 有的早熟透了, 裂开了口,露出红彤彤的西瓜瓢。旁边的瓜架上也很热闹, 南瓜藤爬了满架,有的还顺着瓜架爬上屋顶, 上头阳光好, 南瓜叶子又大又绿, 或橙或绿的南瓜在叶子掩映下若隐若现。   这西瓜和南瓜一看就是没人打理的,到处乱长,有的把路都给占了!   叶小胖说:“这么乱!这可是大工程!”他捋起袖子露出圆乎乎的胳膊, “来来来,我们来把院子清理一下!”   一群小毛头麻溜地分起工来。男孩子力气大, 挑的都是体力活,什么拔草摘瓜都交给他们干;女孩子秀气些,扫扫地擦擦桌子, 二十几号人分工合作,没一会儿就把院子弄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屋子里更是窗明几净,瞧着让人舒坦极了。   石磊和叶小胖他们把摘下来的西瓜和南瓜都抱进屋, 西瓜被他们扔进水缸里泡着,南瓜则交给女孩子拿去厨房处理。令人意外的是林树清做饭居然比女孩子还利落,其他人看过他切南瓜的刀工之后都惊为天人,把他称为“林大厨”。林树清腼腆地笑笑,说道:“在家里做惯了。”   林树清父亲是警察,前些年一伙恶盗流窜到镇上,他父亲为了抓这伙人牺牲了。林树清母子两个人拿了抚恤金在镇上住,林树清母亲腿脚不好,他回家时总抢着下厨,也就练就了一身好厨艺。   方晨雨郑重地用柚子叶煎了水,在旁边盯着何老洗手和擦脸。   “哪学来这么多封建迷信。”何老颇不以为然,但还是把手伸进暖和的水里面按照方晨雨的指挥来回洗了几遍,再把热腾腾的毛巾把脸擦干净。柚子叶天然带着点香气,提神,何老洗完脸后还真觉得精神了点儿。他抬眼看去,屋里的小孩各有各的事情忙,不是切南瓜就是摘菜切肉,热闹得很。   方晨雨端着脸盆跑去把水倒掉,又进厨房收集挖出来的南瓜籽,不是要留种,而是准备等会儿炒来吃。南瓜籽洗干净,壳儿白白的,拿去锅里下些盐巴炒一炒,是好吃又不费钱的零嘴。别看来的都是一群十几岁的小毛头,做饭炒菜都挺不错,没一会儿就做了满满当当一大桌子吃的,有的是肉菜,有的是小炒,还有的是南瓜饼之类的,都是每个人在家里学的吃食,各有各的特色,闻着都挺香。   何老被方晨雨拉着坐下吃饭,何老家碗筷不够,有的两个人轮流吃,有的直接上手拿南瓜饼和馒头包子,有的端着碗直接喝粥。女孩子倒是都分到了碗筷,坐下和何老一起吃了顿饱的。闹腾了一中午,叶小胖他们这些不会做饭的争着把碗筷洗了,又想起水缸里的大西瓜,赶紧跑去捞了出来。   在凉水里泡了半天,西瓜外皮凉丝丝的,墨绿色的纹理也变得格外清晰。石磊个头最高,力气最大,拿刀从中间一切,咔呲一声,又大又圆的西瓜被切成两截,又红又多汁。西瓜一个个切开,每人都分了一大块,这大热天一口咬下去,又冰又甜,美滋滋。   小孩们吃的开心,何老也跟着吃了一块。他肠胃不太好,吃不得太多生冷,尝了个鲜就没再碰。   到要走的时候方晨雨免不了又叮嘱何老记得医生的话,要注意饮食正常,照顾好自己的肠胃。等方晨雨把话念叨完了,何老才不耐烦地摆摆手说:“成了成了,你是小孩还是我是小孩?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这些事还用你操心?”   方晨雨只能领着石磊他们走了。   小孩们一走,院子又静了下来。何老转身走回院子里,看了看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苗圃,又看了看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屋子,拄着拐杖走回屋里,心里头有点纳闷:以前怎么没觉得家里这么安静?   都怪刚才那群小孩太闹腾。   何老扭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迈步走到椅子前坐下,抬手摸了摸椅子雕着花的扶手,过了许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还是安静点好,安静点挺好,人多了太吵,麻烦也多。   方晨雨在公交站和石磊他们分开。这么大一群人不好一起行动,石磊他们先回镇上去了,她则已经和沈绍元约好要去看那院子。本来沈绍元说要过来接她,方晨雨没答应,自己坐公交过去。   那一带交通很方便,有好几路公交可以到。方晨雨一下车,一眼瞧见了等在路牌下的关峻和他妹妹曦曦。关峻上了高中后个头长得快,瞧着身姿颀长挺拔,非常引人注目。方晨雨怔了一下,没想到先见到的居然是关峻兄妹俩。曦曦一见到方晨雨,立刻挣开关峻的手跑到方晨雨身边,高兴地喊:“晨雨姐姐!”曦曦兴冲冲地抓住方晨雨的手,眼里满是期待,“晨雨姐姐,以后我们是不是要当邻居了?”   方晨雨点头。她说:“如果买下院子的话就是了。”   关峻插话:“绍元在和房主说话,曦曦吵着要出来接你。”   方晨雨向关峻道谢,很快被曦曦拉着进了一个敞亮的巷子。小女孩兴奋得很,飞快给方晨雨介绍这一带的情况:“我们这儿去上学可近了,走十几分钟路就到啦。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起的!晨雨姐姐你一定要搬过来,到时我就可以和彤彤一起上学了!”   方晨雨跟着曦曦走进一个院子,发现格局和何老那边差不多。曦曦还没进屋,先开口喊人:“陆叔叔,绍元哥哥,我把晨雨姐姐带来啦!”   方晨雨跟在曦曦后面往里一看,瞧见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正和沈绍元相对而坐。沈绍元见到方晨雨,站起来把方晨雨领到桌边,对中年男人说:“这是我妹妹方晨雨。晨晨,这是陆先生。”   陆先生爽朗地一笑:“晨晨是吧,这两天曦曦把我耳朵都念出茧来了,每次见到我都把你挂在嘴边。别和你哥哥这么拘谨,跟曦曦一样喊我陆叔叔就好。”陆先生带着点首都口音,性格也疏朗大方,一点架子都没有。   双方坐下来聊了一会儿,房子的事情算是定了下来。陆先生瞧着方晨雨和沈绍元稚气犹存的脸庞,不由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我像你们这么大点儿的时候可没法自己买房子,现在的小孩了不得啊。”   陆先生赶着回首都,留在省城这边的时间不多了,索性直接去把过户手续给办了。   方晨雨跟着跑了一下午,拿到一本写着两个名字的房本。瞧着那本薄薄的小本子,方晨雨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她算是有了半套自己的房子吗?   方晨雨要去赶最后一趟火车,揣着房本和沈绍元几人道别。   “我要去办点事,正好要经过火车站那边。我顺便送你过去吧,”关峻看了沈绍元一眼,给出非常充分的理由,“你回家正好是反方向,等会儿又是上下班高峰期,回来可能会堵车,没必要特意绕一趟。”   沈绍元觉得关峻说得有道理,他对关峻也放心,点了点头,说:“那就麻烦你了。” 第二十六章   方晨雨第二次坐上关峻的车。   原以为关峻不喜欢说话, 两个人坐在后排会有些尴尬,没想到上车后关峻就给他说起一高的情况。   话题一起, 方晨雨立刻被吸引了。一高有初中部和小学部, 很多学生都是本校直升的,只有少数人考不上来, 不过一高的学生没有太大的排外倾向, 平时相处得都挺和谐的。   当然,摩擦还是会有, 这个得靠自己好好处理——尤其是住校的。不同地方的人同住一宿舍免不了会有矛盾,生活习惯不同、消费观念不同, 一些小事、小争执日积月累、越积越深, 爆发出来可就不是吵一架那么简单了。   方晨雨点头。哪怕是在镇上, 她也不是被所有人喜欢的,叶小胖还经常因为胖而被人嘲笑。两人聊了一路,方晨雨对关峻的印象大为改观, 原以为关峻是个冷淡的人,两次接触下来关峻却都送她到火车站, 各种事也看得清楚又明白。   不知不觉火车站就到了,方晨雨笑着朝关峻道谢,背着书包下了车。关峻坐在车上看着方晨雨跑进火车站, 才叫司机开车去东城。那边是新城区,正在开发,负责人是关父以前的同僚。关峻要过去拿点资料,对, 拿点重要资料,可急了。   关峻取完资料,和负责人了解了一下新城区的开发情况。这边要建一个体育中心,以后会举办各种盛大赛事,慢慢地配套住宅区、商业区也会发展起来,是个前景很不错的地方。他与负责人道别,错开上下班高峰回家。   路上的车子其实不算多,大多数工薪阶级和学生们还是骑着自行车到处溜达,上下班、上学放学时堵路上的一般是自行车大军。关峻一到家,曦曦就跑了出来,神秘兮兮地把关峻拉到一边问:“哥哥你怎么去那么久!”   “去东城那边看一下。”关峻面不改色,朝曦曦亮出手里的资料,“和梁叔叔多聊了一会儿,正好错开人流最多的时段。”   曦曦见关峻一本正经,一点都不心虚,觉得没趣,跑去找爷爷去了。关峻垂眸看了看手里拿着的新城区资料,眼底多了一丝笑意。   母亲说过,她年轻时一直不想结婚,家里人都愁得很,问她这个好不好、那个好不好,她说都很好,可是她没喜欢上。后来见到他父亲,两个人立刻水到渠成地结婚生子,到现在都很恩爱。关峻初听时不太懂,后来年纪渐长,明里暗里向他示好的女孩子多了起来,他也渐渐有些明白什么是母亲所说的“都很好,可是没喜欢上”。   现在关峻身边认识的人有些已经偷偷摸摸地谈起了恋爱,不过关峻觉得他们这个年纪最好还是先别想这些事。   像那小女孩一样每天努力又积极地生活就挺好。   关峻敛起眼里的笑,带着资料走进去。   ……   方晨雨回到镇上,碰到老吴在车站抓人,旁边还摆着个白色的麻袋,装得鼓鼓囊囊的。方晨雨见老吴正让几个小年轻把人带回所里,知道人已经抓完了,立刻跑过去问:“吴叔叔,你们在抓什么人啊?”   “还不是那些个来探宝的。”老吴没好气地骂道,“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兔崽子,也不知听谁说大奚口那边藏着宝贝,一个劲往我们这边跑。上次不是有三个毛贼跑去大奚口摸宝贝,摸到小路妈妈的尸体吗?我们上次审过了,他们说是有人在传大奚口这边有古墓,能挖着宝!今儿是树金他爹忌日,树金去大奚口那边拜祭时发现不对报了案,说有几个骨头缸子被偷走了。这不是胡来吗?我们一接到报案就蹲火车站逮人,果然逮到了这群小崽子。”   镇上到外面去的马路没修好,大路小路弯弯绕绕、错综复杂不说,路况还不好,颠簸得能把人屁股给磕烂,外边来的人大多选择坐火车,逮这些外地人到火车站一蹲一个准。   “为什么他们要偷骨头缸子啊?”方晨雨疑惑了。她知道有人盗墓卖钱,但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连骨头缸子都要偷。   周围也没什么人,老吴把嘴里叼着的烟扔了,扒拉开那麻布口袋。先入眼的是长大花被,被子里显然入着棉胎。老吴把棉被扯开,让方晨雨看里面的东西:“喏,就是这个。这些家伙都是新手,瞧着这些坛子花纹不错,觉得是古董就把人家给搬了。不过也有一两个是真的,你记得前两年搬去省城的胡珊珊吗?”   方晨雨点头:“上回我还碰上她了呢。”方晨雨上学期去省城时碰见过胡珊珊,胡珊珊一个劲地说学校卷子出得很难,方晨雨好奇地想看一看,胡珊珊却转开了话题。方晨雨也听明白了,胡珊珊不乐意给她看——所以方晨雨也没再问。   老吴说:“以前我们镇上确实有宝贝,都是祖上避战乱时带来的。要知道我们这边周围山路十八弯,要不是总理大手一挥让开山凿道让我们这边通了过车,我们这边可能更穷!当年就是因为我们这儿路不好走,外头的人没人带路进不来,大奚口那边还有岩洞可以躲藏,是天然的避难地,所以很多人拖家带口过来。这些人就是镇上人的先祖,其中也不乏家底丰厚的,不过有的被带到了土里,有的被搬离的人带走了,留下来的不多。”   “原来是这样。”方晨雨恍然了悟。   “改革开放之后,有人来我们这边收宝贝,很多人傻乎乎地卖了出去。胡珊珊他爸爸经常跑省城,见识多,知道这些宝贝能卖大价钱,就做了新坛子,郑重其事地把以前不识货拿来当骨头坛子的宝贝给换了下来,拿去省城里卖,卖了钱就在省城买房子搬走了。”老吴说,“就是有了胡珊珊家这事儿,镇上的人才发现自己可能把宝贝拿来当骨头坛子了。有的人学着胡珊珊爸爸那样换下来拿去卖,有些拉不下脸的就只能继续用着。”   乡下消息闭塞,货物买卖也迟滞,很多人都是实用主义。眼见家里有空的坛子罐子,平时也一直用来装东西,他们哪会去想这是什么祖上传下来的古董,直接拿了就用!还是有人卖了钱他们才惊觉这东西可能挺值钱。   老吴给方晨雨看了一眼,又重新把麻袋裹起来,准备拎回派出所叫人来认领。方晨雨听了一耳朵镇上的事儿,跑回了家里。一推开门,香味就飘了出来。方晨雨跑到厨房喊:“外公!”   “咋咋呼呼的,像啥样子!”杨铁头绷着脸骂了一句,叫方晨雨去洗手,快能吃饭了。   “我刚才看到吴叔了。”方晨雨边洗手边说,“吴叔告诉我胡珊珊家是卖了骨头坛子买的房子,原来这些东西这么值钱啊!”   “小孩子家家的,别钻钱眼里了。”杨铁头说,“那院子怎么样?”   “可好了!”方晨雨说,“就在一个和彤彤很要好的同学隔壁,去小学那边都不用过马路,她们自己上学都没问题。”方晨雨说完又小心地觑着杨铁头脸色,“因为房子的主人陆叔叔这几天赶着回首都,所以我们看完院子以后就去办了手续。”   照理说方晨雨和沈绍元都没成年,过户手续得监护人到场,但陆先生本来就分管过这一块,办事处的人都认得他,沈绍元带去的材料也很齐全,那边就直接给他们办了。至于方晨雨,在办事处那边看来就是捎带着加个名字,完全不需要怎么审查。   方晨雨见杨铁头面色没什么变化,大胆地拿出房本给杨铁头看。杨铁头打开扫了一眼,看到白底黑字地印着方晨雨的名字,心中一定。即便他不在了,方晨雨也算有半套房子傍身吧?那个少年人看着是个好的,应该不会欺负方晨雨才是。杨铁头板起脸把房本合上,说:“有什么好看的,快把它放好,别沾了油弄脏了。”   方晨雨乖乖把房本收了起来。   爷孙俩吃了顿家常饭。   方晨雨把碗洗了,伸了个懒腰,抬起头往外一看,红彤彤的夕阳映出了满天红霞。都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来接下来会是好天气!   方晨雨愉快地睡了一觉。接下来几天方晨雨还是带着石磊他们到处跑。见石磊他们精力旺盛,方晨雨领着他们去废品站淘了批高中课本和资料书,准备带回去研究研究。   废品站的书便宜,仔细淘一下还能淘到比较新的,有些城里人买了资料书又不乐意做题,一毕业或者学期一结束就直接卖了!石磊他们家里或多或少都有弟弟妹妹,瞧见废品站里连初中的资料书都有不少,都是论斤卖的,顿时心动了,一人扛了一堆带回镇上。   石磊提议说:“这些书都是学生卖的,我们以后可以直接在学校收,没用的转卖到废品站,有用的带回镇上给我们的人用。我觉得我们能考上一高,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我们做的题多。”   林树清点头:“对,我们三十人都考上了一高,人也不少,这事儿可以干。如果不好意思在一高收,我们就去其他学校收!”   方晨雨笑眯眯:“好,就这么干!”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她领着石磊他们到处跑就是想让他们自己动动脑筋,省城机会多,到处都能赚钱! 第二十七章   方晨雨一行人拎着书回到镇上, 一部分人要回家,一部分人要回学校。虽然学校已经放假了, 但因为要跟着方晨雨去省城找“财路”, 学习小组一大半人都还在学校宿舍住着。   这是方晨雨和老校长商量的结果,守门的老大爷也愿意留守在学校, 看着这群小孩每天热热闹闹地忙活。他们带回来的书可不少, 石磊等人一致决定先把书拿回学校空教室。   方晨雨一行人才走到校门口不远处,就瞧见校门口有人正和守门的张大爷争吵, 有人还推搡张大爷。石磊立刻把手里的两捆书一扔,跑上去挡在张大爷面前, 横着脸问:“你们想干什么?!”   那群人见石磊个儿高, 顿时歇火了。等他们的目光扫过方晨雨一行人, 瞧见了躲在人群背后的一个女孩之后马上又有了底气,其中一个膀圆腰肥的女人三步并两步地上前,伸手要拉那女孩, 口里骂道:“你个死丫头,小小年纪不学好, 放假了还到处跑不回家!”   那女孩明显受到了惊吓,脸都白了,害怕地退后几步。叶小胖往女孩面前一挡, 怒道:“你谁啊你!少动手动脚的!”   “哟嗬?我谁?我是林小素她妈!”女人气势如虹,“我骂我自家闺女还犯法了?这么就都没见到人影儿,我还以为没放假呢,没想到在外面躲着不回家!亲家都过来下聘了, 你还想去念高中?女孩子家家的,念那么多书做什么?”   女孩叫林小素。   林小素家里有五个小孩,四个是女儿,儿子排第四。林小素年纪最小,却不是女人心尖尖的宝贝,女人心尖尖的宝贝是儿子。前面三个女儿出嫁,碰上了最不景气的时候,没收多少礼金,勉强给家里盖了新房子。眼下儿子要说亲了,礼金还凑不齐,林小素妈妈就等着把林小素嫁出去,收了礼金给儿子娶媳妇。   林小素妈妈觉得林小素长得不赖,学习又好,会算数,少说也可以说上养猪场老板儿子那样的亲。到时候女儿还可以帮忙管账,管账那事儿谁都知道的,油水多!到时候家里要盖楼了、她嫂嫂生了孩子,都可以弄点钱帮补娘家。   女儿嘛,不就该早点嫁人?念书念书念书,念那么多书做什么?学傻了都嫁不出去了!上回来镇上搞义诊的女医生不就是吗?据说念了博士,念完都二十好几了,还没说亲呢!念书没用!女人还是该早点找个好婆家,晚了好亲事都被别人定了!   林小素妈妈算盘打得噼啪响,对挡着她的叶小胖等人就显得不耐烦了:“你们什么意思?她是我女儿,我还能不为她好?倒是你们,小小年纪的,咋那么能闹腾?闹得林小素都不爸妈听话了,你说这造的是什么孽!”   林小素妈妈嗓门大,一嗓子把周围的住户都引出来看热闹。清官难断家务事,也没人能站出来说话,只能摇头叹息了几句,暗暗为林小素感到惋惜。   这要是以前考上一高多难得啊,谁都会轮番去劝一劝。可今年一下子出了四十来个,那能念一高就一点都不稀奇了。   眼泪在林小素眼眶里打转。她妈妈指着鼻子骂她朝夕相处的好友们,她却没勇气开口为他们说话,也没勇气为自己争取。   方晨雨抓住林小素的手。   林小素抬头看向方晨雨。她在学校一直沉默寡言,加入学习小组都是方晨雨问到她她才鼓起勇气加入的。这小半年来方晨雨带着她们冲刺、带着她们复习、带着她们跑省城,方晨雨让她们看到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人生不仅仅是从这条村嫁到那条村,不是终日和田地猪食打交道,她们也可以有更广阔、更精彩的人生。   林小素一直很羡慕方晨雨。方晨雨没有爸爸妈妈,但方晨雨活得很努力也很快活。方晨雨总是能往前看,看到她们都没看到的东西。   方晨雨紧抓住林小素的手,认真地问:“小素,你想就这样嫁人吗?在你十五岁这一年就嫁给一个没怎么见过面的男人,再也不去学校、再也不念书。”   不想。   林小素嘴巴动了动。   她不想。   她不想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嫁人。   不管妈妈怎么告诉她这才正常,不管妈妈怎么说自己十六七岁就已经生下大姐,林小素还是不想过那样的生活。她不想在自己刚刚看到大家一起勾画出的美好未来的时候就退出。   她想念书。   她想和大家在一起。   “我不想。”林小素紧紧地反握住方晨雨的手,抬起头与还在骂人的林母对视。少女的眼睛清亮而坚定,有着从前从未有过的耀眼光芒,“妈妈,我不想回家嫁人,我想继续念书。”   林母气怒交加,和她一起过来的人被她招呼着要抢人,双方闹得不可开交。正好这时老吴领着人出勤,瞧见这架势立刻冲了过来,把两边分开了。   林母见警察来了,有些发怵,不敢抢人了,但她自有自己的办法。她往地下一坐,呼天抢地地嚎哭起来,说自己白养了林小素这么多年,养了个白眼狼。   林母一个劲地嚎哭,林小素三个姐姐和林小素哥哥一个劲劝说林小素听话。林小素哥哥没考上高中,早就不念书了,一直待家里务农,长得高大憨实:“小妹,妈也是为你好,你看大姐她们不也是你这个年纪嫁人的吗?大家都这样的啊,女孩子念那么多书做什么?”   “对啊,小妹,妈给你找的是好婚事啊,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二姐说。   “你现在还小,可以挑来拣去,再大些别人可不要了。”三姐附和。   “女人嫁个好老公,生两个儿子,出去谁不夸好?”大姐劝说,“你再去念高中,别人背后都说你嫁不出去呢!”   林小素刚才把话说了出口,脸色也不那么白了。她知道石磊他们家里现在早就已经不那么困难,每个月都能赚挺多人,可她父母不信方晨雨教的法子能赚钱,不愿意加入。方晨雨她们知道她家的情况,哪怕不缺钱也陪着她一起想办法赚钱——他们不想她因为拿不出学费而掉队。   方晨雨说得对,要是自己不努力,什么都做不到了。   林小素说:“我不要这么早嫁人。”她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我还不想嫁人。”   林小素态度坚决,没离校的老师们也陆陆续续赶了过来,都让林小素妈妈再好好想想。   眼见方晨雨这边有几十号人,林小素的哥哥姐姐觉得肯定劝不动林小素了,只能劝林小素妈妈。林小素妈妈骂了一阵,着实累得慌,这才被三个女儿和自己最宝贝的儿子领走了。   林小素身体微微虚软,靠在墙边抹眼泪。石磊等人都没说话,默默等在一边,等林小素的情绪缓和过来。他们一起冲刺小半年,感情早就像一家人那么亲近,林小素遇到这种事他们也难受。   女孩子怎么呢?女孩子读书更有恒心、更聪明呢!   闹成这样,林小素更不可能回家了。经此一事,守门的张大爷对出入学校的人盘查得更严密,绝对不轻易把可疑的人放进去,陪着林小素留校的人更是严防死守,从不让林小素落单。   不知不觉到了八月初,方晨雨妈妈的忌日到了。镇上的风俗是这样的,亲人去世头十年里,每逢忌日死去都可以回来吃顿饭,离得远的、还在外头的可以直接在吃饭前上柱香,离得近的则直接带着饭菜去坟前拜祭,这样能吃上热乎的。   方晨雨早早和杨铁头忙活了一早上,把热腾腾的饭菜放进竹篮子里,盖上竹编的盖子,把饭菜盖得严严实实。虽然早已过了十年,他们还是习惯每年这个时候去拜祭方晨雨的母亲和外祖母。   杨铁头以前总说,也就他们爷孙俩会记得来看她们,要是他们都不来了那就真的没人记着了。   方晨雨对妈妈和外婆都没有太大印象,不过每每看到杨铁头黯然伤神的模样她也会难受,总认真和杨铁头一起准备拜祭用的饭菜。   妈妈和外婆也葬在大奚口附近。方晨雨经过大奚口前的石碑时,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看向那石碑。虽然经过岁月侵蚀,石碑上残留的字迹还是显得苍劲有力。仔细分辨的话,被风雨侵蚀掉的部分依稀还能辨认出来:这儿原来的名字果然是太溪谷。   “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别走丢了!”杨铁头见方晨雨没跟上,也停下来招呼杨铁头赶紧跟上。   “又不是小孩,哪会走丢啊!”方晨雨快步跟上,好奇地看向不远处有不少洞口的大奚口,“我刚才看了看石碑上刻的字,这边以前果然叫太溪谷。外公,上面真的有很多棺材吗?”   “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杨铁头虎着脸说,“别用手指着那儿,别提这些有的没有的。”老一辈的人对鬼神向来有着敬畏之心,杨铁头也一样,他年轻时一身正气,天不怕地不怕,哪怕什么神神鬼鬼?现在不一样,他还带着方晨雨,都说小孩子八字轻,容易见鬼,这些东西能不提就不提。   “哦。”方晨雨乖乖答应。   爷孙俩沿着崎岖的山道来到方晨雨母亲和方晨雨外祖母墓前。坟上已经长了长长的青草,杨铁头摸出带来的镰刀利落地割草。方晨雨怕杨铁头累着,也抄起镰刀帮忙,她平时锻炼得多,动作也利落得很。就是芒草叶子尖利得很,在她手上割出了几道口子。   杨铁头没注意到这个,方晨雨也藏着没说。见杨铁头还要拿锄头把周围的草给锄干净,方晨雨立刻把锄头给抢了,说:“外公你指挥,我来锄!”   杨铁头绷着一张脸,没说什么,有着方晨雨捣腾。忙活了好一阵子,总算把长了半年的草给弄干净了。方晨雨把带来的饭菜在墓前摆开,杨铁头把香烛烧着了,把纸钱分给方晨雨去烧,自己着拿着点着的香念念有词。   方晨雨年年都听杨铁头念,早学了不少,也边烧纸钱边念叨:“妈妈,外婆,外公做了你们爱吃的米糕,刚做好的,热乎着呢,你们要回来尝尝,外公的手艺越来越好啦!”   杨铁头:“……”   杨铁头还是板着脸。他把香插在坟前,对着眼前两座坟茔说:“以后我们可能不能常常回来了。”   方晨雨不由转头看向杨铁头。   杨铁头拿出刀子切了块米糕,让方晨雨吃一块。方晨雨把米糕戳起来咬了一口,米糕又香又软,很好吃。小时候她身体差,爬山累,总不愿意和杨铁头一起上山。杨铁头骂她娇气她就哭,引得杨铁头又不得不哄她说到了山上就给她吃米糕,香香软软的可好吃了,她外婆和她妈妈都爱吃。   方晨雨给杨铁头也戳了一块:“外公也吃!”   两个人在坟前歇了一会儿才下山。没想到下山的时候又碰上点意外,有个湿淋淋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见着方晨雨爷孙俩立刻像看到救星似的,慌慌张张地说:“救救救命!我我我我哥!我我我我哥掉掉掉掉进水潭潭潭潭子里了!”   这人体型虚胖,舌头跟打了结似的,一句话说半天都说不完整!等他把话说完,方晨雨眉头直跳,看向一旁的杨铁头。   杨铁头也皱起眉头。大奚口那边有个水潭子,说是水潭子其实不太恰当,应该算个湖了。这湖很邪门,越到中间水越深,还打着旋儿。以前有小孩不信邪去那边游泳,被淹死了,尸体一直找不着,过了老长一段时间才在江里找到,泡得可肿了,骇人得很!   方晨雨上学后才晓得,这湖应该连着暗河,掉进湖里很容易被“吸”走,其实是被吸进暗河里去了!   方晨雨见那虚胖的高大个满脸焦急,不像在说谎,跑去周围找了根竹竿,对那高大个说:“我们去看看!”她说完又不放心,对杨铁头耳提面命,“外公你可不能下水!我们一起把人拉起来!”   杨铁头点头。   三个人来到“水潭”边,湖水果然幽深又诡谲,方晨雨远远瞧见有个人在水里扑腾,看起来快没力气了。方晨雨扭头对高个儿说:“你喊他一声,让他抓住竹竿!”   高个儿立刻喊:“哥、哥、哥,这这这这这边!”   方晨雨把让高个儿抓紧竹竿朝水里那人的方向甩出去,那人急忙抱着竹竿,竹竿骤然一沉,险些被扯了下水。好在方晨雨这边有三个人,合力拉了好一会儿,终于把水里那人给拉了上来。   方晨雨手上火辣辣地疼,上前看那落水者的情况。没想到这人看起来挺年轻,衣着好像也挺不错。她还以为又是前面那几批过来太溪谷找宝贝的家伙呢!不过这人来太溪谷做什么?方晨雨见那年轻人吐出几口水,看起来听痛苦,不由问:“你没事吧?”   年轻人胸口猛烈起伏了几下,终于恢复过来。他瞪了旁边的高个儿一眼,说:“还不是这傻大个,”年轻人指了指上面的岩洞,话说得比高个儿利索得多,“我正在上面往外看呢,他从背后拍了我一下,愣是把我从上面拍下来了!我的相机也摔水里了!那里头有我一路上拍的照片!”   方晨雨听得一愣一愣。等年轻人仔仔细细把事情说了一遍,才晓得年轻人是个摄影爱好者,最爱拍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他在省城听说这儿有个叫太溪谷的地方立刻屁颠屁颠地领着弟弟找了过来。   年轻人用力抹了把脸,说:“不行,我回去后一定得把游泳学会了!”   “还好你没掉到湖心。”方晨雨不太理解年轻人的爱好,但还是庆幸地说,“听说中间连着地下河,你看那儿都打着旋的。”   年轻人也心有余悸。他朝方晨雨和杨铁头道谢:“谢啦,要不是有你们,我这傻弟弟就该直接跳下水陪我一起淹死了。”   人落水之后往往心慌得很,甭管别人是不是来救自己的,先巴着不放再说。一般来说不管救援者游泳厉不厉害,被落水者扒着不放都容易往下沉,所以跳下水救人很容易被溺水者拉下水。别说年轻人弟弟不会游泳,就算会也危险得很!   得知底下有暗河,这“水潭子”危险得很,年轻人也不想着他的相机了,和方晨雨爷孙俩一起离开太溪谷。两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叫方晨雨领他们去买身衣服换一下。   方晨雨面色古怪地瞧了他们一眼,领他们去镇上唯一一间平时会开门的衣服店里买衣服。年轻人一看那些衣服,脸都绿了,最后捏着鼻子挑了件花纹没那么奇怪的长袖圆领T恤和颜色没那么奇怪的喇叭裤。那高个儿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反而高兴地说:“便便便便宜!”   年轻人:“……”   方晨雨离开衣服店才闷笑着说:“镇上的人今年都喜欢花花绿绿的,还有据说城里很流行的喇叭裤。”   “挺不错的。”年轻人咬牙应和。他这身衣服要是被那些认识的家伙看到了,还不得笑死?!   “您穿着是很不错。”方晨雨夸道。年轻人底子好,长相不差,气质也不差,不管穿什么都透着股矜贵。方晨雨也知道相机,这东西可贵了,一般人玩不起。这年轻人的相机丢水里了都不让人去捞,提起来也只惋惜里面的照片,显然是不差钱的主!   “呵呵。”年轻人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两声笑声来。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小丫头刚才在嘲笑他!   年轻人是坐火车来的,来时也没想那么多,和方晨雨提起要回省城才知道下午最后一趟火车已经开走了。镇上没多少外客来,招待所都开不下去了,一年到头关着门,只有上头有人下来视察才勉强开几天。高个儿迷茫地挠着头问:“哥,怎怎怎怎么办啊?”   “这破地方怎么穷成这样!一天火车只有这么几趟?”年轻人忍不住嘀咕。   “这还是老镇长和裴镇长争取的结果呢。”方晨雨说,“要不是老镇长争取,这些火车为了提速都要不停我们这儿啦!要是您早两年过来,下午还有一趟车的。”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我问的人骗了我来着。”年轻人恍然了悟,“这样就真的没办法了,只能等明天的火车。小丫头,你是这儿的人,知道有什么可以让我们住一晚的地方吗?”   “有的!”方晨雨说,“如果你不嫌弃条件不好的话可以到我们学校住一宿,我和校长说一声就可以了。”   年轻人心想,既然是学校能不好到哪里去?他也是去过学校宿舍的!他点头说:“行,你带我们去吧!”   到方晨雨学校宿舍一看,年轻人就傻眼了。镇上那些房子又矮又破就算了,怎么连学校都这样?就那破窗子,玻璃都没几片了,全靠旧报纸和旧试卷挡着,冬天风大点还不得呼啦啦地灌进来?而且还是瓦房,缺砖漏瓦的,雨一大会漏雨。   “你们这儿的孩子就住这地方啊?”年轻人忍不住问。   “就这地方还挺多人住不起。在学校住得交住宿费、得在学校吃饭,平时还没法帮家里干活。”方晨雨说,“所以很多人都不住宿,每天在家里干完农活再走一两个小时路来上学。”   年轻人沉默。   方晨雨把年轻人兄弟俩领去见老校长,老校长听完来龙去脉,干脆地说:“学生宿舍那边没被褥,这都快入秋了,你们又泡了水,可别冻着了。要不这样吧,我这儿还有间空房子,你们要是不嫌挤就在这儿将就一晚。”   年轻人说:“那就谢了。”   老校长又眉开眼笑地招呼方晨雨:“来都来了,留下一起吃个饭。你可是我们的小状元,现在我出去见了以前的老朋友腰杆都挺直了!” 第二十八章   老校长遣小孙子去给杨铁头报个话, 留了方晨雨在家吃饭。饭桌上,年轻人说了自己的名字, 他叫段斯年, 高个儿叫叫段长佑,段斯年是哥哥, 身体弱, 但人聪明;段长佑是弟弟,身板结实, 但脑袋转得慢,说话还结结巴巴。   两个人都是首都来的, 都说这边发展快, 奇闻异事也多, 想趁着假期出来见识见识。段斯年胆子大,经常领着段长佑到处跑。这回一时不慎居然跑出事来了。   老校长年纪大了,又教书育人几十年, 免不了语重心长地叮嘱:“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最好还是先找个可信可靠的向导好。”   “您说得对。”段斯年想起自己在水里挣扎的难受,点头应和老校长的话, “下回我去别的地方一定得先找好向导,游泳也得学起来。其实学校每年都有开游泳课,我们兄弟俩就是不想学, 有点怕水。”   段长佑觉得自己没保护好哥哥,蔫了吧唧地坐在一边。   一顿饭吃完,双方的情况都了解完了,段斯年得知方晨雨不仅考了第一, 还带出了一群考上省重点高中的小伙伴,看向方晨雨的目光不免有些惊奇。   这个小女娃从救人开始就不太一般。别家小孩看到有人落水早慌了,不是自己跑掉就是直接跳水里,这都不行——哪怕是熟谙水性的人直接跳水里救落水者也可能有危险,最好就是趁着落水者还有意识用长长的杆子把人拉上来。   听老校长唏嘘地提起两个老师调走、学校陷入困境的情况,段斯年想到了刚才看见的学校宿舍。段斯年说:“财政不是每年都有拨款下来吗?怎么不把宿舍修好点啊?”   老校长说:“这几年跑出去打工的人更多了,留下的都是我们这些老弱病残,修不起来。再加上以前我们的娃子不争气,考不出好成绩,镇里也不好为我们争取。还好今年裴镇长为我们争取来三个大学生,晨晨她们也考得好,要不然下学期更困难。我们这地方又穷又偏,学校没停办就不错了,哪有钱修宿舍。”老校长说完意识到自己对外乡人说太多话了,不好意思地笑笑,让孙子切了个甜瓜,招呼道,“自家种的甜瓜,尝尝看,可甜了。”   段斯年和段长佑晚上挤一被窝。段长佑结结巴巴地开口:“哥,这这这这里真穷……”   “是挺穷。”段斯年说。   “我我我我们能不能帮帮帮他们?”段长佑小声说。段长佑不爱动脑,从小到大凡事都是段斯年拿主意,像这种他主动提出自己想法的时候可不多。段长佑见段斯年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她她她她们真不不不不容易。”   “你是不是觉得人家小姑娘长得好看?”段斯年打趣。那小姑娘长得确实好看,眼睛总是笑得弯弯的,叫人一看就忘不了。哪怕是在首都,这样的小姑娘也难找,性子也机灵活泛,不是那种假惺惺的、装模作样的女孩,长大后不知道会迷倒多少人。   “是是是好好好看看。”段长佑认真说,“心心心心心也好。”很多人要是不晓得他是段斯年弟弟,听到他结结巴巴说话要么不理他、要么取笑他。等知道他是段斯年弟弟了,又巴巴地凑上来,觉得他好哄,想哄着他带他们认识段斯年。事实上他只是脑子转得慢,又不是脑子不好使,谁好谁歹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等明天去省城再看看。”段斯年没说帮,也没说不帮。下午掉水里折腾得够呛,他也不嫌弃条件差,眨眼间就睡着了。   第二天杨铁头要去省城复查,方晨雨起得也早。她吃过早餐,跑到学校叫上段斯年兄弟俩去坐火车,错过了早上和中午的两趟车可得多待上一天。段斯年得知杨铁头刚做过手术,还是眼下人人谈而色变的癌症,不由多看了方晨雨两眼。   每每他以为这小姑娘已经够特别了,又让他知道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到了省城,段斯年打电话让朋友过来接他,自己则去附近的服装店买身新行头换上。倒不是他瞧不起乡下地方的衣服,只是那样一身衣服被朋友看了肯定会笑上一整年。段斯年给自己和段长佑挑了身衣服,手突然停顿了一下,蓦然想到自己好像没注意到方晨雨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   大概是长得太好了,都没人注意到她穿的是什么。   段斯年从不否认自己喜欢美的东西,美食、美景、美人,他都喜欢。他喜欢摄影,就是想把自己看到的美好的东西用照片留下来。那女孩乍一看不是顶美顶美的那种,看久了却觉得哪儿都很好。   “哥,怎怎怎怎么了?”段长佑忍不住问。   “没什么。”段斯年想了许久,也没想起更多的东西,只隐隐记得那女孩头发上扎着只小蝴蝶,明显是手工做的,鲜活又灵动,衬得那乌溜溜的头发更加乌黑漂亮。那样一个小姑娘,真不像是那种穷镇子能养出来的。   这倒不是段斯年对穷人有偏见,只是一个人所处的环境往往会对这个人造成根深蒂固的影响,物质上是这样,精神上也是这样。圣人说过: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之同也;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同也。   段斯年兄弟俩很快与朋友会合,朋友知道段斯年落水了,相机也丢了,不仅没同情,还笑得前俯后仰。损友说的大概就是这种吧。   段斯年让朋友领自己去买新相机,末了又想起方晨雨和那个穷镇子,叫朋友看看有没有第一医院的熟人,帮忙给送点老山参之类的补品给杨铁头作为谢礼。   “巧了,我正好有个叔父在那边工作,我叫他跑一趟。”朋友爽快地帮段斯年打完招呼。   段斯年又问:“有没有什么相熟的建筑公司,可以帮忙建个可供几百号人住的宿舍楼的那种。”   朋友奇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段长佑激动地说:“给给给学校建建建建宿舍。”   平时段斯年常带着段长佑一起出来玩,但段长佑因为自己结巴不怎么爱说话。见段长佑都开口了,朋友更好奇了:“你怎么想起给人家学校建宿舍?”   “救命之恩。”段斯年言简意赅。   朋友一听,觉得也对,段斯年的命金贵着呢,别看他自己到处乱跑,没什么拘束,他真要在这边出了事,段家那脾气火爆的老爷子能把那穷镇子整个人拆了。这么一算别说是建个宿舍,直接建个学校都不夸张。   “我还奇怪那么多人你不联系,怎么就联系我了,原来是要人跑腿啊。”朋友感叹,“唉,我就是天生劳碌命啊。”   “别贫了,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不认得的话我找别人去。”段斯年淡淡地说。   “认得,当然认得,我这就去帮你联系联系!”朋友马上又去给人打电话,心里觉得这镇子运气可真好。别看段斯年只是让人去建宿舍楼,他这动作一传出去,上头那些人保准会想很多,看着吧,用不了多久这学校连窗户都会有人抢着帮忙换!   段斯年没再说话,和段长佑一起去挑新相机。这边离港城近,新货还真不少,段斯年上手试了试,挑了个趁手的。这时旁边一个女孩怯生生地凑过来,含羞带怯地问:“你好,你懂相机是吗?可、可不可以帮我挑一个?”   段斯年瞧了一眼,女孩也不过十四五岁,和方晨雨一般大的年纪。他唇角含着笑,委婉地拒绝:“我不太懂,随便买的,你还是让老板给你介绍吧。”   女孩“哦”地应了一声,眼底隐隐藏着失望。   段斯年没说什么,爽快地付了钱,离开买相机的店与朋友会合。等走远了一下,朋友促狭地道:“我刚才可都听到了,斯年你真是桃花处处开啊,下至五岁女娃,上至五十岁阿姨,个个都被你迷倒。我看刚才那小女孩长得可不赖,清纯又漂亮,你怎么拒绝得那么干脆?”   “你分得清女孩子化不化妆吗?”段斯年不答反问。   “当然分得清!”朋友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猜你分不清。”段斯年说。刚才那矫揉造作的女孩他也说清纯又漂亮,怕不是眼瞎了。   段斯年喜欢美人,没化妆的也喜欢,化了妆的喜欢,不过不太赞成十几岁就整天往脸上涂涂抹抹——不仅画着不符合自己年纪的妆容、用着不符合自己年纪的花销,还做着不符合自己年纪的事。   朋友早习惯了段斯年的脾气,见段斯年懒得继续聊那女孩,自然也不再多说什么。他亲自开车带段斯年去玩儿。   另一边,方晨雨紧张地领着杨铁头去复查。叶医生给杨铁头做了基础检查,开了单子让杨铁头再去做别的。见方晨雨一脸关切,叶医生安抚道:“放心,我看杨叔状态很好,不会有问题的。”   方晨雨用力点头。   这时叶医生瞧见院长走了过来,有些讶异,站起来向院长问好:“院长!”   院长笑呵呵地拍拍叶医生的肩膀,夸了叶医生几句,又把目光投向叶医生身边的方晨雨。   等瞧清方晨雨的模样之后,院长又想起侄子说这爷孙俩救了段家人,还是段老爷子最头疼也最疼爱的孙子。这女娃儿长得真好,可惜年纪小了点,要不然说不定……   不对!院长回想了一下侄子的年纪,再仔细瞧了瞧,觉得也不太小。   院长笑容更为真切,一派慈爱长辈的模样:“你就是晨雨吧?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和你外公。刚才我侄子托我给他朋友带点补品给你外公,说你们在这边复查。他朋友说你和你朋友救了他,这是谢礼。”他把带来的老山参塞到方晨雨手上,又对叶医生说,“好好给晨雨外公治病,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安排会诊。晨雨你别担心,医院就是治病救人的地方,生病了就治病,不用慌!”   直至叶医生送走院长,方晨雨还没回过神来呢。她抱着老山参问:“叶医生,这个叔叔是你们的院长吗?”   “对。”叶医生也觉得这事情古怪极了。   李院长一直很关心杨铁头的病情就算了,现在正院长也来给杨铁头送补品——要知道两位院长一直是不和的!   正想着,副院长李兰芬又过来了。李兰芬也是听说正院长的举动才知道杨铁头今天来复查的。以前不知道杨铁头和好友那边的关系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她自然要过来看看。一到叶医生那边,她就看到方晨雨抱着个大大的木盒子。   李兰芬讶道:“这不是院长最宝贝的那根百年老山参吗?”上回院长亲妈病了,院长都没舍得用,另外找了根年份小点儿的顶上。怎么这回居然整根送给别人了?!   方晨雨也一头雾水:“我不知道……”   难道她和外公救的那两兄弟来头很大?   可是看着没什么特别呀!便宜的衣服肯穿、普通的饭菜肯吃、窄窄的房子也肯挤着睡,而且看着年纪还那么小,还在上大学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晨晨:感觉自己遇到个牛逼人物! 第二十九章   “这个还不能用。”李兰芬没细究正院长怎么过来了, 耐心地给方晨雨解释,“你外公现在是虚不受补的状态, 暂时还是以调理为主, 不要吃太多大补的东西。”   叶医生也在一旁点头。老山参有时候是救命药,有时候却是催命药, 到底要怎么用它还是李兰芬在行些。   “这个很贵吗?”方晨雨说, “我去还给他!”   “院长也是帮人送的。”叶医生提醒,“你去还院长应该也不会收, 除非让他送的人叫他收回去。”   方晨雨拧起眉头。这买东西有强买强卖的就算了,送东西还有强送的吗?方晨雨以前也和别人一起救过人, 有的人会说一声谢谢, 有的小孩怕被家长骂, 一被救起来就两脚抹油,赶紧溜了。段斯年和段长佑昨天已经说过谢谢了,对方晨雨来说这事儿算是了了, 自然也没有问段斯年是哪里人、怎么联系。   方晨雨年纪小,但也看得出自己和段斯年兄弟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段斯年没主动说以后要联系,方晨雨是不会提的。杨铁头一直以来都教她,该帮的要帮, 而且要记住是自己愿意帮的,不能想着要回报。   这原就不是什么大事。   现在看来段斯年兄弟俩果然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对方或许只是电话里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那位院长先生就把自己舍不得用的老山参送了过来,态度殷勤备至。   方晨雨把木盒子放下。她遇到过很多了不起的人, 李奶奶的儿子就很厉害,独自去港城拼出一片天,把所有家人都接了过去;何老也很厉害,轻轻松松地为她赌来五万多,眼都不眨一下;沈绍元、关峻他们也都很厉害,小小年纪做事就井井有条、从不慌乱。   以前有个医生姐姐到她们镇上宣讲,方晨雨也觉得医生姐姐很厉害,不仅会治病,人也好。方晨雨从小脾气拧,和杨铁头一样拧,她看到别人好的地方就想向他们看齐。医生姐姐住在镇上招待所的时候,她每天早上起来就往招待所跑,天天跟在医生姐姐屁股后面当个小尾巴,学着医生姐姐的样子洗脸、洗手、梳头发,帮医生姐姐整理资料和宣讲。   后来医生姐姐走了,偶尔也有别的人到镇上来,方晨雨都会跟着他们跑。外公告诉她,向好的人学习,自己也会越变越好。她觉得老师很好,医生姐姐她们也很好。   只是长这么大以来,方晨雨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一句话就能改变很多事的人:哪怕知道李院长对她们爷孙俩照顾有加,那位院长先生还是巴巴地把老山参送过来。   “既然院长都送来了,你就收下吧。”李兰芬了解了事情始末,对方晨雨说,“这老山参虽然贵,但对人家来说可能不算什么,毕竟还是命贵些。这东西现在不能用,以后还是可以用的,留着说不定可以救命。”   方晨雨点头。   复查快结束时沈绍元领着方彤彤过来了。方彤彤面色比上次红润很多,见到方晨雨后眼睛亮了亮,挣开沈绍元的手跑向方晨雨。沈绍元得知杨铁头复查结果很好,没什么大碍,也放下心来,让司机载他们去看看刚买不久的院子。   沈绍元坐前头,杨铁头、方晨雨、方彤彤在后座挤一挤。方晨雨把新做的手串给方彤彤戴上,阳光下手串上的小晶石熠熠发亮。小孩子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了,哪怕方彤彤这两年沉默了很多也一样。方彤彤小声说:“谢谢姐姐。”   方晨雨笑眯眯地和方彤彤说起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趣事,还把有人在大奚口落水的事说了出来,准备潜移默化地教方彤彤一些应对方法。人是要救的,可不能赔上自己!   方彤彤认真点头。   姐妹俩说话间,车子也停了。方晨雨抬眼看去,不远处的院巷都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里,古朴又坚实的墙体显得宁静安谧。巷口有两棵老树,盘枝错节,瞧着有点年头了,那叶子青青绿绿的,还挺有活力。有几只鸟儿站在上面啾啾地叫,也不怕人,人来了还是站那儿,只停下鸣叫,歪着脑袋看人。   方晨雨和方彤彤也停下来看它们。   “啾!”鸟儿终于败下阵来,叫了一声,扑腾着飞走了。   方晨雨乐滋滋地一笑:“这里的鸟真呆,要是在镇上早被人抓光了!”   方彤彤眼底也露出一丝笑意。   沈绍元看着阳光底下相视而笑的两个妹妹,觉得自己买下院子的决定真的太对了,回头得好好感谢关峻才行。   沈绍元刚这样想着,一旁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曦曦兴奋地跑出来拉着彤彤的手不放,两个小女娃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   方晨雨抬眼看去,只见院门完全打开了,关峻正好也站在那儿朝外面看,两人的视线正好在空中交汇。关峻长得好,比段斯年也不差,只是段斯年脸上会多些笑意,这人看起来却总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模样。人是冷淡了点,不过心还是很好很好的。方晨雨朝他笑弯起眼:“要出去吗?”   “没有。”关峻说,“曦曦听到动静闹着要出来,说肯定是你们过来了,我跟着看看。”   有沈绍元这么个天天带着妹妹的兄长在,方晨雨也不觉有异,点头说:“我们刚到呢。”   关峻正要再和方晨雨说说话,却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一顿,望向目光的来源。他听沈绍元说起过更多情况,一下子推断出这个用锐利眼神扫向自己的老人是方晨雨外公。他彬彬有礼地问好:“您好,您是晨雨的外公吧?我叫关峻,是曦曦的哥哥。”   沈绍元也在一旁介绍:“我和关峻是同学,彤彤和曦曦也是同学。我会想到买这边的院子还是关峻提议的。”   杨铁头听沈绍元这么一说才放下心来。就说方晨雨上哪儿认识这么个后生,这样才说得通。再看方晨雨,瞧着好像也坦坦荡荡,没有小女孩遇到心上人的忸怩,杨铁头朝关峻点点头。   只要不是早恋之类的,杨铁头也赞同方晨雨多交些优秀的朋友。   沈绍元领着杨铁头去看他们买下的院子。关峻跟在后面走了几步,目光顿了顿,落在方晨雨手上。方晨雨的手指细长漂亮,也挺白皙,就是上头几个小伤口,有的还有点红。偶尔被袖子磨到了,方晨雨眉头会微微蹙一下,不过她好像不太在意这点小事儿,开开心心地领着杨铁头往里走,问杨铁头往后住哪边。   沈绍元向来体贴,提前把几个采光不好的房间预定下来,说是那几间要改建成杂物间和小书房。杨铁头挑来选去,还是只能选了个沈绍元想让他选的。沈绍元请杨铁头去客厅喝茶,茶还是陆先生留下的,泡起来香得很。   彤彤对这院子可熟悉了,拉着曦曦在院子里玩。方晨雨在一边看着两个小女孩说悄悄话,心情也好得很,正想着要不要陪她们玩点什么,关峻就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方晨雨抬头看向关峻。   关峻走到方晨雨身边坐下,取出一小扎创可贴对方晨雨说:“我看你手上有伤口,还是用创可贴包一下比较好。”   方晨雨一愣,没想到关峻会注意这个。她昨天割芒草的时候确实刮伤了几道小伤口,不过也不深,她没太在意。这点小伤,过个两天就好啦,没必要浪费创可贴这么宝贝的东西。她们镇上都没得卖这小东西呢,弄出伤口顶多用纱布裹一下!   方晨雨想要说不用了,手却已经被关峻抓了起来。关峻手掌比她大一圈,能把她的手完完整整裹在手里。他是城里人,皮肤白,两只手的颜色竟差不多,交握在一起分外和谐。   “没事的,都是小伤口。”方晨雨说,“也不出血了,不用浪费!”   “怎么能说是浪费。”关峻把方晨雨的手摊开,方晨雨的手有点细,手腕细,手掌也细,偏瘦,写字的地方和常用的指头有点薄茧,显然不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孩,不过捏在手里还是软乎乎的。就是那些伤口有点碍眼。关峻越看越不喜欢上面那几道微微泛红的伤口,亲自拆了创可贴帮方晨雨把受伤的指头裹起来,然后把剩下的创可贴塞给方晨雨。   从头到尾关峻的表情都又正经又认真,哪怕是手直接被关峻抓在手里,方晨雨也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只觉得关峻人真的挺好的,一点都不像看起来那么冷淡。   “明天换掉。”关峻叮嘱。   “谢谢!”既然以后是邻居了,方晨雨也没拒绝关峻的好意,开开心心地道了谢。她活动了一下被创可贴裹着的指头,感觉有些新奇,伤口似乎一点都不疼了,还有种暖烘烘的感觉。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关峻还记着给妹妹买头绳,方晨雨由衷地说,“有你这么贴心的哥哥,当你妹妹一定很幸福!”   “也不会。”关峻的目光转到正和彤彤玩得兴高采烈的关曦曦身上,坦然地说出实情,“我对妹妹很严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关哥:我对妹妹很严格的   关哥:你还是别当我是哥哥了 第三十章   小半个月后, 段斯年与段长佑回到首都。段家本家宾客络绎不绝,全因段老爷子寿辰要到了, 明里暗里送东西来的人多不胜数, 想来拜访的人更是排队等着。外头的不说,段家嫡系和旁支就够多的了。   “真是热闹。”段斯年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也不急着带段长佑去找段老爷子, 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宿。第二天早上醒来,段长佑就在外头喊:“哥哥哥……”   段斯年穿好衣服, 走出外头。八月过了,天气开始冷了, 段斯年披了件外套, 打开门瞅向段长佑:“又没开学, 怎么起这么早?”   “爷爷叫叫叫我们去见见见见他。”段长佑说。他向来起得早,起身练练武,最近还加了游泳课, 上回段斯年掉水里可把他给吓坏了。他们爸妈都不在了,他哥哥身体弱, 他一定得保护好哥哥。   段斯年一点都不意外。他笑了笑,领着段长佑去见段老爷子。   段老爷子最喜欢的就是段斯年这个孙子,本来面上还有几分病容, 见了段斯年就精神了,骂道:“你这小兔崽子,回来了也不早点来见我,还睡懒觉到这个点。”   “再过几天就开学了, 还不许我多睡几天?”段斯年径自搬了张凳子坐到病床前,“爷爷,怎么我出去才小半个月您就躺床上了?看来我真是一天都离不得。”   “你就嘴上说得好听,一逮着空就往外跑。”段老爷子骂归骂,脸上却满是高兴。等想到前段时间南边传来的消息,段老爷子又敛起笑意,板起脸问,“有人说你去南边遇到意外了,怎么回事?伤着了没有?”   “您看我伤着了没有?”段斯年站起来,在段老爷子面前转了一圈,悠然地重新坐下,“长佑这家伙不小心害我掉水里了而已,放心吧,他已经去学游泳了,以后我掉水里他准能第一时间捞我上来。”   “掉水里还不严重?”段老爷子吹胡子瞪眼,“下回你要出去得多带点人,别自个儿往那些偏僻地方跑。”   “我晓得的。”段斯年说,“我这不是看您寿辰快到了,替您找寿礼去吗?”   段老爷子一顿。   段斯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锦囊袋子,打开,珍而重之地取出里面放着的东西。   段老爷子脸皮抖了抖。   一个戒指。   段老爷子拿起戒指轻轻婆娑,叹了口气:“你这傻孩子,我也就随口一提,你还真去找。”   这戒指是当年他打仗的时候丢的。段斯年的奶奶是大家闺秀,他是没钱没势的穷小子,就是好学点儿、长得也俊,就讨了段斯年奶奶欢心。后来他们结婚,他特意弄了对戒指,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但那是他当时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后来他的戒指在打仗时丢了,也与段斯年奶奶分隔两地,另娶了他人。   多年以后再相见,段斯年奶奶依然有着当年的美丽气质,她没有再嫁,日子过得很不错,见了他发现他手上的戒指早已换了,也不生气,只笑了笑,去将戒指取出来还他。那便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一直到段斯年奶奶去世,他都没能再见她一面。   段老爷子一生杀伐果决,为段家拼下偌大家业,从来都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世上只有这么一个人能让他心中愧疚,永难忘怀。   上回段老爷子梦见了段斯年奶奶,她幽幽地望着他叹气,说他把他们的戒指弄丢了。没想到他只是和段斯年提了一嘴,说那戒指可能丢在南边那个镇子的岩洞上,段斯年这傻小孩就真的跑去给他找。   想到家族中众多纷争,再看看段斯年与段长佑兄弟俩稚气犹存的俊秀脸庞,段老爷子心中愧意越浓。他郑重地收好段斯年找回来的戒指,拉着段斯年说:“斯年啊,你最像你奶奶……”   段斯年垂下眼睫,说:“我没有见过奶奶。”他语气诚挚,“我只想爷爷你活得长长久久,能让我和长佑继续无法无天下去。”   段老爷子见段斯年这么说,又和段斯年说起往事:“你奶奶是很好很好的人……”   外头等着见段老爷子的人等了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都没等到机会,只等来段斯年含笑从里面走出来。段斯年淡淡地对旁边的勤务兵:“爷爷累了,已经睡下了,今天不见客。”   勤务兵立刻应是。   段斯年和段长佑一前一后地走出段老爷子的院子。   勤务兵看着兄弟俩离去的背影,心想:老爷子最疼的果然还是段斯年这个孙子,段斯年一回来别人都别想再凑到老爷子跟前献殷勤。   段斯年与段长佑回到院子里,段长佑说:“哥,你你你……”   段斯年睨了段长佑一眼。   段长佑住了口。   段斯年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含笑说:“接下来家里会更热闹,有些事你想不明白就别想了。”他把刚才段老爷子给他的一支钢笔掏了出来,漫不经心地把玩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反正,该是我们的,别人一点都拿不走。弟弟,你嘴笨,记得少说话。”   段长佑点头。   段斯年手一顿,目光落在那支钢笔上,笑容满是讥嘲。   人啊,最不该相信的就是感情,最想要的却又是感情。得到的总是不珍惜,得不到的反而总惦记着。他祖母不回来是对的,回来哪还有她的位置?段家最不缺的就是薄情人——比如他爷爷。   比如他。   ……   南华省。   八月三十日,一高新生陆续到校。一高素来提倡学生自治,报到这天在学校组织迎新的都是高二级的学生。方晨雨提早出门,没去报到,先去一高附中那边找齐老师她们道谢。   齐老师一见方晨雨,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嘴里却说:“你这小姑娘可真了不得,害我们挨了校长好几次骂。”   方晨雨与齐老师说了一会话,遇到了另外几个回来找初中老师的一高新生。双方简单地认识过后得知对方都要去隔壁报到,当即决定结伴过去。方晨雨与新认识的朋友到了一高门口,对他们说:“我要等一下以前的同学,你们可以先进去。”   本来就是因为齐老师介绍才认识的,双方也没多大交情,那几个一高附中的学生听方晨雨这么说就先走了。走出一段路之后,有人忍不住开口:“这就是齐老师赞不绝口的那个方晨雨吗?”“看着也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是啊,听说她们那边挺穷的。”   走在最末的女孩听着同伴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初秋方至,校门口那棵老银杏叶子早已转黄,地下落了一地金黄色的银杏叶。方晨雨就站在那棵银杏树下,身上穿着普通的校服外套、头发也只是扎成简单的马尾,从衣着打扮上看确实没有令人眼前一亮的地方。不过……这样还普通吗?那要怎么样才不普通?   “姚薇薇,你怎么不走了?”同伴回过头来招呼女孩。   被称为“姚薇薇”的女孩收回目光,应了一声,快步跟上其他同伴。   这时一片银杏叶子无声无息地飘到方晨雨发上,恰巧卡在她发间,像是亮黄色的发夹。方晨雨丝毫没察觉,瞧见一辆公交停下之后马上迎了上去,与叶小胖他们会合。   裴文静也过来了。她穿着新买的带小外套的连衣裙,脚上是小皮鞋,瞧着美美的。方晨雨两眼一亮:“裴裴你这样穿真好看!”   裴文静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她说:“是我奶奶给我买的,非要我报到的时候穿。”她奶奶从事文艺工作,从小爱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她学声乐也是她奶奶想她去学。别看她奶奶年纪大了,挑衣服的眼光可比很多年轻人要好,一路走来不少人都在偷看她。   “你奶奶真好!”方晨雨由衷夸道。她没见过她奶奶,据说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她听过一些关于方家人的传言,都是什么争家产啊抢权力啊。了解得多了,方晨雨就越明白外公为什么不让她和方家沾上关系。她和外公都是又直又拧的脾气,和这些满肚子弯弯绕绕的人肯定处不来的。   裴文静没说太多自己的家事。她和方晨雨领着其他人去报到。   本来裴文静还盼着能和方晨雨分到一个班,结果到了张贴着分班情况的地方一看,她们又分到不同班级去了!裴文静有些失望,却也知道她和方晨雨一个第一、一个第二,会被分开也很正常——毕竟分班的时候老师和老师之间也会抢学生,你抢到了第一名就很难再抢第二名。一个年级十五个班,被分在不同班级实在再正常不过。   方晨雨和林小素一个班。   叶小胖也和方晨雨分到不同班级去了,而且还隔得老远,一个在一班,一个在十五班。叶小胖眼泪汪汪,只差没抱着方晨雨哭。裴文静瞧见叶小胖哭丧着脸,眼底倒是多了几分笑意,和叶小胖一比,她和方晨雨离得还算近的,和初中一样,一个一班,一个二班,下课往来也方便!   方晨雨一行人有人欢喜有人愁,别人也一样。   “姚薇薇你在一班!”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在方晨雨耳边响起。   方晨雨转头看去,发现是刚才在一高附中见过的那几个新生。   那说话的女生声音带着几分抱怨:“明明我比你高十几分,为什么你能去一班,我要去二班。外头的人都知道一高分班是按成绩分的啊,二班说出去就不好听!”   另一个分到二班的女生也说:“就是。而且姚薇薇你平时考试成绩可不怎么样,中考爆发了才考那么高分,怎么就你进了一班。”   两个女生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周围的人都听见了,不少人不由多看了那个叫姚薇薇的女生一眼。平时成绩不怎么样?中考爆发才考高分?成绩普通就被分到一班?有猫腻,肯定有猫腻!不习惯被人注视的姚薇薇脸色微微发红,窘迫地说:“我也不知道啊。”   铃声叮铃铃响起。   广播让新生们到教室集中。方晨雨和林小素在高二学生会师兄师姐的指引下找到一班,两个人一走进教室,里头正在聊天的一些人立刻安静下来。方晨雨和林小素都穿着乡镇校服,和市区的校服明显不一样,其他人免不了向她们投来注目礼。由于师资的差异,每年从乡镇考进一高的学生十个指头都能数得清,能被分到一班的更是少之又少,一下子进来两个自然引人注目。   林小素有点紧张,紧跟在方晨雨身后往里走。方晨雨朝未来的同学笑了笑,拉着林小素找好位置坐下。班主任很快到了,班主任叶培汝是个相当年轻的男人,戴着斯斯文文的银边眼镜。见学生们都自发地找位置坐好,叶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点名。   点名结束,叶老师直接把座位调整了一遍,钦点了一批班干部。   相当雷厉风行。   方晨雨没捞到什么职务,她是乡镇上来的,年纪又挺小,长得也不像能镇得住场子的,叶老师暂时没考虑让她当班干部。   方晨雨没觉得失落,早在过来报道之前,老校长和许老师他们就轮番和方晨雨聊过天,说她这次虽然发挥得好,但到了高中之后中考成绩就不作数了。尤其是是一高这种地方,能考进去的都是各个学校的佼佼者,她进来以后可能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样样都突出,一定要调整好心态,考不好、做不好也别难过,学到东西就成了。   方晨雨觉得很有道理。   方晨雨和林小素被分开了,同桌换成了姚薇薇。   “这么巧!”方晨雨抱着书包坐下时小声和姚薇薇打招呼。   “是好巧。”姚薇薇也小声说。她坐在方晨雨隔壁,离方晨雨更近了。方晨雨皮肤很好,侧脸比远看时更漂亮,眼睫长长的,鼻子挺挺的,唇色柔嫩,唇形也好看。更重要的是,当方晨雨朝她笑的时候,她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了不少。   姚薇薇又想起同伴们议论方晨雨时说“挺普通的”。   哪里普通!   班长也是个女孩子,叫祝彩月。祝彩月新官上任接到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带全班搞卫生。方晨雨和姚薇薇被安排去倒垃圾。全班都上阵,每个人都有任务,垃圾得最后才倒。方晨雨不想在一边干站着,拉姚薇薇到外边花坛旁坐下等着其他人打扫结束。   “晨晨。”方晨雨正要和新同桌相互了解一下,就听到有人喊自己。她循声看去,不是沈绍元又是谁。沈绍元走近,朝方晨雨旁边的姚薇薇笑了笑,坐到方晨雨身边问她习不习惯。   “才第一天呢,哪有什么习不习惯的!”方晨雨和沈绍元介绍,“这是我同桌姚薇薇。薇薇,这是我哥哥沈绍元。”   姚薇薇有些诧异。她是一高附中出来的,她们初一入学时就知道沈绍元。那时候沈绍元是学校的风云人物,长得好,待人又温和有礼,还是学生会会长,她那些同伴考上一高时还惦记着沈绍元呢!方晨雨居然是沈绍元的妹妹吗?可是他们一个姓沈、一个姓方啊!   仿佛看出了姚薇薇的疑惑,沈绍元微笑着说:“我们家情况比较特殊。”他没有多提,而是问方晨雨,“你们班主任叫什么名字?”   “叶培汝叶老师。”方晨雨老实回答。   “叶老师很厉害。”沈绍元对学校老师了若指掌,尤其是叶培汝这种名师。他给方晨雨介绍,“他还兼着南华日报的编辑身份,自己也常常有文章刊登在上面。你要是想提升一下写作方面的能力,平时可以多向叶老师请教。”   “好!”方晨雨两眼发亮。她最喜欢厉害的人了!   沈绍元和方晨雨聊了好一会儿,直至有人跑过来喊他才离开。   姚薇薇说:“你哥哥真好,我哥哥可没这耐心和我说这么多话。”   方晨雨点头:“哥哥确实很好。”她与沈绍元没有血缘关系,但沈绍元对她和外公很好,知道外公喜欢做木工,还特意找了些木雕教程和好木料让外公雕着玩。沈绍元比她也大不了多少,做事却这么细致妥帖,实在让方晨雨这个亲外孙女有点自愧不如!这也是方晨雨能这么快喊沈绍元一声“哥哥”的原因。   方晨雨和姚薇薇说着话,祝彩月的声音突然从教室门口传来:“方晨雨,姚薇薇,你们还不快去倒垃圾!”祝彩月做事利落,嗓儿也大,属于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汉子类型。她吼这么一嗓子,四周的人都朝一班这边看。正在二班那边捋起袖子擦窗的裴文静听到“方晨雨”三个字,也转头看向一班的方向。   “我们这就去!”方晨雨爽快地应了一声,拉着姚薇薇去倒垃圾。有男孩子主动提出由他们去倒,方晨雨拒绝了,“你们刚才已经打扫过了,这是我们的任务!”   新学期伊始,垃圾也不多,方晨雨和姚薇薇拎得很轻松,就是不知道垃圾该往哪里倒。祝彩月也不知道,让她们路上问问人。方晨雨两人走出教学楼,迎面碰上了正在和叶培汝说话的关峻。   关峻目光一顿,和叶培汝说了一声,上前和方晨雨打招呼:“在搞卫生?”   “对。”方晨雨点头,眼睛弯弯像月牙,“正巧碰上了师兄你,你知道垃圾要倒到哪里去吗?”   姚薇薇更震惊了。沈绍元是方晨雨哥哥还好说,关峻总不能也是方晨雨哥哥吧?关峻以前也是一高附中被提及很多的存在,他家世好,成绩好,长相身高都很出众,更重要的是他性格冷淡、很不好接近。有人喜欢沈绍元的温和和温柔,也有人喜欢关峻的冷峻和冷淡,十几岁的女孩子对关峻这种男生更是毫无抵抗力!   可是现在关峻居然主动过来和方晨雨说话!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姚薇薇听到关峻开口说:“知道,我带你们去。”关峻转身和叶培汝道别。   这时叶培汝也认出了方晨雨和姚薇薇是自己班的学生。他惊讶地问:“是晨雨和薇薇啊。”   “叶老师。”方晨雨和姚薇薇乖乖向叶培汝问好。   “我先带她们去把垃圾倒了。”关峻对叶培汝说。   “去吧。”叶培汝点头说。   关峻领着方晨雨两人去处理垃圾的地方。   叶培汝看着关峻三人走远的背影,心里有些狐疑:关峻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不会是看上他学生了吧?   关峻不知道自己被“班主任雷达”侦察到了,领着方晨雨和姚薇薇走在林荫道上。方晨雨主动找话题:“师兄,听哥哥说你没有加入学生会和社团。”   “平时比较忙,没有精力加入这些。”关峻说,“你想加入?”   “我应该也会挺忙。”方晨雨觉得自己也没多少空闲,既然需要投入精力和时间的话,她也不加入了。   “你们想要组织一些集体活动的话,可以自己建一个社团。”关峻提议,“学校对这方面比较支持,有社团的话你们想要出去也方便,毕竟学校对内宿生的管理比较严格,平时不能随意出校门。”   方晨雨初来乍到,没考虑这么多。她点头,表示自己会好好想想。关峻没再多说,送方晨雨到转角的地方,给方晨雨指出垃圾处理处的方向,说:“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来问我或者你哥哥。”   “谢啦!”方晨雨朝关峻道谢,和姚薇薇一起去把垃圾倒了。   “没想到关师兄还挺热心的。”姚薇薇忍不住感叹。谁说关峻难接近来着,明明人挺好,说话也有耐心!   “嗯!”方晨雨很赞同,“我和师兄是邻居,见多了你就知道了,师兄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方晨雨和姚薇薇把大大的垃圾桶抬回教室,祝彩月正站在教室门口等着她们。见她们有说有笑地走回来,祝彩月说:“你们怎么这么慢?别的班早就搞定了,还不快把垃圾桶放回去,马上级长和老师就要过来检查。”   “对不起,”方晨雨笑眯眯,“路上遇到叶老师他们,耽搁了一会儿!”   祝彩月没声了。   方晨雨和姚薇薇去洗手,出来后微风习习吹来,有点凉。姚薇薇小声说:“晨雨,班长是不是不喜欢我们?”   方晨雨摇头:“我也不知道。”她也觉得祝彩月好像有意针对她和姚薇薇,不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祝彩月。不过她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别人对她好,她会加倍对对方好;别人对她不好,她也绝对不会忍气吞声。要是她是个脾气软和、处处忍让的人,初中时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不喜欢她了!方晨雨笑弯起眼,“不管那么多,没有人可以被所有人喜欢的,关师兄那么优秀的人肯定也有人看不惯。”   姚薇薇点头。她关心起另一件事:“晨雨你真的要建社团吗?”   方晨雨说:“如果真的像师兄说的那样的话,还是建一个好。我回头去了解一下建社团需要什么条件,再和裴裴她们商量一下!”   姚薇薇犹豫了一会儿,问:“那我可以加入吗?”她以前就没什么主见,总和几个朋友玩一起。她嘴巴严,不爱说人闲话,很多人愿意和她说心事,也愿意带她玩,不过姚薇薇知道她们其实不太瞧得起她,一来她从不在学校说自己家里的情况,二来她零花钱少、门禁严,有时和她们玩不到一块。虽然她和方晨雨才刚认识一天,但她觉得和方晨雨相处起来很舒服,直觉告诉她和方晨雨一起的话会遇到很多有趣的事。   “当然可以!”方晨雨也很喜欢姚薇薇这个新朋友。她想起看分班布告栏的时候姚薇薇遭人挤兑,知道姚薇薇和那些同伴可能处得不太好,很愿意接纳姚薇薇这个新成员。方晨雨提前给姚薇薇打预防针,“我要建的社团可能和其他社团不太一样,我主要是要给社团成员找一些勤工俭学的零工,假期可能还出去摆摊之类的。”   姚薇薇微微讶异。   方晨雨稍微给姚薇薇说了说林小素她们家的情况。姚薇薇不敢置信:“不是要二十岁才到适婚年龄吗?”   “乡下的话,摆了喜酒就算是结婚了,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去领证,自然无所谓到不到适婚年龄。”方晨雨说,“有些家伙没脸没皮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都做得出来,可恶极了。要不是我们人多,守得严,人可能会被他们强行带回去嫁人。”   “还有这样的。”姚薇薇性格有些内向,但也是城里长大的孩子,没吃过什么苦,更没听说过世上有这样的父母。她觉得出生在这种家庭的女孩子真可怜。父母难道不该是儿女最坚实的后盾吗?姚薇薇坚定地说,“我加入你们!”   “好啊,人越多越好!”方晨雨刚答应完,却看到裴文静坐在花坛那边看书。方晨雨对姚薇薇说,“咦,裴裴在等我!”   姚薇薇顺着方晨雨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个身穿连衣裙的女生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长相好,气质也好,是那种别人一看就会自惭形秽的存在。似乎是注意到她们走了过来,女生也抬眼望向她们,只是那双冷淡的眼睛只扫了她一眼,就转到方晨雨身上没再挪开。   这就是方晨雨口里的“裴裴”吗?   比她们一高附中以前的校花漂亮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晨晨:气氛好像怪怪的 第三十一章   裴文静住在舅舅家, 也在学校附近,和方晨雨家一个方向。巧的是姚薇薇家也在那一带, 三个女孩可以一起回家。裴文静想起祝彩月站在门口喊方晨雨的模样, 不由多问了一句:“今天那个叫你们倒垃圾的是你们班长吗?”   “对啊。”方晨雨说,“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裴文静从小跟着裴成军辗转各地, 小学换了几所, 中学也换了两所,没什么同窗好友。裴文静说, “就是感觉她不太喜欢你。”   “我又不可能人人都喜欢。”方晨雨不在意。她和裴文静说起社团的事,裴文静很赞同自己建个社团, 要是她们各自加入学生会和不同社团, 平时就挺难玩到一块了。   “可能有人不愿意参加。”裴文静冷静地分析。学习小组有三十人, 中考复习备考期间一直很团结,不过石磊妈妈那边组织家长一起做头饰的时候有一部分人的家长不愿意参与,自个儿单干;暑假期间方晨雨带林小素她们赚学费, 有的人家里条件好了,也不愿意一起。今天来报道有的人更是直接没和她们打招呼, 自己报到、自己去了新班级。   方晨雨点头,说:“不要紧,会有新的成员加入的。”方晨雨笑眯起眼, 拉着姚薇薇的手,“薇薇不就想加入我们!”   裴文静看了眼方晨雨和姚薇薇交握的手,没再说什么。裴文静和姚薇薇住的小区比方晨雨家还要近些,站在路口和方晨雨挥手道别。方晨雨一走远, 气氛不免有些尴尬。虽然方晨雨已经给她们相互介绍过了,她们之间还是陌生得很。姚薇薇和裴文静安静地走了一段路,忍不住说:“我家往这边走,我先走了啊。”   裴文静点头。她说:“再见。”   “再见。”姚薇薇也说。   姚薇薇没走出几步,裴文静又喊住她:“姚薇薇。”   姚薇薇转头看她。   “你那几个朋友不太好。”裴文静提醒了一句,转头走了。   姚薇薇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裴文静说的是分去二班的那几个人。裴文静也是二班的,应该是听她们说了什么。一班二班虽然没明说,实际上都是重点班,两个班生源差不多、入学成绩也差不多,不过按照历年传统来看,一班最后的成绩总会比二班好一截——谁都找不出原因,可就是这么玄妙。   所以她那几个同伴才会说酸话。   姚薇薇踏进家门。   “薇薇啊,到了新学校还习惯吗?”姚奶奶一见她回来,立刻拉着她的手问道。   “新学校很好。”姚薇薇说,“认识了很好的新朋友。”   另一边,方晨雨也快回到家。走到巷口,方晨雨一眼看到了在夕阳底下跳格子的曦曦和彤彤。两个小女娃一瞧见方晨雨,两眼一亮,拉着方晨雨姐姐长姐姐短的。曦曦说:“晨雨姐姐我跟你说,我爷爷买了只鹦鹉,它会唱歌呢!”说着她就把方晨雨和彤彤往自家院子里面带。   关老爷子在院子里坐着,院门一直是打开的,他可以从院子里头瞧见外面的两个女娃儿。方晨雨拉着彤彤向关老爷子问好:“关爷爷!”   小女孩的声音清脆甜亮,关老爷子喜欢得很,笑眯起眼,乐呵呵地点头:“晨雨放学了啊,在学校习惯不习惯?”   “学校很好!”方晨雨快活地应了一句。   曦曦抱着关老爷子胳膊摇啊摇:“爷爷,再把鹦鹉拿下来给我们看看好不好!让它唱歌给我听!”   “拿下来给你们看可以,不过它唱不唱歌得看它想不想给你唱。”关老爷子说,“你想想,要是有你不喜欢的人来,我还让你去给他们唱歌,你高兴不?”   曦曦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过年她那些叔叔婶婶过来就老爱让她表演,可烦人了!   关老爷子把高悬着的鸟架取下来,放到石桌旁的枝条上让方晨雨她们逗着玩。关峻回到家后看到的就是一大两小三个小女娃努力地和一只鹦鹉“联络感情”。那只鹦鹉身披黄蓝绿三色羽毛,胸脯高高昂起,模样骄傲无比。   “豆豆都不说话,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啊?”曦曦失落地看向方晨雨。   彤彤也看向方晨雨。   被两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看,方晨雨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可是她也不会哄鹦鹉啊!   方晨雨正纠结着,一道人影站到她们身后。方晨雨一愣,转头看去,看到关峻站到了她们身后。方晨雨说:“师兄你回来了!”   关峻点头。他默不作声地伸手轻轻推了推鸟架。   “你好,你好。”随着鸟架晃动,那只骄傲的鹦鹉终于开口了。   “豆豆说话了!哥哥好厉害!”曦曦两眼发亮。   “一般训练它说话的时候会轻轻推动鸟架,”关峻解释,“以后你想它说话,这样轻轻推一推就可以了。”   三个小女娃齐齐点头,目光又转回鹦鹉身上。关峻陪她们逗了一会儿鹦鹉,走进屋,瞧见关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屋子里头,背着手站在窗边往院子里看。关峻开口喊:“爷爷。”   关老爷子点了点头,笑呵呵地看着院子里的三个女娃儿。等到关峻要转身往里走了,关老爷子才慢腾腾地说:“我都不知道我孙子什么时候学会逗鹦鹉了,哎,不知谁以前老烦这些小东西了。”   关峻:“……”   关峻默不作声地往里走。   关老爷子更乐了。就说这小子不会无缘无故问起隔壁院子,这不,没过多久隔壁院子就卖了,买下它的人是他同学,还带着两个妹妹。小的那个妹妹和曦曦玩得好,大的那个的话……了不得啊,都让他孙子学会逗鹦鹉说话了!   方晨雨和彤彤在关家院子里玩了一会儿,向关老爷子道了别,牵着彤彤回了隔壁。没想到家里有客人。   说是客人也不恰当。   是方立平和龙丽雅。   彤彤乖乖喊:“爸爸,妈妈。”   方晨雨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喊人。龙丽雅敛起平日里的女强人气势,用尽量柔和的语气说:“晨雨,彤彤,坐下说话。”   龙丽雅脸上化着妆,却还是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彤彤坐到她身边,回答着龙丽雅询问的关于开学的问题。方晨雨坐在方立平旁边,有点安静。杨铁头煮了热茶,出来见方晨雨和方立平不说话,也坐到了一旁。杨铁头说:“你爸爸这几年忙得很,一年到头能从研究所出来和你们见面的时间不多。”他的意思很明显,让方晨雨主动和方立平说说话。   方立平看向方晨雨,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堵在喉咙间说不出来。他本来就是不善言辞的人,对方晨雨和方彤彤又有愧在心,更是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关心。彤彤挤到方立平和龙丽雅中间,看了看龙丽雅,又看了看方立平,最后巴巴地看着方晨雨。   方晨雨向来和谁都处得不错,但还是不知该怎么和方立平他们说话。   好在这时沈绍元回来了。   沈绍元让阿姨去做晚饭,坐下和方立平、龙丽雅问了好,就问起方晨雨在新学校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交上新朋友。话头一起,气氛顿时轻松多了,一向不多话的彤彤也开口说话,和龙丽雅他们说起曦曦家的鹦鹉。一顿饭下来,一家人也算其乐融融。   晚饭过后龙丽雅和方立平又要走了。龙丽雅是要去赶飞机,方立平则是要回研究所。龙丽雅让司机先送方立平去研究所那边。   “对不起。”车开出一段路,方立平才开口。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不管是对妻子还是对三个孩子,他都没尽到自己的责任。继子早熟懂事,不用他操心;两个女儿却都还小,彤彤遇到那样的事、方晨雨和他不亲,都有他的责任在。   “我也做得不好。”龙丽雅叹气。他们两个人都不适合当父母。   沉默了一路。   研究所到了,方立平没下车,而是坐在车里许久。龙丽雅转头注视着他:“你有事情要说对吗?”   “对。”方立平声音有些艰涩,不太敢与龙丽雅对视,“首都那边有个项目,主要在西北那边做,至少要三年,上面推荐了我。”   龙丽雅沉默。   “丽雅。”方立平喊。   “所以我们要三年见不到你?”龙丽雅说。   “对。”方立平说,“保密级别比以前的项目都要高,我可能三年内都不能离开研究基地。”   “你去吧。”龙丽雅说,“我会尽快处理好厂子的事,好好照顾彤彤和晨雨她们。”她顿了顿,张手给了方立平一个拥抱。   方立平身体僵硬了一下,轻轻回抱龙丽雅。夫妻俩拥抱了许久,方立平下了车。龙丽雅注视着方立平走进夜色中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方立平也经历了丧妻之痛,他们本来都想要一段不会过于约束彼此的婚姻,可两个人既然成了夫妻,自然就有了剪不断的羁绊。结婚越久,他们就越清楚彼此的追求与责任——越清楚彼此并不适合当一个妻子或丈夫、母亲或父亲。   但,他们是夫妻。   “开车吧。”龙丽雅说。 第三十二章   方晨雨这一晚没睡好。   方晨雨不是从小就很乖的, 她以前也会哭、会闹、会和杨铁头吵架。有的时候方晨雨比别家小孩更顽皮,能做出很多别家小孩不敢做的事。比如离家出走去找爸爸。   方晨雨已经不记得当时和外公因为什么而吵架, 只记得自己一心要去找爸爸。她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走了很远很远, 看到的却是爸爸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她忽然有点明白外公说的,爸爸已经有了新家庭是什么意思。   爸爸已经有了新的家、新的家人, 她是个外人。若不是沈绍元说出来, 她都不知道爸爸留在新家庭的时间也不多,妹妹还因为曾经被保姆虐待而变得沉默。   每个人都不像看起来那么快乐。   方晨雨到夜深才睡着。她在梦里沉沉浮浮, 像是坠落悬崖、又像是坠入深海。她感觉腕上热热的,努力低头看去, 却发现那玉镯化作一道光, 在她腕上缠绕两圈, 化作一道不起眼的花纹,宛如含苞的莲花。那莲花最外层的花瓣上有一点亮光,色泽似白非白、似绿非绿, 给方晨雨一种熟悉的感觉。   镯子变成了一朵花?   方晨雨猛地惊醒。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风从外头吹进来, 连吸入肺叶的空气也变得分外沁凉。方晨雨感觉自己经历了一场无比漫长的梦境,身体这一刻才重归她所有。她往腕间摸去,光溜溜的, 什么都没有!   镯子不见了!   方晨雨瞠目结舌。她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镯子不见了啊!回想起梦里看见的那朵莲花,方晨雨往梦里浮现莲花花纹的地方看去,却发现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方晨雨一骨碌爬起床, 在床上翻找半天,没找着镯子。倒是彤彤醒了,抱着枕头过来找她。见方晨雨在找东西,彤彤边揉着眼睛边喊:“姐姐。”彤彤好奇地问,“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方晨雨想到镯子的奇异之处,没有说出来。小孩子容易多想,这种奇怪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彤彤好点儿。左右也不会有人到她床上来翻东西,要是镯子掉在床上肯定能找着的。   方晨雨心里隐隐有种预感:镯子可能找不到了。   彤彤也没多问。   “姐姐,你还要去跑步吗?”彤彤转了话题。   “下雨不去。”方晨雨点头,“我们可以打一套太极拳。”   “太极拳是什么?”彤彤跃跃欲试。   方晨雨跳下床,领着彤彤熟悉过后,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教彤彤耍太极拳。沈绍元起床走出门,看到的就是在走廊里耍太极的两个身影,一个是十几岁的少女,一个是几岁的小豆丁,一大一小,动作却十分一致,瞧着和谐得很。   杨铁头端着早餐出来,见沈绍元站在门边看方晨雨带方彤彤耍太极拳,也停下脚步,站在沈绍元身边说:“这套太极拳她跟个老道士学的,那老道士以前住在镇上,挺神乎的,一般镇上有什么红白喜事都找他。后来被首都来的人请去出海找什么东西,再也没消息了。”   “别的不知道,这套太极拳看着有模有样的。”沈绍元说。   杨铁头点头,招呼方晨雨把方彤彤领回来吃早饭,今天可是她们正式开学的日子!   一家人吃完早餐,方晨雨和沈绍元领着方彤彤出门,正好撞上关峻兄妹。三个人送完两个小孩,方晨雨问起社团的事,沈绍元有些讶异,但还是仔细给方晨雨讲解了流程。这方面本来就归学生会管,沈绍元给方晨雨打包票:“你把资料交上来,我们这边会尽快帮你审核。”   方晨雨点头。   关峻提醒:“今天你们可能要摸底考。”   沈绍元惊讶地看了关峻一眼。   方晨雨吃惊:“才第一天就要摸底考啊!”   关峻点了点头:“一高和印厂有合作,印刷试卷非常方便。”作为省级名校,一高不管是财政还是资源都是得天独厚的,要不也不会有“考进一高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大学”这种宣言。   方晨雨和裴文静她们约好要一起上学。见时间还早,方晨雨让关峻、沈绍元先走,自己撑着伞在路口等人。   新学期伊始,沈绍元要去安排学生会各项事务,决定先去学校。关峻想了想,也跟着沈绍元一起走了。沈绍元说:“关峻你今天也这么送曦曦去学校早啊。”   “开学第一天,早点好。”关峻说,“而且曦曦和你妹妹昨天就约好要一起上学。”   沈绍元笑着说:“女孩子就是这样的,不仅上学放学要一起,上厕所都要一起。”   关峻点头,没再说什么。到要转弯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方晨雨还站在路口那儿,一身红白相间的初中校服,马尾扎得高高的,可精神了。另外两个女生朝她跑去,三个女孩儿打着三把不同颜色的伞说说笑笑地走过斑马线。   关峻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与沈绍元一起往学校的方向走。   开学第一天,早读正式开始,读的是语文,领读的人是祝彩月,她还兼任语文课代表。祝彩月嗓门够大,镇得住场子,一班提前五分钟就传出了朗朗读书声。   叶培汝还没走到班级门口就被其他老师半是羡慕半是玩笑地夸:“不愧是一班,学生可真够自觉的。”   叶培汝笑了笑,没有应这话,背着手走到教室外看着认真开始晨读的新生们。他的目光先落在领读的祝彩月身上,接着往其他人身上扫了一圈,目光落到方晨雨身上。   今年的“中考神话”早从一高附中那边传了过来,同一个乡镇学校有四十来个学生考上一高,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这个结果有人高兴也有人恨,比如叶培汝就认识几个来找他“通融”的亲朋好友,说自己孩子的分数按照往年分数线肯定能上一高,没想到今年会杀出那样的黑马。甚至还有人话里话外暗示方晨雨她们学校集体作弊,气得到那边监考的老师纷纷站出来自证清白:他们又不是傻子,这种一眼就会被看出来的事谁会冒着丢掉铁饭碗的风险去干?   方晨雨她们的试卷也被反复调出来核查过。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那就是说她们的成绩是完全真实的。   叶培汝收回定在方晨雨身上的视线。一班二班的学生是他和二班班主任轮流挑的,他也知道今年的“中考神话”和自己班的方晨雨、隔壁班的裴文静有关,考虑到大部分学生都是省城生源之后还是选了祝彩月当班长。   希望省城学生和乡镇学生的矛盾今年不会扩大吧!   往年十几个班里都没多少乡镇学生,即便有矛盾也不明显,今年却多了这么一批。   叶培汝又看了方晨雨、林小素身上的红白校服一眼,才转身回办公室准备这次摸底考。   早读结束,第一节 是数学课。数学老师也很年轻,就是身体有点圆,浑身上下胖得很均匀。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笑眯眯地说:“大家好,我叫成圆,这学期我是你们的数学老师。”没等新生们为他的名如其人感到惊奇,他就把胳膊底下夹着的、散发着新鲜油墨香气的试卷往讲台上一方,乐呵呵地笑着,“在讲课之前我们先来做张卷子,让我看看你们底子如何。”   底下顿时哀嚎一片。   一班二班还是好的,其他班的学生只能用如丧考妣来形容了:中考结束之后他们就放飞玩去了,书本知识哪还记得多少啊!上学第一天就要考试,太可怕了!   有关峻提醒,方晨雨倒是不慌。她拿到试卷把题目看了一遍,讶异地发现有些题是超纲的,得高中才学到。她和裴文静她们预习过课本,虽然没有正式开始学,但大致知识点还是了解的。   这也算是误打误撞为摸底考做了准备吧!   方晨雨端端正正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开始答题。数学老师成圆站在讲台上,笑呵呵地俯视全班。   这次摸底考的试卷就是成圆出的,目的就是挫挫这群天之骄子的锐气,免得他们考上一高就膨胀!这卷子的题目不仅难,还超纲,这些熊孩子们能做出来才怪。   成圆志得意满,见新生们都愁眉苦脸,心里更加乐呵,背着手假模假样地在过道上踱来踱去。等走到伏案答题的方晨雨身边,成圆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不敢置信地停下脚步,盯着方晨雨那整洁漂亮的字迹看。   怎么可能?!   这可是他精挑细选的“死亡题组”!这女娃儿怎么答得八九不离十?!   成圆眼睛都睁圆了,再看一下姓名那一栏,方晨雨。得了,是今年的小状元,这就不奇怪了!   成圆脸上重新挂上笑容,继续在过道之间踱步,欣赏那一张张惨烈的卷子。一节课结束,成圆说:“收卷!”看着卷子一张张地被收起来,新生们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那样蔫耷耷的,成圆满意无比,“老叶没选我的科代表吧?”   祝彩月积极回答:“没有,老师!叶老师说让您和其他老师自己挑!”   成圆颔首,把组长收上来的卷子往旁边一放:“那好,方晨雨,以后你是我的科代表。”   祝彩月一滞。   方晨雨也愣了一下。她站起来落落大方地答应:“好。”   成圆非常满意,拿着试卷走了。   接下来同样的事情几乎发生在每一节新课上,可惜方晨雨只有一个,没办法兼任八科科代表,其他老师只能挑别人。林小素也被选上了,还是英语科代表,早上要领读的那种。   林小素紧张得很,下课后拉着方晨雨核对新单词的读音,生怕自己明天领读会读错。这是学习小组各个成员初中时养成的习惯,一般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会先找方晨雨。   林小素和方晨雨没觉得有什么,别人却觉得有点碍眼。祝彩月的同桌酸溜溜地说:“有老师不问问同学,她读的就一定准吗?”   祝彩月拉了拉同桌,示意她别说话。   祝彩月同桌朝方晨雨冷笑了一下,没再吭声。   方晨雨明白了,祝彩月她们确实不喜欢她。她不知道原因,只觉得周围的人看向她们的目光有些微妙。   林小素脸色白了白,默默坐回了自己位置上。姚薇薇看了眼林小素倔强挺直的背脊,压低声音对方晨雨说:“别理她们!”   一天的课上完,方晨雨也被班里所有人记住了,毕竟每科老师几乎都先点了她的名再挑别人,其他人想不记住都难。这风头出得不小,有人不喜欢也是正常的!放学后方晨雨和裴文静、姚薇薇一起回家,从裴文静那听到了关于祝彩月的事:“听说她中考是全省第三名。”   方晨雨和姚薇薇对视一眼,大致明白了。   一山不能容二虎!   祝彩月以前肯定是那种没事就考全校第一的存在,拿中考状元也很有可能,中考被突然蹿上来的方晨雨压了一头肯定不会服气。   知道了原因,方晨雨反而轻松了不少。以前在镇上就有不少人盯着她第一的位置想超过她,学生嘛,在意的不就是分数啊排名啊这点事儿吗!被压了一头不高兴也很正常。   方晨雨没再多想,和裴文静商量社团的事。   今天中午她们找过石磊他们,石磊、叶小胖、林树清他们都欢喜得很,表示一定要加入,其他人却没这么肯定,大约有十个人犹豫着要不要参与——毕竟上回石磊说要去收废品。   这事儿又没面子又累人,很多人都不想去。都已经考上一高了,她们家也没有林小素那么穷,接下来想把重心放到学习上。尤其是今天经历了地狱般的摸底考,很多人都被吓住了,不想把太多精力花在集体活动上。   方晨雨拿出随身带着的小本子:“那我们暂时就确定二十一人。我和哥哥了解过社团的情况,五个人就可以建社团,二十一人不算少了,那就先不招新!”   裴文静点头。她也不想太多乱七八糟的人加进来。   “人在精不在多。”裴文静说。   姚薇薇一直没插上嘴,听裴文静这么说悄悄看了裴文静一眼,心里想着裴文静是不是在嫌弃自己。   人数定了,方晨雨也该定下下一步章程。她回到家跑进房间,和方彤彤一人占一边,方彤彤写作业,她写方案。既然是社团,那自然要有个名目,方晨雨在第一行写下“共进学社”,取的是“共同进步”的意思。   方彤彤把作业写完了,趴在一边看方晨雨写方案。等方晨雨停下来伸了个懒腰,方彤彤才说:“姐姐字漂亮。”她看了眼自己刚写完的作业,觉得自己的字不好看,有点难过。   “彤彤的字也很工整,多练练就好看了。”方晨雨揉揉彤彤的脑袋。   “嗯!”彤彤认真点头。   社团这边筹备得差不多,各科摸底考的卷子也发下来了。方晨雨又拿了个第一,卷子还被当成典型考卷给贴出去,好几科发给她的都是空卷子。   相处了几天,起初对方晨雨冷冷淡淡的人发现方晨雨人很好,学习又那么棒,都开始主动和方晨雨说话。班里的气氛还是有些古怪,有的人和祝彩月玩得好,有的人和方晨雨玩得好,两边跟划了楚河汉界似的,泾渭分明。   祝彩月是女汉子性格,在男生中挺吃得开,班上挺多男生和她称兄道弟。到了数学和英语这两科要交作业或者林小素要领读,男生们就故意拖拉或者嬉皮笑脸地逗方晨雨和林小素。   方晨雨还好,林小素本来就不是擅于和人打交道的性格,好几次差点哭了出来。她都躲着,背地里偷偷抹眼泪。眼看晨读时那群男生都拒不合作,为首的男生还把零食的包装袋弄得喀拉喀拉作响,呼朋唤友叫别人一起吃。   林小素手足无措地站在讲台上,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方晨雨拧起眉头。这些家伙太过分了!   方晨雨站了起来,走向那几个坐在教室最后面的男生,抬手就把对方手里的零食抢走。她脸上没了平时的笑容,用力把零食往桌上一拍:“这样有意思吗?生在省城就了不起吗?乡镇上来的怎么了?乡镇上来还考得比你好又怎么样?有本事你再追上来呀!老师不在你才敢这么闹腾,等会老师来了你不一样得怂!你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这种输不起的家伙呢!”   几个男生被方晨雨说得一愣一愣,被抢了零食的高大男生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哪怕是祝彩月这种能和他们称兄道弟的女孩子,在他们面前也不会像方晨雨这么不客气!   他们确实不太瞧得起方晨雨和林小素这些乡镇上来的,更不服气老师一个两个都对方晨雨另眼相看,每节课都要点方晨雨起来回答问题……   不过他们一群男生欺负林小素一个女生,确实过分了。   对上方晨雨乌亮的眼睛,领头的男生居然挤不出半句话来。他默不作声地把零食收回抽屉里,把英语书拿出来晨读。   方晨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抬头看向讲台上站着的林小素。   林小素一下子充满了勇气,朗声开始领读。十几岁的女孩子声音清亮又甜美,好听得不得了。方晨雨一向喜欢林小素的声音,见林小素眼里的泪花没了,心情也好了起来。   朗朗读书声回荡在校园里。   叶培汝站在窗外,脑袋里回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祝彩月确实不错,方晨雨似乎也不差,至少气势上能把那群男生压住,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娇里娇气的女孩。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方晨雨上交的申请通过了,沈绍元还给她们争取到一个小教室当活动室。方晨雨不知道沈绍元给她开了后门,开开心心地通知石磊他们过来集合。   既然考进了一高,他们社团的主要重心就不能是赚钱了,赚钱只能是趁空闲时帮补一下家里。   社团建立后的第一次集中,方晨雨主要是带着石磊他们做一下未来规划——初中时学习小组里所有人都忙着备战中考,根本没时间发展自己的兴趣、规划自己的未来。   都是十几岁的学生,坐下来一聊,能想到的也就那么点职业。方晨雨听完觉得自己所了解的东西还是太局限了,决定在高一阶段先以了解各行各业为主,至于学费和生活费的话,每个月抽一两个周末去赚钱就足够了。   方晨雨按个人目标把社团成员分了组,每组给了“交通交费”,让他们平时跑省城的大学、医院、厂子或其他地方了解自己选定的方向。要是他们真的这些方面有兴趣,她再去做进一步交涉,给社团成员弄个勤工俭学兼职什么的。   方晨雨年纪还小,一点都不担心做不到——世上无难事,只要脸皮厚!   其他人都散了,裴文静没走,裴文静以后要走的路家里早就安排好了。等她念完高中就考首都的学校,然后按部就班地进电视台工作。裴文静帮方晨雨把记录材料收拾整齐,扭头问方晨雨:“那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方晨雨被裴文静问得愣住了。   她以后准备做什么?   方晨雨抬起头,对上裴文静认真的眼睛。以后要做什么?方晨雨还真没想过,她天生受不得拘束,大约是不能去捧铁饭碗的——虽然外公很希望她以后能找份安稳的工作,好好地成家立业。   “我还没想好。”方晨雨说,“我也得好好想想。”   裴文静没再多说。   周末很快过去,又赢了上学的日子。晨读过后的第一节 课还是数学课,走进教室的却不是数学老师成圆,而是班主任叶培汝。   叶培汝身边还跟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   男孩走进教室后往下面看了看,目光最终落到方晨雨身上。   方晨雨愣住了。   这不是李奶奶的孙子佘希阳吗?   没等方晨雨反应过来,叶培汝已经简单地给其他人介绍了佘希阳,说他是港城来的转学生,暂时在一班旁听。底下的人吃惊极了,想议论几句,又不敢当着叶培汝的面放肆,只能偷偷打量佘希阳。   佘希阳简单地说了句“请多指教”,就面无表情地坐到叶培汝给他指的位置上,看着心情不太好。课间佘希阳也不和人说话,趴在那里睡觉。直至放学铃声响起,佘希阳才走到方晨雨身边,用带着点港城口音的普通话对方晨雨说:“奶奶让我问你要钥匙,还有,下课后爸爸会接我去吃饭,让你也一起。”   周围的人偷听了一耳朵,都惊诧不已,方晨雨不是乡镇考上来的吗?怎么又是外宿生,又和港城转学生认识?   更重要的是,方晨雨怎么会有佘希阳家的钥匙?! 第三十三章   方晨雨带着满腹疑问和裴文静她们说了一声, 跟佘希阳出了校门。   佘文建开着辆低调的私家车在校门口等着,见方晨雨和佘希阳并肩走出来, 打开车门下车朝他们招手, 并且帮方晨雨把后座车门打开。   “谢谢佘叔叔。”方晨雨朝佘文建道谢,弯身钻进车里。   佘希阳也上了车, 伸手想从口袋里掏出耳机, 看了看坐在驾驶座的佘文建,又把手收了回去。   佘文建把车开到方晨雨家巷子外, 把杨铁头也接上,找了家看着颇不错的饭点。他要了个包厢, 问方晨雨和杨铁头想吃什么。   方晨雨和杨铁头很少下馆子, 摇了摇头, 表示自己不会点菜。   佘文建只能点了几个招牌菜。他看了眼服务员送上来的热茶,目光扫向安静坐在一旁的佘希阳,对方晨雨说:“你一定很疑惑希阳怎么会转学到一高。”他喝了一口茶, 把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放,“希阳, 你自己把原因告诉晨晨。”   佘希阳眼皮跳了跳,抬眼看向方晨雨。   方晨雨察觉父子间的气氛不太对,也望向佘希阳, 与佘希阳对视。   “我和人打了架。”佘希阳说。打架这种事,年轻人血气方刚嘛,很正常的。问题就在于他打架的对象不太对。港城现在的局势有点混乱,有些地方一片祥和, 有些地方能看见街头血拼。可是一片祥和不代表真的没事儿,反倒是街头血拼比较直接。佘希阳暑假和人打了一架,没想到这人背景很复杂,前段时间他发现自己被人跟踪,这才有些后怕,主动找佘文建交代事情始末。佘希阳说,“他们欺负女孩子,我才和他们打起来的。”   “如果你们没有偷偷去夜店,也不会有机会碰到他们。”佘文建驳回佘希阳的自辩。   佘希阳不吭声了。   方晨雨有些讶异地看着佘希阳,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对其他人、其他事漠不关心的少年居然还有点血性,能为了同行的女生和别人打架。   “港城那边形势比较复杂,前不久还出了惊动全港的绑架案。我怕这些人模仿作案,绑架撕票。”佘文建说,“我不是土生土长的港城人,在那边站稳脚跟也没多少年,看我不顺眼的人很多,说不定会有人浑水摸鱼。所以我决定让希阳回来避避风头,顺便锻炼锻炼他的独立能力。他也十几岁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一个人出去打拼了,他也该学着成长和自立。”   方晨雨没去过港城,听佘文建说起这些事不由担心起李奶奶来:“那李奶奶还好吗?她在那边住得习不习惯?”   “希阳奶奶在那边住得挺习惯,当然,还是很想念这边。她本来想和希阳一起回来,但我不放心,而且她目前在护工的陪护下调养身体,暂时没办法离开港城。”佘文建说,“马上就是秋冬了,天气会转冷,这边没有暖气,我想还是等春末夏初那段时间再带她回来住一段时间。”   佘文建做事细致妥帖,话里话外也都是为李奶奶着想的,方晨雨听了觉得放心了不少。   要是港城那么危险的话,李奶奶还是回来比较好!   杨铁头很少到外面吃饭,一直没怎么说话,时不时端起茶来喝,减轻一下局促感。   佘文建见杨铁头杯里的茶快见底了,抬手帮杨铁头把茶重新倒满,开口说:“杨叔,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杨铁头一顿,讶异地问:“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希阳是一个人回来的,我也不知道他得罪的那些人会不会找过来。”佘文建说,“我记得希阳奶奶说过您以前当过兵,不知道您能不能帮忙找几个和您一样从部队里退下来的、身手不错的中年退伍兵。薪酬不是问题,住的地方我们家也有,就是找三五个人平时保护一下希阳,轮班跟着希阳上学放学,有事能及时反应过来,没事就当看看房子之类的。我在港城是直接找安保公司,但回来之后没找到这类公司,也没有很信得过的人。”   杨铁头知道有钱人家的孩子是宝贝,听佘文建说要找三五个人陪着佘希阳上学才知道有多宝贝。照顾一个上了高中的小孩应该非常轻松,基本不需要怎么管——只要港城那边的“仇家”不要找过来,这钱基本等于是白拿的。即便港城那边的“仇家”找过来,到了国内怕也是找不着门路!   总的来说,这事儿不难!   “我可以找一找。”杨铁头答应下来,“一周内可以吗?”   “没问题。”佘文建说,“这段时间我也会暂时留在这边,您找到人可以把他们带到我们家来。”到底是自己儿子,佘文建再怎么生气都还是上心的,不可能真扔佘希阳一个人。   两边商量完了,方晨雨解了一串钥匙给佘希阳,另一串她还留在家里没带来。佘文建说:“那一串你留着,是希阳奶奶留给你的。”   佘文建开车送杨铁头和方晨雨回家。   杨铁头回到家,一直琢磨着给佘希阳找人的事。佘希阳是回来避风头的,也不知道能住多久,长的话可能是两三年,短的话可能是几个月,算是能赚个快钱的活计。像老吴他们那样有正式工作的不可能过来,那选人的范围就小了一圈。   杨铁头念旧,虽然各奔东西了,很多事情还是记着。他退的早,认得的人可能都不年轻了,但也有留职的。杨铁头把一本老旧的红皮本子拿出来,眯起眼睛一个个名字看下去,把能联系上的抄了出来。   沈绍元在家里弄了电话,杨铁头总觉得报装贵,电话费也贵,平时舍不得用。他看了眼新补上去的电话号码,叫来方晨雨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帮他按,不一会儿那边就接通了。   “老龙啊。”杨铁头不太自在地接着听筒,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我是老杨,杨铁头。”   “哟,老杨,日子过得不错啊,舍得花钱给我打电话了?”那边传来熟稔的调侃,显然没把杨铁头当外人。两人聊了几句,杨铁头就进入正题,问老龙有没有适合的人,要老实肯干的、身手好的,可不能坑了人家。   “这样的好事来多少都有人。”了解完佘希阳的情况,老龙豪爽地答应,“这小崽子不错,懂得保护女孩子。冲着这点肯定也有不少人愿意来!我等会儿就去给你找人,保准个个身手了得,那些个小杂碎要是真敢追到我们这边绝对揍得他们哭爹喊娘,连他妈都认不出他!”   老龙给杨铁头打了包票,又忍不住感叹起现在的情况来。现在很多厂子都不景气,在转型,转不成功的都关门了,转成功的吧,又变了很多。他们以前还能把人安排到适合的岗位上,现在就业难啊,退伍兵的优势也不大。   正相反,他们在最需要接受教育的时候脱离了教育环境,没有学到该学的知识,也没学到怎么和人相处,能给他们干的工作还真不多,大多是些卖力气的苦活。要是在部队上有幸学会了开车,出来还好点,开货车、开出租车,都有搞头,但大多数人还是什么都不会,难啊。   老龙已经经手了十来批退伍的,这些年陆陆续续打听过他们的境况,很多都不太好,尤其是上过战场见过血那些,与家里更是矛盾重重,和左邻右里也处得不太好,愁人!   方晨雨开了免提,坐在一边听杨铁头和老龙聊起退伍兵的境况,安安静静地没出声。   挂了电话,杨铁头叹了口气,看向一旁听了半天的方晨雨,说:“有老龙在,人很快就能找着了。”事情办好了,杨铁头的心情却并不轻松。他自己就经历过转业和下岗,知道他们这样的臭脾气有多不受欢迎,确实很愁人!   “佘叔叔见多识广,我们可以问问他有没有解决办法。”方晨雨说,“今天佘叔叔就提到港城有安保公司,这种公司里的人应该和佘叔叔让外公你找的人差不多!既然省城这边还没有这类公司,我们可以办一个!”   杨铁头觉得方晨雨简直是异想天开。他虎着脸说:“办公司的那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些投机分子,一般人哪里会想这个,都是去找正经工作的。”   “办公司怎么就不正经了?”方晨雨说,“史老师说政策上现在也鼓励办公司啊!史老师是大学生呢!”   方晨雨说的史老师是裴成军拉到镇上“救场”的史春生,他毕业论文做的就是私有经济方向的,对这方面非常了解。史春生也知道方晨雨的“小生意”,向便利店之类的店面定点供货还是史春生给出的主意,现在镇上的“手工业”可红火了,石磊妈妈会主动拉闲在家里的人加入,赚钱得很。降低成本方面史春生也给过主意,比如和一些服装厂之类的厂子直接合作,大量收购它们的废弃布头之类的,现在暂时还没发展到那个规模——不过也快了!   方晨雨对史春生很信服。   方晨雨说:“我觉得可以试试!”   杨铁头对上方晨雨灼亮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在以前做买卖是投机倒把,是犯错误的行为,现在不一样,现在很多人都会捣鼓点买卖帮补家用。   以前是错的,现在不一定错。   时代在变。   杨铁头绷着脸,眉头皱得死紧。他说:“就算这是正经事,也不成,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别张口就说大话!”   杨铁头一辈子都脚踏实地、本本分分,儿时干农活、年轻时当兵、中年老年靠木匠活赚钱,从来都相信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从来不会有任何天马行空的想法。   杨铁头知道方晨雨不一样,方晨雨满脑子都是异想天开。   杨铁头敲打了方晨雨几句,打发方晨雨去看书,自己在电话等着老龙回消息。   这是不让方晨雨继续旁听了。   杨铁头就怕方晨雨再听一下,又冒出什么大胆的念头。他可不想自己得癌症没出事儿,反而被方晨雨吓出病来。   方晨雨不情不愿地走了。   不听就不听,有什么了不起!   回头她可以偷偷把红皮本子上的内容全部抄出来! 第三十四章   下午放学, 方晨雨又和佘希阳走一起。李奶奶的院子离学校不远,两个人步行过去也没问题。佘希阳话不多, 看起来心情还是不太好, 方晨雨也没有打扰他。   平心而论,要是自己突然转学到别的地方、离开熟悉的老师和朋友, 方晨雨觉得自己也不会太开心。快走到李奶奶家时, 方晨雨才认真地说:“人你没有打错。”   佘希阳斜了方晨雨一眼,说:“打错了。”他把唇一勾, 露出略带讽刺的笑容,把佘文建也不知道的事说了出来, “这学期开学后, 我发现我那些朋友和对方玩得很好, 说不定还嫌弃我打人,害她们爬不上对方的床。”   方晨雨瞠目结舌。   对上方晨雨黑白分明的眼睛,佘希阳薄唇抿了抿, 没再说话,甚至还有些后悔说出刚才那些事。佘希阳从口袋里掏出耳机, 塞进自己耳朵里,说:“不说这些了,没意思。”   方晨雨伸手拿掉佘希阳戴着的耳机。   佘希阳看着她。   方晨雨说:“你没有错。”方晨雨语气认真, “看到有人需要帮助去帮忙,没有错。不管对方是感激你还是不感激你,帮人这个念头都没有错。佘叔叔也说了,你帮人是没有错的, 只是不该去夜店而已。”   佘希阳盯着方晨雨半饷,“嗯”了一声,把耳机塞回耳朵里。   方晨雨跟着佘希阳往里走,佘文建正在打电话。余光瞥见方晨雨两人走进来,佘文建挂断电话,板着脸说:“佘希阳,平时我怎么说你的?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不要塞着耳机听歌!”   方晨雨替佘希阳解释:“路上没戴耳机的!回到家门口才戴!”   佘希阳:“……”   佘文建一乐,瞧了佘希阳一眼,意思是“你小子,装叛逆露陷了吧”。佘文建给自己儿子留了点面子,没再说他,而是转向方晨雨,问她怎么和佘希阳一起回来了。   “佘叔叔,我有事情想请教你。”方晨雨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的来意。省城这边还没有正经的安保公司,方晨雨想去取经也没地方可以取。既然佘文建说港城那边有,方晨雨就想先向佘文建请教请教,好做前期准备。   