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够了吗》 作者:栖见 第1章 梅子汤与盛夏(1)   时吟磨走了她的第三位责编那天,刚好是她二十三岁生日。   上午十一点半,时吟即将辞职的第三位编辑站在门口,身后佛光普照,一脸‘我佛慈悲终于熬出头脱离苦海了快点结束吧’的豁然表情。   女生端着杯冰镇酸梅汁站在门口,她叼着吸管慢吞吞地吸了两口,抬着眼蔫巴巴地看着她的第三任编辑,表情哀伤的像是看着即将分手的男朋友:“真的不要我了吗,我觉得我们合作的还挺愉快的,我也挺喜欢你。”   从赵编辑的表情上来看,他显然不是这么觉得的。   他甚至惊恐了一瞬间,身形无意识往后虚虚晃了一晃,堪堪稳住,苦笑:“时一老师,您别开我玩笑了,我这交接工作都做好了,您以后归我们新主编负责。”   时吟十分伤感地看着他,好半天,有点沮丧地皱了下鼻子,转身进了屋,从冰箱里抽了听可乐出来递过去,自己叼着吸管坐到对面沙发里。   客厅宽敞,正午阳光透过大落地窗照进来,又被淡色窗纱过滤了一层,温柔又明亮。   时吟虽然去年刚毕业,但从大学时期开始就没闲着,算下来入行也三四年了,自己有点积蓄。   她又一向是个享受生活的人,环内租了套房,面积不小,装饰风格也带着很浓郁的个人特色,客厅大落地窗前像是一个小型室内花园,盆盆罐罐的满是各种绿植。   绿萝茎叶饱满,吊挂在剔透的圆形玻璃器皿里,油亮亮的一大片。   七月日头正盛,外面热得很,赵编辑刚进屋,脑门上还挂着汗珠,接过可乐道了谢,拉开金属拉环,迫不及待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冰凉的可乐滑进喉管,他整个人又活过来了,熟门熟路进入工作状态,从公文包里翻出几沓子修改过的分镜和原稿,把之前月刊上连载的事情一样一样认认真真交代。   时吟听着,抬起头来忧伤道:“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也跟了你快一年了,哪次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   赵编辑心道您可别他妈吹牛逼了吧,快一年了,哪次我说什么您听过了?   就因为摊上了这么一祖宗,赵编辑年纪轻轻,今年就已经开始疯狂脱发,伴随着神经性偏头痛,视力骤降,截稿期将近还会失眠,成宿成宿不睡觉,每天睁眼瞎啥也不干,就打电话,就打电话,老妈子似的玩儿命催稿。   毕竟时一老师的拖延症业内出名,据说大学时期外号时咕咕坊间闻名。   赵编辑用沉痛的目光默默地看着她,最终长叹了口气:“那就先这样了,今天我们主编有点事情——”   时吟抬眼,接道:“就先不来了?”   赵编辑:“就晚一会儿到。”   时吟肩膀一塌,随手拽过抱枕,重新窝回到沙发里,懒洋洋地“哦”了一声。   天才漫画家时吟,笔名时一,十八岁时第一篇短篇漫画夺得新人大赏冠军,后来凭借着一部在漫画月刊《赤月》上连载的战斗少年漫出道。   然而,整部漫画连载了三年,她也整整拖稿拖了三年。   每个月临近截稿日的时候,她的编辑都会被她折磨得三天老上三十岁,面容枯槁憔悴蜡黄,眼底布满红血丝加班加点儿的蹲在她的工作室里,劳心劳力帮她贴网点。   没有人知道这种助手做的事儿为什么身为时一老师的编辑也要负责,就连编辑自己也不知道。   虽然时吟自己是觉得挺纳闷儿的,她觉得自己点儿可太背了,这些编辑不是要回老家结婚就是老婆要生了准备调任,就没有一个编辑能陪着她帮助她和她一起进步一起成长爱爱爱不完永永远远直到世界的尽头地老天荒的吗。   目前来看,好像没有人。   今天,在漫长的惨无人道的慢性折磨中,时一老师终于再次告别了这一任编辑,迎来了第四任。   但是偏偏,她跟很多网瘾少女一样有一个共同点,她其实不是很喜欢和陌生人接触。每次换编辑或者助手,她都要适应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工作习惯和节奏也要慢慢磨合,非常麻烦且耽误时间。   时吟兴致不高,对于新编辑显然没有太大期待:“晚一会儿是晚多久啊。”   赵编辑抽出手机看了一眼:“应该差不多也快到了吧。”他说着,抬眼看对面的姑娘。   女生无精打采地缩在沙发里,脚踩着沙发边儿,拖鞋被脚尖勾住,一荡一荡的,微垂着眼,看起来有点儿委屈巴巴的小郁闷。   平心而论,时吟长得赏心悦目,性格讨喜家教良好,抛开她令人发指的懒癌和拖延症不谈,赵编辑是打心眼里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喜欢归喜欢,他也不想把自己有限的头发投入到无限的事业当中去。   没走的时候想休息,等真卸任了,赵编辑想起以前熬夜通宵贴网点儿改分镜的点点滴滴,又感伤上了,赵编辑眼眶红了:“时一老师,您还记不记着那次,咱们赶稿赶到早上,天都亮了——”   时吟疑惑抬头:“咱们哪次不是赶到天亮的?”   “……”   赵编辑一噎,挣扎道:“就是您还给我煮了碗泡面那次,老坛酸菜味儿的,汪涵代的言。”   时吟想起来了,幽幽地看着他:“哦,那次,你还让我给你多加根肠,还非得要纯肉的,我跑了好几家便利店才买到的。”   “……”   赵编辑放弃了挣扎,觉得这个情算是煽不起来了。   他眼眶里那点儿潮意瞬间就没有了,冷漠地换了话题:“主编应该也快到了,您以后在摇光社这边的事情就全都归他管,包括在《赤月》上的连载,还有单行本什么的,这个新主编虽然看起来冷,好像不太好相处,但是人很好,能力也没得说,”   赵编辑耐心道,“而且主编本来是不带人的,他就负责您一个,各个方面肯定都会更细致些。”   时吟听到这里心一下提起来了,警惕问:“他吃泡面不加肠吧?”   “……”   赵编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时一老师,最后一次见面了,咱们给彼此都留个好念想吧。”   “……”   两个人默默无言对望了三十秒,赵编辑的手机短信提示音打破了平静。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时吟家的门铃。   赵编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吟站起来往玄关走,走到一半,回过头来:“是新编辑来了吗?”   赵编辑放下手机,人也站起来了:“嗯,到门口了。”   时吟点点头,直接进了玄关走到门口,听到他这么说了就没开门镜,也没问人,直接压开了防盗门。   楼道背阴,阴凉,穿堂风顺着敞开的窗无意穿过,凉风轻飘。   余光扫见人就站在面前,她抬起头。   男人垂眼。   时吟看见,男人浅色的瞳仁里,映出了一个小小的,模糊又清晰的自己。   她恍惚了一下,眼睛睁大了点儿,唇微张。   吸管从嘴边脱落,冰镇的酸梅汁透心凉,玻璃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捏在上面的手指骨碌碌地往下滚。   大脑停滞了数秒,然后身体某处倏地传来细微的“砰”的一声。   像是香槟或者冰啤,玻璃瓶塞被人打开,半透明的香槟泡沫顺着瓶颈一寸寸升腾,停在瓶口,将溢未溢,看起来摇摇欲坠。   时吟觉得不止语言中枢,她脑子好像已经被香槟酒液浸泡得醺掉了。   虽然也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两三秒后,酒液的泡沫一点一点消失,她回过神来,将眼前的男人看了个真真切切。   依然是熟悉的那张脸,长眼内勾外翘,瞳色比常人浅,看人的时候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冷感。   时吟嘴巴张了张,又合上,喉咙里溢出两个字来,声音很轻,在安静的楼道里空荡荡的回荡。   男人垂着眼,眼神无波无澜,像是看着个陌生人。   他像是没听见她含在嗓子里的那两个字,眸光微敛,音调平,声线又冷又淡:“我是《赤月》的主编顾从礼。”   像极薄的冰片,缓慢顺着耳膜滑进体内,锋利的边缘却无法被温度融化,从内里划破组织,割得人皮开肉绽。   “……”   时吟吞了吞口水,没说话。   男人身材颀长,无声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着她反应,也不急。   万籁俱寂,酸梅汁的酸涩甜味在口腔里蔓延,穿堂而过的风以及彼此的呼吸声仿佛也都变得清晰起来。   门内,赵编辑也已经走过来来,看见外面站着的人,面上一喜,赶紧扬起手来,热情地打招呼:“顾主编!您来了,快点进——”   他还没说完,时吟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了一般。她单手扣着门把,手臂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前猛地一送。   “哐”的一声巨响,防盗门被她狠狠摔上了。   如虹气势带起的风,刮歪了门内赵编辑仅剩的几根刘海儿。   赵编辑的手还举在半空中:“——来……” 第2章 梅子汤与盛夏(2)   酸梅汁还剩下小半杯,杯子被时吟紧紧捏在手里,人站在门口,发呆。   还是赵编辑最先反应过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着看了半分钟,赵编辑举在半空中的手放下了,看着她眨眨眼:“时一老师,您关门干啥。”   时吟表情有一点点呆滞,直勾勾地看了他半晌,“啊”了一声,恍惚道:“他刚刚说什么?”   赵编辑:“……”   赵编辑:“他说他是《赤月》的新主编。”   时吟点点头:“叫顾从礼。”   赵编辑道:“对,顾从礼。”   时吟目光幽幽看着他:“你不用重复,我知道他叫什么。”   “……”   赵编辑觉得最后一次一起工作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计较。   他深吸了口气:“时一老师,您开门吧,那就是我们主编本人,不是什么可疑人士。”   时吟又不说话了。   她就那么站在门口,捏着玻璃杯的手指力气很大,指尖泛了白。   她发了十几秒的呆,恍恍惚惚地再次抬起头来,舔了舔嘴唇,紧张地问:“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赵编辑没反应过来:“啥?”   “我好看吗?”   “……”   平心而论,时吟五官虽然说不上多惊艳,但绝对算得上是个漂亮姑娘。   即使她现在身上穿着一套纯棉长袖睡衣,脚踩毛绒拖鞋,脑袋上戴着个浅粉色的兔耳朵毛绒毛巾发箍,发际线处毛绒绒的碎发全被刷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造型上看起来像是日剧和漫画里的那种网瘾宅女。   她皮肤很白,鼻子挺翘,杏眼又黑又亮,明明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带着点儿提不起劲儿来的感觉,盯着你看的时候却又会给人一种十分投入的专注感。   好像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听你说话更重要的事儿了。   赵编辑实在地说:“好看。”   时吟终于放松了下来,抬眼肃然道:“那我开门了。”   她的表情太严肃,纤细的小身板挺得笔直,看起来像是马上要会见国家主席了。   被她搞的赵编辑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紧张,他不由得直了直腰,点点头:“开吧。”   时吟重新转过身去,手搭上门把。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会再次见到顾从礼,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好像还变成了她的主编。   从老师变责编,顾从礼的涉猎范围可以说是十分之广了。   时吟想起了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老师”。   他应该是听到了,可是看起来像是没听到似的。   看着她的眼神也没有一丁点儿的诧异,波澜不惊的的冷漠样子,反而显得时吟的激烈反应有点过度奇怪了。   时吟有点懊恼的垂了垂眼,努力放松有点儿僵硬的唇角。   女人,和老相识久别重逢,一定是要精致的。   要从容,要淡定,要冷静,要若无其事。   尤其是这老相识还牛逼哄哄的。   她深呼吸了两次,面部表情调整到最自然端庄的样子,一气呵成,压下门把手,打开了门:“不好意思,我——”   门口空无一人。   时吟话音戛然而止。   她捏着杯酸梅汤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楼道。   牛逼哄哄的顾主编走得连人影都没有了。   *   顾从礼这个人脾气大。   时吟很多年前就发现了。   虽然他看起来端得是冷漠薄凉,好像没什么事情能入他老人家法眼,没什么事情能让他在意,其实都是假的。   他是一点儿不顺心都不行的少爷。   客厅里窗开着,清晨空气清新,阳光很薄,时吟倒着躺在沙发上,腿挂着沙发靠背,直勾勾看着天花板。   梁秋实端着碗牛奶走过来,另一手拿着麦片,放茶几上,倒好,勺子架在一边,屈指敲了敲桌边:“老师。”   时吟身子往下窜了窜,头冲着地面,扬眼倒着看他。   梁秋实嘴角一抽:“练瑜伽呢?”   时吟长叹:“实秋啊……”   “……”   梁秋实面无表情:“秋实。”   “实秋啊……”   “秋实。”   “球球。”   “……”   梁秋实给时吟当了一年的助手,知道这个人越搭理她她就越没完没了,连纠正她的欲望都没有了,干脆地抱了本漫画书坐在旁边沙发里看,不搭腔。   时吟腿往旁边一侧,在沙发上整个人翻了个个儿,盘腿坐起来,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球球啊,你谈过恋爱没有?”   梁秋实一顿,抬起头来,一脸防备的看着她:“没有。”   时吟捏过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搅了搅碗里的麦片:“哦,那有喜欢的人吗?”   梁秋实重新垂头,专注于手里的漫画:“我永远喜欢木之本樱。”   时吟沉吟了半晌,才缓慢问:“那如果你遇见了高中时候认识的人,并且你们以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应该是要有亲密接触的,你会怎么样?”   梁助手恍然大悟,秒懂:“老相好?时一老师您还早恋啊。”   “……”   时吟随手从沙发上捞了个抱枕丢过去:“我说什么了就老相好了?都说了是认识的人,你思想干净一点行不行?”   梁秋实很懂:“反正就是喜欢过的人呗。”他身子往前倾了倾,神秘道,“这种还是要看,你想怎么样?”   时吟:“还能有选择的?”   梁秋实:“当然有,既然是年轻的时候喜欢的人,那就看你还喜欢不喜欢他了。”   时吟愣住了。   半晌,犹豫问道:“还喜欢呢?”   “创造条件睡了他。”梁秋实答的干脆。   时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不喜欢了呢。”   “让他滚。”   “……”   梁秋实毕竟是个没有过恋爱经历的男人,还是个除了漫画和轻小说以外对任何事情都没兴趣的阿宅,女朋友是D.VA纱雾木之本樱,时吟不指望他能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或建议。   顾主编三天前因为被关在门外干脆走人,到现在三天没再露面,既然是自己新责编,事后时吟从赵编辑那里要来了顾从礼微信,做了一晚上的思想准备,掏出纸笔写了无数份演讲发言稿,终于在临睡觉前下定了决心加他好友,准备道个歉,也要说说工作方面的事情。   人算不如天算,时吟保持着每天晚上十点半一条的频率给他发好友请求,就这么连着发了三天,那边还是没通过。   真是个祖宗。   时吟第一天恍惚,第二天忐忑,第三天气得咬牙切齿,对着手机微信界面整个人帕金森似的抖,最终啪的一下把手机丢在床上,一脸愤愤地盯着亮起的手机屏幕。   你牛逼,你伟大。   你爱!加!不!加!   老子不伺候你了行不行啊!   时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扑腾着从床上爬起来,去浴室洗澡。   洗手间镜子里的姑娘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脸色苍白,眼底重重的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一看就是没好好休息。   她耷拉着肩膀,去冲了个澡,换上新睡衣,爬上床,靠着床头缩进被子里。   ——又拿起了手机,对着微信界面发呆。   ……   时吟第一次见到顾从礼那年上高中,十七岁。   正是最好的年纪,文理科刚分班,时吟年级第一名分进理科重点班,被老师和学年主任叫进办公室里去谈了个话,里里外外都是等着她给考个清华北大的意思。   谈了十分钟,少女出了主任办公室,一改之前乖巧模样,挺得笔直的脊背也软下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去食堂。   路过艺体楼,看见三三两两没穿校服的艺术生正从里面出来,稀稀拉拉往小卖部走。   实验一中不仅在文化课方面出类拔萃,还是省里美术教育实验基地,艺体楼地下室有个大画室,给艺术生平时上课、还有高三集训用。   老师的水平都很高,每年往清美鲁美输送不少生源,私下自己去找画室集训的虽然也有,但是大部分还是会留下。   时吟就是那时候第一次看见顾从礼。   男人就站在画室出口,表情淡,薄唇微抿,阳光下浅色的瞳仁又温柔又冷漠。   额头鼻梁下颚,修长脖颈锋利喉结,连衬衫的褶皱都在漫不经心的勾人。   路过的艺术生笑嘻嘻的,有女孩子红着脸,凑过去给他打招呼:“顾老师好。”   他眼都不抬,只淡声应了一句。   时吟不远不近的听着,喉咙动了动,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突然没由来觉得口渴。   只觉得秀色可餐、耳朵怀孕这种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词汇,原来也可以是真实存在的。   *   本来,对于顾从礼通过她好友申请这件事,时吟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了。   七月盛夏,空气燥热潮闷,时吟懒趴趴地靠坐在咖啡厅角落位置,手里捧着个素描本,耷拉着眼皮,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观察外面的行人。   “我跟你说话你到底听没听见?”   “银行工作的,我看了照片了,长得也挺好,讲起话来慢悠悠的,是个稳当的性子。”   时吟充耳不闻,依然是一脸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看得时母气不打一处来:“你现在还不觉得什么,等你过了二十五你就知道了,女人的年华是不等人的!”   时吟头也不抬:“那也得二十五呢,我才二十三,再过两年吧。”   时母直拍桌子:“你都二十三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了你了,你大学不谈个朋友么也就算了,这都毕业一年了,还动静都没有。你要是正常二十三妈妈肯定不催你的,但是你看看你现在,工作么也没个正经工作,天天就在家里呆着,怎么可能能认识优秀的男孩子呀?”   时吟闻言,终于抬眼:“我工作怎么了?”   时母眨眨眼,反应过来,不说话了。   时吟全职画漫画这事儿,时家一家子人没一个同意的。   国内漫画行业并不景气,说着好听是漫画家,业内也会叫声老师,其实真正赚钱的也就只有金字塔顶端的那么一些人,大部分也就是饿不死的程度,更有很多人甚至连温饱都解决不了。   漫画行业萧条,纸媒方面有些规模的靠谱漫画出版社就那么几个,周刊月刊竞争激烈,有些人费尽心思甚至都拿不到一个连载资格,就算是取得了连载名额,人气投票拿不到名次,随时都会被腰斩。   后来有了网络漫画,情况好转了不少。   但老一辈的人依然没有几个承认这个行业的。   在她们看来,所谓网络小说家,漫画家,电竞人这些职业,其实全部都是不务正业家里蹲,不如去公司里面找个蹲办公室的工作,每月拿几千块钱来得稳定正经。   时吟刚决定画漫画的时候就和时家人发生过激烈的争吵,时父甚至说出断绝父女关系之类的气话,时吟也是倔性子,一个礼拜找好了房子,直接从家里搬出去住。   关于这件事,也就成了家里的禁忌话题。   时母一时口快,看到时吟的反应讪讪道:“反正你就去吃个饭,就当多认识个朋友,你要是不喜欢他,就让他给你介绍介绍他朋友。”   时吟:“……”   让相亲对象介绍帮忙介绍男朋友这种事儿,大概只有她妈想得出来。   时吟正想着怎么说服母亲大人让她断了相亲的念想,放在旁边桌上的手机清脆一声,屏幕亮起。   她放下手里的笔和素描本,拿起来划开瞧了一眼。   下一秒,她瞪大了眼睛。   通过了。   竟然通过了。   牛逼哄哄的,小肚鸡肠的,睚眦必报的主编大人,在晾了她快一个礼拜以后,终于通过她的好友请求。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啦!   时吟眨眨眼,又眨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以后,几天堆积下来的怨气消失的无影无踪,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打字:【顾主编您终于加我啦!】   一分钟过去,那边才慢吞吞地回复。   也是三个字。   连标点符号都懒得打。   【点错了】   时吟:“……”   时吟:??? 第3章 梅子汤与盛夏(3)   时吟觉得,这顾主编随着年龄的增长,好像也越来越幽默了。   虽然这种冷幽默还是让人觉得有点火大。   她素描本往前一推,人靠进椅子里,冷笑了声,磨了磨牙,依然不动声色,甚至很好脾气地开玩笑道:【没事,您还可以再拉黑。】   等了三分钟,没等到回复。   难道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吗?   时吟想了想,觉得自己其实善解人意一点儿也不是不可以,从表情包里精心挑选了一个软萌中带高冷的表情发过去,以此来表达自己半真半假的不满。   这次绿色的气泡下面秒弹出一条提示。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   时吟:?????   时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坐在对面的时母看着她拿起手机以后就调色盘似的变来变去的脸色,不满地拍了拍桌子刷存在感:“跟你说话呢!你现在连我跟你讲话都当耳旁风的是不是呀?你把妈妈当什么啦!”   时吟没听见似的,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微信界面,恨声道:“王八蛋……”   时母:“……”   下一秒,尖利的女高音响彻整个咖啡馆:“时吟?!我看你是要上天了你?!?!?!”   *   最终,时吟鬼哭狼嚎的答应下来了去见见时母口中的那位银行工作精英男,时母才勉为其难的留了她一条狗命没把她就地打死。   时母原本的意思是先加个微信聊一聊,时吟觉得没有必要,一边把速写本塞进包里:“不用现在加了吧,我们先见了面看看,如果聊得来再加微信也可以。”她顿了顿,又小声嘀咕,“不然我还得删……”   时母耳朵可太好使了,气儿本来还没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抬手戳她脑袋:“见面你就好好见,好好表现,别给我搞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时吟不敢造次,乖巧的点点头。   时母想了想,又道:“也不用好好表现,是我闺女挑男人,好好表现也应该是他要好好表现,你就随意一点儿,泼辣一点儿也行。”   时吟:“……”   时母下午要和小姐妹去逛街喝茶,没和时吟聊多久,急着做美容去了。   下午的时候来了消息,说是和那边说好了,在金鼎顶楼的旋转餐厅,周六晚上五点半,顺便发了个电话号码过来,后面备注,林源。   时吟随便扫了一眼手机就丢一边去了,也没在意,继续捧着手里的漫画看。   时一的第一部长篇漫画连载了三年,时间不算短,然而毕竟也只是她的第一部长篇作品,在漫画界,毫无疑问算是个新人。   赵编辑临走前,给她说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每年七月低八月初的夏季漫画新人赏。   时吟之前也参加过一次,不过那届平均质量一般,没有什么出彩的作品,时吟的冠军拿的没什么悬念。   后来她开始画长篇连载,也就没什么精力参加,今年她的长篇连载接近尾声,编辑的意思也是让她用新连载的第一话去参加这个新人赏看一下效果,也草个热度。   而时吟现在手里的这本漫画书,也是去年新人赏冠军的作品,并且这人今年也要参加。   叫甜味苹果糖。   看着这个笔名,时吟甚至能够脑补出一个穿着洛丽塔小洋装的萝莉怀里抱着个数位板哼哧哼哧上色的样子。   甜味苹果糖对得起她的笔名,故事非常少女心,画风也很甜,笔触细腻,色彩明艳,打眼一扫过去就极抓人眼球,让时吟羡慕得很。   时吟的弱项就在彩图上。   可惜现在国内黑白漫画基本没有出路,彩漫当道。   时吟将甜味苹果糖的漫画扣在脸上,不太开心的皱了皱鼻子。   书本从脸上缓慢地滑下去,掉在了腿上,啪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房子里显得十分清晰。   这空荡荡的一声,时吟听着太难过了。   她皱巴着一张脸直起身来,从茶几上捞过手机,给赵编辑发微信:【赵哥啊啊啊啊啊啊】   赵编辑:【?】   时吟:【我真的好想你啊。】   赵编辑沉默了半分钟,才小心翼翼回:【时一老师,你别这样吧,我小孩都三岁了。】   “……”   时吟无语了三秒钟,重新打起精神来,开始控诉顾主编的暴行,字字泣血。   【赵哥,实不相瞒,自从上次在我家门口那惊鸿一瞥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顾主编。】   【一次,一次都没见到过他。】   【甚至没有说过话。】   【我去加他微信,他不加我。】   【好不容易加我了,他说他点错了。】   【点错就点错吧,他又把我拉黑了。】   【这也太贱了吧!?!?!?!】   【赵哥啊!!!我日子过的好苦啊!!!】   【想你,想你,想花短信给你,想打吊话给你】   【想你帮我改分镜,给我贴网点的日子。】   【为什么给我换编辑!我不要!我不要换!他也不给我贴网点儿!也不陪我讨论新连载,我不想要他!!!】   【他连我微信都不加!!!】   时吟一口气噼里啪啦的打完,心中郁气消散了大半,长出了口气,重新懒洋洋靠回到了沙发里。   赵编辑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回:【主编刚刚就在我旁边看着。】   时吟:“……”   赵编辑继续说:【现在他站起来了。】   时吟:【……?】   赵编辑挺幸灾乐祸:【哦,他出去了,可能找你算账去了吧。】   “……”   沉默了三秒,时吟默默地拉着聊天记录往上翻,回顾了一下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时吟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自从遇见了顾从礼,她好像就开始诸事不顺。   这人倒起霉来,还真的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她说了那么些大逆不道的话,全都被顾从礼看到了,肯定是来找她勾魂索命了。   时吟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看表,一边计算从摇光社开车到她家来需要的时间,并且脑海里开始飞速编写小作文,模拟她和顾从礼第二次见面会出现的各种情况和情境。   大概半个小时,她把顾从礼可能说的话全都罗列了一遍,并且想到了合适的对应策略,才深吸口气,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算算时间,他应该也快到了。   时吟脊背挺直,静坐了一分钟,又忽然想起什么来,扑腾着站起来狂奔进洗手间,洗了个脸,冲进卧室化妆台前,开始化妆。   有一种妆,叫做裸妆。   时吟喷湿了美妆蛋,遮瑕遮了两坨黑眼圈,粉底上了薄薄一层,腮红眼线极近自然,甚至连睫毛膏都没涂。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要不要换套衣服。   还是别换了,睡衣看起来比较自然,要不然看着就像自己盛装打扮等着他来似的。   万事俱备,时吟从冰箱里拎出来一瓶冰镇酸梅汁,从容的坐进沙发里,漫画书平铺在面前茶几上。   时吟甚至还屁颠屁颠地拿了面小镜子过来,摆了好几个姿势,琢磨着哪个姿势比较好。   结果一摆又是半个小时。   顾从礼人还没来。   一个小时前,赵编辑不是说他出去了吗?   时吟腿都坐麻了,她换了个姿势,决定再给他半个小时的时间。   门铃安静如鸡,一点声音都没有。   时吟终于忍不住了。   她抓过手机,给赵编辑发了条微信:【赵哥,顾主编来了吗?】   赵编辑回消息的速度一向挺快,这次也是秒回,字里行间充满了茫然:【啊?来哪?】   时吟:【你不是说他刚刚来找我了吗……】   赵编辑:【没有啊,我开玩笑的,主编没几分钟就回来了,可能放水去了吧。】   时吟:“……”   她精心化了直男绝对看不出来系列裸妆,找了八百个姿势,还想了三万年对手戏台词儿。   结果对方只是去撒了泡尿。   时吟好他妈气啊。   她面无表情的,缓慢的退出了和赵编辑的聊天框,回到列表界面,点开了顾从礼的微信。   两个人的对话只有那么几条,还停留在【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时吟更气了。   她想着,反正她也被拉黑了。   那她现在说什么,顾从礼都看不见。   *   摇光社漫画月刊《赤月》编辑部,赵编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有点儿摸不清头脑的放下了手机。   正是临近下班的时间,编辑部里气氛轻松,顾从礼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子从会议室出来。   赵编辑侧头:“主编,刚刚时一老师跟我问你来着。”   顾从礼脚步微顿,神情漠然:“嗯?”   赵编辑诚实道:“她好像找你有事,问你什么时候过去找她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编辑似乎看见他们这位冷若冰霜的主编大人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变得柔软了起来。   好像还笑了一下。   赵编辑还没来得及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顾从礼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简单说了两句,他挂了电话,指尖落在屏幕上,顿了顿,点开微信。   最上头一个对话框,头像是个脑袋扁的像是一头撞在了墙上,看起来就很傻的猫。   顾从礼盯着那只猫看了一会儿,想起上周女生戴着个毛绒发箍,一脸懵逼的站在门口看着他发呆的样子,觉得物似主人型。   他点开对话框,进入到对方的资料界面,把人移出了黑名单。   也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无与伦比的凑巧,刚好,两秒钟后,这个刚被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并且自己还毫不知情的人,气势磅礴的发过来了一条消息。   ——【顾从礼大!傻!逼!!!】   顾从礼:“……” 第4章 梅子汤与盛夏(4)   一发出去,时吟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毫无预兆的,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违和感顺着脚底板直窜到天灵盖。   时吟凝神思索了两秒,反应过来了。   为什么她的消息发出去以后,没有马上弹出那边的拒收提示?   不是拉黑了吗?   不是已经把她拉黑了吗??   时吟拿脚想,也没有想到顾从礼会主动地,无声无息地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拽出来。   装逼一时爽。   事后火葬场。   这可真是,防不胜防。   几年不见,这男人的段位和恐怖程度越来越高了。   竟然也学会了鬼鬼祟祟了!!!   时吟心下发慌,手忙脚乱地赶紧长按撤回,看着绿色的气泡被撤回以后,整个人长长吐出了口气,放松下来。   放松了几秒,又继续紧张了起来。   不知道他看没看见。   应该没看见吧,她很快就撤回了。   顾从礼好像也不是会时时刻刻盯着手机看的人。   时吟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非常刻意地,又打过去了一条:【主编,买包吗?外贸原单买一赠一。】   忐忑焦心地等了五分钟,对方都没有回。   看来应该是没有在看手机的。   她终于放下了心来,长舒了口气,转手去做别的事情,把顾从礼忘了个精光。   时吟也确实是没有什么时间闲着摸鱼了,《赤月》是月刊,虽然比起周刊来说已经轻松很多了,然而问题就在于,她是个懒癌晚期拖延症患者。   时一老师的生活,在交稿后和临近交稿前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极端。   《赤月》每月月初出刊,此时正是七月中上旬,平时这个时间时吟还在吃饭睡觉煲剧打游戏,每天都能闲出屁来好不自在。   然而这个月,她不仅要画出正在连载的漫画收尾,又要准备新连载的分镜脚本,还要赶在八月前画出原稿去参加八月初的的夏季新人赏。   拖延症归拖延症,时吟真正进入工作状态以后其实认真得非常疯魔,并且要求极高,龟毛得很,导致这几年来助手换了无数,跟了她时间最久的一个助手也就梁秋实。   梁秋实起了个和著名当代散文家就换了个顺序的名字,却是个深爱漫画和各种电子产品的宅男,并且据说家境殷实,家里的手办多到可以弄个展。   梁球球同志工作效率不低,时吟就他一个助手,以前临近截稿期赵编辑也会来帮忙,倒是也勉勉强强够用。   但是这次因为事情堆了一堆,新旧连载半个月内都要弄出来一话,一个助手也实在有点忙不过来,时吟就让梁秋实帮忙留意下有没有认识的人愿意来做个临时助手。   正忙的时候,时母再次打来电话,让时吟不要忘记周六晚上跟人家约好的吃饭。   时母打过来的时候时吟正在画分镜的脚本——NAME,手下动作没停,接了时母电话歪着脑袋用肩膀夹住,就听见时母在那边大着嗓门:“喂!喂喂!宝贝,你干嘛呢宝贝!”   时吟心思都不在电话上,哼哼哈哈的应付着,都说了些什么也没太听进去。   等分镜脚本草稿终于画完已经是晚上快十一点了,时吟一下午连水都没喝一口,拖着半条命出了工作室去厨房觅食,就看见一条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时吟从记忆最底层挖出了某个好像叫林源的电话号码。   时间太晚,时吟也不好再给人家回电话过去,只发了条信息,道了个歉,确定了一下明天的见面时间和地点。   等了一会儿,对方没回。   这人可太养生了,不到十一点就睡觉的。   时吟手机丢在一边,拽了袋泡面出来煮了,又熬到后半夜把草稿改完,完全没有明天就要去相亲了要睡美容养颜觉的自觉。   第二天就理所当然的睡到日上三竿,时母哐哐哐来砸门了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一开门,就看见时母雄赳赳气昂昂站在门口,表情和气场有点像马上要冲进敌人警备区的女战士。   时吟刚从床上爬下来,衣衫不整,鸟窝头,眼皮子肿的像两个馒头,迷迷瞪瞪的瞅着门口的人。   咔嗒一声,时母手里的手榴弹保险栓被抽掉了。   下一秒——   “时吟!!你又熬夜了是不是!!!”   ——爆炸了。   时吟不太懂时母为什么对这次相亲这么重视。   她自认为自己长得也没有很丑,而且才刚刚二十三岁,还有好几年可以浪,实在不是需要急着相亲的年纪。   时母的态度就好像,她错过了这次的这银行精英,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被按在沙发上拿冰勺子敷眼睛的时候,她提出了异议。   时母翻了个白眼,一手拿着一把勺子贴在她眼皮上:“你以为我想呀?你天天在家呆着,到哪认识男人去,你要是去公司里找个工作我还用给你操心这些事情?就现在这样,别说你二十三,你呆到三十三岁也不会有男朋友,”时母越说越起劲儿,愤愤嫌弃道,“我给你办了个健身卡,以后每天都给我去运动听见没有?天天除了吃就是睡,我是生了个猪啊?”   “……”   ……   时吟这个人,情路一直不怎么顺畅。   初恋是初中的时候,年纪小,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只觉得学校里那个呼风唤雨的校霸小哥哥真是帅。   他校服永远不好好穿,吊儿郎当的样子,耳朵上一排亮闪闪的铁圈子,烫头纹身,还抽烟喝酒。   时吟完全好学生一枚,看着那群头发红红黄黄的高年级小姐姐围着她的初恋前前后后的打转,觉得对方可能是喜欢这个类型的。   某天放学以后,她也屁颠屁颠跑去学校旁边小发廊,拿出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找了平价替代版tony总监给她染了个头。   当天晚上,时吟顶着满头紫毛美滋滋地回家了,准备明天就去找梦中情人告白。   以后她也是老大的女人了!   四舍五入不就是老大本大了吗!!!   时吟内心在激动的咆哮。   结果没能进去家门。   差点被时母打死在家门口。   第二天就被拽着重新把头发染回来了,时吟半个月的零花钱打水漂,还挨了一顿胖揍,顿时怨念乍起,觉得什么谈恋爱,什么男朋友可真是个罪孽的东西。   揉着还发疼的屁股,时吟发现校霸好像也变得面目可憎了。   当时怎么就会觉得他帅呢?   从那以后,初中生时吟小朋友哭唧唧地发了毒誓,觉着天若有情天亦老,清心寡欲是正道,她再也不碰爱情了。   感情这杯酒。   谁喝都得醉。   她也是有青春疼痛经历后看透了男人参透爱情真谛的女人了。   时吟多愁善感的想。   直到高中遇见了顾从礼。   时吟二十三年来没叛逆过几次,初中为了校霸染了个紫毛算一次,被时母打了屁股两棍子就打服了。   高三的时候,放弃了北大的保送名额,不顾所有老师同学家长的阻拦和劝说,执意要去学画画考美院算一次。   这次打折了两根棍子,也没能让她服。   少女平时看着软,其实是个拧巴性子,固执起来像头牛,真的决定了就会一条路走到黑,什么都拉不住。   *   因为时母催得紧,著名鸽王时咕咕同学不但没迟到,反而提前了十几分钟就已经到了。   金鼎的餐厅需要提前订位,时吟报了林源的名字,服务生带着她过去。   银行小精英已经到了,人正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前,撑着下巴侧着头看着窗外,侧脸看起来英俊端正。   时吟走过去,他转过头来。   男人面部轮廓干净锋利,浓眉,眼窝很深,表情看起来有点不耐烦。   夏天昼长夜短,晚上五点多天空还亮,落日余晖透过落地大玻璃窗,落在他的黑发上,整个人都显得温柔。   ——个屁。   这林源同学的眼神,看起来不耐烦的像是下一秒就会把她顺着窗户丢出去。   时吟的视线落在他又宽又厚的肩膀,还有挽起的袖子,露出的结结实实的小臂肌肉上。   这是个银行上班的?这他妈其实是银行保安吧?   她清了清嗓子,走过去,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   进了看,男人表情看起来煞气愈发浓烈。   好像还有点眼熟。   时吟小心翼翼道:“林先生?”   林源拧着眉看过来,凶神恶煞,声音嘶哑:“干啥。”   时吟:“……”   太可怕了呜呜呜说好的温润精英金融男的呢……   时吟咽了咽口水:“等很久了吗?”   林源:“等的他妈花儿都谢了。”   “……”   时吟快哭了,可怜巴巴小声道:“那咱们先点餐吧……”   说着,又偷偷地瞥了他一眼。   眉眼确实是有点儿眼熟。   时吟觉得自己绝对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的。   可是突然一下就是想不起来。   时吟皱着眉,歪着头,表情颇为严肃,脑海里一张张脸晃晃悠悠闪过,最终定格在某一个人上。   时吟“啊”的一声,发出声来。   校霸。   帅哥校霸。   她的黑月光,她的黑砂痣,她疼痛青春的始作俑者,她美好初恋的终结者。   有缘千里来相会。   时吟觉得自己屁股又开始阵阵作痛。   可是那个人不叫林源啊。   时吟不确定地看着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那个,林先生,你初中读的是不是十一中?林佑贺?”   林先生闻言,眯起眼来,似乎是在回忆她的脸,眼神警惕凶狠又狐疑:“你混哪边的?”   “……”   时吟肃然回答:“我游走于黑白正邪两道。”   林佑贺:“……”   林佑贺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看着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他妈是耍我的吧”,时吟怕他下一秒直接把桌子掀了,赶紧道:“开玩笑的,我就是以前和你同校,见过,觉得有点眼熟,”时吟笑了,“没想到真的是你啊。”   林佑贺没说话,表情看起来依然不太爽,像是只暴躁的狮子。   时吟假装没看见,温柔问道:“那林源是你?”   林佑贺:“我表弟,他不想来。”   时吟诧异了,觉得怎么看这大佬都不像是有耐心替人家相亲的类型。   她还没等说话,就听林佑贺又道:“我听说你是个画漫画的,就来看看。”   “……”   抽烟喝酒烫头纹纹身的炫酷校霸疑似是个漫画迷,怎么听怎么可怕。   她瞪大了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点儿:“林先生也喜欢漫画?”   林佑贺点头:“我也是个画漫画的。”   时吟大惊失色。   夭寿啦,校霸长大以后没去收高利贷,竟然画漫画啦!   时吟觉得这校霸路子真是含蓄野,面上却不显,依然十分淡定的点点头,道:“画的是少年战斗漫吧。”   校霸捏了捏他满是肌肉的,堪比健身房教练的粗壮手腕子,面无表情道:“不是,我画少女漫,我的笔名是甜味苹果糖。”   “……”   时吟:? 第5章 荷尔蒙战争(1)   时吟不知道为什么校霸可以把“我的笔名是甜味苹果糖”这几个字说的这么流利顺畅,这么自然而然,这么平静又面不改色。   就像她死也想不出来为什么一个肌肉猛男会去画少女漫,还画的那么细腻,那么温柔甜美,那么入木三分。   还给自己起名叫甜味苹果糖。   从初中到进入社会,这八年来校霸身上究竟发生了多少惨绝人寰的故事和事故。   时吟脸色变了又变,校霸仿佛没注意到,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了自己入了漫画这行的机遇。   “之前有次送堂姐家小孩去上补习班,懒得再回去了,就在旁边一个书店等他,那边全是漫画。我等的无聊,就随手翻一本看看,结果难看的一逼,我就觉得我也能画,就去报了个班随便学了一年。”   时吟:“……”   校霸:“那个作者好像叫什么,时一吧,画的是什么几把,现在什么人都能当漫画家了,呵呵。”   时吟:“……?”   校霸原本笑得嘲讽,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眼问道:“对了,你笔名叫什么?”   时吟:“呵呵。”   时吟觉得自己和这甜味苹果糖聊得挺不愉快的,不过金鼎这家餐厅的食物味道确实不错,时吟不太擅长烧饭,而且她很懒,平时每天在家里不是叫外卖就是随便弄点东西吃,这一顿吃得她胃口大开,心情愉悦。   抛开校霸对时一这位漫画家的抨击不谈的话。   “色彩很差,而且内容一般,”校霸一手捏着叉子,指尖点了点桌面,“虽然我是化少女漫的,但是少年漫很多东西应该也差不多吧。”   “差很多,”时吟不太开心地说,“等你画一次少年漫就知道了。”   校霸估计也是聊得高兴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灿烂的笑容在他那张脸上就很有种阴森森的味道:“这次夏季新人大赏我就准备尝试一下战斗少年漫,草稿已经画好了,叫《水蜜桃之恋》。”   “……”   时吟没看出来这名字哪里战斗了,恋爱修罗场吗。   一顿饭边吃边聊,一场相亲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两个漫画家交流会,吃到一半,时吟去了个洗手间。   从里面洗好了手,她一边从镜下抽了张纸,一边往外走,随意瞥了眼窗外。   七点多钟,外面已经黑了,天空呈现出一种蓝紫相间的颜色,不见星光,颜色浓郁得像铺了张天鹅绒帘幕。   从顶层的餐厅玻璃窗俯瞰,下面的世界车水马龙,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灯火通明,车灯和路灯的光线交织,流离璀璨,亮如白昼。   火树银花不夜天。   时吟在这个城市出生,在这里长大,见到过了无数次这样的夜晚,却依然还是每一次都忍不住想要驻足。   餐厅巨大玻璃前,影影绰绰映出女人的身影,被拉得有些长,黑色的连衣裙几乎融进背景,露在外面的皮肤就显得尤为清晰。   时吟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上面映着的,另一个人影。   男人倚靠着洗手间出口处大理石立柱,深色的衣服,影子模糊,看不清五官。   他一动不动,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她的方向,给人一种,他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千万年的错觉。   时吟回过头去。   顾从礼微微垂着眼看着她,睫毛轻轻覆盖,浅色的瞳孔被打下了一层深色。   冰冷阴郁,藏着点暴戾。   时吟无意识的缩了下肩膀,忍不住想要后退。   只是被他这么看着,就好像整个人都被剖开重组了一遍似的,想动却又没办法动,被生生钉死在了原地。   她眨眨眼,再看过去,那双狭长的眼底暴戾浅散,只剩淡漠。   时吟手里捏着刚才完手,被水珠打得蔫巴巴的纸巾,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小声开口:“顾主编?”   顾从礼没应声。   时吟等了两秒,朝他走过来。   剪裁简单的黑色收腰小礼裙,裙摆落在膝盖往上几寸的位置,随着姑娘的动作微微晃动。   纤细的腕,白瘦手臂,圆润的肩。   往上是锁骨的线条,脖颈的弧度,单薄脆弱的仿佛单手捏过去就会像个洋娃娃一样碎掉。   顾从礼平淡地收回视线。   时吟刚好走到他面前。   她今天化了很精致的妆,眼角微扬,唇膏应该刚补过,是很饱满的红。   几秒钟后,那嘴唇轻动,吐出字来:“主编,您也来这里吃饭呀?”   顾从礼抬眼。   姑娘仰着颗小脑袋,漆黑杏眼看着他,两把长睫毛刷子似的眨。   他往她手里扫了一眼,突然道:“外贸原单?”   “啊?”时吟没反应过来。   两三秒后,她顺着看向自己手里的包。   两个C背靠着背,交叠在一起张牙舞爪挂着。   时吟张了张嘴,试图解释:“不是不是,诶,主编,我那天是开玩笑的,我就随手一打,其实我不卖什么原单的。”   顾从礼点点头,表情平静:“骗我的?”   “……”   时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绞尽脑汁想着能编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没奈何,想不到,只得惨兮兮地咧了咧嘴角,好半天,才慢吞吞道:“也不能这么说,就……”   顾从礼微微歪了下头,十分耐心的等着她的答案。   他是窄窄的内双,眼皮很薄,显得有些冷漠薄情,配上内勾外翘的眼型,却好像怎么看都有点勾人的味道。   就这么面无表情歪着头安静的看着她的时候又莫名多出了点儿无辜的稚感,像是在引诱着人似的。   时吟有种被诱惑到了的感觉。   这男人,几年不见,真是段位越来越高了。   她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老实巴交道:“想跟你说句话……”   没人再说话了,片刻的安静。   顾从礼垂眼,突然笑了一下。   时吟觉得有点儿热。   她厚了这么多年脸皮,没有想到也有不好意思的一天。   男色害人啊。   她还没来得及脸红,就听见害人的男色淡声道:“说我大傻逼?”   时吟:“……”   时吟震惊了。   她唰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难以置信,惊恐万分的看着他。   顾从礼语气平淡,不辨喜怒:“时吟,几年没教你,你现在胆子大。”   姑娘惨白着脸,面无血色,形容枯槁,眼神绝望,看起来快哭了。   她哆哆嗦嗦地道歉:“顾老师,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   ——以为你拉黑我看不见我骂你。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怕自己被打死在这儿。   “主编……”时吟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了。”   他没说话。   时吟还想再接再厉,就听顾从礼突然道:“周一之前画好新连载的原稿给我。”   这话题转的太快,时吟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什么?”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重复:“周一早上,我去取新连载的原稿。”   时吟:“……”   今天已经周六晚上了,也就是明天一天时间,他要她画好新连载的几十页原稿,这不是扯淡吗。   就算她现在飞回家去通宵画一晚上都画不完。   *   时吟回去的时候,林佑贺正在玩手机。   跟气场极强的冷漠面瘫胆战心惊的交流了一波,时吟现在看着校霸这张表情丰富的脸觉得亲切异常。   又想到她还有几十页的原稿要画,时吟脑壳疼。   她长叹了口气,看了眼表,眼巴巴地看着林佑贺:“林先生,你吃饱了吗?”   林佑贺是个极其没有眼力价儿的,完全没看出来她的暗示,点点头:“一般吧,我刚又点了两个甜品,巧克力巴菲和红酒雪域你要哪个?”   时吟:“……”   一顿饭最后吃完八点了,时吟后来看了四五次表,校霸半点未察,还在和她讨论时一老师的彩图有多少多少缺点。   吃到最后,万念俱灰生无可恋,面无表情的捏叉子戳着面前的红丝绒,像是在戳什么杀父仇人。   校霸终于吃饱了。   时吟扑腾着站起来准备去付钱,被林佑贺拦下来了。   “怎么说也还是相亲,男方请是应该的。”   时吟觉得也是,校霸这种炫酷狂霸的性格肯定会觉得女孩子买单很丢面子。   校霸大大方方刷卡:“反正也是林源的卡。”   时吟:“……”   九点钟,时一老师终于回了家。   她妆都来不及卸,洗了个手屁滚尿流就滚进了工作室,前几天刚画完的一沓子分镜草稿摊在面前。   时吟数了数,整整34页。   正常她一个月的工作量,就算她叫上助手,从现在开始不吃不喝不睡,每天头不抬眼不睁的画,也要十天才能画完。   这顾从礼就是故意想搞她。   他早就不是她的老师了,她也不是他的学生。   即使他现在是主编了,两个人也算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吧,非要说的话,他甚至还应该反过来喊她一声时一老师呢。   老子才是你的摇钱树!!你跟我装什么逼?!!!   时吟愤怒摔笔,觉得有必要让顾从礼了解一下形式,认清谁才是爸爸。 第6章 荷尔蒙战争(2)   晚上九点半,时吟坐在工作室里,手里笔一丢,数位板一推,哼哼了两声,靠回到椅子里,开始玩手机。   明天周日,刚好有部新电影上映。   时吟翘着二郎腿,眼珠子一转,心下有了决定。   手边草稿随意丢在一边,她慢条斯理站起来了,走出了工作室,回手关门,踢踢踏踏跑去浴室卸妆去了。   卸完,时吟泡了个玫瑰牛奶花瓣浴,敷了个面膜,躺在床上哼着歌,一边拿着平板看视频,一边发微信。   时吟是A市人,遍地是朋友同学,高中时期闺蜜方舒刚从新西兰留学回国,目前还没有找工作,每天家里蹲待业混吃等死,吃喝玩乐必备人选。   时吟二话不说给她发微信:【姐妹!姐妹!你说,我们是不是好闺蜜。】   方舒回的也很快:【我只有三块钱。】   “……”   人情冷漠,物欲纵横的社会。   时吟面无表情,只嘴巴动了动,脸上的面膜贴了差不多十多分钟,此时已经有点干了,稍微紧绷绷的感觉。   她捏着面膜纸一边儿撕掉,随手丢进垃圾桶,和方舒定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又在高中的同学群里面狂轰乱炸了一通,约了几个许久没见的朋友晚上一起,才爬下床,去洗手间洗面膜液。   *   时吟跟方舒初中同校,不过两个人当时不怎么对付。   方舒是小才女,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学校里有什么活动都能拔得头筹,人很傲,几乎不怎么跟其它同学说话。   时吟当时算是她的一个强有力竞争对手。   没有想到高中,两个人考进了同一所,还同班。   同班也就算了,还同桌。   同桌也就算了,方舒无意当中发现,这个她初中时期以为的强劲对手,是个嘴巴逼逼逼逼停不下来的傻逼。   方舒觉得,如果时吟是个反派,那么她一定是个死于话多的典范。   而对于她高中时期的那点儿破事儿,方舒也自然是最了解的一个。   包括顾从礼。   周日是个好天气,日头大,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原稿画是肯定画不完了,时一老师干干脆脆地放弃,不仅一张不准备画,还像个中二时期的小孩儿似的开始跟顾从礼玩起了叛逆。   她行程安排的满,中午和方舒吃个饭,下午看场电影,晚上参加一下同学聚餐。   十点钟回家,洗个澡睡觉,第二天神清气爽的起床跟顾从礼正面刚。   完美计划,满分操作。   正午时分,两个人坐在商场泰餐厅里,一个懒得像是浑身没骨头,一个腰板挺得笔直一丝不苟。   时吟软趴趴地捏着叉子戳盘子里的香兰包叶鸡,无精打采。   方舒一脸刻板精英样:“他现在是你主编?”   时吟郁闷地点点头。   方舒沉吟了片刻,理智问道:“那他认出你来了吗?”   “……”   时吟一脸无语:“我难道是毁了容了吗?”   方舒摇了摇头,冷静说:“你变好看了不少,你高中的时候——”她顿了顿,上上下下扫了她一圈,似乎是在回忆她以前的样子,最后,微微嫌弃,“可太丑了。”   “……”   ?   时吟手里叉子一丢,愤怒地抬起头来:“你怎么回事儿啊你,我找你出来是为了听你说我长得丑吗?”   方舒“哦”了一声,一脸淡定:“不是吗,那你想听我说点儿什么?你跟顾从礼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啊,你要好好把握,不要错失良机,争取和他再续前缘。”   她这一番话说得刻薄,完全没有给时吟留任何情面的意思,话毕,她等着对面的人跟她炸毛。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反应。   姑娘垂着眼,长睫低低的覆盖着,咬了下嘴唇,又很快松开。   然后很轻松的勾出一个笑来。   时吟重新拿起叉子,叉子尖插进鸡肉里,浓郁的油汁从里面溢出来,粘上外面包着的深绿色的叶,声音淡淡的,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哪门子的续法,”   她戳着鸡肉举起叉子,啊呜一口咬下去,烫得舌尖发麻,只得咬着鸡块,嘶嘶哈哈的呼气,口齿不清,“我俩又没前缘。”   饭后,两人去看了电影。   电影是个好电影,星际特效大片儿,演到最后,男主角死了,女主角瞎了。   时吟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散场的时候抱着方舒的细胳膊哭。   给方舒烦得不行,抬指推了她两下没推动,时吟哭得安静又投入,没擦干的眼泪顺着眼角滑到唇畔。   好一会儿,她才眨眨眼,舌尖伸出来舔掉,又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湿漉漉的眼眶,抬眼看向方舒,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我妆花了吗,是不是应该补个妆?”   方舒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时吟点点头,转头就往洗手间走:“看来是花了,还好我带了化妆品过来。”   大学以后,时吟很少和高中同学联系了。   后来她们班班长也搞过几次同学会,时吟也都没去,这次本来是她主动提出来的,结果群里话音刚落,几个狂热聚会分子就立马扛起了接班的大旗,最后负责讨论的都是他们,时吟看起来反而变成了被拉着邀请的那个。   饭店选在离商场不远的一家,淮扬菜很出名,时吟和方舒是第二波过去的,人到的时候几个人正站在门口聊天。   少年郎褪去了稚气,夹着烟站在酒店门口,看到学生时代熟悉的旧友惊喜万分,相谈甚欢放声大笑。   方舒一下出租车,门口站着的两个人就认出她来了。   男人笑嘻嘻地小跑过来:“哎哟我们方大美女,上次见面也两年前了吧,怎么样,海的那边空气不如祖国好吧?”   方舒哼哼了两声:“空气没怎么注意,男人是比祖国强多了。”   她一向这个性子,大家都了解,男人也不在意,看到时吟跟着下来,侧头,眨巴着眼,做作的惊呼:“时咕咕!见到你真高兴啊!”   时吟非常配合他:“二狗!你又长高了!”   学习委员二狗,本名苟敬文,高中时期是个自称发育不良的矮子。   现在依然是个矮子,看来确实不是发育不良了。   几个人说着边往门口走,二狗说笑了两句,凑过头来,神秘兮兮:“今天有神秘嘉宾。”   方舒挑眉:“有多神秘?”   二狗双手合十,一脸虔诚:“我求佛求来的。”   时吟笑了:“那看来是妹子。”   二狗啪啪鼓掌:“还真是妹子,隔壁班的那个秦研,还记得吧,就高三那会儿去参加那个什么女团出道了那个,人家现在红着呢,前两天不是刚参加了一个那个什么综艺么,刚好那个节目的策划我认识,大家高中又都熟嘛,就叫来一起玩了。”   方舒笑了一声:“你跟美女都熟啊。”   二狗笑嘻嘻地摆手:“大家都是好朋友嘛。”   此时几个人已经走进了饭店大厅,方舒翻了个白眼,一抬眼,愣了一下,脚步顿住了。   时吟就走在她旁边,还在听二狗说现在秦研有多多多仙女,没注意到她。   方舒一把拉住了她。   时吟停下来,扭过头看着她:“怎么了?”   方舒不确定的眯眼,往前扬了扬下巴:“你看那个,是不是顾从礼。”   时吟一愣,顺着看过去。   最先看见的是他的腿。   顾从礼很高,学画画的对人体敏感,目测就八九不离十了,他差不多一八八的个子,腿看起来比别人长了一截,黑色的长裤裹着修长的腿,腿型匀称,衬衫的衣摆塞进裤腰,腰线处扎出利落的褶皱。   方舒在她耳边小声继续道:“和他说话那个女的谁啊,戴墨镜的那个,秦研?”   时吟目光落在男人身上不转,仿佛没听见。   周末的饭店大厅人满为患,四周的声音喧嚣,他低着头,站在饭店休息区旁边,看起来是在听人说话。   侧脸线条锋利又冷漠,像是沸腾尘世间唯一的寂静。   仿佛有什么奇怪的感应似的,顾从礼抬起头来,正对上她的视线。   时吟朝他眨了眨眼。   顾从礼微眯了下眼,眸光微沉。   二狗完全没意识到这边的风起云涌,昂首挺胸走过去,大着嗓门道:“人到得差不多了吧?还差谁啊?要么秦研带我们顾老师先进去吧,”他又压低了声音,幽默道,“不然国民女神一会儿被人认出来了该脱不开身了。”   时吟默默。   听这意思就是顾从礼还是秦研带过来的。   秦研闻言笑了一下,巨大的墨镜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红润的嘴唇和小小的一个下巴尖儿。   她侧过头来,看向顾从礼,声音也温温柔柔地:“那我们先进去吧?”   顾从礼没理。   秦研等了几秒,抬手,似乎是想去拉他袖口。   几乎是同时,顾从礼站直了身,不着痕迹错开了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已经有几个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看过来,秦研手指停在空中,有点儿尴尬。   时吟心里有一丢丢小开心,也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无意识弯着唇角,偷偷摸摸地笑。   还没反应过来,顾从礼已经走到她面前,垂眼看着她,淡道:“作业写完了?”   “……”   时吟唇角的笑意僵住了。 第7章 荷尔蒙战争(3)   严格来说,这次也不算同学聚会。   就高中的时候关系比较好的出来吃个饭,有分班前的,也有两个隔壁班的,秦研会过来也很正常。   但是顾从礼在这儿就不太对。   顾从礼当年是他们的老师,虽然没多久,而且教的是艺术生,但是因为一张盛世美颜也是在实验一中引起过轩然大波的,大半个学校女生的梦中情人,算是非常有名。   那些无法无天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半大小伙子们看见他都要乖乖喊一声“顾老师”。   二狗觉得,以前没发现,这顾老师还挺幽默。   他看了一眼面露尴尬的秦研,非常有眼力价儿的上前打哈哈:“顾老师,我们都毕业多少年了,你还收作业啊,太惨了吧。”   顾从礼没说话。   时吟很快反应过来,充满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爪子搭在他肩膀上,一边扭头往里走:“二狗说的对啊,顾老师越来越幽默了啊,哈哈哈哈,我们先进去吧,啊,好饿啊……”   她越说声音越低,面露心虚,嘴角抽搐。   二狗瞥了她一眼,又看看落在自己肩膀上那只颤抖着的爪子,低声问:“你怕什么?”   时吟一个激灵,瞪他:“谁怕了?”   “不怕你抖什么,你溜这么快干什么?顾从礼能吃了你?”   两个人走得快,把身后的人拉开了一段距离,时吟没忍住偷偷侧头往后瞥了一眼,余光扫见秦研是和顾从礼并排走的,跟在她们后面。   她撇撇嘴:“刚刚还一口一个顾老师的叫,现在就顾从礼了,狗学委,你还是那么虚伪。”   二狗也不生气,反而笑了,他长得清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有种天然黑的感觉:“这不是怕你有心理压力么,”他突然贴过来,人凑近了点儿,声音压得低,几近耳语,“怎么,还喜欢他呢?”   时吟步子一顿,侧过头来。   看着他的眼神阴沉沉的,带着警告。   二狗咧嘴笑:“你这个人就是太较真,当年别说你,咱们班,咱们学校有多少女生都喜欢他呢,天天一下课就趴窗台上盯着,花痴似的叫唤,你这就也垂涎一下美色怎么了?而且这都毕业这么久了,你不能因为当年的事儿就永远这样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你胆儿也太小了吧”   时吟快烦死他了,长嘶了一声,咬牙切齿:“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米六吗?”   “嗯?”   “因为你屁话太多,还爱多管闲事。”   二狗挑眉:“被我说中了啊。”   “滚。”   *   包间选的是大包,一行八九个人落座,时吟坐里面,一边是二狗,另一边方舒。   顾从礼的位置在她斜侧面,旁边坐着秦研,正在和他说话。   顾从礼靠坐在椅子里,微垂着头,有点懒洋洋的样子,食指指尖搭在手机边缘,也不说话,不知道是在听还是没在听。   已经进了包间,秦研就把遮了她大半张脸的墨镜摘了,挂在胸口,V领的红裙往下拉了点儿,线条饱满诱人。   她一边说话,上半身往顾从礼那边一点一点倾斜,从男人的角度,只要一侧头,应该刚好看见宽阔领口后的美好光景。   时吟心里冷笑了一声,撇开了眼。   没有见过顾从礼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一边问她作业写完了没,自己倒是天天在外面鬼混,把妹把得美滋滋的。   眼光还高的嘞,一来就来个女明星,还国民女神。   酒桌情绪热烈,时吟自己刚刚也喝了不少,有点儿上头,她翻了个白眼,面前啤酒瓶子一推,捏了另一头白酒倒满,往苟学委面前一举,一脸肃然:“二狗,你刚刚是不是说你要调去帝都了?”   二狗没反应过来,愣愣点头:“对啊。”   话音刚落,时吟那边已经一杯干了:“祝你一路顺风。”   满满的一杯白酒,白开水似的咕咚咕咚下肚,透明的液体划过喉管,辣得她皱起眉来。   倒了第二杯,仍然笑嘻嘻道:“如日方升。”   秦研注意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过来,没再跟顾从礼说话,只看着她吐了下舌头,娇娇气气地笑:“这白酒是不是很辣啊,小姐姐厉害了啊,我酒量就特别差。”   时吟本来声音不大,大家都在各聊各的,没引起什么注意,倒是秦研这一声,满桌人都看过来了,开始起哄。   时吟瞥她一眼,没说话,举杯喝了个干净。   姑娘喝起酒来有种淋漓尽致的大气,畅快又洒脱,半点儿不扭捏,细瘦的手捏着杯,头微扬着,颈部线条拉得修长,室内灯下白得晃眼。   喝完,她手里玻璃杯往桌上一搁,扬眼勾唇,似笑非笑瞥了秦研一眼:“小姐姐还能更厉害,想看不想看?”   这操作毫无预兆,秦研愣了愣。   时吟微微倾身朝她的方向靠了靠,胸口的布料贴紧了桌沿,声音低懒,带几分邪气:“叫两声好听的,哄得小姐姐开心了就给你看?嗯?”   语气轻佻,半点尊重没有,像是哪家的浪荡公子哥。   秦研反应过来了,脸色十分难看。   一片的静里,方舒“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抬手按着时吟脑袋啪叽一下推回去了,时吟重新栽进椅子里,不满的拍掉她的手。   方舒含笑道歉:“不好意思啊,秦研,时吟有点儿喝多了,她今天特别开心,大家又都熟,玩笑开得没边儿。”   时吟撇嘴嘟哝:“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我就喜欢和漂亮的小姐姐玩儿不行吗?我看她电视里不也这么演的么……”   秦研刚缓过来一点儿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她之前接过一部刑侦单元剧,在里面演一个夜总会陪酒。   说是什么国民女神,当红小花旦,其实也都是好听的,别说大荧幕了,就是电视剧里面,她也只能拿到一些配角刷个脸熟,此时时吟迷迷糊糊嘟哝着,明摆着打她的脸。   方舒又是一巴掌拍上时吟脑门儿,拽着人胳膊给拉起来了,毫无诚意又道了个歉:“喝得都不清醒了,大家先吃,我带她去醒醒酒。”   时吟十分乖巧的依偎在她怀里,跟着她往外走。   出了包间,方舒关上门,手一松。   时吟晃了晃脑袋,一脸不满:“你别松手啊,我真有点晕呢。”   方舒抱着臂,好笑的看着她:“你这人过分,秦研眼睛都气红了。”   时吟翻了个白眼:“我和二狗玩得与世无争呢,谁让她突然跳出来给自己加戏啊。”   方舒却突然眯起眼来,凑近了看着她:“你和秦研这么大仇?”   时吟耸肩:“没仇。”   方舒哼哼笑了两声。   两个人走到洗手间门口,时吟随手拉开最近的一个隔间门:“你为什么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我和她有什么仇你心里没数吗?”   方舒“哦”了一声:“因为顾从礼。”   时吟没说话。   方舒就当她默认了:“你之前不是说你对顾从礼现在已经没有非分之想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的。”   “你中午刚说过。”   “我说的是,我们没有前缘可以续,你对我不关心,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   方舒一阵恶寒:“时吟你要点脸,你有非分之想就想吧,你恶心我干什么?”   时吟没忍住笑了两声,顿了顿,轻飘飘道:“非分之想好像也还是有,不过学委说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其实我觉得他说挺有道理的。”   方舒怔了下。   隔间里,抽水声哗啦啦地响起,然后归于平静。   方舒回神,刚想说话,隔间门咔嗒一声开了,时吟从里面出来,平静地走到水池前:“我一直有,但我不敢了。”   *   时吟回去的时候,气氛依旧热烈,只是少了人。   顾从礼没在。   秦研倒是还在,应该是已经被哄开心了,只是看见她们进来的时候冷冷瞥过来两眼。   男人喝嗨了以后就喜欢开始跑火车,桌上位置已经换了一圈儿了,几个男人凑在一起天南海北的吹牛逼,时吟旁边换成了个女孩子。   小个子女生,长了张娃娃脸,皮肤很好,声音也幼幼的,以前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叫李思璇。   几年过去了,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笑眯眯地跟她们打了招呼,将旁边的酒瓶挪到一边,换了果汁。   时吟一阵感动,只觉得还是女孩子好,香香软软,又体贴。   她道了谢,端起来喝了两口。   李思璇撑着脑袋歪着头,狡黠眨眼:“好点了吧,别喝太多了,不然多难受呀,白酒劲儿大。”   女人是比较懂女人的。   时吟满脸无辜:“你说得对。”   李思璇凑过头来,小声和她咬耳朵:“其实刚在大厅的时候我就懂了,秦研只说她带个人,我也没想到。”   “……”   你又懂了。   时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保持沉默。   好在李思璇没说两句就拐到别的事情上的,女人的话题总是无穷多,三个人聊得火热,没一会儿,顾从礼回来。   秦研又凑过去了。   时吟觉得这顿饭真是吃得她不爽极了,郁气阴魂不散似的围着她转,她烦躁地偷偷往那边看,对上男人寡淡视线。   她微愣了下。   顾从礼整个人靠坐在椅子里,隔着半个桌子看着她,瞳孔在灯光下看是浅浅的棕,剔透平静的颜色,却莫名有压抑又锋利的感觉。   时吟有种被老师抓包了的狼狈感,匆匆移开视线,端起果汁杯,半张脸藏在杯子后面。   刚好那边喝得嗨的又开始叫嚷着转移阵地KTV不见不散,二狗热情地扯着脖子喊她:“咕咕!咕咕!去不去啊!不见不散啊!”   时吟赶紧高举手臂,兴高采烈:“我去啊!不见不散!不见不散!”   二狗满意了,又扭头:“秦研去不去啊。”   秦研没马上回答,扭头看向旁边的顾从礼。   他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靠坐在椅子里,漫不经心的样子,有点和他整个人的冷漠气质都不太相符的懒散。   又矛盾,又好像也很奇怪地和谐。   秦研等着他的答案,所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顺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起哄:“顾老师,秦女神在征求你的同意呢,让不让人家去啊!”   秦研笑得十分羞涩。   时吟看都懒得看,垂着头,捏着小叉子戳盘子里没吃完的油泼鱼片。   秦研这个女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知道你们俩亲近,你们俩认识,你们俩关系好,你的事情他能做主了行了吧。   他是你爸吗?   他让你去你就去,让你不去你就不去啊?   你怎么听话啊。   你作为一个成年女人还能不能有点儿自己的主意了?!   还能不能?!   时吟一边心里偷偷嘟哝着,一边还是忍不住悄悄听着顾从礼那边的动静。   等了两三秒,才听见他说:“时吟不去了。”   秦研笑容一僵。   被点了名的时吟茫然的抬起头来。   所有人都一脸呆滞的表情,二狗没反应过来:“啊?她说她去啊。”   顾从礼转过头来看着他,平静又耐心地说:“她得回家写作业。”   众人:“……”   时吟:“……”   时吟:? 第8章 荷尔蒙战争(4)   一顿饭闹闹腾腾吃到了晚上九点,众人一起走出去。   本来还张罗着要接下一场继续玩,想了想第二天周一,该上班的上班该上课的上课,最终还是作罢,大家约好以后有时间再聚。   自然是要先把女孩子安排回去的,二狗和方舒顺路,李思璇没喝酒,自己开了车,体贴的苟学委看向秦研,热情问道:“秦女神怎么走?”   秦研的表情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不太好看,她此时已经戴上了墨镜,下巴高扬,红唇抿着。   她站在饭店门口张望了一圈儿,又去旁边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踩着高跟鞋蹬蹬蹬的回来了:“刚忘记给助理打电话了,说是刚出门,一个小时后到。”   还有没眼力价儿的直嚷嚷:“让顾老师送你回去啊。”   二狗翻了个白眼,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刚刚在包厢里,顾从礼话一出,整个房间都安静了好一会儿。   从刚刚在饭店大堂里开始,顾从礼一共也就跟时吟说了两句话,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位置都没坐在一起,可是就是这两句话,已经足够令人遐想连篇了。   众人神情各异,原本以为是点错了鸳鸯谱配错了对儿,还是时吟解释,说她现在和顾从礼勉强算是同事,作业指的其实也是工作上的事情。   不过从态度上,一整个晚上,注意过这边动静的基本上也都看出来了。人虽然是秦研带来的,可这一顿饭下来,顾从礼根本没怎么搭理过她,明眼人多多少少也都看明白了几分。   刚刚脱口喊出来的那个人对上二狗的视线,也反应过来了,讪讪道了个别,脚底抹油飞快钻进的士先溜了。   但也没什么影响,秦研目的达到,顺着台阶就下了,优优雅雅笑,声音温软,三分打趣:“顾老师,有没有空送我一程?”   顾从礼侧头:“你助理不是来吗。”   秦研一脸为难:“他说现在过来要一个小时才能到了。”   顾从礼:“那你等一会吧。”   秦研:“……”   秦女神连墨镜下面露出的那块儿下巴都变色了,踩着细高跟咔嗒咔嗒下了台阶,拦了辆的士钻进去走了。   时吟在一边听着,又忍不住想偷偷笑。   她靠在玻璃门边,抬手摸了摸鼻子,唇角藏在掌心后悄悄弯起一点弧度来。   人走的差不多,只剩二狗和方舒,时吟看着她俩上了车,又看了眼苟学委喝得通红的脸,不放心的拍了车牌号,才看着他们走。   就只剩下时吟和顾从礼。   夏夜晚风凉意微微,吹散了空气中的闷躁,绿植葱郁,树影摇曳。   时吟偷偷抬眼看他。   男人走在她前头,只一个颀长背影,宽肩窄腰,一双赏心悦目的大长腿。   后面的的士开过来,他走到车边,回头,居高临下瞥她一眼,往车门扬了扬下巴:“上。”   时吟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颠颠跑到后排去,拉开车门钻进去。   关上门第一件事儿就是放下车窗往外瞅,就看着他也跟着钻上了副驾驶,报了她家小区名。   时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小心翼翼地伸着脑袋往前:“主编,您打算跟我回家啊?”   “……”   顾从礼无声地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眼神怪异。   时吟也不敢说话了,乖乖地重新靠回到后座。   过了两分钟,她又忍不住,低声嘟哝:“我家也挺大的,够两个人睡了……”   这次,顾从礼直接转过头来。   光线昏暗,只有车窗外街灯的暖光被拉长了滤进来,他的眼睛又漆又暗,嘴角绷着,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阴沉。   时吟连忙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她今晚喝得确实不少,白的掺了啤的,一双杏子眼却依旧清亮。   顾从礼微眯了眼:“不是醉了?”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回事儿。   莫名的又开始不开心了。   时吟沉默了一下,没说话。   然后,毫无预兆的,她抬手把着副驾驶靠背坐直了身子,人整个靠过来,脸侧贴着座位,下巴往上一搁。   顾从礼还侧头垂眸看着她,她的脸倏地贴过来,两人之间距离无限靠近。   男人的五官在眼前放大,黑夜仿佛也染黑了他的瞳孔,浓郁深沉的黑里像是有无数只从地狱里伸出的手,拉着人几乎快要被吸进去,一同沦陷于沸腾业火之中。   她垂眼,视线黏在他薄薄的,柔软的唇瓣上。   时吟无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酒壮怂人胆。   她觉得,自己有胆子这么近的距离盯着他看,可能是真的有点喝醉了,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   她还没回神,顾从礼已经转过头去了,时吟直起身子,晃了晃脑袋,又重新搁上去:“我借着酒劲儿调戏了秦研,你不高兴了?”   连敬语都没有了。   顾从礼无波无澜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刚刚为什么没送她回去?”她又问。   他重复:“跟我有什么关系。”   时吟抿了抿唇,心跳变得有点儿快。   她顿了顿,轻轻吐出口气来,声音低低的:“可是你送我了。”   “你是我的作者。”   她连呼吸都停了两秒。   即使他这话说的时候平静又冷漠,声音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也没有任何其他别的意思。   但是就好像,她与他之间终于再次建立起了关系的纽带,不再是无关的人,即使只是编辑和漫画作者的关系,她也是“他的作者”了。   不重要也没关系。   不特别也没关系。   只是作为他的作者,好像也都已经足够。   时吟弯起唇角,一晚上的烦躁郁气简简单单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整个人重新靠回到后座里,侧头看向车窗外。   车辆高速行驶,车窗开了一半,晚风灌进来,温凉清爽,女生的声音夹在风力,轻轻淡淡的:“主编。”   “嗯。”   “你不用跟我打亲情牌了,就算你这么说,我明天之前也不可能画完三十四张原稿的,天王老子也画不完。”   顾从礼没说话。   时吟顿时有了底气,觉得有必要斗争到底,让顾从礼这次能够清醒的认识到自己之前的要求有多么可笑,多么神经病,多么反人类,多么不可能做到。   而且他是编辑,她才是画画的!时一老师入行以来叱咤风云三四年,这点场子找不回来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这么想着,她一咬牙,侧过身来,在狭窄的后座哼哧哼哧翘起了二郎腿,扬起下巴,一脸很屌的样子,大着胆子继续道:“三十四张原稿,你如果两天内画得完,我跪下来给你磕头,再叫你三声爸爸。” 第9章 荷尔蒙战争(5)   顾从礼以前是做老师的,功力自然毋庸置疑,时吟曾经见过他的画,是真正有才能的人才画得出的东西。   但是这并不表示,他能两天画出三十四页原稿。   漫画和普通的画、人物肖像不同,是需要利用分镜镜头来讲故事的,职业漫画家在有助手的情况下每天差不多可以完成两到三页原稿,彩漫则要更慢一些。   顾从礼当然画不完了。   除非他有二十双手。   时吟觉得自己稳操胜券,像个大爷似的翘着腿儿瘫在出租车后面,斜歪着身子,周身都充斥着一种强者的气场。   她已经无敌太久了牛逼太久了立于不败之地太久太久了。   现在连顾从礼都无法奈何她分毫。   这个无趣的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时吟在后面一个人嘚瑟得没完没了,好像下一秒就要上天了,顾从礼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本来也没觉得你能画完,”他顿了顿,“也知道你不会画。”   时吟一噎。   怎么说那种感觉呢。   就好像是初中生跟三十岁的老男人说话。   你当真的事情,你特别认真计较的事情,他四两拨千斤就过去了,结结实实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是无力感。   偏偏他还衣服云淡风轻,不想跟你小朋友计较的样子。   时吟安静了三秒,肩膀一塌,咬牙道:“没觉得你说什么?”   顾从礼:“你骂我。”   “……”   我不就骂了你一句傻逼吗?   你幼儿园刚毕业吗?   时吟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口水呛着,她坐在后座中间,脑袋伸过去,从驾驶座和副驾中间的空处看她,表情看起来既可怜又愤怒,一脸憋屈着想发火又不敢发的表情:“那你也不用……今天一直提作业什么的吧,”她委委屈屈压低了声,“我那么多同学都在呢,我不要面子的啊……”   顾从礼手肘撑住车窗框,单手撑在耳畔,微侧着头,许是因为受了酒精的影响,声音松懒:“人多才能让你长记性。”   “……”   你说你问他这个干啥,他总是有理由。   时吟翻了个白眼,再次靠回到后座,不想再说话了。   她不说话,顾从礼自然也不会主动跟她说话的,饭店到她家不算远,车子停在小区楼下,时吟开门下了车,转身跟他道别:“主编,今天麻烦您送我回来了。”   顾从礼“嗯”了一声。   时吟顿了下,又试探性问道:“那您明天还……来吗?”   顾从礼侧头:“新连载准备得怎么样了。”   时吟连忙道:“第一话分镜草稿画完了!”   “《ECHO》的完结篇呢。”   “……”   时吟目光游离:“还差几张……”   她一副心虚的不行的样子,垂着脑袋,看都不敢看他。   结果顾从礼也并不多问,只点点头:“《ECHO》画完给我,新连载原稿先不用画,第一话的分镜草稿今晚传给我看一下。”   时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小区里路灯昏暗,小虫飞蛾盘桓。   他说一句,她就乖乖答一句。   顾从礼抬眼。   她今天穿了件白裙子,昏黄的灯光给她描了一层毛绒绒的边儿,大眼睛明亮水润,看着他认认真真地样子,像藏在森林深处树丛里的食草动物。   他收回视线:“上去吧。”   时吟如释重负,长出口气,朝他挥了挥手:“主编再见!”   一路小跑着颠颠颠跑走了。   白色的一个小影子兔子似的一窜一窜逃进楼里。   出租车司机听了他们一路,此时看着也觉得好笑,打方向盘转了个圈儿,笑道:“这小姑娘怎么看着这么怕你呢。”   顾从礼没说话。   司机四五十岁,可能也是第一次看到有小年轻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打趣道:“你可要小心点啊小伙子,对姑娘不能一直这样,我看那小姑娘长得漂亮,你对她那么凶,以后别把人吓着,到时候被别人一哄就跑了。”   “……”   这算凶吗?   顾从礼终于有了反应。   他眼皮子微掀,弯了弯唇角:“不凶一点她就上房揭瓦了。”   *   差一点点就能上房揭瓦的时吟睡得不怎么好,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一片汪洋大海,她踩着冲浪板鱼似的在浪花见穿梭,突然一个大浪扑过来,她整个人都被淹在里面了。   又咸又苦的海水顺着鼻腔口腔不要钱地往里灌,酸涩痛感刺激着泪水跟着哗啦啦往外滚,巨大的浪花拍得她浑身疼得近乎没有知觉,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散了架,时吟闭着眼,跟着海流不知道冲到了什么地方。   耳边全是声音。   哭声,骂声,尖利又放肆的笑声,还有男人低低淡淡的叹息。   海水中仿佛蕴含无数灵魂,前仆后继往她的耳膜里钻。   再睁开眼睛,面对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时吟怔怔地一动不动,觉得还有种在海水里飘荡沉浮的错觉。   好一会儿,她才坐起来,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湿漉漉的。   这梦做的也太真实了点儿。   满身的汗黏着睡衣,时吟爬下床进浴室洗了个澡,整个人才从那种混沌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擦着头发出来,刚好接到方舒的电话。   “怎么,昨天和顾老师发展如何。”方舒劈头盖脸就问。   “……”   时吟一阵无语:“什么叫发展如何。”   “昨天我们走了就剩你们俩了啊,你别告诉我他自己走了把你丢在那儿了吧,喝醉了的,漂亮的女学生?”   “……”   时吟疑惑道:“你今天是不是被人魂穿了啊,你昨天喝的是假酒?”   “别人关心你你还不适应了?我关心一下你感情发展不行吗?”   “那不好意思啊,要让你失望了,并没有什么感情发展,也不会有的好吗,”时吟趿拉着拖鞋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手机丢在一边按了免提,两只手抓着毛巾擦头发,“他现在算是我责编,我们俩除了工作以外的话半句都没多说。”   时吟做了漫画家这事儿她从来没说过,同学里也就只有方舒知道,二狗也只以为她是做什么设计之类的工作,甚至因为时吟朋友圈什么的经常中午还没起床,所以也很多人都以为她现在无业游民每天在家里啃老。   已经被亲戚朋友们打上了啃老标签的时一老师倒是觉得也无所谓,倒是时母十分在意这件事儿,每次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亲切地表示她实在是太惯着时吟了,毕业一年了,就只靠着父母养哪行,并且开始给她介绍工作的时候,时母都会非常无奈且烦躁。   时吟和方舒有一句没一句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毛巾随手搭在门把上,捞了沙发上笔记本开电脑。   她昨晚实在累,干脆躺在床上给顾从礼传了新连载的分镜草稿,传完笔记本随手就放在了一边。   此时差不多上午十点,邮件已经读过了。   时吟想了想,站起身来,从床头拿了手机过来,点开微信。   她微信常年有一大堆东西,公众号推送未读消息之类的,红色的消息提示几百上千条,她懒得点,就那么放着,多一两个新消息根本不知道,有时候过个四五天,她才会发现。   但是这个消息如果是顾从礼发过来的,那么晚一分钟看到,时吟都肝疼。   看着那个红色的小小的阿拉伯数字1,时吟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小心肝颤颤悠悠地点开。   早上七点半的消息:【醒了过来一趟。】   再看表,十点了。   时吟屁滚尿流地爬下床,飞奔到衣柜前拽了套衣服出来套上,梳子随手扒了两下半干的头发,拉起包就出了家门。   《赤月》是摇光社旗下月刊漫画,她家过去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到那不到十点半,也可以假装自己其实起了个大早,优雅地喝了早茶才过来的。   巨大写字楼玻璃幕墙映着碧蓝天空,门口立着大大的Alkaid字样LOGO,时吟不是第一次过来,前台也认识,给顾从礼打了个电话,领着她到了漫画部的楼层会议室。   她进去的时候,顾从礼已经在里面了,面前一张牛皮纸袋。   他视线落在她半湿的发梢半秒,移开,朝前面沙发里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   时吟在他对面坐下。   “你这个不行。”顾从礼开门见山道。   “嗯?”   “题材还可以,也不是头一个,想画出新意要下功夫,设定相对出彩,但是故事核很单薄,再扩一下,”他闭了闭眼,揉了下眼角,“而且分镜问题大,节奏可以变一变,回去改完再那给我看。”