佘文建听了方晨雨的想法,有些讶异地看着方晨雨,说:“你怎么想了解这个?”   方晨雨把今天听到的那通电话告诉佘文建。她说:“我看外公好像很难过,就想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方晨雨摊开自己小本子的第一页,“我想过了,除了像希阳哥这样需要随身保护的情况之外,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集会,比如今年到年底,省城这边就有不下二十场的晚会、音乐会、演唱会。要是能去和这些大型集会的主办方联系一下,他们肯定也是愿意合作的。”   “对。”佘文建点头肯定了方晨雨的话。他越发觉得眼前这小女孩不简单,她说要办这个公司并不是小女孩的异想天开。佘文建来了兴趣,不再把方晨雨当小辈来看待,而是考验般问,“除了大型集会以外呢?”   “我们还可以和星级饭店联系。”方晨雨说,“住这些地方的人有很多是需要安保服务的。等公司开始赚钱以后,我们再统一培训不会开车的人学会开车,到时候业务面就更广了。如果有军方支持,一些政府方面的业务我们也可以优先争取到!不过这个可能比较麻烦,我还没有好好了解。”方晨雨还小,没怎么接触过军政方面的东西,这方面说的不太确定。   佘文建原本只是想考校考校方晨雨,听方晨雨把想法娓娓道来,着实有些惊讶了。他发现自己听方晨雨说完居然有点心动,这安保公司弄好了,重点反而不在赚不赚钱,而在于人脉的经营,不管是大型活动举办方、往来的名人贵人还是军政方面,都有机会接触——要是能取得这些人的信任,赢得这些人的好感,那做什么事都不用愁!   佘文建脸色严肃起来,对方晨雨说:“晨晨,以后这些东西可不能随便对别人说。你要记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方晨雨一愣。她一下子明白佘文建的意思,说:“我相信佘叔叔。”   佘文建看见方晨雨明澈见底的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明明刚才方晨雨谈的也是赚钱,怎么一对比起来他就觉得有些惭愧?佘文建说:“当久了商人,连我都不相信我自己。”   “佘叔叔很好!”方晨雨继续和佘文建请教一些细节。   虽然佘文建不开安保公司,但对安保公司基本的人员配备、业务流程还是很了解的。没一会儿方晨雨的小本本上已经写得满满当当。   佘希阳本来在一旁听歌,见方晨雨和佘文建坐一起讨论了半天,也扯下一边耳机听他们说话。他在港城长大,接触的都是些新潮的同龄人,感觉自己不管是思想还是行为都比较超前,至少比内陆的人超前。转学的时候他也不太愿意,觉得自己和内陆的同龄人不会有共同话题,毕竟他们连随身听都没用上。   可是方晨雨现在正儿八经地和他爸爸讨论开个公司?!   佘希阳注视着方晨雨,想看看方晨雨那小小的脑袋瓜里面装的都是什么——怎么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   佘希阳抿了抿唇,把两边耳朵塞着的耳机都取了下来,拉了拉椅子,让自己更接近讨论中的佘文建和方晨雨。   佘文建用余光扫了佘希阳一眼,没说什么,继续解答着方晨雨的问题。等方晨雨和佘文建讨论完,吃饭时间也到了,佘文建临时请来的阿姨已经做好饭,见状过来询问佘文建要不要上桌。   方晨雨没留下吃完饭,跑着回到家,家里正好也准备开饭。杨铁头免不了又念叨她几句,说她才搬到省城没几天又开始到处野了。   方晨雨笑眯眯,没和杨铁头顶嘴,乐呵呵地吃饭。高中要正式开始晚修了,曦曦怕彤彤在家没有伴,在关峻的陪伴下抱着书包过来和彤彤一起写作业。两个小女娃一起送哥哥姐姐出门。   都碰到一起了,关峻自然和沈绍元、方晨雨一块走。沈绍元一向关心妹妹,得了空不由问起方晨雨下午去了哪里,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方晨雨也没瞒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只是说得没和佘文建讨论时那么详细。   这也足够让沈绍元震惊了。   开公司?   关峻神色倒是很平静。他说:“如果到了要办手续的时候可以来找我,我对这方面比较了解。”   方晨雨两眼一亮:“真的吗?那谢谢师兄了!”   “没什么。”关峻说,“我爸爸以前分管过这一块,现在管这方面的也是我爸爸以前的同僚,平时往来挺多,问什么都方便。”   有关峻这层关系,方晨雨心里有底多了。佘文建也提到过,很多港城商人不敢贸然到内陆投资,原因就是弄不清楚内陆这些弯弯绕绕,怕赔得血本无归。去年就有个港城商人到内陆一个地区投资了近百万,全都打了水漂,有苦都说不出来!   沈绍元瞧着方晨雨雀跃的神色,心里莫名有些泛酸,感觉自己在这个妹妹心里的地位没关峻高了!不过关峻也是好心,沈绍元没法说什么,只能说:“要是钱不够的话尽管开口,就当是我投资的或者我借你的。”   方晨雨点头,想要接到活,公司就要弄正式点,这必然是要投入资金的。她现在手上的钱不多,还是准备等具体章程弄出来再考虑资金问题。   裴文静、姚薇薇在半路等方晨雨。女生会合了,男生自觉地走在前头,不参与女孩子间的聊天。沈绍元抓紧时间和关峻请教一些问题,两边也算融洽。高一高二教学楼不在一个方向,进了校门他们就分开了,裴文静看了眼沈绍元和关峻的背影,很快收回视线,继续认真听方晨雨和姚薇薇说话。   姚薇薇居然想做个医生。   还是能上手术台的那种医生,因为她爸爸很早以前就生病去世了,她不太记得爸爸的模样,但一直记得妈妈那时候有多伤心。   方晨雨说:“那你理科可要抓紧点,不能掉队了。”   姚薇薇面上一红。和方晨雨她们比起来,她的理科确实不太拿得出手。加入方晨雨一行人以前她只是在心里想想,从来没对别人说起过,现在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她感觉未来清晰了很多。姚薇薇认真点头:“我会的!” 第一节 晚修结束,林小素过来和方晨雨讨论单词的读音。虽然暑假她们预习了大半科目,认真谨慎的林小素还是想再确定一遍。姚薇薇见方晨雨一时半会走不开,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厕所。   没想到从厕所出来就跟分到二班的初中同学狭路相逢。那几个同学是结伴来的,见姚薇薇落单了,不由把她拉到一边说话:“姚薇,听说你和你们班那个方晨雨玩得很好,还加入她自己弄的社团?你怎么和他们玩到一起啊,我听说那个社团里还有在15班的呢!”   姚薇薇一怔。她说:“他们挺好的。”每个人都很开朗也很热情,社团集会可热闹了。   那同学继续打听:“听说方晨雨和你们班今天来的港城转学生在谈恋爱?”   姚薇薇拧起眉头:“不是。”   那同学语带讥讽:“怎么不是?我听人说方晨雨都有人家家里的钥匙了。要不她一个乡镇出来的怎么能装得跟个城里人似的?”   姚薇薇气红了脸:“你什么意思?”   见两边要吵起来,有人站出来扯了扯那个出言嘲讽的女孩,拉着她走了,走前还要劝姚薇薇一句:“你可别跟人学坏了。” 第三十五章   姚薇薇回到教室, 没和方晨雨说起上厕所遇到的事。放学回家路上,姚薇薇才和方晨雨、裴文静提了一句。佘希阳给钥匙时是在班里, 应该是班里人说出去的, 一传十十传百,自然不知道传成了什么样。   姚薇薇有些生气:“怎么到了高中她们好像就不一样了!”以前大家都在一高附中, 相处得还挺融洽, 姚薇薇不是爱玩爱闹的人,有集体活动她就参加, 没有她就在家里看看书,还真不知道她们背后能说那么恶毒的话。   “她们不止说了晨晨。”裴文静插话, “她们还说了你。她们说是靠你妈妈才进的一班。”裴文静在二班, 晚上把那几个女生的话听了个大概。姚薇薇妈妈分管教育这一块, 那几个女生就是拿这个来说事。   裴文静对一班二班从不执着,只是遗憾不能和方晨雨一个班而已,实在不能理解那几个女生怎么会对姚薇薇和方晨雨怀有那么大的敌意。   裴文静眉头微微跳了跳, 想起了那几个女生说话时提到过的另一个名字,转头问方晨雨:“你认识胡珊珊吗?”   方晨雨还没说话, 姚薇薇已经讶异地说:“胡珊珊?那是我们一高附中的,转学之后很受欢迎,又会唱歌又会跳舞。她以前和另一些人走得近, 我们没和她接触过。”   “她现在和那几个女生玩得挺好。”裴文静说,“我听她们提了好几次这个名字,还说有些事是从胡珊珊那听来的。”   方晨雨本来不太在意那些流言,见两个好友齐齐看着自己, 眼底都隐隐带着怒气,她也觉得有点生气了。她们好好地上个高中,怎么总有人看她们不顺眼?方晨雨拧起眉头:“胡珊珊以前也是我们镇上的,不过前几年就转学到城里了,我和她也不是很熟。”   这几年方晨雨也就见过胡珊珊一次,见面的情况还不怎么愉快。   裴文静沉默。   方晨雨想了想,说:“没事儿,我明天就把这事儿解决了。”她拉住裴文静和姚薇薇的手,“不过还得你们帮点忙。”   裴文静和姚薇薇对视一眼,都应了下来。   方晨雨回到家里,把安保公司的章程再修整了一遍,才取出空白的纸张在上面刷刷刷地写了个活动流程。   第二天中午,方晨雨拿着裴文静、姚薇薇帮忙多抄了许多份的活动方案,召集石磊他们集中开会。他们大部分人家里现在经济都过得去,新学期他们都买了新衣服,不过也有人没买,比如林小素这种家里不支持她继续念书的。在一高的校服发下来之前,方晨雨她们都默契地陪着林小素几人穿旧校服,连裴文静也只有开学第一天穿了别的。一到社团活动室,清一色都是红白交错的初中校服,瞧着还挺整齐的,丑是丑了点,看久了却也算顺眼。   “开学这么久了,我们社团也没有搞点活动。”方晨雨把带来的活动流程发到每个人手里,“现在我们二十一个人,每个班至少都有一个。我想等一下我们分头去找自己的班主任,向班主任要半节班会课,分别在自己班里组织个小活动。”   石磊从进门开始脸色就不太好。他低头看完方晨雨递来的活动流程,一下子明白了,方晨雨也听到了外头那些传言。石磊第一个站出来说:“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能留在社团里的大部分都是爱搞事的,一听有活儿可干也都积极响应。以前初中那么小,再怎么闹腾也只有三个班,不够刺激,现在一高这儿有十五个班,够他们玩很久的!活跃分子叶小胖一点都不以自己吊车尾为耻,乐滋滋地说:“我也没问题,十五班交给我解决!”   社团成员分头行动,课间找时间相互汇报了一下进展,大伙都很顺利。一高向来鼓励学生全面发展,听到有学生想要上台表现一下自然都一口答应。方晨雨、林小素和姚薇薇三个人找上叶培汝的时候,叶培汝也已经听说了学生里传开的流言。   叶培汝自然是不信的,比起这些风言风语,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晨雨确实挺招人,但也不是方晨雨的问题。这就比如一朵花儿开得好好的,你总不能因为花儿能招蜂引蝶就去把它给掐了吧?   叶培汝只扫了一遍,立刻明白方晨雨这个活动藏着什么含义。这个活动很简单,每组第一位同学拿到一张纸条,然后用自己的话把纸条上的内容耳语传给下一位同学,一直到全组最后一位同学为止——不必真正去开展,叶培汝也能预料到结果。   传到最后的话肯定和最初那张纸条上的内容相去甚远!   叶培汝笑着说:“没问题,我会把后半节课留给你们。”   同样的活动在各个班同时进行。   这是方晨雨她们的社团第一次发声,班会的最后,各个班的“负责人”在黑板上写下一句话:“流言止于智者。”   五班。   石磊走下讲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老师走上台做简单总结,台下有些人没听,目光频频投向石磊。石磊个儿高,人也长得挺帅,下课后还会在篮球场打篮球,很多女生去食堂时都悄悄看上几眼,连那土里土气的红白校服似乎都变得挺帅气、挺有性格。   另一个小组里,一个长发及肩的女孩贝齿紧咬,气得不轻,脸庞甚至有点扭曲。她的同桌注意到她的异常,不由问:“姗姗,你怎么了?”   “没什么。”被称为“姗姗”的女孩很快敛起刚才的扭曲神色,脸上带上甜美的笑容,“我那个来了,不太舒服。”   “这样啊!我去帮你打点热水!”同桌热心地拿起“姗姗”桌上的杯子,去给“姗姗”弄热水。   这“姗姗”就是胡珊珊。她长着张好看的脸,柳叶眉,杏唇,稍加修饰后更加有种同龄女孩没有的美丽。胡珊珊转头看了坐得离自己不远的石磊一眼,眼底免不了又带上几分气愤。以前她和石磊是邻居,从小对这个长得高大瘦削的邻家哥哥特别有好感。上学之后她们遇到了方晨雨,方晨雨长得比她更好、比她更会讨老师喜欢,什么都比她好。   胡珊珊撺掇石磊他们去嘲笑方晨雨,石磊他们也傻乎乎地答应。小孩子嘛,最爱干的就是起哄,能闹哭女孩子什么的他们最开心了。什么扔毛虫啊、塞老鼠啊,也都是臭男生最爱干的事。   可是方晨雨从来不哭。哪怕毛虫扔到方晨雨桌上,方晨雨也能自己把它弄开,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   不知什么时候起,石磊开始不听她的话了。   石磊开始听方晨雨的话。   胡珊珊本来已经忘记小时候的事,这个学期和石磊分到一个班之后她又想了起来。听着女生们议论石磊她就恨得牙痒痒,本来石磊什么都听她的,都怪那个方晨雨!要不是方晨雨,石磊怎么不理她了?那种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女孩,背地里可不一定乖巧!可恨石磊居然还为方晨雨出头!   流言止于智者?   可惜天底下还是蠢人多!   这时胡珊珊的同桌打了热水回来。胡珊珊露出礼貌又甜美的笑容:“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同桌被胡珊珊笑得晕陶陶的,忙说:“打个水而已。”   胡珊珊握着自己的水杯,暗暗撇撇唇。她这同桌长得不行,皮肤黑,眼睛小,家庭也不好。要不是要保持自己的形象,她才不想和这种家伙坐一起、更不想和这家伙说话!   这时石磊的目光落到了胡珊珊身上。   方晨雨一入学就遇到那么多事,石磊第一感觉就是和胡珊珊有关系。不过他没有证据,也不好去质问胡珊珊。女孩子天生就有优势,遇到不想承认的事挤出两滴泪,楚楚可怜地一哭,没理都能变成有理!   胡珊珊爸爸不是什么好东西,养出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好女孩!   方晨雨不知道,石磊可是知道的。胡珊珊爸爸意外发现自家祖先的骨头缸子值钱,卖掉赚了一大笔,动了歪心思,偷偷回村里低价收了这类宝贝,转头高价卖出去!这也没什么,低买高卖是正常的,可他买不着之后居然带着人去偷别家的骨头缸子,这可就是坏到家了——不是谁都愿意拿这个去卖钱的!胡珊珊爸爸不在意,喜不自胜地得了钱搬去城里。   这些年胡珊珊一家根本不敢回老家,原因就是他们回去可能会被人打死——真是什么钱都敢赚!   石磊注意到胡珊珊在同桌看不见的角度撇唇,收回了视线。小时候胡珊珊就是这样的,看谁不顺眼也不自己去说什么,反而怂恿别人去动手,不能怪他怀疑流言的散步和胡珊珊有关——   胡珊珊以前就看方晨雨不顺眼。   ……   方晨雨搞了搞事,神清气爽。见姚薇薇和裴文静都不气了,方晨雨也就把留言的事抛诸脑后——要不是她们惹薇薇和裴裴生气,她才不理她们呢!   方晨雨整理好材料,准备放学后坐公交出去一趟,去拜访中午电话联系过的老龙——联系方式是她从杨铁头那本红本子上抄出来的! 第三十六章   老龙办公的地方普通人不能进出, 他开着车出来,约方晨雨在一处面馆见面。老龙早到了, 站在车边抽烟。等远远瞧见方晨雨, 老龙把烟摁熄了扔垃圾桶里,朝方晨雨招招手。面馆很普通, 不大不小的店面, 中规中矩的装潢。   老龙招呼方晨雨坐下,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女孩。电话里他就觉得对面的人挺小, 可也没想到会这么小,小女孩儿娇娇柔柔的, 一点都看不出是那个胆大包天和他“谈生意”的家伙。老龙说:“你外公给我寄过他和你外婆的照片, 你和你外婆长得真像, 你外婆年轻时可好看,隔着照片都能看出那水灵劲。”他笑了起来,“你外公那拧脾气, 亏你外婆看得上!”   方晨雨不服气地反驳:“外公很好很好的!”   老龙手指颤了颤,烟瘾又上来了。好在这些年他烟抽得少了, 倒也还能控制。当着女人和小孩的面吸烟是不对的。老龙说:“我饿了,得叫几碗小馄饨,你也尝尝。”   方晨雨点头。   方晨雨出来时已经让裴文静帮忙跑一趟, 告诉杨铁头她有活动要参加晚上不回家吃饭。公交一来一回得费点时间,她和老龙谈完直接去学校就好!老龙叫来服务员,要了五碗小馄饨,他吃四碗, 方晨雨吃一碗。   方晨雨瞄了眼邻桌那大大的瓷碗,有些震惊。真能吃!方晨雨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和老龙谈起安保公司的事。   老龙也不插话,听着方晨雨把自己的设想娓娓道来。小女孩的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不疾不徐,两人坐一桌正好能听清,又不会被邻桌听了去。老龙越听越觉得人和人不能比,也不知杨铁头是怎么教的,居然能把外孙女教得这么出挑。   “想法是好的。”老龙说,“可是现在做什么都需要钱,光靠想法可不行。”   “钱总会有办法的。”方晨雨说。她计算过了,只要不是接不到活,安保公司很快可以盈亏自负,用不了投多少钱。比如佘文建就很有兴趣投钱。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老龙好奇地问。他其实也认真考虑过这件事的可操作性,要是他真觉得不可行也不会亲自过来一趟。   “那天您在电话里说了很多退伍兵的情况。”方晨雨说,“外公听了以后很难过。正好佘叔叔提到过港城的安保公司,说省城里找不到这类公司,我才想到这个的!”用史春生的话来说,这种做法就是抢占空白市场——用心去发现市场的需求,迅速打入相关行亮。   老龙点头。   馄饨上来了,老龙没再多说,一口一个地往嘴里送,没一会儿就解决了一大碗。   方晨雨还在那小口小口地咬,瞧见老龙已经换了一碗,眼睛都瞪圆了,像只猫儿似的,模样怪可爱。   “怎么?你外公不是这样吃饭的?”老龙说,“以前我们在部队里可是常常比谁吃的最快的啊!”   “外公才不这样。”方晨雨反驳。   老龙想起电话里听到的那个老迈的声音,沉默了。年轻时杨铁头说话响亮,中气十足,为人讲义气,谁有困难他都帮,现在杨铁头也老了啊……他们都老了,不服老不行。瞧着方晨雨稚气犹存的脸庞,老龙说:“你长得像你外婆,脾气却和你外公一模一样。”   方晨雨一直对杨铁头年轻时的事很好奇,只是杨铁头不是那种爱想当年的人,从来不怎么和她提,她还是从老吴那儿听到一部分。吃完自己的小馄饨,方晨雨和老龙打听起杨铁头年轻时的事儿来。   老龙也不瞒着,乐呵呵地和方晨雨聊了半天。直至晚修时间快到了,老龙才回到正题上:“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方晨雨说:“您心里应该已经有了打算才是。”   老龙把方晨雨带给他的规划书收好,说:“知道我为什么约在这个面馆吗?”   方晨雨摇头。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年轻时每回我做出一个重要决定的时候都会回到这家面馆,吃几碗店家做的小馄饨。”老龙说,“次数多了,我对这家店也有了感情,每回我碰到需要做决定时我都特意到这里一趟。”   方晨雨两眼一亮。   老龙说:“你的想法很好,我很羡慕老杨有你这样的外孙女。”他朝方晨雨伸出长满老茧的粗糙手掌,“我们也学学洋人的礼仪,合作前先握个手。”   方晨雨高兴地和老龙握了一下手。   老龙开车送方晨雨到学校门口。方晨雨下了车,挥手和老龙道别,没想到正好撞上和同桌一起往学校里走的胡珊珊。方晨雨想起裴文静的话,愣了一下,朝胡珊珊两人笑了笑,没上前打招呼,自己进了校门。   胡珊珊同桌刚才被方晨雨笑得有些发愣,又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地转头问胡珊珊:“珊珊,你和那个女孩子认识吗?她笑起来真好看啊!”   胡珊珊的笑容有点勉强,她很少在身边的人面前说什么,这很容易把自己给坑进去。胡珊珊说:“以前的同学,我几年前就转学到省城了,不是很熟。”   同桌不觉有异,也没再惦记着方晨雨的事,兴致勃勃地和胡珊珊聊起其他事。   方晨雨回到教室开始晚修。接下来一周,石磊他们拿着盖有学校章子的推荐信分别去不同地方刷经验,虽然也有碰壁的时候,不过大部分人还是挺喜欢他们这些手脚麻利、脑筋灵活的小孩的,给他们一点事情做的同时也把一些行业内的东西教给他们。   方晨雨则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安保公司的事情。老龙已经整理出一批名单教给方晨雨,都是一些有需要的、离省城也不远——甚至就在省城租房住的。方晨雨趁着中午和周末的空档一家一家地走访,不仅说动了一批人,还把有的人的儿子媳妇都说动了。方晨雨把一帮子人的联系电话都记着了,开始物色办公场地。   场地不需要太大,但肯定要有,不仅要有,还得正儿八经地装上电话。   老龙知道她想正儿八经地租地方,怕安保公司赚不了钱坑了方晨雨,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在省城的一处门面给腾了出来:“这是上头分我的,我一直没去捣弄,你找几个人去打扫打扫应该能用。”   方晨雨说:“也成,不过还是得给租金。”石磊妈妈她们联合供货的时候史春生就教过方晨雨,不管和什么人合作,最要紧的就是财务分明。要不然到最后亲人当不成亲人、朋友当不成亲人,再后悔就晚了——这事儿肯定也要黄了!   “你这丫头,真是像极了你外公。”老龙忍不住感慨。他见的风浪比方晨雨多得多,也知道方晨雨说的才是正理。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无论做什么事——尤其是沾上钱的事,最要不得的就是糊里糊涂。   老龙没坚持把门面送给方晨雨,而是说改天会让人把钥匙转交给方晨雨。   于是这天傍晚放学,方晨雨几个女孩儿一走出校门,就看到个贼帅贼帅的兵哥哥站在那儿等人。学生们陆陆续续走出校门,都是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瞧见兵哥哥挺拔的身姿都不由偷偷多瞄几眼,男的是羡慕妒忌恨,女的则是觉得兵哥哥真是帅极了。   方晨雨和裴文静她们还好,只是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令方晨雨讶异的是,那兵哥哥居然朝她们走了过来,最后在方晨雨面前停了下来。他语气认真地报出自己的名字,然后掏出一串钥匙递给方晨雨:“这是首长托我带给您的。”   方晨雨:“……”   兵哥哥交完钥匙就礼貌地和方晨雨道别。   裴文静和姚薇薇齐刷刷地看向方晨雨。   方晨雨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和钥匙杠上了。见裴文静和姚薇薇一直盯着自己看,方晨雨只能把老龙腾出门面给安保公司用的事告诉了她们。   姚薇薇有点忧心:“这回这么多人看着,会不会又乱传啊?”   裴文静想到方晨雨以前有意无意把人气死的生猛战绩,也不像刚听到那些流言时那么生气了。她说:“她们爱怎么传就怎么传。”   姚薇薇仔细一想,也对,方晨雨压根没受到影响,老师们还是特别喜欢她。上回她们社团组织了班会课活动,不少人也挺羡慕,班里还有人悄悄问过她还能不能加入。姚薇薇心里有种预感,不管那些人传成什么样,方晨雨也会越来越受欢迎——那些家伙要是还不能改掉爱嫉妒的毛病,以后只会越来越气!   “那就不管她们了!”姚薇薇说,“那我们周末去那个门面看看吧,要是需要收拾我们也能帮忙!”   “好啊!”方晨雨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和裴文静、姚薇薇约好周末一早出门去看办公地点。   方晨雨跑回家,杨铁头正坐在院子里做木工。方晨雨把木凳子挪到杨铁头身边坐下,伸着脑袋好奇地问:“外公你在做什么东西啊?”   杨铁头不吭声。   方晨雨坚持不懈:“外公?外公?外公?”   “死丫头你叫魂是不是?”杨铁头憋不下去了,转头骂了一句。   “外公你在做什么啊?”方晨雨笑嘻嘻。   “招牌。”杨铁头扭头继续对着一块大木头认真加工。   “招牌!”方晨雨讶道,“外公你很少接这个!谁找您做招牌?什么店找上您啊?”   “安保公司。”杨铁头头也不抬。   方晨雨明白了,杨铁头已经知道安保公司的事情,刚才是和她生气呢!方晨雨用力抱住杨铁头:“谢谢外公!外公你最好了!”   杨铁头没好气地说:“走开走开,一身汗味儿,快去洗澡!”   方晨雨也不气,乐滋滋地跑了。她就知道外公会支持的,以前她自个儿往外跑,外公虽然没明着同意,却也从来没骂过她,只是明里暗里教她一些保护自己的方法。别看她现在个儿还不高,要是有个强壮的青年男人、中年男人想要向她动手,她也是能打赢的!   沈绍元完成作业后走到窗边舒展筋骨,正巧看到方晨雨抱着杨铁头说话的一幕。他怔了一下,发现这种亲近在他们家基本没有。以前也就只有彤彤能有这样的待遇,后来彤彤变得不爱和人亲近,那就再也没见过了。沈绍元不由站在窗边一直看着,直至方晨雨进了屋才收回目光。   他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羡慕看起来一无所有的杨铁头和方晨雨。   “哥哥。”软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彤彤?”沈绍元转过身,蹲下和彤彤说话,“怎么了?”   “作业不会。”彤彤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沈绍元,“姐姐去洗澡了。”   沈绍元:“……”   现在他不仅羡慕方晨雨,还很妒忌她。   作者有话要说:  沈哥:我的妹妹被我的妹妹抢走了 第三十七章   周末, 方晨雨、杨铁头还有沈绍元和曦曦齐齐在路口等着,很快就和裴文静、姚薇薇她们会合。人一齐, 方晨雨发现还多了两个人:石磊和叶小胖。他们从裴文静那得知方晨雨要弄个公司, 也自告奋勇过来帮忙。   到了地方方晨雨才察觉这地儿居然只和何老住处隔了一条街,过个马路走进巷子里就是了。   收拾店面要紧, 方晨雨没立刻去找何老, 而是掏出钥匙把卷闸门给打开。老龙直接给了一串钥匙,整整三条, 分别是相连的三间门面——都是老龙自个儿的!   门一打开,方晨雨就感觉一阵霉气扑鼻而来。这地方太久没人打理, 有的墙角都长霉了。好在整个屋子空荡荡, 倒是没多少需要收拾的东西。   杨铁头一进屋, 马上掏出带来的卷尺在屋里量来丈去,考虑着摆多大的家具好。他自己会做木工,什么不用跑外面买, 费钱!   就是城里木头贵。杨铁头到省城后去挑木头,肉疼得很, 不像镇上那样家家都有。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对方晨雨说:“这段时间我做了好些个凳子,再做几张长点的桌子就差不多了。”   “好!”方晨雨乐滋滋。   虽然老龙给了三根钥匙, 方晨雨却只挑了一个门面。一来现在安保公司还没起步,用不着那么大的地方;二来方晨雨预算不多,没法在租金上投入那么多,这可是每个月都得花的钱!   这段时间方晨雨在关峻指引下跑了有关部门, 大致了解了需要准备什么材料。她还没成年,公司暂时只能挂在杨铁头名下,这几天关峻、沈绍元都提及要投钱给安保公司当注册资本,后来佘希阳和裴文静居然也说要参一脚,这安保公司还没正式开业居然就成了“五人合资公司”。要不是关峻今天要带着曦曦去见他爸妈,今天肯定更热闹!   一群人把店面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往外一看,阳光好得很。沈绍元走到卷闸门附近对方晨雨说:“这里弄个落地窗和推拉门,采光更好,屋里亮堂。妈那边就有这类厂子,让他们弄好玻璃给我们装上,费不了多少钱。”   “不错!”方晨雨说,“店里的话,让外公来弄就好!”   杨铁头正弯腰再次丈量大小,听方晨雨这么说后直起身,抬头看着方晨雨,眼底的意思是“为什么让我来”?   方晨雨说:“外公您在军队生活过!”她眉飞色舞,“你把里面弄出军队的感觉,就是简单的、利落的,再缀点军绿的东西,看着就很可靠。”   杨铁头不吭声。   方晨雨又和沈绍元商量:“如果认识玻璃厂子的话,我们可以在这面床上再装个玻璃框子,里面弄上好看点的里衬,到时候我把外公的勋章给弄出来挂到上面去!其他人的也可以挂一起!这样的话,客户过来后肯定会觉得很厉害!”   沈绍元见方晨雨眼睛熠熠发亮,心情莫名也跟着好了起来。他点头说:“好,我叫他们一起弄。”   姚薇薇表示她可以从家里搬几盆绿植过来,她奶奶爱种花,她家里可多花了。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都很期待这个店面将来被布置得焕然一新的新面貌。   杨铁头没怎么说话,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生病之后他觉得自己真的老了,老得什么都不想再想,甚至想把方晨雨送回方立平身边了事。可看着这群小娃子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杨铁头却觉得自己又变年轻了,像二三十岁那么年轻,浑身充满了冲劲,每天盼着天亮得早一点,自己可以起床去做点什么。   哪怕赚不着什么钱,这样也挺好的。   中午方晨雨领着所有人跑去何老家。搬出省城之后,方晨雨也来看过何老几次,每次没呆多久就被何老赶了出来。这回方晨雨是有备而来的,直接买了一堆菜杀上门。   何老一听到门口的动静,眉头直跳,不是很想开门。等方晨雨在外面喊人了,他才慢腾腾地走出去把门打开。方晨雨领着石磊他们浩浩荡荡地往里跑,直接占领厨房。   “她们这群小娃子就是这么没规矩。”杨铁头自然不能跟着往里冲,他无奈地和何老说起话来。   何老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听着里面传来的谈笑声,顿了顿,才说:“挺好的。”他拄着杖把杨铁头往里领,给杨铁头到了杯茶,问起杨铁头怎么会过来。   杨铁头把安保公司的事告诉何老。   何老没想到方晨雨是为这样的事跑这边来的。他说:“年纪小小的,想法却挺多。”   “她打小就这样,”杨铁头说,“愁人!”   何老没再说话。   方晨雨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在何老家蹭了顿饭。临别时,何老说:“你们要是缺个守店的人,我倒是有个认识的人。他也是个退伍兵,在战场上断了腿,人也傻得很,补贴都攒下来给他弟弟买房娶老婆。前两年他弟弟儿子要娶媳妇了,他被赶了出来,一个人跑天桥底下搭个棚子住,每天拣点垃圾过活。”   方晨雨听着觉得这人真可怜,立刻问:“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何老把那座天桥的方位告诉方晨雨。   有的人一辈子都老实本分,却还是不受命运待见,年轻时命途多舛,老了还得独自漂泊。何老觉得他们这些人挺活该的,谁叫他们这么傻?可世上要是全都是精明市侩的聪明人的话,那似乎也不那么令人开怀。   何老说:“你要是想把勋章挂出来的话,他手头有挺多的,不一定比你外公少。”   方晨雨点头。听了那人的故事,方晨雨倒不介意勋章多少,本来店里就要人守着,何老说这人以前负责过联络员工作,接个电话之类的完全没问题。至于没了一条腿,那有什么关系?接电话又不用腿!   成立安保公司本来就是为了帮这样的人!   那座天桥离这边还有几站路,方晨雨想了想,让沈绍元他们先回去,她和杨铁头过去找人就好。彤彤早就玩累了,趴在沈绍元肩膀上睡得很熟,沈绍元自然不好抱着她再跑一路,只能在公交站和方晨雨爷孙俩分开。   方晨雨和杨铁头坐了三站路,下车,没走多远已经看到那座天桥。天桥左右车来车往,方晨雨远远见到一处棚子,棚子不大,用防水布挡风遮雨,周围还整整齐齐地垒着些硬纸皮和串成一串串的瓶子。   方晨雨和杨铁头正要过马路,两个工作人员就朝着那棚子走去。   那两个工作人员穿着巡逻员的制服,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粗暴地朝棚子里头叫喊:“出来,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怎么还没搬?”   一个独腿老人从棚子里走了出来,面容有些苦意。他说:“我会搬的,我今天肯定搬。”   另一个巡逻员脾气好些,劝说道:“接下来省城有个重要活动要开,这段时间要整改市容市貌,您去别的天桥也是不能住的。”   “和他说那么多干什么。”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巡逻员说,“早两个星期我们就过来通知了,你拖了两个星期都没搬,年纪大就可以当老赖吗?!”   独腿老人神色黯淡,点了点头。这座城市就是他的家,现在这个家容不下他了,他也许该找个适合他呆着的地方。   方晨雨跑了过去。   独腿老人和两个巡逻员都看向方晨雨。   方晨雨说:“您好,您是赵爷爷吗?”   独腿老人不解地看向方晨雨,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这时杨铁头也走近了,独腿老人从杨铁头挺直的背脊瞧出了熟悉的气息。他不由问:“你也当过兵?”   “当过。”杨铁头回答。   两个人互报了名字和曾经待过的部队,发现以前居然离得挺近,两边还曾经有过合作作战的经历,算起来他们算是一起扛过枪的战友。   杨铁头和老赵聊的时候,方晨雨与两个巡逻员交涉起来。得知方晨雨是来接老赵离开的,两个巡逻员脸色好了许多,说:“那行,搬走就行。”他们多看了方晨雨和杨铁头两眼,确定他们不是在说虚话才去别的地方驱赶其他人。   杨铁头觉得城里真麻烦,皱着眉头说:“这地方这么宽敞,怎么就住不得了?”   老赵说:“人家也没错,按章办事。我这棚子搭在这里确实不好看,唉。”   “赵爷爷,您到我们那边去吧!”方晨雨邀请道。她把安保公司的情况给老赵说了一遍。   老赵听得一愣一愣,不太相信地说,“这真的能赚钱吗?不会让你们亏钱吧?”   方晨雨笃定地说:“不会的!我会想办法把公司的名气打出去,到时候我们肯定能接到很多活儿。这可得辛苦您了,到时您要是守着店里的话可能得经常接电话,连休息都休息不好!”   老赵听方晨雨言之凿凿,又见杨铁头也在一边点头,总算信了大半。他不怕苦,不怕累,就怕连累人,怕自己被当成废物怜悯和保护。方晨雨说会很忙,他反而想答应下来!   老赵转头看了眼旁边对着的纸壳和塑料瓶,叹了口气。   方晨雨积极地说:“赵爷爷,我们帮您把这些东西搬去废品站吧!”   对上方晨雨亮亮的眼睛,老赵终于不再犹豫,点着头说:“好。” 第三十八章   店面不大, 比起天桥底下的棚子却好很多。老赵站在卷闸门前,心里有种不真实感。若不是杨铁头还笔挺挺地站在一边, 老赵肯定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这年头连亲人都不亲了, 其他人又怎么会管别人的死活?   一直到敞亮的店面出现在眼前,老赵还在愣神。方晨雨给老赵介绍屋里的情况, 这店面虽然小, 但也有个小隔间,比较窄小, 原本是堆放杂物的,要住的话也可以放一张床。   “不用麻烦, 我往地上铺好被子就可以睡。”老赵立刻说。   “反正我也要做桌椅, 你等几天, 我把木头运过来直接给你拼床。”杨铁头说。   老赵唇哆嗦两下,没说什么。方晨雨和杨铁头穿得也都不是特别好,不过身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越发显得他太邋遢。他多久没好好洗过澡、好好打理过自己了?即便他尽量把自己捡到的垃圾堆放整齐、不影响市容,对自己已经快要放弃了。   他身上是不是有臭味?   送走方晨雨之后, 老赵咬咬牙,找了个桶哗啦啦地冲澡,冲完一桶又一桶, 直至感觉自己身上清爽舒服之后才一哆嗦,感觉有点冷。麻木已久的知觉似乎又回到他身上,他抬起自己的手,看着上面粗糙、皲裂的皮肤, 再看看空荡荡的店面,过了好一会儿他走回隔间里面,打开一个军绿色的背囊。   里头的东西很少,一件军大衣,两套军绿色的训练服。老赵把军大衣打开,露出里面包裹着的勋章,眼睛一下子湿润了。他还没老,他还顶用,哪怕没了一条腿,他也还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   方晨雨回到家,关峻正好也回来了。远远瞧见关峻清俊挺拔的身影,方晨雨两眼一亮,跑了过去,让关峻等一下,她有事情和问一问他。   关峻点头。   杨铁头看了眼方晨雨,又看了眼关峻,没说什么,自个儿进了屋。关峻瞅向在一旁眨巴着眼睛的曦曦,拍拍她脑袋说:“路上不是一直念叨着彤彤吗?”   曦曦马上想起了自己的小伙伴,欢欢喜喜地追上杨铁头:“杨爷爷等等我!我要去找彤彤玩!”   门外只剩下方晨雨和关峻。小巷向来静谧,小孩子也不在外头闹,方晨雨抬眼一看,撞进了关峻专注的目光里。午后阳光正好,日光从上头洒落下来,照在关峻向来冷淡、没有多少表情的脸庞上,似乎让他柔和了不少。   “才相差一两岁,怎么感觉你比我高那么多。”方晨雨忍不住比划了一下,觉得有点丢人,她也高一了,居然才到关峻下巴!   “你这样挺好的。”关峻说,“你是你矮,是我比同龄人高点儿。”   方晨雨见关峻一本正经地安慰,还说出“我比同龄人高”这种别人说起来有点自恋的话,不由乐了。她也不在意这些事,问关峻:“如果我想查一下历年的报道,可以去什么地方查呢?是不是要去省城图书馆?”   关峻点头:“可以。”他补充了一句,“如果是想查省报那边的话,省报那儿还有专门的存档室,不过不对外开放。你要查什么?我可以带你过去,我在省报那边帮过一段时间的忙。”   方晨雨惊讶:“师兄你真厉害!”   对上方晨雨带着惊叹和崇拜的眼睛,关峻镇定地回答:“不算什么。”他和方晨雨约好去省报那边时间,转头走进自家院子里。   想到方晨雨莹亮的眼,关峻心里有一丝莫名的愉悦。这丝愉悦才刚把他的唇角扯起来,关老爷子的声音就打断了他的出神:“哟,这是我孙子吗?我孙子居然自个儿偷着笑,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关峻绷起脸:“没什么。”   关老爷子也没再逗他。刚才他可是看到了,他孙子是和隔壁那女娃儿在门外说话。他往躺椅上一靠,享受着秋日午后的阳光,也没打算敲打关峻别早恋。   瞧人家女娃儿长得那么水灵,又那么聪明,他这从小内敛的孙子怕是要栽跟头喽!年轻人嘛,就该这样子才对,遇到喜欢的就去试试,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什么叫吃瘪?   第二天一早,方晨雨早早出门等着关峻。关峻准时打开门出来,见到朝他露出大大笑脸的方晨雨后眸光一顿,说:“等了很久吗?”   “没有!”方晨雨说,“我刚出来!”   “嗯。”关峻点头。方晨雨出行习惯坐公交,关峻也和她一起走向公交站。关峻以前也坐过公交到省城那边,见方晨雨站在公交站前看站牌,关峻指了指方晨雨头顶的一个路线,“是坐这一路。”   方晨雨循声看去,看到关峻修长的手指抵在站牌上。秋日清晨的阳光照在那只手上,让它看着修长又漂亮。她认真记下那一路公交,点头说:“好!”   车很快到了。两个人上了公交,方晨雨说:“我发现省报那边离我们这儿也就隔了几站路,还有店面那边也是,如果会骑自行车的话应该很快能骑到才是。”   “你不会骑?”关峻问。   “不会。”方晨雨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坦然地说,“以前没有机会学。”一来是以前学校离家近,二来是舍不得买,不是必须要用的话,她们家没闲钱买来学。   关峻点头,没说什么。几个站的路程很快结束,两个人下了车,居然正巧碰见也准备往省报那边走的叶培汝。   “叶老师!”方晨雨跑上去喊了一声。   叶培汝也见到了方晨雨和关峻。他有些讶异,悄然多看了关峻两眼。等发现两个小孩眼底没有半点心虚,叶培汝才勉强收起“班主任雷达”,问方晨雨他们怎么会到省报这边来。   方晨雨把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地告诉叶培汝。她准备查一下历年的报道,把和这些年来关于军队参与战区战事、参与抗争救灾之类的报道都找出来,以此为基础写点稿子给退伍兵安保公司打出名气。稿子具体要怎么写她还没想好,得先把资料给收集齐了。这段时间她和不少退伍兵聊过,本子上已经记下他们参与过的大事件,大致知道要找那些时段的报道。   叶培汝本来还以为方晨雨只是想查点什么资料,仔细听完方晨雨的话后总算品出味来了:这丫头居然想用省报给那个安保公司打广告?还是这种很可能会被主编支持的广告!   叶培汝发现自己似乎完全没了解这个学生。这是一个高一学生能想出来的事吗?怪不得关峻会和她走到一起,这两个人的想法和做法都已经不是同龄人可以比及的。   叶培汝好奇地问:“你怎么想到要写这个?”   关峻说:“因为这个公司就是她弄的。”   方晨雨纠正:“是我们一起弄的。除了我和师兄之外,还有哥哥、裴裴和希阳哥。外公他们也一直在帮忙!”   叶培汝这下真的震惊了。他知道方晨雨家的情况,沈绍元也为了方晨雨私底下找过他,希望他多照顾一下方晨雨。可这女孩儿哪需要她照顾?想到自己十几岁的时候正在做什么,叶培汝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白活了。   叶培汝亲自领着方晨雨和关峻入内,两小孩登记之后就进了存档阅览室,分头在高高的书架之间寻找需要的报纸。   另一边,叶培汝去了主编办公室,和主编聊了一会儿,提起了方晨雨和关峻说的安保公司。主编听说是几个高中生弄起来的,想到的比叶培汝更多:“都是小孩子,有时间去打理吗?”   叶培汝倒是没想那么远。   叶培汝说:“他们应该还在筹备阶段,暂时不需要考虑这些。”   主编和叶培汝打包票:“这是好事,要是他们弄成了我们肯定报道。”要是一般人主编肯定不会这样承诺,可叶培汝说关峻也参与了。关峻那是什么人?那可是关老的孙子——关鸿远的儿子!   中午主编回到家,和妻子说起这件事。主编妻子年近三十,儿子已经上学了,她每天在家当家庭主妇,生活有些苦闷。当初她也是个大学生,没想到孩子出生之后体弱多病,她家公婆又没法照顾孩子,于是她只能辞掉工作回家带小孩。   听完主编说的话,主编妻子心里有些意动。她问:“你说那几个小孩真的能做成?”   主编点头:“应该可以的。”   主编妻子说:“那你说我去帮她们打理这个公司怎么样?外国就经常有这种情况,公司所有者只需要出钱和做重要决策,另外请人打理公司。”见主编侧耳倾听,没有因为她的想法而不高兴,主编妻子张手抱住他,“我想出去工作——我还没到三十岁,想再试试。”   主编毫不犹豫地答应:“好,我带你去找一下那几个小孩。” 第三十九章   中午。方晨雨和关峻在存档室查了一早上, 差不多把要找的内容都找出来了。眼看已经是午饭时间,关峻建议出去简单地吃点东西, 回来再做资料整理和收尾工作。   方晨雨没意见。两个人吃得不多, 在外头吃可以省下来回公交钱。   两个人和守存档室的人说了一声,把找出来的报刊仔细堆在一起, 走出外面找吃饭的地方。两个人还是吃面之类的比较方便, 关峻挑了个小面馆,领着方晨雨走进去。   面馆店面虽然小, 里头却整洁干净,店家身上的围裙和袖套也白得亮眼。两个人要了碗牛肉面, 不过方晨雨的是小碗, 关峻的是大碗。   “上次和龙叔叔出去吃小馄饨, 他一个人吃了四大碗。”面还没上,方晨雨给关峻说起上次和老龙见面的事,“龙叔叔可真能吃!”   “他们不一样。”关峻说。老龙是军队里的人, 哪怕已经快退下来,体能消耗也比寻常人大——饭量自然比寻常人要大。   方晨雨点头。两个人又聊起了刚才找到的资料, 讨论着按什么顺序整理、突出什么部分比较好。   牛肉面被店家端了上来,牛肉给得很实诚,一整片一整片地铺在面上。方晨雨被面香闹得肚子咕咕叫, 立刻停下讨论拿起筷子:“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关峻也拿起筷子。   方晨雨吃饭一点都不拘着,吃什么都香得很,和她一起吃饭食欲都会变好。不知不觉关峻已经把自己的一大碗面解决了。   两个人吃饱喝足, 夸了店家几句,起身离开小面馆。   入秋之后,过道两旁的银杏树叶子转黄,省报这一带路上金黄一片,漂亮得很。   方晨雨捡起一片落到自己脚边的银杏叶,仔细看了半饷,说:“银杏叶子真漂亮,颜色好看,像金子一样金灿灿。”   关峻:“……”   方晨雨面上一红。她好像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方晨雨也很清楚沈绍元和关峻他们生活优渥得很,她得烦恼很久的钱对他们来说只是平时的零花钱。他们可能不会喜欢这么市侩的形容!方晨雨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想到我可以给石磊妈妈她们画新样式了。”   镇上的手工产品有石磊妈妈把关,质量是过得去的,只不过市场总有饱和的一天,尤其是对于年轻的小姑娘来说,没有变化就没有吸引力!方晨雨刚才仔细观察银杏叶子,就是想弄一批以银杏叶子为主题的新饰品。   “挺好的。”关峻说,“曦曦她们都很喜欢,上次曦曦给妈妈带了几个,妈妈也觉得很漂亮。”   “喜欢就好!”方晨雨又高兴起来。两个人边说边走,重新回到了存档室,把找出来的资料分类整理,能摘录的摘录,不能摘录的照片之流就记下刊号和版面。   方晨雨和关峻忙碌到两点多,存档室的门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约莫三十多,穿着西装,戴着眼镜,身材高瘦;女的约莫二十七八岁,气质很好,有种干练知性的美丽。   方晨雨发现那一男一女似乎正朝他们走来。她愣了一下,碰了碰关峻,示意他看看是不是熟人。   关峻抬头一看,认出来了,是省报的柳主编。这位主编是历年来最年轻的一位,理念非常先进,也敢用新人,比如叶培汝就是他找出来的。   关峻以前到省报学习,和这位柳主编接触的次数不少。他站起来说:“柳主编好。”   柳主编看看关峻,又看看方晨雨,心里感慨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说:“坐下吧,我有事情得和你们谈一谈。”柳主编自己也坐下,给方晨雨和关峻介绍身边的人。   柳主编妻子叫江咏絮,家境不错,早些年就念完了大学。她与柳主编早早堕入爱河,毕业不久就早早堕入爱河。当时她有份不错的工作,事业也正在上升期,可惜因为孩子的身体问题辞职了。这几年她一直在家带小孩,孩子稍稍长大之后身体渐渐好了,柳主编妈妈也正式退休,可以帮忙带一带,她算是彻底空闲下来。   关峻和方晨雨对视一眼,有些不太理解柳主编为什么会和他们说这些。他们才十几岁,结婚生子之类的事情离他们还很遥远,关于家庭和事业的选择他们也还不需要去面对。   “他这个人说话就是这样,得原原本本把事情说完才讲重点。”江咏絮见两个小孩有些茫然,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想问问你们需不需要人替你们管理安保公司——你们都是学生,公司的主要成员又都是些不通人情世故的退伍兵,我觉得你们应该需要。”   方晨雨两眼一亮:“咏絮姐姐的意思是你愿意加入吗?”   “是的。”江咏絮说,“我觉得这件事很有意义,也很有挑战性,我想加入你们。”江咏絮是带着诚意来的,不等方晨雨和关峻发问就是说出自己的一些设想,很多内容都和方晨雨不谋而合,甚至比方晨雨更全面——柳主编毕竟是省报主编,掌握的资料比方晨雨要多得多。   如果说方晨雨只是有个大体的方向,还没有做出尝试的话,换成江咏絮出面那就是事半功倍的事儿!   都说花花轿子人抬人,这道理到哪儿都一样,柳主编虽然说不上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大人物,但在省城媒体界也是排得上号的,那些活动主办方谁不乐意给江咏絮一个面子?   方晨雨和江咏絮越聊越投契,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柳主编相当“贤惠”地坐在一边不插嘴,时不时抬眼看向同样安静看资料的关峻,心里很好奇关峻的想法。怎么关峻居然会陪方晨雨在这里呆一整天?难道真的很看好这个安保公司?   关峻丝毫不在意柳主编的打量,镇定自若地趁着方晨雨和江咏絮说话的空档把收尾工作做完。他把方晨雨手边的记录本拿到手里,看看自己的,又看看方晨雨的,像在查漏补缺。实际上他只是在看上面的字迹。方晨雨的字秀丽得很,和他的字不太一样,大概是女孩子力气小点儿,性格也柔和一些,所以笔锋没那么锐利。   关峻把本子合上,将两本记录本垒在一起。这时方晨雨和江咏絮也聊完了。   公司才刚起步,养不起太多人,她们暂时不会请太多职工。等将来公司运作起来了,可以开展一些别的业务,给退伍兵的家属和一些年迈体弱、不能当安保人员的退伍兵也创造就业机会,甚至还能够给他们提供住房,让他们彻底在省城安家。   这样一来的话,以后要做的事就多了!   方晨雨也没想到和江咏絮聊了聊,居然从安保公司扩展出那么大的未来版图。不过那都是将来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走出第一步!   方晨雨刷刷刷地把店面地址写了下来,顺便把店面钥匙给了江咏絮,认真地说:“咏絮姐姐,我们等着你过来!”   江咏絮收下钥匙,风风火火地准备回家做准备工作。柳主编只能跟着起身和方晨雨、关峻道别:“她在家呆了几年,可把她给憋坏了。”   方晨雨笑眯眯地目送柳主编和江咏絮离开。她本来已经做好碰壁的准备,决定多跑几个活动毛遂自荐,没想到来省报一趟居然会遇到江咏絮!方晨雨转头对关峻说:“谢谢师兄!要不是你带我过来,我肯定碰不到咏絮姐姐这么好的人选!”   “这是我们的公司。”关峻说。   “对哦!”方晨雨猛然想起关峻也是有投资的,她高兴地朝关峻举起右手,五根指头摊开,露出白皙的掌心,“那我们来击掌庆贺一下安保公司成功走出第一步!”   关峻抬起手,在空中与方晨雨轻轻击掌。   啪。   清脆的击掌声在静谧的存档室里响起。   关峻把记录本递给方晨雨,方晨雨也没再说谢谢,和关峻一起坐公交回家。在公交站等车时方晨雨又捡了不少银杏叶子,上车之后把它们一一夹到记录本里。她转头对关峻说:“我把这些叶子带回去找灵感。”   关峻点头:“别太累。”   方晨雨说:“不累!都是我喜欢做的事!”哪怕是以前她也一直做自己喜欢做的,并没有苦着累着的感觉。   “那就好。”关峻没有再说话,安静地看着方晨雨整理那些看起来长得差不多的树叶。明明是再小不过的东西,在小女生眼睛里却好像有千千万万个不同。以前关峻肯定觉得不耐烦,这一刻却莫名想放慢脚步看一看她眼睛里看到的风景。   到家门口之后两个人就分开了。关峻走回自家院子,看到院子里也栽着一棵银杏树,金色的叶子落了一地。他走过去捡起两片叶子,一只手拿着一片,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不同。   这银杏树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院子里的?   关老爷子从屋里走出来,见关峻站在银杏树前不知在想什么,轻轻咳了一声。   关峻默不作声地把两片叶子放进外套口袋里,开口喊人:“爷爷。”   关老爷子走到银杏树前,抬手摩挲着那皲裂的树皮,说:“这树还是你奶奶活着的时候种下的,她说我喜欢吃白果粥,种一棵到院子里,什么时候我想吃了就可以摘树上的银杏果来煮粥。现在你奶奶都去了好多年了,不知不觉树也长到这么高。”   关峻安静地听着。   关老爷子说:“你这小子以前可不关心这些东西。”他笑睨着关峻,“你这小子从小就不用我们操心,你学习好,待人接物也成熟得很,还能照顾妹妹、帮衬亲戚。你这一点很好,可也很不好。小孩子嘛,还是需要人操心的才可爱。”   关峻:“……”   关峻默不作声地往屋里走。   关老爷子没逗他,而是静静地站在银杏树前。他再一次伸手摩挲那粗糙的银杏树皮,叹息着感慨:“老伴,你最挂心的孩子总算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了。你看看,我说对了吧,总会有一个人能让他转变的,就像你当年让我改变一样。”关老爷子静立许久,“我帮你看完他们成家立业就去找你,你可千万要等我。”   秋风吹来,卷落了枝头金黄的银杏叶。   关峻回到房间,把银杏叶取出来夹到书里。他看了一会儿书,发现自己没法静下心来,索性走出房间去了库房那边。曦曦从隔壁回来了,见关峻在库房忙活,不由跑过去问:“哥哥你在做什么?”   关峻正给一辆自行车擦灰,见曦曦来了,抬头回答:“找出来看坏了没有。”   “这是姑姑的自行车!”曦曦说,“姑姑去年嫁人后就没用过了!”   关峻点头:“自行车还挺新,款式也很漂亮,堆在库房浪费了。”   曦曦两眼一亮:“我知道了!哥哥你是不是想把自行车给晨雨姐姐!以后放假你们就可以骑自行车载我和彤彤去玩了!”   关峻没想过这个,考虑了一下,觉得也挺不错,面不改色地回答:“对。”   曦曦欢呼了一声,也兴冲冲地去找来块小抹布,兄妹两人齐心协力把堆灰的自行车给擦得光可鉴人!关峻示意曦曦退开一些,自己上车试了一下,觉得车链有些卡顿,又给车链子上了点油,再试,可以了!   曦曦开心地说:“我来推我来推,我推给晨雨姐姐!”   关峻把车把手给了曦曦,自己在一旁帮着扶稳,兄妹俩齐齐来到方晨雨家门前。曦曦郑重其事地将自行车交给关峻扶好,自己肩负起去把方晨雨和彤彤找出来的重责。   没一会儿,方晨雨就领着彤彤出来了。   关峻说:“今天聊起自行车,我想起我姑姑嫁人之后家里这辆自行车一直堆在库房里,所以找出来给你试试。”   曦曦在一旁帮腔:“晨雨姐姐!你以后骑车带彤彤,哥哥骑车带我,我们一起出去玩!你看,这车是我和哥哥刚才擦干净的,不脏了!”   彤彤也期待地望向方晨雨。   方晨雨败下阵来,只能求救般看向关峻。   关峻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帮方晨雨调整了一下自行车车座的高度,一丝不苟地教她骑。   方晨雨平衡性不错,关峻教了一会儿她就能骑了。骑车的感觉对方晨雨来说新奇极了,尤其是小巷里的风迎面吹来、吹起她长长的马尾,方晨雨莫名觉得更加开心。   方晨雨把自行车踩到巷口,又倒了回来,停在了关峻面前,眼睛亮亮的,像是藏着什么会发光的东西。她高兴地对关峻说:“谢谢师兄,我很喜欢。”   关峻“嗯”了一声:“东西没人用很快就会坏掉,今天拿出来时车链就不太灵光了,你先帮忙用着。”他没给方晨雨拒绝的机会,扶着后座对方晨雨说,“你再试一下,熟练以后才能学着载人。”   方晨雨认真点头。   沈绍元回来时看见的就是关峻在指导方晨雨练习骑自行车,两个妹妹在一旁摇旗呐喊。   沈绍元:“……”   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第四十章   公司的各项手续办齐, 办公桌之类的弄好,江咏絮也陆陆续续把公司成员安排妥当。既然初衷是为退伍兵再就业创造机会, 那各个职务自然是优先安排退伍兵和退伍兵家属, 江咏絮挑了一批年纪相对比较小的、脑子灵活的年轻男女给他们做特训。   这批人的主要任务是跟江咏絮跑,给公司拉业务。几个老兵凑在一起研究了半天老黄历, 觉得十月一日是个好日子, 诸事皆宜,又是国庆, 决定选在这天挂牌。于是宣传的第一炮还没打出去,安保公司就正式开业了。   没想到开业当天, 活儿居然上门了, 还是方晨雨见过两次的人:刘老。方晨雨讶异地迎上前:“刘爷爷, 您有事吗?”   刘老呵呵一笑,对方晨雨说:“老何叫我过来的。是这么一回事,我们几个老家伙要弄个玉石展, 晚上还连着一场拍卖会。听老何说你弄了个安保公司,过来跟你们找点安保人员。钱不是问题, 重点是要靠谱,展会上大部分东西都很贵,弄坏一件就能赔死我。”   方晨雨两眼一亮:“那我领您进屋和我们江经理谈。”   “哟, 规模不小啊,还有经理。”刘老觉得有些惊奇。他是本着老何开了口的原因才过来的,事实上他们自己也能调集人手。没想到到这地儿一看,方晨雨还真搞得有模有样。   “那当然了, 江经理还是大学生呢,以前在国企工作的。”方晨雨一脸骄傲,夸起自家人来一点都不含糊。   刘老点头,走进店里,只见墙上挂着一面墙的勋章,心莫名地多跳了一拍。他在勋章墙前驻足,分辨着勋章与勋章之间的微小差别。过了好一会儿,刘老才转过头看向身着正装的江咏絮。   江咏絮身材高挑,脸上化着淡妆,精明干练之余又不失女性的柔美。两人还没交谈,刘老已经感觉出江咏絮极高的专业素养。哪怕这办公场所看起来并不特别宽敞,刘老也比来时多了几分信服,当下就坐下和江咏絮谈起委托细节。   江咏絮利落地记下时间、地点和人员要求。刘老离开时还拿到了江咏絮递出的名片,上面有公司电话和公司地址。刘老看了眼那设计简明大方却又精美漂亮的名片,爽快地手下,并表示如果合作愉快的话会帮他们宣传。   刘老车子一开远,方晨雨立刻抱着江咏絮欢呼起来。   江咏絮脸上也满是笑意,揉揉方晨雨的脑袋说:“傻小孩,这才接到一个单子呢。”   刘老这单子来得突然,时间也急,江咏絮加班加点地联络人手,提前去会场勘查布置。这可是公司的第一桩生意,走好这第一步以后就等于多了一条路!要知道玉石生意这种东西利润极高,财帛最易动人心,免不了会有不少需要安保的场合。以前江咏絮没打这行业的主意是因为没有门路,现在门路自己送上门了,她怎么能不好好把握?   江咏絮风风火火地忙碌去了,方晨雨反倒清闲下来。她想着刘老的话,骑车去对街找何老。还没按门铃,方晨雨就发现何老家门半开着,似乎刚有人进去。方晨雨推着车把半个脑袋往里探,口里喊道:“何爷爷!”   里面没人应声,反倒传出一阵怒吼:“滚出去!”   是何老的声音。   方晨雨吃了一惊。她忙把车推进院子里靠墙放着,直接往里跑。叶医生可是说过的,何爷爷的病是治不了根,只能好好养着,不能吃辛辣,情绪也不能有大起伏,何爷爷这是动怒了!这怎么行!   方晨雨跑进前厅一看,只见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那,男人嬉皮笑脸地望着何老,一点都不在意何老的怒火。   “欺师灭祖的混账东西!”何老气得身形晃了晃,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是谁?!”方晨雨忙上前扶着何老,怒目瞪着那獐头鼠目的男人。   何老被方晨雨扶着,怒气渐渐平息,他转头看向方晨雨,对上了方晨雨关切的眼睛。他闭上眼,唇色微微发青。方晨雨赶紧伸手到何老口袋里掏药,扶何老坐下喂药到他嘴边,又给何老端了杯热水让他把药咽下去。   “哟,怪不得您老不出山了,原来是养了个小娇娃。”那獐头鼠目的男人开口讽刺,“一树梨花压海棠,您老可真会享受。”他走近,想要捏起方晨雨的下巴好好瞧瞧她的脸蛋,没想到才刚伸出手方晨雨就抬腿往他身上最脆弱的地方狠狠一踹。   那獐头鼠目的男人猝不及防地被踢了一下,捂着下面跌倒在地。   方晨雨冲上去狠狠地踹了对方好几脚,两只手抓着他的后领把他往外面拖,拖到门外一扔,砰地关上门。干脆利落!   何老:“……”   方晨雨轻轻拍何老的背给他顺气,口里说道:“何爷爷您深呼吸,吸气,呼气,对,就这样,何爷爷,我们不要理他!”   何老说:“你这身本事谁教你的?”   方晨雨说:“外公和镇上的道长爷爷,他们从小教我怎么强身健体,说女孩子不学点防身功夫很容易吃亏!”   何老想想刚才那混账东西的惨样,不知该不该夸杨铁头把方晨雨教得这么“好”。不管怎么样,至少这丫头以后肯定不会被人欺负就是了。   何老说:“还是要注意点,你毕竟是女孩子,力气上比较吃亏。”   “我晓得的,我看他脚步虚浮、下盘不稳,坐没坐姿、站没站相的,一看就不是练过的人,所以才直接动手!”方晨雨见何老缓过来了,不由开口问起刚才的事,“何爷爷,刚才那家伙是谁啊?叶医生说过你不能动气的!”   “一个混账东西而已。”何老本来不愿多提,见方晨雨一直望着自己,只能给方晨雨解释起自己与那男人的关系。原来那獐头鼠目的家伙是何老的徒弟,何老年轻时遇到他,他还小,没亲没故,何老就把他带在身边养着,教他一些赌石技巧。没想到这人心术不正,打着何老名号出去招摇撞骗,何老一直被蒙在鼓里。直至何老家里人和何老闹翻了,何老才知道这人做了什么,和他断绝了师徒关系,自己也基本不再出山。   方晨雨这才明白何老刚才骂的“欺师灭祖”是什么意思。她刚才就该多踹几脚!   方晨雨没再提那獐头鼠目的家伙,而是和何老说起刘老过来谈委托的事。   “那老东西没别的厉害,就是门路广。”何老说,“你们把事情做好就成了,别想那么多,以后委托会多起来的。”   方晨雨点头,陪何老吃过午饭,又绕去安保公司那边托人多照看一下何老才回家。得防着那混张家伙再来找何爷爷!   下午天气很好,方晨雨和关峻约好带曦曦和彤彤出去玩儿,顺便买些材料回来自己做月饼。方晨雨家没烤箱,关峻家有,于是方晨雨这边出技术,关峻家出烤箱,两全其美!   方晨雨不常出去玩,关峻也是,两个人听从妹妹指挥在秋日的街道上骑行,走走这条街又逛逛那条巷,最后来到江滨的河堤上。路边有人卖风筝,彤彤和曦曦掏出小钱包合买了一个,一会儿你托着风筝我来跑,一会儿换过来,喜滋滋地闹腾着。方晨雨和关峻推着车跟在后面,边聊边注意两个妹妹有没有跑出太远。   秋天江边风大,吹得方晨雨脸颊有些红。关峻顿了顿,停下脚步。   方晨雨也跟着停了下来,转头问:“怎么了?”   关峻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条围巾,裹到了方晨雨脖子上。他说:“前两天买围巾给曦曦,给你和彤彤也买了。这两天太忙也没见面,没来得及给你们。你经常送东西给曦曦,就当是曦曦给你的回礼。”   方晨雨一下子暖和了。她不好意思地说:“我送的都是便宜的小东西。”   关峻面不改色地说:“围巾也很便宜。”他把另一条小围巾拿出来给了方晨雨,看大小明显是给彤彤的。   方晨雨把车停在一旁,上前给彤彤过上小围巾。   “一样的!”曦曦高兴地拉着彤彤的手,摸摸自己的小围巾,又摸摸彤彤的,特别开心。她看了眼方晨雨围着的围巾,又看向关峻那边,笑嘻嘻地说,“哥哥和晨雨姐姐的围巾也是一样的!”   “围巾不都长一样吗?”关峻神色平静无比。   方晨雨想到关峻第一次给曦曦买头绳时也是这样的,觉得头绳都差不多,不会挑,索性全给买了。她笑眯眯地说:“下次我给你织一条不一样的!”   关峻一顿,“嗯”了一声,推着自行车继续跟上两个迎着风乱跑的小女娃。方晨雨也推着车跟上。四个人玩到傍晚,转去农贸市场挑材料。傍晚的肉菜不新鲜,好在他们只是要买面粉和咸蛋之类的,倒是不怕。方晨雨负责挑,关峻领着两个小女娃跟在后面负责提东西,扫荡可一圈,两个车篮子里装满了做月饼的材料。   “大丰收!”曦曦欢呼一声,手脚并用地爬上后座攥紧关峻的衣服,转头欢欢喜喜地对彤彤说,“回家喽!”   彤彤眼底也隐隐有了笑意。   方晨雨和关峻相视一笑,载着自家妹妹、碾着夕阳余晖把车骑往回家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晨晨:外公说不够凶会被人欺负   晨晨:所以我超凶! 第四十一章   沈绍元中午忙完志愿者活动回到家, 发现人都不见了,一问杨铁头才知道方晨雨和关峻约好带两个妹妹出去玩。   沈绍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仔细思考了一下, 觉得自从搬过来这边之后方晨雨、杨铁头都可以帮忙带彤彤, 实在不行邻里也是值得信任的,所以他和彤彤相处的机会比以前少了。   关家父母同样很忙, 关峻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 曦曦有什么活动却也都是他陪同参加,曦曦和彤彤玩得好, 关峻和方晨雨约着带她们出去玩是很正常的事,总不能让小孩子整个假期都闷在家里。   沈绍元反省完了, 出门订月饼、买花灯, 月饼是走亲戚用的, 自家也留一盒尝尝味道就可以了——家里又是老人又是小孩,月饼这东西还是不能多吃。沈绍元的心思主要放在挑花灯上面,他有两个妹妹呢, 得挑最漂亮的送她们!   沈绍元拿着大包小包再次回到家,杨铁头正在用竹片一样的东西在做灯笼。沈绍元愣了一下, 把东西放好,搬凳子坐到杨铁头身边。   杨铁头向沈绍元解释:“那丫头从小就喜欢这个,每年中秋往门口挂上两个, 她能乐得把朋友都拉来家门口看。”   沈绍元说:“彤彤应该也会喜欢。”   “我准备给彤彤和隔壁那女娃子也做两个。”杨铁头点头,“兔子的形状她们喜不喜欢?”   “肯定会喜欢的。”沈绍元看着那初具兔子模样的灯笼,心里免不了想,有些东西是钱买不来的, 比如陪伴。也许杨铁头这些年的坚持是对的,方立平和龙丽雅可能能满足方晨雨物质上的需求,却给不了杨铁头这样的关心和关爱。   沈绍元积极请教,在杨铁头做了两次示范之后居然也勉强能做出来了,只是模样儿有点寒碜。他正要把黑历史收起来,院子大门却已经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两个小孩先冲了进来。   曦曦“哇”地一声,第一个冲到杨铁头身边说:“杨爷爷,您在做什么呀?这是兔子吗!好可爱!”   彤彤跑得慢点,没挤到杨铁头身边,她目光落到沈绍元手里的丑兔子身上,顿了顿,在沈绍元把丑兔子藏起来之前把它抱到怀里。她用黑油油的眼睛看着沈绍元:“哥哥做的吗?”   沈绍元不好意思地说:“哥哥第一次做,做得不好看,我再给你重新做一个。”   彤彤抱着丑兔子不放手。   沈绍元:“……”   方晨雨噗嗤一笑。她说:“哥哥第一次做的灯笼彤彤当然要留着。”   彤彤认真点头。   曦曦积极表示自己也要学着做,并把关峻拉过来当“助手”。教一个是教,教一群也是教,杨铁头边做边解说,没一会儿五个人就把材料都用完了,做的灯笼有兔子、猫儿、金鱼、公鸡等等各种形状,摆在一起可爱得很。   曦曦和关峻抱着一堆回家,心里喜滋滋的,一进门就和关老爷子献宝:“爷爷您看这是什么!我们自己做的灯笼!”   关老爷子抬眼一瞅,挑了个丑的,说:“这是你做的吧?”   “对啊!爷爷你怎么知道!”曦曦眼睛亮晶晶。   “这个特别丑。”关老爷子毫不客气地说。   “哼!”曦曦生气了。她蹬蹬蹬地往里跑,跑到关老爷子房门前喊关峻,“哥哥你快来帮忙,我要把这个挂到爷爷门口!”   关老爷子笑呵呵地坐在一边。   晚上吃完饭,关峻和曦曦齐心协力清理桌子,准备等方晨雨和彤彤过来做月饼,今晚先试试手,明天再多做点给亲近的人送去。林小素她们放假不回家,方晨雨准备晚上去学校送给她们。   没想到关峻和曦曦忙活到一半,关父关母回来了。曦曦跑上去喊:“爸爸!妈妈!我可想你们了!”   关父向来严肃冷峻的面庞也露出一丝笑容。关母则是直接弯身抱住曦曦:“妈妈也想你们。”她好奇地看向摆满各种材料的桌子,“这是准备做什么?怎么这么多东西?”   “晨雨姐姐等会儿要教我们做月饼!”曦曦乐滋滋地说。小孩子性格跳脱,说完又跑回去拿出傍晚做的灯笼给关父关母看,把“晨雨姐姐”和“杨爷爷”夸了一通,比夸自己还起劲。   听到“晨雨”两个字,关父关母对视一眼,关父落到关峻身上的目光就变得意味深长。他让关母在外面陪曦曦玩,转头把关峻喊进书房聊天。父子俩许久没见,说话却不像关母和曦曦那样黏腻,关父更多的是考校关峻近来的学习,不仅仅是学业上的,还有别的方面。   在还没有正式迈入工作岗位之前,关父要求关峻什么都去尝试一下,多接触各行各业的情况,尤其是一些新产业,新能源、新技术、新概念。接下来即将到来的一整个世纪里,很可能是技术飞跃的时代,若是不能紧跟时代步伐他们只会被时代淘汰。   听关峻一一答完自己的问题,关父轻轻点头,表示还算满意。这是他们父子俩从小到大的相处方式,关母生下曦曦后身子不如从前,再生孩子会影响健康,关父早就不打算生第三个孩子,因此他对关峻要求非常严格。   关峻表面轻松,心里其实一直紧绷着,见关父点头才松了口气。他正要转身出去,关父却突然开始:“等一下那个女孩子要过来?”   关峻眉头一跳。   他镇定自若地说:“曦曦和她们姐妹俩约好一起做月饼。”   关父挑了挑眉:“带她去见你蔡叔叔他们也是曦曦和她约好的?”   关峻:“……”   关父口里的蔡叔叔正巧是分管公司注册一块的。   关峻一脸平静地说:“安保公司我也投资了,和她一起去注册公司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关父见关峻脸上没有半点心虚,倒觉得是自己道听途说多心了。他这个儿子向来自制力过人,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比成年人还清楚。关父说,“既然已经约好了就出去吧,别让别人等着。你也确实该交点同龄朋友,不要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关父也知道自己对关峻的高要求是导致关峻这种性格的根源,但当他注意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只能顺其自然。   ……   另一边。   方晨雨、沈绍元领着彤彤来到关家,一进门却见到个陌生妇人在和曦曦一起收拾桌子。方晨雨愣了一下。沈绍元也没见过关峻妈妈,乍然见到关母也是有些吃惊。   关母朝他们一笑:“你们过来了?曦曦刚才一直在念叨着你们呢。”   “阿姨好。”方晨雨带着彤彤喊人。   沈绍元也彬彬有礼地问好,向关母自我介绍。他说:“听到晨雨她们说要过来做月饼,我也想学着做,所以就不请自来了。”   “欢迎。”关母含笑道,“你是关峻同学吧,我听关峻说起过你。别说你想学,我也想学。”关母柔和的目光转向方晨雨,“你就是曦曦的晨雨姐姐对不对?刚才曦曦已经念了你的名字几十遍了,就盼着你过来一起做月饼。”   方晨雨有点不好意思:“我也只和裴裴一起研究过,不知道能不能掌握好配方,今晚是想先试着做几个尝尝。”   关母越看越觉得这女孩儿长得好看,那笑意盈盈的眉眼尤其讨喜。她说:“谁不是从不会到会的,愿意尝试就好。”   关峻从书房里出来,看到的就是关母在和方晨雨说话。他心头一跳,走近听了听,发现她们聊得很开心才放下心来,默不作声地听方晨雨和关母指挥去弄面粉。   几个人都是生手,忙活好一阵才把月饼放进烤箱。等着月饼出炉的时间里他们又弄了第二批。时间一到,打开烤箱,现烤月饼的香味飘了出来,令人食指大动。   曦曦和彤彤合力把第二批月饼摆进烤箱,喜滋滋地跑到客厅切月饼吃。   杨铁头也早就被拉了过来等着尝鲜,正和关父聊着安保公司的事,一闻到香味就知道月饼做成功了。   小巧可爱的月饼捧到客厅,个头小小的,里头是豆沙馅,最里面放了个圆溜溜的咸蛋黄,外皮酥香可口,馅料细腻软甜,重要的是还有黄里透红的咸蛋黄。那咸蛋黄芯子发红,像是能淌油似的,看着就很好吃!   关母把电视打开,电视里正放着新闻,说的是港城明星费明荣过来了,为省里的慈善事业做了极大贡献,除了为福利院捐献了不少资金之外,还出钱修缮了一批希望小学,学校名字就叫“明荣小学”。关母仔细品尝完自己那块月榜,才转头和关父说话:“这些明星还真不错。”   关父评价:“是有人开了好头。你不要看国内现在落后,国内市场大得很,很多人已经相中这块蛋糕。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港台明星朝国内发展,而有人已经在前面开了路,他们只要照着走就可以了。”   关母说:“不管怎么样,愿意掏钱出来做事都是好的,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关父说:“所以宣传那边一向大力宣推。”   几个小孩在一旁消灭着新鲜出炉的月饼,但只有曦曦和彤彤是吃得投入的,沈绍元、关峻和方晨雨都留了一耳朵听关父关母说话。   港台人都开始盯上国内市场!   上次佘叔叔回来时似乎也流露过这样的想法!   方晨雨若有所思地想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口咬掉被自己特意留到最后的宝贝咸蛋黄。   作者有话要说:   晨晨:今天我来晚了!!   晨晨:反正天天来晚_(:з」∠)_ 第四十二章   昨夜里月饼试做成功, 第二天做起来更驾轻就熟了。白天里时间多点儿,可以做的花样更多, 杨铁头一早起来弄了些新模具, 有些是漂亮花纹,有些是吸引小孩的图案, 彤彤和曦曦一看就爱不释手。   关父关母难得回家, 推了许多应酬在家里陪伴孩子。到九点多的时候龙丽雅也找了过来,见关峻父母都系着围裙、捋起袖子在弄面粉, 愣了一下,也在关母招呼下加入。   这天做的月饼花样多多了, 有的是现烤现吃的, 有的则得搁一段时间回油再吃的, 里头还弄了不同的馅料。几个人忙活了大半天,月饼好了也没再多尝,倒是煮了几个清淡的小菜。   等拎着自家那份月饼回到隔壁院子, 龙丽雅才回过神来。她恍然明白见过几回的关峻为何有种与同龄人截然不同的成熟,原来竟是那两人的儿子。   说起来龙丽雅与关峻父母还算是校友, 当年关峻父母在学校可是风云人物,只可惜关峻父母那些人与她们的圈子不一样,她也没什么机会接触。   龙丽雅正要和沈绍元说说话, 电话就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沈绍元放下手里的月饼,走过去拿起电话接听。也不知那边说了什么,沈绍元的眉头微微皱起。他冷淡地说:“我会回去的。”   龙丽雅眉头一跳。   “谁的电话?”见沈绍元挂断,龙丽雅才上前问。   “小姑姑打来的。”沈绍元说, “说爷爷病了,让我回去一趟,要不然会有人说我不孝。”沈家小姑姑还没嫁人,观念比较开放,当初龙丽雅要和沈绍元父亲离婚几乎没有人赞同,只有这小姑姑站在龙丽雅这边。   龙丽雅蹙起眉头。那是沈绍元的爷爷,她不能拦着不让沈绍元去,只是她当初强硬地和沈绍元父亲离了婚,算是把沈家上下都得罪狠了,沈绍元回去肯定免不了被冷嘲热讽。   龙丽雅拉住沈绍元的手说:“那你就回去一趟,有人说难听的话你也别和他们吵。”   沈绍元点头。   晚上。方晨雨写完下半学期的计划,伸了个懒腰,往窗外一看,却见沈绍元坐在院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一愣,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沈绍元似乎出了神,没注意到方晨雨走近。独处的时候沈绍元脸上没有那惯有的笑容,眉眼多了几分冷意,和平时不太一样。   “哥哥。”方晨雨喊。   沈绍元猛地回神。他眉间的冰雪倏然消融,朝方晨雨露出笑容:“怎么还没睡?”   方晨雨说:“还早呢!”她忍不住问沈绍元,“哥哥,你心情不好吗?”   “没有。”沈绍元说,“就是可能不能和你们一起过中秋了,不太开心。”   这两日和方晨雨她们一起忙活,沈绍元都快忘了沈家那些糟心事。乍然接到小姑姑的电话,沈绍元才想起逢年过节自己必须要面对的事情。   沈绍元对沈家人、龙家人其实都没多大感情,与他们相处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每年回去面对的不是冷眼就是讥嘲。   “我今天听到了。”方晨雨说,“哥哥要去看你爷爷吗?”   “对。”沈绍元说。   “我觉得阿姨说得不对!”方晨雨小声说。   沈绍元讶异地看向她。   方晨雨认真地说:“有人说难听的话就要怼回去!让他们知道自己说得不对!”   沈绍元听了方晨雨的话,脸上笑意更深。他点头说:“你说得对。”   方晨雨总觉得沈绍元眼底藏着有几分忧郁与黯淡,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沈绍元,只能坐到沈绍元身边,安静地陪沈绍元看着幽沉的夜色。   夜深了,风有些凉,草木上覆着寒霜一般的月光。   沈绍元平日里早熟又懂事,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可不知怎地,这天夜里他却不想说话,更不想细致周全地让方晨雨早些去睡觉,贪婪地想要有个人就这么静静地陪自己坐着。   龙丽雅再婚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绍元觉得哪里都不是自己的家,父亲不属于自己,母亲也不属于自己,祖父祖母不喜欢自己、姥爷姥姥也不喜欢自己。他积极参加各种活动、积极经营自己的朋友圈子,让自己看起来忙碌又充实。   直至方彤彤出事之后,他才意识到在这个家里缺乏关心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个年纪那么小的妹妹。   沈绍元一直很愧疚,如果不是他心里接受不了龙丽雅再婚、接受不了妹妹的出生,小时候活泼可爱的妹妹也不会变得沉默寡言。   他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好,他是个自私的人。   这样的话,沈绍元没办法和任何人说出口。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即便表现得再早熟也不可能真的有成年人的成熟。   “睡觉吧。”沈绍元深吸一口气,转头对方晨雨说,“时间不早了,早睡早起身体才好。”   方晨雨见沈绍元蹙起的眉头舒缓开了,顿时放下心来,和沈绍元道了晚安。   方晨雨虽然从小呆在小镇里,但也遇到过很多人,比如开油店的朱老,比如据说出海去了的老道士,比如来自五湖四海的火车上的旅客。有时候方晨雨能感觉出他们的异样情绪,有悲伤的、有痛苦的、有煎熬的、有辗转反侧的,她还小,不是很理解这些情绪因何而起,只隐隐觉得他们在难过或者在踟蹰。   还小时方晨雨遇到这种时候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搬了小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坐着坐着朱老他们就会回过神来,和她说说话或者聊聊天,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沉郁与伤怀便会散去不少。   方晨雨回到房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脑袋里闪过很多事——朱爷爷的事,道长爷爷的事,何爷爷的事,沈绍元的事——日子虽然还是照常过,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似乎总免不了有些煎熬。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伤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艰难。   她希望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   方晨雨辗转大半夜才睡着。而在方晨雨熟睡之后,她腕上那莲花花苞隐隐显现,连最初那一点光泽都消耗殆尽,色泽黯淡,宛如无形。   ……   转眼到了中秋,龙丽雅带彤彤回了龙家,杨铁头去店面那边和几个老兵聚在一起下象棋,时不时中气十足地吆喝一声“将军”,店里热热闹闹的。方晨雨却闲不下来,她带了月饼到处跑,包装是自己做的,漂亮得很,她送了裴文静和佘希阳她们,又去送何老。   “何爷爷,叶医生说您不能吃太甜的东西,所以我给您做的不甜,不过也很好吃,您尝尝看!”方晨雨麻溜地给何老切月饼,推了两块到何老面前。   见何老绷着一张脸戳了块月饼,方晨雨眼睛左转转、右转转,确定那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没再过来之后才放下心来。她忍不住问:“何爷爷,上次那家伙为什么过来找您?”   方晨雨一提“那家伙”,何老就把手里的月饼放下了,虎着脸说:“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大人的事你别管。”   方晨雨只能把疑问都憋了回去。   何老把两块月饼吃完,喝了几口茶,问方晨雨:“安保公司情况怎么样?”   “昨天刚完成了刘爷爷的委托呢!”方晨雨说起这个就眉飞色舞,“展会很成功,后面的拍卖会也非常顺利,有两件玉石拍出了高价,好多报社的人都过去了!柳叔叔说我们写的稿子可以排上去了,很快就可以发出来,肯定会有很多人过来找我们的。刘爷爷也给我们介绍了好几个客人,接下来公司每个人都有活干啦!”   “那就好。”何老说,“不过远程的委托还是少接,尤其是要去老缅那边的,最近老缅有点乱。”   方晨雨受教地点头,认真记下何老的话。她们弄安保公司是希望能给退伍兵再就业的机会,可不想他们过上刀口舔血的生活——赚钱的方法有的是,太危险的委托绝对不接!   何老还要再说点什么,门铃又叮咚叮咚地响了。方晨雨起身去开门,还没走到门边,腕上似乎又隐隐有些发烫。方晨雨愣了愣,觉得这种烫热的感觉有点儿熟悉,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刘老。   刘老见开门的是方晨雨,也惊讶了。不过惊讶过后又觉得理所当然,老何那人难得发一次善心,眼光倒是不错,帮了个好女娃儿,逢年过节还知道过来陪陪他。   刘老笑着说:“是晨晨啊,我昨天还想找你聊聊呢。你们公司的人可真不错,展会秩序维护得很好,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儿我们就认准你们了。”   “您满意就好!”方晨雨高兴地说。   方晨雨领着刘老进屋,心里却有些纳闷:前些天她也见过刘老,为什么上次她手腕不发烫,这次又和第一次见面那样发烫了呢?为什么那块翡翠消失了,镯子又消失了?   方晨雨找不到镯子之后她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李奶奶,后来还是没说。这事实在太稀奇了,在电话里说的话平白让李奶奶多想,她觉得找个机会亲自去港城一趟好好和李奶奶说清楚!   刘老到了屋里也不等何老招呼,径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完了,润嗓子。   何老耷拉着眼皮,没理他。   “老何啊,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刘老到底没何老那么沉得住气,忍不住先开了口。他把茶放下:“你猜我昨天看见了谁?”   何老还是不理他。   “毛小柱。”刘老边关注着何老的表情边说,“你这徒弟傍上了厉害人物,拿下了昨天价钱最高的玉佛,可厉害了。”   “我可没这么出息的徒弟。”何老冷笑说。他一生谨遵师父教诲,从不轻易收徒,即便捡了两个小孩也没有把真本事全教给他们。没想到前头来了一个,这会儿又来一个。   刘老说:“你不认他,他可还找我问你来着,瞧着是个有良心的。”   何老语气更冷:“你得了他什么好处,竟替他说起好话来了?”   方晨雨给何老递茶,小声说:“何爷爷不许生气!”   何老瞪了方晨雨一眼。   方晨雨不甘落后地和何老对瞪。   何老面皮终归没绷住,慢慢缓和下来。   刘老大为惊奇,觉得何老算是遇着克星了。他笑呵呵地说:“好好好,我不说他好话。我就是看他际遇不凡,要是他有心认你这个师父,你也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老何你年纪也不小了,不比年轻时了,总这么孤零零的有个头疼脑热都没人关心。”   何老懒得再说话。   刘老说:“你莫不信,我看他这回要走大运了。这回他是和段家人一起来的!”   方晨雨一愣。   段家人?   她莫名想起暑假时遇到的段斯年和段长佑。那对兄弟不管相貌还是气度都是一等一地好,还让院长亲自给她们送来那根老参。更重要的是,段斯年和段长佑叫人给镇上修了宿舍楼和教学楼。   裴成军说这段时间想到镇上投资的人多了许多,可能和段家这对兄弟有关!   方晨雨一直想给和段斯年兄弟俩道谢,不由追问:“那个段家人多大呀?是一个人来的吗?”   “三十来岁,怎么了?”刘老有些狐疑。   “哦。”方晨雨没再多问。三十来岁的话,显然就不是段斯年和段长佑了。她与刘老不算相熟,自然没和他说起暑假遇到段斯年兄弟俩的事儿。   刘老也没多心,又劝了何老几句才离开。何老见刘老走了,嘴里骂道:“这老东西越老越爱管闲事!”   方晨雨乖巧地坐在一边。   何老转头问:“你认得段家的人?”   何老问起,方晨雨自然不瞒着,把段斯年他们让人给学校修大楼的事情说了出来。   “有这样的能耐,肯定也是首都段家的人。”何老颔首,“不过那样的人家不是好相与的,他既然已经还了这个情,你也别往他们边上凑。”   “好!”方晨雨一口应下。她又问,“何爷爷,我看刘爷爷带着的扳指很特别,是不是有什么来头?”   方晨雨记得镯子发烫过两次,一次是裴老爷子那串佛珠,裴老爷子已经给他说过那佛珠的来历,是个令人伤怀的故事。另一次就是刘老手上那个扳指了。   方晨雨觉得何老应该知道,目光灼灼地望着何老。   “来头当然有。”何老有些出神,“说来话长……” 第四十三章   扳指上头果然又是一个故事。扳指, 古时是种护具,射箭时护手用的, 据传春秋战国时期就出现了。   刘老戴的是个虎骨扳指, 是祖上某个先祖着人用虎骨做的,传了好些代。刘家先祖是个大善人, 平日里乐善好施, 又颇有情意,家中养了不少闲客。一日城中跑出只老虎, 在家中横冲直撞,险些撞入刘家先祖店铺中, 刘家先祖吓得跑上二楼, 却见一满脸虬须的大汉不仅不惧, 还径直往前冲!   那大汉竟用板凳打死了老虎!   刘家先祖大喜,设宴邀大汉吃酒,第二日便取虎骨做了一双虎骨扳指, 与那大汉一人一个,当了结义兄弟, 儿女之间也成了姻亲。没想过了几年闹大荒,这结义兄弟揭竿反了。刘家先祖一生老老实实,从未想过掺和这等大事, 吓得躲进了山中,直至死都没再出去,倒是他的儿孙出去了。   刘家先祖不曾与儿孙说这事,刘家儿孙自也不晓得, 径自做起祖上的营生来。某日一贵人到店里,对方见了他手上戴着的虎骨扳指,当场潸然泪下,原来刘家先祖虽不敢行那揭竿起义之事,却着人将大半家财给了结义兄弟,解了他当时的燃眉之急。当初结义时说定了不死便不摘下这虎骨扳指,如今这扳指在他人手上,他便知道刘家先祖已经去了。   自那以后刘家便颇得照顾,比皇帝的亲舅家还亲,这段打虎结义的情谊也成了一桩佳话。   后来那结义兄弟又败落下去,刘家后代也流落他乡,从此失了联系。至于后面的起起落落,不提也罢,大势当前谁都无法阻挡。   说到这里,何老停顿了一下,摇头说:“我去查过,发现刘家先祖这结义兄弟好战又多疑,揭竿起义后一生都在马背上过活,便是当了皇帝也没信任过谁,杀了不少一开始跟着他的忠臣,连自己的岳父和皇后、后妃都满腹猜疑。若是刘家那先祖不躲进山里,怕也会因为被他这结义兄弟猜疑而抄家灭族。”   “为什么要疑心自己亲近的人呢?”方晨雨不理解。   “因为他害怕。”何老说。   方晨雨吃了一惊:“他连老虎都不害怕,为什么会怕人呢?”   何老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他害怕给了这些人权力,自己就会他们推翻,就像他推翻原来的皇帝一样。人一无所有的时候是什么都不怕的,可当他手里有了自己想抓住的东西,却又没把握能抓住它的时候,他就会开始害怕。你想想,一个人空着手走路,和一个人捧着两个装满水的碗走路——并且还不想让水溅出来或者打翻,能一样吗?”   方晨雨明白了:“要是他脑袋上再顶着一碗,那简直都不敢走路了!”   何老说:“对,所以他害怕。”   方晨雨夸:“那刘爷爷的先祖真聪明。”   何老接着往下讲。这是远一些的故事了,近一些的离现在也不过几十年,是刘老父亲那一辈的故事。刘老祖父像刘家先祖那样有经商头脑,打仗之前搞的是漕运生意,手头的大船大江南北都能去。   刘老父亲有个弟弟,是刘老祖父最疼爱幺儿,这小孩不爱念书、不爱经商,最爱吃喝玩乐,后来打仗了,漕运生意被夺了,刘家家业守不住了,便变卖祖产到去避难。这刘家幺儿别的不成,脑筋却很活泛,刘老祖父病重之后待人处事竟是面面玲珑,人人都夸他颇有其父之风。   后来刘家幺儿与当地军阀搭上线了,背地里却是一颗红心向太阳。刘家幺儿把祖父临终时给他的扳指送给了那军阀,军阀极为信任他,到哪都带着他。   再后来军阀倒了,伤重在床,刘家幺儿去看他,那军阀骂道:“你是不是傻,既然投了他们,怎么又来看我?”刘家幺儿这才晓得军阀什么都知道,只由着他传消息,立刻哭了。军阀见他哭得伤心,心便也软了。再过几日军阀伤重不治,去了,那扳指又回到刘家幺儿手上。   刘家幺儿自那以后就变得稳重持重,踏踏实实地做事情,再没了从前那跳脱性子,升迁得也颇快。只是在婚事一项上他死活不听人劝,非要娶了军阀的妹妹。后来军阀妹妹生了个儿子还没跟刘家姓,跟了军阀妹妹姓,说是要延续军阀家的血脉。   于是那虎骨扳指又传回了刘老手上。   方晨雨听完觉得有些惆怅,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本来想听听扳指的故事,看能不能找出镯子发烫的根源来,没想到是这样两段往事。算起来两段缘分确实都是因这扳指而起的,只是与镯子没多大关系,顶多只能证明这扳指与裴老爷子的佛珠一样既有灵性又珍贵。   方晨雨说:“那这虎骨扳指真是个大宝贝。”   何老点头:“是挺宝贝。这些古玩的珍贵之处不仅仅在于它的年限和工艺,还在于它们承载的历史与感情。越是贵重的宝贝,里面越是少不了故事,不管是馆藏的还是私藏的都一样。”   方晨雨从何老家出来,外面飘起了小雨。她记挂着杨铁头的腿疼,骑着自行车回了家。没想到刚到巷口就迎面撞上一对夫妇,一个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人,另一个则是斯斯文文的男人。   方晨雨忙刹车让他们先走。那精明干练的女人却停下脚步,好奇地把方晨雨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脸上带着笑,说道:“你就是晨雨吧?”   方晨雨愣了一下,点头说:“对呀。姐姐你好!”她觉得何对方看起来有些眼熟,不由问,“姐姐是回来看关爷爷的吗?”   女人正是关峻的姑姑。听方晨雨甜甜地喊自己姐姐,关家姑姑开心得很,感觉这小姑娘嘴巴真甜,长得也忒甜,怪不得曦曦整天把她挂在嘴边。   关家姑姑说:“对,我是曦曦的姑姑,你和阿峻曦曦他们玩得好,该叫我阿姨的。”   “不行!”方晨雨一脸坚决,“姐姐这么年轻,怎么能叫阿姨呢!”   关家姑姑笑意更盛。   方晨雨下车,推着车和关家姑姑一起往里走。   关家姑姑说:“这自行车还是我在家里住的时候骑的,上回曦曦打电话和我说要把它给她晨雨姐姐骑,我还吃了好大一阵醋,那孩子以前最黏我了,现在却一口一个晨雨姐姐。当时我就好奇了,她这晨雨姐姐长什么样儿,居然能把我比下去!”   方晨雨面上一红:“曦曦她爱玩,我能陪她和彤彤玩而已。”   关家姑姑没再打趣,也说了关峻那套“车子放在仓库没人骑坏得快”。方晨雨觉得关家人都可好了,乐滋滋地和关家姑姑分别。到了家里,杨铁头在呢。方晨雨问:“外公您没和赵爷爷他们玩晚一点?”   “天天能见的,玩那么久做什么?”杨铁头是个讲义气的,从来不缺朋友。但他脾气又拧又臭,喜欢一个人呆着多于和许多人呆一块,这一点可跟方晨雨不一样,方晨雨巴不得每天都热热闹闹的。   方晨雨拉了椅子在杨铁头身边坐下,口里道:“平时彤彤也不是爱说话的,可她不在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杨铁头不接腔。   方晨雨也不在意,又和杨铁头说起那扳指的故事。杨铁头听了倒不如方晨雨感慨多,只说了一句:“那个时期这种事儿多得很,没什么稀奇的。”别说这种交情,便是亲兄弟也能因为立场不同而刀枪相向。   方晨雨不能想象那样的时代,只能说:“现在可真好!”   杨铁头也觉得现在好。今年年初得了病,他还觉得就那么死了算了,别拖累了方晨雨,没想到眨眼间他们住上了大宅子,家里每天都热热闹闹的,有人气儿,什么都很好。换了以前,别说得了病,便是没得病也活不下去!爷孙俩坐在月亮底下说了许久的话,又分了个月饼吃,清净但又不觉冷清。   隔壁倒是热闹,一到晚上人就没少过。平日里没理由上门的可都找着理由了,整个晚上拜访的人就没停过。方晨雨边和杨铁头说话边听了一耳朵,躺上床时还想关峻和曦曦铁定很累,接着又想到沈绍元和彤彤,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想着想着方晨雨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   与此同时,林小素一个人躺在宿舍床上,想着往年家里的情况。从小到大她都不太被父母喜欢,干最多的活,回家还要带妹妹和弟弟,到了中秋呢,妈妈要带她去外婆家讨表姐的衣服穿,表姐很不喜欢她,每次都朝她翻白眼。   与家里闹翻之后,林小素攒钱给自己买了一件衣服,不贵,但是是新的,她悄悄摸了很久,舍不得穿。她买得起衣服了!方晨雨说,好好念书,赚钱最容易了。上次月考她成绩很好,老师说她这样的情况肯定可以拿助学金,一切都越来越好!   林小素睡不着了,她坐起来,打开包得齐齐整整的大半个月饼,拿起一小块不舍地咬了一口。可好吃了。林小素坐在床上哭了起来。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方晨雨从来不骗人。   ……   镇上。   老校长和妻子在学校里散步,看着已经开始动工的两栋大楼,眼底满含希望。他转头对妻子说:“老伴,以后镇上的孩子不用愁了。”   老校长妻子点头。她笑道:“晨晨那孩子从小运气就好。小时候生了重病,张医生都说灌不进药救不了了,愣是熬了过来。长大一些身子就好了,每天在镇上到处跑,人人都认得她,人人都喜欢她。我还记得邱道长在镇上时,一般人若不是有红白喜事哪里敢往他家跑,就那娃儿敢,还胆大包天地去揪邱道长的胡子!这孩子是好的,讨人喜欢,心也善,若不是她和她外公救了人,这好事儿也落不到我们镇上来。”   老校长想到爱闹腾的方晨雨,也笑了起来:“是啊,那孩子是我们镇上的小福星。”本来学生能闹腾,作为校长该头疼才是,可方晨雨不一样,她闹腾出来的可都是好事!   此时镇上大多数人家都还亮着灯,对着摆有丰盛水果、饼干糖果的桌子或者躺在床上聊天。石磊妈妈就和石磊爸爸在房间里说话。   石磊妈妈说:“我觉着我们也该出去。”   石磊爸爸说:“去省城啊?”他向来憨厚老实,大事都听老婆的。   “是啊,去省城。咱儿子有出息了,咱也不能拖后腿。”石磊妈妈说,“我算过了,我们大多时候是给省城供货、在省城买材料,在省城也方便,省得来回跑呐。要是有愿意一起出去的,我们就一起出去,开始时买不起房子,我们就租,干个一年两年,还愁买不上房子吗?买了房子,在城里扎了根,以后磊子娶媳妇也有底气。”   石磊爸爸点头:“是这个理。”   “别看大家都说老胡一家卖了骨头坛子搬去城里,心里头不羡慕啊,只是干不出那种事儿而已。”石磊妈妈说,“眼下晨晨给我们找了这么个营生,我们还拼不出去岂不是白瞎了晨晨的好心。我们能在省城立起来,大家都有好处得——我们可不是那种忘本的人,镇上供货的人越来越多,总得有人在省城奔走。”   石磊爸爸很赞同,夫妻俩说完了正事,免不了又说起方晨雨来。若不是方晨雨太出挑了,自己儿子又是个闷葫芦,石磊爸爸和石磊妈妈都很中意这孩子,恨不得能立刻把她拉家里当媳妇,长得又好,又懂赚钱,这么好的女娃儿上哪儿找啊!   可惜呐,自家儿子追不上!   各家有各家的思量,中秋不知不觉便过去了。方晨雨抽空回了镇上一趟,给石磊妈妈送花样,看看给她们现在怎么样了。石磊妈妈当下就把去省城的打算告诉方晨雨,方晨雨听了两眼一亮,十分赞同石磊妈妈的话。最近安保公司有了起色,起初观望中的退伍兵和他们的家属都有些意动,有几个已经主动问还需不需要人手。   方晨雨说:“把他们的家属都安排进公司也不实际,要是石婶婶到省城来的话,倒是可以带一带她们。本来我还准备和石婶婶说一声呢,我昨儿与关姐姐聊了许久,她说我们可以先注册个商标,把包装搞好,弄个自己品牌,品牌经营好了,以后可赚钱呢!我还愁着自己要念书没那么多时间,要是石婶婶您在省城就太好啦!”   这是关家姑姑教方晨雨的道理:薄利多销的市场不能放过,品牌也要立起来!品牌做好了,以后就不怕被别人取代了! 第四十四章   关家姑姑不是第一个给方晨雨提这事儿的人。史春生也说过, 只不过那会儿方晨雨还没动这种心思。史春生到底只是写了个论文,不如关家姑姑这样了解。   关家姑姑算是个奇女子, 早年到国外留学, 便有意从商,后来回国了, 也没听劝, 一心自己搞自己的事业,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这不, 到了三十岁也没起结婚的念头,可把三姑六婆给愁死了。   关老爷子向来是看得开的, 儿女自有儿女的福分, 他不操心。来说关家姑姑不嫁人的人多了, 关老爷子呵呵一笑:“我的女儿,便是不嫁我也能养一辈子,何况她现在不用我养, 还天天回来孝敬我哩。”这可把说话的人噎得不行。   关家姑姑的说法和史春生一样,往后私营企业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 国营现在的问题太多了,私营生命力更强、更有活力,要是早些投进去, 往后有什么机会也能赶早抓住。若是寻常女孩子,关家姑姑肯定不与她们说这些,可关家姑姑知晓了方晨雨弄的那个安保公司,更知晓这小女孩儿不一般。   方晨雨被关家姑姑那么一说, 还细细地教了注册商标的流程,便也上了心。赶巧了石磊妈妈要出来,方晨雨自然把这想法与石磊妈妈说了。石磊妈妈说:“我不懂这些,不过听着很好,也能叫那些说闲话的人闭嘴。”   石磊妈妈说的那些说闲话的人,自然是镇上一些长舌妇。   那些人早前见方晨雨赚钱,自个儿也偷偷学着去卖头绳,可她们为了多赚钱,料子不用好的,头绳也不用好的,样式更是土里土气,谁买?自然是亏本了!   后来也有一些孩子跟方晨雨加了学习小组的,跟着她干了一段时间,觉得单干更赚,悄悄单干去了,结果成本降不下来,供货渠道又不买她们账,货堆在手里还没卖完,方晨雨这边的新样式又出来了,自然也干不下去!   这些人想自己踅摸财路,没踅摸出来,倒怨起方晨雨手法灵巧、想法多来,还怨石磊妈妈不肯让她们学新样式。石磊妈妈可不是泥捏的,脾气火爆得很,听到闲话当场就骂了回去:“当初一起干,你们自己分出去的,现在自己赚不了钱了,又腆着脸想回来偷学新花样,哪有这样的好事?”   石磊妈妈把那些话学给方晨雨听,方晨雨听得乐了,笑着说:“有人学、有人眼红,说明咱干的事有赚头!”   石磊妈妈一想,也是这个理。当初她主张分方晨雨一成红利,方晨雨说自己没干活,没收,石磊妈妈一直分开存着。石磊妈妈说:“既是要弄那什么商标,搞个正经名堂,那红利你可得收着。你也看到了,没了你的话我们是赚不了钱的,我们这是用红利求着你不让你走呢。”   方晨雨这次没拒绝,既是要正经干,没钱可不行。以前都是小打小闹、乡里乡亲的,算是帮邻里人一把。要是石磊妈妈要跟着她长长久久地干下去,财务上可不能再糊里糊涂着。   见方晨雨应了,石磊妈妈喜笑颜开。她是个肯干事的人,可论主意的话她真没方晨雨多,没方晨雨她下不了决心到省城来发展。她知晓了方晨雨弄的那个安保公司,隐晦地提个醒:“连一个镇上的人都有那种白得白要心思的,更何况是外面的人,你可要把好关。要知道升米恩斗米仇,你在困难时候帮了他们,他们会感激;可要是你一直帮衬着,往后你少有个不方便帮不了了,他们指不定会恨上你。”   方晨雨点头。她自小是个外向的,对什么都好奇,自然也听过不少这样的故事。她笑眯眯地说:“婶婶放心,我也不是个心软的,您看我以前心软过吗?”便是要帮学习小组成员的家里人一把,她也挑了性格刚强的石磊妈妈。   石磊妈妈一想,方晨雨还真没吃过亏。说起来从前杨铁头弟弟还眼红过杨铁头镇上那间小平房呢,想来蹭一蹭,愣是被当时年纪还小的方晨雨挤兑到无地自容,灰溜溜地走了。   方晨雨心好,可还真不是傻子。石磊妈妈放心了,她笑着感叹:“我们家磊子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的聪明,我就不用愁了。”   方晨雨笑着说:“石磊也很聪明哪,他只努力了一个学期就考上了一高,还是五班呢,这次月考也考得很好!”   说起这个石磊妈妈面上顿时有了光彩:“这都是晨晨你的功劳。那会儿我和磊子他爸一听说老师走了,磊子又垂头耷脑的,一副丧气样,都慌神了,还好你把他劝好了。”石磊妈妈说,“若不是看他考得不错,以后会是有出息的,我也不会动来省城发展的念头。”   方晨雨与石磊妈妈仔细商量了半天,石磊爸爸在一边闷不吭声。方晨雨注意到这一点,不由问:“石叔叔您出来以后准备做什么呢?”   石磊妈妈理所当然地说:“他自然是跑跑腿打打下手,进货出货的,都需要人的。”   石磊爸爸顿了顿,点头。   方晨雨见石磊爸爸有些犹豫,说:“我记得石叔叔包子做得很好,来城里就不做了么?”在镇上大家都不富裕,鲜少到外面买包子吃,石磊爸爸也只有逢上集市日才会做一些去卖。后来见火车上生意好,石磊爸爸就做了去火车上买,赚得挺多,比赶集市日强多了。   石磊妈妈说:“做包子起早贪黑的,他又不是那种能昧着心肠买差料的人,赚不了多少钱。”   石磊爸爸没再吭声。   方晨雨说:“现在餐饮也很有赚头,省城人可比镇上的人大方多了,包子好吃大伙都愿意买的。上回哥哥请我和彤彤去吃外国人来我们这边卖的汉堡包,我觉得没石叔叔做的包子好吃,就是图个新鲜!”方晨雨细细地给石磊爸爸和石磊妈妈说起吃汉堡包时的见闻,“那店却是挺好的,服务员姐姐都穿一样的衣服,瞧着很精神,个个都年轻又漂亮,据说有的还是大学生呢!大家都自己排队去拿吃的,后厨就在外头,看得清清楚楚。整个店都干净得很,我看很多有钱的人都带着自己孩子去吃。听说它们这个店在各个省会城市都开了,叫连锁店。我觉得石叔叔的包子也是能做出连锁店的,而且还健康又好吃,保准连外国人吃了都得夸一句好!”   石磊妈妈听得一愣一愣,都想去那卖汉堡的店见识见识了。她说:“真是那样的啊?听着可真了不得。”   方晨雨说:“那是当然的!”   石磊爸爸终于说话了:“孩子他妈,我想做包子。”   这话要是夫妻俩私底下说出来,那倒没什么,当着方晨雨面说出来可就出事儿了,石磊妈妈也不去见儿子了,回去路上脸都是黑的。等回到家,石磊妈妈才发作:“在家时你怎么不说自己想做包子,怎么晨晨一问你又说想做了?晨晨说的那固然是好的,可眼下也没见过有谁能把包子买到外国去!”   石磊爸爸向来是个闷葫芦,见妻子生气也不知该怎么哄。他只能呐呐地说:“我就是喜欢做包子,我小时候就喜欢,爷爷把祖上传下来的食谱给了我,我照着做,味道虽然还不如爷爷说的那样好,但也差不离了。我觉得做包子开心,看别人吃得香我更开心。我没别的想法,孩子他妈。”   听了石磊爸爸的心里话,石磊妈妈沉默了。她知道但凡男人都是想做一番事业的,哪怕她丈夫性子软,心里也有自己的念想。她考虑了一下,便说:“你早说就好,早说了我早安排,你突然来这一出,出省城的事都得重新想了。你要做包子卖包子,总不能一直到路边摆吧,听说城里抓得可严了。寻常租用的房子也不会许你干这个的。”   石磊妈妈絮絮叨叨地叨念一通,石磊爸爸却是听出来了,石磊妈妈不反对他的想法!石磊爸爸感动地抱住石磊妈妈:“妈在世时常说,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气!”   石磊妈妈啐了一声,骂他肉麻,脸上却笑开了花。跑腿之类的活儿有的是人能干,倒是包子铺怎么开得好好想清楚。两人计议了一番,算是把出省城的事定了下来。   石磊是听了方晨雨的话才知道父母想进城的,他打电话回镇上和他妈妈抱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才是你女儿。”   石磊妈妈哼道:“晨晨要是我女儿,我可该乐死了。”   ……   这边母子两人聊着,另一边方晨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注册商标的事,她画好了草图,设计得很漂亮,画的是蝴蝶从茧里面化蝶的一幕,蝴蝶栩栩如生,茧里则藏着两个字:华品。   这是方晨雨和石磊妈妈敲定的名字,主要是方晨雨的想法。华这个字,不管是取光彩美丽之意,还是取“华夏”之意,寓意都是极好的,方晨雨都想好了,往后要是华品做得不够好,就说自己是“华服美衣”的华字;若是华品真做好了,那就说自己是“华夏”的华字,做人嘛,就得这么不要脸!   方晨雨设计好了,心里不太踏实,左想右想,决定跑南华大学一趟,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当然,方晨雨压根不认得什么专业人士,可她脸皮厚、胆子大,乖乖巧巧地跑美术学院问了路,准备大着胆子找个几个美术学院的老师讨教。   没想到这一讨教还讨教出事儿来了。   方晨雨长得小,不过大学里也不是没有脸嫩的人,至于长得不够高,那更没什么了,有的人一辈子都没再长高呢!于是方晨雨找上美术学院的梅教授时,梅教授便把她当自己学生了。   梅教授别的都好,就是有点脸盲,认不得人。有一回他在路上拉住一学生,叫他把某某某叫来,那学生说:“老师,我就是某某某。”可让梅教授窘迫了老长一段时间。好在这样的事儿多了,梅教授脸皮也不像一开始那么薄了,坦坦荡荡地坦诚自己认不清人。   “你画了个商标要我帮忙看看?”梅教授觉得方晨雨是自己学生,也没问方晨雨是谁,直接接过方晨雨带来的图纸看了几眼。   方晨雨紧张地等梅教授评价。   梅教授觉得大体还不错,就是功底差了点。他向来要求严格,绷着一张脸说:“不是不让你们出去接私活,可你这画得也太差劲了,瞧瞧你这线条,瞧瞧你这细节处理,怎么好意思收别人钱呢?”   方晨雨不是容易受打击的人,她以前都是凭着感觉画,单纯觉得这样画好看,听梅教授边指着图上的错处边指点,脑海里按照梅教授说的那么一修,感觉确实好看多了。方晨雨两眼发亮,觉得专业的果然是专业的,她算是来对了!   方晨雨高兴地说:“谢谢老师!我会好好改改!”   梅教授叹气。他说:“你画得挺有灵性,就是太急功近利。现在很多人学画都是这样的,不是学艺术,是学一门技术,一考进来就问,老师我们以后能做什么?招生的时候也得说,学了这个以后能画广告、做设计、做这个做那个,才有人愿意报。”   方晨雨这才发现梅教授把自己当学院里的学生了。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您的学生,我还念高中呢。我就是心里没底,想找您这样的专业人士问问。”   梅教授一窘。   这时正巧有人敲门。方晨雨抬头看去,却见是个头发发白的老人家,身边还领着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美人儿,衣着相当时髦,长得很像,是两个漂亮的大姐姐。方晨雨以前也在火车上见过外国人,倒不至于特别惊奇,她记得有次还有个外国大姐姐买了她的头绳!   方晨雨知道这几个人找梅教授肯定是有事,当下就准备先离开。那头发发白的老人家却注意到梅教授脸色不对,哈哈一笑:“我们梅教授肯定又认错人了,一瞧你这脸我就晓得。小娃娃,你看着脸生啊,不是我们学院的吧?”   有梅教授错认自己的先例在,方晨雨赶紧自报家门:“我是一高的,叫方晨雨。”   “哟,高中的啊,怎么跑来我们这儿了?”老人家和气地问。   那两个双生的外国美人也齐齐看向方晨雨,很好奇这个小豆丁一样的女娃儿是来干什么的。   方晨雨没隐瞒,把自己的来意一五一十地说了,还用英语简略地给面带好奇的外国大姐姐解释。   外国美人见她长得可爱又讨喜,还不怯场,笑着和她聊了起来。得知她是要做头饰的,还伸手摸了摸方晨雨马尾上系着的小蝴蝶:“是这个吗?你自己做的?真漂亮啊!”女孩子都喜欢这些精巧可爱的小玩意,爱美是没有国籍的。   “是的呢!”方晨雨爽快地回答,“入秋之后我还做了一套银杏的,就是外面那行金灿灿的银杏树,它们的叶子可漂亮啦!不过我今天没用上,到了冬天,就该用毛茸茸的了。”   外国美人听了觉得很不错,和方晨雨说起时尚圈的事:“国外也是这样,每年都用不同的主题推出新品,还是限量的,有时连我们都买不到呢。”   学习机会难得,方晨雨也顾不得这是别人的地方了,厚着脸皮和外国美人交流。她的口语水平一般,不过她胆子大,哪怕是说错一两个词她也不慌,一点都不磕绊,两边居然越交流越投契。末了外国美人追问:“你的店在哪里?回头我们去看看。”   方晨雨说:“店还没开呢,而且这个主要是给别人供货,暂时还没想着自己开店。姐姐你们这几天不急着走的话,我可以给你们送几套过来!”   外国美人还要留一个星期,不过行程都排满了,只好约方晨雨最后一天一起到外面吃饭。方晨雨爽快地答应,在目瞪口呆的梅教授两人目送下和外国美人道别。   方晨雨一走,外国美人夸道:“齐先生刚才还说你们高中现在教出来的都是木头人,我看着女孩子就很好,聪明着呢!”   “这样的娃子一千个里头都不一定有一个。”齐老头说道。说完了这个,齐老头总算回到正题,把梅教授介绍给两个外国美人,让这位相对比较年轻的教授负责接待外宾,带她们好好领略一下这次南华省倡办的古画展览——上面的展品可都是价值连城、有价无市的宝贝!   这两位外国美人若不是重要外宾,又是他老相识的学生,齐老头才懒得亲自领人过来——还不如多赖在展会上好好看画,一次性欣赏这么多名画的机会可不多,展览完各个博物馆还得收回去的,当真是看一眼少一眼哪!这几天展会没开,人少,可以细细品玩,过几天可就是看人头去咯!   齐老头把人交给梅教授,自己火急火燎地走了。   梅教授对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外国美人,一个头两个大,只能把自己带的徒弟喊来一起招待。忙碌过后,梅教授又想起来找自己讨教的方晨雨。   那女娃儿只是高中生的话,那画可真有灵性,蝴蝶画得跟要破纸而出似的。而且脑子忒灵活,偶然见了聊上一会儿,居然能和两个外宾约上饭了!   ……   方晨雨不觉得有什么。她回了家,把两个外国美人说到过的东西都记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些杂七杂八的见闻现在不一定能用上,往后保不准要用呢,可别给忘了!   方晨雨做完笔记,接到了展馆那边的答复,说可以让她们过来做志愿者,不过下午得按时过去接受培训。   方晨雨早盯上这次画展了。   听何老说这展会可了不得,是书画协会会长跑了老长时间才跑下来的,汇集了国内各大博物馆藏着的名画。方晨雨对画没什么研究,但觉得这是场了不起的盛会,既然是盛会,那肯定是需要人的。   一方面需要安保,这个她让江咏絮去跑动过,那边本来对她们安保公司不太信任,但刘老那边的玉石展一了,展馆那边打电话给江咏絮说可以把一些外围安保工作包给他们做——可见这画展确实盛大,动用各方人手都不太够,得往外请人。保护名画的工作得由专业的来,维护秩序之类的倒是可以让安保公司来做。   另一方面自然是需要志愿者,看展的宾客多了,展馆本身的人手就够用了,接待宾客啊解说啊之类的都应该要志愿者帮忙。   上回刘老他们弄的玉石展方晨雨没机会去,这回不想再错过。她早前已经领着石磊他们跑展馆一趟,交了志愿者申请表,准备和石磊他们一起去长长见识。展馆那边审核了两天,今儿方晨雨到家才恰好接到他们的电话,说是同意了。   省一高的招牌还是很好用的,换了别的学校说要来当志愿者,展馆那边可能直接给拒绝!   方晨雨第二天喜滋滋地叫齐了人,穿上崭新的校服去展馆那边接受培训。她们年纪小,没让她们做什么,只试了试她们的口语,中文的英文的都试了。见她们口齿伶俐,模样儿也周正,拍板准备让她们给宾客们领路。   方晨雨和石磊他们培训了半天,路线图烂熟于心,还做了几次演练,展馆的人都夸:“一高的孩子果然不错,学什么都快。”又叮嘱方晨雨几人明天按时过来,接待客人——尤其是外宾要周全些,但也要不卑不亢,别怯场。   叶小胖拍着胸脯保证:“您就放心吧,我们绝对不会怯场!”别看叶胖子考起试来不怎么样,说起话来他可顺溜了。   负责给他们培训的人被逗乐了:“成,你们瞧着也不像会怯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晨晨:我今天这么早!!! 第四十五章   到了展会正式开始当天, 方晨雨几人发现自己简直是小水滴落进了海洋里,到处都是人。若不是借着志愿者便利提前看了展品, 方晨雨恐怕也只能“望洋兴叹”了。裴文静和方晨雨站在一块, 小声说:“我们果然来对了,要是不当这个志愿者, 哪里能看到画。”   方晨雨笑眯眯。   剩下的假期, 方晨雨一行人泡在展会上了。他们任务完成得很好,有不少人向展馆那边夸赞几个小孩机灵又有趣, 路还认得准,还能帮他们避开高峰期。于是展会结束那日, 展馆那边招呼方晨雨一行人拍了个合照, 在官方报道上夸了这几个热心的小孩一通。   一高不少老师也慕名去了展会, 有些还遇上了方晨雨几人,不过只当小孩子爱闹,也没在意, 直至上头的人到一高视察时对校长夸了一通、志愿者的事儿又见了报,校长才晓得自己的学生们还干了这么长脸的事。   校长谦虚了几句, 心里却美滋滋,回头又去表扬高一级的老师,说他们教导有方, 教出了这些个好学生。大会开完,校长留下一班班主任叶培汝,问起关于方晨雨的事。   一高附中那边今年中考吃了亏,一直和他叨念方晨雨这孩子了不得:不过是从他们这儿拿了几套卷子便带着那么多人考上一高, 自己还得了状元!校长拍拍叶培汝的肩膀,说道:“这孩子你注意些,我看她将来会有大出息。”   叶培汝本就在省报那边兼了职务,志愿者的事情比校长知道得还早。他早前就撞上了方晨雨弄安保公司的事,这回已经连惊讶都没有了。叶培汝笑道:“只是志愿者而已,您要是晓得她们现在在捣鼓什么就不会为这点小事吃惊了。”   校长顿时被叶培汝勾起了好奇心。   叶培汝把方晨雨那安保公司的事情说完,叹息着说:“我问她怎么会想到这个,她说她听到她外公和人讲电话,电话两边的人都在为退伍兵再就业的事发愁,她听着也发愁,就想想个办法安置些人。她还说,看不到、做不到的也就罢了,看得到、做得到的,怎么能当看不见、怎么能不去做。校长,我觉得我这个做老师的还不如她这个学生。”   校长听了也沉默。这人啊,最难得的就是永保一颗赤子心。年纪大了,见识得险恶多了,做事便瞻前顾后,这也犹豫那也犹豫,看得到的就记在心里、做得到的就去做,这么简单的事儿有谁能始终如一?这孩子再长大些,怕也没这心性了。   ……   画展圆满结束,方晨雨讨了两张照片加到早已写好的稿子上,一并交托给叶培汝修改。叶培汝本就看好方晨雨,一口应了下来,帮方晨雨把稿子稍稍润色,便带到省报那边给柳主编审查。   虽然有江咏絮这层关系在,柳主编工作上却从不含糊,当场让叶培汝再把方晨雨的稿子删减了一半,才把版面确定下来。   叶培汝回头把删减后的稿子给方晨雨看,方晨雨喜滋滋:“比我想的要好呢!我本来以为只能留下三分之一的!”   叶培汝:“……”   因着稿子的事,方晨雨与叶培汝早熟稔起来了。她也不瞒着叶培汝:“做生意的时候这招叫‘满天起价,坐地换钱’,意思是把价喊得高高的,等着顾客砍价,砍啊砍,砍到一半,应了,顾客觉着捡了便宜,高兴坏了,乐呵呵地把东西买走。实际上就卖东西的人心里想的价钱本来就是喊价的一半!”   叶培汝哭笑不得:“你还把做你那小生意的心眼儿搁到这上面来了。”   方晨雨说:“我做的都是小买卖,不兴砍价的,买就买,不买就不买,没砍价之类的麻烦事儿,我就是听那些大人说的。”她笑眯眯,“我还先和咏絮姐姐打听了我们这样的报道能占多少版面才动手写稿子的!”   叶培汝说:“这招我知道,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方晨雨觉得叶老师真是聪明人,她最喜欢聪明人了!   不管怎么样,稿子终于要刊出了,占的版面还比预想中要大要好,方晨雨自然是极高兴的。这报道一刊出,安保公司怕是要忙起来啦!   ……   安保公司确实忙起来了。这也是赶巧。国庆节有大阅兵,老兵方队也出现在阅兵队伍里,许多报纸都免不了把这事拿出来说一说。省报这边也得了批示,要好好宣扬一番这方面的事儿,这不就正好给了方晨雨这篇稿子最好的时机,让她可以痛痛快快地打个免费广告。   更巧的是,上头有人过来南华省视察时正巧看到了这报道,上了心。深入一了解,发现是个老兵牵的头,居然亲自去了安保公司一趟。   江咏絮是个活泛人,人来了哪能白来啊,当即拍了几张照片留念,再给对方介绍一下墙上的勋章。这回安保公司算是过了明路,上头亲自开口说要多照顾这个有思想、有觉悟的新公司。   一时间江咏絮那是想啥啥顺、做啥啥成,稳打稳扎地把安保公司给做起来了。   这一连串的巧合连方晨雨也有些目瞪口呆,去看何老时还不敢置信呢:“也不知怎么地,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好起来不好吗?”何老奇道。   “倒不是不好,就是觉得太顺利了。”方晨雨说,“我原本只是想打个免费广告,没想到碰上了咏絮姐姐,这回还有官方给我们背书,这安保公司想做不好都不成。”   “这是因为你顺势而为。”何老说,“这是说着玄乎,掰开来想想也没什么稀奇。无非是你做的这事正巧是许多人发愁的事,一个两个不算大事,一百个、两百个,那就开始愁人了,更何况每年退下来的可不是一百个两百个,光是我们南华省来说就有好几万人,你说愁不愁?”   方晨雨只想着自己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还真没想过具体有多少这样的人,听何老这么一说才知道数目这么厉害。想要好好安置这些退伍兵,光靠现有的职位也是不够的!   方晨雨说:“所以我这算是歪打正着?”   何老说:“差不多。你这安保公司小是小了点,但胜在用心好。上头把你这么个杆子一立,其他人也知道上面的意思了,脑子灵活的自然会出手。事情堆在一起麻烦,分摊下去做却挺轻松。”   方晨雨明白了:“这就是‘千金市骨’!”   何老瞅了她一眼。   方晨雨有点不好意思:“最近总和叶老师说话,他爱教我这些典故。千金市骨说的是皇帝让侍臣买千里马,侍臣没买千里马,反而花重金将千里马的骨头买了回去。皇帝骂侍臣傻,买骨头做什么,又不能骑。没想到天下人听说皇帝连千里马的骨头都买了,显然是很想要千里马,纷纷自发地找了千里马送上去!”方晨雨说着说着眼睛又亮了起来,“这个侍臣真是聪明!”   何老说:“说得有些道理。”他又问起方晨雨口里的叶老师,得知叶培汝平日里的为人,点头叮嘱,“多和你叶老师学着点。”   方晨雨喜滋滋:“我晓得的!厉害的我都学!”   何老见方晨雨高兴得很,也不再提点什么,打发方晨雨自己玩去。方晨雨与那两个外国美人约好要一起吃个饭,没多留,骑着自行车去找约好的地方。那是个地道的湘菜馆,做的菜都是辣的,两个外国美人瞧着漂亮温柔,来中国后却喜欢上了湘菜,觉得辣得够劲。   方晨雨还是第一次和外国友人同桌吃饭,她给两个外国美人介绍了菜单上菜,什么三合汤、剁椒鱼头、干锅肥肠,都是色亮味浓的,说得两个外国美人迫不及待想尝尝。听说里头有不少食材是内脏之类的,她们也不在意,甚至想尝尝口味蛇和炖甲鱼。   方晨雨颇为意外,但还是帮忙点完菜。她把带来的两套头饰给了两个外国美人,外头是她叫人赶印出来的精美包装,印着华品商标的那种。   外国美人打开一看,都眼前一亮,开开心心地把头饰分了,叫“蒂娜”的妹妹开口说:“我喜欢这套枫叶主题的,枫叶好看。银杏的也很好看,不过更适合姐姐。晨,这都是你自己设计的吗?”   “是的,都是我自己想的。”方晨雨说,“你们能喜欢就太好了。”她又和蒂娜姐妹聊起时尚流行的话题。提到这个蒂娜姐妹话就多了起来,高兴地和方晨雨分享自己了解的东西。   菜陆陆续续上桌,蒂娜姐妹的注意力被美食吸引了。她们筷子使得不太好,不过不要紧,筷子、刀叉、汤匙一起上,一顿饭吃下来顺利得很,把肚子都给吃撑了。蒂娜说:“也就是出来玩可以尽情吃,在家一天到晚都被人管着,多吃块巧克力都会被骂。下回我们还要过来!”   方晨雨和蒂娜姐妹分别,回去后把这次交流的心得记下来,也就把这件事给抛诸脑后。   方晨雨忙着呢!既然已经赶印出新包装,她顺势让石磊妈妈试着向高档一些的百货商场推销这批改头换面的新头饰,看能不能进军新市场。   石磊妈妈特意买了套裁剪合宜的正装,对着镜子一照,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几岁。结果她信心满满地出发,却只有一两家商场接了她的名片,说回头考虑考虑,其他商场的人那叫一个趾高气昂,只差没用鼻孔看人。   碰了一鼻子灰,石磊妈妈有些丧气,觉得这路子怕是走不成了,不如继续走薄利多销的路线,那多稳当!   方晨雨说:“慢慢来,不着急。我只是想着新包装印都印了,试试又不吃亏,没想着一下子能把这事儿做成。现在我们这牌子还没名气,人家瞧不上也是正常的。”   石磊妈妈点头,没再丧气,精神百倍地开始物色租住的地方。包子店的位置倒是定了,是方晨雨选的,让石磊爸爸租下老龙空置的另一间店面,这地段好,周围有学校,附近居民区住的也不是穷人,只要包子好,有的是愿意花钱的人,生意一准好。店面定了,房子最好也租在这附近,所以这几天石磊妈妈开始看房子了!   就在方晨雨和石磊妈妈各自忙碌的时候,一通来自南华百货的电话打到了江咏絮这边。   作者有话要说:   晨晨:怎么办,一不小心赚了大钱! 第四十六章   南华百货是南华省最大的百货商城, 老板据说是个海归,理念超前。当初他买下南华百货这座烂尾工程还曾被不少人觉得是着昏招, 眼下南华百货却做得又大又好, 早已成了省城必去地点之一,但凡来南华省的人就没有不去逛一逛的。   江咏絮接到南华百货的电话还吃了一惊, 没想到南华百货那边还真给了答复, 说可以给华品一个推广位置。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江咏絮马上联系石磊妈妈去谈这件事,石磊妈妈听了也晕陶陶的, 赶紧拿上图样和头饰样品去南华百货那边面谈。   石磊妈妈到了地方才发现南华百货的负责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他腿脚似乎有问题, 拄着拐杖站在窗边。那拐杖可真气派, 木头看起来是上好的, 手柄上还镶着颜色偏沉的珠石,瞧着华贵又沉稳。   听到敲门声,那人转过身来看向门口的石磊妈妈。   瞧见是个年近四十的女人, 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他邀请石磊妈妈落座,问道:“这些头饰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石磊妈妈点头。方晨雨只负责出个图样, 要卖的货都是她和底下的人去把关。   “也是你设计的?”男人又问。   石磊妈妈有些疑惑,不太明白男人为什么这么问。她摇头说:“不是我。”   “那她应该上高中了。”男人说,“我以前见过她几次, 她在火车上画图样,画得很好。她现在在一高念书吧?”   石磊妈妈明白,这负责人认识方晨雨!石磊妈妈一下子放下心来,热络地说:“对啊, 晨晨现在念高一,她今年中考可是考了省状元呢!”   有了这一层关系,谈起来就顺利多了,石磊妈妈离开时满面喜气,觉得能摆进百货商场光鲜靓丽的推广柜台是莫大的荣耀,以前都走进那种大商场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弄坏了别人的东西赔不起!   石磊妈妈一走,办公室里安静下来,男人又拄着拐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偶尔经过的车辆。   当初他遇到意外伤了腿和手,又骤然知道家人意外身亡的消息,失意归国,几乎是一蹶不振,时常坐着火车在家乡与省城之间来回,有时是为了家人的葬丧,有时则是单纯地不想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家里呆着。   有一回他遇上个小女孩。那小女孩可真有活力,从车头叫卖到车尾,嗓儿甜,模样也可爱,一点也不惹人厌。那小女孩叫卖完以后正巧坐在他身边,见他不想说话便也不吵着他,抱着本小本子在那里画图纸。小女孩画得很认真,活得也很认真,有人给她建议她都认真听着,还记在本子上。   再后来他便也记住那小女孩。小女孩最爱画的还是蝴蝶,她头发上也扎着只小蝴蝶,翅膀扇啊扇,仿佛真的会飞。他们聊起来之后才知道小女孩妈妈很早就不在了,听说妈妈生前喜欢蝴蝶,所以她也特别喜欢。小女孩眼睛亮晶晶:“外公说,妈妈喜欢蝴蝶不是因为它漂亮,而是因为它愿意躲在那丑丑的茧子里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   男人走回办公桌前,拿起桌上放着的样品。   上面印着个漂亮的商标:蝴蝶破茧而出,振翅欲飞。   叮铃铃。   一旁的电话响了起来。男人放下手里的样品,拿起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男人淡淡地点头:“好,我会提前过去。”   ……   方晨雨傍晚才晓得南华百货的事。一听石磊妈妈转述,方晨雨立刻想起来了。   方晨雨干劲十足:“原来是郑先生啊!既然郑先生看好我们,我们得把好质量关才行!”   石磊妈妈觉得是这个理,按照南华百货那边要求的供货量紧锣密鼓地投入生产。这一批货既然要摆到南华百货那边去卖,自然不能再走以前的平价路线,材料和做工都要更上心。   石磊妈妈干劲十足,麻利地将任务安排下去。   方晨雨这段时间忙得紧,陪彤彤她们的时间都少了。傍晚回到家时曦曦也在,拉着方晨雨兴致勃勃地说起下个周末的安排:“晨雨姐姐,哥哥说下周带我去沪市玩,晨雨姐姐你和彤彤一起去吗?”   方晨雨愣了一下。这时沈绍元和关峻齐齐走了进来,见方晨雨在,沈绍元拉着方晨雨说:“晨晨,下周我们去一趟沪市吧。”   “下周末吗?”方晨雨讶异。   “这个周末就去,”沈绍元说,“多留两天瞧瞧热闹,反正你是高一,彤彤和曦曦是二年级,课程都不紧。”   “什么热闹?”方晨雨不解。看什么热闹要请假去呀!   “沪市的证券所要开业了。”关峻说,“我们去见识见识。”   方晨雨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关峻坐下给方晨雨解释了一些和证券有关的东西,她才稍稍明白一些。她觉得这东西不踏实:“风险是不是很大?”   关峻点头。他说:“就是因为它的高风险和高回报,以后很可能会引起一阵热潮,所以我们不能对它一无所知。”   方晨雨还真一无所知。   周五方晨雨提前向叶培汝请了假。叶培汝本也没当方晨雨是寻常学生,痛快地给她批了两天假。晚上回到家,方晨雨领着彤彤收拾行李,虽然要出去住几晚,方晨雨也没带多少东西。出门还是轻装简行好!   彤彤本来收拾了挺多东西,瞧了瞧方晨雨的背包,又把自己拿出来的东西放回去一半。姐妹俩才刚把东西都整理出来,曦曦就拖着个大行李箱跑来找彤彤,喜滋滋地说:“彤彤,晨雨姐姐,到时候我们和晨雨姐姐睡一间房!我们把东西都放到这个大箱子里!哥哥帮我们拿!我们只要背个小背包就可以啦!”   曦曦是个急性子,说起话来噼里啪啦地,方晨雨听她说完才知道是关峻让她过来的。关峻看着冷冷淡淡,做事却细心得很,连房间和行李都考虑到了!   方晨雨把自己和彤彤的行李都收拾到行李箱里,亲自牵着曦曦把行李箱拉回关家院子。   关峻坐在树下陪关老爷子下棋。见方晨雨过来了,关老爷子笑呵呵地说:“晨晨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方晨雨说,“还得麻烦师兄帮忙捎上我和彤彤的行李。”   “你都喊他一声师兄了,这是应该的。”关老爷子笑道,“这可是曦曦第一回 出远门,你们可得帮忙看着她,免得她在外面玩疯了。”   “我才不会玩疯呢!”曦曦生气了。   “好好好,我们曦曦最乖。”官老爷也缴械投降。   曦曦不理他,跟着方晨雨把行李箱拖进屋,又带上作业和方晨雨回隔壁写作业。   “哟,将军!”关老爷子笑容可掬地提醒关峻。   关峻面不改色地把目光转回棋局上,动了一下棋子,挽回自己的颓势。   关老爷子打趣:“下棋这事儿最要紧的就是心静。”   关峻点头说:“将军。”   关老爷子:“……”   这孙子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   几个小孩要出远门,原本该有大人陪着,但关峻和沈绍元向来早熟,杨铁头和关老爷子都把他们当大人使了,也就没想着多费一个人的路费。从南华省去沪市飞机是最快的,方晨雨一行人早早出门赶飞机,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登机手续后总算上了飞机。   曦曦和彤彤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趴在床边看着外面蓝蓝的天,叽叽喳喳地聊着天。方晨雨感觉有些不真实。半年前她还舍不得花钱给自己买点零嘴吃,现在花钱坐飞机都舍得了——可见钱不是省出来的,光节流节不出多少钱,还是得开源!   眼看飞机快要起飞,关峻掏出口香糖分给所有人:“马上起飞了,都嚼一嚼。”   曦曦向来好奇最重,立刻发问:“哥哥,为什么起飞就要嚼口香糖啊?”   关峻替曦曦剥好,直接送到她嘴里,说:“起飞和降落的时候可能会耳朵鼓胀发疼,咀嚼吞咽的动作可以缓解,不过一般人应该没事的,以防万一而已。你们注意点,不要把口香糖吞了。”   曦曦乖乖点头。   一路顺利到了沪市,关家姑姑开车过来接他们。他们也是过来看热闹的,住在证券所附近的酒店,接了他们便直奔酒店给他们开了个房间。   方晨雨见了关家姑姑,不由和关家姑姑说起商标设计好了的事:“虽然还没有注册好,不过南华百货那边已经答应给我们推广啦!”   关家姑姑有些惊讶。她说:“这南华百货起来得很快,才几年就发展到现在这种规模,真的很了不起。听说南华百货的老板是个海归,姓郑,叫郑鸿钧,学历高,眼光也长远,南华百货正准备开设全国连锁的大型超级市场。”   方晨雨认真听着,觉得了不起的人还真多。外国的东西不全是好的,但肯定有值得学的,不管是夸“外国的月亮特别圆”还是骂“外国人都是坏东西”都不对!方晨雨热不住说:“郑先生真厉害啊。”   一行人聊着天,房间很快开好了。曦曦和彤彤都爱黏着方晨雨,和方晨雨住一间,关峻和沈绍元住一间,都是标间,有两张床,倒是不算挤。方晨雨把行李放好,和关峻、沈绍元带着两小女娃出去玩儿,难得来一趟,可得玩个够本!   虽说省城也是大城市,沪市这边的风光却还是把三个女孩儿吸引住了,第一天就累得不轻,回到酒店后洗完澡倒床就睡。第二天都学乖了,出门前先挑准地方,不是想去哪就去哪。   中午吃饭时关峻给了方晨雨一张票,是晚上一场服装秀的门票。他对沈绍元说:“我一个熟人给我的,晨雨应该挺感兴趣。不过那朋友只给了我两张,晚上可能要你和姑姑帮忙带一下曦曦,让她和彤彤一块玩。”   沈绍元一听,这东西确实是方晨雨感兴趣的。沪市这场服装秀他也听说过,是国外的人来办的,门票挺难弄,他一开始也没想过这个,所以一时间也拿不到更多票。他只能说:“没问题,你带晨晨去见识见识,说不定晨晨能找到新灵感。”   关峻“嗯”地一声,一脸平静邀请对方晨雨:“那傍晚我们一起去吧。”   方晨雨当然乐意去!   傍晚吃过晚饭,方晨雨和关峻一起出发。路上方晨雨看了看那张邀请函一样的精致门票,心里有些紧张:“我穿成这样适合吗?”   为了方便到处玩,方晨雨穿的是简单素净的连帽秋装,她年纪小,天然带着少女的俏丽,瞧着青春逼人。关峻说:“没什么不好。”   方晨雨见关峻也是一身休闲装扮,放下心来。两个人到了会场门口,侍者看过他们的门票后满面笑容,礼貌地邀请他们入内。   方晨雨紧跟着关峻往里走,很快找到两个的人位置落座。她左右看了看,发现附近坐的要么是西装革履的男人,要么是妆容浓重的女人,个个都带着得体的微笑,时不时地与周围的人寒暄。   方晨雨眨巴一下眼睛,越看越觉得自己和关峻是误入的。可见关峻一派从容自若模样,方晨雨也放松下来,小声和关峻说:“我们这位置挺靠前!”   关峻点头:“正好可以看到秀台。”   方晨雨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到有人喊:“晨晨晨晨雨!”   方晨雨微讶,转头看去,却见段斯年和段长佑朝他们这个方向走了过来。段家兄弟俩也穿着休闲服,段长佑面带惊喜,段斯年则是神色悠然,面上有着不变的笑意。   段长佑拿着票对了对,坐到了方晨雨身边的空位上,高兴地对方晨雨说:“没没没没没想到会、会会见到你。”   方晨雨说:“我也没想到会见到你们!那时没有留联系方式,你们给镇上捐了两栋楼,校长他们可感激你们了!”   段长佑说:“没、没没什么,你、你你你们救了哥哥!”   段斯年也坐到座位上,打量着与段长佑说话的方晨雨以及和方晨雨坐在一起的关峻。几个月不见,方晨雨似乎长高了一些,头发也长了,还是那么乌黑柔顺。段斯年喜欢头发长得好的人,便多看了几眼。等大大方方地欣赏够了,他才对上关峻冷静的审视目光。   时装秀很快开始了。说是时装秀,实际上整体的妆容、装饰、舞台效果都是一门艺术,一场秀看下来方晨雨收获不小。到时装秀结束,段斯年和关峻才算正式碰了面,关峻主动伸出手:“你好,我叫关峻,是晨雨的师兄。”   段斯年一笑,和关峻轻轻握手,也自我介绍:“段斯年。这是我弟弟段长佑。晨雨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她和杨叔救了我,我可能要淹死在那儿了。”   段斯年和段长佑坐上来接他们的车走了,方晨雨莫名松了口气。她总觉得刚才气氛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关峻说:“我们也回去了。”   方晨雨乖乖点头。   关峻替方晨雨打开车门,自己也从另一边上车。他转头看向车窗外,段家兄弟坐的车早就开远了。这对兄弟明着是来看时装秀,实际上怕是冲着明天来的!   ……   第二天的沪市自然是热闹的,最热闹的是刚正式挂牌开业的证券交易所。开业的动静引来不少人围观,不过对于证券这种新事物许多人还是抱着观望态度,真正走进交易大厅的人并不多。   关峻跟着关家姑姑一起进了由拱形玻璃环绕起来的包厢,看着由工作人员提供的资料,眼下交易所刚开,能交易的只有八支股票。方晨雨仔细听着关峻和关家姑姑分析,感觉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只不过若是不像关峻他们这样掌握着第一手资讯,想要在这个“新世界”分一杯羹恐怕不太容易。   关峻和方晨雨几人都没成年,最后由关家姑姑分别代他们买了几支股票,都是小孩子,投的钱不多,纯粹是凑个热闹。   离开时又碰上了段斯年兄弟俩。   段斯年给方晨雨留了个联系方式,含笑与他们道别:“将来去首都的话可以来找我们。”   段斯年一走,关家姑姑问起方晨雨是怎么认识段家兄弟的,才知道段家兄弟暑假时还去过方晨雨那边。她和方晨雨说起段家的情况:“照理说他和他弟弟才是段家嫡系,可惜段老爷子再娶了,他们父母又去得早,他们兄弟俩的地位就有些尴尬了。”   方晨雨不是很明白:“就算再娶了,他们也还是段老爷子的亲孙子啊!”   关家姑姑对上方晨雨乌亮的眼睛,没再多说什么。关家不讲究嫡系旁系的,能不能出头全凭儿孙辈的本领,可不像段家那样有那么多家底可争——就是有,他们也不会争的。现在到处都是机会,到哪不能出头?   关家姑姑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们这样想,别人不一定这样想。”   方晨雨一行人再留了一天,沪市之行算是结束了,坐中午的飞机回南华省。   方晨雨正牵着彤彤和关峻他们去托运行李,忽然听到背后有人讶道:“晨晨?”   作者有话要说:   晨晨:我真忙! 第四十七章   方晨雨转头, 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拄着手杖站在那里。他身穿合体的长外套,里头是英伦式的衬衫, 衬得他更为英俊。   正是南华百货的老板郑鸿钧。   郑鸿钧也打量着方晨雨。几年不见, 方晨雨长高了不少,模样也变了, 只有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没变。郑鸿钧含笑道:“远远见了你, 差点认不出来。”   方晨雨喜道:“原来是郑叔叔啊!前几天我一直想去找您,可惜没找到机会。”   郑鸿钧看了眼方晨雨牵着的彤彤, 问道:“这是你妹妹吗?眼睛和你有点像。”   “是啊,这是我妹妹彤彤。”方晨雨察觉彤彤稍稍抓紧自己的手, 立刻回握彤彤的手, 对郑鸿钧说, “彤彤她有些怕生。郑叔叔您也是回南华省吗?”   “对。”郑鸿钧风度翩翩地一笑,“你看到你的同伴在等你,你赶紧过去吧, 我还得等我的助理。”   “好!”方晨雨牵着彤彤去找关峻他们。   沈绍元见方晨雨与个陌生人说话,不由关切地询问:“晨晨那是谁?你认识的吗?”   关峻说:“那是华贸的老板郑鸿钧, 华贸摆在面上的生意就是南华百货。”   方晨雨讶异地看了关峻一眼。这话的意思是那“华贸”还有藏在底下的生意吗?   沈绍元也听懂了,他的神色严峻起来,到了飞机上就仔细追问方晨雨是怎么认得对方的。方晨雨不太明白沈绍元为什么会这么慎重, 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和郑鸿钧相遇的经过告诉沈绍元,还把前几天南华百货主动联系江咏絮的事儿告诉沈绍元。   沈绍元说:“原来是这样。”见方晨雨脸上有些迷茫,沈绍元给她解释,“这位郑先生背景不白。”   不白的意思就是黑了。方晨雨回想着刚才郑鸿钧友善的笑容, 愣了愣,不是很相信郑鸿钧会是那样的人。   “他本来已经决定在国外定居。”沈绍元说,“结果他家人遇到‘意外’,他回国收整了底下的人,把有嫌疑的人都‘清洗’掉,自己也洗白上岸在国内发展。”   方晨雨拧起眉头。   沈绍元说:“这位郑先生背景比较特殊,你能不和他接触的话还是少和他接触。”沈绍元说完又觉得这样的语气似乎太严厉了,放柔了声音补充,“我不是阻止你交朋友,只是你还小,还不能保护好自己。”   方晨雨点头。   彤彤又抓紧了方晨雨的手。   方晨雨转过头,对上了彤彤黑漆漆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前两年遭遇了保姆的虐待,彤彤比一般小孩敏感。彤彤认真说:“我害怕。”她听不太懂关峻和沈绍元的话,只能听出他们是在讨论刚才遇到的那个人。   方晨雨抓住彤彤的手,说:“不怕,郑叔叔现在正经做生意的。”   彤彤把小脑袋凑到方晨雨怀里蹭啊蹭。   方晨雨只能专心哄妹妹。   飞机起飞。   等回到南华省,方晨雨也没再碰见郑鸿钧。直至石磊妈妈把第一批货送出来,方晨雨才有机会仔细考虑南华百货的事儿。这次因为是想靠南华百货推广,本钱也下得足,材料都是预定的,不像以前那样可以靠收购布头解决,所以必须抓住秋季的尾巴卖一波。   瞧见石磊妈妈满面喜气,方晨雨没法和她提郑鸿钧的事。沈绍元后来和她聊过,两个人都觉得郑鸿钧现在摊子铺得大,手下做的也是正经营生,生意往来应该不会有问题,不要私交过深就好。   方晨雨觉得自己和郑鸿钧也不算私交。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若不是自己厚着脸皮让石磊妈妈跑去推广,他们也不会再有交集。   火车上那么多天南海北的旅客,难道坐在一起聊一聊就算有私交了?   方晨雨想清楚了,但不太放心石磊妈妈一个人过去,所以交货那天她陪着石磊妈妈一起送货。   没想到南华百货那边的负责人换了,不再是郑鸿钧亲自出面。出面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干练女人,她看了看货,觉得很不错,和石磊妈妈签了个短期合同,约定帮忙推广,要是卖得好再签订正式合同。   石磊妈妈颇有些受宠若惊,离开时忍不住和方晨雨说:“怪不得人家南华百货才几年就做这么大,这气度、这作派跟别家完全不一样。”   方晨雨很赞同:“郑先生做事很有一套。”   另一边,助理把那张短期合同带到郑鸿钧办公室。   郑鸿钧头也没抬,让助理把合同放下。直至助理出去了,郑鸿钧拿起那张合同翻了翻,看到最底下签下的陌生名字之后才搁到一边。   原就不像个小地方的女孩儿,现在更了不得了。哪怕他没有什么想法,她身边那些人应该也会劝说她别再和他往来——没想到她还自己跟着跑一趟。   郑鸿钧用笔在纸上勾画片刻,画出了那只破茧欲出的蝴蝶。   真是只有趣的小蝴蝶。   ……   方晨雨忙着的事告一段落,收了心安准备期中考。暑假时她已经预习过高一课程,请假两天也没有影响学习进度。她还把作业给补齐,自己跑办公室交给各科老师。老师们拿了作业看了看,瞧见那整齐又漂亮的字迹,满意地打发她回去。   方晨雨一走,办公室里免不了又讨论一番。上次月考方晨雨还是第一,第二的位置倒是换人坐了,换成二班的班长孙志清。孙志清上高中后势头很好,摸底考和月考超过了裴文静,大有赶上方晨雨的势头,老师们都在猜测这次期中考的第一名会不会易主。   作为一高的老师,所有人都乐于看到这种竞争。比起那些无事生非、蓄意挑起流言蜚语的学生,老师们还是更喜欢品质兼优的好学生。   方晨雨交完作业回教室经过二班门口。这时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正巧从教室里走出来,见到方晨雨,对方似乎有点惊讶,停下脚步把她打量了一番。男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开口说:“你就是方晨雨同学吗?”   方晨雨听男生喊自己,也停下脚步看向男生,点点头说:“我是啊!”她仔细看了看,也认了出来,“你是裴裴班的班长吧!”   男生说:“对,我叫孙志清。”他手里拿着本厚皮笔记本,没打开,而是问,“你们弄了个社团对吗?”   “对,不过大部分是我们以前镇上的,还没对外招新呢!”方晨雨有敏锐的直觉,热络地邀请,“你加了别的社团吗?没有的话可以加入我们啊!”   “我没加其他社团。”孙志清说,“你可以给我说说你们社团平时的活动模式吗?”   方晨雨也不急着回教室了,给孙志清介绍了社团的情况。一般来说社团集体活动的时间不多,遇到特殊活动都是按情况报名参加,要是有事可以不来。比如上次去画展就不是全员参与。不过一般大家在学校的话都会一起活动!   孙志清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他说:“我很感兴趣。”   方晨雨落落大方地朝孙志清伸出手:“那欢迎你加入我们社团。”   孙志清一顿,伸出手和方晨雨握手。   方晨雨没想到出来一趟就捡了个新成员,心里高兴得很。孙志清摸底考和月考都考得好是其次,重要的是孙志清组织能力也强,二班在他管理下越来越好,那几个爱说闲话的女生都被他整顿服帖了。裴文静私底下都和她说过孙志清挺不错!   当天下午社团成员例行集中,方晨雨叫上孙志清一起去活动室。按照惯例,新成员加入是要老成员集体表决的,孙志清成绩摆在那里,本身又是二班的班长,自然是全票通过。   孙志清加入的第一天就做出了巨大贡献,他提议:“这活动室既然是我们的,我觉得可以提高一下利用率。”   方晨雨等人齐齐看向孙志清。   孙志清有点紧张,推了推眼镜,稍稍舒缓了情绪,才说:“我家有两台旧电脑,破是破了点,但还可以用。不如找几个人和我一起去把它搬过来,平时我们可以过来练习练习怎么用。”   电脑!方晨雨知道有些人已经学上这东西了,上回她和关峻去注册公司就看到有工作人员在用,不过她们学校没有,只有南华大学有计算机课程,而且还不是人人都能摸到计算机的,大多数人只能上理论课。   要学电脑,还是实操容易学。   方晨雨没想到孙志清家居然有这么多电脑。电脑可贵了,还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都是国外货!她不太确定地问:“真的可以搬过来吗?”   孙志清说:“可以。都是淘汰下来的,勉强能用来熟练熟练。”   孙志清见方晨雨还有点迟疑,当下领着方晨雨和另外几个人去他家。孙志清高高瘦瘦,他妈却长得圆润富态,一见孙志清领着同学回来,笑得连眼睛都找不着了,喜滋滋地拉着他们说自己有多担心孙志清为人太孤僻在学校交不上朋友之类的。   一听孙志清说要搬旧电脑去学校,孙妈妈不乐意了:“怎么能搬旧的去?买新的!多买几台!反正你爸能买到!”   方晨雨:“……”   方晨雨忙劝下孙妈妈,和其他人把旧电脑拆分好扛回学校。回去路上方晨雨忍不住和孙志清说:“你可一点都不像你妈妈。”不管是长相上还是性格上。   孙志清抱着主机,点头说:“我像我爸。”   期中考在即,大家原本都在认真复习,不过方晨雨一行人扛了两台电脑回学校的事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不少人都眼红了:那可是电脑啊!有多少人摸过电脑!   其他社团纷纷捶胸顿足:怎么他们没招到这样的好社员?   连老师们都觉得这剧情转得太快,他们有点跟不上:前些天他们还在讨论孙志清期中考能不能赶超方晨雨,怎么他们突然凑一块了?   高一这个新社团的动静也传到了高二、高三年级。关峻正坐在座位上刷题,同桌去完厕所回来,免不了把听来的“大新闻”和关峻分享:“现在的师弟师妹可真了不得!上次我们不是说过那个叫方晨雨的师妹自己弄了个社团吗,听说她最近找了个新社员,那新社员给她们社团弄来了两台新电脑!现在课间都有挺多人到他们活动室外边溜达,想看看电脑长什么样。”   关峻做题的手一顿。   同桌说:“早知道那个师弟有弄电脑的门路,我该早早去把他给招进来。”   关峻点点头,没发表意见,只说:“上课了。”   同桌习惯了关峻的脾气,也没拉着关峻继续八卦,安安分分地拿出习题册和关峻一起刷题。   关峻顿了顿,看了眼已经被自己做了大半的习题册,没再往下翻,而是思索起同桌说的事。   电脑?   ……   第二天傍晚方晨雨回到家,发现有几个工作人员正把几个箱子往关峻家扛。方晨雨有些讶异,抬头一看,关峻站在院子里看着工作人员把箱子往里搬。   方晨雨好奇地走进去问:“师兄你买了什么?”   关峻神色平静:“电脑。”   作者有话要说:   沈哥:晨晨认识一个贼厉害的人   关哥:这个人是坏蛋   晨晨:啊?   *   同桌:师妹社团招了个新成员!贼厉害!居然给她弄了两台电脑!   关哥:……   关哥:好了,电脑买好了 第四十八章   关峻这人没别的优点, 就是坦荡。方晨雨脸上才刚有疑色,关峻已经主动解释:“昨天听说你们社团弄了两台电脑, 我想到前几天去沪市姑姑也提到过计算机领域的发展前景, 所以叫人今天送两台过来。”   “原来是这样!”方晨雨恍然点头。   关峻领着方晨雨进去看工作人员组装。这年头的电脑没别的特点,就是大, 主机占地儿, 显示器也占地儿。方晨雨昨天看孙志清组装过,在旁边瞧了一会儿也懂得怎么弄了。硬件好学, 软件却不好学,在学校方晨雨不好意思和别人抢, 到关峻这儿倒是方便。   关峻说:“我准备周六晚上请老师过来现场教一下, 你要不要一起来?”   “可以吗?”方晨雨对新事物永远充满好奇心, 关峻这么一提马上心动不已。   “当然可以,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关峻态度自然, “你可以把你哥哥也叫过来,正好曦曦和彤彤在旁边写作业, 我们一起学学新东西。”   “好!”方晨雨一口答应。她看着工作人员调试完系统,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吃饭。   沈绍元回来后听了方晨雨的话,自然是要一起过去的。电脑不好买, 会电脑的人也不好找,听说前两年首都大学开了计算机课程,居然都是理论课,连个像样的机房都没有!关峻有这样的门路, 他和方晨雨能蹭着学一点就蹭着学一点。   十月天气开始转冷,沈绍元想着周末领方晨雨和彤彤去买衣服,正巧关峻也有一样的想法,索性约好一起出去。方晨雨原是想着给彤彤挑的,没想到彤彤和曦曦一到商场就拉着她往女孩子的服装店跑,左摸摸右瞧瞧,你一句“这件适合姐姐”我一句“这件更适合晨雨姐姐”,引得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往方晨雨身上看。   沈绍元从容地站在那儿,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样。方晨雨阻挡不了两个妹妹的热情,只能在沈绍元和关峻的注视下拿了套衣服去试穿。   彤彤和曦曦悄咪咪地朝沈绍元两人比了个V字。   沈绍元这才对关峻说:“谢了,关峻你这主意果然行得通。”他感慨,“晨晨什么都好,就是太要强了。”   沈绍元有心给方晨雨多买几套衣服,又怕方晨雨不接受,想来想去想不出好主意,还是关峻有办法,直接祭出彤彤和曦曦两大法宝!   关峻镇定自若:“别说她磨不过曦曦她们,老爷子和杨爷爷不也磨不过。”他目光在挂着的衣服上逡巡一圈,挑了件米白色的羽绒。比起那些颜色花哨的衣服,关峻觉得方晨雨应该更喜欢这件,而且他有件外套款式和这个差不多,都是简单大方的类型。   关峻正拿起那件外套仔细看着,方晨雨已经出来了。方晨雨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换上新衣服之后更是叫人眼前一亮。原本店里就有好几个客人,她们见了方晨雨穿的一身都忍不住停顿下来多瞧几眼,挑选的也是也往同款上挑。   方晨雨才十几岁,是最爱美的年纪,免不了到镜子面前看了看。曦曦在旁边起哄:“晨雨姐姐转一圈!”   方晨雨从善如流地给曦曦转了一圈。   曦曦扑上去抱她:“晨雨姐姐最好看!”   彤彤抿了抿唇,也不甘落后地上去抱方晨雨。   方晨雨笑着蹲下,往她们脸上各亲了一下。   沈绍元又给方晨雨挑了一身。曦曦和彤彤齐心协力地把方晨雨推进更衣室,给方晨雨一种自己上了贼船的感觉。这贼船还不能跳!   方晨雨只能又去换了一套。   沈绍元的眼光比两个小孩更好一些,刚才方晨雨那一身有着小女孩儿的娇俏,这一身则让方晨雨看起来更有特属于少女的魅力,尤其是衣尾裙摆一样的设计更是漂亮不已。关峻眸光一顿,上前大大方方地把选好的外套披到方晨雨身上。   方晨雨皮肤本就白皙,什么颜色都能驾驭得住,套上比棉衣轻薄的米白羽绒短外套更显得身材娇小。从镜子里看到把外套拿过来的是关峻,方晨雨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镜子上的影像。   关峻站在她身后,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从镜子上看去就像关峻环抱着她一眼。方晨雨脸莫名一红,伸手抓住外套,转头看向关峻,意思是“你可以松手了”。关峻依然坦荡,放开了搭在方晨雨肩膀上的手:“这件挺好看,而且羽绒暖和,就算是冬天也不用穿那么多。”   沈绍元走过来看了看,也觉得这一身好,趁着方晨雨去换衣服的时候麻溜地把钱给付了。店长刚才连着卖了几套衣服,都是和方晨雨试穿那两套的同款,心情好得很,笑着给他们打了八折。   方晨雨出来之后店长马上热络地迎上前接过衣服,相当熟练地打包起来,口里还不住地夸奖:“小姑娘你们眼光真好,这几件都卖断货了。”   方晨雨:“……”   沈绍元笑着说:“走吧,去给彤彤她们买衣服。”   五个人扫荡了一圈,每个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拎着买买买的成果。关峻顿了顿,问方晨雨:“你记得你外公的尺码吧?我准备去给爷爷买件外套,你要不要一起买?”   方晨雨自然要买!全家人都买了新衣服,不能差杨铁头一个!于是五个人又转去卖中老年人衣服的地方,关峻让方晨雨帮忙挑一下,两个人讨论半天,分别选出了两套衣服。   这回方晨雨没让沈绍元抢着付钱了,自己早早把钱付掉,拎在手里朝沈绍元说:“哥哥以后再悄悄付钱,我可不和哥哥出来了!”   沈绍元摸了摸鼻头,无奈地说:“我是哥哥,哥哥给妹妹买东西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方晨雨没法反驳,只能一手拎着大包小包、一手牵着彤彤钻上车,回家!   杨铁头看见满载而归的三兄妹,想说上几句,最终又把话咽了回去。他节俭惯了,也习惯了约束方晨雨,可沈绍元和彤彤从小生活优渥,凭什么要他们陪他一起节俭?   方晨雨本来等着挨骂呢,没想到杨铁头没说什么,顿时喜上眉梢,拿出新买的外套和毛衣让杨铁头试穿一下看合不合适。杨铁头脸皮抖了抖,绷着脸去试了衣服。他已经几年没买过新衣服,乍然换上新毛衣新外套,精神头仿佛都不一样了:哪怕满头白发,瞧着也精神矍铄!   方晨雨抱着杨铁头说:“我外公长得可真帅!”   杨铁头终于没忍住,开口骂道:“都几岁了,还爱胡说八道!”   彤彤跑上前抱住杨铁头的手掌:“外公帅。”   杨铁头:“……”   沈绍元在门边看着他们爷孙三人,眼底含着笑意。   另一边,曦曦是个爱摆显的,一到家立刻试穿新衣服给关老爷子看。关老爷子夸道:“不错,我们家曦曦穿着好看。”   曦曦得意洋洋:“那当然,晨雨姐姐给我们挑的!晨雨姐姐还说要给我和彤彤做毛绒绒的夹子和头绳,冬天了我们可以配衣服!”曦曦开心地分享完,又拉着关老爷子的手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地说,“爷爷,哥哥给你买了套衣服呢!”   关老爷子眉头一挑:“哟,你这哥哥转性了,会给我买衣服了?”   曦曦说:“对啊,哥哥和晨雨姐姐挑了好久的!”   关峻放完东西出来,见曦曦和关老爷子在说悄悄话,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他一脸镇定地提着袋子走到关老爷子身边:“爷爷,这是给你买的。”   关老爷子“哦”地一声,满脸促狭的笑意:“顺便给我买的吧?”   关峻:“……”   关峻没理会关老爷子挤兑自己的话,把衣服给了关老爷子,自己进屋研究电脑去了。买电脑虽然是临时起意,这几天了解过计算机这个全新的领域之后却让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影响新世纪的重要产业。   人不能故步自封,有新东西就该好好学。   ……   日子平静地流逝,方晨雨参加完期中考的这天,商标的审批也下来了。这年头注册商标的人少,审批也快,石磊妈妈已得到消息很快跑南华百货一趟,可以上架开卖了!   这批货质量好,设计也漂亮,卖得很好,有的人觉得包装也很漂亮,尤其是上面那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更是栩栩如生,好看得很!   方晨雨这边提供的两套新品不到一周就卖断货了!   南华百货那边积极地联系石磊妈妈,说要签订长期合作合同。   石磊妈妈才刚和南华百货那边约好见面时间,一张报纸上的报道却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那是个海外留学归来的记者写的稿子,中心思想是痛斥国内设计行业现状:毫无原创精神,只懂得抄袭借鉴!   这篇稿子矛头直指南华百货热销的“华品”饰品,说这小品牌的饰品售价高于市面产品,销量极高,打的是原创设计旗号,结果却是抄袭国外早已上市的产品!   为了证实这一说法,这位记者还附上了前段时间在国外报刊上刊登过的照片,表示萨伦帝国的蒂娜公主早就用上这种设计——难不成你的产品还能卖到国外去不成?   国内大小商品都只会抄袭,实在令人痛心!   方晨雨是从关峻带来的报纸上看到这报道的。她看得瞠目结舌,完全没想到上次认识的蒂娜姐姐居然是萨伦帝国的公主!   哪怕这个国家不算大,那也是公主啊!   方晨雨说:“这是我送蒂娜姐姐的。”   关峻说:“这种人只是想哗众取宠而已。”   无缘无故被骂抄袭,方晨雨自然不会开心。   关峻问:“上次你们一起吃饭合照过吗?”   方晨雨说:“蒂娜姐姐叫人帮我们拍了,还给我寄了几张。”   “你可以写份稿子,用事实说话。”关峻说,“不用和他针锋相对,只要介绍一下你与她们结识的经过就好。不过要用照片的话还得和她们打个招呼,我想办法找找她们的联系方式,到时候你给她们打个电话。”   方晨雨点头:“谢谢师兄!”   关峻前脚刚走,石磊妈妈后脚又到。   石磊妈妈带来一个坏消息:冒出几个女人在华南百货蹲守,有人来买她们就上前说这东西是抄袭外国的,崇洋媚外,头饰的销量受到了影响。   石磊妈妈刚做好的一批货还压在手里,愁得不行。前些天南华百货那边卖得好,她买了大批材料,这要是卖不出去可就亏本了。   方晨雨得知这种情况,哪还不明白是有人在针对她们!可是她们才刚起步,又没有抢走多少同行的钱,谁会针对她们华品?   方晨雨拧紧眉头。关峻那边很快有了消息,他把蒂娜姐妹俩的联系方式要来了。   方晨雨原本不好意思打扰蒂娜她们,现在有人在南华百货那边闹事,她必须今早澄清事实!方晨雨家打不了越洋电话,只能去关峻家打。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蒂娜一听有人利用自己的照片去指责方晨雨抄袭,立刻上了心,她答应让方晨雨使用她们的合照,并表示会追究那家报社的责任。虽然她们算是半个公众人物,但是并不代表任何报刊都可以随意刊登她们的照片发表不实言论!   听了蒂娜的话,方晨雨放下心来,和蒂娜道了谢。蒂娜说:“我听说你们国家有句谚语叫‘出头的鸟儿容易被枪打’,你比同龄人优秀太多了,肯定是有人妒忌你。”   方晨雨结束和蒂娜的通话,马上着手写稿子。她与蒂娜姐妹相识是事实,一篇文采并茂的稿子很快写成了。比起被人攻击抄袭的倒霉事儿,与有趣的人往来多令人开心!哪怕心情不怎么好,回忆起和蒂娜姐妹两次见面的愉快相处,方晨雨还是忍不住唇角上翘。   稿子一写成,方晨雨又去找叶培汝帮忙修稿。   叶培汝也听说了那份报纸对方晨雨的攻讦,见方晨雨找上门来,不由询问起到底是怎么回事。等拿到方晨雨带老的稿子和照片,叶培汝总算放下心来。   他就知道方晨雨是个好孩子,不会干那种事儿。   叶培汝戴上眼镜,仔细看起方晨雨带来的稿子。看完之后,叶培汝更加放心。   方晨雨这孩子,不说她有多聪明,也不说她有多好人缘,只说心性这一项,便能胜过同龄人许多——   遭遇了那样的攻讦,哪怕是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心平气和地对待,叶培汝却没从这份稿子里看出半分戾气,看完只觉得女孩儿之间的情谊干净又美好。   这份好情谊再碰上改革开放、招商引资的春风,想省报那边选不上都难。叶培汝没与方晨雨说起近来的时势变化,只说:“放心,我帮你把稿子带给柳主编。”   有上次给安保公司打广告的经验在,方晨雨对叶培汝非常信服,当下就把照片和稿子都给了叶培汝。   叶培汝觉得方晨雨事儿真的太多了,不由关心起作为一个班主任该关心的东西:“这次期中考感觉怎么样?”   方晨雨说:“我和阿清、裴裴她们对过答案了,基本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叶培汝说,“不要太在意那些家伙,跳梁小丑蹦跶不了多久。”   方晨雨点头。   方晨雨和叶培汝这边说定了,又跑南华百货去找负责人说话。郑鸿钧正好在办公室,叫人把方晨雨领上楼,邀请方晨雨坐下说话。   方晨雨简单地说明接下来会澄清事实的事。   郑鸿钧语气和煦:“我相信你。”郑鸿钧亲自给方晨雨倒了杯茶,热腾腾的水汽衬得他的脸庞更为儒雅与成熟。他说,“尝尝,这是南华寺老禅师送的茶,有点苦,不过多喝两口会有回甘。”   方晨雨忙说:“谢谢。”她捧起茶抿了一口,果然是苦的,苦味儿还在嘴巴里迅速泛开,挡都挡不住。方晨雨努力没让自己的脸蛋儿皱成一团,而是认真再尝了两口,果然和郑鸿钧说的那样尝出了一丝丝甘甜。   郑鸿钧笑道:“我第一次喝这个茶还以为老禅师不欢迎我,故意给我喝苦茶。后来才明白,要是没有尝过前面的苦,后面的甘也就没那么难得了。我觉得喝茶是这样,做人也是这样。”   方晨雨点头。   郑鸿钧说:“来闹事的人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你不要担心,约好要签的合同南华百货这边绝对不会反悔。”   方晨雨面上一红。她就是见石磊妈妈担心才亲自跑一趟向南华百货这边解释的,这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方晨雨说:“谢谢您,郑叔叔!”   郑鸿钧眼底依然含笑:“要不这样,你来都来了,索性把你的合伙人叫过来直接把合同签了,也省得你的合伙人睡不安稳。”   方晨雨也不矫情,高兴地应了下来。石磊妈妈赶来把合同签完,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   眼看已经是午饭时间,郑鸿钧邀请:“该吃饭了,中午一起吃庆祝一下吧。”   石磊妈妈惊讶了:“庆祝什么?”   郑鸿钧笑道:“当然是庆祝合作成功。等晨晨写的稿子一放出去,外头一准要夸我们南华百货厉害,洋公主都用我们这儿卖的东西。”   郑鸿钧不愧是成功的商人,说话做事都十分妥帖,一顿饭下来石磊妈妈觉得郑鸿钧是天大的好人,不仅做买卖厉害,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好。   方晨雨也挑不出什么问题来,和郑鸿钧分别之后就回了家。   另一边,郑鸿钧也回到住处。比起热热闹闹的南华百货,郑鸿钧的住处幽静许多,像是座寂寞又可怕的囚笼。他慢条斯理地戴上黑色的皮手套,走进一个安静的房间。门一推开,屋里就传来一阵惊骇莫名的呜咽声。   郑鸿钧淡淡地一笑,捏起了少女的下巴:“小小年纪就满脑子恶毒心思的人,也会觉得害怕吗?”   少女惊恐地看着他,一点都不觉得这人长得英俊,只觉得这是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鬼。她拼命摇着头,惊慌的眼泪涌出眼眶。   郑鸿钧撕掉她嘴巴上封着的胶带,在少女想喊出“救命”的一刹那掐住她的脖子。   “想喊人过来吗?哪怕我在这里杀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郑鸿钧脸上依然带着笑容,从容自若地说出淬着毒的话,“而且就算有人知道也没用,有的是人能替我顶罪——没有人会救你的。指望你那个为了钱连祖坟都能挖的爸爸吗?你爸爸从小就教你怎么讨好男人,没卖掉你只是待价而沽,想卖个更高的价钱而已。乖,听话。”   明明有光从门外照进来,少女却觉得浑身发寒。 第四十九章   闹事的事, 郑鸿钧说会去调查,方晨雨也没放在心上。南华百货是郑鸿钧的, 有人去那边闹肯定是郑鸿钧处理, 这也不算特别大的事,顶多只是把人赶走而已。   方晨雨安心上课。   没想到周日晚上放学, 胡珊珊居然在校门口等她。胡珊珊见方晨雨左边牵着裴文静, 右边牵着姚薇薇,咬了咬唇, 走上前说:“方晨雨,我可以单独和你说说话吗?”   方晨雨一怔, 与裴文静对视一眼, 和胡珊珊走到一旁的路灯下。她们放学走得晚一些, 校门口的人不多。路灯下,胡珊珊有些憔悴,也没像平时一样化着妆, 瞧着楚楚可怜。胡珊珊说:“对不起,那些人是我找去南华百货那边的, 我不该那样针对你。”   方晨雨这下真的惊讶了。哪怕上次在学校里被人传流言、所有证据都指向胡珊珊,方晨雨也没放在心上,觉得这点事根本不需要在意。没想到学校里的流言压下去了, 胡珊珊居然还能在校外下手。她拧起眉头,抬眼看向胡珊珊:“那份报纸上的稿子也是你让人写的?”   胡珊珊脸上一僵。她攥紧拳头:“是我。我和那个记者认识,在他那里看到那位蒂娜公主的报道,就怂恿他写份稿子。”胡珊珊咬着牙朝方晨雨鞠了一躬, “我错了,对不起。”   方晨雨看得出胡珊珊的不甘不愿、咬牙切齿。她从胡珊珊的眼睛里看到了惧色,哪怕是站在通明的路灯下,胡珊珊也在恐惧黑暗之中潜藏着的猛兽。   “早点回家吧。”方晨雨缓缓说,“太晚了,晚上回去不安全。”   胡珊珊浑身一颤。她直起身看向方晨雨,通体发凉,觉得方晨雨像个魔鬼,和那个恶鬼一样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她怎么会想不开到针对这种家伙?真可怕,方晨雨真可怕!   胡珊珊转过身跑了。   裴文静和姚薇薇原本严阵以待,见到胡珊珊惊慌地跑走,顿时摸不着头脑。裴文静走上前说:“她是来做什么的?”   方晨雨心情并不平静。她了解胡珊珊。胡珊珊是骄傲的,从不轻易低头;胡珊珊也够聪明,能利用所有她能利用的东西。能让胡珊珊主动承认错误、主动向人道歉,简直难如登天!   可是胡珊珊刚才主动向她坦诚利用报纸攻讦华品的事。   方晨雨说:“没事,她来向我道歉的。”   听方晨雨说完内情,裴文静和姚薇薇对视一眼,都觉得吃惊。毕竟胡珊珊怎么看都不像会道歉的人!见方晨雨脸色不太对,裴文静和姚薇薇没再多问。   三个女孩说着话走远,停在远处树影下的一辆车子恰好被远处开来的车照亮了。后座上有人在抽烟,车灯的光亮远远照过来,并没有完全照亮他的脸,从车外看去只能看见他脸上覆笼着的一片阴翳。他静静地把一根烟抽完了,摁熄烟头,开口说:“开车吧。”   另一边,方晨雨回到家,跑到电话前试着拨了个电话,没人接,拨不通。彤彤睡了,杨铁头也睡了,沈绍元还没回来,屋里有点安静。   方晨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胡珊珊道歉时的神情。是什么让胡珊珊那么害怕?方晨雨想到沈绍元提起过的郑鸿钧的背景,想到那天吃饭前郑鸿钧说他会去调查清楚。当时方晨雨根本没在意,现在一联系沈绍元说的那些话,方晨雨心里有些发慌。   郑叔叔是好人。   方晨雨想到那个坐着火车在家乡与省城之间来来回回的冷寂男人。那时候的郑鸿钧看起来像是与整个世界隔绝了。如果不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他不会为家人的死那么痛苦。   他好不容易才走出来。   他本来已经远走海外。他应该很厌恶那些事,并且决定永远不再沾染。   只是在听到亲人出事的噩耗之后他不得不回来,接手那些他不愿接手的东西,面对那些他不愿意面对的险恶。   方晨雨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到天亮之后,方晨雨一骨碌地爬起床,跑到电话旁紧张地拨通昨晚背下来的那个号码。   这次有人接通。   “喂?”那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清晨初醒的哑意。   “郑、郑叔叔。”方晨雨依然紧张。   “晨晨?”郑鸿钧一下子认出了她的声音。   “是我。”方晨雨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她想给郑鸿钧打电话,却没想好要怎么说。按照沈绍元和关峻的劝告,她应该装作不知道郑鸿钧的背景,不再和郑鸿钧往来。可是郑鸿钧从来没做过不好的事。方晨雨喊,“郑叔叔。”   郑鸿钧轻笑一声:“怎么了?”   方晨雨开门见山地问:“找人去闹事的人是胡珊珊吗?”   郑鸿钧并不意外方晨雨能猜出来。他只是有点意外方晨雨会打电话给他,难道她想替那个女孩求情吗?别说他不准备真对那个女孩做点什么,就算他真的想做,方晨雨也不该开这个口。善良是好事,过分善良就是愚蠢了。郑鸿钧说:“对,我叫人跟着那几个来闹事的人,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她。”   方晨雨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说:“我从哥哥那里听说了郑叔叔家里的事。”   郑鸿钧眉头一跳。   方晨雨说:“如果有人做了坏事,那就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电话上轻轻跃动,方晨雨话说得很慢,一字一字像是要敲进郑鸿钧的心里,“郑叔叔,我觉得您现在很好很好,以后还会越来越好。以后我去找郑叔叔的时候,哥哥他们会很高兴,说郑叔叔很厉害,我可以多和郑叔叔学东西。”   郑鸿钧安静地听着。女孩的声音清脆而干净,比窗外的阳光还有明亮。以后会越来越好?   郑鸿钧从来没想过未来,他也认真创业、把握机会,只是“越来越好”这种事离他仿佛有些远。从小他就生活在黑暗之中,后来他想过要带母亲逃离,却终归逃不开。从小到大他耳濡目染的就是那些不光明、不磊落的手段,解决事情也习惯性地往那些手段去考虑。   “未来”吗?   郑鸿钧说:“你不怕我?”   方晨雨老老实实地说:“我怕的。”她停顿了一下,“但是郑叔叔很好很好。”   郑鸿钧笑了出来,笑声比平时多了几分朗然。将来有一天他能堂堂正正地站在所有人面前、当一个清清白白正直可靠的人吗?郑鸿钧没想过,这年头不看出身的人太少,哪怕他从前没沾染过那些事,父辈所做的一切还是会压在他身上。他相信方晨雨那位兄长肯定劝诫过方晨雨离他远一点,这是所有长辈都会做的事——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妹妹和这样一个人走得太近。   就是方晨雨这孩子比较傻。   她觉得他对她好,他就是个好人——哪怕他可能对胡珊珊用了什么龌龊手段也是个好人。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干干净净,黑白分明。   郑鸿钧说:“好,我会记住你的话。”   方晨雨放下心来,结束了和郑鸿钧的通话。她也害怕自己这通电话打得太突兀,但她实在不想郑鸿钧真的对胡珊珊做点什么,没有必要为了那种无关要紧的事再染黑自己的手!   方晨雨挂断电话,抬头一看,却发现沈绍元靠在门边看着她。   见沈绍元眉头微微蹙起,方晨雨甜甜地喊:“哥哥。”   沈绍元走到方晨雨身边,伸手揉了揉方晨雨柔软的头发,说:“你是有主意的,我不劝你。”有时候方晨雨看事情比他还要通透。这样也好,与其让方晨雨背着他们和郑鸿钧那种危险人物往来,还不如把事情都明明白白地摆在明面上。   方晨雨笑眯眯。得到了郑鸿钧的保证,方晨雨心放回了大半。既然知道背后搞鬼的人是胡珊珊,她也没必要太挂心石磊妈妈那边了,相信经郑鸿钧那么吓了那么一下,胡珊珊应该不敢再搞鬼。   方晨雨安安心心地上学。期中考成绩很快出来了,方晨雨还是第一,裴文静也努力追赶着孙志清,企图夺回第二的位置。一班二班的学生暗暗较着劲,二班有孙志清在,居然团结得像铁板一块,整体成绩提升得很快。   祝彩月坐不住了,私底下找上方晨雨,说:“你是我们一班的,怎么和二班的人那么好?你不能多花点时间在自己班上吗?”   方晨雨被祝彩月说得一愣一愣。她说:“我晚修的时候有帮老师讲卷子呀!”她是数学课代表,她们班数学这科可是遥遥领先于二班的!   祝彩月沉默了。方晨雨确实没义务花自己的时间帮班上的人,该做的事方晨雨也做了。祝彩月没再说什么,只在私底下找上叶培汝:“我觉得班长还是该由方晨雨同学来当。”   一开始班上很多人都对方晨雨不服气,经过半个学期的相处之后却没有人再针对方晨雨。正相反,所有人都愿意听方晨雨的话,甚至很多人都暗暗羡慕方晨雨那个社团,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说想加入。   祝彩月也属于一开始不服气的那批人。可是方晨雨根本没和她针锋相对。那种感觉很不好,就好像……方晨雨已经大步大步往前走,她们还在原地跳脚。跳脚也没用,方晨雨会越走越远,根本不看她们半眼。   同学喜欢方晨雨,老师也喜欢方晨雨,就连叶培汝也是喜欢方晨雨多于喜欢她这个班长。   祝彩月起初还会妒忌,现在她只想把班长的位置给方晨雨当,好好压压二班的嚣张气焰。   叶培汝拍拍祝彩月的肩膀,含笑说:“你的想法我知道了,回去上课吧。”   祝彩月弯身朝叶培汝鞠了一躬,转身跑走了。   叶培汝有些欣慰。班里的暗流他不是不知道,但都是学生之间暗中较劲,没闹到明面上他也没法调解。没想到半个学期下来,不仅方晨雨越来越出色,祝彩月这些小女孩儿也有了成长。   叶培汝也没换掉祝彩月这个班长,只私下找方晨雨聊了聊,把祝彩月的意思告诉她。   方晨雨这才明白祝彩月不是跑来挑她的刺,而是想把班长这位置给她做呢!乍然听到祝彩月的转变,方晨雨颇有些不习惯,她笑眯眯地说:“我会配合班长工作的,您尽管安排事情给我们做。”   叶培汝叮嘱:“别去挤兑人,女孩子脸皮薄。”方晨雨可不是肯吃亏的性格,这不,把祝彩月都整服气了。   方晨雨忍不住说:“我也是女孩子!”斗斗嘴怎么能说是挤兑!   叶培汝摆摆手,脸上只写着一句话:你走你走你赶紧走。   什么意思呀!   她脸皮也可薄了!   方晨雨乖乖跑了。   学校这边风平浪静、一派祥和,外面却不怎么平静。   省报那边刊出了方晨雨的稿子,还放在非常显眼的位置,主编在稿子后面夸了一通,一方面夸稿子写得好,另一方面则夸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南方大地、中国要“引进来”也要“走出去”,有省报这样旗帜鲜明地夸奖,算是给华品狠狠地打了一波广告!   同时有的人也倒了霉。蒂娜姐妹俩有专业的律师团队,没事就告告侵权的媒体,专业得很,捏造事实诬陷华品的记者和报社都摊上事儿了,吃了一通越洋官司,不仅要赔钱,还声名大损!   而在这时候,裴成军难得出来陪女儿过周末,带来了一个镇上的大消息。 第五十章   镇上破获一桩走私大案!   理论上来说, 这桩大案不是镇上单独破获的,而是省文物管理处、省公安厅协同办案。走私的东西自然是文物!   方晨雨和裴文静还在镇上念初三时, 省里陆陆续续有传言说镇上有“宝贝”, 光是方晨雨遇上的“寻宝人”就有好几批。这个情况也早早引起了裴成军的注意,一直让老吴紧盯着这些外来者的动向。   没想到还真人赃并获地抓着了走私犯!说来也是凑巧, 那些走私犯原是到镇上去寻宝的, 后来发现这地儿僻静,非常适合交易, 小心翼翼地试着完成几次小型交易之后胆儿大了,直接来了一次大交易。   结果怎么样?结果当然是人赃并获!   其中过程有些曲折, 不过总的来说结果是好的, 眼下没有人觊觎太溪谷的“宝贝”了, 都在议论走私犯干的事儿。镇上有些人也回过味来,胡珊珊爸爸做的不就是这种事吗?胡珊珊爸爸还真被抓了,很多桩“交易”都是他牵的线!   不得不说, 胡珊珊爸爸在这方面真有点天赋,自家人的偷挖不了了, 就领着人去别的地方挖,挖久了真让他在“圈内”有了名气,很多大人物都经他这儿去干走私。   裴文静把这事儿告诉方晨雨, 方晨雨听得一愣一愣的。裴文静说:“听说这回牵扯到了省里的人,省城这边恐怕也不会平静。”   方晨雨说:“感觉这些事离我们远着呢。”哪怕是发生在镇上,什么省里的大人物、什么特大文物走私案,对方晨雨而言都是非常遥远的事情。   裴文静觉得也对。她说:“本来我还担心爸爸会卷进省里的神仙打架里头, 没想到他一点都没在意,反而借机拉文物管理处的专家去太溪谷考察,想着能不能把太溪谷开发成人文景点。”   方晨雨瞠目结舌:“那不是放棺材的地方吗?”   裴文静说:“听说上头有些古迹挺有研究价值,专家在我们镇上住了好些天。”   方晨雨不由有些佩服裴爸爸。裴家祖上没当官的,大多以经商闻名,裴成军从小也是含着金汤匙长大,做起事来与其说是镇长,不如说是个“开发商”,简直为镇子的发展操碎了心!   方晨雨觉得这事和自己没多大关系,回到家后却发现有人在往关峻家里搬东西。这次搬的不是新箱子,而是简单的行李。方晨雨一下子认出了提着箱子的人是关峻爸爸。   关父也注意到方晨雨。他对这个小姑娘的印象不错,点头说:“晨雨回来了?”   方晨雨乖乖回答:“对呀,刚和裴裴去看了场电影!”以前在镇上可没有电影院,到了省城这边她偶尔也能和裴文静去奢侈一把。方晨雨注意到车子的后备箱里还有些小件行李,热心地跑过去说,“关伯伯,我帮你!”   关父见方晨雨虽然小胳膊小腿的,眼睛却灼亮无比,一看就活力满满,也没拒绝,分了两件小行李给方晨雨拿。   方晨雨麻利地拎起行李,好奇地问:“关伯伯,您这是要搬回来住吗?”   “对。”关父向来言简意赅。   “伯母是不是也一起回来?”方晨雨眼睛更亮了。关峻妈妈可温柔了,她喜欢关峻妈妈。   “对。”关父说。   “您和师兄真像!”方晨雨忍不住说。   “怎么说?”关父不由看向方晨雨。   “师兄长得像您,脾气也像您,连说起话来都像您。”方晨雨说,“师兄和哥哥一起出去的时候,别人都看不出他们是同龄人!怎么说呢,就是感觉很严肃,要是不熟悉的话可能会有点害怕!”   关父仔细听小姑娘说完,抬眼一看,瞧见关峻迎面出来了。关父看了眼方晨雨,又看了眼自家绷着脸的儿子,眼底染上了罕有的笑意。   “爸。”关峻喊了一声。   方晨雨这才注意到关峻出来了,脸上有些发烫。她刚才和关峻爸爸说的话,关峻都听到了吗?方晨雨小心翼翼地喊:“师兄。”   关峻伸手接过方晨雨手上的行李,把它们搬进关父关母房间里。他走出来时见方晨雨在偷瞄自己,边和方晨雨往外走边问:“我很严肃吗?”   果然听到了!方晨雨立刻否认:“没有没有。”   关峻哪会听不出方晨雨的言不由衷。他努力缓和自己的脸色,却还是想象不出绷着脸以外的表情。他只能转开了话题:“这次爸爸调回来比较突然,妈妈还在那边收拾东西,过几天才会回家。”   关峻解释之后,方晨雨才知道关父这次调职居然和镇上破获的那桩特大走私案有关系。走私案只是整个风波的冰山一角,走私案背后牵连的人才厉害,直接让省里腾了几个位置。关父这次就是回来顶个缺。   本来关父还想在底下历练几年,可惜上头要他回来他也只能回来。   方晨雨说:“挺好的,以后师兄你爸爸妈妈都在身边,曦曦一定也会很开心!”   方晨雨和关峻一起拎着两小袋行李往里走,脑中却控制不住地想到了方立平。上一次见面还是开学的时候,那时他们都没有好好道别。过后她才从龙丽雅那里知道,方立平要去西北了,可能两三年都没法回来。   方立平不敢和她们道别。   方晨雨忍不住转头看向关峻。关父关母不在家的时候,曦曦都是归关峻和关老爷子管的,但关峻年纪也不大,关峻只比她大一岁而已。关峻是从什么时候变得稳重又可靠的呢?   关峻捕捉到了方晨雨的目光。他停下脚步。庭院里阳光很好,哪怕是秋末冬初了,站在院子里依然浑身暖洋洋。阳光落在方晨雨脸颊上,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透亮,那双向来灼亮的眼睛里却带着几分失落、几分疑惑。   回想一下刚才提到的话题,关峻一下子明白过来。关峻说:“将来方叔叔也会回来的。”   方晨雨一怔。她想了想,说:“如果那是他想做的——也是他必须要做的事,那么他不那么早回来也没有关系。”   要一个人离开他热爱的事业,无疑等同于夺走了他的生命。哪怕是到了杨铁头这个岁数,有事做和没事做时的精神状态也不一样。   至少杨铁头现在可比以前精神多了。   也许彤彤还是需要“爸爸”这个角色的,但她已经不那么需要了。   方晨雨说:“我只是觉得师兄很厉害。师兄只比我大一岁多,却比我成熟很多。”   关峻说:“你已经很厉害了。”他实在想不出方晨雨再厉害一点该是什么样。   两个人齐心协力把行李搬完,方晨雨才回到家里。杨铁头去安保公司那边了,彤彤又和曦曦一起去学画画,家里只有沈绍元在。方晨雨对沈绍元说:“哥哥,关伯伯搬回来了!”   沈绍元看着有些愁眉不展,似乎没听见方晨雨的话。方晨雨不由抓住沈绍元的手腕摇了摇。   “哥哥你有什么烦恼的事吗?”方晨雨忍不住问。   “没什么,我听宋姨说妈妈生病了,一直撑着没看医生,有点担心。”沈绍元叹气,“宋姨还说妈妈和俄国派来的技术人员起了冲突,现在整个厂子停摆了。”   方晨雨拧起眉头。她说:“那我们过去看看阿姨吧!”   沈绍元一顿。   方晨雨疑惑地看着沈绍元:“不能去吗?”她抓紧沈绍元的手,“虽然工作上的事我们可能帮不上忙,但是可以盯着阿姨吃药!”   沈绍元放心不下龙丽雅,和方晨雨一起去接了彤彤,兄妹三人一起去龙丽雅厂子那边。   方晨雨还是第一次见到龙丽雅的厂子。这是个大型机械厂,厂区位于省城远郊,来回一趟少说也得一个多小时。正是因为远离市区,机械厂占地广阔,员工也多。   厂子的主要业务是生产大型卡车,用于物流运输的那种,效益一直不错,问题就是这几年生产线频频出问题,机器维护失当、零件精度下降,不得不请俄国专家过来检查和维护。   秋末冬初,风高物燥,地上的草叶早已枯黄,两边的树木也掉光了叶子,颇有几分深秋的肃杀之意。   远处的空地上停着的一辆辆大型卡车,车型又高大又漂亮。方晨雨和彤彤站在行道树下满眼赞叹地看了一会儿,彤彤说:“妈妈很厉害。”   方晨雨点头。   兄妹三人的到来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不管是沈绍元还是方晨雨都长得非常出挑,彤彤也比同龄人要好看,厂子的工人们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但也只是看几眼而已。   方晨雨注意到很多人脸上都有愁色,立刻想起沈绍元说的话。厂子真的出了问题吗?   方晨雨牵着彤彤紧跟在沈绍元身后,很快找到了龙丽雅的办公室。龙丽雅坐在办公桌前,用手抵着额头,满脸都是疲惫。   沈绍元轻轻推开门,看向被方晨雨牵着的彤彤。   彤彤会意地喊:“妈妈。”   龙丽雅猛地回神。   龙丽雅看到站在门口的兄妹三人,不由一愣。她急着想解决厂子的问题,尽量抽出时间来照顾三个孩子,可惜有的事情越着急就越做不到,厂子反而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   比如这次生产出来的五十辆卡车都出了问题,还不是调试、检修能解决的问题,要是卖了出去的话肯定会出事。这五十辆卡车的处理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必须及时检查出整个生产线潜藏的问题,不能再出现同样的事!   龙丽雅问:“你们怎么来了?”   彤彤跑过去,拉着龙丽雅的手说:“妈妈,你生病了?”   龙丽雅不由看了沈绍元一眼。   沈绍元已经从关峻那学了一手: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让妹妹上最简单!   在彤彤的注视下,龙丽雅不得不把医生请过来,乖乖打了针、吃了药。眼看兄妹三人还要赖着不走,龙丽雅有些无奈:“我已经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彤彤说:“姐姐说我们要看着妈妈吃饭。”   于是兄妹三人在厂子里用了晚饭。   方晨雨在傍晚时看到了俄国那几个技术人员,长得挺凶,个个都高大得很,还有个人是红头发的。方晨雨好奇地多看了几眼,才和沈绍元一起带着彤彤回了市区。   方晨雨知道了龙丽雅的困境,思来想去,决定找江咏絮商量一下。江咏絮把安保公司打理得有声有色,头脑非常灵活,方晨雨觉得江咏絮说不定会有办法。   江咏絮当晚就跑了趟龙丽雅那边。   几天之后,省电视台的新闻时间播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新闻:西丰机械厂销毁五十辆问题卡车。   新闻时间播出了西丰机械厂销毁卡车的过程,看着那一辆辆巨大的卡车逐一被销毁,不少人都觉得震撼不已。方晨雨也看到了这个新闻,她与沈绍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吃惊。   第二天中午,龙丽雅回家来吃饭。她没了上次的病容,脸上带着笑,亲自下厨给杨铁头和方晨雨兄妹三人做了顿午饭。   龙丽雅见方晨雨和沈绍元齐齐看着自己,笑着说:“是江女士点醒了我。我当时缺的是决定,破釜沉舟的决心。我只看到眼前的困局,没有从长远去考虑,连五十辆问题车都舍不下的我是不可能带着厂子都下去的。看到我们销毁问题车之后,俄国那些专家干脆地帮我检修完生产线,没有再推脱,眼下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方晨雨说:“那就好!”   龙丽雅说:“不过我想培养一批自己的技术人员。这次危机是过去了,但以后再遇到同样的事呢?技术在别人手上,我们的咽喉就掐在别人手里——出点大问题、小问题都得仰仗别人。我觉得外国能出专家,我们一定也能。”   龙丽雅说的事,三个小孩都没完全明白,不过看见龙丽雅眼底蕴藏的光彩之后兄妹三人都很高兴。比起那满面愁容的模样,这样的龙丽雅多有精神!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完午饭,龙丽雅又回了厂子那边。没想到龙丽雅的车子刚开进大门,守门的安保人员就对龙丽雅说:“龙厂长,刚才有位先生来找您。”他边说边把登记表递给龙丽雅。 第五十一章   郑鸿钧。   这个名字很多人都听过, 他是南华省商界新秀,他热心慈善事业, 创业以来每年不吝捐赠钱和物资。但, 很少人愿意提起他,虽说这不是看出身的年代, 大多数人对某些灰色领域却还是讳莫如深。   龙丽雅眉心直跳, 不知道郑鸿钧为什么会过来拜访。她放下登记本,把车开进厂子里。郑鸿钧拄着手杖站在走道尽头远眺, 仿佛在注视着远处停着的一辆辆海蓝色卡车。   “郑先生。”龙丽雅走上前打招呼。抛开郑鸿钧的出身不提,龙丽雅对这位年轻的创业者还是非常看好的。   郑鸿钧转过身, 也不介意自己右脚微跛的事实, 淡笑着说:“冒昧登门拜访, 希望龙厂长不要介意。”   龙丽雅听说郑鸿钧当年相当出色,十五岁就被国外大学破格录取,跟的还是颇为有名的导师, 若不是家里出了事,他应该已经在国外组建自己的研究所。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位郑先生待人处事天生带着几分学者才有的温文尔雅。   这样出色的一个人,应该能摆脱“郑”这个姓氏带给他的阴霾。   “请进。”龙丽雅念头飞转,最终还是向郑鸿钧提出邀请。   郑鸿钧跟着龙丽雅走进办公室, 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屋里的陈设简朴明快,看得出办公室的主人是个干练又磊落的人。他眼底露出一丝欣赏,坐下与龙丽雅聊了几句便直入正题:“我有个国外的朋友想出售他手里的技术,不知道龙厂长有没有兴趣。”   ……   龙丽雅又回家一趟, 回的是方晨雨她们住的那边。上一次回来,龙丽雅得知关峻父亲搬回来了,只是没时间也没理由去拜访,这一次她必须厚着脸皮去见关父一面。   谈话的内容自然与郑鸿钧有关。   郑鸿钧带来的技术让龙丽雅心动了。但心动的同时,龙丽雅也清楚自己做出决定之后将面临什么样的风险。或许她的厂子会成为郑鸿钧的跳板,又或许她的厂子会被郑鸿钧带进万劫不复的绝境。要不要迈出这一步?   关父听完龙丽雅的来意,也有些意外。郑鸿钧这个人很多人都盯着,以前郑家就和省里一些人有牵扯——据传郑鸿钧父母会出事就是因为“靠山”过河拆桥。郑鸿钧早早出了国,没沾染这些东西,回国替父母办完葬礼后做的也是正正当当的生意,大多数人看到郑鸿钧三个字时都会在心里打个圈,意思是“待观察”。   没想到郑鸿钧居然挑中龙丽雅的厂子。说龙丽雅没背景,不算没有,她是龙老爷子疼爱的小女儿,还生下了首都那个沈家的儿子;可要说她有背景,她又和家里闹得挺僵——将来龙老爷子一去,她怕是只剩下姓氏还和龙家有关了。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郑鸿钧才选择龙丽雅这边?一个虽然不能完全被掌控、但也不可能和当初郑家那些“靠山”一样翻脸不认人的合作对象——或者说一个不错的跳板。   不管怎么样,技术都该拿下!   关父给予龙丽雅肯定的答案,鼓励龙丽雅放开手去做,眼下他们不缺资源、不缺生产力,缺的就是技术!如果不想一直当“世界工厂”,永远只生产一些无关痛痒的配件,拿下新技术、转化新技术是必须的!   关父送走龙丽雅,旁听完他们对话的关峻有些走神。   也许关父会理性地推断出郑鸿钧选择龙丽雅的种种原因,关峻却莫名地想到了方晨雨。那天在机场郑鸿钧明明要走向别的方向,看到方晨雨后却特意停下来喊住她——还有南华百货的主动。种种迹象无不透露着郑鸿钧对方晨雨的不同。   方晨雨不会说谎,她和郑鸿钧应该确实只是在火车上萍水相逢。   那么就是郑鸿钧单方面对方晨雨有点特别。   关峻眉头跳了跳。这个人太危险,而且从关父的话来分析,这位郑先生应该入了很多人的眼,只是因为背景的关系而让很多人处于观望状态。   “在想什么?”关父坐回书桌后,开口询问若有所思的关峻。   “这样好吗?”关峻说,“我们还不知道这位郑先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关父说,“重要的是他手里的东西分量够不够。龙女士是个很有魄力也很精明的女人,要是对方拿出来的技术不足以让她心动,她也不会特意来一趟。”   关峻沉默。   关父说:“这桩特大走私案有人提供了不少线索,甚至还顺藤摸瓜摸到不少确切的罪证——不是走私的,而是贪污受贿的。原本坐在我现在这个位置的那位就是被波及的人之一,”关父平静地道,“仔细比对一下波及的人,你会发现他们和当初跟郑家有牵连的人是重合的。”   关峻眉头跳得更厉害了:“您的意思是,这桩特大走私案是他引出来的,目的是把当初制造‘意外’的人拉下来?”   当年那些人要处理一些隐秘事宜时找郑鸿钧父母合作,后来见郑鸿钧父母势弱又趁机制造了导致他们死亡的“意外”,想让那些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虽然关峻瞧不上那些阴私手段,但他更瞧不上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家伙。若不是自己先做了亏心事,又怎么会需要借助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郑鸿钧的出身固然不值得夸耀,可这些衣冠楚楚的家伙又好得到哪里去?   “对,他从头到尾都布置得非常缜密。”关父不吝夸奖:“郑鸿钧这个人心性稳,手段也够高。只要他足够聪明,不去沾染不该沾染的东西,以后的成就应该不会低。”   关峻绷着一张脸没说话。   连他父亲都夸郑鸿钧,那他没理由对郑鸿钧怀有偏见。可一想到那天郑鸿钧远远注视着方晨雨的目光,关峻心里就有某种奇异的预感:他大概永远不可能和这个人成为朋友。   关峻很快释然。   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朋友。   ……   沈绍元后来才知道郑鸿钧和龙丽雅合作的事。沈绍元去和关峻聊了挺久,听关峻分析厉害之后才放下心来。   不过沈绍元和关峻一样有种直觉,郑鸿钧选择龙丽雅的厂子和方晨雨有关。   沈绍元这种直觉在郑鸿钧登门拜访时得到了印证。   郑鸿钧穿得不如上次正式,手杖也换成了普普通通的手杖,没镶着宝石之类的。他看起来和上次见面有些不一样,身上少了那种挥之不去的沉郁,多了几分轻松惬意。见沈绍元严阵以待,郑鸿钧淡淡一笑,大大方方地拿出带来的礼物:“这是给晨晨的。”   有客人上门,方晨雨自然要出来招待。看见郑鸿钧拿出的礼物,方晨雨一愣:“这是玉做的吗?”那是只成人手掌大小的玉雕,模样是照着华品的商标来做的,那破茧欲飞的蝴蝶做得非常精致,风一吹来仿佛能随风飞动。女孩子都不喜欢精致的东西,方晨雨也一样,她满眼都是赞叹,“好漂亮。”   郑鸿钧说:“偶然得了块不错的玉,又正好碰上个玉雕师傅,就拜托对方帮忙做了。”   如果是以前方晨雨可能看不出这玉雕的价值,可她跟在何老身边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也能分辨出玉石的价格。这玉雕不说雕工,原料便十分珍贵,拿出去绝对能卖出高价!   这太贵重了。   喜欢归喜欢,方晨雨还是认真地说:“我不能收。”   “我可不是白送你的。”郑鸿钧说,“我是想和你谈合作。”   方晨雨一怔。   “你在设计方面很有天赋。”郑鸿钧说,“先不要说什么你还小、你不懂。你设计的头饰很受欢迎,这就是最好的证据——市场是证明商品价值的最佳标准。”   方晨雨的画工不算顶尖,但胜在创意出色,玄乎一点说就是有灵性。   这股灵性能在第一时间抓住许多人的眼球。一件商品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它,绝对是最大的优势。随着经济飞速发展,愿意花钱的人会越来越多,他们完全可以抢占高端市场。   郑鸿钧把玉雕推到桌子正中央,让灯光洒落在玉雕上,透亮润泽的玉蝴蝶在灯光映照下翩然欲飞,带着种惊人的美。   方晨雨和沈绍元都有一瞬的失神。   “你用最低廉的材料,走的是薄利多销路线;后来你把材料和包装改进之后价格翻了几番,可以摆到南华百货的专柜里。”郑鸿钧说,“要是再把材料换一换,那么它们的价格可以卖得更高。比如这一件玉雕——你觉得能卖多少钱?”   很多很多。   郑鸿钧说的道理,方晨雨都懂。她注册商标的时候已经考虑过以后的计划,只不过她现在还小,手里的资金也不多,得一步一步慢慢走。   郑鸿钧说:“我听说你认识何老,他的面子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大得很。你能出很好的作品,也有门路可以弄到好玉石材料,所以我这是提前来走走后门,免得以后在你面前排不上号。” 第五十二章   方晨雨送走郑鸿钧, 把那蝴蝶玉雕拿回房间。入夜之后,方晨雨带着两个妹妹做作业, 作业解决后又被她们围着要听故事。方晨雨只好改编一些小故事给两个妹妹讲, 直至关峻过来找曦曦才停下。   关峻拉起曦曦的手要把曦曦带回家。曦曦撒娇:“哥哥,我晚上想和晨雨姐姐一起睡!”   彤彤立刻抓住方晨雨的手。   “不可以。”关峻直接拒绝, 绷着一张脸把曦曦牵走了。   曦曦扁扁嘴, 又不敢和关大魔王抗争,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跟方晨雨、彤彤告别, 迈着小短腿和关峻一起回了家。   彤彤挨进方晨雨怀里:“姐姐,我今晚能不能和你一起睡?”她早就觊觎方晨雨暖融融的被窝了!   “彤彤今晚作业做得很快, 可以。”方晨雨想起关峻传授的教育方法, 又补充了一句, “平时还是要自己睡,我们彤彤最厉害了!”   彤彤乖乖点头。   方晨雨带着彤彤洗洗刷刷,穿着趁换季买的同款睡衣爬上床。彤彤钻进被窝, 脑袋往方晨雨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没一会儿已经进入梦乡。   方晨雨被睡得香甜的彤彤感染了。她也闭上眼睛,搂着暖乎乎的妹妹入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晨雨忽然发现自己眼前看到一丝亮光。   方晨雨吃了一惊, 往前走去,却发现一个圆头圆脑的东西正偷偷凑近她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的蝴蝶玉雕。眼看那小东西马上要凑近蝴蝶玉雕,方晨雨猛地一惊,心想, 总算找到这小贼了,上回的玉料肯定就是这小贼偷的吧!   方晨雨冲上去护住蝴蝶玉雕,见那圆头圆脑的小贼瑟缩着后退,忍不住质问:“你为什么偷我的东西?!”那块玉料丢失之后方晨雨虽然很疑惑,但也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因为那块玉料本就是意外得来的。这蝴蝶玉雕不同,这蝴蝶玉雕是郑鸿钧特意送的,要是弄丢了多不好意思!   看不到也就算了,看到了方晨雨肯定要护着的。方晨雨杏目圆睁,仔细打量着那瑟瑟发抖的“小贼”,小东西不过拳头大小,长得有点像包子,哟,脑门还有个小皱褶,一准是肉包!方晨雨说:“小肉包,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偷东西?”   感觉方晨雨不凶,小肉包不发抖了。它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挪,昂起脑袋想看一看方晨雨。   没看清。   再小心翼翼地往前挪。   还是没看清。   小肉包急了,呜呜啊啊地说着话,却发现自己说不出方晨雨那种话,只能难过地在原地打转。   方晨雨被那小肉包转得眼晕,瞧它也不想坏东西,伸手把它捧了起来。小肉包这回看清了,激动地跳上方晨雨肩膀,用它圆溜溜身体往方晨雨脸上蹭。   小肉包不是包子的质感,而是暖乎乎的、软乎乎的,像软和的棉花。它啊呜啊呜地叫了几声,方晨雨猜不出它在说什么,只隐约感觉出它好像很高兴。   方晨雨福至心灵,抬起手腕露出腕上的莲花印记:“你是从这里出来的吗?”她浑身上下最奇异的就是这朵由镯子变成的莲花。   小肉包还是啊呜啊呜地叫,接着灵活地跳回方晨雨手掌上,和那莲花一起化为了手镯的形状。   再次看到李奶奶送的镯子,方晨雨又惊又喜,却还是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小肉包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它可以变成镯子?为什么它要偷玉料和蝴蝶玉雕?   “小肉包,你可以出来吗?”方晨雨叫了一声。   话刚落下,方晨雨腕间的镯子又变成了圆滚滚的小肉包。小肉包可怜巴巴地蹲在方晨雨掌心。   方晨雨说:“你听得懂我说话?”她耐心教导,给小肉包示范了点头的动作,“如果你听得懂上下动一动,算是点头,表示我说的没错。”   小肉包立刻上下动了几下。   “左右动一动就是摇头,表示我说的不对。”方晨雨摇一下头给小肉包看。   小肉包立刻左右动了动,表示自己学会了。   “真聪明!”方晨雨夸了一句,继续问了小肉包一些问题。   太难的东西小肉包不会答,一般问题小肉包都可以回应。方晨雨很快知道小肉包是从镯子里出来的,镯子可以化为莲花藏在她腕间,大概是镯子在当年非常珍贵,所以镯子的主人通过这种方法把镯子藏起来。   更多的东西方晨雨没问明白,倒是当初那块玉料方晨雨找着了——小肉包把它给吐了出来。当初那块润泽漂亮的玉料已经变得灰扑扑,和路边不值钱的石头没什么区别。   小肉包还吐出一颗种子,是小小的莲子。   “玉料是被这颗莲子变成这样的?”方晨雨问。   小肉包上下跳动。   方晨雨大致明白了,小肉包负责保护这颗莲子,莲子需要养料才能保持生命力。这大概不是普通的莲子,所以能吸收玉料里的“养分”。小肉包想拿走蝴蝶玉雕也是想拿它当莲子的养分。方晨雨说:“你发烫的时候就代表遇到了‘养分’很充足的东西?”   小肉包继续上下跳动。   方晨雨忍不住说:“那我养不起你这颗莲子啊。这蝴蝶玉雕是郑叔叔送的,不能当你这颗莲子的养分。”要拿玉石当养料的话,养这颗莲子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一块价值几千块的翡翠也只让她腕上的莲花亮起花瓣上小小的一角,没多久还耗尽了,这莲子真的很能吃。至于像裴老爷子的佛珠、刘老的扳指那样的宝贝,那肯定是不能喂给莲子当养分的。   而且她还不晓得为什么要喂养这颗莲子!   小肉包不动了,可怜巴巴地蹲在方晨雨掌心。它消沉了好一会儿,又吐出一块小小的玉简。   那玉简看着莹润漂亮,仿佛发着光。   方晨雨拿起玉简一看,上面浮现了一行行漂亮的文字,非常小,却奇异地让方晨雨看得清清楚楚。上头写的是篆书,方晨雨不太认得,连蒙带猜也猜不出多少。这东西记着的应该是与莲子或者镯子有关的东西!方晨雨说:“我可以拿这上面写的东西去问别人吗?”   小肉包左右跳动,看着有点着急。   看来不能给别人看。方晨雨思来想去,把玉简上的字按行抄下来。上头的字是竖着的,按行抄的话哪怕对方能把字认出来也不可能猜出整段文字是什么意思。她决定找个时间去请教汉语言系的学生,回头再把整篇文翻译出来看看是什么意思。   小肉包雀跃地在旁边上跳下跳,像在给方晨雨摇旗呐喊。方晨雨把玉简上那段文字拆分完毕,又叮嘱小肉包不能随意动那蝴蝶玉雕。   小肉包乖乖做出点头动作,听话地回到方晨雨腕上,化作那恰好扣在方晨雨腕上的镯子。   不管怎么样,镯子总算回来了,回头见了李奶奶也好交代!方晨雨年纪还小,胆子大,遇到这种奇异的事也只觉得好奇。到了周末方晨雨特地跑南华大学晃悠,很快问清汉语言系的方位,跑去找人请教玉简上的篆体字。   方晨雨长得甜,一向有路人缘,她也不管自己算不算是师妹,见了人就师兄师姐地叫,才溜达了一圈就幸运地都把字问得差不多了。方晨雨心满意足地把刚问完地一张纸放回书包,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喊:“晨雨?”   方晨雨一愣,转头看去,只见关峻站在一棵大大的玉兰树下。临近冬天,玉兰树叶子都落了,只剩光秃秃的枝桠指向青碧的天空。今天天气不错,就是气温骤降,方晨雨穿的是上个周末新买的衣服。   远远见了关峻,方晨雨才发现关峻穿的长款羽绒居然和她身上的短款羽绒颜色挺相近。方晨雨跑过去喊:“师兄!”她把自己的发现和关峻分享,“我们的外套颜色看起来差不多!”   关峻“嗯”地点了点头,抬手取下一片落在方晨雨头上的小树叶。大概是方晨雨刚才到处跑,叶子落她头上她也没发现。   关峻挨得近,方晨雨感觉自己被关峻的气息包围着。关峻不像一般男生那样浑身汗臭,衣服有种被阳光晒过后的干净气味。   方晨雨抬起头,对上了关峻近在咫尺的眼睛。关峻脸上向来没什么表情,望过来的目光却和煦得很,幽深的眸光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似的。   “你头上有树叶。”关峻镇定自若地收回抬起的手。   “谢谢师兄!”方晨雨在学校人缘很好,男生女生都爱和她玩、找她请教问题,哪怕关峻凑得有些近她也没太特别的感觉。不过方晨雨是个诚实的人,她瞄了关峻几眼,忍不住夸道:“师兄长得真帅气!在班里一定很受欢迎!薇薇说师兄在一高附中的时候就很出名呢!”   关峻一脸平静:“没注意这些。”他知道有人喜欢他,但他从来没放在心上。关峻转开话题,“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方晨雨没把玉简的事说出来,毕竟那样的事太玄妙了,小肉包也说不能让别人知道。方晨雨反问,“师兄你又过来做什么?”   “上次约好要投资两个项目。”关峻说,“我过来和他们谈一下。有些新兴领域要抓住先机,人才必须早早储备好,这所谓的投资也不过是结个善缘,成功的有,失败的更多。”   方晨雨又忍不住多瞄了关峻几眼。   关峻问:“怎么了?”   方晨雨说:“有时候总觉得师兄你比我们大很多!”她们还在乖乖念书呢,关峻已经能来找大学里的人谈投资项目了!   关峻:“……”   关峻说:“也没有。要赚钱不容易,要花钱就容易多了,没有人会把钱往外推,我这活儿轻松得很。你觉得我这样不好吗?”   方晨雨也只是那么一说,见关峻脸绷得紧紧的,好像不大开心,立刻说:“没有没有,师兄可好了!就是师兄太厉害了,所以才觉得师兄离我们有点远。不过师兄平时和我一起带曦曦她们出去玩就没这种感觉了,平时的师兄很亲近!”   关峻说:“你是坐公交过来的?”   方晨雨点头。   关峻说:“我骑自行车过来的,不如我载你回去。”没带着曦曦的时候关峻出门大多骑自行车,不会特意让司机开车接送。   方晨雨想着玉简上的字都问得差不多了,一口答应下来,跟着关峻去停自行车的地方。路上遇到几个在学校里散步的老教授,对方似乎都和关峻认识,笑呵呵地和他打招呼,还好奇地问方晨雨是谁。   到了停车场那边,关峻才解释:“以前奶奶是这边的教授,那时候爷爷还没退休,每天都挺忙,我跟着奶奶直接住学校里。我算是在这里长大的,所以年纪大些的教授都认识我。”   方晨雨这才明白为什么一路上那么多人和关峻打招呼。方晨雨很羡慕:“住在学校里多好,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请教!”   关峻说:“然后每年生日收到的礼物是一套套他们自主编写的教材和教辅资料。”   方晨雨:“……”   方晨雨有点同情关峻了。她小时候学习也算刻苦,但该玩的时候还是会玩,关峻这样的一看就是从小被寄予厚望,天天在学习的海洋里翱翔。   关峻已经打开车锁,跨上自行车车座,长腿撑着地招呼方晨雨上车。方晨雨轻快地坐上后座,抓着关峻的衣服说:“师兄我坐好了!”   关峻点点头,载上方晨雨沿着校道往校门口骑行。初冬的日光从光秃秃的枝桠间洒落,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方晨雨挺少坐在后座,觉得有些新鲜之余又觉得坐不太稳,手不由抓得更紧。好在关峻骑车很稳,方晨雨坐了一会儿就放松下来,开开心心地和关峻说话。   外面的街道比周末的学校热闹多了,关峻却丝毫没受到影响,稳稳当当地把方晨雨带了回家。   两个人才到街角,就发现杨铁头站在巷口那看过来。方晨雨让关峻停车,自己跳下车,高兴地跑过去喊:“外公,你出来晒太阳吗!”   杨铁头点了点头,瞅了瞅自家外孙女,又瞅了瞅关峻,向来锐利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外公:我觉得这小子有不良居心 第五十三章   方晨雨和关峻道别, 爷孙俩进了院子。   “去哪了?”杨铁头忍不住问。   “去南华大学那边,有点问题要请教一下。”方晨雨老老实实地说。她一向敏感, 察觉杨铁头不太高兴, 抓着杨铁头问,“外公怎么啦?”   “没怎么。”杨铁头绷着一张脸, “和你关师兄一起去的?”   “不是啊!我请教完问题才遇到师兄。”方晨雨说, “师兄说他骑了车过去,可以把我载回来!”   方晨雨一脸坦然, 杨铁头没再多说。   自家外孙女什么个性,杨铁头还是清楚的。这丫头不是那种藏着掖着的人, 真要有什么肯定直接说出来了, 才不会偷偷摸摸。   那就是隔壁那姓关的小子剃头担子一头热。   那姓关的小子家里挺好, 可就是太好了,杨铁头心里不踏实。   杨铁头说:“该做饭了。”   方晨雨麻利地去给杨铁头打下手。   饭快做好,沈绍元也把彤彤接了回来。明明天气冷得很, 彤彤脸上却红通通的。   彤彤小跑到方晨雨身边,紧张地给方晨雨看她新画的画。   那是张色彩艳丽的全家福, 有方立平,有龙丽雅,还有沈绍元和方晨雨一左一右地牵着她。   “彤彤画得真棒!”方晨雨夸道。   彤彤巴巴地把小脸凑上去。   吧唧!   方晨雨用力往彤彤脸上亲了一口。   彤彤很开心, 眼睛里都染上了笑意。   不管看了多少次她们姐妹俩的相处,沈绍元还是非常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   有方晨雨和曦曦的陪伴,彤彤越来越开朗了。   沈绍元走进厨房帮忙端菜。   方晨雨已经松开彤彤,在杨铁头指导下做蒜苗炒鸡蛋。   蒜苗是刚摘的, 杨铁头在厨房外头种了一些,每天料理料理,长得可水嫩。   沈绍元忍不住站在一边看了起来。   方晨雨的手纤细漂亮,却不是柔软无力的那种,不管做什么都干脆利落,炒菜也一样。   外面天气冷,厨房里却热气腾腾,暖和得很,方晨雨脸颊微微透着红。   沈绍元莫名想起中秋回沈家,沈老爷子说要给他相个亲,提的还不止一个女孩子。   虽然他才高二,还小,不过结婚这事儿就是要提前物色,将来才不至于匆忙挑选。他不管是长相还是能力都很出挑,比家里那些酒肉纨绔强多了,结个好亲对以后也有帮助。   沈家人提起结婚,谈的都是利益,都是对家族的影响——是有好处还是有坏处,是好处大还是坏处大。母亲当初一意要离婚,沈家人都觉得很丢脸也很不理解:大家不都这样过吗?   他是不是也会成为那样的人?   沈绍元不知道。   他骨子里其实留着沈家人的血,沈家人考虑的那些事他也会考虑。   可是这一刻他忽然想日子过得慢一些,就这样每天柴米油盐地生活着也不错,回到家之后有灯光和热饭,简单又幸福。   “哥哥?”方晨雨发现沈绍元在一旁站了挺久,疑惑地抬起头。   “看着好像挺简单,”沈绍元目光柔和,“下次我也来试试。”   “好啊!”方晨雨笑弯眉眼,“下次我和外公要是回家得晚,就由哥哥你来做饭了!”   “那我还是不学了。”沈绍元哈哈一笑,笑容里有少有的疏朗。   方晨雨觉得沈绍元这样笑起来比平时帅气很多。   平时沈绍元也会笑,只是笑里更多的是礼貌和客气。   即便沈绍元待人接物都很温文,还是会带着种难言的疏离感。   还有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沉郁。   比如像中秋前那天一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夜色里出神。   方晨雨更喜欢这样的沈绍元。   方晨雨笑眯眯:“不行,你都说了,不能临阵退缩!”   彤彤凑热闹:“我也想学!”   方晨雨点头:“好,彤彤也学。”她顿了一下,“等爸爸妈妈回来说不定可以吃上彤彤做的菜。”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把饭吃完。   方晨雨把彤彤哄去午睡了,自己拿出玉简上那些篆体字,坐到书桌前认真整理起来。   花了大半个小时,方晨雨把玉简上那段文字抄写出来了。玉简上记述的是一种奇异的莲花,叫长生莲。这种莲花的莲子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据说每一百年还可以结出一颗“玉莲子”,这“玉莲子”吃了能长生不老。   这“玉莲子”有这等奇效,世人自然为之疯狂,凡是有这种莲花的地方都没人采摘光,一点都没留下。后来有高人怜惜这长生莲遭了厄难,便随手做了个法器把一颗“玉莲子”藏入其中,让长生莲可以在千万年后再次现世。   这法器便是方晨雨腕上那不起眼的镯子。   玉莲子生长要借助一些特殊的“养料”,养料有两种来源:一种是来自世间珍宝,另一种则是来自世间善缘。   也就是说,若是戴着镯子的人心存善念,镯子能庇佑对方一生顺遂、逢凶化吉;若是戴着镯子的人心存恶念,镯子不仅不会庇佑对方,反而还会反噬!   这也就是为什么李奶奶的姐妹拿了镯子又还回来的原因,她们身上有着太多因果债,镯子会指引她们把这些“债”一一还了!   自己都忘掉的“债”哪还能算是债?   在她们看来可不就一个劲地倒霉吗!   方晨雨收下镯子后它会有那么多变化,是因为她结下的善缘足够多!   尤其是在她筹建安保公司、建立“华品”这个小品牌之后,接触的人多了,改变的人也多了——这就是玉简上所说的“善缘”!   她与郑鸿钧再次见面之后,不少东西又发生了改变,是以连那只“肉包子”都能出来见她了。   用玉简上的话来说,肉包子就是守护那颗玉莲子的器灵。一件法器要产生器灵,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方晨雨若是能接触到修行之人肯定能知道自己这番奇遇有多难得。   可惜这并不是能出修行者的年代。   现代社会灵气稀薄,并不适合修行。即便搜罗天下奇珍,大概也没法真正地“喂饱”玉莲子——更没办法供它生长、结出真正能让人求得长生的“玉莲子”,让长生莲重现于世。   长生这东西,方晨雨是不信的,她也不想长生。   与其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还不如好好把眼前的日子过好呢!   方晨雨把肉包子喊出来,说:“如果我不想要那个‘玉莲子’,你是不是可以继续把它保护在镯子里?”   肉包子上下跳了跳,点头。   方晨雨把玉简还给肉包子:“那我知道了!”她眉眼带笑,“你继续好好地保护它,千万不要再偷偷吃掉别人的宝贝。”   肉包子有点迷茫,呆呆地坐在玉简上,好像不太明白方晨雨的话。   方晨雨认真地向肉包子解释:“玉简上说,早在几千年我们这个世界就不适合修行者生存,即使你保护的这颗莲子发芽了也不一定能长大。我跟你说,现在好多科学家都在研究航天技术,你再等个几千年——或者几百年就可以飞到其他星球上,到时候可能新星球上很适合这颗莲子生长。”方晨雨弄不清楚善缘这东西到底是怎么用的,她帮人的时候也没想着要回报,因此大方地说,“如果你需要‘善缘’慢慢滋养莲子,我这里又有的话,你可以把它们拿去。”   这次肉包子听懂了,高兴地上跳下跳。   方晨雨觉得这小肉包子和小孩子差不多,也没拘着它,由着肉包子在她房间里跳来跳去。   方晨雨在考虑郑鸿钧的提议。   一方面是确实可以赚钱,另一方面则是怕何老一个人呆在家又会遇到那些糟心事。要是何老愿意出来掌眼多好!何老还年轻着呢,不应该天天闷在家里!   方晨雨捣腾出一个新计划,下午领着彤彤跑何老那边一趟。   何老听了方晨雨的想法,肯定了大半,却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反而问:“你知道那个姓郑的家里以前是做什么的?”   方晨雨一愣,老老实实说:“知道,哥哥给我说过。不过关伯伯他们说现在不一样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何老知道方晨雨口里的关伯伯是谁。他眉头一拧,显然不太喜欢这些人。何老说:“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没有好和坏,也没有黑和白,只有有没有用。现在那个姓郑的能拿出好处来,他们自然说好。”   方晨雨忍不住反驳:“我觉得关伯伯不是这样的人。”   何老斜了她一眼。   “关伯伯很好很好的。”方晨雨坚定地说。   “你看谁不是很好很好?”何老反问。   方晨雨不吱声了。   大家确实都很好很好啊!   何老神色有些渺远,他怔神许久,才说:“那个姓郑的的父亲以前很有名,许多人都喊他一声‘郑爷’,可惜识人不清,交了个狼心狗肺的朋友,被人过河拆桥,出‘意外’死了。郑爷那朋友就和你口里的关伯伯一样,当官儿的。当官儿的心都黑,你别把他们看得太好,否则迟早要吃亏。”   方晨雨说:“我听哥哥说,郑叔叔已经给他爸爸妈妈报仇了。”   何老冷笑一声:“拉下来的都是些明面上的人而已,背后的人哪是他谋划几年就动得了的?我也不劝你,你要和谁往来就和谁往来,左右火也烧不到你一个女孩子身上。”   方晨雨听得不是很明白,可见何老没打算再多说,也只能把话咽了回去。好在在她拉着彤彤软磨硬泡之后,何老终于开始松动,答应考虑帮忙给方晨雨找门路和掌掌眼。   得了何老首肯,方晨雨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接下来的计划。   要把这条路走下去,她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两件事:一、正正经经地找个美术老师把绘画、设计的基本功搞扎实;二、跟着何老了解玉石的质材,包括它们的色泽、软硬和独特的特点,做到在设计的时候心中有数。   何老这边已经答应了,剩下的就是找个美术老师! 第五十四章   方晨雨把计划安排得满满当当。美术老师的事不能急, 这个学期已经过半,手上那么多事情还不能甩手。   社团方面有孙志清加入之后方晨雨和裴文静都解放出来了, 孙志清这人在管理方面非常强悍, 社团活动由他组织完全没问题!只不过很多人还是更信任方晨雨,方晨雨还是不能缺席的。   第一次期末考是省城统考, 统一排名, 各科老师都殷殷叮嘱方晨雨千万不要掉链子,得给一班、一高长长脸!方晨雨只能麻溜地领着小伙伴们勤奋学习。   日子不慢不紧地过着, 中间也会有点小意外。这天上学之后方晨雨就发现佘希阳来得晚了些,脸上还有抓伤。   方晨雨心中一紧, 想到佘文建说过佘希阳在港城得罪过人, 莫不是被寻仇了吧?   方晨雨忙过去问是怎么回事。   “猫抓的。”佘希阳无奈地回答。   方晨雨一问之下才知道, 入冬之后佘希阳收留了一些流浪猫。这些流浪猫都挺没良心的,一个两个在他家生下崽子后就跑没影了,佘希阳只能眼睁睁看着家里多了几窝猫崽子。昨天晚上一只白猫跑了过来, 看着大腹便便,似乎也快要生了, 佘希阳只能把它留下。   没想到今天早上佘希阳打开门之后白猫想往外跑。外面雾气大得很,还打着霜,冷滋滋的, 佘希阳弯身准备把白猫抱进屋,白猫不领情地挠了他一爪子。好在白猫似乎感觉出他没恶意,这一爪子挠得不算重。   不算重也破皮了!   方晨雨见佘希阳还老神在在地赶来上课,拉着佘希阳就往外面跑, 跑往校医室方向。   “怎么了?”佘希阳疑惑地问。   “去找校医看看。”方晨雨说,“流浪猫没打疫苗的,你被抓了应该立刻处理一下。而且你想想,流浪在外头的猫又不是家猫,它们没有处理好的东西可以吃,只能自己扒拉垃圾或者抓蛇虫鼠蚁,这样一爪子挠你脸上你还不急?”   佘希阳:“……”   被方晨雨这么一说,佘希阳觉得自己脸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不由加快脚步跟方晨雨一起走往校医室那边。   校医室已经开了,校医一问佘希阳脸上怎么伤的,也拧紧眉头。他替佘希阳处理了一下伤口,说:“我这里只能帮你清理伤口,打不了狂犬疫苗,你马上去医院挂号打针,别耽搁了。”   这比方晨雨想的还要严重。方晨雨说:“猫抓了也要打狂犬疫苗吗?”   校医说:“虽然携带狂犬病毒的狗比较多,但猫也是狂犬病毒的寄主,被猫抓伤,尤其是野猫抓伤还破了皮见了血肯定是要打疫苗的,快去吧。”   方晨雨怕佘希阳对医院不熟悉,逮着个相熟的老师请了假就陪佘希阳去了第一医院。   见方晨雨比自己还急,佘希阳说:“我看那只猫挺干净的,应该不会有病。”   方晨雨说:“就当以防万一。”她好奇地看了佘希阳一眼,“没想到你这么喜欢猫,那么多猫跑你家生猫崽子你都留着。”   “也不算多喜欢。”佘希阳说,“就是天冷了看它们可怜,反正养着也不费事。”   佘希阳这人看着疏离,实际上你要是找他帮忙,他肯定是会答应的。不过这种答应不是因为你有多特殊,而是因为他正好帮得了。方晨雨觉得佘希阳这样挺好,但又觉得佘希阳这样迟早会惹麻烦。   对猫好心就招来了这么多猫崽子,要是对女孩子好心那可就俘获了一颗颗芳心了!方晨雨忍不住说:“家里这么多猫,蔡阿姨会很辛苦吧?”   蔡阿姨负责给佘希阳做饭,家里多了一堆猫崽子自然也是蔡阿姨负责。   佘希阳想了想,说:“我会给她加薪水。”   这确实是解决办法之一。方晨雨觉得这不是最终解决办法:“那要是将来你回港城了呢?”   佘希阳一顿。他肯定是要回港城去的,听说他爸爸差不多把麻烦解决了,明年他说不定就能回去了。到时候这些猫怎么办?   佘希阳还真没想过。到时候它们都长大了,也许可以自己生活了?不过被人养大的猫,出去外面能活多久?   佘希阳转过头,对上了方晨雨认真的眼睛。方晨雨也很善良,看到别人有麻烦会想帮忙,但方晨雨帮忙的方式绝对不是给人一些钱或者一口饭。佘希阳说:“你觉得该怎么办?”   方晨雨说:“我们可以帮它们找个家,趁着它们还小、能跟新主人培养出感情,早早把它们送到新主人家里去。”   佘希阳点头。   这事佘希阳做不太来,他虽然能和人交流,但也仅止于能和人交流而已,要他给猫找主人实在太难为他了!   方晨雨也明白。当务之急还是先去医院打针。佘希阳家离学校也近,没让人开车接送,因此去医院也只能挤挤公交。   没想到公交没等来,却得着了关峻。   关峻不知道刚从哪里回来,坐的是家里的车。下车后见方晨雨陪着佘希阳走出来,关峻微微讶异,没让司机回去,问明情况之后他让方晨雨和佘希阳上了车,自己也坐回副驾座,对司机说:“去第一医院。”   “谢谢师兄了!”方晨雨和关峻早就熟稔得很,坐到关峻车上也没有不自在。她把佘希阳收养一堆猫儿的事和关峻说了,“等希阳哥打完疫苗之后我得去看看有没有人愿意养猫,帮希阳哥把小猫们都送出去。”   关峻说:“疫苗恐怕不是一天能打完的,得连续打几天。”他从后视镜看了眼佘希阳。佘希阳不爱外出,皮肤很白,眼睛是狭长的凤眼,身体看着挺单薄。很多女生喜欢这样的忧郁美少年。   关峻的目光又落到一旁的方晨雨身上。方晨雨倒是没表现出喜欢不喜欢,只说:“那得多跑医院几趟了!”   佘希阳乖乖点头。他总觉得关峻对自己的态度和对方晨雨的态度是不一样的,而且关峻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他们的同龄人,反而像严肃的大家长,他要是多说话说不定会被这位在学校挺有名的冷面师兄批评一通。   关峻说:“找人收养小猫的话,我倒是有个建议。”   方晨雨立刻被关峻的话吸引过去:“什么建议?”   “首先,想找人收养小猫肯定得挑家里经济过得去,有余力养宠物的。”关峻说,“其次,平时得有空照顾它们。”   方晨雨觉得很有道理。   关峻说:“综合这两个方面的话,我觉得去南华大学那边找找不错。我认识不少自己临近退休或者老伴已经退休的老教授,他们说不定有兴趣收养。再不济也能叫他们帮忙找找有没有认识的人喜欢猫又愿意养猫的,这样会比较有针对性。”关峻说完以后补充了一句,“回头我可以带你去那边问问。”   方晨雨说:“那就太好了!”她转头问佘希阳,“希阳哥,这样可以吧?我们尽早给猫儿们找个新家。”   佘希阳从关峻“首先”“其次”开始就被他给唬住了,听关峻细细说来更是觉得没有不同意的道理:“这样挺好的!”他想了想,又说,“我中午回去给它们拍点照片,回头有人有兴趣也可以先看看照片挑。”   猫儿们的去处有了着落,方晨雨也放下心来:“是得这样!我也去你家里看看。”   关峻说:“猫都多大了?”   佘希阳说:“小的有的刚出生不久,大的已经两三个月了。”   关峻点头:“那我中午找个兽医过去,该驱虫的驱虫,该打疫苗的打疫苗。老人家出门找宠物店不方便,最好选做好准备再让他们接走。”   关峻这么一通安排,方晨雨感觉样样都好,点头如捣蒜。说话间第一医院也到了,方晨雨领着佘希阳去挂号。他这情况不算严重,但也不能拖太久,很快被安排去打疫苗。   关峻去打电话找兽医。   方晨雨见医生已经弄好药水准备给佘希阳注射,放心地出去溜达一圈,顺便上个厕所。   方晨雨才刚走进隔间,就听外面有人边说话边走进来:“女人当医生本来就不容易,她还想自己做项目,院长哪有可能会答应。”   “真以为这是M国了。”另一个人也说,“出国几年把国内什么情况都给忘了。我看啊,她也在我们这也做不长的,早晚得走。”   “行了行了,别说了,郝医生的能力你又不是看不到,人家做起手术来连书记夫人都夸呢!”