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对她说这么多话。   时吟靠坐在沙发里,单手撑着脑袋,指尖一下一下点在脸侧。   她其实听得认真,一边思考一边皱了下眉:“主编,您什么时候有空,我拿稿子来您帮说一下,不然就这样说有些地方还是会不太懂。”   顾从礼没说话,将面前袋子推给她。   时吟拉过来打开,抽出里面的东西看,愣住了。   是她新连载的分镜草稿。   昨天晚上她传过去的三十四页,被他一张张全都给打印出来了,上面很多红笔划出来的圈圈框框,还有一行行的字迹批注。   而他早上七点多给她发的信息,就是说明他通宵了一晚上,把这些都看完了,每一张都很详细的标出了问题和需要修改的地方。   她愣愣地抬起头来。   顾从礼微微前倾着身靠近,白皙修长的食指抬了抬,点在纸面上,淡淡看着她:“这样懂了吗。”   ……   时吟恍了下神。   仿佛又陷进了之前那个梦境里,滔天的巨浪卷着她穿过了时间的横轴,回到学生时代,回到了高中时的那些熟悉的下午。   摆满了石膏像和静物的空旷画室里,顾从礼手里捏着铅笔站在她背后,脊背微弓,长臂前伸,垂着头认真又专注地帮她改画。   鼻尖嗅到的是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感受到的是他几乎贴上她通红耳廓的小臂的温度。   她坐在画架前,有种被他圈在怀中的错觉。   一片寂静里,男人清冷低淡的声线混合着笔尖和纸张的摩擦声,带着浅浅的鼻息,在她耳畔一层一层暧昧低荡开,   “这样懂了吗。” 第10章 荒凉大梦(1)   非要算起来,时吟第一次见到顾从礼也并不是在艺体楼楼下。   实验一中本来只有一个校区,虽然地处市中心,不过面积不大,教学设施的老旧程度也很能配得上它百年老校的名头。后来学校发展起来,又建了新校区。   新校区位置略偏僻,算是靠近郊区,但是占地大,旁边有个大公园,和学校之间一泊人工湖隔着,空气清新,环境好得不行。   高一新生在老校区,期末分了文理班以后转到新校区去,那边儿离市里远,晚自习下的又晚,所以除了个别家长过来要求,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陪孩子读书的,其他人基本住校。   时吟就是在刚搬到新校区来第一天碰见的顾从礼。   校区新建没几年,宿舍楼崭新,理科学校,男多女少,女生宿舍楼两栋,男生三栋,中间隔着一条马路,两道栏杆,三片绿化带。   旧校区地方小,学校是没有强制住校要求的,时吟班里的同学多数都没住过校,第一次住校,大家跟参加集体露营似的,相当兴奋躁动。   时吟长得好看讨喜,性格又好,当时在班级里人缘是很好的,也算那种很多人想混进去的明星小圈子里的一员。   物理课一下课,她就被当时只有一米五的二狗拉过来了,找了个墙角,低声神秘兮兮地:“九点半,男寝三号楼,耍伐?”   时吟四下看了一圈,也低声道:“什么活动。”   二狗不肯再多透露:“你来便知。”   时吟悄悄比了个江湖手势。   二狗也回了一个,顺便风情万种地给她抛了个媚眼,蹦哒蹦哒一窜一窜回教室继续上课了。   从老校区过来的孩子们仿佛贫困山区出来见世面的,第一天换校区,大家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实验一中的桌椅也是可以这么新,黑板也是可以这么黑,广播声音也是可以这么清晰的。   就连晚自习上得也让人通体舒畅,背起单词来干劲儿十足。   八点半晚自习一下,时吟抱着书本和方舒回寝室,寝室里另外几个人还没回来,时吟放下东西,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九点半过了。   宿舍楼的门还没锁,社管阿姨背靠着玻璃窗口坐,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还珠格格》。   时吟拉上了方舒,蹑手蹑脚溜出去,路上还有不少下了晚自习笑笑闹闹往回走,路灯影影绰绰,大片的绿化带传来蝉鸣。   两个人走到男生寝室楼那边,自然是不可能大摇大摆走进去找人的,二狗又只说了在门口,没法,就只能站在门口等。   时吟为难侧头:“光让我们来,这怎么进去啊?”   方舒大学霸看起来兴趣缺缺:“我哪知道,是你拉我来的。”   “是二狗让我叫你的。”   “让你叫你就叫,你可真是听话。”   时吟凑过来,神秘兮兮道:“你知道二狗他室友谁吗?以前三班的沈之扬啊,级草了解一下。”   方舒一脸“你当我是你吗”的表情。   时吟摇头晃脑地:“你不要假装矜持了,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世界上有谁不爱帅哥呢?而且这沈之扬我也曾凑巧有过几面之缘,实乃绝代佳人也。”   方舒没搭理她,时吟也习惯了,没在意,蹲在男寝门口想着就这么吼上二狗一嗓子他听不听得见的时候,听见旁边有人笑了一声。   时吟仰着脑袋,侧头。   少年穿着校服站在她们旁边,有点儿眼熟,有过几面之缘的时吟慢吞吞地认出来,好像正是绝代佳人沈之扬本扬。   突然和她对上视线,他愣了一下,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二狗从他身后窜出来,一爪子拍在时吟肩膀上,个子不高力气不小,一把把她提溜起来,下巴一扬:“走着。”   时吟揉了揉蹲得开始有点发麻的腿,跟着他走。   寝室楼旁边隔着绿化和一条石子路是艺体楼,楼侧外面也有楼梯,门开在每层走廊的最里面,是安全疏散通道,只不过平时那门都锁着,出不去进不来。   二狗带着她们过去,人走在最前面,中间两个姑娘,沈之扬垫后,四个人就这么顺着艺体楼外面的楼梯一直爬到了楼顶天台。   已经有几个人在了,一团团黑影两两三三凑在一起,看见她们过来,摆了摆手。   时吟走近了才看清,四五个人,一个不认识,应该是谁带来了新室友,剩下的几个都是他们班的。   工具倒是拿得齐全,天台正中央铺了块大床单,中间还立了个做旧小夜灯。   几个人盘腿坐在上面,黑夜里看不见身体,只能看见在那夜灯昏黄光线下一张张阴森森的脸,像是一个个没有身体的,悬在半空中的脑袋。   时吟:“……”   时吟开始后悔参加这次活动了。   她后退了两步,还没来得及,被二狗推着走过去。   脑袋们仰起头来,开始对她笑。   时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哆哆嗦嗦地:“你们就不能带个亮一点儿的灯吗?”   二狗笑嘻嘻地:“太亮了不就被发现了吗?”   “谁没事儿会往楼顶看啊,而且你们坐在正中间,从下面看也不会看得见的好吗?”   “那也没气氛了啊,还怎么玩了。”   旁边已经坐下的体委也伸过头来,幽幽道:“对啊,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选在这里吗?”   时吟悚然看着他,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个校园灵异故事,比如从前有个女学生,她怎么怎么样,后来怎么怎么样了。还比如从前有个女老师,她怎么怎么样,最后怎么怎么样了。   她脑补得肩膀直缩,还没来得及捂上耳朵,就听见体委阴测测道:“因为我已经挨个考察过了,只有这栋楼的天台铺了草坪,坐着比较舒服。”   时吟:“……”   她翻了个白眼,靠了个边儿坐下,也成为了一圈子悬着的脑袋里面的一颗。   众人坐好,二狗手一抬,静了声。   黑夜里的校园一片寂静,二狗白皙清秀的正太脸在昏暗灯光下迷离又朦胧,他从口袋里捏出来了一副纸牌,低低开口,声音轻却清晰:“这游戏简单,玩之前,你们有没有感觉,天台上不止有我们在?”   有女孩子缩了缩肩膀,和旁边的人靠得近了点儿,下意识往身后去看。   时吟:“……”   她本来还没觉得什么,被这姑娘一搞,也总觉得背后有人。   二狗垂眼,手里的牌哗啦哗啦洗开,配合着周围气氛,声音阴诡怪异,像是被扭曲着飘荡在空中:“七月鬼门开,月底了,那些个脏东西在阳间也留不了几天了,你们觉得,他们会喜欢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一声尖叫,来自方舒旁边的一个姑娘。   她这一叫不要紧,旁边的另一个姑娘紧跟着也扑腾着蹦起来,尖声大叫。然后,就跟多米诺骨牌似的,没被吓到的被这两声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女声吓了个半死,二狗一个激灵,也蹦起来了,嚷嚷道:“干嘛啊你们!吓他妈死我了!”   最开始叫起来的那个女生脸色煞白,看起来更加恐怖,越过时吟看着她身后,哆哆嗦嗦的抬起手来,指着前面,声音听起来快哭了:“真……真的有人,眼眼眼眼睛是红的……”   时吟汗毛都立起来了,唰地扭过头去。   寂静黑暗里,她身后一点猩红的光点,明明灭灭,上上下下微微晃动。   时吟站起身来,眯起眼,大着胆子直勾勾的望进黑暗里,仔细分辨。   那猩红的点顿了顿,停了两秒,晃晃悠悠的靠了过来,怎么看都像是……   人影渐近。   属于成年男人的骨骼身架,黑裤子,白色衬衫松松垮垮,衣角后隐约可见裤腰。   袖子随意的卷着,小臂低垂,一双削瘦的手,手背青筋掌骨微突,修长手指间夹着一根——烟。   时吟猜测得到证实,肩膀塌下来,有点无语地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女生。   天台唯一的光源就是她们带过来的灯,此时灯前一圈子人全都站起来了,光线被上半身遮了个大半,男人的脸藏在黑暗里,只能模糊看到眉眼的轮廓。   是个好像挺帅的男的。   可是这个时间,老师应该也都早就下班了。   难道是个保安?   时吟被这人藏在黑暗里的长相勾得心痒痒,侧头小声对方舒道:“这新校区就是不一样啊,连保安看着好像都长得很帅?”   她声音不大,比上课的时候悄悄和同桌说话的声音也没大多少。   但是此时周围太静,她的低语声就显得清晰又突兀。   一句话,倒是喊醒了周围的一帮人的魂儿,大半夜的被抓了包,刚刚还张牙舞爪的男生们一个个都安静如鸡,女孩子看清了是个人类以后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紧张了起来。   说实在的,现在想想,就算是害怕,也应该是面前这个男人害怕才对,人就上天台抽个烟,看见前面一圈儿亮着光的脑袋悬在半空中围了一圈儿,跟他妈小鬼聚众开大会似的。   这放谁谁不怕。   时吟也有点尴尬,抬眼看面前的人,见他一直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尴尬道:“叔叔好……?”   他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只捏着烟的手轻动,食指微抬,掸了下烟灰,又抬手,咬进嘴巴。   寂静黑夜里,猩红一点的光照出了男人下半张脸的锋利轮廓,然后又很快再次被黑暗吞噬。像胶片电影里出现过的画面。   他含着烟,吐字有点模糊,嗓音冷淡低哑:“十点半,小朋友上床时间,在外面逛什么。” 第11章 荒凉大梦(2)   时吟觉得,如果再让她遇见一次这男人,她一定能够认出他来,即使没能看清楚他的脸。   因为他有一把让人耳朵怀孕的嗓子。   清冽低淡,薄冰似的质感,里面还仿佛掺杂着融不掉的冰粒,磨得人灵魂都在发颤。   一圈小朋友们半夜从寝室里偷偷溜出来被大人抓包,一个个都虚的不行,生怕被问几年级的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叫什么名字明天跟我见一下你们老师,点头哈腰齐齐刷刷鞠躬道歉,动作整齐划一,声音比军训的时候喊口号还要嘹亮:“叔叔再见!”   ——掉头就跑了。   “……”   时吟走在最后面,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黑夜与他融为一体,唯有一点红光可见,亮起了一瞬,然后坠落在地,被踩灭掉了。   真是有点儿像鬼火。   时吟克制住了想冲过去拿手机照亮他的脸,看看他长什么样子的欲望,转头,跟着二狗一起跑下了楼。   没见到人家长什么样,心脏就开始砰砰砰跳个不停,怕不是真的见了鬼。   后来的几天时间里,上课下课午休自习,她都有点不在状态,直到再一次,在艺体楼下看见了他。   男人站在艺体楼门口,靠着墙边,有路过的学生跟他打招呼,不少女生红着脸,一句顾老师叫的百转千回。   他点头回应,眼都不抬。   时吟发现,他甚至根本不需要开口说话,不需要通过声音辨认,他站在那里,无声无息,就能和那天晚上的人影重合。   气息和轮廓,都是他。   夜里没能看清的那张脸,要比想象中年轻一些的,也比想象中更英俊好看,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妖精。   课间休息时间一共也没有几分钟,此时已经过半,眼看着就要上课,时吟有点着急,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过去跟他说话。   他怎么还不是保安,是个老师啊。   还不如是保安呢,时吟想。   她跺了跺脚,有点急,干脆豁出去,先过去问声好,到时候随机应变好了。   刚想过去,上课铃响起。   “……”   时吟好气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依依不舍看了他最后一眼,才往教学楼的方向跑。   跑了两步,又停住了,重新转过身来,结果巧得很,男人刚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了视线,在看着她。   时吟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眼睛,浅浅的棕灰色,眼神冷漠,落在她身上毫无情绪,像是看着什么没有生命的东西。   可是她来不及思考那么多,时间紧任务急,时吟赶紧小步重新跑回去了,仰着脑袋看着他,有点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嗨。”   “……”   时吟懊恼地塌了下眉,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很像个傻子。   她清了清嗓子,明知故问道:“原来你不是保安啊?”   他垂着眼,依然没说话。   时吟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就是——”她顿了顿,四下看了一圈儿,才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前几天在天台上,我们不是见过一次吗,那个是你吧?”   他顿了两秒,终于有了反应:“嗯,是我。”   时吟松了口气,有点开心,又有点得意:“我就知道是你,虽然我当时没看清你的脸,你是老师吗?”   他瞥她:“不像吗?”   “可太像了,就是没有想到会有老师那么晚了还在学校里,”少女从善如流,还加上了敬语,“您是姓顾吗,您教什么科目的呀?理科吗?物理?化学?”   她话音刚落,上课铃第二遍响起。   刚刚打过的那个是预备铃,所以现在已经开始上课了。   校园里已经不见别的学生,男人安静的看着他,声音平而淡:“教你不用学的科目,上课了,回去吧。”   你又不知道我学文学理,你怎么知道哪些课我不用上。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人已经转身先走,拐进了艺体楼。   时吟眨巴了两下眼睛。   理科老师的办公室可不在艺体楼里,文科应该也不在,这新校区的艺体楼是个什么结构她也不知道,只听学长学姐说一楼和地下室都是画室。   *   跑回到班级用了三分钟的时间,时吟回到教室的时候,光荣地迟到了五分钟。   正在上生物课,据说实验一中的两个校区生物组全体老师都是地中海,而且没有一个女老师,全部都是男的。所以一进到生物组教师办公室,能看到一排排一模一样的锃亮的脑门儿连着脑瓜顶,从老到小,无一幸免,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神秘的诅咒。   时吟她们班是理科实验班,生物老师是生物组组长,大概是因为最强,所以秃的最厉害,人称老秃。   也刚好是她们班班主任。   时吟想,那个不知名顾老师一定不是教生物的,因为他不秃。   可是她又实在不能接受他不强的事实。   那么帅的男人,怎么可以不强?   可是他不秃。   强者都秃。   时吟痛苦极了,沐浴在老秃谴责的目光下走了一整节课的神,内心陷入了极度的煎熬与纠结之中,好不容易混到了下课铃响起,她唰地站起来,椅子往后一推,刺啦一声。   全班都看过来,老秃脸色漆黑。   时吟肃然深深一鞠躬:“老师辛苦了!老师再见!”   ——然后冲出了教室门。   老秃一脸懵,两三秒后才反应过来,大步走到教室门口扯着脖子朝走廊里喊:“时吟!我还没讲完呢!我再讲五分钟!你给我回来!!”   时吟头都不回朝后面摆手,姿势帅得像个浪子剑客:“老师您先讲吧,我五分钟后就回来!”   老秃气得七窍生烟,大吼着她的名字,时吟两个字在空旷的教学楼走廊里长久地回荡,回荡,回荡。   也拉不回少女一颗追逐美色的心。   时吟直奔艺体楼,像是一个熟练的新校区学生,神色自然的仿佛第一百次踏入这个地方,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   果然,一楼一整层,全部都是画室。   一共三大间,其中两间的门关着,透过玻璃看得见里面艺术生坐得七零八落,神情专注。最后一间空着,里面没人。   时吟小心地推开虚掩的门进去,有颜料混合着纸张、木头和灰尘的味道。   层层叠叠的木头架子上摆着大大小小各种石膏像,墙边一个椭圆形的小洗手池,池边搭着两支沾满颜料的笔。画架或两三个一堆立在一起,或单个孤零零地架在角落,有些上面白纸上有未完成的画,颜料层层叠叠晕开在纸面上,时吟看不出个名堂来,却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她像是窥探到了什么其他的世界里,不敢再往里走,只敢站在门口小心地张望,目光能及之处有限,她看着门口白色桌布上摆着的一颗桃子,小心翼翼地,有点好奇地伸手,拿指甲尖儿轻轻戳了一下。   在时吟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桃子滴溜溜地滚下了桌子,掉在水泥地面上,轻轻地啪嗒一声。   给摔烂了。   还摔出了汁儿。   “……”   时吟僵住,几秒钟后,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   少女脸色都白了。   她蹒跚着磨蹭过去,颤颤巍巍蹲下身来,哆哆嗦嗦地伸手,捏着被摔得稀烂的,软乎乎的桃子的尸体,有点拿不准是现在毁尸灭迹好还是投案自首好。   正犹豫着,画室门又被人推开了。   时吟仰起头来。   顾姓不知名某老师站在门口,单手把在门边,垂着头看着她。   毁尸灭迹好像是不行了。   时吟煞白着脸,吞了吞口水:“不是我的错,我就碰了她一下,是她自己想不开。”   “……”   顾从礼有点好笑。   少女穿着校服,蹲在地上,仰着小脑袋,惊慌又不安的看着他。   手心里捧着个烂桃,像是捧着一只死了的小鸟,桃汁顺着她的指缝,滴答滴答地滴在水泥地面上。   顾从礼神情冷漠,嫌弃地皱了皱眉。   这是他这张脸做出的,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可以勉强算得上生动的表情。   居然是嫌弃。   时吟觉得他是生气了,而且本来就是她的错,进了人家的画室,还弄烂了他的桃,还妄图推卸责任。   “对不起,是我的错,”她有点儿慌了,可怜巴巴地认错,手里的桃高举过头顶,一脸虔诚,小心翼翼地,“我再买十个一模一样的赔给您,行吗?”   “不行,”顾老师面无表情说,“我这是奥地利皇家果园空运过来的新疆天然桃。”   时吟没反应过来,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他:“啊?”   “价值千金。”顾老师平淡补充。   时吟:“……”   奥地利皇家果园空运过来的新疆天然桃。   时吟不知道为什么这顾老师可以用他这张极具欺骗性的脸,面无表情无波无澜的说出这种糊弄傻子的话,而且偏偏这话被他说出来还有力得让人无法发出质疑。   她干笑了两声,捧着桃站起来,往他身前递了递:“那还扔吗?要不吃了吧,怪浪费的。”   “……扔了吧。”   时吟乖乖地“噢”了一声,屁颠屁颠跑到垃圾桶旁边丢掉,又洗了手,拽了立在墙边的拖把走过来,问他:“用这个擦地可以吗?”   “嗯。”   得到首肯,时吟抓着拖把走到凶案现场,一小块深色的地方,旁边还有滴滴答答的几滴。   她一边擦,一边觉得还是需要解释一下:“顾老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看看它是真的还是假的,对不起,我不应该随便乱动的。”   男人已经在木架子旁坐下了,正在看一本很厚的画集还是什么的书,闻言,他眼都没抬,只嗯了一声:“没事。”   时吟拄着拖把,没话找话继续说:“我从小到大就连一只蟑螂都舍不得伤害。”   “……”   “更别说是一颗来自奥地利皇家果园的新疆天然桃。”   “……”   “那可太珍贵了。”   “……” 第12章 荒凉大梦(3)   实验一中也有自己的贴吧和论坛,平时还挺活跃,里面基本上有一中的一切动向,基本上校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贴吧论坛大佬的火眼金睛。   帅哥自然也不可能。   以理科出名的学校,男生本来占比就自然的比女生多,基数大,还有个什么花样校草榜。   时吟平时是不玩贴吧论坛这种东西的,偶尔看看也是有八卦什么的,同学拉着她上去看看,结果一打开论坛,就看见一被高高顶起的帖子。   【救命啊以前的男神跑来当老师啦!!!】   点进去就能看得出来楼主有多兴奋,满屏幕的感叹号横飞——   【楼主准高三,是个艺术生,画画的,学了很多年,高一的时候在画室有一个美院的小哥哥来做助教,帅!得!惨!绝!人!寰!!!!!他刚来的那天整个画室的女生都沸腾了!小哥哥属于那种非典型的冰山型,虽然人很冷漠但是超有礼貌!基本上就是无论有谁有多么弱智的问题去问他他都绝对不会不耐烦!都会很耐心!反正就是很快就成为大众男神了,不过没多久他就不做了,结果前段时间楼主准备艺考,回学校里的画室上课的时候楼主发现那个小哥哥现在是老师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已经毕业了!!刚好教楼主!!啊啊啊啊啊楼主激动!这是不是天赐良缘!别说了我要去想想怎么跟男神老师搭上话了。】   楼下1楼:【6666如果这都不算爱。】   2楼:【缘,妙不可言。】   3楼:【我知道那个老师!!!我今天看见了,当时还以为他是哪个学生的哥哥什么的!帅得我合不拢腿!!!】   4楼:【是我我就上了,这不是天赐的缘分吗,楼主在等些什么:)】   ……   老天爷哪有那么闲啊,到处给人赐缘分的啊。   时吟看着上面一串的劝楼主勇敢追爱的烦得不行,翻了个白眼,很响亮的嗤了一声,才继续往下看。   这楼盖得很高,后面还有人放出了偷拍的照片,黄昏画室里,男人单手撑着木架,正在跟旁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说话,神情冷漠平淡,颇有几分出尘谪仙的味道。   说的确实是那位顾老师没错了。   时吟爬了很久才爬完了整栋楼,信息七七八八拼凑在一起,知道了他叫顾从礼,刚毕业没两年,教艺术生的。   确实是她不用学的科目。   意思就是活动范围差不多就是在艺体楼那边了。   离教学楼好像有点儿远啊。   没人说话,教室里面一片安静,临近期末考试,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抱着书本在啃。   时吟像是整个教室里唯一的不合群,抱着手机刷刷地刷着论坛,时不时长叹口气。   就这么叹了两三次以后,方舒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来,笔尖啪啪地敲了敲她的桌角。   时吟一脸沮丧地抬起头来。   方舒皱着眉看着她:“马上期末考试了,你想考倒数第一?”   时吟忧郁地看着她:“我为情所困。”   方舒:“哦。”   时吟:“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情所困。”   “我懒得问。”   “这个故事有点长,一两句也说不清楚——”   “那你闭嘴吧。”   时吟仿佛没听见,自顾自继续道:“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夜黑风高,鬼门大开,伸手不见五指,我和我的朋友们坐在寒风中,只有一盏做旧的夜灯能够勉强照亮彼此的脸——”   方舒忍无可忍,笔一摔:“你到底要放什么屁。”   “就是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在艺体楼楼上捉鬼,然后遇到的那个疑似保安的男的,他其实不是保安,是个老师,教画画的,然后——”时吟深吸了口气,“我有点喜欢他。”   “……”   寂静了半分钟,方舒僵着脸看着她,然后,瞪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时吟嘴角一咧,笑容灿烂:“我好像还挺喜欢他的耶。”   方舒难以置信:“你不是说他是老师吗?”   “教画画的,应该不是编制的。”   “那也是个老师啊!”方舒没想到她狗胆这么大,“而且你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你就喜欢他了?”   时吟二话不说,掏出手机,翻出了刚刚在论坛那张帖子里保存下来的那张偷拍,举到她面前:“我后来遇见他了,知道他长什么样。”   方舒盯着那张照片三秒,用评价鸭子一样的口吻冷静评价道:“是个尤物。”   时吟:“……”   有的时候她觉得方舒这个人真是社会,不应该是学霸才女,应该是个女流氓的。   女流氓听不到她的腹诽,继续道:“你这不是喜欢他,是见色起意。”   时吟正色道:“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方舒被她气笑了:“你这个情来得还真是突如其来。”   时吟肃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方舒:“……”   时吟一向是个行动派。   她初中的时候觉得自己喜欢上了校霸,第二天就去找tony染头了,虽然最后没能在一起,但是怎么说也算是一段难忘的单向初恋吧?   周五下了课,时吟回家,在家里潜心钻研琢磨了两天,周日起了个大早,和时母一起去菜市场,挑桃。   早上的果蔬是第一批货,最好的都在里面,最新鲜,时吟平时都是不到十点不起床的,这次定了三十个闹钟起了个大早,挑了一大袋子的桃子。   下午到了学校,时吟直奔艺体楼。   集训期间的高三艺术生是没有休息日的,时吟判断,顾从礼应该也会在。   反正不在的话,她就明天再来。   她赌对了,顾从礼确实在。   他人没在画室,在办公室里,走廊最尽头,门没关,里面两张桌子。   不过只有他一个人在,时吟刚刚路过画室的时候看见里面有一个女老师,正在给里面的学生作指导。   身材很好,穿着紧身的裙子,高跟鞋,长得还很好看。   时吟站在办公室门口,垂头看了一眼自己。   她今天不用穿校服,穿得是自己的衣服,精心挑选的一套,加菲猫T恤,牛仔短裤,白球鞋。   时吟本来觉得这一套好看得冒泡了,高腰的牛仔短裤,显得腿特别长,白T恤往裤腰里一塞,腰就特别细。   但是跟那个女老师的连衣裙比起来,就又幼稚又廉价,又没有女人味儿。   人真的是不能比。   她手里拎着一袋桃靠在墙边,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可是她又没有那样的衣服可以穿,也没有那样的胸和屁股,难道永远不跟他说话了吗。   算了。   她还有人格魅力!!!   她长出了口气,拎着一袋子桃走到门口,刚要敲门,里面的人就抬起头来。   时吟眨眨眼,乖乖巧巧地叫了他一声:“老师好。”   顾从礼手里握着笔,点点头:“怎么了。”   时吟走进去,举了举手里的袋子,一脸讨好:“赔给您的桃子。”   “……”   顾从礼的眼神有些复杂。   时吟颠颠颠的跑进去,放在他桌子上:“我买了二十个,说好的赔给您的,之前真的对不起。”   顾从礼垂眼。   一塑料袋二十个桃,个个大而饱满,不知道有多重。   少女费力地提起来放在他桌上以后终于如释重负吐出口气来,不自觉地甩了甩手,白白嫩嫩的手心勒出一道道红鲜鲜的印子,几乎发紫,边缘泛着白,从虎口一直蔓延穿过整个掌心。   到嘴边的拒绝转了个方向,最后吞回肚子里。   顾从礼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放下笔,身体倾了倾,从裤袋里翻出皮夹子:“多少钱。”   “一百六。”时吟干脆道。   顾从礼顿了顿,从皮夹子里抽出了两张一百,递过去。   她没接,瞪着他:“您要给我钱啊?”   他歪了下头,没说话,等着她接。   时吟手往身后一背,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您别给我了啊,我也没有零钱找,要么您转账吧。”她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极了,简直宇宙无敌机智,美滋滋继续道,“转账多好,也不用找钱了,又方便,顾老师,您有没有微信啊,或者支付宝?您支付宝是手机号码吗?”   顾从礼听着她说完,微挑了下眉,抬眼,对上小姑娘灼热期盼的视线。   他忽然笑了一下。   眼角低垂,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冰层融化,灰粽色的瞳仁含了一点点温柔。   时吟傻了几秒,表情有点呆,还没等回神,就听他说:“行啊。”   少女眨巴了两下眼,意识到他刚刚说了些什么,开心到得意忘形,急急忙忙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了,翻出微信二维码,走到他身边弯腰凑过去,递给他,一边毫无任何歪心思地,真心实意地赞美道:“顾老师,您笑起来真好看。”   顾从礼动作一顿。   她一垂头,长发跟着垂下来,发梢扫在男人肩膀上,带着椰子油的味道,混合着桌上满满一袋桃子的香味。   停了两秒,顾从礼捏着她手机边缘抽走:“上学带手机。”   “……?”   时吟愣了愣。   男人修长手指夹着白色手机,轻轻在桌面上点了点,身子后撤,懒洋洋地靠回到椅子里:“没收了。”   “……”   时吟:?? 第13章 荒凉大梦(4)   时吟没有想到,顾从礼这么狠。   看起来年纪轻轻,没想到老教师的套路还挺熟练,竟然利用她对他的热情钓鱼执法。   手机其实现在人人都有带的,只要不上课拿出来被发现老师们基本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会没收了,而且她们现在住校,不带手机家长有时候联系不到,确实不太方便。   最关键的是,很无聊。   时吟度过了两天没有手机的日子,平时上课的时候倒也还好,一到晚上下课回寝室,都无聊得像咸鱼一样。   在她跟方舒说明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后,方舒女神无情的嘲笑了她:“你这也太明显了,手段拙劣,粗糙到让人不忍直视,人家又不是傻子,看不出来你什么意思才奇怪。至于他没收你手机,应该也不是真的想没收的意思,你现在去要他应该就给你了。”   时吟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就是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力,”说完,她美滋滋地捧脸,“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   方舒翻了个白眼:“是‘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你死了这条心吧。’的意思。”   时吟不开心地瞪她。   方舒毫不留情:“你瞪我干什么,他这明显就是在委婉地劝退你啊。”   方舒本来以为时吟就算不会醒悟过来放弃,也至少会有点失落的反应才对。   没想到她平静地听完了,竟然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毕竟像我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不可多得,他一时间觉得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   方舒被她气笑了:“时吟,你一共才见过他几次?你不可能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时吟瞪大了眼睛:“这个怎么能靠见过几次来定夺,那我天天跟二狗朝夕相处了一年了,我也没喜欢他啊。”   “那你喜欢他哪了?”   时吟很认真地想了两秒,坦诚道:“长得好看。”   “……”   方舒无言以对,又翻了她一眼,似乎懒得理她了,转头继续看书。   刚好老师进来,话题结束,时吟也捡起笔来,继续写物理练习册。   其实这是骗人的。   这个世界上长得好看的男生有那么多,她见过的也不少,比如二狗的那个新室友沈之扬,已经从级草升级成校草了,天天有高年级的小姐姐们围在他班级门口。   但是顾从礼就是不一样的那个。   这感觉来的突如其来又毫无预兆,时吟也没法解释,甚至在她第一次见到他,还没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的时候,就已经惦记上了。   像夏天天气预报都无法预知的雷阵雨,猝不及防就浇了她满身。   *   一整个礼拜,时吟都有点儿心不在焉。   她偷偷的去了几次艺体楼,没见到顾从礼人,倒是碰见了之前在画室里看到的那个穿紧身连衣裙的美术老师,姓裴。   裴老师长得很对得起她的身材,又气质又性感,总之就是个很有女神范儿的美女老师,看见她来敲办公室门表情了然:“你找顾老师?”   时吟点点头。   “有什么事吗?”   时吟觉得有点丢人,小声道:“我手机被顾老师没收了……”   美女老师诧异的看着她:“顾老师?他现在不在。”   时吟有种在美女面前自惭形秽的感觉,连忙乖巧点头:“那我之后再来吧,老师再见。”   ——然后飞速撤离现场。   她纠结得要死,一方面又想借着要手机的名义去找顾从礼,一方面又明白方舒说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她用那么拙劣又蹩脚的办法跟他要微信要手机号码,还说他笑起来好看。   他不可能没听出来的,所谓的没收手机,不过是不想给她联系方式,委婉地拒绝了她,作为老师又不能伤害到她的自尊心,给她个台阶下罢了。   时吟伤心死了,伤心了三秒钟,又开始陷入了纠结。   倒不是因为被顾从礼婉拒,而是在思考,如果她去把手机要回来,那她好像就没什么其他的理由还能去找他了。   除非他来给她上个课什么的。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时吟长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往食堂走。   中午午休,大帮的人从教学楼里出来为了不排队朝食堂方向狂奔,时吟不紧不慢走,一边一个人神游天外。   实验一中新校区食堂很大,一共三层,一层二层是窗口,三楼算是教师食堂,菜比较豪华,据说价格也很豪华。   时吟随着人群进了食堂,先去一楼门口的地方买了瓶冰可乐,边喝边往二楼走。   瓶口贴在嘴边,随意抬了眼,看见顾从礼正往楼上走。   时吟眼睛一亮,还踩在楼梯上,迈了一半,蹬蹬蹬快走了两步,凑过去:“顾老师,好久不见呀。”   顾从礼脚步一顿,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时吟咬着可乐瓶口:“您也在这儿吃饭?”   一说完,她就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这是什么破问题。   果然,顾从礼并没有搭理她。   时吟小步着跟着他上楼梯,想了想,委屈巴巴开口:“顾老师,您什么时候能把手机给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当着您的面拿出来了。”   他终于有了点儿反应,步子一顿,侧头挑眉。   “再也不拿出来了。”时吟认真纠正道。   他点点头:“你下午过来拿吧。”   “那下午几点的时候您在?”   “我都在。”   时吟不依不饶:“那如果我去的时候您在上课呢?”   “我放桌上,你自己拿。”   时吟义正辞严:“那怎么行,我不能随便动老师的东西的,”她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必须要等您回来。”   “……”   顾从礼终于看了她一眼。   此时两个人走到了二楼,时吟好像也没指望他会搭理她一样,站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口朝他摆了摆手:“那,顾老师再见。”   她依依不舍地转身,往里走。   二楼比一楼人少了点儿,每个窗口前队伍也没排那么长,她拧开手里的冰可乐,边喝边思考着中午吃什么,刚走了没几步,听见身后有人喊她:“时吟。”   时吟下意识回过头去。   顾从礼已经朝她走过来了,两步走到她面前,人一晃,站到她身后。   时吟眨眨眼,刚想转身,男人低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别动。”   她愣了愣:“顾老师?”   “看看有没有同学在这儿,”他顿了顿,补充道,“女生。”   时吟完全摸不到头脑,有些莫名其妙,又不让她转身,又让她找什么女生。   她身子微微往后倾了倾,脑袋朝后面仰成九十度,脖颈拉长,嘴巴微张,脑瓜尖抵上他胸膛,声音因为嗓子绷着听起来有点紧:“没有,怎么了?”   “……”   他垂头看着她,睫毛覆盖下来,露出一个看起来有点无奈的表情,声音平淡,无波无澜:“你生理期。”   时吟:“……”   饶是脸皮再厚,到底也是个女孩子。   她唰地垂下了头,整个人僵在原地,涨红了脸:“那,我衣服……”   “嗯,脏了。”   二楼基本没老师会过来,两个人就这么站在二楼食堂楼梯口,不停地有学生上来,绕过她们的时候都会多看两眼。   小姑娘尴尬到不行,手足无措的样子,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看起来快哭了。   一垂眼,就能看到她红透了的耳尖。   顾从礼叹了口气:“先到墙边去。”   时吟犹豫了一下才动,她往前走一步,就能感觉到身后的人也跟在她后面走一步,一到墙边,她飞速转过头来,背靠着墙面站,哭丧着脸仰起头来看着他:“然后呢。”   “等着。”他说完,转身下楼了。   “……”   时吟就僵着靠墙站在那里,食堂里吵吵闹闹,窗口前长队变短,座位里坐满了人,她盯着楼梯口,等了好像有一个世纪,才看见顾从礼回来。   时吟感动得快哭了:“顾老师!”   顾从礼走过来,手里一件衣服丢在她身上。   时吟接住,抖开来,一件白衬衫,款式简约,只金属纽扣上刻着繁复的花纹。   她也顾不得穿着会有多奇怪了,连忙披在身上,扭着身子回头看,确定了长度一直到了大腿,才长长松了口气,重新扭过头:“顾老师,我先回寝室换衣服。”   顾从礼微扬了下下巴:“嗯,去吧。”   小姑娘红着脸跑没了。   顾从礼盯着楼梯口看了一会儿,也跟着下了楼,回了办公室。   和他一间办公室的裴诗好看见他回来,有点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么快就吃完了?”   顾从礼一顿,才想起来,跟着这小朋友折腾了一中午,午饭没吃。   屋子里一股散不去的桃子味,桌上白色的手机静静躺在电脑旁边,全部都无声无息地刷着存在感。   他拿过那支手机,点了一下home键。   手机屏幕亮起,壁纸是黑色的底,上面鲜红大字横横竖竖没有规律的排列着,显眼得很——   【我时吟就算单身一辈子,和女生谈恋爱,去荷兰结婚,我也绝对不会喜欢男人。】   【男人都是大骗子】   【走开你们这些该死的男人,让我学习】   【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两个字——学习】   【今天谁都别想谈恋爱,都给我学习】   他突然很淡笑了一下,按灭了屏幕,放下手机:“嗯。”   裴诗好注意到他的动作,刚想起来似的:“说起来,我这两天碰见一个学生好几次,说是来找你要手机的,”她顿了顿,开玩笑道,“怎么回事儿啊顾老师,您也有收学生手机的闲情逸致呢?”   顾从礼坐进椅子里,没说话。   裴诗好状似无意笑道:“而且你可小心点啊,那女孩看起来也不像是来要手机的样子,不过她也不是第一个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喜欢胡思乱想的时候呢。”   顾从礼垂着眼,想起刚刚在食堂的时候,小姑娘后仰着脑袋看着他,杏眼微弯,像天生含着笑,亦步亦趋跟着他,麻雀似的没话找话叽叽喳喳,张扬又莽撞的,带着满满的少女感。   真的有点儿吵。   他食指微曲,轻叩了下桌角,神情松懒:“就一小丫头。” 第14章 荒凉大梦(5)   饶是时吟脸皮堪比城墙厚,少女第一次遇见这种尴尬事儿,还刚好被心仪对象撞见,也够她难以接受的了,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顾从礼。   可是他衣服还在她这儿,她的手机还在他那儿。   有点像是交换了定情信物,时吟不可救药的想。   衬衫虽然只是披了一下,她依然里里外外洗了好几遍,认认真真晾干,装进纸袋子里,放在寝室衣柜里又搁了两天,中间用方舒的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她这个礼拜闭关学习,不用电话。   时母立刻怀疑道:“你是不是上课玩手机被老师没收了?”   “……”   时吟觉得很委屈,她上课没玩手机来着,莫名其妙就被没收了。   她连忙否认。   时母还不信:“那你怎么不用你自己手机跟我说?说完了再不用不是也一样吗?”   “我为了防止自己抵挡不住诱惑把手机锁起来钥匙给我们老师了,老师说周五才给我,他还夸奖了我,说我有觉悟。”时吟正直地说。   时母:“……”   时母懒得听她扯屁,嘱咐了几句就挂了,又问她想吃什么好吃的没有,周末回来给她烧。   临近考试,就这么上课做作业,每天被数不完的卷子和练习册淹没畅游在题海里,时间过得也快。   周五,时吟拎着纸袋子去找顾从礼。   顾老师当时在画室,站在一个学生身侧,手里捏着支铅笔,笔尖在面前画架上夹着的纸上勾勒出轮廓,一边在说话。画室的门关着,听不见他的声音,只看见他薄唇轻动,不紧不慢。   时吟就这么抱着纸袋子,偷偷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他有所察似的,突然扭过头来。   视线对上,男人的眼清灰,无波无澜。   时吟愣了下,不躲不闪,和他对视,咧嘴笑了一下。   黑漆漆的大眼睛亮晶晶的,一对上他的视线就雀跃起来,鲜活又生动。   他看了她一眼,又重新若无其事转过去了。   时吟偷偷地,有些开心。   从他的角度明明看不到门口这边,却突然转过头来了,还和她对视,感觉就像是他对她有所感应似的。   每一个巧合,都像是命中注定,像是心有灵犀。   高三的艺术生集训没有课间休息这一说,基本上就是在画室里从早上一坐坐到晚上,顾从礼从画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人已经不在外面了,顾从礼转身往办公室走,穿过走廊,步子一顿,退了两步。   小姑娘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楼梯口,抱着个纸袋子微垂着头,安安静静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艺体楼里面阴冷,大理石的地面更是冰凉,顾从礼还没走过去,她抬起头来,看见他了。   时吟眨眨眼,蹦跶着站起来,刚想跑过去,看见他的表情。   虽然也是淡淡的,好像没什么不同。   但是就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冷冰冰的,有点阴沉,像是不太高兴。   明明刚刚看起来还挺正常的。   她走过去,仰起脑袋,手里的袋子递过去,小心道:“顾老师,谢谢您的衣服……”   顾从礼没接。   时吟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今天周五了,我的手机,您看……”   可怜巴巴地,小心翼翼地,有点怕地看着他。   就好像他会吃人一样。   顾从礼转身:“走吧。”   她就又高兴起来了,像条小尾巴,蹦蹦哒哒跟在他后面。   仅仅是因为,他跟她说了一句话。   小姑娘抱着袋子走在他身后,他步子大,她看起来几乎像是一路小跑着跟着了,一边问他问题:“顾老师,您是只给艺术生集训上课吗?”   “嗯。”   “啊,”时吟有点遗憾,“为什么不给普通的学生上课啊?”   “你们有美术课吗?”   没有。   除了文化课以外唯一的课是体育,数理化都上不过来,一到自习课每科老师都疯狂来加课,一般台词是“同学们,我就讲十分钟。”   哪有空上什么美术。   时吟有点沮丧,开始胡说八道:“那您要是跟学校说,你就是非得要给普通学生上课呢。”   “……”   顾从礼回头看了她一眼。   时吟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瞎说的……”   两个人走到办公室门口,看着他开门,时吟又道:“那顾老师,我如果是艺术生,你是不是就得给我上课了?”   顾从礼捏着门把手,动作一顿。   她没察觉到,很小声地,自言自语嘟哝了一声:“那我也不用天天绞尽脑汁了……”   每天费尽心机地找理由来艺体楼找他。   “咔嗒”一声轻响,门开了,顾从礼推门,站在门口没动:“进来。”   时吟乖乖地跟着他进去。   他回手,把门关上了。   办公室里没人,那个长得很漂亮的裴老师不在,时吟走到桌前,把手里的衣服放在桌子上,迫不及待问他:“老师,艺考难吗?我这种半路出家以前没学过画画的行不行啊?”   顾从礼没答。   他走过来坐下,拉开抽屉抽出手机,苍白修长的手指捏着,玩儿似的转了一圈,手机边缘轻轻磕了下桌面,叫她了他一声:“时吟。”   时吟垂眼,眨巴眨巴看着他。   “我不反对你们这个年纪谈恋爱,或者有喜欢的对象,只要不影响正事儿,我不会管。”他声音淡淡的。   时吟愣住了,慢慢地瞪大了眼睛,心脏开始狂跳。   “但是对象的选择上,你要慎重。”   上一秒还在狂跳的心脏仿佛骤停了。   他靠坐在椅子里看着她,眼底没有情绪波动,平静地看着她,缓慢说:“你懂我的意思吗?”   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垂着眼,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微张,也呆呆的看着他。   她似乎是没反应过来,有点茫然。   过了好几十秒。   她忽然狼狈地垂下眼,声音低低的,有点模糊:“不懂……”   顾从礼闭了闭眼:“时吟,你还小——”   时吟猛地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圈红红。   她强忍着才没哭的。   时吟觉得自己十七年来一直都是大心脏,什么事情看起来都有点儿吊儿郎当的,好像没什么事情能让她上心,也没什么事情能让她真正难过。   但是她毕竟也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都有柔软的灵魂。   她没有办法在他说出了这样的话以后还能保持真的若无其事。   他的意思表达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他知道她喜欢他,看清了她的痴缠,明白了她的心意,第一次为了照顾她那脆弱的自尊心,委婉地拒绝了以后发现没用,她丝毫没有受到打击一样,还是追着他转。   可是他不喜欢,他觉得她年纪小,觉得她麻烦,觉得困扰。   他觉得她不自爱。   时吟藏在桌沿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也和他一样平静:“顾老师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问您艺术生的事情是因为我感兴趣,我觉得画画很好玩,我自己想学,我以后想艺考。而且我有喜欢的男孩子了,是校草,长得也很好看,跟我同岁,共同话题也很多,”   她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才停下,深吸口气,抬手抽掉了他虚虚捏在手里的手机,“谢谢您把手机还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犯了,对不起。”   不敢看他的表情,也不想让他看到狼狈的自己。   时吟捏着手机,扭头冲出了办公室,猛地一开门,对上正靠着墙边站在外面的女人的视线。   裴诗好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女孩子匆匆朝她鞠了鞠躬,很快跑掉了。   她看着女孩跑远的背影,轻歪了下头,勾了勾唇角,转身进屋,声音温柔轻快:“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很麻烦,你这样说清楚其实也好,她应该也懂了,不过顾老师这次还真是有点温柔——”   她一转身,看清了他的表情,话头顿住,愣了愣。   男人像是在发呆,微垂着眼,眼底藏着阴影。   裴诗好的声音像是隔着很远模模糊糊地传过来。脑子里是刚刚,小姑娘湿漉漉的大眼睛倔强地瞪他,咬着牙,拼命睁大了眼睛没让眼泪掉下来。   声音带着一点哭腔,发黏,软软哑哑的说对不起。 第15章 荒凉大梦(6)   后来无数次,时吟都在想,如果当时她真的放弃了,他教他的画,她读她的书,老老实实参加高考,按着家里人安排的路平平稳稳走下去,只把他当做懵懂躁动的青春里一段小插曲,是不是会好一点。   十七岁的时吟没法预知以后,她年轻又鲜活,生动跳脱,有一腔热情和莽莽倔气,不屈不悔不回头。   在家里缓了一整天,周六中午吃饭前,她按着脑袋狂摇了两分钟,两手往脸蛋上啪叽一拍,精神振奋出了家门,出去散心放松,顺便思考一下人生大事。   她开始后悔了。   当初装逼的时候一番话说得流畅又大方,事后想想,时吟一阵绝望。   什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什么有喜欢的男生了,什么是校草的。这样不是就显得她之前的行为像个朝三暮四的坏女人了吗!?心里喜欢着别人还要去缠着他。   话说的太满,以后不就一点儿去找他的理由都没有了。   只因为一句拒绝就玻璃心一阵受挫,还哭了一晚上。   她本来就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也知道八成会被拒绝,还是没忍住矫情地难过。   明知道基本上是没结果的,可是就是想尝试,就是想靠近,就是忍不住找出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就是不由自主会生出那么一点点期望来。   万一呢。   万一他瞎了眼,万一自己走了狗屎运呢。   他那么优秀出色,那样好,时吟一刻都不敢等,生怕自己犹豫等待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别的女孩儿骗走了。   所以还是算了,念在他是初犯,这次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了。   谁让她喜欢他呢。   *   休息日街道上热闹,时吟家算校区房,附近小学初中幼儿园一条龙,旁边自然也有很多私人的补习班。   时吟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买了个炒冰果,边吃边沿着附属小学往前走。   休息日,学校里安安静静的没人,旁边的补习班什么的倒是很多家长领着孩子进进出出。   再往前走拐角处是一家画室。   这里原本是个琴行,连带着上课,离着时吟家不远,偶尔路过的时候能听见里面滋滋啦啦的提琴声像电锯一样。   此时却是一片安静,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画室,漆黑的牌匾上白色的字体干净凌厉,只写了两个字:画室。   连名字都懒得起。   时吟脚步停住,在门口站了片刻,鬼使神差走进去。   因为时母致力于把她培养成一个多才多艺的小才女,从小到大时吟各种课也没少上,长笛钢琴架子鼓,古筝书法拉丁舞,唯独没学过画画,大概是时母觉得她性格活泼,可能坐不住。   时吟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踏进画室的那一天。   里面空间很大,空调开得足,灰墨色墙面上挂着白色的装饰画,装修风格也透着种很有格调的冷淡感,前台两个人,左手边玻璃隔开的一间间咨询室,有些帘子半垂。   见她进来,前台很热情的打招呼:“您好。”   时吟走过去,清了清嗓子:“这里教画画的吗?”   前台小姐姐笑了,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可爱:“教的,学画画吗?”   时吟点点头。   “多大了?”   “十七。”   “那不是明年要高考了,准备艺考?”   时吟摸摸鼻子:“……嗯,还没考虑好,就觉得比较感兴趣,想先看看。”   “有没有基础呢,学过画画之类的吗?”   “小学初中的美术课算吗?”   “……”   看来是不算了。   前台垂着头,随手写了些什么,起身,领着她进了旁边咨询室。   二十分钟后,时吟走出了画室,手里捏着空空的皮夹子,还有点恍惚。   不过是饭前出来溜达两圈,散散心。   怎么就花掉了两个月的零花钱,报了个课?   接下来的两个月她该怎么办。   靠意念活着。   时吟开始后悔了,有点儿想冲进去把钱要回来。一转身,刚好看见刚刚前台的那个小姐姐。   小姐姐笑靥如花提醒她:“晚上六点下课,下午随时都可以过来哦。”   “……”   “好的。”时吟艰难地说。   *   时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画室都这样,学费是按小时扣的,没有固定的上课时间,平时下午四点开始,双休日上午十点开始,直到晚上六点,在这个时间段随时都可以来,什么时候走也都可以,老师都在。   听起来不像个正经画室。   时吟怀疑自己被骗了。   可是钱都交了,时吟回家换了套衣服,吃了个午饭,顺便跟时母说她下午要跟同学去图书馆。   她从小成绩上基本没怎么让家里人费心,学习态度十分端正积极,时母不疑有他,应了。   到画室的时候下午两点。   还是前台的那个小姐姐领着她进去,穿过走廊,里头一扇双开门,一面开着。   小姐姐笑着回头:“进去吧,今天刚好我们老板上课,他只有周六在。”   时吟怀里抱着一袋写了她名字的纸,点点头,走进去。   明亮的窗,贴墙摆放着的一层层白色石膏像,画架,颜料,油彩,铅笔芯。   欢迎来到他的世界。   时吟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可能因为是新开的,画室里没几个学生,时吟走到角落里的一个画架前,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   也没看见有老师在。   她等了大概两三分钟,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关门声。   时吟回过头来。   老师来了。   老师穿了件灰衬衫,卷着袖子,手臂自然垂着,手指修长削瘦,手背上挂着两滴没擦干的水珠。   老师黑发干净利落,瞳仁颜色很浅,苍白肤色,红润薄唇。   老师看起来有点眼熟。   时吟:“……”   如果没有昨天那事儿,她现在大概会惊喜交加,头昏脑涨,开心得窜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时吟闭上了眼睛:“老师好……”   画室里一片寂静,他脚步声清晰,一步,一步,走过来。   像是凌迟。   刽子手走到她面前,停住。   她能够感受到他没温度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时吟。”   小姑娘人一颤,下意识后退两步,腿磕上身后的画架,一身闷响。   她嗷地一声,疼的整个人都蜷起来了,蹲在地上缓了几秒,可怜巴巴地仰起头来看着他:“顾老师……我真不知道您在这儿的,我家就在这附近,我就是随便找了个画室,想学画画……我如果知道您在这儿的话,我就——”   我早就来了。   她没说出口。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你家里人知道吗?”   时吟揉了揉小腿被撞的那块儿,站起来,眼神躲闪。   他懂了:“自己交的学费?”   她低低垂着头,不说话。   “学费可以退。”   时吟猛然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这是明摆着赶人呢?   顾从礼平淡冷然,没看见似的。   好。   算你狠。   时吟深呼吸,长吐气,杏眼一弯,唇微微翘。   “顾老师。”她轻柔开口。   顾从礼只看着她,没说话。   “我有钱,”时吟说,“我就愿意把钱放在这儿,报个班,然后不来上课。”   “……”   *   画室偶然遇见以后,时吟没再见过顾从礼。   实验一中考试不断,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虽然高二,每科老师也在不停地提醒他们时间紧任务急,好像明天就要高考了似的。   省里数一数二的高中,全是变态,时吟在顾从礼身上用了太多的心思,月考成绩一出,名次退了八名。   再加上一颗少女心被接二连三无情拒绝,受伤颇深,时吟决定先把顾从礼塞进角落的墙缝里晾一会儿。   于是寝室里每天晚上都会上演这样的一幕,时吟同学一个人背着手,在寝室里走来走去,脑袋一会儿转过来一会儿转过去——   “时吟,你有点出息,人家都那么凶你了。”   “你不是早知道他什么性格了吗?你矫情什么?”   “你考试退步了八名心里还没点逼数吗?美色误人。”   “不会的,我就每天或者每周定期去找他一下。”   “不行不行,做人要有原则。”   “原则是什么狗屁。”   寝室里的众人:“……”   月考完又是期中,中间唯一的放松是秋季运动会。   时吟一直觉得运动会是个挺没意思的事儿,而且她是啦啦队,要蹦跶一上午,又热又晒,累个半死。   但是这次不一样,因为多个顾从礼。   运动会最后有个教师也得参加的接力赛,要求全体男性教师,身体素质允许。   这个身体素质允许的意思就是,不是像老秃这种拎着扫帚绕教室追学生半圈儿就气喘吁吁的老头。   对于顾从礼穿运动服的样子,时吟还是非常期待的。   体育场很大,半圆形,中间球场围着一圈赛道。建筑上面是一层层看台,下面一层进去是屋子。   器材室,更衣室,洗手间都在里头。   时吟换了啦啦队服,从更衣室出来,一边垂着头整理胸口处的亮片一边往前走,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劲。   有哭声。   浅浅低低的,断断续续传过来。   体育场底下本就阴凉,时吟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循着声音往前走,到离着更衣室隔了一个房间的器材室门口停下。   器材室的门虚掩着,时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悄悄朝里面看了一眼。   顾从礼倚靠着窗台,长腿微曲,站得有些懒散。   女人背对着门,时吟从背影认出来是之前那个裴老师,她哭得肩膀颤抖:“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有多少人追我我都拒绝了,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美人哭起来果然也是梨花带雨的,她一个女人,光是听着这声音都心软了。   时吟有点紧张,咽了咽口水,集中精神等着他的答案。   顾从礼没说话,突然抬起头来,看向门口。   时吟吓了一跳,连忙缩回脑袋,背靠着墙边站。   半晌,才听到他开口:“抱歉。”   外面欢呼声鼎沸,砰地一声枪响,像是开在心上。   时吟长长地松了口气,抬头看见裴诗好低低垂着头捂着脸快步走出来。   她有点开心,又有点庆幸,忍不住偷偷地扬起唇角,摇头晃脑地转身正要走。   男人低低淡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有胆子偷听还跑什么?” 第16章 荒凉大梦(7)   体育馆外面吵吵闹闹的, 枪声伴随着鼓声和欢呼尖叫,不知道进行到了哪个项目。   器材室门口, 时吟前脚刚迈出去,一步都没走出去, 就被人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时吟闭了闭眼睛。   老实说, 她对这裴老师的印象很好,没人会不喜欢美女,温温柔柔,赏心悦目,让人看见了心情就会变好。   前提是这个美女和你喜欢的人没有什么接触。   可是不巧, 刚刚那一位恰好是和暗恋对象一个办公室的,而且这办公室就他们两个人, 他俩天天朝夕独处。   更不巧,还被她还撞见了告白现场, 得知两个人听起来好像还是旧友,认识了很多年。   时吟觉得自己这样确实挺不好的, 特别特别不好, 人家告白失败, 她却偷偷松了口气,实在是有些, 阴暗。   本来就是偷听了墙角, 虽然她真的不是故意偷听的, 只是撞见了, 看到被表白对象是自己的意中人, 脚步就像黏在地上了一样,根本挪不开。   结果当场被抓了包,人赃并获,尴尬。   她慢吞吞转过身来,笑容收的一干二净了,乖乖巧巧地样子,低眉顺眼,像只温顺的小绵羊:“顾老师好。”   一边说着,她一边悄悄打量他。   刚刚在器材室门口,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发现了。   顾从礼今天没有穿运动服,身上半点运动气息都没有,依然是平日里的样子,白衬衫,黑长裤,就连袖口的褶子都纹丝不乱,表情淡漠冷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就在一分钟前,一个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大美女才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告白,他一根眼睫毛都没动过,甚至拒绝了以后,连安慰都没有一句。   原来他也不是只对她这么冷酷的,他对所有人看来都一样。   时吟开始怀疑,这个人是真的没心,还是理性自制,或者是根本早就已经超然于尘世之外了。   她眨眨眼,决定先掌握主动权,岔开话题:“这么巧,您也来参加运动会啊?”   “……”   超然于尘世之外的顾老师异样的看着她,眼神看起来像是看着一个傻子。   时吟想把自己这张嘴缝上。   只要面对他,她就像个没带脑子的傻子,全是蠢问题。   她身上是啦啦队的统一服装,大红色的抹胸上衣,白色短裙,大腿三分之一的长度,露出一双腿。   白得像嫩豆腐,笔直修长,精致脚踝,好看的膝盖骨。   大清早的,太阳都没见,再加上是体育场内部,阴冷阴冷。   她小幅度地缩着肩膀,红色的啦啦队服,胸口廉价的亮片往上,是流畅削瘦的锁骨线条。   顾从礼道:“冷?”   这个问题有点突然,并且莫名其妙,时吟下意识点点头,又摇摇头,最终选了个比较含糊的回答:“还行。”   顾从礼就笑了。   时吟从第一次见到他到现在,这个人一共也没有过几个表情,笑是第二个。   而他上一次笑的时候,没收了她的手机。   但是他笑起来太好看了。   胜过清寂冷月拨开云雾,胜过山间清风穿松林,也许是因为稀少,所以更显得格外珍贵。   简单来说就是,男色诱人,让人身不由己,理智全无,谁看谁知道,不信你试试。   时吟作为一个合格的暗恋对象,理所当然的很没有出息的看出了神。   正呆着,就看见他往前走了两步。   时吟回过神来,眼睛聚焦,他笑容已经没了踪影,恢复到平日里“露出一个多余的表情算我输”的状态,垂眼看着她。   只是距离有点近。   她靠着墙,他站在她面前,头一垂。   其实他还是保持着相当一段的,礼貌且合适的安全距离的,但是这是时吟第一次和他面对面,这么近的对视了这么久,从他的眉眼开始,到鼻梁和嘴唇,都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她往后靠了靠,整个人贴在墙上,唾液腺开始前所未有的活跃起来。   顾从礼声音冷然,压低了的声线:“你在这里干什么。”   如果说之前他对她的冷是淡漠,那么此时的冷可以称得上冷厉。   大概是他以为她偷偷摸摸的跟踪他,所以引起了他的反感。   时吟连忙举了举怀里抱着的刚换下来的校服,解释道:“换衣服,我就是过来换个衣服,听见这边好像有人哭,才过来看看的。”   他微微偏了下头,似乎是在思考。   片刻后,神色敛了敛,平静问:“刚才听见什么了?”   时吟咽了咽口水,非常上道:“什么都没听见。”   这个答案大概令他满意了,没再说什么,走了。   时吟看着男人转身出门,外面天光从推开的门挤进来,亮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昏暗。   难道实验一中有校规,老师不能内部消化吗,所以才来找她封口。那可真是太好了,以后可以彻底不用担心顾从礼被貌美的女老师抢走。   站在这样的昏暗里,时吟再次有点阴暗的想。   不过很快她的阴暗就变成郁闷了,因为她和他,更不可能消化。   *   运动会一如时吟所料的没意思。   到了后面,啦啦队没什么事情了,时吟偷了个懒,悄悄溜回了班级那边吃吃喝喝,看看骄阳下少年少女们青春热血的样子。   直到最后一个教师参加的接力赛,时吟才坐直了身子,放了一点儿注意力过去。   她叼着薯片往那边找了一圈,顾从礼意料之中的没在,只有一帮头发半掉不掉的,三十多岁已婚人民教师在赛道上挥洒汗水和热情,还有他们的头发。   二狗坐在时吟旁边,撑着脑袋看着,颇为感叹:“趁着还能跑赶紧跑吧,跑一年头发就少一年,过个三五年就变成老秃那样了,一根都没有。”   老秃刚好路过,听了个真真切切,手里的纸卷子啪叽一下就砸在他脑袋上了:“造什么谣你造谣!谁说我一根都没有?我只是少了点儿!”   周围的学生一阵爆笑,老秃更气了,揍得二狗鬼哭狼嚎求饶。   运动会结束,期中考试将近。   因为这次在体育场偶然撞见了顾从礼,两个人虽然只说了两句话,但是也算是给了时吟一个台阶下。   画室那次以后,她终于可以不计前嫌的,大人有大量的原谅了顾从礼让她退学费那事儿了。   也让她发现了,顾从礼这个人其实很有可能脾气不大好。   虽然他之前对她的态度一直是有礼的,就连拒绝的时候都算得上是耐心平静,但这很有可能,只是因为他现在是她的老师。   他对自己的情绪很是克制,因为对象是学生,所以他就表现出耐心温和的样子,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感,在她的心意刚刚露出一些端倪的时候就干脆地打消她的念头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时吟想起顾从礼在面对裴诗好告白的时候的样子。   漫不经心的倚靠在窗边,冷眼看着她哭,淡淡不耐,连掩饰都懒得。   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学生,恐怕他面对她的纠缠的时候,也会是这种表情。   不过没关系,人长得帅,不耐烦的时候都很帅。   *   周六下午,时吟去了画室。   前台小姐姐之前就说过,她们这儿老板就周六来,有时候上个课,有时候就在这儿待一会儿。不用说,这老板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顾从礼。   他在她家附近开了间画室,走过来不要一刻钟的路,时吟把这归结于天赐良缘。   她来的时候,顾从礼背对着门站,正在给一个学生改画,听见开门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两人视线对上,停了两秒,他重新扭过头去,跟那个学生又说了两句话,才转身走过来。   他手里捏着铅笔,苍白的指腹沾着一点点铅笔屑,黑灰色,手腕处凸起的骨骼也蹭着一点儿,有些脏,和他平时消毒水一样的洁净气质很是不符。   时吟觉得有些神奇,好像一点铅笔屑,就把他从神坛上拽下来了。   她依然挑了个最里面的画架,特别乖地跟他问好:“老师好,”她顿了顿,“我来上课了。”   顾从礼走过来,微挑了下眉。   时吟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后来想了一下,觉得因为一时的小性子放弃了自己的爱好不太妥当。而且我现在还赚不了钱呢,用着爸妈的钱,还是不能任性。”   毕竟这段时间以来,她都是靠着方舒的接济苟延残喘的活着的。   “所以我决定,还是要来上课,做一个五讲四美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好学生,也在繁忙的课业压力下忙里偷闲,学一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放松自己。”时吟一本正经地说瞎话。   顾从礼很安静的听完她一听就是瞎胡扯的解释,点点头,直接从角落里拖了把椅子过来,放在画架前,从袋子里抽了纸:“过来。”   时吟乖乖地过去,坐在椅子上等,看着他夹上纸,抽出铅笔来。   她趁机偷偷看了看画室里其他的学生。   有一个面前一堆球体圆柱体正方形,另一个在画水果,从时吟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画纸上一颗颗葡萄粒排列在一起,松散或紧贴,组成惟妙惟肖的一串儿。   时吟有点儿兴奋,转过头来期待地抬眼问道:“老师,我画什么啊。”   顾从礼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你画线。”   “……”   剧本里明明不是这样写的。   女主角在学习的第一天就展现出了自己惊人的天赋,宛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让男主角不由得暗自惊叹,另眼相看,从而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难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展开吗?   为什么还是得画线?   她觉得自己应该从清明上河图开始画起,作为她美术生涯的开端,很完美。   然而事实是,时吟花了一整个小时的时间,纸上密密麻麻的横横竖竖乌压压一片全是线,她的横依然画得像波浪纹。   她开始觉得有点无聊了,单手撑着下巴,捏着铅笔在纸上画小花。   顾从礼鬼魂似的无声无息从她身边走过,好看的手指轻轻扣了下她的画板。   时吟立马挺直了腰板,继续画线,偷偷看他:“顾老师。”   “嗯。”   “您真的不管学生早恋啊?”   顾从礼瞥她:“我为什么要管。”   “早恋不好,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怎么能够沉迷于男女私情?”时吟答得很官方。   顾从礼回得也简洁:“反正也不会有好结果。”   “……”   时吟服气了。   她手腕抖啊抖啊画海浪似的又画出十几条横线,没安静几分钟,又小声开口:“顾老师。”   “嗯。”   “那您短时间内有没有谈恋爱的意思啊,您岁数也不小了吧?”   您岁数也不小了吧。   岁数也不小了吧。   也不小了吧。   “……”   顾从礼侧过眼来,眼神冷漠。   时吟被冻得遍体生寒,缩了缩肩膀,赶紧补救:“我的意思是,您现在是可以谈恋爱的年纪了。”   他表情更冷了。   时吟惊了,第一次知道他原来还能更冷漠。   这男人长得过于好看看来也是不行的,会美丽冻人。   “真的没有恋爱的打算吗?”   顾美人平平淡淡收回视线:“没有。”   时吟变本加厉:“没有喜欢的小姐姐吗?”   “没有。”   时吟蹬鼻子上脸:“那也没有——”   顾从礼终于不耐烦了,打断她:“时吟。”   他的声音低,在空旷的画室里有一点点回音。   时吟缩了缩肩膀,闭嘴了。   顾从礼居高临下睨着她:“你来干什么的。”   时吟心想,我来干什么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少女挠了挠脸,小小声嘟哝:“就关心您一下……”   沾满了铅笔灰的手在白嫩的脸颊上抓出了两道黑,像猫胡子,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用了多么高难度的动作来画画,下巴上甚至也蹭到了好几块。   顾从礼看起来像是头疼,冷声警告似的:“时吟。”   “陶冶情操,培养兴趣爱好。”时吟马上肃然道。   “那就画,”他敲了敲她的画板,“别的问题别乱问。”   时吟仰着脑袋,黑眼睛滴溜溜瞅着他:“噢。”   她现在发现,对着他这张冷脸看多了,好像也会有那么一丁点儿免疫了。   见她依然还是没什么反应,顾从礼无奈啧了一声,直接抬手,按住她一颗高高仰起盯着他看的小脑袋,扣着发顶给压下去了:“看我干什么,看你的画。”   他力气用得不大,却猝不及防,突然而然,时吟脑袋被压得低低的,视线下移,愣愣地看着地面。   几乎只是一瞬间,他就松了手。   时吟还保持着刚刚的样子,脖颈弯着。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几秒种后,才回过神。   心跳的声音一下高过一下,砰砰砰,清晰又有力,像是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   她舔了舔嘴唇,抬起头来。   顾从礼已经走了,远远站在画室另一端的一个学生旁边,背对着她。   时吟悄悄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他刚刚掌心落下的地方。   仿佛还能感受到刚刚那一瞬间。   虽然只有一瞬间。   男人的大手落在她发顶,冰冰凉,隔着发丝都能感受到冷意,一如他整个人。   却有灼人的温度顺着头发丝急速攀爬一路向下,通遍了全身。 第17章 荒凉大梦(8)   半个月以后, 时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对顾从礼的爱情。   上次让她产生对爱情的怀疑,是因为时母的棍棒教育。   这次, 是因为手里的铅笔。   她彻底接受了自己没有绘画天赋当不成女主角的事实,每次画画全凭顾从礼一口美色吊着, 就这么吊了半个月。   时吟觉得画画无聊, 但是她莫名其妙地对画室里的味道上了瘾,那种颜料纸张灰尘和木屑混合在一起的奇异味道,就像是中药或者油漆,闻久了好像有种奇异的成瘾性。   可喜可贺,她现在可以画正方形了。   虽然大部分的时间也都要用来画线。   时吟懒趴趴地坐在画架前, 看看坐在她隔壁的学姐正在画骷髅,另一边隔壁小哥哥画石膏人像。   只有她面前, 孤零零摆着一个正方体,好没意思, 好单调,好枯燥乏味。   时吟左右瞧了一圈儿, 看见顾从礼往这边看, 举了举手。   他走过来, 微倾下身,看她画的正方形:“怎么了?”   “老师, 我现在还得画方块吗?”   他随手帮她整理画得模糊的线条:“嗯。”   她拖着腮帮子, 蔫巴巴地“哦”了一声:“那我什么时候能画点儿别的啊。”   顾从礼侧头, 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在这儿坐了一下午, 屁股没挪过地方, 纸上一堆横横竖竖正方形,画得大概是困了,无聊得眼睛都长了。   她实在是不适合这种,静止型爱好。   就这样,她还依然锲而不舍地往这里跑,每天困得拿脑袋撞纸,抓一脸的铅笔印子。   顾从礼点点头问:“你想画什么?”   时吟不说话了。   她四周看了一圈儿,确定没人在旁边以后,偷偷摸摸地超顾从礼招了招手。   他没动。   她两只手一起,朝他疯狂摇摆。   “……”   顾从礼缓慢地靠过去了一点儿。   时吟悄声道:“顾老师,我中午的时候看见学姐领了个很帅的小哥哥,她说是找的模特。”   “嗯?”   “我们模特以后都是要自己找吗?”   “你可以自己找。”   时吟脸红了,吞吞吐吐地:“那……模特是要全luo的吗?”   顾从礼:“……”   他侧头,很平静地瞥她:“都随你。”   “都随我吗?”   “嗯。”   “我说脱就脱?”时吟很兴奋,刚刚那点儿虚伪的脸红不见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又不好意思地神秘兮兮压低了声,“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开始画luo体?”   “……”   顾从礼不想再跟她废话,直起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时吟。”   时吟笑容一敛,坐直了身子转过头,笔尖唰唰唰给正方体画阴影上调子:“啊,这个正方体真方啊!”   顾从礼:“……”   *   十一月,期中考试刚结束,老秃已经开始催起了期末。   时吟十月份的月考在年级大榜比之前退步了七名,被时母一顿催魂夺命连环CALL,质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儿,挨了一顿痛骂,时吟不敢再偷懒,这次期中考试成效显著,她成功的进步了一名。   总体来算,就是倒退了六名。   时吟不知道这个学校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全都是变态吧,为什么分儿都能考得那么高。   期中成绩放榜的那天,公告板前挤满了人,现在教育部为了不伤害学生的自尊心,年级里的排名大榜都不让公开这么挂了。不过实验一中竞争很激烈,用年级主任的话说就是,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   所以学年前一百还是会放,挂个百名榜。   反正老秃已经提前找过她,时吟得知自己还在学年前十,也就没去看。   结果第二节课下课,二狗出去没两分钟,又像一阵风一样呼啸着跑回来了,一脸撞了鬼似的表情跑到时吟面前,手撑着她的书桌,呼哧呼哧喘气。   时吟莫名,警惕地看着他:“你干啥啊你?”   二狗气还没喘匀,啪啪拍她桌子,拍得她错题本都皱起来了:“大榜……年纪……你……你大榜……”   时吟有点嫌弃,从他手下扯出本子:“苟二狗同志,麻烦你气儿喘匀了再说话可以吗?”   “你的名字在年级大榜上被人划烂了!”   时吟一顿:“什么?”   二狗终于喘匀了气儿:“你的名字……年级第九名时吟同学,你的名字在外面那个年级大榜上被人用红笔划烂了,看起来巨他妈恐怖,鲜血淋漓的,”他皱着眉,一脸惊魂未定,“你最近是不是得罪谁了啊。”   时吟愣了愣:“我没啊……谁没事儿划我名字干嘛?”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时吟狐疑起身,方舒跟着她一起出了教室,往公告栏那边走。   走廊上聚满了人,公告栏前挤了一堆,声音嘈杂,伴随着女生的惊呼,有点吵。   时吟在学校里也不算是默默无闻的那种,成绩好性格好长得又漂亮,大眼睛白皮肤小脸儿,很是招人喜欢的长相,喜欢她的其实不少,算起来追过她的各个年级男生也得排个小队。   她走过去,听见旁边低声议论。   “来了来了,当事人。”   “她惹着谁了啊,这也太他妈吓人了。”   “我赌五毛是情感纠葛,我爱你你却爱着她那种戏码,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得到那种戏码。”   “我觉得不是吧,没准儿是她占了谁的名次,那人怀恨在心呢,不过她这次考得也不怎么好啊,才第九。”   时吟:“……”   真的不愧是重点高中,学习可比谈恋爱重要多了。   她隔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凑过去看了一眼,大榜上她的名字被人用红色的马克笔来来回回地划了至少十几条,几乎看不清她的名字,最深的地方纸张都烂掉了。   二狗还真的没有夸张,乍一看上去确实有点儿鲜血淋漓的感觉。   其实在公告栏这块儿写写画画的人以前也不是没有,但是这次针对性实在是太强太明显了。   方舒当场炸毛,上去就要去扯掉那张百名榜,被时吟拉出了。   她笑吟吟地:“同桌桌,没有想到你这么关心我。”   知名沉默寡言才女文青方舒小仙女阴沉着脸爆了粗:“我关心你妈。”   当事人继续笑嘻嘻,一边把满身杀气的方少女拉走了。   时吟看起来淡定的样子,其实内心也很茫然。   她做人一直很低调,从来也没跟谁结过仇,甚至深交都没有几个,也就和方舒她们几个关系好一点儿。   所以时吟心很大的把这个意外归结于有人看错了名字,误伤了她,这个插曲也很快过去了。   直到周四晚上——   自从上次在校内的论坛看见顾从礼的高楼帖子以后,时吟有的时候无聊,就会打开来逛一逛。   时吟看得更多的还是之前的那个帖子,楼主是个艺术生,每天有一百零八张偷拍的顾老师的照片。   时吟手机相册照片数量以十分可观的速度开始增长。   而且,不逛不知道,这个校内网竟然还真的有很多人玩的,每天都有各种神奇的帖子冒出来,还有什么打卡刷等级,吐槽遇到的奇葩事情或者琐碎,以及撕逼。   时吟觉得学霸们的日常也是非常之精彩的。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顾从礼一起出现在同一个帖子里。   以这样的一种方式。   帖子最开始是以一种很愉快的口吻叙述的,标题非常UC体——【震惊!去尿个尿竟然会遇到这种事情。】   发帖时间是运动会那天。   楼主讲述了一下他运动会去尿尿,但是因为没有来过新校区的体育场没找到厕所在哪,所以他就在体育场里转了一圈。   然后,他看见了非常香艳的一幕。   楼主放了一张照片。   很明显看得出来是偷拍的,角度很隐蔽,距离不近并且光线昏暗,只能看清画面里,一男一女站在器材室门口,女的背靠着墙,男的面对着她,俯下身去,微垂着头。女生的脸被挡住了,只能看见她身上穿着啦啦队的鲜红色衣服,露出来大片的皮肤,凝脂似的白。   从男人身后拍的一张,两个人看起来是叠在一起的,像是在亲吻。   也许是因为这个标题看起来实在太蠢了,或者临近期中,大家沉迷学习没空刷论坛,这个帖子最开始的时候沉下去了,回帖的人寥寥无几。   然而,就在它已经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的时候,它又被人顶起来了。   内容挺简单,就一句话,【这男的一看就不是一中的学生吧,但是这女的穿得是一中啦啦队服啊,你队的美少女们真的会玩,运动会带男朋友过来在小角落里这样那样的。】   本来这也没什么,帖子一直在第二页晃悠,偶尔几个回复,也都是些骚话。   直到三十多楼一个层主回复:【这个男的看起来有点眼熟哦,我好像在学校里见过。】   【这个不是那个吗,首页一直飘着的那个男神现在变成她老师了的帖子,楼主实时更新的,里面不少偷拍,那些偷拍里的背影和这个一模一样啊,同学们了解一下,姓顾吧这个老师。】   【卧槽,老师???那么请问他们在???】   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说什么的都有,众人开始好奇那女生到底是谁,可惜脸被挡得太严实,范围只有一个啦啦队,确实也找不到是谁。   攻击的对象就变成了顾从礼。   时吟越往下看,只觉得浑身发冷,血液几乎被冻住了。   方舒抱着本书推门而入,看见她在,一边整理桌子一边问她晚上吃什么。   时吟没理。   叫了她好几遍,她像是没听到一样,完全没反应。   方舒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皱着眉走过去,拉了她一下:“我跟你说话你——”   她顿住了。   时吟被她扯着身子晃了晃,恍惚地抬起头来,脸上没有血色。   方舒愣了:“怎么了……你怎么了?不舒服?”   她反应过来,露出了一个类似于惊慌的表情,声音又低又模糊:“我错了……”   方舒没听清:“什么?”   “我得解释……”她眼眶通红,慌乱的看着她,有点儿语无伦次,“我得解释,根本就不是那样的,那个照片不对……”   “时吟!”方舒低声喊她,“到底怎么了,你好好说。”   时吟没听进去,扯开了她抓着她的手,捏着手机径直往外跑。   十一月份天气转凉,傍晚的风尤其冷,正是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校园里人很多,成群结队地说说笑笑,篮球场有男生在打球,远远地隐约传来哨声。   时吟穿过绿化带中间的小路,一路跑到艺体楼,直接冲了进去。   这地方她来了很多次,已经熟门熟路,艺术生这个时候也都不在,三个画室空着,她拐进走廊,径直往尽头办公室里跑。   她速度很快,跑到第二间画室门口,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时吟来不及停住脚步,撞了个满打满。   淡淡的花香味香水冲进鼻腔,撞到的触感柔软。   时吟连忙往后躲,一边抬起头来。   裴诗好也猝不及防,被她撞得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稳住身子。略有些不悦,皱眉抬头。   看清了人以后,裴诗好愣了愣。   时吟也愣愣的看着她,甚至连道歉都忘了。   还是裴诗好回过神来,看着她,缓缓地皱起了好看的眉,轻声问她:“你是叫时吟?”   时吟点点头,匆匆问了声好,顾不上跟她说话,就要往前跑。   “如果你是来找顾从礼,我劝你别去了吧,我如果是他,现在应该不会想见到你。”裴诗好淡淡道。   时吟脚步一顿,抬起头来看她。   女人化着妆,五官漂亮柔美,大波浪卷披在肩头,是很精致的女人味,之前的告白被拒没让她黯淡分毫。   她微扬着下巴,永远带着笑意的一张脸此时却没什么表情:“照片里的那个女孩,是你吧,帖子里的那个。”   时吟僵住。   裴诗好笑了:“我有的时候觉得你们现在的女孩子真的很可怕,至少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不懂得这么多,我记得顾老师之前拒绝你拒绝得干脆,你是痴缠不成,换了这种手段?”   时吟有点慌:“不是,我没有用什么手段……我也——”   “你现在装什么无辜呢,”裴诗好打断她,“那帖子上面别人怎么说的你应该也看见了吧,说他人渣败类,说他乱搞未成年,你呢?你自己倒是藏了个利利索索,什么事情都让你的顾老师来替你抗,等到事情真的闹大了他走人,你不是他的学生了,没准儿真就能跟他终成眷属了。”   裴诗好冷冷笑了,温柔消失的一干二净:“时吟同学,你这算盘打得真是叮当响。”她凑近她,轻声耳语,每一个字都透着厌烦,“你以后都离他远点儿吧,行吗?你放过他吧。”   时吟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校园里欢声笑语一阵一阵传来,艺体楼里面却一片阴冷寂静,整个一楼空荡荡的,夕阳透过玻璃窗,在走廊的地上映出一格一格的暖黄色光块。   裴诗好走了,时吟走到办公室门口,站定,手指冰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控制不住的抖。   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来找他,可是现在,她突然不敢进去了。   裴诗好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从一开始,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是她主动的。   是她一直缠着他,喜欢他,顾从礼几次三番的,那么直接那么明确的拒绝过她了。   可她就是不死心,她不愿意放弃,想方设法的找机会接近他靠近他,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才能跟他多说上两句话,和他多相处一分钟,让他多看她一眼。   