有人酸溜溜地说。   方晨雨上完厕所,打开门往外一看,是几个穿着白褂子的护士在洗手。   听到开门声,几个护士往后一看,对上了方晨雨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后悔刚才聊起关于郝医生的事。这不,说人闲话被人听去了!   方晨雨当做没听到她们的对话,腼腆地朝她们笑了笑,上前洗了个手,跑回去找佘希阳。   佘希阳已经打完针了,用棉签按着右臂上的针口,面部表情有些扭曲,明显是疼的。方晨雨说:“你再坐着休息一下,等会儿我们再回去!”   关峻也回来了,坐到方晨雨旁边说:“我和兽医约好时间了,中午十二点半他会过去。”   佘希阳看看方晨雨,又看看关峻,说:“谢谢。”   方晨雨起身说:“你现在这里坐一下,我有点事去找找叶医生。”   佘希阳点头。   关峻顿了顿,坐在原处关心起佘希阳的学习情况,问佘希阳在这边过得习不习惯,什么时候回港城那边。佘希阳越听越觉得面对的是家里大家长级别的长辈,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关峻的所有问题,心里盼着方晨雨赶紧回来……   另一边,方晨雨很快找到叶医生。   叶医生见了方晨雨有些意外,前几天方晨雨才陪着杨铁头过来检查身体呢!叶医生关心地问:“怎么过来了?是不是杨叔身体不舒服?”   “不是。”方晨雨摇头,她问起自己关心的事情,“叶医生,你们医院最近是不是有个从国外回来的医生啊?姓郝,才二十来岁还不到三十岁,前几年在M国的!”   叶医生微讶:“你怎么知道?”   方晨雨说:“我刚上厕所听到有护士姐姐聊到的。你知道这个医生姐姐现在分在哪个科室吗?我想去看看她!”   叶医生一问之下才知道那位郝医生当初去过方晨雨她们镇上宣讲,方晨雨还当过人家的小尾巴,天天跟在别人背后跑。他说:“正好我忙完了,我带你过去找郝医生吧!”   方晨雨高兴地说:“真的吗?谢谢叶医生!”   叶医生说:“谢什么。”郝医生年轻又好看,学历高,能力强,回来后吸引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注意力,医院上下多少人喜欢她,连来看病的病人有时候都会跑回来追求她。要知道她才回来不到一个月啊!叶医生也正年轻,给方晨雨领路当然存着点小心思,就是脸皮薄,没好意思让方晨雨帮忙牵线。   叶医生领着方晨雨找过去时,郝医生不在办公室里,郝医生在查房。   方晨雨按照护士姐姐的指示找过去,看到郝医生正拿着病历温和地询问病人昨晚的感受,她长发扎得整整齐齐,身上没有半点首饰,看起来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医生姐姐还是这么漂亮!   更重要的是耐心又温柔,最难搞的小孩子被她注视着都不好意思挣扎,乖乖地接受检查、打针吃药。   方晨雨在病房外等了一会儿,郝医生出来了。瞧见和叶医生站在一起的方晨雨,郝医生一下子认了出来。她脸上的笑又柔和了几分:“晨晨?你怎么在这里?”   方晨雨说:“我同学被猫抓了,我带他过来打针!郝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上个月刚回来,入职后挺忙,也没时间去看你。”郝医生说,“你今年考上高中了吧?”   方晨雨点头,简单地告诉郝医生自己和杨铁头已经搬到省城,和郝医生约好回头到她家里吃饭就不再打扰郝医生工作,自己跑回去找关峻和佘希阳。   作者有话要说:   佘希阳:你快回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关哥:迟早要走的,没竞争力 第五十五章   久别重逢虽然高兴, 但佘希阳那边也不能搁下。   方晨雨找回佘希阳和关峻那边,发现关峻一脸平和, 佘希阳却是……一脸生无可恋。   “怎么了?还很疼吗?”方晨雨关心地问佘希阳。   “不疼。”佘希阳木然地摇头。在关峻的威压之下, 他甚至不好意思掏出耳机听歌,只能正襟危坐, 乖乖回应关峻的话, 堪比被教导主任单独拷问。他第一次迫不及待地想回教室上课,“已经没事了, 我们回去上课吧!”   方晨雨点头,路上又把医生嘱咐的话给佘希阳念了一遍, 不能剧烈运动, 不能吃刺激性的东西, 回头还要到医院再戳两针。   佘希阳表示记住了。他看了眼旁边的关峻,觉得这尊大神就是方晨雨给招来的,麻溜地说:“下次你不用陪我来了, 我自己过来就可以。”   话一出口,佘希阳感觉关峻看向在自己的目光和煦了许多。佘希阳不是单纯的方晨雨, 他从小生活的环境比方晨雨复杂多了,一下子悟出关峻的心思。   敢情自己不小心被当成情敌了,这位关师兄对方晨雨有意思!   佘希阳想了想, 没打算吱声。方晨雨年纪还小,在这方面还没开窍,这位关师兄以后的路远着呢!   他还只是托奶奶的福才被方晨雨这么关心,像叶小胖、石磊他们可是和方晨雨一起长大的, 更别提方晨雨在学校里被多少男生明恋暗恋!   想想这位牛气哄哄的关师兄也会吃瘪,佘希阳心情好受了些,打算以后好好看戏。   方晨雨没注意到两个男生暗中的较量。她和关峻约好中午一起去佘希阳家看猫,在校门口和关峻分开了。   佘希阳:“……”   不是很想这尊大神来他家。   回到班上,大家都很关心佘希阳和方晨雨。见佘希阳脸上被猫抓伤了,女生们都挺心疼,这可是班上的排得上号的帅脸,出去跑操分分钟让其他班女生偷看半天,比高二的沈会长、关师兄也差不远,还是港城人,带点小忧郁和小孤僻的气质特别吸引人,多少人幻想着和他用同一个耳机听歌!   “没事。”佘希阳面对众人的关心,礼貌又疏淡地回应了一句。   祝彩月是班长,表现得要矜持许多,问完以后又转向方晨雨:“这次校运会你报什么项目?”   方晨雨:“……”   没有不报名这个选项吗?   祝彩月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两个字:没、有!   “早上已经报过一轮,短跑都有人了,800米还没人报。跳高也没人报,”祝彩月说,“听说十五班那群家伙叫嚣着要我们一班二班校运会吃零蛋,一人能报两项,我看这两个你可以试试。”   方晨雨这半年吃得好,心情也好,抽条得快,身材隐隐有了少女的苗条。比起刚上高中时她个头已经长高许多,在女生中不算矮了。她体能好,跑八百完全不吃力,只是跳高的话……   “我没跳过!”方晨雨老老实实地说。   “没跳过可以学。”祝彩月说,“我们也没跳过。”   方晨雨仔细看了一圈,一班确实都是爱读书的人居多,身板儿虚得很,男生还好,女生里压根没几个像样的运动健将。方晨雨说:“……那好吧,我下午活动课的时候会去请教一下体育老师。”   祝彩月满意地在800米和跳高上刷刷刷地写下方晨雨的名字。   本来还留了两项给“班草”佘希阳,可惜佘希阳脸上负伤,不能做剧烈运动,祝彩月只能去压榨其他男同学,务必要在十五班那群凶狠的吊车尾学生里抢点分!   零蛋什么的,给二班吃去吧!   早上放学,方晨雨和佘希阳在校门口遇到了关峻。令佘希阳稍感安慰的是裴文静和姚薇薇对猫感兴趣,都准备跟过去看看。   裴文静在舅舅家住,只能过过眼瘾,姚薇薇却可以抱一只回家给姚奶奶养!佘希阳家一到,三个女孩子的关注点全在猫上面。猫崽子都还小,大的比摊开的巴掌大点,小的只有收起的巴掌大,叫起来也没什么力气,一直喵喵喵喵喵喵地喊着。   不远处,一只白猫蹲在电视上面威严地看着底下的猫崽子,脸上的神色非常严肃。   “喵喵~”方晨雨学着猫崽子叫,把小小的奶糕放到食盘里。这还是佘希阳有钱才有这样的食物,外头的小奶猫可没这个待遇。   猫崽子最开始挺警惕,后来抬起鼻子嗅了嗅,嗅见了淡淡的奶香,肚子饿得咕咕叫,再也顾不得警惕,轻轻迈着猫爪子往食盘走了几步,抬起小脑袋一下一下地舔起奶糕来。姚薇薇一下子被征服了,挑了只橘色的狸花猫,用奶糕哄得它亲亲热热地偎进她怀里。   裴文静羡慕坏了,可惜她不是住在家里,只能望猫兴叹。   方晨雨见到猫后也颇为心动,女孩子哪里抵御得了这种毛茸茸的小家伙?方晨雨正想着要不要挑一只,那趴在电视上的白猫忽然跳了下来,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向方晨雨。   佘希阳脸上还伤着呢,忙拉了方晨雨一把,让方晨雨别太靠近白猫。没想到白猫不仅没抓人,还站在方晨雨面前竖起尾巴,朝方晨雨喵了一声。   佘希阳:“……”   白猫见方晨雨没回应,又勉为其难地喵了第二声。   方晨雨以为抓伤佘希阳的猫会挺凶,没想到它会主动找过来。她看了看手里拿着的奶糕,想了想,把奶糕递到白猫嘴边。白猫深蓝色的眼睛凝视奶糕片刻,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   佘希阳:“…………”   兽医过来,给猫崽子们做了检查,该打疫苗的打疫苗,该驱虫的驱虫,忙活了半天,可算把佘希阳收留的猫崽子给拾掇完了,白猫还获得了一次做产检的机会。兽医经验丰富,表示大概到月底它就该生了,身体没毛病,就是挺凶狠,身上挺多伤都是怀孕前弄的,藏在毛底下看不见,要是剃了毛一准能看见它的“军功章”!   方晨雨回家时带了只怀孕的猫。   杨铁头与白猫大眼瞪小眼。   白猫施施然在家里转悠一圈,最后还是窝到了电视上。中午刚播完新闻,电视上还热乎着,暖和!   杨铁头瞧见这只旁若无人的白猫,脸皮不停抽动,对方晨雨说:“你准备养着这只猫?家里有小孩,你养着它多危险!”最要紧的是,这种软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咋照料才对?杨铁头看着那打着哈欠的白猫儿,愁!   方晨雨说:“它抓伤了希阳哥,医生哥哥说它不适合继续住希阳哥家里,所以我把它带回来了。不过外公放心!它一路上可乖了,医生哥哥也帮它清理过,身上不脏了。医生哥哥说它月底就要生,外公你把它赶走的话它和猫宝宝怎么办!”   杨铁头脸都绿了。   这时曦曦和彤彤听到声音跑了过来,惊喜地围着猫喵喵叫。白猫睁开眼睛看了看方晨雨,又看了看眼前两个小豆丁,再一次勉为其难地喵了一声。曦曦说:“哇,大白叫得好好听!”   彤彤:“……嗯。”   杨铁头原本严阵以待,见白猫没有挥动爪子的征兆才稍稍放心。   大白得到两个小女娃的认可,成功在方晨雨家留下了,可以每天享受曦曦和彤彤爱的关心。方晨雨第二天拿到猫儿们的照片,佘希阳拍照很不错,拍出来的照片非常灵动,猫儿们有的三三两两挨在一起,有的孤零零坐一边舔奶糕,模样可爱至极,隔着照片也能令人爱不释手。   关峻约定傍晚和方晨雨一起骑车去南华大学那边。   “其实我自己去也可以。”方晨雨觉得麻烦到关峻很不好意思。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关峻说。他转开了话题,“听说校运会你报了八百米和跳高?”   方晨雨睁圆眼:“师兄你怎么知道的?”   关峻说:“我同桌在学生会管着体育一块。”他看了方晨雨一眼,“你在高二也很有名,他下午拿到报名表就和人说你参加了什么。”   方晨雨:“……”   方晨雨想找点平衡,忍不住问:“师兄你参加了什么?”   关峻说:“他们没问我。”   方晨雨:“………………”   关峻说:“有把握吗?”   方晨雨只能把自己没学过跳高、赶鸭子上架的事说了出来。   “我可以教你。”关峻说,“等会儿去问完老教授他们,正好可以借他们体育场的场地来练练,这边没熟人,你练着也放松些。”   方晨雨没怀疑关峻会不会跳高,她感觉关峻是全能的。虽然要借别人场地有点不好意思,但校运会也没多少时间准备了,能找着机会练就该练!方晨雨说:“那就谢谢师兄了!”   方晨雨跟着关峻转悠一圈,把关奶奶那些老熟人也认了个遍,十来只猫儿也陆续有人有领养意向,只等约好时间送过来。一听关峻要教方晨雨练习跳高,老教授们摆摆手让他们赶紧去,趁着天还没黑多玩玩,别客气,把这边当自己家就可以了。   到了体育场那边,关峻带着方晨雨布置好跳高场地,又指导方晨雨该怎么热身。关峻这人天生适合当教官,那脸色一看就特别严肃,哪怕语气不凶也没人敢偷懒。方晨雨自然不会偷懒,老老实实跟着关峻热身完毕,然后乖乖站在一边看关峻给自己演示。   冬天的运动装衬得关峻身高腿长,四周一些在体育场运动的大学生都忍不住往他这边看来。方晨雨看着关峻经过助跑之后轻松越过横杆,不管是起跳还是落地都像豹子一样灵敏,不由得呆了一呆。   “看清了吗?”关峻从容地走回方晨雨身边。   方晨雨认真点头。她看得可仔细了!   可惜想象与现实之间是有差距的,方晨雨看得再认真,刚开始也老是会碰到横杆。关教官铁面无私,上前把方晨雨犯的错误一一指正,绷着脸让方晨雨一次次地尝试。到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方晨雨才有了真正的飞跃。   方晨雨高兴地抱了关峻一把:“师兄,我这次稳稳地跳过去了!”前面虽然偶尔也能跳过这个高度,但不太稳定,这次她是真的有把握了!   关峻被软乎乎地抱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感受什么,方晨雨就不好意思地松开了。   关峻一脸镇定:“下次把横杆调高一些。很晚了,我们在外面随便吃点就回学校吧。”   “好。”方晨雨瞄了关峻一眼,见关峻没在意自己刚才乱抱人的事,暗暗松了口气,乖乖跟着关峻去大学门口解决晚饭。   作者有话要说:   晨晨:惨了,太高兴了不小心抱了师兄一下,师兄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关哥:不生气   关哥:继续抱 第五十六章   方晨雨一行人一人抱着个小纸箱, 陆陆续续给猫崽子们找到了新家。关峻提议方晨雨平时偶尔去大学那边联系,顺便看看猫崽子们适不适应新生活。   方晨雨觉得关峻看着冷冰冰, 心里却柔软得很, 喜欢猫猫,帮忙给它们找了新家还会关心它们过得习不习惯!而作为一个跳高新手, 方晨雨当然高兴有人陪着。   唯一令方晨雨不太自在的是, 过了两天关峻居然带着相机过来。方晨雨见关峻在调试镜头,有些纳闷:“师兄, 你怎么玩起相机来了?”   “这不是快校运会了吗?摄影社请我当外援。”关峻一脸平静,“我挺久没用, 拿出来练习练习。你不介意我拿你练练手吧?”   “当然没问题。”方晨雨一口答应。她有点好奇什么人能请动关峻当外援, 难道是女孩子?方晨雨瞄了关峻一眼, 没敢问出来,免得被关峻教育“高中生不要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好好念书才是正理”。   想到关峻绷着脸说出那样的话, 方晨雨心里暗笑不已。越是相处她越觉得关峻有些可爱,和她外公一个脾气, 严肃是挺严肃,固执也是挺固执,不过就是……很可爱很可爱。   方晨雨笑弯了眉眼:“那师兄你要把我拍好看点!”   少女的长发扎成马尾, 发尾随傍晚的风轻轻飘动。她眉毛弯弯,眼睫弯弯,眼睛也弯弯,唇色柔嫩润泽, 皮肤白皙透亮,处处都透着青春年少的美好。哪怕只是随意一抓拍,想拍得不好看也难。   关峻认真答应:“嗯。”他指导方晨雨开始热身,自己拿起相机,注视着镜头里出现的少女。他以前从不觉得有什么是值得记录的,拍照这种事一般是完成一项工作或者一项活动时留影才会做,所有人正正经经地对着镜头露出得体微笑。   这一刻,镜头里的少女却那么鲜活,她没有丝毫不自在,认认真真地完成着各项热身运动,抬头看见他正举着相机就露出灿烂的笑容。   就好像全世界的光都集中在她眼睛里。   咔嚓。   关峻拍下了那抹令他心颤的笑容。如果这个女孩没有出现,他会按部就班地按照父亲的期望去成长,他不会知道什么叫心动,也不会知道什么是冲动。这一秒他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想要改变——他想要改变那已经安排好的未来,跟着她的眼睛去看一看这个世界。   关峻收起相机,走近指导方晨雨的起跳方式。两个人挨得很近,关峻却绅士地没有过多地触碰到方晨雨。他一向是克制的人,方晨雨还小,他不会泄露自己的心思让方晨雨为难。   两个人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认真,进展飞速。   ……   另一边,郝医生从叶医生那边得知杨铁头得过什么大病,一直挂心着。轮休以后郝医生给杨铁头打了个电话,约好中午过去吃个饭。   郝医生按照方晨雨给的地址找到巷口,怔了一下。她也算是本地人,知道这一带住的似乎都是干部子弟。想到方晨雨家复杂的关系,郝医生加快脚步走到方晨雨家门前按响门铃。   门还没开,巷口就传来方晨雨惊喜的声音:“郝姐姐!”   郝医生收回按门铃的手,和方晨雨一起进门。   龙老爷子生辰,沈绍元和彤彤去给老爷子贺寿,家里只有杨铁头在。   郝医生一见杨铁头,顿时放心了不少。不管杨铁头身体如何,这精神实在好得很,比以前要好上十倍都不止。坐下聊起来,郝医生才知道方晨雨和小伙伴们捣腾出个安保公司,安保公司外头那片空地都成了杨铁头和那群老兵们聊天叙旧的专属场地了,他们每天去帮把手,帮不上忙也坐在那儿说说话,日子过得可充实。   靠着这个安保公司,不少失去联系的老朋友也找回来了。人嘛,孤独的时候最容易情绪低落,情绪低落又容易影响身体健康。所以老了以后每天能和三五个老朋友聚聚,哪怕只是聊上几句,对身体也有好处。   郝医生忍不住感叹:“以前我就知道晨晨聪明,没想到连公司都弄出来了。这才高中来着,长大以后可怎么得了?”   “她从小就爱瞎捣鼓。”杨铁头嘴里这样说着,面上却免不了带上点自豪。   杨铁头现在心放得很宽。   一直以来杨铁头牵挂着的只有这个外孙女,可看看外孙女到省城后做的事,他还有什么好挂心的?   左右方晨雨能把日子过得很好。哪怕以后可能会因为性子太纯善而遭些波折,这不是还有那么多朋友、还有个父亲和兄长在吗?最重要的是,这孩子像他,寻常的起起落落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她受得住!   没了旁人在,方晨雨想要问问郝医生那天在医院里听到的话。   以前郝医生到镇上呆了几个月,经常到各个乡宣讲怎么防治寄生虫,她最喜欢黏着郝医生,巴不得能跟着郝医生一个个地方跑过去。那会儿郝医生是个刚毕业的青涩医生,她也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豆丁,感情都最是真切,所以郝医生会担心杨铁头生的病,她也会担心郝医生回国后会遇到什么难题。   听那些人说郝医生好像想做什么研究,可医院那边要排资论辈,轮不到她来开项目!   方晨雨还没问出口,曦曦的声音就从门口传来:“晨雨姐姐!我给你送橘子来啦!又大又红的橘子!可甜了!一个就老重老重!姑姑托人从淮南那边送过来的!”   小孩子清脆的声音永远来得比人快,话都说完了,曦曦才迈着小短腿跑进来,手里捧着个大橘子。她瞧见屋里有个陌生人,眼睛霎时瞪圆了,乖乖问好:“姐姐好!”说完又看向杨铁头,“外公好!”   杨铁头:“……”   曦曦和彤彤感情好,总跟着彤彤喊他外公。小孩子在称呼上面总是含含糊糊的,杨铁头也没去纠正曦曦。   曦曦献宝似的把橘子捧给方晨雨,又说:“晨雨姐姐,后面还有!我让哥哥给我搬来!他走得可慢了,长那么高都没我快!”   关峻:“……”   关峻一脚迈进屋,先向杨铁头道歉:“曦曦习惯了乱跑,不知道你们家有客人,连门都没敲。”   杨铁头脸皮一抽。   关峻这小年轻样样都好,说话做事也周全,全然没有外头那些混账小子的毛躁。只一样不好,这小子总盯着他外孙女,像只大尾巴狼似的想瞅准时机把他外孙女给叼走!而就这一样已经足以让杨铁头不喜欢关峻,说话总绷着一张脸。   可惜关峻做事谁都挑不出刺来,比如这回是曦曦过来送橘子,他帮忙跑个腿。人家兄妹俩送东西过来,你还好意思板着脸凶人吗?凶不得吧!   “没事,两邻居还敲什么门。”杨铁头只能说。   关峻顺势坐下,亲自切了两个橘子分给方晨雨三个人尝。他说:“淮南那一带的橘子有的熟得早,有的熟得晚,这一批是早的,过了这批就得等过年了。姑姑亲自去摘了很多,托客车送了过来,我们家吃不完那么多就送一些过来。”   方晨雨尝了一块,曦曦在一边期待地问:“晨雨姐姐,我没说错吧?可甜可甜了!”   方晨雨笑着点头。都尝过了橘子,方晨雨又给关峻和郝医生相互介绍,一个是小时候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大姐姐,一个是现在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好师兄,方晨雨两个都很喜欢,自然希望他们也能相互认识。   曦曦知道郝医生是个医生,又是惊叹又是羡慕:“哇,郝姐姐好厉害!”在曦曦心里医生都可厉害可厉害了,还能把她们从妈妈肚子里接出来,然后再把妈妈的肚子给缝好!   郝医生笑了起来:“曦曦和你晨雨姐姐小时候真像。”瞧那双眼睛亮亮的,精神气多好。   “真的吗?”曦曦最喜欢方晨雨,还曾经想用哥哥和彤彤换姐姐,彤彤显然是不愿意的,一整天没理她。谁能不喜欢晨雨姐姐呀!曦曦高兴地说,“我以后也要和晨雨姐姐一样考第一!”   “你考得没彤彤好。”关峻毫不留情地揭露现实。   “彤彤不算!”曦曦很想得开,“彤彤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考第一和我考第一是一样的!”   方晨雨被曦曦逗乐了。   郝医生也舒展了眉头。小孩子总是容易让人心情放松!   关峻知道郝医生刚回国不久,询问起郝医生工作怎么样。兴许是关峻这人天生带着几分认真严肃,两个人的对话居然弄得跟工作汇报似的,听得杨铁头和方晨雨一愣一愣的。关峻听完郝医生的话,说:“你在M国应该是偏向临床医药研究的。回国后要把这方向放下吗?”   郝医生说:“我资历不够。”她叹了口气,“我学西医,我家里是不认同的,尤其是我爷爷。我爷爷的名字你也许也听过,他叫郝承德。”   关峻恍然了悟:“原来是郝老?我爷爷前两年生病还特意请了郝老过来调养,郝老在医学上的造诣说是中医圣手都不为过。”   郝医生说:“哪怕被称为中医圣手,主要也只是帮你们老爷子调养而已,大部分人生病后还是会先考虑西医。我离开家的时候和爷爷吵了一架,他想我跟他学中医,我说我要去学西医,就和爷爷闹翻了。”这么一闹翻,她回国后连家都回不了,只能自己挤进第一医院从零开始。   关峻点头。老一辈大多是这样的,一心想让儿孙让自己的安排走。越是看好这个儿孙,越是容不得对方有半点逆反,郝医生这样“背叛”中医的行为郝老爷子自然无法接受。   方晨雨觉得有点奇怪:“中医、西医不都是治病的吗?为什么要分得清清楚楚呢?”方晨雨打过针、吃过一颗颗的药丸子,也喝过苦滋滋的中药,感觉中医西医也没差,都得痛一痛、苦一苦才让你好!   “我也是这样想的,尤其是在出国深造之后,我这样的想法越来越清晰。”郝医生说,“中医、西医都不是万能钥匙,什么病都能治。这就比如螺丝刀一样,有的是十字的,有的是一字的;有的大,有的小。你遇上什么样的螺丝,就找什么样的螺丝刀,这样才能把螺丝拧好。有的人会用巧劲,拿起小刀、剪刀甚至钥匙都能拧,可这样的人终归是少数。所以还是要规范化,一切要按可量化的标准走。西医一直在往这个方向发展,中医却止步不前。中医是个宝库,但是很多理论云遮雾罩,没多少人能看见里面的宝藏。我想利用现代化医学工具,把这层云雾拨开,让更多人可以认识、理解和利用这个宝库。”   方晨雨两眼一亮:“我记得有句话叫‘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意思是‘别的山上的石头,可以用来琢磨自己想要的玉器’。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吧?那郝爷爷应该支持郝姐姐才对啊!你们想的都是一样的!”   郝医生苦笑道:“没做出成绩来之前说什么都是白搭的,好话和大话谁不会说?”   方晨雨说:“郝姐姐一定能做成的!”   郝医生说:“但愿如此。”   关峻说:“如果郝医生想继续做这个方向的研究,我倒是可以帮你介绍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关哥:抓紧一切表现机会 第五十七章   郝医生在方晨雨家吃了顿饭, 关峻那边也约好了人,叫来司机接郝医生一起过去。   “师兄认识的人真多!”方晨雨送走郝医生, 忍不住和杨铁头有感慨, “上回我在大学那边碰到师兄,师兄就是在和人商量投资项目的事, 我觉得师兄一点都不像高中生!”   杨铁头说:“他从小到大接触到的东西和其他人不一样。”   方晨雨点头。关师兄这么厉害还这么努力, 她也得更努力才行!   接下来方晨雨不管是学习还是锻炼都更刻苦。   专心紧跟方晨雨脚步走的孙志清等人一看,慌了, 方晨雨平时就够牛逼了,现在突然变得这么勤快, 还让不让人活!不行, 这样过去过不了好年了, 赶紧跟上!   方晨雨偶尔还会和关峻去南华大学那边“秘密特训”。本来在本校也可以练,不过方晨雨攒了些问题想去请教关峻引荐的那些老教授,关峻又要跑那边办事, 于是还是约好在那边练习。   这天方晨雨刚调高了横杆,想要尝试着挑战自己的记录, 就听到场地外头有人在喊关峻。   方晨雨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一高校服的男生站在那儿朝关峻招手,身边还有两个大学生模样的人。   那男生口里喊:“关峻你怎么在这里啊!”等看清转过头来望向他的方晨雨, 男生睁圆了眼,抛下身边的人跑了过来,兴致勃勃地喊,“方师妹!”   方晨雨眨巴一下眼:“这位师兄是?”   “我是关峻同桌啊!”男生立刻自我介绍, “我叫徐杰!”   哦,就是那个在班上嚷嚷她报了什么项目、让关师兄知道她报了八百米和跳高的师兄!方晨雨恍然了悟:“徐师兄好!”   徐杰看看方晨雨,又看看关峻,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背脊微微发凉,赶紧说:“你们在练习跳高吗?继续继续!我还要去看篮球赛,不打扰你们了!”   方晨雨看徐杰飞似也地跑远,转头纳闷地对关峻说:“这徐师兄感觉怪怪的。”   “他一向这么咋咋呼呼。”关峻说,“不用管他,继续吧。”   晚上回学校上晚修,徐杰神秘兮兮地凑到关峻身边,说:“关峻你藏得真深!”   关峻淡淡地睨了他一眼。   徐杰能顽强地当关峻这么久的同桌、甚至时不时和关峻分享八卦,自然不会怕关峻这么个眼神。他说:“要不是被我撞见,我都不知道你悄悄对方师妹下手了,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多少男生要心碎!”   “少胡说。”关峻终于开口。   “哈哈,我不胡说,我保证保守秘密!”徐杰说,“不过不是我说,关峻你这冷脸可得收收,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沈绍元那款的,温柔体贴!你总这样冷着一张脸,确定方师妹受得了你吗?”   关峻没说话。   徐杰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我就说了,你干嘛问我要报名表,原来是想看方师妹参加了什么项目!看来我下回得和你学学,这叫什么?这叫不放过任何下手机会!”   “闭嘴。”关峻终于忍无可忍。   徐杰乐呵呵地住了嘴。   时间迈入十二月中,连日阴霾的天气转晴,校运会如期举行。体育课上每个班都为了入场式排练了挺久,众人一直推举方晨雨当举牌人,原因是二班选了裴文静——她们可是一班,面子上不能输!   入场式快开始,方晨雨和裴文静在一旁说悄悄话:“裴裴你举牌子累不累?我记得你力气挺小的。”   “又不用举多久。”裴文静说,“我也没那么娇气。”   “嘻嘻。”方晨雨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裴文静几眼,觉得裴文静这种斯斯文文的女孩儿就该娇气。   裴文静不由瞪方晨雨一眼。   两个举牌人感情好,一班二班的人也斗不起来了,孙志清过去“刺探敌情”时祝彩月都能勉为其难地应上几句。   孙志清把一班的学习进度了解得差不多,才看着十五班那群凶猛的“吊车尾学生”说:“但愿一班和二班都不要吃零蛋。”   祝彩月哼了一声:“你爱吃你自己吃去吧。”   孙志清推推眼镜,没再多说。   校运会开幕式开始,一班头一个入场。坐在主席台上的领导们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方晨雨都眼前一亮,被迫早早过来观看校运会开幕的不快都没了,转头和旁边的人夸了句:“今年的高一新生不错啊,这精神头瞧着真好。”   其他人都很赞同。   一班过去就是二班。裴文静也很出挑,不管是姿势还是长相都没得说,谁都会由衷赞一句“好漂亮的小姑娘”。   开幕式结束之后,方晨雨就去检录了。第一天就要跑八百米,方晨雨得做足热身运动。   关峻从开幕式起就离开了班级,拿着相机找到最适合拍摄的角度。既然说要替学生会出力,他自然要帮忙拍点照片——至于照片里有多少是帮学生会拍的、有多少专门在拍方晨雨,那就只有关峻自己知道了。   方晨雨热身完毕,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关峻。   关峻站在一株榕树下,榕树叶子没落尽,冬日里也还带着一片青绿,阳光从枝叶间洒下来,落在笔挺站立的关峻身上。   关峻本就长得出色,站在喧闹的运动场边也能让人一眼瞧见。他平日里冷淡得很,极少与人闲聊,也没什么人往他身边凑。   方晨雨跑过去喊:“师兄!”   关峻一直注视着方晨雨,见方晨雨跑到了眼前来,点头说:“快要开始跑了吧?”   “对!”方晨雨瞄了眼关峻拿着的相机,说,“师兄等下要拍照吗?我跑步的时候不要拍!跑步的时候不好看!”不管是谁,全力冲刺的时候都不会好看的!   “好看。”关峻认真地说。   方晨雨一愣。她抬头看去,对上了关峻专注的目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方晨雨觉得自己耳根有些发烫。平时不是没有人夸她,可一般人不会像关峻这样一本正经地夸,语气那么严肃、眼神那么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说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呢!   没想到师兄也会夸人!   方晨雨说:“那要是拍得很丑,师兄你可不能给比人看!”   “嗯。”关峻答应下来。   方晨雨小心瞄过去,只见关峻神色和煦,脸上少了几分平时的疏淡。她听到有人喊自己过去准备,朝关峻挥了挥手,说:“我先过去啦!”   关峻目送方晨雨跑远。   徐杰远远见了关峻,跑过来准备叫他帮忙拍个照,一看行程表,八百米要开始了,顿时露出会心的笑容:“哦哦,方师妹要开始跑了,关峻你加油。等会儿早点去终点等着,说不定能接到方师妹!”   关峻没理他,摆摆手去了运动场那边。   沈绍元是学生会会长,校运会期间忙碌得很,不过还是腾出空去看方晨雨比赛。学生会上下都知道方晨雨是沈绍元妹妹,纷纷表示理解。   沈绍元看到关峻拿着相机,有些讶异。他对于关峻说:“早知道我也带过来!等一下你多拍点晨晨的照片,帮我洗一份出来,彤彤肯定爱看!”   “没问题。”关峻一脸镇定地答应下来。   “平时也没见你玩相机,是徐杰抓你当外援吗?”作为学生会会长,沈绍元很清楚底下人的情况,自然记得徐杰是关峻同桌。   “对,他让我帮忙拍点照。”关峻面不改色地肯定了沈绍元的说法,丝毫没有对人家妹妹别有居心的心虚。   悄悄过来窥探关峻追师妹进展的徐杰在心里竖起大拇指:瞧这一本正经说瞎话的功力,一看就是干大事的!   作为关峻的好同桌,徐杰自然不会拆关峻的台。他满脸笑容地走上前向沈绍元邀功:“会长你看我请来的外援强吧?这下不担心我们的摄影师不够了。我屈指一算,方师妹肯定能拿第一,关峻你可得多拍点!”   “行了。”沈绍元不疑有他,妹妹被夸心里挺高兴的,含笑看着正在跑道上准备比赛的方晨雨。   方晨雨抬头一看,跑道边上站着的都是熟人,沈绍元、关峻,还有那位徐杰师兄;裴文静、石磊、叶小胖;祝彩月、姚薇薇……   这么一看,旁边挤着的一堆人都是冲着她来的。方晨雨突然有点紧张,再一抬眼,对上关峻定定望过来的目光。   练习跳高的时候关峻总这样看着她,哪怕她屡屡跳不过某个高度他也不会说什么,似乎觉得她只是一时没把握好,调整好状态再跳一次肯定能成。   关师兄真是个很可靠很可靠的人。   方晨雨紧张的心情平复过来。她本来就是乐观的人,小小的校运会对她来说自然不算什么,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动作,等着枪声响起。   砰——   尖锐的枪声划破初冬干燥的空气。   关峻注视着跑道上纤细的身影。这半年来方晨雨长高了,身高没拖同龄人后腿,只是还是偏瘦,瞧着纤弱得很。好在杨铁头从小带她锻炼,她体能好也健康。第一圈方晨雨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在跑,只在中段的位置,第一圈结束之后她就开始加速。   原本替方晨雨提着一颗心的观众更紧张了,在心里默数着方晨雨超过的人:一个、两个、三个……没有人了!前面没人了!   这个赶超过程太让人提心吊胆,到方晨雨快冲刺时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只有关峻站在终点咔嚓一声,拍下了方晨雨冲刺的一幕。他很快把相机递给站在一旁的徐杰手里,仗着身高优势稳稳地接住了憋着股劲冲刺、有些虚脱的方晨雨。   方晨雨感觉自己被一只宽阔有力的手扶住,仰头看去,对上了关峻漆黑的眼睛。   关峻说:“刚跑完,多走两步。”   方晨雨回过神来,乖乖点头。这时裴文静和姚薇薇她们也跑了过来,见到扶着方晨雨的人都是一愣,裴文静挤上前接替了关峻的位置,对关峻说:“谢谢师兄,我们陪着晨晨走就可以了。”   裴文静的声音温和又有礼,软绵绵的话里却带着刺。   关峻很有风度地松开手。他说:“我在终点给她们拍照,正好接一下。”   哪怕关峻解释了,裴文静还是心生警惕。   方晨雨哪怕从小不断收到情书,一直也只觉得那是小毛孩闹着玩,从来没想过和谁发展一场早恋。有时候也不知该说方晨雨是早熟还是开窍慢,该懂的东西方晨雨还是懂的,她甚至有着比同龄人成熟许多的观念:不在还负不了责任的时候做需要负责的事。   这个关峻不一样。   裴文静抓住方晨雨的手臂的手收了收。   八百米完全难不倒方晨雨,她也只有冲刺那一瞬有些脱力而已,走了几步就不用人扶着了。方晨雨自己和裴文静一起往前走,嘴巴里还笑眯眯地说:“我感觉二班的人看着我的目光都带着仇恨,肯定是觉得我把裴裴你变成叛徒了!”   裴文静说:“你还是担心喜欢关师兄的人把你撕了吧。”   “师兄不是说了嘛,他在帮徐师兄他们拍照,正好站在终点就顺手扶我一下。”方晨雨说,“换了别人师兄肯定也会伸手扶的。”在方晨雨心里关峻是个非常热心的人,要不怎么第二次见面给她送了烤鱿鱼,后来又给她哥哥介绍现在她们住的好院子!   他们可是邻居呀!   顺手扶一把有什么稀奇的?   裴文静见方晨雨完全相信关峻的说法,没再说什么。她不能凭直觉说关峻在说谎,再说了,要是她真戳破了关峻,方晨雨真正开始考虑起接不接受关峻怎么办?她可不想给那位居心叵测的关师兄牵红线!   方晨雨休息够了,裴文静也要去检录了。裴文静参加了短跑和跳远。方晨雨想给裴文静拍点照,又跑去找拉关峻一起看裴文静比赛,拜托关峻帮忙。   关峻想到裴文静刚才对自己流露的轻微敌意,感觉裴文静应该不会喜欢自己去看她比赛。不过既然是方晨雨的请求,关峻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他把相机递给方晨雨:“要不你来拍?”   “我怕浪费胶卷。”方晨雨说,“而且要是错过了抓拍的好机会是不可能重来的,还是师兄你来拍好!”   关峻“嗯”地一声,跟方晨雨并肩走往跳远场地。   正在热身的裴文静:“……”   孙志清推了推眼镜,刷刷刷地在手里的笔记本上记着点什么。方晨雨对孙志清手里的本子好奇极了,感觉孙志清随时随地都拿着它!她忍不住走到孙志清身边问:“你记什么呢?”   “秘密。”孙志清把手里的本子一合,不让方晨雨窥探到半个字。   比赛结束之后,裴文静光荣地斩获跳远项目亚军。   孙志清非常欣慰:“总算破零了。”   中午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吃食堂。方晨雨拉着关峻拍了几场石磊他们的比赛,才想起关峻是徐杰请来的外援,颇不好意思地请关峻和徐杰吃午饭,说:“对不起,徐师兄,我一早上都拉着师兄帮忙拍照!”   徐杰哪能让方晨雨道歉啊,他赶紧说:“没关系!多亏方师妹你监督关峻,要不然他哪会跑这么多场!下午方师妹你继续帮我带着他跑,相信方师妹你要看的比赛都很精彩!”   方晨雨觉得这位徐师兄真是个热情的好人。   裴文静:“……”   居然还串通朋友一起来蒙骗方晨雨!   跳高比赛在第二天下午,临近闭幕式,原本四散开的学生们都聚集到运动场上,准备看看后面剩下的比赛。方晨雨面对黑压压的人群也不紧张了,与站在一旁的“关教官”对望一眼,认真做足热身运动。   关峻拿起相机,准备把这最后一场比赛完完整整地拍下来。   方晨雨跳得很顺利。   横杆也升高到让不少人惊叹的高度。   方晨雨看了看高高的横杆,想到自己练习时还没能稳定跳过这个高度,掌心微微渗着汗。她下意识地看向关峻,却见关峻眼底带着明显的鼓励。   能不能跳过去都没关系!   方晨雨心情一松,找准角度轻松起跳。越过横杆时她抬眼一看,看见自己仿佛在蔚蓝天空的怀抱之中。天真蓝啊,没有多少云,一点都不像冬天。   方晨雨只走神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来,稳稳地落下。完美!   作为裁判的体育老师目光灼亮:“还要再提升高度吗?”这已经是破纪录了!是个好苗子啊!可惜这位是全省第一,文化科老师肯定不会放她来学体育!   “不了。”方晨雨擦了把额上的汗,笑着回答。她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哪怕刚才看起来很轻松,实际上也只是看起来而已。没必要勉强自己!   体育老师说:“那去休息休息吧,一会就是闭幕式了。”   方晨雨轻轻朝体育老师一躬身:“谢谢老师。”她挥手和体育老师道别,跑到关峻身边道谢,“谢谢师兄这段时间的指导!我没有丢师兄的脸吧!”   关峻目光中带上一丝笑意:“没有。”   校运会顺利落下帷幕,方晨雨又小小地出了名,因为她跳高破了学校记录。一班班长祝彩月还一脸自豪地说:“方晨雨她以前都没学过跳高,练习了大半个月就这么厉害了!”   体育老师们纷纷朝方晨雨抛出橄榄枝,问她要不要练练篮球啊足球啊跳远啊什么的。   方晨雨:“……”   方晨雨暂时没打算发展这些。人的精力有限,体育锻炼对她来说是强身健体的,参加个校运会就差不多了,再多的话会影响她接下来的规划。   方晨雨本以为校运会过去了,破纪录的事也会过去,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学校那边张贴出校运会有关的“英雄榜”,她越过横栏的照片被贴在最显眼的位置。   那位徐杰徐师兄还特意把她拉过去大说特说:“方师妹啊,你可得说说你关师兄,你看看他拍了那么多照片,我叫他给我一张,他给了张不露脸的。虽然拍得好,看着就觉得方师妹你肯定很漂亮,可要是方师妹你能露个脸,那就更上一层楼了!”   关峻确实拍得很好,不管是构图还是光影都是大师级水准,不认识的人看了肯定心痒痒,非想看清照片上的人长什么样不可。   方晨雨只能说:“师兄做得好!”   徐杰只能一个人黯然伤神去。就知道不能光靠关峻去拍方晨雨,得多找个人拍,要不然关峻一张都不给别人看!   关峻也没有谁都不给。   “英雄榜”放出去的那天傍晚,关峻就带着照片去方晨雨家,把多洗的一份照片给了沈绍元和彤彤。   彤彤少有地面露兴奋,和曦曦趴在桌边欣赏方晨雨比赛的英姿,你一句“晨雨姐姐真厉害”我一句“姐姐最棒了”,夸得方晨雨都脸红了。   方晨雨悄悄瞄了一眼,发现都拍得挺好看,不由松了口气。她说:“谢谢师兄了。”   杨铁头也想看,可一想到这都是关峻给拍的,他脸皮又抽了两下。这小子真是一点机会都不放过!瞧见沈绍元还开开心心地看照片,杨铁头觉得这哥哥一点用都没有,连有人觊觎自己妹妹都看不出来!   关峻镇定自若地拿了几张照片,把椅子挪到杨铁头身边说:“外公你看,这是晨雨跳高时拍的。当时快闭幕式了,跑到外头游荡的人都回到了运动场上,周围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晨雨却一点都不紧张,发挥得比平时还好,直接破了学校记录。”   关峻说的一堆话杨铁头没仔细听,他脑袋从关峻开口说的第一个词开始就嗡地一声,不停回荡着那两个字“外公外公外公”。   杨铁头脸皮直抽搐,忍不住破口而出:“谁是你外公?!”   正在看照片的方晨雨四人齐刷刷地看向杨铁头和关峻。   关峻一脸歉疚:“听曦曦她们喊多了,一不小心喊错了,您不要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关哥:对不起,不小心喊错了   外公:个混账小子肯定是故意的! 第五十八章   元旦过了, 学校的学习进入尾声,各科都进入紧张的复习阶段。   这次期末又是一次全市统考, 各个学校都卯足劲准备在这场统考里互别冒头。原本各自活动的社团成员期末集中活动的次数多了, 孙志清不知去哪弄了个投影仪,方晨雨只要把手写的复习学案放上去大家就可以对着做题、核对, 比反复抄写、印刷方便多了。   方晨雨每个周六都跟着关峻一起学着摆弄电脑, 使用起电子仪器来熟练得很,社团里只有孙志清能和她比一比。她每次集中复习都把好题挑选出来, 带着小伙伴们重温中考前的刷题大战!   不管是投影仪还是电脑,对外头的人来说都非常稀奇, 每次社团集中活动时他们活动室后头都挤满了不属于社团成员的“旁听生”。   一高校长乔其山年方五十, 这学期出差了大半个月, 去外地学习先进教学理念。周末这天乔校长刚回到省城,坐不住,想回学校看看。没想到在高一区转悠没多久, 就发现有一处特别热闹,里里外外挤着的都是人, 不仅有学生,还有老师!   这仗势也只有前几年国画大师过来做讲座时出现过。大周末的,学生不知都去哪儿野了!   乔校长悄声踱步走过去, 走到一个青年教师身边。那青年教师乔校长是记得的,去年刚毕业分配过来,锻炼了一年还是有点青涩,不过很努力。   这不, 这青年教师拿着本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什么。   往里一看,里面是个生嫩的女娃儿在讲题,那题目难度不低,经女娃儿的讲解却深入浅出,连不教数学的乔校长都听懂了。   了不得!   乔校长好奇地压低声音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嘘!”青年教师做了个噤声手势,正要继续记笔记,忽然一激灵,僵硬地扭过头,隐约听到自己因为专注太久而有些疲劳的脖子咯吱地响了一下。青年教师紧张地嗫嚅:“校、校长……”   “别紧张。”乔校长温言笑道。他把青年教师拉到一边,又询问了一遍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青年教师说:“二班的孙志清给他们社团弄了台投影仪,我们过来看看这新鲜玩意是怎么用的。”到底还是年轻人,青年教师脸皮有点薄,微微红着脸说,“我听了一次之后觉得一班这位方晨雨同学讲题很厉害,很多我没想到的扩展变式她都想到了,所以时不时过来旁听一下。”   作为一个老师,他还不如方晨雨这个高一新生!但不如就是不如,比不过就学,没什么不好意思。   乔校长拍拍青年教师的肩膀,让他继续去旁听。他也迈步走到教室外头,静静站着听方晨雨讲完一次复习内容。她的声音不重不轻,悦耳动听,叫人不由自主地仔细去听、仔细去记。女孩长相出挑,模样虽然很认真,却难免有着少女特有的娇柔。偏就是这么个娇柔可爱、本应还在向人撒娇的少女,无声无息地往她身边聚拢这么多人。   乔校长想到今年招生时有人发愁,一个乡镇考上来这么多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这个学期观察下来,这些孩子不仅没有闹出什么事,反而像是一颗颗种子一样在不同班级里生根发芽,给每个班都带来了不同的影响。   有的人退出了,有的人想加入。乔校长瞧着把活动室围得水泄不通的“旁听生”,不由想,那些因为考上一高就决定退出方晨雨这个社团的人而后悔?   乔校长来时无声无息,离开时也无声无息。只有那青年教师走上前悄悄对方晨雨说:“方同学,刚才乔校长过来了,听了你一整节课才走。”   方晨雨微讶:“乔校长不是去外地交流学习了吗?”   青年教师说:“应该是刚回来,先回学校看看。”   方晨雨说:“那我去找找乔校长!”   方晨雨把活动室这边交给孙志清,让他组织接下来的事儿,自己蹬蹬蹬地跑去办公楼那边。校长室在一楼,乔校长说作为学校的一把手,他应该在学生和老师最容易找到的地方办公!   咚咚咚。   方晨雨小心敲门。   “进来吧。”乔校长的声音和煦得很。   方晨雨伸手一推,吱呀一声,门往里面打开了。   乔校长抬头一看,瞧见一双亮亮的眼睛,连带地女孩儿整个人仿佛也在发亮,有她在的地方就像有融融暖阳。   “校长好!”方晨雨麻溜地问好,接着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现在天气冷了,她在活动室讲题时很多学生在外面站着,冻得瑟瑟发抖,她想周末借用一下阶梯教室,那边地方大,想听讲的人多几倍也能坐下。   乔校长正好打算给方晨雨提这个,听方晨雨主动提出来了,觉得这孩子果然心思活泛。他笑着说:“这当然没问题,不过你们的投影仪可以搬到阶梯教室去?”   “可以的,安装起来很方便!”方晨雨说。   乔校长根本没想着安装方便不方便,他只是觉得这是人家社团自己弄来的,装到学校阶梯教室适合吗?这东西真要好用的话,他可以申请资金在各个教室都装一个,也省了往黑板上抄题的功夫。   不过,还是先看看!   方晨雨得了乔校长点头,又跑回去和孙志清商量。孙志清能把投影仪贡献出来,自然不是吝啬到只许在社团用的那种人。正相反,他巴不得更多人来听,好好试试这投影仪有什么优点和缺点。   “反正是帮我爸爸试产品,多点人来更好。”孙志清推着眼镜说。   投影仪这种产品就是面对学校和各大企业的,一般人用不上。   孙志清爸爸很有野心,一心想做出中国自己的电脑,眼下技术还没什么突破,只能捣腾出个投影仪来。这东西说白了就是把纸上的东西放大了投放到投影墙上,技术含量不算特别高,摸索一番差不多就可以做出来。做出来得卖出去!孙志清就打上了一高的主意。   一般学校哪怕看出了它的好处,也没那个能耐让上面点头试用。一高就不同了,一高是省里最好的学校,什么东西他们都能优先试用,要不怎么叫龙头大哥?   方晨雨见过孙爸孙妈几次,孙妈圆润丰满,颇有福相,孙爸却高高瘦瘦、温文尔雅。孙志清像孙爸,瘦得很。她对孙爸的研发计划很感兴趣,自然乐于帮孙爸试用新产品。   技术研究需要充裕的资金支持,现阶段的产品能卖出好价钱,才有充足的资金投入到新技术的研究之中!   方晨雨试用这段时间里觉得这东西是有用的,要是将来再结合电脑一起用效率可能会更高!这甚至会改变将来的教学模式。   既然要搞大事情,社团成员们也都活跃起来。接下来的一周里他们在公告栏张贴告示,每个班也用班会做了短暂的宣传。有人期待、有人不屑,作为议论中心的方晨雨却还嫌事情不够大,悄悄拉关峻和沈绍元当外援。   沈绍元是学生会会长,人气一直居高不下;关峻一向寡言少语,竟也时常被师弟师妹们关注。方晨雨让沈绍元到时候出面讲解一下文理分科的事情,关峻则讲一讲未来职业规划。   这些东西对高一新生似乎还挺遥远,但社团成员们早就做过类似的讨论,甚至一直以此为中心进行集体活动——方晨雨觉得其他人也应该开始想一想了。   由于要和关峻和沈绍元商量细节、准备资料,到周五方晨雨才对外宣布这两个重量级师兄会到场。这下好了,不少买好车票准备趁周末出去浪一下的人都急吼吼地跑去退票。   外面有什么好玩的,还是看师兄重要!   于是在阶梯课室举行的第一次小讲堂,成功引来了人山人海。有些原本因为和方晨雨有点小嫌隙不好意思去旁听的人也趁机溜了过去:人这么多,谁还能注意到她们不成!   有的本来是冲着关峻和沈绍元来的,听完方晨雨第一道题的讲解思路,立刻把临时捞过来的练习本摆正,齐刷刷地加入刷题大军。   师兄固然重要,期末考考个好成绩、过年那个大红包更重要啊!   乔校长坐在最后听完全程,接下来沈绍元、关峻的讲解他也都认真听了。   沈绍元对学校章程的了解无人能比,关乎学生未来选择的文理分科被他深入浅出地一讲,连乔校长心里都明晰了许多。   关峻不一样。关峻的目光没放在学校里,关峻的目光放在学校外、放在未来。他话语简短有力,一句句分析下来,几乎把未来经济大势、职业需求说了个大概,未来各行各业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学生应该往哪些方向增强自己的竞争力,关峻都说得明明白白。   有人忍不住举手发问:“师兄,考上大学的话不是包分配吗?”   关峻说:“大学年年扩招,许多岗位空缺已经被填上,想要一直‘包分配’下去有点困难。而且各行各业都在改制,将来有编制的所谓的铁饭碗会越来越少。所以到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大概就不能觉得考上大学就一劳永逸放松下去了。”   这次乔校长动手做了不少笔记。   乔校长认识关峻。这孩子在大学教工宿舍区长大,年纪稍稍大一点之后就跟着他父亲到处转学,曾经转到不同学校念书,自然也了解过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见识比很多成年人还要广阔。更重要的是,听说见他少年老成,他父亲处理很多事情时会让他旁听,耳濡目染之下了解到的东西远比一般人要多。   对这个学生来说,同龄人最为重要的成绩已经算不得什么。   乔校长看向那些脸庞青涩的高一新生。包分配的时代过去了,这些孩子能在未来站稳脚跟吗?   乔校长的目光落在神色专注的方晨雨身上。   这个孩子永远朝气蓬勃,每天都有用不完的劲。这样的孩子不用等到将来,他也能看出她会有大出息。   出色的人总能吸引同类。   这一届里最出色的一批人,此时都已经朝方晨雨身边聚拢。她像一个天然的发光体,永远都是最引人瞩目的存在。   周一开会的时候乔校长提出要订购一批投影仪,这个决定赢得了所有人的一致认同。现在打申请上去,生产期不长的话正好可以趁学生寒假放假安装好,新学期直接使用!   眨眼到了期末考试结束,方晨雨轻轻松松走出考场。相比之下,其他人可就沮丧多了,今年出题老师是高考专家,在省内威名赫赫,号称考不死你算我输。据说去年高考就是因为他们出的题目太难,有一批考生扬言要跳楼,上头吓得不轻,赶紧把他们搬下来给高一新生们出题,美其名曰“高考要从高一抓起,高考出题你们过几年再上”,实际上是为了避免今年还没考就有人跳楼。   这年头的孩子娇贵得很,典型的皮脆肉嫩血太薄,遇到点挫折就受不了,可得小心关爱。专家们觉得领导说得也有道理,不能只抓高三,高一的也要抓抓嘛,于是炮制了一套相当考验学生水平的期末统考试卷。   这三天的期末考考得高一新生们欲生欲死,整个人都懵逼了,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学过这学期的课。连裴文静和孙志清心里都没底,考完后一直拉着方晨雨对答案,祝彩月犹豫半天也凑了过来,大伙心情都沉重得很:不都拼死拼活复习了大半个月吗?咋考起试来还是这么艰难?难道方法错了?方向错了?   方晨雨也有点不确定。她记性好,记着题目回家,想找沈绍元问问,到家后却发现沈绍元还没回来。方晨雨带着题目去敲关峻家的门。关峻在,而且似乎知道方晨雨的来意,引了她进屋,把上头把高考专家放下来出题的事儿告诉方晨雨。   方晨雨这才明白题目怎么这么灭绝人性。她咋舌:“这也太难了吧?”   “连你也难住了?”关峻奇道。   “也不算难住,就是有点不确定自己做的对不对。”方晨雨说,“本来想回家找哥哥请教一下,结果哥哥还没回来,所以我过来看看师兄你在不在。”   关峻说:“你哥是学生会会长,越到期末反而越忙,平时我一般都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过来问我。曦曦的作业没少麻烦你,你不用和我客气。”   关峻接过方晨雨带来的题目思考片刻,开始给方晨雨讲解解题思路。   关妈妈在门外看了几眼,去给他们热了杯牛奶端进去。傍晚关父回来,关妈妈悄悄把他拉去说话,把方晨雨夸了一通,说她可水灵可好看,又聪明!   关父不明所以:“怎么突然夸起那娃儿来了?”   关妈妈说:“今天晨晨过来找我们家阿峻请教题目,多认真的孩子呐!我们那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个不开窍的,十几岁正是年少冲动的时候,偏他老绷着一张脸,从来没有女孩儿敢靠近他。这些年你看他对谁有过好脸色?可他对晨晨不一样,我的儿子我知道,他对谁都没这么好过!”   关父心想,这还用你说,老爷子都不知道看多久戏了。方家那女娃儿是挺好,不过就是太好了,将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喜欢,他们这儿子脾气这么臭,追女孩那些花招他肯定一个都不会,前路坎坷得很!   关父老神在在:“那又怎么样?难不成你还想帮他们来场早恋?”   关妈妈一听这话,也歇火了。她不在意儿子早点找到喜欢的女孩儿,人家小女孩儿才十几岁,杨铁头他们能不在意吗?怕是会防狼一样提防着吧?关妈妈讪讪然地说:“我瞅着阿峻那张严肃过头的脸就觉得他已经到结婚年龄了,都忘了他才高中。”   关父:“……”   有她这么埋汰自己儿子的吗?   少年老成不挺好?至少看着可靠,不会被当成大尾巴狼!   ……   期末考结束,学生约等于放假,只等着成绩出来就可以放飞了。寒假比暑假短,还夹着过年,方晨雨没拘着社团成员让他们继续留校,拿了成绩也就散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卷子被人复印了几份,被几个出题人拿去传看了。   这卷子的范围局限在高一第一学期的知识点,出题专家们觉得自己没有出尽全力,还有提升的余地,瞧瞧,这不就被给高一生全做出来了吗?难?哪里难?你看看人家,得分点抓得多准!把他们的出题思路抓得贼准!出题专家们只恨这是高一,还有许多贼难贼难的题目没有用武之地!   方晨雨!   这名字他们记住了!   回头一准得把她难倒!   一场看不见的较劲就此展开。   方晨雨对此一无所知,省里各大高中却哀鸿遍野,颇有去年高考成绩出来时的仗势。家里有门路的人打听到出题人正是去年负责高考出题的那批专家,纷纷诅咒出题人下辈子投胎回来,天天做自己出的套题,考不到满分就挨打!   方晨雨和杨铁头决定回镇上一趟。镇上老熟人多,杨铁头出来半年了,得回去看看,那套老房子这么久没人住,也得去打扫打扫。   照杨铁头的意思,要是沈绍元和彤彤得分头回沈家、龙家过年,他和方晨雨过年还是回镇上过算了。不管外面多好,人都不能忘本!   龙老爷子还在,龙丽雅自然不能不回去。令人意外的是沈绍元决定不回沈家了。沈绍元说:“回去没什么意思,我年后去给老爷子拜个年就好。我想跟你们去镇上过个年,看看你们以前过年是怎么过的。”   “我也想去。”彤彤不由说,“我也想和姐姐一起过年。”   龙丽雅沉默半饷,同意自己回龙家,彤彤由沈绍元带着去镇上过年。这头商量好了,杨铁头私底下却和方晨雨说:“这算什么理?我们把他们带回镇上过年好吗?”   “我们是一家人!”方晨雨坚定地说,“没什么不好!”   彤彤是她妹妹,沈绍元是她哥哥,一家人一起过年,到哪里不是过?就是条件差了点,这段时间大家得挤挤,给人睡房间,给人睡大厅,条件也不大好,没暖气,不过镇上木炭多,烧着炭火屋里暖烘烘。沈绍元和彤彤在城里长大,体验小半个月也不错。   决定好了,一家人跑去外头扫荡商场,扫荡了不少年货。有的是带回去自家吃的,有的是要送老校长和老师们的。到要回去那天方晨雨才发现东西太多,简直能租下一节车厢了。好在方晨雨和火车站那边熟悉得很,还真花钱腾了节货运列车的车厢帮忙运东西。   关峻都帮忙运了几趟。曦曦很舍不得小伙伴,拉着彤彤依依不舍地说:“彤彤我可以过去找你玩吗?”   虽然有时彤彤会提防着曦曦和她抢姐姐,不过大多数时候她和曦曦还是最好的朋友。她认真点头:“当然可以。”   曦曦这才高兴起来:“回头哥哥有空了,我让他带我过去!”说完她把人送上火车,回头磨关峻去了。   关峻被曦曦求了半天,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等腾出空来就带她过去玩几天。   另一边,方晨雨一行人坐火车回到镇上。他们带回来的年货得下一趟车才到,方晨雨赶紧回去召集小伙伴们过来帮忙搬东西。等下一趟火车到了,周围闲着没事过来看热闹的人也多了,等看着方晨雨带着人把一整个车厢的年货陆陆续续搬出火车站,不少人都被震住了。   镇上的人还是挺淳朴的,没什么攀比的心思,可看到这样的仗势还是忍不住感叹:都是出去念书,怎么人家出去小半年就把省城整个商场都搬回家了呢?   难道书念好了真能生金子不成?   就是别家出去搞个体赚钱的,也没人家这样了得啊!   方晨雨没有炫耀的心思。她买这么多年货回来没别的原因,单纯是因为她现在有钱了,买得起!   以前她和杨铁头相依为命,日子过得紧巴巴。她家什么情况所有人都知道,也都暗暗关照着她,连去买猪肉都会多切半两给她。平日里邻里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捧一点过来,说是做多了吃不完。事实上谁家都不富裕,自家孩子都不够吃,哪里会吃不完呢?   现在她能赚钱了,过年买点东西送给以前对自己好的人有什么不对!   方晨雨在火车站外就把东西分得差不多,让过来帮忙的小伙伴带回自家去,剩下的自己和沈绍元他们一起拎回家。 第五十九章   镇上的路不好。   镇上的房子也不好。   镇上的人挺好。沈绍元不是第一次过来, 却比前两次更能感受到镇上人的热情。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见面先问一声:“你是晨雨哥哥吧?长得可真俊!你是晨雨妹妹吧, 和晨雨小时候真像!”   彤彤眼底有点小骄傲, 但还是矜持地点点头。沈绍元则和邻里聊了起来,聊得最多的是方晨雨小时候的事。   方晨雨小时候可皮了, 又机灵, 闹腾出事儿来也没人舍得怪她。镇上的傻小子对她都很服气,跟着她见天胡搞瞎闹, 可人家有本事,把傻小子弄得服服帖帖, 学习开窍了, 干活也不喊累了。有她在, 觉得什么都好,什么都鲜活。   方晨雨就是这样一个鲜活人。彤彤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小时候也跟在方晨雨身边当个小尾巴。   方晨雨才闲下来没半天, 老吴又找了过来。老吴说:“老道长临去前是不是把他院子的钥匙给了你?前几天我抓了个毛贼,正想爬老道长院墙来着。这年关近了, 偷鸡摸狗的家伙都想捞一把回家过年去,你拿钥匙开门去看看,免得丢了什么东西。”说完老吴又叹息了一声, “你说老道长当时也没说什么,怎么就一去不回了?这些年亏得你偶尔去打理一下,要不然他那院子都要垮了。”   “道长爷爷肯定有他的事。”方晨雨答应下来,准备回头拉几个苦力一起去帮道长爷爷清扫清扫院子。小时候她们顽劣得很, 上房揭瓦的事没少干,经常气得道长爷爷吹胡子瞪眼赶她们走!可要是她们没干坏事,道长爷爷也会给她们泡茶、蒸素饼,教他们站站桩扎扎马步。   一眨眼道长爷爷离开好几年了。方晨雨送走老吴,呼朋唤友跑老道长家打扫,完事了还把自备的炭火拿来在院子里架起架子烧烤,清清静静的院子登时热闹非凡。   “以前我们就喜欢来这里闹。”方晨雨说,“道长爷爷不吃肉不喝酒,我们就在院子里烧烤,馋死他。有次我们弄了只鸡过来,烤得油滋滋的,可好吃了!素菜烤着也不错,什么玉米啊茄子啊豆角啊,都是自家摘来的!”   沈绍元听方晨雨说得眉飞色舞,脑海里仿佛也出现了当初那个个儿小小的女孩儿。没有省城的繁华、没有省城的热闹,镇上的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他帮方晨雨从井里打水,彤彤在一旁鼓劲。   这年头,电话和水龙头都下乡了,从水井里打水的做法也少了。好在沈绍元平时没少锻炼,打打水对他来说还算轻松。深井里打出来的水澄澈干净,在老旧的木桶里有种别样的清冽,就是有点冻人。   沈绍元向来温柔,舍不得女孩子碰冷水,一手揽下清洗蔬菜和肉类的活儿。   方晨雨在旁边看着沈绍元修长漂亮的手泡在冷水里,也颇有些舍不得,哪怕是父母离了婚,沈绍元也是天之骄子,什么时候干过活?可惜沈绍元摆出兄长的架势,坚定地不让她帮忙,方晨雨只好去和石磊他们一起生火。   本来大伙还觉得沈绍元是城里人,而且是一高的学生会长、大名人大忙人一个,和他们有隔阂也有距离。这会儿见沈绍元撩起袖子和他们一起忙活,顿时觉得那种距离感少了。   石磊和林树清顿了顿,也过去和沈绍元一起洗菜。   大伙挺久没这样放松地聚在一起了,热热闹闹地吃着聊着,给这座被主人遗弃多年的院子添了不少生气。吃完一顿烧烤,方晨雨留下把屋里屋外又收拾了一遍,确定确实什么东西都没丢之后才拿出门锁重新把门锁上。   方晨雨看着门锁一会儿,转过身走向等在台阶下的沈绍元和彤彤。又过了一年,道长爷爷还是没回来,她偶尔自己过来打扫打扫,偶尔叫上别人一起过来闹一闹。   房子是得有人气的,没人在的话它怕是没几年就塌了。   道长爷爷还会不会回来呢?   要是道长爷爷回来的话,倒是可以问一问他那长生莲是怎么回事。   “晨晨?”沈绍元喊了一声。   “走吧,回去了!”方晨雨说,“早些年的时候总有人来找道长爷爷,道长爷爷都没理会。直到有一次一批人找了过来,也不知他们和道长爷爷说了什么,道长爷爷好几晚没睡,过了几天才把家里的钥匙给了我。我觉得道长爷爷肯定会回来的,哥哥你说对吧?”   对上方晨雨灿亮的眼睛,沈绍元只能说:“对,会回来的。”   方晨雨没再说话。   彤彤也没说话,只轻轻抓住方晨雨的手。彤彤还小,手也小,软乎乎的,没什么力气。   方晨雨的心也跟着软了起来。有人说道长爷爷可能是出海时出事了,有人说道长爷爷可能是发达了忘了他们这穷镇子。比起前面一种说法,方晨雨倒宁愿是后一种。   又过了几日,镇上开来辆奇特的车子。这车子像车又像房,有着大大的后车厢,后头弄得像个杂货铺似的,车门一敞开,露出个摆满了各式各样糖果的橱窗。   没等众人弄清楚这“移动糖果店”是怎么来的,车上已经跑下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小女孩开心地嚷嚷:“彤彤!我来找你玩啦!”   屋里正在学包饺子的彤彤听到声音跑出来一看,只见曦曦穿着可爱的格子裙,欢欢喜喜地朝方晨雨家跑来。方晨雨也讶异,擦擦手走出来,只见两个小女娃顺利会师,不远处的车子旁,关峻也下了车,站在那辆奇特的车子旁望过来。   “师兄?”方晨雨着实惊讶了。   “曦曦一直吵着要过来找彤彤玩。”关峻走到方晨雨身边解释,“正巧弄了辆房车,叫司机帮忙开过来玩玩。”   “进镇子的路可不好开。”方晨雨弯下腰和曦曦说话,“路上是不是颠簸得厉害?”   “是呢是呢!硌得我屁股老疼!哥哥还不许我动!”曦曦立刻告状,“不过好玩!我一路上看到周围可多山了,还有盘山大公路,哇,一圈一圈地转,比游乐场的过山车还厉害。”   彤彤被曦曦说得心向往之。   曦曦拉彤彤去看她哥给她弄的糖果车。曦曦说:“哥哥跟我说,来回油钱很贵,要我把这车糖果卖完才能赚回来!哼哼,彤彤你和我一起卖好不好!”她麻溜地从旁边拿出本账本,“你看看,我们可以在这上面记账!”   方晨雨也好奇地看着那“移动糖果铺”。她对关峻说:“小时候镇上的杂货店没有什么可买,糖果饼干都得过年才有,我们经常盼着有蹬着自行车卖东西的叔叔过来。你这一车子看着好壮观!”   关峻说:“有人开的糖果店维持不下去,要关门了,我就顺便把他的存货买了下来。这车子是我一个朋友改装的,他想法很多,他父母都拿他没办法。我想着可以来这边玩几天,干脆让曦曦和彤彤锻炼锻炼。车子里空间大,晚上我们可以睡里面。”   关峻做事一向周全,方晨雨觉得样样都挺好,在一旁瞧着曦曦热情地给拿着零花钱过来买糖果的小朋友们递糖果,彤彤则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负责记账大业。   到晚饭时间,杨铁头做好饭,绷着脸邀请关峻兄妹俩进屋。来者是客,人家千里迢迢过来玩,杨铁头再警惕关峻这大尾巴狼也不得不客客气气地招待一番。   “累不累?”方晨雨关切地问彤彤和曦曦。   “不累!”曦曦活力十足。   “不累。”彤彤眼睛也有点亮。   “明天换我写!”曦曦对彤彤说,“记账可累了,我们轮流来!”   别看一车子糖果看着壮观,关峻价钱订得不高,比在省城买要实惠,种类又齐全,不少家长都被小孩子磨得半信半疑地过来瞧几眼,买点回去藏着过年吃。这半天闹腾下来,糖果已经没了一小半半,曦曦和彤彤也在镇上刷了个脸熟,傻小子们暗地里都喊她们“糖果小公主”,女娃儿们则非常羡慕她们身上漂亮的小裙子。   “晨雨姐姐,我听说明天是集市日,大家都要来赶集!”曦曦开心地说,“集市日是怎么算的啊?明天我们是不是可以卖出更多?”   “对。”方晨雨说,“集市日人可多了,路上都是摆摊卖东西的人。我们镇上逢八是集市日,各个村子的人都会出来,趁着集市日卖掉自己的产出、买一些必需品。以前交通不方便,出来一次不容易,所以大家约好一个日子出来统一交换比较方便。”   “原来是这样!”曦曦说,“那我们明天说不定可以把糖果都卖完!”   彤彤指出一个事实:“卖完你们就要回去了。”   曦曦:“……”   晚上,曦曦和关峻睡在车上。曦曦在暖烘烘的睡袋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骨碌爬起来,拉着关峻的胳膊央求:“哥,我们别那么快回去好不好?难得来一次,都没好好玩呢!”   关峻把书翻了一页,不置可否。   曦曦在一旁磨来磨去,关峻才把看了一半的书合上,再次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曦曦心满意足地钻进睡袋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舒舒服服地睡过去了。   关峻听到妹妹均匀的呼吸声,轻轻拉开车帘,看向不远处亮着灯的小房子。他注视了好一会儿,那小房子里的灯光才暗下去。   关峻拉上车帘,放下手里的书,关了灯,钻进自己的睡袋里闭上眼睛。   他一向是个认真且自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关哥:好的,勉为其难地多留几天 第六十章   清晨。   曙光初现。   关峻一向醒得早, 下了车,找方晨雨借水洗脸刷牙。当了半年邻居, 关峻对方晨雨的作息时间了如指掌, 掐着点出现,两个人就一起刷牙。   杨铁头也起来了, 走出房门一看关峻和方晨雨站一块, 心里免不了又来气。   这混账小子,登堂入室得太理直气壮了!   想到关峻那比城墙还厚的脸皮, 杨铁头脸皮抽了抽,又倒回房间里去。懒得理了!免得气死自己!   曦曦和彤彤刚到新地方, 睡不习惯, 揉着眼睛爬起来找人。于是两个人刷牙变成四个人刷牙, 气氛和谐得很。   方晨雨洗漱完毕,拿小毛巾给彤彤擦脸。彤彤见曦曦自己动手,抿了抿唇, 也说:“姐姐,我长大了, 可以自己洗脸!”   “好啊。”方晨雨笑着把毛巾递给彤彤,看着彤彤用她那嫩乎乎的小手仔仔细细攥着毛巾擦脸,明明是能呵出白气的冬天, 一张小脸愣是被她擦得红通通的。擦完她还学着曦曦自己把小毛巾洗了洗,和曦曦的小毛巾挂在一起。   方晨雨领着彤彤和曦曦绕着镇子晨跑,关峻自然也跟着。这个点很多人没起来,但也有为了准备今天的集市日特意早起的, 远远瞧见方晨雨和个男生一起跑步,都有些晃神。   这难道是晨晨的对象?再一想,不对啊,晨晨才十四五岁呢!哪有那么快处对象啊!再仔细看去,人家还带着两个小女娃呢!那两小女娃不就是自家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昨天总念叨的“糖果小公主”吗?   原来是带小孩过来玩的!   方晨雨不知道镇上的人猜测她和关峻处对象,她领着关峻沿着河岸跑到镇中学那边,远远见到老校长在给菜地浇水,喊了一声:“校长!”   老校长直起腰,见方晨雨领着个英俊男生过来,还带着两小孩,差点以为他们是一家四口。等想起方晨雨才上高一,恍然回神,笑着应道:“是晨晨啊!又出来跑步?”   “对啊。”方晨雨说,“师母又腰疼了吗?”   “可不是。天冷了,老毛病又犯了。”老校长说。教师工资不算高,学校里大部分教师家属都会在学校附近弄点菜地,不求收成多少,能供自己吃就可以了。平时这菜地都是老校长妻子来料理,只有老校长妻子身体不爽利时才会由老校长来弄。   老校长把最后一瓢水浇完,领着方晨雨和关峻去看学校的新宿舍楼和新教学楼。他感慨:“那位好心的段先生真是大手笔。”   关峻顿了顿。他家境也不错,可他还小,还做不到说建楼就建楼。他只能说:“确实大手笔。”   老校长一个劲地给方晨雨说这两栋大楼有多宽敞、多漂亮,哪怕它还只有丑不拉几的水泥外墙。末了老校长感慨说:“有了这么两栋楼,以后派过来的老师会愿意留下的吧?”   关峻抬首看去,看到老校长眼底满含期盼。   临近年末,工人们停工返乡去了,学生也早早放了假,学校里安静得很。方晨雨跟着老校长逛了一圈才和关峻他们一起往回跑。   “你们出去晨跑也不叫上我。”沈绍元见他们回来了,不由谴责了一句。   “哥哥你没醒!”彤彤说话永远直接得很。   “……”   集市日这天,镇上难得热闹一场。街道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有的挑着担随地一摆,有的扯了张防水布,有的蹬着小三轮,什么都有。曦曦和彤彤早早张罗好糖果摊子,把糖果都卖了出去,分了钱从街头逛到街尾,吃了不少镇上特有的小吃,心满意足地回家听广播里的唱歌频道。   小镇上没台好的彩色电视,小孩子也不嫌无聊,第二天就拉着方晨雨去周围的松林逛。冬天落了一地的松针,曦曦在松针底下扒拉出一堆松果,开心得很,拉着彤彤在那摆弄,想要挑出最好看的带回去。   “这边空气不错,水质也好。”关峻说,“听说裴镇长真张罗着要弄旅游项目,我觉得挺不错。”   “这边坐火车的话其实还算方便,就是缺个把人吸引过来的噱头。”方晨雨也听裴文静说过这件事,“上次抓到个文物走私团伙,裴叔叔说有专家已经注意到太溪谷的价值,回头可能会过来展开考古工作。”   关峻点头:“这个我爸爸也听到过,应该能成。”   方晨雨正和关峻聊着,忽然注意到一个人影从松林深处走出来。她眼尖地认出了对方,开口喊道:“朱爷爷!”   原来正是开油店的朱老。朱老年纪大了,走路拄着杖,脚步放得很慢。他见了方晨雨,微微颔首,又看了眼两个正在摆弄松果的小女娃,还是没说话。   “我带彤彤她们出来玩一下,她们一直住城里,挺少到外面的,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干什么都觉得有趣!”方晨雨说。   朱老点头。   他站在一边歇息了一会儿,看了眼曦曦和彤彤稚气的脸庞,莫名地想到方晨雨小时候的模样。那时候的方晨雨也这么小,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别的小孩觉得他古怪,怕他,离他远远的,她却不怕,能搬张小板凳陪他看书。   又过了一年啊。   小女孩都长大了。   方晨雨见朱老有些出神,不由说:“昨天集市日,朱爷爷您肯定很忙吧?”   朱老摇摇头。镇子都这么大,能忙到哪里去。换了新机器后也不用他看了,来榨油的人自己把花生倒进去就好。说是这么说,他脸上却带着点疲色。   他约莫真的老了,这段时间还有人想把孩子塞到他这里来当学徒,指不定过一段时间他就能彻底歇着了。   朱老休息好了,摆摆手和方晨雨道别,转身走出松林。南方不下雪,冬天的空气却湿冷透骨,他一路踩着松针慢慢往回走,松针下藏着的松枝在他脚下卡吱卡吱断开。   曦曦和彤彤都忍不住停了一下,见朱老走远了才小声讨论:“这个爷爷怪怪的。”彤彤说:“是有点怪。”   方晨雨没和关峻说什么。傍晚她一个人出了门,去油店那边找朱老说话。朱老坐在那里看书,夕阳从窗外照进来,照在他堆满皱褶的脸庞上。他已经不年轻了,在油店里待太久,身上一股子油味,但看书的样子依稀还像年轻的模样,专注又认真。   “朱爷爷。”方晨雨拉了张椅子坐到朱老身边。   朱老放下书,看着方晨雨秀气的脸。   “朱爷爷好像不太开心。”方晨雨说。   朱老还是摇头。   今天是他朋友的忌日,他去山里看了看。其实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天,毕竟是信上得来的消息。听说那天下着大雪,大家都扛不动,最后拼尽力气就地埋了。山里立着的是朋友的衣冠冢,那会儿也没照片,他刚才仔细想了很久,发现有些记不清他朋友的样子。   他没离开过镇子,也没看过北方的雪,这一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没做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没和什么人成家生子。   仔细想想,他这个人其实挺没用的。   朱老不愿交流,方晨雨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陪朱老坐着。   到暮色降临,朱老站起来拍拍门板,示意说自己要关门了,让方晨雨快回去。   方晨雨只能说:“那我改天再过来看您!”   朱老未置可否。   又过了几日,方晨雨听说朱老的油店暂时关门了,朱老带着个镇上的后生出了远门,快过年了,也不知去了哪。方晨雨听到这个消息时,关峻和曦曦已经回了省城,家里只剩下他们一家四口。   方晨雨正洗豆子熬粥,闻言跑出门去油店那边确认真假,却发现油店果然门窗紧闭,再没了平时机器运转的轰鸣。   方晨雨问了邻里,才知道前不久朱老接到封信,说是北边发现了一批骸骨,身份确认了,是朱老那位老朋友。上头决定把这批骸骨移进公墓,让他们体体面面下葬。   “朱爷爷身体受得住吗?”从他们这边到北边去,坐火车可远了,至少得一两天才能到。方晨雨有些担心,心里隐隐明白朱老前些天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不对劲。   口里说已经忘记了,心里到底还是忘不了。   杨铁头说:“都这个岁数了,有什么受得住受不住的?”杨铁头回完了,心想,朱老大概也没想着要回来了。这话不能对方晨雨说,方晨雨听了会难过很久。   方晨雨隔天就去那后生家里问对方有没有打电话回家,等确定朱老到了北边、精神还不错才稍稍安心,记下了他们落脚那个旅馆的电话。   过年交通拥挤,看来朱老肯定得在北边过年了。   方晨雨打起精神和沈绍元他们做过年准备,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张罗着,每天都过得非常充实,连有些不喜欢和生人交流的彤彤都交了几个新朋友,偶尔还当个小老师有模有样地教小朋友们画画。   这边喜气洋洋,别的地方却暗藏硝烟。龙丽雅忙到年尾,到镇上陪了沈绍元他们几天,才启程回龙家那边。   龙老爷子向来疼爱龙丽雅,哪怕她闹着离婚和沈家那边翻了脸,龙老爷子对这个女儿还是非常关心。见龙丽雅一个人回来,龙老爷子拧起眉头:“绍元今年还是回沈家?彤彤呢?你把她送去方家那边了?”   “没有。”龙丽雅这两个月忙归忙,却比前些年振作了许多。她坐到龙老爷子身边说,“她想和她姐姐一起过年,我就让她去了,反正她回来这边也没什么意思。爸,我亏欠彤彤最多,我想她开心一点。”   龙老爷子绷着一张脸:“平时大家都忙,也就过年能聚聚。感情是处出来的,你过年都不带他们兄妹俩回来,以后我不在了小辈们还能有多少情分在?”   龙丽雅不吭声。她生性好强,兄弟姐妹里头没一个喜欢她的,连带沈绍元和彤彤也和其他同辈不和。她就是觉得留不下多少情分,才决定让沈绍元和彤彤任性一次。   安静了好一会儿,龙丽雅说:“晨晨她真是个好孩子,绍元和彤彤都很喜欢她。自从她们住到一起之后,彤彤越来越开朗了。爸,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真想把晨晨带回来给你看看。”   龙老爷子说:“再好也是别人的女儿,隔着一重。你现在天天忙,立平更不用说,连人都见不着了,绍元和彤彤以后能和你们亲近吗?”他叹了口气,“前不久你厂子还出了批问题车吧?”   “已经解决了。”龙丽雅把问题车的处理方案给龙老爷子说了一遍,又说起和郑鸿钧的合作。   龙老爷子这才稍稍放心:“有关家背书,那就放手去做。别看关家不显山不露水,他们根底扎实得很,而且都是做实事的人,往后有什么疑惑可以多问问他们的意见。”   父子俩正说话,桌上的电话响了。龙老爷子拿起听筒,只听那边传来彤彤软乎乎的声音:“爷爷,新年快乐!”   龙老爷子一怔,想到前两年彤彤回来时怯生生的模样。那会儿彤彤总安安静静地躲在龙丽雅的身后,黑漆漆的眼睛里写满警惕和不安,看着就让人心疼。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却已经带上几分小女孩应有的轻快。   龙老爷子莫名有点明白龙丽雅为什么会一个劲地夸那个才十四五岁的继女。龙老爷子说:“是彤彤啊?你今年不来看爷爷,红包可就没有了。”   “我不要红包。”彤彤说,“我刚才放了鞭炮,今晚我要放烟花,爷爷那边不许放鞭炮和烟花!”   “怎么不许放?”龙老爷子说,“我们这边有大型烟花会,可壮观,比自己放好看多了。”   “自己放好玩。”彤彤坚持己见。   一老一少聊了好一会儿,那边又换成了沈绍元。龙老爷子听完外孙和外孙女的电话,心情终于转晴,对龙丽雅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我听着觉得彤彤确实活泼多了。”   ……   首都,沈家。   沈锦程正在挨训。   沈锦程觉得自己挺委屈。早年他花心,喜欢玩,别人不也这样玩嘛,大家都一样过,结果老婆和他离了婚。离了也好,沈锦程觉得自己这样的性格和老婆本来就好不了多久,离了婚可以大大方方地游戏花丛也挺不错!   结果呢,老婆再婚了,带着他的儿子嫁给了别人,其他人就催他结婚。照沈锦程自己说,他这样的人结什么婚啊,结了还是得离,不如不结了,左右他儿子也有了不是吗?   他被外面的女人坑了几次,对方都骗他说怀孕了要嫁给他,他每次都觉得不太对,仔细一查,发现这些女人不是给他戴绿帽就是装怀孕骗他!真是气死人了!   沈锦程想玩儿,不想养孩子,更不想帮别人养孩子,于是他偷偷跑去做了结扎手术,把自己给结扎了!方便,快捷,一次性杜绝所有后患,可以放心玩啦!   沈锦程就是这么个混不吝的家伙。   年三十这天天气晴朗,沈锦程正考虑约个女孩出去玩跨年呢,没想到有个女人不知怎么找上了沈老爷子说她怀了他孩子!沈锦程当时就怒了,又来这招,又给他戴绿帽!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锦程把自己结扎的事情在沈老爷子面前嚷嚷出来。   沈老爷子气得一趔趄,差点没昏过去。他怎么就养出这么个儿子来?本来沈家人丁就单薄,这混账小子居然把自己给结扎了!!!   “什么时候的事?”沈老爷子定了定神,“时间不长的话可以恢复的,你马上给我去医院!”   “没用的,好些年了,接不回去啦。”沈锦程无所谓地说。   “给我跪下!”沈老爷子一拐杖捶沈锦程腿上,把沈锦程敲跪了,唾沫横飞地骂起人来。要不是手哆嗦得厉害,他怕是会抄起拐杖打死这个混账儿子。   沈锦程挨了一通训,扎扎实实跪了快两个小时,才想起有件事儿还没说。他说:“老头子,绍元说他今年不回来过年了。”   沈老爷子又想打人了。   “我要有你这样的爸,我也不回来了!”沈老爷子骂道。   沈锦程没辩驳,儿子的优秀他是看得到的,这两年来家里人的态度转变他也晓得。就连沈老爷子现在也很看重他儿子,甚至还想用他儿子去联姻。   沈锦程当年就是被推出去和龙家联姻的。也不算联姻,沈家比龙家要高出许多,老爷子觉得他不着调,要找个厉害媳妇拴着他。老爷子大概没想到媳妇会那么厉害,抓到他婚内出轨立刻就提出离婚,压根没有想过忍气吞声和他过下去。   沈锦程觉得龙丽雅是个好女人。   沈锦程觉得沈绍元是个好儿子。   相比之下,他绝对不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沈锦程知道自己唯一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有多烂。沈锦程笑嘻嘻地说:“不回来挺好的,拿了你们越多东西,要背负的责任就越大,还不如不拿。”   沈老爷子说:“你怎么知道他和你一样没出息?”   沈锦程说:“我的儿子我自然知道。”见沈老爷子一个眼刀扫过来,他终于敛起不正经的笑,“以前他想回来,我没拦着也没劝过;现在他不想回来,我也不会拦着不会劝。反正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手里的东西以后全是他的,哪用回来等你从指缝里漏那一丁点东西。”   “你认真的?”沈老爷子严肃地看着沈锦程,仿佛从来没认识过这个儿子。   “当然是认真的。”沈锦程说,“老头子,我也劝你一句,该管的人得好好管管,看看大哥小妹他们都被你纵成啥样了。我也就爱睡女人,他们啊,啧啧,我就不说了,我不信你老人家不知道。”   沈老爷子脸皮抖了抖,骂道:“你可以滚了。”   沈锦程麻溜地滚了。滚到门外,沈锦程碰上了他大哥。他又嬉皮笑脸起来,好心地警告他大哥:“哥啊,你要去找老头子吗?哎我劝你别去,老头子眼下心情不好。真不知道他一把年纪了,怎么骂起人来还这么厉害,脸不红气不喘,一口气骂两小时也不费劲!”   沈锦程大哥没理他,径直去敲沈老爷子的门。   沈锦程没再说什么,下了楼,走出门,看着门外翻飞的雪花。首都的冬天白雪皑皑,吹来的风也冷飕飕。他站了一会,觉得自己里里外外都冻得不轻。   “阿锦,怎么打开门站在那,不冷吗?快进来烤火暖暖,大冬天的,冻病了可咋办?”在家里帮佣了大半辈子的张嫂边拉着沈锦程边招呼。   “没事儿,我还年轻着呢,身体好!”沈锦程口里这样说着,却还是和张婶一起坐到了火炉边伸出手去烤,听张婶念叨他们小时候多喜欢围着火炉玩,又暖和又可以烤东西吃。那时候他们兄弟几个感情多好啊,有架一起打,有祸一起闯!   沈锦程说:“是啊,那时候多好。”   这人啊,一长大就不可爱了。   ……   省城有省城的热闹,镇上也有镇上的热闹。到了晚上,镇上有个老传统,舞龙。镇上怎么数都只有一条街,长长的金龙从街头舞到街尾花不了多久,可全镇的人都出来看热闹,舞龙的时间也感觉无限拉长了。   小孩子最喜欢这样的热闹,彤彤被方晨雨拉着去看,小脸都兴奋得红通通的。她准备明天打电话告诉曦曦,曦曦肯定会很羡慕!   再晚一些,方晨雨就带着彤彤去放烟花。彤彤还小,主要还是沈绍元这个男丁帮忙放。沈绍元以前没玩过,他把做工不算精美的烟花点着了,让那细细长长的长筒对着天空。   嘭!   绚丽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   沈绍元悄然转头看去,只见方晨雨和彤彤都抬头看着天上展开的花儿,眼底映着烟花的亮光。他收回目光,也看向那从自己手中绽放开的光焰。   旧的一切已经远去。   新的一年要开始了。 第六十一章   年初八, 方晨雨一行人准备回省城。方晨雨又去了那后生家一趟,想问问有没有朱老的消息, 没想到门一开就看到那后生。方晨雨喊道:“忠顺叔!”   朱忠顺和朱老同姓, 祖上却没什么关系,只能勉强算是本家。他为人老实、做事踏实, 在镇上是有名的老好人。见方晨雨来了, 朱忠顺说:“是晨晨啊,我正想去你家一趟。”他把方晨雨请进屋, 说起北上的见闻。   朱忠顺说,他们到北边的时候公墓那边正好移骨。有些随葬的遗物早被分拣出来, 等着家属认领。没什么贵重的, 无非是些贴身的纸笔啊徽章啊之类的, 那些家属都很激动,一把年纪的老头老太太、华发初生的中年人,全都哭成一团。   朱老也领了东西, 是好些早就腐朽了的信,上面的字早没了, 纸张也破破烂烂,再晚些大概看不出是信。还有能证明他身份的徽章,这东西埋了那么多年都没坏, 被挖出来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金黄。   朱老和别人不一样,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哭,只安安静静地看着遗骨入土, 安安静静地去墓前看了几天。大过年的,墓园里没什么人,呆在那里怪渗人的。朱忠顺没靠近,远远地站着,却没觉得墓园静得可怕,只觉心里有一种浓浓的悲伤。   朱忠顺以前不明白朱老为什么一辈子守着别人的油店,这一刻却忽然有些明白了。有的人看起来热情,但热情来得快退得也快,再去看时只剩下冷透的残灰;有的人看起来冷淡又木讷,实际上却比谁都重情,说了一辈子不忘,那就是一辈子不忘。   朱忠顺说,那几天他就觉得朱老要不好了。   果然,再过了两天,朱老就进了医院。朱老走不动了,再也没法去墓园那边。朱老在纸上写字,让他看。朱老的手也已经不稳,写的字却还是很整齐,朱老写了,让他帮忙跑个腿,买个墓地,就在他朋友那附近,生前没见着,死后离得近一点。   朱忠顺心里难受,还是照办。年二十八那天晚上,北边又下起大雪,他出去买饭,回来时见到朱老站在窗前,背影很孤单。窗是开着的,冷风冷雪吹进来,冻到了骨子里。他忙去关了窗,让朱老躺回床上,朱老还是没说话,也不愿吃饭,而是给了他两封信,信上写着“方晨雨亲启”,另一封则是“朱忠顺亲启”。   朱老让他明儿再开。   朱忠顺说:“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大过年的,丧事不好办,很多人都不愿沾晦气。朱忠顺不怕,他觉得朱老是个好人,一辈子都挺好,前前后后忙了几天,又是找人又是张罗,总算让朱老入土为安。   朱忠顺叹着气,把朱老留的信给方晨雨。他说:“我也是回来路上才拆信,给我的信没写多少东西,只有油店的屋契,算是把油店转给了我。不过里面提了一点,说他的书都留给你,明天我去打扫一下油店,你看看有没有空去搬?”   方晨雨心里发闷。她点头,拿着信回了家。躲进自己房间,方晨雨坐了好一会儿才拆信。朱老字写得很好,方晨雨以前就喜欢摹朱老的字,一笔一划她都认得。   朱老信上没说太多东西,只是和她这个“小友”道别。朱老说,人老了是会有预感的,到头后能预感自己没多久可活。他说,朋友一直嫌他没趣,小时候他在读书,朋友便来闹他,说他读书太多会读成呆子。事实上他这一生也确实过得无趣,他母亲去得早,和兄弟姐妹不亲,读书能让他得到慰藉。再后来,他有了一个朋友。   朱老信里说,原以为朋友有那么多相熟的人,他也不过是其中最不足为道的一个,没想到朋友临去时贴身带着的是他的信。据说那信与他用命拼来的徽章放在一起,藏得很仔细。傍晚的时候他小睡了一会,梦见朋友来了,朋友又骂他怎么这么傻,书有什么好读的,不如趁着天气晴朗出去玩。他想,大概是朋友来接他走了。   方晨雨看完信,趴在桌上抽泣起来。   第二日,方晨雨去朱老家搬书。书很多,捆成一垒一垒都得搬好几趟,朱忠顺帮着把书搬往方晨雨家。后面沈绍元和杨铁头也去帮忙才把书全部搬完。   方晨雨准备弄辆车把书运去省城,这是朱老留给她的,许多书都挺宝贝,在外头根本找不着。沈绍元说:“我可以叫车进来。”龙丽雅的厂子就是造汽车的,沈绍元认得不少开货车的人。   沈绍元很快把车联系好,彤彤也如愿看到了曦曦说的盘山大公路。这路确实壮观,山上山下绕了好几圈,转得人头都晕了。好在四个人里没一个是晕车的,哪怕一路上路况都不好,她们坐到省城也没吐。   彤彤跳下车,觉得屁股疼。她小脸皱成苦瓜,却还是坚定地要帮忙搬书。听到动静的曦曦跑了出来,外面跟着关峻,见方晨雨带回这么多书,曦曦眼睛都睁圆了,也自告奋勇要来帮忙。   几个人把书搬完了,方晨雨转头对关峻说:“谢啦!”   关峻说:“帮把手而已。”他邀请,“姑姑回来了,抱着两个刚足月不久的孩子,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双胞胎吗?”方晨雨惊奇。   “对。”关峻说。   “听说这个是遗传的。”方晨雨边和关峻往外走边问,“你们家是不是很多双胞胎?”   “确实每代都有,现在多点,”关峻说,“以前其实也不少,不过那时医疗条件差,双生子不容易养活,能活下来的不多。”   方晨雨喜欢小孩,她去隔壁找关家姑姑,很快看到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小孩子刚出生时个儿小,脸皱巴巴的,丑,满月之后就越来越好看了。到底是小娃娃,皮肤水足,嫩嫩的。   方晨雨想抱,但挺久没抱过这么小的娃娃了,有点紧张。她小心翼翼地接过一个小娃娃,抱稳以后才安心,看着小娃娃不安份地伸着小胳膊,那指头可真小,又嫩。小娃娃脑袋转了转,脸皱了一下,似乎要哭,被方晨雨哄一哄又舒展开,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哈欠。   “晨雨一看就是会哄孩子的。”关家姑姑当了妈妈,神色比以前柔和了许多,不过嘴上还是不饶人,“不像关峻,孩子到他手上就哭。”   关峻绷着一张脸。   方晨雨说:“师兄本来就严肃,小孩子看了会害怕也正常。”她抱了一会儿,又去逗另一个孩子,陪关家姑姑聊了挺久才回家。   方晨雨走了,关峻也抬脚要出去。关家姑姑打趣:“过河拆桥的速度真快。”   关峻:“……”   关峻默默坐回椅子上,看着关家姑姑逗两个孩子。关家姑姑瞧见他那正襟危坐的模样,忍不住发笑:“你这小子还真承认了,人家晨雨才几岁。我可是听你爷爷说了,你过年前以曦曦为借口跑去人家镇上玩了几天,不仅人去了,还带了一车糖果去。小小年纪的,想法怎么这么多?”   关峻面不改色:“是曦曦想去。”   关家姑姑说:“这样也好,早点遇到也不错,不像我,三十多岁才遇到你姑丈,生个孩子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当了高龄产妇。”   生孩子?想到方晨雨说他们家生双子是遗传的,关峻少有地面皮发红。他镇定地说:“我才十六岁。”   “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三十六岁了。”关家姑姑笑吟吟。她见关峻浑身不自在,也不强求,打发他干自己的事情去。   关家姑姑丈夫正巧走进屋,看了眼和自己打完招呼之后走了出去的关峻,坐到床边抱起一个孩子,对关家姑姑说:“我怎么觉得关峻出去时不太对劲,是不是你又挤兑他了?”   “我是那样的人吗?”关家姑姑明眸巧笑。   “不是。”关家姑姑丈夫当机立断地否认。   ……   年后所有人又都忙碌起来。   趁着没开学,方晨雨想去港城一趟。她现在手上有余钱,早前说好有钱了就要去看李奶奶,可不能食言。   佘希阳回港城过年了,沈绍元又没去过那边,不知道要走什么手续,方晨雨想来想去,找到了关峻询问这件事。关峻听了有些讶异,他顿了顿,说:“我过两天也要去一趟,你把你的户口本带来,我带你一起去办通行证。”   方晨雨还小,没身份证,只能拿户口本去。方晨雨说:“会不会很麻烦?”   关峻说:“不会。”照理说他和方晨雨都没成年,需要监护人陪同,不过认识他的人多,打个招呼就差不多了。   关峻说起话来非常容易让人信服。方晨雨不疑有他,跑回家找到杨铁头,说:“外公,把户口本拿给我好不好?”   杨铁头:“……”   杨铁头差点气血上涌,以为自家外孙女被人拐了。回过味来才想起方晨雨还小,拿了户口本也不可能去干什么,杨铁头才追问:“拿去做什么?”   方晨雨说:“我和师兄去办个通行证,过两天我们想去港城一趟!”   杨铁头:“………………”   敢情还是那小子要拐跑他外孙女?!!!   作者有话要说:   外公:别拦着我,我要摁死这混账小子 第六十二章   年后各办事处陆续开始恢复工作, 方晨雨拿了户口本,跟着关峻蹬着自行车去办通行证。办事处门口还贴着福字窗花, 有着浓浓的年味, 工作人员们都兴奋地聊着过年时的事儿。   关峻和方晨雨走进办事处时里头静了一下,接着很快又回归最初的热闹, 里头显然有人认识关峻, 热络地抓了把瓜子给他磕。   方晨雨瞄了眼关峻,想象不出关峻嗑瓜子的模样。关师兄这种一本正经的人也会嗑瓜子吗!   关峻婉拒了, 一本正经地说明来意。关峻以前显然经常自己到处跑,工作人员听说他要去港城也不觉得稀奇, 只觉得人家的小孩成熟又懂事, 回去得好好敲打敲打自家小兔崽子。   接下来审核资料的审核资料, 帮忙拍照的帮忙拍照,里里外外一通忙活,效率奇高地把通行证给关峻和方晨雨办好了。关峻领着方晨雨朝工作人员道谢, 把“走后门”办妥的通行证分了一个给方晨雨。   方晨雨话都没机会多说几句呢,就晕乎乎地跟着关峻离开了办事处。怎么感觉这么快、这么简单啊?   关峻解释:“都知根知底的, 没那么麻烦。”   方晨雨点头。她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感觉天气很暖和、街上也渐渐热闹起来,不由提议:“过年都在镇上过, 没出来好好逛一逛,我们骑车绕远一点吧!”   关峻点头。   两个人在街上转悠了一圈,各自给彤彤、曦曦还有两个小表弟挑了些小玩意,又去省城图书馆找了找港城地图, 瞧瞧到时候路该怎么走。   关峻说:“难得去一趟,可以考虑多留两天,回来正好上课。”   “师兄说得对!”方晨雨赞同。   于是两个人拿着纸笔凑在一起商量活动路线。港城的商业区是他们最为关注的地方,方晨雨想去见识一下那边到底是不是真的很繁荣,关峻则是想看看有没有值得借鉴的地方。   关父现在回省城了,接的还是一个大大的烂摊子,规划与改变都迫在眉睫。关父不能到处跑,关峻这也算为父分忧了。   快到午饭时间,关峻和方晨雨才骑着车回到家。关峻走进家门,看到关老爷子在那哼着小曲,规规矩矩地喊人:“爷爷。”   关老爷子停了下来,睁开眼睛瞧了他一眼,笑道:“哟,出去这么久,干什么去了?”   “去了图书馆。”关峻一本正经。   “我怎么看到你和晨晨一起回来?”关老爷子斜着眼瞅他。   “一起去的图书馆。”关峻毫不心虚。   “去图书馆还拎着那么多东西?”关老爷子乐呵呵。   “给曦曦她们买的。”   关峻话刚落音,曦曦就蹦了出来,喜滋滋地问:“哥哥给我买了什么?还有小禾和小苗的吗?”   小禾小苗是两个表弟的小名,关家姑丈的父亲是研究农业的,对土地和粮食有着执着的热忱,这两小名就是他老人家给起的。   曦曦兴冲冲地接过关峻给买的小玩意,跑进去和两个小表弟分享。哥哥现在对她越来越好啦!经常会带她出去玩,还会给她买好玩的小东西!   ……   方晨雨也回到家。杨铁头坐在院子里做木工,沈绍元给他找了挺多好木料,不干点活他不舒坦。听见方晨雨吱呀一声推开门,杨铁头瞄了眼她推进来的自行车,皱起眉头说:“不如自己买一辆,别老用别人的。”   这自行车还是关峻借给方晨雨的。   方晨雨说:“关家姑姑说她现在用不着了,干脆送我好了。”她把自行车摆到一边放好,对杨铁头说,“外公我心里有数的,您别担心!”左邻右里之间哪里算得清楚,算太清楚就显得自己太计较了。关家姑姑把自行车送她,她也会给小禾和小苗两个小娃娃送礼物。哪有非要把骑了小半年的自行车还回去的?   杨铁头不吭声。他知道方晨雨是有主意的,人情往来上从不会出错,要不怎么她在镇上都闹翻天了,大伙还是那么喜欢她?杨铁头脸皮哆嗦两下,继续做木工。   方晨雨拿出顶路上顺道买的帽子,帮杨铁头把冬天的厚帽子换下来,说:“快春天啦,旧的帽子戴起来太热了,换上这顶新的!”她帮杨铁头戴齐整了,上上下下看了好久,笑眯眯地说,“哟,我外公可帅可帅了,是天底下最帅的外公!”   杨铁头骂道:“没个正形!”骂归骂,他脸上的皱褶还是舒展开了,打发方晨雨快进屋去。   沈绍元得知方晨雨要和关峻去港城,本来也想一块去的,结果沈家那边打电话过来说沈老爷子被沈锦程气病了,叫他回去看看。   沈绍元与沈家人疏远归疏远,这个祖父还是得认,只能放弃一起出行的计划。他们坐的航班虽然一个往南飞、一个往北飞,不过预定是同一天上飞机。   ……   方晨雨打电话和李奶奶约定好时间,收拾好行李,和关峻、沈绍元一起去机场。曦曦和彤彤依依不舍地挤上车,非要送他们到机场。   曦曦一向话多,拉着关峻的手说:“哥哥,你可得照顾好晨雨姐姐,别让晨雨姐姐走丢了!”   彤彤:“……”   彤彤张手抱了抱方晨雨,顿了一下,又抱了抱沈绍元。沈绍元颇为感动,表示一定会抽空去买些好玩的东西给彤彤。   关峻让司机把曦曦和彤彤送回去,和方晨雨在候机室算了算时间,打电话确认两个小女娃已经回到家才放心。这时他们的航班也快到了,沈绍元免不了又叮嘱关峻帮忙照顾方晨雨。   关峻认真答应下来。   沈绍元目送关峻和方晨雨走进登机口,才回到自己那趟航班的候机室,拿出本书边看边等待飞机降落。   这时关父正准备参加年初会议呢,刚走进会议厅就被同僚喊住,是那几个给关峻和方晨雨办通行证的工作人员。她们笑着说:“老关,那天你们家关峻带着个可水灵的姑娘过来办通行证,我怎么记得你们家关峻才十五六岁?这么早就相中人家小女娃了,还带人去港城玩,动作可真够快。”   关父笑道:“人家女娃子是去港城探亲的,哪是关峻带她去玩?顶多是来回一块走,人生地不熟的,有个照应才好。”   那几个工作人员本也是打趣几句,见关父坦荡得很,登时也没话说了,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关父镇定自若地回到位置上坐定,旁边的人见他来了,主动问好:“老关来了。”   他们坐在前排,打个招呼也都不再说话。去年年末省里的一把手要往上挪一挪,许多人都在猜测今年是底下的人能上去还是上头调一个过来。   关父早得了消息,上头不看好底下那几位,新任一把手是上头选过来的,前些年都在西北干,是个挺雷厉风行的人。更多的情况关父还没去了解,知道这些已经够了,是个干实事的就好。   关父正想着,会议室忽然静了下来。关父精神一振,抬头看去,蓦然顿住。迈上台的人看着年纪比他稍大些,精神面貌却非常不错,身材不高,脸有些方,不是特别英俊,却有种令人信服的气质。   更重要的是,这人关父见过。过年期间关父没停下工作,时不时会和人到各个城区走走,尤其是还在规划当中的新城区。当时有个“华侨商人”找过来说要谈投资,他见对方谈吐不凡,亲自带着对方了解新城区的规划、分析发展前景。   对方还表示很感兴趣,约定他们这边正式上班之后再详谈。   敢情那是“微服出巡”来着?   关父心中虽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却也得承认对方挺有本领的,装华侨装得有模有样,在经济上有着独到且长远的见解。   能有这样的一把手,应该算是华南省的幸事吧。   关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以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   华南省离港城近,方晨雨还没好好睡上一觉,飞机已经降落在港城机场。方晨雨好奇地往外瞧了瞧,感觉港城的机场和省城机场没多大不同。她拿好行李和关峻下了飞机,走出机场。   两人正要跟着人流去叫计程车,一辆私家车就停在他们身边。车窗缓缓落下,佘文建的脸从车窗后露了出来。佘文建说:“正好在附近办事,知道你这趟航班要到了就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遇到了。上车吧,你李奶奶等急了。”   机场门口不允许停车太久,方晨雨拉着关峻上了车,才向佘文建问好。佘文建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和方晨雨坐在一起的关峻,说:“小关先生过来办事?”   关峻点头:“我叫人订好酒店了,您可以先把我送到酒店那边去。”   “小关先生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和晨晨先去我们家用个便饭好了。”佘文建邀请,“希阳说他在那边多亏了你们关照,上回他被猫抓的事还是你们陪他去的医院。那孩子自己独立了小半年,懂事多了,肯定都是跟你们学的。”   佘文建把话说到这份上,关峻自然没再拒绝。不过他确实有事要办,吃了个饭就先离开了。佘文建亲自给方晨雨和李奶奶切了水果,对方晨雨说:“你这个师兄瞧着不像你们同龄人,感觉比我还老成。”   方晨雨说:“是佘叔叔您心态年轻。”   佘文建哈哈一笑:“我们公司就是面向年轻人的,心态不年轻不行。娱乐这一行嘛,就是要与时俱进,永远保持对这个世界和这个时代的好奇。一旦丧失了这一点,推出的作品也会没了活力。”   见李奶奶显然想和方晨雨多说说话,佘文建也离开了客厅,把空间留给一老一少。   李奶奶拉着方晨雨的手来回端详,口里说:“不错,长高了,也更好看了。”   方晨雨也仔细打量李奶奶,见李奶奶面色很好,身体比上次见面时丰润了,想来是被照顾得很好,顿时放心了不少。方晨雨说:“李奶奶也好看了!”   李奶奶乐呵呵地与方晨雨说了一会儿话,又拉方晨雨上楼,推开一间房门说:“这是给你住的房间,这里空房多,我给你挑了间在我房间隔壁的。”她关上房门,给方晨雨数房间里的东西,“我一个老家伙了,平时出去逛也没什么买的,就给你和你希阳哥买了点东西。你看看,有衣服,有书,还有些小玩意,你要是不嫌我老家伙眼光不好这几天就先使着。”   方晨雨睁圆了眼睛:“我才过来几天呢,哪穿得了这么多衣服?”   李奶奶说:“回头我让人给你带回去。”她比了比方晨雨的个头,“好在我提前问了希阳你现在多高,要不然可就买错咯。”   人和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奇妙,即便她们没有血缘关系,依然有着比亲生祖孙还亲密的感情。方晨雨想到镯子的事,跑到门后把房门反锁,说:“李奶奶,我有事要和你说。”   李奶奶见方晨雨脸色认真,不由拉着方晨雨坐到床边,问:“什么事?”   方晨雨喊了一声:“肉包子,出来给李奶奶看看你好吗?”   李奶奶一愣。   肉包子?   就在李奶奶疑惑之际,方晨雨腕上的镯子化作一道微弱的光飞到方晨雨两人眼前。那肉包子模样的小东西凭空出现,半悬在空中,像是洁白的云朵。   “这……这是?!”李奶奶手微微发抖,“这是从镯子里出来的?”   方晨雨点头。李奶奶是镯子的上一任主人,虽然这事太过奇异,方晨雨还是决定把肉包子的存在告诉李奶奶,并且把玉简里提到的东西说了出来。   李奶奶到底经历过好几十年的人生,看着那肉包子怯生生地浮在半空,神色严肃:“你没有告诉过别人吧?”   方晨雨说:“没有。”   李奶奶说:“那就不要再告诉其他人。”她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回到床沿拉着方晨雨的手,“我没有见过这东西,也不知道它有什么样的秘密。但我也和你说过,我那几个姑姑拿到过她,后来又忙不迭地送回给我祖母。事实上我听祖母说过,这镯子能分辨善恶,心存善念的人戴着一辈子都会平平顺顺,心存恶念的人戴着却步步艰难。我活了大半辈子,遇到的人里头你是最适合的,所以我才给了你。”   方晨雨认真听着。   李奶奶说:“我到港城之后,发现这边不少人都信奉命术,这方面的文化也非常兴盛。这东西在我们手里就是个普通镯子,可要是被旁人认出来了,说不定会起坏心。都说财不露白,你往后别随便让别人知晓这……这肉包子的存在。”   方晨雨点点头。   她对长生莲没兴趣,也没想着依靠肉包子做点什么,别人可不一定会这么想。方晨雨赶紧对肉包子说:“肉包子你赶紧变回镯子,以后不要随随便便出来,也不要随随便便发烫,要不然其他人可能发现你的存在!”   肉包子乖乖化为镯子回到方晨雨腕上。   李奶奶定了定神,又继续和方晨雨说话。方晨雨陪了李奶奶两天,头一天没怎么出去,只在花园里逛逛,后面就和李奶奶到街上走了。李奶奶特别高兴,一个劲和遇到的朋友说:“这是我干孙女。”每当方晨雨被人夸了她就喜得眉开眼笑,比自己被夸还高兴。   ……   与此同时。   “师父,你找我?”一个面庞清俊的年轻人走入屋内,神色冷若冰霜。他头发全白,眉毛也是白的,眼珠子是淡粉色的。他浑身透着股淡漠疏离的气息,叫人不敢靠近。   “阿照。”坐在屋里的是个老人,他一只眼睛似乎出了什么毛病,戴着眼罩。他说,“你师兄还是没消息,怕是凶多吉少。你过来。”   年轻人走近,看着老人面前的舆图。老人的手指向其中一处:“今天这里的磁场有波动,我看了看,这地方住着的应该是佘氏娱乐的佘文建一家。”   年轻人看了一眼,点头。   老人猛烈地咳嗽两声。   年轻人眉头一跳,忙上前拍抚老人的背,神色里总算少了几分疏淡、多了几分关切。他说:“师父,如果我命中注定只能活到二十五岁,您不必再为我操心。师叔出海至今没回来,我不愿再有人为我出事。”   老人说:“我不信命,阿照,我不信命,更不会认命。”   凭什么他老友唯一的儿子不仅从小遭受病痛折磨,甚至提不了重物、白天不能出外活动,现还得遇上命中一劫?那么多为恶的人没痛没痒地活着,他这徒弟却活该短命?!   老人指着舆图上被他圈出来的地方:“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起佘文建一家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年轻人回忆了一下,平静地复述老人说过的话:“师父你说过,按照命理推断佘家有三个已死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关哥:隐隐觉得有人要来和我抢人 第六十三章   方晨雨陪了李奶奶两日, 把周围走了个遍。李奶奶怕她光陪着自己太闷,叫来佘希阳让他带方晨雨出去玩玩。私心里, 李奶奶特别稀罕方晨雨, 挺想她能当自己孙媳妇。   不过方晨雨和佘希阳都还小,李奶奶没挑明说, 只让佘希阳这个当“哥哥”的尽尽地主之谊。佘希阳没意见, 他早前约好和朋友去打桌球,只剩两个人时转头问方晨雨:“你会打桌球吗?我和朋友约好了的, 要不你一起去?如果你不喜欢我们正好可以早点走。”   佘希阳回了内地,没怎么和朋友联系过, 过年回来感觉也不如从前。以前他是朋友中的一份子, 朋友玩什么他就玩什么, 朋友约他他就出去。少年人嘛,自觉没什么地方是自己不能去的,颇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   自从加入方晨雨那个社团, 佘希阳忙碌了许多,平时也不都是光戴着耳机听歌了。这次回港城之后他出去玩的次数不多, 更多的是跟着佘文建熟悉公司的事,了解一下家里的产业。虽然他还不太懂,但每每察觉佘文建欣慰地看着自己, 佘希阳就有种难言的满足感。   方晨雨没打过桌球,挺好奇,点头说:“我不会打,在旁边看看好了。”   佘希阳领着方晨雨到约定地点, 他的朋友们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远远见到佘希阳身边有个女孩子,那几个男男女女不由交头接耳起来,男孩和女孩议论的重点还不一样:男孩讨论说这妹子真不错,女孩则讨论她和佘希阳是什么关系。   其中两个女孩轻轻推搡一个长相秀气、举手投足也很文雅的女孩子,压低声音说:“就说让你抓紧点,你看他都带着人来了。”   “上回他那么保护你,你不是很感动吗?”   “对啊,英雄救美!多好!”   那文雅女孩看向方晨雨。她家境不错,家里不比佘家差,从小衣食无忧,一直在学画画。因为家里管得严,毕业那天她起了逆反心理,答应和佘希阳他们一起去夜店见识。   没想到会遇上那样的事。   对佘希阳,她一直有好感,这少年和别人不太一样,似乎总是沉浸在自己世界中。可她知道这少年内心其实很温柔。那次“英雄救美”并不是她格外在意佘希阳的原因。   她晚了一步吗?   佘希阳已经找到女朋友了?   文雅女孩定定地看着方晨雨。不管是长相还是衣着打扮,方晨雨都不比她差,更重要的是方晨雨脸上的笑容太甜、目光也太亮,是那种谁都无法拒绝的类型。   文雅女孩收回目光。   都是同龄人,相互介绍之后很快玩到了一块。到场的女孩子大多不会打桌球,男士们踊跃提出给她们现场教学。佘希阳本来想教方晨雨的,却被个染着黄毛的损友推到一边,让他去交文雅女孩。   黄毛男生给方晨雨示范了一遍,说清楚规则,让方晨雨试了试。方晨雨学得快,被黄毛男生纠正了几次后就上手了,没一会儿还赢了黄毛男生。   黄毛男生眼睛都睁圆了:“你真的是第一次玩?骗人的吧?”   佘希阳淡淡插话:“她去年参加校运会之前没学过跳高,练习一个多月之后就破了学校记录。”只要不是被用来打击自己,佘希阳他们还是很乐意宣扬方晨雨那些丰功伟绩。   黄毛男生:“……”   人比人气死人哎!   他们一群高中生玩得正热闹,大门忽然砰地被人推开了。推门进来的是一群二流子,明显来者不善,他们的目光在佘希阳一行人身上扫了一圈,不客气地说:“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居然学人泡妹子了,滚滚滚,今天这场子我们包了。”   方晨雨眉头一跳,看向佘希阳。佘希阳拧了拧眉,没理会对方,抬脚往收银台那边走去。收银的女孩微微发抖,对上佘希阳的目光后鼓起勇气说:“我们退你钱,你们走吧。”   跟过来的男人身着花衬衫,一脸流里流气,撑在收银台旁哈哈一笑。其他男人也走上前,把收银台围得严严实实,目光不住地瞟向收银女孩,眼底的放肆藏都藏不住。   收银女孩眼眶都红了。   佘希阳几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拿了钱,退出桌球室。黄毛男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说:“我们就这么走了吗?那收银妹子怎么办?我们撞上了还当不知道?”   “那你说怎么办?”另一个男生开口说完,隐晦地看了眼佘希阳,说,“你也想转学去内地吗?你会说国语?”   黄毛男生歇火了。   方晨雨说:“报警怎么样?”   “报警没用。”黄毛男生说,“他们又没真正做什么,报警之后肯定只是被批评教育,转头放出来反而会变本加厉。”   “那就拿他们没办法吗?”方晨雨说,“这里的老板呢?里面是他的员工,他不管吗?”   “听说他们老板到内地做生意去了,平时就是老板娘过来收收钱。”有人说。   方晨雨说:“那就找老板娘试试看!希阳哥你们几个守在这里,要是那几个家伙真的做什么你们就喊人来阻止,”她看向刚才说话的人,“你住在附近吧?应该知道老板娘住在哪里?”   那人一顿,僵硬地点了点头,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的”,又忍住没说出口。方晨雨和那人去了老板娘家。老板娘一看就是个精明泼辣的,听说有人到桌球室闹事立刻横起眉毛,抄了根棒球棒就去了桌球室那边。人还没到,声音已经传到里头:“你们这群衰佬,又来欺负我们两个女人,死扑街啊,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就你们这样还出来混,你老母眼神真差,居然拿胎盘当人养大!”   老板娘嗓门大,街头巷尾的人都被她的骂街吸引出来看热闹。老板娘直接上前拧住为首那花衬衫男人的耳朵,把他往门外揪:“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再让我看到你我就去找你妈让她评评理!”   那群二流子臊得不行,拿外套兜着头跑了。老板娘转向方晨雨一行人,刚才那泼辣劲顿时收了起来,感激地说:“多亏了你们,要不然小柔会被他们给欺负了。小柔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胆小了些,有人闹事也不敢来找我,回头我会给她好好上一课。”她又扫了眼几个男生,说,“你们几个小毛孩,别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就不学好,年纪轻轻就把心思放到别的地方。你们现在动了心,能负起责任吗?”   几个男生看了眼老板娘涂着丹蔻色指甲的手,都觉得耳朵疼。   老板娘又转向女生们:“你们女孩子更要保护好自己,男人这种东西是最不可靠的,喜欢你的时候觉得你是公主是宝贝,不喜欢你的时候觉得你哪里都不好、哪里都是毛病,所以你们千万不要被男人的花言巧语骗了。”   方晨雨点点头。   虽然遇到点意外,方晨雨一行人还是玩得挺尽兴,见识了老板娘的骂功之后他们也不必担心收银女孩了,相互道别、各自归家。   佘希阳和方晨雨刚走进屋,就看到佘文建满面春风地走下楼。   方晨雨好奇地问:“佘叔叔遇到什么喜事吗?”   “也不算喜事,”佘文建也没隐瞒,笑着说,“我去年一直在预约,想请徐大师过来看看别墅的布局。毕竟我想让你李奶奶好好调养,改改布局也算锦上添花。刚才徐大师的助理打电话过来,说今天晚上有空过来一趟。”   佘文建不是迷信的人,但长居港城或多或少也受到港城人的影响,一直以来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徐大师?   方晨雨好奇地问:“佘叔叔,徐大师是谁呀?”   佘文建说:“徐大师是我们港城有名的风水大师,精通命理术数,本领很大,很多这二三十年新建成重要建筑都曾经他的手。徐大师很难预约到,即便你联系上了他也不一定会同意。我其实也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今天徐大师居然注意到我们的预约,还说要亲自过来一趟!”佘文建拍拍方晨雨的肩膀,“今晚我请徐大师吃饭,晨晨你也一起,就当是见识见识。”   以前方晨雨是根正苗红的无神论者,现在她也不信仰什么神,但因为那奇异镯子的存在她免不了对这些东西颇为留心。她点头说:“好!”   佘文建让人去张罗晚饭。   夜幕降临,夜色笼罩大地。门铃响了,帮佣连忙去开门给人领路。一开门,帮佣就愣住了,站在门外的两个人都很奇怪。   一个戴着单边眼罩。   一个大晚上还打着把黑伞。   帮佣好奇地往伞下看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这人、这人也不老,怎么头发眉毛全白了! 第六十四章   佘文建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见到徐大师带着个白发青年, 佘文建心头一跳,想起外界传闻徐大师有个亲传弟子叫乔照, 天生白发白眉。有学医的朋友私底下和佘文建说过, 这是白化病,照不得强光。   佘文建忙让人把灯关掉一些, 热情地请徐大师入座。本来能请到徐大师就是意外之喜, 徐大师能把亲传弟子也带来自然更让佘文建喜出望外。   佘文建给佘希阳和方晨雨介绍徐大师师徒俩,又简单地把他们的名字告知徐大师。   方晨雨好奇地看向徐大师和乔照。这两个人长相各有异处还是其次, 重要的是在看到乔照的一瞬间,方晨雨腕上的莲花印记又开始发烫。   那天李奶奶得知镯子能化为莲花印记隐藏起来, 便让她以后都这样藏着, 万一有有心人认得这镯子就不好了。   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古往今来都是这个道理。   李奶奶原本也赞同佘文建请徐大师上门,可在见过方晨雨、得知镯子的奇异之处后便不大热忱了, 甚至还有点害怕徐大师登门会看出点什么来。   徐大师要是招摇撞骗的骗子也就罢了,要是徐大师当真有那么点能耐, 他会不会看出点什么来?   李奶奶从徐大师师徒俩进门开始就一直注意着他们,见他们气度平和,不像是居心叵测之人才稍稍放心。她拉着方晨雨的手, 让方晨雨坐自己隔壁,不让方晨雨离徐大师师徒俩太近。   方晨雨明白李奶奶的顾虑,乖乖落座。她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乔照身上瞄。方晨雨见过很多好看的人,不管是裴文静还是沈绍元, 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好。可乔照不一样,他这模样理应有些奇异,偏偏看起来却没有丝毫怪异感,反而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大概是因为常年不能见太阳,他皮肤白得像雪。   那头发也白得像雪。   要是黑发黑眉,他怕是会比那大明星费明荣更受欢迎!   方晨雨悄悄打量着乔照,徐大师与乔照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乔照听徐大师说过佘家有三个已死之人,这会儿坐到饭桌上一看,却觉眼前的佘家人都生气蓬勃,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当然,生气最蓬勃的还数坐在那老太太旁边的方晨雨。这少女暖如煦阳,光是与她共处一室便觉浑身舒畅、郁气全消。她眸光明亮有神,显见是有主见之人,这样的人不管模样如何都会让所有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逐着她。   叮铃。   方晨雨耳边响起一声极轻的铃声。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乔照。   蓦然撞入一双浅色的瞳仁之中。   刚才是……铃声?   方晨雨定神看去,却见乔照身上多了一圈淡淡的光晕,而他的肩膀上趴着几只凶神恶煞的怪东西。那几个怪东西瞧着比乔照整个人都要庞大,正绕着乔照张牙舞爪,像是要把乔照拆吞入腹,又像是警告周围的人不要靠近乔照。   方晨雨睁圆了眼。   那、那是什么?   乔照一怔,想着大概是自己的眼睛吓到了小姑娘,垂下了目光。   晚饭过后,徐大师便和佘文建一同在别墅里转悠。李奶奶有些乏了,刚准备把方晨雨叫上楼不让她多和徐大师师徒俩接触,佘希阳就把方晨雨叫了去,似乎是白天见过的那几个朋友打电话来说事儿。   李奶奶只能自己上了楼。   佘希阳说:“他们约好明天再出去,你去不去?”   “我得和师兄会合了。”方晨雨说。   “也行。”佘希阳说,“你们什么时候回?到时我也一起回去。”   方晨雨说:“定好大后天,我明天再和师兄确定一遍。”   佘希阳点头,回绝了朋友,把电话让给方晨雨:“差不多八点了,要打电话给杨爷爷吗?”   方晨雨拨了号,老老实实和杨铁头汇报一天的行程。得知方晨雨这两天都没和关峻一块,杨铁头悬着的心也放下了:“玩得差不多就回来。”   方晨雨一口答应。她刚放下电话,就看到乔照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客厅,正用帕子捂着嘴咳嗽。   叮铃。   那微小的铃声再度响起。   方晨雨腕上的莲花印记越来越烫。她抬头看向乔照,发现那张牙舞爪的怪东西又出现了,正肆无忌惮地啃噬着乔照身上那圈薄薄的光晕。   这人很痛苦。   肉包子似乎在提示她什么,可是她没办法和肉包子无障碍交流!   她该怎么做?   方晨雨还没想明白,身体已经先起来,朝乔照走了两步。   那怪东西似乎有所忌惮,身体微微缩小了一点。方晨雨一怔,又往前走了几步。这下她确定了,这些怪东西怕她!   方晨雨想也不想就走了过去,朝乔照伸出手,镇定自若地问好:“你好。”   乔照愣了愣,收起手里的帕子与方晨雨轻轻一握。   那几个怪东西脸庞霎时扭曲。   乔照要把手收回去,方晨雨却握着没放。她力气虽然不如男子,但也不小,乔照一时没抽回手。   那几个怪东西竭力挣扎着,却还是像尘雾一样消散了。   乔照错愕。他虽自幼被师父养大,却看不到那些腌臜东西,哪怕怪物消失他也只感觉身上一轻,困扰着他的病痛随之减轻大半。乔照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与方晨雨交握的手。   那只手漂亮得很,有着少女独有的柔软。为什么只是握一握手,伴随着他这么多年的痛苦就消失了大半?   方晨雨见乔照脸色好转,只剩下掩不住的惊愕,面上一红,收回手。她镇定地评价:“乔先生,你的手好冰,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冰的手。”她说完也不等乔照反应,挥挥手说,“我先上楼去啦,明天得一早起来。”   乔照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方晨雨的背影。   方晨雨走上楼关上房门,长长地吁了口气。她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但看佘文建对徐大师的推崇就知道徐大师师徒俩不会是坏人。不是坏人的人受到痛苦困扰,她稍稍帮点忙,应该不算什么吧?   方晨雨想到刚才那莲花印记的异常,低头一看,发现那莲花印记竟亮了一瓣。她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雨霖铃。”一把微弱又稚嫩的声音出现在方晨雨脑海。   方晨雨莫名地感知出对方的身份:“肉包子?你能说话了?!”   “是我!”肉包子高兴起来,“我终于能和你说话啦!那个白发人身上有个铃铎,名字叫雨霖铃。”   “雨霖铃不是词牌名吗?”方晨雨不解。   “不,最开始那是一首曲子。杨贵妃自缢佛堂的梨树下,玄宗独自乘皇舆归去,路上听到雨打金玲响叮当,心中悲戚,作了首曲子怀念杨贵妃,曲子名叫雨霖铃。不过,他身上那个东西不是曲子,是一件凶器。”   方晨雨更不解了:“凶器?”   肉包子说:“法器有凶器和灵器,灵器就像我藏身的镯子一样具有灵性,能帮拥有者逢凶化吉;凶器则是带有凶煞,多是邪门歪道使用,它们要么需要活人祭祀,要么会教唆拥有者为恶,若是生出邪灵,甚至会吞噬拥有者的灵魄,彻底占据拥有者的身体。雨霖铃就是这样一件凶器,它会融入拥有者的血骨之中,非死不能离体。”   方晨雨听得懵懵懂懂。她问:“你是说,乔先生身体里有个铃铛,这铃铛很邪门?”   “可以这么说。”肉包子说起正事来非常认真,“这铃铎每逢雨天就会响起,而只要铃声一响就会有招引各方邪物。这是一个母亲为即将夭折的幼子做的,那些邪物在凶器的作用下不仅不会伤害拥有者,反而会依附在拥有者身上,强大的邪物不断吞噬蜂拥而至的同类,借此为拥有者延续性命。”   方晨雨拧起眉头。   她似乎看到了结局。   “那孩子得以健康长大,那邪物却也日益强大。到孩子二十五岁那一年,便是他母亲再强悍也敌不过那邪物。他母亲眼睁睁看着那孩子被邪物吞噬,在她眼前魂飞魄散。那邪门的铃铎掉了出来,小小的一个,还没有拇指大小。”   “然后呢?”   “然后孩子的母亲疯了,硬生生把铃铎吞了下去。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那铃铎。”   方晨雨沉默。   乔照身上带着的就是这个铃铎?刚才趴在乔照身上那些怪东西就是所谓的邪物?乔照看起来二十三四岁了,如果肉包子说的是真的,那乔照岂不是也差不多要遭遇那样的事了?   “你已经帮他驱散邪物。”肉包子说。   “……握个手就可以?”方晨雨震惊。   “一般人不可以。”肉包子说,“你不一样,你福缘深厚。”刚才方晨雨触碰乔照的时候吓死它了,可是那些邪物不仅不敢攻击方晨雨,反而还被莲花印记吞噬,成为了它的食物!自从镯子做成那天起,肉包子就藏在其中,每一任所有者经历的事它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像这样的事还真没遇上过!   要是邪灵的力量也能变成长生莲的“食物”,它岂不是有机会看到长生莲盛开?   方晨雨说:“那乔先生应该不会再有危险了吧?”   肉包子说:“暂时不会有,可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铃铎吸引过来的邪物又会变得异常强大——除非能把那铃铎从他身体里取出来。”   至于怎么取出来,肉包子不会,方晨雨自然更不会。暂时没有危险也不错,方晨雨虽然不是那个丧子的母亲,却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个饱受病痛折磨的人死在眼前。   方晨雨说:“那回头我再找机会和乔先生保持联系,要是他再有危险我可以帮一把,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再让莲瓣再多亮一瓣呢!”镯子吞了几千块的玉石才亮起那么一点点,吞噬这种邪物却整瓣都亮了起来,多难得!   肉包子顿时高兴了:“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方晨雨这边暂且放下了这桩事,离开佘家的徐大师和乔照心情却大不相同。   “怎么样?”徐大师言简意赅地问乔照。   “我感觉……”乔照顿了顿,不知该怎么描述此刻的感受,“师父,我感觉身体很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   徐大师没再说话。等车子开回他们的住处,徐大师迫不及待地领乔照进了静思室。他让乔照坐下,自己也坐定,摘下了戴着的眼罩。   ——没有了!   ——依附在乔照身上那狰狞可怖的邪物没有了!   徐大师手微微发抖,不敢相信自己想尽办法都做不到的事,居然不知不觉被解决了!徐大师用发颤的声音追问:“你和她单独说了话?”   “说了。”乔照仔细回忆片刻,“我们没说什么特别的,当时她在打电话,挂断之后看见我就主动过来和我问好。不过——”   “不过什么?”   “她要和我握手。”乔照说,“握住之后还抓着我的手不放,过了快十秒才放开。”   徐大师喃喃道:“就是握了下手?”   乔照点头:“对,就是握了下手。”   作者有话要说:  徐大师: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握个手就解决!   关哥:不,不可能,晨晨怎么可能拉着别人手十秒不放,肯定没十秒。   乔哥:9.8秒,不到十秒。   关哥:…… 第六十五章   与此同时, 远在首都的沈绍元碰上了回家看老爷子的沈锦程。   沈绍元不常与沈锦程交流。   沈锦程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责任心。   迎面碰上沈绍元,沈锦程恍惚了一下。他平日浪荡惯了, 极少想起自己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儿子。眼下仔细一看, 沈绍元居然差不多和他一样高了。   沈锦程说:“回来了?”   沈绍元听到沈锦程心平气和的问话,微微一顿。过年他没回来, 沈老爷子给他打了两通电话, 他也打了几次电话向老爷子问好。但他没打给沈锦程。   沈锦程自然没打给他。   明明是父子,相处起来却连陌生人都不如。   沈绍元说:“对, 回来了,明天准备回去了。”话一出口, 沈绍元都有些佩服自己的平静。也许是他过去太过看重某些东西, 才会让自己进退失衡, 想开以后未必不能和沈锦程他们和平共处。   沈绍元让开路,让沈锦程去见老爷子,自己转身下楼。   沈锦程没进老爷子房间, 而是站在走廊看着沈绍元缓步下楼。沈绍元长得挺像他。沈锦程心里想着,莫名有些快慰。哪怕他们父子俩不亲近, 这也是他儿子。   儿子这东西嘛,有一个就够了。   沈锦程推门进去,看见沈老爷子半合着眼躺在床上。他笑了笑, 拉了张椅子坐到床边,说:“您还真病了啊?”   沈老爷子睁开眼,没好气地骂:“滚滚滚,别来碍我的眼。”沈老爷子觉得自己上辈子绝对是罪孽深重才生了这么个儿子。想到沈锦程把自己结扎掉的事, 沈老爷子就心梗得很,知道沈锦程一向没脸没皮的,他又缓声劝说,“既然你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也该和他亲近亲近才是,要不然你老了难道指望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女人伺候你?”   “瞧您说的是什么话?”沈锦程说,“现在哪还有要子女伺候的?自家孩子大多是宝贝着长大的,没吃过半点苦头,等他们长大成人了,又各有各的事要忙,哪能来伺候你啊?还不如多赚点钱,请个好护工比较实际。”   沈老爷子被他气得不轻:“那能一样吗?护工能和你亲?”   沈锦程嘿嘿一笑:“这您就不动了,护士姐姐们也很可爱,要是我请的话,肯定请年轻又漂亮的。一个人照顾不来,那就多请几个,保准想吃饭有人喂,想洗澡有人擦背。”   沈老爷子恨不能跳起来踹他一脚,恼火地打发他走人。   沈锦程出了房间,想去看看沈绍元,又有些迟疑,最终还是去了车库那边开了骚包的红色跑车扬长而去。   沈绍元洗了个澡,躺到床上,想着家里,想着彤彤,想着方晨雨。想着想着,他心情宁定下来,缓缓进入梦乡。这一夜他一直在做梦,梦见自己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却还是不愿意停下来,直至他抬起头往前看、看见个笑容明媚的女孩站在前面朝他招手,他才蓦然停下脚步。   其实……没必要跑得那么累。   慢慢地走,放慢脚步拥抱生活也不错。   沈绍元蓦然睁开眼。   天才微微亮。   每天这个时候,方晨雨就起床了。他放假时起得不算早,还被彤彤挤兑过。沈绍元起了床,开始收拾东西。   归心似箭。   ……   港城。   方晨雨一早出门和关峻会合。港城高楼林立,比之省城要繁华许多,方晨雨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旁等着,很快看到从车上下来的关峻。   方晨雨喊:“师兄!”   关峻脚步稍稍加快了不少,很快走到方晨雨身边。这两天下了雨,天气有点凉,方晨雨裹上了围巾,还是关峻送的那条。关峻也戴着围巾,两个人的围巾很相像,走在一起像对小情侣。   关峻问:“等很久了吗?”   “没有,”方晨雨说,“我也刚到,我们去吃早餐吧!”方晨雨拉着关峻进了家店,菜单上写着的餐点和省城差不多。难得出来一趟,方晨雨也不打算太省钱,爽快地挑了几样爱吃的吃食,把菜单推给关峻。   关峻也挑了几样。没一会儿,服务员就推着小推车过来了,上面摆满了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餐点,光是包子就有豆沙包、奶黄包、叉烧包、鲜肉包;蒸的有虾饺、烧卖等等;肉食也不少,凤爪、排骨、金钱肚……   方晨雨拿了自己喜欢的。别看点的东西多,分量不大,一笼点心大多只有三个,两个人分着吃也只够解馋,多吃几种才能管饱!   两个人平日里都挺少出去喝早茶,美滋滋地就着茶享受完丰盛的早餐才出去逛街。   方晨雨比较注意服装、饰品类,一路上还收了不少传单,上头的花样多得很,方晨雨准备搜集起来作为参考。见方晨雨对港城的潮流很感兴趣,关峻也陪着她逛,半天走下来她们收获颇丰,不过都是给彤彤她们买的。   方晨雨满足了女孩子天生的购买欲,才发现自己买的东西太多,大包小包提得满满当当,他们带来的行李箱显然是塞不下的。方晨雨说:“不能买了,再买带不回去。”   关峻说:“我准备托人帮忙捎回去,我们自己还是拿着行李就好。”意思是方晨雨可以放心买。   方晨雨没想到还能这样操作!   关峻说:“港城这边有些西欧、M国的设计类书籍,国内是没引进的,我觉得你可以去挑几本。”   方晨雨说:“让别人带这么多东西不好吧?”书的话可就重多了!   关峻言简意赅:“给钱请人带的,越多越赚钱。”没有人会嫌弃赚得多。   方晨雨这才放下心来。她跟着关峻去书店挑书,挑得眼花缭乱,比较可惜的是有的书是法语和德语的,方晨雨没学过这两种语言。是不是该去学一学?   方晨雨犹豫片刻,还是挑了两本特别想要的。就算暂时看不懂,以后肯定能看懂的!   两个人在书店逛了一圈,都买了不少书。关峻当场让人帮忙用箱子装起来,打电话叫人过来搬走。   中午吃过午饭,时间还早,关峻指着不远处的海报说:“今天好像有部新电影首映。”   方晨雨一看,是费明荣的新片子,内地大概要好久以后才能买到影碟!想到电影院里看就更难了,也不知给不给上映。方晨雨两眼亮晶晶:“时间还早,也不急着回去,不如我们去看看吧!”方晨雨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师兄你有别的事要忙,我自己去看也可以。”   关峻说:“我也没什么事。”   方晨雨高兴地拿着钱去买票。电影院人挺多,方晨雨排了好一会儿才拿到票,她自己拿着一张,又给了关峻一张。   关峻塞给她一桶爆米花和一杯可乐。   方晨雨一愣。   “你买票,我买吃的。”关峻说。   “好!”方晨雨笑弯了眼。爆米花香香甜甜的味道扑鼻而来,哪怕刚吃完饭方晨雨也有点馋,迫不及待地想尝一尝。可惜的是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只能先在场外欣赏欣赏各式各样的海报。   关峻陪着方晨雨在等候区等待,听方晨雨给他说哪些电影她和裴文静在家里看过影碟。关峻顿了顿,考虑是不是在家里弄个小放映室,反正他们家空屋子多,弄一个的话小孩子们可以看,方晨雨也可以过来看。   关峻正在心里做着计划,上一场电影散了,他们买的那场马上可以入场。方晨雨说:“总算开场了,要不然我都快把爆米花吃完了!”   费明荣的电影从不让人失望,这次费明荣演的是警匪片里的卧底,每天都在正义与罪恶之间游走,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看到结局的时候方晨雨一时没忍住,哭得稀里哗啦,到片尾曲结束之后都没止住。   关峻陪方晨雨坐到最后,空荡荡的观影厅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关峻也觉得这是部好电影,和方晨雨为主角的命运感伤不同,他更在意的是里面直面现实的辛辣讽刺。这样的片子,内地暂时还没看见。   “师兄,我们走吧。”眼看下一场快要开始,方晨雨终于收拾好情绪对关峻说。   走出电影院,天阴阴的,像要下雨。关峻说:“我打辆车先送你回去,然后正好顺路绕回酒店。”   “好!”   方晨雨坐上出租车,觉得有点小丢人。她很不好意思地说:“师兄,我刚才哭成那样你会不会觉得很丢脸?”   “不会。”关峻说,“不是很多人都哭了吗?”   司机听着他们交流,热络地说:“你们也去看了费影帝的新电影吗?后生仔说得没错,很多人都哭了,尤其是女孩子,今天我载了好几趟,好多女孩上车时都在抹眼泪!”   方晨雨更不好意思了。她正要找点别的话题,忽然注意到路旁有一对男女在争吵,说话间男人推了女人一下,女人高跟鞋一歪,从人行道摔向马路!   “司机叔叔小心,那个人摔出来了!”方晨雨心提到了嗓子眼,忙提醒。   司机也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方晨雨提醒得及时,他的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硬生生把车停在女人面前。   女人惊魂未定,一屁股坐到地上。   方晨雨打开车门下车,上前扶起女人,刚要询问几句,蓦然发现女人看着有点眼熟。她惊讶地说:“老板娘?”   摔倒的女人居然就是桌球室的老板娘!   老板娘崴了脚,疼得厉害。她看了看方晨雨,也认了出来。没办法,长得好看就是让人印象深刻,昨天到她桌球室来的客人之中就数方晨雨一行人最出挑。她勉强地朝方晨雨笑笑,继而又阴沉着脸骂那男人:“好啊你,你这个死衰佬,被我发现你包二奶就想让我被车撞死是不是?想不到我千拣万拣,拣了你这种没良心的东西!”   男人梗着脖子说:“你看看你,全身上下那一块像女人?是啊,我是包二奶,那也是你逼我的!如果不是你每天骂我没用,每天说我全靠你阿爸留下的钱发迹,我会去内地?还有啊,你生个儿子跟你姓就不愿意再生了,我们家的香火谁来继承?你就是存心要我绝后!你这种恶毒的女人——”   啪!   老板娘一巴掌扇到男人脸上:“滚,你给我滚!再不滚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不像女人!”   男人被老板娘打蒙了,见周围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顿时心生退意,狼狈地跑了。这时关峻也下了车,走到另一侧和方晨雨一起扶起老板娘。   老板娘说:“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她让方晨雨和关峻把她扶到路旁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叹着气说,“男人呢,比女人善变,比女人绝情。他喜欢你时,觉得你什么都好;他不喜欢你时,你做什么都是错的。”   方晨雨和关峻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关峻见方晨雨朝自己望过来,顿了顿,开口说:“我认识很不错的离婚律师,需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吗?”   方晨雨:“………………”   很好很直接的建议。   作者有话要说:   关哥:我擅长釜底抽薪 第六十六章   如果是以前, 老板娘是不会考虑离婚的,可是现在不一样。这次她丈夫的合伙人说漏嘴, 说她丈夫包的二奶已经怀孕, 她丈夫正准备回来弄点钱买房子给那女人和那女人即将出世的孩子住!   以前她瞎了眼喜欢上这么个人,现在她已经不算年轻了, 不能让这混账东西掏空她们家去养外面的野女人。就算不为自己考虑, 她也要为儿子考虑!   老板娘谢过关峻,收下了关峻给的电话。打好离婚官司, 律师非常重要。那野女人肚子里的种就是最好的出轨证据,她要那男人净身出户, 看看他的心肝宝贝还愿不愿意跟他!   关峻和方晨雨把老板娘扶到附近的诊所, 让她治好脚伤, 回头好好打官司。老板娘说:“谢谢你们。我这个人看起来像个男人婆,实际上做事没什么主意,要不然那衰佬也不会这么对我。不过我以后不会了, 我已经看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正说着话,老板娘的儿子找了过来。他显然从街坊邻里那里听到了父母吵架的事, 也知道是方晨雨和关峻送他妈妈来诊所,当即也礼貌地向方晨雨两人道谢。   看着还是个初中生。   得知老板娘决定要离婚,少年表示赞同:“早该离了, 反正从小到大他也没当我是儿子。”   老板娘浑身一颤,簌簌地落下泪来。她早该想到的,愿意靠岳父发迹的人哪里靠得住?以前她也想过再生一个孩子跟丈夫姓,但医生说她血型特殊, 生第二胎可能会有危险。他怨她不给他生孩子,难道是想她拿命去拼个儿子给他?   算了,男人要变心,理由多得是,到了这个地步,她只要保证属于儿子的东西不被别人抢走就好!   有老板娘儿子在,方晨雨和关峻不再多留。关峻送她回佘家,佘文建又留他用饭,约定好第二天让佘希阳和他们一起回去。   虽说港城这边已经平静许多,但佘文建觉得佘希阳在内地生活一个学期之后成熟懂事了许多,因此他决定让佘希阳多念几个学期。开春后要是李奶奶想回去也有个照应。   方晨雨逛了一天,晚上睡得很沉。   她这边睡得香甜,有的人却没睡着。徐大师与乔照相对而坐,分析着两个生辰八字。他说:“照理说这两个人今日内有大劫,女人先死于非命,儿子也跟着遭遇牢狱之灾,这一劫难与婚姻有关。”   乔照在心里推算片刻,点头赞同徐大师的推断。   徐大师说:“但是女人现在还活着。”   叮、叮、叮。   时钟响起。   十二点已过。   乔照深吸一口气,说:“对,还活着。”   徐大师说:“佘家人也一样。佘文建母亲命中两劫都被化解,看她如今的面相显然福寿绵长。”他停顿片刻才接着道,“还有佘文建父子,他们一个理应早亡,一个则是经历丧子之痛后彻底疯狂,不死不休地与人拼命。”   乔照安静地听着。   徐大师说:“你命中之劫应该也是她化解的。莫非她是内地哪家的子弟?”   乔照一顿。他摇摇头,说:“应该不是。”   徐大师抬首看他。   乔照回忆着方晨雨的模样。方晨雨的眼睛太亮,亮得有些灼人。乔照说:“她眼神清明,意志坚定,不像是我们的同行。”但凡走了修行之路,心中难免会有诸多困阻与疑惑,想要躲避灾劫、想要修为大成,眼里的思虑反而比旁人要多。若是心志坚定、大彻大悟,那肯定已经是修为有成的人了!   可是方晨雨太年轻,年前到乔照直接排除了这个选项。修行之人要是能有这样的眼神,至少也得百八十岁吧?哪怕是他师父被人称为大师,他的眼神也是深不可测居多,而不是那种完全不用借助外力、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清楚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清明。   听乔照这么一说,徐大师也想起了方晨雨的眼睛。他点头,很赞同乔照的说法。见乔照脸庞平静,徐大师说:“既然是这样,我们更好和她打好关系。这说明她天生福缘深厚,能化解厄难,日后你要是再遇劫难,她说不定可以帮把手!”   乔照点头。   能活着的话,谁都不想死。身体的痛苦被解除,活着变成了很轻松的事,乔照心里有对方晨雨的感激,也有对未来的期望。   徐大师说:“那我叫人安排一下,明天我们就回内地一趟。”他叹了口气,“你师叔至今没有消息,我也该去一趟了。当时他交待如果他没能回来,今年年初一定要去那个镇子一趟。他怕镇子会出事!”   乔照自然没意见。   第二天天没亮,徐大师和乔照坐私人船只回了内陆。乔照身体不便在白天活动,也不能接受强光照射,坐飞机是不行的,所以只能坐船。到达内地那边之后直接坐私家车前往南华省省会,乔照坐在后车厢,车窗上贴了挡光的薄膜,车里有些幽暗,他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致,蓦然想到那只握住自己手掌的手。   自从他稍稍长大一些之后,再没有人会握住他的手。   哪怕他长得不差,白发白眉的古怪模样还是让人望而却步。   那只手真软。   乔照想。   还很暖和。 第六十七章   方晨雨三人回到南华省, 关峻让人带的东西也一起到了,三个人齐心协力把东西搬上车。方晨雨说:“希阳哥, 快中午了, 你先去我们家吃个午饭再回去吧!蔡阿姨不是说今天下午才能回来吗?”   佘希阳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三个人刚回到巷口, 一直翘首以盼的曦曦和彤彤冲了出来, 一左一右地抱住方晨雨说:“晨雨姐姐我可想你了!”“姐姐你回来了!”   关峻:“……”   佘希阳感觉有人正看着他们,抬头望去, 只见沈绍元站在院子前含笑看过来。那温煦的目光径直落在方晨雨身上。佘希阳一顿,觉得沈绍元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 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同。他收回目光, 也望向被两个妹妹左右簇拥着的方晨雨。   方晨雨边哄着两个小女娃边拿起两袋东西往里走。走进院门, 杨铁头也站在那里等着。   见关峻跟在方晨雨后面提着大包小包往里走,杨铁头脸皮抽搐了一下。这小子脸皮还真厚!面对这种不要脸的混账小子,杨铁头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方晨雨不知道杨铁头复杂的心情, 张手用力抱了杨铁头一下,给杨铁头几人看她买的礼物。明明只是多了一个人, 整个院子就彻底热闹起来。   沈绍元也收到了方晨雨的礼物,是一支定制的钢笔,银色的外形非常漂亮。   彤彤说:“哥哥也给姐姐买了礼物。”   沈绍元笑了起来, 把从首都带回来的春装给了方晨雨,说:“我眼光不太好,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等春天来了,你可以穿穿裙子。”他早就注意到方晨雨大部分衣服都是上衣下裤, 裙子非常少。不需要问沈绍元也知道原因,一来是以前方晨雨爷孙俩日子过得紧巴巴,二来是方晨雨每天要做的事太多,裤子方便干活。   方晨雨笑眉弯弯:“谢谢哥哥。”沈绍元送她裙子,李奶奶又送她衣服,接下来整个春天她都不用买衣裙啦!   关峻离家几天,领着曦曦回家去见关老爷子了。方晨雨和沈绍元交换完礼物,招呼佘希阳进屋坐。   佘希阳才刚踏进屋,就看到趴在电视上的白猫站了起来,一双冷漠的蓝眼睛直直盯着他看。   佘希阳:“……”   佘希阳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杨铁头喊:“大白。”   大白收回视线,继续趴会电视上。大白年前已经生下三只猫崽,曦曦眼馋抱了一只去养,彤彤自己留了两只,今天天气晴朗,三只猫崽都在院子里晒太阳呢。   方晨雨瞄了眼佘希阳脸上已经浅淡到快看不见的疤痕,说:“大白大概一直误会你想伤害它的孩子,所以才对你有敌意,平时它都不会朝客人凶的。”   佘希阳觉得自己有点冤,可他也没法和只猫讲道理,只能摸摸鼻子认了。   吃过饭后,杨铁头穿上方晨雨新给他买的皮夹克,戴上方晨雨新给他买的帽子,慢腾腾地出门去安保公司那边。安保公司门前空地的桌椅上已经坐着他的几个老朋友,杨铁头一坐下就有人夸他这身新行头好看,衬得人精神。   杨铁头笑呵呵地说:“我们家晨晨啊,总是说不听,老爱给我买这个买那个。”   老友们:“…………”   敢情这就是特意过来炫耀的。   日子都好过了,大家也不介意杨铁头秀一秀,都说起过年时儿女回来都带了什么,又给他们送了什么东西。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贫贱家庭也一样,有时甚至会害怕过节,走人情得花钱!现在不一样,大伙都愿意多走动,说说家里这半年来的变化。   杨铁头到傍晚才回家。巧的是他刚进门,电话就响了。   杨铁头顺手拿起电话一接,才晓得是镇上打来的,找方晨雨。   杨铁头听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有点躁,不由问:“怎么了?”   “唉,杨叔,今天盘山公路那边出了场车祸,村里伤了不少人呢。”那边打电话的人叹息道,“老道长叫我们抬上去的那块石头都被撞断了,还好有它挡了一下,要不然整车人都得翻下山。”   杨铁头心中一紧:“都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几个小孩吓坏了。”那人说,“本来这个也不该和你们说,不过今天还发生了另一件事,我就在想是不是让晨晨回来一趟。”   杨铁头问:“另一件又是什么事?”   那人说:“老道长不是把他院子的钥匙给晨晨拿着吗?上回我看晨晨回来还带磊子他们去搞大扫除。今天下午天气那么好,不知怎地突然晴天来了个响雷,轰地一声把老道长的房子砸了个角,里头的东西不知道有没有被雷劈坏。”   杨铁头听着觉得邪门。那些风水命理杨铁头是不信的,不过老道长和一般神神叨叨的神棍不一样,老道长做事很有章法,也从不给外人说那些玄妙的事情。哪怕是很喜欢方晨雨这个后辈,他也只是买一些适合小孩子看的书给方晨雨看、教方晨雨练习强身健体的太极拳,从来没给方晨雨灌输什么封建迷信的思想。   杨铁头一听是老道长院子被雷劈坏了,当下替方晨雨答应下来:“好,今天没火车了,明天一早我就和她一起回去一趟。”   那边这才放心地挂了电话。   方晨雨得知镇上发生的事,果然想也不想就准备回去一趟。当听杨铁头说起车祸的事,方晨雨更坐不住了:“道长爷爷说他在客厅的画像底下放了个锦囊,要是镇上出了什么大事故就打开看一下,我明天得赶早回去免得耽搁了。”   方晨雨以前也不信那些玄乎的东西,不过有了个奇特的镯子、又见识了乔照肩膀上的“怪物”,方晨雨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老道长身上有颇多奇异之处。听说镇上真出了事故,方晨雨无论如何都得去看看那锦囊里写了什么。   难道道长爷爷早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第二天一早,方晨雨和杨铁头买了回镇上的车票。快开学了,返乡的人又陆续离开,镇子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唯一不平静的是张珍的诊所,那里挤着不少受伤的人,有的得在诊所里躺着,有的是去换药的,都是昨天那场车祸受伤的人。   方晨雨和受伤的邻里问好之后直奔老道长的院子。   门一开,一股焦糊的气味就从院子里飘出来。昨夜又下过去,空气湿漉漉的,却还是掩不住那股子焦味。方晨雨抬头看去,只见屋角被劈坏了一大块,屋顶出现一个打洞。她进屋一看,屋里一片狼藉,都是掉下的瓦片和木梁。   方晨雨去客厅找到画像下的抽屉,取出锁在抽屉里的锦囊。锦囊里有两张纸条,一张写着一个电话号码,让方晨雨联系这个号码的主人,把镇上的事告诉对方;另一张则是写着请“风雨石”的方法,老道长让方晨雨聚集人手去太溪谷挑石头,再让人把“风雨石”摆到出事的地方。   方晨雨一怔。她想起来了,盘山公路刚渐成的时候,老道长让镇上的青壮抬着一块大石头上山,摆在盘山公路最险隘的弯路上。当时老道长就对她说过,这路不行,和太溪谷反冲,可花了那么多钱修了路不能拆了,只能摆一块风雨石在弯路上减少意外发生。   见她听得懵懵懂懂,老道长说了个比较实际的理由:“这石头显眼,远远看到了就会注意转弯。”   方晨雨这才觉得有道理。   道长爷爷离开时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吗?   方晨雨也不耽搁,先去接电话拨通那个号码。没想到那边接到电话之后却说:“先生他们出门了,等联系上先生我会把您说的事情转告给他。”   方晨雨只能挂了电话。   人没找着,只能先请风雨石。方晨雨先找上老校长。虽然裴镇长她也熟,但这毕竟有点封建迷信,裴镇长明目张胆地参与好像不太好。老校长在镇上也说得上话!   老校长看过道长留下的锦囊,心中一震,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出去找齐人手。这几年出去打工的人太多,留在镇上的青壮还真不多。方晨雨对具体该怎么做心里还没底,看到人之后却福至心灵地把适合的人选一一挑了出来,带着他们前往太溪谷。   老道长没说风雨石的特征,只玄乎地写了句:“随心挑选。”   方晨雨觉得这就像下厨时菜谱上写“盐少许,姜葱若干”一样,一般人还真没法把我。她按照老道长所说的方位找到了太溪谷的石群,和挑人的时候一样,她上前摸了几块石头就明白“随心挑选”是什么意思。   方晨雨说:“就是这块!朱叔叔,你们抬得动吗?”   为首的男人正是朱忠顺,见方晨雨目光里带着询问,朱忠顺说:“当然可以。”   风雨石背后有个传说,说的是一个商人的妻子每每丈夫出远门就用心祈祷丈夫平安归来。也许是因为她心诚,每次丈夫要出意外时妻子便会化为灵石给丈夫指引,让丈夫逃过劫难。可惜的是,商人生意越做越大,开始觉得家中的糟糠之妻配不上自己,在外面养了年轻漂亮的女人。   妻子久等丈夫不归,心中焦急,夜里又化作灵石出现在丈夫身边,结果看到的确实丈夫抱着个怀孕的年轻女人柔声说话。妻子心中悲痛,灵石裂作一片一片,再也没有办法恢复人形。第二天丈夫在院子里捡到一块黑色的石头,看它光洁漂亮,认为是件宝物,就收了起来。结果自那以后丈夫做什么都不顺利,马车出行风雨大作,货船运货也风雨大作,很快把赚到的钱赔得干干净净。   年轻女人见丈夫没了钱财,很快离开了他,年幼的孩子生了一场病没钱医治,也去了。丈夫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蹶不振,成了沿街乞讨的乞丐,比发迹之前还不如。   有一日丈夫沿街乞讨,遇到一高僧,高僧站在他面前念了声“阿弥陀佛”,叫丈夫把那黑色石头取出来,对石头说:“施主,放下吧。”   那黑色石头便化作灰尘散去了。   原来这妻子是风雨石的化身,那黑色石头便是它的石心。若是对它心诚,风雨石能消灾解厄;若是心不诚,风雨石也能反噬。不管消灾解厄还是带来厄运,风雨石最终都会因为灵力耗竭而碎裂,留下一颗石心给人留个念想。那丈夫落魄时本想卖了这石头,结果没人愿意收,都说它只是普通石头。   丈夫见石心散去还想不通,对高僧说:“为何别人都说它黯淡无光,而我看它却能见到莹莹光华,十分不凡?”   “阿弥陀佛。”高僧说,“大抵是女为悦己者容罢了。哪怕石碎身死,她仍想让施主看到她最好的模样。”   方晨雨不知道那丈夫后不后悔,不过即便他后悔了,那个到死都爱着他的妻子也不会再回到他身边。活该!   方晨雨定了定神,看着挑好的风雨石说:“起石!”   朱忠顺一行人齐心合力地喊着号子把石头扛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辆车也停在了盘山公路一处转角前。后车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徐大师,一个是乔照。徐大师对乔照说:“我下车去看看,你在车里等着。”   乔照看着从车外照进来的阳光,点了点头。那对寻常人来说再好不过的日光,对他来说却是致命的存在。他看了看被徐大师带上的车本,缓缓靠到椅背上闭目养神。   徐大师下了车,缓步走向转角处。   那里有一堆碎石。   徐大师走到碎石堆前蹲下,扒开面上的碎石,很快看到一块不起眼的黑色石头。   石心!   这石头果然是特意摆在这里挡厄用的。   徐大师抬头看去,远远看到一处陡峭的山崖在对面,与盘山公路遥遥对望。   这时山下传来一阵叫喝声:“大家伙儿一起抬啊~嗨哟!风雨都不怕啊~嗨哟!石儿立山巅啊~嗨嗨嗨哟!太平日子来啊~嗨哟!”   竟是有人齐声在喊抬石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关哥:总感觉全世界都在和我抢人 第六十八章   朝阳高照, 山风拂面。那风本来是徐徐吹来的,和缓得很, 仿佛母亲温柔的手, 随着那号子越喊越响,那风也越来越急。本来就是冬末春初, 气候还寒冷得很, 和煦的暖阳与轻风便成了刮面的刀。   徐大师站在碎裂的风雨石前,遥遥望着沿盘山公路艰难上行的一行人。风雨石有灵性, 心诚才灵验,若想它庇佑一方, 须有血汗侵染。这一行人赤膊上阵, 直接用肩膀扛着沉重的风雨石上山, 肩膀上的皮肤难免会磨破,抬石者流血流汗,风雨石便替他们守一方太平!   师兄不在了, 指引镇上居民抬风雨石的又是谁?徐大师心中疑惑,定睛看去, 只见队伍后方跟着个年纪极小的女孩儿,瞧着约莫才十四五岁。而这个女孩儿正巧是他们几天之前见过的!   “怪不得……”徐大师喃喃道。怪不得这镇子煞气冲天,他师弟仍放心远行, 原来有这么个福星在。那么当初见到乔照的时候师弟为什么不提?徐大师一顿,叹息摇头。当时他一请再请,师弟也不肯出手,直至他说要亲自带乔照过来师弟才答应到港城去, 约莫就是怕他们见到方晨雨。   乔照是他的徒弟、是他老友的儿子,却与他师弟没多大关系。他这个师弟在各方面的造诣都比他高,性格却孤冷得很,从小独来独往,几乎不与旁人往来。他不一样,他哪怕造诣不高,也喜欢到处交游,是以名头叫得比师弟响亮,在俗世之中也更受人推崇。以他师弟那样的性子,鲜少有人能入他的眼,这女孩儿怕是那为数不多的一个。   想到这里,徐大师心底又涌起一阵难言的愧疚。若不是他把师弟请到港城,师弟也不会被人找上,跟着海船去走那一趟几乎肯定会有去无回的探秘。若是当年他发现了这个女孩儿,怕是会千方百计把她哄到港城去!师弟还生死未卜,徐大师长叹一口气,只能打消了对“福星”的种种算盘,思索着如何帮镇子化去煞气。   方晨雨与朱顺忠一行人把风雨石抬到出事的弯道上,愣了一下,疑惑地望向站在那儿的徐大师。她走到最前面惊讶地喊:“徐大师,您怎么在这里?”朱忠顺等人也忍不住望向徐大师。   徐大师年纪大了,身骨清瘦,穿着唐装,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听方晨雨喊他徐大师,朱忠顺等人心里都生出几分敬重,一时没往前走。   徐大师说:“受人之托过来看一看。”他把司机叫下车,让司机和他一起把碎石堆先搬开。   方晨雨忙捋起袖子上前:“怎么可以让徐大师您动手!我来就好!”   徐大师说:“没事,一起搬比较快,小伙子们抬着石头多累。”   方晨雨想想好像是这个理,也就没再说什么,麻利地把碎石都弄开,示意抬着石头的朱忠顺等人把风雨石准确地摆到原来立着石头的地方。方晨雨忙活完了,擦了把额头的汗,才看向徐大师:“刚才您说是受人之托过来的,是受谁的托?”   方晨雨心中隐隐有猜测。道长爷爷叫她打电话,那边却说号码的主人出门了,而徐大师又是“受人之托”,莫不是道长爷爷让徐大师过来的?方晨雨心不由得提了起来,不等徐大师回答就紧张地问:“是道长爷爷拜托您过来的吗?”老道长从来没在镇子上说起过自己的名字,大家都叫他道长,连方晨雨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小时候方晨雨没意识去问,只知道道长爷爷就是道长爷爷,后来方晨雨长大了,会找人了,才发现自己没问过。方晨雨只能给徐大师描述了老道长的长相和习惯穿的道袍。   徐大师一对应,立刻把方晨雨说的道长爷爷和他师弟对上号。徐大师叹息一声:“我也是几年前见过他,他在港城随人出了海,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回来了。”   方晨雨才刚冒出来的欣喜泡泡被徐大师的话戳破了。她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这样啊。”虽然已经好好地道过别了,听到这样的消息方晨雨还是有些难过。出海几年没再回来意味着什么谁都明白,只是谁都不愿意相信而已。   方晨雨有些难过。她说:“不管怎么样,您能过来一趟总是好的。昨天晚上我和外公得了消息,说道长爷爷的房子被雷劈坏了,所以我和外公一早赶回来看看。”   徐大师听了这消息,没再耽搁,和方晨雨一起到了镇上。杨铁头还在收拾院子,见方晨雨领着两个生面孔进来,其中一个还撑着把黑伞,严严实实地藏在伞底下,不由拧起眉头。   方晨雨见杨铁头在扫叶子,抬头看了看院子里那棵长青的老树,猛地发现秋天都没落叶的老树叶子居然掉了大半!   徐大师说:“院子里的布局被雷这么一劈,也劈坏了。”他摩挲着老树粗糙的树皮,惋惜地说,“这棵树怕是活不下来了。”   方晨雨皱紧眉头:“坏了就改不了了吗?”   徐大师耐心地说:“这就像画画一样。你画好的画被弄坏了,换一张纸重新一幅画新的,简单;可要是这纸不能换,你要在弄坏的基础上改好,那就有点难了。”   方晨雨明白了。她握紧手里的钥匙,想到道长爷爷临去前把院子交给她,她却保不住道这小小的院子,不由有些难过。   静立一旁的乔照缓声开口说:“天降灾祸,人力不能及。”   方晨雨一怔,转头看向乔照。乔照一双眼睛颜色浅淡,神色却温煦如玉,丝毫没有因常年受病痛折磨而变得偏激。   乔照说:“有些东西强留也留不住,你不必太自责。”   徐大师意外地看了乔照一眼,也劝慰说:“阿照说的对,这是天灾,与你不用自责。”   方晨雨没再说什么。   徐大师和方晨雨说起自己与老道长的关系,又再次正式介绍她与乔照认识。他说:“虽然你没拜入师弟门内,但师弟一生没多少瞧得上眼的人,连个徒弟都没收,眼下师弟生死未卜,你若是不嫌弃便喊阿照一声师兄,当是认了师弟这个师父,万一师弟真的遇到不测也有个人给他立坟上香。”   经历了杨铁头得病的事,方晨雨最不喜欢谈生死,可事情到了眼前又不能不谈。她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师兄。”   徐大师说太溪谷那边有异常,他得再留两天。第二天就要开学了,杨铁头本来想让方晨雨赶早回去,可方晨雨放心不下,直接打电话和班主任叶培汝请了假。   叶培汝说:“明天可是要考试的。”   一高传统:开学一考!   目标就是考得你措手不及,敲打敲打放假后玩疯了的学生们。   方晨雨说:“家里有事,就让孙志清考一次第一吧!”   叶培汝:“……”   也不知孙志清知道了会不会高兴。   叶培汝知道方晨雨的性格,也没多劝,爽快地批了方晨雨的假。杨铁头见方晨雨假都请了,只能跟着多留两天。   徐大师说:“正好我也不是很有把握,有你在我更放心些。”他已经与方晨雨说起过她的特殊体质,要她平日里注意一些,不要被那些邪魔外道给盯上了。真正的妖魔鬼怪方晨雨是不用怕的,要怕的是那些披着人皮干糟心事的畜生。   方晨雨认真点头。   徐大师的一只眼睛能看见阴物,摘下眼罩便看见那太溪谷煞气冲天,不得不敬佩师弟的大胆。师弟在镇上设了大方阵,日夜磋磨那镇压在太溪谷里的邪物,到如今那邪物已元气大伤,便是他的造诣不及师弟也能对付!   徐大师做了两天准备,领着镇上青壮进了山。若是晚上众人可能会怕,大白天的谁都不慌,再加上人多,胆子自然壮。有胆大的还带了两支白酒,准备完事的时候分着喝,暖身!   徐大师没摆坛子舞剑,也没撒黑狗血之类的,只指挥众人挖坑种树埋石,忙活到下午才了事。到了晚上镇上忽然风雨大作,所有人都关紧门窗闭门不出,觉得这事着实邪乎——和老道长家那道晴天霹雳一样邪乎!方晨雨和杨铁头也呆在老道长院子里,看着乌云集中在太溪谷那一带,雷声轰鸣、闪电齐下。   屋里没亮灯,只点着昏黄的蜡烛。   叮铃。   方晨雨听到细微的铃声。   她猛地转头,看向乔照。   乔照脸色惨白。   方晨雨再往窗外看去,只见窗外一道黑影自密云之下袭来,直指屋内的乔照!   “小心!”方晨雨抓住乔照的手把他往后拉,下意识地挥手一挡。那黑影惨叫一声,缩小了大半,受惊一般退了出去,化作一个黑点没入院中老树下拴着的黑狗身上。   黑狗是徐大师找来以备不时之需的。   汪!汪汪!汪汪汪!   响亮的狗叫声在院子里响起,那叫声响彻云霄,引得天上的乌云都四散开去。   已经做好迎战准备的徐大师:“……”   方晨雨眨巴一下眼,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徐大师没说话,走出院子,看着那拼命挣扎、想要咬开绳索的黑狗。方晨雨也跟着走出去,和徐大师一样在黑狗不远处站定。   黑狗蓦然平静下来,抬起黑溜溜的眼睛看向方晨雨,里头居然有几分期许之色。   徐大师哼了一声:“孽畜!”   黑狗一下子回过神来,对着徐大师汪汪汪猛吠。   徐大师对方晨雨说:“这邪物被你一挡,钻入了黑狗体内。也是它的造化,要不是遇到你它便会魂飞魄散。”   黑狗:“汪汪汪!”   老畜生!   方晨雨说:“你的意思是,它变成狗了?”   徐大师点头。他说:“我看着东西倒是没沾上血腥,只是天生煞气重,应是当初有人见它奇异,偷偷藏起来修炼邪术。天地多奇物,物本无善恶,比如铁矿可以做锅具,也可以做杀人凶器,端看得到它的人怎么用。你师父修为比我高却没有直接除去它,应当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给了它一线生机。”这就是他与老道长的不同,老道长道心重,早有出世之念,看似冷淡疏离,实则怜惜一草一木。若是他的话,怕是宁愿早早诛杀了这邪物以绝后患。   方晨雨听得认真。知道了道长爷爷的意思,又看出黑狗对自己的亲近之意,方晨雨走近,伸手摸了摸黑狗脑袋。   黑狗温顺地任由方晨雨抚摸自己,浑身的凶恶收敛得干干净净。   方晨雨说:“你不想伤人的对吧?”   黑狗看了徐大师一眼,低低地汪叫两声。   徐大师说:“你若是方便的话,就把它带在身边。与你在一起可以逐渐消除它身上的煞气,假以时日它必然会,”徐大师停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黑狗一眼,“变成一只普普通通的狗。”   黑狗:“……”   方晨雨:“……”   徐大师说:“若是放任它到处跑,不出几日它便会被雷电劈成焦炭,或者被邪魔外道抓了去——被镇压在太溪谷时可以藏住这一身煞气,出来后可藏不住了。平日里离你近了好歹可以遮挡一二。”   “在市区我得给你戴上牵引绳。”方晨雨蹲下和黑狗说话,“你也不能到处乱跑、不能对人类有敌意,你愿意吗?”   黑狗汪汪两声,耷拉着脑袋答应了。   能当一只普普通通的狗,总比魂飞魄散要好。   于是方晨雨回省城时带了只大黑狗。曦曦和彤彤看到大黑狗都有些害怕,猫儿她们不怕,毛茸茸的多可爱,可这狗看着比她们还大,面相又凶,吓人!   没等方晨雨让黑狗和曦曦、彤彤打个招呼,缓和缓和关系,屋里的大白就从电视机上跳了下去,踮着毛茸茸的白爪子走出来,嘴巴里发出警告般的低吼声。   黑狗被大白这么一挑衅,也朝大白龇牙咧齿。   方晨雨说不可以对人有敌意,可没说不能对猫有敌意!   黑狗正要威吓大白一番,却见白影一闪,一只尖利的爪子已经直直地往它脸上恼!   黑狗脸上火辣辣地疼,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大白优雅地落地,看了眼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三只小猫,眼神里写着满满的鄙夷,仿佛在说“我怎么会有你们这么没用的儿子”。   方晨雨:“……”   方晨雨忙对大白说:“大白,你不可以和大黑打架。”   大白睨了黑狗一眼。   黑狗:“……”   黑狗怂怂地趴到远处的葡萄架下,远离大白和三只小猫,再没了给大白下马威的想法。   曦曦和彤彤静默片刻,都觉得黑狗有些可怜,也没那么怕了,跑进屋拿出小药箱,对方晨雨说:“大黑受伤了,我们给它擦点药好不好?”   方晨雨点头,领着曦曦和彤彤走近。黑狗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小的小孩子愿意接近自己,它浑身肌肉紧绷,面上的伤口满满渗出红红的血来。小孩子抬起软乎乎的手帮它清理了伤口,涂上清清凉凉的伤药,曦曦嘴巴里还念念有词:“大黑你不要生气,大白它是担心小猫猫,小猫猫那么小,你又这么高大,大白肯定怕你会伤害小猫猫的,你不要生大白的气好不好?”   黑狗想了想,伸出舌头舔了舔曦曦的手掌。   曦曦惊喜地笑:“好痒!彤彤,大黑的舌头和小猫它们不一样!你也让它舔舔看!”   彤彤:“……”   谁要让它舔呀!   她瞄了眼黑狗的舌头。真的不一样吗?   黑狗一顿,也舔了舔彤彤的手。   彤彤:“……”   曦曦更开心了:“大黑好聪明!能听懂我们说话!怎么样?真的不一样吧!”   彤彤:“……嗯。”   见曦曦和彤彤和黑狗玩得好,方晨雨也放下心来,又进屋抱大白去洗爪子,再三告诫大白不能挠人,哦不,挠狗也不要。大白严肃地看了眼方晨雨,又看了眼正在和两个小女孩玩的大黑狗,勉为其难地喵了一声。   两边都被安抚了一通,猫狗总算能和平相处。方晨雨请假两天,得即使回去销假。她刚去办公室和叶培汝报到,出来时迎面撞上了孙志清。孙志清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几分责备:“我准备了一个假期,你居然不参加考试。”   方晨雨笑眯眯地胡扯:“我怕输给你,故意不考的!”   “不。”孙志清十分理智,“数学有一道大题超纲,我没预习到那里,你早就预习过了,如果你参加的话光这道题就会拉开我十分。我的作文一直不如你,这里又会有几分差距。总的来说,我还是超不过你。”   方晨雨:“……”   孙志清说:“我会再接再厉。”   祝彩月和人在走廊晒太阳呢,见方晨雨和孙志清说完话往一班这边走,不由问:“孙志清和你说什么?是不是得意他这次要拿第一?你怎么不参加考试啊?白白让二班爬到我们头上!”   方晨雨和祝彩月相处久了,知道祝彩月只是脾气急,倒也不是坏心眼的。她笑眯眯地说:“一次小考试而已,不算什么,我们的目标可是高考!”   祝彩月听方晨雨这么一说,觉得很对,没再纠结孙志清的事。她顿了顿,和方晨雨说起另一个消息:“听说胡珊珊退学了。”   方晨雨一愣。自从胡珊珊父亲因为走私案入狱,胡珊珊安静了许多,方晨雨也没去落井下石。虽然胡珊珊曾经想方设法针对她,但也都没得逞,她没必要在胡珊珊失去依仗的时候去回踩一脚。   方晨雨只能说:“才十几岁就不读书,以后做什么去?”   祝彩月见方晨雨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特别关切,顿时明白当初的矛盾是胡珊珊单方面挑起的。祝彩月说:“谁知道呢?反正退学了。”祝彩月对胡珊珊没有好感,当初她对方晨雨有敌意就是因为胡珊珊在背后挑拨。回过味来以后她明白自己是被人当枪使了,却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能说什么呢?说都是因为别人在背后唆使自己才那么干?也不全是那样的,要是她心里没妒忌方晨雨长得好看又名列前茅,也没那么容易被人挑拨了去。   祝彩月没再多说什么,方晨雨也没多想,只在回家后和杨铁头提了一嘴。   杨铁头一直瞧不起胡珊珊那个扒祖坟的父亲,说道:“早说了做那种事会有报应的,大的缺德,小的也学了不少,你别去管他们的事。”   方晨雨见杨铁头脸色不太好,转开了话题:“师伯说徐师兄接下来要留在内地,已经在古玩街那一带盘了处宅院,后头是住人的,前头是店面。据说他要开个古玩店,收古董和卖古董,我这两天怕是得给乔师兄跑跑腿。”   杨铁头见过乔照,对这相貌奇特的年轻人印象颇深。他说:“古玩这一行水深,他看着年纪不大,撑得起来吗?”   方晨雨说:“乔师兄大概也没想着靠这个赚钱。”既然是师承徐大师,方晨雨知道乔照肯定有不凡之处。她说,“乔师兄在玉器雕刻上也造诣很高,比郑叔叔认得的那个玉雕大师也差不远,我想到时候可以和乔师兄合作。”   杨铁头说:“那你就去帮把手吧,人家人生地不熟的,你能帮就帮。”   方晨雨点头。   自从生了一场大病,杨铁头比以前好说话多了,爷孙俩人做什么都是有商有量的。方晨雨开开心心地去写作业,晚饭后带着彤彤去见乔照,一大一小跑来跑去帮忙收拾店面。乔照也不是自己一个人来了,徐大师把司机留给了他,几个人一起忙活,原本有些杂乱的店面很快变得井井有条。   徐大师盘下店面时把原来的货物也盘了下来,乔照在古色古香的木架前站了半饷,把能卖出价钱的东西都留在显眼的位置,剩下的都换到一旁随意堆放。老天让他从小体弱多病,却也给了他旁人比不了的天赋,旁人难以分辨古玩的真假,他一上手就能摸出价值。   这大概就是有失就有得吧?   乔照转头对方晨雨说:“谢谢师妹了。”   方晨雨笑眯眯:“谢什么呀,又不辛苦。”   与此同时,关峻拿着别人送来的樱桃敲响方晨雨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沈绍元。   见沈绍元微微讶异,关峻说:“别人送了挺多过来,这东西得趁新鲜吃了,放久了不好吃。”   沈绍元把关峻往里领,口里说:“晨晨和彤彤出去了,等她们回来一定很高兴,她们爱吃这个。”   两个人正说着话,趴在葡萄架下的黑狗就冲着关峻猛吠起来。   关峻:“……”   沈绍元说:“晨晨从镇上领回来了,傍晚我回来时也一直冲我叫,大概是见到生人就会这样。”   关峻平静地说:“挺好的,可以看门。”   作者有话要说:   关哥:屈指一算,这只狗肯定是公的。 第六十九章   方晨雨带着彤彤出来, 不能玩太晚,帮乔照收拾完店面就回家去。一到家, 方晨雨就看到沈绍元和关峻在客厅闲聊。她讶异地说:“师兄也在呀!”   关峻说:“有人给我们家送了点樱桃, 我们家人不多,吃不完, 送一些过来给你们。”   沈绍元说:“对, 正好我学生会那边有点事想和关峻讨论讨论。”他把红通通樱桃推到桌边,“听说是今天刚摘下, 坐飞机过来的,你们趁着新鲜尝尝。”   彤彤不缺水果吃, 不过樱桃长得可爱, 颜色也鲜艳得很, 小孩都爱吃。她拉着方晨雨坐下,拿起樱桃给每个人都分了一颗才拿自己的。沈绍元心里高兴,把妹妹递来的樱桃送到嘴边吃掉了。   关峻没多留, 和沈绍元讨论完起身离开。走到前院,黑狗又警惕地站了起来, 对着关峻汪汪汪地叫。方晨雨赶紧跑出去,不好意思地朝关峻笑了笑,对黑狗耳提面命:“晚上不能这么叫, 别人要是睡着了会被你吵醒的。”   黑狗低低地汪叫两声。这人感觉太有威胁了!   关峻朝方晨雨笑了笑。   黑狗差点没忍住又朝他猛吠。   笑起来更可怕了!吓人!千万别和他走太近!   方晨雨说:“师兄你先回去吧,我会好好和它说,不会让它再对你叫。”   黑狗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不再努力把关峻的可怕告诉方晨雨。反正方晨雨这么厉害, 不用怕他!   方晨雨见黑狗没精神,进屋给黑狗弄了块带肉的骨头。虽然里面寄居着的不是狗,可也许是受身体影响,黑狗还是很爱啃骨头的,一块熬过汤的骨头它能宝贝地啃上很久!果然,得了骨头黑狗就不再垂头丧气,专心地对付它的口粮兼玩具去了!   第二天一早,方晨雨醒来,照常出去晨跑一圈。路上依然偶遇经常会碰见的关峻,两个人跑得身上出了薄汗,默契地慢了下来,绕去附近买了早餐回家。推开半掩的院门,方晨雨看到三只小猫崽不知什么时候和黑狗混熟了,齐齐挤在黑狗身边呼呼大睡,黄的在怀里窝着,白的在脚边趴着,花的在背后挨着。黑狗如临大敌,想要绷紧身体把三只小猫崽一爪子拍开,看到站在远处虎视眈眈的大白又颓然地趴了回去,放松身体让三只小猫崽睡得更舒服。   方晨雨笑眯起眼:“大黑你和小白它们感情居然这么好了!”   黑狗:“汪汪汪汪汪汪!”   我也很无奈啊!   方晨雨笑嘻嘻,出门去和裴文静她们会合。   这学期第一次突击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有人欢喜有人愁。方晨雨缺考,第一终于轮到二班的孙志清坐,着实让二班吐气扬眉,课间免不了过来得瑟一番。一班的小伙伴们能说什么,只能说下次考试等着瞧!   方晨雨倒是不太在意这个。不过她才安安稳稳地上了两节课,又被物理老师找了过去:“这学期有一场全国青少年物理竞赛,下周就是初赛了,我这段时间总结了一些题型,你回去研究研究。初赛我不担心你通过不了,但我希望你能进决赛,当然,能拿下名词就更好了。”   方晨雨还没回应呢,一阵笑声就从门口传来:“哟,老赵,给你宝贝学生开小灶哪?高一组一般都是去陪跑攒攒经验的,你还想越过我们高二高三拿名次不成?”   物理老师绷起脸:“走着瞧。”   那过来串门子的老师把一张红色喜帖摆物理老师桌面上:“成,你慢慢指导你的爱徒。这周末我和茉莉结婚,你记得早点到,也给我帮帮忙。”   物理老师平静地收下喜帖:“好。”   方晨雨目送那老师离开,感觉不太喜欢对方得意洋洋的模样。她说:“老师,我会好好看的。”   物理老师深吸一口气,说:“我相信你。快回去吧,马上该上课了。”   方晨雨点头,拿着资料走出办公室。走到窗户时,方晨雨下意识朝里看了眼,发现物理老师没了刚才的镇定自若,而是把脸埋进手臂里,脱力一般趴在桌上。   方晨雨想起姚薇薇说起过的八卦,物理老师曾和学校里一位女老师是情侣,还是高中就开始长跑的初恋,结果去年分了手,对方还和学校另一位老师在一起了——而且那位老师也是物理组的。难道那位女老师就叫“茉莉”?方晨雨收回目光,心脏却像被桌上那红色喜帖烫了一下。   大人的世界,好像也没有那么好。   方晨雨快步回了班级,课间一直在研究物理老师给的资料,课后又聚集社团成员一起研究。聚会时姚薇薇她们果然讨论起物理组的狗血情仇,叹了口气说:“物理老师好可怜,天天得被他们戳心。”从初中升到高中,男生女生都情窦初开,对这方面已经有了不小的好奇心。   多年相恋遇分手,对方还迅速和另一位同事结了婚,心里肯定不会好受。方晨雨想到那个男老师还过来挑衅说“高一参赛就是陪跑”,顿时有些生气了:爱情上没有输赢,你结婚就结婚呗,还想打击人家事业不成?   方晨雨说:“我们全都好好考初赛,把他们高二的名额挤掉一个是一个!”   一个学校能派出去参加决赛的就那么几个,她们这边要是多占点,其他年级自然会少!方晨雨做好了决定,物理好的几个都坚定地跟着她的脚步走,周末也不乱跑了,都呆一起钻研竞赛题。到了周日,方晨雨拉着其他人缠住物理老师,不让他去参加那场婚礼。   物理老师苦笑着说:“你们不要这样。”   方晨雨眨巴一下眼睛:“我们不能向老师您请教吗?”   物理老师这几天都不在状态,很多人都看在眼里,惋惜的有,嘲笑的有,私底下开导他的也有,他已经想开了许多。方晨雨见物理老师虽然面带苦涩,目光却清明又坚定,心顿时放下大半。她说:“那您给我们解决完这些题再过去!”她可不会让物理老师傻乎乎地提前过去“帮忙”。   物理老师拿她们没办法,只能坐下耐心地看题讲题。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物理老师心里也变得平静无比。他有这么好的一批学生,感情上遭遇小小的挫折又算什么。   物理老师终归还是去了婚礼。婚礼上他没有说什么,只随着同事给了礼金,坐下和身旁的人说话。看着曾经爱过的女孩为别人说出誓言,他心里忽然释然了。分手了就是分手了,他们本来就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意外有过交集之后分开了,往后的人生只能各自珍重。   新郎新娘过来敬酒的时候,物理老师也跟着其他人一起站了起来,脸上带上了消失多日的笑容:“祝福你。”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着这样的话。他爱过她,所以她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也很不错。   物理老师回到学校,没立刻宿舍区,而是去了方晨雨他们的活动室。方晨雨她们还在讨论题目,见物理老师迈步进来,都齐刷刷地看向他。他朗笑着问:“题目都做完了吗?”   方晨雨说:“哪能啊,没做完,正等着老师您过来呢!”   高一级热火朝天地准备着,很快到了初赛这一天。方晨雨意外地在考场看见了沈绍元和关峻。她顿时紧张起来:“师兄,哥哥,你们也参加啊!”   关峻点头。   沈绍元说:“决赛得去首都,你不是说要参加吗?我想着你一个人去多孤单,就和你关师兄商量着一起来参加。”   方晨雨:“……”   平白无故多了两个强大竞争对手,压力真大!   不过哪怕她不参加,师兄他们应该也会被老师报上去的,所以没什么区别!方晨雨一向不怕对手比自己强,笑眯眯地说:“那回头我们一起准备决赛!有师兄和哥哥一起的话我心里就踏实多啦。”哪怕她已经把高中物理粗略地学通了,比起高二高三的师兄师姐来可能还是远远不如。复赛还有实验一项,这对方晨雨来说就更难了,她上了高中之后才有机会踏入实验室!   沈绍元说:“当然,我和物理组组长很熟,回头我带你去做实验。”   关峻则说:“进了决赛的话,我们可以去南华大学那边看看他们的实验室。他们的物理学院很强,设施比我们学校全面多了。”   方晨雨两眼发亮:“可以吗?”   关峻说:“当然可以。”   沈绍元:“…………”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沈绍元素来八面玲珑,最能交游,这一刻敏锐地察觉关峻说出这么个建议是冲着自己那句“我带你去做实验”来的。不过,能去南华大学的物理学院蹭实验室自然更好——所以沈绍元才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   大概是和关峻成为邻居之后,关峻出乎意料的友善让他受宠若惊吧?要知道以前也只是曦曦和彤彤玩得好,他和关峻只能说是能聊得上话,绝对不算是特别要好。   看来看人不能光看表面,关峻看着有些冷淡,实际上却是个挺热心的人!   沈绍元在心里做出总结,招呼关峻和方晨雨一起进考场。   作者有话要说:   沈哥:关峻真是古道热肠   关哥:对,你想得很对   外公:滚,你们都滚 第七十章   初赛结束后下起雨, 方晨雨一行人对着雨幕一筹莫展,来的时候晴空万里, 谁知道会突然下雨!关峻打电话让司机过来接人。其他人有些离得近, 陆陆续续被接走,还有些走了又回来, 借了伞给其他人。   最后方晨雨和姚薇薇挤上关峻家的车。关峻先让司机把姚薇薇送回家, 才和方晨雨、沈绍元一起回家。雨一直下,方晨雨想到乔照的情况, 不由有些担心。   乔照身上的“雨霖铃”一时半会解不了。那是他母亲为他戴上的,徐大师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需要与乔照有血缘关系的人帮忙解开, 这血缘关系离太远了不行, 最好是三代以内的血亲。可惜乔照父亲本就是孤儿,双亲找不到了,母亲又早早离开家, 从未与人提过家里的事,自然无从找起。   这就无解了, 每到雨天那铃声还是会响起,各种邪物将再次缠上乔照。这种关系像是共生,邪物能吞噬其他邪物, 为乔照延续性命,可另一方面邪物又把乔照当储备身体,当它变得足够强大时就会把乔照的身躯占为己有!   方晨雨和杨铁头说了一声,撑着伞出了门。关峻正好出来扔垃圾, 见方晨雨要出去,不由问:“都晚上了,要去哪里?”   “我想去乔师兄那边看看。”方晨雨说。   “乔师兄?”关峻眉头一跳。   “就是徐师伯的徒弟,徐师伯与道长爷爷是师兄弟,他说道长爷爷一直没有消息,让我认了道长爷爷当师父。”方晨雨说,“我感觉道长爷爷还会回来的。乔师兄现在住在古玩街那边一个打理一家文玩店,我想过去看看。”   关峻也知道方晨雨在港城遇上过那位徐大师,点头说:“这么晚了,一个人出去不安全,我也没什么事,陪你一起去吧。”他面上非常平静,“正好我外公也快生日了,他很喜欢文玩,我去看看有没有能送他的东西。你这位师兄既然敢开店,在这方面肯定是行家,还得让你拜托他给我点建议。”   关峻这么说,方晨雨当然乐意和她一起去。   关峻拿了把大伞,说:“你的伞有点小,也不牢固,外面风有点大,怕是撑不住。我这伞可以挡三个人,你也到我伞下来好了。”   方晨雨不疑有他,收了伞挪到关峻伞底下。关峻个头比方晨雨高,轻松把方晨雨挡在伞下。两个人边聊着白天的竞赛边往古玩街那边走,竟也不觉得有多远,不知不觉就到了乔照宅院前。   看着那装修得颇为古朴的店铺,关峻明白乔照师徒俩一点都不缺钱。在古玩街买下这么一处带店铺的宅院花费肯定不小!关峻走入屋檐下,收了伞,和方晨雨一起走进店铺。   屋里没开点灯,而是点着油灯,灯光微微发黄,给屋里的陈设镀上了淡淡亮色。油灯之后坐着个白发青年,他长相昳丽,说是眉眼如画也不为过,哪怕白发白眉有些古怪也无损他那种清俊出尘的美丽。   这就是乔照。   方晨雨见乔照平静地看书,心里稍稍安定。她说:“师兄,今天雨下了这么久,你没事吧?”   乔照说:“没事。”乔照确实没事,他很佩服那位随着船队出海的师叔。他师父去镇上一趟,得到的最大收获就是那间院子里的古老阵法,学着把这宅院布置了一番。要是他们没有去镇上,或者对方晨雨不友好,怕也学不了这一手!   那位师叔不仅术法造诣过人,对人心也把握得极为精准。当年他还小,没自己的主意,他师父又还没有如今的心境,若是早早发现了方晨雨的存在,肯定会把方晨雨给哄到港城去。现在不同了,哪怕他师父还是想把人哄过去,他也不会答应。   他师父记得那位师叔的叮嘱去了镇上一趟,那位师叔也没想着见死不救,一方面给他们留了阵法,另一方面则是留了方晨雨这么个逢凶化吉的福星!   乔照问明方晨雨和关峻的来意,按照关峻外公的喜好给关峻挑出几个好物件让他选。关峻选了副围棋,这围棋倒不算古物,只是润泽漂亮,上手后叫人爱不释手。   最重要的是,关峻外公喜欢这个。   “师兄会下围棋?”方晨雨惊讶地问。   “会。”关峻说。   “师兄真是什么都会啊!”方晨雨忍不住夸道。   “没什么。”关峻说,“家里长辈多,喜好也各不相同,每个人都想儿孙跟他们学点。我学东西快,他们都喜欢教我。”   方晨雨非常羡慕。她要是有这么多厉害的长辈多棒!不过外公和道长爷爷也很好!   方晨雨见乔照平安无事,也没多留,和关峻一起离开古玩街。乔照目送他们两人走远拿起一面铜镜轻轻擦拭。随着镜面变得清晰,他看见了镜子里自己的模样。他从不怨天尤人,能有这样的平静时光已经很不错,并不奢求更多。   叮铃。   铃声再次响起,仿佛在撞击着他的脑仁。   乔照抬起头,看向门外。门外先伸进了黑色伞尖,接着是一根纹理漂亮的拐杖。乔照眉头一跳,从那木制拐杖看出了来者的不凡。   “你好。”来人约莫三四十岁,面容英俊又成熟,正是与方晨雨相识的郑鸿钧。   “你好。”乔照礼貌回应。他知道郑鸿钧不是刚来的。郑鸿钧在方晨雨进来之前就到了,但是他没马上过来,而是站在对面的槐树下远远地看着。外面雨下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直至方晨雨走远他才迈步走过来。乔照说,“你认识晨晨?”   “认识。”郑鸿钧坐下,端起乔照倒的茶,喝了一口,雨中久站的寒意便散了大半。他仔细打量起坐在对面的乔照,淡淡道:“以前似乎没见过乔先生。”   “我刚从港城过来。”乔照说。   “准备在这边定居?”郑鸿钧平和地问。   “有这个打算。”乔照说,“这边挺好的,清静,交通也方便。”   郑鸿钧伸出手:“那我代表省城欢迎你。”   乔照一顿,伸出手与郑鸿钧握手。两个人的手轻轻交握,很快便放开了。郑鸿钧问起乔照与方晨雨的关系,乔照感觉郑鸿钧没恶意,也就据实以告。   得知是因为上一辈的交情才会相识,郑鸿钧没再追根究底,而是说:“我睡不好,想找个香炉,你要是收到的话给我留着,我回头过来买。”   乔照说:“没问题。”   郑鸿钧拿起手杖,起身与乔照道别。   郑鸿钧离开的第二天,乔照的店铺开始热闹起来,有的是过来卖东西的,有的则是过来买东西。来的人多了,口碑也传开了,都说这家店的老板白发白眉,颇为奇异,鉴定宝贝又快又准,比高级鉴定师也差不到哪里去,就是身体弱,只能晚上开店。   方晨雨周末再去乔照店里一趟,乔照已经请了两个帮工,自己坐在后头喝茶看书。店里有好几拨客人,但都不需要他去招呼。   方晨雨直接去后面找人,一坐下就说:“师兄你这里好像热闹多了。”   “应该是你的一个朋友帮忙宣传。”乔照温声说。   “咦?”方晨雨有些惊讶,“哪个朋友?关师兄吗?”   “你关师兄也算一个。”乔照说,“不过更多的应该是另一个。那天巧得很,你刚走他就过来了,说自己叫郑鸿钧。昨天他还过来一趟,买了个香炉,说是要点香助眠用。”那香炉花了几万块。   “是郑叔叔啊!”方晨雨说,“他对这一带挺熟的。说起来上回他说可以和我们合作推出一些玉雕饰品,那是能赚大钱的。我也想答应的,不过我水平还不够,想再多学点。”本来她想早点找个美术老师,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地来,这桩事倒是搁下了。   “你与他关系很好?”乔照问。   “很好啊!”方晨雨说,“郑叔叔人很好。”   乔照点头,没再说什么。他学艺不精,看人不如他师父准,不过也粗通皮毛。见了郑鸿钧两次,他不能说摸清了郑鸿钧的底,但也看得出郑鸿钧那凶险的命格。   若说方晨雨可能是九世善人,那郑鸿钧很可能是九世恶人,面相大凶大恶,命格大起大落,还是天煞孤星命格,一生注定亲缘淡薄。这样的人若是作恶,那么遭殃的绝对不仅仅是一两个人!   这样两个人相遇,不仅没有相冲相克,还相处得挺不错,这着实让乔照有些意外,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认识方晨雨之后发生的一切太过奇异,乔照也不再拿常理来看待与方晨雨有关的事。也许善远远压过了恶,让那位郑先生压下了心中的恶念呢?   ……   与此同时,被方晨雨和乔照提及的郑鸿钧正在参加一场聚会。聚会地点热闹得很,台下灯光闪烁,台上有人在唱歌。郑鸿钧正倚在过道旁抽烟,身旁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有人把托盘里的酒瓶子砸到了他脚边,飞溅的啤酒和玻璃碎溅湿了他的裤腿。   郑鸿钧转头看去,只见捡起托盘的少女浑身发颤,又惊又怕地后退了几步。   郑鸿钧摁熄手里的烟头,没多看那少女半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七十一章   周一, 初赛结果出来,方晨雨、孙志清、林树清入选。裴文静虽然也参加了, 但她文科比较好, 物理不算专精,没选上。高二、高三分别只选了两个人, 高二选上的正巧就是关峻和沈绍元。剩下三个名额, 分别分到了另外三所高中。没办法,不能把名额全放在一高, 别的学校也是有能人的!   结果一公布,高一组可谓吐气扬眉。开考前很多人还说高一就是陪跑的呢, 现在高一占了足足三个名额, 你们还敢不敢这么说?方晨雨的物理老师高兴坏了, 继续给方晨雨搜罗好题和好的实验思路,陪着方晨雨三人进入复赛环节的准备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三个入选的人都在方晨雨她们的社团里。这个刚成立不到一年的小社团又一次在整个一高出了名。方晨雨还把没加入社团的关峻和沈绍元给拉过来当挂名指导, 来问什么时候招新、条件是什么的人就更多了。   校长也很关心这个社团的发展,私底下找方晨雨问起接下来准备怎么发展。方晨雨连镇上的“学习小组”都没解散, 自然不会翻过在一高拉拢人才的机会。虽然她目前只有刚刚起步的安保公司和华品饰品,但以后做什么不需要人啊!现在已经是二十世纪末了,没几年就要进入新世纪。史春生以前对她说过, 人才是最宝贵的,抓住人才就是抓住机会!她笑眯眯地说:“很快会招新的。”   校长知道方晨雨是有主意的,也没再多说,摆摆手让方晨雨忙自己的事情去。   名额敲定, 入选的七人便商量一起复习。高三的两个人本来不太乐意和其他人一块,后来看到高一高二的阵容,再听关峻说要去南华大学做实验,都默不作声地跟着一起行动了。   沈绍元也去买了辆自行车,放学后和关峻、方晨雨一起骑车去南华大学那边。一行人去的时候是一起行动的,吃饭也是一起在大学外面的小饭馆吃,倒是吃完之后关峻和方晨雨脱离了大队伍,他们要去宿舍区那边看看猫。   自从把小猫送给老教授们养,它们长得可快了,模样儿也可爱,很讨人喜欢。方晨雨练习跳高时就常去看它们,现在又要到南华大学熟悉实验操作,自然也想去看看。   方晨雨对关峻说:“师兄你要是有事可以先回去,我自己去看看小猫也行的。”   关峻说:“我没什么事。”   方晨雨和沈绍元一个想法:关师兄果然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关师兄还喜欢猫!关师兄一定是一个人不好意思过来看小猫,所以才陪着她一起过来!   方晨雨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相了,决心多拉关峻一块过来。老教授们都和方晨雨混熟了,觉得这小姑娘真讨喜,和关峻那张冰脸完全不一样,她啊,天生就像在笑。会笑的女孩儿肯定会有福气!   “晨雨啊,上次听关峻说你想学画画?”刚退下来不久、养着只狸花猫的许老教授问。   “对啊。”方晨雨边撸猫边说,“我想学设计,得打好基础。以前我都是自己瞎练习,上回我过来找美术学院找人请教,梅教授就给了我很多意见。我觉得要是能踏踏实实地打一打基础,我就不会犯那些不该犯的错误了!”   “这想法不错。”许老教授说道,“你说的梅教授是梅良哲吧,他是我的学生来着。既然你接下来会经常跑这边,不如这样,平时我教你点东西,你回去后自己练习,定时过来给我看看你的练习进度。反正我退下来了,闲着也没什么事。”   方晨雨两眼发亮:“可以吗?”   许老教授点头:“当然可以。”许老教授纯粹是见才起心。上回梅教授过来找他,看到她孙女买回来的首饰包装,提了一嘴,说起和方晨雨第一次见面的乌龙事。梅教授说方晨雨悟性强,学得快,也虚心,说她哪里不够好她马上能改,不像那些听不见别人意见的。许老教授观察了一段时间,觉得这女娃儿心性好,对猫猫狗狗有耐心,对他们这些臭脾气老东西也有耐心,不收来当关门弟子实在浪费了。   两个人一边逗着猫玩,一边决定了师徒关系,关峻连句嘴都没插上。眼看晚修时间快到了,方晨雨正准备离开,就看到梅教授骑着自行车过来,后座上还绑着个麻袋,麻袋里传来嘎嘎嘎的叫声。   “良哲,你怎么这个点过来了?”许老教授有些意外。   “老师。”梅教授恭恭敬敬地喊完了,才说,“学生家长给我送来只活鸭,二话不说扔下就走,我哪里弄得来啊,所以想给您和师母送来。”   鸭子继续嘎嘎嘎~   许老教授说:“看来你学生的家长都知道怎么蒙你了。”梅教授这人第一个特点是脸盲,基本上认不出人;第二个特点是反应慢,很多时候别人把事情干完了他才反应过来。要给他送东西又怕他不收的话,扔下就走是最好的,反正他也认不出是谁送的,退不回来!   许老教授把老伴叫出来,让老伴把鸭子拿去宰了。见方晨雨还在,许老教授笑呵呵地问梅教授:“良哲,还认得这小姑娘不?”   梅教授看了半天,才算想起是方晨雨来。他说:“当然认得,小姑娘这么漂亮,我哪会忘记啊。是晨雨吧?”事实上梅教授心里有点打鼓。他也没办法,实在是记不住人脸,哪怕他能画出各种各样的美人,画完之后还是留不下多少印象。喊出方晨雨的名字,梅教授也是连蒙带猜的,毕竟他认识的小姑娘不多!   许老教授没再取笑梅教授,而是说:“我已经收了晨雨当关门弟子,以后你就是晨雨师兄了,要多照顾师妹啊。要是平时晨雨没找着我,去学院那边向你请教,你可不能敷衍了事。”   方晨雨睁圆了眼。她又多了个师兄?   梅教授说:“那当然没问题,以前晨雨过来问我我也没敷衍过啊!”   由于方晨雨要上晚自习,许老教授没留她下来吃鸭子。   方晨雨和关峻骑着自行车往回赶,忍不住说:“师兄,最近我都多了两个师兄了。”   关峻:“……”   关峻说:“挺好的。”   这时有个收垃圾的蹬着三轮车过去,车上放着个旧收音机,一路外放歌儿:“是否每一位你身边的女子~最后都成为你的妹妹~”   方晨雨:“………………”   总觉得这歌来得好巧_(:з」∠)_   多了个师父和师兄,方晨雨更忙碌了,空闲时间除了和关峻他们泡在实验室之外就是练习画画。有了专业人士指点,方晨雨进步飞速,画出来的新图连梅教授都会夸上几句。   方晨雨很开心,又趁着冬尽春来画了套图纸给石磊妈妈春季上新用。   春天雨水多,方晨雨免不了抽空多跑古玩街几趟,去确定乔照有没有碰上什么不好的事。这天下午方晨雨过去时乔照依旧安然无恙,倒是遇上了郑鸿钧。雨水多的天气,郑鸿钧脚会疼,自然也睡不好,过来这边蹭点茶喝。   乔照的茶是安神茶,徐大师给他弄来的,有安神助眠的用处。郑鸿钧喝过一次,觉得不错,得空时便过来喝两杯。意外碰上方晨雨,郑鸿钧也不躲避,含笑说:“晨晨来了?”   “来看看师兄这边怎么样。”方晨雨坦然地说,“郑叔叔你常常过来吗?”   “这里待着舒服。”郑鸿钧说,“家里也没什么人,不如过来蹭蹭茶。据我所知,你师兄这茶一年也出不了多少,珍贵得很,别处是喝不到的。”   乔照给方晨雨也倒了一杯。   方晨雨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水,想想郑鸿钧的话,顿时觉得这一小杯茶是金子泡的。她捧起来喝了两口,没喝出什么味儿,只觉得脑袋清明了不少。她眨巴一下眼,忍不住说:“和这个真能助眠吗?我觉得我更精神了。”   乔照和郑鸿钧莞尔。   乔照这边没什么事,方晨雨喝完茶也不多留。郑鸿钧和她一起往外走,说:“我送你回去吧,晚上了,你一个女孩子走路回去不好。”   方晨雨也不矫情:“那谢谢郑叔叔!”   郑鸿钧替方晨雨打开车门,看着方晨雨上了车,自己才坐了上去。他报出方晨雨家的地址,转头问起方晨雨最近在忙什么。方晨雨说:“我忙的事情可多了。”她把物理竞赛和拜了新师父的事情给郑鸿钧说了。   郑鸿钧说:“那确实挺忙的。你让人送来的新品我看了,比以前的更漂亮,肯定很受欢迎。”   方晨雨说:“春天了,可以穿裙子了,大家肯定都想配上美美的发夹和头绳。上次哥哥给我买了一条裙子,我都还没机会穿呢!”方晨雨也才十几岁,对美好的事物有着天然的喜爱。   郑鸿钧身体跟着车子的前行轻轻晃动,耳边是小姑娘充满朝气的声音。裙子,发夹,春天,这些东西以前都离他那么遥远,远得让他以为这个世界早就只剩下罪恶和黑暗。可是这一刻,生活中的一切忽然变得鲜明起来,他有些期待明天的到来,期待能看到小姑娘穿着美美的裙子出现在他眼前,裙摆随风飘啊飘,修长漂亮的双腿隐约可见。   一切似乎都有了意义,就连路边热腾腾的小吃,也能让他想象小姑娘站在摊贩前吃得开心的模样。   “先生,到了。”司机的声音忽然响起。   郑鸿钧回过神来,下车打开车门,对方晨雨说:“下次服装专柜那边来了新裙子的话,我让人先给你留着。”   方晨雨说:“这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郑鸿钧说,“你也知道给蒂娜公主她们送自己做的饰品。这是活广告,你穿出去别人觉得好看,问你去哪里买的,你给我们南华商城打个广告——算起来还是我赚了。你知道现在请明星代言多贵吗?”   “我又不是明星。”方晨雨忍不住说。   郑鸿钧抬手揉了揉方晨雨脑袋。   “你会是的。”郑鸿钧说。   才这么大一点的小姑娘,身边已经聚集了那么多耀眼的人物,日后肯定不会默默无闻。他是活在黑暗中的人,生于黑暗,也许也会死于黑暗,但他心中也有一片留给光明的位置。如果可以,谁愿意每天在黑暗与死亡边缘挣扎徘徊?   方晨雨读不懂郑鸿钧眼底蕴藏着的东西,被郑鸿钧含笑注视着,她脸颊莫名有些发烫。她说道:“那我先回去啦!”   “回去吧,”郑鸿钧笑道,“我看着你进去。”   郑鸿钧站在车子旁,黑色的私家车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身上的外套也是黑色的。他没立刻回车里,而是倚着车掏出一根烟,看着那幽寂的箱子把烟送进嘴里。   在郑鸿钧快要把一根烟抽完的时候,一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回来了。他远远看见了倚在车边的郑鸿钧,眉头一跳,抬眼与郑鸿钧对视。   郑鸿钧也注意到了对方。这是关峻,关家第三代中最出色的一个。关家人和很多人都不一样,他们是干实事的,风评很好,上头的人来来去去地换,他们的地位从不动摇。甚至还有人传言说关家人站了谁,接下来谁就能上去——可见关家在南华省这边能耐多大。   出于雄性直觉,郑鸿钧能感受到关峻的敌意。他朝关峻笑了笑,摁熄了手里的烟,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上了车。好的东西不管在哪里都那么吸引人,人也一样。哪怕那个小姑娘还小,还是会有不少优秀的人为她折腰。   郑鸿钧坐回车里,想着方晨雨毫无防备的笑容、毫无防备的信任,缓缓靠到了椅背上。   他不是什么好人。   她却想他当个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晨晨:郑叔叔是好人   郑叔叔:我不是好人 第七十二章   时间飞逝, 方晨雨一行人的准备差不多了,统一买了机票去首都比赛。领队的正是方晨雨的物理老师, 叫温南生。温南生年轻, 有干劲,学校很看好他, 反倒是刚刚喜结连理的那对情侣不太被看好。校长常说, 省城虽然是省会,却也留不住这两个人。   方晨雨想起初三那年调走的两个老师。有的人踏踏实实工作, 有的人只把手上的工作当跳板,都是个人选择, 无可厚非。   温南生这次负责带南华省十位进入复赛的人前往首都比赛, 责任重大, 临行前差点没睡好。好在他自己坐过几次飞机,一路下来没什么纰漏,十一个人顺顺利利地到了登机口。方晨雨的座位与关峻连在一起, 同级的孙志清、林树清反而去了另一排。   方晨雨跟在关峻身后走向他们的位置,一对座位号, 却发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人。关峻已经先坐下,抬头一看,才发现有个年轻人坐在方晨雨的位置上, 倒是旁边靠窗的位置空着。那年轻人正戴着耳机听随身听,还有墨镜挡着半张脸,脑袋晃啊晃的,大概听歌听得入神。方晨雨说:“你好, 这不是你的位置吧?”   年轻人注意到方晨雨站在他面前说话,摘下墨镜,愣了一下,才说:“不好意思,我有点恐高,不想坐靠窗的座位,可以和你换一下吗?”   方晨雨见年轻人态度很好,点了点头,越过关峻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年轻人重新戴上墨镜,镜片背后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方晨雨身上瞄。   关峻注意到年轻人暗里投向方晨雨的目光,稍稍挡住靠里的方晨雨,与方晨雨聊起比赛的章程。复赛是全国性的比赛,奖项含金量非常高,分为笔试和实操两个阶段。以前南华省这一块非常落后,基础教育落后,基础设施缺乏,有实力的研究者都不愿意留在南华。上头非常看重这一块,具体体现在这类比赛以前顶多只会选三五个人作为代表去首都,这次却选满了十个名额,光是飞机和食宿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方晨雨听着关峻说起上头对他们寄予厚望,顿时觉得自己肩膀上的责任更重大了。她说:“温老师这次要选出十六位进入夏令营,经过夏令营集训之后再通过十六选九,选出九个人作为国家队到国外参加比赛。”   关峻点头。   方晨雨说:“我还没出过国呢!师兄你出过国吗?”   关峻顿了顿,说:“出过,以前和姑姑出去的。”他们家不涉及什么机密,出国只要打个报告就可以。方晨雨的话,虽然她父亲方立平的研究是涉密的,不过她与方立平没怎么相处过,不会有机会接触方立平的研究内容,自然也不会受到太多约束,顶多也是打个报告的事。   方晨雨不知道关峻脑海里已经考虑起两个人出国的可行性。她还是个半大女孩儿,对陌生的事务有天然的好奇心,不由追问起关峻国外有什么有趣的事。   关峻到外面一般是像他父亲一样办事的,哪会去注意什么有趣的事,只能挑一些他姑姑给他介绍过的风土人情给方晨雨说了。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至少他还知道他关注的东西方晨雨绝对不会感兴趣。   方晨雨果然被关峻说的异国风俗给吸引住了。两个人愉快地聊了一路,到要降落时方晨雨才注意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方晨雨不由夸道:“师兄你知道的东西真多!”   关峻说:“不算什么,很多都是姑姑跟我说的。对了,姑姑现在也在首都,我们到了以后抽空去看看她们吧。”   方晨雨很喜欢关家姑姑,自然一口同意。   两个人越过坐在过道旁的年轻人,早早下了飞机与温南生等人会合。温南生再一次清点人头,确定一个都没少之后才放下心来,招呼道:“走吧,都把旅店地址记好,走丢了也好找人。”   既然是集体行动,关峻和沈绍元没打算搞特殊,都跟着温南生他们去挤公交。机场离入住的地方挺远,方晨雨三人本来幸运地抢到了座位,结果半路呼啦啦上来一群来旅游观光的老人家,一个个都戴着顶小黄帽。方晨雨赶忙起身给老人家让位置。   老人家推辞:“不用不用,我们还年轻,可能比你们还经常锻炼呢。”   方晨雨说:“那正好让我们锻炼锻炼。”   老人家哈哈一笑:“小丫头挺会说,那我就坐了!”   老人家都有了座位,方晨雨和关峻又站到了一块。关峻长得高,很轻松就能拉住吊环;方晨雨矮一些,只能伸手扶着椅背。两个人站的位置离其他人远了一些,看着像是单独出来旅游的。坐了方晨雨位置的老人家笑呵呵地和他们说话:“小伙子,你们不是首都人吧?是带女朋友出来玩的吗?”   关峻还没说话,方晨雨就坦然反驳:“我不是师兄女朋友。”   老人家说:“原来是师兄师妹。”他还是笑,“最近播的武侠剧看了没,电视里都说,师兄师妹天生一对。”   方晨雨:“……”   老人家太开明了也不好!   知道小女孩脸皮薄,对方也不再打趣。   这时公交车又停了,呼啦啦上来一群小学生,车里变得拥挤了不少,小孩子们爱闹,一个劲地往里冲,把方晨雨都往旁边挤了挤。关峻伸手把方晨雨圈在怀里,但很绅士地没碰到方晨雨的身体。方晨雨感觉自己和关峻挨得很近,愣了愣,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关峻。   “人太多。”关峻神色非常平静。   “嗯。”方晨雨感觉自己完全被关峻的气息包围着。不管什么时候,师兄总是这么可靠。有师兄在的话,感觉去哪里都不慌。站在公交车后半截的孙志清推了推眼镜,看着关峻圈在方晨雨腰上的那只手。   林树清就站在他身边,注意到孙志清的视线落在关峻和方晨雨那边,他不由说:“关师兄和晨雨关系挺好的,过年时还带着妹妹去我们镇上玩。”   孙志清忍不住再一次推了推眼镜。   哦,他没看错。   原来早就登堂入室了。   温南生没立刻带他们去旅店,而是先去赛场那边踩点。他们到底是外省来的,不能不提前做好万全准备。要是到比赛那天才去看赛场,出了意外他们哭都不知该上哪哭去。   这一点温南生还是很有经验的。他能刚毕业就考进一高,读书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温南生带着方晨雨一行人在赛场看了一圈,又把比赛时间确定好,才转到去找提前打电话订好的酒店。过来参加比赛的一共有四个女孩子,正好分到两间包间。和方晨雨分在一起的是个高三学霸妹子,戴着和孙志清同款的黑框眼镜,扎着长马尾,叫宋丽丽。   进了房间,放下行李,宋丽丽就摘下眼镜,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方晨雨一看到宋丽丽那亮亮的目光就知道这位师姐是个很不错的人!方晨雨说:“丽丽师姐好!”   宋丽丽笑眯眯:“晨雨师妹好。我一路上就想着我们是本校的,肯定能分到一个房间。”   方晨雨说:“我也这样想呢!”   宋丽丽拉着方晨雨的手,和方晨雨一起在软乎乎的席梦思床上坐下,说:“晨雨师妹,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你,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   方晨雨一愣,也被宋丽丽的认真感染了。她点头说:“师姐你问。”   宋丽丽:“沈师弟是你哥哥对不对?”   方晨雨:“……?”   方晨雨:“对啊,怎么了?”   宋丽丽:“那你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吗?”   方晨雨:“……………………”   ……   这边方晨雨被宋师姐的直接震了一下,另一边也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地震。引发地震的正是在飞机上与方晨雨换了座位的年轻人。他一下飞机,来接他的人就到了。本来他应该第一时间离开,可他没走,而是让过来接他的人用相机远远地拍了张照,绕路去附近的相关让人立刻把照片洗出来。   等待是漫长的,年轻人坐在车里听歌,心里却一直想着飞机上那个女孩的模样。他绝对不是见色起意,而是那女孩长得实在太像他的小姑姑了。他可怜的小姑姑前几年生了重病,没了,他奶奶也跟着病了一场,身体每况愈下,每天都没什么精神。因为奶奶身体不好,他爷爷的脾气也越发暴躁,见天儿对他们发火。尤其是对他,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想打断他的腿,甚至都不想让他再踏入家门半步!   虽然还不确定女孩是谁,不过长得这么像,绝对得把照片带回去给奶奶看看!刚才他还聪明绝顶地偷听了一耳朵,知道那女孩是去参加全国物理竞赛的,回头还能找到人呢!   到时候有这么个长得和小姑姑一模一样的女孩儿在手,还怕奶奶不疼他!   年轻人喜滋滋地带着照片回家,没想到还真引发地震了。因为他奶奶一看到照片就哭了起来,怎么劝都止不住,气得他爷爷抡起拐杖追着他打…… 第七十三章   照片上的少女天真可爱, 才十四五岁的年纪,笑容活泼又讨喜。她的身边站着的都是相当不错的同伴, 年纪同样不大, 却没有同龄人外出时常有的喧哗嬉闹,只聚在一起说说笑笑。那两个最出挑的后生一左一右地站在少女身边, 任谁都看得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融洽。   这是一个相当出色的女孩儿。方奶奶哭完了, 再仔细打量了那张照片好一会儿,才想起孙子还被他爷爷追着打。方奶奶忙说:“老头子, 别打了,一把年纪还追着阿睿跑, 累不累啊!”   方睿痛哭流涕, 捂着被揍的屁股躲方奶奶身边, 说:“奶奶啊,您可得管管爷爷,他这脾气越来越暴躁了, 这样血压会飙高!”   方爷爷骂道:“信不信我揍死你!”   方睿显然记吃不记打,见方奶奶不哭了, 自己有靠山了,立刻笑嘻嘻地说:“不信。”说完他拉了张小板凳坐方奶奶身边,绘声绘色地说起自己在飞机上和方晨雨见面的过程, “我不是有点恐高嘛,结果买的是靠窗的座位,我就先坐着靠近过道那位置了。当时我正听着歌呢,就听到一个非常好听的声音喊我, 我抬头一看,哇,和小姑姑长得一模一样!像,太像了!”   “你唱戏呢!”方爷爷没好气地踹他一脚。   “奶奶你看他!”方睿小可怜一样往方奶奶身边躲。   “没你的事了,忙去吧!”方奶奶转头对方爷爷说。   方爷爷狠狠瞪了方睿一眼,恨不得一脚踹死他,个混小子,混不吝的脾气也不知跟谁学的。好好的工作不干,跑去混什么娱乐圈,过年都不回来了,说要去参加什么跨年晚会,结果呢,全家人春晚不看,守在电视台前等他出场,他就唱了那么几分钟,丢人!穿得衣服也没个正行,瞧着破破烂烂的,站台上那么又唱又跳,裤裆都要掉了,丢人!   他没这么丢人的孙子!   哪怕很想狠狠教训不长进的孙子,方爷爷还是遂了方奶奶的意离开了。这孙子什么本领都没有,就是能讨人欢心,尤其是讨他奶奶欢心。只能让方奶奶笑一笑,他就暂时不捶死这混账东西!   方奶奶被方睿爷孙俩闹了一闹,心情好多了。方奶奶抓着方睿的手,拍拍他的手背,说:“下次他再打你,你就躲着,别为了让我开心挨他的打。他那个人下手没轻没重的,挨上一下你身上得青了。”   “我皮厚肉糙,一点都不疼。”方睿笑嘻嘻。他抓紧方奶奶的手,“奶奶我跟你说,那女孩儿跟小姑姑真的很像,嘿哟,害得我以为小姑姑又站在我面前要拧我耳朵。”   方奶奶鼻头一酸。方睿有两个好哥哥,上头有人扛着,父母对他的管教就宽松许多。打小他就最活泼,嘴甜会来事,最讨他们喜欢。他小姑姑身体不好,没嫁人,把他当自己儿子疼。这一大一小都喜欢唱歌,他小姑姑病重时他就悄悄跑去当歌手,说要让他小姑姑写的歌出唱片。当时他爷爷气得不轻,要打断他的腿,他都没动摇,咬着牙从新人当起。从小养尊处优的男娃儿,愣是咬着牙吃尽苦头、靠自己混了出来。   有这么个侄子在,他小姑姑临去前是没有遗憾的。方奶奶眼眶湿润,手微微颤抖:“是啊,她最喜欢拧你耳朵了。”她抬起手摸了摸方睿的耳朵,“你耳朵肉厚,还有耳垂,一生有享不尽的福气。”   方睿说:“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孙子。”   方奶奶被他那得意洋洋的模样逗笑了。她不由问道:“真那么像吗?”   方睿说:“您不是看了照片吗?贼像贼像!”他再拿起照片让方奶奶看,“我觉着她和我们家有点关系,她是从南华省来的,我们家在南华省那边不是有一支吗?”虽然是隔得挺远的旁支,不过方睿还是有点印象的。   “是有这回事。”方奶奶也仔细回忆起来,“去年你爸爸还说,你有个旁支叔叔到首都来了也没到家里坐坐,是个呆子,报道之后就直接去了西北。你爸爸当时就感叹,那一支虽然闹腾得厉害,但也有这么个撑得起来的。看在你这旁支叔叔的面子上,那一支就还有起来的希望。”   “去西北,搞研究的吗?”方睿好奇地问。   “是的。”方奶奶没多提。   “那可巧了,这女孩是来首都参加全国物理竞赛的,说不定是他女儿来着。”要不怎么能这么聪明!方睿觉得自己的推理天衣无缝。   “哪有这么巧的事。”方奶奶摇头,“你啊,别把娱乐圈那一套全学了,比方说这偷拍别人的事你就做得不对,哪有偷偷拍别人照片的道理?”   “奶奶说得对,下次我会直接过去找她合影。”方睿认真点头。   “………………”   方奶奶被他噎了一下,指着他无奈地笑:“你啊你。”一老一小坐在一起聊起了方家小姑姑的事,怀念过了,伤感过了,方奶奶的状态就好多了。家里人怕她伤心,总捂着不提,越是这样越是不好,伤痛永远痊愈不了。方睿在这事上胆子最大,一张照片就让方奶奶把伤心全哭了出来,终于也肯好好吃药了。   ……   另一边。   方晨雨一行人第二天暂时还没有比赛,温南生表示他们可以自由行动,但必须按时回来。若是没有特别安排的话,最好就是集体行动。沈绍元难得到了首都,自然是要回沈家见见沈老爷子的。他心里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带上方晨雨一起。   毕竟他们是一起来首都的,要是他去沈家不带方晨雨,方晨雨会不会觉得他不是真心承认她这个妹妹。可是一想到沈家那种情况,沈绍元又不愿意方晨雨过多地与他们接触。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打什么不好的主意?不是沈绍元想得多,而是他对沈家人的了解足够深。   沈绍元还在犹豫着呢,方晨雨和关峻就过来了。方晨雨说:“哥哥,我和师兄去找关姑姑啦!好久没看到禾禾和苗苗,不知道他们现在长大点没。”   沈绍元心中一松,点头说:“那你去吧,我正好要回沈家一趟,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   关峻点头,领着方晨雨走了。   沈绍元有点羡慕关峻。关家虽然也不小,家族里却极为融洽,关峻可以大大方方地把任何人介绍给方晨雨。不像沈家,要么是毒瘤,要么是人渣,若不是还有老爷子撑着,早就烂到骨子里了。   沈绍元正想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关家人是挺好没错,关峻为什么要把家里人介绍给方晨雨?方晨雨是他妹妹,又不是关峻妹妹!沈绍元拧起眉头,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站在一旁的孙志清见沈绍元皱着眉在思考,推了推眼镜,走上前喊:“沈师兄。”   沈绍元转头一看,是方晨雨的朋友,高一级的师弟。他脸上带上了温和的笑容:“孙师弟。”   孙志清说:“沈师兄你没看明白吗?关师兄这是在打方同学主意!”孙志清一早就注意到方晨雨了,远在方晨雨进入一高之前。那会儿他们代表各自的初中参加省里的竞赛,方晨雨拿了第一,压了他一头。后来进了一高,和方晨雨分到不同的班,他有点遗憾,不过还是主动要求加入方晨雨的社团。优秀的女孩谁都喜欢,孙志清也一样。不过经过精确计算,孙志清发现自己追求成功的机率极低,贸然行动反而会失去成为朋友的机会,因此孙志清决定放弃追求。   他是放弃了,但不代表会看着关峻步步逼近。高一级的宝贝,凭什么让高二的拱了!哪怕不能成功阻碍关峻的攻势,给关峻添点堵也是好的。   沈绍元被孙志清的话说得一愣,一时竟没法反应过来。关峻在打方晨雨主意?这话听着简直像天荒夜谈。不是沈绍元对方晨雨的吸引力没信心,而是他不相信关峻会是这样的人。   沈绍元从下到大都和关峻一个学校,甚至可以说是在关峻的阴影里长大的。关峻小时候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小孩”,不仅成绩优异、十项全能,待人接物还颇为早熟,早早就能跟着他父亲与长辈打交道。任谁提起关峻,那都是只有一个反应——夸!没边地夸!任何赞誉之词,放在关峻身上都不算过誉。   现在有人说,关峻在打他妹妹主意。沈绍元猛地意识到,关峻才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关峻与他同龄,哪怕看起来再老成、再早熟,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也会有少年应有的情思和冲动。   一直到回到沈家,沈绍元还有点恍惚。他去见沈老爷子时正巧沈锦程也在,出来时沈锦程巴巴地跟了出来,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控制不住地问出口:“怎么啦?邵元,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要不要我给你参详参详?”   沈绍元本来不想搭理沈锦程,忽又想到沈锦程游戏花丛多年,在这方面应该是最有经验的。沈绍元斟酌片刻,开口说:“今天一个师弟跟我说,我一朋友在打我妹妹主意。”   “什么?”沈锦程顿时炸了,“禽兽!你妹妹才小学一年级,你朋友居然打她主意!少说也得高中才行吧!我都不会碰高中以下的!哦不,不是,大学以下的!”   沈绍元:“…………滚!!!!!” 第七十四章   沈绍元的愤怒让沈锦程怂了。他轻咳一声, 想把自己说过的话圆回去,却不知该怎么圆, 只能说:“逢场作戏, 都是逢场作戏。男人嘛,出去玩的时候大家都放得开, 你放不开, 多没面子啊。”   沈绍元脸色更黑。这是一个当人父亲的人能说的吗?就算他看起来比同龄人冷静成熟,不代表他的心智真的成熟了。沈绍元越发觉得自己和沈锦程说话是个错误, 转身准备走人。   沈锦程一急,伸手拉沈绍元。父子俩从来没好好说过话, 更别提沈绍元主动询问他什么。说实话, 沈绍元愿意开口的时候沈锦程都快哭了。他觉得自己一辈子没对不起什么人, 只对不起沈绍元和龙丽雅,他早该自己是个没定性的,就不该祸害人家龙丽雅, 更不该在沈绍元出生后还那么不顾家,到处胡搞瞎搞。可他从小交的都是那样的朋友, 跟活在烂泥里似的,哪里是说起来就能起来的。   沈锦程说:“别急着走,我不瞎说了, 你给我仔细讲讲。”   沈锦程长着双桃花眼,天生都像个多情种,这会儿眼眶红红的,瞧着怪可怜。沈绍元哪里曾看过他这模样, 当下也消了气,和沈锦程去花架下坐着聊。   沈锦程听沈绍元提起方晨雨,不由说:“都到首都了,你怎么不带她一起回来?”见沈绍元抿嘴不语,沈锦程又了然地点头,“你做得对,不该带回来。我跟你说,家里那些人你能远着些就远着些,别和他们沾边。老爷子也是,越老越糊涂的,你虽然姓沈,但你一早跟着你妈妈,他们可没养活过你,别管那些人死活。”   沈绍元没想到沈锦程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直以来沈锦程都是沈家人鄙夷的败家子,他没啥能耐,老婆离婚跑了,花钱本领倒是不小,看上啥就砸钱进去,没见他回本过。这么一个人,照理来说应该是个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懂的浑人才对,偏偏这话听来却让沈绍元觉得他是沈家里头想得最清楚的一个。   沈家这艘船驶太久了,早就有了尾大不掉的毛病,偏偏沈老爷子又不是个真正狠心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沈绍元抬起头:“你……”   沈锦程正要说点什么,就看到沈老爷子拄着杖走过来,站在花架前看着他们父子俩。   沈绍元说:“爷爷你怎么下来了?”   沈老爷子看了眼一旁的沈锦程,说:“还没出去胡混?”   沈锦程不干了:“绍元在这儿呢,老头子你也给我留点面子啊。”   沈老爷子没理他,转向沈绍元:“听说你和你那妹妹是一起过来的,怎么没带她回来给我见见?”   沈绍元说出现成的理由:“她和关峻去看关家姑姑的两个孩子了。”   沈老爷子说:“你那妹妹和关家那个关峻似乎很要好。”   沈绍元浑身不舒坦,不知该怎么回答。   沈锦程一把拉起沈绍元,对沈老爷子说:“行了行了,人也见了,您老人家好好休息吧,我先送绍元回酒店去。”沈锦程说完了,拉着沈绍元就往车库那边跑,溜之大吉。   沈锦程开着拉风的跑车载着沈绍元离开沈家,长舒一口气,转头见沈绍元老老实实地在系安全带,顿时笑了。他唉声叹气:“这人老了啊,就是没年轻时想得明白。我要是老糊涂到你爷爷那样,还不如早早死了算了。”人家和你沈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呢,你居然还想着用人家和关家攀关系。   沈锦程说:“你要问的妹妹就是这个妹妹?你说的那个朋友就是关峻?”   沈绍元点头。   沈锦程说:“关家人的话,恐怕不好解决。他们家的人都极其执着,而且极其护短又极其团结,你要知道,只有你朋友一个的话很好防,这要是你朋友全家都被动员起来帮忙,那就难了。”   沈绍元:“……”   沈锦程又问:“你们住得远吗?”   沈绍元说:“两邻居。”   沈锦程恍然:“你说的帮你们找院子的朋友就是关峻啊。”他话说到一半,突然踩了刹车,把车停在路边,对沈绍元说,“完了,你妹妹保不住了,人家一开始就是冲着你妹妹来的吧?这招叫什么来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亏你还傻傻地感激他,他这根本是早就别有居心!”   沈绍元心塞无比。   沈锦程说:“要不要我帮你一起去揍他一顿?”   沈绍元:“…………”   沈绍元:“不劳您动手了。”   沈锦程非常惋惜。一起干架是多好的增进感情的机会?好不容易他和沈绍元的父子关系迈出了这么大一步,不一起去揍一下关峻实在可惜了。   沈绍元让沈锦程把自己送回旅店那边。沈锦程本来还想和沈绍元约个饭,但见沈绍元面色沉沉也就不吭声了,默默把约饭日程挪到下一次见面。有了这次接触,他胆儿也大了些,心里暗暗计划着下次自己跑南华省一趟。他都到了那边了,沈绍元总该尽尽地主之谊陪他吃个饭吧?计划简直完美!   沈锦程喜滋滋地目送沈绍元下车。   沈绍元感觉沈锦程怪怪的,不过也没多想,他满脑子都是关峻和方晨雨的事。他这个妹妹才刚认回来半年,怎么就有人盯上了?沈绍元本来还不太确定孙志清的推断到底对不对,听沈锦程一分析就完全确定了,院子是关峻介绍的,经常拿曦曦和彤彤当借口找方晨雨也是关峻常干的事,仔细想想到处都藏着蛛丝马迹,只是他太相信关峻的为人,压根没往别的方向想!   沈绍元沉着脸回到房间,关峻还没回来。他和关峻分在一间房,昨天晚上聊得还挺好,现在他越想越气,他把关峻当朋友,当好人,关峻却在打他妹妹主意!