从头到尾,明明都是她单方面的,他的态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直和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结果终于出了这样的事情,名誉受损的人是他。   时吟本来想着,一定要解释清楚,本来就是误会,是照片角度的问题,解释清楚就好了。   可是解释的话,有人相信,就会有人不会信,而且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那么好解释的。   当影响已经造成了,真相的作用就越小。   更何况,她喜欢他是真的,缠着他是真的。   是她做错了。   她不该喜欢他的,她对他本来就不该出现这种感情,这是错的,是畸形的,是不对的。   明明都是她的错。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却被说得那么难堪,明明她才是罪魁祸首,却没有一个人认出她,指责她。   她果然是顾从礼的飞来横祸。   他现在肯定恨死她,讨厌死她了。   时吟就这么僵立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办公室门毫无预兆被人从里面拉开。   温暖的光线从室内投过来,时吟惊慌抬眼。   顾从礼逆着光站在门口,神情漠然一如既往,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他分毫。   他垂着眼,平静地看着她,声音低低淡淡,像是一声叹息:“哭什么。” 第18章 一人宇宙(1)   时吟这十七年来的人生一直是顺风顺水的, 家庭幸福和谐,父母感情美满, 没怎么有过青春叛逆期,上学的路上摔了一跤都能算是个挫折。   直到遇到了顾从礼, 她有了一个求而不得。   喜欢这种事情真的很难控制, 如果可以选择,时吟宁愿去喜欢二狗,喜欢校草,喜欢和她同龄的男孩。   至少不会发生这么尴尬的事情。   照片是假,可是她的心意是真的。   顾从礼确实是对她没什么想法, 可是她有,她没法问心无愧, 没法坦坦荡荡。   她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从礼了。   她给他带来困扰了。   而且现在,已经不仅仅只是困扰。   时吟咬紧了嘴唇, 低低垂着头:“对不起……”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时吟胡乱用手背抹了把眼睛,声音低低的:“对不起, 我会去解释清楚的。”   顾从礼没说话。   他知道这件事情, 还是裴诗好告诉他的。   自从她告白以后, 两个人很久没说话。   裴诗好有自己的傲气,她没再主动跟他说过话, 各自上课, 然后在办公室里忙自己的事情。   顾从礼当然也不会主动说什么, 他根本不在意。   直到昨天, 裴诗好下课回了办公室, 手里的手机啪地砸在他面前,平日里温柔平和的表情不见了踪影,带着怒火。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   她示意他看手机。   他才看到那个帖子。   顾从礼很快扫下来,把手机还给她。   裴诗好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你跟那个女孩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跟她说清楚了吗?我前一秒才在那里跟你告白,你下一秒就拉着个小姑娘去调情?你至少换个地方行不行?”   顾从礼很冷静:“误会。”   “你看到下面都是怎么说的了吗?”   “嗯。”   “你看到怎么说你的了吗?”   “嗯。”   裴诗好被他事不关己似的态度气笑了:“这是你的事情,我现在又气又担心,像个傻子一样,你倒是真的冷静,顾从礼,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心肝?”   顾从礼冷漠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神色平淡:“谁知道呢。”   他大概是没有。   可是这种事情其实也麻烦,他有点怕麻烦。   顾从礼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是很倔的性子。   当时被他拒绝的时候,她也是红着眼咬着牙,硬是一点眼泪都没掉,对他说喜欢的是别人,说他是不是想多了。   现在,她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低低垂着脑袋,哑着嗓子跟他说对不起。   声音里浓浓的,全是愧疚和后悔。   顾从礼淡声道:“时吟,抬头。”   时吟一颤,抬眼看他。   视线有点糊,她抬起手来,又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冷静下来了:“顾老师,这件事情是我造成的,我会解释清楚的,也不会逃避责任,给您带来了这么大的困扰我真的很对不起。”   顾从礼侧了侧身,轻靠在门边:“你怎么解释清楚。”   时吟固执地看着他:“可是我也不能,就这么躲在你后面什么都不解释,当个胆小鬼。”   “你去说明了里面的人是你,事情是个误会,我们就是碰巧遇见了,还有吗?”   时吟急了:“本来就是误会!明明根本什么都没有的事情,只凭借着一张模模糊糊的照片哪能就那么简单的随便给人定罪?而且那些人一看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明明什么不知道话怎么能说的那么难听。”   顾从礼笑了一下:“你也说了,是看热闹的,当然不在乎是不是误会。”   时吟哑然。   他说的对,她也心知肚明。   那帖子里也不是没有说这个的,说光线那么暗,距离又很远,也许人家只是在说话,刚好角度看起来不对劲而已。   不过这样的声音寥寥无几,而且很快就被淹没了,因为没意思。   既然事不关己,又是发生在自己身边,那么他们更想看到的就是更精彩的剧本。   时吟紧紧咬着嘴唇,重新低下头。   “抬头,”顾从礼站直了身,“时吟,我虽然不是你的老师,但也算教过你。”   时吟习惯了他命令式的语气,愣了下,下意识仰起头来。   他垂眼看着她,浅棕色的眸子无波无澜:“我希望我教过的学生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抬头挺胸做人。”   时吟怔怔地看着他,湿漉漉的眼底水汽未干。   顾从礼叹了声:“这件事情我自己处理,你别随便给我添乱。”   *   顾从礼说,这件事情他会处理,时吟就信他。   学校里的贴吧和论坛不是人人都玩,但是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这件事就成了大家议论的焦点事件。   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觉得一张照片而已,被脑补的也太过了。有人觉得有果必有因,肯定是不会凭空就生出这么张照片来,两个人之间绝对是有点什么的。   时吟沉默地听着他们课间午休休息的时候无休止的讨论。   方舒坐在旁边,看着她有点欲言又止。   大课间休息,教室里吵闹,旁边的几个男生八卦的很大声:“那个老师是教画画的吧,我听说他不是编制内的老师啊,就是好像人很牛逼,然后被学校请来给高三艺术生集训的。”   “艺术生不是有好多都喜欢他吗,长得是真的没话说,你们看到帖子里有个艺术生爆料了伐,说最近确实就有个女生往他办公室跑的啊,就是没看到长什么样。”   “唉,其实我特别能理解,你们看这小姐姐的腿,哇靠,无敌,是我我也喜欢这样的。”   “小姐姐好美腿,不过啦啦队身材都挺好,而且这张糊,其实也看不清啥。”   旁边另一个男生突然想起什么来,坐在桌子上伸头过来:“对了,时吟,你不是也是啦啦队的嘛!有没有什么内幕的料给我们啊!”   时吟愣愣地张了张嘴。   方舒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笔一摔,冷冷看过去:“有完没完?你们长舌妇吗?一件事情嚼不烂,叽叽歪歪的烦死了。”   方舒一向这种性格,大家也就习惯了,几个男生耸耸肩,各自回了座位。   时吟侧头,轻声道:“同桌。”   方舒哼哼了两声。   “我爱你。”   方舒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是我想的那样?”   “……你想得哪样。”   “就是你们俩,”方舒脸有点红,“那个了?”   时吟瞪大了眼睛,声音拔高:“怎么可能!”她反应过来,小声解释,有点急,“我们俩什么都没有,就是很纯洁的——”   “很纯洁的?”   时吟垂着眼,声音低低的:“很纯洁的单相思一厢情愿关系。”   方舒不知道说什么了。   安静了一会儿,时吟软下身子,趴在桌子上,下巴埋进臂弯里,声音闷闷的:“桌桌,我做错了。”   方舒沉默了几秒,才说:“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但是你确实是对他有想法的。”   时吟明白了。   方舒在外人面前,绝对是护短的那个。   但是她不盲目,她是那种绝对理智,会站在中间立场分析问题的人。   时吟沉默地推开了椅子,起身去洗手间。   她走到最里面的一个隔间,关上了门,开始发呆。   顾从礼说交给他,这是小事。   可是时吟觉得这是她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大的事了。   她想告诉所有人,可是她怎么说呢,她去贴吧论坛发帖子,还是冲出去拽着每一个路过的在议论这件事的人,大吼你们知道个屁。   他不让她添乱,可是她就这么躲在他身后,只觉得自己像个胆小鬼,缩头乌龟,良心每分每秒都备受煎熬。   洗手间隔间外,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停在门口,声音消失了。   紧接着是衣料摩擦的沙沙声。   一只手推着张纸条进来。   时吟愣了愣,蹲下身去,捡起来,打开。   上面是用铅笔写的字——我知道是你。   时吟指尖冰凉,手心沁出冷汗。   她猛地战起了身,拨开隔间门锁推开了门。   外面空无一人,洗手间瓷白的瓷砖上印出一个模糊的,她的轮廓。   *   校方正式发出声明,是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   据说最近有不少艺术生的家长找来,校方一遍一遍的解释,迫于压力不得已,公开说明了这件事情。   副校长亲自上台,说法很官方,最近学校里有很多谣传,顾老师虽然非编制内教师,但是职业操守毋庸置疑,希望大家以学习为重,不要相信那些无聊的不实之言。   长篇大论二十分钟,一言以蔽之就是,辟个谣,顺便推卸一下责任。   时吟心砰砰跳,第一个念头是去找顾从礼。   而在她跑到艺体楼楼下的一瞬间,这个念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时吟站在门口,天气转凉,玻璃门关得严严实实,外面天光大亮,只能隐约看得见里面大厅楼梯的轮廓。   她藏到对面的绿化带草丛里蹲了好一会儿,蹲到脚都麻掉了。   时吟想,要么就这样吧。   本来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因为她的喜欢是错误的,所以造成了负面的后果,就算没有那张照片,她如果一直这样顽固不化地缠着他,最后肯定也会有其他不好的事情发生。   也许上天给了她这个机会,就是为了要她及时止损,避免以后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她和他都回到了正轨,是最好的结果。   更何况,她哪儿还有脸再去找他。   事情已经发生过了,伤害也造成过,他之前遭受到了无妄非议是真,即使校方发出声明,也没有办法控制所有人的想法。   他原本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他该是霞姿月韵,是霁月清风,是神祇,是高不可攀。   她却真的将他拉下了神坛。   时吟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晚自习的铃声在校园里响起,她脚麻到没知觉,完全站不起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草坪里。   脚底板密密麻麻的,尖锐刺痛感一寸一寸窜上来,像是针尖刺破皮肤,扎进肉体。   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起,打破片刻寂静。   时吟愣了一会儿神,才从校服口袋里摸出手机。   号码陌生,内容却熟悉。   ——我知道是你。   时吟僵住。   她唰地直起身来,四下望了一圈儿。   学生往教学楼的方向走,有些刚从小卖部里出来,手里捧着一堆零食,朋友同学在远处喊他们:“快点儿!晚自习要迟到了。”   她垂眼,飞快打字:你是谁。   【凭什么走的人不是你。】   时吟后背发凉,一个猜测逐渐成型。   她直接一通电话打了过去。   响了很久以后,那边才接起来。   时吟没说话,那边也一片安静,时吟撑着地面站起来,顾不得身上沾了泥土,深吸了口气:“我是时吟。”   那边的人依旧没说话。   时吟试探性地问:“你是艺术生吗?”   对方的呼吸声清晰起来。   “你是之前那个帖子的楼主吗?”   对方沉默了几秒,突然开口:“关你什么事。”   是个女生,声音有点嘶哑,几乎听不出原本的声线。   时吟嗓子发干,低声问:“顾老师,要走了吗?”   她一句话,像是引爆了什么东西。   那女孩儿笑了起来:“你还敢问他?”   时吟空着的那只手攥得很紧,有点长的指甲嵌进掌心:“我不会再见他了,”她低声说,“但是我想知道,他要走了吗?”   女孩沉默了一下。“你来吧,”她哑声道,“我在湖边。”   她挂了电话。   时吟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   实验一中就那么一个人工湖。   从这里传过去,绕过男寝,两片绿化带,在女生寝室楼后面。   时吟想,自己胆子真的大。   那个楼主,喜欢了顾从礼那么久,每天偷拍无数张他的照片,执念看起来应该比她深。   之前百名榜上被划掉的名字,洗手间里递进来的纸条,恐怕都是她。   照片的事情,大概是个意外,毕竟她讨厌的是她,不是顾从礼。   这样的一个人,会不会把她骗过去,然后偷偷杀掉。   她选的不是好地方。   这人工湖作为一中的情侣圣地,现在应该正热闹。   每个学校都不乏逃课的学生,晚自习更甚,有零星学生在,大多是一男一女,隔着很远的距离,偷偷翻过护栏,坐在湖边凑在一起聊天。   时吟远远地找,看见一个女孩坐在树下。   和想象中那种偏激的不太一样,是个很清秀的姑娘,梳着马尾,抱着膝盖靠着树干,安安静静的样子。   她突然抬起头来,视线和她对上。   时吟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没人说话。   还是女孩先开口。   嘶哑的,低低的声音,几乎听不出原本的声线:“你还真敢来。”   “你找我来是想打我吗?”   女孩摇摇头:“我本来准备把你推到湖里的,如果推不下去,我就拉你下去。”   时吟笑了:“其实你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自己跳。”   女孩侧过头来,眼神古怪的看着她。   时吟抓了抓头发,诶了一声:“顾老师真的要走了吗?”   她表情变得阴沉起来:“他已经走了。”   时吟一怔,“啊”了一声。   这个女生应该是恨死了她的,时吟觉得她刚刚说的那句,想把她推下去的话,应该不是开玩笑的。   她突然有种诡异的,同病相怜的感觉。   时吟垂头,声音很轻:“对不起。”   她没说话。   安静了几秒,才慢慢说:“我高一的时候就认识他了,那时候他还没毕业。我和你不一样,我成绩不太好,脑子很笨,无论怎么样就是听不懂的那种,我家里人都觉得我如果不去艺考就考不上大学了,就送我去画画。我其实一直很自卑,觉得自己是因为学习不好才学画画,在好学生面前觉得抬不起头。”   “然后我就遇见他了,他跟我说,画画不是逃避,是选择。”   “后来他走了,再在学校里看见他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可是我不敢,我可以在网络上发帖,可是一旦面对他,我一句话都不敢说,我只敢偷偷的。”   “所以我真的很讨厌你,你每次那么光明正大的去找他,去跟他说话,我都觉得非常烦。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还可以每天都见到他,现在我觉得一点盼头都没有。”   “对不起。”时吟说。   女孩看着她:“你不喜欢他吗?你不难过吗?”   时吟歪了歪头:“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他不会过得不好。”   他是那么优秀的人,无论在哪里,他都会拥有最美好的未来。   时吟觉得,这样就很好。   就和所有的青春小说一样,她遇见他,做了错事,遭了报应,然后没有然后了。   像一场荒凉大梦,梦总该有醒的时候。   她没再去过那个画室,虽然她用两个月的零花钱来投资,并且后来每次想到那两个月的悲惨情形,都有种无法遏制的饥饿感。   期末考试过后,是寒假。   学校里面新鲜的事情总是很多,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家谈论的东西每天都不一样,顾从礼这个名字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哪个小鲜肉,哪个明星,谁和谁早恋被发现了,谁数学测试拿了满分。   二狗大概是隐约猜到了什么,曾经隐晦地跟时吟打听了顾从礼的事情,时吟笑着把手里的书啪叽砸在他脑袋上:“我哪知道啊。”   二狗嗷嗷叫,大呼自己要不长个子了。   寒假放假前一天,时吟最后一次去了艺体楼。   十二月已经开始艺考,画室里空荡荡的没人,她走到第三间画室,推门进去。   颜料,混合着石膏像,木屑和灰尘。   时吟之前觉得这味道有种很恐怖的成瘾性。   她蹲在门口一个木桌前,上面摆了个桃子。   她抬手,轻轻戳了戳。   桃子叽里咕噜地滚下了桌子,很轻的一声泡沫掉在水泥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画室里几不可闻。   没再破掉。   她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翻出手机来拨了时母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来,时母那边声音嘈杂:“吟吟啊,你几点到家呀,妈妈给你烧了鸡翅,还弄了糖醋——”   “妈。”时吟打断她。   “嗯?怎么啦。”   “我去学画画怎么样,”时吟轻快地说,“去学画画,然后艺考,以后考最好的美院。” 第19章 朝日诗歌(1)   时吟见过顾从礼的画, 却是第一次看见他的字。   红色的字体凌厉干净,力透纸背, 长长的一行整整齐齐,每一个字高矮大小看着都无甚差别, 像是用尺子比着写的。   让时吟这种从小养成的坏习惯写字有点歪的人好生羡慕。   她带着一沓子影印稿回家, 稿子往工作室桌子上一丢,就准备去看个电影摸摸鱼。   刚走出去两步,脑海中浮现出男人揉着眼角的时候,略显疲惫的神情。   前一天同学聚会出去的时候,他也是喝了酒的。   时吟脚步一顿, 背着身倒退着走到桌边,垂眼看着桌上的牛皮纸袋, 静了几秒。   时吟长叹了口气。   这是她的作品,八月要用来参加新人赏的, 她得做到最好。   下午一点,梁秋实来的时候, 房子里静悄悄的一片。   往常这个时间, 时一老师应该正倒着挂在沙发上, 手里捏着PSP打游戏,身边堆着薯片袋子和巧克力皮。   而此时, 客厅里空无一人, 茶几上干干净净, 两本漫画书摊开在沙发上,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杂物。   梁秋实以为时吟是出去玩了没在家, 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时一老师?”   没人应声。   梁秋实推开了工作室的门。   时吟穿着居家服坐在电脑前,头上套着一个粉色的小兔子毛巾发箍,细碎的额发全部抓上去,整个人趴在数位板上,只能看得见一个漆黑的脑瓜顶和半个白皙额头。   梁秋实有种撞了鬼的感觉。   从来没有见过天黑以前工作的时一老师。   他走过来,时吟刚好抬起头,手里捏着笔,警惕地看着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梁秋实已经习惯了她的间歇性发疯,冷静道:“您半年前就把钥匙给我了。”   时吟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几秒,“哦”了一声,重新垂下头去:“《ECHO》前几页我之前画出来了,你补一下远景,然后把网点上了吧。”   梁秋实放下东西,弯腰开电脑:“老师,完结篇的彩图你画了吗。”   “……”   时吟假装没听见。   “ECHO后面十页的原稿呢。”   时吟装聋作哑。   “新人赏八月就开始了,您现在还在修改NAME吗。”   “……”   时吟终于愤怒地摔了笔:“你怎么回事儿,你到底想干什么??”   梁秋实对她的愤怒视而不见:“提醒您一下还有多少工作没做,这都几号了,老师您长点心,我听说新主编可跟赵编辑不一样,是个很不好说话的人。”   他有多不好说话我当然比你清楚。   时吟瞬间就萎了,长长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朝梁秋实摆了摆手:“我晚饭之前把分镜草稿改完,今天晚上通宵画出彩页,明天开始画完《ECHO》剩下的十页原稿,退下吧,球球。”   梁秋实装模作样:“遵旨。”   时吟翻了个白眼。   *   时吟的新漫画暂定名为《鸿鸣》,画的是刀。   传说上古时期轩辕黄帝造金剑出炉时,余下原料因高温未褪去,自行流向模底,形成刀型,称为鸿鸣刀。   因为是自成刀型,鸿鸣刀自我意识极强,并且威力足以和轩辕剑匹敌,持有者意志力薄弱甚至会被其反噬,黄帝深觉后患无穷,欲以轩辕剑毁之,结果没想到被它化形而逃,从此销声匿迹。   直到汉代才重现于世,而此时,这刀已经能够修炼成人型。   三十多张草稿修完又画了一页原稿,结束已经凌晨了,窗外夜幕低垂,时吟数位板一推,哀嚎一声,整个人平摊在桌子上,头晕眼花,意识模糊。   肚子饿过了头就感受不到饿了,时吟揉了揉眼睛,撑着桌边抬起头来,把修好的分镜草稿发给了顾从礼。   发完,她电脑一推,按了按生疼的脖颈,起身出了工作室。   梁秋实早就回去了,房子里安安静静,客厅没开灯,时吟赤着脚走到落地窗边,拨开绿油油的绿萝藤叶,窗外灯火阑珊,整座城市被盛夏的夜晚温柔浸泡。   连续用眼十几个小时,此时看着街灯像是叠了影,她微眯着眼,看着窗外长街发呆。   时吟没想到会再见到顾从礼。   她没心没肺了六年,本来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其实现在想想看,她当年喜欢顾从礼哪儿呢?她对他完全不了解,最直接的吸引,也就只有那张脸了。   时吟觉得,她当时其实应该也没那么喜欢顾从礼,之所以会那么执着于他,也只是青春期执念带给她了某种错觉。   可是,她再也没有遇见过第二个像他一样的人。   她青春年少时期的执念起点实在是太高了,导致她直到现在都没能再看上谁,也没有谁覆盖掉他在他脑海里的影子,时吟有些忧郁,觉得自己可能要单身一辈子了。   单就算了,她现在还要斟酌着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顾从礼。   她看着窗外,盘腿直接坐在地毯上,夏夜里风都带着燥热闷潮,不见凉意,时吟将窗户开得大大的,然后伸长了手臂去够旁边的空调遥控,开到最低温。   手机放在一边,开了静音,屏幕亮起,无声地闪烁。   她没注意,垂着头揉了揉眼睛,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往卧室里走。   早上走得急,她连被子都没叠,人直接倒进被窝里,沾了枕头就睡。   *   第二天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最开始的时候,时吟还以为她在做梦。   梦里她在一个火车站一样的地方,站台上空无一人,连列车员都没有,时吟捏着车票茫然地在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站台上走,然后就听到了叮铃,叮铃的声音。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时吟醒了。   叮铃声却还在。   不急不缓地,以每隔三十秒一次的频率慢吞吞地响着。   时吟眨眨眼,躺在床上歪了下头。   这是门铃吧。   她抓抓头发爬下床,还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走到门口,整个人靠在防盗门上,打了个哈欠,拖腔拖调:“谁——啊——”   门外的人沉默了一下,才开口:“时吟。”   时吟一个激灵,打了一半的哈欠硬生生憋回去了,整个人都吓清醒了。   她急忙趴在门上从门镜往外看,看见一张冷漠的脸。   时吟手忙脚乱地开了门,微张着嘴,有点呆滞的看着他:“顾主编?”   顾从礼由上至下扫了她一眼。   姑娘赤着脚站在门口,睡裙被她睡得皱巴巴的,长发披散着,眼角湿润,脸上还带着红红的印子,整个人还有点儿迷迷糊糊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他抬手看了一眼表,九点半。   顾从礼垂手,人走进来,看着她:“口水。”   时吟脸红了,慌乱地抬起手来,用手背使劲儿蹭了蹭嘴角,白嫩的脸被她揉得变了形。   顾从礼垂头,无声地弯了下唇,再抬起眼的时候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昨天跟你说了今早过来。”   时吟眨眨眼:“我没看见,你什么时候说的……”   “你稿子发给我以后五分钟。”   时吟愣了愣:“您那么晚还没睡吗?”   “加班。”   时吟敬佩了,觉得主编真是个辛苦活儿:“您加班到凌晨的啊。”   “如果我的作者不凌晨给我发分镜草稿过来,那我就不用。”顾从礼平静地说。   “……噢,我当时刚改好,就给您发过去了,我以为您睡了。”   他看起来就是早睡早起,很养生的样子。   时吟抓抓头发,有点不好意思,本来就被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这么一抓,看起来更有个性了,她抬头:“那您是看完了吗,这次的可以了吗?”   她一边问,一边从鞋柜里给他抽了双拖鞋出来。   身子一弯,睡裙领口往下飘。   顾从礼视线顿了半秒,平淡地移开:“差不多。”   时吟松了口气,看他进来,一边掰着手指头自顾自地算自己剩下的工作:“那我就可以开始画原稿了,《ECHO》还差一点就能完结,还有一页彩页大图,八月前画完《鸿鸣》的序章。”   她算着算着,又哭丧了脸,仰起头来:“顾主编,我画不完了。”   顾从礼走到茶几前,抽出笔记本,垂头打开:“我看你前天出去聚会的时候挺自信的,还要去KTV。”   时吟一噎。   也不知道谁就因为她“不小心”“无意”地骂了他一句,就一直怀恨在心,给她留了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自己去跟小姐姐开开心心吃饭了。   她撇撇嘴,很小声地说:“我以前赶稿来不及的时候,赵哥都会留下来帮我的……”   闻言,顾从礼动作一顿,侧过头去。   小姑娘站在沙发旁边,垂着头,背着手,多动症似的左左右右晃啊晃,晃啊晃,一边自己小声嘟哝。   脖颈修长,锁骨削瘦,流畅线条往下有属于女性的柔软弧度。   睡裙裙摆下是精致好看的膝盖,一双细白小腿。   她像是没变,又好像变了。   顾从礼眯了下眼,微微歪着脑袋,直起身来,指尖虚虚停在笔记本电脑的边缘:“你想让我也帮你?”   时吟一愣,抬起头来,惊喜问道:“可以吗?”   他勾起唇角,明明该是很温柔的浅色瞳仁看起来却冷漠又不近人情:“你想得美。”   “……” 第20章 朝日诗歌(2)   时吟觉得顾从礼这个人几年不见, 怎么好像愈发的不友好了。   也可能是因为他终于可以不需要顾及到她作为学生的廉价自尊心,所以卸下了以前所有的伪装, 暴露了他的残忍本性。   你说你不想帮我忙你接什么茬。   时吟偷偷摸摸地翻了个白眼:“那您自便,我洗漱。”   顾从礼重新垂头看向笔记本, “嗯”了一声。   时吟转身往卧室里走。   等进了浴室看见自己毫无形象可言的, 刚睡醒蓬头垢面的样子以后,时吟彻底挫败。   眼底一片黑眼圈,眼睛也有点肿。   她本来还想努力塑造一下久别重逢以后美丽优雅的完美形象,现在看来草人设是不可能草得起来了。   她坐在马桶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哀嚎了一声, 放弃了挣扎,把身上的睡裙剥了丢进衣篓, 起身进了浴室。   因为外面顾从礼还在等,她洗得很快, 除了刚刚身上穿的那条,剩下的夏天穿的睡裙布料看起来实在都过于清凉, 什么吊带什么蕾丝。时吟挑了半天, 未果, 最后干脆拽了件白色T恤出来穿,下面套牛仔短裤。   吹干了头发出去, 顾从礼还是她刚刚进去的那个姿势, 人坐在沙发里, 电脑放在茶几上, 微微向前倾着身, 手肘撑在膝盖处,看着电脑上她昨天发过来的分镜草稿。   听见声音,他抬起头,侧眼看过来。   姑娘抓着头发走过来,头发半干,白皙的脸蛋上淡淡红晕,白色棉质T恤遮了个腿根,大咧咧地露着一双笔直修长的腿。   顾从礼一顿,视线从她头顶到脚踝,再平移到脸上。   “把裤子穿上。”他平静地说。   “……”   时吟无语了一下,双手拽着T恤边缘“唰”地往上一撩,顾从礼还没来得及反应,她衣摆已经掀开了。   露出里面的牛仔短裤:“主编,您近视多少度?”   “……”   “我又没有透视眼,”顾主编冷淡地扭头,“过来。”   时吟放下衣摆,走过去。   沐浴露的味道混合着洗发水,椰子的甜香味和淡淡花香轻飘飘地散过来,带来恍惚的熟悉感。   她人靠近了站在旁边,弯下腰去看他面前的电脑,身上还带着沐浴后湿漉漉的热气,细白的腿贴上他的裤线,随着动作蹭了蹭,轻微的压力。   顾从礼觉得非常烦。   而她好像完全没任何察觉。   时吟抓了一把垂下来遮住视线的碎发,专注地看着屏幕,上面是两个主角第一次见面的那一页。   岩浆火海之中,一红一蓝的两位挺拔清秀的年郎持刀而立,须臾,人影一闪,两刀刀身相撞,一声悠远的金属脆响,长鸣声划破天际。   ——然后蓝衣少年手里的那把刀弯了。   弯了。   时吟直起身来,啪啪鼓掌:“我最喜欢这里。”   顾从礼抬眼看她,冷静地问:“你这是冷幽默耽美漫画?”   时吟一本正经道:“双主角热血王道少年漫。”   “热血王道少年漫,”顾从礼缓声重复,点点头,“然后鸿鸣弯了。”   时吟眼睛明亮:“因为他遇到了他的命中注定,大夏龙雀,”她指着屏幕上的红衣少年,“王道漫画要素之一么,不打不相识的过命伙伴,你看猎人火影海贼王,不都是这样的。”   大夏龙雀,《晋书》有记载:造百炼钢刀为龙雀大环,号曰大夏龙雀,铭其背曰:“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以怀远,可以柔逋;如风靡草,威服九区。”世甚弭之。   原为春秋时期晋文公所有,据说后于晋楚之战中败于名剑湛卢,刀身尽毁,葬身于黄沙血海之中。   就是这么两把命运悲惨的刀,他们捡了条命,相遇以后在岩浆里打了一架,然后一个把另一个搞弯了。   好棒哦。   时吟灵机一动:“主编,要么改叫《鸿鸣龙雀》吧,《鸿鸣》听起来好像有点枯燥。”   “……”   顾从礼静了两秒:“不应该是《龙雀鸿鸣》?”   时吟睁大了眼睛:“大夏龙雀这种邪魅话痨小妖精人设哪里像是在上——”   她说了一半,反应过来,飞快改口:“我觉得《鸿鸣龙雀》更顺口一点。”   顾从礼:“呵。”   他看起来懒得理她了,指尖点在笔记本触摸板上继续往下看,时吟走到落地窗前,弯腰捡起昨晚放在地上的手机,刚好时母电话打过来。   时吟看了一眼在旁边认真看稿子的顾从礼,接起来:“喂,妈,没有没有,早就起了。”   “相亲啊,就还行吧……人挺好的,嗯嗯嗯,帅帅帅……”   顾从礼抬了下眼。   “没有啊,没再约我了,周六?”时吟已经转过身去了,一边说着一边往卧室走,咔嗒一声关上了门,走到床边坐下,有点呆滞,“他说周六再约我啊?”   时母那边听起来很兴奋:“小伙子好像说很喜欢你,觉得聊得来,想问问你周六有没有空再吃个饭,不过他说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就来问问。怎么回事啊,你们不是互相有手机号码的吗?”   时吟有点不确定她说的是银行小哥林源还是甜甜的校霸小哥哥,犹豫道:“林源的电话……我是有吧……”   林佑贺的,她还真没有。   所以是甜味苹果糖老师觉得自己和她相谈甚欢意犹未尽,想再找个时间继续跟她批斗时一这个漫画家的作品有多烂?   时吟有点无奈:“妈,我最近有点忙,好多工作没做完呢,八月之前都没什么时间。”   “就你工作忙,人家不忙呀?而且特别巧,”时母很兴奋,“小伙子说好像也对你工作挺感兴趣的,想看看你的作品,你的那个出的那个漫画书,还有杂志,还有没有呀,送人家两本给看看,我之前藏的几本之前被你爸发现了,全都给我扔了,气死我了,我一会儿把那男孩的微信推给你啊,你们俩自己联系。”   时吟脑壳疼,不想再听时母碎碎叨,随便应下来以后挂了电话,点开微信看见时母发过来的那个名片,想了想,还是加了。   加完,她抓着手机起身,打开卧室门走出去,一边低着头看手机一边说:“对不起,刚刚说到哪儿了,这次的NAME可以了吗?还有哪里需要修改的?”   一片寂静,没人应声。   时吟抬起头来。   沙发上已经没了人影,电脑也不见了。   时吟“咦”了一声,走到玄关,拖鞋整整齐齐摆在门口。   顾从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无声无息,胜似鬼魂幽灵,就好像他从没来过似的。   时吟还没等来得及微信发个消息问问他怎么了,那边相亲小哥哥的微信已经通过了,朋友圈设置的是三天可见,时吟不太确定这个微信到底是林源本人还是校霸,她试探性地发了一个表情过去:【林佑贺先生?】   对面秒回:【嗯?怎么了。】   “……”   你怎么了什么你怎么了。   难道不是你要跟我再续前缘的吗?你问我怎么了干啥?!   时吟走到沙发旁边,一屁股坐进去,盘起腿来。   上面还带着一点点淡淡的余温,贴着大腿,温温热热。   她手指顿了顿,才慢慢打字:【啊,没什么,因为我不太确定你是哪位……毕竟你这个相亲有点复杂。】   林佑贺:【哦,那是我。】   林佑贺:【对了,你笔名到底叫什么。】   时吟:“……”   老娘就是你口中的那个“画的极差极烂非常难看不知道是用几根脚趾画出来的为什么这种人都能出道”的时一。   这话说出来有点尴尬。   时吟一边思考着要怎么灵活运用中华博大精深的语言艺术最小的降低尴尬值,一边点进去给他备注,在打下“甜味苹果糖老师”这几个字的时候手指都是颤抖的。   想了想,时吟觉得自己不能接受,默默地又改成了“校霸小甜甜”。   等她切回去,还是没想好怎么自我介绍。   好在校霸大哥好像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连着又是几条消息发过来。   校霸小哥哥:【你应该也是画少女漫的吧?】   校霸小哥哥:【女孩子画这个视角应该跟我们完全不一样吧?】   校霸小哥哥:【你看过我的漫画没有?】   校霸小哥哥:【哦,还有,你周六有空吗,我这两天画完了新连载的原稿,我编辑跟我说少女漫有些地方要参考女性的心里和想法,可是老子他妈哪有认识的女的。】   时吟:“……”   时吟想,岁月真的是一把杀猪刀,它能把淡漠却温和的男人变成一个斤斤计较的冰冷鬼畜,也能把一个抽烟喝酒纹纹身的校霸变成话多到聒噪的肌肉小甜甜。   可惜,她还是喜欢寒塘冷月那一款的。   即使他鬼畜了点儿,那也是个月。   时吟瘫在沙发里,正在思考着要怎么回这个聒噪的肌肉小甜甜,微信嗡嗡地又开始震。   她垂眸去看,发现校霸并没有再发新消息过来,顿了顿,时吟后退出去,发现消息来自顾从礼。   顾主编:【分镜草稿没问题,可以开始画原稿】   顾主编:【《ECHO》的完结篇最终话和跨页彩图画完给我】   顾主编:【周六晚上十点之前】   时吟:“……”   去你妈的寒塘冷月吧。   老子瞎了眼了才会去喜欢什么狗屁冷月。 第21章 朝日诗歌(3)   接下来的整整一周时间, 时吟都在沉痛地反思,她为什么对顾从礼这人抱有非分之想。   一边赶稿, 一边反思,夜夜熬得红着眼眶, 心头泣血。   《ECHO》是时吟的处女座, 出道作品,人生第一次的连载,她风雨无阻画了四年,有一说一,拖稿归拖稿, 工作态度和作品质量确实没得说。   再加上是终章,是决战, 是尾声,出场人物很多, 节奏也要适当变化,时吟想要给她一个最好的结局, 每一根线条和表情变化都力求完美, 画起来十分耗费精力。   《鸿鸣》的分镜草稿也终于得到了责编大大的首肯, 眼看着八月将近,她原稿一页还没有开始动笔, 时吟也确实没有时间给林佑贺的新连载做什么参考。   她大致跟林佑贺解释了一下, 对方是同行, 也知道她的工作量有多大, 十分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地表示理解, 并说好以后有时间再说。   时吟觉得跟顾从礼一比,林佑贺简直就像天使。   她正感慨,天使又发话了:【不对啊,你八月初的话,是也准备参加新人赏?】   新人大赏并不一定只有没出道的新人才能参加,这比赛由几家业内名气比较高的出版社联合举办,每年一次,拥有很高的曝光度和人气。   并且,获得前三名的作品基本上连载机会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了。   很多画了很多年一直默默无闻的漫画家也会挑这个机会,用自己精心准备的作品投稿,祈祷着自己能一举拿到前三名和连载,崭露头角,一炮而红,出人头地,从此成为知名漫画家之一。   像时吟这种,只有一部连载作品的,也算是业内的半个新人,而且说是天才漫画家,也只是因为她的第一部作品就拿到了连载资格而已,人气和热度其实还远远不够。   简单来说,就是她的《ECHO》不够红。   连载期间也没有掀起过太大的风浪,读者回馈的人气排名也一直在中等偏上的位置,因为最近快要完结了,才拿到了顺位第五的最好成绩。   用之前赵编辑的话来讲,就是她的画风太淡了,作为少年漫不够激烈。   所以说,像甜味苹果糖老师这种回回人气前三名的真·天才少女恋爱漫画家看不上她,也是不无道理的。   她是真的不行。   时吟这辈子第二次知道不行两个字怎么念,第一次,是高中决定去艺考的时候。   以前她也会觉得,艺考都是文化课没什么出路,又想上好学校的学生才去学的。   直到真正的进入到了那个世界,她才理解了顾从礼那句“艺术不是逃避,是选择。”   画室里出来的人,没有一个泛泛之辈。   他们不是退而求其次,而是更早的为自己的未来做出了选择,这选择仅仅是出于喜爱和对梦想的执念而已。   而那些为了逃避文化课程来学画画的,即使是到了这个新世界,以前该怎么混还是会怎么混,人生并不会因此就发生什么变化。   *   整整一个礼拜,时吟没再见过顾从礼。   顾主编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微信,没有电话,没露过面。不过新连载第一话分镜草稿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时吟这边的跨页彩图和原稿也暂时交不出,两个人确实也没有什么需要沟通的地方。   《ECHO》的原稿还剩十页左右,梁秋实帮忙找的新助手在第二天到位,时吟熬了三四个通宵,完成了全部的原稿。   剩下的两天时间,她全部都用来画跨页的彩图。   她色彩本就一般,跨页彩图这种重头戏,更是完全马虎不得。   到了周六,时吟已经连续一个礼拜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了。   所以当天早上九点半,门铃响起的时候,她甚至烦得想打人。   那门铃依然是每隔三十秒一下,不紧不慢,不急不缓,仿佛如果里面的人不开,它就能这样长久的,悠长的按下去。   时吟对这节奏隐约有印象,但是她现在睡眠严重不足,脑子里全是浆糊和满溢的怒火,并没有克制的念头。   她甚至没问是谁,刷地压下了防盗门。   顾从礼站在门口,修长的手指还悬在门铃上方。   时吟靠在门边上,歪着脑袋,眯着眼,皱起眉,睡眼惺忪,混混沌沌地看着他,连叫他都懒得了。   顾从礼看了一眼表,确实是九点半了。   他进门,回手关门:“谁你都开门?”   “还有谁会这么按门铃?”时吟语气里的火药味很重,带着含糊的鼻音。   顾从礼垂眼,扫到她眼底青黑的阴影和带着淡淡血丝的微红眼白,眼神冰冷:“你昨天通宵?”   时吟困得睁不开眼睛,压着火气耐着性子:“我通了五天了。”   他一顿,缓慢地眯起眼来,声音放得很低,带着诡异的轻柔感:“五天?”   “原稿和跨页彩图,周六之前交给你,不是你说的吗?”时吟带着强烈的起床气,脑袋还晕晕乎乎的,烦得不行,语气听起来十分火大。   顾从礼突然就不说话了。   时吟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声音,紧闭的眼眯了条缝。   男人低垂着眼看着她,睫毛低覆,阴影打下,浅棕的眸看起来暗沉沉,有些深,分辨不出情绪。   她眼一抬,他目光就移开了,从鞋架上抽了双拖鞋出来,很自觉地进屋,手里笔记本的包放在茶几上:“去睡吧,不吵你。”   时吟也没心思跟他再多说话,几乎是闭着眼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卧室,随手带上房门。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六点。   卧室里浓郁柔软的睡意沉淀,昏暗的房间一片寂静,有那么一瞬间,时吟有点恍惚,好像自己整个人都被世界抛弃了。   她眨了眨眼,肚子叽里咕噜地叫,饥饿感驱散了那种莫名的错觉,她坐起来发了五分钟的呆,缓过来以后才慢吞吞地爬下床,捏了床头的空杯子走出卧室,去厨房倒水。   客厅里也一片昏暗,天空半暗,整个房子呈现出一种饱和度很低的灰紫,只茶几上一块,长方形的亮光。   像是一个,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而那屏幕后面,缓缓伸出来了一个脑袋。   听见声响,脑袋转过来,昏暗光线下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看见眉眼的轮廓和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条。   薄冰似的声线划破寂静:“睡够了?”   时吟手里捧着个空杯子,呆愣愣地看着他,吓得后退了一步。   完全不记得家里还有个人了。   时吟根本没想起早上给这人开了门的事情,当时她整个人都是恍惚的,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张了张嘴,歪了下脑袋:“顾主编?”   顾从礼“嗯”了一声。   时吟反应过来了,蹬蹬蹬地跑到门口,手里水杯放在小吧台上,去开客厅的灯:“您怎么不开灯啊。”   “没想到你会睡到天黑。”   咔嗒一声,灯打开。长时间沉浸在昏暗光线下的两个人齐齐眯了下眼。   顾从礼一直对着电脑还好,只适应了一瞬,就扬眸。   刚睡醒的姑娘穿着个吊带睡裙,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脚丫叠在一起蹭啊蹭。低垂着头,单手揉眼睛,凌乱的长发软趴趴地垂下来,遮住白白小小一张脸。   等了一会儿,她适应了光线抬起头来,又抬手拍了拍额头,往卧室走:“您再等一会儿,我洗个脸清醒一下。”   进了卧室,时吟关上门,静了五秒,对着黑暗的卧室眨了眨眼。   顾从礼在她家呆到了现在,就坐在外面沙发上,对着他的笔记本电脑。   而她,在卧室里睡觉。   好像不是很科学。   按照重逢以后他被她摔了门以后转身就走,骂一句傻逼记恨了个地久天长的行事作风,此时的耐心不但没有让时吟心生感动,反而有些毛骨悚然。   不过歉意还是有的,毕竟他真的等到现在是真。   时吟不好意思再磨磨蹭蹭洗澡了,飞快的洗脸刷牙,准备出去的时候动作一顿,垂头,看见自己挂空档套着的蕾丝边吊带睡裙。   她默默地后退回衣柜前,翻出了内衣穿好,换上T恤和运动短裤。   所以说顾从礼这种鬼魂一样的,让人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的责编到底是为什么会存在。   哪里有消失一个礼拜以后突然一声不吭周六大早上就来作者家的,哪里有。   一边默默腹诽一边开了卧室门,时吟补足了睡眠,整个人神清气爽了起来,除了肚子饿。   她蹦跶进厨房,端起水壶准备接了水来烧,沉甸甸的。   她眨眨眼,扭开,水壶里满的,蒸汽升腾,温热。   时吟伸长了脖子:“顾主编,您烧了水了吗?”   顾从礼视线仍然定在电脑上,没抬头:“我不想渴死。”   时吟把水杯倒满,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半杯进去,放下杯子往工作室走。   她这房子原本两室,房间都很大,一间改成了工作室兼书房,里面三面墙书架一直到天花板,从古今中外名著史典到各国漫画都很齐全,时吟开了灯去开电脑,把画好的原稿和彩图都传给了顾从礼,才出来,走到他旁边,看着他接收打开。   “主编,您这电脑续航能力可太好了,什么型号?”时吟由衷地问。   “六点了,”顾从礼答非所问,停了停,莫名其妙问道,“饿不饿?”   时吟老实的点点头,“有点儿。”   她突然想起来,又“啊”了一声:“主编,您午饭怎么解决的?”   “外卖。”   时吟想象了一下顾从礼打开APP软件叫了外卖回来,取回来以后捧着个十几块钱盒饭的样子,觉得有点儿神奇。   他以前留给她的一直是神仙形象,不需要吃喝屎尿屁那种。   时吟小小的幻灭的一下,回过神来,还是不好意思:“让您一直等了我这么久,晚上我请客吧,主编,你有什么想吃的啊?”   顾从礼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今天周六,你不出去吗?”   时吟茫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啊?我不出去啊。”   “哦,”他突然笑了,电脑往前一推,人靠进沙发里,浅棕的眸底一片清浅,“那在家吃吧。” 第22章 朝日诗歌(4)   自从大学以后, 时吟没再和谁在家里一起吃过晚饭。   以前在寝室的时候是和室友,大二她搬出去住, 这种穿着居家服盘腿坐在沙发上“你吃什么”“看你,你想吃什么”的对话就再也没在她的生活中出现了。   时吟觉得主编大大中午就吃的外卖, 晚上还吃外卖实在是不太好, 提议道:“主编,要么我们出去吃吧?”   顾从礼扫了她一眼:“随你。”   扑腾着从沙发上跳下来了,想了想,她又坐回去:“算了,还是点外卖吧, 我没洗头。”   顾从礼早料到一般,动都没动, 平静地看着电脑:“嗯,随你。”   “那您吃什么呀?”   “随你。”   “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没有, 都可以。”   时吟点点头,翻着手机上的APP界面:“那我随便点了啊。”   男人没说话, 全神贯注地认真样子。   时吟看着他这样也不好偷懒, 《鸿鸣》的原稿还没开始画, 再加上这个人现在就坐在这里,像检查作业的老师一样守着, 她订好了外卖以后就乖乖跑到书房里去, 准备开始画新连载的初章原稿。   房子里很静, 两个人一人一个房间各做各的事情, 时吟画着画着渐入佳境, 全神贯注地捏着笔勾勒出人物,完全没注意到周围。   直到门铃声响起。   时吟抬起头来,客厅里顾从礼已经站起来去开门了,时吟听见外卖小哥活泼的声音和男人平静地一声谢谢,安静了几秒,防盗门关上。   时吟赶紧握着笔低下头去,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   顾从礼单手提着两个袋子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她房门门框。   时吟一脸懵懂地抬起头来,努力表现出一副“我超乖超棒我一直在努力画画完全没分心你找我干什么”的表情,茫然道:“怎么啦?”   男人面无表情地提起袋子来,高高举着,上面非常标志性的红白黑肯德基老爷爷正对着她展露出灿烂的笑容:“你点的?”   “对啊,”时吟露出灿烂的笑容,“我还要了两杯巧克力圣代,他给你了吗?应该还没化吧?”   顾从礼没理她,转身走出去,手里的袋子往小吧台上一放,冰淇淋塞进冰箱,站在厨房门口开始卷袖子。   时吟跟着他出来,看见他不紧不慢卷起袖口,走进厨房,打开了冰箱保鲜层。   她愣了愣,趴在小吧台上看他:“主编,您不喜欢吃汉堡么?”   顾从礼扫了一圈她家冰箱,里面果汁啤酒汽水可乐,酸奶巧克力,还有个豆乳盒子甜品,蔬菜什么的一律没有。   可想而知这个女人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皱了下眉,正要开下面的冷冻层,时吟小声说:“我家没什么吃的能烧,你不喜欢吃的话我再给你叫个别的吧。”   声音听起来蔫巴巴的。   顾从礼转过头来,看见她趴在厨房和客厅之间隔断的小吧台上,长发披散下来,顺着桌沿垂下去,抬着眼睫,乌溜溜杏眼小心看着他。   这眼神极其熟悉。   顾从礼关上冰箱门,转身走过来,从袋子里翻出了一个汉堡:“就这个吧。”   时吟弯起唇角。   她其实有私心。   神仙午饭点盒饭吃外卖的美好景象她没来得及看,看看神仙吃汉堡时候的样子岂不是更美滋滋。   时吟觉得自己还是很善良的,她还没点麦当劳的巨无霸呢。   她趴在吧台上,看着他把汉堡从盒子里拿出来,缓慢地打开包装纸,捏着,送到唇边。   然后停住了。   他抬眼看着她。   时吟眼睛明亮,用期待的眼神火辣辣地看着他。   顾从礼平静地问:“你想让我喂你?”   “……”   时吟差点被口水呛着。   她咳了两下,耳尖发红,用力揉了两下,莫名其妙好像被撩了一下的少女心在身体里蹦跶着游荡了一圈儿以后快速地回到原位,前前后后没用两秒钟。   时吟非常懂事地接话:“我想得美。”   顾从礼:“……”   *   吃过饭,顾从礼电脑没电了,他又跟时吟说了《ECHO》最终话和夏季新人大赏的事情,人才走。   时吟这活儿本来就没有什么双休日一说,但是编辑有,顾从礼这个班一加加一天,早九晚六的,让时吟不由得有些担忧地扫了一眼他的头发。   赵编辑之前就只在截稿期差不多到的时候才会加班,只带了她一年,头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掉了不少呢。   顾从礼走后,时吟将这个忧虑和方舒分享了,手里的笔一丢,靠在椅子里打字:【桌桌,我感觉顾从礼要秃了。】   方舒秒回:【?】   然后她爆了粗:【你他妈每次主动来找我说话都是因为男人,滚犊子。】   时吟:【诶,我们好好聊天,怎么还带吃醋的呢,我真的觉得他要秃的,你看我这么多编辑,有哪个头发是浓密的。】   她说着觉得有些忧郁:【也许等他开始脱发,我对他的非分之想就要灰飞烟灭了,毕竟我对他的爱意好像是建立在颜值之上的。】   方舒嘲笑她:【你还有空哀悼你那点儿非分之想?顾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了?】   “……”   时吟惆怅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三十页分镜草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山更比一山高。   作业是写不完了。   这辈子都写不完了。   *   八月将近,时吟正式地,又一次踏上了赶稿的旅途,整个人忙到神经衰弱,睁着眼睛的时候一定是抱着数位板的,就连吃饭洗澡这种事情都被她控制在十分钟。   梁秋实对于她这种节奏已经习以为常了,闲的时候每天在家里闲得长毛,忙起来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可以直接带睡袋过来。   新来的助手却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阵仗,最开始几天还能勉强跟上节奏,后来干脆哭唧唧的要辞职了。   时吟现在正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助手真的忙不过来,还要抽时间安抚新助手——这小姑娘头发蓬乱嘴唇发白,眼睛里布满血丝,左手抓着右手手腕撕心裂肺道:“老师!!我真的不行了!!我三天没好好睡觉了!!!”   时吟正抱着数位板埋头辛勤刻苦地赶稿,闻言摆摆手,语重心长道:“想做漫画家也不是这么容易的,这种强度的工作都没办法适应的话以后等你出道了根本坚持不下去的。”   新助手也大学刚毕业,一腔热血想画漫画,虽然是美院的,但是之前没有过任何画漫画的经验,投过两次稿统统石沉大海,被秒退了以后再无音讯。   听着时吟这么说,她犹豫了三秒,然后沉痛道:“老师,我不画漫画了,明天我就去找个广告公司或者设计的工作。”   时吟:“……”   时吟:?   说好的满腔热血为了梦想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的呢。   时吟想了想,放下笔,严肃道:“你等一下。”   说着,抽出手机给赵编辑发微信:【赵哥啊。】   赵编辑:【时一老师,怎么了。】   时吟:【主编在吗?】   赵编辑:【在啊。】   时吟:【您帮我拍张他的照片,或者你相册里有没有他的照片啊,发张给我行吗?】   “……”   赵编辑觉得这时一老师是不是赶稿赶疯了,他没事儿存个男人的照片在手机里干啥啊。   赵编辑无语了一下,就这么打开了微信自带的那个相机,手机往主编桌子那边一举,咔嚓一张,发送。   赵编辑:【你要干啥,不要侵犯我们主编肖像权啊,会死人的。】   时吟淡定地点开了,加载出来。   男人安静坐在长而宽的巨大办公桌后,聚精会神看着电脑,长眼薄唇高鼻梁,神情冷淡又漠然。   时吟保存了那张照片,打开P图软件,打算再给他美化一下。   对着看了半天,无从下手。   就连微信自带的相机对长得好看的人都不一样,自带美颜和柔光的。   更可怕的是,时吟觉得这个男人动态的时候更好看。   她手一抬,把那张照片往小助理面前一举,声音轻柔诱惑道:“等这次稿交完,他就是你的。”   小助理不用看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似的,反应十分淡定:“时一老师,我也是美院出来的,美院里的男生长得帅的可——”她眼一抬,顿住了,视线黏在屏幕上,“这是?”   “《赤月》主编,我的责编,等我交稿的那天,他会过来取。”   大概——时吟在心里默默补充。   “他本人——”   “比这个还要帅,绝对无美颜无柔光无PS现场偷拍。”   小助理点点头,甩甩手腕,麻利地重新走回到电脑后头,一屁股坐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女强人的精干光辉,哪里还有一点点刚毕业的青涩:“老师,第十四页画完了发给我。”   时吟:“嘿嘿嘿。”   梁秋实:“……”   梁秋实觉得女人真是可怕的生物。   赶稿的时光都是既漫长又短暂的,时间一晃过去,八月初,时吟赶在截稿的最后一天完成了《鸿鸣》第一话的全部原稿,发给了顾从礼,然后人滚回卧室里补觉。   浑浑噩噩睡了十几个小时,最后还是被一个电话吵醒。   她闭着眼睛往枕头下摸出来,看都没看接起来,贴在耳边:“喂……”   顾从礼那边声音有点空,应该是还在办公室忙着:“原稿我看完了,没什么问题。”   时吟闭着眼,拽了拽被子,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她大半个月几乎没怎么好好睡过,现在终于睡了个饱觉,整个人陷在柔软蓬松的被子里,舒服得抱着被子蹭啊蹭,随口应了一声:“嗯……”   声音酥懒黏腻,尾音拉得长长的。   “……”   对面忽然就安静了。   三秒钟后。   顾从礼把电话挂了。   “……”   时吟:? 第23章 朝日诗歌(5)   时吟不知道又哪里惹到顾从礼了, 一个电话莫名其妙被挂断掉以后, 主编大大又消失了。   不过两个人现在本来就只是, 责编和漫画作者的关系, 没有工作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联系的必要。   不是朋友, 也不算熟人,就算平时对他的态度再自然,也只是为了不尴尬。   两个人就只能是工作上的关系而已。   时吟分得很清。   手边的工作全部解决掉,她过了几天悠闲日子,每天在家睡觉睡到自然醒, 起来了叫个外卖,吃完打打游戏看看剧。   度过了颓废又悠闲的几天后,某天晚上洗澡, 时吟突然发现自己好像, 胖了。   女性对外表身材十分敏感,几乎是一眼扫过去, 就能察觉到不对。她小肚子都快鼓出来了!   时吟十分惊恐,当天下午屁滚尿流地跑去旁边健身房。   她搬来这个小区不久, 之前没什么钱,租的房子也比较偏, 毕业以后才选了现在的这套,中高档小区, 地点好, 环境好, 房租也很奢华。   附近超市商场什么的一应俱全,还有一家高档健身会所,会员基本上都是小区居民,环境很好,一楼泳池,二楼是健身器材,还有各种课程班。   时吟第一天去,做了个体能测试,忧郁地问教练:“我这肚子上的赘肉要多久能减下去啊。”   教练捏着他一身的腱子肉在她腹部来来回回地X光扫射了三分钟,也没看见她赘肉在哪里,只能十分职业地说:“你如果想要马甲线的话,一个多月差不多可以看出效果。”   时吟对马甲线也是有点执念的,ins上那些小美女天天晒马甲线的照片,看得她其实也很是羡慕。   可惜她常年宅在家里,运动量极少,别说是肌肉了,连点儿鸭皮儿都没有。   一想到自己以后细腰翘腿马甲线,帅气的小麦色皮肤,时吟激动了,当即办了张年卡,还附送了20节瑜伽课程的那种。   办完卡,上网买了套健身服,到货洗好,趁着热情还在第二天就直接去了,并且决定每次来都要打卡,随手对着健身房的镜子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配字【今年练不出马甲线我就不叫时咕咕!】   这一举动,果然受到了很多人的无情嘲笑。   方舒直接提出质疑:【等你练出马甲线都冬天了,然后你冬眠三个月,屁都养没了,请问你练这个东西有什么意义?】   二狗则更犀利一点:【别装了吧,我都看见了,你身后看着你的那个帅哥教练,承认吧,你就是为了肌肉猛男。】   时吟:“……”   她才发现自己没注意把私教也拍进去了。   二狗这个人连关注点都gay里gay气的。   *   夏季新人大赏和九月刊赶在一起,《赤月》编辑部这段时间从头到尾都忙到意识模糊。   很多时候是这样,作者结束了工作以后,才是编辑们正式打响战斗号角的时候。   虽然多数时候,催稿的时候编辑部也是鬼哭狼嚎一片凄厉催得不可开交的。   夏季漫画新人大赏由出版界几个有名的出版社一齐举办,每家出版社筛选出几部作品,再由业内比较知名的漫画家和老师们做评审,排出前三名,不过最后前七名的作品都可以登上刊物,并且为了公平起见,会进行读者人气投票。   办公室里一片忙碌嘈杂,顾从礼看完了手边最后一份稿子,起身走出办公室,往休息区走。   他接了杯热水,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从巨大落地窗往下俯瞰,车辆人流都被缩小,正是傍晚,晚高峰下班放学时间,马路上全是附近一所高中的学生,三两成群,说说笑笑的在街道上穿行。   顾从礼随意往对面瞥了眼,视线顿住。   马路对面红绿灯下,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侧着身对着街口站,身上校服整整齐齐,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巴,也许是因为在学校里面呆了一整天了,辫子有些松,几缕碎发垂下来,贴在她白净的侧脸。   女孩手里拿着一罐红色的某个牌子的甜牛奶,嘴巴里咬着吸管听旁边的同学说话,不知道听到了些什么,吐出吸管来开始笑,眼睛弯弯,笑容是她这个年纪特有的少女感。   明媚的,张扬的,带着蓬勃朝气和明艳色彩。   顾从礼眯起眼来。   这个角度看,侧脸的轮廓有点像。   连喜欢的牛奶都一样。   顾从礼觉得很费解,为什么这个牌子的牛奶可以从六年前风靡到六年后,他曾经好奇买过一罐,那味道明明甜到发腻,让人完全不想再喝第二口。   可是好像,女孩子都很喜欢。   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总是很奇怪的。   他站起身,纸杯丢进垃圾桶里,转身回了办公室。   电脑屏幕上是一份空白的表格,上面只填了《鸿鸣》这么一个名字。   想了想,他指尖轻轻点了两下键盘,又在后面加了两个字。   ——《鸿鸣龙雀》   算了,既然她喜欢。   顾从礼想,作者的个人意愿还是要考虑一下的。   他拿过手机,打开了某位作者的微信,没马上说话,先点进了她朋友圈。   一张照片。   女人穿着套灰色健身服,露出白皙小腹,腰肢纤细,运动短裤下一双细白长腿。   身后站着个穿紧身背心的男人,视线黏在她身上,肤色很深,像一块恶心的,黏糊糊的,油腻的,含情脉脉的巧克力。   *   时吟对于健身房的热情果然没有超过一个礼拜,健身卡一共也用了没几次,每天都想着明天再去吧,明天的结果就是又是明天。   S市夏季很长,九月天气依然炎热,她每天家门一步都不想出,只想坐在家里吃着冰淇淋吹空调,更别说去跑步机和动感单车上流汗,就算有马甲线的诱惑也只能分手说拜拜。   不过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她在健身房认识了一个老太太。   老人家穿着桃粉色的健身服,染深酒红色的头发,时髦值爆表,跑步机调了慢速,在时吟旁边不急不缓地走。   时吟觉得这奶奶实在是太潮了,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再一转头,正对上她笑眯眯的视线。   时吟愣了愣,有点不好意思,问了声好,顺便就聊了两句。   后来时吟又去了几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缘,她又碰见了老人几次,慢慢就熟悉了起来。   老奶奶七十多岁,是个很活泼的老太太,身子骨极硬朗,别的也不怎么玩,就在跑步机上慢速慢慢地走,像是在逛公园,悠闲又惬意。   健身卡是她孙子给她办的,一提起她孙子,老人家笑得眼睛弯弯:“我那个小孙子呀,是个孝顺孩子,脾气好,跟谁说话都温声细语的,从小就讨人喜欢。”   时吟很捧场,真诚地说:“您性格这么好,您孙子肯定讨人喜欢。”   后来两个人还加了微信,老人不太会弄,时吟就手把手教她,教她发语音,两个人隐隐还有点忘年交的意思。   *   九月初,时吟再次接到了顾从礼的电话。   在上次莫名其妙被挂了电话时隔一个月以后,时吟都快把这个人忘了,每天都在认真的往自己“在家混吃等死啃老本的快乐肥宅”这个新人设上靠的时候,她的责编终于想起她来了,尽职尽责地提醒她,她不是一个无业游民。   上午十点,刚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的时吟喝着酸奶接起了电话:“主编早啊。”   顾从礼已经习惯了她的“早”,她赶稿的时候早上九点半之前都没睡醒过,更别提现在在休息。   男人的声音冷漠,似乎是在一边整理着什么一边说话,伴随着纸张响动:“看来时一老师第二话分镜草稿准备好了。”   时吟放下了酸奶杯,以为自己幻听了。   听着他第一次叫她老师,突然有种欺师灭祖的感觉。   她眨了眨眼,舔了舔唇角沾着的酸奶:“没有,万一落选了,没拿到连载机会怎么办?”   顾从礼语气莫名:“时一老师真是谦虚。”   时吟被他夸得都不好意思了:“还行吧,应该的应该的。”   “……”   顾从礼似乎被她震住了,安静了一会儿才继续道:“等确定拿到连载机会再开始画你觉得来得及?”   当然来不及。   肯定又要像上次那样通宵赶。   不过时吟已经习惯了。   明知道早早开始做会悠闲很多,可是就是不行,不到最后一刻手指头抬都不想抬一下的。   不见死线不回头,这难道不是一个拖延症患者最基本的修养吗?   所以时吟很坦然:“来得及啊。”   顾从礼沉默了一下,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嗓音很轻:“再通宵五天不睡?”   明明是甚至称得上,温柔的语气,却偏偏听得时吟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好像有一双冰凉的手,顺着电流的声音过来,指尖轻轻落在她的耳廓。   温柔这个词,用在顾从礼身上,本身就是太恐怖的一件事情。   时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小声反驳:“我睡的,只是睡得比较少……”   顾从礼“呵”了一声,低低的气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冷得能掉冰渣子:“下个礼拜,第二话的分镜草稿给我。”   “……”   时吟对着挂掉的电话一阵懵逼,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这个人听起来心情不怎么好,不知道又谁惹到这位大爷了。   他现在的脾气怪得就像是更年期,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或者哪句话,他就突然不爽了。   算算看,顾从礼今年也二十九了。   男人的更年期难道在三十岁的时候就会来吗?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这行实在是太忙的,导致更年期提前。   *   时吟这边挂了电话,正准备百度一下男人的更年期症状,那边微信响了。   备注是【健身房奶奶】   奶奶发了条语音过来,问她今天过不过来,好久没见到她了,想跟她说说话。   时吟家里没有老人在了,能有这么一位老人家能亲近,还很有共同语言,她是真心觉得挺高兴的,想想也确实很久没去过健身房,老人家大概也是一个人无聊了,不然不会发了微信过来特地叫她。   她给老人回了话,怕老人等,滚下沙发回房间换了套衣服,带上她那套已经过了热恋期,即将落灰的装备出了门。   她家过去很近,走过去十分钟,换了衣服到跑步机那边,一眼就看见了那道很潮的桃粉色身影。   老人家看见她果然很高兴,拉着她聊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说她的小孙子:“我家小孙子从小就学习好。”   “懂礼貌,好看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安安静静的,也不像别人家的小男孩那么调皮。”   夸着夸着,又开始愁:“就是不谈朋友,这么大的人,也是该成家的年纪了,从来也没领过女朋友回来,我看我身边这些人家重孙子孙女都有啦,就我没有。”   时吟笑眯眯地:“不急呢,奶奶,现在我们这辈的人都不流行这么早结婚啦。”   老人家很委屈地撇撇嘴:“我不懂你们年轻人,我就想他给我生个重孙女玩玩。”   时吟:“……”   她慢跑,老人就在旁边溜达着跟她说话,十二点多,老人家接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她挂了电话回来,笑眯眯说:“我小孙子一会儿要过来接我啦,说要带我出去吃饭,你跟我们一起呀?”   时吟笑了,下跑步机灌了两口水:“我就不去了,我在这儿陪您等一会儿吧,等您孙子过来接您。”   奶奶很开心:“好呀。”   冲了个澡,两个人坐在一楼休息大厅等。   没一会儿,老奶奶就对着门口摆了摆手,笑眯眯地对时吟说:“我小孙子来啦。”   时吟背对着门坐,闻言,就转过身去。   一张熟悉的,貌美如花的,冷若冰霜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站定,垂眸,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平静道:“奶奶。”   时吟的表情定住了。   之前老人的话,还在她的脑海里,不断不断的回荡。   ——“我那个小孙子呀,是个孝顺孩子,脾气好,跟谁说话都温声细语的,从小就讨人喜欢。”   “……”   我怕是瞎了吧。 第24章 朝日诗歌(6)   时吟觉得, 她的忘年交口中的顾从礼和她认识的那一位, 恐怕不是一个人。   即使对方现在就站在她旁边,几秒钟前才对着坐在她对面的老人喊了声奶奶。   按照老人给出的信息以及时吟这段时间以来对这个老人家性格的了解,时吟推理, 她的这个小孙子应该和她性格很像, 比较活泼,有种温和健气的感觉, 人缘非常好,个子可能不高,长得也一般,因为至今找不到女朋友。   然而。   然而。   时吟面无表情地, 缓慢抬起头。   几个月不见, 男人依旧冷若冰霜, 寒塘冷月的气质被他体现得淋漓尽致。   也依旧英俊潇洒,美貌如花,只往这儿一站,各路健身房魔鬼身材美女小姐姐眼睛就开始止不住地往这边送秋波。   时吟不知道老人家还在发生什么愁,她这个孙子到底哪里像找不到媳妇儿的人了啊。   只要他想, 这个人看起来甚至可以给她开个后宫回去。   她坐在座位上,正不知道怎么打招呼好,顾从礼倒是神情自然,淡淡朝她点了点头:“时一老师也在这儿健身?”   他一句时一老师, 叫得时吟顿时就觉得毛骨悚然,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种欺师灭祖的感觉又出来了。   时吟强忍着寒出来的一身鸡皮疙瘩, 小幅度缩了下肩膀:“是啊。”   “好巧。”   “好巧哦。”   沉默。   老奶奶坐在对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眯眯地:“你们两个认识呢?”   时吟不知道老人家懂不懂漫画作者和编辑的关系,干脆简化了一下:“工作上有联系,应该可以算是同事吧。”   奶奶“啊呀”了一声,拍了下手:“那不就是朋友嘛,”奶奶继续笑眯眯看着时吟,“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小孙子温柔不温柔?”   顾从礼:“……”   时吟:“……”   时吟点点头,真诚地说:“温柔,我从没见过像主编这么温柔的人。”   顾从礼:“……”   *   顾从礼来接了人,没说几句话就带着老人走了,顾奶奶似乎很想让时吟跟她们一起吃饭,锲而不舍地提了好几次,最后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的。   时吟背着包包,跟着他们一起出了健身房,看着老人上了车。   她第一次看见了顾从礼的车,红黄黑三色的一个盾形,中间一匹马。   现在出版社主编的工资真是高,都够买保时捷的了。   顾奶奶上了车以后,又降下车窗,伸出头来看她:“小姑娘,你家在哪呀,我们送你回去吧。”   时吟笑了笑:“真不用麻烦了,我家就在旁边那个小区,走过去不到十分钟。”   奶奶遗憾地“噢”了一声,依依不舍地走了。   车子开出一段,时吟才转身,往小区方向走。   顾奶奶坐在车里,还扒着倒车镜往后瞧,看着那道身影变得越来越小。   顾从礼侧了侧头,把车窗升起来了一点:“奶奶,人都看不见了。”   顾奶奶笑眯眯地转过头来:“我就说你小子怎么突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给我办什么健身卡,我都七八十岁的人了非要我学那些个小年轻健什么身,还特地掐着时间天天给我往这边送,原来主意打在这儿呢?”   顾从礼平静道:“没有,我就是觉得您天天在家无聊,又闷,出来活动活动不是也挺好的。”   “你骗人家小姑娘行,你还想骗我啊?”顾奶奶呸了一声,翻个白眼,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又凑近了,“人家说了就住这旁边的小区呢,你旁边买个房子不就完了,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等他说话,顾奶奶又道:“不过你从小主意正,自己肯定有想法,说吧,想让奶奶怎么帮你?”   顾从礼笑了笑:“您高兴就行了,我就给您办了张卡,也没跟您说要去干什么,您跟她聊得来那是您跟她有缘,跟我没关系。”   “你这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呢,”顾奶奶笑骂了声,又忍不住美滋滋地,“你眼光好,这小丫头确实是讨人喜欢,性格也好,就是有点儿小,才二十三。”   顾从礼没说话,打方向盘上桥。   时吟之前的那条朋友圈,即使没开定位,她家旁边也就这么一家健身房,她又懒,肯定不会放着家旁边的不去舍近求远,那么来的八成是这家。   上午十点半以前是她睡觉时间,睡醒了还得赖赖床,叫个外卖,就只剩下下午或者晚上了,她的活动时间也很好猜。   只是这人去个健身房还要发朋友圈打卡,张张照片都带着她那块油腻的,巧克力私教。   顾从礼漠然的看着前面,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一股烦躁感缓慢绵长的,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神经,窜进大脑,带起微弱的破坏欲。   顾奶奶坐在副驾的位置,还在说话,啪啪拍着大腿,不小的声音拉回了他的魂儿:“人家二十三,你呢?你都快三十了,还想对人家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下手呢,”顾奶奶侧头,凉凉地说,“你想得倒是挺美的,人家可得嫌你老吧。”   顾从礼:“……”   *   九月中旬,时吟收到了《ECHO》完结章的排名。   正位第四,是她这本连载至今的最好成绩,前三名全都是彩漫。   国内现在彩漫当道,《赤月》目前在连载的作品没有强制要求,不过因为读者更喜欢彩漫,彩漫也更容易拿到高人气,所以很多在连载的漫画,都会选择彩色。   一般一部漫画最容易冲排名的时候就是跨页彩图和结局,时吟这次是两个加在一起,也只拿到了人气投票第四。   时吟很乐观,一本杂志十几篇连载,她能拿到第四,已经心满意足。   不过这也意味着,她的好日子又快倒头了。   赶稿,生命中最美的两个字。   顾从礼要求她下个礼拜把第二话的分镜草稿画出来给他,时吟其实没什么动力,新人大赏结果没出,还根本不知道这本能不能拿到前三名的连载机会。   不过她对这篇抱着浓厚的兴趣和期待,鸿鸣和大夏龙雀的性格,大环境背景,以刀为主角,战斗场面金属兵器相接的碰撞,都比《ECHO》以声音作为武器更有力度。   时吟没办法忘记林佑贺对于“时一”这个漫画家的评价。   不热血,像过家家,战斗场面绵软得让人提不起劲来。   如果上一本她还可以用题材问题来作为借口的话,这部就完全不行了,时吟花了大把的时间在完善脚本以及琢磨画风和分镜上,分镜草稿修修改改,一个礼拜也没画出几张来。   时吟还在想,顾从礼下周跟她要稿子的时候,她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推脱才显得比较正当合理。   结果他根本没提这件事,只给她发了微信说明天会过去。   依旧是早上九点半,时吟依旧在睡觉。   依旧是那种烦得让人想发火的,按门铃方式。   根本不需要再问是谁,时吟烦得蒙着被子低低呻吟了一声,唰地坐起身来,从旁边沙发上抽了内衣穿上,下地出门开门,靠在门框子上,耷拉着眼皮看着他。   而这个逼甚至还轻轻歪了下头,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我昨天跟你说了会来。”   时吟红着眼:“但是你没说你又九点半过来,主编,咱们就不能下午见吗?”   “我上班时间宝贵。”   “我睡眠时间也很宝贵。”   “我看你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睡眠时间宝贵。”   时吟感觉再来这么几次她要神经衰弱了,软绵绵地靠在墙边,用指节蹭了蹭眼角的眼泪:“那我给您配把钥匙吧,我求求您了,以后能不能别按我门铃。”   顾从礼熟门熟路地从鞋柜里抽拖鞋:“九点半怎么看也都该起床了。”   她面无表情:“我昨天四点才睡。”   “是吗,”他平静道,“那你应该调整作息。”   “……”   时吟想骂人。   她提着一口气,磨了磨牙,又长长吐出来,最终还是没忍住,低低垂下头,唇瓣轻动做了个口型,无声地骂了他一句。   顾从礼人已经进屋了,笔记本电脑放小吧台上,背对着她弯下腰,衬衫随着肌骨的纹理拉起褶皱,勾勒出肩胛线条,忽然出声:“不许骂人。”   时吟:“……”   你是开了天眼?   你不是温声细语小可爱吗?   在你奶奶面前就一副人畜无害多一个字都不想跟我说的冷淡样子,背后又变样子了。   可把你厉害死了。   她复杂的表情和翻出去的白眼还没来得及收回来,顾从礼已经转过身,淡淡补充:“也别随便给男人家里的钥匙。”   时吟每天战斗力最强的时候就是她没睡醒的时候,起床气BUFF加成带来双倍的攻击力,语气有点不爽:“您如果不每次都过来扰人清梦,我也不会这么说,我一个女孩子,当然不会随便就把家里的钥匙给别的男人好吗。”   顾从礼垂眸,人忽然靠过来。   时吟一愣,下意识想往后退。   她站在沙发旁边,往后一步,沙发就贴上她小腿,挡在后面。   这个姿势不太舒服,时吟膝盖微曲,上半身微微后仰,平衡很难保持,人有点抖。   男人又缓慢往前了一步,距离缩短,他微垂着头,浅棕的眼在极近的距离下看着她,红润薄唇轻轻弯了弯:“你——”   有极其轻微的声响响起。   是金属摩擦,钥匙插进锁孔,然后缓慢转动的声音。   声源在防盗门。   顾从礼话音顿住,侧头。   时吟转身。   咔嗒一声响,门从外面开了,梁秋实一手拿着把钥匙,另一只手提着几个白色的,装得满满的塑料袋。   他极其娴熟地进门,动作轻手轻脚,像是怕吵到什么似的,回手轻轻关上门,才转过身来。   一抬眼,就看见此时面对面站着的一男一女。   女人身上穿着睡裙,被朝沙发站,一副下一秒就要被面前的陌生男人推倒在沙发上了的姿势。   梁秋实大脑空白了几秒。   第一反应是,啊,原来时一老师也是个会带男人回家的正常女人。   他表情平静:“打扰了,我马上走,你们继续。” 第25章 朝日诗歌(7)   梁秋实说着, 真的要走。   他把提着的东西放在鞋柜上,一边提醒道:“我顺便买了点东西回来, 牛奶麦片鸡蛋什么的都没了,还买了吐司面包, 是你喜欢的北海道,对了,我看洗手液好像也没剩下多少,也买了一瓶新的, 都在袋子里。”   时吟:“球球,不是你想的那样……”   梁秋实抬起头来, 一脸“你不用说了, 我都懂的”的表情:“那我先走了。”   时吟抬手去推面前的顾从礼,就要走过去, 单手抵在他腹间, 没推动。   顾从礼视线落在门口男人手里的钥匙上,眯起眼,垂眸。   时吟:“……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知道为什么,时吟莫名有种脚踏两条船被当场捉奸了的诡异感觉。   她长叹了口气, 指指顾从礼:“《赤月》顾主编。”   梁秋实侧头,仔细看了眼男人的五官, 确定了好像是有点眼熟以后,很有少女感地“咦”了一声。   “……”   时吟懒得理他出了什么怪声音, 扭头又去看顾从礼:“这是我的助手, 不是什么别人, 你别误会。”   她看他的表情有点无奈,像男朋友在看自己闹别扭的女朋友。   话音一落,时吟自己愣了下。   和他解释的时候,她心里有点急,好像真的很怕他会误会自己和梁秋实的关系。   她迅速垂头,往前推了他一下,人赶紧从他面前闪出去,去拎梁秋实放在鞋柜上的袋子,闪进厨房。   莫名无所适从了起来。   时吟一边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塞进冰箱里,冰凉的纸盒牛奶贴贴脸颊,她长长地吐出了口气,才出了厨房。   梁秋实人已经不在了,还真的走了,顾从礼坐在沙发上,电脑没开,长腿交叠前伸,垂着头,像是在发呆。   不过顾主编没有发呆一说,人家这是在思考。   余光瞥见她出来,他侧过头去。   时吟愣了愣。   男人额发垂下,背对着窗外光源,给眼廓打下暗暗的阴影,浅色棕眸看起来像是浓稠的黑,冰川下似有冻火。   她莫名地就想后退。   他那个眼神让她莫名地有种跳进了什么陷阱里被紧紧禁锢,再也逃不掉了的错觉。   时吟眨眨眼,晃了晃脑袋,驱散掉了那一瞬间乱七八糟的念头。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她觉得自己应该要说点儿什么。   时吟往门口瞧了瞧,又往书房工作室看,明知故问:“球球走了吗?”   “……”   这下空气不止安静,好像要凝固了。   她有点尴尬地扭过头去,有点茫然。   虽然她也不太懂为什么凝固了。   顾从礼看着她,没说话,半晌,他忽然扬起唇角,展颜一笑。   笑容莫名灿烂。   他皮肤很白,薄薄的唇片红润,沉着眼勾出笑来时有种诡异的感觉,眉眼都染了艳色。   顾从礼平静地看着她,声音很轻:“走了。”   这人不太对劲。   好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天上的神祇变成了地狱里的妖魔。   时吟整个人无意识地缩了一下,吞吞口水,轻轻叫了他一声:“主编?”   顾从礼垂眸,笑意一点点淡下去:“去洗漱吧。”   *   时吟回了寝室洗漱,睡裙换成居家服的衣裤,从床头摸出手机来,收到梁秋实的微信。   【凉球球:老师,您先忙您的,我走了,等完了有活儿给我打个电话我再过来吧,顾主编太可怕了,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个死人。】   【凉球球: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换了责编以后您就不拖稿了。】   时吟:“……”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她没回,退出对话框,手机丢到一边,整个人呈大字型平躺在大床上。   她从未想过,自己还会再遇到顾从礼。   S市这么大,如果没有刻意联系,他们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再有遇见,不会再有任何接触。   刚决定选择艺考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为什么放弃了好好的名校不考选择去做个艺术生,觉得她在拿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开玩笑。   方舒曾经问过她,为了顾从礼放弃似锦前程,值得吗?   时吟有点茫然,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不知道顾从礼的人觉得她脑子坏掉了,知道他的人觉得时吟是为了他放弃了一切。   其实不是。   她只是很单纯的,觉得画画很好。   她喜欢画室里的味道,喜欢线条从生疏扭曲到娴熟舒服时的成就感,喜欢铅笔划上纸张时沙沙的声音,喜欢经过了几天几夜,一幅画画完以后的那种,充斥心脏的饱满。   时吟从来都不觉得艺术生有哪里不好,值不值得,也从来不认为这是放弃,她觉得自己只是做出了选择。   每个人在人生道路上的每个阶段都会面临无数选择,而在她的人生里,顾从礼是她的选择,艺考也是,二者之间绝对不存在谁为了谁这样的关系。   只是,顾从礼帮她推开了一扇门,她得以发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而他们俩现在的关系,时吟看得很明白,分得很清。   他是天上星月,是遥不可及,是少女时代的青涩和懵懂,是她的过去和曾经。   她给他造成过的困扰,带来的麻烦都是无法抹去的,无论谁说些什么,时吟的心里始终有道坎。   她早就没有资格再去想什么了。   她想,有些人就是适合藏在内心深处的,等她老了,她儿孙满堂,也会抱着她的小孙子坐在院子里,给她们讲个不一样的故事。   以“我呀,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全世界最好的男人”作为开始。   甚至,他们之间连故事都不算有过,全是幼稚肤浅的一厢情愿和惨不忍睹汇聚成的河,淌不成也游不过。   *   顾从礼人到与初茶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茶馆里古色古香的设计风格,服务生穿着淡雅旗袍,丝竹绕梁,乐声潺潺。   服务员领着他穿过一楼长廊,走到一片单独劈出的院子,四方一座小院,庭院里流水击石,沿长廊两排翠绿青竹,竹子后面木桌若隐若现。   正中一块小池塘,池塘边站着一姑娘,在喂鱼。   见到有人过来,姑娘回过头来,圆溜溜的鹿眼眨巴眨巴,远远朝他招了招手。   顾从礼颔首,往里走,绕过青竹,就看见了后面坐着的人。   他单手撑着下巴,偏过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远处喂鱼的姑娘,懒洋洋地弯唇,一双漆黑的桃花眼里温柔快要溢出来了。   看得顾从礼浑身发麻。   他从实验一中走了以后,被大学同学拉去创业,开了家广告工作室,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陆嘉珩。   地产龙头家太子爷,性格非常不讨喜,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我牛逼,我伟大,我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气息,就是这种人,竟然有一个非常讨喜的女朋友。   顾从礼觉得,他女朋友大概是瞎了。   凑巧,陆嘉珩也非常看不上他。   后来因为工作上的关系,两个相看两生厌的人莫名其妙熟悉起来了,偶尔还能出来喝个茶,简直是天下奇闻。   男人就这么捧着脑袋痴汉一样盯着远处的姑娘,颇有点儿不死不休能看到地老天荒的样子,顾从礼抬手敲了敲木桌桌沿,提醒他自己到了。   男人视线半寸都没移,眼角微挑上扬,得意洋洋地,美滋滋地用陈述的语气问他:“我老婆可爱吧。”   顾从礼:“……”   他平静道:“我走了。”   陆嘉珩这才转过头来:“来都来了,哪儿去啊。”   顾从礼懒得搭理他,人坐下,倒了杯茶。   陆嘉珩似乎也习惯了他这副样子,毫不在意,开始跟他唠家常:“新工作怎么样了。”   “还可以。”   “还顺利吧?”   “嗯。”   陆嘉珩扬眉:“我是说妹子,还顺利吧?”   顾从礼抬眼。   陆嘉珩坐在他对面,懒洋洋地瘫在椅子里,手背撑着脸颊看着他:“我就那么随手一查,发现顾先生以前在高中代课的时候好像还有一段不浅艳福。”   顾从礼语气淡淡:“陆总真是无所不知。”   “顾先生的事情我必定义不容辞,毕竟我老婆曾经说过,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是吗,”顾从礼很淡定,“初小姐真是有眼光。”   “……”   陆嘉珩磨牙:“放你的屁。”   “能看上你这样的男人。”顾从礼补充道。   陆嘉珩:“……”   所以说,他真的不喜欢跟这种人模狗样的打交道,看着十分高岭之花,其实非常衣冠禽兽,能把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我开始心疼那小姑娘了,怎么被你这种豺狼虎豹盯上了,高中生你都不放过,你还是不是人?”   顾从礼面无表情:“她已经毕业一年了。”   陆嘉珩似笑非笑:“哦,所以你现在打算下手了?”   他没说话。   微垂着眼,指尖搭在紫砂杯沿,神情阴郁。   陆嘉珩桃花眼微扬,看起来很愉悦:“你被拒绝了。”   “没有。”   陆嘉珩才不信他,十分懂的样子:“拒绝算什么,老子当年被拒得都没脾气了,追姑娘秘诀在于——”   顾从礼一顿,眼皮子掀起。   “你有多不要脸。”   顾从礼:“……” 第26章 朝日诗歌(8)   陆嘉珩和顾从礼完全是站在两极的人, 毫无相似之处,能成为朋友实属偶然,陆嘉珩遇见喜欢的姑娘有条件要追,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追。   顾从礼不一样, 他就像一个性冷淡的、无情无欲的佛祖,仿佛早已遁入空门, 凡心不动。   