沈绍元拿了本书看了老半天,才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抬起头,看到关峻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着袋零嘴。   关峻一进门就发现沈绍元脸色不对,他把那袋麻花之类的零嘴放到床边的桌子上,态度自然地对沈绍元说:“这是晨雨刚才买的,让我带回来给你。”   沈绍元左看右看,没看出关峻脸上有半点心虚。他不得不佩服关峻的脸皮!不能怪他没发现,谁会知道这么个满脸正色的家伙心里藏着那种想法!沈绍元没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开口:“关峻,你是不是喜欢晨晨?”   关峻一顿,没想到沈绍元居然会发现。沈绍元这个人瞧着八面玲珑,实则想法挺纯粹的,情爱方面尤其不开窍,他堂而皇之地借着曦曦登堂入室沈绍元也一直没察觉。当然,方晨雨也没察觉就是了。   关峻面色如常。他说:“对,我喜欢晨雨。”   关峻这么坦诚,眼底没有丝毫心虚,沈绍元反而哑火了。沈绍元接触的人多,知道学校里挺多人都情意萌动。早恋的风气在一高不算严重,但也不是没有,沈绍元甚至不会拦着认识的人去享受一把青春的悸动。   可是,方晨雨是他的妹妹。   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沈绍元说:“晨晨才十五岁。”沈绍元强调,“她还没有成年。关峻,你不能打她主意。”   “我也没有成年。”关峻面不改色。   “……”   以前他怎么没发现关峻有这么无耻的一面?   沈绍元说:“晨晨把你当师兄、当另一个哥哥,你怎么可以对她有那种想法?!”   关峻安静下来。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方晨雨的时候,他正靠着火车座位假寐。   方晨雨的声音很好听,一开口车上的人都朝她望去。她和前面停靠的站点上来的摊贩一样,是想向车上的人推销的,可是一点都不惹人厌。他没来得及第一时间找她买头绳,听着周围的人都在议论,心里有些后悔,犹豫了许久还是起身去找她。那时候她坐在位置上,阳光从车窗外照进来,将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光晕。   可她的眼睛比四周的阳光还亮。   她似乎在写着什么,眼睛明亮灼人,眼底满是欢欣。哪怕是自己一个人坐火车,她也不显得孤独。   那时候关峻就在想,世上好像真的有天然的发光体,比如眼前的这个女孩。   关峻说:“我可以当她的师兄、当她的另一个哥哥,在她做好准备之前。”他神色认真,“我并不打算在那之前把我的想法告诉她、让她为难和动摇。她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孩,未来会遇到更多的事、更多的人,逐渐成长、逐渐成熟。我很高兴能在这个时候遇到她,能从这个时候开始陪伴在她身边。”   沈绍元沉默。   是的,虽然关峻做的很多事情看起来都别有居心,可是关峻从来没有试图诱拐方晨雨走上早恋之路。正相反,关峻比他更善于关心方晨雨,总是能及时为方晨雨提供帮助。   可即使是这样,也无法掩盖关峻对方晨雨虎视眈眈的事实!   沈绍元和关峻约法三章:“在晨晨成年之前,你不能对晨晨表白!!”   关峻知道沈绍元态度松动了,没纠结这个问题,干脆利落地点头。表白也不是必须的,他比较喜欢行动。关峻说:“那要是别人对晨雨表白呢?”   沈绍元说:“他们敢?!”   关峻说:“现在的小孩有什么不敢的?”   沈绍元说:“那我打断他们的腿!!!”   关峻非常赞同,表示方晨雨有他这个哥哥真不错。夸了沈绍元一通,关峻拿了衣服去洗澡,留沈绍元一个人躺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事情。   沈绍元左想右想,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关峻说的事情确实得防着,他妹妹那么受欢迎,被别人骗走了怎么办?关峻还好说,关峻的人品还是靠得住的,答应了他自然不会出尔反尔,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就不一样了。不行,回头他得好好做做方晨雨的思想工作,让方晨雨绝对不能被那些小屁孩哄了去! 第七十五章   方晨雨不知道沈绍元和关峻之间的对话。她在感情方面还是没有开窍, 虽然也会和裴文静、姚薇薇她们看看爱情电影,听议论一下各个年级的八卦绯闻, 不过总的来说还是没往自己身上想过。   方晨雨也偷偷思考过以后她要是结婚会找什么样的人。她身边有各种各样的范例, 有老校长那样相濡以沫相伴一生的,有杨铁头那样中年失伴独守一生的, 也有她父亲和龙阿姨那样相敬如宾的——方晨雨想来想去, 想不出自己能对上哪一种,索性也不想了。反正那还远着呢!   这一夜下了场雨。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湿润的雨水带走了夏夜的燥意。方晨雨睡得很好,关峻也睡得很好, 沈绍元翻来覆去老半天, 最终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 天气放晴了。路边的绿植昨夜被雨水洗刷过,绿得喜人。方晨雨早早起来,洗漱过后出门散散步, 正好碰上也起得挺早的关峻,两个人在周围走了一圈才回旅店吃早餐。   旅店有简易的饭厅, 是管早餐的。温南生等人也起来了,都聚在饭厅喝粥。见方晨雨和关峻从外面走回来,沈绍元脸色不大好。   方晨雨没察觉沈绍元的不对劲, 高高兴兴地拉了椅子坐到沈绍元身边,说:“哥哥你们已经开始吃早餐了!我刚才出去散步,正好遇到关师兄!”   沈绍元脸皮抽了抽,点头说:“喝粥吧, 等会儿就要去比赛了。”   这时关峻端了两盘炒面回来,一盘挪到了方晨雨面前:“喝粥不顶饱,吃点炒面垫着。”   方晨雨两眼一亮:“谢谢师兄!我喜欢胡萝卜炒面!”   胡萝卜切成丝伴着面炒,胡萝卜颜色好,连带面的颜色也好看,方晨雨最喜欢吃了。   沈绍元:“……”   这种明知道关峻居心叵测,却根本没办法阻止的感觉真难受!   关峻镇定自若地坐在一旁解决炒面。   吃过早饭,温南生带着方晨雨一行人去考场那边。   考场位于首都科学馆,离附近的体育馆不远。体育馆今天似乎要举行什么活动,一早就有人在外面排队。方晨雨没太注意,跟着温南生进了考场。   第一场是笔试,一脸严肃的比赛负责人带着卷子提前迈入考场。   铃声一响,方晨雨很快拿到竞赛卷。   能进入决赛的没哪个是会怯场的,考场内很快只剩下答题的刷刷声。方晨雨起初还有点小紧张,看完整份题目之后就镇定下来。都会做嘛!完全没问题!   等时间过半,方晨雨就做完了,她把卷子检查了两遍,抬头一看,还有一半时间。要干坐着等到考试结束吗?方晨雨正犹豫着,余光就瞄见坐在前排的关峻站了起来,拿着竞赛卷走向监考员。   方晨雨两眼一亮,也拿着卷子往前走,和关峻一块交了卷。   沈绍元注意到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考场,心里有点着急。他理科也不差,不过比起关峻还是差了点,这会儿还没做完呢!他看了眼剩下的题目,感觉自己都静不下心来做了。   沈绍元强迫自己不往窗外看,冷静下来接着做题。他可是占了学校名额过来的,不能被关峻那家伙影响!   左右只有一会儿就要开始比实操了,关峻和方晨雨只能在科学馆里活动。   不管沈绍元焦不焦躁,方晨雨跟关峻已经离开考场。外面空气很好,比考场里舒服多了,方晨雨长长地舒了口气,和关峻讨论了有疑问的题目才稍稍安心。她开心地说:“我的思路对啦!”这类考试有的题目是开放性的,没有标准答案,思路对了基本没太大问题。   关峻从小到大参加过不少比赛,也拿了不少奖,从来不会有什么紧张感。相对的,他也没什么期待感。对上方晨雨灼亮的目光,关峻心情也莫名地好了起来。自从与方晨雨相识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心越来越柔软,越来越容易感到喜悦和开怀。他说:“我的也不一定对。”   方晨雨说:“师兄真厉害,肯定对的!”她好奇地看向关峻,“首都的科学馆好大,师兄你来过吗?”   关峻说:“来过两次。”碰到与方晨雨有关的事,关峻永远能无师自通地把握机会,“旁边有个化石展会,我们可以去看看,听说里面有出土的恐龙蛋。”   “恐龙蛋!”方晨雨立刻被吸引了。她跟着关峻往一旁的展馆走去。科学馆对参赛学生有优待,他们拿出学生证就可以免费观展。第二场比赛还有差不多一整个小时才开始,方晨雨放心地和关峻欣赏起展会上的化石来。   化石对于很多外行人来说其实挺枯燥,方晨雨也看不太懂,不过她身边有万能的关峻。关峻对这些化石挺了解,一件件给方晨雨说起它们的来由,方晨雨听得津津有味,对研究这一领域的专家们也颇为佩服。   方晨雨也看到了关峻说的恐龙蛋。她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就感觉手腕上的莲花印记开始发烫。   方晨雨:“……”   不,恐龙蛋不能吃。   莲花印记的温度失望地降了下去。   方晨雨左看右看,没看出已经变成化石的恐龙蛋有什么奇特之处,只能说它存在的岁月足够长,长得让人惊叹。方晨雨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和哥哥他们会合吧!”   关峻想到沈绍元早上的模样,眼底微微带着笑,点头说:“好,走吧。”   方晨雨瞄了关峻一眼,说:“师兄你心情好像很好。”   关峻面不改色:“是挺好的,难得出来放松放松。”   方晨雨信了。她很羡慕关峻的博学,可想想要是自己也像关峻那样什么都得学、什么都要精,可能会觉得很累!   方晨雨说:“师兄平时可以多出来玩!”   关峻一口答应:“嗯。”   两人边说边走,回到了考场门口。笔试已经结束了,温南生一行人在外面集合。   才一走近,关峻就感受到沈绍元灼人的目光。关峻镇定自若地向温南生报告:“我们刚才提前交卷去逛了逛。”   温南生说:“没事,你们心里有底就好。”这种级别的比赛还真不是你做得久就分数越高的,有的人思维转得快,眨眼间就能把题目做出来;有的人思维转得慢,可能一道题都能做到结束。温南生对关峻和方晨雨很放心,关峻不用说,那是从小优秀到大的;方晨雨是他手把手教的,自然也不需要太操心!   温南生都说没事,沈绍元自然不好说什么。不过他强行插到关峻和方晨雨之间,硬生生把关峻从方晨雨身边隔开,说:“我也来过科学馆,回头我带你好好逛逛。”   关峻也不在意,微笑着说:“我觉得等会比赛结束了大家可以一起逛逛,有学生证是免费的。”   “对对。”温南生说,“我们和首都一南一北的,难得来一趟。沈同学既然来过,等会儿给其他同学介绍介绍有哪些值得逛的地方。”   沈绍元:“……”   ……   笔试容易过,实操耗时更久。   方晨雨几人泡在南华大学那边挺久,基本的实验操作难不倒他们,难的是要自己设计实验方案。   方晨雨拿到题目之后专心思索起来,过了约莫十来分钟才开始动手。   比赛负责人站在实验室前端,观察着实验室里来自全国各地的天之骄子。都是各个省份挑出来的好苗子,实验操作不会犯什么低级错误,思维也足够敏捷,很多都是扫一眼题目就开始动手。   比赛负责人一直注意着方晨雨,这个女孩笔试做得很快,思路也很清晰,拿到实操题目之后却一直没动。难道是只会理论的花架子?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有的人天生只适合做理论研究,让他们动手绝对会变成灾难。   比赛负责人有些惋惜,正要移开目光,却发现方晨雨有了动作。看方晨雨做实验是一种难言的享受,她的动作准确而灵巧,别人才刚注意到她修长漂亮的手指,她已经行云流水般完成一系列操作。   比赛负责人一直看到方晨雨完成整个实验才回过神来,用拳头掩嘴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看得入了神的事实。   该看看其他人了!   比赛负责人刚下定决心挪开眼,就看到方晨雨又有了新动作。她在尝试第二套实验方案!   比赛负责人眼都看直了。   这届学生要上天了!   一直到比赛结束,比赛负责人都还在恍惚。后面他确实把目光挪开了,可挪到另一个人身上之后又开始觉得自己眼花。翻了翻比赛名册,比赛负责人不得不感叹:南华省这次厉害了,居然出了两个逆天的小孩。   与此同时,科学馆外。   蜿蜒的车流堵在了红绿灯处,中间夹杂着成千上百的自行车。一辆低调的黑色私家车上坐着两个年轻人,高大的那个看了眼科学馆,开口说:“哥,今、今天好像是全国物理竞赛的日子。”   “你还记着呢。”旁边的年轻人看也没看一眼,靠着座位闭目养神,“是今天没错。”   “上、上回你拿了奖,多厉害。”两人正是段斯年兄弟。段长佑一向很为段斯年骄傲,“不知道今年会、会是谁拿奖。”   段斯年笑了笑,叫司机先找个位置停车,自己领着段长佑下车。他说:“看这路堵成这样,一时半会也开不走,我们进去瞅瞅,说不定今年还是刘叔叔负责。”   段长佑摸摸后脑勺,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会让段斯年下车。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段斯年走进科学馆,口里说道:“一、一点都没变啊。”他天分没段斯年高,学习不算特别出挑,上次会过来也是陪段斯年来考试。段长佑是认死理的,不管段斯年要不要他陪他都寸步不离地跟在段斯年身边。   段斯年正要找找比赛场地,忽然停下了脚步,看向正在往外走的一行人。他眉头一挑,眼底溢出一丝笑意,瞧着温和得让人心生亲近。段长佑比段斯年直接:“小、小晨!”   方晨雨一愣,转头看向段斯年兄弟俩,有些意外。想到段斯年兄弟俩是首都人,她又觉得没什么可意外的。方晨雨上前和段斯年两人问好:“这么巧,又见面啦!”   段长佑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段斯年含笑说:“是啊,又见面了。你们是来参加全国物理竞赛的吗?”   方晨雨点头。   段斯年还没接着说话,负责人就讶异地走了过来:“斯年,你怎么来了?”   “外面堵车,长佑提起今天是物理竞赛的日子,我就顺便进来看看是不是刘叔叔你在负责。”段斯年从容有礼地应对。他朝方晨雨微笑,“怎么样?刘叔叔出的题目是不是很难?”   负责人咦了一声,说:“你们认识啊。”   段斯年笑着说:“这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上回我和长佑去南华省玩,掉水里去了,是小晨和她外公救了我们。”   负责人看向方晨雨的目光顿时不同了。   能和段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子搭上线,小小年纪的又那么聪明,了不得啊。   方晨雨却没想那么多,她还要跟着沈绍元集体逛街呢,和段斯年、段长佑打过招呼就去和沈绍元他们会合了。   沈绍元也知道段斯年这号人,只是没想到段斯年兄弟俩会主动和方晨雨打招呼。当初那点“救命之恩”,段斯年不是早就还清了吗?沈绍元注意到段斯年那极其招人的长相,莫名想到了沈锦程,心里顿时竖起了警告旗。不成,不能让方晨雨和这种家庭复杂的人接触。   沈绍元麻溜地领着人绕开段斯年兄弟俩走了。   段斯年随口与负责人聊了会,问出可能拿奖的人之后就和段长佑去停车场那边了。   回到车上后段长佑忍不住说:“没、想到小、小晨也这么厉害啊。”   段斯年睨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喜欢她?”   段长佑被这话弄得不敢吭声了。   段斯年说:“虽然她还小,但也不是不可以。”见段长佑忙不迭地摇头,段斯年漫不经心地笑笑,“我段斯年的弟弟,想娶谁都没问题。只要你想,我就帮你。”   “不。”段长佑坚定地说,“不要。”   “也对。”段斯年笑着说,“那么好看的小姑娘不该嫁到段家来,进了段家再好看的人都脏了。”   ……   方晨雨一行人把科学馆逛完了,才晓得体育馆那边是有歌手在开见面会,一方面是新唱片签售,另一方面是劲歌热舞回馈粉丝。宋丽丽非常感兴趣,拉着方晨雨想去看看,温南生怕两个小姑娘出事,只能叫上男同学大伙一起去热闹热闹。   方晨雨不认得什么歌手,不过看宋丽丽那么好奇只好舍命陪君子,跟着宋丽丽一起排队入场。   等看清楚场外贴着的海报,方晨雨觉得有点眼熟。宋丽丽开心地说:“哇,是方睿。师妹你听说过吧,唱《远走高飞》的那个,歌儿可好听了,我们学校广播站的负责人就特别喜欢他,中午老放这歌,放得我都会唱了!不过听再多次还是很好听,每次听到都想跟方睿一起远走高飞!”   宋丽丽这么一说,方晨雨想起来了,方睿是最近两年红起来的歌手。裴文静学声乐的,和她说起过方睿,连裴文静这么挑剔的人都夸方睿有把好嗓子。想到裴文静也喜欢方睿,方晨雨点头说:“那我们也去买个唱片去排队。” 第七十六章   出门在外, 方晨雨和宋丽丽身上都带着钱。这方睿不仅受女孩儿欢迎,男孩子也挺喜欢, 孙志清就凑热闹要一起买。几个人兴冲冲地去排队, 其他人虽没什么兴趣,但也觉得今天阳光明媚, 天气很是不错。   沈绍元对这方面没什么了解, 见预售的地方热热闹闹挤满了人,不由紧张地缀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准备给方晨雨保驾护航。关峻本来想一起去排队, 被沈绍元看了一眼,歇了心思, 站在一旁和沈绍元闲聊:“方睿的歌挺好听的。”   换做以前沈绍元肯定会讶异一下, 惊奇关峻还会听流行音乐, 这会儿却想找个没人的地儿揍关峻一顿。现在不管横看还是竖看,他都觉得关峻这些反常行为是冲着方晨雨去的。   关峻没在意沈绍元紧绷的脸色,接着往下说:“方睿这名字普通, 方睿这人却不普通,他是首都方家的人, 方家老大最小的儿子。”   沈绍元讶异地看向关峻。他当然知道首都方家,龙丽雅嫁给方立平,他好歹也曾经了解一下方立平的背景。方立平不是首都方家的嫡系, 只是分到南华省的旁支而已。首都方家立家清正,没那么多腌臜事,底下那些旁支却时不时闹些幺蛾子,闹得首都这边都不爱搭理他们。龙丽雅与方立平是自由恋爱结婚的, 倒没想着攀上首都方家,沈绍元与方立平虽然能平和相处,却也从没去过方家那边,一时竟认不出方睿这个方家人来。   沈绍元说:“他们家怎么许他出来唱歌?”   关峻说:“他们家和别家不一样。”关老爷子鲜少夸人,提起首都方家时也会夸上一夸。   沈绍元看着体育馆外贴着的海报,心道,可不就是不一样吗?这要是换成好面子的沈老爷子,肯定容不得他们去做这样的事。沈绍元虽然对那些灯光璀璨的大舞台没什么兴趣,却也羡慕方睿活得潇洒自如。   转念一想,他从前活得累,其实是因为有所求。若是他从前也像现在这样想得通,断然不会年年回去听那些家伙勾心斗角。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家有多了得呢!   其实也不过如此。   沈绍元说:“就算有这一重关系在也没什么,反正方叔叔与家里不亲,一年到头都不会回去,更别提首都方家这边了。”他都不认得方家人,方晨雨自然是不会认得的,沈绍元安心地在队伍外看着。   关峻看了看远处的海报,又看了看坐在队伍最前方、带着温柔笑意的年轻人,也觉得有些熟悉。关峻记性好,认人本领也强,一下子回忆起在哪里见过对方——不就是飞机上那个自称恐高的家伙吗?   关峻一顿,没有上前。   方晨雨和宋丽丽已经买好唱片,马上要排到最前面。   站在方睿身边的助理眼尖地发现方晨雨的身影,也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天方睿让他偷拍的女孩儿吗!助理一向机灵,走到方睿身边和他耳语:“方哥,你看第三个。”   方睿正写得手软呢,都没空往后看,听助理一提醒,抬头,顿时精神一振。他也和助理耳语两句,让助理把宣传海报挪过来,再让摄影师到位。助理麻溜地去干活。方睿面不改色地继续签名,等签完宋丽丽那份、轮到方晨雨了,方睿笑着签完,站起来说:“这是我签的第一千个名,我们来合影一张吧。到时候我们可能会用作宣传,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方晨雨愣了一下,见方睿笑容和煦,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下意识地点头。旁边的宋丽丽羡慕死了,站在一边看着方睿把方晨雨带到海报前摆POSE,心里别提多激动。方睿真好啊!长得又帅!对粉丝又亲切!怪不得那么多人听说他要开见面会就齐齐赶来!   方睿镇定自若地让摄影师给自己和方晨雨拍合照。什么第一千名、什么用作签名,都是瞎扯淡,他就是光明正大合个照,回去和老爷子摆显摆显。瞧瞧,南华省的小姑娘都是他的粉丝,买了他的唱片来让他签名呢!   方晨雨合照完还晕乎乎的,拿着两张签名唱片去和关峻他们会合。关峻见方晨雨没回过神来,开口说:“我们和他见过。”   方晨雨微讶,看向关峻。   关峻说:“飞机上戴着墨镜的那个。”   关峻这么一说方晨雨就想起来了。那天那个年轻人一直戴着墨镜,穿着普通的衣服,发型也普普通通,虽然气度不凡,整体给人的感觉却像个邻家少年。今天的方睿不同,今天的方睿换了发型,衣着帅气,像个天然的发光体。   “原来是他!”方晨雨恍然。   “你们见过?”沈绍元问。   方晨雨老老实实把飞机上的偶遇说了出来。   这倒是纯粹的巧合。只是沈绍元想到来时关峻要了方晨雨身边的座位,又有些心塞。亏他还觉得有关峻在方晨雨旁边挺好,现在想想都是他眼瞎了,没注意到关峻根本是头大尾巴狼!   竞赛也参加了,玩也玩了,他们到底还是学生,当下也不多留,退了房直接飞回南华省。   方晨雨这边只把合照的事当偶遇,方睿回到家却好生得意,拿着照片就往方奶奶身边凑:“奶奶你看,俊不俊,可俊了对不对?”   方奶奶心情早已平复好,抬手摩挲着那明丽的少女,点头说:“真俊。”   方睿假装委屈:“奶奶你怎么只看她啊,你看看我啊!我是问你我俊不俊呢!”   方奶奶戳他脑门:“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形。”说是这么说,方奶奶的目光还是落到了照片上的方睿上头。方睿天生适合在镜头前生活,他平日里嬉皮笑脸,到了镜头里却帅气逼人,一看就能迷倒无数少女。   方睿锲而不舍地追问:“我哪里没个正形,我可正经了。我这次给您买的旗袍、给爷爷买的唐装,都是我自己赚钱买的,可孝顺了是不是!”   方奶奶拍拍他手背:“行,知道你孝顺。”   方奶奶收起了照片,留方睿吃饭。到了晚上,方老爷子忙完回房,看到方奶奶坐在灯下看着张照片出神,走上前说:“这么晚了还不睡?晚上看东西多伤眼?”   方奶奶说:“这就睡了。”她又忍不住看了照片上的女孩儿一眼,“你说怎么就这么像?明明我们和南边那支隔了挺远,瞧着却一模一样,真的像极了。”   方老爷子想说“再像也不是”,但知道这话肯定会让方奶奶伤心,也就把话咽了回去。他走上前,把方奶奶揽进怀里说:“回头我们让立平带她来家里玩玩。立平那孩子是个好的,就是嘴巴太笨,会做事不会说话。”   但凡与方奶奶有关的事,方老爷子从来没有不上心的。方睿前脚一走,方老爷子后脚就让人去问问是哪家的孩子。这一问才晓得这孩子是有出息的,虽则前些年过得不算好,却被教得很好。听说南华省那个颇具规模的安保公司就是她和她外公牵头的,年纪不大本领却不小。   方奶奶心里是想见一见方晨雨的,不是想把她当小女儿的影子,只是单纯地想看看这么个孩子而已。她说:“立平那孩子不是去西南了吗?你上回和我说,他这一去少说也得两三年。”   方老爷子说:“这倒是。没事儿,到底是一家人,总有机会见到的。”   方奶奶点头。   两老这边商量着,方睿也想打听打听方晨雨走了没。他正得意着呢,觉得自己实在了得,到晚上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没问方晨雨的名字。方睿还不知道方老爷子已经着人去问了,急得抓耳挠腮,忽然想到那什么全国物理竞赛的负责人他是认得的,当下就一骨碌地爬起来给负责人打电话:“刘叔叔啊,我有件事情想问你!”他把方晨雨的模样给负责人说了一遍。   那边的负责人听完方睿的问题,把方睿描述的女孩和脑海里的参赛名单一对应,马上想到了方晨雨。他说:“确实有这么个女孩,巧了,她也姓方,叫方晨雨。怎么?方小睿你看上人家了?人家才十五岁呢!”   “刘叔叔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啊!”方睿替自己喊冤,“我能是那样的人吗?”   “你是不是那样的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老婆和我女儿都迷你迷得不行。”负责人哈哈一笑,“既然你把电话打来了,那就顺便给我几张签名海报吧。”   方睿打趣两句,应了下来。方晨雨!果然是他们方家的!方睿丝毫不记得自己平时多讨厌那些所谓的“旁支”,满心觉得自己要多一个妹妹了。从两次接触来看,这个妹妹脾气很好,可温柔可好相处!方睿在床上滚了两圈,决定回头有机会要去找这个妹妹玩,回头把她拐回家哄方奶奶开心。   方睿这边已经想到了美好的前景,负责人那边挂了电话,面上带上了异色。负责人老婆走进来,见他神色不对,不由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负责人说:“没什么。”他嘴巴严,连在家也不会乱说话。原以为那小女孩只是够聪明、够出挑,没想到她居然还认识段家人和方家人,这可就不得了了。再想想和他一起来参赛的人里面还有两个眼熟的,负责人心里觉得这女孩未来绝对不简单!   ……   南华省植被覆盖率高,夏天不会太过炎热,眼下还只是初夏,吹来的风没带上炎夏的灼人热气,颇为舒服。方晨雨一行人下了飞机,各自回家歇息。方晨雨深吸一口气,说:“还是省城这边空气舒服。”   方晨雨回到家,一样样地分礼物,彤彤、曦曦开心地拥着她又亲又抱。方晨雨骑着自行车出门,去见何老。   上回去港城回来方晨雨也带了礼物过来,何老一脸嫌弃,实际上还是挺开心的。那次之后方晨雨忙着准备比赛一直没机会过来,这会儿买了特产回来自然得过来看看。   方晨雨骑着自行车到何老家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呢,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争执。方晨雨想起去年那个气得何老快发病的家伙,心里一急,扔了自行车和礼物就往里跑。上回她把人扔出去还不够,看来她要把大黑带过来,让大黑给何老看门儿!   方晨雨气势汹汹地朝里冲,却发现没等她出手那个獐头鼠目的男人已经仓皇地退了两步,见鬼似的转身往外跑。方晨雨一愣,往屋里一看,顿浑身血液霎时冻结了:“何爷爷!”   何老紧闭着眼睛躺在地上,额头似乎撞到了哪里,殷红的血液从他长满皱纹的额角淌出。   出事了! 第七十七章   方晨雨心里着急, 上前探了探呼吸和心跳,发现还是正常的才稍稍安心。她冷静下来, 打电话请救护车过来, 自己守在何老身边没再挪动。第一医院的人很快到了,医生用担架把何老抬上救护车, 让方晨雨也上了车, 急匆匆地往医院赶去。   人老了身体机能本来就开始退化,何老这一摔一直到吊完两瓶药才醒来。方晨雨在一旁把晚饭吃了, 作业也写了,正看书呢。察觉病床上有动静, 方晨雨忙放下书, 关心地问:“何爷爷, 你感觉怎么样!”   何老说:“我这把老骨头,能有什么事?”他嘴巴永远不会说好听的,“你明天还得上课吧, 守在这里做什么,赶早回去吧!”   方晨雨没走, 先找来医生给何老做检查,一轮检查下来确定何老没摔出什么大问题才稍稍安心。方晨雨说:“何爷爷你把我吓死了!这次你不能糊弄过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老脸皮抽了抽, 不想说话。可看方晨雨这架势,他要是不说清楚方晨雨肯定是不会走的。何老叹了口气,说:“我年轻时看走了眼,收错了徒弟, 有什么好说的。他得罪了上次攀附的靠山,丢了大脸,觉得我有本领藏着没教他、有好东西藏着没给他,混不下去了就过来闹。”何老摇了摇头,“这种心性,做什么都走不远。”   方晨雨沉默。这样的人可不少,自己做不好,非说人家藏着掖着没教你。哪怕是同一门学问,用心和不用心,有天赋和没天赋,结果肯定是截然不同的——要不怎么每年高考有那么多人鱼跃龙门,又有那么多人名落孙山?   何老受了伤,虽然没大碍,方晨雨还是有点气愤。她回到家,思考着怎么解决这件事。现在她怎么都不放心何老自己一个人住的,虽然她平时有让安保公司的人照看一下,可何老到底是一个人孤零零地住着,今天要不是她正好去了,及时止血、及时治疗,谁知道会出什么事?老人家一向脆弱,有时候摔一跤就能要命!   方晨雨打定主意,便和杨铁头、沈绍元商量起来。杨铁头一听,觉得这徒弟实在不堪,赶走得对!沈绍元说:“反正院子里还有挺多空房子,我们后天去接何老出院,直接把他接到咱家。”   方晨雨两眼一亮:“可以吗?”她对何老非常感激。那时候她真的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何老及时帮了她和外公一把,这个恩她能记一辈子!要是能把人接到家里,方晨雨肯定是愿意的,她们家有大黑在呢,等闲人绝对进不来,安全!   “当然可以。”沈绍元说,“我们明天就把空房间收拾出来让何老自己挑。”   方晨雨的烦恼没了,非常开心,哪能等到明天啊,这就跑去收拾了。彤彤也常常陪方晨雨去看何老,知道兄长和姐姐的决定之后也迈开小短腿和方晨雨一块去收拾。   杨铁头和沈绍元自然也一起帮忙。   何老要住院观察两天,第二天方晨雨安心去上学。第三天一早,沈绍元找了司机,捎上方晨雨、彤彤一起去医院接何老,仗势虽然没有去年接何老和杨铁头出院时浩大,却也足够没能出院的人议论一阵子了,都说何老有孝顺的孙辈。   何老绷着脸:“来这么多人做什么,我又没事,自己就能出院。”   方晨雨笑嘻嘻。   等过了自家住的那一带,何老才意识到不对,拧起眉头说:“过头了,这是去哪里?”   “去我们家!”方晨雨说,“何爷爷您不能一个人住了!我已经把您平时穿的衣服都搬过来了,以后您就和我们一起住吧!”   何老脸皮直抖,瞪着方晨雨。方晨雨一点都不怕,和何老直直地对视,丝毫不露怯。   何老拿他没办法,人在车上,总不能跳车走人不是。再加上方晨雨和彤彤都齐齐看着他,他哪里招架得住?连杨铁头都招架不了的!何老绷着脸,到了地儿哼了两声才下车。曦曦听到动静,冲了出来,好奇地说:“彤彤,这是谁啊!是你爷爷吗!”   彤彤说:“不是,是何爷爷。”   曦曦说:“这样啊!以后何爷爷也住你们家吗?”   “对啊。”彤彤点头。   曦曦跑回去,拿了个大白兔,蹬蹬蹬追到彤彤院子里,把大白兔塞到何老手里:“何爷爷吃!”   彤彤想了想,也从兜里拿出个水果糖塞到何老手里:“何爷爷吃。”   这是两个小孩给何老见面礼呢。   何老没辙了,只能被几个小孩拉去挑房间。   何老就这样在方晨雨家里住下。他第二天做了两个暖玉吊坠,两小孩一人送了一个,当是回礼,是两个精巧的小葫芦,润泽可爱,瞧着可漂亮,两小孩拿到后眼都看直了。   曦曦向来臭摆显,当下就用红绳子穿好戴上了,兴奋地跑去给她爷爷看。关老爷子一瞧,了不得,从玉质到雕工都好得不得了,一问才知道隔壁又多了个新邻居。曦曦开心地说:“昨儿我和彤彤给何爷爷一颗糖,这是何爷爷给我们回礼!我和彤彤一人一个!”   “给你你就收着吧。”关老爷子没说什么。这么好的东西随手就送出两个,这新邻居显然也不简单。不过小孩子收都收了,再让她还回去就没意思了。   何老向来不爱出门,搬到方晨雨家一周也只和杨铁头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指点指点杨铁头怎么捣弄沈绍元给他找的那堆木头。杨铁头木工一流,那是指技巧上的,真论创意还真拿不出手,在何老面前他只能算个木匠而已。两个人熟稔起来,何老也不想着走了,毕竟老了都怕寂寞,有个人一起聊几句总比一个人呆着强。   这天何老在院子里晒太阳,杨铁头待一旁做新椅子。沈绍元盘算着给方晨雨买台电脑,免得方晨雨要用的时候总要去找关峻,给了关峻可乘之机!杨铁头问清了电脑怎么摆,还去关家那边看了,开始着手给方晨雨做一套电脑桌椅。他俩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就听有人在外头敲门。   杨铁头搁下手里的活,起身去开门。趴在门边的黑狗也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门外,防备是居心叵测的陌生人。这气息是它陌生的!   “你好。”来的也是个老人,看着不像能打的。若是方晨雨在,肯定能认出这是何老的老相识,刘老。刘老笑道,“我姓刘,是来找老何的,老何现在住在这儿吧?”   杨铁头见刘老没什么恶意,开了门让刘老进来,转头朝院子里问:“是个姓刘的,你认得吧?”   何老眼皮抬了抬,勉强点了点头:“认得吧。”   “你那个吧字是什么意思?”刘老没好气地骂道。他也不等何老招呼,径自坐到了石桌旁,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去找你,没人应门,问了邻居才知道你又进医院了,那叫一个急啊,都准备去医院找你了。好在路上碰到安保公司的人,他们说你搬这儿来了,又知道我和你认识,才把地址给了我。”   何老说:“行了,有什么事,直说,别绕弯子。”   刘老说:“能有什么事,我就是来看看你。”   何老斜眼看他。   刘老说:“还有件事要问问你。”他叹了口气,“上次你那徒弟不是攀上高枝了嘛,结果翻船了,害人家赔了一大笔。现在那边翻脸了,要把他整进监狱蹲个十年八年,你怎么样想的?你要真不认这徒弟了,我可就不留情了啊,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早说过了,他已经和我没关系。”何老绷着脸,“我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他一世。我早就说过了,事不过三,他年轻时迷了眼,行差踏错一两次,没关系,年纪小,不晓事,我可以把他拉回来。可他现在都烂到骨子里了,我拉他一把,谁拉那些被他坑到倾家荡产的人一把?”   “那我心里有数了。”刘老说,“你这一辈子啊,也就老了眼光好点儿,以前你收的都是什么徒弟啊。”   “是啊,我年轻时眼光太差了,要不怎么会认得你这样的朋友。”何老淡淡道。   刘老被他噎得不轻,觉得自己也真是犯贱,明明这家伙从来没和他说过什么好话,他偏要巴巴地凑过来交好。刘老环顾一圈,哪怕心里有气,也挺替何老欣慰:“这才是住人的地方,你那院子没点人气,我每次去都觉得渗人。你在这里住着挺好,下回我过来找你也近些。”   何老懒得理他,脸上明晃晃的写着“滚吧”两个字。   刘老气结。这家伙脾气这么臭,怎么就碰上个贴心娃儿!   贴心娃儿方晨雨放学了,推开院门见到刘老,先是有些惊讶,接着高兴地说:“是刘爷爷呀!晚上要是没事的话留下来吃个饭吧,难得有人来找何爷爷呢!”   看吧看吧,多贴心!刘老老脸笑成一朵菊花,见何老一脸不耐,一口答应下来:“那成,打扰你们了。”   何老:“……”   换以前他早把人赶出门了。人在屋檐下,没办法!   ……   又到了新的一个月,物理老师温南生满面春风地走进教室,向全班宣布一个好消息:“晨雨同学在全国物理竞赛夺冠了!”   全班霎时沸腾了。   都是省里最好的学生,又分在一班,个个都是拿奖拿到手软的,寻常奖项根本没放在眼里。这一回方晨雨拿下的可是全国性的奖!一时间大伙都没心思上课了,都在起哄。相较之下,二班那边就比较沉寂了,本来二班入选了孙志清和林树清两个物理学霸,大伙还觉得从数量上战胜了一班,结果孙志清两人没拿奖,多可惜!看来数量还是胜不过质量啊!   到课间有人从高二那边听来消息,才知道这次比赛不是单冠军,而是双冠军,两个都出在南华省,还都是一高的。校长在广播讲话时声音都是飘的,别提多得意了。   关峻面色十分平静,倒是他同桌又八卦又激动地说:“了不得啊,关峻,你和方师妹居然拿了个双冠!这可怎么得了!你说你们以后要是生小孩,这遗传得多逆天啊?”   关峻还没说话,就听到后门有人喊:“关峻。”这声音凉飕飕,冷冰冰,听着就不像高兴的。一高座位一般轮流坐,关峻和同桌正好轮在靠近后门的位置,关峻同桌转头一看,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不是沈绍元是谁!天啊,刚才他说的话是不是被沈绍元给听去了?   同桌给关峻投以同情的目光。   关峻一点都不心虚,站起来和沈绍元走了出去。   沈绍元一见关峻平静的模样就一肚子火,亏他还觉得关峻是个能藏事的,结果听听他同桌说的都是什么话,都讨论到生孩子去了。谁和他生孩子?!   沈绍元压下火气说:“你和晨晨并列第一,暑假要去参加夏令营集训。”   关峻说:“我也刚知道。”他还知道沈绍元很不巧,刚好排在第十七名,无缘参加集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全国性的比赛英才云集,沈绍元又不是全心扑在这上面,自然不可能一路高歌猛进。   沈绍元想让关峻保证不越界,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要说的话又多无力。关峻这人多有主意啊,从小就远比别人优秀,一直都走在他们前面。别说他不是关峻对手,哪怕是龙丽雅她们都不一定比得过关峻。他说:“如果晨晨没参加,你会花时间参加这些比赛吗?”   对上沈绍元幽沉的目光,关峻的眼神也认真起来:“应该不会。”他手里已经有足够多的筹码,不需要奖杯之类的东西给自己镀金。关峻说,“但是参加以后觉得很不错。你应该也有这种感觉,对吧?做事不再直奔目的、放慢脚步好好去体验一些以前没有注意过的事,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大半年来,改变的不仅是他,还有沈绍元。比如过年的时候沈绍元带着彤彤和方晨雨一起过。沈绍元渐渐放下一些东西,有了新的目标和新的计划。这一切不能说全是因为方晨雨,但绝对不能说与方晨雨无关。   沈绍元一滞。   关峻的话让他安静下来。假如,他想,假如他不是方晨雨哥哥,假如他们不是有这么一重关系,他也许也会动心的。那个敏感又敏锐的女孩儿,能从他看似温和的笑容下看到他的沉郁,会安安静静地陪他坐在月光下,不问他什么也不离开。   沈绍元深吸一口气,才说:“如果晨晨不喜欢你呢?”   关峻很干脆:“我会放弃。”   沈绍元说:“这是你说的。”   关峻说:“我们都不希望她为难,更不希望她难过。这一点上,我们是一样的。”正是因为这样,沈绍元和杨铁头才没有彻底把他和方晨雨隔绝开。   哪怕他有不良居心,哪怕他蓄意创造机会与方晨雨相处。   沈绍元定定地看了关峻一眼,转身离开了。   在期末考来临之前,一高被选作高考考场,方晨雨前前后后可以放假好几天。正巧这几天梅教授要带人去写生,奉师父命令捎带上方晨雨这个便宜师妹。方晨雨和杨铁头他们说了一声,收拾东西跟着梅教授出发,写生的地方不远,是个美丽的小镇,有宝石般的湖泊和青翠欲滴的山林。炎炎初夏,山上还开着不少小小的野花,美得很。   方晨雨跟着梅教授跑了两天,心里冒着酸泡泡。好气,别人的镇子怎么这么漂亮,好山好水路还好,这里有花那里有湖,做个度假木屋都有人过来住,住一晚还好贵!这法子她们镇子学不了,只能看看考古专家们去太溪谷考察过后能不能发展成“文化古镇”。   徐师叔离开前还说,要是她们没回去那一趟,考古专家怕是要出事。即便考古专家没事儿,日后对外开放了也会出大问题。现在她把大黑带走了,镇上应该可以陆续发展起来了。方晨雨听不太懂,不过知道镇上没事她就放心了!   方晨雨压下心里的小嫉妒,认认真真跟着梅教授学画画。她底子好,梅教授一点就透,一趟下来还真学了不少。眼看夏日炎炎,正是出新品的好时机,方晨雨免不了又趁着写生时找到的灵感画出新设计。有专业且免费的师兄在,方晨雨当然是画好就去找梅教授把关!一回到省城,方晨雨就去找石磊妈妈,把新图纸交给石磊妈妈去张罗。   除了华品要出新品之外,方晨雨还涂了几个憨态可掬的小动物,彤彤生日快到了,她准备找个玉雕师父给彤彤做几个摆件,都是她这几天在林子里见过的,既机灵又可爱!   方晨雨不认得人,郑鸿钧倒是认得。不过郑鸿钧最近忙着开全国连锁超市,方晨雨不想去打扰他,便悄悄找何老问他能不能给介绍个人。这方面何老熟悉得很,正巧他也挺久没出门,想了想便答应下来,戴上帽子领方晨雨去挑玉材。   何老眼睛毒,只扫上几眼就看出方晨雨画的图适合什么料子。他问清楚方晨雨的心理价格,很快给方晨雨买好了材料,带着方晨雨去找师傅。玉雕师傅的工作环境不大好,为了能做得更惊喜,老师傅不愿意戴手套,更没有戴口罩的习惯,刀子和切面磨得手上长满老茧。老师傅见方晨雨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便说:“一个好的玉雕工是靠茧子堆出来的。这手不好看吧?”   方晨雨很佩服:“您很厉害。”   老师傅接过图纸,点头说:“可以做。什么时候要?”   方晨雨说:“下个月初行不行?”   老师傅点头。   “谢啦!”方晨雨很高兴。   她请人做这个,一来是想送彤彤玩儿,二来则是想看看这一行到底能不能做。要是做出来效果够好,她才有信心找郑鸿钧合作。   方晨雨忙活完,假期也结束了,她们很快该迎来期末考。除了开学那次考试之外,方晨雨毫无例外地蝉联每场考试的年级第一,其他人都麻木了,看排名时自动掠过方晨雨。由于孙志清紧咬在方晨雨背后,渐渐地第二名也变得毫无悬念,看他们俩的分数完全是自虐!   方晨雨抱着奖状回家给了杨铁头,开始一个个地和人告别:她得和关峻去首都参加夏令营了!   仔细一算,方晨雨现在认得的人还真不少。裴文静她们上学时已经道别过了,倒不用特意去一趟,但她得去看看乔照师兄、得去找江咏絮和石磊妈妈商量事情,甚至还带彤彤去福利院做了次义工,带点书给小路做小学入学准备!方晨雨连轴转几天,才算把该见的人都见完了,收拾好行李和关峻一起坐上北上的飞机。   巧的是,同一天方睿从首都飞来南华省。本来助理给他安排了酒店,方睿为了和心心念念的“新妹妹”接触接触,愣是否决了住酒店的决定,拖着行李箱、戴着墨镜登门拜访南华省的方家旁支。   方家上下受宠若惊,方老太太亲自出来迎接。方睿想着要矜持一点,没一进门就念叨妹妹,而是曲线救国地提示方老太太:“放假了吧?堂弟堂妹们都回来了?”   方老太太一听,更是喜上加喜。年轻人嘛,都是爱和年轻人接触的。她把方睿的到来当成是首都方家的意思。那边终于准备加大对南华省这边的投入吗?这样的话,自然是找他们家适合,好歹都姓方,总比外人可靠!方老太太热情地去把所有小辈找了回来,好让他们都和方睿认识认识。   方睿觉得自己简直聪明绝顶。   方睿的洋洋自得只持续到晚饭时间。没到吃饭的点,方家的小辈们都回来了,一个个都穿得十分郑重,女孩子们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虽然是自家堂哥,但堂哥也分三六九等的,方睿就属于第一等的那一种。方老太太重点叮嘱过几个自己看重的孙子和孙女,叫他们务必要把握机会和方睿打好关系。别看方睿跑去当明星瞧着像是在胡闹,实际上最得方老爷子心的就是方睿!光凭他能在方老爷子面前说得上话这一点,就不能不慎重对待!   方睿从小到大见的人多了,一看到这仗势就知道不好。这旁支虽然也姓方,但家风委实不行,和外头那些趋炎附势的家伙没什么不同,还不如他热情的小粉丝。方睿本来忍着想熬到方晨雨出现,结果忍完了一顿饭,方晨雨都没回来。方睿不由问:“都回来啦?”   “都回来了。”方老太太不疑有他,笑呵呵地说,“回齐了人可够多的,是不是太吵了?”   嗡嗡嗡的,确实挺吵。   方睿大失所望,但还是很有风度地住了一晚才借口离工作地点太远搬去酒店。方老太太说回齐了,难道他推测错了,方晨雨只是恰巧姓方而已?不能够啊,明明那么像他小姑姑来着!方睿不死心,想起自己还知道方晨雨所在的学校,第二天换了个装束,决定去学校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上没离校的老师问问方晨雨的住处。按照方睿的想法,他这“新妹妹”这么厉害,肯定全校老师都认得啦~   方睿喜滋滋地找到一高,结果没进门就被门卫拦住了,门卫觉得他戴着墨镜鬼鬼祟祟的,怀疑他想干坏事,直接把他扣在保安室。方睿这人丢三落四,钱包都没带,摘下墨镜门卫也不认得他,还是让门卫打电话给助理才得以自证身份。   “你真是晨雨同学的堂哥啊?”门卫很是不敢置信,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方睿好一会儿,嘟囔道,“不能啊,晨雨同学那么聪明,怎么你看起来傻傻的?”   方睿那叫一个气。他傻?他哪里傻?他好歹是名校大学生,现在还是大明星!方睿说:“如假包换,我真的是她堂哥。就是我们两家联系得少,我上回意外碰见了她才晓得她是我妹妹,我这不是特意过来找她,联络联络感情吗!”   门卫点头。这种远房亲戚大家都有,有时候大家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面。方睿的衣着虽然低调,可细看之下衣料都是极好的,显然不是骗子。门卫正巧和方晨雨挺熟悉,就把方晨雨家的地址给了方睿。   方睿喜不自胜。他终于知道新妹妹住哪了!方睿意气风发地找到方晨雨家,才敲了两下门,就听到门里传来“汪汪汪”几声凶悍狗叫。方睿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狗,当下吓得麻溜地往旁边一棵树上爬了上去,死死抱住树身。   杨铁头出来开门,左看右看没找着人,往上一瞧才瞧见趴在树上的方睿。他拧起眉头:“你找谁?”   方睿探头一看,狗没出来,心有余悸地从树上滑下地,拍拍胸口说:“我找我妹妹方晨雨啊!”   杨铁头:“……”   作者有话要说:  外公:关门,放大黑   方睿:QAQ 第七十八章   方睿这人别的特点没有, 就是做什么都理直气壮,他想, 方晨雨是他妹妹没错啊, 大家往上数个百八十年是同一个祖宗的,哪能不是啊!于是方睿自己都信了, 说得那叫一个顺口。   杨铁头是方晨雨亲外公, 十几年了没见过方晨雨有这么个哥哥,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他叫了一声:“大黑!”   大黑拴着绳呢, 闻言马上站了起来,跑到院门边汪汪汪地吠。方睿吓得哟, 又往树上爬去, 一口气爬到老高都不带停顿的。见杨铁头黑着脸, 方睿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和方晨雨住一块的一准是方晨雨家里人啊!方睿赶紧自报家门:“您别叫狗啊!我姓方,叫方睿!您看晨雨妹妹姓方,我也姓方, 就是一家人啊!”   “我不欢迎方家人。”杨铁头听方睿声泪俱下地胡扯,神色稍缓, 语气却还是冷得像冰。他永远都忘不了,他最宝贝的女儿跟着方立平回方家,没两天方立平就打电话到镇上, 说他女儿出事了,要早产。好端端的,怎么一回去就早产?他赶到时,没见着别人, 就看到方立平一个。方立平双目赤红,扑通一声就跪在他面前不起来。   杨铁头从来没那么恨过,可惜也不能拿方立平怎么样。后来孩子生下来了,他女儿却越来越虚弱,最终没保住命,去了。方家人来过,高高在上地嫌他女儿晦气,大过年的闹得大家不开心。他女儿拿命生下来的孩子,他们也嫌弃,觉得他和他女儿上不得台面,他外孙女也上不得台面。   杨铁头便自己养着方晨雨了,方立平他不恨,方立平也是遭了这事才明白那早就不能当是家人,甚至不能当人。可杨铁头不能让方晨雨跟着方立平,一来是方立平一年到头没个闲的,二来是瞧不上方家那个吃人窝。即便现在杨铁头愿意让方晨雨认方立平了,那也是认方立平的方,不是认方家的方!   杨铁头本身脾气就爆,听到方睿报了家门更是不能忍了,怒声骂道:“不管你打的是什么主意,都给我滚!”   方睿被杨铁头冰冷的目光看得浑身发凉,他猛地意识到,这个妹妹好像不是那么好认的。如果说先前杨铁头对他只是有着对陌生人的警惕的话,知道他是方家人之后杨铁头眼底的眼里就透着几分……憎恶了。   对,憎恶。   方睿从小到大到哪都是被人捧着的,哪曾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瞧过,顿时连背脊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方睿也不全是傻的,很多时候都是在卖傻呢,这会儿冷静下来一想,便想出许多蛛丝马迹来。比如方晨雨这么出色,那方老太太却提都不提。那方老太太一看就老爱摆显和攀附,有这么个好孙女怎么可能不推出来?   察觉那大黑狗正蹲在门边虎视眈眈,方睿一哆嗦,恨不能拔腿就逃。   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   种种迹象表明,这老人家厌恶方家人,而方家那边又当没有方晨雨这个孙女存在。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亲没结成,反而成了仇。方睿平日里都不理这些事的,压根不知道南华方家里头的弯弯绕绕,这会儿才稍稍有点头绪。   方睿讨好地笑:“我不是那个方家的……您别冲动,让狗回去,我们好好说!”他手脚都在发抖,快软了,简直没法继续趴树上!   杨铁头见方睿笑得傻里傻气的,不像能干什么坏事的,皱了皱眉,终于还是挥手让大黑回去。   方睿如蒙大赦,滑到树下,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起不来了。见杨铁头转身要进屋,方睿忙说:“您等等,等等啊!”他想跑上前,又怕狗,只能干着急,“我没别的想法,就是来看看晨雨妹妹。”   杨铁头转头瞪他:“她没你这么大的哥哥!”   “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说顺口!”方睿赶忙说,“我是从首都来的,上回晨雨同学不是去首都了嘛,我和她偶遇了两回,觉得她和我小姑姑长得像,就想着她是不是我妹妹的呢。结果我昨儿到南华方家看了看,没见着人,这才跑学校问了地址。我没恶意,真的没恶意,就是我小姑姑不在了以后,我奶奶一直精神不好,我就想,我就想来见见。”   杨铁头一顿。见那傻里傻气的年轻人眼底有着不容错辨的哀伤,杨铁头开口说:“再像,也不是同一个人,她和你们家没关系。”   听杨铁头语气缓和下来,方睿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真的太像了,我这几天正巧接了这边的工作,就过来看看……”   杨铁头说:“她不在。”   方睿一愣。   杨铁头说:“她上次去比赛进了决赛,昨天刚坐飞机去首都。”   方睿:“………………”   真是巧啊,白被狗吓了_(:з」∠)_   有大黑在,方睿也不敢涎着脸进去讨茶喝,灰溜溜地走了。杨铁头回到院子里,何老在那晒太阳呢,见他脸色不对,问:“谁啊?”   “一个不着调的小子,首都来的,不必理会。”杨铁头心不在焉地赢了一句,干木工也没那么利索了,心里想的都是刚才的事。今天来的虽不是那个方家的人,杨铁头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方晨雨越长越大,越来越有出息,杨铁头心里隐隐有些担忧。照这样下去,许多人都会注意到方晨雨,这还没高中毕业呢,就有那么多人盯上了,以后可怎么得了!   何老见杨铁头心事重重,再结合刚才听到的三言两语,便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愁那么多也没用。晨雨那孩子是有主意的,寻常人左右不了她。”   杨铁头一想,也对,真要有人想对方晨雨做什么,都不用他发愁,方晨雨自己就能让他们憋回去。比方说这次过来的傻小子,十个都不够方晨雨一个聪明,能成什么事啊!杨铁头虽然不愁了,却也开怀不起来:“虽然知道他们影响不了晨晨,可就是连看都不想看到他们。”   何老想到自己两徒弟,顿时也明了杨铁头的感受,没有再劝,由着杨铁头自己舒缓情绪。   杨铁头收拾好心情,做了晚饭和沈绍元兄妹俩一起吃了,早早躺上床。他翻来覆去没睡着,过了好一会儿,从兜里掏出张老照片。那是方晨雨母亲结婚时去照的,那时照相老贵了,可他希望女儿出嫁时能留点纪念,就掏钱带他们去相馆拍了照。照片已经非常老旧,杨铁头用粗糙的指头轻轻抚触上头的年轻女孩,眼里泪花闪动,许久之后才叹着气说:“你放心,虽然我女儿命不好,可你女儿命可好了。”   命可好的方晨雨已经到首都两天。   夏令营的负责人剃着个光头,不像是学物理的,倒像是个练家子,江湖人称光头李。李老师话不多,但言语毒辣,两天下来连方晨雨都有点紧张,生怕李老师的风暴扫到自己身上来。   结束了一天的集训交流,方晨雨、关峻跟着刚认识的小伙伴们去吃饭,这两天关峻不管是生活自理能力还是学习水平都成功赢得了小伙伴们的认同,大伙纷纷向他看齐。   关峻挺少参与这样的集体活动。在一高时,哪怕是负责体育这一块的学生会干事是他同桌,对方也不敢拉他去参加比赛。难得和这么多同龄人干点同龄人该干的事,关峻心情还挺轻松的。   不过在外人看来,他们这堆同龄人干的事也不怎么正常就是了:饭桌上他们要么是交流实验思路,要么是交流某份核心期刊上的内容,剩下的呢,在交换外文书单。方晨雨暗暗咋舌,要不是进了一高以后她的阅读面广了,平日里交流的又是关峻这种逆天的存在,她恐怕根本插不了话。   方晨雨也没隐瞒自己的家境。得知方晨雨就是这半年才有机会读新刊,从前都从老师手里捡点旧书看,其他人沉默了。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男生幽幽地说:“现在我明白了,数学物理这种学科都是靠天赋的。”   在座的也算是各省选出来的天才存在,只感叹了几句就转开话题。也不知谁先起的头,议论中心终于偏离了学科范围,跑偏到光头李身上。有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你们注意到没有?大夏天的,首都啊,多热!李老师却穿着长袖!我觉得李老师身上肯定有秘密,比如有个青龙纹身什么的!”   “怎么是青龙,我觉得白虎挺好。”有人有不同意见。   “还青龙白虎,你们咋不说是朱雀玄武呢!”有人很不以为然。   “说不定李老师以前是道上混的,物理协会会长见他甩长棍的姿势很有天赋,上前问他,英雄,想学物理吗?”最活跃的小胖墩站了起来,边摆姿势边说,“李老师眼眶含泪,双手抱拳,纳头便拜,想!”   一伙人都笑得不行,觉得这小胖墩要是学不成物理,去说相声也是挺有前途的。   方晨雨和关峻也笑了,只不过笑到一半就忽然瞧见光头李正幽幽地站在小胖墩身后。   小胖墩一无所察,还在那绘声绘色地表演:“于是江湖少了个英雄光头李,一代物理天才横空出世!”   李老师背着手开口:“很开心啊你们?”   小胖墩霎时哑火。   李老师说:“瞧你们挺有精力的,都起来吧,英雄光头李让你们去外面跑几圈锻炼锻炼。”   所有人不敢反抗,小虾米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到外面跑圈去了。   方晨雨跑了半圈,忍不住瞄了眼跑在自己身侧的关峻,问:“师兄,这是不是你从小到大第一次被罚啊?”   关峻想了想,点头说:“算是。”以前他比老师还严肃,谁会拉他一起在背后编排老师?   方晨雨抿嘴笑。   关峻睨着她。   方晨雨发现自己居然因为关峻跟着受罚而乐不可支,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说:“李老师出来啦,我们快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晨晨:师兄的第一次!   关哥:还在。 第七十九章   一般而言, 一起干过一次坏事,再干第二次就不难了。集训第四天晚上, 夜黑风高, 方晨雨和关峻都被队友叫醒,偷偷摸摸地溜出去。盛夏夜, 虫子咕咕叫, 风也凉爽。方晨雨到了外头才知道,原来是小胖墩赵荣约了数学营的人打牌。   数学夏令营那边来的也都是全国高手, 各种奖项的金牌都拿到手软那种。赵荣边带路边抱怨:“昨天我们输得可惨了,数学营那边人才济济, 凶残得很, 简直让人心碎。我和他们约好今晚再战, 你和关峻可得帮我!”   方晨雨从不玩物丧志,不过镇上没什么娱乐,许多人闲下来就会凑一起打牌, 规则还是懂的。她瞄了眼关峻:“你打过牌吗?”   关峻:“……”   赵荣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关峻, 小眼睛儿充满惊慌。他只觉得方晨雨和关峻肯定牛逼,没想过关峻不会打牌的可能性!他话都放出去了,要是输得比昨天更惨可咋整?赵荣小心翼翼地问:“关哥, 你会不会的啊?”   “可以试试看。”关峻说。   关峻以前对打牌没任何兴趣,更不想掺和什么牌桌交际,可他都跟着出来了,哪能临场退缩。现学!   方晨雨只能边走边给关峻讲解规则, 赵荣时不时纠正一下,毕竟不同地方的规则不同,他们得统一一下,要不然这牌就打不下去了,先打一架吧!到达约定地点,是数学营一位小天才的住处,他来得晚,一个人住,离老师的房间又远,安全!   物理营这边来了四个人,数学营那边也来了四个人,正好凑两档。门一关,摸出牌,大夏天的,也不怕地板凉,八个人席地而坐开始厮杀。方晨雨和关峻一开始手生,出牌有点慢,数学营的两位不耐烦地催促,满脸都是趾高气昂,坐方晨雨左手边的瘦子还开嘲讽说玩牌没有人赢得了数学营。   关峻这人的特点就是学什么都快,玩牌也一样,没一会儿就配合着方晨雨大杀四方,杀得数学营两个人灰头土脸。眼见小胖墩赵荣那边输惨了,方晨雨和关峻又和数学营另外两个人厮杀起来,输得对方明天中午的烧鸡腿全赔过来了。   夏令营伙食很好,烧鸡更是一绝,烧鸡腿外皮酥香、肉质嫩滑,味道别提多好了!赵荣家里有钱,见天儿缠着烧鸡师傅说:“到我家酒店做烧鸡吧,我家开的可是五星级酒店,可牛逼了,钱管够!”   烧鸡师傅冷酷无情地拒绝了赵荣。   昨晚把烧鸡腿输掉了,赵荣中午一顿饭吃得心痛如绞,这才求着方晨雨和关峻出马。瞧见方晨雨和关峻轻轻松松赢回四个鸡腿,赵荣那叫一个得意,尾巴翘得老高,比自己赢了还得瑟:“怎么样?服气了吧?”   “明天再约!”数学营的四个人怎么可能服气。打牌这事儿居然有人能赢数学营的人,他们绝对不信!   “约就约!”赵荣美滋滋。   方晨雨这边出来四个人,动静不大,偷偷摸摸溜回房间也没人发现。第二天中午赵荣早早喊上方晨雨三人去食堂,昂首挺胸地接受数学营四位“牌友”的“孝敬”,数学营那四个人被他气得哟,都快吃不下饭了!方晨雨吃不下两个鸡腿,让了一个给赵荣,感动得赵荣眼泪汪汪,没再乘胜追击继续奚落数学营四位牌友。   入夜之后,“鸡腿之约”又开始了,都是争强好胜的高中生,赵荣昨晚搬了救兵,数学营那边这晚也麻溜地搬来救兵。救兵正巧也是一男一女,男生长得白净斯文,戴着副无框眼镜,瞧着文质彬彬;女生有着蜜色皮肤,一双特别黑的眼睛,头发齐耳,穿着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女生简单利落地自我介绍:“乔以安。”   男生也开口:“韩英。”   方晨雨和关峻对视一眼,也报上自己的名字。乔以安和韩英的水平远比昨晚四个人要高,方晨雨逐渐有些吃力,不过她没觉得有什么,反而更加投入。和这种高手中的高手打牌,运气和实力都不可或缺,运气方晨雨不差,实力就要用脑子了。四个人血战到一点多,才算打完一轮。方晨雨和关峻又赢了!   乔以安说:“你们要不要加入数学营?”打牌虽然是娱乐,但也能窥见参与者的计算能力和反应速度。不管是哪一方面,方晨雨和关峻都不比她和韩英差!   赵荣一激灵,立刻说:“喂喂喂,没你们这么挖墙脚的,打不赢就打不赢,挖我们的主力做什么?!走了走了,打完了,回去睡觉!”赵荣可不敢再呆下去,要是因为这“鸡腿之约”方晨雨和关峻被挖走了,他怕光头李会把他撕成一片片!   关峻和方晨雨被赵荣拉着出了门。乔以安和韩英对视一眼,也离开了“鸡腿之约”的战场。男生女生住的方向不一样,关峻让赵荣先回去,自己送方晨雨回去。   方晨雨本来想说不用送,见关峻像棵松一样站着,显然不会轻易改变原则,只好把话咽了回去。方晨雨说:“今晚数学营来的人感觉很厉害啊。”哪怕没有正面交流,只是在牌桌上切磋,方晨雨也能感觉到对方的锋芒。   “华国人才济济,他们都是从那么多同龄人里脱颖而出的,厉害点很正常。”关峻说。   说话间已经快到方晨雨房门前,方晨雨转头笑眯眯地对关峻说:“晚安。”   关峻神色平和:“晚安。”他看着方晨雨进了门,才转身离开。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一处花坛,花坛里开着不知名的花儿,在夜深人静时也散发着阵阵芳香。关峻脚步一顿,注意到花坛边的一个影子。   关峻抬头看去,只见那短发齐耳的少女从花树后走出来,脸上有着不容错辨的惊讶。关峻问:“有事吗?”   “没事。”来的正是刚才一起打牌的乔以安。乔以安打量着神色自若的关峻,仿佛从来没认识过眼前这人。乔以安说,“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和人打牌,还大晚上送女孩子回房间。”   关峻盯着她。   乔以安举手投降,吐吐舌头说:“我没跟踪你,我就是不想那么快回房间,没想到会撞见你。说起来我爷爷还一直念叨着你呢,每次说起来都恨铁不成钢,说我怎么不把你拐回家当他孙女婿。”   关峻绷着脸:“不要胡说八道。”   乔以安说:“行,我绝对不胡说八道。真想不到啊,你居然是最快的,还以为你至少得单身到三十岁再娶个门当户对的老婆。”   关峻:“……”   关峻转身走了。   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哪怕晚上睡得晚,第二天起来也精神抖擞。早上是实操练习,方晨雨和关峻分在一组,搭伙做实验。他们默契得很,效率很高,别人没做完一轮,他们已经开始找别的思路。赵荣等结果的时候时不时瞄他们两眼,越看越觉得他们两个人有猫腻。双冠啊!听着就很配!   很快又到了午饭时间。   乔以安和韩英主动找过来要把鸡腿分给他们。   都是闹着玩的,赵荣连赢两晚也没那么得意了,没再对数学营的人开嘲讽。方晨雨说:“不用啦,以后还是不玩了,熬夜打牌白天精神不好,我今天做实验差点出错呢!”   乔以安顺势和方晨雨坐一块,不动声色地问起她和关峻的事儿来。方晨雨倒不觉得有什么,物理营里就她和关峻是南华省来的,每个人都会问上几句,她坦荡得很,直说自己和师兄感情可好了,师兄一直很照顾自己。乔以安看着方晨雨明亮又漂亮的眼睛,瞬间觉得自己的八卦之心有点小龌龊,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拉着方晨雨聊起这次夏令营碰上的趣事来。   数学营的情况和方晨雨差不多,私底下玩得挺开心,上课时厮杀得可激烈了,走神一分钟都能让你被踩成渣渣!数学营的负责老师也很有趣,个儿不高,专业却很强,十几岁就在期刊上发表过论文,大学之后更是一路高歌凯进,牛逼得不得了。乔以安说:“听说他和你们李老师关系可好,好到能穿同一条裤子!”   赵荣也竖着耳朵在听呢,见乔以安这么说不由耿直地插了句:“不能吧,你们老师那体型穿李老师的裤子会掉!”   方晨雨和乔以安齐齐看向赵荣身后。   赵荣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僵硬地转过头瞄去,果然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老师站在那里,矮个子老师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李老师说:“鸡腿吃完了?”   赵荣哭丧着脸:“吃完了。”   李老师说:“那去跑几圈消化消化吧。”   赵荣缩了缩脖子,怂怂地跑圈去了。   李老师看向方晨雨和乔以安几人:“你们关系不错啊。”   方晨雨被李老师看得头皮发麻,果断地拉起关峻的手说:“师兄我们也去消化消化!”两人脚底抹油,跑了。   乔以安见鬼一样盯着关峻的背影。   矮个子老师拉开椅子坐下,脸上的笑容依然温和得很:“不如我们来聊聊你们和物理营那边的关系什么时候突飞猛进到可以分享鸡腿了?”   乔以安、韩英:“……”   夏日的风吹走了午间的暑气。   几个少年人在校场上慢跑着,气氛十分不错。方晨雨瞄了眼后面加入的乔以安和韩英,顿时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你们老师果然和我们老师关系好啊!”哪怕一个满脸凶悍、一个斯斯文文,结果都是一样的,该罚你就罚你,绝不手软! 第八十章   倒霉孩子方睿忙完南华省的工作, 飞回首都。他第一时间回家,说起自己去找妹妹的曲折, 说得那叫一个委屈, 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想他堂堂大歌星, 那么多粉丝的呢, 被只大黑狗吓得爬到树上,两次, 两次啊!怎么能不心酸,怎么能不落泪!   方老爷子在一旁听着, 手痒得很, 很想上前揍这倒霉孩子一顿。方奶奶倒是很吃方睿这一套, 揉着方睿脑袋说:“哪有这样贸然上门的,还张口闭口喊妹妹,人家不生气才怪。”   方睿说:“我哪知道是那样的啊。我去南华方家那边时, 一个两个都喊我哥哥啊,那边的老太太也拉着我的手喊侄孙, 谁知道去找晨雨妹妹时那边就朝我放狗!”   “没让狗咬你算不错的了。”方奶奶道。   “那是因为我跑得快!我一听到那狗叫起来,我就爬树上去了,它想咬也咬不着!”方睿说, “不过那老人家也不是完全不通情理,听我说完之后就让狗回去了,还告诉我晨雨妹妹不在家!奶奶你不知道,我听到他说妹妹不在时心里哇凉哇凉的, 觉得自己特别凄凉,白白爬了两次树!”   方奶奶被他逗笑了:“都暑假了,当然不会见天儿待家里,肯定出去玩了吧。”   “不是,上回我不是说了嘛,晨雨妹妹可聪明了,来首都是参赛来的。就是前两年段家那孙子——哦不,段老爷子那孙子参加的,晨雨妹妹拿了冠军呢!入选前十六名的暑假都要到首都参加夏令营集训,厉害的还会代表国家飞出国门去参加国际比赛。所以就在我去南华省那天,晨雨妹妹就飞首都来了,奶奶你说巧不巧!”   祖孙俩说了一会儿话,方奶奶开始困了,方睿便乖乖巧巧送她回房间睡觉,又是捶腿又是捏脚的,很快让方奶奶沉沉入睡。方睿起身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去书房找方老爷子。别人在方老爷子面前都拘谨,方睿可不,他又不走兄长他们的路子,才不怕他老人家。   方睿拉了张椅子在书桌前坐下,看着方老爷子办公。   “有什么话就说,别杵在那碍眼。”方老爷子没好气地搁下笔。   “我长这么俊,哪里碍眼了。”方睿就不服气了,“我看是您妒忌奶奶喜欢我。您妒忌也没用哪,您没我年轻,没我英俊,没我会哄人,有我在奶奶永远最喜欢我!”   方老爷子想一脚踹死他。他怎么就有这么个不着调的孙子?   方睿见好就收,没再胡说八道惹火方老爷子。他正了正脸色,说:“我这几天思来想去,觉得不对味,让人暗里查了查,还真查出点东西来。爷爷,南华方家那些人真不是东西,我那小婶婶身体不好,怀着孕回他们家,被小孩子推了一下,早产了。这也就算了,小孩子不懂事,也不能说要拿他怎么样。可小孩子不懂事就算了,大人难道也不懂事?我听说事后就没人去看过小婶婶和晨雨妹妹。后来小婶婶去了,晨雨妹妹的外公就一个人带着晨雨妹妹不认方家了。”方睿脸上有着罕见的认真,“光看这事,爷爷您就要好好考虑考虑,哪怕有意往南边发展也不要把任何事交给他们。这种踩高捧低的事儿发生在外头还好,咱也管不着,发生在自家人身上就挺寒心的。”   方老爷子说:“这还要你说?”方睿都能查出来的事,他能查不出来?能力固然重要,品行更重要,光看南华方家怎么对待自家人方老爷子就能断定这家人不值得信重。事情交到他们手上,他们能自己内部先打个头破血流;钱交到他们手上就更不用说了,少不得一层一层地分割下去,剩不下多少去办实事。   方睿听方老爷子这么说就满意了:“您心里有数就好,是我瞎操心了!”   “你啊,”方老爷子摇头叹息,“也不小了,别整天嬉皮笑脸的,好好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   “能怎么走,横着走啊!”方睿美滋滋,“以后我要是混不下去了,被乐坛淘汰了,我就回来啃老,先啃您,再啃爹妈,最后啃哥哥,反正我不要脸。”   方老爷子骂道:“滚!”   方睿麻溜地滚了。   方老爷子看了眼方睿的背影,拿起电话回拨过去,说:“老乔,不是说要去看看年轻人吗?定了什么时候?我和你嫂子一起过去。明天下午是吧?行,就这么定了。”   ……   一连几天没下雨,天上连一丝丝云都没有,太阳格外猛烈,不适合户外活动。下午午休过后,方晨雨和关峻泡在实验室,夏令营选的地方条件好,实验室里也两块,方晨雨一点都不觉得热。   实验结果暂时没出来,小胖墩赵荣过来找方晨雨瞎聊。这小胖墩实验操作不是很行,社交能力却一把罩,没谁比他强,还不到半个月呢,数学营、化学营、生物营的人都被他摸清了,剩下英语营之类的在别的地方集训,小胖墩鞭长莫及,只能暂时满足于现状。   赵荣神神秘秘地和方晨雨说:“你知道吗?听说今天有大人物要过来视察,看看我们这些祖国的花骨朵!”   “什么大人物?”方晨雨有些好奇,但不紧张。没什么好紧张的,大人物来看看他们而已,又不是要吃了他们!   这可就难倒赵荣了,他摇摇头说:“我也不晓得,反正是大人物,来头特别大的。我在李老师办公室门口听了一耳朵,还没听完了,数学营的肖老师就来了,吓得我赶紧溜。”自从上次他们和乔以安几人一起挨罚,赵荣就明白啦,他们果然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谁都得罪不得!得罪一个就等于得罪俩,怕不怕!   关峻瞥了赵荣一眼:“说了等于没说。”   赵荣委屈地走了。   方晨雨眼睛亮晶晶,好奇地看向关峻:“师兄你也有消息?”   “有。”关峻说,“是乔以安的爷爷要来看她,顺便叫上几个老朋友,没想着兴师动众。”本来乔以安爷爷指名要他带着逛逛,关峻给拒绝了。要是乔以安那天没打趣说什么孙女婿,关峻不会这么生硬。哪怕他还没向方晨雨透露自己的心意、哪怕方晨雨不一定接受他,他也不愿意方晨雨误会他和别人有什么。   方晨雨没想那么多,只感叹:“乔以安爷爷真疼她!”她没见过爷爷奶奶,她小时候问起过外公,结果外公脸色难看得很。那次以后她就不再问了,有爷爷奶奶也不一定好,瞧瞧外公家里人多坏,曾祖母坏,外公哥哥坏,外公嫂嫂也坏,以前每次来她都要拿扫帚赶人的!乔以安爷爷疼乔以安,她外公也疼她,都很好很好!   关峻点头。   两个人分工合作记录完第一轮实验的结果,前来视察的一行人也走到了数学营那边。方老爷子和方奶奶也在其中,集训地点绿化好,走进里头一点都不热,空气比市区好得多。方奶奶精神挺好,跟着方老爷子看着生气勃勃的少年们,脸上也带上几分笑意:“这些孩子们答题可真快。”数学营的学生特点就是反应快,解什么题目都快,与老师互动也热烈。   乔老在外头站着,笑呵呵地听老友赞叹:“刚才站起来答题的就是老乔你家宝贝孙女吧?模样儿俊,脑筋也活,可比你厉害多了。”   乔老一点都不生气,还挺乐呵。瞅着饭点还没到,乔老也不能让老友们陪着自己在数学营集训地点外面干站着。他一本正经地提议:“我们去其他营看看,瞧瞧那些小孩怎么样。”   一行人依次走到几个集训地点,生物营的人到外面爬山拈花惹草去了,没见着人,化学营倒是比数学营有趣,不是解题答题,而是做实验。每组做的实验都不一样,试剂五花八门、五颜六色,瞧着很有意思,至少外行人也能看出点门道来。   最后才是物理营。   物理营在讲解新仪器,是刚从M国那边进口回来的,据说是为了这次国际青少年物理竞赛做准备才肯批,前些天才到,李老师也是现学现教。方奶奶站在窗口往里看,只看了一眼就不挪腿了,定定地站在那儿望着实验室里的年轻面孔。   方晨雨还是和关峻分在一组,她好奇心旺盛,李老师一讲解完就绕着仪器转起圈来,把那仪器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观察了好几遍。她转头看向关峻,见关峻点头才默契地和关峻一起动起手来。   方奶奶正看得入神,就听旁边的乔老哼了一声,说:“我就说这小子怎么会来参加这种集训,原来是陪女孩子来的,怪不得我叫他领我逛逛他还不肯。”   方奶奶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乔老:“老乔认得那孩子?”   “怎么不认得,”乔老说,“那不是老关的宝贝孙子吗?老关那家伙在南华逍遥得很,早早退了,不像我们,想退还退不了。”   “就是你想招来当孙女婿那个?”方老爷子有点印象。他看向实验室里的少年,隐约记得自己也见过关峻,不过那时的关峻似乎不太一样。哪怕那时关峻年纪更小,给人的感觉也老成得很,和他那精明干练、雷厉风行的父亲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眼前这个少年虽然还是有着远超于同龄人的沉稳,眉眼看起来却柔软了许多,与身旁的女孩说话时更是整张脸都放柔了。   都是过来人,谁看不出这少年的想法?   方老爷子再看向关峻身旁的女孩,目光顿时凝注在女孩身上。女孩穿着合身的实验服,雪白雪白的,头发也只简单地扎成马尾,脸颊白里透红,眼睛乌黑明亮,浑身上下都透着少年人应有的朝气。   方老爷子伸手握住方奶奶的手。   乔老没注意方老爷子的动作,摇着头接话:“我是有这种想法,毕竟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家人的事,老关那人虽然心眼多,可人是顶好顶好的,他教出来的人我放心。可惜我孙女不争气,没把人给我骗回来。”乔老语气相当扼腕,目光也转向与关峻同组的女孩身上。细看之下,乔老“咦”了一声,脸上有些错愕,转头看向方老爷子,“我怎么觉得她长得和你们家小幺——”   瞧见方奶奶的神色,乔老蓦然住了嘴。   方奶奶轻轻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说:“也不是特别像,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眼睛看起来就不一样。”眼前的女孩那么开心、那么有活力,无论哪样都是她曾经最想在小女儿身上看到的东西。 第八十一章   傍晚时分, 夕阳徐徐落下。集训地饭堂热闹得很,最开始块垒分明的分坐情况已经彻底变了, 各个营地的人打成一片。方晨雨不得不承认, 社会需要赵荣这样的人才,哪怕专业水平低点, 有这交际水平绝对不会混得太差!有上面的人过来考察, 李老师把赵荣、方晨雨、关峻找了去,要他们和来考察的人坐一桌, 算是作为物理营的代表。   方晨雨和关峻坐一起,另一边却不是关峻, 而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方晨雨拉开椅子坐下, 向老太太问好:“您好, 我是物理营的方晨雨。”她转头看向关峻。   关峻说:“物理营的关峻。”   老太太自然是方奶奶。方奶奶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儿,越发清楚地意识到这并不是她的小幺,这女孩儿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她眼眶没再泛红, 而是笑着说:“下午我们在窗外看你们做实验了,你们的操作很厉害。”   “练习的次数多而已。”方晨雨说, “操作也没什么,只要心稳手稳就不会出太大的错误。”   “要做到心稳手稳可不容易。”方奶奶感慨地说,“我年轻时也研究过这一块, 后来年纪大了,精神越来越差,手也稳不住,就退下来了。今天看了一圈, 感觉又回到了好些年前。”   “您以前也是做研究工作的呀!”方晨雨惊讶,“我看您像是研究文学或者翻译的,可有气质了。”方晨雨真心觉得方奶奶很有气质,一种大家闺秀、温婉美丽的气质,这种美丽不会因为岁月褪色,反而会越来越动人。   方奶奶说:“翻译倒是有做过,那会儿我们国内比较落后,很多文献又是外文了,大家都两眼一抹黑,看不懂。我咬咬牙去学了俄语和英语,把那些艰涩难懂的论文和专著给翻译了,和朋友们一起研究讨论。”   方晨雨佩服极了:“我们现在有这么多资料可以看,我是您和您的朋友们在开荒啊!”   “开荒这词用得不错。”旁边有人插话。   方晨雨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个不苟言笑的老人家。她也不怯场,礼貌地说:“您好!”   “你好。”这不苟言笑的老人家自然是方老爷子。他顺着刚才的话题聊了起来,语气里满是自豪,“当初她自学语言的劲头,现在很多年轻人完全比不了。你说是开荒完全没有问题,当时国内现代科学一片空白,全靠归国的高端人才和得来不易的学术专著、专业资料。”   方晨雨可喜欢厉害的人了,开心地和方奶奶聊了起来,很快知道方奶奶居然翻译过她和关峻通读过的一些学科著作。她打心里敬佩方奶奶,饭桌上又是布菜又是倒水,殷勤极了。   对面坐在孙女乔以安旁边的乔老看着老友脸上开怀的笑,不得不感叹缘分的奇妙,明明没什么血缘关系居然一见面就这么投缘。他有些替老友高兴,又有点妒忌老友被晚辈这么关怀备至地照顾着,不由用余光扫了乔以安一眼。   乔以安接收到自家爷爷的目光,再瞧瞧方晨雨的贴心,背脊冷了冷。她和爷爷关系也好得很,可她平时经常和爷爷抬杠拌嘴,要她和方晨雨一样满眼崇拜地看着自家爷爷……还真做不到。乔以安只能给乔老分了个鸡腿:“食堂的烧鸡好吃,您尝尝!”   乔老眉开眼笑。   一顿饭大家都吃得挺开心。方晨雨也没多想,跟着李老师、关峻一起送方老一行人离开。   方晨雨挺高兴的,人走了以后还和关峻说这趟来对了,参加夏令营果然能认识很多了不起的人,不管是一起集训的同伴还是方奶奶她们都很棒!   关峻点头应和。等和方晨雨分开之后,关峻回房间看了一会儿书,估摸着乔老他们差不多到家了,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乔老接起电话,听出是关峻,笑呵呵地说:“我说你小子怎么不肯陪我逛,原来要陪别人啊。”   “没有,集训走不开。”关峻一本正经。   “你就嘴硬吧。”乔老笑骂,“我可不觉得你会对什么夏令营集训感兴趣。年轻人嘛,有喜欢的人很正常,不用不好意思。我算是看着你长大的,说实话,看到你的变化我很高兴,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样子。以后工作的日子长着呢,现在能玩就玩,能放纵就放纵。在哪个年纪就干哪个年纪该干的事,人生才算有滋有味。”   “嗯。”关峻应了一声,问出心里的疑问。关家与方家没多大交情,但方老爷子他还是认得的,从方晨雨被安排在方老爷子夫妇身边关峻就觉得不太对,等听完方晨雨和方老爷子夫妇的交流又发现正常得很,方老爷子夫妇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你还真是敏锐。”乔老叹了口气,把方家小幺的事情说出来。方家小幺出生时国内挺乱的,早产加多病,身体一直弱得很,后面条件好了也没养回来,前些年因病没了。方老爷子和方奶奶会特意来看一眼,大概是因为方晨雨和方家小幺长得挺像。乔老说,“不过晚饭时你应该也看到了,老方他们没把那小姑娘当成他们家小幺,而是把她当普通晚辈交流。那小姑娘能和他们聊得来完全是因为他们投缘,你别想太多。”   关峻解开了心里的疑问,说:“我明白了,我不会和她说什么。”知道了原因,关峻自己就能把线索串起来。事情已经再明白不过:方家的方睿在飞机上见到方晨雨,觉得方晨雨很像方家小幺,第二次在体育馆见面时借机和方晨雨合照一张带回去给方老爷子两人看。方老爷子两人见了照片,也觉得像,就借着乔老过来看孙女的机会一道来了。既然方老爷子两人没有恶意,关峻自然不会和方晨雨多嘴。   乔老打趣:“这还没娶上了,你就想护着人家了?”换了平时,关峻哪会特意打电话给他啊。   关峻坦然回答:“自然是要护着的。”   乔老哈哈一笑,没再笑话关峻,挂了电话。   年轻真好啊!   ……   八月盛暑,首都热得很。机场,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从出口走出来,手上撑着漂亮的手杖。他的脚伤其实不太明显,若是走得慢些肯定能让人看不出问题,男人却没想过遮掩。   “郑师兄!”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热情地迎上去,伸出手和男人握手。那是个相当有朝气的年轻人,气质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显然还没完全步入社会。年轻人说,“你可算来了,光靠我自己张罗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看到郑师兄我心里就踏实多了。”   来的男人正是郑鸿钧。他的连锁超市明天正式开业,国内一线城市同一天剪彩。首都既然是首都,肯定是重中之重,郑鸿钧自然要亲自来一趟。年轻人是他的师弟段长安,也是个高材生,跟着他干算是屈才了,不过这位师弟干劲十足,立志要跟着郑鸿钧把连锁超市做大做强,不成为全国最牛逼的连锁超市绝不走人。   “你早就能独当一面了。”郑鸿钧说,“首都这边地方是你跑的,货源是你找的,人也是你面试的,还说一点底都没有?”   两个人边走边聊,一起去吃了晚饭。饭后段长安送郑鸿钧回落脚的酒店休息,竟迎面撞到两个人。段长安面色一变,脸上带上几分假笑:“堂哥,你们怎么在这里?”   “过来陪陪客人。”对方笑容和煦,竟是方晨雨见过几面的段斯年。段斯年说,“堂弟你也送客人来这边啊,这儿的温泉很有名,要不要一起去泡泡?”   段长安还没说话,郑鸿钧已然开口:“也好,正好我累了。”   段长安也是段家人,只不过离段斯年、段长佑隔得挺远,平时不太熟悉。段斯年是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子,他呢,老爷子不一定记得有他这个侄孙。关系远归远,段长安还是挺了解段斯年的可怕之处的。大堂哥和二堂哥从小和他斗到大,年前还不是给段斯年玩死了?段长安有心提醒郑鸿钧,却找不到机会开口,只能跟着郑鸿钧一起去泡温泉。   大家都是男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都去更衣室脱了衣服换上浴袍。别看郑鸿钧腿脚不好,锻炼却没落下,该有的肌肉全都有,脱了衣服也就段长佑能比得过他。   四个人进了温泉池子,段长安和段长佑都没怎么说话,段斯年和郑鸿钧却一点都不显生疏,倚在温泉边就谈笑风生,仿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郑鸿钧还笑着邀请:“明天我和长安师弟的连锁超市开业,小段先生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过来看看。”   段斯年也含笑说:“有空一定去。”   到温泉泡完了,四个人要分开走,段斯年才走到郑鸿钧身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你还在查当年你父母的意外吗?”   郑鸿钧眉头一跳。   他看向段斯年。   段斯年朝郑鸿钧伸出手:“交个朋友。”   郑鸿钧笑容不变,腾出一只手和段斯年的手交握在一起。   他会放下的。   等他把该下地狱的人全部送进地狱之后。 第八十二章   夏令营的集训进行得非常顺利, 不日就要进行十六选八的选拔。这节骨眼上,南华省那边却传来不太好的消息, 最近南华省连日暴雨, 洪涝严重,关峻父亲在底下视察时出了事, 至今还在医院昏迷不醒。出了这样的事, 关峻手心有些发凉,挂了电话便和李老师商量着退出。   李老师有些惋惜, 但还是放行了。关峻深吸一口气,找方晨雨说明原委, 他没说父亲性命垂危, 只说家里出了点事要回去处理。关峻注视着方晨雨说:“你帮我去国外看看。”   见关峻神色沉凝, 方晨雨有心多问几句,却又不知该怎么发问,只能说:“既然最近我们家那边连日暴雨, 你回去时也要小心。”   关峻点头。回去时天气其实好转不少,至少阴云散了大半, 飞机都能飞了。关峻赶到医院,看到关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病房门口,一动也不动。   “爷爷。”关峻喊。   关老爷子转过头, 见关峻面带急切,叹着气说:“回来了?进去吧,你爸爸就在里面。”   ……   方晨雨确定选入出国比赛名单之后,才从杨铁头那听到关家的情况。关父一直没有醒过来, 关家那边热闹得很,每天都有不同的人进出,还是关峻回来把一批人轰出去才消停些。哪怕杨铁头不怎么喜欢关峻,还是得承认关峻这个年轻人不一般。杨铁头说:“你安心去比赛吧,帮他那个奖杯回来。”   方晨雨有些后悔没陪着关峻回去,比赛固然重要,朋友更加重要。   方晨雨趁着休息时间打电话到关家。   接电话的正好是关峻。   “师兄,你没事吧?”方晨雨关心地问。   关峻一顿,连日来连轴转的疲倦一扫而空。他缓声说:“没事,你参加完选拔了?入选了吧?”   “入选了!不过这不重要,”方晨雨说,“师兄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累,一定要好好休息啊!关伯伯没事吧?”   “情况稳定下来了。”关峻说,“你不要担心,好好准备接下来的比赛。”   方晨雨又叮嘱关峻不要勉强自己,才挂断电话。她靠在电话旁的白墙上,回想着关峻刚才的语气和语调,试图分析出关峻有没有说谎,结果却一无所获。   会没事的!   外公不也生过病,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出国名单确定了,方晨雨要回去办护照。上次去港城的手续有关峻帮着走,方晨雨没怎么操心,这次她肯定不能麻烦关峻!方晨雨一个人坐飞机回了南华省。刚刚经历了一场天灾,南华省萧条了许多,机场这边还不显,回去的路上便能看到一些面露迷茫的农民工,大多是家里遭了灾的。   镇子那边山多,洪水不怎么进得去,倒是得防着山体滑坡。好在裴成军坚守第一线,镇上损失并不大,这次遭的灾不算严重。方晨雨放下行李,没急着去办护照,而是和杨铁头商量着去医院看看关峻爸爸。   “现在还没醒吗?”方晨雨有点担忧。   方晨雨在集训的时候关峻和杨铁头打过招呼,让杨铁头别把这消息告诉方晨雨。这会儿方晨雨要去医院探病,自然瞒不下去了,杨铁头叹着气说:“没醒。”哪怕他一直提防着关峻,经了这件事也觉得这少年不容易。平日里有关老爷子和关父镇着,关家没哪个人敢作妖,眼下关父性命垂危,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要不是关峻平时就跟着关父处理各项事务,面对眼前的种种难题恐怕会束手无策!   方晨雨不愿耽搁,跟着杨铁头一同去了医院。关峻不在医院,是关母守在那。   关母平时端庄娴雅,从不失态,这一刻却有些失魂落魄。医生说,若是关父再不醒来怕就危险了。见方晨雨和杨铁头来了,关母想挤出一丝笑意,却根本笑不出来,只能说:“晨晨来了啊。”   “您不用招呼我们!”方晨雨把关母按回座位上,将带来的水果和食物放下,“这是我和外公熬的汤,您就算吃不下饭也喝点汤,可不能饿坏自己。”   “谢谢。”关母眼眶有些湿润。曦曦还小,关峻又不是会安慰人的,这些天撑下来她已经快撑不住了。   方晨雨正要再说点什么,忽然感觉手腕上的莲花印记微微发烫。她一怔,悄悄抬腕一看,发现那一瓣亮起来的莲花花瓣正轻轻闪烁。她福至心灵,抬头看向病床上紧闭着眼的关父。   肉包子好像……想告诉她什么东西。   方晨雨虽然没有完全领会,脑中却得到了一种奇异的指示。她看向关母:“阿姨,我可以看看关伯伯吗?”   关母一怔,点了点头。   方晨雨走到病床前,拉了张椅子坐下,神色自然地伸手去抓关父的手。关父的手还是温热的,这代表着他还活着。对,还活着!方晨雨脑海中涌入许多纷杂的意念,最终她牢牢地抓住了其中一缕,注意力集中在手腕的莲花印记上。   “关伯伯,我们都希望您能醒过来。”方晨雨口里是这样说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就在方晨雨脑中坚定地浮起这个念头时,她腕上的莲花印记越发滚烫,最终仿佛烧尽的火焰一样冷了下去——也暗了下去。   关峻提着食盒走进病房时,看到的就是方晨雨坐在床边抓着关父的手说话。而就在走近病床之后,关峻清晰地看见关父眼皮动了动。关峻立刻放下食盒,按下床头的呼叫铃:“医生,请过来一趟,我爸爸醒过来了!”   关母听到关峻的话,霍然站起来走到床边。   方晨雨正要退开,想把位置让关峻,却被关峻一把抱住。平时少年老成的关峻紧紧抱住她,身体微微发颤。在生死面前,谁都一样,谁都会害怕。方晨雨伸手回抱关峻,说:“没事的,师兄,会没事的。”虽然她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大致也能猜出大概:她可以用一瓣亮起来的莲花花瓣换关峻爸爸醒过来。方晨雨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换了——她知道怎么让莲花花瓣再亮起来,却不知道怎么能让人死而复生,所以她选择先让关峻爸爸醒来。   关峻缓缓放轻了力道。   他把头埋在方晨雨颈边,哑声说:“谢谢。”   感觉有温热的液滴无声滴落,方晨雨没有推开关峻,任由关峻抱住自己。她在感情方面懵懵懂懂,却知道这一刻关峻需要自己的怀抱。   杨铁头黑着脸站在一旁,想要轻咳两声提醒一下关峻旁边有谁在,想到这段时间关家的变故又忍下了。好在这时候医生及时赶到,关峻也恢复了往常的沉着,退到一边看着与关母交握着手的关父。   医生给关父做了初步检查,确定关父奇迹般醒了过来之后找来相关专家会诊。小半天之后,医生终于宣布:关父的情况已经完全稳定下来,只需要调养一段时间就能逐渐恢复,不会再有性命危险。   关母喜极而泣。   方晨雨也很替关峻高兴。她见关峻满脸疲倦,劝道:“师兄,关伯伯好起来了,你回去休息吧!”   关母也想起这几天儿子的奔波和劳累,点头说:“晨晨说得对,你回去好好休息。”她看向方晨雨,泛红的眼底满是感激,“晨晨,谢谢你。”不管是不是巧合,关父都是被方晨雨唤醒的。人人都说方晨雨很有福气,以前关母不信这一套,现在却不得不信。要不怎么她们守了这么久都不醒来,方晨雨一来就醒了!   关峻说:“你是回来办签证的吧?在医院耽搁了这么久,我先陪你去把手续跑完,免得你耽误了集合时间。”   “我自己去办就可以了。”方晨雨非常坚定,“师兄你得休息!”   关老爷子、关家姑姑都赶到了,曦曦也在,方晨雨叮嘱曦曦领关峻回去休息,才和杨铁头一起离开医院。关峻送他们到病房门口,一直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方向,才转过身准备回病房里。   没想到一转身,对上的就是好几双齐齐盯着自己的眼睛。关家姑姑一向和关峻最亲近,眼看关父醒来了,烦心事马上全解决了,她笑着打趣:“听说你直接在病床边抱住人家晨晨,晨晨外公居然没揍你?”   关峻耳根泛起一丝红晕。他说:“我看到爸醒来,太高兴了。”直至看到关父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他才发现支撑起一个家有多难,他能自由地学习各种东西、能自在地选择自己的未来,都是基于有祖父和父亲在的前提下。这些天他一直在想,要是父亲真的就这样倒下了,家里会变成什么样,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可以确定的是,他才刚体验到的轻松快乐的少年时光肯定会离他远去。   关父说:“回去休息吧。”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关父心境也和往常大不相同,竟也打趣起关峻来,“你还有六年才到法定结婚年龄,争取到时能第一时间把人娶回家。”   关峻:“……”   作者有话要说:   关哥:我想知道有谁没看出来……   群众:没有,不存在的。 第八十三章   没关峻一起跑, 方晨雨也把护照手续走完了。有协会那边的材料,方晨雨还可以走最快的程序, 只要等办事处审核完材料就可以过去拿!   方晨雨了结了任务, 回到家,先去找曦曦问情况。听曦曦说关峻回来后去休息了, 方晨雨放下心来, 回去收拾行李。   才收拾到一半呢,沈绍元回到家了。沈绍元许久不见方晨雨, 想念得紧,不过他不是情绪外露的人, 只克制地抱了抱方晨雨, 就把一张纸给了方晨雨:“这是我托我爸爸找的人, 他平时虽然不太靠谱,认识的人还是挺多的。你这次要去Y国,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打上面的电话, 或者叫车去上面这个地址,对方是我爸爸的合伙人, 信得过。”   方晨雨乖乖收起沈绍元给的联系方式。   傍晚的时候郑鸿钧也过来了。夏天天气多变,还没入夜又飘起了雨,郑鸿钧一手拄着手杖, 一手撑着伞,笃笃笃地敲门声伴着淅沥雨声往里传。   方晨雨见到郑鸿钧有些惊讶,她边领着郑鸿钧往里走边说:“郑叔叔,听说你的连锁超市开业了, 当时我正集训呢,没机会过去看热闹!”   “没什么热闹的。”郑鸿钧笑着说,“开业一周促销人还挺多,过了几天就回落了,回头说不定还得让你帮忙想个宣传法子。你给超市设计的商标显眼又好记,大家都夸好。”   提到这个方晨雨就挺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就是看到郑叔叔您公开征集商标,一时手痒画了一个。”她忍不住问,“我当时没写名字,郑叔叔您怎么认出来的!”方晨雨当时没想着要赚这设计钱的,接到郑鸿钧助理的电话时着实吓了一跳。   “每个人的字迹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画画时落笔的方式也不一样。”郑鸿钧说,“只要有心,肯定能认出来。”   “那郑叔叔没给我开后门吧?”方晨雨有点忐忑。   “当然没有。”郑鸿钧语气笃定,“征集的商标都是先由宣传部挑选过才送过来给我敲定的,要不是你设计得好我肯定没机会看见。”   方晨雨这才放心。郑鸿钧落座之后,给了方晨雨三张名片,说:“听说你被国家队选上了,要去Y国首都比赛。我没打听出你们去哪个区,所以联系了几个在不同区域的朋友,如果你在国外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联系他们。当然,你打电话给我,让我来找他们帮忙也没问题。”   方晨雨本来还因为第一次出国,心里挺忐忑,没想到沈绍元、郑鸿钧接连给她找了人。方晨雨说:“谢谢!”她补充了一句,“其实哥哥也说拜托了那边的长辈帮忙。”   郑鸿钧说:“没事,都是我相熟的朋友,到时你看哪个近就找哪个,多一个朋友也多一重保障。”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郑鸿钧提到要去乔照那边坐坐。因为是雨天,方晨雨也担心乔照,和杨铁头说了一声就和郑鸿钧一块去了古玩街那边。   没想到乔照也给了方晨雨两个电话和地址。   “师父有两个徒弟在那边扎了根,他们也算是你师兄,你有事可以找他们。”乔照语气温煦。   郑鸿钧不由伸手揉了揉方晨雨脑袋。   方晨雨一愣,抬头看郑鸿钧。   郑鸿钧说:“小姑娘真是受宠啊。”   乔照目光微凝,注视着郑鸿钧按在方晨雨发上的手掌。   郑鸿钧向来礼数周全,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出格之后就收回手。他叹息着说道:“我出国前,有个妹妹也像你这么大。”郑鸿钧眸光深寂,谁都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自己一岁一岁地长大——甚至变老,自己的至亲却永远停留在那一年,音容笑貌再也不会有变化,年幼的,不会再长大;年迈的,不会再老去。方晨雨没有体会过这种痛苦,却忍不住为郑鸿钧难过。她手下乔照给的联系方式,和乔照、郑鸿钧说起在集训期间遇到的趣事,努力驱散刚才的沉郁气氛。   郑鸿钧仔细地听着,也跟着一起笑。听方晨雨说第一次参加国际性比赛有点紧张,他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外国人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厉害不到哪里去。”郑鸿钧在国外呆过,又给方晨雨说了些注意事项。   眼看时间过了九点,郑鸿钧提出送方晨雨回去。方晨雨想着两个人是同一个方向的,也算顺路,就没拒绝。郑鸿钧打开车门让方晨雨先上车。感受到背后有股视线追随着自己,郑鸿钧转头看去,只见乔照站在多宝斋门口望过来。多宝斋这名字俗气得很,新牌匾上的字体却飘逸出尘,颇有古韵。   担心他对方晨雨有什么意图吗?   郑鸿钧收了伞,坐进车里。雨下了一晚上,还没停,雨势却不大,连连绵绵下个不停,一点都不像夏天的雨。方晨雨想起关父昏迷的原因,不由担心地说:“不会再有洪灾吧?”   “这点雨,不至于。”郑鸿钧把手杖放好,倚在车椅上,看起来有些放松,和平时完美的形象不太一样。刚才方晨雨挺好奇他在国外的生活,郑鸿钧一路上又给她说了不少。以前他不爱提及,现在再说起来倒有几分趣味,神色也放松下来,“现在想想,那时候过得还挺开心的。”   方晨雨转过头,看着郑鸿钧侧脸冷硬的线条。他本身并不是一个柔和的人,与她说话时却从来没有半分尖锐。一个人对自己好还是对自己坏,方晨雨一向能感觉出来。方晨雨认真地说:“郑叔叔很厉害。”年轻时活得肆意飞扬,遭遇大变又能重新站起来,世上应该再也没有任何事能击垮他。   “不厉害。”郑鸿钧目光幽沉,“你说,如果有件事很难做到,是不是不去做比较好?试图以卵击石,是很愚蠢的事情,对吧?”   方晨雨一怔,不太明白郑鸿钧的话。她定定地与郑鸿钧对视片刻,才问:“很重要的事吗?”   “很重要的事。”郑鸿钧说。   很难做到,但又很重要的事。   方晨雨想不到有什么事能够难倒郑鸿钧,毕竟他看来永远那么游刃有余。沈绍元说,他给父母报了仇,让该得到惩罚的人都得到了惩罚。可是这一刻的郑鸿钧看起来仍然包裹在浓浓的悲伤和沉郁之中,并没有摆脱仇恨之后的豁然。难倒,被拉下去的也不是真正的黑手,背后还有背景更大的人在推动?   “如果是很重要的事,即使很难也应该去做。”方晨雨说,“再难的事,也有办法做到的。五年做不到就十年,十年做不到就二十年。”   郑鸿钧没想到会从方晨雨口里得到这样的答案。他以为像她这样的女孩儿会劝他放下,会劝他忘记——会劝他放弃。他对上方晨雨漆黑的眼睛,明明和外面的夜色一样是深黑色的,却泛着灼人的亮光。那光太美好,美好得让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碰她的脸颊。   “先生,到了。”司机的声音打破了后座突然的沉寂。   郑鸿钧平静地说:“你这里沾了点东西。”他打开车门下了车,撑开伞把方晨雨送到院门前,目送方晨雨开门往里走。   方晨雨回头和郑鸿钧道别:“郑叔叔早点睡。”   郑鸿钧撑着伞站在那里,朝她微微地笑。   方晨雨走回屋里,洗了澡躺上床,心里想着刚才在车上的对话和郑鸿钧站在伞下的模样。她并不是特别迟钝的人,有一瞬间她能感觉出气氛突然变得不太一样。   可也仅仅是那么一瞬而已。   也许是错觉。   方晨雨心想。   郑叔叔就是郑叔叔,她把郑叔叔当长辈,郑叔叔也把她当晚辈。   在乔师兄那边的时候,郑叔叔还摸她的头,说她像他的妹妹。   第二天一早,方晨雨晨练回来,看到关峻站在巷口。昨天休息够了,关峻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她笑着跑上去:“师兄!”   关峻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份资料,说:“这是Y国首都的地图,那边有不少有趣好玩的地方,时间够的话你可以去玩玩。我家的相机你一起带去,拍点照回来给我们看看。”   没有去成Y国,师兄肯定很遗憾吧!方晨雨一口答应下来,接过地图和资料,忍不住说:“我刚才一直担心你也掏出张名片给我,说你拜托了那边的朋友照顾我呢!乔师兄和哥哥都找了人!”   关峻说:“你第一次出国,他们难免会担心,这很正常。我本来也想找人的,昨晚听你哥哥说他已经找了,我也就放心了。”   方晨雨觉得关峻做事还是这么熨帖。她想到昨晚的纠结,忍不住开口说:“师兄,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第八十四章   巷口不是说话的地方, 方晨雨和关峻走到附近的小公园。方晨雨挺犹豫,这事吧, 她绝对不能和杨铁头说, 沈绍元自然也是不行的。龙丽雅正和郑鸿钧合作,华品的饰品也在南华商城那边上架, 不知不觉间她与郑鸿钧之间不再是那萍水相逢的关系, 而是有了千丝万缕的利益相关。   话到嘴边,方晨雨又咽回大半, 不知该怎么开口。关峻在方晨雨心里是同龄人中最成熟、最可靠的,她有什么问题都经常和关峻商量, 可是这事不一样。她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也许昨天晚上她脸上真的沾上了什么东西, 郑叔叔只是恰好那么一抬手。   “很为难的事吗?”关峻温声问。   方晨雨抬头, 对上关峻温煦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与关峻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关峻褪去了初见时的冷峻和漠然, 目光渐渐染上了暖意。方晨雨一愣,定定地与关峻对视片刻, 开口说:“如果有一个我当做长辈的人,突然变得有些不对劲,我该怎么做才好?”   关峻眉头一跳, 神色严峻起来。他眉目是英朗的,此时却紧紧皱起,关心地问:“怎么不对劲法?他是不是——”   “没有。”方晨雨飞快打断关峻的话,“他什么都没有做。”   关峻在脑中过滤着符合方晨雨描述的人。他不动声色地说:“就算什么都没有做也不行。”关峻很了解方晨雨, 知道她绝对不是那种无事生非的人。关峻按住方晨雨的肩膀,“女孩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可以保护自己的。”方晨雨对自己的自保能力很有信心,“我就是觉得有点乱。”   见关峻将信将疑地望过来,方晨雨拉着他到前面的草坪,表示要演示给关峻看。关峻知道方晨雨身体素质好,却不太了解方晨雨到底能不能打,当即答应下来,他当调戏人的登徒子,方晨雨反击。   很快地,关峻和草坪来了次亲密接触。   关峻:“……”   方晨雨把关峻摔了出去,愣了一下,忙跑上去把关峻拉起来,紧张地问:“师兄你没摔疼吧?”   “没事。”关峻非常镇定,“你确实有自保能力,不过也仅限于对我这种没练过的人。真要是练家子你不一定打得过,毕竟男女力气还是有差异的。”   方晨雨把心里的疑虑说了出来,又和关峻过了两招,已经舒坦多了。她说:“我不是怕他对我做什么,只是不想失去一个很好很好的长辈。”她为郑鸿钧的遭遇难过,也敬佩郑鸿钧的强大和坚定,但是她打心里把郑鸿钧当成长辈来对待。   关峻说:“你才十五岁。”他顿了顿,神色认真,“如果他真的对你有什么想法,那他就不是长辈,是变态。大多数针对青少年的性骚扰都是熟人下的手,尤其是国内这方面的教育比较贫乏,许多用心不良的人针对懵懵懂懂的女孩下手。当时女孩子可能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等长大之后就是一辈子的阴影。”   方晨雨点头。本该是让人羞涩的话题,由关峻说出来就变得再正经不过,方晨雨一点都不害臊。她说:“我相信……我相信那位叔叔不是那样的人。不过还是谢谢师兄,我心里好多了!”   方晨雨不愿细说,关峻也没再多问。他和方晨雨一起去买了几杯豆浆,回家给杨铁头他们分着喝。   护照到手之后,方晨雨又要飞到首都和李老师他们会合。方晨雨已经有了坐飞机经验,沈绍元和彤彤送到机场前就让他们先回去。方晨雨行李不多,不用托运,背着就能走,独自找到候机室坐下看书。   方晨雨正看得入迷,身边就坐下两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女。两个少女在一旁交谈——   “妈妈也真是的,买个水都这么久,不会是迷路了吧?”   “谁知道,渴死我了,真是一点都靠不住。”   “要不是她争气生下了弟弟,爸爸肯定把那女人带回家了吧?”   “要我我也找别人去,又笨又无趣,还土气。说起来就气人,前段时间她给我买的衣服颜色多俗,穿出去会被人笑死。”   “不说这个了,我们这次要去见方睿堂哥啊。上回方睿堂哥来我们,我们只能远远见一面!太可惜了!这次见到方睿堂哥我们一定要合照!”   方晨雨本来没细听,听到方睿两个字不由顿了顿。她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去看关峻爸爸,杨铁头没和她细说方睿找过来的事,等关峻爸爸出院之后爷孙俩才有机会细聊。   在方晨雨印象里,杨铁头极少提起方家的事,每次说到方家人表情都带着几分厌恶——连带地方晨雨也不喜欢方家。   等听杨铁头说起方睿家的情况,方晨雨才想到那次到夏令营视察的老人家里面也有一个姓方的。而坐在那个方老旁边的是他的老板,一个非常有气质的老奶奶,学术造诣也非常高。也就是说,当时她正巧坐在方奶奶身边,其实并不是巧合?   方晨雨心里百转千回,目光也从书里收了回来,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看了看。两个女孩的母亲回来了,手里拿着两瓶水,给了两个女儿一人一瓶,自己没要。女人看起来温婉美丽,只是性格可能太软弱了些,被女儿挑剔选的牌子不对也不生气,只说自己记下了。她们之间的相处不像是母女,倒像是顾主对佣人!   想到刚才听了一耳朵的只言片语,方晨雨基本能勾勒出这几个方家人家里是什么情况:女人出身可能不太好,方家人瞧不上;两个女儿估计不是在女人身边长大的,话里话外都很不客气,丝毫没有为人儿女的尊敬;至于女人的丈夫,不用说都是在外面乱搞的。这样的家庭状况,大概只是方家的冰山一角。   怪不得外公不肯让她回方家呢。   要是她在还不懂事的年纪被送回方家,会不会像这两个女孩一样被教坏了,对自己妈妈像是对佣人一样呼来喝去?   方晨雨没再往下想。快上飞机了,她收拾好书和行李,走向登机口。上了飞机以后她与那母女三人就远了,到了首都也没再碰上。方晨雨到达报到地点,与李老师一行人会合。   晚上歇了一晚,方晨雨跟着大队伍飞往Y国。到Y国有专车接送,李老师带队又驾轻就熟得很,压根没有需要方晨雨烦恼的事儿。到了入住的地方,李老师一拍掌,说:“休息够了可以自由活动,这种层次的比赛比的不是死记硬背,到了这边就别抱佛脚了,多放松放松。就是想到外面去一定不要单独行动,要提前备报。”   方晨雨一口应下。   赵荣几人拉着方晨雨一起去逛Y国的大学,长长见识。赵荣说:“这不是Y国最好的大学,Y国的好大学好像都不在首都。”   方晨雨点头。   她对国外大学也是有了解的,毕竟上了高中就要考虑选什么学校了。几个人边走边聊,欣赏着国外大学的美好风光。这时迎面过来一群亚洲人,单眼皮,小眼睛,瞧着像是H国人。对方正凑在一起说着什么,与方晨雨几人狭路相逢之后更是叽里呱啦地说得热闹,神情瞧着不像在说什么好话。   赵荣气鼓鼓地说:“这些人真够烦。”出门在外,赵荣也不好惹事,只能当没看见。   方晨雨也不想理会那几个人,她呼吸了一口雨后的空气,感觉这边的气候没国内好,比之南华省更是差到不行。方晨雨说:“这天阴沉沉的,瞧着又不像下雨。”   “这边工业区多。”赵荣说,“空气质量很差,郊区到处都是工厂废气。听说这两年已经有在控制了,可惜还是一样。这里常年灰雾弥漫,呆久了忒不舒服。”   方晨雨很赞同。   方晨雨和赵荣都对Y国大学的计算机系很感兴趣,商量着过去溜达一圈。比起国内冷冷清清的计算机系,Y国大学的计算机系热闹很多,方晨雨几人登记之后被允许进入机房参观。   机房看起来相当现代化。一群Y国大学生正在座位上练习计算机操作,不时你来我往地交谈几句。方晨雨英语水平不差,哪怕是听Y国人对话也毫不费劲,偏偏从他们口里听到的却是许多陌生的名词。   有人注意到方晨雨几个华夏人的到来。华国人的面孔在外国人眼里辨识度不高,不过好看的人到哪里都好看,方晨雨就是那种一看就让人觉得顺眼极了的类型。离方晨雨最近的金发少年朝方晨雨招手打招呼:“HI~你是来自R国还是H国?”   “我来自华国。”方晨雨说。   “英文说得这么清晰,果然是华国人。”金发少年哈哈一笑,招呼方晨雨过来看他们正在玩的东西,“你们华国没有这个吧?这叫聊天室,我现在正在和牛津大学那边的人聊天。开车的话,我们需要两三个小时才能见面,现在只需要打开电脑就可以聊天了!对了,聊天室里还有曼彻斯特大学那边的人,你听过这些学校吗?”   方晨雨了解过一点,但没有直观的认知。等金发少年把电脑里附带的地图打开,给她比划出几个大学相隔多远,方晨雨才意识到这软件能够让天南海北的人同时在线聊天。方晨雨说:“这就是互联网吗?”   “对,互联网。”金发少年说,“要不要来玩一下?” 第八十五章   金发少年给方晨雨几人开了机器, 原以为还要费点心指导一下这几个东方人,没想到方晨雨的操作出乎意料地熟练。赵荣几人倒是挺符合金发少年对华国人的认知, 打起字来那叫一个僵硬哟, 几个指头小心翼翼地竖起来戳,像是生怕戳坏了那宝贝的键盘!   “你学过?”金发少年拉了张椅子坐到方晨雨身边, 指引方晨雨打开聊天室。   “学过的。”方晨雨老实回答。关峻买了电脑以后专门请人上门教过操作, 她和沈绍元也沾光去蹭过挺长时间的课,基础操作早就练到熟练无比。她英语好, 英文输入根本没有障碍。按照金发少年的指示登入聊天室,方晨雨很快融入里面多线并行的聊天之中。   比起方晨雨在国内接触过的电脑, 这机房的操作系统似乎好用许多, 方晨雨只适应了一会儿就完全掌握了她的用法。相较于方晨雨的镇定, 聊天室里闲聊的大学生们对华国人的到来感到十分惊奇,纷纷问出些非常奇怪的问题,比如华国是不是有龙存在, 比如华国人是不是都会功夫。幸运的是这个时间在机房里泡着的都是资深计算机爱好者,对政治和种族之类的没有任何兴趣, 方晨雨和他们交流起来非常愉快。   眼看差不多到晚饭时间,金发少年邀请方晨雨一行人去露天食堂吃饭。赵荣和方晨雨几人都觉得很新鲜,点头答应下来。机房里的学生们都起身了, 只有角落一个神色阴郁的人没动。金发少年招呼:“霍华德,该走了!”   