陆嘉珩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几个月前。   顾从礼的那个工作室是做广告的,叫跃马, 他其实也不算老板,事情基本都是交给他同学的,呆了不到两年,这佛祖就出国深造去了。   今年四月,佛祖回国, 陆嘉珩携妻给他接风洗尘。   陆太子的局子向来是热闹的,带着几个朋友, 男男女女都有, 包厢里乐声轰隆热闹非常,顾从礼坐在角落沙发里, 微侧着头,整个人隐匿在昏暗阴影里,只指间夹着的烟清晰, 红色星火明灭。   玩到一半, 突然有人叫他:“顾老师?”   语气惊异又欣喜, 轻轻地一声几乎被背景音乐掩盖, 却清晰地传入耳膜。   顾从礼一顿,不知道哪根神经被触动到,紧绷了一瞬。   他咬着烟抬起头,眯眼。   面前女人浓妆红唇,容貌很是艳丽。   不认识。   绷起的弦缓慢松弛下来,伴随着说不清楚的某种情绪。   他没说话。   女人抿了抿唇,紧张又兴奋:“您可能不认识我,我高中是实验一中的,在学校见过您,我叫秦研。”   顾从礼淡淡点了点头,就移开了视线。   女人却没有就此道别的意思,在他旁边坐下了:“真的没想到还能再遇见您,您当时在学校里可是传说,”她笑,半开玩笑道,“少女心杀手呢。”   顾从礼微低着头,夹着烟的手垂下,吐出一口烟雾来。   她说,他不答,秦研有点尴尬。   可是她又不太甘心走,时隔这么多年偶遇,秦研觉得这是缘分。   他们俩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而且她长得这样美,现在又已经是明星了,就算顾从礼已经有了女朋友也没关系,她觉得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她也可以抗衡一二。   就这么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秦研以为顾从礼不会再说话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你那时候高几?”   秦研有些得意,顾从礼到底是男人,也未能免俗。   “高二。”   他屈指弹了弹烟灰,漫不经心问:“实验班?”   秦研有点怔怔的。   她记忆里的顾从礼有冷漠又温和的气质,而面前的男人靠坐在沙发卡座里,长眼微垂,含烟吐气间有种冷然肆意,仿佛变了个人。   秦研在娱乐圈也混迹了这么多年,见过的帅哥够多了,此时却觉得脸颊发烫。   “不是,我在一班,”他神色冷淡,看不出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就是有预感,如果就这样结束,他们之间不会有后续了。   秦研顿了顿,飞快补充,“不过就在实验班隔壁,实验班好多人我也都认识呢,他们班那个学委,叫苟敬文,前段时间还问我下个月同学聚会要不要去一起玩。”   她的直觉很准,男人闻言,果然顿了顿,烟头按进烟盅掐灭,淡道:“老同学聚聚,挺好的。”   秦研笑靥如花,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喜欢隔壁实验班这个矮子二狗了,并且成功和顾从礼交换了电话。   这边的动静陆嘉珩自然是注意到了,他以为佛祖喜欢的会是道姑或者仙女型的,没想到竟然是这种。   秦研走后,他非常八卦地凑过来,懒道:“喜欢女明星?”   顾从礼完全不搭理他。   陆太子以为自己猜对了,觉得自己应该赶紧给他找个妹子收拾收拾嫁了,毕竟他家宝宝就喜欢顾从礼这种,冷冰冰的男人。   陆嘉珩制定了详细周密的计划,宛如一个操心操肺的老父亲,摸透了秦研最近两个月的电影访谈节目综艺等等一系列通告,准备发力,给顾从礼打了个电话。   他很冷漠:“怎么。”   太子悠然:“顾仙人,送你份大礼,要不要?”   顾从礼:“不要,我忙。”   两个人通话不到三十秒,挂了。   陆嘉珩:“……”   陆嘉珩觉得这叫什么事儿啊。   当天晚上,他跑去跟自己女朋友诉苦,觉得自己为这个畜生两肋插刀,最后换了个被挂电话的下场,非常憋屈。   太子爷没受过这种委屈,他这辈子只被自己媳妇儿掐断过电话,但是那怎么能一样,那是甜蜜的掐。   初栀却非常淡定地跟他交换情报:“跃马那边也一直叫他回去的,本来已经说好的,结果他又突然不回了,去了出版社做漫画主编。”   陆嘉珩以为自己听错了:“去做什么?”   “漫画杂志主编,叫《赤月》的一本杂志好像。”初栀慢吞吞地说,还觉得有点新奇,“原来顾先生喜欢漫画吗。”   陆嘉珩可一点儿也不觉得顾从礼喜欢漫画。   这男人做事情向来目的性极强,既然原本已经决定回跃马了,那么这个改变主意肯定也是有目的的,不太可能是因为他突然就发现自己对出版行业狂热热爱上了。   几乎没怎么费力,陆嘉珩就知道了时吟这个人。   主动跟别的编辑要作者这种事情被顾从礼做出来,要么就是他脑子里进了水,要么就是这作者有点问题。   结果果然,一中毕业,在校期间刚好顾老师代课任职,上次“交谈甚欢”还互换了号码那位女明星跟人家是同级校友。   陆嘉珩觉得顾从礼做的实在是太明显了,几乎就是在宣告全世界:看到这个被我要过来的作者了吗,我要对她下手了。   谁看不出来谁就是傻子。   太子殿下也是很直接的人,懒得搞那么多弯弯绕绕,某次随口就问了一句:“喜欢人家?”   顾从礼沉默了很久,最终也没说话。   陆嘉珩觉得,他是默认了。   其实他只是因为不知道。   六年前走的时候,顾从礼只是觉得麻烦。   大概遗传了他父亲,他是天生很冷情的人,那时候会答应去一中给集训生上课,也是因为刚好可以离顾璘远点儿。   而且这活儿很轻松,上个课,其余时间自由支配,不麻烦。   顾从礼没想到,他会在这里遇见那么个麻烦精。   她实在是太烦了。   整个人上蹿下跳,喋喋不休,不理她她也可以一直有话说,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话稍微说重点还会偷偷地哭。   完全不像个女孩子,自己的生理期半点不知,喝冰可乐,坐在冰凉的楼梯上一等可以等他好久。   裴诗好说,你对她真是好,顾老师也有心软的时候。   顾从礼否认了。   他没有心,哪里来的心软。   只不过是,在女孩子红着眼眶看着他的时候,他会莫名产生某种很烦躁的陌生情绪而已。   顾从礼其实很懒,讨厌麻烦,所以在意识到时吟会给他造成麻烦的时候,他很干脆的走了。   他回了次家,跟顾璘吵了一架,去看了母亲,被大学认识的朋友拉去开工作室。   他的生活回归正轨,麻烦消失了,他每天忙到凌晨,然后睡四五个小时以后继续工作。   顾从礼觉得,这样就很好。   直到某次,他回了画室。   脚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自己停住了,他站在前台,要了他离开这段时间的,学生上课时的登记名册,坐在旁边沙发里一页一页的翻。   从第一本到最后一本,从当天一直翻到半年前,最后一页翻过去,看着那些陌生的名字,他突然有点茫然。   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他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隔了一年的高考结束那天,顾从礼回了一次一中。   他去了艺体楼天台。   艺体楼的天台上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坪,围着几排长椅,虽然学校明令禁止上来,也依然会有学生偷偷摸摸跑过来。   比如一年多以前,就有那么一群胆儿肥的,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讲鬼故事。   现在,也依然是那一群,他刚到楼梯门口,就看见地盘已经被人占了。   傍晚霞光温柔,夜幕将近,十八岁的少年少女们围成一圈坐在草坪上,手边是几打听装啤酒,几乎全都空了。   少女依然是熟悉的模样,漆黑的长发扎成马尾,略微有点凌乱,几缕碎发垂下来。   似乎有所感应,她忽然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四目相对,顾从礼没动。   时吟歪着头,安静了几秒,然后突然起身,朝他走过来。   身后一群醉醺醺的小酒鬼围成堆庆祝着,没人注意到她的动静。   她捏着听啤酒走过来,白皙纤细的食指轻轻地,贴上柔软嫣红的唇瓣,低低地“嘘”了一声,凑近他,低喃耳语:“别说话……你说话我会醒……”   少女的身躯柔软,带着热乎乎的酒气贴上来,没等他反应,她手指从唇边移开,然后一把抓过他的手腕,拉到背对着楼梯入口处的阴影里。   夏夜里晚风轻柔,暗香浮动,她晃晃悠悠地站在他面前,仰着头,高举手中的酒,白嫩的脸颊上染着绯红,醉眼笑眯眯地弯着看着他,声音软糯含糊:“向我的过去和曾经道别。”   *   当天晚上,顾从礼做了个梦。   梦里是夜色深浓,是某栋楼的天台上,一群少年少女夜游被抓包以后手里提着灯匆匆跑远。   然后,皎白月光下,有谁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晶亮漆黑的眼遥遥望着他,轻轻眨了眨。 第27章 玫瑰花房(1)   九月底,经过近两个月的评审, 新人大赏的终于出了结果。   时吟之前只是把稿子传给了顾从礼, 就屁颠屁颠滚去休息了,剩下的事情她完全没了解过, 此时收到杂志样刊,看到《鸿鸣龙雀》四个字的时候, 还是愣了愣。   她交上去的时候是《鸿鸣》, 还特地不甘心地问了顾从礼真的不能改成《鸿鸣龙雀》吗,那个男人非常冷酷的说不能。   结果不还是改了。   一定是他也觉得这个名字比较帅, 不然他那种说一不二的性格, 怎么可能会改。   时吟得意起来了, 视线侧移, 一眼扫到排名。   第二。   她熬了不知道多少个通宵, 流失了不知道多少水分, 被顾从礼这么龟毛的人一页一页圈着改出来的作品,也没能拿到第一名。   她上面那部,名字叫《水蜜桃之战》   时吟:“……”   几个月前那次相亲上, 那位校霸小甜甜说他用来参加新人赏的那部新作品叫什么来着?   时吟所有表情都消失了,整个人空白了好几秒。   这个林佑贺,只是因为感兴趣, 自己报了个课程学了一段时间,之前还是画少女漫的, 第一部少年漫就可以把她死死地压在下面, 苦苦挣扎无法翻身。   还叫你妈的什么《水蜜桃之战》?   时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名字的少年漫。   她难以置信地迅速翻到他的作品, 正准备拜读一下这位天才大作,手机来信息了。   好巧不巧,正是这位,甜味苹果糖老师。   时吟现在一点都不想跟他多说话,她恨得牙痒痒,正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独到之处,于是自然的忽略掉了他的信息。   她没回,那边手机就一条一条不停地往外蹦。   时吟忍无可忍,抓起手机解锁,点进去。   【校霸小甜甜:新人大赏好像出结果了,编辑部给你寄样刊了吗?】   【校霸小甜甜:你也参加了吧,怎么样。】   【校霸小甜甜:这届的也不太行啊,没有一个能打的。】   【校霸小甜甜:不过时一的你看到了吗,就是第二的那个。】   【校霸小甜甜:我得跟她道个歉,她是今年这些里面除了我的以外唯一能看的了,这篇比上篇好看多了。】   时吟:“……”   她面无表情的退出了微信,打开了微博,点到最下面最后一个,个人界面,截图,重新打开微信,给他发了过去。   林佑贺等了好久没等到她的回复,以为她是落选了,心情沮丧,不想跟他说话。   他其实挺喜欢他表弟这个相亲对象的,觉得两个人兴趣相投,很聊得来,当个朋友来也是好的,他这个漫画家当的很是孤僻,现实里几乎没有能够聊这方面话题的人,能够认识时吟这个同道中人,他很高兴。   可是他实在是没怎么和女人打过交道,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怎么安慰落选了的小姑娘,想了想,慢吞吞地打字:【明年还有机会的,只要努力总是能行的,你看时一,上本画成那个狗屁样子,这部《鸿鸣龙雀》也很好看——】   他还没打完,时吟那边发过来了一张图。   林佑贺停住,点开。   是一张微博发送界面截图,个人界面,上面一个大饼脸的猫做头像,旁边昵称是【时一】两个字。   他只扫了一眼,并没有反应过来,注意力很快被下面的吸引了。   林佑贺发现这个截图界面,下面“我最近经常访问的主页”里面,有他的头像在。   她原来经常会点进他微博里看吗?   可是为什么?   混凝土直男林佑贺思考了三十秒,脑子里一个答案渐渐清晰了起来。   他们第一次相亲那天,她就表现的很是怪异,好像很紧张,很着急,又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就像是,他笔下的少女漫女主角,第一次见到喜欢的人的时候,那种紧张不安的,有些焦虑的,多余一眼都不敢看对方,又想逃跑又想接近的样子。   林佑贺震惊了。   他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虽然他长得还挺帅,可是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这些年来从来没有过女孩子追他。   林佑贺心情复杂,那种“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泡我”的微妙情绪像五星红旗,冉冉升起了。   校霸犯难,忧郁又惆怅。   但是鉴于他对时吟的印象也挺好的,那么慢慢接触一下试试看好像也是不排斥的。   所以他斟酌了片刻,温柔地问:【你经常看我的微博?】   时吟秒回:【是啊,我在追你微博上的那个条漫的连载。】   林佑贺心想,果然。   正想着要说什么,时吟那边又回:【看看把我批的一文不值的大佬的条漫长什么样。】   林佑贺有些茫然。   那边连续发过来了第三条:【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的笔名吗,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色彩不行分镜没力度战斗画面画得像过家家现在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出道当漫画家了——的那个时一。】   林佑贺:“……”   *   时吟这边并不知道林佑贺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止肌肉里塞满了糖分和少女心,人变得聒噪了,还疯狂给自己加了一波戏,脑海里快速构图30P恋爱少女漫分镜草稿。   她抛下了个地雷以后,对方终于诡异的,长久的沉默下来了。   时吟十分友善地给了他消化的时间,一边去冰箱里翻东西吃,抱了一大堆零食回到沙发里,盘腿窝进去,准备开始看林佑贺的这部《水蜜桃之战》   因为这个名字实在是太甜了,她一直看成《水蜜桃之恋》   结果刚拆了薯片准备戳酸奶,翻开杂志,她家门铃又响了。   时吟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忙。   她将手里的漫画随便丢在一边,手里拿着一盒还没来得及戳的酸奶,走到门边看门镜。   视线收回,她看了眼时间。   今天十一点半,至少没大早上来吵她起床了。   时吟觉得这简直是质的飞跃,她要感激涕零抱头痛哭了。   她开了门,顾从礼进屋,回手关门。   时吟退后了两步,看着他自己换鞋:“主编中午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琢磨着自己难道是还欠了什么债没还。   想了半天想不到,第二话分镜草稿她已经画完了,也没到交原稿的时候,应该没有什么欠债才对。   不知道主编大大这一趟是干什么来了。   她实在想不到,但是既然这个人出现在这里,就一定是有理由的,只能归结于她有什么忘记了的欠债,只得试探性问道:“您今天又加班啊?”   “没有,”顾从礼随口道,人径直走进屋,扫了一眼她面前茶几沙发上堆的一堆零食:“你中饭吃这些?”   时吟其实也赖了一上午的床,刚爬起来没多久,还没想好中午吃什么,就随便先吃点东西,她拿着酸奶,皱了下眉,“唔”了一声:“不知道吃什么。”   顾从礼垂眼,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酸奶上,微挑了下眉:“早饭吃了什么?”   时吟抓了抓鼻子,像是被抓包了的小朋友一样别开视线,不答话,捏着酸奶,上面的塑封皮一鼓一鼓的,发出轻微的声响。   顾从礼就懂了。   他抬手,直接抽掉了她手里的酸奶丢到旁边沙发上:“空腹别喝这个。”   时吟手里空空,她愣了下,抬起头来,顾从礼已经往厨房走了。   一边走,一边卷起袖子,衬衫袖口一层一层卷上去,露出小臂。   他其实看起来很瘦,一双手骨节分明,却好像也不是那种干瘦的身材,露出的小臂外侧有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进了厨房,打开冰箱门,浅淡棕眸一层一层扫下来。   时吟跟屁虫似的跟在后面,整个人扒在厨房门口门框子上,讪讪开口:“那个,主编,你是在找吃的?”   “嗯。”   “那,您吃薯片吗?我家没什么吃的……”时吟艰难地说。   “……”   顾从礼侧头看了她一眼,确定了她这里面只有零食以后,关上了冰箱门:“叫外卖吧。”   时吟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小资的独居美少女,家里竟然没有食材,只有一大堆零食啤酒可乐什么的,每天靠叫外卖维持生活,好像听起来有点儿不精致。   她觉得自己应该为自己辩解一下。   “因为最近球球都没过来,所以家里没什么食材,平时的话他会买很多的!”她还很体贴地补充,“球球就是上次那个,你见过他的,我那个助手。”   所以你看,不是我活得不精致,只是我助手没在而已。   她解释完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应。   时吟才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屋子里好像连空气都陷入了一种冷冰冰的死寂之中。   顾从礼沉默转过身来,人站在冰箱前,有些阴郁地看着她。   眼神像是带了冰的刺,生生钉着她,像是要穿透了她。   九月底,S市的天气还像是在盛夏,炎热闷潮,时吟却觉得颈后发凉,莫名生出想要逃跑的欲望。   总有种,她现在不跑,好像就跑不掉了。   她抬手,摸了摸凉飕飕的后颈,小心地岔开话题:“那个,主编,你吃什么啊?”   他不说话。   时吟心里一阵抓狂,真的不知道这位大神到底又怎么了。   是因为她家没吃的就生气了吗?   这原因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所以他到她家来到底是干什么的啊,就是为了吃个饭吗。   她忽然觉得有点烦躁。   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是这样,她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他阴晴不定,难以揣测,她和他的相处全靠猜。   明明她现在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别的诉求了,她就想老老实实地工作,就这样保持着两个人的工作关系就很好。   时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好像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她永远是被动的那个。   她怎么做都不行,怎么都不对。   时吟肩膀慢慢塌下来,低垂着眼,声音在安静的房子里也显得静静的:“主编,您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说出来,行吗?我们现在也算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关系吧,您什么事情都不说,我觉得多多少少以后也会影响到工作效率什么的……我也想和您——”   她没说完,顾从礼忽然打断了她:“只能是工作关系了吗?”   时吟怔愣抬起头来,表情有点茫然:“唔?”   他平静地看着她,棕色眼底像有某种粘稠的情绪深深附着,语速很慢,声线诡异轻柔:“不可以是别的关系了吗?” 第28章 玫瑰花房(2)   后来的无数次, 时吟都在想, 她没在这天死在家里, 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至少就这次来说,她本来以为自己不死也要少条腿什么的。   时吟大学毕业了一年,虽然没谈过恋爱, 但是也是有过怦然心动的少女时代的,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这种少女漫画和言情小说里的经典桥段,如果是别人说出来, 她可能还会有点儿多余的想法。   但是这个人是顾从礼。   那就半点儿都不会有了。   时吟大脑当机数秒,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时间想起的是几个月前在出租车里, 她无比豪迈地对他说, 三十页原稿能画完我叫你三声爸爸。   行动快于意识, 时吟脱口而出:“父女关系?”   等她反应过来, 已经晚了。   顾从礼沉默了。   时吟缩了缩脖子,干笑了两声:“我开玩笑的。”   “……”   “主编您还年轻。”   “……”   时吟语无伦次:“女儿会有的,别急, 别急。”   “……”   顾从礼奇异地看着她,神情难辨, 倒是刚刚那股冰冷阴森的感觉散了。   时吟越说越不对,揉了揉脑袋, 哭丧着脸, 干脆闭嘴了:“我还是不要说话了。”   顾从礼却突然笑了。   和之前几次的那种过分灿烂的怪异笑容不同, 他看着她一脸沮丧的样子,舌尖轻扫了了下唇珠,浅浅弯起唇角,人走过来,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声音很轻:“嗯,不急,会有的。”   时吟的心跳漏了两拍。   直到顾从礼走,时吟都没弄清楚他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   他出来叫了外卖,一家很有名的茶餐厅,一份水晶虾饺皇三颗,六十多块。   时吟被那一记摸头杀刺激得好久才缓过来,等到意识到现在嘴巴里吃的这是二十块钱一颗的虾饺的时候,她再次对主编的工资产生了新的认识。   现在想想之前的肯德基汉堡是委屈了他了,怪不得人家不想吃的。   *   送走一个顾从礼,比画上几天的跨页彩图还要累。   主编大大莫名其妙的来了一趟,请她吃了顿中饭,待了一会儿,又走了。   时吟猜不到他到底想干什么,她现在也懒得猜了,既然不知道,那就干脆什么也不要想了,反正兵来将挡,她又没有拖稿也没有欠债了,顾从礼就算再犯病总归也不是她惹的。   计算着他下次再露面应该就要在第二话原稿交稿的那段时间了,时吟放松下来。   她快快乐乐地看完了今年所有的新人赏作品,不得不承认,林佑贺这个第一拿得确实是实至名归。   他的画风和画功都不是最好的,甚至线条有些凌乱粗糙,但是每一个分镜都带着种雷霆万钧的力度,有扑面而来的血性,让人完全看不出来他是第一次画少年漫。   这个力度可能跟他那同样雷霆万钧的一身肌肉有关系。   时吟乱七八糟的想。   一本看完,时吟体内的少年魂开始燃烧,整个人都有些蠢蠢欲动,回到书房里把之前画好的两页原稿重新画了一遍,再抬眼,又过了凌晨。   她把最后剩下的部分补充画完,凌晨两点,才放下笔去找了点吃的,洗澡上床。   非赶稿时期她一向没有闹钟的,睡到自然醒爬起来是日常。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叮铃叮铃的门铃又响起来了。   隔一段,按一次,隔一段,按一次。   “……”   时吟快要被磨得没脾气了。   她挣扎着爬下床,出了卧室,走到门口,看也不看直接打开门,扫了一眼站在外面的男人,一把抓起鞋柜上的钥匙塞进他手里,然后“哐”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时吟软趴趴地靠在墙边,抬眼看了一眼表。   果然九点半。   这男人真是用秒表掐的时间。   时吟扭头,看向紧闭的房门,突然有点期待顾从礼能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她把门摔上,他发脾气转身就走了。   结果并没有。   等了几秒,门口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金属碰撞轻微细响,咔嗒一声,门开了。   顾从礼淡定地进屋,回手关门,把钥匙放到旁边鞋柜上,换鞋。   时吟:“……”   他抬眼,看见站在旁边的姑娘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他,哀怨的眼神像是无法瞑目的女鬼。   “早。”顾从礼平静地说。   时吟服了。   她一分钟都不想站着,整个人贴着墙壁滑下去,盘腿坐在地上,脑袋靠在墙上半死不活地仰头看着他:“我昨天两点睡的。”   顾从礼手里提着个袋子进来:“那你睡了七个小时了。”   时吟揉着干涩的眼睛:“七个小时,会死人的。”   “这是成年人的正常睡眠时间。”   “我不行,我需要睡满十个。”   顾从礼一顿,手里的袋子放到小吧台上,垂头看她:“时吟。”   “唔?”时吟困得打哈欠,眼角冒着泪花。   “睡多了会变傻的。”他平静地说。   时吟抹了抹眼泪,声音带着软软的鼻音:“我的智商已经高到临界值了,必须要降一降才行。”   顾从礼笑了一声,进厨房。   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被拿出来,时吟一点儿去看的兴趣都没有,就靠着墙坐在地上回魂,差点又把自己回进梦里的时候,厨房突然传来轻微的滋滋啦啦的烤肉的声音。   伴随着一股香味儿。   时吟吸了吸鼻子,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来,侧头,叫了一声:“主编?”   没人应声。   时吟站起来,往厨房走。   男人站在厨房里,面前两只锅,骨节分明的手里捏着一颗鸡蛋,在锅边敲开,举到平底锅前,单手上下轻抖了下。   又是一阵滋滋啦啦的声音。   时吟凑过去看,锅里两片薄薄的火腿边缘煎得焦黄,旁边煎蛋蛋液还没完全凝固,透明的蛋白慢慢变成白色,中间黄澄澄的蛋黄成流质,边缘一鼓一鼓的,轻轻跳动。   时吟吞了吞口水,忽然就觉得肚子饿了。   她家厨房不大,长条形,她站在他身后,小脑袋凑过来,下巴蹭到他衬衫袖子。   顾从礼抬手抽了旁边架子上的瓷盘,糖心煎蛋出锅,手一抬,手肘就碰到个软绵绵的玩意儿。   他动作停住,侧过头来。   姑娘正直勾勾盯着锅里的食物,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样子。   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她这方面的意识,好像都半点没有。   但是至少,六年前,她第一个看到的永远都是他。   现在,他变成了背景板,她的关注点全在别的上面了。   别的人,别的事情,别的东西,相亲对象,老同学,助手。   唯独他,只有他,她现在看不见了。   不太妙的情绪又开始滋生蔓延。   顾从礼最拿手的事情就是忍耐和克制,如果他想,他可以完美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让其他人只会看到他们想要看到的样子。   但是面对时吟不行。   随着她和他的接触,他的自控能力开始变得很差,越是接近她,清晰地了解到了自己内心对她真实的渴求,就越让人难以忍耐。   不想让她看别人一眼。   她应该只看着他才好。   活的,死的,人或者事物,任何东西都不能夺走那些本应该属于他的注意力。   什么都不行。   顾从礼垂下眼,嘴唇抿成平直的线。   他要忍耐。   这种阴暗的,有些病态的占有,半点都不敢让她察觉到。   她一定会逃。   顾从礼已经经历过一次那种空荡荡的困惑迷茫,那是他的自作自受,他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   只要他的小女孩不逃,他就可以不急,可以慢慢地等。   *   早饭是火腿煎蛋土豆沙拉和吐司面包,还有一杯牛奶。   时吟自己住以后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食指大动,食物扫了个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以后已经十点了,她捧着牛奶杯满足地坐在餐桌前,看着顾从礼扎着土豆沙拉看手机。   她本来以为他是那种很规矩的性格,比如吃饭不会玩手机之类的,结果也并没有。   时吟以前没有了解他的机会,这段时间以来越来越发现,这个人跟她脑海中好像也有很多出入的地方。   时吟咕咚咕咚喝掉了最后半杯牛奶,这时候顾从礼也放下了手机,看着她喝完。   她放下杯子,他抬手抽了张纸巾递过来。   时吟道了谢,擦干净嘴边的一圈牛奶,真诚地夸奖他:“主编,您手艺真好。”   他没答,站起来把盘子杯子拿下去,放进流理台水池里。   时吟不好意思了,人家早上买了食材过来弄早饭,还让人家帮忙洗碗。   她连忙小跑过去:“我来洗我来洗。”   顾从礼侧头看了她一眼,没坚持,站到一边给她让位置。   他买了很多东西过来,蔬菜水果鸡蛋一样一样塞进冰箱里,整整齐齐摆好,时吟洗着碗,才突然想起来:“对了,主编,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呀?”   顾从礼把最后两盒牛奶塞进去:“下周五新人大赏颁奖仪式,入围的作品作者都会邀请,”他转过身来,“不过这个是自愿,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时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大概是以为她不想露面。   她入行以后确实从来没有在公共场合露过面,第一次拿到新人赏的时候她学校有课时间挪不开,就没去,摇光社的年会她刚好都在玩命赶稿,也没有参加过,微博上没有任何自拍,生活照几乎全是吃的,而且内容非常简洁。   导致时一老师现在性别不明,觉得是男的的也有,是女生的也有。   “我没有刻意想隐瞒这些,只是刚好一直没机会,既然这次有时间那就去吧,”她把洗好的盘子杯子过了清水,关掉水龙头,一个一个放在架子上,“这种事情您就直接给我发个微信就行了呀,不用自己过来。”   顾从礼关上冰箱门,转过身来,垂眸看着她:“这件事情不是我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   “喔,”时吟擦干净手上的水珠,歪着脑袋微微后仰着看他,“那还有比这个还主要的目的啊?”   “有,”顾从礼淡道,“给你做早餐。” 第29章 玫瑰花房(3)   时吟怀疑, 顾从礼是不是吃错药了, 自从上次撞见梁秋实以后,他就开始疯狂狙击少女心。   只是他那表情,清冷淡漠,没情绪起伏, 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一副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事实的样子,让人无法往这个方面联想。   可是这并不影响时吟心跳又漏了一拍, 明知道他的这话应该就像刚重逢没多久的时候, 他的那句“你是我的作者”是一个性质的,还是忍不住偷偷的,觉得有点开心。   新人赏颁奖仪式在周五,她这边说会去以后, 赵编辑还飞速给她发了微信过来确认。   得到肯定答复以后, 赵编辑放下手机,坐在椅子里划出去老远, 忍不住感慨:“不一样啊……”   坐在他旁边的编辑看着他一脸沧桑,好奇问道:“怎么了, 哪儿不一样啊。”   赵编辑摸摸自己稀疏的头发,侧过头去,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最里头的主编大大, 确认对方垂着头正在忙, 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以后, 才低声道:“时一啊, 之前几年的只要露面的活动她有哪次参加了,结果我们主编一出马,立马搞定。”   那个编辑也有点惊讶:“那不是你之前带的吗?”   “是啊,画《ECHO》那个。”   时吟几乎没怎么在编辑部露过面,即使过来也是等着赵编辑过来找她的,所以编辑部里见过她的人其实也没有几个。   那编辑不由得有点好奇:“我记得时一老师是个女的吧,长什么样儿啊?”   赵编辑沉默了。   那编辑看着他思考的表情了然了:“长得一言难尽?”   “确实一言难尽,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赵编辑深沉的看着他,“她明明长了一张洗个头就能出道的脸,为什么不趁机草一下人设。”   编辑:“……”   所以说这个时一老师到底有多不爱洗头?   这位编辑的脑回路和关注点很清奇,而且人缘也好,于是,在下班前,《赤月》的整个编辑部的人都知道了,这次新人赏神秘的时一老师会来。   并且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这位老师不爱洗头。   当然也很快传到了顾主编耳朵里。   当天下午开完会,顾从礼最后一个出去,一边往外走,一边和旁边实习生说话,正事儿说完,小实习生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他:“那个,主编。”   “嗯?”   “时一老师真的几个月不洗头吗?”   顾从礼:“……”   *   几个月不洗头的时一老师并不知道自己在漫画界还没红,已经先在《赤月》编辑部内部红了一把,并且谣言愈演愈烈,大有演变成“你知道时一老师为什么从来不露面吗,因为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洗过头”的趋势。   也是因此,这次新人大赏的颁奖礼,大家都很期待见到她。   这次刚好是轮到摇光社主办,作为业内龙头,摇光社的大方也是出了名的,牌面从来都不会短,十分大手笔地包下了顶级酒店的宴会厅。   时吟正装很少,出席这种场合的衣服也没几件,只有两条香风小黑裙,准备约了方舒去买身行头,结果隔天就收到了个快递。   里面一条小礼裙,连搭配的鞋子都准备好了。   寄件人那边是一家独立私人订制女装店,没有名字,时吟一头雾水,问了方舒梁秋实几个人,都说不知道。   她也就没动,放在了一边。   虽然那一身确实是很好看的,而且也都是她穿的号码。   当天晚上,她接到了顾从礼的电话。   顾从礼接手做她的责编也有几个月了,但是两个人还是第一次通电话,这个人要么就微信,要么直接往她家跑,时吟甚至连他的电话号码都没存。   她看着那个陌生的号码,数位板一推,随手接起,漫不经心:“您好?”   “裙子喜欢吗?”   时吟愣了下,停下笔:“主编?”   “嗯。”   “那个裙子是你寄过来的呀?”   “嗯。”他声音淡淡,带着点儿散漫懒意。   晚上九点,夜色正浓,顾从礼那边安静,偶尔有翻书页的声音传过来,时吟判断他应该是在家,可能刚洗好澡,人在卧室里,可能正随意躺在床上,手边翻着书看,一边给她打电话。   时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就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长腿微曲,松松垮垮的系带睡衣下的腹肌和胸膛,再往下是半隐匿在里面的人鱼线和毛发,再往下是——   她脸红了,“啪”地一下抬手捂住了脸,双手一松,手机咚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时吟手忙脚乱地赶紧撒手重新拿起手机。   顾从礼那边似乎是安静了一下,她拿起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他问“怎么了。”   时吟赶紧说没什么,舔了舔嘴唇,单手揉了揉还有些发烫的脸。   她是学画画的,对人体结构不要太了解,脑补出来的画面清清楚楚,连点儿暧昧的码都打不了,也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就是没吃过猪肉,不知道真实的顾从礼那玩意儿长得是不是也那么丑。   也许物似主人形,小小礼也会好看一点儿呢。   “……”   打住。   时吟捂住脑袋垂下头,额头磕在桌面上,又是“咚”的一声。   她这边叮叮当当的响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在干嘛,顾从礼就沉默了。   等终于安静下来,他才道:“你在拆房子?”   “没,”时吟声音闷闷的,还单手抱着脑袋贴在桌面上,两只耳朵通红,滚烫,“刚刚磕到头了。”   顾从礼没多问,完全不知道电话这头小姑娘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平静道:“周五我去接你,你提前准备好。”   时吟“诶”了一声,抬起头来,下巴搁在桌面上,看着电脑上画了一半的原稿:“不用,你把地址发给我,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没事,其它作者也都是编辑带着的,不然找不到。”顾从礼随口胡扯。   时吟第一次参加这种,也就不疑有他,侧过头来耳朵贴在冰凉的桌面上降温,声音细小:“那麻烦您了……”   “不麻烦。”   “那……”   我能挂了吗。   她趴在桌子上抠手指,思考着怎么说,顾从礼突然叫了她一声:“时吟。”   她下意识应声:“唔?”   “裙子记得穿。”   *   周五那天,方舒刚好过来。   时吟本来是打算找她一起去买衣服的,不过现在有衣服穿了,也就不用去了。方小姐依然赋闲在家,前段时间刚从敦煌回来,准备趁着没入职游遍祖国大好河山,不然等上了班就没这么多时间了。   她到的时候是下午了,时吟刚洗好澡,发梢还没干,人坐在梳妆台前化妆。   顾从礼寄过来的东西被她随手放在床上,还没打开。   方舒进来拆开,动作一顿,抬头:“这是你们出版社提供的服装?”   时吟在描眼线:“顾从礼寄过来的。”   方舒将盒子里那双jimmy choo提出来,举到她面前,欲言又止。   时吟耐心地说:“鞋子的钱我微信转给他了,这裙子不知道多少钱,我今天问问他。”   “他收了?”   “没有,所以我支付宝又转了一遍。”   方舒的表情有点欣慰,又有点复杂:“所以你们俩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时吟慢吞吞地刷睫毛膏:“什么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你现在对他还有非分之想吗?”   “我不是也说了我就想想吗。”   方舒手里还提着鞋,没说话了。   她跟时吟认识了很多年,她了解她,也知道高中那件事情对她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于私心来说,方舒一点儿都不想让她跟顾从礼再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但是命运有的时候就是很神奇,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一点一点,再次把这个人拉到她的面前。   方舒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时吟涂好了睫毛膏,手里的鞋子往床上一丢,翻了个白眼:“行了,别刷了,你那眼睫毛都快比头发长了。”   时吟笑了一声,从化妆镜里看着她:“桌桌。”   “干嘛?”方舒没好气。   “我有的时候觉得自己以前真的很蠢,喜欢个不应该喜欢的人,还做了那么多不应该做的事情,完全忘记了自己作为学生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一门心思地想多跟他说句话,真的太弱智了,”时吟叹了口气,“电影里面的女主角都说她们在青春懵懂的少女时代做了傻事,但是不后悔,我不一样,我后悔了,不仅仅是因为我给他造成的困扰,也是因为当时那个智障一样的自己。”   方舒一愣。   她了解时吟,时吟也了解她,她们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如果能让我回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不会再去靠近他。”时吟平静地说。   *   四点钟,方妈妈给方舒打电话过来,问她晚上回不回去吃饭。   新人赏五点开始,顾从礼和时吟约好的时间是四点半,方舒这边前脚刚走没几分钟,门铃就响了。   时吟正提着鞋准备穿,听见门铃没来得及,赤脚跑过去开门。   一抬眼,她愣住了。   从来没见过顾从礼穿正装的样子。   今天一眼,时吟觉得杂志上的那些模特都不算什么了。果然,这男人的美色是人间大杀器,碰不得碰不得,碰了要灰飞烟灭的。   她眨眨眼,回神,和他打招呼:“主编晚上好。”   顾从礼淡淡“嗯”了一声,垂眼。   她身上穿着他挑的那条烟灰色小礼裙,抹胸款,削瘦锁骨天鹅颈,腰肢纤细,长发软软散下来,裙摆到膝盖上方一寸,露出膝盖和细白的小腿。   她的腿一直都是美的。   从柔韧的大腿到膝盖,细白的小腿精致脚踝,都像是被人工雕琢出来的,没有一处不美。   顾从礼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麻烦的源头和开始。   一中那个论坛的帖子里,照片是被遮住的少女廉价的啦啦队队服短裙下,一双无法被阴影浸染的白玉似的长腿。   顾从礼清晰的记得,无数楼层里,其中有一层回帖格外扎眼。   ——小姐姐好美腿啊。   像某种植物,不知不觉在记忆里扎根。   让人莫名地就无端烦躁。 第30章 玫瑰花房(4)   都说男人穿西装的时候最帅。   时吟当年在看到欧洲杯德国男模队给HUGO BOSS代言的那套西装写真的时候觉得深以为然。   那种举手投足间的绅士优雅, 西装革履的禁欲。   性感到让人想亲手一件件给他脱下来。   时吟收回视线,又忍不住偷偷地瞄过去。   从裤脚到腰线, 西装外套,素色方巾,衬衫领口, 喉结, 下颏, 唇瓣。   再往上, 视线相对。   时吟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暗叹息。   妙哉。   不止脸, 这男人的身材比例无敌。   她安静地提着鞋光脚站在那里, 满脸纯真, 仿佛满脑子黄色废料的人不是她一样:“咱们现在走吗?”   顾从礼平静看着她, 似乎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   下一秒,又恢复冷漠,刚刚那一下就好像是错觉。   时吟抓起手包, 俯下身去把高跟鞋放在地上,准备穿鞋。   “你要不要换裤子?”顾从礼突然道。   “……”   时吟愣愣地抬起头来:“啊?”   他淡淡地看着她:“颁奖典礼现场那边空调很足,温度好像挺低的。”   时吟了然:“啊,很冷吗?”   “嗯, ”顾从礼顿了顿, 补充道, “特别冷。”   她抬眼看了下时间, 也快来不及了, 干脆地摆摆手:“算了,我也没有正装款式的裤子,总不能穿牛仔裤去,就这样吧。”   顾从礼没在说什么,转身开门,人往外走。   时吟穿好鞋,跺跺脚,适应了一下高度,又在门口的小镜子前照了一下,确定自己形象没什么问题了,跟在他后面准备出门。   刚迈出去一步,顾从礼突然又回过身来。   时吟猝不及防,差点撞在他身上,连忙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顾从礼垂眼,看着她认真地说:“这条裙子不太好看。”   时吟:“……”   “这不是你挑的吗?”   顾从礼面不改色:“我选的时候觉得很好看,现在看好像有点丑。”   时吟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气到窒息。   你直接说我穿着丑不就完事儿了吗?   时吟翻了个白眼,抬手推开他,径直往外走,没好气:“丑就丑吧,反正也没人看我。”   她走到电梯门口,想想还是气,突然转过身来,轻轻跺了跺脚,拔高了声音朝他喊,“我就愿意丑!”   顾从礼:“……”   *   时吟家地理位置挺好,去哪里都不算远,到酒店刚好提前了十分钟。   摇光社作为主办方是要提前到场的,顾从礼和时吟上了电梯,一出来就看见门口站着冒充迎宾的赵编辑。   赵编辑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的伙子,看起来十分稚嫩青涩,应该是个实习生或者应届毕业刚刚入职的那种。   门口除了他们没什么人,实习生看起来有种莫名焦急急不可耐的感觉,期待地问赵编辑:“赵哥,你说时一老师今天到底会不会洗头?”   估计这个问题已经被问过很多遍了,一向很好脾气的赵编辑终于一脸崩溃地大喊道:“我他妈哪知道!别再问我了!我又没说过她不洗头!”   时吟:“……”   顾从礼:“……”   时吟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什么是不洗头?”   顾从礼答非所问:“我没说过。”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他径直往前走。   时吟狐疑地眯了下眼,跟着他走过去,赵编辑一抬眼就看见他们过来。   男人穿着黑色西装,面容清隽俊美,旁边的女人一身烟灰色小礼裙,凝脂似的白,画了妆,五官漂亮。   赵编辑常年看见的都是她穿着居家服,连着熬夜通宵的大黑眼圈和乱七八糟随意抓上去的头发,虽然知道她的长相其实是好看的,但是突然这么一下,反差还是有点大。   他侧头,看见旁边实习生脸红了。   赵编辑:“……”   到底还是年轻人啊。   小实习生红着脸,凑过来,小声问道:“这是主编女朋友?我就说主编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喜欢凡人的样子,果然,他喜欢的是仙女,是仙女啊。”   赵编辑镇定地说:“这是时一老师。”   “……”   小实习生一脸空白的表情。   赵编辑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   刚好时吟走过来,看见赵编辑,就跟看见了亲人一样,想起那些年他帮他赶稿的岁月,再对比一下如今三天两头作妖九点半疯狂按她家门铃的顾从礼,时吟几乎要泪流满面了,快走了两步含情脉脉看着他:“赵哥!”   赵编辑刚要应声,看见旁边顾从礼的表情。   主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冰原,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赵编辑老油条了,匆匆打了个招呼,转身开溜。   宴会厅很大,新人大赏不只是少年漫这块,也有少女漫的部分,因为是在不同的杂志上,所以排名也是分开的,颁奖仪式先是少女漫,后面是少年漫。   顾从礼是《赤月》主编,一进来只说了两句话人就不见了,时吟一个人站在窗边靠角落的地方,四下扫了一圈。   没有一个认识的。   她画漫画也画了这么多年,自然也有熟悉的漫画家,只是大家只在网上聊天,现实里从来没见过面,她也根本认不出来。   而且这次是新人大赏的颁奖仪式,她认识的漫画家里,自然也是没有——   有的。   时吟思维一滞。   大厅门口刚好走进来一人,高耸入云,像是一座小山一样,缓缓地,缓缓地走进来。   男人拧着眉,满脸的不耐烦让他本来就轮廓很深的五官看起来更加凶神恶煞,浑身散发着黑气,像是来砸场子收保护费的。   谁能想到这狂野的外表下竟然藏着一个如云朵一般绵软的,甜滋滋的美少女灵魂呢。   时吟诗情画意的想。   收保护费的走进来,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四下扫了一圈,最后停在角落里。   而这个时候时一老师还在神游天外,给甜味苹果糖作诗。   再一抬眼,小山已经走到她面前了。   “……”   时吟眨眨眼,平静地说:“林先生,好久不见。”   林佑贺:“……”   林佑贺一脸难以置信,一言难尽的看着她,那眼神震惊又惊恐,喜悦又失望。   时吟想鼓掌。   不愧是画少女漫画的人,连感情都这么复杂难懂。   半晌,他艰难的,粗声粗气地吐出一句:“好久不见。”   时吟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偷偷瞟向他西装紧绷的上臂,仿佛能透过衣料看见里面偾张的肌肉。   这大佬不是想揍她吧。   时吟很怀疑他会突然出手,风驰电掣地给她一拳。   结果并没有,林佑贺随手从旁边桌子上端了个纸杯蛋糕,冷静地问她:“你真的是时一?”   时吟也很冷静:“是我。”   噗的一声轻响,他手里的纸杯蛋糕被他捏扁了。   时吟:“……”   林佑贺凶神恶煞:“你不告诉我是想逗着我玩?”   时吟后退了一步,跟他拉开一臂的安全距离,生怕下一秒这校霸一拳搂上来,这蛋糕的尸体就是她的结局:“不是,你不是很讨厌时一吗,我怕你打我。”   校霸沉默了。   半分钟后,他把蛋糕丢进一边垃圾桶,闷声道:“老子不打女人。”   时吟思考着要怎么接话。   “尤其是喜欢老子的女人。”校霸神情不自然了起来。   “……”   时吟一脸茫然:“啊?”   林佑贺浓眉一扬,刚刚脸上那点疑似羞涩的不自然变成了自信:“你不是喜欢我吗,我想过了,刚好我也没有女朋友,也到了找对象的年纪,我们有共通爱好,工作也相同,其实可以试试。”   时吟惊恐地看着他。   林佑贺的话痨属性开启,还在不停地说:“关于你就是时一这件事我完全没想到,不过这样的话我也可以给你提供帮助,帮你拯救一下你那丑不拉几的画风,而且你这次这本跟上本确实不一样了,分镜不是一个水平。”   “……”   时吟一时间呆住了,完全不知道要怎么纠正校霸这个可怕的错误认知。   她整理了一下语言,心平气和地说:“林先生,我觉得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并没有——”   他没说完,隔空嘹亮一声传来:“苹果糖老师!!”   “……”   林佑贺转过头去。   一个穿着西装的胖子笑容满面的快步走过来,眼睛被一脸的横肉挤得很小,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哎呀,苹果糖老师,我找你好久啦。”   苹果糖老师皱着眉扭头:“啊?”   明明是很日常的表情,被他一做,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   时吟眨眨眼,后退了一步,努力让自己成为背景板,一边打量这个人。   目光闪烁游离,表情谄媚,弓着背整个人像是个球,气质十分猥琐。   结论,是个干不了什么大事的小人。   胖子笑容灿烂,勇敢的凑上前来,递了张名片:“老师,是这样的,我是从阳文化的副总经理,想知道您现在手上这本《水蜜桃之战》是不是还没有确定在哪家连载?单行本呢?”   他说着,眯起的小眼睛看了站在旁边的时吟一眼,视线长久地在她胸口停留了一会儿,开口笑道:“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了,这位小姐是哪家公司的?”   时吟皱了皱眉,对他的目光有些反感:“摇光社。”   胖子依然笑吟吟地样子:“那大家应该就是竞争关系了,小姐不介意我插话吧?”   时吟懂了。   正常情况下,新人大赏获奖并且拿到连载资格的作品会由她所在的杂志社直接连载,根据连载人气排名决定单行本,但是也有很多其他出版社会开出诱人条件来抢作品,比如直接许诺单行本之类的。   现在这种场合确实是非常适合挖角了。   这个人恐怕是把她当做摇光社的编辑什么的,以为她是来抢《水蜜桃之战》的连载的。   林佑贺显然也明白了,他虽然看起来脑子里也全充的肌肉,其实也不傻,两个人周旋了一会儿,林佑贺那边依然没松口,只说还在考虑,没有决定。   胖子明显有些失望,相比较时吟悠闲的在一边看戏的态度,他显得十分焦急,甚至额头汗珠开始往下滚。   时吟缩了缩肩膀,看向天花板,觉得顾从礼说得果然有道理,这会场冷气开得确实很足。   就在那个从阳文化的副总经理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颁奖仪式开始了。   少女漫的入围作品和这边数量一样,按照顺序颁奖,几位老师无一例外,全是女孩子。   里面还有一个和时吟是微博上互关的,时吟很喜欢她在微博上连载的一个青梅竹马的漫画,想着一会儿要去跟她要个签名。   她们站在最后面的角落里,旁边没什么人,大家都站在前面,入围奖快结束的时候,下面掌声响起。   时吟刚要鼓掌,忽然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什么温热的气靠近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极近的距离下,清晰地听到了两声吸气的声音。   像是有人从后面凑过来,在嗅什么东西。   时吟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意识侧头去看。   对上了那个副经理一张油光满面的胖脸。   灯火通明,林佑贺就站在斜前方很近的地方,他似乎是怕被发现,动作很轻,小而谨慎,只略微向前倾着身,整个脑袋凑过来。   距离很近,几乎是快和她贴在一起了,小小的眼睛黑亮亮的,油腻的鼻尖埋在她头发里,轻动,在闻她身上的味道。   似乎也没想到她会察觉到突然回过头,胖男人愣了下,直起身来。   时吟慌忙后退了两步,差点尖叫出声。   林佑贺站在最旁边的地方,察觉到她的动静扭过头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边一个人影掠过。   顾从礼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拽过时吟拉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伸过去,死死抓着那个副经理的手腕。   他出现的突然,那胖子也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大声嚷嚷,奋力想把他甩开:“你干什么!你谁啊你!你抓着我干什么!”   顾从礼任由他扑腾,人一动不动,唇角紧紧绷着,垂着眼看着他,浅棕的眸黑沉沉一片,带着冷冰冰的煞气。   他忽然勾起唇。   抓着男人的那只手骨节因为用力泛着白,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手指扣住腕关节,往上一掰。   时吟仿佛听见了轻微的一声,被男人的惨叫掩盖。   那惨叫声凄厉,被掌声掩盖住了一半,却依然很明显,引得周围不少人都转头看过来。   男人脸都白了,冷汗顺着他肥胖的脸往下淌。   他的手软绵绵的垂着,被拽着一条胳膊往前一拉,踉跄两步,跪在了地上,咚的一声。   顾从礼拉着他的手臂往上抬了抬,略弯下腰俯身,人凑近,声音低缓:“你刚刚想碰谁?”   男人疼得缩成一团,唇瓣颤抖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顾从礼抓着他的手腕又往上提了提,垂着眼睫,冷漠地看着他,语调轻柔绵长:“嗯?说话。” 第31章 玫瑰花房(5)   男人满身煞气, 声音却冷漠, 语调平而缓,像地狱里来的玉面修罗, 冰层下那一把冻火寂静地燃烧。   时吟被他拽到身后去,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能从几乎瘫在地上的男人脸上看到惊恐的神色。   他西装外套散乱,扣子因为刚刚的动作开几颗,嘴唇颤抖着:“你要……你干什么!这可是公共场合!”   顾从礼勾唇,没说话,直接拽着他手腕就往外拖。   男人发出了杀猪似的嚎叫, 在地上奋力挣扎,这下几乎全场的人都看过来了。顾从礼没听见一样, 拖着他像是拖着什么死物, 一路往外走。   哐的一声, 大门被关上, 嚎叫和骂声被隔绝在门外,隐隐约约。   整个过程不过一分钟左右, 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脸懵逼。   时吟反应过来, 转身就要往外追,被林佑贺一把拉住:“马上到我们了。”   她抿了抿唇, 脚步停住, 还看着宴会厅大门的位置。   少女漫的颁奖部分结束, 紧接着轮到时吟她们。相比较刚刚那组甜甜的美少女组合, 他们少年漫这边就显得不太和谐。   只有时吟一个女的,时一老师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场合,下面议论纷纷,不过她现在心不在焉,完全没注意到众人都在说些什么。   她右边站着林佑贺,脸色则比她看起来还臭,皱着眉,一脸“完没完”“还没完”“怎么这么多话”“跟老子多说一个字儿就让你死”的表情。   大概是他身上杀气太重,他们这波比刚刚那波耗时短了一截儿,一下台,时吟就小步往外跑。   这高跟鞋鞋跟又细又高,时吟又很少穿这种鞋,不敢跑得快了,没几步,后面林佑贺就跟过来:“刚刚怎么回事?”   时吟想起那张近在咫尺的油腻腻的脸就一阵反胃,完全不想回忆。   她皱了皱眉,摆摆手:“没什么。”   两人走到门口,推门出去,刚好顾从礼从外面进来。   他一个人,黑色的西装工工整整,半点儿没乱,抬着手,正在系袖扣。   时吟愣了下:“主编?”   他没看她,视线落在旁边林佑贺身上,微眯了下眼。   敌意分明,林校霸到底也是扛把子的出身,这方面非常敏锐,也侧过头去。   两个人个头相当,但是这么看起来,林佑贺这身堪比健身教练的腱子肉,无异看起来更硬一点儿。   电光石火,噼里啪啦,西伯利亚冰原的冷气又开始呼啦啦的往外吹,阴森森的。   时吟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纠葛,只觉得今天一定是诸事不顺,不宜出门。   她赶紧往前了一步,插在两人之间,“啊”了一声。   顾从礼收回视线。   时吟真诚地看着他:“主编,我脚崴了。”   “……”   顾从礼一顿,垂眸,看着她细细白白的脚踝,片刻,抬眼,神色淡淡:“完了?”   “完了。”   顾从礼点点头:“在这儿等我,我去说一声,送你回家。”   时吟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一顿,扫了一眼旁边的人,又道:“你跟我一起过去,赵编辑也有事找你。”   林佑贺:“……”   你他妈是瞎说的吧。   时吟却不疑有他,点点头,跟着他往里走。   两个人进去,里面的人两两三三往外走了,《赤月》编辑部那边正张罗着聚餐,到处找顾从礼。   一看见他过来,刚刚门口那个小实习生热情的跑过来:“主编!”   走近了,看见时吟,他又脸红了,腼腆地低声道:“时一老师。”   时吟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张娃娃脸觉得好可爱:“你好。”   顾从礼走过去,挡在两人之间,按着小实习生的肩膀给人按回去了:“你就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时吟:“赵编辑不是找我吗?”   “他现在不在。”   小实习生“咦”了一声,伸脖子过来:“赵哥在——”   顾从礼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小实习生一顿:“——哪儿呢?我也找了他半天呢。”   顾从礼满意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两个人往编辑部众人那边走,一过去,小实习生就被拉过去,一群男男女女露出如狼似虎的表情,压低着声音异常兴奋:“那是时一吗?一起过来那个,真的是时一?”   “兄弟们你们看到了吗!是美少女啊!美少女啊!”   “这次《鸿鸣龙雀》那个时一老师?说是女孩子的时候我还没信,我以为至少是短发的看起来很帅的那种啊!”   “女孩子真的能画出那么燃的漫画啊。”有人感叹。   其中一个女编辑不乐意了,瞪他:“女孩子怎么了?”   那编辑讪讪:“不是,我的意思是,时一老师看着就是很温柔那种小仙女人设啊。”   话音落,大家都沉默了,静静地,偷偷摸摸地看着靠着墙边站安静等着的姑娘。   细腰长腿,懒懒地靠在墙边,唇瓣红润,长睫低垂。   她似乎是站得太久了,有些累,左脚轻轻抬起,又落下,反复了几次,裙摆的边缘随着动作轻轻起落,膝盖往上一点白玉似的大腿若隐若现。   女编辑低低叹息了一声:“杀手。”   小实习生红着脸,一手按着赵编辑的脑袋:“赵哥骗人,我觉得时一老师就算不洗头也能出道。”   被众人挡在身后按着半蹲着的赵编辑:“你能不能松开我?我为什么得蹲着藏着?”   没人搭理他,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   女编辑诶了一声:“那男的看着是不是有点眼熟啊,之前是从阳的主编吧,跳槽去巨鹿了?”   赵编辑伸头出来看了一眼,果然,时一老师面前站了个男人,垂头微笑着,在跟她说话。   两个人离得太远,也听不清说什么。   女编辑愤愤道:“这是来挖角了?想要《鸿鸣龙雀》的连载吧。”   赵编辑沉默了。   之前颁奖礼上,顾从礼本来在跟他说话。   两个人站在靠后的地方,赵编辑站里边儿,正说着,一抬眼,就看见站在另一头的时吟。   她身后站了个男人,靠得很近   赵编辑最开始以为,两个人在说话。   后来发现,好像又哪里不太对劲。时吟始终没什么反应,而男人肥胖的手虚虚地悬她腰部的位置,脑袋正往上凑。   赵编辑“哎”了一声,皱眉:“时一老师后面那男的看着怎么好像——”   时一两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顾从礼就回过头。   他一句话还没完整地说完,他人已经过去了。   赵编辑也是三十多岁的老油子了,这种事情,多多少少能够看出来一点儿。   想起顾从礼当时的模样和那男人后面的惨状,他表情平静而慈悲:“这不是来挖角了,这是来找死了。”   *   顾从礼和副主编说了几句话,简单交代了一下,人过来。   时吟穿着这么高的跟从过来站到现在,累得脚跟疼,一看见他过来,眼睛都亮了,连忙直起身来走过去:“好了?那咱们快点儿回家吧,我快累死了,我也好饿。”   顾从礼侧头。   不知道是不是哪句话取悦到他了,他勾唇:“嗯。”   时吟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心地观察他,觉得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甚至还有些松散轻松。   时吟斟酌了下:“主编,您刚刚去打架了吗?”   “没有。”两人进电梯,顾从礼抬手,按了电梯按钮,关门。   时吟心有余悸:“我看你把他——”她比了个姿势,“那样,拖出去的,吓死我了。”   他笑了一下,侧头垂眼,棕眸幽深:“他碰你哪儿了?”   时吟眨眨眼:“他没碰到我,哦,头发,”她有点厌恶地皱起眉,“你不说我都忘了,我感觉他鼻子上的油都蹭到我头发上了,我想洗澡,好恶心。”   “一会儿回家洗。”   “一进家门就洗。”   顾从礼很有耐心:“嗯,一进门就洗。”   到一楼,电梯门开,时吟跟着他走出来,顾从礼去取车,她站在门口等。   酒店里面冷气开得很足,到外面来夏夜的风带着热气和暖意,比里面温度高上不少。   时吟等了一会儿,顾从礼车开过来,侧身帮她打开副驾驶的门。   她拉开车门迫不及待地窜上去,站了几个小时的脚终于得到了休息,她轻轻舒了口气,气音绵绵软软,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顾从礼突然转过头来。   酒店外灯火通明,光线被车窗上的遮光膜过滤了一层,昏黄的影斜剪过他半张脸,眉眼皆隐匿在阴影里,只剩下微抿的唇。   时吟疑问地看着他。   顾从礼喉结滚了滚,扭过头去,抬手拉开领带,解开衬衫领口纽扣。   苍白的手,修长食指扣住领带结,向下拉松,解开纽扣,露出一点点锁骨的前端。   明明是很自然又普通的一件事,他做起来像是在色诱,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种禁欲的性感。   这个男人每次都是这样,她以为他是温柔的圣人的时候,他变成禁欲的神仙,又在她接受了他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人设以后,自然地变成了妖精。   每一个动作都能吸干净人血的那种。   时吟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也扭过头去,单手撑着脑袋假装看窗外的夜景,脑海中开始默读佛经。   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第32章 玫瑰花房(6)   时吟确实是累了。   行驶的车上本身就容易犯困, 她踢着高跟鞋靠在副驾驶里,头靠着车窗框昏昏欲睡。   不到七点, 天没完全黑透, 街上灯已经亮起来了,车里安静,没人说话。   顾从礼不像是那种会放车载音乐的人, 她玩了一会儿手机, 觉得无聊,打了个哈欠, 懒洋洋地重新靠回去,半开的车窗有风灌进来, 她长发被吹得翻飞。   顾从礼微微偏了下头, 余光瞥她一眼,抬手不动声色把车窗关了, 又打开了车里的空调。   时吟半闭着眼靠着车窗框, 察觉到动静微微掀起眼皮子, 带着困意小声道:“怎么了, 这样不热吗?”   “嗯, 开了空调, 外面空气不好。”   时吟“唔”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   等了一会儿,空调温度降下来, 时吟闭着眼, 肩膀轻轻缩了缩。   顾从礼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   等红灯期间, 他手机响了。   只一声,他垂手按了静音,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才拿起来。   来电是一串手机号码,没有存起来。   顾从礼停了几秒,接起来,没说话。   还是那边的女人先出了声:“小顾啊。”   顾从礼“嗯”了一声。   女人声音有点小心翼翼的:“夫人最近的状态一直不太好,明天周六了,我早上应该就要走,又不太放心她上午一个人在家,你看你有没有时间能早点过来?”   顾从礼沉默了一下:“嗯,那我明早过去。”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松了口气,又试探性道:“我知道你孝顺,但是其实我感觉夫人在家的这段时间状态反而不怎么好,毕竟没有专业的治疗手段和医护人员,不如还是把他送到——”   “曹姨,”顾从礼淡淡打断她,“我在开车。”   曹姨赶紧道:“那好好好,先不说了,你开车,明天早上到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就行。”   顾从礼应了一声。   那边曹姨才把电话挂了。   倒计时的秒数刚好过去,顾从礼放下手机,单手把着方向盘,踩油门。   车里依然一片安静,他侧头垂头,时吟没睁眼,依然斜歪着脑袋靠着,睡得正香。   身上抹胸小礼裙,纤细柔韧的脖颈往下是锁骨,皮肤瓷器似的白,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看起来脆弱又纤细,安静而无害,他抬手,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按在她锁骨边缘。柔软细腻的,温热的触感。   仿佛稍稍用些力,她就会碎掉。   ……   高三毕业那天两个人在天台见过面以后,顾从礼就像是被魇着了。   时吟开始频繁地在他的梦里出现。   有的时候只是很平常的场景。   他坐在办公室里,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上面印着个脸扁扁平平,看起来很蠢的猫,高腰的牛仔短裤,一双笔直长腿。   手里提着满满的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全是桃子。   她将桃子放在桌上,摊开手,掌心是一条条被勒出来的,深深浅浅的红色印子。   也有很是有点荒唐的。   她穿着啦啦队的衣服,抹胸的上衣上面坠着塑料的彩色小亮片,短短的裙子半掀,蕾丝的边缘若隐若现。   修长的腿勾着他的腰,白皙纤细的手扣住他肩胛,指尖掐进皮肉。   他垂眸,她睁开眼。   湿漉漉的眼眸看着他,眼角染着红,微微抬起头来,朝他笑了。   柔软的唇瓣贴上他颈间动脉,像进食前的吸血鬼做着最后的润滑。   下一秒,尖锐的獠牙刺入肌肤。   顾从礼仰起头,抬手,托住她后脑按向自己颈间,耳边听着她急促吞咽的声音,任凭血液顺着动脉血管一点点流失。   他觉得梦里的自己大概是疯了。   她对着他笑,他就把命给她。   这样的影响不太对劲。   那些他以为自己从来没又注意到过的,关于她的细节,开始在梦里一点一点的展现。   不该是这样。   这种超出自己控制以外的情况的发生,让他产生了某种无法言喻的烦躁感。   他觉得这个城市和他大概不太对盘。   所以他走了,从南美到北欧,时间过得很快,四年也就这么过去了,也试着去谈女朋友,和适龄的女人约会,然后很快就没了结果。   无论去哪里,遇到什么样的人,都只会觉得寡味并且懒得应付。   顾从礼本来以为,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了。   时间平淡而平静的,无波无澜的流逝。   直到他再一次遇见时吟。   女孩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牛仔短裤站在摇光社的前台等谁,纤细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撞进他的视线里,和记忆深处的某个人完美的重合了。   仿佛有谁举着一桶油彩兜头泼来,原本寡淡的灰白色世界以她为起点,开始一点一点的变得鲜活生动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来不及抓住。   却让他直截了当推了之前一起创业的同学的邀请,去《赤月》做主编,直接把她划到自己手下。   上任第一天,顾从礼突然有点犹豫。   那种对于失去掌控的人或事的排斥感,让人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   但她像诱人的陷阱。   他最终上了楼。   她穿着薄薄的睡裙,一副十分亲密的样子,站在别的男人旁边,对他摔上了门。   那一瞬间,顾从礼几乎笑了。   这个姑娘,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胆子依然很大。   摔他的门,发微信骂他,甚至还去相亲。   碰见她相亲的那天,猛兽被关在身体里嘶吼咆哮,顾从礼情绪差点失守。   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是在他控制内的,他的人生道路,他走过的每一步,都应该是事先预设好的。   这种情绪失控的感觉让他觉得非常烦。   烦躁,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越靠近她,就越失控,越抵触,就越忍不住靠近。   重新遇见她以后,那种原本还能控制住的陌生情绪像是细菌终于找到了培养皿,不断不断的滋生,愈演愈烈。   顾从礼决定不再刻意控制,不再挣扎。那种几乎雀跃的,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的感觉太美妙,给他二十几年的生命里带来的唯一的颜色。   他想要色彩。   既然她去相亲,那就让她没空去想别的男人,让她把三十多张原稿一个礼拜画完。   陆嘉珩给他回国接风的时候,顾从礼偶然遇见了秦研。   和时吟是同级生,和她班里的同学好像也很熟悉,还要去参加他们的同学会。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秦研就高高兴兴地带着他一起去了。   顾从礼就猜到时吟一定会来。   结果她果然来了,不仅来了,还一路和她那个老同学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   继男性编辑,相亲对象以后,还有个老同学,她跟身边每一个男人都要更亲近一些。   真是个胆儿肥的。   顾从礼觉得有必要划个地盘,宣示一下主权。   时吟是他的。   她只能看着他,她应该只看着他。   是他做错了,他把她放跑了,又没有第一时间找回来,他应该付出一些代价。   顾从礼找尽各种理由尽量不动声色的往她家跑,不能太热情,又不能太冷淡,   无意间听见她那个相亲对象还要约她出去,他就让她画一大堆的原稿,早上到她家守了一整天。   她刚睡醒时的状态太随性,太不设防,整个人软绵绵的一团,一举一动,每个眼神都是不自知的诱惑。   顾从礼是个正常男人,而梦里的人就真实的,睡眼朦胧站在自己面前。   他幻想着梦境成真的那天。   像个变态。   可是还是急不来。   他的小姑娘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像只受到了惊吓的小仓鼠,他往前一步,她就会往后退一步,静悄悄地挖了个坑,把自己深深地藏进木屑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谨慎地往外看。   他得慢慢来,一步一步不动声色的靠近,不能吓跑她。   ……   从酒店到时吟家差不多小半个小时车程,中间加上堵车,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开到楼下,顾从礼停车,熄了火,侧过头来。   时吟睡得很熟,小小的一团被安全带箍在椅子上,脑袋斜歪着靠在车枕上,长而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在下眼睑的地方打下一点浅浅的阴影。   她应该是长时间的作息时间不正常、熬夜,素颜的时候眼底经常会有淡淡的黑眼圈。   现在上了精致的妆,眼圈被遮了个干干净净,颧骨的地方有一点点淡淡的腮红,呼吸的声音均匀又安静。   顾从礼低低垂眼,趁着她睡着,肆无忌惮地,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昏暗的灯光下,能够看清她脸颊和鼻尖上细小的绒毛。   视线下移,顺着眉眼鼻梁,落在她唇瓣上。   她的嘴唇生得好看,唇色红润,上唇一颗小小的唇珠,唇线清晰,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勾起,会带起左边一个浅浅的梨涡。   她没有不好看的地方。   浑身上下每一处都美,美得让他想要将她藏起来,关在房间里,让她只被他一个人知道。   四周寂静,偶尔有晚上散步遛狗的人远远路过,远处小区的小花园里又小朋友的笑闹声。   顾从礼解开安全带,单手撑着副驾驶的靠背,倾身靠近,低垂下头。   冰凉柔软的唇,轻轻吻上她温热的唇角。 第33章 玫瑰花房(7)   大概十几分钟后, 时吟睁开了眼。   虽然说是天长,但也入了秋,天空说黑就黑, 夜幕初初降临。   她揉揉眼睛,睁开眼,懵懵地看着他, 声音沙哑:“我睡了多久?”   顾从礼转过头来:“没多久。”   时吟坐直了身子,解开安全带看外面:“天都黑了。”   “嗯,我们出来的时候也快黑了。”   她“噢”了声,靠进椅子里,一动不动, 缓神儿。   时吟刚睡醒以后都会进入一段时间的混沌状态, 神情比较恍惚, 要适应一会儿, 人才会清醒过来。   顾从礼也不急,一时间没人说话,过了两三分钟,时吟打了个哈欠, 揉了揉脸,扭过身来:“主编, 今天谢谢你。”   他淡淡“嗯”了一声。   时吟低垂着头:“那, 我先上去了?”她想了想, 补充道, “改天请你吃饭。”   他微微歪了歪头, 忽然笑了一下,开车门锁,咔哒一声轻响,“上去吧。”   时吟开了车门,下车,翻出钥匙,开楼下防盗门,小身影窜进去,消失不见了。   顾从礼在楼下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家窗户有灯光亮起。   他下了车,站在车门口,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她那边接起来。   顾从礼仰着头:“到家了?”   她那边安安静静的,似乎是没想到他会打给她,反应有点慢似的:“唔?喔,到了。”   “你没开灯。”   那边传来一阵轻轻的响动,然后,客厅里灯光亮起,过了几秒,小姑娘的身影出现在客厅窗边,单手撑着玻璃往下看:“刚刚没开,”   “嗯,那我走了。”   “嗯……”她的声音软软的,有些轻。   顾从礼挂断了电话,上车关门,车子消失在视野里。   时吟抓着手机,唰地转过身来,背靠着玻璃窗,愣愣地看着空旷客厅,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砰砰砰地,快得像是要跳出来了。   她在车子上一直睡得不太踏实。   半睡半醒的感觉,朦朦胧胧觉得自己是睡着了,可是却隐隐又有种,自己还在思考的感觉。   直到有什么东西轻轻的,碰了碰她的唇角。   那触感冰凉干燥,太轻太短,仿佛蜻蜓点水似的,仅仅只是一瞬间的触碰,甚至让时吟恍惚觉得是她的梦境。   可是这梦也太真实了。   真实得让她甚至好像感受到了他目光的注视,温热的鼻息。   *   时吟没有什么时间去纠结思考之前那个触碰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是她做了个纯洁的春梦还是现实,因为颁奖仪式过后,就意味着截稿期又临近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接下来是漫长的,无边无际的折磨。   时吟的第二话草稿分镜之前推翻过几次,画了好几版,最终顾从礼才点了头。   不得不承认,自从换了他以后,连梁秋实都说,她的原稿比以前要好些。   倒不是赵编辑的工作能力不行,只能说这个男人的龟毛和强迫症已经达到了一定境界,就这样,他对时吟分镜草稿的评价也都还是“勉强到及格线”。   两天后,时吟接到了巨鹿主编的电话。   巨鹿也算是摇光社一直以来的竞争对手,一起举办夏季新人赏的出版社之一,只不过比起少年漫,他家少女漫部分更为出彩,很多知名的少女漫画家都在他家。   不过今年,他们创了新刊,开始重点培养少年漫部分,签下了不少作者,单行本发行量连着几周霸占排行榜前列,势头很猛。   颁奖仪式上,时吟在等顾从礼的时候,巨鹿的主编跟她要过联系方式。   那张名片也一直放在手包里没拿出来过,如果不是这通电话,时吟几乎都快忘记了这个人了。   时吟对她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姓杨,样貌端正,笑起来十分亲切,聊起天来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情商很高的帅哥。   杨帅哥是个很干脆利落的人,直接开门见山,表示巨鹿这边想要《鸿鸣龙雀》的连载,许诺了单行本的印数。   不得不说,确实让人心动。   时吟毕竟是职业漫画家,也是要靠这个吃饭的,对方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她那点微弱的对摇光社的喜爱之情几乎摇摇欲坠了。   但是一方是四年来知根知底的合作对象,一边是新的尝试,而且现在她的编辑还是顾从礼,他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更何况,她真的很讨厌换编辑,所有的事情都要重新磨合一遍,太麻烦。   所以时吟考虑了三秒钟,然后委婉的拒绝了他。   杨主编似乎也完全不气馁的样子,听着声音依然笑吟吟的,没什么变化,甚至还邀请时吟哪天有空出来吃个饭。   看看别人家的主编!多么温柔!   时吟估计如果是顾从礼被这样拒绝,大概寒冰都已经顺着电流冻过来了。   她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结果这位杨主编,还真的来邀请她出去吃饭了。   *   顾从礼到阳城的时候不到八点。   从S市过来车程两个小时左右,周末的早上车流比工作日少,下了高速十几分钟到近郊别墅区。   到最里面一排某栋别墅前,顾从礼下了车。   清晨郊区的空气很好,初秋天气渐凉,阳城的温度比S市还要低上一些,他走到铁门前,翻出钥匙,打开紧锁的铁门。   别墅所有窗子都焊了铁栏,整个房子都陷入在一片阴沉的寂静当中,顾从礼开了门,推门进去,是一尘不染的前厅。   穿着围裙的女人正站在餐厅桌前,背对着门,垂头布菜。   是她身后的人先听见的声音。   顾从礼动作很轻,关上门的时候声音细微,女人却突然开始尖叫。   尖利的高分贝的凄惨叫声回荡在空旷的房子里,顾从礼快步走过来,垂眼:“妈。”   女人的叫声戛然而止。   坐在餐桌后的女人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盘着繁杂好看的盘发,五官精致,浅浅的棕色眸子里含着泪水和恐惧。   她愣愣的看着顾从礼,惊恐的眼底,慢慢地溢满了温柔:“阿礼。”   顾从礼没说话,从旁边曹姨的手里接过汤匙,一勺一勺往透明的塑料碗里盛了汤。   女人温柔地看着他的动作:“阿礼,你回来了,怎么样,今天是不是考试了?内容难不难?”   顾从礼把汤推到她面前:“嗯,不难。”   女人很开心的样子:“你考了满分没有?”   “拿了第一名。”   “真好,”她笑着拿起汤匙,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昨天还跟你爸说,阿礼是——”   她话音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白皙的手开始不住的颤抖。   她开始哭。   一边哭着,一边将桌上的食物全都扫掉,盛着食物的碟子和碗全被扫下桌,噼里啪啦地掉在地毯上,滚烫的汤尽数泼在顾从礼手背上。   她尖叫着抱住头,钻进桌底,颤抖着哭:“对不起……对不起,老公……”   曹姨连忙将桌底的女人拉出来,和旁边的一个看护一起,半拖半抱着把人带上了楼。   器皿全部都是塑料的,只有食物洒出来,顾从礼站在桌边,脊背僵直。   他抿了抿唇,将地上的碗盘捡起来,放在餐桌上,去厨房洗手。   手背烫得通红,冷水冲上去,两个小小的水泡,薄薄的一层皮肤含了一汪水似的。   顾从礼找了一圈,没看见任何尖锐的东西,干脆关了水龙头,直接出去。   没一会儿,曹姨人下来了,朝他走过来:“我给家里打过电话了,今天就先不回去了,下个礼拜再说吧。”   顾从礼垂眼:“没事,我今天在这儿,您回。”   “你可不行,夫人一会儿要睡个觉,醒了见不着我,你也管不了她,这上次不也试过了嘛,”曹姨笑了,“我这已经习惯了,掌握了窍门,你可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没说话,低垂着眼,安静下来的时候五官和女人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曹姨叹了口气,继续道:“你这两回回来也看见了,夫人状态现在还没有以前好,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事儿,你还是考虑考虑,也不能真的一直把她一个人关在这儿。”   顾从礼沉默了一下,淡淡道:“她不想回去。”   上次曹姨给他打过电话以后,他就回来跟她商量过了,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她抵触治疗。   像是故意的一样。   故意任由病情发展,甚至不惜有意地加剧,抗拒治疗,作践自己。   就好像只要这样做,那个人就会突然心生怜悯,会可怜她,来看看她似的。   *   下午五点,顾从礼走出别墅。   寂静阴森的牢笼被打开,然后再次关上,他靠在铁门门口,点了支烟。   别墅在这片的最后一排最后一栋,旁边前面那栋和旁边的都空着,四周安静得像是与世隔绝了。   他仰头,天边霞光血红,入秋以后,天渐渐短了许多。   手机微信提示声打破了寂静。   顾从礼咬着烟,抽出手机,点开微信。   上面一个红色的1。   是那个很傻的猫头像的主人,他点进去,里面一条信息。   ——主!编!!!第二话原稿画完传给你了!!!我!去!补觉啦!!!!!   只从一行文字里,就能感受到她欢呼雀跃的兴奋。   顾从礼看着那条信息,静了一会儿,有什么从他踏入这个城市时起就一直翻涌着的东西,在这一刻终于安静下来了。   他突然直起身来,烟头丢掉踩灭,一边往车边一边打电话过去。   响过三声以后,那边接起来。   她果然很开心,哼着歌叫他:“主编晚上好,我刚刚把原稿传给你了,你看见了吗,这次我真的修了好多遍,画得我眼睛都瞎了,我现在继续睡眠来补充一下智商——”   他坐进驾驶席,发动车子,打断她:“不许睡。”   时吟愣了一下,紧张起来:“我哪里画得还是不行吗?”   “我还没看。”   她似乎无语了一下,然后有点小炸毛:“那您这么坚定的不让我补觉是为什么啊!您先看啊,发现有问题的地方叫我就行了,我就睡一小会儿。”   “不许睡,”顾从礼重复说,   她静了一下,似乎是察觉到不对,小心叫他:“主编?”   “就忍一小会儿,”他轻声说,音色比平日里冰片似的冷冽质感多了几分浑浊,“等我回去,回去就让你睡。”   低哑的,像在诱哄,又像乞求。 第34章 玫瑰花房(8)   七点多钟,顾从礼才到时吟家楼下。   他下车落锁, 时吟家这小区不算新, 安全门天黑之前都不太关, 楼下很多老爷爷老奶奶聚在一块儿下棋聊天,其中好几个都认识他了,见他过来,非常热情地打招呼:“又来找你女朋友啦?”   顾从礼“嗯”了一声, 上楼。   到了她家的楼层,顾从礼走到门口,一抬眼,顿住。   防盗门上贴了张纸条, 上面是用黑色马克笔写的清秀字体:对不起, 主编, 我太困了, 我先睡了,您千万别按门铃了, 微信见。   “……”   顾从礼安静了半分钟,突然笑了。   低低的,愉悦的笑声轻轻在安静楼道里回荡。   他还是低估了这姑娘对他的影响力,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   甚至,他都不需要见到她。   顾从礼从裤袋里抽出手机, 点开了微信。   她发了好多条微信过来, 他开车的时候太急, 根本没注意到。   【主编, 您什么时候到,我好困啊。】   【您到了吗?】   【顾老板,你还要多久。】   【主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太困了,我先睡一会儿,你到了给我打电话吧。】   【还是别给我打电话了,备用的钥匙放地垫下面,你自己进来吧。】   顾从礼锁了手机屏,蹲下把门口地垫下面的钥匙拿出来,揣进兜里,直起身,按门铃。   悠长,悠长地按着,然后松手。   顾从礼其实也并不是那种早睡早起的健康养生卦,对于他来说熬夜是家常便饭,睡三四个小时是每天正常所需睡眠时间。   但是她这个拖延症的毛病还有日夜颠倒的作息,也有点不健康过头了。   等了差不多五分钟,门开了。   时吟连居家服都没换,头发扎成丸子,还没拆,可能是因为睡觉,乱糟糟的,通红着眼睛看着他。   说实话,顾从礼每次看到她没睡饱的时候的这副造型和表情,都觉得很厉害。   太英勇,太悲壮,哀怨又刻骨,极其震撼。   又有点可怜巴巴地,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让人心不由自主就软下来了,又有点儿舍不得不让她睡了。   而且,每当这时,她都非常勇敢。   比如说现在,此时此刻。   小姑娘怒视着他,小兔子似的红眼睛里冒着愤怒的火光,她深吸了口气,强压下火气似的:“我在门上贴了纸条。”   顾从礼睁眼说瞎话:“我没看见。”   “我也发了微信给你,好多条,”她眼神泣血,一字一顿重复道,“好多条。”   “是吗。”   时吟气笑了:“是啊。”   刚刚才陷入深眠当中就被吵醒的感觉太差了,让她甚至都没精力去回忆,和他上次分开的时候是什么场景。   而且,这种事情,要怎么问啊。   主编,您之前在车里是不是亲我了?   时吟几乎已经把它当成一场春梦了。   她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她对顾从礼的执念竟然还这么深,执着到甚至已经开始做这种梦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扰人清梦的人,即使是白月光,也会让人有想把他拽着衣领子丢出去的欲望。   