方晨雨循着金发少年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男生坐在那里,他的头发是深灰色的, 眼眸也透着好看的灰蓝,穿着黑色T恤和牛仔裤。本应是相对休闲的打扮,这人穿起来却透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金发少年没得到回应,忍不住再喊了一声:“霍华德?”   那个叫霍华德的男生终于站了起来,“嗯”地一声,起身离开座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露天餐厅,天还没黑,金色的夕阳照在草地上,明亮又灿烂。厨师站在摊位上,忙碌地为前来就餐的学生们准备烤鱼、薯片、汉堡以及可乐汽水。   金发少年热情地教方晨雨几人怎么点餐,那个叫霍华德的男生则一语不发地要了两个汉堡、一杯可乐,端着餐盘坐到空座位上。金发少年点好餐,叫上方晨雨一起坐到霍华德那桌:“霍华德,你别整天板着一张脸嘛!刚才你看到没有,方的操作比一般男生都要好!听说华国的计算机系连机房都没配齐,没想到方会这么熟练!”   霍华德不由多看了方晨雨一眼。   方晨雨明白了,在这位计算机爱好者眼里你是男是女、长得好看还是长得丑,一点关系都没有——除非你懂计算机。   方晨雨说:“国内没有互联网,需要联网的东西我玩不了,只能反复练习系统附带的软件。”   几个人边热量充足的吃速食食品边聊着,邻桌却坐下五六个H国人,正是方晨雨和赵荣他们来时见过的。那五六个H国人远远见到方晨雨一行人,本想说些什么,等看见方晨雨和金发少年等人坐一起又把话咽了回去,还用蹩足的英语聊起什么莎士比亚四悲喜剧。   方晨雨:“……”   总觉得他们说英语辣耳朵。   赵荣几人口语也不顺溜,倒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是金发少年开口了:“你们聊天的时候能小声一点吗?会影响到别人。”金发少年顿了顿,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悲惨世界》并不是莎士比亚的作品。”   那两桌子H国人哑火了。   方晨雨哑然失笑。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没见过这种明明一窍不通还要出来吹牛逼的,这下好了,连最基础的东西都吹错了。方晨雨愉快地用过晚餐,和金发少年交换了联系方式,回去和李老师会合。   到方晨雨走了,金发少年还转头和霍华德说:“同样是东方人,方就不一样。听方说她是来参加物理竞赛的,真聪明啊!以前我还以为东方的优等生只会埋头读书,没想到她的业余兴趣也很广泛!对了,霍华德,她刚才玩贪吃蛇还破了你的记录!”   霍华德没理他。他径直回到机房,开了方晨雨玩过的那台电脑,点开贪吃蛇,看了看winner里面的第一位。   Fang。   霍华德目光顿了顿,默不作声地开始刷记录。   金发少年:“……”   ……   翌日。   国际物理竞赛揭开帷幕。   方晨雨第一场就和H国人对上了,狭路相逢,一看,还是见过两面的莎士比亚小组。方晨雨想了想,斯斯文文地问好:“He~悲惨世界同学。”   悲惨世界同学:“………………”   气人,太气人。   更气人的是方晨雨笔试赢了他们不说,还和赵荣组队在实验里面狠狠地压了他们一头。没办法,物理这东西,思路至上!方晨雨是什么人,方晨雨是能在同样时间内打开N个脑洞,选出N个实验方案的。赵荣呢,专业平平,操作水平却能让人跪着喊666,两个人合作起来虽然没有关方组合那么默契无比、傲视群雄,刷刷竞赛实操环节还是够的。   最可恶的是比赛结束之后方晨雨还要和同组的赵荣说:“咦,没想到还挺简单的。”看到隔壁组的H国人颓着脸出来,方晨雨笑眯眯地关心,“悲惨世界同学,你怎么了?实验做得不顺利吗?”   悲惨世界同学狠狠瞪了她一眼,夹着尾巴跑了。   难得出国一趟,比赛结束后李老师就带着方晨雨一行人在Y国首都游览。溜达了一圈还不够,李老师还租了辆车开了两个多小时,带方晨雨她们去牛津郡参观。去牛津郡,自然是看牛津大学啦~李老师说:“虽然牛津大学世界排名高,他们的物理专业却不算特别强,还是麻省理工厉害点,M国人很厉害,很多领域都在全面赶超。”   能被挑进国家队的,保送基本稳了,国内大学大多数都能挑,李老师这是让她们放眼世界。方晨雨看着眼前陌生的学府,心里想着在一年之前她还呆在镇上,烦恼着怎么带着石磊他们一起考上省城高中。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他们的生活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们以前能看到的世界太小,只有走到更高的地方,才能看到更多的风景!   一群乳臭未干的少年被李老师弄得壮志凌云。   傍晚回到落脚的酒店,前台喊住李老师问:“先生,请问您的学生之中是不是有一个叫方晨雨的女孩?”   李老师神色慎重:“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今天下午有个电话打过来找她,说是让她回个电话。”前台笑着回应,并把记下来的电话递给方晨雨。事实上前台的心里并不平静,因为来电的不是别人,正是被誉为时尚风向标的蒂娜公主姐妹。这两位皇室成员在群众心中永远那么光彩夺目,美得不得了!谁会想到,蒂娜公主居然会打电话到她们这个小酒店、找一个华国来的高中生?!   由于涉及蒂娜公主的身份,前台并没有多说。   方晨雨没往蒂娜公主那边想,她觉得可能是沈绍元他们的来的,于是对李老师说:“那我先去回个电话!”   方晨雨按照前台记下的号码打过去。   “方,你还记得我吗?”那边传来一把甜美的嗓音。   方晨雨记性好,一下子认了出来。她惊喜地说:“当然记得,蒂娜姐姐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你来了Y国对吧?今天我一个朋友的弟弟参加了国际物理竞赛,他说有个很厉害的华国女孩,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没想到拿到名单一看还真是你!”蒂娜公主笑眯眯地说,“我正巧也在Y国,今晚有个时装秀,我带你一起去看看吧!你能够出来吧?”   方晨雨没想到蒂娜公主是想邀请自己出去玩,她心里感动得很,一口答应下来:“可以的。”   “那我等会儿去接你。”蒂娜公主说,“听说你们华国的老师特别谨慎,我应该要亲自和他说一声才行。”   “那就麻烦蒂娜姐姐了!”方晨雨高兴地说。   蒂娜公主很快到了。饶是李老师经验老道,还是给方晨雨的交游广阔吓着了。听赵荣说他们今天去认识了几个Y国计算系的学生,李老师就已经够惊奇了,没想到方晨雨居然还认识这种看着就闪闪发光的时尚名媛!   对方身份摆在那,李老师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爽快地让方晨雨去玩。   蒂娜公主没马上把方晨雨带去秀场,而是对方晨雨说:“我想去做个造型,你陪我一起去吧,今天姐姐不能来,我一个人可无聊了~” 第八十六章   方晨雨出国的第三天, 关峻见到了郑鸿钧,在乔照店里见的。乔照白天鲜少出来, 招呼他们的是店里的学徒, 腿脚勤快,嘴巴也甜, 泡的茶更是香得不得了。   外面飘着雨, 带着夏末难得的凉意。郑鸿钧把手杖搁在一边,稀奇地看了关峻一眼, 笑道:“难得小关先生有闲暇出来喝茶。”他的五官看着极斯文,若是不看他的眼睛, 会觉得他是个毫无攻击性的人, 连笑容都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有礼。   “我在等你。”关峻说。他的年纪比郑鸿钧小了不止一轮, 气势却分毫不差。哪怕是面对驰骋商海的郑鸿钧,他也丝毫不落下风。   “哦?”郑鸿钧眉头挑起,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晨雨回来的那晚, 你对她做了什么?”关峻单刀直入地问。   郑鸿钧的目光倏然变得锐利起来,仔细审视着坐得笔直的关峻。有的人天生就得天独厚, 相貌、出身、能力样样不差,幸运得叫人羡慕。郑鸿钧从不羡慕别人,他手段够毒辣, 想要的都会抓到手里,想报复也从不失手。他一直信奉一句话: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从前在他心里,不管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都是可以通过手段得到的,他能游刃有余地取得所有人的信任,从他们手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并让对方对自己感激涕零。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他第一次意识到,人是一种鲜活的生物,想要得到一个人和想要得到一件物品是不一样的。郑鸿钧看着眼前眉目冷峻的少年,淡淡道:“没做什么。”他目光幽沉,“就是情不自禁——”   关峻目光一冷。   “莫说我什么都没做,便是我情不自禁之下做了什么,”郑鸿钧并不畏惧关峻尖刀似的目光,“你又是以什么立场来质问我?她并没有喜欢上你不是吗?你所做的所有事,都是一厢情愿。”   “我愿意一厢情愿。”关峻沉着地回道,“哪怕一辈子都只能一厢情愿,我也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她其实很敏锐,郑先生应该知道的吧。”   郑鸿钧放下手里的茶。他确实应该知道,记忆里那个小小的女孩,才那么大一点,已经知道怎么照顾别人的心情、怎么安慰别人。若不是心思足够细、若不是心足够柔软,又怎么能做到?哪怕那天晚上已经察觉他的失控,她还是回过头来喊他一声“郑叔叔”。   郑叔叔。   她在提醒他,她把他当长辈。   郑鸿钧说:“是又怎么样?”关峻以为他是关家的第三代,就能左右一切?口里说得好听,说什么愿意一辈子一厢情愿,还不是亲自跑来向他示威?就算关峻不找上门,他也知道不能迈出那一步,一旦他跨过了界限,一切就真的回不去了。郑鸿钧冷笑一声,“我和她的事,不必你来提醒。”说完他拿起一旁的手杖,走出门撑开伞,走入茫茫雨幕之中。   关峻坐在茶室里,垂眸看着杯中红润清亮的茶水。这时门被人从茶室外推开了,学徒先进来,把竹制窗帘打下,屋里变得幽暗又清凉。乔照从外面走了进来,昳丽的面庞有着显见的歉意:“小关先生。”   “乔先生。”关峻回过神来,向乔照问好。   乔照打量着关峻。这少年年纪虽小,却自有一身正气,甚至有着过刚易折的面相。若是再年长些,气势怕是更加慑人。而此时他的眉宇之间有了几分变化。乔照相面不如他师父徐大师在行,但耳濡目染之下也不会太差。早在第一次见到关峻开始,乔照就看出关峻在前二十年的人生里将陆续经历丧父、丧母,亲人离心,亲缘淡薄。过个几年,他将越发叫人不敢靠近,与亲缘相反的是,他的禄星倒是会越来越亮,代表着他从此可以平步青云,走到其他人永远走不到的高度。   这一刻,乔照却看不出关峻的命格了。   乔照知道这是因为他们都与方晨雨有了不浅的交情。能医不自医,卜算者也一样,比如他师父早就算不出他的未来,只能让他多亲近福缘深厚的方晨雨。乔照道:“郑先生很危险。如果将来他要对师妹做些什么,希望小关先生你能及时阻止。”他算是半个废人,哪怕看出郑鸿钧的居心也无力改变,只能寄望于关峻。   关峻说:“我会的。”他顿了顿,“希望不会走到那一步。”关峻知道郑鸿钧攀上了首都段家,就是不知他们走到一起是准备做什么——只要他们的计划中没有方晨雨,他不会选择与他们成为敌人。   两人并不相熟,乔照无意让关峻知道方晨雨的特殊之处,便也不再多说,陪关峻喝了杯茶,亲自送关峻离开。   ……   方晨雨并不知道关峻和郑鸿钧、乔照见了面。她与蒂娜公主前往造型师的店里,一个高个子造型师一见到她便眼前一亮,问蒂娜公主从哪带来的宝贝,底子真好。这一年里方晨雨长高了不少,在西方人里却还是偏娇小,不过她身材匀称,由里到外都透出青春洋溢的少女气息,哪怕没有做造型也十分引人注目。   蒂娜公主把方晨雨按在镜子前的座椅里,摸着她柔顺的长发:“这家店是我和姐姐开的,上回我们给你打广告,这回你可要帮我们打广告,我可爱的小天鹅。”   高个子造型师打了个响指:“对,可爱的小天鹅。”他撩起编成辫子的长发,叫人把那件藏在最里面的两件礼服拿出来。礼服是以天鹅为主题的,白色那件从肩花到纽扣都带着点天鹅的纯洁和美丽,黑色那件则偏向艳丽和神秘。高个子造型师看了眼蒂娜公主,“就知道你在打这两件衣服的主意。”   若是蒂娜公主姐妹俩过来,他是不会把这两件礼服拿出来的,因为蒂娜公主符合黑天鹅的气质,她的姐姐却并不契合白天鹅主题——没想到蒂娜公主居然找来个美丽的东方女孩。   方晨雨看向蒂娜公主。   蒂娜公主朝她眨眨眼。虽然这是她开的店,造型师却很有个性,有的宝贝连她都没法讨来!这不是没办法嘛!   蒂娜公主拿着方晨雨去换礼服,自然是她穿黑的,方晨雨穿白的。巧的是,礼服尺寸正好适合方晨雨,连腰身都十分贴合。蒂娜公主换完礼服出来看见方晨雨已经穿好礼服,两眼发亮:“好看!”   “蒂娜姐姐更好看。”方晨雨由衷赞叹。蒂娜公主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有的是黑天鹅般的骄傲和艳丽,像一朵完全盛开的玫瑰。   高个子造型师迎上来,示意方晨雨在化妆镜前坐下:“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显得逊色。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也最可爱的小天鹅。”白天鹅纯洁无暇,无一处不美丽,礼服的肩花洁白胜雪,更衬得方晨雨的颈项洁白优美。高个子造型师有一双巧手,很快给方晨雨换了个发型。明明只是变换了发型,镜子里的人却像变了个人一样。   “在很多Y国人眼里,东方人是神秘而婉约的。”高个子造型师说,“你看起来让人眼前一亮,就好像天生就适合生活在镁光灯下,你应该考虑成为演员或者模特。”   “……身高并不适合吧。”方晨雨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短处。她身高不算矮,但比起模特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高个子造型师笑了笑,绕到方晨雨面前给她化妆。方晨雨眉眼很漂亮,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对待一件精致而脆弱的艺术品,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会损伤了她的美丽。他说:“你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   这一晚的时装秀非常盛大,各方媒体都到场了。台上是焦点,台下也是焦点,许多名流贵族或时尚潮人都是媒体聚焦的对象。霍华德是被他兄长拉过来的,他兄长怕他整天呆在机房呆出毛病来,特意拉着他来看看美女放松放松。由于离开前被兄长拍了一下肩膀,他即将破纪录的长蛇被兄长拍死了,霍华德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眼睛阴沉沉的,像是随时要和身边的兄长干上一场。   入口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什么人来了?”霍华德兄长吹了声口哨,扯着霍华德去看热闹。霍华德抬头看去,只见两个身穿礼服的女孩在不断闪烁的镁光灯中走了进来。他目光一顿,看向穿着白色礼服的少女。那少女骤然被无数长枪短炮包围,虽然有些意外,但并没有怯场,姿态大方又从容,哪怕站在比平常艳丽无数倍的蒂娜公主身边也毫不逊色。   一黑一白,都有着令人难以忘怀的惊艳。   霍华德兄长忍不住说:“哇,那个东方女孩是谁?长得真是美丽,我要被她迷倒了!”   霍华德在心里比对着少女的五官。   眼睛重合。   鼻子重合。   嘴巴重合。   脸部轮廓重合。   虽然看上去和白天完全变了样,但这位白天鹅一样美丽的少女确实是他下午见过的那位东方女孩。   神奇的造型师。   霍华德心想。   明天一早他一定得去把她贪吃蛇的记录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霍华德:哦,长得好好看。但还是电脑好玩。 第八十七章   时装秀结束后, 方晨雨去换回自己的衣服,卸了妆。蒂娜公主亲自送方晨雨回酒店, 临别时捏了捏她的脸, 开心地说:“多亏了你,要不然我可哄不了凯文给我穿他最宝贝的礼服。”她捏完觉得手感颇好, 又凑上去吧唧一下, 亲了方晨雨一口,“你皮肤真好, 不化妆看来更粉嫩,不过镜头下还是得化妆才行。”   方晨雨回到落脚的酒店, 室友好奇地问东问西。方晨雨也不隐瞒, 一一答了, 室友听得眼睛圆睁,感叹道:“听起来就像童话故事一样。”   “灰姑娘在仙女帮助下参加宴会吗?”方晨雨抿唇一笑,“可那不是宴会, 也没有王子。”   “真的没有王子吗?听说西欧这边皇室遍地走!”到底是十几岁的小女生,哪怕是学霸, 室友心里也是有着冒粉红泡泡的梦的。   “有我也不认识呀。”方晨雨老实回答。蒂娜公主是焦点中的焦点,她沾了蒂娜公主的光受到关注,但也不至于喧宾夺主抢了秀场模特的风头。   “那就没有一点有趣的事情吗?”室友叹气。   “非要说的话, 有个人差点从半米多高的地方摔了一跤,”方晨雨说,“我冲上去把人接住了。周围的人都在看我,我觉得……他们是不是觉得我力气太大了?”   室友:“……”   瞧了眼方晨雨的小胳膊小腿, 室友摇头说:“应该是被你的爆发力吓到了吧,你看起来个儿小小的,居然能把人接住,反差太大!”   “我个儿也不算小。”方晨雨觉得有必要给自己正名,“我现在已经超过一米六了,而且我还会继续长的。”   室友唉声叹气:“是啊,你还会长的,妒忌死我了,你比我小,长得比我好看,专业还比我强。这次比赛你肯定又拿冠军吧,这可是国际大奖啊,世界冠军!”室友在床上打了个滚,把被子一盖,说,“我还是睡觉吧,至少我比你能睡。”   方晨雨:“……”   ……   方晨雨没把时装秀的插曲当回事,照常跟着李老师回国。回到首都,方晨雨没多留,买了机票就转机回南华省。好些天没见到外公和彤彤,她想死他们啦!   方晨雨不知道的是,时装秀之后,国外媒体忽然大肆报道关于“寻找白天鹅”的新闻。报道写得极其夸张,什么“神秘东方女孩”“厉害的华夏武术”“徒手接住空中飞人”“谁是美丽的白天鹅”,要多吸引眼球有多吸引眼球……   被方晨雨接住的女模特更是说:“那一刻我心跳得快极了,感觉她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她明明那么小,却那么厉害!如果她是男孩子,我一定已经堕入爱河!”   首都方家。   方睿还是挺喜欢看时尚圈新闻的,看到这些关于“寻找白天鹅”的报道之后下巴都惊掉了,连前些天被南华方家那对姐妹骚扰的痛苦都消散无踪。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开始怀疑自己是太忙太累,居然出现了幻觉!   没有!不是幻觉!上面的照片是真的!那个和蒂娜公主一起走进秀场的,确实是他的晨雨妹妹没错!   哪怕妆容和发型和前两次见面完全不同,方睿还是一眼就把人分辨出来。他觉得这个妹妹永远能让他感到意外,一开始他以为这个妹妹只是比较聪明,结果人家聪明到直接入选国家队;进国家队也就算了,出国比个赛还能在时装秀上大出风头,甚至还搭上在时尚圈颇有地位的蒂娜公主!这是什么运气?这真是在小镇上长大的小女孩吗?哪个镇在哪里?他想去住几天转转运!   方睿服气了,拿着报纸去念给方奶奶听。方奶奶外文好,不想听方睿酸溜溜地瞎念,亲自戴上老花镜拿着报纸看了起来。她说道:“不错,都是夸小晨好的。不过这些人不会找到华国来吧?这圈子挺乱的,小晨还在念高中,可别被他们影响了。”   “您别担心,包在我身上!真要有人来华国找人,我一准把他们忽悠瘸了。”方睿拍着胸脯保证完,又说,“而且这些报道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新闻热点本来就一阵一阵的,过几天他们就该一窝蜂报道别的事儿去了。”   听方睿这么说,方奶奶才稍稍放心。   方睿忍不住嘀咕:“同样是南华人,怎么就那么不一样?”想起前两天来家里做客的“堂妹”,方睿连连摇头,要天天有这种“堂妹”上门,他非躲得远远地不可!方睿想着想着又有点发愁,“晨雨妹妹这么受欢迎可怎么办才好,奶奶你看看,连女模特都说有恋爱的感觉了,晨雨妹妹身边那些小屁孩肯定也跟嗅到蜜糖似的往上凑!愁人啊!”   方奶奶一拍他脑门,说:“哪用得了你来发愁,人家比你有主见多了。”虽然只有一面之缘,方奶奶却极其喜欢方晨雨。这孩子年纪虽然小,说话做事却有条有理,绝对不是那种会被小男生骗走的人。   方睿那叫一个委屈啊,明明他才是亲孙子,怎么还不如小堂妹受待见呢?以前他爷爷嫌弃他就算了,现在他奶奶都嫌弃他了,失策啊!谁知道随便捡个小堂妹,她居然就这么厉害!   ……   高二一开学就是文理分班,方晨雨自然是选了理科。裴文静选的是文科,不过文科一班和理科一班挨在一块,还是跟高一一样紧紧挨着,下课想聊天、放学想一起回家什么的都很方便。   开学关峻和沈绍元就升高三了,关峻在开学典礼上代表高三学生讲话,方晨雨则代表高二。事实上高三本来准备在关峻和沈绍元之间选一个的,后来发现高二选的是方晨雨,就不用犹豫了,选关峻吧,总不能让他们一家人包圆了吧!   沈绍元:“……”   关峻和方晨雨是提前接到通知的,私底下一说,便约在一起写稿子。两个人都经常在社团里集中讲课,虽然听讲人数扩大到几千人,他们还是不会紧张的。   沈绍元看到方晨雨从关峻家回来,有点肝疼,忍不住问:“稿子写得怎么样?”   “写好啦!”方晨雨说,“我和师兄分好工了,我讲关于情绪调节和习惯养成的问题,师兄将高中生活规划和职业生涯规划问题,以前我们在社团里讲过,现在趁着开学典礼给大伙都讲讲。”   沈绍元:“……”   沈绍元隐隐有种预感,这次开学典礼可能会闹出点什么幺蛾子。他拿过方晨雨的稿子看了看,发现内容充实、观点独到,显见会让三个年级的学生都受益匪浅。眼下各大高中都在抓升学率,对情绪管理这一块关注得比较少,心理教育更是严重缺乏。不管是家长还是老师,大多数人在孩子出现心理问题时都会觉得小孩子只是在闹脾气,压根不会教导他们如何舒缓压力、如何控制情绪——或者应该说,即使是成年人也不一定懂得这个。   “写得很好,完全没问题。”沈绍元只能说。有个太出色的妹妹也有不好的地方,他想显示出哥哥的用处都没有用武之地,有时候还挺失落的。   转眼间到了开学这一天。   一高涌入了许多新面孔,都是这一年从各地考进来的新生,他们有的满眼期盼,有的神色倨傲,校长讲话时都有点不耐。都是十几岁的小孩,心里都埋藏着叛逆的种子,哪有心情听校长叨叨。校长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讲话非常简短,很快就笑着说:“下面请高三学生代表上来讲话。”   方晨雨本来准备站在主席台后方候着,关峻却提议:“不如一起上去吧?有些内容我们分着讲比较适合。”他们准备稿子时也考虑过这一点,不过因为学校安排的是分开讲话,所以又把稿子给分开了。   方晨雨询问了负责串场的老师,老师提前看过他们手里的稿子,知道这次讲话可能会有挺深远的影响,自然不会在这点小事上面提反对意见。他和蔼地笑道:“既然两个人一起上方便,那就两个人一起上吧。”   关峻点头,和方晨雨一起走到主席台上。方晨雨扫了眼台下黑压压的学生们,一点都不怯场,笑着跟关峻自我介绍。   台下已经轰动了,尤其是坐在前排的新生。   “哇,师兄好帅,师姐好漂亮!!!”   “总觉得师兄师姐站在一起好配啊!!!”   “我姐回家时总叫我努力学习,考上一高,说我不考上会后悔!!!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了!!!”   沈绍元带了相机准备给方晨雨拍点照片,所以站在前排,把新生们的议论听得清清楚楚。他死死攥住手里的相机,生怕自己会冲动地冲上台去把关峻揍一顿。   就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   平时就算了,居然连上台讲话都拉上方晨雨一起!!!   简直无法无天了! 第八十八章   不管沈绍元作何感想, 这次开学演讲是这么多年来一高新生老生们听得最认真的一次,也是最能听进心里去的一次。方晨雨和关峻明明是两种风格, 配合起来却默契无间, 连偶然到场的记者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叶培汝早拿到了第一手稿件,这会儿听了双人份的演讲, 立刻意识到这稿子的意义。这不光该给一高学生听, 所有年轻人都该听听啊!   叶培汝等人想得长远,新生们却没想那么远, 他们本来只注意到方晨雨两人长相出众,等仔细听下来却都入了神, 甚至还有不少人拿出随身带着的小本本抄记起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演讲结束之后, 会场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方晨雨和关峻轻轻鞠了一躬, 齐齐退场。第三个上场的是新生代表,他本来准备了两三页稿纸,听完方晨雨和关峻的演讲之后觉得珠玉在前, 自己写的稿子只会让人打瞌睡,索性破罐子破摔, 扔了稿子走上去自我介绍完,干脆利落地表态:“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师兄师姐怎么说, 我们就怎么干!”   这掷地有声的宣言立即获得了新生们的认同,台下的新生们有志一同地喊了出来:“师兄师姐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   校长:“……”   就知道这两个家伙凑一起绝对会闹出事儿来!   新生之中倒有两个颇不以为然的,有人听到方晨雨的名字, 转头问那两个连体婴似的女孩:“方师姐也姓方,是不是你们家的?”   “不是,我们没见过。”那两个女孩一口否认,“刚才不是有人说了嘛,这位方师姐是乡下考上来的,哪会是我们家的啊,我们可没有乡下亲戚。”   周围人听她们这么说,也不再多问,只是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寻找方晨雨和关峻的身影。瞧瞧人家,连校服都穿得那么好看,哪里像是乡下来的?再说了,真要是乡下来的又怎么样?乡下人就不是人么?   方晨雨才坐到台下没一会儿,温南生又走过来告诉她,国际物理竞赛的奖项确定了,她单人奖和团体奖都有斩获,给南华省大大地涨了脸。等会儿有个颁奖环节,目的是让新生们见识一下一高的厉害,所以她还得再上台。   关峻在一旁听着,等温南生离开后笑着对方晨雨说:“恭喜了。”   方晨雨大方地接受关峻的祝贺,笑眯起眼:“要是师兄没有临时弃权,说不定我们又一起上去了。”   关峻说:“我这不是知道自己后面上不去,刚才才创造机会一起上去吗?”   方晨雨一愣,对上了关峻幽邃的目光。关峻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即便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光这一双眼也给他招来了不少桃花。可惜关峻斩桃花从不心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子能成功站到他身边。听关家姑姑说,他们以前一直挺愁的,就怕少年老成的关峻以后会孤独终老。   “怎么了?”关峻一脸平静地问。   “没什么。”方晨雨说,“就是这么近一看,发现师兄长得很帅。”   不是那种虚有其表的帅,而是由内到外的英朗稳重。方晨雨从小和杨铁头相依为命,杨铁头性格倔拗,她也和杨铁头相似,小时候吵得可厉害了。她那会儿常常在想,她如果有爸爸的话,爸爸会是什么样的?听别人说她爸爸学历很高,比大学生还高,她想象中的爸爸就变成了斯文有礼、沉稳可靠的存在。   方晨雨和关峻第一次见面,关峻就说给家里人买头绳,那时候她可羡慕曦曦她们了,觉得关峻真是个好哥哥。现在想想,她会格外信任、格外依赖关峻,大概和那时候留下的印象有很大关系。   方晨雨小心地补充了一句:“像我小时候想象的爸爸。”   关峻:“………………”   关峻忍不住问:“我有那么老吗?”   方晨雨面上一红:“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连忙说,“就是觉得师兄你很可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师兄你真是个好哥哥。”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关峻正带着曦曦逛美食街,更加验证了方晨雨的猜想。   这时台上已经开始颁奖,先是书法、画画、舞蹈、围棋等等奖项,市级、省级、国家级齐刷刷地来了个大丰收,后来则是语数英物化生等等的奖项,方晨雨这个分量最大,放到了最后宣布。关峻没纠结“像爸爸”的话题,对方晨雨说:“上去吧。”   ……   开学之后,方晨雨又恢复了正常生活,每天按时上学放学。关峻进入高三,忙碌了许多,不过他早保送了首都大学,没有升学压力,忙也只是忙关家的事。关父休养了一个多月才重回工作岗位,这段时间很多事情是关峻在处理。   关峻得知“白天鹅”的事,还是在和一个外国朋友聊天时意外发现的。那外邦友人和他见面时神神秘秘地拿出本杂志,问关峻:“你见过这个女孩吗?”   关峻接过杂志,顿了顿,平静地说:“没见过。”他以“这么小别整天想女人”为由没收了对方带来的杂志,找个理由把人打发走了。等外国友人离开之后,关峻又拿出那本杂志。   “白天鹅”没登上封面,只藏在内页,但印的是彩图,清晰得很,纸张也十分滑腻。国外的印刷技术目前处于领先地位,照片毫不失真。照片上身穿洁白礼服的女孩与容貌艳丽的蒂娜公主一起被记者围堵,丝毫不比蒂娜公主逊色。还有另一张照片是女孩接住了即将狠狠摔上一跤的女模特,画面宛如电影。   文章内容十分浮夸,一半是在夸“白天鹅”长得美,另一半是在感叹华夏功夫十分神奇、连个女孩子都这么厉害。   关峻不由想到那天的“防狼演习”。要不是那天聊到这个话题实战练了一次,关峻还真不知道方晨雨会“功夫”。方晨雨和他遇到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不一样,她永远有着用不完的活力和奇思妙想。他以为至少还要再过几年她才会成长为被所有人瞩目的存在,没想到她十五六岁这个夏天就已经引来了无数关注。   关峻收起杂志回了家,等傍晚听到方晨雨回家的动静,便带着杂志去和方晨雨分享这个消息。   方晨雨把杂志上的内容看了一遍,有点脸红了。她说:“蒂娜姐姐找我一起去,我以为就是上次和你一起去的那样,结果她拉我一起去做造型。”瞧瞧这文章全是夸的,太夸张了!   关峻说:“写得挺写实的。”   方晨雨瞪圆眼看他。   关峻说:“你确实长得好看。”   方晨雨觉得她的师兄可能被人夺舍了!   关峻说:“功夫也厉害,我就打不赢。”   方晨雨:“……”   师兄是记恨她上次把他摔了出去吗_(:з」∠)_   方晨雨决定转移话题:“国庆彤彤她们要去福利院那边做义工,师兄你有空吗?没空我带上曦曦就好!”   “有空。”关峻说,“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去,顺便把曦曦看完的书一起带过去。”   “对,彤彤也看完了挺多书,都送过去好了。”方晨雨点头,和关峻约好时间就分头去收拾。   沈绍元回到家,看到方晨雨和彤彤把一堆小山似的书收拾出来绑成一垒一垒,不由问:“这是做什么?”   “拿去捐给福利院。”彤彤老实回答,“国庆作业,我们要去福利院做义工,顺便把旧衣服和看完的书捐过去。”   “怎么不跟我说?到时候我和你们一起去。”沈绍元立刻说。   “哥哥你不是要忙学生会交接的事吗?”方晨雨把最后一垒书捆好,探出头来说,“我和彤彤就商量着不叫你了,我带彤彤过去就好。”   “你收拾出这么多东西,两个女孩子怎么拿得动?”沈绍元拧起眉。   “曦曦和曦曦哥哥会一起去。”彤彤替方晨雨回答。虽然她觉得曦曦哥哥好像要和她抢姐姐,不过时间久了她也习惯了,反正姐姐最疼她了~谁都抢不走!   沈绍元:“……”   沈绍元猛地意识到,自己这个哥哥的地位岌岌可危!   “不行,我陪你们一起去。”沈绍元说,“学生会那边早就换届了,用不着我再操心,你的假期作业我当然得陪着。曦曦哥哥不就陪着她吗?”   彤彤点头。哥哥要去,她当然不会反对!曦曦只有一个哥哥去,她既有哥哥又有姐姐!   沈绍元说没事儿,方晨雨自然也不反对。   第二天一早,关峻叫来司机一起搬书搬衣服,便看到沈绍元抱着手臂站在另一台车子旁,一副“你的诡计我已经看穿了”的模样。   关峻镇定自若地问:“今天学生会不用忙?”   沈绍元说:“换届了。”   他也有时间陪妹妹了! 第八十九章   十月国庆, 天气放晴,福利院外的爬藤依然鲜绿, 远远瞧去葱葱郁郁一片, 舒心得很。两辆车停在福利院门口,方晨雨一行人下了车, 把带来的书和衣服拿进福利院交给工作人员。方晨雨领着两个妹妹往里走, 一眼就看见小路坐在窗边往外看。   大约是看见了他们,小路一下子跑了出来。来到福利院之后, 小路长高了不少,原本瘦骨嶙峋的模样也完全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乌亮的眼睛和红润的脸色。小路高兴地喊:“晨雨姐姐!”   小路的改变是肉眼可见的, 很明显, 他在福利院被照顾得很好。方晨雨很高兴,带着小孩子们玩了起来。关峻和沈绍元都算是“高材生”,充当临时工去帮忙整理福利院的图书馆, 里头基本全是一小二小捐赠的绘本,有重复的会由福利院送到各个贫困山区。   沈绍元一直盯着关峻, 关峻浑不在意,反而耐心地和院长商量图书馆的规划。院长原也没想过一小二小和其他学校会送来那么多图书,原本都是简单归类的, 听了关峻的想法觉得很不错,当即把人都集中过来捋起袖子干活。   方晨雨她们听到动静,也带着小孩们过来帮忙,没一会儿, 小小的图书馆就挤满了人。方晨雨见关峻站在矮梯子上整理上层的书籍,自告奋勇地跑到梯子下说:“师兄你把书传给我,我摆到下面就好!”   关峻看了眼跟到不远处的沈绍元。   方晨雨顺着关峻的目光看去,有些疑惑地喊:“哥哥?”   “没什么,小心点,别被灰尘迷了眼。”沈绍元竭力保持自己在方晨雨面前的温和形象。   “我会注意的!”方晨雨立刻保证。   关峻抽出几本书,挡了挡自己扬起的唇角,压下笑意之后才将书递给方晨雨。所有人忙活了一早上,福利院的小图书馆变得井井有条。方晨雨和关峻还配合着把写好的提示贴到各个书架上,方便小孩子们找书看!   方晨雨几人干了半天的苦力,院长很不好意,留着他们在福利院吃午饭。院长说:“都是我们平时吃的,不用客气。吃不惯的话我可以叫阿姨给你们煎几个鸡蛋!”   “不用了,我们不挑嘴!”方晨雨赶紧说。   于是他们吃完午饭才离开福利院。关峻建议:“刚吃饱,坐车不舒服,这里离我们家也不远,干脆走回去好了。”   刚才院长很热情,盛情难却之下方晨雨吃了不少,感觉有点撑。她点头说:“我们走回去吧!”她看向两个小女娃,“彤彤你和曦曦困不困?要是困的话我们先让张叔叔送你们回去。”   “不困!”彤彤和曦曦齐刷刷地说。闷在车里有什么好呀!这么好的天气,当然是走路比较好玩!   一路上方晨雨带着两小孩跑来跑去,关峻老神在在地跟在后面,似乎并没有借机和方晨雨多相处的意图。沈绍元觉得不太对味,却又找不出关峻的错处来,只能勉为其难地找话题和关峻聊几句。   路过途中人潮熙攘的状元街时,方晨雨抓紧彤彤和曦曦的手,说:“这附近人多,你们不要跑了。”   彤彤和曦曦乖乖点头,一左一右地拉着方晨雨的手。状元街是市区非常热闹的零售街,大多是买服饰和饰品之类的。方晨雨偶尔也会拉裴文静她们过来找灵感,她记得状元街外面有家店毛线品种非常齐全!难得关峻和沈绍元他们都在,方晨雨提议道:“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去前面那家店看看吧,马上要入秋了,我可以开始给你们织围巾了!”   沈绍元下意识地看了关峻一眼。   方晨雨注意到沈绍元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对关峻说:“去年师兄给我送了围巾,当时我说好要给师兄织一条的!颜色和质地什么的还是自己挑比较好,我怕我挑的师兄你们不喜欢!”   沈绍元:“……”   沈绍元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很想把关峻的狼子野心告诉方晨雨,又害怕自己帮忙捅破了这层纸窗户,妹妹直接飞了!他只能默不作声地跟着方晨雨走进店里。   方晨雨见沈绍元情绪不高,不由说:“哥哥,你是不是太累了,没休息好,看起来精神不大好。早知道我就不拉你进来了……”   “没有!”沈绍元立刻打起精神,“我一点都不累。不过我看这些毛线好像都差不多,该怎么挑?”   “有粗的有细的,颜色也不一样。”方晨雨给沈绍元介绍,“还得看你们想秋天戴或者冬天戴,织出来厚薄不一样的。”   “那就买粗点的毛线,没那么费神。”关峻体贴地说。   方晨雨可没打算让他们将就,仔仔细细地给每个人都挑够了毛线,还顺便给杨铁头、何老挑了织帽子的份。人老了以后容易受寒,冬天来了还是戴上帽子比较暖和。   挑完毛线再走一站路,他们就到家了。沈绍元带着两个妹妹回了家,杨铁头和何老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方晨雨跑上去,拿出毛线问杨铁头和何老喜不喜欢。   杨铁头说:“费这个劲做什么,去年买的还可以戴。”   何老可不像杨铁头那么口是心非,他笑呵呵地说:“不错,喜欢。”   杨铁头:“……”   这天晚上,沈绍元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防不住关峻。没办法,关峻这家伙实在太狡猾了,他真扛不住。沈绍元暗暗找上杨铁头,小心翼翼地和杨铁头说起关峻对方晨雨的心思。   杨铁头盯了沈绍元半天,挤出一句话来:“你才发现?”   沈绍元呆若木鸡。   杨铁头一看沈绍元那模样就知道这个哥哥指望不了了。和何老待久了以后,杨铁头也看开了许多。眼下方晨雨明显没开窍,再怎么样吃亏的都不会是方晨雨,怕他做什么!该急的可不是他们!杨铁头说:“别管了,看看他是不是能反了天去!”现在耍点心机算什么,有本事就把他外孙女拿下!   沈绍元确实没辙了。尤其是白天他们就是走路回家,都能挖出颗去年埋下的种子。玩心眼他哪里玩得过关峻?至于关峻会不会欺负方晨雨,目前看来是不会的,关峻做得比他这个哥哥还多。   ……   沈绍元愁到第二天,就没法愁这事儿了。原因是方晨雨早上晨练完回来看到辆骚包的红色跑车停在巷口。换了以前方晨雨是认不出这些车的,托沈绍元他们的福她现在不再是土包子啦,第一眼就看出这车价格不菲,而且不是国内能买到的。这年头要从海外买车再运回来,没点门路肯定不成!综上所述,这骚包红色跑车的主人是个有钱又有路子的主!   方晨雨好奇地多看了一眼,车门突然打开了,一个长着双桃花眼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那男人看起来有些面善,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风流浪荡的气息。桃花眼男人倚在车门上看着方晨雨,笑眯眯地问:“小妹妹,你知道同知巷在哪里吗?”哪怕是问路,男人的语气也微微上扬,荷尔蒙不要钱似的乱飞,随时随地都像在勾搭女孩子。   方晨雨有些讶异,他们住的巷子就叫同知巷,以前她可没见过这么个骚包的访客。她说:“就在前面,你要找人吗?”   “对,找人。”一想到自己的来意,男人立刻收起到处乱飞的荷尔蒙,脸上居然出现一丝局促。他摘下戴着的墨镜仔细瞅了瞅,发现眼前的漂亮女孩只有十几岁,不会是他儿子的同学吧?一想到这里,男人就有点慌了。这要是调戏到儿子同学身上,儿子肯定得赶他走吧?男人把墨镜挂到上衣口袋上,整理一下敞开的衣领,清咳两声,正经无比地说,“原来就在前面吗?谢谢了。”   方晨雨没在意,提着豆浆包子回了自家院子,招呼杨铁头他们坐院子里吃早餐。   与此同时。   沈锦程是跟着方晨雨进巷子的,他拿着手里写的地址对了又对,发现一个惨痛的事实:刚才他意图调戏的漂亮女孩不是他儿子同学,而是他儿子异父异母的妹妹。   完了完了完了。   这下全完了。   沈锦程在上前敲门还是转身离开两个选项之中犹豫不决,身旁忽然传来一声好奇地疑问:“咦?你是谁呀?为什么站在晨雨姐姐家外面?”   院门是虚掩着的,没关严实,方晨雨几人听到曦曦的声音后往外一看,一眼就看到长着双桃花眼的沈锦程直愣愣地站在门口。   沈绍元最先回过神来,在方晨雨她们面前沈绍元不好变脸,只能硬梆梆地喊了一声:“爸?你怎么来了?”   沈锦程本来一直觑着方晨雨,心虚不已,听到沈绍元这声“爸”后立刻回魂了。值了值了,这下值了!就知道过来一趟是对的,沈绍元多久没喊过他了!沈锦程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要脸,知道沈绍元碍着有外人在不会翻脸,立刻上前搂着沈绍元肩膀对杨铁头和方晨雨几人自我介绍:“我是绍元爸爸,我过来看看他!” 第九十章   沈锦程的到来出乎所有人预料。沈锦程和龙丽雅为什么离婚, 方晨雨无从得知,可方晨雨知道沈绍元不喜欢沈家。记得去年中秋节, 沈绍元根本不想去首都, 过年更是直接没去。   沈锦程是什么样的人呢?方晨雨回想起在巷口遇上沈锦程的过程。虽然这么说长辈不太好,但沈锦程真是方晨雨见过的最骚包的家伙。她觑了眼长着双桃花眼的沈锦程, 感觉这人没什么坏心, 便把一杯豆浆分给沈锦程:“沈叔叔要喝吗?”   “要喝要喝!”沈锦程立刻答道,仿佛上课时踊跃答题的好学生。   于是在这个秋天的清晨, 沈锦程坐在院子的石板凳上分享一家人的早餐。沈锦程从小到大都不是在温暖如春的家庭里长大的,早餐吃得这么热闹, 还有邻居家小孩(曦曦)过来窜门, 对沈锦程来说实在是非常新鲜的体验。   杨铁头看出沈锦程是过来修补父子关系的, 摆出长辈的派头让沈绍元陪沈锦程到处逛逛。反正啊,这个哥哥留在家里也没什么用,隔壁家那混小子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沈锦程喜出望外, 恨不得抱着杨铁头亲上一口。当然啦,他是不敢亲的, 毕竟杨铁头看上去比他家老爷子还凶!沈锦程美滋滋地拉着沈绍元出去浪,国庆节期间出游的人多,沈锦程骚包的跑车一步一卡, 在路上走得极其缓慢。沈锦程一点都不着急,反而还觉得挺棒,努力趁着堵车的空档找话题和儿子聊了起来。   沈绍元打心里看不惯沈锦程的风流浪荡,但也觉得沈锦程天生就是这样的, 谁都没法改,也就好言好语地当起导游来。虽说沈绍元平日里也一本正经,不爱到处玩,不过他可是当了两年学生会会长的,没少组织活动,哪儿好玩哪儿不好玩都一清二楚。秋天天气转凉了,沈绍元索性带着沈锦程去泡个温泉。   沈锦程开心得很,泡温泉呐,那就是脱光光,裸裎相对,四舍五入就是亲密无比了!两个人在温泉酒店吃过午饭,消化消化,换上泳裤下温泉里泡着。沈锦程头顶着毛巾,仔细打量沈绍元的身材,发现沈绍元的腹肌挺不错,非常满意,心想,不愧是我沈锦程的儿子,身材一级棒!   沈锦程给沈绍元传授经验:“看着有锻炼,挺好的。我跟你说,不仅仅是女人要保持身材,男人也要,否则以后女人都不肯和你出门,觉得你拿不出手。当然啦~不和女人出门也没什么不好,最要紧的是关起门来人家也嫌弃你,那可就麻烦啦!”   沈绍元:“……”   他是傻了才会带这家伙出来泡温泉。   沈锦程一瞪眼,说:“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吗?你带个漂亮女人出去觉得有面子,换位思考一下,人家女孩子也觉得带个帅哥出去有面子!年轻人要多注意点,要不然可追不上老婆!”   沈绍元说:“我才十六岁。”   沈锦程说:“对十六岁了,十八岁还远吗?我跟你说,别整天想着什么锻炼工作能力,你才几岁哪,先享受享受青春再说,以后有的是机会锻炼。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年纪应该做的事,你也知道自己才十六岁,怎么就不晓得这个道理?”   沈绍元揉揉眉心,把毛巾搭在脸上,不想和沈锦程说话。沈锦程凑到他身边,一副哥两好的模样:“你白天陪我玩了这么久,晚上我带你去玩儿。你也该开开眼了,要不然以后很容易就被人骗啦~”   沈绍元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预感在晚饭之后得到了印证。   一开始还不算出格,沈锦程只是带他去赌场赌几发。南华省这边没有合法的大赌场,不过沈锦程在这些方面是无师自通的,打了个电话就有狐朋狗友们给他们引路。沈锦程在赌场里砸了几万块,连个响都没听到,偏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被当冤大头坑了,反而还腆着脸教育沈绍元:“看看啊,这就是赌博,赌字不能沾,活生生的例子啊!”   沈绍元:“…………”   刚才玩得那么投入的家伙是谁?失手了才说这东西不能沾?沈绍元越发觉得给沈锦程当陪客是个错误,还不如回家陪彤彤写作业。正想着,沈绍元发现沈锦程已经跑前面去和人勾肩搭背聊着什么。四周有不少人在吸烟,整个赌场里烟雾弥漫,散发着阵阵难闻的烟草味。他皱着眉走上去,又被沈锦程一把搂住,给对方介绍:“这是我儿子,帅吧?”   对方脸色十分古怪,夸了一句:“帅。”说着他就把他们往外面领,开车领他们去另一个地方。   沈锦程边开车边对沈绍元说:“看你在这边什么都不会,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开开眼。”   沈绍元对沈锦程的“开开眼”不抱什么希望。开了一段路,前面的车子停在了路边,沈锦程也把他的骚包跑车停到那辆车后面,招呼沈绍元下车。   沈绍元抬头一看,那是个灯火通明的夜店,巨大的霓虹灯在夜色中极其显眼。   沈绍元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沈锦程拉着往里走。沈锦程一走进里头,就像鱼儿回到了海洋里,熟门熟路地带着沈绍元到吧台那边坐下,叫调酒师给自己和沈绍元调了杯酒。沈锦程打发走领路的人,把调酒师摆上吧台的酒推到沈绍元面前:“尝尝。”   夜店里灯光闪烁,音乐嘈杂,不少人在灯光下跟着劲爆的旋律扭动身体。沈锦程一手撑在吧台上,一手端着酒,修长的双腿斜放着,姿态慵懒又闲适。他长得好,衣着也光鲜,一看就是有钱又会玩的,没过多久就有个衣着暴露的女孩凑了上来,秀出她们高耸的胸脯。沈锦程来者不拒,给了她一个风流的飞吻,含笑道:“喝什么?我请。”说着还抽出几张钞票塞到她丰满的乳沟里,顺手揩了一把油。   女孩骂了句“讨厌”,却不客气地收下了沈锦程塞的钱,要了杯最贵的酒。   沈锦程捏捏女孩的脸颊,笑容不变:“去玩吧。”要是没带着沈绍元,他倒不介意在夜店里来个艳遇什么的,这不是带着儿子嘛!   女孩惋惜地离开了。   沈锦程端着酒教导沈绍元:“在这种地方,喝了对方请的酒就隐藏着某种暗示,以后你可别随便请人喝酒。如果一定要请,记得要买好安全套。安全套一来可以防私生子,二来是保护自己不染上那些恶心的病。”   沈绍元待不下去了,把手里那杯没怎么喝的酒搁下,大步往夜店外面迈。沈锦程见沈绍元面色如霜,心道这下糟糕了,赶紧放下酒追了上去,紧张地问:“怎么了?不喜欢这种地方吗?成年人都会出来放松放松的,我这不是给你传授点经验,免得你以后出来玩被人坑了吗?”   两个人已经走出夜店,离停车的地方不远了。沈绍元听着沈锦程振振有词的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沈锦程从小就和一堆狐朋狗友凑在一起,身边认识的都是他这类人,自然把出来乱搞当成理所当然,还亲自给他“传授经验”。   沈绍元早就知道父母离婚的原因,沈锦程就是个混账,还混账得理所当然,永远都不可能改的那种。见沈锦程拉着自己不让走,沈绍元憋了十几年的怒气积攒到了极限,一下子爆发出来,抡起拳头往沈锦程脸上砸。   沈锦程就是个绣花枕头,虽然平时有健身,但也仅止于保持身材,更多的就不行啦。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把他砸蒙了,他被酒精麻痹掉的脑子也清醒过来。他干了什么?他居然把儿子带去猎艳?对上沈绍元气怒交加的眼神,沈锦程有些发怵,呆呆地捂住自己被揍了一拳的脸。   完了完了完了!   他这都干了什么!   黄赌毒只差毒没带儿子去沾了!   沈锦程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全不见了,老老实实地站在沈绍元面前说:“……对不起。”   沈绍元收回了微微发颤的拳头。他靠到车身上,看着脸上红了一片的沈锦程。这个人从来不掩饰自己有多混账的事实,他也确实是个混蛋,什么混账事都干得出来。   沈锦程说:“……时间不早了,我载你回去吧。”   沈绍元平复好心情,坐上车,默不作声地系好安全带。回去的路上谁都没说话,沈锦程安安静静地开车,连音乐都没敢给沈绍元放。直至把车开到同知巷前,沈锦程才看着伸手解安全带的沈绍元开口:“今天我很高兴。”   沈绍元看向沈锦程。   “早上和你们分早餐的时候最高兴。”沈锦程说,“我没能给你一个家,他们给了你,我很感谢他们。”他把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你帮我分给你两个妹妹吧,还有一份是你的。”   沈绍元接过礼物。   “再见。”沈锦程说。   “再见。” 第九十一章   沈绍元拿着礼物往里走, 走进院子以后就听到外面的引擎声。方晨雨见沈绍元回来了,走出来问:“沈叔叔呢?这么晚了, 他不在这里住一晚吗?”何老住进来之后, 院子里还是有空客房的,方晨雨已经带着彤彤把客房收拾出来给沈锦程住。   虽说沈锦程看起来不太靠谱, 但到底是沈绍元的血脉至亲, 该招待的还是得招待。   沈绍元说:“不用了,他已经走了。”他把礼物分给方晨雨和彤彤, 情绪不太好,又不想在方晨雨面前表现出来, 带着自己那份礼物回了房间。   躺到床上, 沈绍元支起手臂盖住眼睛, 心里想着过去十几年的种种。以前他好强,样样都想做到最好,沈家其他人瞧不起沈锦程, 他也一样,他觉得要是沈锦程更靠谱一些, 以老爷子对他的喜爱他绝对不至于成为沈家边缘人。   越是这样,他越是和沈锦程疏远。沈绍元坐了起来,把扔在窗边的礼物放进抽屉里, 看了好一会儿,合拢抽屉。他觉得沈锦程是个混账,实际上他也不是个好儿子,两个人半斤八两, 谁也不用怪谁。只是他比沈锦程幸运,在差点让妹妹陷入自闭之后猛地醒悟过来,又和彤彤一起幸运地多了方晨雨和杨铁头两个亲人。   算了,下次见面不揍他了。   ……   方晨雨的假期一向忙碌,第一天陪彤彤完成了实践作业,第二天又答应裴文静去看她参与的文艺汇演。裴文静不是会紧张的人,只不过一个人坐着无聊,想拉个伴,哪怕是两个人坐一起看书也比一个人干等要强。   方晨雨果然把书带来了,和裴文静一起看。裴文静数学是弱项,越到高中差距越明显,方晨雨带她一起预习后头的内容,一起提提分。两个人正讨论着一道习题,就有人过来说:“文静,你的节目要往后挪一挪,后面有个节目要先表演,没问题吧?”   裴文静对出场顺序不甚在意,点头说:“没问题。”   “那行,我去答复。”工作人员眼尖地瞧见她们手里的辅导书,笑道,“真是勤快,来参加文艺汇演都不忘看书做题。”   “勤能补拙。”裴文静斯斯文文地回答。   工作人员快步走了。比起那些个不省心的娇气大小姐,裴文静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打起交道来也省心多了。   又过了几个节目,差不多到裴文静上台,方晨雨陪裴文静等在后台,好奇地看向准备上台的一群小姑娘。一看之下,方晨雨竟看见两个熟悉的面孔,是暑假时在机场见过的那两个方家女孩。她们穿着白色舞裙,骄傲像只白天鹅。方晨雨不由多看了两眼。   穿过蒂娜公主那位造型师提供的“白天鹅”礼服,对比之下就能发现这白色舞裙虽然有些粗糙,大体设计却是随着那件礼服来的。方晨雨有些讶异,但也没说什么,这年头国内没多少品牌意识,遇到好看的款式仿造一批来卖也不会被抓起来,何况只是小小的文艺汇演。   那两个方家女孩经过裴文静和方晨雨身边时看了她们一眼,眼里有着挺深的敌意。不过主持人已经报出节目,她们不得不上场演出了,没机会和方晨雨两人说什么。   裴文静敏锐地感觉出对方那一眼中带着的情绪,转头问方晨雨:“你认识她们?”   “不算认识。”方晨雨想了想,猜测道,“大概是因为她们姓方,我也姓方,所以她们看我不顺眼。”   “哪有这样的道理。”裴文静拧起眉。   方晨雨捏起裴文静的下巴,笑嘻嘻地说:“不许皱眉,等一下你可是要上台的,被拍到你皱眉的模样可不好。”   裴文静拍掉她的手:“你别把妆给蹭掉了。”裴文静底子好,但底子好也得上妆才好上镜,统一用的化妆品不好,她特意在家里化了妆再过来。   方晨雨虚捧着裴文静的脸感叹:“我们阿裴这么好看,以后不知道会便宜了谁!”   裴文静抬手捏她的脸:“那你呢,美丽的小天鹅。”   方晨雨眼睛眨啊眨。   “还装。”裴文静哼哼两声,“我都看到杂志了。”她舅妈搞服装设计的,对时尚圈非常关注,国外的杂志也有门路买到。裴文静平时也会看一看,前几天她就看到了那个关于“白天鹅”的报道,但一直没机会和方晨雨说。   “能认出来吗?”方晨雨觉得自己是自己,照片是照片,压根没有关联。   “为什么不能?”裴文静把方晨雨另一边脸也捏了。事实上报道上的照片和平时的方晨雨完全不像,连见过方晨雨好几回的舅妈都没认出来,不过这可难不倒她!裴文静说,“还搞英雄救美,你真是有能耐了。”   “这不是碰上了顺手扶一把嘛。”方晨雨觉得自己无辜极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摔伤。”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没太注意台上的表演。前面却很热闹,因为这次文艺汇演来的不仅是华国人,还有不少外宾。外宾之中有些比较年轻的、关注时尚圈的,看到一群穿着白色舞裙的女孩子出来后眼前一亮,都来了精神。他们虽然丢失了一个白天鹅,但是这里有这么多!他们都聚精会神地看起了表演,兴致空前高昂。   可惜的是,这群女孩子的舞蹈软绵绵,丝毫没有“白天鹅”的惊艳。外宾们被吊起来的胃口很快消散了,等节目结束、主持人上台之后就开始低声议论:“这服装看起来像是仿造的!”“做工不太好,细节也不过关!”“衣料没选对,看起来很廉价!”“她们根本不是在跳舞吧,走到前面的时候都努力抬起脸,像在炫耀脸上的妆!”   旁边的翻译不太好,不好意思把外宾们的讨论翻译给负责接待的人听。本来他已经向外宾介绍了裴文静的节目,夸口说那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没想到临场换了一组人,表现还这么糟糕,这次脸真是丢大了。   裴文静表演的是古筝独奏。她选的曲子不是缠绵幽怨的类型,而是大气磅礴的《破阵乐》,曲子不是照搬古曲,是她和老师重新整编过的,从一开始就能抓住所有人的耳朵!   方晨雨站在后台,可以从侧面看到裴文静的弹奏。认真起来的裴文静可好看了,方晨雨看得快要入迷,恨不得能举着旗子给裴文静摇旗呐喊!她的朋友都可厉害可厉害!   方晨雨都这么激动,前面的观众自然更加震撼,尤其是被拉过来欣赏了那批文艺节目的外宾。前有会武术的“白天鹅”,现在又有会弹古代乐器的美丽女孩,华国真是个了不起的国家!!一曲结束,外宾们纷纷站起来给裴文静的演奏鼓掌,止不住地夸道:“天啊,这孩子真美!曲子更好听!真是神奇的东方!”   方晨雨在后台等着裴文静回来,用力地抱了她一下:“我们阿裴最厉害了!!!”   裴文静坦然接受着四周投来的注目礼,一手抱着古筝,一手回抱方晨雨,抱完之后和负责人说了一声以后卸了妆,两个人开开心心地离开了。这次文艺汇演前面的节目都是从学生上报的节目里筛选的,给她们上台锻炼的机会,后头则是正正经经的舞蹈团、歌唱团表演,非常精彩。方晨雨和裴文静却没法留下,一来是裴文静不想参与后续的活动,二来是早就和姚薇薇约好要去医院那边接她。   姚薇薇一直想当医生,方晨雨和郝医生商量过后把姚薇薇推荐过去,让姚薇薇可以在假期时去医院了解了解医生的工作。眼下郝医生被安排在急诊科,每天都忙碌得很,姚薇薇勤快又细心,从不捣乱,还帮了不少忙,郝医生总和方晨雨夸她。   国庆放假之后一堆人胡吃海喝,再加上天气转凉,到医院看病的人比平时翻了一番,郝医生忙得脚不沾地。姚薇薇自告奋勇要帮忙,打针包扎检查之类的专业活她干不了,整理资料、记录病症、倒茶递水什么的她还是可以做的。   今天郝医生是晚上值班,姚薇薇在医院待到九点多就该回家了,但她到底是十几岁的女孩儿,一个人回去挺害怕,所以提前叫方晨雨和裴文静过来陪她一起回家。   方晨雨和裴文静上了公交,拍拍肩膀对裴文静说:“阿裴你要是累了可以靠着我睡一下,得好几站才到第一医院那边呢!”   裴文静看了她一眼,还真倚着方晨雨肩膀靠着上去,手也抓住方晨雨的手。方晨雨的手很漂亮,修长又温暖,只不过方晨雨总是学这个学那个、忙这个忙那个,所以它绝对说不上细腻柔软。裴文静合上眼,心想,她们的宝贝可别太早被人叼走了。   不过就算被叼走,方晨雨也不会不认她们这些朋友吧?想想那位关师兄看到她们和方晨雨手拉手逛街的表情,裴文静勾起唇角。逛街时光什么的,可是属于女孩子们的!   裴文静休息了一路,听到到站提示,睁眼往前看去,看见了闪烁着红色灯光的“第一医院”四个字。 第九十二章 (抓虫)   方晨雨来第一医院的次数太多了, 熟悉得跟自己家似的,熟门熟路地找到急诊那边。第一医院执行轮岗制度, 除了已经颇有名望的专家之外大多在不同科室轮换, 急诊室也是轮着来。方晨雨正要领着裴文静找过去,正门附近就传来一阵喧哗。   方晨雨下意识把裴文静挡在身后, 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男人拿着把刀要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身上砍,人群下意识地躲开, 医生狼狈地往地上一倒,滚了两圈, 避开男人看来的刀。男人眼里已经有了几分疯狂, 充血般泛红, 砍不到医生便往一旁的护士砍去。   护士们发出惊慌的尖叫声。来医院的大多是病人,动作没健康人灵敏,方晨雨让裴文静快去叫保安, 自己则飞快往男人身后绕过去。裴文静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吓了一跳, 看方晨雨不仅没跑,还往上凑,更是急得不得了。她知道自己上去也只能拖后腿, 只能赶紧按响了一旁的警报铃,然后跑出去找保安过来。   眼看男人的刀要砍到一位护士身上,方晨雨顾不了那么多了,踩着等候区青色的椅子一跃而起, 给了男人后颈一记重重的手刀。哐当一声,男人手里的刀往地面掉了下去,身体也随之倒下。   方晨雨没有借力的地方,差点也摔倒在地。她身体灵巧,及时让膝盖先着地,撑住没往男人身上趴。可怜她的膝盖,重重往地上撞了一下,疼得头皮都麻了。方晨雨费劲地站起来,抬头一看,被追着砍的医生正护在那差点被砍到的护士身前,呆呆愣愣地看着他。   “快报警把他抓起来,要不然他还会砍人。”方晨雨提醒。   医生如梦初醒,叫上几个闻讯赶来的同僚先把男人制住。这时整个保安队也都来了大半,将那发疯的男人团团围住。   裴文静是跟着保安一起过来的,见方晨雨没出什么事才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之余,裴文静又有些生气,拉住方晨雨的手说:“你怎么可以直接冲上去?”   “那不是情况紧急吗……”对上裴文静责备的目光,方晨雨有些心虚,膝盖疼也不敢表现出来。她知道裴文静现在害怕极了,手一直在冒汗,还止不住地抖。方晨雨回握住裴文静凉凉的手,说,“裴裴你别生气,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裴文静才不相信她。不管遇到多少次这样的事,方晨雨都不可能坐视不管。她拉着方晨雨去急诊室那边找姚薇薇。姚薇薇也已经听说正厅那边发生的事,得知冲上去阻止那个疯男人的居然是方晨雨,姚薇薇也吓得不轻,一路上和裴文静轮流数落方晨雨太大胆。   方晨雨脑仁都疼了,赶紧转移话题:“为什么那个男的要砍医生?”   “听说是因为他妈妈没救回来。”姚薇薇也知道劝不住方晨雨,只能跟着说起自己听来的事情,“他是单亲家庭长大的,从小和他妈妈相依为命,前年娶了老婆,结果老婆生孩子时难产,大的小的都没保住。这次他妈妈又出了事,大概是刺激太大了,所以发了疯。”   “原来是这样。”这男人确实挺可怜,可是可怜也不该拿刀砍人。一个医生要正式出来工作,大学得念个七八年,属于国家大力栽培的高尖人才,他要是真的出了事——哪怕只是砍伤了手,耽误的都能可是无数条人命。护士们也一样,要是没了护士们的看护,多少人会熬不过病痛的折磨?医生是最希望病人能恢复健康的,病人救不回来他们比谁都不甘心,把怒气撒在医生身上算什么!   “原来当医生这么危险。”裴文静有些担忧地看向姚薇薇。   “我能不能考出来还不一定呢。”姚薇薇说,“而且如果有人要发疯,干哪一行都有危险。”   方晨雨也觉得是这个理。   说话间公交已经到站了,姚薇薇和裴文静住的小区离公交站近,方晨雨送她们到小区门口才转身往回走。裴文静她们不在了,方晨雨膝盖上的疼痛又回来了,她走了几步,想歇歇再走,就听到身后传来叮铃铃的车铃声。   方晨雨转过头,一愣,喊道:“师兄!”   关峻拧着眉,看向方晨雨的膝盖,开口问:“怎么了?摔伤了?”   “对,不小心摔了一跤。”方晨雨的脸颊因为撒谎而有些红,悄悄在心里默念:对不起师兄,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被裴裴她们念怕了!   关峻看了眼方晨雨微微动了动的耳朵,大致分辨出了这个答案的真实性。他没打算立刻追根问底,而是招呼方晨雨坐到后座,载着他去附近的诊所。巧的是他们到诊所门口时医生正准备锁门,被关峻喊住之后重新亮灯,招呼他们入内。   得知是伤着了膝盖,医生让方晨雨坐下,摸了摸骨头,说:“没事,没伤太严重,就是有点淤青,涂点药就好。”   关峻接过医生开的药,蹲下给方晨雨擦膝盖。方晨雨那一下磕得结结实实,整个膝盖都青了,还有点发肿。在医生的指引之下,关峻沾上伤药仔细地给方晨雨揉按伤处。方晨雨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但伤处的痛感一传来,她就忘了脸红了,咬着下唇一动不动地等关峻擦完药。   “在哪摔的?”关峻冷不丁地问。   方晨雨正疼着呢,听到这问题后脑袋一片浆糊,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回答。   关峻伸出另一只手,将指头按在方晨雨唇上。   方晨雨一愣。   关峻说:“别咬破了嘴唇,不然吃东西会疼。”   方晨雨乖乖点头。   关峻拿好药,弯身把方晨雨抱了起来。   “师兄!”方晨雨脸颊有些发红。   “伤着了就别强撑着,这要是伤到了骨头,你刚才那样强行走回家至少得躺上十天八天。”关峻一板一眼地教训。   关峻这么正气凛然,方晨雨那一丝害羞也消散无踪,乖乖由着关峻将自己抱出诊所。   医生收起刚收到的钱,看着关峻将方晨雨放到自行车上,摇了摇头,叹气。现在的小孩子啊,可比他们以前开放多了,年纪这么小就卿卿我我的,一点都不照顾照顾他们这些大龄单身汉!   关峻骑着车把方晨雨带回家,方晨雨下了地,想说自己能走,被关峻一眼看过来,又把话咽了回去。识时务者为俊杰,让师兄抱进屋,总比让师兄追根问题再教训一通好。   杨铁头还没睡,在院子里等着方晨雨回来。关峻抱着方晨雨跨进院子,正好对上杨铁头吃人的目光。关峻一脸自然地说:“晨雨摔伤了腿,我路上碰到了,带她去诊所看了看。”他臂力好,抱着方晨雨也轻松得很,边说话边把方晨雨往前厅带。   听关峻说方晨雨摔伤了,杨铁头满腔怒火散了大半,跟进屋又帮方晨雨检查了一遍。他说:“怎么摔成这样?刚才擦了药?”   方晨雨乖乖点头。这个时候她绝对不敢油嘴滑舌,免得杨铁头发飙!   “明天用你买的药油擦擦。”杨铁头看着难受,进去把药油拿出来塞方晨雨手里。瞧见关峻还站在一边,杨铁头心头火气,压着怒气说,“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晨晨也该睡觉了。”   方晨雨点头:“谢谢师兄送我回来,师兄早点睡!”   关峻说:“行,你注意一点,暂时不要剧烈运动。”   “我晓得的!”方晨雨一口答应,“我身体可好了,睡一觉肯定就没事了!”   关峻这才离开。   杨铁头心里憋着火没法发,将方晨雨背了回房,让方晨雨好好休息。他转身走出方晨雨房间,看了看自己干瘦的手掌,生病之后他力气不如从前,再加上年纪大了,做木工早不如年轻时轻松了。在看着关峻将方晨雨抱进来并告诉他方晨雨受了伤的一瞬间,杨铁头猛地意识到自己总有一天会变老,老得行动不便,甚至早早离开人世——总会有那么一天,他连背都背不动她。他的外孙女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她终归是需要人保护的。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杨铁头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方晨雨一个人躺在床上,没睡着,脑海里回放着晚上发生的一切。她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蹭了蹭,让那软绵绵的棉花把自己的脸蛋埋起来。师兄真是可靠极了,虽然打不赢她,但是有师兄在总是很安心!   第二天方晨雨依然醒得很早,她翻身坐起来,撩起裤腿看了看摔伤的膝盖,发现它消肿,虽然还是淤青着,但已经不怎么疼。方晨雨下地走了两步,完全不会痛!方晨雨跑了出去,对早起熬粥的杨铁头说:“外公,我膝盖不疼啦!”   杨铁头没好气地骂道:“多大的人了,还咋咋呼呼的。不疼就好,去外面等着喝粥吧。”   彤彤揉着眼睛走了出来,显然也听到了方晨雨的话,跑过来问:“姐姐你膝盖怎么了?”   “没事,就是昨天摔了一下。”方晨雨说。   “彤彤,你给她擦药。”杨铁头探出头来交待。   彤彤挺起小胸脯,表示自己听到了,绷着小脸把方晨雨拉回房,找出药油用她软乎乎的小手给方晨雨抹上,揉啊揉,表情慎重又认真。   方晨雨觉得彤彤这模样可爱极了,抱住彤彤往她脸上亲了一口:“辛苦了,这是报酬。”   彤彤凑近,也往方晨雨脸颊上亲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不用报酬,还你。”   方晨雨乐不可支。   沈绍元很快也得知方晨雨摔伤了腿,意见和杨铁头非常统一:“既然伤着了就别到处跑了,趁着国庆假期好好在家里养养。”   双拳难敌四手,方晨雨只能屈服。姚薇薇中午过来了,说那持刀砍人的男人已经被警察带走,医生和护士们到急诊室打听她。姚薇薇压低声音对方晨雨说:“他们说要给你送锦旗,还要给你申请见义勇为奖金。听说昨天在场的还有记者,我看你这事是瞒不住的,你还是早点跟你外公他们坦白吧。你要是不敢说,那我来帮你说好了。”   姚薇薇跃跃欲试,想让杨铁头也教育教育方晨雨。   方晨雨:……她真的不需要锦旗和见义勇为奖金_(:з」∠)_   方晨雨盘算着能瞒一天是一天,死乞白赖让姚薇薇先别说。姚薇薇瞧见方晨雨难得的怂样,哼道:“你也知道怕,当时怎么就敢冲上去?”   方晨雨不吱声,乖乖挨骂。   方晨雨这边想着要瞒,沈绍元却接到沈老爷子的电话:“你爸爸出车祸了,有没有通知你过去?”   沈绍元眉头一跳。他猛地想到昨天晚上沈锦程是喝了酒的,离开时情绪又非常低落!当时他气怒交加,也没想到这一重,压根没拦着沈锦程。沈绍元立刻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晚。”沈老爷子叹了口气,知道沈锦程肯定没通知沈绍元。他说,“我这把老骨头是去不了的了,你要是觉得他不算混蛋到骨子里就去看看他吧。都四十多岁了,还没个定性,看吧,病了身边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   沈锦程记下病房号,挂了电话,和方晨雨说了一声要出门就匆匆赶往第一医院。 第九十三章   沈绍元赶到医院, 找到了沈锦程所在的病房。沈锦程刚打过针,睡着了, 一条腿打着石膏挂在那, 看着怪可怜。   沈锦程的助理守在一边。沈锦程这人看着糊涂,公事上却从不含糊, 助理是位精明干练的男士, 不像一些中年男人那样请个风情万种的女秘书。见沈绍元过来了,助理推了推眼镜, 站起来问好:“小沈先生。”   沈绍元问清楚沈锦程的情况,得知只是骨折了, 没别的伤处, 稍稍放心了点。他说:“一直是您守着吧, 您可以去休息一下或者吃点东西,我在这里看着就好。”   助理看了眼沈锦程,又看了眼沈绍元, 点头说:“那我先去吃点东西。等会我要代表沈先生去处理点事,请的护工很快会到位, 麻烦小沈先生您多看一会儿。”   沈绍元点头。他是沈锦程的儿子,助理这话却把他当外人一样客气。事实上他与沈锦程的关系冷淡多年,确实和外人没什么区别。   沈绍元拉了张椅子坐到床边, 见沈锦程睡得熟,不由对着沈锦程的睡颜说起话来:“你挑女人的眼光不怎么样,挑员工的眼光倒是不错。”说完沈绍元又摇头,“那天你明明喝了酒, 和自己开车,出了事能怪谁?活该!”   沈绍元把憋在心里的话倒完了,舒服了不少,替睡得香甜的沈锦程掖好被子。这时护工过来了,是个手脚麻利的中年女性,沈绍元交代了几句,出去找医生询问沈锦程的情况。   医生仔细地给沈绍元交待着伤情,外头有个小护士脸红红地说:“赵医生,问出来了,那小姑娘就是以前李院长特别关照的孩子!她外公以前在我们院里住过院的!”可能是因为有些害羞,她都没注意到办公室里还有沈绍元在。   沈绍元一听这介绍,觉得有些耳熟,不由转头看向小护士。小护士乍然对上沈绍元的视线,脸上的红晕都退了大半。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没看到有人在,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沈绍元好奇地问,“你说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小护士正是昨天晚上被救的女孩,她昨晚吓掉了魂,回神之后最感激的就是方晨雨和医生。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什么机会经历这样的事:遇到危险时有人挺身而出挡在你面前。   小护士见医生没生气,便老老实实把昨天晚上的惊魂一幕说了出来。她本来去急诊科那边问了,没问出个所以然来,结果刚巧有以前见过方晨雨的人目击了昨天的事,把方晨雨的名字告诉了她。小护士说:“那真是个厉害的小姑娘,心地也善良,救了我们连个名字都没留就走了。”   沈绍元听得心惊胆颤。不用去问,他都知道小护士说的小姑娘肯定是方晨雨无疑。早上杨铁头还在念叨方晨雨,说她这么大的人了也能摔伤,没个正形。现在一看,哪里是什么摔伤,分明是救人时磕到的,方晨雨怕他们担心才瞒着。   沈绍元又是气怒又是担心。那可是拿着刀子的疯子,方晨雨一个女孩子居然也敢冲上去!她还知道这事得瞒着,说明她也明白这事儿有多危险!   沈绍元黑着脸回到病房,沈锦程已经醒了,看到沈绍元的脸色吓了一跳,有点怕沈绍元发飙。他小心翼翼地觑了沈绍元半天,发现沈绍元只是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并没有开骂,才小心翼翼地说:“我没事,看着严重,实际上医生说过几天就能跑了。我那天也是脑子不清楚,平时我可惜命了。”   “我也没资格管你。”沈绍元冷着一张脸。   “有资格,有资格!”沈锦程哄道,“儿子管老子,天经地义!”   沈绍元:“……”   沈锦程这人吧,说他坏,他确实坏,可奇异地,你又没办法真的厌恶他。要不沈老爷子也不会永远拿这个儿子没办法,经常被气得跳脚,却又舍不得不管。沈锦程都伤着了,沈绍元也不能不闻不问,他给沈锦程削了个苹果,和沈锦程说定每天晚上送饭过来才起身离去。   沈绍元离开时,沈锦程的助理又回来了。沈绍元看了眼助理手上拿着的文件,点了点头,下楼离开。   助理走进屋,就看到沈锦程拿着个苹果翻来覆去地看,像是在研究哪里下嘴好,又像是舍不得把它吃掉。见助理进来了,沈锦程生龙活虎地炫耀起来:“哎,你看,我儿子给我削了个苹果,削得多漂亮啊,有我的风范,苹果皮都不断的!我说不吃,他非要给我削,还非说晚上要给我送饭。邱助理啊,你也该找个老婆了,有个家,生个孩子,什么都会不一样!”   “那么我的年假可以休了吗?”邱助理淡淡地问。   “哦,还是先别吧,先忙完今年下半年的新项目吧。”沈锦程立刻化身沈扒皮,无情地否决了得力助理的休假要求。为了防止邱助理继续这个话题,他咔嚓咔嚓地啃起了舍不得吃的苹果,态度认真而专注,根本不留谈话的空档。   邱助理耐心地等他吃完苹果,才把最上面的一叠递过去:“这些是需要你亲自审核的。”   沈锦程准备在南边搞个物流项目。现在南北交通越来越方便,南货北运、北货南运都不是稀奇事,沈锦程觉得这是个商机。至少先把物流网架起来,往后想进军其他行业也方便很多。当然,他画出这么大个饼,主要是想忽悠手底下的能员干将把重心转移到南边来,早早和沈家那些个恶心的家伙划清界限。   他可不希望自己手里的东西也变脏。先时其他人都觉得他是小打小闹,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现在他们看他手里的肉渐渐肥了,都起了别的心思。做梦!   沈锦程说:“行,我会看。”   邱助理拿起另外几份文件,说:“这边有几个影视项目也值得投资,老板你要不要看一下?”   “不了。”沈锦程义正辞严,“还是算了,我们暂时不投影视了。”   “我明白了。”邱助理把文件放到底部。   沈锦程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忍痛收回目光。以前底下的人最不爱他投资影视项目,因为他是冲着睡人去的,再烂的项目他都舍得砸钱听个响。现在难得邱助理主动提出有影视项目,他却得忍着不看,真是令人唏嘘!   没办法,那天当着儿子的面差点睡了人、被儿子揍了一拳,他有了小小的心理阴影。   说实话,要是他老子说要他当沈家继承人,沈锦程是绝对不干的。那是个坑,谁爱跳谁跳去!所以将心比心,至少在南边和儿子培养感情的时候,他努力当个正人君子吧,免得以前儿子边揍他边说不要他的脏钱臭钱!   ……   沈绍元回到家,表情还不是特别晴朗。姚薇薇已经走了,方晨雨在做卷子,沈绍元走进去拉了张椅子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方晨雨。   方晨雨心里本来就有鬼,被沈绍元盯着心里毛毛的,忍不住问:“哥哥你有事找我?”   “我没事找你。”沈绍元说,“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事找我。”   方晨雨心里咯噔一跳,想到沈绍元刚才去了医院,试探着问:“沈叔叔还好吗?没伤太严重吧?”   “死不了。”沈绍元少有地敛起了温和表情,严肃地盯着方晨雨,“就是不知道你伤得严不严重。”   坏了坏了!暴露了!   方晨雨知道瞒不下去,只能乖乖交待了完整过程,她心里有点小希望:“哥哥你不要和外公说好不好?”   “哦,那锦旗送过来我说是给我的?”沈绍元凉凉地说。   方晨雨:“……”   总觉得哥哥越来越不一样了_(:з」∠)_   沈绍元抬起手在方晨雨脑门上弹了一下,说:“事情都发生了,你自己去和外公坦白,免得回头他从别的地方听到更生气。”   “我知道了。”方晨雨捂着脑袋乖乖点头。   方晨雨跑出去找杨铁头,才刚把事情说完,杨铁头脸就黑了,差点抄起就手的东西要追着方晨雨揍一顿。好在何老在一旁拦了拦,给方晨雨挡了一劫。方晨雨信誓旦旦:“下次我绝对不会了!”   杨铁头信她才怪。   这时院门又被敲响了,方晨雨如蒙大赦,溜去开门。一看,是刘老。她甜甜地喊道:“刘爷爷!”   刘老笑呵呵地说:“晨晨在家啊,没出去玩?”   “昨天磕伤了腿,听外公的话不出去玩儿了。”方晨雨努力强调自己的“听话”。   “这样啊,这就有点可惜了,本来我还想叫你陪老何一起去我们的玉石展会上看看。”刘老边往里走边说着,走到石桌旁边自发地坐下,和方晨雨介绍起玉石展会来,“去年这个时候我就是请了你们安保公司的人去维持秩序,有印象吧?今年我还是找你们,不过价钱可就和去年不大一样了,你们发展得好啊!”   方晨雨听了很感兴趣,去年她没好好去看看,今年难道也没机会去开开眼界?方晨雨瞄瞄杨铁头,又瞄瞄何老,知道自己是“戴罪之身”,不敢吱声。   何老睨了方晨雨一眼,说:“看她这么活蹦乱跳的,也不像伤得严重,就让她陪我去看看吧。”   杨铁头哼了一声,说:“我哪里管得了她!”   方晨雨赶紧跑过去给杨铁头揉肩膀,讨好地说:“您永远都管得了我!” 第九十四章   省城是个很有活力的城市, 哪怕夏季遭了灾恢复得也很快。临近中秋,市场上的蔬菜瓜果摆得满满当当, 丝毫没有一两个月前的冷清。   玉石展开设在古玩街那边, 方晨雨怕人多,挤着了何老, 提前带何老去乔照的多宝居喝茶。时间还早, 茶室又设置竹帘挡着,光线昏黄。乔照亲自给方晨雨和何老煮茶, 说道:“这次玉石展很盛大,我这小店也沾了光, 来了很多外地客人。”   “那姓刘的家伙别的不行, 钻营一道可没人比得过他。”何老淡道, “这茶不错,哪里出的?”   “郑先生送来的,说是他家乡的老茶, 您若是喜欢一会儿可以带一些回去。”乔照温声道。   自从那个雨夜分别之后,方晨雨就没再见到郑鸿钧。乍然听到乔照提起“郑先生”, 方晨雨怔了一下,说:“郑叔叔他常常过来吗?”   “也不算经常,就是雨天的时候会过来喝喝茶。”乔照说, “他说喝了我挺多茶,所以才送我他家乡的老茶。听说他最近投资回家乡的茶业,弄了个大茶园和大茶厂,光这两项就快把他家乡的经济盘活了。”郑鸿钧开着全国最大的连锁超市, 要想推广某样产品实在再方便不过。   “挺好的。”哪怕上次见面时有些小疙瘩,方晨雨听到这些事时还是觉得很开心。   乔照点头。每个人的命格不是恒定的,会因为自身的际遇而改变,像郑鸿钧这种天生煞星的命格虽然可怕,但也不能因此就断定他肯定会作恶。目前接触下来,乔照觉得郑鸿钧不是坏人。   要是他对方晨雨别再抱有别的心思就更好了。   今天天气明媚,多宝居一开业就有客人上门,学徒们忙碌得很。方晨雨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跟着何老去玉石展那边。乔照收拾好茶具,离开茶室,到起居室那边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书。   方晨雨之所以对玉石展这么好奇,除了想开开眼界之外还有对长生莲子的愧疚。上次莲花印记好不容易亮起一瓣,又被她用来救关峻爸爸了。虽然方晨雨不后悔,但也想好好补偿一下它。玉石展上拍卖的玉石很多会卖出天价,方晨雨现在还买不起,不过玉石展上到场的人多,说不定会有类似乔师兄那样被鬼怪缠身的——喂玉石喂不起,喂肉包子点鬼怪顺便帮人排忧解难总没有问题的!   肉包子和方晨雨意识相通,它不会表达自己的想法,但能理解方晨雨在想什么。得知方晨雨要到人很多的地方去碰运气,肉包子非常雀跃,上蹦下跳的,表示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方晨雨现在已经知道别人看不见肉包子,放心地让肉包子坐在她肩膀上走进玉石展展会。   何老衣着平常,相貌也平平,走入展会也没几个人认出他来。他领着方晨雨在展会间穿行,不时驻足给方晨雨讲解一些特别的玉或者翡翠。方晨雨有心琢磨玉石珠宝设计,听何老一路抖干货,不由先放下碰运气的心思认真听了起来。   一老一少走走停停,一个教一个学,丝毫不受周围人影响。约莫是大半个小时后,刘老找了过来,笑呵呵地拉着何老到一边说话:“来都来了,老何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何老眼皮耷拉着,不太想理会刘老。   “这不是人多嘛,我就想弄点震撼的。等会儿有一车缅甸老坑料送过来,你给我挑一块,就一块。”刘老殷切地道,“我现场切开,让他们开开眼,把气氛炒热。”   何老看了眼刘老,见这小老头儿脸上堆着笑,不耐烦地说:“成,就一块。”他老了,早年积攒的名声总会散去,认得他的人会越来越少。刘老不一样,刘老在这一行的基础扎扎实实,人脉广,基业大,有他看照着何老才放心让方晨雨入玉石这个坑。   方晨雨不知道何老与刘老这番无言的交流,听到何老答应之后两眼一亮。上次何老带她去赌石市场,她一心想着杨铁头,紧张得不得了,都没心情多看几眼!   何老身体不大好,答应刘老之后也不往别处走了,站在原处看着往来的玉石爱好者。这几年南边的玉石市场炒起来了,许多外行人跟风涌入,带来了不少真金白银。被这次玉石展吸引而来的还有不少外国客人,个个都高鼻广目的,看着很不一样。   何老知道方晨雨爱热闹,摆摆手说:“我走不动了,你自己到处看看吧,等会儿开始了你再过来。”   方晨雨本来要陪着何老,肩膀上的肉包子却忽然炸了,指引方晨雨看向南边。   方晨雨转头看去,只见那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约莫五十来岁。他看起来相貌普通,身上却有种天生让人亲近和信任的气质。方晨雨心里打了个突,让肉包子回到莲花印记里。莲花印记仿佛和肉包子有共鸣般烫了起来,她再抬头看去,却意外见到个熟悉的身影——郑鸿钧。   郑鸿钧拄着手杖,脸上带着斯文的笑容,彬彬有礼地朝中年人伸出空着的一只手:“好久不见了,金先生。”   那金先生目光本来落在方晨雨身上,被郑鸿钧这么一招呼,便转开了目光。他也笑了起来:“是小郑啊,很久不见。听说你回家乡投资了,对嘛,人不能忘本,有钱了就该衣锦还乡造福家乡。”   “金先生对玉石也有兴趣?”郑鸿钧客气地寒暄。   “也不算有兴趣,不过这两年玉石市场炒得很热,我也来凑凑热闹。”金先生也很客气。他应对完郑鸿钧再转头一看,发现那青春俏丽的少女已经不见了,不由有些惋惜。那么漂亮的女孩儿,哭泣起来一定更加美丽。金先生含笑看向郑鸿钧,“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了,若不是你刚才上来和我打招呼,我还以为人走茶凉得这么快……”   郑鸿钧面色不变:“金先生哪里的话。我和人约好了,得先过去谈事情,下次有机会再聊。”   金先生颔首。   郑鸿钧走到金先生看不见的地方,掏出手绢擦拭自己并没有沾上什么的手。他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不是他能选择的,他幼年能过什么样的生活也不是他能选择的,当初的他也不算是排斥,甚至还游刃有余、如鱼得水。他看向自己修长的五指,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这双手脏到极点?即便他已经带着底下的人洗白上岸,如那家伙所说的那样衣锦还乡,过去依然如影随形。   郑鸿钧想到刚才看见的一幕。   金先生的目光落到了方晨雨身上。他很清楚那个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金先生骨子里是怎么样的人,甚至还隐隐知道他手上沾染着多少无辜少女的性命,被这样的人注意到绝对不是幸运的事。郑鸿钧扔掉手绢,太阳穴隐隐作痛,在心里评估着金家目前的产业与目前依附的对象。   解决这一家人也在他与段斯年的合作范围,只不过因为金家的根子不在南华省,他和段斯年都默契地把这个计划往后放。段斯年那人和他也是半斤八两,只要不动到自己头上的绝不会多管闲事,哪怕明知道对方干过多少腌臜事都一样。   郑鸿钧正要去转身去找人,方晨雨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郑叔叔。”   郑鸿钧转头看向方晨雨。   方晨雨的眼睛乌亮乌亮,纯粹又漂亮,是那些家伙最喜欢毁掉的类型。   郑鸿钧说:“你和何老一起过来的?”   “对。”方晨雨觑着郑鸿钧的脸色,说,“郑叔叔,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方晨雨本来在考虑要不要和郑鸿钧打招呼,犹豫过后还是坦然地过来和郑鸿钧问好。她很尊敬也很佩服郑鸿钧,并不想因为那个猜测而彻底疏远郑鸿钧。   “没什么,人到中年就容易一身毛病,都是老问题了。”郑鸿钧说,“这边人多,鱼龙混杂,你不要一个人乱跑。”   方晨雨感觉郑鸿钧的语气比平时严肃许多,下意识地点点头。郑鸿钧把她送到何老身边,又借口与人有约离开了。   何老看见郑鸿钧,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他也说:“你还是别一个人乱跑了,这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太乱了。”   “刚才郑叔叔也这么说。”方晨雨忍不住说。   何老眉头皱得更紧,有些后悔答应刘老带方晨雨过来。可惜刘老这时已经上台了,他叫人开车从展台侧面把毛料送进来,宣布进入今天展会的一个重要环节:现场解石。   刘老把气氛带起来后将目光转向何老,与有荣焉地说道:“今天我请来了我们的‘何百万’,让他给我们挑一块好料子。希望今天‘何百万’能够变成‘何千万’!”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何老和方晨雨所在的方向。   郑鸿钧本来正与底下的人说话,听到这话后心头猛跳,看向展台所在的方向。只看了一眼,他就找到了站在人群之中的金先生,更令他警惕的是金先生身边站着的居然是被何老逐出师门的徒弟。   金先生的目光也落在何老和方晨雨那个方向,那獐头鼠目的男人则小声地和金先生说着什么。   郑鸿钧抓紧手里的手杖。   除非把那一切连根拔起,否则阴影总会如影随形。 第九十五章   何老微微皱起眉。他并不喜欢何百万这个名头, 刘老却需要这近乎神化的称呼,可以说他的大部分名气就是刘老抬起来的。何老示意方晨雨站在一旁不要跟着上前, 自己走向那一车料子。   何老还不算太老, 只是身体一直不太好,性格又执拗, 背影看上去像棵挺立的松柏。方晨雨本来有点小紧张, 手心的莲花印记却一直发烫。她隐隐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转头往视线的来源看去, 第一眼又看见了那位金先生。   那位金先生旁边站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仔细一看有点眼熟, 对方正用嫉恨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相比之下, 那位金先生的目光就友善多了, 甚至还朝她温和地笑了笑。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晨雨背脊忽然微微发寒,像是被一个人形骷髅盯上了。明明那位金先生保养得极好, 身材没有像其他中年男人一样走形,却莫名地给方晨雨一种让她很不舒服的感觉。   “晨雨。”一声叫唤从方晨雨身后响起。   方晨雨紧绷的心弦蓦然一松。她转头看去, 只见关峻一身休闲的衣着,看着和平时不太一样。不过一看到关峻,方晨雨刚才那种背脊发毛的感觉就消退了大半。她高兴地说:“师兄, 你也过来看玉石展吗?”   关峻“嗯”了一声。今天曦曦过去找方晨雨和彤彤玩,却被告知方晨雨和何老一起出门了。关峻对古玩街这次盛大的玉石展有所耳闻,猜测方晨雨和何老肯定是到这边来了,就换了身衣服出门。关峻看了眼金先生所在的方向, 不着痕迹地挡在方晨雨身侧,说道:“没什么事,就出来放松放松。”   上次被方晨雨说像爸爸之后,关峻就观察了同龄人的衣着打扮,悄然开始更换衣柜里面过于成熟的衣物。特意提到“放松放松”,也是为了让方晨雨知道他也是会出来玩的,绝对不是一心工作的老干部作风。   方晨雨瞄了眼一脸正经的关峻,没好意思说“师兄你放松的方式真不像个高中生”,高中生哪会对这种展会感兴趣呀!就算有兴趣也没底气逛的,一块小玉石就老贵老贵了!   方晨雨小声地和关峻说悄悄话:“师兄,你认识那边那个穿着米白色西装的人吗?看起来四五十岁,戴着薄边眼镜的那个。”   “怎么了?”关峻眉头一跳。   “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家伙是何爷爷的徒弟,很早以前被何爷爷逐出师门的。上次何爷爷就是被他打伤才进的医院,”方晨雨说,“那个男人说不定是那家伙的新靠山,要是那家伙在中间使坏,那个男人找上门怎么办?”   “没事。”关峻伸手扫扫方晨雨柔软的乌发,“你们住在同知巷,他不敢找上门。”   关峻自然认出了那位金先生,事实上自从那位金先生进入南华省之后就被列入重点监控对象。他的主要活动范围不在南华省,这次过来名义上是冲着玉石展来的,实际目的暂时还没人知道。这金先生背景不清白,哪怕他表面的身份在光线,黑与白之间还是有明显界限的,他绝不会胆大包天地自投罗网。   只不过听一位被分去邻省的世兄说,邻省乱得很,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那位世兄最后一次与他联系时说他马上要负责一项重要任务,等完成了就可以休个假,过来南华省见识见识南华省这几年的飞跃式变化。   方晨雨听关峻这么说,稍稍安心,有些后悔和何老一起来凑这个热闹。何老肯定是讨厌这些麻烦事,才会经常拒绝出山。她说:“等会儿我和何爷爷说以后不来了!”不管那个男人是谁,肉包子的异常都让方晨雨心生警惕。   关峻点头,心中暗暗记下这件事。   ……   郑鸿钧远远见到关峻走向方晨雨,握住手杖的手微微松开。这里是南华省。方晨雨并不是孤身一人的,她身边有很多在南华省说得上话的人,哪怕是在邻省叱咤风云的金家人,来到南华省也会一些收敛。他收回了视线,自嘲地想,与他接触只会带来厄运,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还是该和关峻那样的人站在一起。   甘心吗?   甘心的。   待在地狱里的人已经够多了,没必要把她也拉下来。郑鸿钧看着自己修长的五指,神色淡漠地对身边的人说:“叫人远远盯着姓金的,有什么动静第一时间告诉我。”   这时何老已经挑好料子。何老挑的毛料并不大,靠他自己也能拿到解石台上。刘老手上有经验最老到的解石师傅,也有最先进的解石工具。解石师傅听了何老的解说,毫不犹豫地切下第一刀。   顶级的绿色!   一众哗然。   人群中甚至响起一阵抽气声。就连原本漫不经心摸着自己扳指的金先生,目光也落到了那露出的纯绿上。美丽是没有界限的,当一种东西美到极致,便是外行人也会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生怕惊扰了它的美。   “帝王绿!”不知是谁先开了口,来参与玉石展的人都恍然回神,热烈地讨论起来。有些原本没听过“何百万”名头的人都心服口服,暗暗记住了这响亮的名号。   帝王绿不负盛名,绿色既正且阳,日光照映下美得叫人目眩神迷。何老往台下扫了一眼,扫见了金先生身边站着的人,皱起眉,转头对刘老说:“你继续,我走了。”   刘老快被帝王绿冲昏了头,听到何老这句话后猛地回神,把何老拉到一边问:“怎么这就走了?”   “你上次不是说有人要收拾那张宝来吗?”何老说,“我在台下看见他了,身边还站着个姓金的。你还真是什么人都敢请来,忘了李友国是怎么死的吗?”   刘老像是被人泼了瓢冷水,一激灵,悄然往台下看去,顿时也不拦着了。李友国,也是他的老相识,被人请去邻省之后莫名其妙出了事,人没了,尸体都没找着,他家里只剩孤儿寡母,还是靠刘老一直照应着。李友国出事之前,刘老收到过他的电报,没看懂,悄然拿去给何老看。何老看懂了,一解释,把刘老吓出一声冷汗。   何老无声无息地从台上离开,在众人找机会上来寒暄之前找到方晨雨。瞧见方晨雨身边站着关峻,何老一颗心放回原处,说:“走吧,我们这就回去。”   方晨雨点头,她也觉得该早点离开。   “师兄,你要继续留下看看吗?”方晨雨问。   “不留了。”关峻回道,“刚才看了看,发现没什么意思,这种展会不适合我们。”   其实感觉挺适合的!方晨雨有点想笑,但又不好意思嘲笑关峻,只能学着关峻那样绷着脸:“那我们一起回去吧。”   ……   玉石展上没弄到肉包子的“食物”,还碰到那个让肉包子吓得要炸毛的中年男人,方晨雨有点发愁。这该上哪帮肉包子重新点亮那一瓣莲花花瓣呢?   方晨雨虽然也很警惕,但终归没有何老他们了解内情。她的世界还是很纯粹的,看到的最严重的违法犯罪是遇上关峻那天——他们碰到一对人贩子在拐卖孩子。更多的、更可怕的东西,方晨雨还没有接触过。   相比之下,关峻接触的东西要多得多。回到家,关峻正准备找关父了解一下金家的事,就被面色凝重的关父叫到书房。   关峻问:“怎么了?”   “你徐伯父找你。”关父说,“他想问问你徐世兄最后一次和你联系是什么时候,有没有提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关峻眉头一跳。这位徐世兄就是在邻省历练的那位世兄,听关父这样的语气,关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说:“徐世兄没说什么特别的,只说要去执行一项重要任务,执行完他就轻松了,可以来我们这边休假几天。”   关父深吸一口气,叹息着说:“他现在已经失去联系,恐怕凶多吉少。”   关峻没有耽搁,马上回拨电话,把自己了解的东西都告诉徐父。放下电话之后,关峻也神色沉沉地坐下,看向关父:“事情也许没那么糟糕,今天我见到金家现任当家了,他在参加玉石展。既然他在这边,说不定还有转机。”   关父说:“但愿吧。”   “我们也帮徐伯父一把吧。”关峻开口。   关父注视着他。   关峻说:“今天那个金家当家身边跟着的是何老的徒弟,我怕他对何老和晨雨起了什么心思。”   关父说:“我会和你徐伯父那边提。”金家不属于南华省,关父要管,难。可要是金家人把手伸到南华省来,那当然是要把那只手给剁了——要是剁了手还不死心,那就联合起能联合的人把它给连根拔起。   有关父点头,关峻安心了不少,当着关父的面打电话让底下的人暗中摸摸金家的底。 第九十六章   “西淀省?”段斯年接到电话的时候, 正倚在太妃椅上闲适地躺着。越是需要思维集中,段斯年越会让自己好好享受, 若不是下午还要去上课, 他甚至会倒上一杯红酒。段斯年薄唇微掀,淡淡道, “那地方可不好弄。国内百分之八十的毒品, 都是从西淀那边运进来的,徐家那愣头青一头扎进去, 现在都没消息。这里面水太深了,还是少碰为妙。”   “你不敢碰?”郑鸿钧站在窗边, 长着薄茧的手指摩挲着手杖上熟悉的纹路, “你不敢碰, 那就算了。”   段斯年这个年纪的人理应最受不了激将法,可他听了郑鸿钧的话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问道:“他们威胁到你头上了吗?我记得你小时候曾被你祖父送到金家住了几年, 没处出点情谊来?”   郑鸿钧五指微收,心底那只凶恶过人的猛兽仿佛又要被人送笼中释放出来。是的, 他去金家住过几年,作为两家交好的“人质”,以便让祖父完成他的“大业”。他的父亲和母亲也是在他被送走开始, 暗暗生出了反抗之心,悄然上了岸,成为某些人的暗线。   可惜那些人根本不是东西,利用完他们就丢了。   郑鸿钧极少去回忆在金家的日子。他并没有受到苛待, 只是被教会了一些正常人不该会的东西。哪怕他后来接触再多普通人,衣冠楚楚的外表下依然藏着野兽般的凶戾。最严重的时候,他看到只朝他撒娇的猫都想恶狠狠地拧断它的脖子。   郑鸿钧说:“情谊?你与你祖父血浓于水,你对他有几分情谊?我们这样的人,说情谊这种虚假的东西不是太可笑了吗?”   段斯年似乎被郑鸿钧逗笑了,隔着电话低低地笑了一声。他拿起随手扔在桌上的一对狮子头核桃,阳光映照下,核桃红得漂亮,纹路也清晰好看。这是段老爷子盘了许多年的宝贝,前些天他开口讨了,老爷子便给了他,气得那些家伙脸色发青。   段斯年随手拿在手里把玩,漫不经心地说:“你很会说话。我们既然是朋友,他要动你就等于要动我,当然不能忍了。你放心,眼下正是机会。老徐那个人啊,儿子在家的时候动不动就把他骂成孙子,现在出事了又急得上火,我正好帮他一把。”   徐家出的事是秘密,不过首都几个家族基本没有秘密。段斯年随口给郑鸿钧透了底,让郑鸿钧这段时间配合着行动,既然要插手,那就好好合计。这事可操作的余地很大,成事了等于让徐家欠个大人情。   这通电话打了将近一个小时,郑鸿钧结束通话后揉了揉太阳穴。比起段家其他上蹿下跳的家伙,这段斯年才是最可怕的,他选择上段斯年这艘船也不知是对是错。   ……   秋高气爽,层林尽染。一趟开往南华省的火车上,一对夫妇并排坐着,丈夫背脊挺直,怀里抱着个孩子,软乎乎、暖乎乎的孩子让他差点不知道手脚该往什么地方摆。妻子好笑地坐在一边,没有帮把手的意思。他们是军婚,一年到头见面的机会并不多,要上孩子也是意外,谁也没想到临行前一次放纵就会怀上。   不过怀都怀了,自然是生下来好好宠着。   妻子说:“当时真是把我急坏了,好在有两个好心人拦下了人贩子。”她叹着气说,“我这一整年都不敢带小宝出远门,都没来得及登门感谢。这左等右等,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你休假。”   “对不起。”丈夫的目光满含歉意,“去年到今年总是临时有任务。”   妻子也不是真责怪丈夫,抬手接过孩子,说道:“小宝比我们记性还好,看到那份报道之后一直指着那报纸上的人喊‘姐姐’和‘哥哥’,要不然我们还得托人打听打听好心人在什么地方。”   丈夫伸手揉了揉孩子的脑袋:“我们小宝从小就知恩图报。”   说话间,火车开始减速进站。妻子孙佳倩看了眼外面披着浅黄深红的山,下意识收紧抱住孩子的手,丈夫孟国庆搂住孙佳倩的肩膀,把孙佳倩和孩子都搂在怀里,说:“别怕,我在。”   孙佳倩心放回原处,转头朝孟国庆一笑:“我知道,我没怕。”上一次在南华省丢了孩子,孙佳倩心里的阴影一直没散去,这次还是有丈夫陪同才敢再次踏入这个车站。   孟国庆拥着老婆孩子走向出站口,碰上国庆佳节,南华省省城的人流十分庞大,前来观光旅游的人数不胜数。孟国庆一家三口走到外面的大广场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小孩子是最无忧无虑的,早忘记了上次过来的可怕经历,欢欢喜喜地说:“哇,爸爸,妈妈,这里人好多啊!”   孟国庆与孙佳倩对视一眼,抱着孩子往外挤。那份报纸上写的正是方晨雨和关峻在开学典礼上的演讲,是半个月前的旧报纸了,也不知是谁用来包东西带到了他们家,孩子见了就认了出来。报纸上写有方晨雨的学校,他们准备先去学校问一问,看能不能问出两个好心人的住处。   国庆期间学校放假了,学校非常冷清。门卫倒是没放假,依然兢兢业业地守在值班室里,旁边用老旧的水壶呼噜噜地烧水。听孟国庆说要找方晨雨,感谢方晨雨当时帮忙从人贩子手里救回孩子,门卫眼睛马上亮了,一个劲地夸方晨雨:“晨雨那孩子啊,聪明又懂事,每次考试都拿第一,校运会还破纪录了。人长得好看,说话甜,心地也善良,我看门这么多年没见过更好的了。”   夸完之后,门卫把方晨雨家和关峻的地址给了孟国庆夫妻俩,又忍不住问道:“他们是两邻居呢,都一样了不起。回头你们会不会给他们送锦旗啊?送的话升旗的时候校长会表扬他们的,虽然他们经常被表扬,不过谁会嫌被夸得多呢?”   孟国庆说:“我们等会儿就去定制。”   “那敢情好!”门卫开心地说。   ……   同知巷位置很好,孟国庆一家人很快找到了。还没走近,他们就砍到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在巷口打羽毛球,白白的羽毛球在空中飞来飞去,几乎没有落地的时候。在一旁还坐着两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两眼冒星星地看着对打的少年和少女,时不时叽叽喳喳地夸:“姐姐好厉害!”“哥哥也厉害!”“加油加油!”   孟国庆停住脚步,转头与孙佳倩对视一眼,从孙佳倩的眼睛里读到了同样的判断:这两个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这两个人自然是方晨雨和关峻。   方晨雨这人闲不下来,感觉自己膝盖完全好了,顿时又坐不住了,拉关峻和两个妹妹出来练羽毛球。打完一轮,方晨雨有点累了,挤到彤彤身边坐下。彤彤两眼亮晶晶,拿起水杯给方晨雨递水。   方晨雨接过水喝了一大口,凑近往彤彤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付款。”   彤彤也凑过去亲了方晨雨脸颊一口:“找零。”   曦曦看得又羡慕又妒忌,看了眼自己拿起水在喝的关峻,想象一下关峻亲自己脸颊的画面,吓得一激灵。算了算了,还是算了,那太可怕了,哥哥还是继续凶巴巴吧。她瞄向方晨雨好看的侧脸,第一百零八次想和彤彤抢姐姐。   站在一旁等机会的孟国庆与孙佳倩抱着孩子走上前,说:“你好。”   小孩子正是好动的年龄,一下子看到三个小姐姐,马上挣扎着要下地,端端正正地站好,也学着孟国庆和孙佳倩问好:“你好!姐姐们好!哥哥好!”   方晨雨和关峻有点讶异,没认出眼前的小孩,只觉得挺眼熟。   孟国庆把自己和孙佳倩找来的原因说了一遍,才将手里的果篮递上去:“因为我过去一整年都没机会休假,所以现在才找过来,请你们不要见怪。”   “当然不会!”方晨雨见小孩眼睛乌亮乌亮,看着要多机灵有多机灵,没有因为当初差点被拐走而留下阴影,也高兴得很。她说道,“你们不是本省人,不用特意过来的。当时那种情况,谁发现了都会伸手帮一把。”   “也不是谁都会发现。”孟国庆说。   方晨雨邀请孟国庆一家到家里坐。她没和杨铁头说起过这事儿,杨铁头听孟国庆说起才晓得方晨雨还救过个小孩。   杨铁头暗暗剜了方晨雨一眼,意思是“看把你能得,什么闲事都去管”。   方晨雨吐吐舌头,老实地没和杨铁头争论。管闲事这兴趣爱好吧,方晨雨从晓事起就有浓厚兴趣,一直都没耽搁过。   三个小孩很快玩到一块,曦曦和彤彤都很有耐心,带着小孩在院子里玩这个玩那个,玩得不亦乐乎。关峻一直没怎么说话,等孟国庆夫妇决定留下来吃个午饭,他才压低声音和方晨雨说:“你觉不觉得孙女士看起来很眼熟?”   孟国庆满身正气,长得浓眉大眼的,一看就很有军人的气质。相比之下,孙佳倩长得太好看了,尤其是那双眼睛,漂亮得像一汪温柔的春水,叫人看上一眼就忘不了。   方晨雨原本只觉得孙佳倩长得可漂亮可漂亮,经关峻一提醒竟也觉得眼熟起来。她仔细回想着自己认识的人,忽然猛地抬起头来,有些紧张地问:“孙姐姐,你家里的上两辈有没有人曾经去港城那边发展?”   孙佳倩一愣,没想到方晨雨会这么问。她想了想,说:“我们家好像没人去过港城,不过听我爷爷说,我有个叔爷爷曾经出去闯荡,后来再也没了音讯,也不知是生还是死。怎么这么问呢?”   “我有个师兄,”方晨雨斟酌着说,“他的眼睛和你的眼睛很像。不过他身体不大好,才二十几岁,但头发一出生就是白的。他父母在他小时候就不在了,没留下关于家里人的消息,一直跟着他师父生活。”   孙佳倩没想到还会遇到这样的事。她吃了一惊,说:“我爷爷小时候常说我这双眼睛和叔爷爷很像。”   方晨雨想过要帮乔照找亲人当“解铃人”,甚至还提议弄张照片或者画幅画去登报,乔照却摇摇头拒绝了。他自小病痛缠身,便养成了随遇而安的性格,他相信遇到方晨雨已经是他的幸运,再强求更多就是贪得无厌。   方晨雨从来不会这么想。既然身边的人能过好,她自然希望身边的人好好的。虽然她不知道“解铃人”怎么能把乔照体内那个铃铛给取出来,不过孙佳倩真要是乔照的亲人那也挺好的,至少乔照不再是孤零零一个!   不必方晨雨开口,孙佳倩就主动提出要去见乔照。   ……   多宝居里,乔照正出门迎接徐大师到来。徐大师没说话,先咳嗽了两声,进了屋才抓住乔照的手,说:“阿照,我前天与释空那家伙喝茶,他说你的转机到了!”   乔照没欣喜,而是皱着眉问:“师父您受伤了?”   徐大师摆摆手:“没事。我答应释空那家伙和他联手对付两个降头师,中间出了点岔子,不过问题不大,你不用担心。”他能算很多东西,却算不了亲近人的命数。他与释空斗了一生,难得释空求到他头上,他自然要问一问乔照的事。没想到一问之下,居然真的有转机。徐大师说,“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吧,免得错过机缘。哪怕不能解决你体内的雨霖铃,至少也认回你的亲人。”   师徒俩正说着话,门外出来一声清脆的叫唤:“师兄!”紧接着,方晨雨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   方晨雨看见屋里的徐大师,惊讶不已:“师伯您也在啊!”   徐大师点头,刚想和方晨雨说几句话,看到方晨雨带来的人之后却硬生生把话收了回去。他和乔照相处最久,自然最清楚乔照的长相,孙佳倩那双眼睛和乔照的眼睛实在太像了,像得一眼看去就知道他们是一家人。   观人无数的徐大师一眼就看出孙佳倩一家人与方晨雨身上的因果,不得不佩服方晨雨的运气。很多事情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做不到,方晨雨可能只需要消耗一点点运气。   这还真是巧了。   亲人之间有时候非常奇妙,明明没有见过面,一见到对方却打心里觉得亲近。孙佳倩看乔照就是这样,她才刚当母亲没几年,正是母爱最泛滥的阶段,得知乔照自小没了亲人,也不知道父母双方家里还有什么人、来自什么地方,不由打心里心疼,拉着乔照反反复复问来问去。   乔照不太习惯这样的亲近,但也能感觉到孙佳倩的关心和亲近。他从小被徐大师带在身边修习卜算风水之道,早养成了淡漠内敛的性格,对这种热情根本无法招架。   很快地,两边就按表姐弟认了人。孙佳倩当场打了电话回家,和父母说了这件事。他祖父已经不在了,临去前还惦记着出去闯荡的弟弟,父母得知孙佳倩遇上了她叔爷爷的外孙,都激动得不得了。听到孙佳倩说乔照身体不好,孙父马上说:“行了,不用说了,我和你妈这就过去,你们先不用回来!”   中午孙佳倩一家没去方晨雨家吃饭了,拉着方晨雨一起留在多宝居亲自捣腾午饭,轻轻松松做出了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味。   方晨雨蹭过午饭就没再多留,和关峻一起走回同知巷。   入秋之后路边的树木陆陆续续黄了叶子,方晨雨走在路上的时候叶子一片一片地往下飘,她一路上边捡些漂亮叶子边和关峻聊天,不知不觉就到家了。方晨雨笑着说:“这几天我先不出去了,准备趁着假期给师兄你们织好围巾!师兄你喜欢长一点的还是短一点的?”   “都好。”关峻说,“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来。”   “我织得丑丑的也可以吗?”方晨雨眨巴一下眼,讶道。   “可以。”关峻说,“我会广而告之,说是你织的。”   方晨雨:“……”   总觉得师兄学坏了,真不知是跟谁学的_(:з」∠)_   ……   孙佳倩父母傍晚就到了,显然惦记着他们叔父留下的外孙。孙佳倩一家都是普通家庭,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晚上杀鸡宰鸭,好不欢喜。   乔照没怎么享受过家庭的温暖,这下倒是一下子有了个大家庭。孙佳倩一家人在多宝居后面的院子睡下之后,徐大师找到乔照,问乔照要不要试试孙佳倩一家里面有没有适合当“解铃人”的人。   “还是不用了。”乔照说,“现在我也没什么事,那些鬼怪根本不敢靠近多宝居。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如果他们知道得太多,一切可能就不太一样了。”   并不是乔照喜欢揣测人心,而是许多时候人心是经不住考验的。比如何老和家里人反目就是因为他的特殊才能。何老子女总认为何老能轻而易举地赚大钱,为什么不愿意帮他们?   如果孙佳倩一家有困难,乔照是愿意帮忙的,但是他不愿意这份迟来的亲情掺杂太多东西。   徐大师知道乔照向来有主意,叹息一声,不再多提。他说:“也罢,反正有你师妹在,遇到什么都会逢凶化吉。”这不,他好不容易和释空交换来的机缘,方晨雨却轻而易举地带到了乔照跟前。   乔照笑了笑,不说话。   多宝居热闹了两天,孙佳倩一家便回去了。孙父孙母叮嘱乔照好好照顾自己,等养好身体可以到邻省走走,他们给他现杀一头改良野猪,那肉啊,可香了,炖上一锅能让你情不自禁地吃到打饱嗝!   乔照一口答应下来。   人一走,天又下起了雨。秋天的雨不如夏天爽快,连连绵绵的,飘了半天才把地面打湿。见天气阴凉,没多少太阳,乔照准备转身去茶室喝杯暖茶,一抬眼,却看见一个拄着手杖的身影站在对面的树下。   是郑鸿钧。   郑鸿钧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朝乔照问好:“挺久不见了,乔先生。”   “是挺久不见了。”乔照说着,侧身领郑鸿钧入内。   两个人转到茶室,乔照凝神泡茶,郑鸿钧放下手杖,拂去身上湿漉漉的水汽。他奇道:“来时看见个和你有几分相像的人,是你的家里人吗?”   “对。”乔照言简意赅。   郑鸿钧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和往常一样喝完了一壶茶,郑鸿钧便起身离开,永远不说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也不聊自己要去做什么,像是两个萍水相逢的茶友。   乔照看了眼已经空空如也的茶杯,叹了口气。郑鸿钧这人很复杂,复杂到无法单纯地用善与恶去衡量,他有可能一念为恶,也有可能一念为善。幸运的是,他现在还是一个人,他心里的魔鬼还没有被释放出来。   ……   方晨雨专心呆家里织围巾,全家老小加上关峻的,她要织可多了。裴文静和姚薇薇听说她要织这个,也买了毛线过来凑热闹。知道方晨雨任务繁重之后,裴文静没要求自己也要一条,而是说:“等我学会了就给你织一条!”   彤彤和曦曦见方晨雨她们都在织东西,搬了小板凳坐一边,拿起两根长长的毛线针有模有样地戳来戳去,也想学。   