时吟长出口气,闪身进门,摇摇晃晃地走到沙发旁,头朝下一头扎进去,小腿悬空一截,搭在沙发扶手上。   她随手拽了个抱枕捂在脑袋上,整个人栽进里面哼哼唧唧。   哼唧了一会儿,没听到有声音,只感觉到头顶处的沙发轻轻凹陷。   时吟微微侧了侧头,抱枕掀开一点点来,往外瞧了瞧。   正对双一双近在咫尺的,浅棕色的眸。   顾从礼坐在她头顶,单手拖着头撑在膝盖上,侧着身看着她。   客厅里没看等,光线幽暗,时吟愣愣地睁着眼,连呼吸都忘记了。   两个人对视了数秒,顾从礼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翻飞,带着种奇异的无辜感。   时吟恍惚反应过来,扑腾着爬起来,拉开距离,跪坐在沙发上,瞌睡虫全没了,结结巴巴:“主,主编。”   昏暗的光线掩盖了她红透的耳朵和不自然的神情。   顾从礼就那么撑着脑袋,侧着身坐着,抬眼看着她:“晚饭吃过了?”   “喝了杯牛奶……”   他点点头,直起身来站起来,垂手,准备进厨房。   光线很暗,但是他们之间距离很近。   也是这么一下,时吟看见了他手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她皱了下眉,双手撑在沙发上,跪在上面,往前爬了两步。   顾从礼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垂眼,等看清了她的姿势,他下意识就想后退。   还没来得及,她已经靠过来了。   这次看得清楚了,几个烫伤的水泡,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已经破掉了,露出里面红红的肉。   行动快于大脑,她没来得及思考,直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跪坐在沙发上,扯到面前来仔细看。   他皮肤很白,看起来就格外的触目惊心,鲜红的肉丝丝渗出血丝来,看得人心里几乎是抽了一下。   她皱着眉,仰起头来瞪他:“怎么弄的啊,你怎么不处理。”   “忘了。”   “这你都能忘的吗?”   “嗯,”他神情平淡,“急着回来。”   时吟没注意听他说了什么,话问出来的时候已经从沙发上爬起来,人站在上面,比他要高上一截,按着他肩膀,一把把人按下去了。   顾从礼顺从地重新跌回沙发里,侧头看着她光着脚蹦下地,跑去开客厅的灯,又跑进卧室里,没一会儿,拿了个小箱子出来。   时吟走到沙发前,将箱子放在茶几上,拽过他的手,像小学生一样,平放在他大腿上,去开药箱。   药箱是时母给她弄的,时吟平时几乎没用过,最多例假的时候翻两片止痛片。她跪在他面前,扫开了一堆乱七八糟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盒,翻出最下面的一小瓶酒精,拿在手里,有点犹豫:“这酒精直接用吗?这太疼了吧?”   顾从礼:“……”   时吟茫然地仰起头来,询问地看着他:“直接倒上去吗?或者我用棉签沾着那样?”   “不知道,我没处理过,”他轻声说,“直接倒吧,方便一点。”   “那水泡要挑破吗?”   “不知道。”   “消毒完怎么弄啊,直接用纱布包起来吗?”   “……”   两个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跪在他面前,默默对着一只修长好看的,烫伤的手。   时吟放弃了,箱子一推,坐在地上:“主编,去医院吧。”   顾从礼笑了:“就这么一点,不用麻烦。”   他说着,直接抽了根医用棉签,尾端沾上酒精利落地挑开没破的水泡,抬脚勾过茶几旁的垃圾桶拉过来,拿起小瓶子的酒精,直接浇在手背上。   透明的液体淌过伤处,顺着中指指尖嘀嗒嘀嗒滴进垃圾桶。   时吟看得直吸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背,忍不住去看他的表情。   男人眉都没皱一下,平静淡漠的样子就好像这不是他的手一样。   时吟忍不住问:“不疼吗?”   他抬眼:“疼。”   她眼睛鼻子都皱在一起了:“那你倒是对自己温柔点儿啊。”   顾从礼笑了一下,突然抬起手来,湿漉漉的手背举到她面前:“吹吹就不疼了。”   声音很低,平淡得听不出来他是在撒娇。   “……”   时吟不确定,这个男人是不是在开玩笑。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有种很真实的,心跳漏了两拍的感觉。   他说着这话时,她心都化了。   别说吹吹了,无论让她干什么,她都愿意。   果然,寒塘冷月随便说句软话,杀伤力就堪比核武器。   时吟犹豫了几秒,舔了舔嘴唇,抬手抓着他的手腕拉到自己唇边,轻轻地,吹了口气。   凉凉的气流吹在火辣辣的烫伤处,奇异的感觉让顾从礼觉得手背发痒,那股痒意通过手背指尖的神经末梢一路攀爬通遍了全身,顺着脊椎到尾巴骨。   顾从礼垂眼看着她,眸光深邃幽暗。   她抬起头来:“这样吗?”   顾从礼一顿,迅速移开视线,抽手。   被她抓着的那块儿手腕,还有清晰的残留。柔软的,温暖的触感和温度。   女孩跪在他面前,仰着头看着他,眼神干净又明亮。   不能再待下去了。   顾从礼从茶几上抽了纸巾擦掉往下滴的酒精,倏地站起身来,绕过茶几往门口走。   时吟还没反应过来,视线跟着他到门口:“主编?”   他弯腰,拖鞋放在鞋架上:“我去医院处理一下。”   时吟“啊”了一声,连忙也站起来:“那我陪你一起?”   “不用,”他直起身,侧头,棕色的眸子在玄关暗黄灯光下显得很温柔,“一会儿别直接睡觉,记得吃点东西。”   时吟瞌睡虫早没了,送走了顾从礼,回到客厅里,将茶几上的酒精和医用棉签一样一样收进医药箱。   咔嗒一声扣上盖子,她抱着箱子,坐在地上开始发呆。   她突然觉得有点糟糕。   顾从礼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他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块异极相吸的磁铁,明明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时吟理智上把两个人的关系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真的越这样相处下去,她感情上就越清晰地开始动摇。   *   截稿期前后是编辑部最忙的时候。   顾从礼那天晚上莫名其妙呆了一会儿以后又开始忙起来,时吟的日子也终于能够消停下来。   期间几次,她想发个微信问问他的手怎么样了,还是忍住了。   想了想,挑了之前从网上查到的关于烫伤以后的护理,截图发给了他。   休息了三四天,时吟再次收到杨主编的微信。   问她最近有没有空,想要约她出去吃个晚饭的。   时吟有点没搞懂,她本来以为这杨主编当时就是客套一下,没有想到他真的来找她吃饭了。   对此,方舒的想法很肤浅,也很粗鄙:“他想泡你。”   时吟不好意思了:“我知道我美若天仙如诗如画,从初中到大学拜倒在我石榴裙下的异性不计其数,但是没想到原来我有这么的,人见人爱啊。”   “……”方舒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她,“那你去不去。”   时吟其实有点懒得。   可是却是不知道要怎么拒绝。   “去吧,”方舒很干脆的帮她决定了,“你不是说那个杨主编一表人才品行良好,万一能发展出一段你侬我侬的罗曼蒂克呢。”   “而且,”她抬手一指,道出了重点,“你不是说顾从礼天天勾引你,让你心痒难耐欲罢不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吗,正好可以谈个恋爱,治疗一下你这病。”   时吟:“为什么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像个变态啊?”   “你不是吗?只对顾从礼一个人变态的性冷淡。”   时吟:“……”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非顾从礼不可的性冷淡,时吟同意了。   两个人约在隔天晚上,餐厅是杨主编选的,一家颇具格调的西班牙餐厅,据说主厨是个很帅的西班牙小哥哥,而且餐厅位置很少,要提前预约,非常难定。   这家餐厅那边时吟之前没去过,不知道过去要多久,怕迟到,所以提前很久就出门了,结果到那里需要的时间比预想中要少很多,她提前到了,杨主编人还没到。   她给杨主编打了个电话,报了名字,侍应生带她到靠窗的桌边等。   刚坐下没两分钟,时吟手机响起。   顾从礼的电话。   时吟愣了愣,有点犹豫,甚至莫名生出了某种,心虚的感觉。   等了一会儿,她还是接起来了。   顾从礼那边很安静,有轻轻的背景音乐响起,莫名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可是她一时之间想不到,“喂”了一声。   他问:“你在哪儿。”   时吟秒答:“在家。”   顾从礼沉默了。   时吟莫名地,有点不安。   越来越心虚,下意识就说谎了。   明明好像也没有必要,她出来吃个饭而已,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电话的另一头,男人始终保持着沉默,他那边的背景音乐声通过电流轻轻落入耳膜,带着种异域的味道,有种恍惚的,和什么重合了的感觉。   过了十几秒,顾从礼才继续道:“是吗,”他声音平静,“西班牙菜我也会烧,做得比这个厨师好吃。” 第35章 冰原与月光(1)   时吟想起来这音乐声为什么耳熟了。   此时此刻, 这声音正响在她耳边, 不只是通过电话, 而是明明白白地,在她耳边。   来自这家餐厅的BGM。   时吟:“……”   时吟脸都白了。   她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压低了身子, 四下张望了一圈儿。   顾从礼和她隔着个长吧台, 人靠在墙边看着她的方向。   两个人距离有点远, 他五官看不清楚,神情晦涩难辨, 音色沉沉:“在家?嗯?”   “主编,我错了, 我怕你觉得我在偷懒。”时吟可怜巴巴地说。   远远地, 她看见顾从礼似乎是笑了一下:“你怕我?”   时吟狂乱点头:“怕怕怕, 怕的怕的。”   “过来。”   她犹豫了一下, 还是拿着包包走过去了。   她今天穿了条高腰阔腿裤,入秋昼夜温差大,奶灰色雪纺衬衫外面加了件小外套,此时被她脱下来挂在椅背上,长发披散着,发梢带自然卷,有点温柔的日系穿搭。   鞋跟不高,却很细, 裤腿下面露出一段细瘦白皙的脚踝。   几年过去, 时吟衣品变得彻头彻尾, 当年那个T恤运动鞋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   虽然在顾从礼看来,她还是小。   二十出头的小丫头而已。   小姑娘挂了电话,走过来,站在他面前,朝他傻笑,表情颇为讨好:“嘿嘿。”   顾从礼:“……”   时吟眨眨眼:“这么巧,您也在这儿吃饭啊。”   顾从礼平静看着她:“你的男伴儿挑餐厅的品味都不错。”   她睁大了眼:“您怎么就知道我是和男的出来吃饭啊?”   顾从礼没说话,朝她身后微微扬了扬下巴。   时吟扭过头看去,杨主编人刚到,正被侍应生带着走到她刚刚坐的那张桌边。   她老实巴交坦白:“我跟他不熟的,出来吃饭是第一次。”   顾从礼微眯了下眼:“我熟,巨鹿的主编杨经纬。”   “哇,”时吟眼巴巴地看着他,啪啪鼓掌:“主编真是无所不知啊。”   她的马屁,并没有换来顾从礼多哪怕一个表情。   西伯利亚冰原代表性人物现在冷得能往下掉冰碴子了。   再回头瞅瞅,杨主编已经坐好了,看见了她的衣服在旁边挂着,大概是以为她去了洗手间。   时吟转过身来:“那我先去吃个饭?”   顾从礼:“吃饭?”   时吟讪讪:“约都约好了,我总不能跑路吧。”   “跑吧。”   她一愣:“什么?”   顾从礼垂眼,神情阴郁:“告诉他有事,然后跟我回家。”   时吟以为自己听错了:“主编,您真幽默。”   他笑了,薄唇轻扬,露出一个很轻的笑容:“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试图和他讲道理:“主编,您看,刚刚骗了您我很抱歉,但是我真的没有跳槽的意思,《鸿鸣龙雀》我既然已经交给您了,决定还在《赤月》连载了,我就不会反悔的,我跟杨编辑只是私下单纯的吃个饭,朋友之间的那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每多说一个字,顾从礼的表情就更阴沉一分。   浅棕的眸暗沉沉的看着她,有什么东西仿佛下一秒就会奔涌而出。   良久,他虚着眸光,轻声道:“朋友之间的?他对你的心思也是朋友之间的?”   时吟沉默了一下:“是吧。”   顾从礼气笑了:“要么你去跟他说,要么我去。”   “……说什么?”   “你有事,饭不吃了。”   “……”   你他妈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时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服软讨饶不行,讲道理商量也不行,这个男人莫名其妙到没法用常理解释,她也火了:“主编,你是我的责编,我是你手下的作者,我们之间是工作上的关系,工作上有什么地方您不满意您可以随便管,至于其他的——他对我是什么心思,我和谁吃饭,和您一点关系都没有吧?刚刚说谎了确实是我不对,对不起,我真诚道歉,但是您就这样过来让我推掉,我都跟人家约好了的,您不觉得自己有点过于莫名其妙吗?”   深吸了口气,又继续道,“我不是你的学生了,你也不是我的老师,我现在是一个成年人,一个有自己的生活和交友权利的、自己能够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成年人,平时因为是工作上的事情,所以我什么都听你的,但是这件事情不是吧,你控制欲强到连作者私生活都要管了吗?”   一通话说完,他以为他会发火,结果并没有。   顾从礼沉默地看着她,没说话。   两个人再次遇见以后,时吟从没发过火。   因为他是顾从礼,因为是他,所以无论他脾气有多古怪,有多难以理解,时吟都没办法和他生气。   只是这个人,这次实在是太过莫名其妙。   时吟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提线木偶似的,他说什么她就要做,不顺着他就不行,动不动就发火,有些时候她根本不明白为什么,毫无办法。   只要对方叫顾从礼,那她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无论六年前,还是六年后的现在。   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挫败和烦躁,自我厌恶,还有这段时间长久堆积起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古怪情绪一起,火山爆发似的喷涌出来,时吟莫名觉得委屈,眼眶发酸。   她抬手,轻轻揉了下鼻子,声音发哑:“顾从礼,是我对不起你,我六年前不该喜欢你的,都是我的错,我害你被骂,害你辞职,是我做错了。但是你不能这么欺负人。”   “我没想能再遇见你,没想喜欢你,也没想再追你或者和你有什么除了工作以外的接触了,我觉得自己那时候真的特别傻,所以你能不能别老阴阳怪气的对我,我真的很——”   她话没说完。   他突然抬起手来,捂住了她的眼睛。   视线被遮住,眼前昏暗漆黑,半晌,她听见他低低叹了一声:“哭什么。”   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男人逆着光站在办公室门口,声音低淡,叹息似的对她说,哭什么。   时吟怔怔的,剩下的话咬在舌尖,仰着头,微张着嘴巴。   “你应该想。”   他刚刚的那种阴冷暴戾的情绪反而收敛了,声音静得像风平浪静的湖泊:“再遇见我,喜欢我,追我,和我有工作以外的接触,这些,你都应该想。”   她站在原地,没什么反应,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被他遮住的眼眨了眨,睫毛扫在他冰凉干燥的掌心,酥酥麻麻的痒。   顾从礼垂手。   小姑娘杏眼湿漉漉的,呆呆看着他。   他笑了,抬手覆上她发顶,轻轻揉了揉:“时吟,我一直在追你,你看不出来吗?”   *   后来,时吟想,如果人在死前真的有走马灯剧场,能够回忆闪现这一生经历过的所有片段,这一定能排得上是她这辈子最神奇的场景前几名。   她的水中月镜中花,她青春年少时的妄想,她的遥不可及,站在她的面前说,我在追你,你看不出来吗。   时吟努力的回忆了一下,两个人重逢以来的点点滴滴相处过程,连表情都空白了。   即使这话是顾从礼本人说出来的,她的第一反应也都是:你他妈在耍我吧。   真的没看出来。   有人追人是这样的吗?   报仇雪恨还差不多吧。   时吟甚至不知道那天那顿饭是怎么吃完的,她全程都有点恍惚,杨主编跟她说了些什么也没怎么注意到,对方也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两人吃得差不多以后草草结束。   出了餐厅,杨主编说要送她回家,时吟一抬眼,果然看见了旁边停着的顾从礼的车。   男人倚靠着车边站着,听见声音抬眸,平静地看着她。   时吟突然有点慌乱,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   原本要出口的话转了个弯儿,变成了“那就麻烦您了。”   杨主编拉开车门,时吟坐进去。   银灰色的宝马五系从顾从礼的保时捷旁边飞驰而过,风卷起他衬衫的衣角,尾气喷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   张扬跋扈的,像是胜利者的宣示。   *   时吟度过了很是混乱的两天。   她喜欢顾从礼太久了,从年少时期的幼稚肤浅到现在可以坦然面对他,这个看起来好像很平常的转变,她其实也用了很多年。   控制感情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高中的时候她不懂得,她觉得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能去追,她觉得自己的行为英勇而无畏,坦荡又理所当然,觉得自己追爱追得轰轰烈烈,很是精彩,甚至有些自豪。   后来她明白,自己是个傻逼。   她那些行为无脑又愚蠢,和缺心眼的花痴没什么区别,一直以来她不过是在自我感动罢了。   等待和克制比义无反顾更难。   她没在对的时间遇见他,所以他们也没有以后了。   时吟从没想过,顾从礼有一天会说出,我在追你这样的话。   这种感觉太不真实了,虚假到让人完全没办法做到听到了,心里就相信了。   更何况,她完全看不出来。   《赤月》编辑部现在应该正是最忙的时候,顾从礼再一次的消失了,就算再忙,平时的短信微信也都没有,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时吟觉得这个人是真的有点儿问题。   这就是他口中的,在追她。   就这,还好意思放屁说一直在追她。   哪有这样的。   时吟翻了个白眼儿,把手机丢在一边,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别的事情上边儿去了。   她最近喜欢上了DIY的那种小房子,淘宝上几十块到几百块,单个的一个房间,卧室,客厅,或者大别墅全都有。   寄回来就是一堆小木板布片和棉花电线之类的,所有的家具都要自己动手拼,用胶水粘起来的,或者自己剪出来的,非常耗神。   她买了一个三层的大别墅,外面带花园,游泳池,小秋千,快递过来拆开,一大堆碎木片,时吟傻眼,比对着说明书一点一点的分类研究。   十月十四号那天,大忙人顾主编终于给她发了微信。   内容非常老龄化,时吟甚至怀疑是不是她爸给她发的。   年轻人,没有这么聊天儿的。   【顾主编:在做什么。】   时吟无语了一下,故意没理,扭头去扭那些个细细的小电线,做小房子的顶灯。   过了十几分钟,她放下半成品,才慢吞吞地回复:【弄房子。】   顾从礼秒回:【什么房子。】   时吟扫了眼地上的别墅模型,故意道:【新房子。】   【你要搬家?】   【是啊,搬到杨主编家旁边去。】   时吟憋着一股气儿,也不知道在气些什么。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果然,顾从礼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喜欢他?】   【还可以吧。】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又问:【那你那个相亲对象呢,林佑贺。】   对于顾从礼知道林佑贺和自己相亲过这件事情,时吟甚至已经不觉得惊奇了。   他神通广大,好像什么都知道。   她想了想,故意道:“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还是林佑贺好一点。”   他又没声音了。   过了几分钟,他直接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声音清冷冷,掺了冰粒似的,磨得时吟心尖发颤:“我呢。”   时吟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还是放弃了语音,改打字:【我pick林佑贺。】   顾从礼不回复了。   直到晚上睡觉之前,顾从礼都没有再回复。   时吟又一股无名邪火。   看见了吧,这就是他口中的在追她。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她手机往旁边一丢,被子拽过头顶,睡觉。   第二天又是被门铃声吵醒。   她前一天睡得挺早,倒也没平时那么暴躁,但是没睡到自然醒,起床气自然不会完全没有。   时吟光着脚下地,出卧室,开门,耷拉着眼皮看着门口的男人:“顾主编百忙之中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顾从礼手里提着个蛋糕,举到她眼前:“给你过节。”   时吟眨眨眼,稍微清醒了一点儿。   并不是她的生日。   十月十五号,好像也不是什么节啊。   她愣了愣:“我过什么节?”   顾从礼平静道:“国际盲人节。”   时吟:“……” 第36章 冰原与月光(2)   时吟沉默了一下:“主编, 您是不是在骂我?”   顾从礼微微一笑:“怎么会, 我是真心实意的祝你节日快乐。”   她早上没睡醒的时候,起床气加成会特别大胆。   比如说经常思维跟不上行动,嘴巴比脑子快,管他对面是几个顾从礼, 完全英勇而无畏。   所以她点点头,二话不说, 就要关门。   顾从礼不拦她,听着她砰地一声, 把门关上了。   心里默默算着,第三次。   她第三次把他关在门外。   顾从礼提着蛋糕, 淡定地从裤袋里掏出上次地垫拿出来的她家钥匙, 开门,进屋。   时吟正在往卧室走, 听见声音停住脚步, 站在门口,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顾从礼问道:“你真的要搬家?”   时吟揉了揉头发:“没有, 我瞎说的。”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 拎着个蛋糕盒子进来了, 盒子往茶几上一放, 又去厨房拿碟子和刀叉, 熟门熟路的。   拿回来以后, 他把蛋糕盒子拆了, 很大的一个黑森林蛋糕,上面是红艳艳的樱桃。   顾从礼开始切蛋糕。   这个过程中没人说话,时吟倚靠在卧室门口站着,眼神颇有些哀怨的看着他。   他不紧不慢地,切了两块,放进盘子里,切得很漂亮,大小匀称,上面的奶油和巧克力都没被蹭到多少。   完事儿,又去厨房翻出奶锅,给她烫了杯热牛奶。   男人看起来忙得很,看她一眼的空都没有,时吟没趣,撇撇嘴,回卧室洗漱。   等她洗脸刷牙换了衣服出来,茶几上小蛋糕牛奶已经摆好了,顾从礼坐在沙发里,笔记本放在腿上,开始工作。   时吟走过去,盘腿坐在地毯上,拉过旁边一盘蛋糕毫不客气地戳了一块儿,一边玩手机。   顾从礼抬手,把旁边的牛奶推给她。   时吟就继续,一边玩手机一边喝了一口。   热好凉了一会儿的牛奶,上面一层薄薄的奶皮,挂在她嘴边,白白的一点印子,她眼睛盯着手机屏幕,自然地伸出舌尖,轻轻舔掉。   顾从礼啪地关上了笔记本电脑。   动作有点大,终于引来了时吟的注意力,抬起头来,疑问地看着她。   顾从礼神情冷漠:“吃东西的时候不许玩手机。”   “你不是也在弄电脑吗?”   “我吃过早饭了,而且我在工作。”   “我也在工作,”时吟举起手机来,给他看,隐约是一个微博的私信界面,“有人来找我谈工作的。”   *   她说的是实话,确实是有人来找她合作来了。   而且还算得上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   不过是作者圈的,笔名有点诡异萌,叫颤栗的狸猫。   写推理的作者,微博粉丝几十万,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算是有神格的那种。   时吟其实不怎么看小说,对这方面没什么兴趣,不过因为这个作者写了很多年,她大一那会儿很迷推理,有一本推理杂志每个月都会买,而这个作者当时刚好在那本杂志上写短篇推理,文风大气,思维缜密,所以时吟对他还挺有好感的。   而且对方是大神,时吟并不算红,本身只有过一部长篇作品,粉丝四年了也才刚十万。   找上她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之前看了她的《ECHO》,也看到了《鸿鸣龙雀》那本的第一话,很喜欢她的画风,想跟她合作。   他来写脚本,她画画。   时吟和《赤月》这头的约都是作品约,《鸿鸣龙雀》的连载给了他们家,只要她这边精力允许的话,也可以接别的活儿。   但是时吟一般都不会接。   她是那种,手里有存款的话,绝对不会多干一点儿活儿的懒散性子。   非常的没有追求了。   不过因为她很喜欢这个作者,所以还是问了问他详细的情况,加了微信好友。   两个人就这么分坐在茶几两端,一个拿手机一个捧着电脑,各忙各的,一时间很是安静。   快十二点,顾从礼抬眼,看了眼时间,合上笔记本:“吃什么?”   时吟愕然的看着他:“我感觉刚吃完饭。”   顾从礼看了眼被她扫荡了一半的蛋糕:“你这个不叫饭。”   时吟丢开手机,往后一瘫:“我吃不下了。”   “少吃点,家里有什么?”顾从礼说着站起身来,卷袖子,就要往厨房走。   时吟双手撑着地毯,身子往后靠着,歪着头看着他,突然道:“主编。”   “嗯?”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时吟补充,“别说给我过节,我不瞎。”   顾从礼一顿,垂眼看着她,很认真的想了一下:“约会?”   “……”   您这叫约会?   时吟脸上仅剩的一点表情都没有了。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主编,您前女友是为什么跟您分手的?”   顾从礼平静道:“因为我朝三暮四。”   时吟:“……”   他在国外的那会儿,为了解释那些光怪陆离的梦,说服自己是需要一个异性伴侣了,也尝试过和年龄相仿的女人接触。   可惜,从未成功过。   顾从礼没有办法对别人热情。   他好像天生就缺少这种东西,也几乎没有过谁,让他产生过这种想法。   他想对母亲好,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所以为的,对她好的方式和决定,好像让她变得更糟糕了。   顾从礼没有自信,他从小在顾璘身边长大,他见过自私和冷漠,见识了算计和利用,却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对别人好。   他也想对时吟好。   可他又怕,想要触碰她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怕他用错了方式,反而伤害到她,怕他一个不小心,又把她推得更远了。   时吟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你出轨吗?”   顾从礼摇了摇头:“不会。”   时吟觉得这个人的脑回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腿一盘,坐在地上,仰着脑袋,给他讲道理:“主编,您看啊,咱俩现在有一句说一句,你碰巧变成了我的主编以后,我们之间其实也发生了很多不算太愉快的事情吧?”   顾从礼没说话。   “你对我也很冷酷无情。”   顾从礼微微皱了下眉,似乎不太赞同。   “还经常给我留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作业,为难我,让我出丑,毒舌,天天大早上来敲按我家门铃,不让我睡觉。”   “……”   时吟总结,说着说着,竟然开始觉得有点委屈:“你对我一点都不好。”   顾从礼哑然。   她撇着嘴,继续道:“就这样,你还说,你在追我,可是我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你喜欢我。   时吟说不下去了。   顾从礼垂眼看着她安静问道:“看不出来什么?”   时吟仰着头,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他突然走过来,站在她面前,抬手托住她的后脑向上抬了抬,低低弯下腰去,亲了亲她的额头。   时吟呼吸一滞。   轻轻地,转瞬即逝的触碰,等她反应过来他刚刚做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微微抬起头来,垂眸由上而下看着她:“这样能看出来了吗?”   时吟确信了,这次确实不是她在做梦。   顾从礼手指还插在她发间,冰凉的手指刷过发丝,五指微收,轻轻揉了揉,直起身来:“以后不吵你睡觉了,也不毒舌你,不逼你画稿,”他棕眸清浅,声音轻而低,“你别跑,我对你好。”   *   颤栗的狸猫这脚本名为《退潮》,依然是他拿手的,推理悬疑,加一点恐怖色彩。   他埋暗线和伏笔的手法很精妙,时吟看了一下他给出来的前两章,只觉得仿佛又找回了大一的时候看推理的热情,难过得抓心挠肝的,非常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时吟有点好奇,他这本为什么没签实体小说的出版,直接拿来做漫画脚本,对方没直接回到,只是说他想做漫画。   《鸿鸣龙雀》是月刊更新,而且托了顾从礼一直不停催她的福,她这本分镜草稿进度超前了很多,时吟的分镜草稿图完成度一向高,两个助手的情况下,每个月只画原稿空闲时间还有不少,不过再接一部的话,她就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了。   不过好在颤栗的狸猫说《退潮》是短篇,她就算忙也就忙这几个月而已。   而且时吟真的很喜欢这个脚本。   考虑了两天以后,她同意了,那边也很开心,飞速走了合作条约以后,颤栗的狸猫工作室发了条微博。   颤栗的狸猫近一年没有出过新作品,短篇都没,就偶尔在微博上发发家庭日常,他结婚四年,养一猫一狗,微博下面留言全是嫂子好美,以及,催新书的。   所以这次工作室爆出新作品以及漫画合作,读者的反应空前浩荡,大家都在猜是和哪位漫画家或者画手合作。   时吟也很开心地转发了微博,卖了个萌,看到被顶在第一条的留言是【啊啊啊11太太啊啊啊我最喜欢的作者和我最喜欢的漫画家要合作了!有生之年啊!两个佛系的会晤!】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觉得这个小读者太可爱了,也有点迫不及待地找了颤栗的狸猫,让他把剩下的脚本发给她看。   可是对方只又给了她三章,后面不给了,让她一边画,他一边给。   时吟懵逼。   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操作。   她呆了几秒,打字解释:【不是,狸猫老师,您这样的话我没办法画的啊,有些很多地方后面的暗线啊或者伏笔什么的我现在也想心里有个数,画起来有底,不然后面很容易出BUG或者逻辑不通顺的地方什么的。】   颤栗的狸猫回复的也很颤栗:【不会有逻辑不通的,我就是想要这种感觉,你直接画吧。】   “……”   时吟真实的颤栗了。   她挣扎道:【老师,您可能没接触过漫画,不太了解,漫画和小说真的很大不同,而且您这还是推理悬疑的,这个脚本我只看到一半,不知道后面的伏笔结局的话,很多地方我都不太好表现的,画出来的效果也会打折扣。】   颤栗的狸猫:【没事,就这么画吧,我想要这种画的人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的效果。】   时吟:“……”   这样会有个屁的效果。   时吟很想说这样的话她根本没法画。   她正考虑着怎么委婉地表达这个意思的时候,颤栗的狸猫又说道:【微博也发完了,既然什么都谈好了,时一老师,合作愉快:D】   “……”   时吟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突然觉得,这个你边画我边给你后面的脚本的奇葩事情只是个开始。 第37章 冰原与月光(3)   《退潮》的开篇是颤栗的狸猫惯用的写作手法, 阴郁简洁的语言和文风,陈述性的语句语感十足, 带着很强的个人特色,让人忍不住一直读下去。   时吟想了很久,第一页要怎么表达出那种感觉。   她没画过这种悬疑风格的漫画,和少年漫比起来, 悬疑侦探漫画差别也很大,分镜的节奏,每一格的留白之类的感觉都要自己重新慢慢找,而且将别人的文字转换成分镜草稿, 时吟也是第一次尝试。   自己写脚本的时候脑子里大概轮廓很清晰,画别人的, 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而且这个人还不告诉她后面的内容。   时吟无语,但是最终也没办法, 微博也发了, 合作也谈了, 她总不能反悔说我不画了, 和他拆伙吧。   就只能按照她的理解和想法,尽可能的去画。   时吟欲哭无泪,再次默默地, 吐槽了颤栗的狸猫一百遍。   除了《退潮》以外, 《赤月》十月刊发行, 《鸿鸣龙雀》第二话得到了空前好评。   双主角的设定, 讨喜且鲜明的人物设定,用刀的战斗方式,开篇前两话就高潮迭起直接进入主线剧情。   鸿鸣是被“制造者”厌恶,被孪生兄弟刀追杀的外冷内热小可怜儿,大厦龙雀是死而复生死灰复燃祸害遗千年的邪魅狂狷老妖精。   内容上两人没有丝毫的除了友谊以外的气息,然而这样的双主角人设,就注定了会圈上一波CP粉。   这本开始更新仅两个月,时吟感受到了自己微博粉丝涨幅上的变化。   当然可能也有《退潮》这方面的影响。   *   顾从礼说着他不催时吟画稿以后,就真的没再提过这方面的事情了。   时吟从换了责编到现在几个月,每天被他快节奏的催稿搞得精神十分脆弱,这个人突然安静下来,她反而还有点不适应,甚至非常自动自觉地开始画原稿了。   所以说人性本贱这回事儿,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三话分镜草稿已经有了,再加上她现在有两个助手了,原稿进行的速度还是非常可观的。   提前了十几天,时吟就把第三话的全部原稿都给顾从礼发过去了。   男人估计也完全没想到,敲了一个【。】过来。   句号,人类聊天史上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一个句号在不同的语境下,能够表达多种不同的意思,就和问号一样。   时吟不知道顾从礼这个句号是什么意思,所以她也回了一个句号。   顾从礼:【。】   时吟:【?】   顾从礼:【哇哦。】   时吟:“……”   你哇哦个鬼哦。   时吟推着桌边往后靠了靠,一边扭着生疼的后脖颈一边打字:【第三话原稿,全在这儿了,您请。】   顾从礼:【嗯,收到了。】   他的表现看起来平淡又自然,时吟却有点儿恍惚。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那种,柔软冰凉的触感,清晰得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顾从礼亲了她的额头,很认真的说要追她。   时吟听懂了,又没听懂。   这件事甚至已经神奇到了诡异的程度,时吟没跟任何人说。   想了想,她拿过一边桌子上的手机,给方舒发微信:【桌桌,顾从礼好像喜欢我耶,他说他要追我耶。】   过了三分钟,方舒回复:【宛平南路600号,建议你去看看。】   “……”   宛平南路600号,S市著名精神病院。   时吟放下了手机,鼓了鼓腮帮子,吐出口气来。   看吧,没人会信的,不仅不会信,甚至还会觉得她脑子坏掉了。   可是事实就是,这个男人真的连续几个周末到她家来,也真的不按门铃吵她起床了,早餐做好了就放在餐桌上,安静地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脑一边等她起床。   有的时候时吟磨蹭到中午才会从卧室里出来,他人就已经走了,不过会在桌子上留个纸条。   让时吟一时间以为,自己家里多了个田螺姑娘什么的,新奇并且,不知所措。   这种不知所措的感觉,简单通俗的,用能让所有人都理解的解释说明一下的话,大概就是——吴彦祖,正在真实的追你。   她这头安静了好一会儿,过了十几分钟,吴彦祖再次发过来消息:【我看完了,没什么问题。】   时吟还在想事儿,发了个表情过去:【喔,好。】   吴彦祖又问:【周末有空吗?】   时吟眨眨眼。   她本来是打算休息两天,然后周六把《退潮》的分镜草稿画完。   毕竟是她接的私活,她不可能主动去跟顾从礼说这件事,不过她微博上都转发了,顾从礼应该也不会没看到才对。   他既然没问,时吟也没有说,只想了想,发了个疑问的表情过去。   顾从礼没回复。   过了一会儿,时吟电话响了。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舔舔嘴唇,接起来:“喂……”   他那边很安静,不像是在办公室,有点回音,大概是到楼梯间打电话之类的:“周六,有空吗?”   时吟第一次见到顾从礼,甚至没有见到他的人,就对他产生了某种欲望,就是因为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太好听了。   她在微信或者qq上,只用打字之类的可以完全放得开,换成电话,时吟立马缴械投降:“我有啊,”   话音落,她唾弃了自己两秒钟:“干什么?”   顾从礼说:“约会。”   时吟想起他上次所说的“约会”,撇撇嘴:“周六又是什么节啊?”   他笑了一声,声音低低淡淡:“是我生日。”   时吟愣了愣。   她还真的,不知道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时吟手机拿开,飞速看了一下日历,找到下周六,又重新凑到耳边:“你是天蝎座。”   “嗯?”   “怪不得你这么心狠手辣。”   顾从礼:“……”   *   周六那天,时吟起了个大早。   她提前一天去蛋糕房订了个蛋糕,那家蛋糕房离她家小区很近,时吟穿着居家服下去取,回来也才不到十点。   和顾从礼约好的时间是中午,时吟回来以后化了个妆,在衣服上开始纠结。   最开始和他重逢的时候,每次和他见面,时吟都会绞尽脑汁的思考要穿什么比较好。   后来她觉得,自己这行为挺无聊的。   就好像是还在心里偷偷的期盼着,自己的外表能够多多少少吸引到一点他的注意似的。   再加上后来的几次突袭,时吟干脆就放飞自我了,什么没睡醒的时候的黑眼圈,水肿的脸,他全见过了。   但是现在又不一样了。   入了秋,天气转凉,昼夜温差很大,穿裙子晚上应该会冷,最后还是选择穿裤子。   顾从礼来的时候刚好中午,时吟跑过去给他开门,高腰铅笔裤,薄风衣外套,赤着脚站在门口,歪头看着他。   见到人,时吟笑眯眯:“主编,生日快乐。”   顾从礼没说话,手搭在门把手上,感觉到她的发梢刷过他手背,有点痒。   时吟那边已经跑进屋子里去了,一手提了蛋糕,背着包过来,穿鞋出门。   两个人先去简单吃了个中饭,期间顾从礼接了个电话,有人在催他似的。   顾从礼挂断电话,抬眼问她:“要不要打台子?”   时吟眨眨眼,嘴巴里咬着面条吞:“我都听你的,今天你最大。”   他突然笑了,薄薄的唇边勾起,浅棕眼底清清浅浅。   不知道又是哪句话取悦到他了。   *   中饭吃完,顾从礼开车带她去了一家看起来很高级的台球会所。   灯光略暗,外面大厅是一排排的桌子,卡座贴墙边一排排,沙发柔软,里面没多少人。   顾从礼似乎熟门熟路,进去以后带着她在台球桌间穿行,本来,时吟有点好奇,想知道顾从礼在这种和他高岭之花的气质完全不相符的,云烟缭绕的地方会是什么样。   结果一进去,毫无违和感。   他带着她走到大厅最里面的一排,那边几张球桌已经被占满了,竖排的沙发里坐着个小姑娘,手里捧着杯冰镇柠檬汁,拖着脑袋看。   顾从礼一过去,就有人吹了声口哨:“顾老板!恭喜你啊,又老了一岁!”   时吟在顾从礼身后,侧了侧头。   刚刚吹口哨那男人看见她,愣了愣,下意识爆了个粗:“我操。”   其他人也跟着看过来。   那男人旁边,一个穿黑衬衫的瞥他一眼,随手拿了个球丢他怀里:“说什么呢?我老婆面前不许骂人。”   坐在沙发里的小姑娘捧着柠檬汁笑眯眯:“我没事呀,不用听他的。”   男人笑嘻嘻:“陆总,小嫂子说了不听你的。”   陆嘉珩眼都不抬又捏了个球丢过去。   顾从礼带着时吟走过来,对着一群满脸八卦眼睛几乎冒光的男性群体简单介绍道:“时吟。”   没人说话,大家都在等着他接下来的,关于关系的介绍。   等了十几秒,大家才意识到,好像没有了。   于是还是那个口哨男最先反应过来,热烈的目光X光似的扫过来:“你好,你好。”   时吟:“……”   会所里面空调温度刚好,比外面要稍微暖一点,顾从礼没说几句话就被人拉过去,他脱了外套随手递给时吟,看着她接过来,单手撑着沙发椅背,低声问她:“喝什么?”   四周都安静了,时吟感受到了身边,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偷偷摸摸的,或光明正大的注视。   她看了一眼旁边姑娘手里的柠檬汁。   姑娘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也转过头来,圆溜溜的鹿眼朝她眨了眨。   时吟指了指她手里的杯子:“这个酸吗?”   初栀:“不酸,蛮好喝的。”   时吟道了谢,仰头看向顾从礼:“那我也柠檬汁吧。”   他点点头,帮她叫了一杯,被人拉到台球桌边走。   看帅哥打球是种享受,大学的时候学校里篮球赛,时吟本来觉得男生打篮球的时候最帅。   今天看见顾从礼,她突然发现自己忘了大学时候那些校草们打篮球是什么样儿了。   男人卷着袖子,修长手指撑在台面上,拇指微抬,灯光下手背苍白,因为用力勾勒出筋骨血管,下巴尖压着球杆,扬起眼,浅棕的眸清冷净似琉璃,睫毛不像女孩子那种卷卷翘翘的,却很长,从侧面看像刷上去的。   时吟咬着柠檬汁吸管,视觉上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她正感叹着,突然有人走过来,桃花眼微扬,瞧着她笑:“时小姐会打吗?”   时吟愣了下:“也不太会……”   桃花眼把自己手里的杆递给她,懒洋洋道:“顾总不会照顾人啊,带了姑娘过来,怎么不教教?”   他话音落,大家跟着起哄。   时吟也不扭捏,手里柠檬汁放旁边桌子上,怀里抱着的顾从礼的外套放到一边,自己风衣外套也脱了,随手搭在他的衣服上头,接过桃花眼递过来的台球杆,走到顾从礼的那张桌前。   时吟侧头看他,笑了下:“我帮你打?”   顾从礼垂眸,往后退了一步,给她让位置。   她里面白衬衫的料子看起来很柔软,有垂坠感,细跟高跟鞋,一截白皙精致的脚踝露在外面,筋骨微显,腿笔直细长。   手里把着杆,腰背挺直,左手食指圈着球杆,熟练地,习惯性地从下往上刮了一下,眼睛在台面上,扫了一圈,走到角落,趴上去。   左手撑着台面架杆,上半身几乎完全趴在上面压下近乎九十度直角,双脚一前一后微微分开,细腰,长腿,翘臀,勾勒出只属于女性的柔软弧度。   右手把着球杆往前一推,身形随之轻动,白球撞上斜前方半色十号。   “啪”的一声悦耳脆响,蓝白色球咕噜噜滚进底袋。   陆嘉珩看得笑眯了眼,抬手鼓掌:“好!”   他旁边的人也都反应过来,跟着啪啪鼓掌:“好,好啊!”   顾从礼眯起眼,非常烦。   一片掌声中,他球杆往台子上一放,又把她手里球杆也抽出来,立在旁边,扯着她走。   走到沙发旁边,脚步顿住,拽了她长风衣外套往她身上一披,往外走。   陆嘉珩窝在沙发里,笑得愉快极了,桃花眼扬着:“顾总,干嘛去啊?时小姐还没玩够呢。”   顾从礼没回头,只拽着时吟往外走,声音冷冰冰:“一会儿回来。” 第38章 冰原与月光(4)   十月天凉, 下午三点。   顾从礼拉着时吟出了台球会所,两个人站在会所门口,顾从礼抽了根烟出来,咬在嘴巴里,微抬了下眼,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一圈, 没点燃,询问地看着她。   时吟眨眨眼:“你点。”   顾从礼垂眸, 火机举到唇畔,火石摩擦轻响。   时吟没怎么见顾从礼抽烟, 面对面更是第一次。   他这个人, 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某种极度自律的,洁癖似的清洁感。   烟草酒精这种东西, 好像都是离他很远的,看起来就是那种很讨厌这类东西的人。   然而他并没有, 他吸烟, 也喝酒,放纵欲望, 却好像没什么瘾头,从来适度,也不沉湎。   越接近, 越觉得这个男人深不可测, 越了解, 越觉得他和想象中好像不太一样。   偶尔有人进去, 会侧目看过来,打量一下这对奇怪的沉默的,像是在吵架的男女。   女人靠着大理石的墙边站,双手插进薄风衣外套里,男人站在她斜前方,微侧着身,注意不让烟雾飘到她那边去。   一根烟燃到一半,他掐灭,丢进一边垃圾桶里。   时吟看着他走过去,又走回来。   沉默的垂着头看着她,突然道:“结婚吧。”   “……”   时吟仰着头看着他,目光茫然:“啊?”   “结婚吧。”顾从礼平静地重复道。   时吟差点被自己口水呛着。   她吓得无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后面是冰凉大理石墙壁,退无可退,她靠在上面惊恐地看着他:“主主主主编?您冷静一点。”   顾从礼垂眸,无波无澜:“我挺冷静。”   时吟咽了口口水,缓慢的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慢吞吞地思考了一下,艰难地开口:“主编,我知道您今天过生日了,已经是三十——”   “二十九,周岁。”顾从礼打断她,强调道。   时吟点点头:“行,二十九周岁,我知道您今天以后就二十九了,家里大概对这方面也开始着急,但是,”她提醒他,“我们连恋爱关系都不是。”   顾从礼很淡定,非常好说话:“那谈恋爱吧。”   时吟神情复杂。   他低垂着眼看着她,浅棕的瞳孔暗沉沉的。   他的眼神,表情和情绪,时吟一直都看不懂,她也一直都弄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么平静地就说出了结婚这样的话,那么轻易的就又收回了,好像在他看来,这种事情都不重要,可以随便拿来开玩笑似的。   现在想想,他好像真的什么事情都不在意。   六年前,铺天盖地的猜测和恶意针对他的时候,他都是若无其事的。   时吟移开视线,低垂下眼,轻轻道:“主编,说实话,我其实每次见到你,都会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很害怕,我其实一直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顾从礼眼神顿住。   她犹豫了一下,继续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害怕,我觉得你应该是怪我的吧,应该也不太想见到我,我也不想,我每次和你接触,要表现得若无其事,还要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要保持适当的距离,又不能太生疏,每一次的相处我都觉得像是上战场一样,这样真的好累。”   “我压力很大,我也没办法就这么真的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可能你觉得当年的事情是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觉得我小题大做,但是对我来说真的是一次打击,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遇到过那样的打击,这件事情对我……影响很大。”   她说的是实话,每次见到顾从礼,从前的狼狈都会一遍一遍在脑海里回放,时吟很害怕,有的时候也会想,万一,他离开以后过得不好呢。   没人说话。   就连空气,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时吟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顾从礼的表情。   她长出了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总结道:“所以——”   “所以,”顾从礼淡淡道,“我现在给你赎罪的机会了,你不好好把握么?”   时吟错愕的抬起头来。   他往前走了一步,单手撑着她耳边墙面,垂头。   距离拉近,他声音低淡,不含情绪,却莫名让人觉得有种缱绻的味道:“既然觉得害怕,觉得对不起我,那现在就努力补偿我,不应该是这样吗?”   男人气息浓郁,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吐息间温热的气流洒在耳畔,时吟觉得耳朵像是要烧起来了,酥酥麻麻的痒。   她缩了缩脖子,手掌贴在冰凉的大理石墙面上,移开视线:“怎……怎么……”   话音未落。   顾从礼微微侧头,冰凉柔软的唇瓣落在滚烫的耳尖。   时吟一颤,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是要炸开一样,头皮发麻。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冰原上滚了一圈,然后下油锅,顺着耳膜钻进脑子里,噼里啪啦的炸开。   他感受到她的僵硬,嘴唇贴着她耳朵,安抚似的轻咬了一下:“这样,”轻柔绵长的,暧昧的尾音,“这样补偿……”   *   寿星牵着妹子没了人影,一群闲极无聊的男人们终于忍不住自己一颗炽热的心,饿狼一样扑到一起去,开始疯狂八卦:“咋回事儿啊,打一半就这么把持不住了呢。”   最开始吹口哨那个男人把着球杆倚靠在一边,生动的比划着:“刚刚那妹妹拿着杆往那台子上一趴——我真是操了,这咋地能把持得住啊。”   “顾老板眼光是高,怪不得三百万年凡心不动,人家喜欢妖精呢。”   陆嘉珩并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正跟沙发里的初栀说话。   说到一半,再一抬头,那边赌局都开上了。   赌时吟和顾从礼的关系。   口哨男很有经验,感叹分析:“也没说是女朋友,就把人带来了,这事儿还真不好说的,没准儿妹妹还没松口呢,我看顾老板把人家宝贝得不行哦,我他妈什么时候见到过他那么温柔跟人说话,那眼神儿,啧啧,像大灰狼看着小红帽。”   陆嘉珩表示赞赏,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提醒一句,这姑娘顾总从人家十七的时候就开始惦记了。”   口哨男跳脚:“我靠,禽兽啊这是,我也想惦记一个。”   十分钟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唾弃了一圈并冠上禽兽称号的顾从礼回来了。   只身一个,身后没人。   口哨男“诶”了一声。   初栀扒着沙发靠背,失望地也“诶”了一声:“小仙女呢?我喜欢她,我还以为晚上能一起吃饭。”   “不知道,”陆嘉珩幸灾乐祸,全场就数他最快乐,“被某人吓跑了吧。”   顾从礼唇抿成平直的线,没理他,走过来坐在沙发里,垂着头,安静地思索。   他没有想过,那时候的事情给她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   他是真的觉得没什么,而且也不是因为那些闲言碎语才辞职的,他只是因为觉得麻烦。   现在看来,是他搞错了,她有心病,她一直以来对他的刻意疏远是因为这个。   那他再温吞下去也没用,得换种方法。   *   时吟确实是被吓着了。   这感觉和之前轻轻落在额头上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吻完全不同,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他埋在颈间的呼吸,耳尖濡湿的触觉,软骨被轻咬轻微的刺痛感。   等回过神来,她坐在出租车后面,单手拽着耳朵,给方舒发微信:【桌桌,顾从礼刚刚咬了我的耳朵。】   【好像还舔了一下。】   【方舒:……】   【方舒:你甚至已经饥渴到开始做春梦了。】   “……”   时吟叹了口气,瘫在车后座里。   对于以前发生的事情,时吟一直闭口不谈。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假装自己失忆了,就这么一直逃避下去就挺好,不用面对,也就不会害怕尴尬。   可是这段时间下来,她又没办法,不得不把话摊开来跟他讲。   时吟还记得,当时顾从礼的表情,她现在开始有点相信,顾从礼也许是真的有点喜欢她了。   不然按照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做到这种程度,应该连看她一眼都懒得才对,就像高中的时候那样。   *   周日那天,时吟起了个早,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蒙蒙亮,不到七点。   她很久没在九点前自然醒了,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准备继续睡,结果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全是顾从礼将她圈在身前,凑在她耳畔,说着“补偿”时候的样子。   甚至前一天晚上还做了个梦,梦里顾从礼是霸道总裁,把她按在墙上,邪魅狂狷的微微一笑,说“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就拿你的身体补偿我好了。”   时吟吓醒了,一身冷汗。   干脆爬起来冲了个澡,往书房走。   本来准备周末画《退潮》的,结果因为顾从礼生日,时吟干脆提前画了,好在还是开始,她对这本有十足的激情,分镜草稿修稿了几稿,最终才定下现在这个。   时吟之前和颤栗的狸猫商量过的意思是,这部先暂时在微博上连载,不投出版社。   狸猫老师原话是这样的:【反正我这本也是为爱发电,不要求有什么收益,只是想看见这个小说变成漫画,就现在微博上连载吧,以后再看。】   时吟好感动,觉得颤栗的狸猫老师更值得尊敬了,和这样的情操德行相比,他不给她后面的稿子就让她画的行为都变得没那么令人反感了。   然后她理所当然的忽略了那句,以后再看。   就这样,时吟怀着热情火速开工,以条漫的形式在微博上连载了两话,效果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第二话,转发点赞过万。   颤栗的熊猫没有新作品很久了,微博一年以来一直处于冷冷清清的状态,《退潮》这两话条漫,再次把他送入到大家视野中。   时吟给了他很大的署名,评论和转发于是基本上分为两部分,最开始的时候是时吟的粉丝比较多,后来,开始渐渐地,开始讨论脚本剧情。   再后来,就有那么一些评论,看起来有点奇怪了。   【是颤栗的狸猫啊啊啊啊啊大大!果然是大大的原作,我就说这种伏笔和抖包袱的感觉为什么这么熟悉!】   【刚看到是狸猫大,之前看过这个漫画家在杂志上连载的,剧情比这个逊色好多,果然不是她自己写的。】   【狸猫大大呜呜呜呜有生之年我还能看到你的新书吗?】   【只有我觉得这个时一很投机取巧吗,拿着别人的脑洞和剧情涨粉?】   【明明是这两家合作……怎么时一就变成投机取巧了,画难道不是她画的吗?】   时吟眨眨眼,她都这么佛了,居然还有这种,疑似黑粉的存在?   她返回到首页,刚一刷新,看到颤栗的狸猫刚刚发了一条新微博。   【颤栗的狸猫:最近有好多读者问我《退潮》这本后续的剧情,本来是打算用做脚本做漫画的,但是既然大家都喜欢,我决定之后这本在XX中文网连载啦,大家记得来看哦。】   时吟:“……”   时吟:??????   时吟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条显示着“刚刚”的微博,发现她之前的那种不好的预感还真的成真了。   这个颤栗的狸猫,跟她说合作,不给她看后续的剧情,嘴上说着想做漫画不想发表成小说,她就都真的信了。   颤栗的狸猫停笔这么久,读者和粉丝流失量自然不用说,时吟不一样,她漫画连载了四年,从来没有休息停更过,而且最近《鸿鸣龙雀》势头正盛,甚至上期的连载排名直接拿到顺位第三。   就算颤栗的狸猫他有神格,他粉丝比时吟多了几倍,无论是在哪个圈子,新的作者和好看的作品层出不穷,读者和粉丝流动性都是非常高的。   至少现在,漫画家时一的活粉和热度肯定是高于作者颤栗的狸猫。   如果颤栗的狸猫直接说他要开新书,固然会引来一些死忠粉的期待和支持,但是关注度和现在绝对无法相提并论。   他不是真的只想做漫画,只是在等她帮忙炒热而已。   此时此刻,时吟确信了自己是个傻逼。 第39章 冰原与月光(5)   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时吟气到想爆粗。   颤栗的狸猫确实打得一手好算盘, 两话转发量过万, 免费给他打了一波广告, 下面评论里还有一堆不知道哪里来的“路人”控场, 一时间评论里全是狸猫老师新书几个大字。   时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之前甚至也已经问过他了,这个故事要不要出版什么的, 但是当时对方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   她当时还觉得可惜。   就算他直接跟她说, 这本他也是准备连载的,想跟她合作做漫画, 这个本她很喜欢, 时吟也不会拒绝。   根本就没必要搞这么一出。   她强忍着一肚子的火, 点开了颤栗的狸猫的聊天窗口, 敲他:【狸猫老师, 您在吗?】   下一秒, 对方的状态从在线变成了离线, 头像唰地一下就黑了。   时吟:“……”   时吟终于没忍住, 爆了句粗。   她深吸了口气,单手推着嘴角, 往上一推, 一边默默念叨着。   不生气, 仙女不生气, 我们仙女不生气!!!!!!!!!   时吟啪啪打字:【狸猫老师, 我刚刚看到您发了条微博, 你这部马上要开连载了是吗?可是之前我问您的时候您说您不想连载的哦?】   【您如果日更连载的话,我这边条漫的速度肯定是跟不上连载速度的,那这样的话就相当于给看了你文的读者剧透了后面的剧情,那我这边漫画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别人都看过了,对后面也都了解,我每话最后绞尽脑汁想的悬念和留白不是就都像笑话一样了吗?】   【您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对面一片死寂,啥都没有。   时吟冷笑了一声,继续打字:【老师,这个圈子其实说小吧,真的不小,但是说大也不大,当时我们的聊天记录也都还在的,您这样出尔反尔把别人当枪使连句谢谢都没有,被人知道了的话对您以后也是有的影响的吧?】   过了五分钟,颤栗的狸猫那边头像重新亮起来了。   狸猫老师很高冷:【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也并没有想把谁当枪使。】   【我这本本来就是为爱发电的,也是真的想好好做漫画,你既然看到了我那条微博,也应该知道了,是因为确实有很多人问我接下来的剧情,也想看这个写成小说,毕竟漫画和小说给人的感觉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   【因为确实有很多人想看,我才会临时决定的,合作的时候也没说这样不行吧?】   时吟:“……”   都是你提前计划好的,难道还会在合作的时候把这个包括进去吗?我怎么可能会提前知道你打得是这个算盘啊???   时吟觉得,不愧是写小说的,诡辩起来真的是让人哑口无言。   她这个嘴巴笨又不会说话的画画的,完全说不过他。   大概是时吟这边的沉默让颤栗的狸猫觉得她无话可说,自己占得上风,头像又重新亮起来,噼里啪啦又是一段话。   【我对于我的作品和我的文,我的小说,是抱着绝对纯粹的想法的,并没有时一老师您想得那么复杂,我也想不到这些,真的是临时决定,您想太多了。】   时吟:“……”   搞得好像她一天花花肠子很多,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样的???   时吟气得瘫在椅子里,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要跟小人打交道。   就算她真的把聊天记录放出去,人家也可以说,我微博说的明明白白,是临时决定的,因为我的粉丝都在要求,没办法,谁让我宠粉呢。   而且大多数人不会觉得这当中的利弊关系有多么严重,她们只会觉得漫画这边更新和小说反正也两不误,可能还会觉得时吟小题大做,觉得时吟太小气。   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   时吟气得想摔鼠标。   她打开微信,点出大学寝室群,发了一张愤怒的表情:【朋友们,你们还记得我以前看的那个推理杂志,里面有一个作者叫颤栗的狸猫吗?】   她说着,把聊天记录截图,啪啪啪一张张发进群里,愤怒咆哮:【你们看到了吗!!!!!他就是这种人!!!多么无耻!!!!!!!!!】   时吟的室友除了她全都是暴脾气,整个寝室里就她脾气最好,最软,最好说话,她说清楚前因后果以后,果然,剩下三位小姐姐爆炸了。   一顿疯狂的唾骂从头到脚从前到后从横着到竖着,寝室里老大就差没骂出一篇八百字小作文了,看着微信消息一条一条往外弹,时吟突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骂够了,室友问她:【那你还画吗?】   时吟趴在桌子上,闷闷地:【画吧……】   【念念海鲜过敏:……???】   【我主管是傻逼:……???】   【小仙女从来不骂人:……你他妈有什么毛病?他都这么欺负你了,你还继续帮他草热度?你直接窗了他不行吗?】   【念念海鲜过敏:魔都鸽王时咕咕,你要对得起你鸽子王这个称号,直接放他鸽子不就完了,鸽了他!】   时吟懒得打字,直接发语音,有气无力地:“我没法啊,我都跟我的粉丝说了我会画这个啊,现在也有很多粉丝在追啊,我现在直接鸽了他是解气,但是我这样不就是弃坑了吗?我总不能这么坑我的粉丝啊……”   【我主管是傻逼:……在下佩服。】   时吟哭唧唧:“我都这么惨了,你还嘲笑我。”   对方也换了语音:“我不是嘲笑你,我是真的佩服你,我真的觉得你这种自由职业很难,要考虑的事情太多,我工作上受气了实在忍不了我还可以辞职跳槽,像你这种,再受气也要顾及到粉丝啊读者啊,有些事情就只能自己憋着,太不容易了。”   时吟被逗笑了:“但是其实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开心啊,有人私信你说喜欢你的时候,看见自己的故事在杂志上被大家认可了,或者单行本加印了,真的开心,你也来试试看就知道了。”   【我主管是傻逼:对不起,我选择和我的傻逼主管斗争到底,我们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就不信了,我还搞不死她。】   时吟:“……”   *   时吟虽然平时挺软的,也好说话,但是绝对不是任人欺负的人。   画是肯定会画下去的,毕竟无论如何,她也是有一大堆粉丝在等着她每周更新的,时吟总不可能因为自己一时间争口气,就直接弃坑,不管那些粉丝了。   她直接跟颤栗的狸猫要了剩下的稿子。   因为她之前已经跟颤栗的狸猫说过了,条漫黑白的话画起来比彩漫要省时一点,所以差不多一周可以画得出一话。   微博上更新的这种条漫不像是杂志连载,没有那么确切的截稿日,差不多的时候更新就可以,颤栗的狸猫知道她还有另一本主要更新的在连载,这个只能算是兼职,所以他自然也就以为,她一周只能画得出一话。   也许是因为这个人还有仅存的一点良心觉得愧疚,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她画不出来,再加上新文即将准备开始连载的消息已经发出去了,并且反响良好,所以他很大方的,真的把剩下的稿子很放心的给她了。   时吟直接叫来了梁秋实,她画分镜草稿和主要角色,驳身,实景这些交给梁秋实。   她身体里燃烧着满腔怒火,这些被人算计以后的怒气,直接化作行动力,体现在她的工作效率上面。   出一话的时间,她不眠不休画出了三话。   说白了,侦探悬疑这种和少女漫,言情之类的不一样,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剧情案件的悬念。   他小说开始更新以后是日更,虽然每天字数不多,但是肯定比这边漫画出得要快的,读者那边看过后续的剧情和发展以后,时吟就算再绞尽脑汁画出那些伏笔和感觉,大家再看的时候也都会,“啊,这段后面发生了什么我知道”,那她那些费力想出的,拼命想要营造气氛的分镜就废了一半。   相对应的,如果她这边的剧情更先出来,那么一部分的读者在看过了,知道剧情和悬念再去看小说,小说的趣味性也会大打折扣,一定程度上,肯定会影响到一部分读者的订阅。   他日更,故事的进度比她快,时吟就只能做到更快。   反正热度炒也帮他炒了,撕逼也不能撕,不画也不能不画。   那就干脆也恶心他一把。   小人就要有对待小人的方式,既然颤栗的狸猫想拿她当枪使,她总不能真的心甘情愿给他上膛。   果然,时吟一口气发出三话那天,留言比平时多了一倍。   下面都在哭泣嚎叫。   【啊啊啊啊,三话!三话!太太辛苦了呜呜】   【我永远爱您!太太这也太高产了吧qwq也要注意身体啊】   【看完了,刚好昨天狸猫大大的更新断在这里,本来我还抓心挠肝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着他下一章,现在终于舒服了。】   时吟很满意。   熬了几天,她准备开心的回去补觉。   洗了个澡,回来关电脑的时候,就看见屏幕右下角,一只面目可憎的狸猫一直跳啊跳啊。   时吟弯起唇角,愉快地点开了。   【颤栗的狸猫:?不是每次更新一话?】   时吟想了想,慢悠悠地打字:【啊,本来是准备一更一话的,但是狸猫老师这个故事太好看了!画起来就不想停下来,完全废寝忘食不知不觉就画了三话!】   【您也知道的啊,创作这个东西就是这样,有的时候灵感来了会有种停不下来的感觉的。】   【颤栗的狸猫:……】   【颤栗的狸猫:那也不用直接全部都发出来?】   时吟按摩了一下这几天一直在不停工作吱吱嘎嘎的手腕,重复之前的话:【老师,您也知道的啊,创作这种东西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画完了或者写完了以后觉得非常满意,就真的忍不住想要给大家一起看。】   颤栗的狸猫不说话了。   时吟瘫在椅子里揉着生疼的手腕,开心得想蹬腿。   还没等蹬起来,顾从礼微信又过来了。   【顾主编:你微薄怎么回事?】   时吟笑嘻嘻,像个求表扬的小朋友:【我一个礼拜三话!】   【顾从礼:条漫一话本来也没几页。】   【时吟:那也是三话。】   顾从礼沉默了一下,发了语音过来:“别开心了,你觉得会做出那种事情算计你的人,可能白白吃你这个亏?”   “……”   时吟已经完全不想去深究,为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跟他说过,他却好像啥都知道。   被他这么一说,她突然有点不安:“你别泼我冷水啊……”   顾从礼淡淡道:“你自己打不过他,小朋友。”   时吟啪地放下手机,不回复了。   不想听他乌鸦嘴。   *   事实证明,乌鸦嘴这个东西,不是不听就可以的。   熬了几天,时吟身体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一觉睡到下午,一开微博,就被下面铺天盖地的AT和品论刷屏了。   她愣了好半天,点进去一条一条的看,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颤栗的狸猫发了一条微博:【夫人一直以来都很喜欢时一老师,即使我并没有听说过她的作品,但是因为我夫人喜欢,所以我是很期待这次和时一老师的合作的,虽然之前我决定开始同步连载小说的时候和时一老师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分歧,但是对我来说这些都是小事,我唯一无法忍受的是我的作品,我所珍惜的作品被随意修改,希望时一老师能够给出合理解释。】   下面几张图,一张是他文档的截图,另一张是大纲,还有之前他们谈合作时说好了的,时一不能任意篡改剧情和设定,如果有这方面的想法,也要征求对方的意见。   还有一个,是昨天时吟发出去的漫画更新截图。   她一张一张点开来看,瞌睡虫被赶得一干二净。   走向不一样。   颤栗的狸猫发的这个大纲和小说的内容,和她画的内容,剧情走向和伏笔什么的都完全不一样。   甚至他这份修改过的剧情什么的都明显要比之前的更波折,更饱满出彩一点。   可是时吟画的,就是他之前给她的稿子里面的内容。   虽然有自己添加的一些小细节,毕竟画和小说还是有点区别的,但是剧情伏笔上,她根本没有做任何改动。   他连夜,把自己的大纲,和后面的剧情全都改掉了。   时吟最后气得连手都在抖。   她出了大学校园,就直接在家里画漫画了,交际圈子非常单纯。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她丢掉手机,爬下床,小跑进书房,准备去找之前颤栗的狸猫发给她的后续剧情的文档。   刚走到客厅,就听见门锁咔嗒一声轻响。   时吟扭过头去。   顾从礼拿着钥匙站在门口。   小姑娘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头发乱糟糟,睡衣乱糟糟,一看就是刚睡醒。   深秋天凉,不比夏天,南方又没有地暖,地板上冰冰凉的。   她呆愣愣地仰着头看着他,想起他昨天的乌鸦嘴,突然觉得好委屈。   又气,又委屈,憋屈的不行。   她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人啊。   她也没做过坏事,为什么会遇到这种讨人厌的人。   顾从礼走进来,回手关上门,站在门口看着她,低低叹了口气:“过来。”   时吟皱皱鼻子,走过去。   他俯身,从鞋柜里抽了双拖鞋出来,放在她脚边:“穿上。”   她没动,停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踩进拖鞋里,揉了揉鼻子。   顾从礼直起身来:“又哭?现在知道委屈了,你自己不是挺有主意的吗,什么都不跟我说。”   时吟瞪他,鼻子酸酸的,硬是没掉眼泪:“我哪哭了?我气得不行吗?我都被人这么欺负了,稍微委屈一下怎么了!”   “没不让你委屈,”顾从礼垂眼,看着她红红的眼眶,抬手,拇指指尖从她有些湿润的眼角擦过去,落在耳际,轻轻捏了捏她软绵绵的耳垂,   “这事儿你要是早来找我说,跟我撒撒娇,你说,我能让谁欺负得了你?嗯?” 第40章 冰原与月光(6)   时吟缩了下肩膀, 揉鼻子:“主编, 您今天的人设是霸道总裁吗?”   顾从礼:“……”   时吟继续夸奖他:“你真霸道。”   “……”   顾从礼收回手来,看起来不太想搭理她了, 径直进了屋。   时吟像个小尾巴似的, 乖乖跟着他。   顾从礼来过她家很多次,不过据点除了客厅沙发就是厨房,甚至连洗手间, 时吟都没怎么见他去过。   这次, 他直接走到书房门口,询问抬眼。   时吟走过去,打开了书房的门, 恭恭敬敬把人请进去了。   顾从礼走进书房, 环视了一圈,房间不算很大, 四面墙密密麻麻的全是漫画书和各种工具书,传记什么的,高高的书架几乎堆到天花板   左手边两张桌子,工作台, 应该是助手工作的地方,右边一个一人长的小沙发, 靠着墙边放, 可以临时休息。正对着门一张巨大的桌子, 旁边也堆满了书, 还有一些零食, 速溶咖啡的袋子。   脚边垃圾桶里,全是零食的巧克力的袋子,酸奶皮。   一个漫画家宅女的真实工作环境没错了。   时吟摸摸鼻子:“我本来打算找一下那个,他之前给我传的文档记录,可是那个记录也不能证明什么吧,万一他说是我修改过的怎么办?”   顾从礼走到桌边,捏起她一袋吃了一半的薯片,丢进垃圾桶里:“先开电脑,那个文档接收以后会有最后修改时间的。”   时吟:“咦?”   “你不知道?”   “我知道。”时吟倔强地说。   顾从礼微微扬了下眉,没说话,看着她过去开电脑。   时吟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很平静地打开了聊天软件,翻好友列表。   没找到。   狸猫把她删了。   时吟:“……”   她委屈巴巴的仰起头来:“他把我删了……”   顾从礼单手撑着桌边,人站在她身后,俯身看着她电脑屏幕:“消息管理器,里面有个已删除联系人。”   时吟点开,还真的找到了。   她感叹:“我从来都没注意过还有这种东西,我以为删好友了就找不回来了的。”   顾从礼淡声说:“你文档接收的那个文件夹,后面也有一个最后修改时间,而且,一开始就抱着这种心思来的人,你觉得他人品会好到哪里去。”   时吟点点头:“我本来以为我画三话已经够恶心的了,没想到他还能这么不要脸的。”   她话音落,顾从礼低低笑了一声。   时吟转过头来:“你笑什么?”   他直起身来,后退了两步,靠在窗台上:“三话通宵了几天?”   “……也没几天。”   顾从礼没再说话,抽出手机开始玩。   时吟也重新转过头来,把之前颤栗的狸猫发给她的所有的聊天记录,文档的最后修改时间截图,一张一张保存在同一个文件夹里。   一时间书房里十分安静,没人说话。   时吟以前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情,有点犹豫,想了想,还是转过头来:“我先把截图整理出来做一条长微博?这种事情是越早发声越好吧?”   顾从礼眼都没抬:“你随便弄,也可以再等等。”   时吟眨眨眼:“我不说话会不会显得我像是,心虚一样的。”   顾从礼抬起眼来:“我不是说了吗?这种心思的人,人品不会好到哪里去,不急。”   他这么说,时吟好像就真的放下心来了。   他太淡定,太平静,就让人很难会觉得,有什么事情是他解决不了的。   时吟安安静静“哦”了一声,把记录的截图全部保存,放在一个文件夹里,然后趴在桌子上发呆。   从头到尾想一下,一开始就是她太傻,没什么防备,对方说什么,她就都信了。   可是她也是真的没有想到,接个合作而已,就会遇到这么奇葩的事情。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恶意。   时吟侧脸贴在桌面上,脸蛋被压得扁扁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含糊:“主编,他又不是没有能力,他为什么要这样呢,他就自己好好写,好看的东西总不会被埋没的呀。而且我又不红,他看上我哪儿了?”   顾从礼玩着手机:“看上你不红了吧。”   “……”时吟面无表情,“主编,我怎么说现在也是你唯一的作者。”   “时一老师,《鸿鸣龙雀》第四话原稿什么时候给我。”   男人冷冷淡淡“时一老师”这个名字一出口,时吟打了个哆嗦,小声嘟哝:“说好的不催我画稿了的……”   书房里安静,她声音小,顾从礼依然听见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放下手机,看了眼时间:“去洗漱吧。”   时吟才惊觉,自己起床到现在,急着找文档和记录,头没梳脸没洗。   她飞速直起身来,屁滚尿流滚出了书房去洗了个澡。   吹好头发换了衣服出来,顾从礼人已经坐在沙发上了,听见声音回过头来:“要不要去吃早茶?”   时吟拿着毛巾站在卧室门口,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主编,你今天话好多啊。”   顾从礼:“……”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说,平时你都没几句话的,今天说了好多话。”   除了谈工作上的事情,第一次。   时吟想。   不过今天这个事情,应该也算工作上的吧,毕竟她这边如果不管,《鸿鸣龙雀》的连载也会出问题。   顾从礼唇角微抿,沉默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淡淡别开眼去:“有人跟我说,追女孩子的时候要话多一点。”   “……”   时吟脸红了。   她站在卧室门口,突然有点手足无措。   冰川下的冻火突然开始燃烧起来,烫得上面的冰层都开始融化了,让人一时间完全不知道如何招架。   时吟偷偷捂住脸,转身进卧室:“那我去换衣服……”   砰的一声,卧室门被关上,时吟靠在门后,调整了一下呼吸,人扑到床上,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   【时吟:桌桌!!!顾从礼好像真的疯狂的爱上我了!!】   一次两次就算了,次数听多了,方舒那边,终于有了一点动摇。   【方舒:……】   【方舒:时吟,骗子胖二十斤。】   时吟飞速改口:【行吧,可能没有疯狂的爱上我,但是他说他在追我。】   【时吟:千真万确。】   【时吟:毫无弄虚作假。】   【时吟:他之前还说他一直在追我。】   方舒思考了一下:【他是不是家里催婚了,身边没什么合适的异性,他不是三十了吗?】   时吟很在意的纠正她:【二十九,周岁。】   【时吟:而且,身边没有合适的异性,这话你自己说出来信吗,顾从礼这个人明明就像是发情期的公孔雀一样,无意识的,时刻疯狂开屏吸引异性。】   【方舒:……】   除了脸,方舒真的不觉得顾从礼哪里好,哪里吸引人了。   看起来就是那种很不好接近的,无情无义,并不需要爱情的冷酷男人。   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   【方舒:那,你答应他吗?】   【时吟:啊?】   【方舒:你不是说他在追你吗,那你准备答应吗?不要考虑那么多,就是你最真实的想法,想还是不想?】   时吟沉默了。   想。   她当然想。   没再遇见他的时候,觉得自己是放下了。   再遇见以后,就会发现好像还是不行。   下再多决心,也抵不过一个顾从礼。   时吟甚至觉得,再一次。   再一次,她心里那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底线,大概会被他彻底打破掉。   *   时吟换了件毛衣长裙,跟顾从礼出去吃早茶。   不到十一点,正是一天温度最高的时候,天光薄淡,不穿外套也并不觉得冷。   但是今天是工作日。   两个人坐在茶餐厅,时吟起来到现在水都没喝过,饿得不行,狼吞虎咽吞了一份肠粉,才觉得缓过来,可以以正常的速度进食了。   两个人坐在窗边,时吟一根头绳绑着长发,一边咬着排骨:“主编,你今天不上班吗?”   顾从礼又往她盘子里夹了一块:“照顾我的作者也是工作。”   时吟差点呛着。   她戳了戳盘子里的排骨:“主编,我才二十三岁……”   顾从礼歪了一下头:“嗯?”   时吟脸红了:“我不想结婚……”   “……”   顾从礼一顿,平静道:“那就不结婚。”   不结婚,不要小孩,什么都不给他也都可以。   不需要别的,只要她是时吟,就什么都够了。   时吟嗫嚅:“可是你都三十了,你家里人……”   “……”   “二十九,”顾从礼执着地说,“我家里人不关我,而且,我奶奶很喜欢你。”   时吟想起了健身房那个很潮的老太太。   她垂着头,筷子机械地点在盘子里,里面的粉蒸排骨被她戳出一个又一个洞出来。   顾从礼直直看着她,浅棕的眸子在阳光下显得颜色更淡,耐心地轻声问道:“要试试吗,我会做家务,也会烧饭。”   他顿了顿,微微向前倾了倾身,提出了他觉得,对她来说最有吸引力的条件,低声诱惑她,“我还可以帮你画画。” 第41章 冰原与月光(7)   其实仔细想想, 顾从礼对她态度的改变,好像也是在她在健身房遇到顾奶奶以后开始的。   但是时吟确实被诱惑到了。   顾从礼帮她画画, 他真的好了解她。   一想到以后她躺在沙发里吃零食看电视剧, 顾从礼抱着数位板捏着笔当牛做马窝在电脑后面帮她画连载和更新的画面。   太大逆不道了。   她喜欢。   时吟觉得人生爽事, 不过如此。   时吟夹起盘子里那块粉蒸排骨,塞进嘴巴里, 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吐出骨头:“那《鸿鸣龙雀》第四话, 今天就开始画吧。”   她心咚咚咚狂跳, 紧张的手指有点发抖。   顾从礼:“……”   时吟很善良:“我也不能不做事,要么我们一人一半?”   顾从礼给她夹了粒水晶虾饺:“回去就画, 把你那个助手辞了。”   时吟瞪大了眼睛:“谁?”   “你那个助手, ”顾从礼顿了顿,补充,“有你们家钥匙那个。”   时吟没get到重点:“主编, 您讲点道理,球球是个好助手。”   “我给你画就够了。”   “……这不是一回事儿。”   顾从礼把花生冰沙往前推了推:“这就是一回事, 我不想哪天去你家刚坐下就看见一个男人自己开门进来。”   时吟有点不适应他这个说法, 总觉得哪里有点奇奇怪怪的,只能跳过这个话题,诚恳地说:“主编,您今天真的好健谈。”   话多了一倍。   顾从礼看着她, 突然皱起眉来:“小姑娘不是都喜欢这样的么。”   时吟:“哪样的?”   “油嘴滑舌。”顾从礼认真地说。   “……”   时吟突然觉得, 顾从礼这个人成语用的真不怎么地。   上次那个朝三暮四的时候, 她就应该发现了才对。   两个人喝了个早茶,工作日,顾从礼还要上班,时吟自己回家去。   一旦变成一个人独处,安静下来了,刚刚忘记掉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又全都回到脑子里了。   时吟有点想看看微博现在怎么说,又不敢看。   她躺在床上,拽过枕头捂住脑袋,呜呜呜地边叫边翻滚。   所以她和顾从礼算是在一起了吗?   她刚刚那样算是默默同意了吗?   她那么说,应该挺明显的了吧,就是算是默认了吧?   但是感觉和之前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啊。   相处起来,顾从礼的态度,两个人说话什么的,感觉都没有什么区别啊……   可是那种场景,茶餐厅,时吟想象了一下自己羞涩的,不好意思的,红着脸,被求婚了似的说“我愿意”的场景。   “……”   也太尴尬了。   说不出口。   还很羞耻。   而且,顾从礼追她的原因,时吟也有点在意。   她唰地拽下枕头,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忽然抬手,啪啪啪拍了拍自己的脸,抬起手来伸出手指,指着天花板,认真道:“时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谈个恋爱而已,又不是谈论婚嫁,这也没什么,原因更无所谓了,你能不能表现的老辣一点儿?”   “你又不是小女生,不要每天纠结那些你爱不爱我之类的问题,他奶奶喜欢还是他喜欢不都一样吗?而且,可能是你想多了呢。”   安静了几秒,她忽然又挫败地,垮下了表情:“谈恋爱怎么能不喜欢啊……谈恋爱一定是要喜欢呀……”   *   颤栗的狸猫微博发出去第二天,时吟已经将手里全部能用的聊天记录截图和文档发过来的时间,修改时间全都截图了。   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写了个长微博,用尽了她这辈子全部的文采,把从颤栗的狸猫找到她合作到现在的前因后果写了个明明白白。   如果不是顾从礼让她等等,她大概会直接发微博澄清。   第二天下午,时吟收到了林佑贺的微信。   甜味苹果糖老师最近大概也忙到意识模糊,他的新连载是在周刊上的,也就是每周一话,而且这个人完全是非人类的,他少女漫那边还有一个在月刊上连载。   百忙之中,林佑贺刷屏了她十多条微信消息。   【校霸小甜甜:我看到微博上的那个。】   【校霸小甜甜:你这个咋回事?】   【校霸小甜甜:颤栗的狸猫是谁?】   【校霸小甜甜:你那个微博的条漫画得不错啊,他就是脚本?】   【校霸小甜甜:我看他怎么说你改了他的剧情的。】   巴拉巴拉,以此类推,一大堆。   然后过了几个小时,又连着几条——   【校霸小甜甜:哦,这个反转我喜欢。】   【校霸小甜甜:老子白担心了你,行了,我忙去了。】   时吟:“……”   时吟一脸懵逼,莫名其妙,先是给他发了一个表情:【什么反转?】   过了几分钟,时吟倒了杯水回来,林佑贺回复:【?】   【校霸小甜甜:微博上的啊,不是你弄的吗?】   时吟端着水杯,歪了下脑袋,然后打开微博,点进颤栗的狸猫的微博。   置顶的还是之前的那条【请时一老师给我一个说法】的玩意儿,下面留言评论数量可怕。   好像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   时吟有点茫然,带着找虐又有点好奇的心理点开评论,置顶点赞数量最多的第一条——   【别装死不说话好吧,小姐姐这件事儿你解释一下呗,我还真的信了你的邪,觉得你特别唉你媳妇儿你们俩感情特别好,呵呵。】   “……”   时吟:“咦。”   她眨了眨眼,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被算计怕了,行动快于思考,咔嚓截了张图,继续往下翻。   内容差不多,还有一条在很前面的是为他打抱不平的,骂时吟的,发表的时间要早一点。   一直往下翻了很久,时吟才勉勉强强整理出剧情来。   颤栗的狸猫从出道到现在所有作品,除了第一年没掀起过什么火花的,文笔很拙劣的作品以外,没有一本是他自己写的,其中早年有几本大纲来自枪手,剩下的,从他爆红的那本推理开始以后的每一本,是他老婆给他写的。   时吟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这个反转,她是真的没想到。   爆料的人是他之前一个粉丝,死忠粉,从他刚开始写文的时候就一直粉他的那种,到现在,六年。   死忠粉转黑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掌握作者本人的多少黑料。   时吟从下面留言里的传送门点进那位死忠粉的微博,里面置顶的一条就是条很多张图的长微博。   看得出,她以前真的很喜欢颤栗的狸猫。   从六年多前开始粉,最开始的时候,颤栗的狸猫文笔不好,剧情又幼稚,内容写的很垃圾,她觉得这个作者的笔名好玩,又觉得他没有读者,冷冷清清的有点可怜,也就一直跟着看了。   写了几本,颤栗的狸猫的书,慢慢地变得好看了起来。   死忠粉觉得他积累下了经验和文笔,觉得金子总算是发光了,看着他渐渐地被大家知道,渐渐地有名气,渐渐地粉丝从一百到一千到一万。   死忠粉心情很复杂,又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人,看着他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受欢迎,开心是真的觉得开心,可是又忍不住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莫名奇异心酸感。   可是颤栗的狸猫好像没什么改变,依然是嘻嘻哈哈的,充满正能量,死忠粉觉得颤栗的狸猫可真好,她喜欢的大大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大,她会喜欢他一辈子。   那个时候,死忠粉喜欢了颤栗的狸猫两年。   因为他,她喜欢上了推理,她看了好多的推理方面的,还有心理方面的书,看了好多经典的推理大家,这方面的电影电视剧也看了个遍。   死忠粉的心里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她终于开始提笔写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本小说,是一个不算很长的中篇,她用尽了心血,每天脑子里几乎都是剧情和大纲。   写出来以后,她很开心,第一时间悄悄私信了颤栗的狸猫,拿给他看了。   死忠粉原本都没想到颤栗的狸猫会看到,他有几万的粉丝,他总不可能都能看到,她就是,很单纯的想发给他看看。   结果颤栗的狸猫回复了。   他夸她写的好看,给她的评价很高,说她的作品惊艳,说她是天才。   死忠粉觉得眼前像是有烟花盛开一样,噼里啪啦的爆炸了。   但是,颤栗的狸猫夸奖完她,又说觉得羡慕。   死忠粉看出他不开心,就问了问。   颤栗的狸猫也没有什么作者架子,那天晚上,他们聊到凌晨三四点,最后放下手机的时候,天都亮了。   颤栗的狸猫说自己写了两年了,从最开始没人知道到现在小有一点知名度,他以为他对推理的追逐和梦想不会有终点,但是原来不是。   他也有江郎才尽的一天,他写不下去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新的案子和推理,颤栗的狸猫这个名字,大概要从此消失了。他说他很羡慕她的天分,也想再写出一次,她这样的故事。   颤栗的狸猫再三表示,她写得真的很好,他很喜欢,很感谢。   死忠粉当即表示,既然你喜欢,这个故事就给你好了呀。   死忠粉家里是做生意的,公司规模不小,非常有钱。她那年大学刚毕业,不急着找工作,她对这方面的东西完全没有什么感觉,对写文也没有任何追求。   她是因为他才接触到了推理,因为他才写出了这篇文,把这个故事送给他,死忠粉完完全全不介意。   她只是想看到他一直更新,他每天发发微博,分享一下他的日常和生活,在读者群里和大家聊聊天,说说话。   她不想让他永远沉寂。   于是,死忠粉的故事,被颤栗的狸猫自己做了一些小的修改,然后发表了。   那本大概算得上是真正让他一炮而红的一本书。   颤栗的狸猫说的没错,死忠粉确实很有天分。   她的第一本推理小说,甚至文笔什么的还有些青涩,可是她的内容,就是让人有一种想要读下去的欲望。   因为这件事,死忠粉开始和颤栗的狸猫熟悉起来了。   两个人互相加了联系方式,每天每天都聊天聊到凌晨。   越接触越觉得,他人比想象中还要好。   幽默风趣,健谈又很体贴,给人一种很成熟的感觉。   死忠粉被家里养得很好,恋爱都没谈过,那段时间,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微妙的感觉。   想跟他聊天,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想跟他说话,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第一时间就想跟他分享。   但是她们差距太大了,她是她的读者,他是作者大大。   所以,在颤栗的狸猫跟她表白的时候,死忠粉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你以为遥不可及的,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更让人开心呢。   死忠粉想不到了。   想见他,想和他见面,对他的渴望已经无法满足于每天聊天这么简单。   顺理成章的,两个人见面了。   两个人是异地,颤栗的狸猫甚至愿意,为了死忠粉来她的城市生活。   他说,我父母分开了,两个人现在都重组了新的家庭,我在哪都没关系,只要有你在就行。   死忠粉抱着他泣不成声,她想,这个男人真好,她愿意一辈子对他好,他想要什么她都给他。   死忠粉和颤栗的狸猫结婚的那天,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一定是最幸福的人。   她被父亲牵着手牵进教堂里,交给站在前面的男人。   她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这辈子第一次爱上一个人,他们在教堂里宣誓,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   死忠粉愿意为了他学习如何做一个好妻子,她发誓会和他相互扶持,这辈子都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爱护他,帮助他。   看《大话西游》的时候,紫霞仙子说:“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死忠粉好羡慕,希望她也能成为紫霞仙子,遇到自己的至尊宝。   现在,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嫁给了她的意中人。   她忘了,至尊宝和紫霞仙子,最后也没能在一起。 第42章 冰原与月光(8)   这个世界上, 也不全都是童话的。   有人说每个人的人生中遇到的好的事情和不好的事情,都是一样的,如果你经历过太多不幸, 那一定是后面有幸福的事情在等着你。   死忠粉有个很美的名字, 她叫韩萏, 和菡萏读音相似,尚未盛开的荷花花苞的意思。   韩萏二十几年来被养得实在太好了, 所以她的不幸,都在后半生。   颤栗的狸猫没什么钱,写书攒下来的稿费结婚用了不少, 韩萏的父母给她们买了房子和车子,颤栗的狸猫的工作不需要去上班,两个人每天呆在家里,甜甜蜜蜜, 如胶似漆度过了很美好的一段时间。   很快,韩萏帮他写的那本新书完结了。   颤栗的狸猫开始想新书的大纲了,他整天整天待在书房里, 到后半夜才会出来睡觉。   最开始的时候, 她以为他是在写新书。   后来某次, 她无意间发现, 他的游戏界面没关。   他整日整夜待在书房里, 其实并没有在写新书, 只是在打游戏而已。   她去问他, 颤栗的狸猫第一次跟她发了脾气, 说她随便进他的书房,两个人吵了一架,后来,他又跟她道歉,说自己没有灵感,写不出东西,压力太大了,每天都很痛苦。   韩萏觉得能理解,写书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呢。   而且他那么要强,心气那么高,写不出让自己满意的东西,他的心情肯定很不好。   她尝试着帮他想新的推理故事,尽可能的帮助他,因为他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她们是一个整体。   她写出了第二部推理小说,并且在颤栗的狸猫生日前一天,悄悄地,将U盘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颤栗的狸猫果然很开心,对她比以前更好了,他微博上的粉丝渐渐变得越来越多,韩萏喜欢刷微博,颤栗的狸猫的微博里全都是他和她的日常,那些点点滴滴,都被他在微博上记录了下来,他的粉丝都知道他有太太,他们感情很好,很相爱。   这些假象,让她忽略了很多东西。   比如他越来越懒,最开始的时候韩萏会写了大纲给他,后来他连内容都不想写了,全是由她来代笔。   比如他的脾气好像有点古怪,上一秒会突然因为很小的事情发很大的火儿,下一秒又会哄她,跟她道歉,说是自己不好,说他真的很爱她,不能没有她。   后来,他所有的东西,干脆都由韩萏来弄了。   她用他的账号和笔名写文,一本又一本的推理小说从她的笔下诞生,她的文笔和故事越来越成熟,线索和伏笔设置的精妙无比,韩萏有的时候甚至会有点恍惚得分不清自己是谁,她觉得自己就是颤栗的狸猫本人,她就是这个笔名的所有者。   颤栗的狸猫粉丝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她却开始觉得这样不对劲了。   和读者越互动,越熟悉,越相处,就越感受到了某种负罪感,这是种欺骗,这种事情是不对的。   韩萏说她不想再写小说了,她希望颤栗的狸猫能自己写。   她不想再披着他的皮,看着网上那些读者对他的喜爱和赞美,然后再若无其事的欺骗她们了。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答应了。   那是他们结婚的第三年。   她帮他写了三年的书。   也是那段时间,韩萏家里出事了,她父亲的公司破产了。   她父母老来得子,四十多岁才有了她,现在父母都已经近七十岁,一夜之间一无所有,她父亲一病不起,房产卖掉填了欠的钱和漏洞,到后来,她父母连治病的钱都拿不出来。   她跟颤栗的狸猫说,要拿钱给父亲治病。   他说他没有钱。   韩萏半信半疑,她从来没缺过钱,对金钱向来不太敏感,但是颤栗的狸猫红了三年,她几乎没休息过,给他写了三年书,发行量多少,赚了多少钱,虽然她从来都没有去注意过,但是不应该是没有的。   就这样一直拖了几个月,她父亲去世了。   她家房产卖了个干净,韩萏把母亲接回家来,和她一起住。   颤栗的狸猫不开心,几次提出想把岳母送到敬老院去。   韩萏气疯了,她的悲伤,她的怒气,她近几个月以来积累下来的负面情绪爆发,第一次和他吵架,第一次产生了离婚的念头。   颤栗的狸猫只好作罢,哄着她,让她继续帮他写书,因为他们现在需要钱,他们已经没有娘家可以依靠了。   可是她写不出来。   她甚至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太好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到任何东西,整天整天坐在电脑前,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整整一年,颤栗的狸猫在发现她写不出东西以后,开始一点一点的发生变化。   他的温柔,他的耐心全都没了,他变得暴躁易怒,稍微有一点不顺心就对她破口大骂,拽着她的头发随手拿起什么都往她身上砸。   他的工作不需要出门,她就每天都看着她,不让她出门,看着她的手机和所有通讯工具。   他微博依然不断,每天都会发一些他们的日常,读者都以为他们依然很恩爱。   韩萏用半年的时间意识到了曾经的自己有多么愚蠢,意识到了她到底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畜生。   他根本没爱过他。   从一开始,就是因为她的身上有利可图,现在,他发现她没有利用价值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暴露了本性。   韩萏看过无数推理杀人案件,也写出过更多,有无数个瞬间,她甚至想过将他们用在颤栗的狸猫身上。   但是她还有母亲。   她平静下来了,主动提出把母亲送去养老院,然后,用剩下半年的时间,写出了新书《退潮》,悄悄地收集了一些音频之类的证据。   她的顺从和才能让颤栗的狸猫放松了警惕,对她好了不少。   颤栗的狸猫这个笔名无声无息了整整一年,韩萏知道,他绝不可能甘心平静。   果然,他找了一个不那么火,粉丝的战斗力没有很强的,却也有着可观热度的漫画作者,利用她帮自己的新书制造热度。   手段依然是那么低劣。   韩萏没有阻止,冷眼看着他做了一系列的事情,甚至在他让她用一晚上的时间改掉关键剧情和大纲的时候,她也很顺从的改了。   她就是要等到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沾沾自喜着爬上楼顶的时候。   再由她,亲手把他推下来。   *   韩萏的微博很长很长,时吟看到最后,眼睛都哭肿了。   她本来以为,这个颤栗的狸猫对她做的事情已经够恶心了。   没有想到,他完全已经脱离了“恶心”这个词的范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所以门铃响起的时候,时吟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抱着一包抽纸,一边擦着鼻涕一边过去,抽抽搭搭地开了门以后,顾从礼站在原地,看了她好几秒。   时吟眼睛肿得像金鱼,塞进鱼缸里就能吐泡泡了。   顾从礼回手关门:“你在学吐泡泡?”   时吟哭得嗓子都哑了,声音闷闷的,没心情和他拌嘴:“你看到微博上那个了吗,韩萏小姐姐的事儿。”   “嗯,”顾从礼手里提着一袋子的东西,走进厨房,放到流理台上,一样一样拿出来。   餐桌上摆得满满的,很多新的零食,还有最新日期的牛奶。   顾从礼顿住。   时吟还在那边哭,一边哭一边跟他骂颤栗的狸猫:“太恶心了,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渣,小姐姐真的太可怜了,他还打她!他的小说,所有的小说,全都是那个小姐姐给他写的!我大学的时候还算是他的书粉,还觉得他很厉害写得好好看……”   她说到一半,又想起来,忽然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看着他:“你早就知道了?”   顾从礼拿出袋子里的内酯豆腐:“嗯。”   时吟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你不让我发微博,就是因为你知道会出这种事情?”   “他来找你合作的时候我就去查了,你没名气,真想做漫画,他不会找你这个级别的。”顾从礼把食物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好,开始洗水果,晚秋,他穿了薄薄的毛衣,肩颈的轮廓薄削,垂下头的时候露出一截白白的后颈。   但是这并不能影响到,时吟很不爽。   她蹦跶到厨房旁边桌边坐下,瞪着他的背影:“我哪个级别了?”   “只有一部作品,知名度不高,姑且还算新人的级别。”   顾从礼关掉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消失,他端着果盘转过身来,里面一颗颗硕大饱满,通红的车厘子。   她撇撇嘴,捏了颗塞进嘴巴里,酸酸甜甜的口感,果实饱满,一咬,汁水满溢口腔。   美食冲淡了悲伤的情绪,时吟解了手机锁,点开微博,看下面的评论。   颤栗的狸猫的微博已经爆了,韩萏不仅一条长微博,也有不少音频的实锤,虽然她微博下面也有一些颤栗的狸猫的死忠粉不相信,骂她骂得很难听,但是大多数人,还是非常理性的用唾沫淹死了颤栗的狸猫。   甚至韩萏的微博里面,还有时一老师的出镜,她单独发了一条微博向她道歉,下面是一段录音。   【关于之前那个剧情的事,是颤栗的狸猫要我通宵把剧情改掉了,漫画合作这个事情也是他计划好的,给时一老师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和不便,真的很抱歉。】   下面的评论纷纷恍然,格式变成了统一的“时一对不起”,零星能看到那种——“狸猫老师的书逻辑性那么强,怎么可能是女人写得出来的?你和这个时一就是商量好的一起黑老师的吧,这年头自导自演还少么,呵呵。”   时吟看得叹为观止,啧啧称奇。   这一锤子锤的那么深,锤的那么认真,却依然还有粉丝说不可能。   还带性别歧视的。   女同志你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时吟状态转好,眼泪止住了,咬着车厘子刷手机,顾从礼坐在她对面,瞥她一眼:“心情好了?”   时吟点点头,叼着车厘子细细的梗,忽然想起什么,揉了揉哭得红红的鼻子,又有些担心地问:“主编,这种东西被发出来,颤栗的狸猫会怎么样啊?”   她有点担心这个韩萏小姐姐。   顾从礼淡道:“她搬出去了,这猫找不到她。”   “那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这种的话应该可以打官司了?”   “嗯,好像是在准备起诉。”   时吟不说话了,眼神奇异地看着他。   顾从礼抬眼:“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就是感觉,你什么都知道,我不告诉你的事情你也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你也知道。”   “因为是和你有关的。”他神情平淡,把脚边垃圾桶踢到她旁边,方便她吐果核,顿了下,突然问道,“你想见她吗?”   时吟一愣。   顾从礼单手撑着脸侧,微扬着下巴,棕眸安安静静看着她,声音听起来有点懒:“你想见她,我可以带你去。”   她眼睛亮了亮,朝他眨了眨眼:“我想帮帮她,”她咬了咬嘴唇,“虽然我也做不了什么,但是我阿姨是律师,能帮一点是一点。”   “可以,”顾从礼指尖轻点了两下桌沿,缓声说,“不过我要收点报酬。” 第43章 冰原与月光(9)   时吟想不到,她还能有什么给他作为报酬。   毕竟他们现在已经是男女朋友关系了, 他总不可能真的进展那么快, 刚谈恋爱就要跟她提一些什么太限制级的要求吧。   而且顾从礼这个人看起来像是个很典型的禁欲系, 她自己,首先pass掉了这个有颜色的想法。   所以她痛快的答应了:“好啊, 你想要什么。”   顾从礼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干脆, 停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他靠进餐厅椅子里,回忆了一下某不知名陆姓男子手把手的教导,心平气和:“想要你成为我的女朋友。”   时吟:“……?”   顾从礼:“……?”   时吟:“……”   顾从礼:“?”   时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脸上一片空白。   她想起她自从那天以来, 这几天时而春心荡漾时而后悔莫及的纠结心理, 还有一大堆有的没的的顾虑和乱七八糟的考量,她甚至还想着找个时间跟他说一下,两个人谈恋爱的事情是不是还是先保密比较好。   结果闹了半天,全都是多此一举。   大爷完全没听出来, 她那天的话是默认的意思, 可能还以为她是不动声色的拒绝他所以故意岔开了话题。   时吟终于,在非起床气影响时间内,再一次的气得想打嗝。   上一次,她出现这种想要把他的脑袋按进水果盘里揍一顿的想法的时候, 是他随意限制她交友, 不让她跟人吃饭, 在西班牙餐厅里那次。   而这次, 她不知道到底是在气他,还是气自己。   时吟唰地站起身来,椅子一推,朝着空气摆了摆手:“小邓子,送客。”   顾从礼一动不动:“不要这么吓人,你驭的是鬼差?”   时吟没好气:“是啊,还珠格格漱芳斋里那个小邓子,死了二百多年了。”   顾从礼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微微歪了下头,神情淡漠:“你突然生什么气?”   她抬手,啪地一巴掌拍在餐桌上,凶狠地瞪着他,声音拔高:“你哪看出我生气了?!”   顾从礼:“……”   顾从礼觉得陆嘉珩教他的那些话到底都是些什么狗屁,一点效果都没见着,怎么反而感觉还更糟糕了。   他以退为进:“行了,不收你报酬了。”   “……”   时吟心情复杂。   等人走了,时吟想把这件事情和方舒分享一下。   微信打开,字打出去一半了,想了想,又觉得有点儿丢人,放下手机。   虽然这件事情其实归根结底是个乌龙事件,但是她莫名有一种,自己很自作多情的感觉。   她很不开心。   更不开心的是顾从礼的反应。   时吟确定了,这男人是真的没追过女孩子,想想也知道,他这种人,活了近三十年,大概都是女人追着他跑的。   她的默认就真的那么不明显吗?!   时吟气到连自己一直纠结着顾从礼是不是因为他奶奶喜欢她才追她这件事儿都忘了。   *   韩萏家在阳城,离S市不算远。   周六早上八点多,顾从礼到她家来接人。   来不及吃早饭,时吟咬了袋牛奶下楼,还带了一点水果和面包。   深秋早上天凉,一推开门,冷风往楼道里灌,时吟拽着鼓起来的风衣小跑到车边,打开车门钻进去。   顾从礼瞥了她一眼,调高了车里空调温度。   “早。”   时吟叼着牛奶袋子,声音含糊:“早。”   她之前没去过阳城,前一天晚上查了一下,S市过去走高速差不多两个多小时。   时吟侧头:“主编,你去过阳城吗?”   顾从礼顿了顿:“不太熟。”   时吟“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明白,抽出手机来,打开了导航。   机械而冷漠的女声在安静的车里不断,不断的回荡,时吟喝了一袋牛奶又啃了半个面包,吃饱喝足精神头十足,也开始跟着导航念。   导航说一句,她重复一句。   【XX地图持续为您导航,前方五十米红绿灯右转……】   时吟:“五十米红绿灯右转,右转。”   【前方七十米,左转进入福州路。】   时吟:“左转进入福州路。”   【靠左沿山海路行驶四百米。】   时吟:“沿山海路行驶四百米。”   【继续前行二点一公里进入第三大道。】   时吟:“第三大道,第三大道。”   顾从礼:“……”   红灯亮起,顾从礼车子停在路口,终于忍不住侧过头来,问她:“车厘子好吃吗?”   时吟腿上放着用保鲜袋装好的洗好的车厘子,左手举着手机,右手捏着车厘子,宛如一个战斗状态的士兵,眼都不眨看着上面的地图路线,闻言扭头,眨眨眼,“甜的呀,你上次买的,”她以为他饿了,迅速意会,“我还有两盒酸奶,还有面包和巧克力,你吃吗?”   “你吃吧,”顾从礼伸过手来,从她腿上的保鲜袋子里随便捏了颗塞进她嘴里,时吟下意识含住。   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柔软湿润的唇瓣,两个人皆是一顿。   顾从礼垂眼看着她,手指顺着饱满的果实滑下去,捏住细细的梗,一声轻响,拽下来,丢进旁边垃圾袋里:“乖乖的吃。”   绿灯亮起,他扭过头。   姑娘嘴巴里还含着刚刚那颗车厘子,杏眼睁得圆圆的,没回过神来。   过了好几秒,她视线才重新聚焦,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咬他刚刚送到她嘴里的那颗车厘子,吐核。   动作十分机械。   小鹦鹉终于安静了。   只剩下手机导航里冷冰冰的女声,一遍一遍一遍的回荡。   顾从礼手搭在方向盘上,食指指尖上沾到了一点点淡淡的口红,他垂眼,拇指指腹轻轻地,缓慢捻了下。   *   时吟发现,顾从礼对于去阳城的路好像是很熟的。   他没按照手机导航上的提示走,很快出了市区上高速,过收费口。   时吟已经把语音导航关了,她吃了一路,肚子装得饱饱的,靠在副驾里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十一点,车子进了阳城市区内,顾从礼先去带她吃了个午饭,时吟肚子不饿,没吃多少,基本上就是坐在对面看着他吃。   他好像对这地方的餐馆什么的也很熟悉。   时吟撑着下巴,问他。   顾从礼夹了根青菜,平静说:“我母亲是阳城人,小时候在这边住过。”   时吟筷子悬在半空中:“……啊?”   “啊什么。”   “因为,”时吟歪了一下头,“你刚刚不是说你不是很熟。”   顾从礼拿了瓷碗,盛了碗鱼头汤推给她,神情淡漠:“嗯,现在不怎么来了。”   *   吃过午饭,两人往韩萏租的房子走,车子开进一个老式小区居民楼楼下,门锁坏的,直接进去是昏暗楼道,一层两户,铁门拉上里面是一层木门。   站在韩萏家门口,时吟有点紧张。   她回过头去,看向身后的顾从礼:“你跟她说过了吗?”   “嗯。”   “那我直接敲门了?”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别怕。”   时吟点点头,舔了舔嘴唇,刚要敲门,里面的木门被打开了。   她愣了愣。   门里小心翼翼地伸出来一个脑袋,提着一袋垃圾,怯怯往外看了她们一眼。   原本应该是个很漂亮的一个姑娘,白净的小脸,但是看起来有些憔悴,唇色苍白,没什么精神。   时吟尽量放轻了声音开口:“您好,我是时一。”   木门被打开,两人隔着铁门对视,韩萏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的顾从礼,轻轻地点了点头,将外面的铁门门锁打开:“您好……”   她将垃圾袋放在门口的小纸盒箱子里,侧身让两个人进去。   房子不大,看起来四十平米不到,一室半,没有客厅,只有一个小小的方厅,靠墙边摆了一张折叠餐桌。   再往里面走是卧室,同样简陋,床旁边一张桌子,对面一个折叠的小沙发。   时吟她们站在卧室门口,对面房间紧闭的门打开,一个老人警惕地看着她们。   韩萏从厨房端了两杯水进来:“这是我妈。”   时吟坐在小小的折叠沙发上,拘谨地问了好。   韩萏笑了笑,她眼睛不算大,一笑起来弯弯的,没什么杀伤力的下垂眼,看人的时候很温柔。   很多事情,听到当事人说起来带来的震撼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对方的语气,平静淡定的,仿佛在说着的是别人的故事。   时吟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泪腺像今天一样发达。   她鼻子酸得不行,眼睛都红了,却还是忍着没哭。   顾从礼原本没进来,靠着卧室门边站在小方厅里,看着她,微微皱了下眉。   韩萏笑笑,大姐姐似的拍了拍她的背:“都已经过去了,我都不难过了,你就也别哭了,你眼泪一掉,我感觉顾先生要怪死我了。”   她手一抬,纤细白皙的手臂露出来,上面一道道浅浅的疤痕和印子,还有烫的烟圈。   时吟鼻子一酸,别开眼去。   呆到下午四点,时吟和顾从礼离开了韩萏家。   走之前,她把阿姨的名片给了韩萏,女人站在门口,低垂着头,声音很低:“谢谢,真的很谢谢你们,钱我会尽快还的。”   时吟正在穿风衣外套,闻言一顿。   顾从礼顺手接过时吟递过来的包:“不急。”   直到两个人下楼,上了车,时吟扭过头来,奇异的看着他。   一眨不眨,目光炽热,就这么看了五分钟,顾从礼终于转过头来:“干什么。”   “没什么,在观察顾主编的善良细胞到底都藏在哪儿呢?”   顾从礼懒得理她。   时吟吸了吸鼻子:“你什么时候借的钱啊?”   他打方向盘,上高架:“打官司需要钱。”   “这个我已经跟我阿姨那边打过招呼了,我就是很单纯的没想到,原来你已经借过钱给她了。”   顾从礼淡道:“这官司她不打,还得我自己来。”   “你跟颤栗的狸猫什么仇。”   他轻轻勾起唇角:“很大仇。”   他一笑,时吟头皮发麻,遍体生寒,打了个哆嗦转过头去。   别人的笑容是治愈,他的笑是至郁。   比起他的笑来,时吟觉得这个人还是一直冷着脸比较好。   *   时吟的大学室友林念念男朋友是阳城人,所以毕业以后她也跟着来了阳城,时吟来之前跟她说过,大家毕业以后就没再见过面。   都是同级同校,林念念的男朋友时吟自然也认识,关系也还不错,于是约好了晚上一起聚聚。   顾从礼接下来好像还有事,把她送到餐厅,人就走了。   约的五点半,时吟到的比较早,林念念还没来,她找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坐,左手边是巨大的落地窗,市中心商业街,窗外灯火通明,斜对面是个商场,巨大的LED广告牌照得外面亮如白昼。   她撑着下巴看完了对面两支广告,视线一垂,就看见那广告牌下面站着一对男女。   男的长得端正斯文,女的也漂亮大气,两个人站在斜对面街角,似乎正在争执些什么。   那男的动作幅度很大,看得出吵得很凶,女孩子气急,哭着推他。   他倒是也没还手任她推了两下,但是似乎再也没耐心理她,转身就走。   女生追着他跑出去一段儿,边跑边喊。   男人没回头。   女孩站在原地,看着他走的方向,慢慢蹲在地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   时吟觉得这顿饭,恐怕是吃不成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一直蹲在地上的林念念站起来了,转身走进商场里。   十分钟后,她走进餐厅,视线扫了一圈,找到坐在窗边的时吟。   时吟朝她招了招手。   她笑着快步走过来,神色自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她应该是去刚补了妆,除了眼睛还稍微有点红,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还好刚刚没跑出去找她,时吟庆幸的想。   林念念在她对面坐下,时吟什么都没问,把菜单推给她:“看看,想吃什么?今天我请你。”   她接过菜单,瞪了她一眼:“你什么意思啊,你来阳城还用你请我怕,我不要面子的啊?”她状似不经意,“老秦工作忙,今天加班,就没来,等下次吧。”   时吟垂眼,笑了笑:“好啊,程序员是比较忙。”   两个人点了一桌子菜,主要都是林念念点的,荤的素的一大堆,摆了满桌以后她又要了啤酒。   毕业到现在一年多没见,两个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要聊,时吟大学毕业的时候,她们班的辅导员说,你们大学时代交的朋友,是你们最后的,可以不因为任何外界因素选择朋友的阶段。   随着你们进入社会,进入职场,你们的朋友会越来越多,单纯的可以交心的,可以畅所欲言的,可以不被利益因素影响到的朋友却越来越少。   两瓶啤酒下肚,两个人正聊到大一那会儿,秦江追林念念的时候。   时吟本来是避开这话题的,还是林念念自己提起来的。   说到一半,她突然不说话了,手指捏着冰凉的玻璃杯壁,轻轻吸了吸鼻子:“吟吟,其实秦江今天没加班,我们本来都来了,然后吵架了。”   时吟没说话。   “我当时跟他来阳城的时候,我父母都不太同意,觉得我走太远了,我当时也没听她们的,就觉得他们从小到大什么都要管我,到我毕业,还要左右我的人生,不让我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我觉得他们特别自私,”林念念将酒杯倒满,自嘲似的笑了,“我就是觉得,我跟秦江在一起四年了,从来没吵过架,我们做什么都合拍,我们可以相爱一辈子,可是工作以后很多事情跟还在读书的时候,真的一点都不一样。”   时吟不知道该说什么。   整个寝室里,大学四年只有她没谈过恋爱,她一点经验都没有。   “吵架而已,情侣哪有不吵架的啊。”她抬手去握她的手。   林念念冷笑着抬起头来:“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吵架吗?我们准备明年订婚买房,秦江跟我说好的我们俩一起还房贷,结果私下偷偷跟他妈说,绝对不会把我的名字写在房产证上的,他没那么傻,他妈还跟他说如果三年我生不出儿子,就让他跟我离婚。”   “……”   时吟觉得有一股火,唰地就冲上去了。   她咕咚咕咚灌掉杯里剩下的酒,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念念,你真的那么喜欢秦江吗?”   林念念红着眼抬起头来,有点茫然:“我们俩在一起五年了,我现在觉得自己的生活里已经哪里都有他了。”   时吟突然觉得好难过。   韩萏也是一样,林念念也是一样。   时吟又抽了瓶新的啤酒,用筷子后面起开,举到林念念面前,冰凉的玻璃瓶体贴上她的脸。   林念念被冰得直往后缩,眼神清明了一些。   时吟又抽了瓶酒,贴在她另一边脸颊上:“你不是暴躁老哥林念念吗?你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萎?这种傻逼就让他去死好了,你还怕找不到男人?”   林念念的脸被挤在一起,嘴巴嘟嘟着,突然一拍桌,砰的一声。   时吟吓了一跳。   林念念一跃而起,红着眼,中气十足喊了一嗓子:“对!让这傻逼去死好了!我他妈男人多得是!让他滚!”   邻桌纷纷侧目。   时吟放下手里的酒瓶,啪啪啪给她鼓掌:“说得好!让他滚!”   *   七点半的时候,顾从礼给时吟打了个电话,说他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到。   时吟很痛快的答应了,说自己这边也马上吃完了。   八点半,顾从礼踏进这家饭店,找到时吟她们那桌的时候,发现事情发展得有点歪了。   两个女人坐在最里面的沙发卡座里,一个已经倒了,人趴在桌子上,另一个脸蛋通红,桌上瓶子白的啤的红的黄的什么色都有,她正撑着脑袋,把最后一点儿啤酒往红酒里头兑。   兑完,晃了晃杯子,就要往嘴里送。   顾从礼抓住她手腕,皱了皱眉:“时吟。”   时吟抬起头来。   时吟的酒量其实挺好。   同学聚会的时候,顾从礼已经见识过了,白酒咕咚咕咚干完,还能面不改色的装醉逗人玩儿。   时吟自己也知道自己大概的线在哪里,基本上差不多到了那个量,她就不会再喝了,所以很少有醉的时候。   高三毕业的那天,她第一次碰酒。   实验班的一群同学聚在艺体楼楼顶,怀念往昔畅想未来,和自己的过去道别。   那是她第一次喝醉,也是唯一一次醉到断片儿。   她还恍惚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梦里她拽着顾从礼,和他告别。   后来他在她梦里走掉了,她蹲在角落里偷偷哭着跟他道歉。   从那以后,时吟喝醉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大学联谊,三四个男生喝不过她一个。   所以,今天她觉得自己也挺清醒的。   她笑笑,放下杯子,反手拽过顾从礼手腕,屁股往里面蹭了蹭,给他让位置:“顾老师,坐。”   顾从礼一顿,在她旁边坐下,然后一瓶一瓶,把她手边所有还有液体的瓶子全都拿走了。   时吟不满地瞪他,去拽他的手指:“你做什么拿我的酒,想喝你不会自己买吗?”   顾从礼被她拽着手,平静道:“你喝太多了。”   时吟不高兴了,觉得他是在侮辱人。   她转过身来,一手勾着他脖颈,把他拉过来,另一只手抵在他腹部,扬着眼,由下往上看着他。   “我没醉,我酒量很好的。”她很不开心地说。   顾从礼垂下眼。   她黑漆漆的眼珠湿漉漉,明亮又清澈。   看起来确实不像是醉了的样子。   小姑娘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咯咯地笑了,勾着他的脖子,柔软的身体贴上去。   湿润的唇瓣几乎贴上他的下巴,她吹了口气,声音低柔微哑,带着浓浓的酒气:“顾老师,你是王八吗?”   顾从礼:“……” 第44章 予死予生(1)   八点半, 正是夜生活即将开始的时候。   选的餐厅在市中心, 窗外灯火阑珊,隔壁邻桌是一对男女, 正凑在一起说话, 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极近的距离下, 时吟单手勾着他的脖颈,吧唧嘴,唇瓣在他下巴上蹭了蹭。   顾从礼捏着她后颈, 把人往前拉了拉:“时吟,你朋友家里人电话有没有。”   她皱起眉来:“没有, 没有,念念不回家。”   “不回家她去哪。”   她和他拉开距离,坐直了身子,固执地重复:“她分手了, 不能再让她落入渣男的魔爪。”   他听懂了,侧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趴在桌子上的女人:“那她父母?”   “很远,很远……”时吟挺直了腰板, 探过身来,又要去拿桌边的酒瓶子, “我来照顾她, 我保护她。”   顾从礼先她一步,将瓶子推到她够不着的地方:“谁照顾你还不知道呢。”   她指尖往酒瓶的方向够, 笑眯眯地看着他:“顾老师照顾我。”   顾从礼垂眼。   克制了很久很久的那一层, 被一点一点划出缺口。   他放低了声音, 轻声问:“谁照顾你?”   “顾老师,顾老师照顾我,可是顾老师不愿意管我……”她趴在桌子上,含糊嘟哝,“那我就自己管自己,顾老师去照顾念念……”   “……”   顾从礼失笑,也侧过头来趴在桌子上,和她对视:“这么大方啊。”   时吟委屈巴巴看着他:“你谁都喜欢。”   顾从礼不知道她这控诉从何而来。   “就不喜欢我。”她接着说。   顾从礼人凑近,亲了亲她湿漉漉的眼睛:“就喜欢你。”   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刷子一样刷在他唇瓣上,痒痒的。   时吟开心起来,又坐直了:“那我们一起照顾念念。”   *   顾从礼一手拎着两个女式包,左边扶着一个,右边牵着一个走出餐厅的时候,周围的服务生,客人,纷纷向他行注目礼。   坐在门边位置一个喝上头的男的朝他吹了声口哨:“兄弟,强啊!”   顾从礼没注意到别人说了什么,时吟正凑在他耳边,给他背《沁园春雪》。   将两个狼哭鬼嚎的女人扛上车以后,顾从礼气压已经跌到谷底了。   林念念还是很安静的,坐在后座上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整个人倒在后座,又开始睡觉。   边睡觉边哼哼,然后在睡梦里破口大骂:“秦江你他妈不得好死!”   这是,很安静的了。   相对来讲,时吟看起来比她清醒得多。   应该说,这女人基本上看不太出来喝醉了的样子,刚刚出来的时候脚步稳得很,自动自觉就爬上了副驾驶的位置,乖乖地做好,甚至还记得自己给自己扣上安全带。   只不过是,等顾从礼坐进驾驶席,她还在摸索着,找不到要往哪儿扣。   顾从礼叹了口气,伸手准备帮她扣上,结果时吟突然唰地收回手,警惕看着他:“你要对我的宝贝做什么?”   “……”   顾从礼面无表情:“时吟,你清醒点。”   他那样子冷冰冰的,她就又委屈了,看着他不说话了。   “……”   顾从礼心里那点无奈和不耐烦,被她这一眼全都看化了,迅速软趴趴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叹了口气,抬手去抓她的手,动作很轻拉过来:“插这里。”   咔嗒一声,安全带入扣。   时吟却突然开始哭了。   她的手还被他捏在手里,软绵绵的小小一团,有点儿烫,手指不停的动来动去,指尖蹭着他的掌心,抽抽搭搭,声音黏糊糊的,哭得好惨:“我的宝贝没有了……我的宝贝被王八抢走了……”   她一哭,林念念躺在后面,在睡梦中,也开始嚎啕大哭。   二重奏。   “……”   顾从礼觉得太阳穴青筋突突突地跳。   他飞速发动车子,打方向盘,一脚油门出去。   哪怕能解决一个,也是好的。   可是后面那个又是时吟朋友,他总不能真的不管。   上了高架,顾从礼给曹姨打了个电话。   他几乎没有主动给她打过电话,更何况他刚从那边过来,曹姨接起来,有点诧异:“怎么了?落下什么东西了?”   顾从礼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没什么。”   他挂断电话,开下高架,往相反的方向走。   他的曾经和过往,半点都不想让时吟接触到。   *   顾从礼确实没什么熟人在阳城,就算有,也早就不联系了。   所以,当他带着两个女人进了家五星级酒店的时候,再次,受到了前台的瞩目,甚至来联系到了大堂副经理。   顾从礼黑着脸,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冷若冰霜来形容了,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意:“三间,随便什么房。”   前台保持着优雅得体的微笑:“三间是吗,请出示身份证件。”   时吟趴在前台,拽过林念念的包,翻出她钱包里的身份证以后,又翻出自己的,递给前台,然后就不动了,直勾勾的看着她。   前台小姐姐职业化的微笑在她灼热的注视下几乎挂不住了。   时吟刚刚哭了一路,眼睛还红着,此时却笑眯眯地:“小姐姐,你真好看哟。”   “……”   微笑:“谢谢,您也很美。”   顾从礼抓过房卡,塞进旁边帮忙扶着林念念的女服务生手里,把林念念交给她,又转身和大堂经理再三确认了情况以后,才带着时吟上电梯。   过程中,时吟始终稳稳地站在旁边,垂着头,很有耐心的等着。   进了房间,她也不动,安静地站在门口。   隔壁是服务生半背着林念念进了房间,这家酒店的服务毋庸置疑,不需要担心,顾从礼回手关上门,咔哒一声轻响。   漆黑的房间里一片安静。   顾从礼抬手,插房卡,开灯。   手指还没来得及碰到开关,忽然被人按住。   时吟手附在他手背上,人凑前来,很轻的嘘了一声:“不要开灯,我给你看个宝贝。”   黑暗安静的,封闭的房间,某些东西开始发酵,顺着之前被撕破的缺口探出头来。   眼睛适应了黑暗,顾从礼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面前的人,俯身靠近,额头抵着额头,轻声问:“嗯?什么宝贝。”   “你等一会儿,”她慢吞吞地垂下头,将他手里的她的包包拉过来,在里面翻啊翻,翻了好半天,抽出一个小盒子来。   时吟把包随手丢在地上,美滋滋地把盒子捧到他面前,眼睛亮亮的:“给你的宝贝。”   顾从礼没说话。   她拉过他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长方形的盒子塞进他手里,软声说:“我也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了,你不要说我没有给你,我准备了的,是你吓我,谁让你吓我,”她语无伦次,说的话乱七八糟,仰着头,下巴抵在他胸口,可怜巴巴地扁着嘴看着他,“就我给你了,念念没给你,我对你好,你要管我。”   声音被醺得软绵绵的,吐息间缭绕着酒气。   缺口被撕得粉碎。   猛兽冲破牢笼。   顾从礼随手把盒子放在旁边鞋柜上,抬手按住她后颈,垂头咬住柔软的唇瓣。   时吟呜咽了声,抬手推他,直往后缩:“疼……”   他仿若未闻,单手捏住她推他的手腕,长腿前抵直接把人摁在墙上,另一只手扣着纤长后颈往上抬,牙齿一寸一寸咬过唇瓣,而后探入,酒气被搅散。   动作完全不温柔,近乎于撕咬的一个亲吻。   时吟惨兮兮的呼痛声音全部被吞吃掉,只留下低低呜咽,口腔被卷得发麻,唾液顺着唇角溢出。   她无意识的吞掉口腔里不知道是谁的唾液,发出一点点细微的,吞咽的声音。   顾从礼动作顿住。   下一秒,她舌尖被人狠狠地咬住,搅开。   淡淡的铁锈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时吟疼得一抽,整个人被摁在墙上往后缩,手腕挣了挣,挣不开。   她脑子里晕乎乎一片,人像是踩在云上,软绵绵,张开嘴来想要呼吸,却让他的动作更加方便了。   顾从礼轻而易举、无止境地攻占城池,呼吸的声音越来越沉重清晰,像是无法被满足的,饥渴而狂暴的困兽。   她避无可避,干脆放弃了挣扎,身子整个软下来,任由他按着,轻轻地,生涩而小心地,探过去主动碰了碰他闯进来的舌尖。   顾从礼停了两秒,睁开眼来。   小姑娘的眼睛湿漉漉的,安静又可怜地看着他,舌尖凑过来软绵绵地勾了下他的舌尖,讨好似的舔了舔。   像是在讨饶。   梦境和现实重合了。   顾从礼不知道,少女尖锐锋利的雪白獠牙是不是就隐藏在她玫瑰色的唇瓣之后,引诱他越陷越深,然后杀了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听见了血液从身体里流失的声音。   他放开她的唇,灼热的唇瓣落在她耳畔,舌尖轻轻地舔上她的耳尖,沿着耳廓一路向下,含住柔软的耳垂研磨。   “顾老师……”她缩着脖子想躲,沙哑软糯,带着一点点哭腔的绵长声音。   顾从礼舔上白皙脖颈,啃咬薄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时吟,”   他气息滚烫,嗓子喑哑,“你先惹的我,你别想全身而退……” 第45章 予死予生(2)   受邀去实验一中的时候, 顾从礼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么大的一个麻烦。   后来走的时候,他觉得也就这样了。   遇到了一个有点麻烦的小姑娘, 长得挺好看,很缠人。   除此以外, 时吟没给他留下什么太深的印象。   顾从礼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就是这么一个, 本来应该“没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的小姑娘,等他真的去回忆, 发现关于她的一切,他全都记得。   笑的时候,哭的时候,手足无措的时候,倔强又固执的时候。甚至第一次见到她时, 少女在黑夜中的顶楼, 手里提着昏黄的灯盏停下脚步, 转身望过来的那双眼睛。   漫长无边的黑夜里,她是唯一的光。   明明是她先来招惹他的,可是现在她想逃了。   顾从礼怎么可能放手。   无论如何, 她都逃不掉。   昏暗的房间里,顾从礼唇瓣贴着她颈间薄薄的皮肤,顺着动脉轻轻咬出齿印,轻而易举将她提起来往床边走。   人倏地腾空, 时吟轻轻叫了一声, 熊猫抱着竹竿一样四肢下意识缠到他身上。   姑娘头埋在他颈间, 双手撑着他肩膀, 凑到他耳边,悄声问道:“你是我的竹子吗?”   “不是,”他咬她唇角,声音沙哑压抑,“我是你男人。”   他下口太重了,毫不留情,时吟疼得呜呜叫,挣扎着把他推开,委屈地瘪嘴:“我是熊猫,我不要男人,我要竹子。”   顾从礼垂头从上至下看着她,轻声:“没有竹子,我要不要?”   时吟深陷在里面,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你是我的寒塘冷月。”   顾从礼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下一秒,突然侧过头去,用脸颊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咯咯地笑:“我躺在云里了。”   她不老实地颠了颠,柔软的床垫跟着弹动。   顾从礼对这个酒店的床很满意。   “你在云里了,”他耐心地说着,将她散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垂眸,低声问,“喜欢我吗?”   时吟侧着头不看他,侧脸的线条美好,露出莹白的耳朵,声音低低的,轻不可闻:“喜欢……”   “真听话,”顾从礼笑了,轻轻亲了亲她耳垂,柔声诱哄,“想要我吗?”   她不说话了,啜泣似的长长“唔”了一声。   和梦境里,她躺在他身下时的声音几乎重合。   无法克制,也不想忍耐,见到她的那一瞬间,理智筑成的心理防线,会全数崩塌。   顾从礼抓住她的手腕翻上头顶紧扣,一手按在纤细的锁骨,从鬓角开始,一寸一寸向下吻过去。   灼热灵活的指尖挑开上衣边缘,触碰腰线,绕到平坦的小腹。   下一秒,顾从礼顿住,抬起头来。   身下的小姑娘侧着脑袋,人安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皱着眉,气息有些重。   看起来像是快要睡着了。   似乎是被亲的有点不舒服,她的手在他大掌的桎梏下像只小鱼一样动啊动,动啊动,细腰扭了扭,躲他钻进衣摆里的手。   顾从礼松了手,从她身上翻下来。   她抬手,挠了挠被他亲的痒痒的耳朵,又揉了揉下巴,长腿往旁边一伸,翻了个身,侧过身来,脑袋整个埋进蓬松的枕头里,嘤咛了声。   顾从礼坐在旁边,看着她细长的腿几乎占了大半张床,大咧咧地横在那里,月光下白得像瓷。   他长长地吐出口气,单手捂住半边眼睛,垂下头去,低低骂了句脏话。   *   时吟这一觉睡得很沉。   凌晨三点多,她浑浑噩噩地爬起来,坐在床上,茫然的看着周围昏暗陌生的环境,一时间有点分辨不清状况。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我刚刚干了什么,现在几点了,等等等等——一系列问题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屁股慢吞吞地往后蹭了蹭,靠在床头坐了一会儿,回忆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   头一侧,看见窗边沙发里坐着个人。   黑乎乎一团的人影,银月照耀在他英俊冷漠的脸上,长眼,薄唇,下颏的线条带着凌厉的棱角感。   在月光下愈发的阴森渗人。   时吟吓了一跳,差点蹦起来,尖叫含在嗓子眼。   静了几秒,才发现,他在睡觉。   顾从礼斜着身子靠坐在沙发里,头微仰着,脖颈拉长成一条线,凸起的喉结锋利。   时吟缓慢地,一点一点蹭到床边,伸长了脖子看他。   这个男人真好看。   动态好看,静态的时候也好看,像幅画。   空调温度开得适中,稍微有一点点干燥,房间很大,窗边沙发离床有一段距离,时吟看了一会儿,脖子发酸,又坐回去。   她思考着要不要把他叫醒,就这么坐着睡到早上,起来肯定会浑身酸死。   她舔了舔嘴唇,舌尖唇瓣一阵咝咝啦啦的疼。   时吟:“……”   她几乎没有过喝酒喝到断片儿,女孩子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多少要注意一点的。   这次她这么肆无忌惮的放任自己,其实想想看,好像就是因为有顾从礼在。   发愣的功夫,沙发里的人忽然睁开眼来,仰靠着的头抬起。   浅棕的眸在昏暗的灯光下颜色很深,微皱着眉,开口时声音微哑:“醒了?”   时吟手指按在刺痛的下唇唇瓣上,坐在床上,愣愣看着他。   “要水吗?”   她点点头。   顾从礼单手按住后颈,脖子转了转,站起身来,到旁边柜子前抽了瓶矿泉水,走到床边,开了壁灯,水瓶拧开递给她。   时吟渴得狠,嗓子干干的,小声说了声谢谢,咕咚咕咚灌了小半瓶,才长舒了口气。   他接过来,盖子拧好,放在旁边床头柜上,侧头垂眸。   小姑娘跪坐在床上,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样子,和几个小时前挂在他身上问“你是我的竹子吗”的傻样子截然不同。   都说女人喝醉了媚。   到她这儿就只剩下傻了。   最可怕的是,她傻乎乎发酒疯,胡言乱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时候,他都觉得她像个妖精一样在勾引他。   顾从礼觉得自己无药可救。   沉默了片刻,他开口:“睡吧。”   时吟没动,身体看起来有些紧绷,也不抬头看他。   顾从礼以为她在怕。   他眼眸微沉,后退了一步,淡声说:“我在隔壁,有事叫我。”他说着,转身要走。   刚走出一步,手指被人轻轻地拉住了。   温软细腻的小手,力度轻轻的,拽着他的一根食指,往回扯了扯。   顾从礼脚步顿住,回过头来。   时吟抿着唇,抬起头来看着他,声音很轻:“我记得的。”   心脏里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缓慢炸开了,迸发出很小很小的火星。   “记得什么?”他轻声问。   她别开视线,抬手捏着他指尖捻了捻:“就……都记得。”   话音刚落,顾从礼摁着她肩膀将人重新压进床里,单膝跪在床沿,垂头看着她:“那继续?”   时吟差点没被口水呛着,抬手推他,扑腾着往外钻:“不继续了不继续了,这也太快了!你当做这事儿也像赶画稿一样吗!”   顾从礼低低笑了声,头已经低下来了,深深埋在她颈间。   男人温热的呼吸熨烫着她皮肤,时吟痒得直缩脖子,整个人都僵硬了。   半晌,他抬起头来,温温热热的唇落在她眼睛上:“那慢点,再等等你。”   她眨眨眼:“我没卸妆,你把睫毛膏都吃进去了。”   “嗯,我也吃得差不多了,不差一点睫毛膏。”   时吟红着脸,推着他脑袋把人推起来,瞪他:“为什么咬我,很疼。”   “想咬,忍不住。”   何止想咬,甚至想把她拆了吞进去,将她整个人都揉进骨血里。   顾从礼重新垂头,亲了亲她唇瓣上被咬破的地方,才直起身来,把旁边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睡吧,明早过来叫你。”   时吟“噢”了一声,人在被子里面转了个个,重新枕到枕头里,被子拉过头顶,声音被盖住,闷闷的:“晚安。”   “晚安。”男人淡淡的声音从床边传来,安静了一会儿,紧接着是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时吟从被子里面钻出来,看着天花板,发了一分钟的呆,忽然拽过旁边的枕头捂在脸上,很小声的尖叫,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在床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她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醒酒,或者是喝醉了以后在梦里。   就像是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在学校天台梦见的那个,温柔沉默的,有点怪异的顾从礼一样。   *   时吟第二天八点多才醒。   倒也没有宿醉后的痛苦,近十个小时睡过来反而还很神清气爽,她洗了个澡,敷了个面膜挽救了一下自己极度缺水的皮肤,穿着酒店浴袍出来的时候刚好外面有人敲门。   她跑到门边,确认来人以后小心翼翼地开了个门缝,探出去一个还贴着面膜的脑袋。   顾从礼:“哇哦。”   “……”   时吟:“你哇哦什么。”   “没什么,”他看出了她不是很想让他进,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站在门口递了两个袋子过来。   时吟接过来,简单看了一下,是衣服和一套,内衣。   时吟:“……”   她匆匆丢下一句“我马上出来”以后,嘭地关上了门,把他关在了外面。   一刻钟后,时吟换好了衣服出门。   顾从礼人在隔壁房间,房门没关,见她出来起身,两人下楼,到酒店二楼餐厅。   林念念已经在了,点了一大堆东西,看见她过来,朝她招了招手。   时吟走过去。   林念念完全恢复了状态,看不出半点儿昨天狼哭鬼嚎的模样,笑得美若天仙,推给她一杯果汁:“哎呀哎呀,昨天太不好意了,我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后面怎么了,麻烦你们了。昨天的房钱我来付吧,顺便一会儿也请你们吃个饭。”   正常来说,林念念跟时吟是不会这么客气的。   不过现在,她身边坐了个孤僻冷美人顾从礼。   时吟叼着吸管吸了两口,随口说:“没事儿,我也不记得了。”   顾从礼微扬了下眉,瞥了她一眼,很快重新恢复到一脸孤僻没朋友的淡漠相。   林念念转头看向顾从礼,终于忍不住,一脸八卦地微笑:“这位是?”   顾从礼还没来得及说话。   时吟行动快于思维:“我主编。”   顾从礼顿住,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她。   时吟也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又合上,注意到他的视线,时吟微微缩了下脖子,心虚地不敢看他。   林念念眨眨眼,敏感地察觉到周围越来越低的气压,十分有眼力价儿的转移了话题。   三个人吃完饭,时吟和林念念上去整理东西,时吟先理完,下来的时候顾从礼靠站在大厅大理石柱前等。   时吟讪讪地,一步一步蹭过去。   顾从礼抬眸,淡声:“理好了?”   时吟点点头。   他就不说话了。   这是生气了。   可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确实只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主观意识上还没接受到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这件事。   时吟觉得,奔三的男人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某些事情上好像也有点幼稚。   他就那样沉默的站在那儿,微垂着眼,背靠冰凉大理石,看起来有点懒,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主观臆断,就是莫名的让人觉得,有点委屈的感觉。   时吟突然产生了一点淡淡的愧疚感,就好像自己是个渣男一样。   可是她真的什么也没干。   她苦恼地叹了口气,看看他,人又往前蹭了一点儿,悄悄地拉了拉他衣服袖口,又很快松手。   他没理。   过了十几秒,她又抬手,拽了拽他的手指。   顾从礼淡淡垂眼。   小姑娘仰着头,眨巴着眼看着他:“我不是故意的,”   她讨好地,轻轻捏了捏他指尖,小声说:“这不是太突然了,我还没来得及适应吗,而且到时候我朋友问起来了,我也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呀,我直接说我泡了我高中老师么。” 第46章 予死予生(3)   关于两个人确定了纯洁男女朋友关系这事儿, 顾从礼和时吟约法三千章。   一和高中时期认识的朋友保密。   他知道她在意的点, 也知道她一直耿耿于怀,没多说什么。   二工作上,尤其在双方共同认识的人面前关系暂时不公开。   就算她们之间没有过什么师生关系,他现在也是主编, 是时一的责编。   和责编谈恋爱了这种事儿,就像是另类的办公室恋情一样, 时吟暂时有接受障碍,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太适应。   她掰着手指头给他讲道理:“你看啊, 你现在是我的责编,我又还不太火, 如果这个时候被传出和我的编辑不清不楚, 我那些黑粉们肯定会觉得, 我就是想要你主编能给我的资源,我自己一点都不努力,都是走后门来的。”   此时两人已经在回去的路上, 林念念请他们吃了个饭,中途秦江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昨天为什么没回来, 手机也关机。   林念念冷笑了声,放下筷子雄赳赳气昂昂起身, 十分钟后一脸神清气爽的回来了。   碍于顾从礼在, 时吟没多问, 饭后把她送回家,她们回S市,路上两个小时,时吟刚好无聊用来思考条约。   等她举着手机备忘录一条一条的把她自称“非常平等”条约读完以后,顾从礼没发表任何意见,只平静说:“争取一个月以后牵手这条没必要,亲都亲了。”   时吟纯情的脸红了:“那能一样吗,那不一样,牵手是灵魂之间的交流。”   顾从礼瞥了她一眼,单手把方向盘,右手突然伸过来,从她手里抽走手机放在她腿上,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抓过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看见我的灵魂了?”他淡问。   时吟:“……”   她唰地抽回手来,往车门边靠了靠,背靠着车门侧过身来,高举起手机挡住视线,小声嘟哝:“去掉就去掉,去掉就去掉。”   顾从礼勾起唇,将她那边车门落锁。   *   一趟阳城回来两天不到,时吟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   到家以后,她要开始马不停蹄还这个月的债了,时吟用了一个礼拜的时间把《退潮》画完。   故事本来就不长,她既然画了,那么无论当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应该有始有终,给等待的,喜欢这个故事的人一个交代。   从始至终,她都没提之前全网闹得轰轰烈烈的事情,韩萏的微博还在持续更新,说明最近的事宜,也放了一些锤,进度更新到准备打官司。   结果第二天,时吟就看到下面一个微博留言,说她蹭热度。   时吟气笑了。   这回复被盖了很多层,点进去大概都是在骂她的,赞最多的一条回复:【时一蹭热度我没看出来,有些人蹭热度是吃相挺难看的。】   时吟心里啪啪鼓掌。   再一看这个头像,有点儿眼熟。   再看看这人微博ID。   【甜味苹果糖】   噢。   噢。   时吟点进他微博,她之前一直是偷偷摸摸视奸他,顺便默默地追着他在微博上连载的那个条漫,人倒是没关注。   她点了关注,然后惊奇的发现,两个人变成了互相关注。   原来人家早就关注她了的。   时吟想了想,截图点开微信,给他发过去,发了个表情:【谢谢苹果糖老师。】   顿了顿,补充:【您也不用本人直接过来啊……】   过了几分钟,林佑贺回复:【啊?没事儿,我怼黑粉习惯了,她们都知道我脾气不好。】   时吟:“……”   您到底是有多随心所欲的做着漫画家的啊!   时吟不知道该怎么回了,觉得校霸不亏是校霸,做什么职业并不会影响到他的王霸之气。   她这边没说话,林佑贺就继续道:【我看了你关注列表,里面有欺岸啊。】   漫画家欺岸,代表作《红缨》《沉睡之日》,画风精致阴诡,故事却讲得大气磅礴,单行本销量破千万,曾经创下过同时连载两部漫画并且分别拿到人气排行第一第二名的恐怖记录。   上一本连载的《零下一度》连续17周拿到顺位人气排行榜第一名。   少年漫市场现在多为王道热血漫画,王道即是少年漫的正道,非王道几乎毫无生存之地。   唯一的例外是日本漫画家大场鸫和小畑健合作的《死亡笔记》,身为非正道的邪道漫画,却风靡全球,几乎家喻户晓。   而欺岸的漫画,走的就是这种邪道,在当时中国漫画市场比起日本来说几乎是云泥之别,这种大环境下,一部邪道漫画能被读者接受更是难上加难。欺岸的作品,无疑掀起了新一波的另类狂潮。   虽然半年多以前,他毫无预兆地,突然销声匿迹了,但是这并不能影响他粉丝一天比一天多。   如果说时吟现在还站在半山腰上,那么这位欺岸大大,是当之无愧站在珠穆朗玛峰顶端的真·天才漫画家。   时吟盘腿坐在椅子转了一圈儿,拿着手机打字:【是啊,偶像嘛。】   【校霸小甜甜:哦,下个月《零下一度》一周年啊,好像会有一个活动,你去不去啊?】   顿了顿,林佑贺发了条语音过来,声音有刻意压低了的神秘感:“据说欺岸可能回去,哦。”   “……”   你这个“哦”为什么要停一会儿才说啊,听起来就像是在卖萌一样啊。   这听起来就跟顾从礼的“哇哦”一样崩人设啊朋友。   时吟已经习惯了校霸时不时的崩一崩,相对来讲比较一下,竟然还是顾从礼的“哇哦”比较惊悚一点。   她也就淡定了,咬了咬指尖,打字:【这个随便去的吗,肯定要邀请什么的吧,我又不认识他的。】   【校霸小甜甜:你们俩不是一个出版社吗?】   时吟愣了愣。   好像是哦。   欺岸大大,好像也是,摇光社的哦。   只不过他当时是在周刊《逆月》连载,和时吟的月刊《赤月》虽然都属于摇光社,却也不是同个编辑部。   而且——   时吟:“是一个出版社啊,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林佑贺沉默了一下,语气听起来开始不耐烦了:“所以,你找你责编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时吟恍然:“我懂了,我找我责编问一下,应该就可以去参加这个,什么周年会,毕竟是一家人嘛,如果是别的出版社的作者,那应该没法。”   “……”   时吟:“然后我再跟他好好说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没准儿还能不止一个人去。”   林佑贺:“……”   时吟:“带个同行一起去的难度,我觉得应该不大吧。”   “……”   时吟:“就是不知道如果这个同行不是摇光社的作者行不行诶。”   “……”   时吟微微一笑:“你觉得呢?苹果糖老师?”   林佑贺不回复了。   时吟开心极了,像是发现了什么小秘密一样,欢快地说:“你原来这么喜欢欺岸啊,我以为高傲如您,是不可能有崇拜之人的。”   林佑贺依旧不搭理她。   时吟:“苹果糖老师,您在吗,您在吗??”   “苹果糖老师????”   “老师?!?!?!”   对面一片死寂。   *   逗归逗了,认识了半年,时吟把林佑贺归类于关系还可以的,属于朋友的行列。   这一点点小忙,还是可以帮一帮的。   顾从礼来看《鸿鸣龙雀》新一话的分镜草稿的时候,时吟把这件事情简单的跟他说了。   顾从礼没抬眼,专注手上的工作,似乎对这件事情没怎么关注过:“什么一周年。”   “就是欺岸的那本啊,《零下一度》一周年,不是会有一个什么活动吗,据说欺岸本人会到场签售诶。”   “这边鸿鸣的话删一删,”顾从礼红笔在影印下来的纸上圈了个圈儿,才漫不经心,“好像是有,不过欺岸应该不会去。”   时吟拖长了声:“啊……”   顾从礼顿了顿,抬眼:“你喜欢他?”   “还好吧,我有个朋友好像很喜欢他,想让我带他去看看。”   “那就去看看,这个活动好像是《逆月》那边办,我明天去帮你说一声。”他重新垂眼。   时吟眨眨眼,捧着脸看着他高高的鼻梁弧度,还有低垂着眼时,覆盖下来的长长睫毛:“哇哦。”   顾从礼没抬头:“这里解释说明的地方太多了,没必要,稍微精简一下。”   时吟:“哇哦。”   “这儿分镜有点乱,节奏再放慢点。”   时吟第三次:“哇哦。”   他终于停下笔,抬起头来:“时一老师,工作的时候好好工作。”   时吟撇了撇嘴。   感觉这个男朋友有和没有一样。   两个人各自都很忙,经常每天只能靠发发微信来维持这段脆弱的,突如其来的恋情,好不容易周末编辑部放假了,他还会固定地人间蒸发一下。   她悄咪咪地看了好多微信公众号上的什么情侣约会圣地,情侣旅行圣地,完完全全都用不上的。   时吟趴在沙发上,闷闷地小声逼逼:“假正经。”   她以为他没听到。   结果一抬眼,看见男人笔已经放下了。   时吟从沙发上爬起来,乖巧地坐好,一脸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顾从礼笔放到桌上,稿子往前微微推开一点,倾身,手臂伸过来,隔着茶几把她抱过来放在腿上,圈进怀里。   她还没反应过来,小猫似的乖乖缩在他怀里,刚想仰起头。   顾从礼已经重新拿起笔,他目光落在面前的画稿上面没移开,只微低了下头,亲了亲她发顶:“乖点,一会儿陪你玩。” 第47章 予死予生(4)   在得到了一个抱抱和一个吻作为安抚以后, 时吟少女心扑腾着跳了一会儿, 终于平静下来, 干脆抱了数位板和笔记本过来,坐在顾从礼旁边,把他前面修改过后的分镜草稿NAME画出来。   时吟之前画《退潮》, 又出了趟门, 《鸿鸣龙雀》截稿日眼看着将近, 她只把主要人物的墨稿部分画好, 分镜背景和背景人物,网点之类的基本上都会交给助手。   等顾从礼这边分镜的草稿改完, 时吟这边也已经专心地投入进去,盘着腿趴在茶几上画得很认真。   顾从礼手背撑住脸侧, 侧头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主要人物勾线勾好, 时吟一抬头, 注意到他的视线。   她眨眨眼, 抬手去拽他面前的草稿:“这些都好了吗?我看看哦……”   她草稿刚拉过来,顾从礼忽然坐直了身子, 抬手又重新把她扯回怀里,头刚低下去——被时吟抵着脑门推开。   顾从礼额发被她抓得乱糟糟,露出额头,没什么表情的垂着眼。   时吟抿了抿唇,心有余悸:“不准咬我, ”她有些委屈地补充, “你上次咬得我疼了好几天, 现在还没好呢。”   她说着,吐了吐舌头,红红的小舌尖吐出来给他看。   顾从礼棕眸沉了沉,拽着她抵着他脑袋的手腕拉下,垂头含上去。   柔软的,温热的口腔,唇瓣和舌尖被头一次清晰又清醒的感受,时吟缩着身子,头皮发麻,紧张得一动都不敢动。   像是品尝到了什么美味的东西,唾液腺辛勤地工作,来不及吞咽,他又一口咬下来了。   时吟疼得往后一缩,推开他,抬手用手背蹭了蹭嘴巴,喘着气气鼓鼓瞪他。   他低低笑了一声,舔了下唇角。   时吟翻了个白眼,不想再理他,等气儿终于喘匀了,才抬起头来,歪着脑袋看着他:“真神奇。”   顾从礼垂眼,大手托在她后颈,指尖缓慢地摩擦着那块儿细腻的肌肤:“怎么神奇。”   “就,你也会做这种事情,感觉是特别神奇的事儿,”时吟一本正经地,“我当年甚至觉得你不会拉屎,一想到你拉屎的画面我觉得太破灭了,破灭到我差点就不喜欢你了。”   顾从礼眯起眼来,温柔摩擦着她后颈的手指微微收紧,轻轻捏住她纤细的脖颈,额头抵着她额头,嗓音冷漠阴柔:“那喜欢谁?”   感受到颈间的压力,她缩了缩脖子,抱住他人贴上来,鼻尖讨好地蹭了蹭他:“我这不是很明显是开玩笑的吗,你不要这么吓人,你要掐死我吗?”   顾从礼手指松了松:“看你乖不乖。”   “……”时吟受到了惊吓,“你难道真的会掐死我吗?”   顾从礼笑了:“不会。”   他哪里舍得。   连触碰都是小心翼翼的,想把她放在心尖上,妥善安放,细心保存。   想让她不受惊扰,不被伤害,也极端自私的,不想她被任何人发现。   *   关于欺岸的《零下一度》周年会,顾从礼算是答应下来了,本来就是那种偏向于粉丝福利性质的活动,到时候也会有一些粉丝来参加,所以带人也没什么问题。   周一梁秋实过来的时候,时吟无意间跟他说了这件事,梁秋实眼睛都亮了。   “大大就是大大,连作品都过生日,我什么时候也能有个出道N周年会,”时吟视线从电脑上的PS线稿上面移开:“你不会也是他的粉吧?”   “画漫画的有不喜欢他的吗?”   时吟想了想:“有吧,我记得之前不是有一位什么老师说他画风太阴诡了,有些地方表达的太过于残酷现实,不适合给青少年观看……啥的,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梁秋实笔下唰唰唰不停,动作熟练的画背景:“但是欺岸的主人公其实本质上也都是“善”的吧,只不过有些时候他们用来表达的方式和想法极端了一点,看起来就似乎近似于“恶”,又不是真的是那种反社会人格的。”   “你还真是忠实的欺岸大大拥护者。”   “时一老师不也关注他了吗?”   “我只是关注他了,然后单纯的觉得他的作品挺有趣的,跟你们这种粉丝肯定是不一样的啊,”时吟理所当然道,“而且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他的,我之前微博不是天天有黑粉说我跟风,说我装神秘,说我想当第二个欺岸么,不发照片不搞签售不出席活动就要被人说是“学欺岸大大”这口气我还憋着呢,怎么就只准你们大大神秘啊。”   她吐槽完最后,翻了个白眼作为总结:“这仇不共戴天我告诉你,不原谅。”   梁秋实:“……”   所以这关人家欺岸什么事儿啊,是你的黑子的问题好吗。   梁秋实面无表情把画好了背景图的分镜传给她:“时一老师,这不关欺岸老师的事儿。”   “《零下一度》周年会你还想去不想去了,”时吟用笔尖戳了戳数位板,“P9这个背景人物怎么回事,太敷衍了吧,透视也不对。”   梁秋实:“啊,我修一下。”   时吟一顿,抬眼看了他一眼:“球球,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心不在焉,类似的问题出了好几次了。”   “……”   梁秋实转过头去,视线停在PS上,没什么反应:“可能是因为要见到欺岸老师,有点开心,抱歉,我马上重新画。”   时吟没说话,人在电脑后面微微皱了下眉。   之前因为事情太多太杂,一件接着一件,所以她一直没注意到,现在想想看,梁秋实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跟她聊过天了。   她跟他关系算不错,年龄并不差太多,性格上也合得来,她平时生活中是个二级残废,他也经常会买点吃的东西过来,或者给她打扫一下屋子。   梁秋实比起她的助手,更像是她的助理,也会帮忙打理一些生活琐碎,所以虽然是兼职助手,时吟给他发的工资,甚至比很多全职助手要多得多。   但是最近,除了工作,他像是消失掉了一样。   包括之前颤栗的狸猫那件事,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连林佑贺大佬心那么大的校霸都来问了她情况,梁秋实却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正常情况下,以时吟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冲到她们家帮忙想对策才对。   有什么地方,在她没意识到的时候,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   《零下一度》周年会时间在十二月初,正是最忙的时候。   《赤月》的每年十二月刊都会出特刊,作为对于这一整年的总结,是平时的两倍厚度,会有漫画家的专栏,分享一些创作中的趣事或者日常。   工作量,自然也是平时的两倍多。   一般编辑部都会提前两三个月就开始准备,再加上十二月底是摇光社的年会,虽然年会是人事部负责,并不需要编辑部插手,但是很多事宜也需要各刊主编联系配合。   等时吟反应过来,她才意识到,她挑了一年中即将到来的,最忙的一个月来谈恋爱。   特刊上的连载是要两话合一的,时吟再次进入漫长的赶稿周期,梁秋实和另外一个小助手两位助手一起,才勉强能赶上进度。   时吟的另外一个助手叫小鱼,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最开始被时吟以“主编的一张照片”吊着,一吊就吊到了现在。   大饼画了几个月,人虽然说是一次都没见到过,小鱼倒是已经渐渐地适应了这个节奏,一直在这儿待下去了,看起来有望成为除了梁秋实以外能够忍受时吟半年以上的助手第二人。   时吟有些恍惚,自从第顾从礼第一次按响她家门铃到现在,已经过去半年了。   她甚至还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她起床刚做了一个面膜所以头上还带着发箍,以及当时手里的冰镇酸梅汁沁凉的温度。   周六《赤月》编辑部加班,顾从礼周日过来,时吟一边画稿,一边跟他回忆她们真正意义上的开端。   时吟用笔的末端戳了戳下巴:“主编,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   顾从礼翻着编辑反馈上来的出版目录,没抬头:“记得。”   他最开始对她其实没什么印象,也就是众多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夜游的小朋友里的其中一个,印象是她准备下去的时候那一眼留下的。   后来,顾从礼把它归结为巧合,记忆深刻大概也只是因为,当时的那副画面实在太过于符合他的审美。   黑夜人群里,她提着做旧灯盏回眸的样子,像极他小时候看的日本绘本漫画当中,参与百鬼夜行的某只美艳的妖。   时吟建了个新图层,透过草图勾勒出鸿鸣的眼部线条:“你真的不能怪我,你当时好吓人啊,突然就出现了,跟大变活人似的,我真的不是故意把门甩你脸上的,”   她顿了顿:“不过你也太小心眼了,这就走了,还不理我。”   他才反应过来,她和他说的,不是一个第一次。   “不是因为这个。”顾从礼说。   “那是因为什么。”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很不愉快的事情,顾从礼唇角耷拉下来:“你不穿衣服,站在别的男人旁边,看着我。”   他皱眉:“好像我是外人。”   “……”   你不要这么不见外好吗,您当时本来就是外人啊主编。   不过——   “谁不穿衣服了?我穿了衣服的好吗,”时吟停下笔,抬头,“你怎么污蔑人啊?”   “睡衣。”   “……”时吟对这个男人的认知再一次被刷新了,她一脸惊悚加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那个不算睡衣吧,是居家服啊,我有的时候去楼下超市都会直接穿那个去的。而且赵哥做了我快一年责编了,也很熟了,又没关系。”   “有关系,”顾从礼看了她一眼,神情淡漠:“几年都不行。” 第48章 予死予生(5)   十一月底的那天, 顾从礼接到了顾璘的电话。   他没有存号码的习惯, 通讯录里面的手机号一共也没几个, 顾从礼人还在编辑部,从会议室走出来,漫不经心接起来:“您好。”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才缓缓开口:“是我。”   顾从礼脚步一顿。   编辑部例行加班, 一出了会议室周围吵吵嚷嚷的, 电话声音此起彼伏, 顾从礼没说话,那边也就一片安静。   过了几秒, 顾璘才问:“你在哪?怎么这么吵。”   “上班,”顾从礼走回到桌前, 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靠进椅子里, 打开电脑, “有什么事吗?”   “上班?”顾璘慢慢地重复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顾从礼笑了, 看着电脑桌面,语调有点懒:“我在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顾从礼一直觉得,自己跟顾璘很像。   血缘的力量很可怕,从小, 他就觉得他在有些地方跟顾璘一模一样。   某些思想, 对不在意的事物、情感上的淡漠, 还有过于极端的掌控欲。   他是掌握皇权的王,国土之上任何人都不能忤逆他。   顾从礼觉得,自己的病症比起他来,好像还要轻一点。   至少没到无药可医的程度。   顾璘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我去看过你妈了。”   顾从礼一顿。   他人靠在椅子里,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紧绷着唇角,眸光敛起:“谁让你去了。”   顾璘似乎完全不在意儿子糟糕的语气,依然平静地,听起来没什么情绪起伏继续道:“我的助理跟我说,你把她接出来了?”   顾从礼冷冷勾起唇角,淡声:“你助理消息可真灵通。”   他半年前就接出来了,他不可能不知道。   顾璘叹息了一声,似乎是在抱怨儿子的任性让他有点苦恼:“你不应该把她带出来的,她在那边得到了最好的治疗——”   “神经病。”顾从礼把电话挂了。   他沉默地坐了十分钟,忽然起身,抓过外套和车钥匙,人转身往外走。   上了车以后,他给曹姨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声音很嘈杂,有女人在尖叫,还有桌椅翻倒的声音,说些什么顾从礼分辨不清。   下一秒,手机被谁抢走,然后是一片寂静。   白露轻柔的声音,软软传来:“阿礼,我今天梦见你爸爸来了。”   顾从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白露在那边,低低轻轻的笑:“我梦见他就站在门口的地方,他看见我了,然后转身走了。”   “我跟他说话,可是他不理我,”她委屈地,语无伦次地说,“明明就是梦里,他为什么也不理我,我就说他真的来了,她们全都说没有,她们骗人。”   “阿礼,阿礼,你什么时候放学,妈妈给你烤了个蛋糕,你再不回来就冷了,冷了不好吃的。”   顾从礼喉咙干干涩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闭了闭眼,淡淡说:“妈。”   白露还在欢快地,不停地说:“我今天中午还烤了个苹果挞,放了好多好多苹果,还剩了一块儿,妈妈给你留着,特地没让别人吃,等你回来尝尝。”   “你要去看医生吗。”   女人的话音戛然而止。   顾从礼耐心地:“你生病了,就像感冒一样,感冒要看医生,看过了就好了,我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我没有……”她喃喃着,忽然低低哭起来了,“我没有,我不要看医生,我又没有病,我为什么要去看医生,阿礼,阿礼,你也不要妈妈了吗?”   “你也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你也要把我送走!”   她尖叫着,下一秒,电话被她挂断。   十几分钟后,曹姨打了电话过来:“夫人刚刚打了镇定剂,现在已经睡了。”   顾从礼仰着头,靠坐在车里,淡淡“嗯”了一声。   曹姨叹了口气:“治疗的事情还是要慢慢来,不能急,她现在确实是对这方面比较抵触,这种事情还是要你来跟她说,我们的话肯定是不行的。”   “我知道。”顾从礼依然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曹姨叹了口气,又说了两句话,才准备挂掉,挂之前,她忽然叫了他一声。   顾从礼没应声。   曹姨犹豫了一下,才道:“你自己也要注意自己,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会好的。”   顾从礼坐在车里,垂着眸,忽然笑了。   这么畸形的家庭。   这么不正常的父亲和母亲。   大概还有一个,同样不太正常的自己。   *   时吟观察了梁秋实整整两个礼拜,终于确定了,他确实有点不对劲。   何止是有点,他简直太不对劲了,时吟觉得自己之前一定是谈恋爱谈得智商降到负五了,才没有发现。   比如,冰箱里再也没有来自梁球球同志的水果和零食,再也没有画完一页分镜以后休息时间的扯屁,梁秋实整个人都变得安静了不少,时吟有些时候甚至觉得,他在刻意躲着她。   终于,这天下午,时吟忍不住,在梁秋实传给她一页画好的分镜背景,透视又又又又出现了差错以后,看着他幽幽问道:“球球,你是谈恋爱了吗?”   助手小鱼:“诶?!”   梁秋实差点被口水呛着:“我没有,你突然之间问得这是什么问题?”   时吟眨眨眼:“那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梁秋实没表情:“没有。”   时吟点点头,啪啪啪几张图,把他刚刚交过来的东西都甩给他,放下笔:“那好,刚刚是作为朋友,我关心你一下,既然你不想说,那接下来我就作为雇佣你,给你发工资的,你的老板。”   她人靠回椅子里:“这种低级错误出现了不止一两次了,背景人物,透视,网点,一塌糊涂,你如果真的有什么心事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要么跟我说,要么拿起笔来以前自己解决消化掉,不要影响到正经事情。”   时吟毫不客气:“你做了我快两年助手,这种程度的错你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的犯才对,一次两次就算了,连着几个礼拜,一直都是这样,现在小鱼的背景人物都比你画得好。”   被点到名的小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现在好像不是开心地接受表扬的时候。   梁秋实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你也知道,我做了你助手快两年了。”   时吟皱着眉,叹了口气,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球球,我是想你有一天能画出自己的作品的,但是你这不是一个漫画家应该有的工作状态。”   “那什么样是一个漫画家该有的工作状态?”他反问,“你自己不是也每次都拖到最后才会开始画吗?你这样的就是正确的,好的工作状态?我做了你的助手快两年了,从来都是我在照顾你的,我也不是为了你多给我的那点工资,我不缺钱,但是我也不是一直想做助手的,我也想有自己的粉丝和作品。”   时吟愣住了。   梁秋实笑了笑:“我在想什么,你注意过吗?之前的新人赏我也去参加了,第二轮就被刷下来了,这些你也不知道吧,在你心里我永远就只是你的助手而已,你有觉得,我也有想要画出自己的东西的欲望吗?”   空气凝滞,旁边的助手小鱼默默往墙角缩了缩,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时吟顿了两秒,才说:“我没有觉得你只是我的助手……我们认识的第一天我就说了,你什么时候有自己的作品了跟我说啊,我一定会跟编辑介绍你的呀。”   “不用了,”梁秋实重新扭过头去,看着电脑上的PS,淡淡说,“因为我个人的问题影响到工作质量是我的错,对不起,之后不会了。”   时吟皱了皱眉,觉得哪里不对,可是梁秋实明显不想再说下去的样子,时吟没法,只能继续工作。   *   梁秋实确实调整了状态,修改过的分镜毫无瑕疵,效率也提上来了,晚上两个人走的时候,他也一脸平静,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时吟想叫住他留下来好好聊聊,看着他的表情,又觉得今天也不是好时候。   改天再说好了。   送走了两个人,时吟回去把最后一页的主要人物墨稿画完,笔刚放下,门铃就响了。   她站起来走到客厅,门已经开了,顾从礼站在门口,头倚靠在门框上,淡淡看着她。   时吟先是确定了一下今天是工作日没有错,眨眨眼:“你怎么来了。”   顾从礼没说话,唇角耷拉着,神情看起来有些阴郁。   她跑过去,单手扶着门框,身子从他旁边探过去,关上了防盗门。   砰的一声。   十二月,白昼变短,天黑的早,她客厅灯没开,只有从书房里传来的隐约灯光。   淡淡的,熟悉的椰子混合着奶香,还有清新的洗衣液味道萦绕鼻尖。   她的沐浴露和洗衣液,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换过。   而他过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把这味道忘掉。   时吟关好了门,单手撑着他肩膀,去开玄关和客厅的灯。   咔嗒一声,光线明亮。   顾从礼微眯了下眼。   时吟站在他面前,抬手轻轻地,戳了戳他唇角:“你不开心吗。”   他适应了灯光,垂眼:“没有。”   她穿着白色的珊瑚绒睡衣站在那里,白白小小的一团,杏眼漆黑,明亮又清澈。   顾从礼想起顾璘,想起白露,想起曹姨对他的担忧和小心翼翼的提醒。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将时吟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拉到身边来,是不是对的。   她那么美好,她的家庭应该是很美满的,有疼爱她的父母,以后也会有爱护她的,温和又简单的男人出现。   不能想。   一想到她会站在别人身边,缩在别人的怀里,跟他拥抱,接吻,上床,顾从礼神经都麻掉了。   可能会忍不住杀了那个男的,然后把她绑在床上,锁在家里。   让她看着他,只看着他。   这样不对。   她不是他的所有物,她应该是自由的。   可是他有什么错,他的想法有什么错,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得到,这是顾璘教给他的。   顾从礼低垂着头,脑子里有些阴暗的东西挣扎着,和另一股理智较着劲,长睫覆盖下来,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忽然,有谁轻轻靠过来。   细腻温热的小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往下拉了拉。   顾从礼扬睫。   时吟勾着他,踮起脚尖来,唇瓣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很快亲了他一下,又落回去。   她放开手臂,额头抵在他胸口,像是被欺负了的小动物一样,撒娇似的蹭了蹭:“我不开心,我今天和朋友吵架了,好不开心,还好你来了。”   她的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带着一点委屈,听起来难过又低落。   顾从礼闭了闭眼睛。   所有的事情,都不想再去想了。   随便吧。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通通都不想考虑了。   她只能是他的。   时吟这个名字,生生世世都要和他缠绕在一起。   如果他只能在地狱里无法逃离,那就把她也拉到地狱里来。 第49章 予死予生(6)   顾从礼工作日来, 用冰箱里仅有的材料给她烧了一顿晚饭, 然后, 坐在对面,看着她吃。   时吟被他看得浑身都不自在。   她把盘子推到他面前,里面炒饭裹着蛋液, 黄澄澄的, 黄瓜和胡萝卜的丁像是点缀, 白的黄的绿的橘的, 卖相很好,时吟还挖了一勺老干妈辣椒酱在盘边。   “你不吃吗?”   “不吃。”   时吟歪了下头:“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年终, 他这段时间一直很忙。   他看着她:“给你弄个晚饭。”   时吟点点头,没再说话了。   他的表情和眼神, 突然就让她觉得, 现在还是暂时不要跟他提梁秋实的事好了。   总觉得如果说了, 会发生什么很糟糕的事情。   吃过饭后, 顾从礼没呆一会儿就走了。   时吟回书房,继续把剩下的最后一点工作做完, 凌晨一点半,终于把全部原稿都发给了顾从礼。   时吟大功告成,长长舒了口气,人瘫软在椅子里,揉着酸疼的右手手腕, 指关节嘎嘣嘎嘣的响。   她看着手机, 开始发呆。   之前答应过了梁秋实, 会带他去欺岸的《零下一度》周年会。   结果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去。   时吟很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梁秋实工作上的失误她有点生气,可是作为朋友,她觉得他说的好像也没错。   两个人认识近两年,一直以来,她都是被照顾着的那一方。   