方晨雨一个人教四个,速度也没慢多少,用不了多少时间就织完一条。裴文静的成果有点惨不忍睹,她在音乐方面什么乐器都会一些,一点就通,可惜在织围巾方面的天赋实在惨不忍睹,不管配色还是花纹都丑到不行。】   裴文静绷着一张脸说:“我回去再练练。”   方晨雨没敢说出关峻那句“丑丑的我也戴,广而告之是你织的”,怕裴文静气得不理自己了。   国庆和中秋的假期很快结束,按照一高惯例,长假之后必然是一轮考试,免得学生放假玩疯了。方晨雨高二和孙志清分到了一个班里,早上一到教室,孙志清忍不住找方晨雨试探敌情:“放假这么久,你是不是又完成了一轮复习?”   方晨雨已经把高中课程自学完了,就算立刻参加高考也不成问题。她说:“没有啊,我和裴裴她们一起织围巾去了。”   孙志清:“……”   孙志清想摔参考书。   方晨雨拍拍孙志清的肩膀,说:“考试那么多,不用每次都这么紧张,学习之余也要放松放松嘛。”   “我觉得你时刻都很放松。”孙志清忍不住说。   “没有。”方晨雨坚决否认。   孙志清被打击多了,对这种小打击已经耐抗多了,默不作声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啃书去了。方晨雨觉得孙志清这好胜的劲头挺好了,也坐下准备看看书。没想到她刚翻开第一页,就听到有人敲窗。   方晨雨这周坐在窗边,靠着过道。她转头一看,只见外面秋日灿烂,关峻站在日光里,看着有些不真实。她起身走了出去,奇道:“师兄,你怎么过来了?”   关峻说:“校长有事找你,叫我来跑个腿。”   方晨雨一愣。她说:“校长找我有什么事?”   “我看到李老师过来了。”关峻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就是李光头。”   方晨雨惊讶。她说:“李老师怎么会到我们学校来?”   “应该是为你过来的。”关峻说,“你可是拿了个冠军的,国际级的冠军,很多年都没出过了。”   “如果师兄去的话,冠军会是师兄。”方晨雨说。   两个人边说话边走,很快到了校长室门口。方晨雨敲门走进去,主动向校长和李老师问好。   “我让校长找你来,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和首都大学签约。”李老师示意方晨雨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明自己的来意,“你是我这么多年来带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如果你愿意的话,不用耽搁到后年参加高考了,明年就可以和新生一起入学。”   方晨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她下意识地看向关峻,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又收回目光。想了想,方晨雨说:“您是要我签约物理方向吗?”   “当然。”李老师说。如果不是想提前抢下方晨雨这个人才,他怎么会亲自走这一趟?   “那我不愿意。”方晨雨坚定地摇摇头,“我并不想走研究方向。”   李老师皱起眉。   “我的爸爸很早以前就在研究所工作。”方晨雨说,“在他眼里,研究比什么都重要。后来他的研究逐渐深入,经常一年、两年都不能回家。现在他又已经离开一年了。我很敬佩爸爸,也为有这样的爸爸感到骄傲,但是,我不想和爸爸走一样的路。在我心里很多东西都很重要,我做不到像爸爸一样认真投入。”   李老师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了。”如果方晨雨是个容易冲动的女孩子,李老师还有把握继续游说下去。可方晨雨这番话说得太透彻,他没办法再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有的人选事业,为事业付出一生心血也不后悔;有的人选择家庭,终其一生都在想方设法保有心中最看重的东西。谁的选择都没错,只是可惜了方晨雨的天赋。   关峻有些惋惜。要是方晨雨答应了,他们可能就能变成同届生了。不过方晨雨说得有道理,不仅方晨雨不会选择这个方向,他也不会选。比起专注于学术,他和方晨雨还有更多想去做的事,即便选了这个方向也不可能和真正的研究者那样专心致志。   方晨雨拒绝了签约提议,李老师也不多留了,直接飞回了首都。方晨雨拍拍自己脸颊,转头问关峻:“师兄,我以后会不会后悔啊?那可是首都大学,我以前可想考了!”   “你想考肯定能考上。”关峻说。   “那就承师兄吉言了。”方晨雨笑眯眯。   晚上回到家,方晨雨把李老师过来的事给杨铁头讲了。杨铁头沉默片刻,点头说:“拒了也好。”   虽然有点可惜,但他还是不想外孙女和她爸爸走一样的路。不是说那不好,只是不愿意方晨雨吃那样的苦而已。说他小农思想也好,说他没有觉悟也好,他就想每天看到唯一的外孙女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等再长大一些,他想看她恋爱结婚;等她结了婚再过些日子,看着她生一两个孩子。到那个时候他就真的一点遗憾都没有了,可以安心蹬腿去。   第二天一早,方晨雨早起去晨练。关峻高三后上课时间提早了,方晨雨没多少机会和他碰上了,晨练一般是一个人跑一会儿就回家。这天天有点阴,空气不是特别好,方晨雨绕了一段路到了转角处,看到一个孕妇扶着肚子靠在墙边,身体好些要往下软倒。她一怔,赶紧上前问:“姐姐您怎么样了?没事吧?”   孕妇看起来瘦得厉害,对上方晨雨关切的眼睛后连连摇头,说:“没事,只是孕期反应有点严重,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她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看着随时会晕倒。   “要不我送你去前面的诊所吧,那个诊所的医生很好的,我上次伤了腿就是在那里拿的药。”方晨雨建议道。   “不用了,怀孕期间不能吃药。而且我这不是病,只是孕期反应而已。”孕妇想也不想就拒绝,站起来想扶着墙往回走。   方晨雨劝不了,只能扶住孕妇说:“那我送你回家吧!姐姐你刚搬过来的吗?住在哪里啊?”   “就在前面那栋楼,很近的。”孕妇说,“谢谢你了,小妹妹。”   方晨雨说:“不用谢,大家住的这么近,都是邻里,应该的。”   孕妇眼神微微闪动,嘴里却和方晨雨说着怀孕的辛苦,前期吐啊吐,后期踢啊踢啊,生孩子不容易。到家门口之后她掏出钥匙,手却有点发抖,没法把钥匙插进钥匙孔。   方晨雨说:“我来开吧。”她接过孕妇手里的钥匙,把门打开扶孕妇进屋。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布置得不太温馨,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出租屋。她问道,“姐姐你家里没人在吗?”   “我丈夫不久前死了。”孕妇摸着肚子叹气,“他哥哥把我赶了出来,我只能自己出来租房。”她走到桌边坐下,拿起地上放着的暖壶倒出一杯水,“我一个人大着肚子,没精力收拾屋子,有点乱,你不嫌弃的话坐下和我说说话吧。”   听到这话,方晨雨哪能立刻就走,她依言坐下,接过孕妇递来的水喝了两口。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水喝下去之后她觉得更渴了,又连喝了几口才把那种渴意压下去。她关心地问:“他们怎么能把你赶出来呀?”   “有什么办法。”孕妇摇头,“他哥哥诬陷我出轨,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我在那个家就待不下去了。本来我想流掉这个孩子,但医生说月份太大只能留着……”   方晨雨正要安慰孕妇几句,忽然感觉眼前一阵迷蒙,孕妇的身影从一个变成两个、三个、四个……她努力掐了自己一把,想让自己的视线变清晰,可惜与剧痛一起袭来的是更加难以抗拒的乏力感。   “做得不错。”方晨雨失去意识前听到一把陌生的嗓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孕妇拿出个镣铐,把方晨雨的手反铐到背后,将她扔到长椅里,动作完全没了刚才的虚弱。她腆着脸看向房间里走出来的中年男人,渴望地问:“金爷,您不如给我两份七号,我带她尝一遍,保证她会乖乖听话,您想怎么玩都行。”   被称为“金爷”的男人用手绢擦了擦手,走到长椅前看着少女昏睡的容颜,瞧见那漂亮的五官,不由边隔着手绢抚触她的脸颊边赞叹:“这么漂亮的孩子,这么快就上七号太可惜了。听话的孩子多得是,少了挣扎会少掉很多乐趣。”见一旁的孕妇露出失望又痛苦的表情,像扭曲的蛆虫,金爷冷酷地抬脚把她踹开,让人把昏迷的少女扛上车带走。   方晨雨醒来时发现自己在颠簸的车上,双手被反铐着,眼睛蒙着黑布,无法分辨车子正开往什么方向。她努力想挣开手上的手铐,却发现根本是徒劳。   方晨雨乖顺下来,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她脑海里回想着昏迷前发生的一切,发现自己踩进了一个恶毒的陷阱,这个陷阱用的诱饵是个孕妇,利用的是她的同情心。想到昏迷前听到的那把男性声音,方晨雨打了个寒颤,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厄运。   “醒了?”一只粗糙的大掌按上方晨雨的脑袋,“别怕,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你一定会舍不得走。当然了,你也不用走,这么多年来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果然是‘白天鹅’,又善良又美丽,谁看了都忘不了。”   方晨雨不动。   那只大掌也收了回去,除了她的手被反铐住、眼睛被蒙起来之外,男人表现得彬彬有礼,丝毫不像有什么歹心。   ……   方晨雨没到校上课,各科老师一走近教室就发现了。不过方晨雨是个乖学生,从来不会无故缺课,科任老师都默认她和班主任叶培汝请假了,也就没多问。班里其他人也一样,都以为方晨雨有事没来,也没想过去和叶培汝求证。直至叶培汝来上第三节 课,才发现方晨雨没到校。他让孙志清先带读课文,自己回办公室打电话到方晨雨家询问是什么情况。   方晨雨起得早,晨练完有时会往家里带早餐,有时学校有值日会直接去学校。今天正好是方晨雨值日,一般来说方晨雨会提前去学校,因此杨铁头没见着方晨雨晨练完回家也不觉得奇怪。   接到叶培汝的电话之后,杨铁头心头猛跳,说:“她没去学校?不可能吧,今天她值日,照理说应该更早到学校才对,怎么可能没去?”   叶培汝一听,知道出事了。他说:“她确实没过来。抱歉,到我上课我才发现她不在。”   都已经九点多了,说明方晨雨可能已经消失两个多小时!杨铁头说:“我让人去找找看。”   杨铁头挂断电话,急匆匆地穿好外套往外走。出了院子,杨铁头就撞上了刚遛鸟回来的关老爷子。关老爷子见杨铁头满面急色,不由问:“杨老弟怎么了?”   杨铁头简单地把方晨雨没到学校的事告诉关老爷子,说:“我先去安保公司那边找点人一起帮忙找。”还没到可以报警的时间,只能靠自己人先找找。   关老爷子目送杨铁头走远,皱起眉,走回自己院子,进屋打电话给关父。上回关父和关峻的谈话他也知道,这种时期方晨雨突然消失还是得慎重点才行。   关父接到关老爷子的电话,眼皮也跳了几下,觉得这件事很不妙。要是方晨雨真出了什么事,他怎么和儿子交待?关父在办公室里踱步来踱步去,没能拿定主意,只能先打电话让老熟人帮忙沿路设卡拦截,看看有没有可疑的车辆。   这是最坏的打算了。   他还是希望方晨雨只是上学路上遇到点什么事,而不是被某些人给带走了。   可惜很多事往往会事与愿违。关父这边这样希望着,杨铁头那边却找到了很不好的线索,有人说早上晨练时看到方晨雨扶着个孕妇往某个方向走,没来得及打招呼。只隐约看到她们是走往前面那栋大部分房子都出租给别人的出租楼。   杨铁头走到出租楼那边逐门逐户地找,很多人都不在家。这种老旧的出租楼也没有装监控之类的先进设备,杨铁头没能找到线索,只能找到大房东询问租客的情况。   大房东明显没睡醒,打了个哈欠,说:“我这楼有很多二手房东,有些房子住了什么人我也不清楚。”   “那有孕妇吗?”杨铁头问。   “没有,都是上班族,加班都加不完,哪有时间生孩子。”大房东说。   杨铁头心里那种不妙的预感更浓了。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在想想办法,旁边屋子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那是个年纪挺小的小孩,约莫六七岁,他眼睛乌漆漆的,看向杨铁头,说:“我见过。”   杨铁头霍然看向小孩。   “孕妇。”小孩掰着指头数,“一个。男人,三个。在,最后一间。”他指向走廊尽头。   大房东说:“不可能,那房子没住人的,暑假的时候有个老人在那里走了,一直没租出去。”   “有。”小孩说,“孕妇,男人,最后一间。”   大房东拿着钥匙带杨铁头前往最后一间房子,咔嚓一声,门锁被打开了。杨铁头走进屋一看,发现桌上有一个杯子,里面只剩一点点水。他拿起搁在地上的暖壶,拔除塞子一探,热的!   杨铁头说:“水是热的。”   “不可能,我没租出去,钥匙只有我有。”大房东说。   杨铁头手微微发颤,他见过的偷儿太多了,很多时候要开锁不一定需要对应的钥匙。怀孕的女人,喝过的杯子,他不需要做太多猜测就能够推断出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准备去报警,一起身,却看见长椅缝隙间卡着根发带。这是方晨雨晨练时用的,扎着很方便。   杨铁头拿起那根发带,紧紧地握在手里,哽咽着对大房东说:“借个电话,我报个警。”饶是杨铁头自诩是个从不流泪的铁汉,遇到这种事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那是他唯一的外孙女! 第九十七章   秋天的山林被染成了深红, 红色的枫林间走出个年轻男子,他留着长长的头发, 简单地束起, 露出清俊的面容。比之一般成年男性,他看起来干净纯粹, 丝毫不带油腻或粗糙。一个正在上子弹的中年壮汉远远见了他, 流里流气地调侃:“小少爷,你回来了?金爷也回来了, 好像还给你带了个小后妈,你要不要去看看?”   年轻男子目光顿了顿, 像在消化着中年壮汉的话。直至越过对方走出好几步, 年轻男子才回头看了那中年男人一眼, 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另一个正在擦枪的人猛拍壮汉肩膀,说道:“你胆子真大, 就不怕回头金爷知道一枪毙了你?”   “不至于吧?”中年壮汉一激灵,下意识地看向年轻男子离去的方向。金爷这儿子年纪不大, 制毒方面却非常厉害,有他牵头研究,要制毒都不需要种植罂粟了。眼下市场上卖得最高价的七号新型毒品就是他研制出来的。不过老天很公平, 给了他这么厉害的天赋,也拿走了他一些东西。他除了研究实验室里瓶瓶罐罐之外什么都不感兴趣,心智一直停留在小孩子状态,有时连金爷的面子都不给!   “啧, 怎么不至于?这位小少爷就是金爷的命根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想死就继续。”   两个人还在聊着,年轻男子已经走到金爷的院子外。有人拦着年轻男子不让他进,年轻男子紧抿着唇,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枪,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挡路的人。他父亲教过他,要是有人敢对他不敬或者敢拦着他,可以一枪把对方给毙了。   守门的人一激灵,下意识地退开。年轻男子迈步往里走,只听里面传来一把熟悉的嗓音:“真乖,不哭也不闹。”他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女孩被绑在椅子上,衣服虽然还穿得整整齐齐,模样却有些狼狈。女孩皮肤很白,头发乌黑漂亮,眼睛也亮亮的,像世间最美丽的宝石。   “爸爸。”年轻男子喊。   金爷正准备捏起方晨雨下巴的手收了回去,转头看向来到门口的年轻男子。他不是第一次当着儿子的面玩女孩子,有次甚至还曾经准备教儿子开荤尝尝鲜,可惜儿子一点兴趣都没有,被女孩子碰到以后还吐得厉害。   金爷惋惜之余,也只能把那个连点小事都做不好的女孩给处理掉了。   金爷没有避讳,伸手摸向方晨雨的下巴,感受着方晨雨因恐惧而生的颤抖。他笑道:“慎言,要一起来吗?你也二十岁了,早该尝尝女孩子的滋味了。”   年轻男子盯着方晨雨漂亮的眼睛,目光幽沉。等视线转到方晨雨被掐红的下巴上,他才终于开口:“我,喜欢。”   金爷一顿,收回手,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原以为自己不会有孩子,没想到前妻离婚时怀了孕,为了报复他自己带着孩子走了。若不是这孩子情况特殊,前妻又生了重病性命垂危,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虽然儿子随了前妻姓,不过他对这孩子一向极尽疼爱之能事,一直以来都是他要什么就给什么。   金爷看了眼安静漂亮的女孩,有点惋惜。不过难得儿子说喜欢,金爷也就压下了自己留着好好玩的念头,大方地说:“行,你喜欢就给你。你要是真喜欢,就早点让她给我生的孙子。”   许慎言面带疑惑。   “就像我上次教你那样。但是你要小心些,她看起来乖,放开了可是要咬人的。”金爷拍拍许慎言的脑袋,“枪还记得怎么用吧?”   许慎言乖乖点头。   “那就好。”金爷说,“就像二宝一样,刚来时学不乖,总想往外跑,你打断它的两条腿,现在它就很乖了,天天趴在门口向你摇尾巴。”   “嗯,我明白了。”许慎言说。他喜欢的狗叫二宝,二宝不肯留下陪他,他听父亲的话打断了二宝的两条腿,现在二宝一直很听话,也一直好好地陪在他身边。所以如果这个有着漂亮眼睛的女孩子不听话,他就开枪把她的两条腿打断,到时她就会乖乖听话了。   许慎言从口袋里掏出把刀,上前切开绑住方晨雨的绳索。   方晨雨被带到这个地方来之前始终被蒙着眼睛,并不知道自己被带往哪里。她听到金爷父子俩的交谈,变得更安静了。这对父子在某种程度上都是扭曲的,哪怕眼前的年轻男人看起来像只温顺的羔羊。刚才他们提到枪,实际上就是在警告她不要想着逃跑。   方晨雨咬了咬下唇,看向近在咫尺的青年。因为又被注射了麻药的关系,她四肢发软,用不了劲,想跑也跑不了,更别说对抗两个成年男性。   许慎言切开了绳索,有些无从下手,想了想,伸手把方晨雨抱了起来。他抱着方晨雨看向金爷:“我的?”   “对,你的。”金爷鼓励道,“你想怎么玩都可以。要是不喜欢了或者玩坏了,我再给你换个新的。”   许慎言看了眼怀里抱着的少女,软绵绵、轻飘飘,看着很容易玩坏。他回忆着金爷玩弄女孩子时的画面,皱了皱眉,要是用鞭子打、用刀子刻字、用烟烫,甚至砍下她身体的某些部位,很快就会玩坏。玩坏就不漂亮了,要扔掉的。许慎言认真保证:“不玩坏。”   金爷纵容地说:“随你高兴。”   许慎言抱着方晨雨离开金爷的院子,迎着一路或好奇或吃惊的目光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他住的地方离金爷的院子不远,后面连着他最喜爱的实验楼,四周都有人守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里面的人自然也出不去。   许慎言把方晨雨带回房间,小心地将她放到床上,硬梆梆地表达自己的善意:“你听话,我不会让你坏掉的。”他想了想,抓住女孩柔软的手,这是小时候他妈妈安抚他时常做的动作。许慎言说,“只要你乖乖的,我不会打断你的腿。”   方晨雨刚才一直在观察四周的情况,在看到那些拿着枪在“值班”的壮汉之后,她就压下了立刻逃跑的念头。这个地方比她想象中要可怕,敢在南华省直接把她带走,这些人显然没想过让她活着回去。只要找不到她的尸体,没有人知道她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即便她死在这里也没有人能定她的罪!   “我饿。”方晨雨定定地看向许慎言。   许慎言听方晨雨开口,觉得她的声音也像珠玉相撞的声音一样清脆,越发觉得喜欢。他得好好呵护她,不让她坏掉。许慎言嗯地一声,出去叫人送些饭菜到饭厅,抱方晨雨过去吃饭。   方晨雨手没有力气,许慎言温柔地把东西喂给她。看着方晨雨一口一口地吃掉自己喂的饭菜,许慎言很满意她的乖巧听话。他觉得自己不喜欢别人,就喜欢她,这又要抱又要喂饭的,再换一个太麻烦,只这么一个就够了。许慎言点着头说:“以后你就是我老婆了。”   方晨雨:“……”   方晨雨说:“我还小,要二十岁才能结婚,现在我才十五六岁。”   许慎言疑惑地看着方晨雨。为什么要到二十岁才能结婚?许慎言说:“爸爸玩的女孩子都没有二十岁,和你一样大。”   方晨雨背脊一寒。她说:“她们……都还活着吗?”   许慎言想了想,说:“她们应该都死了。”他大概明白了方晨雨的意思,“我知道了,不到二十岁就会坏掉。那你先当我老婆,我允许你到了二十岁再给我生孩子。”   方晨雨松了口气,还要再说点什么,就看见一个老人抱着只狗走进来。老人说:“慎言少爷,二宝吵着要来找你。”   方晨雨转头看去,看到那只小狗一条后腿和一条前腿无力地耷拉着,竖起尾巴摇啊摇,一副哈巴模样。许慎言让老人把狗放下,狗努力扒拉着往前爬,艰难地爬到许慎言摇着尾巴脚边舔他的鞋子。许慎言给方晨雨介绍:“这是二宝,很可爱吧?”他把一块肉扔到桌子另一边,二宝立刻欢快地爬过去,看起来滑稽得很。   方晨雨看向许慎言,发现他一脸认真地等着自己的答案。她嘴巴动了动,理智让她试图说出应和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方晨雨深吸一口气,转开话题:“……有水吗?我口渴了。”   许慎言让老人倒了杯水过来,亲自喂给方晨雨。虽然养个女人很麻烦,但是看着方晨雨小口小口地抿水,许慎言又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他喜欢这个秀秀气气的女孩,像漂亮的瓷娃娃,他愿意每天花时间喂她吃饭、喂她喝水。   许慎言等方晨雨喝完水,又把话题拉了回去:“你不喜欢二宝吗?你不喜欢,我就把它杀掉好了。”在许慎言的脑袋里,方晨雨说不说它可爱,就是觉得不可爱,老婆觉得不可爱的东西当然不能要了。   他爸爸就是这样做的,上次他爸爸要送他一个女孩,他不喜欢,觉得那个往他身上爬的女孩很恶心,直接开始吐。爸爸一枪把那女孩杀了以后,他就不恶心了。要是老婆讨厌二宝,他也要把二宝杀了,免得老婆难受。   方晨雨对上许慎言的灼灼目光,微微握紧拳头。   “不,我很喜欢……它很可爱。”   方晨雨只能缓缓说。 第九十八章   沉住气。   要沉住气。   方晨雨深吸一口气, 把午饭吃完。   许慎言很喜欢她的乖巧,吃过午饭后, 他一般会泡在后面的实验楼。现在他有老婆了, 似乎该有点不一样。许慎言想了想,伸手准备把方晨雨抱起来, 带她去参观自己最喜欢呆的地方。   方晨雨摇摇头说:“我可以自己走路了。”   方晨雨站了起来, 试着走了几步,她的脚步很轻, 但很稳。许慎言仔细听着,很快记下了她走路的声响, 说:“跟我来。”   许慎言带着方晨雨通过层层门禁走进实验楼里, 方晨雨才发现里面还有一层, 位置比平底要低很多,看着幽深又阴森。许慎言一直注视着方晨雨,见方晨雨在往下面看, 摸摸她的头发说:“那是关着实验体的地方,很脏, 你不要下去。”   “是……动物吗?”方晨雨有种可怕的猜想,她转头看着许慎言出色的侧颜。这个人很年轻、很漂亮,可是从某种方面来说, 他是个魔鬼。   而他并不知道自己是魔鬼。   “嗯,动物。”许慎言说。   方晨雨松了口气。   许慎言说:“有实验用的老鼠,兔子,猫狗, 以及别的动物。”他停顿了一下,给了方晨雨更详尽的介绍,“包括一些犯了错的男人,一些坏掉的女人。有时候把东西喂进去或者注射进去,他们很快就死了;有的时候他们没有死,不过乱嚎乱叫的,很吵。你不要下去,也不要碰那些还没做好的药,听话。等将来我做出了可以让人不生病也不痛苦的药,我再给你用。”   如果许慎言不是专注地看着她,方晨雨会以为许慎言是在威胁他。对上许慎言认真的眼睛,她发现他真的认为自己是在研究药物。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能让人不生病也不痛苦的药?那些用活人来试的药,到底是什么?   方晨雨手心发凉。她乖乖点头,跟着许慎言往前走。实验室里有人,那些人看到许慎言后都停了下来,朝许慎言喊:“小少爷,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许慎言颔首,把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方晨雨。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说:“你坐在那里。你会用显微镜吗?”许慎言弯身取出一个木箱子,把显微镜从里面取了出来,摆在方晨雨面前的桌子上,“你可以先试试,不会的话等一下我再教你。等一下我把八号做出来给你看,它在显微镜下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它的。”   八号!   那是什么?方晨雨在许慎言望过来的目光里点头:“我试试。”显微镜她当然会用,一高的显微镜就很不错,南华大学那边的显微镜更先进,方晨雨都试着玩过,早摆弄得熟练无比。   许慎言很满意,他老婆真是聪明。他从身后的陈列柜里取出一小瓶标着七号的东西,放到显微镜旁边,说:“你可以先看看七号,虽然没有八号漂亮,不过也很好看。”   方晨雨盯着那一小瓶粉末般的东西,发现它是漂亮的橘红色,瞧着不像什么有害的东西,反而非常迷人。七号?她见许慎言已经转身忙碌起来,拿起了那瓶橘红色粉末。   那就……看一看吧。   方晨雨把“七号”放到显微镜下,手指微微颤了颤,又稳了下来,冷静地调试显微镜。很快地,“七号”的面貌放大到方晨雨眼前。“七号”放大之后是类似结晶一样的东西,很漂亮。可一想到许慎言说“实验体”吃下这些东西后的反应,方晨雨又觉得如鲠在喉。   “看到了吗?”许慎言的声音从方晨雨身后响起。   方晨雨转过头,对上许慎言的眼睛。许慎言像个等待表扬的小孩,殷切地看着方晨雨,等着方晨雨回答。方晨雨让到一边,说:“看到了。”   许慎言走上前看了看,发现方晨雨调整出来的画面又清晰又漂亮,顿时更加喜欢特别聪明又特别听话的方晨雨了。他点头说:“很棒,你可以看看柜子上的东西,想看什么就拿什么。等一下我把八号做好了再给你看,八号是蓝色的,像是大海结成的冰。”   “好。”方晨雨目送许慎言回去忙碌,自己走到柜子前看向上面摆着的瓶瓶罐罐。等看见其中几个瓶子标注的名称,方晨雨呼吸一紧,蓦然想起那个瘦削而虚弱的孕妇。当时她以为那孕妇只是孕期反应比较剧烈,没往别的方向想,现在回想起来,那孕妇很可能是有毒瘾的!   许慎言所说的,让人“不生病、不痛苦”的药,其实是毒品。只不过以前的毒品从罂粟果实中提取,许慎言研制的这些药物却可以人工合成!方晨雨看向正专注操作着手中器具的许慎言。这个人果然是魔鬼,哪怕他看起来再无害都一样。   假如许慎言研究出可以轻松取得原料、轻松制作成功的毒品,那么这些毒品一定会泛滥成灾——来源再也不局限于罂粟种植地,制毒场所也可以遍布各地!到那时候,毒品的禁止成了问题,毒贩的抓捕也成了问题!   方晨雨默不作声地取下一小瓶冰毒,回到显微镜前开始研究这种令人谈而色变的毒品。这也是一种“厨房毒品”,制作非常简单,成瘾性非常大,还会对人脑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以前方晨雨跟着郝医生到处跑,听郝医生提起过这东西。即便心里再害怕,方晨雨也把恐惧压了下去,决定趁机了解一下这些东西。   如果不做点什么,她怕自己撑不下去。   那位金爷敢让她接触这些东西,肯定没想过让她活着出去。事到如今,她只有等外面的人发现这个地方前来营救,才有机会离开这地方。方晨雨专注观察着各种毒品,许慎言不时过来看看她,又回去做他的研究,实验室里显得静谧又安宁。   金爷出去和人谈完事情,回来听底下的人汇报许慎言那边的情况。得知他们和谐相处了大半天,金爷挑了挑眉,淡淡地说:“继续盯着。”看在儿子喜欢的份上,方晨雨要是乖乖的他会让她活久一点,要是她想跑或者想伤害许慎言,那他有的是方法让她生不如死。一想到那漂亮的眉眼染上痛苦的可能性,金爷便由衷地感到愉悦。   金爷调查过方晨雨,知道她出身复杂,与各家都有点关联,但又没有达到能让那些人出手的程度,也就放心地下手了。让他冒险的原因很简单:郑鸿钧为了这女孩居然愿意上前和他打招呼。   当年郑鸿钧被送到金家来,他父亲颇为喜欢郑鸿钧,甚至还动过把金家家业传给外人的心思。那老头子说他心术不正,迟早会有报应,还说混他们这条道上的什么都能沾,就是不能沾毒。   真是开玩笑,他心术要是正的,哪还能在金家活下去?   察觉郑鸿钧对这女孩的特别,金爷便想着把人弄走好好玩弄。等玩腻了,给郑鸿钧送几根手指之类的,郑鸿钧的表情一定会非常精彩。   ……   入夜。方晨雨和许慎言要了个房间,希望能自己睡。许慎言想了想,同意了,把方晨雨带到隔壁的客房里。白天那老者又过来了,捧着杯清水一样的东西,对许慎言说:“这是金爷让人准备的,可以宁神安眠,免得小姑娘晚上换了地方睡不着。”   许慎言“嗯”地一声,接过水喂到方晨雨嘴边:“乖,喝掉睡觉。”   方晨雨看着屋外晃动的人影,默不作声地把水喝光了。许慎言见她润泽的唇上沾着水,便伸手轻轻帮她擦掉,夸道:“乖。今天的八号又失败了,明天我再试试,一定做出来给你看。”   方晨雨感觉脑袋开始昏昏沉沉。她躺到床上,听着许慎言两人离开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吸一口气,抬手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嘴唇,直至手臂慢慢失去力气才停下来,没扛住困意,终究还是昏睡过去。   一直到昏睡之前,她还想着许慎言说的八号。要是八号做成了,是不是又要拿活人来试药?实验楼底下是不是还关着很多人?不,明天不能让他把八号研究成功,能拖一天是一天——万一有人来救她们呢?   ……   与此同时,不少人无法入眠。关峻与郑鸿钧、徐家人坐在一起商量营救事宜,哪怕他和郑鸿钧不太对付,这一刻也必须放下成见。因为郑鸿钧是最了解金家的人。郑鸿钧说:“想要救出晨雨她们绝对打草惊蛇,让他们有反应的时间。”   所谓的反应时间大家都心知肚明:其实就是撕票的时间。   徐家人反而最沉得住气,如果说方晨雨还有比较大的生还机会,那他们家那个混小子已经失踪好些天了,说不定早出了事。他们现在想做的就是把金家给端了,免得它再盘踞在西淀祸害人!徐家的负责人说:“我这边没问题,已经安排好了。”他看向郑鸿钧,“只要你可以套出具体的位置,那我们随时可以营救。”   郑鸿钧眉头一跳,把地图再拿到手里仔细检查了一遍。这地图上圈起来的地方是集多家之力整理出来,再加上基于他对金家人的了解补充的几个位置,几乎覆盖了整个西淀省。连人都找不到,谈何救人。事到如今,郑鸿钧只能强迫自己不要急躁,平静地说:“我明天约他见一面。”哪怕多等一晚可能会让方晨雨多受一晚的罪,他也想争取到方晨雨活下来的希望。   关峻看了眼郑鸿钧,说:“小心行事。” 第九十九章   方晨雨早上醒来, 身体的乏力感少了不少。昨晚金爷叫人给她喝的东西和那个孕妇给她喝的差不多,只是让她失去意识、肢体乏力, 至少不是会上瘾的毒品。方晨雨起床一看, 屋里已经无声无息地多了些生活用品。   一想到自己昏睡时有人进出过房间,方晨雨就一阵难受。她想了想, 走上前打开衣柜, 看到了里面一水的白裙子,不长, 只到膝盖上面。她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天气晴好, 秋日明媚, 一咬牙, 取了一条裙子去洗澡。许是因为这两天遇到的事情太多,镜子里的少女看起来有点憔悴,方晨雨拍了拍脸颊, 让自己看起来脸色健康红润一些。   许慎言找过来的时候,方晨雨洗完澡, 穿着及膝的白裙子,看起来甜美可爱。他盯着方晨雨湿漉漉的长发好一会儿,上前摸了摸, 觉得方晨雨全身上下都很美丽。许慎言拿了块干毛巾,仔仔细细地给方晨雨擦头发,像是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感觉心里有只蟋蟀儿,时而鼓噪鸣叫, 时而撩动触角,忍不住夸道:“老婆你真好看。”   方晨雨侧头看着他,乌亮的眼睛透着少女应有的天真:“今天天气好好。”   “嗯。”许慎言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应和着方晨雨的话。他感觉这应该就是其他人所说的谈恋爱。他以前一直不知道谈恋爱有什么好,现在他觉得光是和方晨雨说话就很开心。   “我不想去实验室那里。”方晨雨说,“不好玩。”   许慎言定定地看着她。她是不是想逃跑?他对很多事有感知障碍,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他知道金爷是他爸爸,金爷说的是肯定有道理。如果她要逃跑,他就打断她的腿,把她留在身边。他会一辈子对她好的。许慎言暗暗想道。   “你陪我去爬山好不好?”方晨雨没想着跑。她只想拖一拖许慎言,免得他今天把所谓的“八号”研究出来了,那些人就拿“八号”去做活体实验。   许慎言对上方晨雨明亮的目光,心脏一下子活了过来。她不是想跑,她是想和他一起去爬山。从来没有人这样邀请过他,哪怕是金爷也不会想和他呆在一起太久,回到金家之后他一直孤零零一个人住在这里,想做什么都有人帮他去做,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但是,他们不会邀他去爬山。   “好,我们去爬山。”许慎言点头。   方晨雨拉许慎言坐下,找来纸笔,在纸上写出一长串准备,边写边讲带上这些东西有什么用。野炊用的,野营用的,烧烤用的,林林总总写下来,居然有满满当当几大页。方晨雨主动说:“这么多东西我们两个人扛不动,你得叫几个人帮我们扛。”   “好!”许慎言彻底放下心来。他老婆果然最乖了,没想跑,只想和他去玩。   许慎言把清单给伺候他起居的老者,让他赶紧把东西都买齐,高兴地拉着方晨雨去吃早餐。老者看见许慎言嘴角噙着的笑,有些惊讶,他负责照顾许慎言这么久,还没见过许慎言这种欢喜外露的模样。   老者把许慎言给的清单交给底下的人出去买,赶紧去向金爷请示。金爷习惯早起走一圈当晨练,归来时见老者站在那儿等着,眉头动了动:“怎么了?”   老者把方晨雨和许慎言要去爬山的事告诉金爷。金爷摆摆手,让老者别再往下说,自己走向许慎言住处那边。   许慎言不喜欢与人相处,自己住在实验楼前头的独栋洋楼里,平日里守卫森严,其他人不能靠近。金爷踱步走进去,却见许慎言正满脸温柔地给少女喂粥,少女穿着白裙,整个人像只洁白的小羊羔,柔弱得好像掐一把就能把她的腰给折断。   屋里的两个人似乎都没注意到外面的金爷。少女乖乖吃完一口,鼓着腮帮子说:“我可以自己吃了。这么大的人还要别人喂粥,会被人笑的。”她说话时侧头看着许慎言,眼睛明亮又美丽。   “没有人敢笑你。”许慎言认真地说。   “但还是很奇怪!”少女勺起一口粥喂到许慎言嘴边,也认真地说,“你要是继续喂我,我也喂你!”   许慎言呆了一下,耳根有些发红,张口把少女喂来的粥吃了下去,只觉得胸口烫烫的,眼里也不自觉地染上了笑意。   金爷迈步走了进去,森冷的目光落到方晨雨身上。他小看这个女孩了,能让郑鸿钧另眼相看的小女孩哪会那么简单。她很冷静,也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把这样的女孩留在他这傻儿子身边,说不定他会赔掉唯一的儿子!   金爷起了杀心。   许慎言发挥了前所未有的敏锐。他站起来挡在方晨雨面前,幽黑的眼睛紧盯着金爷:“我的。”许慎言提醒金爷昨天的对话,“爸爸你说的,她是我的。”   “当然是你的。”金爷揉揉许慎言的脑袋,语气少有的温和,“她永远都会是你的。”   许慎言这才放心。在他心里,金爷只要答应了就不会反悔,毕竟金爷是他爸爸。许慎言和金爷分享自己的开心:“等一下我们要去爬山。”   金爷看了方晨雨一眼,提醒说:“多带点人。”   “嗯,老婆也这么说。”许慎言努力想改变金爷对方晨雨的看法,“她很听话的。”   金爷没再多说,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开。许慎言虽然不太明白金爷为什么过来,又为什么离开,不过还是挺高兴。他坐回方晨雨身边,继续喂方晨雨喝粥,并用“你也要喂我”的眼神看着方晨雨。   方晨雨知道金爷已经看透自己的打算,不过没有后悔。知道可能有人被关在实验楼那里,方晨雨比一开始镇定了许多,她得帮他们拖一拖。万一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有人来救他们了呢?如果被那些人用作毒品的实验体,他们哪怕被救出去也得一辈子被毒瘾折磨——相比之下,她只是忍着难受利用一下许慎言对自己的喜欢而已,根本不算什么。   会有人来救她们的。   一定会有。   ……   实验楼。   两个负责看守的人被第二班人换了下去,新到位的两个人议论起来:“刚才你看到没?那女孩子真漂亮。”   “是啊,怪不得把我们小少爷迷得团团转。”另一个人应和,“我们在这边这么久,见过我们小少爷去干别的事吗?他一天到晚都泡在实验室里,从来不会出去。现在居然要去爬山!”   “也是这几个家伙好命。”说话的人往黑漆漆的房间里看了眼,“要不然的话,小少爷这两天就能把八号研制出来了。”   两个人聊了几句,意识到这个话题不适合继续,就闭上嘴巡逻去了。黑暗的屋子里,有个浑身伤口的人手被手铐铐着,早已干掉的血迹从他额头蜿蜒而下,让他原本出色的五官显得狼狈不堪。他耳力极佳,把外面的对话听了个完整,松了口气之余又忍不住担心起他们口里那个小女孩。   那个“小少爷”看起来极有迷惑性,实际上却是市面上那些新型毒品的研发者,从一号到七号,已经祸害了不少原本普普通通、安安稳稳的家庭。自从落入他们手里,他就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哪怕能活下去,很可能也会因为染上毒瘾而痛苦终生。   他们不杀死他,就是想拿他来试药。   想到以前一些同僚的遭遇,狼狈的男人紧闭上眼睛,不再动弹。   ……   郑鸿钧亲自到西淀省,金爷自然是要见一见的,好歹有当年的“交情”。   金爷施施然来到约定地点,笑着与郑鸿钧寒暄,两个人都没提方晨雨。郑鸿钧表示自己想到西淀省这边发展,希望金爷能提携一下自己,态度诚挚至极,拿出的好处也令人无法拒绝。金爷含笑问:“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郑鸿钧面色一正,说:“我想要她。”   郑鸿钧说得太直接,倒让金爷难得地有些惊讶。他用手绢轻轻地擦了擦手,意外地看着郑鸿钧,等发现郑鸿钧眼底有着无法隐藏的担忧之后哈哈一笑:“郑鸿钧,你也有今天。你不是最讨厌我这种人吗?怎么也和我一样喜欢小女孩了?当初老爷子巴巴地要把一切给你,你不要,非要和我们划清界限。现在你看看,你什么都保不住。”他把手里的手绢一扔,“放心吧,她可聪明了,把我儿子都给迷住了。你要真想见她,再等等吧,等她和我儿子结婚那天我会给你发请帖的。”   金爷说完也不管郑鸿钧的愤怒,起身离开了包厢。   金爷回到自己车上,叫司机开车。   “金爷,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司机开出一段路,说道。   “让他们跟。”金爷叫司机换了个方向,开往自己的另一个住处。   ……   包厢里。   郑鸿钧让身边的人检查地上沾着的泥屑。   每个地方的泥土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土质多样的西淀省。按照金爷的生活习惯,每天早上都会按时晨练。郑鸿钧带来的是精通此道的专家,只要给对方少量样品就能判断出它主要存在于什么方位——再结合他对金家的了解,基本可以断定金爷今天是从哪里出来的。   这其实也是一场冒险的赌博。   但是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这土很特别!”专家只提取了少量泥屑,便激动地说出自己的判断,“我绝对不会认错,这是香枫山那一带的土质。”   郑鸿钧眉头一跳。   他知道那一带。   那是金老爷子下葬的地方。他的心突突直跳,想到金爷刚才的话,蓦然明白了金爷掳走方晨雨的原因:这一次,也许是他害了方晨雨。   这么多年过去,金爷对金老爷子当初的选择还是耿耿于怀。   哪怕他并没有抢走他东西的意图,金爷也依然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金老爷子想带底下的人洗白上岸,金爷就把世间最肮脏、最下作的事都摆到他墓前去做。   他对方晨雨另眼相看,金爷就不顾暴露的危险把方晨雨掳走。   郑鸿钧攥紧手里的手杖。   是他害了她。 第一百章   山上长满红枫, 但并不密集,视野开阔, 爬高一点, 有风呼呼吹来。许慎言锻炼不多,走到半山额头就渗出汗来。方晨雨挑了块大石头, 和许慎言坐在上面喝水, 休息兼补充水分。   许慎言看着方晨雨因充分运动而变得红润的脸颊,莫名想起方晨雨喝下金爷送来的药后虚软无力的样子。他在心里做着对比, 感觉眼前的方晨雨更好看,他更喜欢。他的生命里没出现过这样的女孩子, 小时候他一直跟着妈妈生活, 妈妈永远虚弱又敏感, 好像随时会死去。   后来她也确实死了,死前受尽了病痛折磨。   看着方晨雨活力满满的模样,许慎言突然不想再看到她虚弱的模样。虽然他喜欢喂方晨雨吃饭喝水, 但要是方晨雨能一直这样健健康康、能一直像现在和他说话带他爬山,好像更开心。   许慎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   开心?开心是什么感觉?   “不舒服吗?”方晨雨看向许慎言, 主动问。运动量少的人剧烈运动之后可能会出现心率加快的症状,许慎言额头满是汗珠子,脸色也微微苍白, 应该是连太阳都晒得比较少。   许慎言也望向方晨雨。方晨雨的眼睛很漂亮,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说:“老婆,我,没有不舒服, 我,很开心。”   方晨雨一顿,没再说话。   许慎言见方晨雨唇角微微垂下,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来没和人相处过这么久,不知道什么话能让人高兴、什么话会让人不高兴。许慎言认真说:“你不要不高兴,我想让你,也开心。”   “能继续往上走吗?走不了的话,我们在这里吃点东西。”方晨雨转开话题。   “可以的。”许慎言说,“说好到山顶,我们就到山顶。”   两个人休息够了,沿着枫林往上走。到接近中午时,他们才走到山顶的空地上。许慎言从来没走到过这么高的山上,他跟着方晨雨远眺,觉得世界前所未有的大。方晨雨看到远处有座更高的山,山上也种满红枫,转头问许慎言:“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许慎言被问住了。他可以说出实验室每一种仪器、每一种化学品的名称和用法,却从来没好好地观察过自己生活的环境。许慎言说:“我也不知道。”他转头看向跟来的几个保镖,“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山吗?”   “那是香枫山。”其中一个中年壮汉回答道。   “原来是香枫山。”方晨雨恍然了悟,在心里思考着自己所处的位置。   许慎言见方晨雨有些出神,下意识地抓住方晨雨的手。   方晨雨转头看向他。   许慎言的手收得更紧:“你不许离开我。”他目光灼人,“我很快就会把药研制出来,到那时候你就不会生病也不会痛苦。我保证,我一定可以做出来,你不要像妈妈一样等不及。”   方晨雨眉头一跳,隐约摸到了许慎言研究毒品的原因。原来他真的以为自己在研究的“药”可以让人再也感受不到痛苦。毒品确实能让人短暂地进入这种状态,但是暂时的欢愉过后剩下的是无尽的痛苦和空虚。方晨雨拉着许慎言坐下,说:“可以和我说一下你的妈妈吗?”   许慎言想了想,点头,和方晨雨说起许妈妈的故事。他离开许妈妈时年纪还小,印象其实不太深了,不过问的人是方晨雨,他努力地给方晨雨回忆着每一个细节:他的母亲是个冷淡寡言的女人,一直要靠注射药物维持生命;每当药物用完的时候她就会特别痛苦、特别易怒,还会用憎恨的目光看着他。后来他母亲要死了,金爷来把他接回家,告诉他是他母亲用的药不够好,他已经让人研制新药。当时他就决定自己也要帮忙研究。金爷请了很好的老师教他,他学得很快,自己又看了不少书,没多久就能上手操作了。一直从少年时期到现在,他几乎都泡在实验室里。   “要是我妈妈能多等几年,就可以用上我做的药了。”许慎言娓娓说出自己的想法。他拉住方晨雨的手,“你不要离开我,我很快可以把新药做出来。”   方晨雨安静地听着许慎言说话。这个人,本来可以走不一样的路。什么样的人会把自己的儿子往这种歪路上引?她无法理解金爷的思维,只为许慎言感到惋惜。不管他的初衷是什么,他做的事都不可能得到法律的宽恕和原谅。   方晨雨叫人把炊具拿出来,拉着许慎言在山顶上野炊。山上少人来,柴火还挺多,方晨雨领着许慎言去捡柴火,堆土坑,到山涧里洗肉和蔬菜。   许慎言在实验室里什么仪器都能操作,这会儿却有点手忙脚乱。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可在看到方晨雨沾满泥土的双手之后却有些发愣。他没有用药,可是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只有注射了药物之后人才会感到快乐,但现在他分明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火热又快活。   “怎么了?”方晨雨看向他。   “我觉得很奇怪。”许慎言说,“我没有注射药物,可是我今天一直很开心。”   “嗯。”方晨雨说,“就是这样的。很多人不需要注射药物也能感到开心,这是大部分人都能有的正常情绪。只有少数人极度空虚或者意外接触过那些药物,才会需要它来产生快感。”   许慎言皱着眉头。方晨雨说的东西,和他过去的认知完全不一样。他能够分辨出方晨雨没有说话,方晨雨的眼睛乌黑明亮,是一双不会说谎的眼。许慎言说:“不需要吗?”   “对,不需要。”方晨雨领着许慎言去山涧洗了手,把锅放进土坑里熬粥,又把铁网架好,拉着许慎言坐在噼里啪啦烧起来的火堆旁烤起肉来。她边串肉串边说,“相反,人一旦注射了那些‘药物’,就会对它产生依赖。他们需要越来越大的用量来维持快感,最终被‘药物’拖垮了身体。”   许慎言抿了抿唇。他想起母亲临去时悲伤又痛苦的眼神。方晨雨和金爷谁在说谎?许慎言发现自己竟无法判断,又或者说他不想判断。   如果方晨雨说的是真的,代表金爷骗了他、代表金爷教给他的东西是错的——代表着他过去所做的事都是错的。没有人愿意否定自己的一切,许慎言也不愿意。   许慎言不说话,默默盯着滋滋作响的烤肉,快乐被方晨雨的话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酸酸胀胀的难受感。   ……   徐家和段家联手调来了特种队的人,无声无息地潜入了金家在香枫山附近的窝点。光是进入外围,金家显露的实力已经让人心惊胆颤,他们配备的枪支不亚于正规部队!实验楼那里的防御是最森严的,也是特种队锁定的重要区域。很快地,潜入的特种兵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徐家长孙徐海平。   徐海平被折磨得不轻,不过幸运的是他与其他几个人并没有被注射毒品。就是其中两个少女没熬过来,已经没了气息,另外两个和她们关押在一起的女孩跟尸体呆在一起小半天,精神早已濒临崩溃。看到这样残酷的惨状,连以铁汉闻名的特种兵们都觉得无法忍受。   徐海平算是精神状况最稳定的,听段家派来的人问起方晨雨,他马上想到两个看守谈及的那个女孩。徐海平说:“她应该和金昆的儿子去爬山了。”怕来救援的特种兵误会,徐海平又补充,“他们的‘八号’马上要研制成功,若是没有她引开金昆的儿子,我们可能全都等不到你们过来了。”   人还没救齐,暂时不能打草惊蛇,徐海平几人被转移到实验楼相对安全的地方,为首的特种兵则联系其他人上山搜寻方晨雨一行人,务必保证安然无恙地救出方晨雨。   因为是多方联合行动,这次解救行动又快又准。方晨雨在看到特种兵出现的一瞬就迅速从许慎言身边逃开,没有给那几个保镖抓住自己当人质的机会。   许慎言心中一慌,掏出枪指向方晨雨,可在他手指扣到扳机上的时候却微微颤了颤,想到方晨雨明亮的眼睛和含笑的脸。   “把枪放下!”所有枪口对准了许慎言几人。   方晨雨逃到了特种兵们身后,安安静静地看着许慎言。   许慎言手再一次发抖。   他留不下她,就算把她的腿打断也留不下她。   她没有对他说谎。他生活在充满谎言和罪恶的世界里,和她所爱的世界完全不同。他不是在制造能让人快乐、能让人远离痛苦的灵药,而是在制造祸害别人的毒药。   她是意外闯入的蝴蝶,把他生命里密布的蛛网撞破了。   可惜他不是网中的猎物,而是吐丝的恶蛛。   “再见。”许慎言忽然认真地说。   方晨雨一怔,定定地看着许慎言。   许慎言一字一字说:“很高兴,认识你。”   他把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下了扳机。 第一零一章   山上骤然响起的枪声像是信号一样, 把整个金家老宅院给惊醒了。方晨雨和徐海平几人迅速被转移走,剩下的就是全面的清扫, 这一部分不需要特种队来完成。方晨雨被人适时地挡在身后, 没有看见子弹射出的一幕,却避免不了地看到许慎言的尸体。   一直到回到安全的地方, 方晨雨手心还是凉的, 直至手腕上传来一丝丝烫热的温度她才稍稍回神,低头看向自己的腕部。那朵只有她自己能看见的莲花印记微微盛开, 外层的花瓣全都舒缓地绽开,发出灼亮的光芒。一、二、三、四、五, 五瓣莲花花瓣全都亮了起来。她一怔, 想到了许慎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但愿他来生生在一个好家庭。   天空飘起了雨, 方晨雨打开车门的时候看到关峻撑着伞站在车外,身姿笔挺,脸庞却有些憔悴。他安安静静地把伞挪到方晨雨头顶, 替她挡下飘飞的雨点。   早上还是晴空万里,也不知怎么地忽然下起了雨。等待的时间里关峻一直在想, 方晨雨到底会遭遇什么,那个以心狠手辣著称的金爷为什么会掳走一个花季少女——一个那么小的女孩儿,到底能不能够安然回来。   关峻一直在害怕, 害怕听到的会是噩耗。失踪多日的女孩很可能凶多吉少,即便能活着肯定也会遭不少罪。他注视着方晨雨,生怕在方晨雨身上看到伤痕。   “师兄?”方晨雨一路紧绷的心神蓦然一松,仿佛忽然踩到了实地。她喉咙发哑, 这些天的紧张和害怕因为看到熟悉的人而彻底爆发出来。方晨雨又喊了一声,“师兄。”   关峻腾出一只手把她抱入怀着:“不管怎么样,回来就好。”不管她这几天遭遇了什么,只要她能回来就很好,别的什么都可以以后再说。   方晨雨乍然被关峻紧抱着,鼻端被那熟悉而又令她有安全感的气息包围着,让她眼睛泛酸。她听到了关峻清晰的心跳声,他的心跳得很快,像是自己劫后余生一样的欢喜和庆幸。   方晨雨的眼泪涌了出来,伸手回抱关峻,脑袋埋在他胸口抽泣起来。她害怕,她真害怕死在那个地方,她要是死在那里的话外公怎么办。她活得太顺利了,她住在镇上,邻里都是相识的,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从来不用计较太多,从小到大人人都喜欢她、人人都关心她爱护她,以至于她从来没想过世间会有这样的险恶。   关峻抬手轻轻拍抚着方晨雨的背。方晨雨才十几岁,平时再坚强,本质上也不过是个小女孩,会后怕再正常不过。   关峻温声安抚:“没事了,你平安回来了。”他轻拥着方晨雨,等方晨雨哭够了才牵着方晨雨走进落脚处,打电话给杨铁头报平安。   杨铁头两天没睡,听到方晨雨的声音才放下心来,板着脸道:“你先休息两天,等那边安全了你们再回来。”   西淀省正在进行扫尾工作,贸然回南华省指不定会碰上些狗急跳墙的家伙。   方晨雨乖乖呆在招待所,哪都没去,只从关峻嘴里打听进度。西淀省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之中,徐海平养了一天伤,好转了不少,心态上少了几分天真,不再理想化地抱着“我是我,家里是家里”的想法想凡事只靠自己。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人与人、权利与权利、利益与利益交织而成,谁都当不了孤军奋战的英雄,只有把网织得足够大,才能对抗暗藏在光明背后的黑暗。   有些东西关峻没和方晨雨说。西淀省这次大清扫插手的人不少,虽然西淀省余毒不少,但既然已经惊动了几家人,这些余毒很快也会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问题解决了,西淀省自然也成了块美味的蛋糕,相信在他们离开之后这块蛋糕就会被瓜分。关家也提前分了一块,还是极其重要的一块:关家老二调任西淀军区。   关峻只给方晨雨透露了一点:“西淀这边的一把手要换人了,换成首都方家的老三,他搞建设本领大得很,有过盘活一省经济的实绩。他过来的话,西淀很快能走出阴影重新开始。”   “那就好。”方晨雨说。   金爷已经落网,证据确凿,注定逃不过制裁。他得知许慎言自杀了,不肯相信,他唯一的儿子怎么可能自杀?后来倒是相信了,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方晨雨不知道他后不后悔,只为许慎言感到可惜。   从莲花花瓣亮起的数量来看,毒品却是会毁掉千千万万个家庭。许慎言自杀,不再助纣为虐,直接等同于挽救了千千万万条性命。   金爷也许是重视许慎言的吧,可惜对儿子的重视比不过他对利益的追求。当他发现儿子天赋异禀的时候,直接把儿子推向了罪恶与谎言的深渊。   知晓西淀省这边会有能人空降,隐藏在后头的毒瘤也将彻底被拔除,方晨雨放下了心里的担忧踏上回程。   这个时候,郑鸿钧正和乔照喝茶。那天看到方晨雨平安归来,郑鸿钧便直接回了南华省。南华省这两天也多雨,郑鸿钧的伤腿容易疼,索性到多宝居呆着,哪也不去。   乔照察觉郑鸿钧从西淀省回来后,气质仿佛又有了不同。就在不久之前,郑鸿钧还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剑,不笑的时候有着摄人的气势。现在的郑鸿钧脱去了骨子里潜藏的戾气,整个人变得中正平和,再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这次去了西淀省之后,你变了不少。”乔照客观地说出自己的感受。   “因为去了这一趟,我知道那不仅仅是金昆的心结,也是我的心结。我曾经在香枫山的金家本家里住了几年,当时金老爷子教了我不少东西,也给我灌输了不少不正确的观念。”郑鸿钧把话说出口,也觉得有些意外。像他这样的人从来不会有倾诉欲,比起和人剖析自己的心理,他更偏向于亲自动手解决问题。可这一刻,他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金老爷子的所作所为曾经让我非常疑惑,他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带着金家所有人洗白上岸,可是他所做的一切又与他的愿望背道而驰。他所背负的责任、他所延续的道路,决定了他注定挣不开父辈建造的牢笼。在我的一生中,也有好几次遭遇类似选择的转折点——我一直不知道我选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乔照安静地听着郑鸿钧说话。   “现在我的迷惑没有了。”郑鸿钧说,“我不会重复金老爷子走过的路。我比他幸运,我遇到了愿意相信我、愿意接纳我的人。我知道她想要什么样的世界——那很难实现,但我愿意尽我所能去做一些我能做的事。”   乔照意外地看着郑鸿钧。   郑鸿钧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我也很意外我能这么平静地把这些话说出口。”   乔照说:“你很好。”只是不适合她。   郑鸿钧明白乔照的未尽之意,端起热茶喝了一口。他确实不适合她,虽然他肯定会把最好的一切给她,但他们几乎相差三十岁——等她到五十岁的时候他已经八十岁了,也许已经离开这个世界,让她孤零零地度过余下的三十年、四十年——甚至五十年。他尝过孤独的滋味,因此不想她也品尝它的苦涩。   他与金昆是不同的,金昆会放纵自己的欲望,会肆意践踏别人的尊严和性命,但他不一样。   他会克制,更会祝福。   想清楚之后,郑鸿钧发现自己心里没有半分难过。他这一辈子遇到过的人、遇到过的是都太多了,比谁都明白两个人相遇相识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缘分,若是过分强求反而会让这份缘分消磨殆尽。这样就很好,他永远是她的郑叔叔,是她的坚强后盾,若是有人欺负她,他肯定会为她出头——而她的身边会有一个年轻、可靠、能陪伴她一辈子的男人,让她永远不会孤独和害怕。   ……   回家路远,方晨雨和关峻聊了半路,撑不住睡着了。等她醒来时,车子恰巧停在家门口。方晨雨下了车,忽然有些怂,怕面对杨铁头。她仔细回想那天发生的事,知道错的是自己,自己不该轻易被骗进陌生人家里,还喝下陌生人递来的水。   关峻见方晨雨顿步不前,开口说:“我陪你进去。”   方晨雨点头,跟着关峻进了院子。杨铁头在他们出发回来时就接到了电话,一直在院子里转悠来转悠去,不时地往门口看上几眼。最后还是何老劝说之后,杨铁头才勉强坐下来等。   一眼见到方晨雨跟在关峻后头走进来,杨铁头一把站了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最宝贝的外孙女。他本来想骂上几句,才刚板起脸,眼圈就红了。   方晨雨冲上去扑进杨铁头怀里,呜咽着喊:“外公!”   这还没开骂呢,她就哭上了,还怎么骂?   杨铁头颤了颤,心都快被方晨雨哭碎了。他只能哑声说:“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好。” 第一零二章   调去西淀省的是方家老三, 方睿自然得知了不少内情。他第一时间便飞到南华省,还联系了国外的老朋友, 叫对方帮忙找个可靠的心理医生过来。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 国内心理学这一块还是有些落后,在很多国人心里头, 心理问题不能算问题, 遇到点挫折而已,咬咬牙就能挺过去。方睿可不放心, 他得厚着脸皮再登门劝劝。   方睿紧张地走到院门前,做好面对大黑狗的心理准备, 抬起手敲门。应门的是杨铁头, 见是方睿, 杨铁头脸皮紧了紧,虽不太喜欢,但还是把方睿请了进屋。   方睿悄悄左看右看, 没见着方晨雨,不由问:“妹妹……哦不, 晨雨去哪了?没在家好好休息吗?”   “关家那小子带她去做什么心理疏导。”杨铁头提起这个就语气不善。关峻说的东西杨铁头听不懂,但沈绍元和龙丽雅都认可,杨铁头也不能拦着。   这次方晨雨出事, 关峻一直跑前跑后,还亲自去西淀省接人,杨铁头觉得就是真孙女婿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因此对于关峻那点心思,杨铁头已经不那么反感了, 只是还是不喜欢这种自家外孙女时刻被人盯着的感觉。   方睿一听,完了,事情又被别人抢先了。关峻这人他听过,任谁提起都是夸的,若是他们是同龄人,这关峻一准是他的心理阴影——典型的“别人家的小孩”。   方睿紧张地说:“关家那小子不会看上晨雨了吧?我就知道!上回我们在飞机上遇上,他一个劲地挡在我和晨雨中间,都不让我多看晨雨一眼!外公我跟你说,你可别让他得逞了!”   杨铁头自己瞅关峻不顺眼,听方睿这么说却又觉得还是关峻靠谱些,要是换成像方睿这么不着调的他更该担心!   ……   天气转凉,方晨雨裹着薄围巾走向约定地点。关峻只送她到门口,没陪着一起进去。他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看着外头的秋色。徐海平情况稳定下来之后,与他通过电话。   关峻一直没问方晨雨这几天经历过什么,直至从徐海平口里听到他遭遇的事才知道金爷都干过什么。那渣滓最喜欢玩弄十几岁的少女,徐海平正是从几起分散在不同城镇的失踪案发现线索的。那些失踪的少女都没救回来,有的连尸体都找不着。而徐海平的同僚也有不少因为追查这件事而被变成“实验体”。   他们之中还潜伏着一些染上毒瘾的叛徒,正是叛徒出卖了徐海平的行踪,他才会落入金爷手里。   关峻心里一阵后怕。若不是金爷的儿子意外喜欢上方晨雨,方晨雨肯定会遭遇那些女孩子遇上的事吧?   关峻握紧拳头。   ……   方晨雨出来时,已经接近中午。见关峻一直坐在长椅上等着,方晨雨赶紧跑过去,问:“师兄你一直在等着吗?我自己回去就可以的。”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关峻站起来,边和方晨雨一起往外走边问,“感觉怎么样?”   “很舒服。”方晨雨说,“谢谢师兄。”   关峻找的心理医生当然很专业,挖出了一些方晨雨自己都不了解的暗伤。母亲早逝、父亲在她生命里缺席,杨铁头又强横而固执,导致她的性格潜藏着极大的缺陷。她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恨不得能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她对每一个人也抱有极大的好奇,她下意识地想了解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别人开心她跟着开心,别人难过她跟着难过。   她对认识的每一个人怀有善意,并且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回应。这种回应越多越好、越强烈越好,那样才能让她感到安全和快乐。归根结底,是因为她从前缺失了一些东西,本能地渴望用别的东西把缺口填满。   “你不用和我说谢谢。”关峻脚步微顿,注视着方晨雨。   方晨雨一怔,转过头,对上了关峻专注而幽邃的目光。关峻长着一双好看的眼睛。他的长相不比沈绍元、方睿他们差,甚至还要更出色一些,只不过他举手投足间透着远超于同龄人的成熟,不少人便不会去注意他的长相。   与关峻对视着,方晨雨感觉四周吹来的风似乎都和缓了不少。劫后余生的那天,她见到的第一个熟悉的人就是关峻,她并不觉得意外,只觉得被混乱和迷茫占据的心瞬间安定下来。没什么好惊讶的,只要她需要,师兄永远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眼前。   方晨雨仰起头,想把关峻脸上的神情看得更仔细一些。她想做很多事、想帮很多人,想跟上师兄和哥哥的脚步成为很优秀很优秀的人,所以她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们,遇到什么事也会和他们商量。她没有想过,师兄为什么总是能第一时间出现,师兄为什么愿意和她一起去做每一件事。   “师兄……”方晨雨软声喊。   “我本来想等你再长大一些。”关峻平日里平稳无波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紧张,他停在一株银杏树下,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方晨雨,“我一直想着,你还小,你应该经历更多精彩的事、遇到更多有趣的人。所以我准备等你再长大一些,等你已经有能力做出判断、做出选择,我再把我对你的喜欢说出口。但是,现在我等不及了。”   方晨雨脑袋嗡地一下,一时没办法消化关峻的话。她对上关峻那双比平时柔和千百倍的眼睛,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她已经十六岁,不再是过去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过去一年的种种涌入脑海,让她一下子明白过来:从一开始,师兄对她就是不同的。师兄对别的女孩不假辞色,从来不给她们遐想的余地,对她却从不避嫌。   师兄教她骑自行车、教她跳高、陪她做实验、陪她去做许多他不曾做过的事。   方晨雨定定地望着关峻。   关峻轻轻抓住方晨雨的手,说:“晨雨,我喜欢你。那天我赶到西淀省听着他们调查到的结果,心里一直在怕,怕你再也回不来。那时我就想,如果你回来了,我就再也不等了。你想做什么,我不会拦着你,但是我希望在某些时刻我能以你另一半的身份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   方晨雨喉咙发哑。她没有挣开关峻的手,而是无声地回握住关峻宽大的手掌。现在她才发现关峻太坏了,无声无息地渗透了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她信任他、依赖他,习惯他对她的好、习惯有什么事先找他商量。当他这样专注地看着她时,她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关峻眼底染上笑意。他稍稍靠近,俯首,亲上了方晨雨光洁的额头。不带色欲,只有珍惜。   方晨雨耳根红了。   她用另一只手伸出个指头,轻轻把关峻给戳开。   关峻从善如流地退远一些,却没放开方晨雨的手。他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哑意:“你答应了吗?”   “答应什么?”方晨雨笑眯眯地问着话,手指却收紧了一些,与关峻十指交扣,感受着关峻手心传来的烫意。   不管不管,反正就是要明知故问!   “答应和我在一起。”关峻说,“允许我喜欢你,允许我以后行使作为另一半的权限。”   方晨雨觉得自己脸颊都有点烫了。   方晨雨说:“瞧你说得,跟庄严宣誓似的。”她悄悄瞄了眼,发现关峻耳根也红了,顿时心里平衡了不少。她迈步和关峻一起踩着银杏叶往前走,“那我要是不答应也不允许呢?”   “这也是我一直没有说出口的原因。”关峻说,“我这人没有特别出众的才华,没有特别出众的长相,不会说话也不浪漫,性格有点沉闷、有些无趣,我怕你不喜欢我。”   在方晨雨眼里,关峻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他认识的人特别多,会的东西也特别多,不管做什么都是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她没想到关峻也会有不自信的时候,哪里忍心再逗他。方晨雨说:“师兄很好很好,”她瞄了关峻微红的耳朵一眼,踮起脚飞快地往上头亲了一下,郑重宣告,“从今天开始,师兄就是我男朋友了!”   关峻整个耳朵都红了。   烫得厉害。   方晨雨红着脸退开。   方晨雨也是普通小女生,平时和裴文静她们在一起时也偶尔会聊起男生,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少女情怀总是诗!她们想象过电影里面的浪漫情节出现在自己身上、深情情歌里的爱情故事会降临在自己身边,也不时打趣谁谁谁喜欢谁、谁和谁悄悄在一起了。只是方晨雨总觉得自己还小,不会把这类话题转到自己身上。   现在她看到一向冷静自持的关峻红了耳朵,心跳也变得比平时要雀跃。   方晨雨和关峻都没再说话,安静地牵着手走在人潮熙攘的街头,时不时悄悄看对方一眼。直至穿过两条街,方晨雨鼓噪的心脏才宁定下来。她小声问关峻:“师兄,我们这算不算早恋?”   “……应该算。”关峻说。   “那我们可不能让外公和哥哥他们发现。”方晨雨认真考虑起来,“还有关伯伯他们。”   “……嗯。”关峻也认真地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外公:呵呵。   沈哥:呵呵。   关爸爸:呵呵。   关妈妈:呵呵。   关爷爷:呵呵。 第一零三章   秋去冬来, 南方的冬天开始转凉。关峻在念高三,不过这还是上学期, 他也拿到了保送资格, 学习任务并不重。方晨雨因为上学期拿了奖,这学期被委以重任, 要带一批师弟师妹参加训练。关峻和她一向是“队友”, 还能让南华大学那边开方便之门,于是一个正领队一个副领队, 负责带今年要参赛的队伍练实操。   相比方晨雨和关峻,这批师弟师妹们要拿到好成绩还是得早早开始练习!   这恰好成了方晨雨和关峻腻歪在一起的最佳借口。给师弟师妹们安排好任务, 方晨雨就拉着关峻在校道上晃悠, 冬天了, 南方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只有远处一棵横卧的罗汉松还郁郁葱葱。方晨雨两个人系着同款围巾,手拉着手往前走, 方晨雨还不时偷瞄关峻一眼。   关峻伸手替方晨雨理了理围巾,问道:“要去图书馆看看书吗?我听说最近来了批新书, 还挺不错的。”   “好。”方晨雨觉得和关峻在一起时做什么都美滋滋的。她才刚到情窦初开的年纪,牵牵手就能脸红心跳半天,感觉新鲜极了。   到了图书馆那边, 人多了起来。哪怕是周末,南华大学的学生们也挺爱呆在图书馆,靠窗的阅读区三三两两地坐着人。方晨雨本来想松开关峻的手,指头动了动, 又觉得舍不得,悄悄转头看向关峻,发现关峻一脸镇定,当下也不慌了,牵着关峻在书架之间来回地走,慢慢挑出自己想看的新书。   关峻个儿高,遇上她拿不着的书,关峻抬手就帮她取了下来,根本不需要她开口。两个人走走停停,挑了几本书,坐到靠窗的位置挨在一起看了起来。关峻看书快,方晨雨还得消化消化,遇着看不懂的部分小声地戳戳关峻,让关峻低声给她讲解几句,效率比自己看时要高上不少。   方晨雨现在对什么都很感兴趣,还没有定下自己的专业。关峻也没有提方晨雨做决定的打算,他知道自己的性格有一定的缺陷,凡事都喜欢提前做好准备。但方晨雨不一样,她对世界充满好奇心,愿意花时间去探索和冒险。   “师兄,”方晨雨和关峻商量起来,“这个寒假我想做个项目,争取到首都大学的特招。”几个月前李老师说要她和首都大学提前签约,方晨雨没答应,因为她对学术方向没有兴趣。不过关峻明年就要去首都大学了,方晨雨心里蠢蠢欲动,想提前去首都念书。   关峻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她坐在淡淡的日光里,整个人都染着浅淡的光晕,一双眼睛明亮又漂亮。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她总是积极又主动,时间过得快极了,每一天都快活得很。   “做什么项目?”关峻回过神来,关心地询问。   这段时间方晨雨想了很多,关于未来的、关于职业的。设计是她的兴趣,她会一直做下去,但如果是学业的话,她准备走环境保护方向。方晨雨说:“叶老师最近在做水体污染报道,我看了不少资料,想研究一下水体污染方向。”   关峻点头,和方晨雨商量了一些细节后看了眼时间,把书还了回去,走回实验楼那边指导师弟师妹们做实验。师弟师妹们都很勤快,关峻和方晨雨溜了以后也没偷懒,兢兢业业地做了几个实验。方晨雨给他们解答了实验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又让他们分别操作了一次,逐一指出谬误,才放他们离开。   方晨雨一转头,看到关峻施施然地站在那望着她。她哼哼两声:“师兄,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凶了?”   “不会。”关峻说,“要是换我来教,他们得哭着走。”   “才不会。”方晨雨说,“师兄教我的时候我就没哭。”   “那是因为在教你。”关峻注视着方晨雨,语气依然一本正经。   方晨雨被关峻看得心痒痒,耳根微微发烫,忍不住踮起脚往关峻脸颊上亲了一下。   关峻耳根也红了。   “咳咳。”一声提醒般的清咳从门口方向传来。   方晨雨迅速远离关峻身边。   关峻抬头看去,只见是某位教授带的研究生,睡在实验楼这边负责看管实验室的。他面不改色地把实验室钥匙还给对方,说:“谢谢师兄,麻烦你了。”说完他拉着一脸心虚的方晨雨离开试验楼。   研究生师兄摇摇头,满心羡慕妒忌恨。   现在的小孩啊,不管那方面都领先他们太多了! 第一零四章   转眼到了寒假, 方晨雨和关峻约好一起到下面走走,主要是了解一下省内的水体污染情况。选择水体污染这个研究方向, 方晨雨是有考虑的。金家倒台能让莲花花瓣亮起来, 约莫是因为毒品会危害到许多人,解决了金家等同于改变了不少人可能遭遇的厄运。方晨雨能想到的、与生命息息相关的东西, 自然就是这几年日益明显的污染问题——这是方晨雨从叶培汝的报道里得到的启示。   关峻在这方面也有着超前的意识, 毕竟他平日里接触的人和事远比同龄人要多,因此他很赞同方晨雨的选择。他沿着河道看着冷丝丝的河面, 转头说:“冬天水少,看起来情况还不算太严重。”   方晨雨点头。他们目眼前这条小河位于省城下游的一个小县城, 小河的水会汇入附近一个湖泊里面。那湖泊曾是这一带的饮用水源, 后来家家户户用上了自来水, 到湖里取水的人便少了。这几年为了谋求发展,县里拉来不少大大小小的工厂,其中一座造纸厂就建在河边。   方晨雨往前看去, 只见不远处有座工厂孤零零地立在县城外围。前头的路不好走,方晨雨和关峻两个半大少年也不好自个儿往太偏远的地方走, 便转到走进县城。冬天了,出门的人少,小县城有些冷清。方晨雨背着画板走了一段路, 和关峻走进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馄饨店。   老板正在擦桌子,见有客人进门,笑着说:“两位想吃点什么?”   “两碗馄饨吧。”关峻说。   “好嘞!”老板应了一声,洗过手, 当场给他们包起馄饨来。馄饨这东西,讲究的是现包现煮,老板动作快,没一会儿已经把两份馄饨包好了。他把馄饨放进喷香的高汤里,转头和方晨雨两人闲聊起来,“你们是下来写生的吗?这几年过来我们这边采风的人少了,以前仙女湖那边可多人去了!”   “我师兄就画过。”方晨雨点头,“可漂亮了,春天来了到处都是花儿。”   “现在不一样了。”老板叹了口气,看着锅里翻滚的高汤,“别说仙女湖那边了,就连地里种出来的麦子都不太对味。不是我胡吹,我们家这祖传的馄饨做了少说也有几十年了,是我曾祖到外头学了手艺,回来传给我爷爷的,后头一代代地传到我手上。我们这面皮是挑料子的,这两年我怎么做都不太对味,跨了两个县去买了别的麦子回来,感觉才好些。”   说话间,一个老头儿走了进来,听见老板后边几句话,撇撇嘴说:“老李啊,你又在念叨你那一套?就我们这破地方,馄饨就是馄饨,谁尝得出馄饨皮不对?我看你再这么穷讲究下去,这小店迟早要关门。”   见是老顾客,老板也不多说,笑呵呵地问:“还是一碗馄饨,不加香菜不加葱?”   “当然。”老头坐下,转头看向方晨雨和关峻。察觉是两个细皮嫩肉的城里人,老头说道,“要写生的话你们可就来错了,这边哪有什么好去处,县里不少人都已经搬走了。这破地方,有钱谁不走。”   馄饨上桌,汤色清亮,馄饨皮薄馅香,看着就很好吃。方晨雨说:“来都来了,到处看看也不错。我听说这边的竹编制品很棒,准备来蹭点灵感。”   “这就巧了。”老板笑道,“你们眼前的就是县里竹编手艺最好的人。”   原来老头姓贾,大伙都叫他老贾。老贾的竹编手艺也是祖上传下来的,是县里一绝,当年参加省城展销会还大大地露了一把脸,叫一些参会的老外惊叹不已。   可惜的是他不想走出省城,叫他侄子替了去。他侄子学了他三成手艺,糊弄外行人也够了,在省城混得风生水起。老贾还守在山里,守着他一山头的竹子,每天数来点去,惦记着有哪些可以用来做竹编。老贾没有半分自得:“哪有什么手艺不手艺,养家糊口而已。”   方晨雨却很感兴趣。她和关峻吃完馄饨,等着老贾吃饱,和老贾一起上山看竹。冬天天冷,竹林有些冷清,站在半山腰远眺,整个县城都收归眼底。   老贾的住处也冷清得很,到处都堆满竹子。方晨雨眼尖地看见屋旁的竹子挂了花,有些意外地说:“贾爷爷,这竹子是不是开花了?”   “对。”老贾看了眼那从竹子,目光中有些怅然,“这是我出生时我母亲种下的,都几十年了,是该开花了。”   “听说竹子一开花就会死?”关峻说出自己听说过的事。   方晨雨不由看向老贾。   老贾说:“对。对很多生物来说,完成繁衍后代的任务之后就会死去,竹子是其中之一。它们把所有养料输送到结出的种子里,一生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原来是这样。”方晨雨恍然。   “你们不是来写生的吧?”老贾语出惊人。   方晨雨与关峻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惊讶。   “你还有几分画画的样子。”老贾指了指方晨雨,然后看向关峻,“你的话,那是一点都不像。两个小娃娃好奇心别那么重,好好念书才是正道。”   “寒假了。”方晨雨说,“我们想做点有意义的事。”她从叶培汝搜集的资料里看到了仙女湖这一带的情况。这些年很流行一首童谣,叫“小燕子”,唱的是家乡大变样,到处建起了大工厂。可惜随着经济大步迈开,很多问题也接踵而至,比如环境问题。   梅教授曾经享誉画坛的《仙女湖》,现在已经完全变了样。   老贾没再说话,叼着根老山烟,坐下开始编竹帽。方晨雨确实对竹编挺感兴趣,拉着关峻坐下在旁边看着。老贾看了眼方晨雨细细的手指,咬着烟问:“想试试?”   “想。”方晨雨跃跃欲试。   老贾抬了抬下巴,示意方晨雨可以拿一旁的竹篾片试一下。竹篾片削得很薄,天然带着竹子的清鲜气味。方晨雨学着老贾的样子拿起竹篾片,仔细观察着老贾的动作,没一会儿也灵巧地编了起来。她手指细长,看着没什么力气,动起来却一点都不慢,力道也用得恰恰好,随着动作越来越熟练,编出来的成果竟也不赖。   老贾有些意外,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方晨雨来。   方晨雨正学着老贾编帽子呢,见老贾停了,也跟着停下,疑惑地看着老贾:“您怎么不继续了?”   老贾把她手里的半成品拿过去,翻来过去地看了又看,没看出太大的瑕疵,问道:“学过?”   “没学过。”方晨雨老老实实地说,“不过以前经常做一些手工制品,技巧这东西应该是一通百通的吧?”   “哼。”老贾哼了一声,“那么容易一通百通,许多手艺就不会失传了。”老贾没再说什么,带着方晨雨把帽子编完。   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方晨雨和关峻向老贾道别。老贾把两顶帽子分别塞方晨雨和关峻手里,说:“冬天日头更毒,你们这些城里人皮细肉嫩的,戴着吧。”   方晨雨也不客气:“谢啦,我们有空再过来看您!”方晨雨两人下了山,按照老贾的指引前往仙女湖方向。冬季的仙女湖水比春夏时节要浅,看着却还是浩瀚无边。方晨雨沿着草色枯黄的湖边走了一段路,遇到个中年人站在湖边指挥着水里的人拉网,前头的湖水里传来阵阵令人无法忍受的恶臭。   “您好。”方晨雨走上前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中年人原本满脸愁色,瞧见方晨雨戴着的竹编帽子后神色稍缓,讶异地说:“这是老贾的手艺吧?这可真难得啊,老贾居然肯卖东西给外面的人!”   “这是贾爷爷送我们的。”方晨雨说。   “那就更稀奇了。”中年人说,“看来老贾很喜欢你们啊。”看了眼方晨雨背着的画板,他也掏出根烟,叼在嘴里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问,“你是来写生的?”   “对。”方晨雨与关峻对视一眼,点头回答。   “写生这个词儿,我还是几年前听一个城里人说的。听我那小崽子说,那城里人后来把我们这仙女湖画了下来,拿了奖,画卖出了贼高的价钱,够承包我们这湖几年的了。”中年人说,“我是帮人干活的,有老板看上我们这湖,准备在这里搞个度假村之类的,结果这几年湖水越来越脏,人家带着专家下来检测,说这边不适合搞度假村,这也不达标那也不达标,反正一堆的专业说法,我听不懂,只听明白一句,‘这地方环境不好,不适合住人’。”   方晨雨安静地听着。   “我本来还在想,什么叫不适合住人,我们不是一直住着嘛?仙女湖养的鱼是最好吃的,虾蟹也很不错,比别的地方都要肥美。”中年人说,“可你看,快过年了,湖里的鱼全死了。这地方适不适合住人我不知道,反正这地方不适合你们画画了,谁画画会画满湖死鱼死虾?”   方晨雨看向湖里翻白的死鱼群。   这和梅师兄画里的仙女湖完全不一样。 第一零五章   两个人绕着仙女湖走了一圈, 脏兮兮的湖水和飘荡在空气中的恶臭令他们待不下去了。方晨雨回到半山腰摆好画板,画画。关峻把相机带来了, 在四周拍照, 两个人安静地忙碌着,徐徐山风吹来, 不时把山下湖水的臭味往山上吹。   关峻从背包里取出水瓶, 递给方晨雨,让方晨雨休息一下。方晨雨画画没有避着人的习惯, 关峻一眼扫去就能看到画纸上只完成了一半的画作。   方晨雨的用色和构图都很大胆,把仙女湖如今的模样画得栩栩如生。他问:“累不累?”   “不累。”方晨雨已经摘掉帽子, 面色被冬日阳光晒得微微发红, 她瞄了眼关峻, 问,“师兄你陪我一起到处走,会不会觉得无聊?”   “不会。”关峻说, “我原本也要跟着爸爸到处走。你选的方向很好,这方面确实需要好好关注, 这几年很多抓了经济毁了环境的案例出现。投资商不亏,他们赚到钱就走,亏的是当地的人。比如这县城本来有那么多可发展的方向, 现在环境毁了,后续发展全没了,得不偿失。”   方晨雨点头。她不是很懂发展什么的,但也知道靠破坏环境来加速经济发展无异于杀鸡取卵。方晨雨咕噜咕噜地灌了两口水, 舒展一下筋骨,没再专注于画画,而是拿过关峻的相机学着摆弄。她在关峻的指导下浪费了几张胶卷,觉得自己水平不行,还是算了,肉疼!   眼看时间不早了,方晨雨两人回县城,坐汽车回省城。县城里的汽车,一路上招手即停,傍晚去省城的人不多,车上空荡荡的,只偶尔上来一两个外出走亲戚的。方晨雨和关峻坐在一起,画画的工具搁在前面,塞得满满当当。   方晨雨人缘好,一路上老的小的都和她搭话,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到省城。到了省汽车站,已经是傍晚了。方晨雨和关峻挤上公交,她的画板被关峻背过去了,人也被关峻圈在怀里,哪怕公交上人挤人也挤不到她身边。   方晨雨抱着老贾送的两顶帽子,脸上热热的,很想把脸给挡住。她偷瞄了关峻一眼,发现关峻正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自己,脸上更烫了,很想伸手戳戳关峻,让关峻别一直盯着自己看。多不好意思呀!   关峻从善如流地收回目光,右手却把方晨雨圈得更紧,直至下了车,手还非常自然地环在方晨雨腰间。方晨雨觉得自己的腰也在发烫,忍不住瞪着关峻说:“总觉得师兄你脸皮变厚了!”   “有吗?”关峻一本正经,“我觉得没有,不信你摸摸看。”   “…………”   方晨雨胆大包天地抬手捏他脸。两个人闹到半路才想起快到家门口了,赶紧把背着的东西各归各位,拉开安全距离好好地往回走。   方晨雨偷偷摸摸推开院门,大黑第一时间发现她回来了,竖起尾巴跑到门口朝她甩尾,口里汪汪汪地打招呼。几只趴在大黑脚边的小猫咪也喵喵喵地跑上来,鼻子粉粉嫩嫩,漂亮得像粉色的玫瑰花瓣似的。方晨雨抱着它们玩了一会儿,系着围裙的杨铁头端着菜出来了,没好气地招呼:“多大的人了,一回来就知道玩猫逗狗,洗手吃饭了!”   方晨雨上前一把抱住杨铁头,往他脸上也亲了一口:“酱烧排骨!我最爱吃的!我就知道外公最疼我了!”   杨铁头腾出一只手推开她:“去去去,赶紧去洗手,脏死了!”   方晨雨也不恼,把画板放下,乖乖去洗手上桌。彤彤把椅子挪到方晨雨身边,说:“姐姐你出去画画吗?”   “对啊。”方晨雨点头。   “我也想去。”彤彤说,“我们绘画班的老师说,寒假要我们出去画画,看到什么就画什么的那种,回来要上交作品,说是参加什么少儿绘画杯。姐姐你明天带上我和曦曦好不好?”   方晨雨偷偷瞧了眼杨铁头,见杨铁头面色如常,便答应下来。饭后她带着彤彤去找关峻商量,没等关峻回答,曦曦已经高兴地跳了起来,抱着彤彤欢呼。   关峻想了想,觉得曦曦和彤彤年纪虽然小,但也可以适当地接触一些将来可能会接触到的东西。小孩子的意识得从小开始培养,再大些就不好教了。关峻说:“那我们明天再去一趟仙女湖。”   方晨雨微讶,看了眼曦曦和彤彤。   “仙女湖!”曦曦睁圆了眼,“一定很漂亮!我们要去!”   “老师好像给我们看过,”彤彤说,“就是绘画班画册上印的那幅《仙女湖》。”   “我也记得!可好看了!到处都是花儿!花漂亮,湖也漂亮!”曦曦也想起了那幅《仙女湖》,小女孩对“仙女”两个字永远敏感得很,“原来真的有仙女湖吗?真想马上就是明天了!”   两个小孩满怀期待,各自回了房早早睡下了。方晨雨和关峻没睡,两个人坐在同知巷外头说话。听完关峻的考虑,方晨雨忍不住说:“彤彤她们才六七岁呢。”   关峻说:“六七岁是开始记事的年龄了,多接触一下外面的事挺好。”   方晨雨点头。   两个人说起了别的事,聊着聊着手牵到了一起,路灯一直亮着,他们就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倒也不算偷偷摸摸。只不过这就在家门口,方晨雨难免有些心虚,悄然把交握的手掩在外套底下才敢回握。一直到九点过半,他们才各回各家收拾第二天要带去的东西。   第二天彤彤和曦曦兴致勃勃地跑到仙女湖,看到的却是荒凉又惨淡的景致:水浑浊得很,有人在湖里捞死鱼,远远便闻到阵阵臭味。远处,不少工厂高耸的烟囱正喷出浓浓黑烟,似乎正趁着年前这段时间抓紧赶工,好赶上年底的买卖旺季。   “这是仙女湖吗?”曦曦不肯相信,“哥哥,晨雨姐姐,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没有走错。”关峻平静地说。   两个小女孩都有点难过。听方晨雨说完仙女湖这几年的变化,她们都难过极了,差点想掉眼泪,纷纷搬出小画板和方晨雨一起安静地画画。   整个寒假期间,方晨雨和关峻一路走走停停,走过了不少乡镇。南华省这几年大力搞开发,类似仙女湖的情况并不少,关峻把情况都做了记录,最终也还是挑上了仙女湖。因为关父一个老同学要到仙女湖所在的县城当一把手,对方正为仙女湖那边的投资发愁:度假村的规划都做好了,偏偏环境不达标,到手的投资全飞了!   这也没办法,都是历史遗留问题。上一任的人捞完好处步步高升,他们能怎么办?只能想方设法擦屁股!   污染治理,一来要找出源头,该关关,该停停,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关峻和合作惯了的研究所联合展开调查项目,把县城的几大污染源都圈了起来,定点观察。年后工厂重开,得了,全部超标,尤其是造纸厂,黑水压根没处理过,哗啦啦往外排,大冬天的,天气还没转暖,那黑水还冒着气呢!   要工厂效益还是要环境?关峻把问题交给县里,县里天天大会小会地开,拿不定主意,愁!关峻虽然从小跟在关父身边,见识广,说话也管用,但到底还是个半大少年,说不上有什么权,没资格决策一县事务,方晨雨又要开学了,只能先把仙女湖的事暂时搁置。   这一拖便拖到三月中旬,省报做了次关于少儿绘画杯的报道。这次少儿绘画杯有两张照片并列第一,画的对象居然是同一个:仙女湖。两幅画,一幅画的是生机勃勃的仙女湖,一幅画的却是死寂荒凉的仙女湖,出自两个不同的小女孩之手。撰写这篇报道的记者实地到仙女湖拍了照,对比小女孩稚嫩的笔触,照片拍下的画面更加触目惊心,报道的内容也引人反思:“南华省这几年出了多少仙女湖?”   几年前那一幅蜚声国际的《仙女湖》也再一次被刊印出来。那更成熟的构图、更完美的用色,一下子把所有人带进了那美如仙境的过往。画上的仙女湖越美,现实就越让人触目惊心。   这个年代,舆论虽还不至于起决定性的作用,对风向却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南华省一把手年轻有为,到南华省来不仅仅是想镀金,更是想做出一番成绩来。注意到省报的舆论导向,一把手召开了一次主旨鲜明的会议:不能以毁掉环境为代价搞开发。   仙女湖的治理正式提上日程,周围的重污染企业陆续关停整改。   方晨雨课余时间便奔走在研究所和南华大学之间,跟进污染治理项目。她虽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这方面的知识体系,但实验操作一点就通,又肯学会学,要不了多久就融入了项目组之中,开始以仙女湖为起点展开污染治理研究。入春之后,她又进入了全国化学竞赛决赛,一举斩获冠军。   带着手上的奖项和项目,方晨雨如愿签约了首都大学,这一年九月可以提前和关峻一起踏入大学校门。于是关峻和方晨雨剩下的半个学期都不用上课了,齐齐泡在仙女湖项目里头,准备把整个暑假都砸在里面,想要早日看到点成效。 第一零六章   八月底, 方晨雨和关峻一起到首都大学报道。   为了方便做自己的事,他们盘算着在外头买两个四合院, 以后还当邻居。   大学要念四年, 可不短啊!   而且按照目前的趋势,在首都买房亏不了, 以后想到首都发展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按照方晨雨和关峻的想法, 合买一处也是可以的,不过方晨雨怕杨铁头被气死, 没敢提,只和关峻一起去看院子。   钱方面, 方晨雨和关峻都不愁。   关峻从晓事起已经财务自主, 这么多年下来攒的钱不少。   方晨雨这两年赚的钱也不少, 买下一处院子绰绰有余。   关家姑姑也在首都,得知他们要买四合院,直接让关家姑丈帮他们把当初认购的股票出手了。   这钱到手一看, 竟把房款抵了大半!   关家姑姑怕方晨雨和关峻被钱财迷了眼,给他们说起了行情:“这两年很多人一窝蜂扎进去, 我看接下来可能会有一次动荡,你们还是别去玩了。”   “我们本来就没想着再去玩。”关峻说。   他们当初去沪市,不过是想开开眼界见识见识。   想要不落后于时代, 那就必须时刻保有基本好奇心,但凡有新事物进来都得去了解它、弄懂它——   毕竟在不久的将来它也许会带来新的机遇!   方晨雨也点头。   她一直以来运气都很好,正是因为一直以来的好运气,她才更不会想着去透支它。   比如要是长生莲的花瓣一亮起来, 她就琢磨着怎么去用掉它,那么在关爸爸遇到意外时它就起不了作用了——   哪怕现在莲花花瓣已经亮起了将近五瓣,她也没想过动用它们。   两个人手里有钱,挑起院子来便轻松得很,首先挑离首都大学近的,然后筛选布局好的、环境适宜的,一轮下来他们很快有了决定,痛快付款。   四合院原先的装潢都很不错,两边都可以直接入住。   方晨雨兴致勃勃地拉着关峻去挑软装,买花种,准备从细节上把院子稍加改造。   沈绍元原本想再和方晨雨合买一套,可想到方晨雨也不小了,个人财产不能再混着来,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再有就是沈锦程小心翼翼地给了他一串钥匙,说早给他买了一套。   这一年来沈锦程收心了,努力和沈绍元培养父子感情。   沈绍元原也只是恨他管不住下半身,龙丽雅都放下了,沈绍元也不会不知好歹,一味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已经从沈老爷子那听说了,沈锦程竟去把自己给结扎了,这招“釜底抽薪”着实震住了沈绍元!   三个人各自弄了套院子,一合计,觉得分开住还是不方便,索性把杨铁头、何老和彤彤都接到首都来,都住方晨雨院子里,平时还是一起吃饭。   曦曦哭得不行,眼睛都肿了,赖着要一起跟来,最后就是曦曦、彤彤一块转学到首都的学校。   这边师资好,各种活动也多,对小孩有好处。   到了八月底,两家人又齐齐整整地在首都聚首了,只留下关父关母和龙丽雅在南边。   关老爷子的老朋友们早叫他到首都来休养,这会儿见他终于肯来了,便开始走动起来。   方晨雨忙了小半个月,才和关峻、沈绍元一起去首都大学报道。   开学之后得军训,这难不倒方晨雨。她体能好,哪怕以前底子差,现在也锻炼出来了。   高中开始抽条之后,她的身材逐渐有了少女的曼妙,站在队列之中极其引人注目。   更让人妒忌的是,她天生晒不黑,别人几天军姿站下来脸都黑了几个色号,偏她还是那白皙水嫩的模样,太阳似乎根本晒不到她身上!   方晨雨选的是环境保护方向,仙女湖的项目做下来之后,长生莲的花瓣果然亮了小半片。   这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只要坚持下去她说不定能帮肉包子让那颗长生莲莲子发芽。   唯一的问题是她的专业和关峻的专业不在一个学院,军训空闲一对课表,发现只有公共课是一致的,只能在选修课上下功夫,两个人合计着凑一起上。   方晨雨赶着提早一年入学,不就是想和关峻当四年同窗嘛!要是一节课都没一起上,那就太遗憾了!   方晨雨和关峻挑挑拣拣,把选修课给决定了。   沈绍元找过来时,见方晨雨和关峻脑袋都快挨一起了,又有种揍关峻一顿的冲动。他压下对关峻早早拐跑自己妹妹的不满,也和方晨雨对起了课表。   军训结束,正式上课。   上课第一天,方晨雨就见到个有过几面之缘的熟人:段斯年。   段斯年是作为助教和新生们见面的,方晨雨心里有些惊讶,不过还是认认真真地听着段斯年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下课后,方晨雨被段斯年喊住了。   方晨雨在同班同学惊异又羡慕的目光中走向段斯年,等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光了,她才好奇地问:“段师兄,你也是我们系的吗?”   “第二专业。”段斯年抬手解开两颗扣子,一派慵懒地笑了笑,“我也是第一次上讲台,没想到你会选这个专业。我以为你会去物理专业那边,我记得上次见面你是在参加物理竞赛。”   “我当时没想好以后选什么方向。”方晨雨说,“高二第一学期过半我才定好的。”   “小小年纪的,想法这么成熟。”段斯年笑道,“趁着年轻应该多尝试一下,试过才知道适不适合。不过你选了个好方向,你和关师弟展开的仙女湖治理项目很不错,我看了,不管是舆论导向还是治理手段都把握得很好,我想接下来我们可以在不少项目上好好合作。”   段斯年主动抛出橄榄枝,方晨雨自然不会拒绝。   她和段斯年聊了一会,余光扫见关峻等在教室外的大槐树下,赶紧和段斯年说:“我朋友在外面等我,师兄我先去吃饭了!”   段斯年往窗外看去,挑了挑眉,点头说:“去吧。”   段斯年没有与关峻见面的打算。他和关峻相差不过三四岁,在上一辈看来算是同辈人,不过以前他们没什么交情,想要往来也不急于一时。   方晨雨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笑盈盈地跑到了关峻身边。   关峻抬眼往教室里看了一眼,目光便回到了方晨雨身上,两个人视线交汇胶着,再也没分开,人也相携走往饭堂方向。   “哥?”段长佑过来找段斯年。   段斯年理了理衣领,走到段长佑身边说:“看到了?”   段长佑一怔,点头说:“看到了。他们挺好的,般配。我、我听人说起过了,他、他们早就是一对儿。”   段斯年见段长佑神色安然,没有伤心难过的迹象,拍拍他的肩膀说:“是挺好的,我们也去吃饭吧。”   ……   方晨雨和关峻忙碌又充实的大学生开始了小半个月,沈家那边出事了。   沈锦程和沈绍元都被召了回去,因为除了沈锦程手底下的产业,沈家其他人的产业全部崩盘,沈老爷子气得发病,把人都召回去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锦程很光棍:“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我做的吧?您看我像有那能耐的人吗?”   沈老爷子被他气得差点没昏过去。   没过多久,事情水落石出,原来是二十多年前的烂账。   那会儿沈家老大在南边养了点人,准备瓜分点好处,没想到养出事儿来了,他急着撇清,想也不想就把帮他做事的人给卖了。   善恶到头终有报,人家现在报仇来了。   所以别小看任何一个人,别总觉得对方渺小如蝼蚁,踩死了就踩死了。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沈绍元听着这话,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回到家里一琢磨,这不是郑鸿钧家的事吗?   他当初听了郑家的事,只觉得郑鸿钧可惜了,现在再听来,免不了以和那些渣滓同出一家为耻。   沈绍元没和方晨雨提及沈家的变故,只自己去见了郑鸿钧一面。   郑鸿钧变了许多。   金爷一死,他心中某些阴影仿佛也随之散去,他整个人变得平和无比,不带丝毫戾气。   得知沈绍元是带着歉意来的,郑鸿钧说:“上一辈的事,与你们无关。”   沈绍元看着坐在余晖中的郑鸿钧,蓦然发现他两鬓竟有了些白发。   他微微一顿,朝郑鸿钧道了谢,起身离开。   郑鸿钧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下方川流不息的车流。   当初的事过去了那么久,不好查,不过不代表查不到。   首都大大小小的家族虽多,有段斯年帮忙排除,找出沈家是迟早的事。他想弄垮沈家,段斯年想吃好处,双方一拍即合。   考虑到沈家有可能拼死反击,他和段斯年一致决定留一线余地——不管是他还是段斯年,都觉得不动沈锦程比较适合。   沈老爷子骂得最多的是这个儿子,最疼的却也是这个儿子。   郑鸿钧看向天边被夕阳染红的云霞。   一切都很顺利。 第一零七章   首都的气候干燥, 偶尔还夹杂沙尘,对南方人很不友好。   好在方晨雨和关峻挑的院子林木葱郁, 夏末秋初住着也算凉爽舒适, 这才没让家中老小有不适。   小孩子是最容易适应新生活的,曦曦和彤彤入学之后很快交到新朋友。两家人老的老, 小的小, 平时吃饭索性凑一块。   饭桌上,曦曦话最多, 每天都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把在新学校遇到的事都说了个遍。有曦曦在, 完全不用担心彤彤被欺负。   当然了, 现在彤彤和曦曦都跟着方晨雨晨练和耍太极拳, 等闲小孩还真欺负不了他们。   清晨,方晨雨和关峻带着两个小孩去晨跑,出了小胡同, 绕到江滨,便有不少附近的邻居在锻炼。方晨雨四个人占了块好地方, 齐刷刷地耍起了太极拳,男的俊,女的俏, 小的还可爱,不少老人家都凑到一边看了起来。   方晨雨一向是最热心的,见有人有兴趣,也不藏私, 大大方方地教对方一起练。于是不到一个月,江滨一带就有了蔚为壮观的太极拳晨练队伍,硬生生在江滨占了一大片地儿。   晨练的点除了老人家和上学的学生,还真没什么人,因此一直没有人注意到这日益壮大的小团队。   直至有一天,邻居老伯和邻居大娘过来敲门找关峻两人,给了他们一张报名表:社区活动报名表。   方晨雨:“………………”   邻居大娘热情地抓着方晨雨的手:“娃子,你们一定要参加啊,你们可是我们的主心骨。”   一个月后,方睿忙里偷闲摸过来找妹妹,结果看到方晨雨正一丝不苟地知道大爷大娘们彩排,顿时来了兴致,表示自己也要参加,比如帮忙配个背景音乐什么的!   说着方睿还把自己的小提琴给抱来了,现场给大爷大娘们拉了一段。   大爷大娘们纷纷竖起大拇指,夸:“中,小伙子,中!”   就这样,一次普普通通的社区联谊比赛,硬生生拉了个小天王来奏乐,又加上两个首都大学高材生、两个活泼可爱小萌娃——不得了了,当真不得了了,这是什么运道啊!   本来只是抱着“好歹是个活动,勉强去拍两张照报道几句吧”的社区记者懊悔不已,深深后悔自己准备不够充足,没带够胶卷,也没想好该问小天王方睿什么问题。   正巧碰上首都文化季,这个噱头十足的文化季在《日报》上占据了不小的版面,夸得天花乱坠,表示这是老中小三代的传承,是传统文化的代代延续,总之,这次比赛的与会者都相当地正能量,尤其是陪伴老人们参赛的年轻人们。   虽然日报没有点名是谁,方睿和方晨雨几人的照片却方方正正地印在报纸上。   圈外人是议论一下这几个年轻人不管大的小的都长得好看,圈外人则是看得更清楚:方睿这是有《日报》背书啊,新生代第一人的位置稳了!   至于方晨雨和关峻,也因为这次小小的社区联谊比赛而出了名。   真是……猝不及防。   上大学之后,方晨雨和关峻就跟家里坦白了,当时关老爷子、杨铁头还有关爸关妈,都是一脸平静,甚至有点小冷漠,眉梢眼角都写着同一句话“就你们俩这动静还觉得自己瞒得很严实吗”。   方晨雨:……_(:з」∠)_   家里那关过了,方晨雨原本光明正大和关峻出双入对,到哪都坦坦荡荡的。这下好了,这名一出,是个人都来调侃她和关峻:“你俩女儿都这么大了?一个随爸爸,一个随妈妈,了不得啊,异卵双胞胎吧!”   别以为学霸就不爱挤兑人,学霸挤兑起人来更让人招架不住!   好在方晨雨脸皮厚,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还笑眯眯地表示:“是啊是啊,补办小孩满月酒你们得给两份钱。”   当事人没想着瞒,众人调侃起来反而觉得没劲,久而久之也就默认他们是一对了。   方晨雨课余时间都在和关峻跟进各种项目,偶尔会去首都古玩街玩,乔照把多宝居开到首都来了,离方晨雨近一些,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及时找人。   首都是个忙碌又充实的城市,方晨雨和关峻每天忙得有滋有味,到大三这一年,他们由于计算机技术过硬,被计算机系的老教授拉去当外援,完成了一个极具意义的项目:华国正式接入互联网。   方晨雨还交上了一个有趣的新朋友,叫霍明珠。霍明珠非常擅长计算机,她父亲家的产业也在生产华夏独立研创的个人电脑。   双方一拍即合,大有相见恨晚之一。   两个人熟悉起来才发现,她们之间居然还有点渊源。霍明珠的未婚夫姓关,叫关逸。两个关家一南一北,已不太走动,不过往上数几代还算是一家。关峻与关逸结识之后也成了朋友,两个人偶尔见面聊聊天,说的都是家国大事。   方晨雨和霍明珠听得直摇头,一致决定不和他们凑一块。   那些话题一点都不适合她们!   方晨雨广交朋友,往日的好友也没丢下,裴文静、姚薇薇她们都考到了首都,虽然不在同一个学校或者同一个校区,周末还是可以出来玩耍的。   日子过得美满又充实。   不知不觉,方晨雨毕业了。   临毕业这一年,方晨雨跑了不少国家,研究各地的污染问题和治理策略。   她的毕业论文直接在核心刊物刊出。   还没进入研究生涯,她已经引起不少业内人士的关注。   方晨雨并没有选择出国研修。   她选择和关峻一起到基层历练。   基层离群众和土地最近,也离各种问题最近。   毕业的日子逼近,各方朋友聚了一轮又一轮,有的人已经有了方向,有的人则还在迷茫。   不管有没有做出选择,离别的愁绪都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方晨雨不觉得愁,她还是很快活,每天都很期待新的挑战。   毕业典礼这一天,来参加的人很多,光是家人就凑了一大群。   方晨雨和关峻再一次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   方晨雨讲到一半,远远看见人群最后出现一个身形瘦削的中年人。方晨雨一顿,生硬变得更加朗然,脸上的浅笑也更为真切。   那是她的父亲方立平。   小的时候,她一直期望父亲能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希望父亲能在雨天接她放学、希望父亲能来参加她的家长会、希望父亲能够看到她每一次拿的奖项。她希望她的人生和其他小孩一样,能出现父亲的身影。可是这种希望渐渐被时光磨灭了,她不再哭,不再把“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挂在嘴边。   年岁渐长,她渐渐明白了方立平的选择。他在国和家之间选择了前者,因为只有前者强大了,后者才能安稳无忧。   现在,她长大了。   她顺顺利利地念完了大学,即将迈入社会。   她的父亲骄傲地站在台下,听着她和她的恋人——她未来的伴侣作为毕业生代表发言。   他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站在那儿,听她和关峻回忆过去、展望未来。   一切都那么好。   方晨雨转头看向关峻。   关峻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他。   台下听讲的毕业生和前来送别的师弟师妹都羡慕地看着台上的两人。   裴文静颇有些泛酸:“他们也太明目张胆了,平时就算了,现在有那么多记者和领导在呢!”   姚薇薇笑她:“你还在记恨关峻抢走了晨晨吧?他们才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从大一那次上报开始,他们写个稿子都是联名的,简直恨不得昭告天下,哪会在意有没有领导在场。”   裴文静不吭声了。   等他们结婚,她一定得联合霍明珠她们好好为难为难这家伙,绝对不能让他轻易把人娶到手!   毕业之后,方晨雨就和关峻下基层去了。   关峻统领全局,方晨雨只搞研究,日子不算太忙碌,但也很充实。偶尔方晨雨和关峻会一起回首都陪陪杨铁头他们,偶尔他们又把杨铁头几人接到乡镇去享受悠闲的田园时光。   再回到南华省那天,老贾邀请方晨雨去参加仙女湖畔举办的文化节。   几年时间,仙女湖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散发着臭气的湖水变干净了,清可见底的水底下有不少游鱼悠哉移动,仙女湖周围的度假村成功建了起来,为了吸引客人,投资商大力扶持当地传统产业。比如老贾的竹编手艺就得到了资金支持,还免费送他几个勤恳好学的学徒,让他好好把自己的手艺发扬光大。   上回见面时老贾暮气沉沉,瞧着就是个行将入土的老头子。这回再见面,老贾容光焕发,一下子像是年轻了二三十岁。他脚步健朗,领着方晨雨一行人再次登上他住的那个山头。   站在山腰上眺望,山风徐徐吹,竹林沙沙响,远处仙女湖湖面微波粼粼,四周搭着漂亮的文化展台,游人络绎不绝,热闹得一点都不像个小县城。   方晨雨说:“真漂亮啊。”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晨雨听到她脑海深处有一个声音应和:“是啊,真漂亮。”   方晨雨一怔,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腕上的莲花印记整朵都亮了起来。   那半开未开的莲花苞徐徐绽开。   方晨雨往远处看去,只见有片莲花似的云朵开在碧蓝的天穹上,仿佛被这片大地滋养着生长、盛放,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哇,那朵云好像一朵花!”曦曦兴奋地跳了起来,拉着彤彤往前跑了几步,一起看那盛开的莲花。   方晨雨转头看向关峻,撞入了关峻专注的目光之中。   趁着两个小孩去看云了,方晨雨踮起脚往关峻唇上亲了一记。   方晨雨笑眯眯地问:“师兄,为什么我每次看你的时候你都在看着我?”   关峻扣紧她的五指,俯身回亲了过去。亲够了,他才说:“因为我一直在看着你,从来没有移开过。”   日光倾泻而下,澄碧的湖面上倒映着天穹上洁白的云。   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属于仙女湖的第一届文化节才刚刚开始。   属于他们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啦!   一般来说,写文写到男女主在一起,我就开始卡文了……   感觉男女主在一起之后就该完结啦!   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说一下,能写的我都会写,如果没有想看的,我大概会写一下……郑叔叔?   从去年开始,写文状态就一直不太好,我写文最高产的时期一天可以写一万字,现在每天三千也写得很艰难。直观点来说就是,我前年写了250万字,去年只写了160多万,其中二三十万是免费文,没有V,也就是说我去年至少少写了一两百万字V文。仔细想想,应该是前年压力太大,一下子写太多,写伤了。   有时候想更个三千,可能要在电脑前坐上四五个小时才开始。有时候看到大家萌萌哒留言很想多更新一些,看到大家的催更也觉得很惭愧,但是写文真的很耗灵感,脑袋一片空白的时候真的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归根结底,还是累积太少,经历太小,阅读也太少。很谢谢大家一致包容断断续续更新的甜甜春,这篇文开文以来,尤其是入V以来,一直是维持惨不忍睹的隔日更节奏,大家虽然偶尔会骂甜甜春几句,但也陪着甜甜春走到最后_(:з」∠)_   写这篇文的时候我一直在考虑接下来的方向,想要赚钱的话,当然是接着写幻想言情,好好更新,积极蹭榜单。但是我感觉再开类似文,状态可能还是会和前面两篇文一样,连榜单字数有时候都赶不上,所以我准备先写完连载中的《小侯爷》,然后开男主古言《玩宋》,试试看能不能找回一点状态。   反正,谢谢大家坚持到最后(づ ̄ 3 ̄)づ   最后给存稿打个广告,等把纯爱文完结之后,会开《玩宋》,然后是《但为君故》。   《玩宋》是男主言情,是我当初看历史文最多的一个时代,一直很喜欢王安石和司马光两个人物,喜欢他们和主角亦师亦父的交流方式,所以胆大包天地把男主设定成王安石儿子,也算是圆一下自己的一个梦,找回自己的初心(。)   《但为君故》是现言,大概是个男女主合作解决各类大小问题顺便解决自己感情问题的初恋重复破镜重圆俗套小故事,具体写成什么样还得慢慢琢磨。   有兴趣的可以戳回作者专栏,找到预收收藏一下!要是顺手收藏一下作者专栏就更棒啦,爱你们=3= 本书由 cindy_1994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