他的心思是很细腻的,而且是个居家小能手,很多她想不到的地方,他都会帮她做好。   而她,好像没有帮到过他什么忙。   除了把自己会的东西教给他,时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了,她能够提供的也仅仅是漫画上的一点帮助,她一点儿也不知道梁秋实什么时候去投稿参加了新人赏,梁秋实从来没跟她说过。   时吟很苦恼,一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举棋不定的时候,她就去骚扰方舒。   方舒从小到大注意都特别正,时吟就没有见到过她不果断的时候。   她是她最后的港湾,是她的智慧囊。   方同学也是个夜猫子,一刷朋友圈发现这人十分钟前才发了一个文艺电影的截图,配字是破口大骂女主角智障,时吟大喜,给她发了个微信过去。   对方秒回。   于是她打了电话过去。   方舒那边接的挺快,讲话有点含糊:“喂?”   “你在吃东西吗?”   “敷面膜,”方舒把面膜揭了,声音清晰起来,“怎么了?”   时吟闷闷不乐:“我跟别人吵架了。”   “就你?”方舒诧异,“现在连你都能跟人吵架了?”   时吟:“我初中的时候也太妹过的好不好,染过紫毛的,西街一霸。”   “我知道,阿姨跟我说过,染完被一顿胖揍,第二天就染回来了。”   时吟:“……你别闹,我真的好郁闷,我跟人吵架了,然后不知道该找他说什么。”   “男的女的。”   “男的,就我助手。”   方舒很不解:“既然是你助手,你为什么要主动找他?”   “因为我觉得我确实有点,忽略他了吧,这么久了,我一直没注意到他心态上的问题,”时吟把和梁秋实的事情前因后果都跟她说了,“就,我也有错。”   方舒听完,沉默了一下:“我就说你怎么可能跟人吵架,软得像团棉花一样。首先,本来就是他工作上出现了问题,无论是什么原因,他在工作的时候就是你的助手,你是他老板,觉得你们关系好,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工作上出现失误,然后用这种神奇的理由甩锅,他会不会有点太理所当然了?”   “而且,他听起来好像完全没有真的觉得抱歉的意思嘛,大概他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吧,这种情况下,你还要主动去找他?你是不是脑子背门夹了?管他去死,就晾着他吧,女人没有错,女人是不会犯错的。”   时吟:“……”   好生霸道。   她好喜欢。   时吟想,如果方舒是个男人,那还有顾从礼什么事儿,在遇到他之前,她可能就已经爱上方舒了。   *   听了方舒的话,时吟没主动去找过梁秋实。   梁秋实也很安静,画稿交上去,助手也暂时进入休息期,没有什么工作,他消失不见了。   另一个助手小鱼倒是给时吟打了个电话,还微信上问了一下情况,劝了她一会儿。   《零下一度》的周年会在周末,周六那天早上九点半,时吟家门铃久违的响起。   时吟现在几乎已经被顾从礼搞出生物钟来了,一到每天早上九点多,她必然要醒一次,但是醒过来,和起床,差别还是很大的。   所以顾从礼人进来的时候,时吟正坐在床上,一脸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一脸不爽的看着他。   顾从礼从容的给她倒了杯水。   时吟接过来:“你既然有钥匙,为什么还要按门铃。”   “提醒你一下,我要进来了,免得看到什么奇怪的画面。”   时吟一顿:“什么奇怪的画面?”   “有些人不是会,习惯裸睡。”顾从礼说。   “……”   时吟一口白开水差点喷了。   她咽下去,抹了下嘴角:“下次不用按门铃了,我没有裸睡的习惯,谢谢您了。”   “真遗憾。”顾从礼声音淡漠,完全看不出半点遗憾的意思。   时吟翻了个白眼。   他垂眸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   每次早上把她吵醒,她发脾气的时候,都很可爱。   那种和平日里有点不一样的,鲜活的生动,让他忍不住想要一次次地这么做,屡试不爽,令人上瘾。   这么无聊的事情,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做。   时吟咕咚咕咚喝掉了一杯水,顾从礼接过杯子,往外走:“起来洗漱,换衣服,一会儿出门。”   她一顿,坐在床上茫然的抬起头来,看着他:“啊?干嘛去?”   “约会。”   *   说实话,时吟对顾从礼的“约会”,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她还记得他之前几次所谓的,自称的约会,差点把她气背过气去。   所以当顾从礼真的带着她,车子开到游乐园门口的时候,时吟下巴都快惊掉了。   这还不如之前的呢。   时吟坐在副驾驶里,没下车,听着车门的锁被他打开了。   顾从礼侧头:“怎么了?”   时吟耐心道:“主编,成年人的约会一般不会选在游乐场。”   顾从礼平静地说:“你们小姑娘不是都喜欢么。”   “我们小姑娘也不是都喜欢的……”时吟无力地靠在副驾驶里。   而且,那些什么悬挂式过山车,什么大摆锤,时吟看着就怕得不行。   腿都软了,进去她大概只会选择坐坐旋转木马什么的。   可是来都来了。   她总不能说,我不想玩,我们回去吧。   时吟清了清嗓子,解开安全带,抬手去开车门:“先进去看看吧,应该会有很多好吃的什么的?就是不知道周末人会不会很多。”   她车门打开,只来得及推开一条缝,悬挂式过山车刚好就在离门口很近的地方,呼啦啦的一排呼啸而过,尖叫声此起彼伏,清晰得近在咫尺,从这里甚至能看见上面的人被倒挂着,头发全都垂下来的样子。   时吟仰着头,准备迈出去的脚顿住,脸都白了。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忽然探过身来,手勾着副驾车门砰的一声关上,又抬手去把她安全带重新拉下来,扣好,发动车子。   时吟眨眨眼,侧过头来:“不进去了吗?”   “人多,有点烦。”顾从礼淡道。   这游乐场离市区有点远,来回的车程也用掉了很多时间,等两个人再次回到市区已经十一点多了,顾从礼直接找了家私房菜馆,先吃饭。   餐厅装修得很有格调和情怀,位置不多,隔断很好,从灯光到桌椅挂画,各处都充满了一种旧上海滩的风情。   时吟其实是挺能吃的,顾从礼吃的倒是不多,吃到一半,她起身去洗手间。   穿过长长的一段走廊,刚走到洗手间门口,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左边的男厕那边走出来。   时吟愣了下,停住脚步,看过去。   男厕门口还站着个男人,个子不高,矮矮胖胖的,脸很圆挤着那双眼睛几乎看不见了。   用了十几秒钟的时间回忆,时吟想起来,是之前新人赏颁奖典礼上,从后面往她身上凑的那个男的。   好像是什么,从阳文化的副经理?   时吟一阵恶寒,只看着他就想起了当时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而他面前,梁秋实正侧对着时吟,跟他说话。   胖男人笑容可掬,梁秋实倒是没什么表情。   时吟面色一沉,几乎是没做考虑,直接走过去:“梁秋实。”   两个人同时转过头来。   梁秋实明显愣住了,而那个胖男人则愣了一下,然后露出近乎于惊恐的表情,急急忙忙地往她身后看。   看到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   时吟根本没看他,直直看着梁秋实:“这么巧,你也来吃饭?”   “是啊。”他干巴巴地说。   时吟侧头,看向那个胖男人,微不可查皱了下眉:“这位看着也有点眼熟。”   梁秋实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目光游移,没说话。   那个胖子表情忐忑,似乎还有些不安,又低声说了几句,才笑呵呵地:“那我就先走了,梁先生,以后再联系。”   梁秋实点了点头。   胖子逃似的快步离开了。   只剩下两个人站在洗手间门口走廊里,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沉默地看着对方,没人说话。   时吟吐出一口气来,淡淡问:“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他皱起眉。   “这就是你最近一段时间工作一直心不在焉,背景人物画得一塌糊涂的原因?”   时吟又难过又生气,失望伴随着火气一层一层往上窜。   她强压下火气,歪了下头,心平气和地说:“你不想做我的助手了可以直接跟我说,你想画自己的作品,我可以帮你介绍我认识的,靠谱的编辑,我不会不让你走的,你不用背着我找这种垃圾公司的垃圾管理层,这种出版社,对你的发展也没什么好处。” 第50章 予死予生(7)   时吟气死了。   之前她还觉得自己忽略了他, 甚至准备下次见面找他谈谈心,现在, 完全不想了,只想把他脑子撬开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这感觉就像,辛辛苦苦养大的小孩,突然进入了叛逆期,你跟他讲也没用, 他不仅不听,还不好好学习考试考了不及格, 考了不及格也就算了,想让他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不及格吧, 他倒好, 偷偷背着你去找街头的小混混加入神龙帮去了。   幽静雅致的私房菜馆, 男厕所门口,时吟抱着手臂,平静地看着他:“你想去从阳?”   梁秋实没说话,眼神有些躲闪。   热水壶座在火上,里面热水沸腾, 壶盖咕噜咕噜,壶嘴里冒出热气。   时吟气笑了:“你想去从阳,这个公司的底你探过吗?”   “……”   “你知道公司规模渠道平台吗?知道他们能给你什么资源吗?”   “他们会给我的第一期连载封面彩图,也会重点推我的。”   时吟静了静:“什么?”   “他说他看了我投新人赏的作品, 觉得我不应该被埋没, 从阳刚好在这块儿也有缺口, 没有什么出名的作者,资源都可以留给我,竞争压力也比较小,也承诺了会考虑出单行本。”   梁秋实抬起头来,声音有些低:“我知道从阳不能跟摇光社比,但是在业内也算是有点名气的吧,而且这两年势头也很猛。”   “……”   时吟用了十几秒的时间,来消化他这番话。   “势头很猛?那你知道它们为什么发展那么快吗?刚刚那个男人,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她说到一半,想起来,新人赏那次梁秋实并没在,他不知道。   时吟强装镇定地说:“你看他长得那么猥琐,一看就不靠谱。”   “……”   梁秋实抿了抿唇:“就算不靠谱能有多不靠谱?人家毕竟是上市公司的部门经理,有出版社主动来找我,说喜欢我的作品,你知不知道这对我们这种普通人来说是多么难得的机会?难道因为有风险就不去试了吗?”   “退一步来说,我当然知道摇光社好,但是就算我接受你的推荐去摇光社,竞争那么激烈,资源就那么一点,我一个小新人,能得到什么好的资源?你能保证给我封面彩图吗?《赤月》或者任何一本周刊月刊会重点推我?甚至,我连自己能不能顺利连载都不知道。”   时吟哑然。   梁秋实眼睛都红了:“你这种天才懂什么,你给人做过助手吗?每天每天只能打杂,刮网点,画别人的东西,不能有自己的思想,这种感觉你知道是什么滋味吗?”   “你第一部漫画就拿奖,直接出道,一入行就是老师,你当然不知道我们助手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不要因为你自己幸运,就觉得机遇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行吗?你知不知道这行有多少人,从十几岁开始就帮别人画画,给别的漫画家打杂,每个月就领着一点钱,当助手贴网点,一贴就贴了一辈子?”   一片寂静。   没人说话。   梁秋实情绪有些激动,他平稳了一下呼吸,调整好情绪,忽然狼狈地垂下眼去:“时一老师,我们每一个人,最开始进入到这个行业,都是因为热爱,也有梦想,也有满腔热血。没人会甘心做一辈子助手,可是现状就是残酷,能被人拿着作品找上门来,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我没有挑剔的理由和资本,就算是坑,也想跳进去试试看。”   话说到这个份上。   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   时吟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漫画行业有多艰难,她也不是不知道。   最近几年已经好了太多,二次元普及,国漫崛起势头正盛,几年前的那个中国漫画,真的是一片萧条,偶尔昙花一现有爆红的作品,这种也只是多少年才能出现的那么几个而已,一只手甚至都数得过来。   绝大多数漫画家,钱少活多,温饱勉强,职业病一身,有上顿没下顿,前途一片迷茫。   更多的人甚至都不能被称作漫画家,因为他们没法靠自己的漫画养活自己,收入微薄,靠帮别人画定制漫画为生。   定制漫画是什么样的呢,就是让你画什么画什么,你永远没办法画自己的东西,相当于枪手,或者画工。   跟漫画家这么个梦想中的词相距甚远。   梁秋实说的是实话。   每个人都是为了实现梦想踏入这个世界,推开期待已久的门扉,然后被现实打得一落千丈,万念俱灰。   时吟没感受过那段灰暗的时代,她开始画漫画的时候国漫已经开始有了起色,她也确实幸运,一出道就遇到了靠谱的编辑,靠谱的公司,没走过什么弯路,出道处女座虽然一直不温不火在中上游徘徊,但是也一直平稳地连载到了完结,没被腰斩过。   就像梁秋实说的,他不是没感觉到不安,但是僧多粥少,找上门的机会太难得,就算前面是悬崖,也让人忍不住想要跳下去看看。   万一成功了呢。   她没切身感受过梁秋实所感受的,所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只知道,她不想看着他就这么,一头热的栽进去。   有太多的人因为一时冲动前程尽毁,时吟不知道从阳文化怎么样,但是这个副经理,绝对不是什么会帮人走上正途的良人。   良久,时吟才看着他,低声说:“我确实没当过助手,也没有考虑过你的心情,没察觉到你情绪出现了问题,这点是我作为你的朋友的失格。”   梁秋实垂着头,肩膀小幅度的颤了一下。   “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会有点反感,但是我得跟你说清楚,我虽然也还只能算是入了个门,但是作为你的半个前辈,我想对得起你叫我的这一声“老师”。我没法儿劝你什么,我只能说这个世界上其实是有无限的可能的,你大概觉得自己现在没机遇,但是只要有付出,不会真的完全没有回报的,最好总是在后面的。”   时吟顿了顿,平静道:“你可以急,但要保持头脑清醒,别急功近利,别误入歧途。”   *   时吟回去的时候,顾从礼饭已经吃完了,正坐在座位里玩手机。   看见她过来,他抬了抬眼:“我差点报警。”   时吟恍惚地坐下,茫然看着他:“啊?”   “叫消防,把你从洗手间马桶里捞出来。”   时吟:“……”   她有气无力地捏着筷子,夹了根黄瓜丝儿塞进嘴巴里,像是小仓鼠啃瓜子的慢动作一样,牙齿一下,一下的咬。   顾从礼抬眼看着她:“怎么了。”   时吟眼睛发直:“我刚刚,遇到我助手了,就是之前那个,你见过的。”   顾从礼一顿,棕眸暗沉沉。   “他好像要跳槽了。”时吟继续说。   “哦,”顾从礼神情恢复淡漠,重新垂下头去,玩手机,紧绷的唇角放松下来,看起来还带着几分愉悦:“钥匙拿回来了吗?”   时吟一愣:“什么?”   “他不做你助手了,难道还拿着你家钥匙么?”   “……”   时吟觉得这个人的关注点有点不太对劲。   时吟:“正常情况下,你不是应该问一下为什么吗?”   顾从礼其实根本不在意为什么,他只想让她那个助手赶紧滚蛋,能今天滚就别拖到明天。   他心情很好地,配合着她问:“嗯,那为什么?”   时吟惆怅地叹了口气:“被挖角了。”   “挖得好。”顾从礼淡淡叹道。   时吟:“?”   “我是说,”他平静说,“好眼光。”   时吟本来觉得,顾从礼这个人好像醋劲儿还挺大的,每次一提到梁秋实的时候,他那个眼神和气场都会变得异常恐怖,会给她一种,再说下去就糟糕了的感觉,所以她之前都有稍微注意到刻意避免。   可是这次她实在不知道跟谁说好,她太憋屈了,如果梁秋实最后真的去了从阳,发展得好还好,万一被坑了什么的,她会郁闷死。   她把前因后果简单的跟他说了一下,顾从礼垂着头安静听完,全程没发表什么意见,也不知道到底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   等她说完,他才问:“从阳?”   “对,从阳文化,这家我没了解过,据说是最近势头还挺猛的,挖了不少漫画家和作者过去?”时吟厌恶地皱起眉来,一想到那个胖子,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而且那个经理,就是上次那个,新人赏上的那个胖胖的,恶心死了。”   顾从礼有些漫不经心的淡然态度终于发生了一点改变,他微眯了下眼:“新人赏上的那个?”   一瞬间,他身上散发出阴寒凉意,时吟愣了下,才眨眨眼:“他好像看起来也不太想遇到我的样子,一看见是我,就跑掉了。”   顾从礼却忽然展颜笑了,淡淡轻轻的一声:“他当然不想遇到你。”   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温柔的。   时吟却觉得有点冷,无意识微微缩了下肩膀。   她捏着筷子,低垂下头去,忽然想起那次夏季新人赏的颁奖典礼上。   男人轻飘飘地折了那人的手腕,拖着往外走,就仿佛是在拖着什么没有生命的死物,整个人阴冷到骨子里去了。   时吟当时没反应过来,后来再想起来,她下意识地,不想去深究那些事情,不想踏入到那个另一边的世界。   那些令她有点不安的东西,总会给她一种,如果她靠近深入了解过了以后,顾从礼这个人在她心里会被完全颠覆掉的错觉。 第51章 予死予生(8)   第二天《零下一度》周年会,林佑贺很兴奋。   时吟因为在意梁秋实的事情, 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好过, 早上起床挂着大大的黑眼圈, 眼睛也有些浮肿。   她从冰箱里翻出两盒酸奶, 平躺在沙发里,一边一个放在眼睛上,十分钟以后, 她把酸奶拿下来, 撕开一盒, 抓起手机。   林佑贺已经不知道给她发了多少条消息了,手机就放在茶几上叮铃叮铃,微信的提示音不停地响。   时吟回复, 化了妆换好衣服,冲了碗麦片吃掉, 出门。   时吟和林佑贺约好在摇光社旁边的一家星巴克见面。   顾从礼今天说要加班,他没细说,她也就没问,打车过去的时候,林佑贺正坐在靠窗边的位置等,拧着眉, 表情是他标志性地, 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看起来很凶, 手边是两杯星冰乐。   时吟走进去, 走到他旁边,他抬眼,没说话,旁边的一杯星冰乐推给她。   时吟看了一眼,都是香草味的。   甜味校霸的喜好果然和他的名字一样,还有点甜。   两个人往摇光社的写字楼方向走,摇光社很大,不止做漫画,图书方面在业内也是数一数二的,旗下大牌作者一箩筐。老板很有钱,CBD整栋写字楼,LOGO在玻璃幕墙上方,大大的Alkaid字样。   周年会在一楼礼宴厅,她们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   时吟旁边站着两个姑娘,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我之前在摇光社实习过,那个时候偶然有一次见到过欺岸老师。”   时吟一顿,侧过,果然,林佑贺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耳朵都快竖起来了。   那姑娘的同伴很惊讶:“真的假的,他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吗,你怎么见到的?”   “就,我之前不是在人事部实习嘛,然后有一次去给我们部长跑腿,就在电梯门口看见的他,没看见脸什么样儿,就很高很瘦的一个男人,看背影就觉得特别帅那种,然后我就想绕到前面去看看他的脸,结果还没走过去,就看见漫画那边有人跑出来喊他欺岸老师。”   小姑娘的女伴小声叫了一声。   女孩子接着说:“我就愣了下,因为我特别喜欢他嘛,然后他就跟着那个漫画部的走掉了,呜呜,差一点就看到脸了。”   那女生可惜得很,一脸苦兮兮地沮丧着,两个女孩子差点抱头痛哭了看起来,时吟不太懂她们,侧头看了一眼林佑贺。   这人一脸暗爽的样子。   时吟:“……”   她问道:“苹果糖老师,您想见到欺岸吗?”   林佑贺回答得很干脆:“不想。”   时吟完全不太相信:“哦,不想就不想吧。”   林佑贺侧过头:“我之所以不想看见他——”   “……”   我没问你为什么好吗,你自顾自地说什么啊。   “是因为,万一他比我帅,我可能会脱粉。”林佑贺继续道。   “……”   时吟干笑:“看不出来,您还挺有斗争之心。”   说完,她瞥见他一身堪比健身教练的腱子肉,补充道:“对不起,您一看就是斗争欲很强的那种男人。”   林佑贺:“……”   *   这周年会,欺岸本人到底是没有到场。   时吟以前没接触过摇光社的周刊漫画编辑部,这次活动由他们负责,质量很高,甚至请来了知名的coser来cos《零下一度》里面的几个主角,除了欺岸没在以外,各个方面都堪称完美。   临近散场的时候,时吟四下找了很久,没有见到梁秋实的影子。   时吟叹了口气。   他是一个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该说的话她昨天已经全都说得清清楚楚了,怎么选择都是他的决定,时吟没办法参与到他的人生里面去。   林佑贺去排队买欺岸的限量版漫画,时吟跟他打了个招呼,人往外走。   突然想起顾从礼说他今天加班。   时吟眨眨眼,跟前台打了声招呼登记过以后上了电梯,到《赤月》编辑部所在的楼层。   里面果然是在加班,时吟站在编辑部门口,悄悄探头往里面看。   最先看到她的还是上次那个小实习生。   男生和她对视了两秒,脸红了,小跑过来,舔了舔嘴唇,看起来还有点小紧张:“时一老师,您怎么来了……”   时吟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半晌,眨眨眼。   长长的睫毛,像蝶翼扑扇。   她今天化了妆,人收拾得精精神神的,唇红齿白,黑眸明亮,她的眼神有种专注感,看着人的时候会让人产生一种,仿佛她的世界就只剩下你了似的错觉。   小实习生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发现了。   小实习生被她那种火辣辣的视线盯得连脖子都红了。   顾从礼从电梯里一出来,就看见时吟站在门口,对着小伙子笑得春光明媚,轻软好听的一把嗓子:“你好呀,请问顾主编在吗?”   像是要开出花儿来似的。   顾从礼眯了下眼,走过来,提着她外套领口把人往后拽了拽,拉开了一点儿距离,淡淡瞥了那实习生一眼。   男生落荒而逃,飞速窜进办公室里,既兴奋又羞涩:“我刚刚看到时一老师来了。”   赵编辑有点讶异,他可太清楚时吟有多懒,让她出个门难度系数有多高了。   “时一老师来了?来干嘛的?”   “来找主编的,”小实习生叹道,“时一老师真好看,完全是理想型。”   赵编辑轻哼了一声,老神在在道:“理想型恐怕也没用了,听前辈一句,小命要紧。”   “谢谢赵哥指教……”小实习生一脸茫然,显然完全没听懂他的意思。   *   这边编辑部办公室门口,时吟被顾从礼往后扯了两步,差点撞在他身上。   她连忙往旁边侧了侧,四下看了一圈,确定没人在以后,才小小松了口气,扭过头来看向他。   男人穿着风衣外套,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周身裹挟着冷意,视线顺着往上,对上他冷冰冰的棕眸,时吟愣了下。   他眼里的冷意几乎具象化,全部汇聚在一起。   她抬起手来,忽然摸了下他的脸。   顾从礼愣住了。   时吟歪着脑袋看着他:“你冷吗?你看起来好冷。”   他垂下眼去,声音很轻:“冷。”   顾从礼不爱回阳城。   每次从白露那里回来,他都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像在一遍一遍提醒着他什么。   负面情绪和空气搅拌在一起,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密度太高,掺着杂质,呼吸间钻进气管里,让人喘不过气来。   时吟垂下手来,小心地,再次看了眼四周,把他拉到角落里去,笑嘻嘻地拉着自己风衣外套两边,笨手笨脚把他包进去抱着。   他比她大了一截,只能堪堪包了他一半进去,拽着风衣的手搭在他腰际,抬起头来,下巴抵着他胸膛,眼睛弯弯的:“这样暖和吗?”   顾从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心脏好像被她拽出来,放到温水里浸泡着一样。   轻轻抱了一会儿,她刚松开手。   他俯身,忽然将她抱进怀里,手臂力气很大,紧紧地箍着她,头深深埋进她颈间。   怀里是温热的,柔软的姑娘,鼻尖全是她的洗发水混合着洗衣液的味道。   像三月的杏花树,像薄阳穿透冰层,初春的冻土被融化了一层,深眠了整个冬季的植物悄悄地冒出了一点点嫩绿色的芽。   时吟推了推他,有点慌:“诶,在公司里呢……”   “让我抱一会儿,”顾从礼声音有点哑,“就一会儿。”   她眨眨眼,不动了,安安静静任由他抱着,轻声问:“你不开心吗?”   好像不久之前,她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你不开心吗。   顾从礼否认了。   时吟也不是真的看不出来,既然他不想说,那她就不问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只会跟自己最最亲近的人说。   她是很矛盾的,对于他,她有些好奇,又忍不住退缩,想要更加了解他一点儿,却又不想。   时吟觉得自己从来没了解过顾从礼。   无论他是作为她的老师,她的主编,还是她的男朋友,她喜欢的人。   他总是带着一点点距离感,像是隔着层玻璃,他安静站在玻璃后守着他的世界,沉默地拒绝任何人的进入。   以前,时吟不敢。   她胆子太小了,做错一件事可以记一辈子,换编辑也好,什么也好,她排斥任何改变,不想接受,也不敢面对。   她本来觉得这样也很好,要接受真实的顾从礼,要走进他的世界里去,然后适应他的改变,这太难了。   万一他不喜欢呢,万一他不想告诉她,觉得她不自量力,觉得她多管闲事呢。   想得越多,就越想退缩。时吟接受他,小心翼翼地迈出去了一步,却犹豫着接受完全的他,停在原地,又想退回去。   这对谁都不公平。   她不想再隔着玻璃看着他了。   时吟抿了抿唇,抬手回抱住他,声音软软地:“你如果不开心可以跟我说呀,如果你不想跟我说,也可以跟我发脾气,我来给你泻火,”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不能动手的,而且事后要跟我道歉,郑重诚恳一百二十度角鞠躬的那种道歉。”   顾从礼轻轻笑了一声,手臂松了松,垂眸看着她:“除了这个,怎么都可以?”   她很郑重的点了点头:“怎么都可以,但是你也别太凶了啊,”时吟提醒他,“万一我真的被你骂跑了怎么办?”   顾从礼不说话了。   时吟又有点后悔了,舔了舔嘴唇:“你不会真的朝我发火吧,我其实就是想逗你开心一下的。”   “我会。”他很认真。   时吟:“……”   周末的人很少,编辑部办公室的门紧闭着,里面隐隐传来电话声,还有加班的人说话的声音,乱七八糟的混在一起,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两个人站在走廊角落里,旁边是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玻璃窗。   顾从礼拉着她进去,回手关门,落锁,手指插进她长发按在后脑,俯身吻上去。   时吟瞪大了眼睛,抬手啪啪地拍了拍旁边的落地玻璃,呜呜地叫,含在嗓子里的话全都被他吞了个干干净净。   这个时候如果有谁经过或者从办公室里出来,一眼就能看见她们。   时吟紧张得不行,抬手用力扯他。   顾从礼无动于衷,咬着她的唇瓣没抬头,伸手拉上了帘子,半抱着她摁在上面。   遮光的帘子一拉,光线暗了一半。   良久,顾从礼放开她,额头贴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喘息的声音近在咫尺,声音低哑:“这样算动手吗?” 第52章 予死予生(9)   时吟紧张极了。   摇光社的公司里, 隔壁就是《赤月》的编辑部, 会议室里面是长桌,一把把椅子整整齐齐, 最前面是大屏幕, 投影仪。   会议室这种几乎肃穆的, 工作的地方。   怎么能在这里做这种事情。   像是在偷情。   时吟平稳了下呼吸,清了清嗓子,轻轻推了推他。   顾从礼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抬手,指腹摩擦过她有点肿的嘴唇,顺着嘴角到下巴尖儿, 脖颈, 停留在锁骨的前端:“穿这么少,晚上会冷。”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若无其事啊。   时吟抬手用手背蹭了蹭嘴唇,上面的唇膏一点都不剩下了。   她哀怨地瞪了他一眼:“我一会儿就回去了,不在外面呆到晚上的。”   顾从礼亲了亲她的头发, 鼻尖蹭蹭发顶:“陪我加班?嗯?晚上送你回去。”   时吟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怎么陪你加班,我坐哪儿啊, 你同事问起来我怎么说?”   “和责编讨论漫画后续剧情和分镜草稿NAME。”   “……”   这理由还真是冠冕堂皇。   “编辑和手下的漫画家谈恋爱真方便啊。”时吟感叹。   顾从礼低笑:“是方便,还能泻火。”   时吟的耳廓,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迅速地红了。   她后知后觉地, 又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主编, 你刚刚是不是在耍流氓啊……”   顾从礼神色平淡:“你是指什么,说话的时候,还是和你接吻。”   时吟“……”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表情完全无波无澜,平静得就像是在说“今天早上吃了个培根土豆饼,味道还不错”。   看着冷心冷情的一个男人,却好像是个接吻狂魔。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男人的嗓音低低哑哑,存在感被无限放大。   时吟清了清嗓子:“我跟朋友一起来了,一会儿要去找他的。”   顾从礼皱了下眉。   “就是欺岸的那个见面会,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他“啊”了一声,眉头舒展开,似乎是刚想起这件事。   “所以,”她顿了顿,“我走啦?”   顾从礼抿了抿唇,没说话。   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却莫名让时吟想起那种,即将要被抛弃了的,可怜兮兮的小动物。   她有点不忍心:“跟朋友说好了的,就这么把人家一个人丢在那里自己走了不礼貌。”   “嗯。”顾从礼应了一声,低低垂下眼睫。   他的睫毛密密的,眼尾稍扬,低低压下来,像黑色的鸦羽。   这么一垂,更可怜了。   时吟迟疑了一下,侧头看了眼被拉上的帘子,确定严严实实以后,踮起脚来,凑到他唇边轻轻亲了亲。   他的嘴唇软软的,薄薄的,温温热热。   触感很舒服,她没忍住,亲了一下以后,又亲了亲,贴在他唇边,小声说:“我下次陪你加班啊。”   她话音刚落,下巴被人捏着抬起来,他再次凑过来,加深了吻。   男人的膝盖隔在两腿间,托着她臀部将人抱起来,转身往里走,把她放在旁边会议桌上。   椅子被他随意踢开,两把撞在一起,发出碰撞声。   时吟坐在桌上,仰着头,乖乖地接受他的索吻。   从激烈的吞咽,到温柔舔吻,他口腔中有烟草的气息,淡淡的一点点,混合着薄荷还有某种植物的清香,时吟分不清到底是他身上的味道还是哪儿。   指尖挑开领口露出锁骨,灼热的唇贴上,轻轻咬了咬。   时吟瑟缩着往后躲,手抵住他腹部,推了推:“诶,你怎么……”   顾从礼抬起头来,浅棕的眼不染欲望,只眸光有些暗:“我怎么?”   声音沙哑,低低的喘息带着滚烫的气,时吟双手撑着冰凉的桌面,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以前有过几次无意间的触碰,他的手指总是很冷的,还以为他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冷。   接触以后才发现,事实好像和想象中有些偏差。   被他咬过的地方,像是被烫到一样酥酥麻麻的热。   *   时吟重新回到礼宴厅的时候,林佑贺已经排好队了,正坐在门口玩手机,腿上放着一本翻开的漫画书。   他块头大,个子高,看起来像是从特种部队里面出来的,身上还带着点儿野气和凶性,和周围一堆妹子长相精致的coser什么的气质实在是不太搭,难免有不少人往这边看。   林佑贺倒也不在意,抬眼看见时吟回来,合上手里的漫画,塞进袋子里站起来,走到她旁边,递给她一个一模一样的袋子:“给你的,谢礼。”   时吟眨眨眼:“这是什么?”   “《零下一度》的全套单行本,限量版,”林佑贺顿了顿,咧开一个阴森森的笑容,然后垂头,继续玩手机,“还没完结,欢迎跳坑。”   时吟:“……”   她道了谢,接过来,两个人往外走。   出了摇光社大门,林佑贺转过头来:“西野奈老师,你知道吗?”   漫画家西野奈,一个人气很高,出道很久,微博粉丝很多,作品广受好评,死忠粉遍地的——画纯爱漫画的。   也就是搞基佬艺术的一位高人。   因为领域重合度不太高,时吟好像和她也只在某个群里有说过几句话。   她点点头:“知道啊,不过就认识的程度吧,没说过几句话。”   林佑贺:“我跟她关系还不错,她刚说搞了个小聚会,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玩。”   时吟:“……”   你为什么会和画耽美的太太关系不错啊!   她很上道地:“那你去吧,没关系啊,我刚好也要回家了。”   林佑贺瞅了她一眼:“你不去吗?”   “我都不认识啊……”   “去了不就认识了吗,大家都在S市,以前也都会一起出去玩玩什么的,就你最神秘,好些人连时一老师是男的女的都不知道,”他意味深长,“而且网上现在盛传,不知道你听说没有,说时一老师三年不洗头。”   时吟:“……???”   这个圈子本来也不大,好多漫画家私下关系其实也都很好,尤其是同城的漫画家,也经常私底下会一起出去搞个活动,聚个会,甚至一起旅个行采风什么的。   时吟网络上认识的同行朋友也有不少,但是目前为止,还没有涉及到三次元见过面的。   林佑贺是第一个,而且他是个意外。   想了想,她答应了。   连林佑贺这种校霸都社交!她有什么理由自闭!   餐厅挑的是一家特别适合朋友聚会的火锅店,环境不错,味道也好,一进去一股浓郁的火锅香气飘散,林佑贺和时吟到的时候包间一桌人已经坐得差不多了。   林佑贺进去,里面的人吵吵嚷嚷:“糖老师!怎么回事儿啊你回回迟到。”   时吟跟着进去。   女人纤细高挑,肤白貌美,长发飘飘,气质甜美又清新。   站在林佑贺旁边,像是美女与野兽。   包间寂静了,只剩下中间的铜锅火锅咕嘟咕嘟的寂寞的冒着泡泡。   林佑贺仿佛没感受到气氛的异样,依然是一张“你欠我三千万你什么时候还”脸,扬了扬下巴,介绍道:“时一,《鸿鸣龙雀》的那个。”   坐在最里面的一个女孩子眼睛忽然亮了,扑腾着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时吟:“时一老师你好,我是西野奈。”   时吟笑了笑:“西野老师好,久仰久仰,我很喜欢您。”   西野奈激动的眼睛都红了,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我也喜欢您!我是您的粉丝!鸿鸣和龙雀太甜了呜呜呜呜太好看了!!!”   时吟:“……”   *   西野奈是一个特别健谈的,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她出道很多年了,看起来却很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相秀气,皮肤很好,带着一点点漫画少女的跳脱。   都是圈子里的人,话题上也完全不会有什么压力,一顿饭吃下来,时吟人也认得差不多了。   西野奈是真的很喜欢《鸿鸣龙雀》,拉着她说了好多,林佑贺坐在旁边,说起白天去了欺岸的周年会的事情。   西野奈听见,侧了侧头:“欺岸?他现在怎么也开始搞这些东西了?”   “没有,他没去,其实就是作品的周年会,回馈一下粉丝什么的吧,好像是公司弄的,欺岸本人可能都不知道。”   西野奈摆摆手:“他知道也不会去的,那人是大爷,天王老子下凡都管不了他。”   听起来好像和欺岸非常熟。   时吟也不多话,就安静地听着他们八卦,默默地涮羊肉吃。   七点多钟的时候,顾从礼给她发微信,问她晚饭吃了什么。   时吟才想起,之前跟他说自己要回家了,结果跑出来玩儿。   刚好那边,西野奈还在嚷嚷着一会儿去KTV。   时吟有点心虚,想了想,还是跟他说:【被朋友叫出去吃饭了,一会儿要和大家去KTV。】   顾从礼那边沉默了。   时吟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回复,这边大家吃得差不多,埋单起身,两两三三聊天一边往外走。   火锅店地段不错,开在商场里,旁边就是一家很大的KTV,一行人进去,要了个大包。   直到时吟找了个沙发角落坐好,那边林佑贺已经在点歌了,顾从礼才回复:【哪家。】   她发了个定位给他。   两分钟后,他发了两条语音过来。   两条都不长,就几秒钟。   周围音乐声很大,时吟捂住一边的耳朵,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调了听筒模式,贴到耳边听。   他那边倒是安静,声音清冷低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乖乖等我。”   “不许和别的男人说话。” 第53章 予死予生(10)   摇光社到这边差不多半个小时的路程, 时吟收到顾从礼的微信以后, 在包厢里等。   大包三个麦克风,两个沙发上的, 还有一个立式, 前面一块台子, 此时西野奈正站在台子上,唱美少女战士的主题曲。   唱到一半,她把时吟拉起来, 和她一起。   时吟不是那种很善于交际的性格,熟人还好,尤其是一群都是今天刚认识的人, 虽然也有几个网络上也讲过话, 但是第一次面基,多多少少有点放不开。   她拿着麦小声唱了两句,声音很轻,旁边有男人嚷嚷:“奈奈你嗓门太大了吧!时一老师的声音听不见了啊!”   “时一老师大点声啊!”   时吟笑着摇了摇头, 麦克风放在一边,很快被另一个人拿走。   她一侧头,看见林佑贺坐在角落里, 手里拿着之前排队买到的《零下一度》的漫画,旁若无人的在那里看。   一脸的平静不为所动, 仿佛完全没听到耳边的狼哭鬼嚎似的, 颇有点当年毛爷爷在菜市场里读书的味道。   时吟刚想过去。   又想起顾从礼那条语音。   “不许和别的男人说话。”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总觉得这个男人有的时候好像有点, 诡异的可爱。   但是她总不可能真的这辈子只跟他一个异性说话吧。   时吟走过去, 那边一首歌唱完切掉,西野奈从台上蹦蹦哒哒地跑过来:“小糖啊!出来玩,你在这边自己偷偷用什么功呢?”   她一垂眼,瞥见漫画内容,“咦”了一声,翻了两页:“你是真的喜欢欺岸。”   刚好切歌,下一首前奏还没响起,很安静的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听见了,转过头来。   林佑贺脸色变了变,眉头一拧,凶相毕露:“谁真的喜欢他了?”   他这个样子是很凶的,但是西野奈看起来完全不害怕,笑眯眯地抽出手机:“你这么喜欢,我叫他过来试试看嘛,也许他闲着无聊就来了呢。”   林佑贺的表情顿住了。   西野奈还笑眯眯地,举着手机逗他:“要不要啊,要不要啊,我打个电话?”   “……”   林佑贺别过头去:“你爱打不打……”   西野奈很早就开始画漫画了,她以前在日本留学,在那边做过一段时间的助手,后来回国来开始画自己的东西,也经历过国漫最黑暗的时期,非要算起来,比欺岸入行的时间还要早上一点。   今天一行人里也有两个和她差不多时期的,西野奈电话拨过去,有人将音乐声音调小,等了很长时间,西野奈才喂了一声。   两个人听起来好像是还挺熟的,不过西野奈就是那样的性格,好像跟谁都很熟,时吟她们听不到那边的声音,讲了几句话,就看见西野奈把手机放下来,放了公放。   男人的声音清冷,淡淡的,简单两个字,好像带着一点不耐:“不去。”   时吟一顿,头皮发麻。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即使只有两个字,不过一秒,但是已经完全足够。   这把嗓子不到半个小时前,还在跟她说,让她乖乖等他。   几个小时前,才刚刚说出,和你接吻的时候这样的话。   时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钉在原地一动不动,几乎屏住了呼吸,后背汗毛都立起来了。   没人注意到她,大家的兴趣都被一通电话吸引住,西野奈笑眯眯地:“真的不来吗,有两个可爱的小后辈是你的粉丝,今天好像才刚去了你的一个什么周年会见面会的,没见到人很伤心来着。”   那边沉默了。   几秒钟后,他淡淡出声:“我知道了,十分钟。”   挂了电话以后,西野奈神奇道:“我都还没告诉他在哪呢。”   “你现在给他发个信息告诉他一声呗,他意思可能是十分钟出门吧,”一个男人大咧咧地瘫在沙发里,“不过我多久没见到过欺岸了啊,”他叹道,“我上次见到他是哪年的事儿了,那时候我还在摇光社。”   西野奈翻了个白眼:“除了编辑部,这人还在第二个地方出现过吗?说实话,我这电话就是打着玩玩的,完全没想到他真的会来啊,吓死宝宝了。”   时吟一脸呆滞地站在原地,听着他们说话,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   *   接下来的十分钟,她梦游似的,坐在沙发卡座里发呆。   刚刚是给谁打了个电话来着?   是欺岸吧?是那个画邪道漫画,单行本千万销量,代表作人气堪比《死亡笔记》,粉丝无数,创作鬼才的漫画家欺岸吗?   可是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   这个世界上会有两个人声音完完全全一样的吗?   也有可能是因为在电话里的原因,公放之类的,多多少少也会造成一点点声音上的失真吧。   时吟还记得,几个礼拜前自己是怎么跟梁秋实说的。   “我只是单纯的觉得他的作品挺有趣的。”   “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他的。”   “这仇不共戴天,不原谅。”   时吟:“……”   时吟忽然抱着脑袋,痛苦的哀嚎了一声,低低的声音被隐约声掩盖,她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拿起手机,出了包厢,往洗手间走去。   这家KTV装修得很高档,厕所男左女右,外面的洗手池两排在一起,大理石砌成的长条形水池,上面镶着大面的镜子。   时吟从洗手间里出来,走到水池边,挤泡沫,冲掉,然后抬起眼来,看着镜子里的人。   C家号称越夜越美丽的粉底液真的名不虚传,她在外面呆了一整天,脸上完全是自然的光泽,,半点没脱妆卡粉。   时吟双手撑在冰凉的大理石水池边缘,看着镜子里的人,眨了眨眼:“时吟,你淡定一点,这不科学。”   “再说欺岸老师半年多前都还在画画呢,他不可能一边做主编一边——”   时吟话头停住了。   欺岸忽然断更,《零下一秒》画了一半直接休刊的时间是半年多以前。   时吟再次见到顾从礼,知道他成为了自己的新责编兼《赤月》主编的时候是四五月份。   至今,半年多。   她还没来得及感受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镜子里出现第二个人,林佑贺抱着臂站在旁边,从镜子里看着她:“你刚刚说话了吗?”   时吟心里咯噔一下,慌忙转过身来:“啊?我没有啊。”   林佑贺点点头,走到她旁边的水池,抬开水龙头。   水声哗啦啦响起,时吟后退了两步,抽了两张纸巾,吸干净手上的水珠,人正准备走。   水声停了,林佑贺走到她旁边,也抽了两张纸,忽然道:“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件事情,你有考虑过吗?”   时吟脑子里现在全是顾从礼和欺岸这两个人,或者这一个人的事儿,有点心不在焉:“嗯?”   林佑贺将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又问了一遍:“所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啊?”时吟茫然抬头,“什么?”   “咱们俩谈恋爱这事儿。”   “……”   时吟反应了五秒钟,回过神来,惊恐的看着他:“啥东西?”   “我和你谈恋爱这个提议,”林佑贺平静地重复道,“利弊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了,就新人赏颁奖典礼的时候,我们俩同行,不存在什么没有共同语言的问题,而且工作上也可以互相帮助,我可以帮你改掉你那丑掉渣早晚糊的问题画风,你也可以帮我分析一下女性在恋爱中——”   时吟高举双手,打断他:“苹果糖老师——”她弱弱道,“我以为你当时是开玩笑的。”   林佑贺面无表情,一张即使什么表情都没有看起来也有点凶神恶煞,仿佛收高利贷来的脸:“我看起来像是有幽默细胞的人吗?”   “……”   我看你挺有的。   两个人站在走廊边上,洗手池旁边,大眼瞪小眼地深情对视了十几秒。   时吟长叹了口气,耐心地说:“苹果糖老师,你是个好人。”   被发了好人卡的林佑贺沉默的看着她。   她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有男朋友的……”   没人说话。   时吟有点不确定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再说点儿什么。   林佑贺点点头,身形微动,转身走了:“我知道了。”   时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她倒也不是第一次拒绝男生,读书的时候,其实也有不少表白之类的。   但是林佑贺现在也算她的朋友了,时吟不确定会不会有点尴尬。   而且之前还像玩笑一样的事情,现在被他这样一本正经的问出来了,以后多多少少肯定要避嫌的。   她稍微有点遗憾,叹了口气,转身往里走了两步,把一直攥在手里的湿纸巾丢掉,往外走。   像是有什么感应似的,时吟回过头去。   她身后,走廊另一头,顾从礼倚靠着墙边,远远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时吟被林佑贺一搞,暂时忘记了欺岸的事情,她看见他,眼睛亮了亮,小步跑过去,仰着头看着他:“你来啦。”   顾从礼静静地看着她,虚眸垂眼,眼底阴霾沉沉,暴戾肆虐。   “你跟他说什么了。”半晌,他轻声说。   时吟看着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忽然觉得,可能要有什么东西即将从今天开始崩塌了。   女孩无意识的闪躲和漆黑眼底淡淡的抗拒,像是落在脆弱神经上的最后一点重量,压碎了最后一点点理智和克制。   顾从礼轻轻笑了一声:“怕我?”   她真的很敏感,像是察觉到危险的小动物,还没意识到,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时吟抿了抿唇,往前走一步,靠他近了一点,抬手拉住他的衣袖。   剔透干净的杏眼看着他,里面一点胆怯,一点小心翼翼,声音软软的,似哄似求:“你怎么了?”   顾从礼抬手,勾起她耳边的碎发,指腹摩擦了两下:“我生气了,我刚刚跟你说的话,你没有听。”   男人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意,冰凉的指尖碰到她温温的耳廓,激得她颤抖瑟缩了一下。   “你说,”他将碎发缓缓别在她耳后,手指搭在她颈边,垂头凑过来,声音低柔,不辨喜怒,“不听话的小朋友该怎么办?” 第54章 予死予生(11)   没有哪一次, 顾从礼对她表现出来的攻击性, 比现在更加让人不安。   像是体内的什么东西终于挣脱了束缚,冲动战胜理智, 他不再克制和控制, 近乎放弃的, 身处于爆发的边缘。   他的指尖搭在她颈间,捏着下巴抬了抬,时吟被迫微抬起头来看着他。   她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   他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唇瓣相触, 他的牙齿像猛兽的利齿,尖锐的獠牙刺进皮肉,凶残又粗暴得被咬的粉碎, 然后吞食入腹。   她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叫声全被含住,只发出低低的呜咽。   男人和女人力量上的差距在这一刻尽显。   顾从礼半抱着她往前走了两步,推开一间空包厢的门,回身关上。   里面一片漆黑, 走廊里明亮的光线被阻隔了个干干净净,只门上一点彩绘磨砂玻璃隐约透出一点光亮。   椅子摩擦着大理石地面的刺耳声音响起,紧接着是天旋地转, 嘴唇被放开,时吟人落在柔软冰凉的皮质沙发上, 还没来得及喘气, 下一秒, 重新被人咬住, 牙齿覆盖住刚刚被咬破的地方。   黑暗让所有触感都被无限放大,舌尖又痛又麻,口腔里全是血的味道。   顾从礼长腿压着她不断踢动的腿,纤细的手腕紧紧扣住,他舔着她唇瓣,含住耳垂,咬上脖颈。   时吟感觉皮肤全都被咬破了,疼得叫出声来,整个人缩成一团,挣扎着往后。   顾从礼抬起头,眸色深浓。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又惊又惧,声音带着哭腔,发哑:“疼……”   一说话,舌尖痛感刺激着唾液腺,唾液和血混在一起,伤口疼得她忍不住缩着身子,轻轻咬住嘴唇。   头发有点乱,眼睛通红湿润,眼泪从眼角滚落。   顾从礼僵了僵。   他气息缓慢平稳下来,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垂头轻缓地舔了舔她唇瓣上流血的咬痕,然后身子往后,翻身下地,开门出去。   亮光一瞬间涌入室内,又很快被关上。   时吟手脚并用,慌忙往后蹭,脊背贴上沙发靠座。   她吸吸鼻子,缩在卡座角落里,抬手用手背抹掉眼泪。   他走了。   安静封闭的空间里只有小姑娘轻轻的吸气声,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时吟头埋进臂弯里,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来,抹了把眼睛,正准备站起来,包厢的门再次被打开。   顾从礼的气息有点急,沉默地走到她旁边,半跪在地上,轻轻捏起她的下巴。   柔软的纸巾贴上她唇瓣,他动作很轻,碰到的地方刺痛。   时吟抬手,拍开他的手,人往后蹭了蹭,和他拉开一点距离。   门没关,光线涌进来,隐约看得见他手里拿着纸巾上面沾着她的血。   他哑着嗓子:“只有纸巾,先擦一下,一会儿我去药房买。”   时吟沉默地看着他。   面对着门,一点点光映在她脸上,眼睛红红的:“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语速很慢,每吐出一个字来,被咬破的地方就牵扯着,痛感尖锐又绵长,甚至还能感觉到舌尖鲜血在一点一点往外涌,蔓延口腔。   “你刚刚的行为,我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他不出声音。   喉咙里,嗓子里全是血的腥味儿,时吟强忍着疼痛,声音很平稳,轻轻的,带着重重的鼻音:“你说你生气了,这就是你做出这种事情的理由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不开心的时候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去随意做什么都可以?”   “你把我当什么?我是你的所有物吗?我不可能永远不跟别的异性说话的,顾从礼,你觉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不可理喻?”   她嘴巴好疼,舌头还在流血,刚刚一直被捏着的手腕也生疼发麻,有那么一瞬间,时吟以为自己的骨头被他捏碎掉了。   这个人疯了一样,下手重得像是要把她弄死在这儿。   想好好吵一架,他又不说话。   时吟从沙发上下去,站起来走到门边,开了灯,站在门边转头去照墙上的彩色镜子。   她下唇破了大块,血液流出唇线,在嘴角凝固,红的触目惊心,脖颈处也有印子,伸出舌头,舌尖的地方还在一点一点往外渗出血液,一时间找不到伤口在哪里。   “……”   时吟转头看向顾从礼:“你是不是有点暴力倾向?”   他安静的看着她,浅棕的眸沉沉的:“没有。”   时吟气笑了:“你这叫没有。”   顾从礼又不说话了。   想要在她身上留下他的记号,像是宣示些什么,或是证明什么。那一瞬间,占有的欲望压过理性,是他心里一直以来的,蠢蠢欲动的黑暗。   他长睫低垂下去,沉默了好一会儿,语速很慢:“我听到,他跟你告白,”   他看着她发红的眼圈,抿了抿唇,固执地说:“你是我的。”   时吟愣了两秒,长出口气:“那你应该也听见,我拒绝了,”   她后退了两步,背靠着彩色的镜子:“我知道你们男人,可能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占有欲还是什么的这种,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样,我只有过你这么一个男人,但是我觉得,他们吃醋绝对不是你这种,连对话和沟通都没有的方式,你今天的行为让我觉得有点被伤害到。”   她抹了一下嘴边凝固的血液,扯动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那里被扯开又开始流血,沾在白皙的指腹上,薄薄的一层很快干掉。   顾从礼视线停在上面,手指动了动,又垂下去。   时吟从来没有这样对他说过话。   可是今天,她忽然明白了,一直以来,她觉得她和他的那种距离感在哪里了。   她大概是潜意识里依然觉得还有愧疚什么的,所以比起男女朋友,态度更像是后辈似的,他近一步,她就退一步,维持着一点点的,安全的距离。   不随便探索他的世界,对他偶尔暴露出来的一点点极端的攻击性视而不见,不喜欢的事情也都不会说出来。   现在,两个人中间的那层玻璃,终于碎掉了。   时吟觉得有什么一直堵在胸口里的东西也跟着碎掉了,连呼吸都轻松了起来。   在脑海里盘踞了很久很久的,一直问不出口的问题,好像也变得简单了。   她垂下头去,声音很低,委屈又不安,带着哭过后的一点点黏性:“顾老师,你真的喜欢我吗?”   顾从礼僵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小的时候,他看到白露对着顾璘歇斯底里的样子,觉得既难看又难以理解。   他的妈妈一直是很温柔的人,他不明白为什么平时温柔的母亲会露出那样的,让人看起来非常难过的表情。   顾从礼特别讨厌顾璘。   可是白露喜欢他,她爱顾璘这个人胜过顾从礼,为了那个男人,她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不管了。   顾从礼的叛逆期来得很早,他性格里似乎有着两种矛盾的东西同时存在,他继承了顾璘的冷情,也有着白露的激烈。   他像是分裂出了两个不同的人格,在和顾璘闹得最厉害的那段时间里,激烈的顾从礼在无所不用其极的和他作对,争吵,伤害。   冷漠的顾从礼站在高高的上空,冷眼看着下面一出荒诞又可笑的,愚蠢的闹剧。   在这个过程中,白露一次都没有站在他这边过。   她对他很好,前提是没有顾璘。   学校里的老师都在教,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爱是伟大且无私的,她爱你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可是白露不是,在她的世界里,他是可以被牺牲的那个。   他的人生里,不会有那个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的角色出现。   所以,当六年前,少女哭着站在他面前,说她会把事情解释清楚,绝对不会让他受到伤害的时候,顾从礼有一瞬间的茫然。   心脏像是气球,被打足了气,充得满满的。   那一瞬间,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保护的感觉。   她带着真挚和热情,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走近他,然后走进他。   这个人太温暖,温暖得让他忍不住想要死死地捂住,紧紧抱在怀里,担心一不小心她就跑掉,有任何人接近一步都会让他神经紧绷,生怕下一秒,她就被抢走,他又变成了可以被牺牲的那个人。   可是这样,他又跟白露有什么区别。   他们都变成了为了自己去伤害别人的人。   欲望说,就这样做有什么关系,她是你的,你不这样,她会跑掉的,她就不要你了,自己的东西就要靠自己,要牢牢抓住。   理智反驳,这样不好,这样不对。   欲望问,有什么不对?   理智说,你让她伤心了,她流了血,她在哭。   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轻微地抽痛了一下。   顾从礼站起身来,走过去,慢慢地试探性地抱住她。   她看起来好像很平静的,跟他说了好多话,可是真的抱着她,才发现她整个人还在微微颤抖,细瘦的骨架子,软软的被他拥进怀里。   顾从礼不敢再用力,也不敢动作太大,生怕再吓到她,温热的唇贴在她额头上,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一下一下,安抚似的拍着她的背:“别怕。”   “是我做错了,对不起,”他哑着嗓子,“别怕,我永远都不会再伤害你。” 第55章 亲吻与诉说(1)   时吟和顾从礼正式进入第一次感情危机和冷战。   是她单方面的。   时吟去洗手间简单处理了一下唇瓣上可见的伤口, 又将衣领拉高, 转身回了之前的包厢。   顾从礼沉默站在门口,垂着头, 没进去, 听见脚步声, 他抬起头,视线落在她唇边,抿了抿唇。   时吟低下头, 视线垂着,直接进了包厢。   好在里头光线昏暗,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对, 时吟一进去, 西野奈就凑过来:“我们小时一刚刚去哪儿啦,叫了你一圈儿!”   时吟侧头,才看见桌上她们叫了酒,还有一堆骰盅。   她委婉地拒绝了西野奈向她发出的组队邀请, 坐回到角落里,有点出神。   时吟本来觉得,面对这样的顾从礼, 她会觉得有点怕,想要逃。   结果事情真的发生了, 她有害怕他吗?   好像多多少少是有一点不安的。   但是这种情绪与其说是怕, 不如说是愤怒和茫然更多一点。   他的性格里有很多藏在淡漠以下的, 她所不了解的另一面在, 忽然之间,这些东西被挖掘出来,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办好。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这种情况,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才是正确的。   差不多十分钟后,西野奈收到信息,欺岸说他不来了。   时吟现在基本上对欺岸这个人是谁已经十有八九,她愣了愣,走到包厢门口,推开一条缝,悄悄往外瞧了瞧。   顾从礼人已经不在了。   她重新关好门,靠在门框上,想了想,抽出手机来,打开浏览器的界面。   犹豫了半晌,她输入——   【接吻的时候咬人,是暴力倾向吗?】   做贼似的四下扫了一圈,确定旁边没人在注意这边以后,她靠着墙,点了搜索。   里面跳出五花八门的各种回答,时吟点开最上头一个——   【您好,这个应该不属于暴力倾向的,接吻的时候咬对方的嘴唇,代表了一种对性关系的渴望。】   时吟:“……”   时吟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她“啪”地扣下手机,单手捂了下脸,又心虚地放下,手忙脚乱退出了浏览器。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什……什么渴望?   *   晚上十点左右,这边才结束。   时吟是和林佑贺一起来的,自然也由他负责送她回去,一出了KTV的门,时吟看见旁边停车位停着辆车。   熟悉的保时捷,熟悉的红白黑三色标志,中间一匹马扬着蹄子。   再看车牌号,熟悉的那个。   时吟看了眼表。   已经好几个小时过去了。   林佑贺喝了酒,时吟拦了辆出租车,上车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还停在停车位里,像是没人在里面一样的车。   出租车行驶,它才缓慢的动了。   不远不近的,中间隔着两辆车的距离,一直跟着她,直到进了小区。   时吟付了钱,下车。   保时捷停在路边,一动不动。   她转身往小区里面走。   远远地,听见车门被关上的声音。   时吟长出了口气,刚想回头,想起刚刚手机查到的东西。   【接吻的时候咬人,是暴力倾向吗?】   【接吻的时候咬对方的嘴唇,代表了一种对性关系的渴望。】   “……”   时吟一僵,加快了脚步,踩着高跟鞋咔嗒咔嗒往家里走,进楼站在电梯门口,悄悄往外瞧了瞧。   他没进来。   她上电梯,开门进了家门,踢掉鞋子走到客厅窗边,纱窗拉开一点点来偷偷往外瞅。   顾从礼站在路灯下,靠着黑色的路灯灯杆,嘴里咬着烟,沉默地仰着头看着她家的方向。   隔着很远的距离,时吟恍惚觉得自己的视线和他对上了。   她像偷窥被抓包了一样迅速缩回视线,扑腾着坐在地上,脑袋藏到绿植后面。   过了两分钟,她忍不住偷偷地,探头又过去看。   顾从礼人已经不在了。   她趴在窗台上看着下面空荡荡的路灯,手机信息提示音想起,在黑暗的房间里荧光屏幕明亮。   时吟把手机举到面前。   【顾从礼:伤口记得处理。】   时吟愣愣地。   所以他就这么在车里等了几个小时,又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她,看着她到家门口就走了,是在干嘛呢。   在送她回家么……   她忍不住牵了牵唇角。   扯动咬伤,咝咝啦啦又是一阵疼,时吟倒吸了口冷气,捂着嘴巴可怜巴巴地呜呜叫了两声。   咬对方就是对性关系的渴望了。   那像顾从礼这样恨不得咬死她的别是渴望到要炸掉了吧。   时一老师满脑子黄色废料的想。   虽然他确实长得就是一脸没有性需求的样子,但是他好歹也快三十岁了,女朋友不可能没有过吧……   就算他的性格看起来真的不像是谈过女朋友的样子,但是这个年纪的男人,总不可能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吧。   时吟倒是不太在意他有没有过女人什么的,不如说她还更希望他有一点经验才好。   不然三十岁的老处男,那也太可怕了点了吧,得是什么样的奇葩物种啊?   等等。   等一等。   时吟捂着嘴巴的手,慢慢地捂住了脸。   她到底都在想什么啊!   *   托了这个百度的福,时吟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乱七八糟的各种黄色废料充斥梦境,第二天早上她一大早就醒了,一脸呆滞的坐在床上。   时吟还记得自己以前有过一次,她例假刚过去没几天,下午蹲坑解决完了问题以后发现马桶里全是红色的,她吓得不行,以为那是血,一时蒙住了,疯狂百度了一波。   百度告诉她是不治之症,可能快死了,日子没有几天了,让她吃点好的。   时吟伤心忧郁了一下午,抱着枕头泪眼婆娑,突然想起来自己下午好像吃了火龙果。   红心的那种。   从那以后,时吟发誓再也不听傻逼百度的了。   怎么就又着了这个小妖精的道呢?   时吟恍惚地掀开空调被,翻身下地,走进浴室冲澡。   刷牙的时候泡沫沾上舌尖嘴角,疼得她在浴室里直蹬腿。   顾从礼这个老混蛋。   早晚有一天,她要报这一箭之仇,也让他体验一下这种感觉有多酸爽。   从浴室出来早上八点多,时吟头发吹半干,穿了个珊瑚绒长睡裙,晃晃悠悠出了卧室,往书房里走。   路过厨房,脚步一顿。   餐桌上放着两块三明治,一杯牛奶,时吟走过去,掀开三明治。   大概是因为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里面夹着的是西红柿,酸黄瓜和牛油果,还有可以冷食的熏培根。   她抬起头,伸脖子往厨房里瞧,又四下看了一圈。   安静的房子里除了她,再无其他人。   时吟咬了一口三明治上,软软的荞麦面包,酸黄瓜和番茄切片夹在里面爽口又开胃。   昨晚无声无息的送她回家,和今天无声无息的早餐,这个男人闷起来还真的挺闷的,连道歉都这么闷的吗。   她撇撇嘴,咬着三明治往书房走。   一推门,看见门边的桌旁坐了个人,电脑开着,上面PS上是一张分镜的草稿图。   时吟愣了愣。   梁秋实抬起头来,也愣了愣。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梁秋实垂下头去,声音很低:“《鸿鸣龙雀》下一话的分镜稿因为之前已经画好了,我今天也没事情做,就先看看哪些分镜需要重新划分一下什么的。”   时吟眨眨眼,还没说话。   梁秋实忽然站起来,深深地朝她鞠了个躬。   时吟吓了一跳,差点蹦起来,嘴巴里塞着三明治,惊恐的看着他。   梁秋实直起身来,紧闭着眼,五官都皱巴到一起去了:“时一老师,对不起!”   他大吼了一声,时吟吓得又是一哆嗦。   “我是鬼迷心窍了才会被那个副经理说得有点动心,其实那天遇到你的时候我还没准备去的,但是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听您的……”他越说声音越低,“我知道我现在水平不足,能力不够,想出道想画自己的漫画是痴心妄想,让你失望了,对不起。”   时吟慈爱的看着他。   从小养到大的小孩终于度过了漫长的叛逆期,知道了妈妈对他的好,抛弃了他神龙帮的黑道朋友们弃暗投明回家学习了。   但是她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景。   她有点不自然地抓了抓眉梢,诶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垂眸,视线落在手里的三明治上,愣了愣。   既然梁秋实人在这儿,那这个三明治的制作者,好像应该不是她想的那个。   还以为是某人早上特地来弄的。   想想也是,现在编辑部那么忙,他早上还要早早去上班,哪有空来她家里做什么早餐。   *   梁秋实这一来,从早上呆到了晚上。   他好像突然打了鸡血一样,疯狂跟时吟吐槽了一遍从阳文化这公司和那个副经理有多缺心眼以后,开始催着她画稿。   “时一老师,我觉得你一直以来这个工作态度问题很大,你看,白天悠闲地画完这些,工作量平均分摊到每天,也就不用在截稿日前白天黑夜的赶稿了,我给您制定了一个日程计划安排表……”   ——话比平时多了两倍往上。   时吟因为顾从礼的事情也有点心情不佳,急需一点事情来分散掉她的注意力,午饭叫了个外卖以后,两个人搬了本子去客厅,一画就是一下午。   六点多的时候,几声轻响,防盗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时吟和梁秋实同时抬起头来,看向门口,刚刚时吟正在告诉他背景哪里需要改,两个人靠得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近,她手里的笔点在他笔记本屏幕上。   顾从礼手里提着超市的购物袋站在门口,垂眼看着他们,目光顿了顿。   时吟愣住了,反应过来以后有点慌神,迅速拉开距离窜到沙发另一头去,紧张地看着顾从礼,想着要怎么跟他解释。   男人抿着唇,沉默地,一动不动站在门口。   时吟张了张嘴巴,正要站起来,顾从礼朝梁秋实淡淡点了点头:“你好,我是顾从礼,时一老师的,”   他微顿,声音不易察觉的低了低,“主编。”   男人安静站在那里,声音低低的,长睫敛下,薄薄的唇抿在一起,无声又委屈。   时吟撑着沙发靠垫,愣愣的看着他。   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难过得不行。   他这样的人,现在要多克制隐忍着,才说出这样的话。 第56章 亲吻与诉说(2)   气氛一时间十分僵硬。   而其实僵硬的只有时吟一个人而已。   梁秋实中二病大病初愈, 此时老实得不行, 想起他上次见到顾从礼,是看见他把时吟抵在沙发旁边的时候。   他垂眸, 看见顾从礼手里的袋子, 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低声跟时吟道:“原来如此。”   “……”   时吟清了清嗓子:“什么?”   “时一老师,主编也怕您自己在家把自己饿进医院里,然后就有理由光明正大的拖稿了。”   “……”   时吟翻了个白眼:“在你心里我为了拖稿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不只是在我心里, ”梁秋实平静地说,“您看,主编也是这么想的。”   时吟用笔尖点了点茶几桌面:“做你的事情去。”   一边说着, 一边悄悄看了一眼顾从礼。   男人提着袋子走进厨房, 梁秋实已经走过去了,接过购物袋放在流理台上,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辛苦您了。”   顾从礼淡淡:“没事。”   “时一老师生活上完全是残废级别的,不管她的话她就只会叫外卖和煮泡面。”   顾从礼没说话。   “之前我也会给她买点水果蔬菜什么的, 但是前段时间,”梁秋实顿了顿,轻咳了两声, “我有点忙,就没怎么过来。”   顾从礼依然没吭声。   “您不知道, 以前每次截稿日期一过, 时一老师有多嗷嗷待哺, 那时候您还没来, 她一个人能吃四百块钱的火锅。”梁秋实今天显然很快乐,话比平时多了不止一点点。   顾从礼终于,抬起头来,平静的看了他一眼。   时吟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生怕下一秒,顾从礼折了梁秋实的手腕,拖着他给丢出去。   三秒钟后,顾从礼冷漠地收回了视线,卷起袖子,抽出菜刀,从另一个袋子里取出一条鱼来。   那鱼还活着,鱼鳃翕动,身子挣扎着扑腾。   苍白修长的手按着鱼身将鱼按在砧板上,冷锐刀刃唰地划过,利落开膛,挖出内脏,血水渗出来,在木制的砧板上蔓延开。   梁秋实沉默了两秒,叹道:“主编好手艺。”   时吟捂住了眼睛。   顾从礼买了不少食材过来,男人背对着客厅站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处理各种食材,衬衫的布料随着动作在腰背部拉成利落的褶皱,看起来赏心悦目。   梁秋实帮了一会儿忙,顾从礼始终没怎么说过话,要么就是一两个字,蔬菜洗完,梁秋实甩着手出来了,悄声对时吟道:“你有没有觉得冷?”   时吟收回偷偷看着顾从礼的余光,假装坐在沙发里玩手机:“十二月了,你还想体验体感温度二十五度以上的室温吗?”   “不是这个冷,就是那种,阴风阵阵的感觉,”梁秋实比了个手刀,高高举起,从上往下刷地划下来,“刚刚这顾主编处理鱼的时候,我看着他给那鱼开膛,不知道为啥,突然觉得腹部一痛。”   时吟:“……”   “你没觉得吗,那个凌厉的刀风,搞得我好紧张啊我。”   时吟面无表情:“你拍武侠片吗?”   梁秋实没说话。   客厅里陷入诡异的安静,只有厨房水龙头的声音哗啦啦响起,时吟再次偷偷地,用余光扫了顾从礼一眼。   所以他是来烧饭的?   他不是最近很忙的吗。   时吟又想起今天早上的那个三明治,还有那杯冷透了的牛奶。   她侧过身来,问梁秋实,声音压得很低:“你今天早上给我弄得三明治吗?”   梁秋实表情有些茫然:“什么三明治?”   “……”   时吟抿了抿唇,别过头去:“没什么,是我搞错了。”   是她搞错了。   她家的钥匙除了梁秋实和顾从礼以外没人有了,前者是因为认识得久,比较方便,后者……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了。   因为她睡起来的时候梁秋实就已经在了,所以时吟就下意识以为是他。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这是在道歉吗?   哪有这么哄人的啊……   *   顾从礼动作很快,四菜一汤,西班牙海鲜烩饭比餐厅里弄得还要好看,里面海鲜分量很足,青口贝,虾,鱿鱼和黄澄澄的米饭混在一起。   吃饭的时候,梁秋实家里打来了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梁秋实刚好吃得差不多,跟时吟和顾从礼打了声招呼,装好电脑和本子准备走人。   时吟送他到门口,梁秋实上了电梯,电梯门缓缓关上。   刚要关上防盗门,她动作顿了顿,垂了下眼,忽然抬起手来,冲着空荡荡的门口摆了摆手,笑容灿烂,很大声地说:“谢谢你今天早上的三明治啊。”   她关上防盗门,重新走回到餐厅。   顾从礼安静地坐在餐桌前,他大概也吃完了,正在看手机。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有点尴尬。   她坐下,他放下手机,就这么坐在对面,看着她吃。   男人清冷的视线长久地,淡淡落在她身上。   五分钟后,时吟忍无可忍,放下筷子。抬起头来。   男人棕眸清浅,安静地和她对视。   时吟绷着表情:“我吃饱了。”   “嗯。”   “谢谢你的晚餐。”   “嗯。”   沉默。   顾从礼站起身来,倾身去端盘子。   时吟动作很快,按住盘子另一端:“一会儿我来就行了。”   顾从礼松了手,眼睫覆盖下来,站在餐桌旁。   安静沉默的样子,看起来有点阴郁,像闯了什么祸,蔫巴巴站在旁边,不敢靠近过来的小猫咪似的。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顾从礼,   时吟心软了,咬了咬嘴唇,垂下脑袋,闷闷道:“那你还有什么事吗?”   顾从礼没出声。   半晌:“没有,”他淡淡道,“我先走了。”   *   当天晚上,时吟又做了个梦。   牛油果熏培根三明治长出了手和脚,在她的床上蹦蹦跳跳,一边跳一边唱着自己编的歌,旋律像海绵宝宝的主题曲,歌词只有一句话——   “我的主人是顾从礼~我的主人是顾从礼~”   时吟醒来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床上,从床头扫到床尾,确定没看见什么长了手脚的三明治以后,才恍惚地坐起来。   冷战两天,她做了两天关于顾从礼的梦。   不过还好,今天的内容比较纯洁,比昨天那个好接受多了。   时吟不确定这是不是顾从礼过于强烈的怨念,她翻身下地,刚准备去洗手间,脚步顿住了,走到门口,打开卧室门,进厨房。   餐厅桌上一个白瓷锅,下面放着隔热垫,时吟打开盖子,里面是熬得烂烂的皮蛋瘦肉粥,已经冷了,有一点点凝固。   旁边贴着一张便利贴,是她之前经常会用的,随手放在冰箱旁边的篮子里,粉红色的兔子便利贴上是遒劲有力的字体:【冷了记得加热一下再喝——顾从礼】   顾从礼三个字,他写得尤其大,像是在强调或者提醒她什么似的,笔锋凌厉,好看又醒目。   时吟“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她昨天就是故意想气气他的,还以为他没什么反应,就是不在意了。   结果其实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像求表扬的小朋友一样的,在某些地方意料之外的幼稚啊这个男人。   时吟弯着唇,回浴室洗了个澡,出来端着白瓷锅进厨房,加热了一下,吃完刷了一会儿微博,走进书房开电脑。   《ECHO》完结了很久了,最后一本单行本即将发售,她前段时间画完了完结章的单行本独家番外,现在还差一个彩页海报。   色彩一直是时吟的弱项,每次画彩页她都抓心挠肝地一把一把掉头发,偏偏她又有点儿龟毛强迫症,修了又修,画得极慢,再加上还有《鸿鸣龙雀》的连载要画,这么一张海报大图,从起稿到上色用了一周多的时间。   在这期间,时吟每天早上都能吃到不重样的,中式西式各种早餐。   她其实早不生气了,只是稍微有一点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一个人的性格太难改变,顾从礼的性格如果就是如此,时吟总不可能,因为自己不喜欢,就强行想要让他变成王从礼,张从礼什么的。   彩页海报终于画完那天,时吟久违地点开了顾从礼的头像,将文件传给他。   没过多久,顾从礼那边就回复了,他发过来一张什么东西的流程表格,时吟点开来看了一下,是《ECHO》的单行本签售会。   时吟之前从来没弄过签售会,一个是懒得出门,不想露面,还有就是她人气一般,也没有成品作品。   现在她有《ECHO》这部完结作品,《鸿鸣龙雀》势头正盛,已经连续几期的连载都排在投票顺位前五位,《鸿鸣》的第一本单行本年后会开始发售。   而时一这个漫画家本人也人气飙升,在她没意识到的时候。自从颤栗的狸猫那件事情以后,微博粉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增长。   因为这件事情而关注她知道她的人也不在少数,小姑娘画风精致,日常逗趣,性格很是讨喜,吃瓜路人们开始大批的被圈粉。   也算是拜颤栗的狸猫所赐,因祸得福了。   市场宣发那边的建议是,可以趁热办两场签售会,S市一场,帝都一场,炒一下热度,给处女作划下一个完美的句号,也顺便给新作品的单行本做个宣传。   而且,还据说时一老师很好看,《赤月》这边顿时也有种想带着自己家女儿出去溜一圈,打一打网上说自家宝贝女儿是个啤酒肚谢顶猥琐宅男的,那些黑子们的脸。   时吟之前已经去过新人赏的颁奖典礼,她倒是不怎么介意,唯一的疑问是帝都那边的签售会。   她从小在南方长大,从来没去过北方,想了想,打字问道:【帝都那边也要去的吗?我没去过呀。】   两个人冷战以来,第一次在社交软件上的对话,竟然还是因为工作。   时吟正感叹着,那边很快回复。   【顾从礼:嗯,算是出差,公司也派了编辑带着你,没事。】   【时吟:和谁啊?】   时吟希望能派一个她认识的编辑。   【顾从礼:和我。】 第57章 亲吻与诉说(3)   时吟一顿, 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她是没出过差, 可是吃过的粮不少。   从小说到漫画到偶像剧,韩剧日剧美剧, 只要有两人一起出去旅行、过夜、通宵, 或者出差、团建等等等等戏码中的其中一个, 的时候,男女主角的感情都会出现突飞猛进的进展。   老话有一句说,如果一个女性答应了你的旅行邀请, 那么十有八九,你可以把它当做一个信号了。   正常情况下,时吟觉得自己应该会挺期待和顾从礼单独活动的。   但是现在两个人之前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小问题。   顾从礼给她做了一个礼拜早餐, 宛如一个田螺姑娘, 也不按门铃了,悄无声息的来,默默无闻的走,房子里没有他的身影, 只餐桌上留下了他的传说。   可是他又,什么都不肯再说了。   时吟很郁闷。   签售会在年会以前,十二月底一月初, 正是学生放寒假的时候,S市第一场, 也就是半个月以后, 在摇光社的一楼礼宴厅。   上一次来这个地方是参加欺岸的作品的周年会, 这次是她自己的签售会。   想到这个, 时吟才想起来,欺岸十有八九就是顾从礼这件事。   她心情复杂,本来当时想着一定要第一时间问问他的,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可是别的情侣因为吃醋这种原因闹个小别扭,都是很快就和好了,最后还得来个热烈的深情拥吻什么的,简直是甜蜜催化剂。   时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她和顾从礼这里,吃醋完全变成了这么苦大仇深的事情。   *   周末这天,顾从礼回了阳城。   白露说她想养花。   曹姨今天上午请假,小护工就早上去买了一盆绿萝回来,用漂亮的花盆装着,顾从礼来的时候,白露正哼着歌,捏着一个小水壶往植物的枝叶上浇水。   看到顾从礼进来,她惊喜地放下水壶,走过去:“阿礼,你来啦。”   顾从礼这几次过来都是想让她接受治疗,结果并不理想,几乎每次都以白露歇斯底里的尖叫告终。   可是下一次他再过来的时候,白露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一样,顾从礼反复地重复着这样的,劝说的过程,他开始觉得麻木。   白露拉着他,走到窗边绿萝旁边,窗户被封得很死,铁栏杆排列紧凑,压抑昏暗的房子里,那一颗绿色的小植物仿佛变成了唯一的生气,努力地,孜孜不倦向窗外伸展着枝叶。   顾从礼突然想起,时吟家也有很多这样的植物。   只不过她养得很好,顺着绳子爬满了整个阳台,像是一片绿色的海,看起来明媚又生机勃勃。   白露在他旁边温柔地说着话:“阿礼,我那天看见你爸爸了。”   “他看起来好像有点瘦,是不是最近没怎么好好休息,”她担忧的皱了皱眉,“你不要总是惹他生气,他那么忙,还要管你。”   顾从礼淡淡弯了弯唇:“他没管过我。”   白露一顿,手里的水壶“啪”地摔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朝他尖叫:“你闭嘴!你闭嘴!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爸!!!”   曹姨不在,小护工听见声音跑过来,都远远地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绿萝就放在窗边梳妆台上,她尖叫着捂住脑袋就要往外跑,顾从礼抬手想去抓住她的手腕。   白露却顿住了脚步,她抬头,漂亮的棕色眼睛怨毒地看着他:“就是因为你……一定是因为你,因为你惹他生气了,他才不来了……你为什么要惹他!”   她声嘶力竭喊着,忽然抓起旁边桌上的绿萝,举高,对着大理石的窗台狠狠砸下去,瓷质的花盆被摔了个粉碎,白露抓起一片碎片,狠狠地扎进顾从礼伸过来的那只手手臂。   冰凉尖锐的瓷质尖端深深刺进小臂内侧的皮肉,顾从礼闷哼了声,另一只手去抓她手腕,她力气极大,红着眼,死死抓着那碎片,狠狠扎着往下划,破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旁边的小护工捂住嘴巴里的尖叫声,跑出去给曹姨打电话。   鲜血顺着伤口涌出来,沾在她握着碎片的手指,她掌心被割破,两个人的血混合在一起,顺着男人苍白的皮肤蜿蜒着往下淌,滴落在柔软的白色地毯上,开出大片的血色的花。   白露忽然怔住了,愣愣地松手,丢下手里的碎片,垂头看着他的手臂,用沾满鲜血的手抱着他开始哭:“阿礼……疼不疼?阿礼别怕,没事了,妈妈在这儿……”   直到曹姨接到电话以后匆匆赶回来,打了镇定白露才安静下来。   她手上割伤也很深,曹姨叫了私家医生,顾从礼没等人过来,直接走了。   他手臂上的伤口只做了简单的处理,开了两个小时车回到S市时鲜血已经渗出纱布。   顾从礼打方向盘,往医院方向去。   上次去医院,是为了把白露接回来。   这次也是因为她。   顾从礼刷卡进院,停了车进医院大厅,一抬眼,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   时吟从天井那边休息厅里出来,皱着眉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走到电梯旁边,等了一会儿,又转身,往扶梯那边走,呆滞地踩上扶梯。   低垂着眼,抿着唇,眉头皱得很紧,紧张又心不在焉。   *   林念念给时吟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还在睡觉。   电话一接起来时吟就清醒了,林念念那头哭得天崩地裂,一边哭一边骂,背影声音嘈杂,声音含糊。   聊了一会儿,时吟才终于听出了她表达的两件事儿。   一,林念念怀孕了。   二,她和秦江提了分手。   两个人从大学开始恋爱,一直到走进社会,秦江一直是模范男友,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俩肯定会走到最后。   结果最终也还是败给了现实,婚姻,家庭差距,财产和房产,爱情回归到琐碎里以后,就变得一文不值,异常廉价。   林念念老家本来就不在阳城,她和秦江在一起五年了,跟着他回到他的家乡,现在一拍两散,发现自己除了两箱行李以外什么都没有。   时吟炸票了。   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她强忍着想要冲到阳城去把秦江如他名字那样丢进江里的冲动,先去火车站把林念念接回来。   林念念外表属于娇小精致的小女人型,可是大学四年,时吟是清楚的,她是很刚强的性格。   此时她却像是丢了魂一样,眼睛红红的,哭着坐在沙发里:“吟吟,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跟他在一起五年了,婚都订了,没涉及到结婚什么的时候,谈恋爱的时候全都好好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这样了,但是我觉得不分手,我的一辈子就毁了,我本来已经下定决心了,”她闭上眼睛,哭着笑了,“这个时候告诉我怀孕,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   时吟抿了抿唇:“你去医院看过了吗?”   林念念摇头。   “验孕棒也有不准的时候,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时吟长出口气:“也许是乌龙呢,你今天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去医院。”   林念念抹了把眼泪,清了清嗓子:“我没事,我不累,今天去吧,一口气给我个痛快。”   她顿了顿,有些犹豫,“万一是真的有了,你是怎么想的,要留下还是……打掉。”   林念念茫然的看着她,声音很轻:“我不知道……”   时吟皱了皱眉:“如果真的有了,你准备和秦江和好吗?”   林念念不说话了。   时吟叹了口气。   周末的市立医院人很多,时吟她们上午到,做了一系列检查,通知下午取结果。   林念念全程都紧张得脸色发白,中饭根本没吃几口,下午到医院去,站在医院天井休息厅里抓着时吟的胳膊:“吟吟,我腿都软了,我能不能不上去。”   时吟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要说些什么,她拍了拍她的手,起身去旁边的自动售卖机前给她买了一罐甜牛奶:“没事,别怕,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先去帮你取化验单。”   林念念嘴唇发白,恍惚地点点头。   时吟拿着她的医疗卡上楼,排了一会儿队,拿到化验单。   她从小到大也没生过什么大病,每次来医院都是每年的例行体检,时吟拿着一堆单子分辨了好久,有点茫然。   看了一眼手里的几张化验单,她伸头,小心地问窗口里的小护士:“您好,请问这是……怀孕了吗?”   小护士很忙,扫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又看了她一眼,声音清脆:“我们这里不负责看的,你拿着孕检报告单直接去医生那边就可以了。”   时吟道了谢,一边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一边往前走,上面一堆乱七八糟的数字,看得她完全懵逼。   正中是天井,越往前走光线越亮,她没走几步,忽然被前面阴影遮住。   时吟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一点茫然。   顾从礼站在她面前,唇角平直,逆着光,眸子隐匿在阴影里。   时吟愣了下,下意识“唰”地把手背过去,手里的孕检报告单飞快藏在身后。   念念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顾从礼顿了顿,微眯着眼垂眸,低冷平缓问:“孕检?” 第58章 亲吻与诉说(4)   市立医院, 一所现代化的、大型综合性临床医院, S市最好的医院之一。   中央空调效果也非常好,十二月初冬, 时吟却觉得热得开始一层一层往外冒汗, 额角鬓边濡湿。   她十分镇定, 面无表情:“不是,就是血常规化验。”   顾从礼看起来平静极了:“你不是问这样是不是怀孕么?”   “你听错了。”   顾从礼沉默了几秒,冷道:“时吟。”   时吟长出了口气, 表情一下子颓了下来,苦兮兮地看着他:“行吧,不是我, 真的不是我, 我是陪别人来的,其他的我不能再告诉你了,我怎么可能怀孕,我都还没和你——”   她说到一半, 忽然沉默了。   顾从礼浅浅地牵起唇角:“嗯?和我什么?”   时吟又想起之前的那个,代表了一种对性关系的渴望。   她跺了跺脚,目光游移:“那我先, ”抬手指指旁边的扶梯,准备开溜, 右脚还没迈出去, 就收回来, 皱眉:“你为什么在这儿, 生病了吗?”   顾从礼淡淡别开眼:“没什么,有点失眠。”   林念念还在下面等,时吟没再说什么,点点头,下去了。   直到站上扶梯,她才恍惚意识到,这是两个人闹不开心以后第一次,面对面的对话,好像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主要还是误会太乌龙了,自然而然地就解释了,自然而然地就说话了。   时吟鼓了鼓腮帮子,站上扶梯回到天井休息的地方,找到林念念,把单子递给她。   林念念沉默地拿过来,一页一页翻,垂头看了三分钟。   表情越来越凝重。   时吟心里咯噔一下,也不自觉地凝重了起来。   林念念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所以这是怀了?还是没有?”   “……”   时吟说:“我以为你看懂了。”   “我哪会看这个,我第一次怀孕。”   “我也没怀过啊。”   林念念点点头:“也对,你估计到现在连性生活都还没有过,”她不确定地看着她,“应该还没有过吧?”   时吟:“……别再让我听见性生活这个词了。”   林念念哈哈笑出声来,拍了拍她的手臂,站起身:“反正,先去拿给医生看看吧,”   她笑容敛了敛:“虽然其实我觉得十有八九了,我这个月例假也还没来。”   时吟陪着她上了妇科楼层,林念念进了医生办公室,时吟站在门口等。   十几分钟后,她人出来,时吟赶紧站起来走过去:“怎么样。”   林念念耸了耸肩:“就我想的那样。”   时吟的表情散了。   她塌着肩膀茫然地站在原地,愣愣看着林念念,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念念读书晚,比时吟要大一岁,今年二十四岁。   二十四岁,太美好的年纪,青涩渐渐褪去,成熟还尚未完全到来。   林念念是有点强迫症的那种人,读书的时候就是,会将每一天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关于未来,也应该做过充足的规划。   时吟不知道,她的规划里有没有秦江,但是她可以肯定,这里面绝对不会有这个孩子。   林念念之前看起来慌得不行,现在真的出了结果,她反而淡定下来了,两个人走出医院,站在门口,她突然说:“吟吟,我把他生下来吧。”   时吟猛地扭过头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不可能和秦江复合的,可是这也是我的孩子,”她笑了一下,“我有存款,也能赚钱,就算我一个人也养得起他。”   时吟瞪着她,表情里完全是不可思议,她深吸了口气:“你不要一时上头就不管不顾什么都不考虑了,这件事情不是你能不能养得起他的问题。”   “我知道,单亲家庭可能会不太健康,我会避免这个情况的,不会让他觉得缺少父爱什么的。”林念念平静地说。   “你说避免就能避免?你觉得有那么简单?”   “能有多难?”   时吟火了,声音提高了,又压下来:“你知不知道生孩子有多辛苦?养大一个孩子要花多少钱?你在哪里生?你要回老家吗?你打算怎么跟叔叔阿姨交代?你怀胎十个月,孩子出生以后要坐月子,还有可能产后抑郁,一年以后再费心费力地去找工作,因为没有很多经验又空窗太久还要跟应届毕业生竞争,几个月大的小朋友你要怎么照顾?你有多少精力可以同时消耗在工作、生活还有孩子之间?”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话,林念念一句都没有反驳,安静地听她说完了,才轻声说:“那我怎么办,我不想把他打掉,那种感觉你不懂,我狠不下心。”   时吟垂眼:“你先冷静冷静,也许过两天就改变主意了。”   “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我决定的事情不会改的,我跟秦江在一起五年了,还不是冷酷无情的说甩就甩了。”她轻松道。   时吟眼睛红了:“那你倒是像对他那样再冷酷无情一下啊,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小说女主角?秦江又不是你的霸道总裁。”   林念念笑了:“他算个屁。”   *   林念念在时吟家住了两天,第三天订了回老家的机票,周六上午走。   她前脚走,时吟后脚订了去阳城的车票,顺便约了秦江见面。   她大学时期和秦江关系也还可以,虽然秦江和林念念分手了,但也还是答应了。   S市到阳城坐汽车要比自己开车稍微慢一点点,到的时候下午,时吟直接给秦江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声音很吵,背景音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酒吧KTV什么的,秦江很大声的朝电话里吼:“喂!喂!”   “你在哪里。”时吟心平气和地问。   秦江换了个地方,噪音被隔绝了一点儿,他报了个地名,挂掉电话,随手发了个定位过来。   时吟拦了辆出租车,将定位给司机看。   司机是个体格健硕魁梧的胖子,瑟缩在小小的主驾驶座上看着异常憋屈,人非常健谈,从汽车站到市区和她聊了一路,主要聊一些路见不平一声吼,拔刀相助的正义事件。   看着导航上快到的时候,时吟侧头看了他一眼。   健硕的胖子司机被她直勾勾的盯着,露出了一点点害羞的表情,挠了挠头。   时吟道了声歉,从皮夹子里抽出一沓子红色的毛爷爷递给他:“不好意思,一会儿能请你帮个忙吗?”   时吟落寞的笑了:“我男朋友出轨了,我一会儿想去找他说清楚,可是我怕他打我。”   果然,健硕的小胖子司机瞬间就火了:“他打你?他还打你?就应该打他一顿,直接报警把他抓起来!”   “不用不用,”时吟吓得连忙摆手,“宣扬暴力是不对的,我不动手的,就跟他讲讲道理,您站在我后面给我撑撑场子就行了,什么都不用干。”   车子停在一家酒吧门口,时吟付了钱下车,看到在门口抽烟的秦江。   男人看起来瘦了一些,下巴上有一点点细小的胡茬,看起来有些疲惫,将手里的烟掐灭,对她笑了笑:“这么快。”   时吟回头,看见司机跟着她下来了,他果然很高,钻出来站在她身后,像一座魁梧的山。   她放下心来,快步走过去,高跟鞋在石板地面上咔嗒咔嗒响。   走到秦江面前,时吟拎起包,金属装饰的那面照着男人的脑袋抡上去,砰的一声闷响,秦江脑袋一偏,被打得侧着头向后趔趄了两步。   秦江有点儿懵,反应过来直接火了,骂了句脏话,上前两步:“你他妈有什么毛——”   还没骂完,时吟对着他脑袋反手又是一下。   秦江彻底火了,直接上前两步,时吟下意识后退,被身后的司机扶了一把。   时吟长出了口气,心里稍安。   也不是不怕的,她怕死了,可是一想到林念念,她浑身上下的火气都开始往上涌。   时吟性格看着软,其实很不好交往。   二十几年来能被称为闺蜜的人,实在没有几个,一只手大概数得过来,方舒算一个,再然后就只剩下大学时期的室友。   并不只单纯的是室友,而是朝夕相处,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分享给对方,并且可以分享一辈子的那种朋友。   如果林念念只是分手,那就算了,可是现在发生这种事情,时吟只觉得一口气全都堵在嗓子眼里,憋得她难受得不行。   秦江看了眼时吟身后膀大腰圆至少有他两个宽的胖子,步子顿住了,也没再动,时吟那两下力道不小,他现在脸都麻掉了,嘴角被打破,渗出血丝来,他站在原地疼的呲牙咧嘴,抹了一把下巴:“林念念让你来的?行,这两下我认了,是我对不起她。”   时吟咬紧了牙,冷冷看着他:“你没对不起她,我是来谢谢你的,千恩万谢还好你和念念分手了,不然她这一辈子都栽在你这个人渣手里。”   她咬牙切齿地说完,扭头就走,走出去一段儿,还觉得不解气,转过身来脱下来高跟短靴狠狠地朝他丢过去,正好砸在他鼻子上。   秦江嗷地一声,捂住鼻子蹲下了,鼻血顺着指缝淌出来。   时吟单脚跳着过去,捡起鞋来重新套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算个狗屁的男人!”   *   顾从礼接到时吟电话的时候晚上七点,他刚到家没多久。   年终事情多,时吟的签售会他一手接下来,之前和同学合伙开的广告工作室偶尔也会有些事情要他处理,忙得没有双休日这个概念。   刚从浴室里出来,电话就响,顾从礼单手抓着毛巾扣在脑袋上,走到床边接起来。   他这边还没说话,那边,只听见“嗝——”的一声。   小姑娘响亮地,打了个悠远绵长的嗝。   顾从礼沉默了一下。   时吟也沉默,过了几秒,她叫他:“顾从礼……”   声音软,模糊,像是含在嘴巴里,依依不舍地不愿意吐出来。   她叫完他,又响亮地打了个嗝,忽然拔高了声音:“你算个狗屁的男人!”   顾从礼随手把头上的毛巾扯下来,丢在床上:“你又喝酒了?”   “谁要跟你喝酒了,美得你鼻涕泡都出来了,”时吟颠三倒四地,毫不客气打断他,安静了几秒,她忽然问,“你们男人脑子里是只有上床这档子事儿吗?”   顾从礼一顿:“什么?”   时吟委屈巴巴地吸了吸鼻子:“上就上吧,你带个套难道会死吗?会难受死你吗?”   顾从礼:“……” 第59章 亲吻与诉说(5)   顾从礼有点头疼。   他单手拿着手机, 直接抽掉浴衣的带子, 走到衣柜前,打开, 随手扯了两件出来:“你现在在哪。”   时吟胡言乱语:“我是你爸爸。”   “……”   顾从礼手指搭在衣挂上, 冷道:“时吟。”   时吟完全没听出他声音里的寒意, 语气更冲,含含糊糊地:“干什么?叫爸爸干什么?你还想造反吗?”   她说着,又打了个酒嗝, 然后从手机那头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撞击声,拖鞋在地板上拖来拖去的声音,她干呕着, 人趴在水池旁边, 打开了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在手背上。   顾从礼顿了顿,放缓了语气:“时吟,你在哪儿。”   时吟“唔”了一声, 混着水声。   “你在家吗?”   她又“唔”了声。   顾从礼套上毛衣:“你在家乖乖等我,十分钟,听见了吗?”   时吟对他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很不满, 趴在洗手台上,指着镜子, 皱眉:“你为什么要命令我?”   “你别乱跑, 我给你买炸猪排过去, 乖。” 顾从礼单手扎皮带, 柔声哄道。   她犹豫了一会儿,跟他讨价还价:“那我还要吃大肠面的。”   “好,都买给你。”   *   半个小时后,顾从礼人到时吟家门口,开了门进去。   房子里很安静,客厅顶灯没开,地灯照亮了沙发处的一小块空间,茶几和地毯上都摆满了听装啤酒,立着的倒着的一大堆。   茶几上一个空的,灰雁伏特加的酒瓶,还柠檬味的。   时吟人没在,卧室的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隐隐透出亮光,还有一点点微弱的声音。   像是水流声轻响。   顾从礼走过去,抬手推开卧室门,他第一次到她卧室里来,扫了一圈,往开着灯的浴室走过去。   时吟坐在马桶盖子上,扒着洗手台台面趴着,水龙头没关,洗手池下面却被她按死了,水灌了满水池以后,顺着台面哗啦哗啦往下流,漫了满地。   她身上的衣服几乎全都湿透了,贴着洗手台那边的头发也湿湿的,闭着眼,睡得完全不受影响。   顾从礼走过去,关上水龙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时吟。”   她皱着眉,撅起嘴巴,黏黏糊糊地哼唧了两声,脑袋转到另一边去了,砰的轻轻一声砸在台面上。   这下,另一头头发也湿了。   而她竟然还没醒,像个小动物似的扭动了两下,重新归于平静。   顾从礼打横把她抱起来,走出浴室,放到卧室窗边的小沙发上,又转身打开衣柜,找衣服。   女人的衣柜和男人的,长得完全不一样。   里面挂着裙子衬衫,下面透明的长条盒子两排,整齐地摆着内衣内裤,再旁边是一堆白色的,圆形的,薄薄的东西。   顾从礼歪了下头,捏起一个来,转过身,就着浴室里映出来的灯光观察了一下。   一抬眼,就看见时吟坐在沙发上,浑身湿漉漉的,直勾勾看着他。   沉默了几秒,时吟委屈巴巴地说:“你拿我胸垫干什么。”   “……”   顾从礼淡定地把那玩意儿重新放进盒子里,抽了套内衣内裤出来,又随手拽了件T恤,走过去,递给她:“醒了就先把衣服换了。”   时吟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喝了一整瓶的伏特加,四十度。   她还是不说话。   顾从礼俯身,凑到她面前,很近的距离下看着她。   小姑娘眼睛直勾勾的,平时亮晶晶的专注视线看起来有点散,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里面内衣边缘蕾丝的轮廓,淡淡的蓝色。   顾从礼将衣服丢在沙发上,抬手勾起她湿漉漉的长发,卷在指尖:“时吟。”   时吟下意识抬了抬眼。   “喜欢我吗?”他轻声问。   时吟歪着脑袋看着他,好半天,慢吞吞嘟哝了声:“喜欢……”   好像在一起以后,这姑娘也一直会无意识地躲着他,像是在怕他似的。   这种话,也就只有在这种事情,他哄着她问,才能听得到。   顾从礼浅浅笑了,亲了亲她眼睛,湿湿凉凉的,混着温热的液体。   他一愣,抬起头来。   时吟红着眼睛看着他,眼角湿漉漉的,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水,她眨了眨眼,大颗大颗的水珠滚落。   顾从礼抿了抿唇:“怎么了?不舒服?”   “顾老师……”她哑着嗓子,声音低低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   顾从礼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平时看起来越是迟钝的姑娘,大概内心越是敏感。   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高中的时候的事情,她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真正的完全释怀。   他抬手,指尖抹掉她眼角的水珠,将人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揉揉她湿漉漉的头发,轻叹了声:“傻不傻。”   *   把干燥的衣服推到她面前,顾从礼起身,找到空调的遥控器调高了温度,出了卧室门,去厨房。   时吟家零食挺多,没什么食材,顾从礼从保鲜层拿出一罐蜂蜜,给她冲了杯蜂蜜水,又拿了瓶酸奶,推开卧室门。   一进去,就看见一片白皙的背,肩线平直,深凹线条一路向下,末端被单人小沙发的扶手挡住,肩胛骨的线条像展翅欲飞的蝶。   她侧背对着门,正慢条斯理地拉扯开面前的T恤,弯下上身,湿漉漉的脑袋从衣摆处钻进去,毛毛虫似的往里面拱。   顾从礼走过去,将蜂蜜水和酸奶放在窗台,手从T恤宽松的领口伸进去,勾住她湿漉漉的头发扯出来,举在她头顶把住,淡淡撇开视线。   她像乌龟一样,动作一帧一帧地拽下T恤衣摆,然后下地,手脚并用爬上床,乖乖地坐在那里揉了揉眼睛,然后一头倒下去了。   “……”   她喝醉了以后其实很乖,不哭不闹,最多也就只会胡言乱语一会儿,然后就自动自觉地找床,倒头就睡。   顾从礼走过去,捏捏她的脸:“时吟,起来把蜂蜜水喝了。”   她哼哼唧唧地,不耐烦地蹬了蹬腿,像是在踹他。   只套了件衬衫,细白大腿全露在外面,似乎是觉得有点冷,她整个人缩成一团,上衣往上窜上去,露出下面的淡蓝色蕾丝边儿,脚丫微微勾着,脚趾不自觉蜷缩在一起。   顾从礼从床尾拽了被子过来,把她人盖在里面,又捏了捏她的脸,低声道:“我买了新的香槟,要不要?”   时吟眼睛还闭着,大概是真的喝了太多觉得难受了,她皱着小脸缩进被子里,呜呜地:“不要了……”   声音细细的,带着一点点委屈,还有刚哭过后沙哑的哭腔。   顾从礼喉结滚了滚,嗓子发紧。   不自觉地想象到,这声音在另一个情景下,是不是会勾得人把什么都给她。   *   时吟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挂钟的时针指向五,窗帘紧紧拉着,一片昏暗,房间里充斥着很浓烈的,宿醉过后酒精发酵的味道。   还有一点点淡淡的,其他什么味道。   她眨了眨眼,用十秒钟回忆了一下昨天发生了些什么,然后,混迹酒桌多年难求一醉的时一老师发现她甚至有点断片儿了。   最后模模糊糊的记忆是自己挂了电话,然后冲进厕所里抱着马桶吐了个天昏地暗,然后呢。   等等,她是给谁打了个电话来着?   她侧过身去,想去摸手机,一回头,僵住了。   一个人的轮廓。   时吟终于找到了那种,除了酒精的味道以外的那个“其他的味道”的来源。   一点点烟草,混合着植物和纸张,还有淡淡的,就是男人的那种味道。   很好闻的,形容不出来的,只属于顾从礼的味道,带着一点成瘾性,让人忍不住想再嗅嗅。   时吟翻出了自己多年来的看小说经验,把它归结于“男朋友的荷尔蒙味儿”。   她忍不住靠近了一点,就着卧室里昏暗的光线观察他的五官。   从额头,到睫毛,高高的鼻梁,薄唇,下颏的轮廓。   时吟从来没见过顾从礼睡着的样子,她看见过的他永远都是清醒着的,冷静的,理智的,偏执的,阴郁的,或者带着一点点攻击性的他。   她像是在集邮一样,一点点收集着他每一个不同的样子,即使在这个过程中,她对他最开始的印象见见崩塌掉,她却觉得轻松。   越接近,越渴望,越了解到他陌生的一面,反而觉得更轻松。   她觉得自己也病了。   过了两三秒,她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时吟视线定住,看着躺在她的床上的男人,又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   换了件T,里面挂空没穿内衣,光着腿。   时吟僵硬了,唰地拉开衣领,从领口往里看。   身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也没有什么大战三百回合以后的痕迹,也没有什么腰酸背痛腿抽筋的感觉。   她再次侧过头去,看向顾从礼,正对上男人浅淡的眸。   他平静地看着她,浅棕的眼清清淡淡,和平时无异,没有丝毫困倦或者睡意。   时吟吓了一跳,蹬着床面往后扑腾了两下,拉开一点距离,张了张嘴,又闭上,清了清嗓子:“你是没睡吗?”   声音有点哑。   顾从礼坐起身来,端过旁边床头柜上的水递给她。   被子从他身上滑落,露出男人裸着的上半身,昏暗的光线中,从上看是锁骨肩线,从下看腹肌纹路隐约,胸肌上两个小小的——   时吟啪地捂住眼睛,也不顾上喝水了,脸憋得通红,连耳朵都红了,结结巴巴地:“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第60章 亲吻与诉说(6)   时间, 地点, 和人物都很暧昧。   时吟两只手捂住眼睛,脚蹬着床单差点就窜到地上去了, 坐在床边儿, 半晌没听到动静。   她悄悄地分开合拢的手指, 从指缝里偷偷瞥了他一眼。   顾从礼靠在床头,阖着眼,指尖揉了揉眼角。   也就是这么一下, 她看见他小臂上缠着的,白色的绷带。   时吟一顿,眯了下眼, 放下手来撑着床面凑近了看:“你这儿怎么了?”   顾从礼抬起眼皮子, 顺着她视线看了一眼,将被子拉起来盖住:“没什么,划伤了一点。”   她皱眉,跪在床上手脚并用爬过去, 又把他手臂扯出来,拉过来看。   白色的纱布缠在小臂上,十几厘米的长度, 时吟张了张嘴,抬起手来比划一下这个长度, 举到他面前:“一点?一点你缠这么长干什么?”   顾从礼平静的胡说八道:“显得严重一点, 让你心疼一下。”   时吟心里像是在有小蝴蝶精灵, 手里拿着小木槌, 轻轻地敲了敲。   她板着脸:“你好好说话,你是不是跟人家打架去了?”   时吟脑补了一下顾从礼穿着一身黑,拎着家伙事儿从机车上下来,摘掉头盔,甩了甩头发,然后冷酷邪魅地笑了一下。   她打了个哆嗦,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我没那么闲。”顾从礼好笑的看着她,翻身下地,时吟连忙扑腾着扑向枕头,把脑袋埋在里面,想了想,又掀起枕头边儿一点点,偷偷往外看。   没有想象中的画面,他裤子还穿着,走到沙发旁边弯下腰抓起毛衣,背肌拉出柔韧的线条。   时吟脸又红了。   平时看他还觉得挺瘦的。   顾从礼套上毛衣,转过身的一瞬间,时吟唰地又把枕头拽下来,人整个埋进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她敏锐地感受到有人接近,走到床边,拍了拍她的枕头:“还早,再睡一会儿?”   时吟哪还睡得着,枕头拉下来,犹豫地看着他:“我昨天……干什么了吗?”   昨天晚上的事情,她记的断断续续的,她打了个电话,去洗手间吐得喉咙火辣辣的,有谁跟她说话,帮她吹干了头发,她哭着抱着谁说对不起。   顾从礼垂着眼,声音轻轻落下:“你说你干什么了?”   他穿着浅灰色的毛衣,冷冽的气质被中和,整个人看起来柔软了不少。   说出来的话,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时吟颤巍巍地指着他:“那你这个衣服……不会是……”   顾从礼忽然很温柔的笑了。   床头壁灯开在他身后,他背着光,只能看清他勾起清浅弧度的唇角,笑得时吟毛骨悚然。   他语速缓慢:“你扒着我的衣服,说我很好闻,还要给我垫胸垫。”   “……?”   时吟犹疑地看着他。   “还告诉我在衣柜下面透明的盒子里,第三个盒。”顾从礼继续道。   这下时吟信了,一脸崩塌的表情。   顾从礼幽幽道:“一边吃我豆腐还一边唱歌,告诉我这歌是罗志祥唱的,叫《猛男日记》。”   “……”   她确实有段时间还觉得这歌挺好玩,单循了很久。   时吟喃喃:“我不信……”   “你重复了很多遍,歌词我还记得,”他面无表情地,平冷淡漠地,缓缓念词,“我的妈我的肌肉长这么大你来摸一摸。”   时吟彻底崩了,脸色一片惨白坐在床上,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顾从礼抬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以后别喝酒了,乖。”   *   时吟将酒精拉进了她的终生禁止名单。   莎士比亚说,酒精是人类的原罪,她觉得大师诚不欺我。   酒精这个东西真是太罪恶了,什么百龄坛威士忌,什么灰雁伏特加,她以后再也不要碰了。   不过托了这瓶酒的福,她和顾从礼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斗争,她单方面的,重新恢复到每天聊十分钟微信的日常。   虽然时吟每次看到他的对话框,都能脑补出她女流氓一样拽着顾从礼的衣服,把人摁在床上唱《猛男日记》。   简直是噩梦。   一个礼拜以后,时吟第一次签售会。   对于流程她完全茫然,顾从礼那天大概有事情要忙,赵编辑来带着她。   礼宴厅门口,《ECHO》的男主角巨大立绘板立在那里,上面是漂亮有力的五个鲜红的大字——   “国漫的回声”   时吟眨眨眼,忽然觉得有点燃。   做一行有一行的热血。   漫画动漫行业的人,也希望能有一天,提及到漫画和动漫的时候,大家想到的不仅仅只是日本美国,提到的不只有火影漫威,也能有中国漫画的一席之地。   时间差不多,时吟进场,有点紧张地坐在写着她名字的桌子后面。   她今天一过来,就被《赤月》的人拉走,特地找了化妆师给她化妆做造型。   赵编辑更像个老父亲看着出嫁的女儿一样,感动地绕着她转:“我们时一老师这个颜值太能打了,这签售会一完隔壁从阳文化大张旗鼓凹的那个刚出道的美少女漫画家人设脸不是被打得啪啪响,叫什么来着,离年吗?”   听见从阳文化的名字,时吟皱了皱眉。   之前梁秋实老老实实地跟她交代了事情的始末,从阳文化最近的项目是美少女美少年漫画家,也就是靠颜值为卖点,凹天才人设包装,作品本身的质量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只能算作加分项。   换句话说,只要你长得好看,会画画,那么漫画故事本身就不那么重要了,公司甚至可以提供脚本和主笔助手,作者本人只要随便画画,挂上自己的名字发出去就可以了。   也是因为这点,从阳文化才盯上了梁秋实,平心而论,梁秋实长得确实不错,干干净净,长腿高个子,一张清秀的初恋脸。   而他们包装出的那位美少女漫画家离年最近热度确实窜得很快,幻想恋爱系少女漫,脑洞开得很新颖,男性角色画得也非常美型,疯狂满足了一波少女心。   每天微博上日常一自拍,粉色系的画风甜美又清新,于是颜粉和作品粉各占一半五五开。   这人时吟其实没怎么关注过,不过作为对手,摇光社显然已经把她了解得非常透彻了,《赤月》编辑部的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我家女儿更好看我家女儿快点露面打死那个什么弱鸡美少女。”   《赤月》整个编辑部都这么盼着她争气,时吟当然也不想让他们失望。   所以,当时吟听见下面乌压压的人群里发出叫声和各种乱七八糟说话声,相机咔嚓的声音的时候,她努力思考着自己哪个角度更好看一点。   她鼓了鼓嘴巴,露出了一个笑容出来,唇边浅浅的一个小梨涡:“大家好,我是时一。”   下面声音小了一点。   时吟想了想,继续说:“可能要让一些朋友失望了,我真的不是啤酒肚油腻的四十岁宅男。”   人群中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还有人喊着她的名字。   赵编辑在角落里红光满面地给她比了个手势,时吟清了清嗓子,简单说了一点《ECHO》创作初衷和画的过程中的趣事,又说了一下正在连载的《鸿鸣龙雀》,回答了下面几个简单的问题。   工作人员放人,排队开始签售。   一场结束已经临近傍晚,时吟签得手都要断了,口干舌燥,终于结束。   她瘫在椅子里哀嚎了声,右手平放在桌面上,气若游丝:“我还要去帝都再签一场,这不是要我命吗?签完我就画不了画了,我能不能申请休刊一期。”   “可以,如果你不担心休刊一期再下一期名气排名掉个十名进腰斩名单的话。”赵编辑冷静地说。   “……”   时吟偃旗息鼓。   *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微博上小范围地爆炸了一轮。   时吟收到了无数AT,好多各种角度的她,还有小视频的录像。   她咧嘴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嘴巴完全合不拢,有种一整天的辛苦都值了,断掉的手指也被治愈了的感觉。   把AT到她的微博点赞点到手酸以后,她发了条微博。   【今天超开心,大家都好可爱[多啦A梦爱心]】   很快,下面留言数就唰唰地涨。   【之前说我们11长得又丑又油腻的黑子脸疼不疼?】   【11:我是一个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的人。】   【去了现场!本人真的好美呜呜呜哭了!这么好看为什么之前不露面啊!太太从今以后我是你肤浅的颜粉了好嘛!】   【咦,之前在我们11微博下刷丑逼刷离年美少女漫画家的人都去哪了?】   往下划了划,看到一条:【呵呵,鼻子做得挺自然,哪里垫的,也给我介绍一下。】   时吟心情很好,笑嘻嘻地截图,发到大学闺蜜群里:【这个人问我鼻子是哪里垫的,我要不要告诉她啊。】   【傻逼主管我和你拼了:告诉她你妈给你垫的,娘胎里,让她赶紧回炉重造让她妈也给她垫一个吧,丑到我了。】   【我的命是杨梅给的:呜呜呜真可怜,每天在微博上说这个说那个的,她现实里一定过得很辛苦吧,算了算了,你体谅她一下。】   【我的命是杨梅给的:这些人到底在想些啥啊,她们不会真的觉得自己能影响到你吧。】   【傻逼主管我和你拼了:事实就是真的影响到了啊,每天都给我们提供了快乐的吐槽原材料,让我从我主管的傻逼中得到了暂时的解脱,感谢她们。】   两个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一人一句吐槽吐得有声有色,还很有节奏感。   时吟笑得倒在床上,跟她们聊了一会儿,没看见林念念说话。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点。   *   签售会中间两天休息时间,第三天早上的飞机,中午以前到首都国际机场,下午休息,第二天早上签售会,下午结束以后直接飞回S市。   也就是说,要在那边住一晚。   前一天晚上,时吟整理行李,带换洗的内衣内裤。   方舒听说了她要和顾从礼一起出差以后,晚上突然登门拜访,她进门,抱着臂站在门口,看着她回到卧室,然后把一套白色的内衣内裤塞进行李箱,忽然问:“你就没有丁字裤,什么的吗?”   时吟被口水呛了一下:“什,什么裤?”   “就是,情趣一点的内衣,你这套看起来像我高中穿的。”   方舒皱眉:“你不是跟顾从礼在一起很久了吗?你们还没睡过吗?”   “……”   时吟瞪着她:“怎么可能睡过。”   方舒表情遗憾:“三十岁的男人,技术应该很好,不过没关系,”她将手里的袋子递给她,补充,“你享受就好。”   时吟接过来:“什么东西?”   “礼物。”   时吟打开,捏出两件黑色蕾丝的,半透明的,几乎完全看不见布料在哪里的,由几根线构成的两件。   “……”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这个是,穿在身上的吗?”   方舒挑眉:“你想套在脑袋上也不是不行吧。”   时吟感觉自己被噎住了:“你不是,不太喜欢他的吗?”   “我是不喜欢,但是你喜欢。”   方舒原本觉得,时吟喜欢顾从礼,只是因为当年年纪小,不懂事儿,觉得他成熟又帅。   后来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   她这个唯一的朋友,七年来没谈过恋爱,就像是一个异性绝缘体,跟她告白的人不少,她却一个都看不上。   最后终于谈了,还是那个人。   方舒觉得,有些事情是要认的。   比如当年时吟就是莫名其妙中了顾从礼的毒,记了他七年,这是命。   比如他们时隔七年,最后还是凑到了一起,这也是命。   方舒没有爱过人,不懂这种感觉,但是她看人很准,基本上从没走眼过。   她还记得半年多以前的那次同学会,散场的时候,所有人都陆续离开时。   方舒上了出租车,无意间侧过头去,看清了顾从礼站在门口,垂眸看着时吟的神情。   那种压抑而小心,克制又谨慎的,浓烈到极致的眼神。 第61章 亲吻与诉说(7)   第二天一早, 时吟定了五个闹钟爬起来。   早上赶飞机是很痛苦的事儿,前一天晚上她东西理得差不多,看了一眼时间,她心里计算了一下,干脆不化妆了,重新栽倒进枕头里。   把化妆的时间节省下来睡觉。   一个小时后,顾从礼人到。   时吟刚洗好澡出来,有点讶异:“你这么早。”   他看了她一眼:“怕你起不来。”   时吟随手揉了揉半湿的头发, 刚想说话。   突然想起昨天方舒说的话。   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飞速窜回到卧室,声音从门后飘出来:“我去理行李……”   顾从礼微扬了下眉,看着紧闭的门板。   时吟单手撑在门边, 看着地上装的差不多的箱子,走到小沙发前, 把昨天方舒送她的那个袋子拿起来。   漂亮的天蓝色蕾丝边公主风包装袋, 里面装着的却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的东西。   出差……出差就意味着会住酒店, 住酒店就意味着会开房。   顾从礼应该是很正人君子的那种, 虽然每次接吻的时候时吟都觉得自己快被他缠死憋死掉了,但是上次在阳城的时候住酒店,他甚至就坐在沙发上睡的, 她一醒, 他就走了。   就算前两天她喝醉了, 据他所说, 她都已经, 这样那样的骚扰他了,这个人也佁然不动,皮带扎得紧紧的。   当时吟很感动的把这件事情跟方舒说了以后,她被十分无情的嘲笑了。   时吟脸色有些不自然。   昨天因为这事儿,她一晚上又没睡好,梦里全是这套情趣内衣出镜的香艳画面。   她把里面的东西拽出来,昨天晚上方舒在的时候,她没怎么好意思仔细看,现在就她一个人,时吟把两件都拿出来,摆在床上。   所以说,这种东西,要怎么穿啊。   哪根绳子是在哪儿的都不知道。   而且那个疑似内裤上穿着的一串儿的是,珍珠吗……   时吟趴在床边,食指伸出来,勾着细细的绳子,眯着眼睛研究似的看着那一串儿小小的珍珠,犹豫了一下,她站起来,蹬蹬蹬跑到窗边去拉上窗帘,回到床边,捏起那片小布料,往身上比了一下。   她挪到镜子旁边,脸慢慢地红了,单手捂住脸,低低地哀叹了一声。   这东西怎么穿啊。   卧室门突然被敲了敲,顾从礼站在门后,淡声叫她:“时吟。”   时吟吓得一哆嗦,捏着蕾丝布料比在身上的手一抖,像是干了什么事儿被抓包了一样,她唰地将手里的内衣藏在身后:“干,干嘛!”   “你东西理好了吗?”   “好了!”   顾从礼推门进来。   时吟从镜子前一跃而起跳回到床边,抓起床上的那件一起飞速丢进箱子里,“啪”地一声盖上了箱子。   顾从礼推开门,侧身,视线刚瞥过来,恰好看见小姑娘手里一团黑色的什么东西唰地往箱子里一丢,然后狠狠合上箱子的动作。   整个人跪在行李箱上,手撑着箱子两角,仰着头看着他,长出了口气。   时吟素着张脸,白皙的脸蛋儿通红,连耳朵都是红的,身上的薄毛衣因为动作领口微微垂下来,从顾从礼的角度,风景诱人。   他的视线停在那里几秒,移到她脸上:“早餐没什么东西,一会儿出去吃?”   时吟手忙脚乱从箱子上爬下来,扣上,拉着拉杆往客厅走:“我都可以啊,”   她嘴巴不停:“今天天气真好,外面还有阳光。”   “还有云,啊,真白。”   “……”   “北方冬天是不是很冷,我要不要多带件外套。”   顾从礼跟在她后面,眯了下眼:“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时吟差点被口水呛着,跳起来转过身,瞪他:“我没有,我做什么了?我能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   顾从礼扫过她粉红粉红的小耳尖,低笑了一声:“那你紧张什么,羞成这样。”   她面无表情:“我紧张了吗?我只是饿的。”   他点点头,从她手里接过箱子:“那走,吃饭。”   *   因为要赶飞机,没怎么挑,两个人直接去了家附近的一家粥铺。   雪菜鸡丝粥,豆浆油条小笼包,鸡蛋豆花葱油饼,顾从礼点了一大堆,时吟只喝了个粥就饱了,安静等了他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上车去机场。   顾从礼去升了仓,两个人率先上飞机,人一坐好,时吟就翻出她的大熊猫眼罩,她特地为了补觉,今天连妆都没弄,素着张脸就出门了,一只大熊猫眼罩抽出来,又翻出一只小熊的,递给顾从礼。   顾从礼没接:“干什么。”   “眼罩,”她眨眨眼,“你不睡觉吗?”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我不需要每天十个小时的睡眠。”   “……”   时吟觉得他是在嘲讽她。   她悄悄地撇了撇嘴,戴上眼罩,靠座进座位里,仰着头。   眼睛的部位是两只大大的熊猫眼,鼻尖挺翘,没涂唇膏,浅色的唇微张着。   顾从礼勾起唇角,抬手,勾着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   时吟还戴着眼罩,茫然地直起身来。   “张着嘴巴睡觉会流口水。”他指尖轻轻摩擦着她下巴处的皮肤,淡道。   时吟哦了一声,乖巧地换了个姿势,脑袋垂下去睡。   她看起来确实是累了,也不知道昨晚几点睡的,眼底也有淡淡的青色,明知道早上要早起赶飞机还敢熬夜。   等到空乘来发机餐,耳边响起温柔的女声:“您好,请问——”   顾从礼单手扣在时吟头侧,将她轻轻按向自己肩头,另一只手食指抵在唇边,抬眼看了那空乘一眼,声音很轻:“不用,谢谢。”   空乘安静地抬手,帮他把帘子放下,推着车走到后面一排。   等她从仓头到仓尾一趟走完,回到座位上,忍不住小声对旁边的空乘说:“头等舱的那对,也太甜了吧。”   另一个空乘凑过来:“第一个上来那两个是吧,那男的好帅啊。”   “我刚刚过去,那个女的睡着了,靠在男的肩膀上,那男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一边给我比了个——”她抬起手,食指放在红唇边,压低了声音学道:“不用,谢谢。”   空乘高跟鞋对在一起轻轻敲了两下:“那个声音!苏死了!”   “那女的长什么样啊?刚刚没注意看。”   发机餐的那个空乘一本正经地眨了眨眼,圆溜溜地大眼睛亮亮的:“她戴了眼罩,但是很漂亮。”   “……戴眼罩你就知道很漂亮了?”   小空乘很认真地说:“因为她的眼罩是熊猫宝宝的,特别可爱。”   “……”   *   S市到帝都飞机差不多两个半小时,这个过程中时吟一直在睡。   直到差不多要开始降落了,她才小动物似的蠕动了两下,往前拱了拱,慢吞吞地抬手,扯掉了眼罩。   光亮刺眼,她半眯着眼,懒洋洋靠在座位里,声音有点哑:“快到了吗?”   顾从礼放下手里的杂志,侧头。   两个人中间隔着的扶手已经被抬上去了,时吟此时小半个上身完全依偎在他怀里,他揽着她的肩:“嗯,快了,起吧。”   时吟打了个哈欠,将脖子上的眼罩扯下来塞进他手里,黏糊糊地靠在他肩膀上又闭上了眼,皱了皱鼻子。   顾从礼笑了声,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懒。”   时吟闭着眼,声音蔫巴巴地:“一个家里不需要有两个人勤快。”   说完,她愣了一下,仰起头来睁开眼。   顾从礼垂眼看着她,棕眸轻轻浅浅,连带着睫毛看起来都像是染了一层棕色。   心里痒痒得不行,时吟忍不住抬起手来,指尖轻轻摸了摸他的睫毛。   顾从礼闭上眼睛。   像是被蛊惑到,她凑近他,在他唇角轻轻亲了一下。   飞机里广播的声音响起,温柔女声提醒着:飞机即将下降,请大家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调整座椅靠背。   刚刚被拉上的帘子唰的一下被拉开,刚刚那位小空乘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您好,我们的飞机——”   小空乘手里还捏着帘子,话音顿了三秒钟,她微笑着把帘子重新拉上了:“即将下降,请您确定电子设备已经处于关闭状态,稍后,我们将调暗客舱灯光。”   小空乘操着最后的职业素养说完,踩着高跟鞋快步回到了座位上,化着浓妆依然显得很嫩的娃娃脸上带着难掩的兴奋:“头等舱超甜的那对!真的太甜了吧!我刚刚看见那个女的把那个男的按在座位上亲!那男的就乖乖地闭着眼睛!超乖!超乖!!”   *   从机场出来差不多下午,摇光社分公司这边有人来接。   时吟是没想到自己在摇光社竟然还有这等地位,想想看,她旁边的这位怎么说也是个主编,全公司杂志销量最高的,业绩最好看的大佬部门的老大,这点面子还是要有的。   酒店环境很好,在市区中心,两间大床房,顾从礼和时吟一人一间。   时吟充分感受到了北国冬天的冷法,确实很南方完全不一样,哆哆嗦嗦地刷卡进了房间,行李已经被送进来了,时吟蹬蹬蹬跑到床上,一个猛子扎进去,拽起被子把自己裹进去,声音埋在被子里,闷闷的:“北方的冬天也太可怕了吧,那个风吹得我脸疼。”   顾从礼开了房间里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   时吟捏了捏自己早上洗完以后啥也没涂的脸:“而且真的好干啊,你把我箱子里的喷雾给我拿一下,”她在被子里蹬着腿儿,裹着被子在软软的大床上滚了两圈儿,“时一老师是水母,时一老师急需补水。”   顾从礼舔着唇笑了一下,拉过她立在一边的箱子,放倒。   她的箱子都不锁,密码直接0000,咔嗒一下就开了。   水母时一老师还在床上裹着被子滚来滚去,听到这咔嗒一声,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僵硬了一瞬间以后“嗷”地一声:“等一下!”   她拼命地拽开被她缠在身上的被子,奋力从被单里面爬出来,惊恐地看过去。   顾从礼半跪在床尾,箱子开着,一条黑色的蕾丝边儿布料大咧咧地铺在上面,另一条已经被男人抓起来了。   一片死寂。   顾从礼指尖勾着柔软的布料上的绳子,举到面前,观察了几秒,缓声说:“时一老师真是有品位。”   时吟半张着嘴,披头散发坐在床上,头发被被单蹭出静电来,几根浮在空中,真的像是一只漂浮的水母:“我没有……”   顾从礼微微歪了下头,看着她,平静道:“两间房,我是不是订多了?” 第62章 亲吻与诉说(8)   时吟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都红了。   她扑腾着爬到床尾, 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东西, 飞速塞进被窝里,红着脸瞪他。   “还有一件。”顾从礼指了指箱子,淡定地提醒道。   时吟忍无可忍,看起来羞耻的快要哭了, 闭上眼睛捂着脸:“你把箱子盖上!”   顾从礼低低笑了一声,把箱子给她扣上。   一声轻响,时吟偷偷往外看了一眼,确定了他盖好了箱子, 长长的舒了口气。   再一抬眼, 对上男人浅棕的眸。   时吟一顿, 重新捂住脸, 低低呜呜地叫了一声, 再次钻进被子里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不是我的, 不是我的!”   柔软的床微微塌了塌, 顾从礼坐在床边,轻轻拉了拉她被角。   时吟死死拽着, 说什么也不肯露出脑袋来。   他低声:“你不知道是什么?”   时吟在被子里疯狂摇头:“不知道!你别问我!”   顾从礼也不急, 动作慢条斯理地, 一点一点绕着被单把她从里面挖出来,时吟拼死挣扎,最终不敌, 涨得通红的小脸埋在雪白被单里, 眼睛紧紧地闭着。   如果排个名次, 这件事一定是她二十多年来经历过的所有的事情里面最尴尬,最让人羞耻的事件,没有之一。   时吟强忍住想要夺门而出或者钻进地缝里从此再也不爬出来的欲望,死死地闭着眼睛,宁死不看他。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接着是浅浅的鼻息,然后是柔软的嘴唇。   他浅浅亲了亲她的唇,温凉的唇瓣来到耳畔,吻她滚烫红透的耳尖,低低出声:“时一老师不知道,我告诉你。”   时吟一颤,缩着脖子往后躲,顾从礼扣着她后颈,再次回到她唇边,轻轻地咬了咬,含住:“我还可以教你怎么穿……”   时吟被他撩的魂儿都飞了一半了,红着脸微仰着头,任由他长驱直入,绵长温柔地亲吻。   直到氧气一点一点被掠夺。   她呜呜地叫,抬手拍了拍他的背,顾从礼才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时吟小口小口喘着气,头从他耳边划过,软软地靠在男人肩头,侧头埋进他颈间。   两个人都没说话,顾从礼抬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她的背。   半晌,时吟才闷闷道:“你为什么还会穿啊,你到底有几个前任穿给你看过。”   顾从礼笑了声:“没有,我在等着你穿给我看。”   时吟抬起头来,红着脸瞪他。   瞪了好久,她闷闷吐出两个字:“变态。”   冷月清风了这么多年的顾主编,大概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评价他。   他愣了几秒,微微挑起眉,提醒她:“时一老师,这是你自己带的。”   时吟炸毛,从他怀里窜出去:“我又不是为了要给你看的!”   顾从礼垂着眼,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时吟,我是男人。”   时吟有点茫然的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莫名其妙地慌了一下。   她别开眼:“我又没把你当女的……”   顾从礼没说话,拽着被单的手忽然抓起她的手腕,拉过来,轻轻放在他裤子上。   人鱼线中间,皮带往下的,下半身某个位置。   时吟猝不及防,被他带着,掌心接触到裤子的布料,鼓起来的,隔着布料能够感受到微微的硬度,还有一点点的温热。   她用了两秒钟的时间来反应,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时吟眼睛瞪得大大的,被烫到似的倏地缩回手来。   柔软的手摩擦过裤子布料,发出轻微的声响,顾从礼顿了下,声音染上一点点沙哑:“懂了?”   时吟手指蜷在一起,又分开,刚刚碰到他那儿的手掌掌心像是被烫到了似的,她唰地把手塞到屁股底下压上,又觉得哪里不对劲,飞速抽出来,背到身后去。   小姑娘慌张地不敢看他,死死盯着床角的地方,完全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懂什么……”   “我一直在忍耐,”顾从礼垂眸凑近,指尖轻缓摩擦着她颈后发际线处毛绒绒的碎发,“所以在你没这个意思前,都别勾引我。”   *   男人都是接个吻就会硬的物种。   时吟在这一天,刷新了对男性这种生物的认知。   下午和晚上她叫了食物在房间里面吃,之前的什么北国半日游完全作废,连她在没出发的时候就一直念叨着的北方这边最正宗的烤鸭也没吃到,就这么在酒店里窝了一下午。   第二天一早,时吟才见着顾从礼。   男人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时吟不自在了一下,下意识地视线下移,往他下身瞥了一眼。   只一瞬,她秒速抬眼,看见顾从礼轻轻挑了下眉。   时吟莫名觉得刚刚自己的偷瞄被发现了,想起昨天的那个手感,她脸又开始有点烫,装作不经意地清了清嗓子,庆幸自己今天画好了妆,应该看不太出来什么。   摇光社的车等在楼下,两个人下楼吃早餐,边吃顾从礼边跟她说签售会的事情。   上次在S市的签售他不知道去忙什么了,人没在,很多事情都是赵编辑跟她说过的,顾从礼重复,时吟就听着,安静地往嘴巴里塞包子。   “上次反响不错,《ECHO》的单行本销量这几天明显开始增长,微博上的热度也在涨,”顾从礼拿着IPAD翻看上面的曲线图,“等下个月的杂志人气排名出来以后看一下,《鸿鸣》的排名应该也会升。”   他抬眼:“你上期第几。”   时吟举着筷子,嘴巴里塞满了包子,声音含糊不清:“第室。”   顾从礼:“咽了再说。”   “……”   小姑娘加快了咀嚼速度,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吞下去,比了个手势:“第四。”   说完,她期待地看着他,眼睛亮亮的。   男人神情冷漠,淡淡地点了点头:“签售会的时候可以多留一点时间给《鸿鸣》,下期至少可以再升个一位。”   时吟点点头,继续盯着他看,眼睛一眨不眨。   顾从礼完全没注意到似的,继续看平板。   “……”   时吟蔫巴巴地垂下头去,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盛醋的小碟子,撅了噘嘴。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无声弯起唇角。   *   摇光社在帝都这边的分公司不大,只写字楼当中两层,签售会临时租了下面的场地。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时吟熟练了不少,到了提问的环节,大家的问题都很友好,时吟回答了几个,刚要过,下面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突然响起:“时一老师,您的新连载画了刀和剑拟人化这种的,是在刻意跟风日本漫画的热潮吗?您觉得自己的这部《鸿鸣龙雀》和日漫的那几本同题材作品哪个更好看一点?《ECHO》和《鸿鸣》风格上的明显差异是您为了红刻意画这种内容导致作品同质化的原因吗?”   时吟愣了愣。   这种明显的,不友好的问题让场面瞬间安静了一下。   然后,下面出现小声的议论,不少人往一个方向看去,那女生站在靠边的位置,带着一个鸭舌帽,压得很低,脸上还带了个口罩。   签售会和那种类似的发布会或者漫展不同,这里现在会到场的基本上都是漫画作者的粉或者是作品粉,听到这种话自然不会开心,小小的议论声中窜出一声:“你有毛病吧?画个刀什么的就是在跟风热潮了?你家申请专利了啊?”   像是提醒了众人,人群中开始爆发出阵阵骂声,乱七八糟混杂在一起,场面一时略有些混乱   时吟有点无措,她下意识朝人群最后面张望,找顾从礼的影子,扫过一圈,看见他站在角落里,安静地靠着墙侧身站着,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   离得太远,时吟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他什么表情。   时吟突然有点闷,心里一股无名火倏地窜上来了,她长出了口气平整呼吸,调整了一下有点僵掉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拉近耳麦,笑道:“这个问题问得好犀利啊,我想一下要怎么回答你啊。”   她眨眨眼,歪了下头,不紧不慢说:“首先啊,第一个问题,刀或者剑啊的这类题材本来就是少年漫很火的元素之一,因为这种近身的打斗场面其实会更好看一点,就像我的上一本《ECHO》,是用声音作为武器的,很多那种很热血的画面就没有办法表现出来,在这一点上肯定是刀剑这种冷兵器会表现得更突出一点。”   “两部作品风格上的差异,我记得之前微博上好像有人说《ECHO》是那种有点性冷淡感觉的,完全不像少年漫的少年漫吧,其实看到的时候我还是挺开心的,有种自己的风格被认可了的感觉。”   “但是我难道因为《ECHO》是这种风格,所以我以后的创作都要完全拘泥于这一种风格了吗?我觉得不是吧,《ECHO》也好,《鸿鸣龙雀》也好,冷的也好,热的也好,这两种都是我。不仅这两种,我以后还会画第三个,第四个故事,每一个都会是不一样的风格,但是无论哪种风格,最基本的,属于时一的那个核都不会变。”   “我想让大家看到不一样的我,也希望大家无论看到哪一个我,都会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就是时一。”   “至于要我点评我的作品和日漫哪个更出色一点这个,我只是个小新人,因为喜欢所以就画了,跟名家老师们当然没办法相提并论。但是这是我个人的能力不足,我觉得也不能说就代表了什么吧。”   时吟手里捏着一会儿签字的时候要用的水性笔,转了一圈,笔尖轻轻点了点桌面,“中国漫画现在确实比不上日本,但是中国五千年的历史文化,认真去挖掘的话,总是能有很多素材可以去画出好看的故事,我们没有必要跟风或者怎么样,我们就画我们自己的故事,中国的漫画家绝对不会比其他任何国家差。”   现场一片寂静。   然后忽然由一个人带头,掌声雷动。   *   签售会结束,时吟站在女洗手间水池旁,双手撑着池边,调整了一下呼吸。   她其实刚刚突发情况,顾从礼又没有要理的样子,她快要慌死了。   她当时声音端得很平稳,其实捏着笔的手心里全是湿的,后背一层冷汗,紧张得脚都在抖,生怕说错一个字,或者哪句话故意被人曲解。   抬开水龙头,时吟洗了手,看着镜子里的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一点,她晃了晃脑袋,走出洗手间。   顾从礼靠在女洗手间门口,瞥见她出来,抬起头来。   时吟心里那股无名火看见他开始熊熊燃烧,她脚步一顿,然后像没看见他一样,绕过去,昂首挺胸往前走。   刚走出两步,被人拉住手腕。   时吟挣了挣。   他力气大,紧紧扣着她,不撒手。   时吟回过头去,瞪着他。   他也不解释,也不说话,淡淡看着她。   她突然觉得有点委屈。   她本来以为,顾从礼肯定会帮她的。   可是他动都没动,就这么看着她差点被人欺负。   要是她说错话了呢。   临场遇到这种事情,她本来就没经验,要是慌到什么都说不出呢。   她的新连载明明成绩很好,她也在慢慢进步了,他也一副,她就是应该做到这样的样子,半句话都没有说。   时吟觉得自己幼稚死了,像个小朋友一样的,考试拿到了好成绩想要被表扬,没被表扬还不开心了。   虽然很幼稚,但是就是不开心。   不开心加上不开心,双倍的委屈,她瞪着他,眼眶一点点红了。   顾从礼怔了下,拉着她往后扯了扯,将她抱在怀里。   时吟很矫情地挣扎了一下。   他没松,下巴搁在她发顶:“这么委屈?”   时吟瘪着嘴,抬手掐他的腰。   一句话,停顿一下,就掐一下:“你为什么,不帮我。”   顾从礼没躲,低低地笑了,胸口轻轻震了震,叹道:“小姑娘。”   时吟唰地抬起脑袋,怒视他:“你还笑!多亏我反应快!不然今天不就完了吗?”   顾从礼眼底含笑,抬手揉捏她柔软的耳垂,亲了亲她的额头,夸奖道:“嗯,我的宝宝真棒,反应真快。” 第63章 亲吻与诉说(9)   前一天下午, 顾从礼原本空了一下午时间出来,准备陪时吟玩。   结果小姑娘脸皮薄, 把他推出房间以后硬是闷了一下午不好意思出来见他,刚好陆嘉珩打了电话过来。   陆嘉珩本来就是帝都人,皇城脚下的太子爷,这几年基本待在南方S市的分公司,据说是因为女朋友火锅更喜欢吃油碟。   这段时间, 他刚好和女朋友回帝都准备过年, 听说他也在,随口问了句。   顾从礼想了想,也就跟他们出去了, 到的时候, 远远看见少爷家那位小女朋友正闹着别扭, 太子殿下跟在屁股后面温声细语的哄着,左一句宝宝右一句宝宝的叫。   挺大一男人, 丝毫不要脸。   小姑娘被他叫得小脸儿通红,跺了跺脚, 转过身来,声音软软地, 听起来没多少怒意了, 更像是在撒娇似的:“谁是你宝宝了!”   顾从礼看得若有所思。   所以这称呼问题好像很重要, 女朋友生气的时候用来哄, 看起来有奇效。   果然, 他话一出, 时吟微微僵了一下,掐着他腰的手也放下了。   顾从礼觉得陆嘉珩也不完全是个废物。   时吟缓缓地抬起手来,抵住他的腹部,轻轻推了推,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你被盗号了?”   “……”   顾从礼觉得这陆嘉珩果然还是个废物。   他拍拍时吟脑袋:“不是不开心么,夸夸你。”   时吟鼓了鼓腮帮子,小声嘟哝:“马后炮。”   顾从礼挑了下眉,看着她吹得鼓鼓的脸颊,忍不住抬手,轻轻戳了戳。   时吟嘴巴一松,轻轻的噗的一声:“你刚刚,为什么故意不接受我的求救信号,”她仰着脑袋瞪他,“我一点经验都没有,脑子差点就空白了,生怕他们在下面打起来,你还在那里跟看戏的一样。”   时吟委屈巴巴地:“你不管我,你不想管我……”   顾从礼好笑:“管你要跟我闹,不管你还闹,”他垂眸盯着她,轻道,“我是想管你,想让你乖乖呆在家,签售会也别参加。”   他如果真的随了自己的心思管起来,何止这一个小意外。   大概会直接把她关在家里,就这么一辈子不露面才好,永远也没人知道她的样子,她的每一处美,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但是她不喜欢。   她要自由,他就给她,她不喜欢他吃醋,他也能忍耐,她想变得更好,他就帮她成长。   所有的欲望,在她的面前,都可以被克制。   时吟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教她。   时吟其实从小到大一直挺独立的,不是那种遇事不决需要依靠别人的人,但是当这个人是顾从礼,她好像下意识的,就会去寻找他的身影。   只要他在就没什么需要她去担心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他的这种依赖就已经被自然而然的养成了。   这不太好。   时吟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小声反驳:“我什么时候闹了……”   “林佑贺那次,”顾从礼平静说,“你自己算算你多少天没理我。”   时吟眨眨眼,纠正他:“你那个不算的,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我是因为你那个过激的吃醋行为,我嘴巴被你咬得现在还疼呢。”   顾从礼垂眼:“真的?”   时吟真挚地点头:“我骗你干什么。”   顾从礼点点头,倾身凑近,手指捏着她下巴抬了抬,吻她的唇,声音喂入口腔:“那我检查检查……”   “……”   顾从礼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地检查了一遍以后,心满意足地放开她时,时吟只有软在他怀里喘气儿的份儿。   这男人现在确实是不咬人了,但是感觉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善。   唇瓣肿着,舌根还是被卷得生疼发麻,含着就不松口,久得能憋死个人。   时吟决定下次研究一下能不能在接吻的同时用鼻子呼吸。   *   机票订在下午,签售结束没多少时间,直接飞回S市。   临走前,顾从礼离开了一会儿,人不知道去了哪儿。   时吟在机场玩消消乐等着他,直到时间差不多了,他人掐着点儿回来,拎着个袋子,打开,里面一只烤鸭,封得严严实实的,里面还有酱和饼。   时吟瞪大了眼:“你去买烤鸭了?”   顾从礼瞥她:“来之前不是有人哭天抢地要吃?”   时吟心里暖洋洋的,忍不住弯起眼睛,又咳了咳,指尖按住唇角往下拉了拉:“可是这样的,和在店里吃的感觉还有味道不一样的。”   “嗯,过段时间再带你来一次,去店里吃。”顾从礼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去托运。   “噢。”时吟美滋滋地跟在他后头。   回去的路上时吟照样是睡过去的。   冬日昼短夜长,飞机降落时已经是晚上,窗外夜幕低垂,顾从礼车子停在机场停车场,两个人刚上车,顾从礼电话开机,下一秒就直接响起,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接起来,没说话,曹姨的声音直接传过来:“我的顾少爷啊!你总算接电话了!我打了好半天了!”   “下午在飞机上,”顾从礼把手机拿开了一点,确认似的又看了一遍上面的手机号码,“曹姨?怎么了吗?”   “夫人不见了!”   安静的车厢里,那边隐隐传来一点点声音,是个女人。   时吟侧头看过去,愣住了。   顾从礼侧脸的线条紧紧绷着,眼睫微垂,棕眸像是结了冰。   他开口:“什么叫不见了。”   “她说把口红丢在花园里了,非要让我们去找,就把我们都赶到花园里去了,结果我一回身,她人就不见了,我明明大门都锁着的!还拿了我的手机,我打过去她也不接!”   “定位呢?”   “就是没开才急啊!”曹姨声音听起来快哭了,“她前一天一直念叨着要去找你和顾先生,我也没有顾先生的电话,只能打给你,你快去找找,她就听你的,夫人这两天挺好的,我真的是……”   “我知道了,您别急,我去找。”顾从礼把电话挂了。   他的表情太可怕了,沉沉的,时吟小心地看着他:“怎么了……吗?”   顾从礼没说话,挂了电话以后又按了个号码过去,漫长的等待以后,那边终于接起来了。   女人的声音轻轻的,温柔如水:“阿礼,你放学了。”   “嗯,”顾从礼低低应声,“刚到家,没看到您,您是在外面吗?”   “今天下雪了,妈妈出来走走,”白露笑了,“阿礼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冬天妈妈带你出来采风,画雪,那个雪啊,落到一半,在空中就化了,你还很不开心,板着小脸说画不出。”   顾从礼顿了顿:“您在哪,我先让曹姨去接您回来好不好?”   “曹姨不是在阳城吗,你让她过来干嘛,那么远。”白露不满,随即又轻轻的笑了,“妈妈来接你,我们去找爸爸,好不好?我知道你在哪儿,你天天都不去上学,那次,你跟曹姨说话我都听见了,阿礼现在都学会逃课了。”   白露把电话挂了,一分钟后,她发了张照片过来。   夜晚的市中心,摇光社巨大的写字楼玻璃幕墙映出对面亮亮的LED灯,伫立在黑夜里,多了一种寂静的诡异。   下面一行文字。   【妈妈等你来接我】   顾从礼放下手机,启动车子,拐出停车位,一脚油门冲出机场。   时吟安静地缩在副驾驶座位里,不安的看着他。   顾从礼唇瓣抿着,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愣了愣,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没事,”他声音有点哑,手指一下一下梳着她的头发,“没事,别怕。”   车子在机场停得久,刚刚整个车里都是冷的,这会儿空调开始工作,温度渐渐升上来,顾从礼的手指依旧冰凉,指尖刮蹭到她的头皮和耳廓,凉得她想缩身,却依然忍住了。   红灯亮起,他压着线堪堪踩住刹车。   时吟抬手,抓住他的手,用两只手捂住,一点一点搓着他的手指。   “还冷吗?”她声音低软。   顾从礼手指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下,敛眸,侧头看着她:“时吟。”   她捏着他的指尖抬眼。   顾从礼原本想的是,就这样就好。   就这样一直瞒下去。   她是很聪明的姑娘,她应该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她从来没问过。   关于他的事情,她一直在刻意的避开,直到后来两个人终于爆发,她也没有多问过一句。   她不追问,顾从礼是松了口气的。   母亲的事情,畸形的,不健康的家庭和教育方式和成长环境,恶劣的父子关系,这些,他通通都不想让时吟知道。   每一次他看到白露,都像是在看着未来的自己。   他继承了她的偏执,他身体里属于她的那部分血脉让人太不安,太狼狈。   顾从礼不知道自己在爱上一个人后,会不会也变成白露那样。   可是他不能。   他的小姑娘胆子这么小,他克制,她都已经小心翼翼。   顾从礼不知道,如果时吟知道了他的家庭,她会怎么样。   她可能就不要他了。   她会逃得远远的。   空调的温度越升越高,时吟外套没脱,现在已经开始觉得热了。   她往后退了一点点,一手放开了顾从礼的手,准备先把外套脱掉。   她一动,就像是什么开关被开启了。   顾从礼手腕一转,忽然死死地抓住她,眸底晦涩一点点沉淀,缓声问:“你要去哪?”   时吟手腕被抓的有些疼,她愣了愣,想挣脱。   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她没缩,忍着痛感被他抓着,一动不动:“我想脱个外套。”   顾从礼不动。   时吟皱了皱鼻子,有些委屈地小声说:“你抓得我好疼。”   顾从礼僵了下,松了松手,时吟甩了甩被抓得已经红了的手腕,将外套脱掉。   两条手臂刚从衣服里抽出来,顾从礼忽然倾身,扣着她后颈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时吟。”   她眨眨眼。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了。   但是。   时吟顺从地抬手,环抱住他的腰,软软的身子轻轻靠过去,缩在他怀里:“我在呢。”   他颈间的肌肤贴着她的额头,触感温热,喉结微微滚动。   “不准跑,”   男人的声音在她头顶,低低的,抱着她的手用力得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全都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你永远,都别想逃。” 第64章 亲吻与诉说(10)   从机场到市区差不多一个小时, 顾从礼今天的车开得格外快,不到一个小时,已经远远看见了摇光社的影子。   到了楼底, 顾从礼减缓了速度,车停在旁边。   时吟安静如鸡地缩在副驾驶, 看见顾从礼解开安全带, 下车, 走到一个女人旁边。   那女人站在摇光社前面的马路边上, 盘发整整齐齐, 脸上的妆容十分精致,红唇,狭长的眉眼。   她看起来很年轻, 岁月似乎没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气质孤高清绝, 站在冬日里灯火阑珊的街头, 着白色大衣, 像是从民国画卷里走出来的哪位贵门小姐。   时吟是学美术的,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绘画界的天才和传奇, 青年女画家白露。   白露家境殷实, 从小就喜欢画画,十四岁进入巴黎美术学院学习,十六岁开个人画展, 二十岁, 她横扫国内所有美术类最高级别奖项, 登上职业生涯的巅峰。   然后,这位天才少女画家销声匿迹了。   起初,大家并不在意,创作者总是需要一定的隐私性和私人空间的,所有人都期待着她的新作品,期待着中国能够出现一位最年轻的,亚历山大卢奇绘画奖获得者。   直到半年后,白露结婚的消息铺天盖地。   极具灵气的天才女画家放下了画笔,从此嫁作他人妇,洗手作羹汤,业内唏嘘遗憾了好一阵,最后这个人名依然渐渐淡出众人的视线。   时吟降下车窗,看着顾从礼走到女人旁边,女人仰起头,微微笑了:“阿礼。”   顾从礼垂眸:“妈。”   白露抬起手,掌心朝上,虚虚停在空中:“下雪了。”   时吟仰头,夜色明净,冷流带着潮气,不见风雪。   顾从礼声音淡淡:“嗯,下雪了,外面冷,我们回家吧。”   时吟犹豫了一下,拉开车门下车,顾从礼听到这边的声音,倏地回过头来。   她清了清嗓子,试探问:“那我先回家啦?”   顾从礼沉着眸:“我送你。”   时吟笑了下:“没事,我自己回去就可以,在这里车就很多了。”   他抿着唇,不说话。   时吟看得出,他不想让她和他母亲有过多的接触。   可是他看起来也不想放她一个人走。   白露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时吟,笑得很温柔:“这是你同学吗?”   顾从礼垂下眼,去拉她的胳膊:“妈——”   白露恍然:“是女朋友吗?”她细细端详着时吟,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出来,上前去拉她的手,“这么晚了,哪能让女孩子一个人走呢。”   顾从礼反应很快,倏地拉住时吟的手腕,将人扯到自己身后,严严实实地挡住。   白露抓了个空,愣了愣,白皙的手停在空中。   她转过头来,漂亮的眼睛有点发红:“你是什么意思?”   “妈妈碰她一下都不行吗?”   她直直地看着他,声音很轻:“我又不会把她怎么样,我不会伤害她的,我就看看,看看我们家阿礼,喜欢的女孩儿是什么样的姑娘……”   女人的嗓音阴柔,飘荡在夜空中,融化在湿冷的空气里,有种压抑的诡异感。   时吟后颈发凉,站在顾从礼背后,忍不住往前靠了靠,抬手紧紧抓住他背后的衣服,感受到他身上温暖的热度。   外套被人死死拽住,顾从礼回过头去,垂眸,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能自己回家?”   时吟仰起头来,咬着嘴唇看着他。   他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背:“去吧,别怕,到家了告诉我一声。”   时吟点点头,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地侧头看旁边的白露。   她清了清嗓子,微微俯了俯身:“阿姨再见。”   白露像是没听见,她红着眼,看着某处,眼神直勾勾的,没聚焦。   时吟转身跑过马路,拦了辆出租车。   直到上了出租车,时吟一口气才长长地出去。   她后背被冷汗浸湿了一层,指尖发麻,被白露一眼盯住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忘记了。   那双眼睛很漂亮,和顾从礼一样的浅棕色,明明该是剔透的温暖颜色,却像是藏了深渊,里面的情绪空荡荡的,盯着人的时候一片死寂的冰冷。   说话的时候那种颠三倒四的矛盾感,诡异的腔调,大幅度的情绪起落。   时吟心里慢慢地有了一个猜想。   她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对劲。   时吟回了家,将门反锁上,点亮了房子里所有的灯。   灯光明亮,她坐进沙发里,看着茶几上的水果盘发呆。   她想起顾从礼在车上时的反应。   他在怕。   最开始的时候,时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现在她好像有点懂了。   他是怕她知道了以后,对他的家庭有所排斥吗?   之前家里七大姑八大姨来串门,时母跟她们说话的时候时吟也听到了一些,二姨家表哥要订婚,女方家里好像是离异单亲家庭,父亲是个赌鬼,二姨抱怨了整整一下午,中心思想就是对这个媳妇儿的家庭完全不满意,不希望表哥娶她。   时吟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进书房,把笔记本抱到沙发上,打开,想了想,搜了一下精神类的疾病。   首先点进百科,时吟一行一行看过去,看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顿住了。   ——在病态心理的支配下,有自杀或攻击、伤害他人的动作行为。   不知道为什么,时吟突然想起了顾从礼之前手背的烫伤,还有小臂上厚厚的,很长的绷带。   时吟慌了慌神,将笔记本丢在沙发上,翻出手机来给顾从礼打电话。   等了一会儿,他才接起来,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微微有些哑:“到家了?”   “你在哪?”她急急问道。   顾从礼顿了顿:“在医院。”   她的声音顿时紧绷了起来:“你又受伤了?”   他没说话。   两个人周围都很安静,等了一会儿,他也不出声,时吟觉得自己猜对了,急道:“你说话呀!”   顾从礼低低笑了一声:“没有,我把我妈送过来。”   时吟松了口气,重新靠回到沙发里,犹豫了一下,才小心说:“阿姨是,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顾从礼淡淡“嗯”了一声。   时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了一下离摇光社最近的医院是哪家,又问:“是在第一医院吗?”   顾从礼又嗯了一声。   时吟垂着眼,视线落在旁边电脑屏幕一行行文字上。   他的手臂绑了那么长的纱布,到底是多严重的伤,得有多疼。   而且,如果那个伤害到他的人是他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爱护他,保护他的人。   时吟鼻尖发酸,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两个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顾从礼那边好像有人叫他。   他把手机拉远,应了一声。   时吟鼻子酸酸的,眼眶湿润,生怕他听出自己的声音有不对劲,连忙道:“是不是有人叫你?你快去吧,我先挂啦。”   她啪地挂了电话,揉了揉红红的眼睛。   时吟有些后悔了。   她之前不应该那样的。   如果她再勇敢一点,如果她没有刻意逃避,主动的去接近他,去了解他,是不是可以更早的帮他分担一点点。   *   时吟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她昨晚查了很多资料,又打电话问了认识的学医的朋友,等洗完澡出来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睡了没几个小时自然醒,清晨,天刚蒙蒙亮。   明明身体在说完全没睡够,整个人困得不行,眼睛都睁不开,精神上却又无比精神。   闭着眼睛,大脑也在不停不停的转动。   时吟睁开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消化掉了昨天看到的事情。   画家白露是顾从礼的母亲,并且她现在好像身体不太好,应该是从医院或者那里跑出来了。   时吟躺在床上,摸出手机,想给顾从礼打个电话。   号码已经调出来了,想了想,又怕他没有空,作罢。   时吟叹了口气,不知道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想多多少少,能够帮到他一点,可是又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抱着枕头将手机举在头顶。   打开微博又是一大堆消息,时吟点开来看,发现昨天的帝都签售会上也有不少人录了视频发上来。   两段。   第一段其中有一部分,是那个带着口罩的女孩的提问,以及下面时吟的粉丝对她的围攻。   剪到时吟开口以前,这段视频结束。   时吟看完了整段,有点想笑。   果然,点开下面的评论区和转发,一大堆的节奏。   粉丝无脑护,粉丝没素质,粉丝围攻人家女孩子就算了,时一还不组织不约束自己的读者。   时吟看笑了,这得买多少水军才能造成这样的效果啊。   回忆一下她的职业生涯,她真的一直都也还算低调,就在微博上她这么一点小天地里活动,虽然有不少人说她的画难看,说她拉低了《赤月》整体水平啥的,但时吟真的没怎么在意过,对于这种言论和微博AT从来都是无视的。   她又不是人民币,不奢望所有人都能喜欢。   但是除了之前的那位颤栗的狸猫,她也没得罪过人啊,这个针对性也太明显了吧。   时吟退出去,继续翻了翻,找出另一段视频,是她在签售会上的回应。   这段视频的转发量和热度比较上一段,明显少了一大截。   时吟想了想,转发了一下这条热度可怜的视频微博,又从相册里翻出了之前拍的,签售会门口的立绘板——国漫的回声。   她这边刚发出去,下一秒刷了下首页,林佑贺就转发了。   时吟愣了下,自从上次KTV以后,她没有再跟林佑贺说过话。   本来以为校霸这性格,可能会跟她恩断义绝来着。   还没等反应过来,时吟接到了梁秋实的电话。   梁秋实是一向知道她的作息时间的,一般就算找她也会在下午,这大清早给她打电话,几乎没有。   时吟一边下床踩上拖鞋,一边接起来,喂了一声。   梁秋实那边声音有点急,还带着一点刚起床的沙哑:“时一老师,我看见微博上那个视频了。”   时吟哦了一声,走进厨房,有点提不起兴致:“我也看见了。”   “那个女的,就是带口罩的那个,”梁秋实顿了顿,似乎有点犹豫,“就其实,我之前不是接触过从阳文化那边,然后去了他们公司一趟,在那边见过那个离年几次。”   时吟从冰箱里取了盒牛奶走进客厅,夹着手机,将客厅小垃圾桶里的垃圾袋系好,提起来,真诚地问:“离年是谁。”   “……就是那个,您的竞争对手,天才美少女漫画家。”   时吟“哦”了一声,走到门口,也不知道想没想起来。   梁秋实继续道:“反正就是,我见过她几次,本人跟照片上有点区别的,然后我刚刚看到那个视频,就提问的那个女的,虽然她带着口罩的,我不太确定,但是我感觉,好像跟那个离年看起来有点像,声音也稍微有一点点。”   时吟一顿,抬手压了下房门,没打开,才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回来反锁了。   主要是这个小区治安也很好,她就一直也没有反锁的习惯,所以一时间没想起来。   拧开锁,开门,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勾着垃圾袋,把垃圾放在门口。   一侧头,看见顾从礼咬着烟,站在门口。   时吟愣了一下。   梁秋实那边还在说话:“喂,时一老师?您听见我说什么了吗?老师!别睡了!醒醒!!”   时吟:“你怎么来了?”   梁秋实:“……老师,您在说梦话还是醒着?”   时吟看着顾从礼,把电话挂了。   顾从礼没答,自顾自道:“你反锁了门。”   他身上还是昨晚那身衣服,整个人带着种沉冷的死寂。   门开着,冬日清晨的冷气灌进来,时吟缩了缩脖子:“昨晚锁的,我忘了。”   他将烟掐灭,抿着唇,声音发哑:“是怕我进来?” 第65章 亲吻与诉说(11)   时吟愣了下, 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不是呀, ”她急忙道,“就是昨天晚上我回来——”   她话头停住了。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昨晚刚回到家的时候, 她确实是怕的。   她的身边,是第一次接触到有这种情况的病人, 总觉得身后像是有什么人跟着似的,下意识就反锁了。   南方的冬天阴冷阴冷的,湿意和凉气混在一起,不要命地往人身体里钻, 时吟人又刚从被窝里出来, 冷得牙齿直打哆嗦, 恨不得现在立刻钻回床上。   可是顾从礼看起来实在不太对劲。   她现在已经明白了他的顾虑, 她之前逃避了那么久的事情。   时吟不想再躲,她从高中逃避到现在了,总不能一辈子都做个胆小鬼。   她垂下眼去,抬手去拉他的手。   这么一下,让她完全愣住了。   顾从礼的体温一直有点低,此时他的手甚至冷得像冰,激得她整个人一哆嗦, 又缩了缩肩膀。   男人的眼神阴郁, 浑身上下透着入骨的冷意。   他身形微动,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时吟突然两只手全都伸出来, 将他的手拉过来包在手心里握住。   顾从礼一顿, 垂下眼帘。   小姑娘穿着柔软的珊瑚绒睡裙,柔软温暖的,像一团毛绒绒的棉花糖,她垂着眼,两只手努力地将他一只包住,声音糯糯:“你手怎么这么凉呀。”   滔天风浪戛然而止。   像是有一双温柔的手,轻柔地安抚着身体里狂躁不安的灵魂。   他没说话,她说完,像是自己意识到了什么,直接抬起头来,瞪着他:“你在外面站了多久?”   “不知道。”他缓声道。   时吟拽着他进屋,回身关上门,一边皱着眉:“反锁了你不会给我打电话吗!你怎么不叫我呀,按门铃也行啊,就那么站着等,你是傻了吗?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多少度?”   她将他拉到沙发旁,按在上面坐好,又蹬蹬蹬跑回卧室里面,没一会儿,抱着自己一床被子出来,捂在他身上,一边往上拉一边忍不住说:“平时门铃按得欢快死了,关键的时候怎么不按了。”   顾从礼任由她拉着被子往他身上摆弄,声音低沙:“我不敢。”   时吟一怔。   他声音里有锋利的冰棱,被搅碎了顺着血液流淌进体内,划得她生疼。   顾从礼没察觉到她的愣神,抿着唇,低垂下眼:“不吵醒你,可以假装你在睡觉。”   如果真的把她叫醒,她依旧不肯出现,是不是就说明,她真的不要他了。   顾从礼突然明白了,时吟之前的逃避。   和残忍的现实相比,连漫无止境的等待都变成了一种奢侈的施舍。   他闭了闭眼,艰涩开口:“时吟——”   时吟跪坐在沙发上,一手拽着他身上的被子,她忽然直起身来,一手撑住沙发靠背,垂头吻他的唇。   他的唇瓣也冷,像是冰做的,半点温度都没有。   柔软温热的舌尖顺着冰冷的唇缝轻缓划过,含住薄薄的唇片,长腿一伸,她跨坐在他身上,由上至下捧着他的脸,将自己的温度一点一点地,顺着口腔渡给他。   顾从礼僵住,眼睫唰地抬起,浅棕的眸微微瞪大了一点。   女孩也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他眼前轻微颤动,动作生涩又温柔,珊瑚绒的睡衣袖子往下滑,纤细的手臂勾上他的脖颈。   时吟微微退开一点点距离,鼻尖对着鼻尖,轻轻地喘息:“顾老师,我好喜欢你……”   顾从礼定定的看着她。   她脸有点儿红,视线低低垂着,不敢看他的眼睛:“好久以前就喜欢你,一直一直,都好喜欢你。”   她的声音细细的,像小蚊子,伸出长长的喙,一寸一寸扎进他心脏,酥酥麻麻的痒。   时吟勾着他的脖子,柔软的身体贴上来,在他颈间蹭了蹭,吐息间的气息温热香甜:“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所以,你别怕,我不走的。”   毒液渗透身体,钻进心脏,麻痹了神经。   顾从礼抬手揽住她的腰,覆上后脑,咬住她的唇。   女人可真是下了凡的妖。   迷惑他的神智,削弱他的精神,还想让他把命也给她。   两人之间隔着层被子,顾从礼随手扯掉,指尖顺着裙摆钻进去,划过浅浅的腰窝,按住纤细的后腰,将她整个人摁进怀里,紧紧贴合。   他的手已经染上了热度,呼吸很重,动作也越来越重,仿佛回到了之前在KTV的那个晚上,他理智被搅得粉碎,含着舌尖勾过来咬住,厮磨。   时吟吃痛,唔了一声,下意识往后蹭了蹭,又被捞着按回来,下腹贴上了什么东西。   一点一点,显出形状。   时吟睁大了眼睛,抵着他的肩轻轻推了推,舌尖被勾住,朦胧之中感觉他的手从她脑后滑到耳廓,颈间,落在胸口,扣子一颗一颗被解开。   她清晨,刚爬起来,还没来得及穿内衣,圆润柔软探出头来,白得像牛乳,端了一碗放在花园的青白石桌上,春风拂过,中间落了朵漂亮的粉色樱花。   然后,有人走进花园,在桌边坐下,指尖捏住樱花的花瓣,送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时吟啜泣着仰起头,手指蜷起,紧紧抓着他的肩,指尖掐进外套里。   她颤抖着往前靠了靠,将自己送上去。   给就给吧。   反正是他。   是顾从礼,那就没什么不行的。   时吟红着眼,仰头看着客厅的墙角,意识朦胧想着。   他却忽然抬起头。   顾从礼唇瓣湿润,抬指轻轻拉起她的领口垂眸,仔细的将扣子一颗一颗扣起来。   小姑娘眼眶里含着泪,感受到他的动作,湿漉漉的眼迷茫寻他,鼻音软糯糯,带着一点哽咽:“我准备好了……”   顾从礼牙槽紧紧咬了一下,喘息着舔了舔唇,吻上她的眼睛:“现在不行……”   他抬指,轻轻刮蹭她染上一点点血迹的唇,声音很低,带着情动时的哑:“现在我没办法控制。”   时吟平复了一下呼吸,缓过来一点,胸口还酥酥麻麻的,有点疼。   男人就在眼前,她又不能去碰,委屈巴巴的抽了抽鼻子,又舔舔刺痛的嘴唇:“你没办法控制,那做了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顾从礼低笑了一声,“反正你,大概不会太舒服。”   时吟脸红了,往后蹭了点:“会很疼吗?”   顾从礼捏着她的指尖,轻缓地揉捏:“可能会。”   两人之间的被子被他随手丢在地上,硬邦邦的裤子布料贴着她的腿,刚刚一直这么压着,被刮蹭的有点红,她抽回被他拉着的手,按着他的肩往后坐了坐,安静地看着他:“可是我以为只有这样,你才会相信我。”   顾从礼怔住。   她按着他的肩,微微垂下眼,小声慢吞吞地说:“之前我表哥要结婚的时候,我姨妈因为嫂嫂条件不太好,然后家庭也有一点点小问题,就不太希望她们两个结婚,但是我嫂嫂是特别好的女人,所以后来,我姨妈就同意了。后来我问过我妈,如果她是我姨妈,她会不会同意我嫁给这种,我妈说,只要对我好就行。”   她委婉地说了一大堆,又怕他听不懂,长出了口气,抬起眼来:“阿姨生病了,治好就好了,不过她好像不太喜欢我,我要让她对我熟悉一点儿才行,”她抿了抿唇,轻轻拉过他的手,“你下次去看她的时候,如果不想一个人去,就带着我一起,行吗?”   顾从礼没说话。   冬日的清晨日光冷冽,无声无息顺着玻璃窗爬进角落里,房间里开着空调,低低的机器工作声音,空气有一点点干燥。   良久,顾从礼闭了闭眼,眼底所有的情绪都被掩盖。   他轻轻地抱住她,头埋在她颈间,声音闷闷的,轻得几不可闻:“好。”   *   当天下午,白露被接走了。   时吟跟着顾从礼去了医院,白露对医院好像有很强的抵触情绪,整个人比昨天晚上看起来更加了无生气,听到开门的声音,她会瑟缩着往后躲。   走之前,时吟又见了她一次。   她站在病房门口,心里还是有点害怕,顾从礼站在她身后,回手关上了门。   和之前时吟看到的都不太一样的特殊病房,墙壁是很柔软的白色泡沫垫,没有任何有棱角的医疗器械在。   时吟抿了抿唇,小心地走到床边,离着一段距离,朝床上的人欠了欠身:“阿姨好,我是时吟。”   白露歪着头看着她,突然开始哭。   她哭得很惨,昨天盘得精致的头发披散开来,有点乱,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来,乞求似的看着她,摇了摇头:“她们为什么关着我?我没生病,我明明没生病。没人相信我,阿礼也不要我了……”   时吟心里酸酸涨涨的,不忍心回头去看顾从礼的表情。   他每次每次看到自己的母亲这样的时候,都是什么样的心情,她甚至都不敢去想。   来的路上,顾从礼给她讲了个故事。   女主角是个天才画家,母亲是艺术家,父亲做生意,女孩从小就跟她母亲很像,在艺术上有很高的天赋。   少女长得很美,性格温柔,那种艺术家的敏感和女孩子的纤细,在她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而她也从来没有让家人失望过,很小的年纪,就拿到了无数荣耀。   在她事业即将达到顶峰的时候,她遇见了一个男人。   没有什么词汇能够形容那时候的感觉,就像之前近二十年的人生一直都对着黑白的默片,直到他出现,她才知道真正的色彩。   在她看来,这个男人就是完美的。   她放弃了事业,将投入到绘画上的全部激情和灼热,全都给了这个男人。   灼烧的温度投入得太多太满,一旦遭到背叛,反噬起来的效果是极其恐怖的。   她很快发现,这个男人是没有心的。   他的性格里没有感性的一面,像是一个毫无瑕疵的,冰冷的机器人,理智的决定任何事情,他的婚姻,爱情,所有东西都可以被利用,都为利益服务,为利益牺牲。   男人从来没爱过她,他不在乎她是谁,只要她有利用价值。   她感性的,脆弱又偏执的性格在艺术方面是上天给予的天赋,在此刻却成了叩响地狱之门引子。   白露挣扎在自己臆想出来的、美好无暇的爱情里,顾璘看着跪在他脚边哭泣的女人,冷漠又无动于衷的旁观。   顾从礼的世界,和他骨血里带着的东西,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点一点的分裂成两个部分。   后来,顾从礼想,如果当时没有时吟。   如果没遇到她,他是不是真的会就这么疯掉。   顾璘太理智,白露浓烈得只剩下感情,他成为两个极端的结合体,要么变成第二个顾璘,彻底成为利益的机器,完全泯灭掉最后的一点人性,要么变成第二个白露。   耶稣在《约翰福音》里说:跟从我的,就不在黑暗里走,必要得着生命的光。   他在黑暗中踟蹰独行,精疲力竭之时叩开了门扉,看见她站在门后,朝他伸出手来。   然后,他成了她最虔诚的信徒。   她是他的光。 第66章 野蔷薇之战(1)   白露直接从S市转到阳城的一家, 专门针对精神方面疾病治疗的私立医院。   在阳城郊区, 环境很好,医疗器械和技术全部是从海外引进, 专家十分权威。   时吟原本以为,白露抵触的情绪会很激烈,结果女人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沉默看着窗外, 一声不吭,直勾勾的,盯着一个地方默默发呆。   顾从礼和院长大概有点交情, 将曹姨留下来照顾她, 曹姨将削好切成块的水果端过去, 叫了她一声:“夫人。”   白露恍惚了一下, 扭过头来, 呆呆看了她一会儿。   半晌,她轻轻开口:“他什么时候来接我。”   曹姨笑了笑:“夫人, 小少爷就在门口呢, 您要不要跟他聊聊天?”   白露露出了一个短暂的迷茫的表情,随即很快笑了起来, 轻声说:“怎么你叫我是夫人,叫他就是少爷了?他才没在门口, 你骗我。”   曹姨愣了下, 反应过来以后, 下意识回过头去。   顾从礼沉默地站在门口, 察觉到她看过来的视线,微微点了点头,抬手关上门。   她嘴里的“他”,除了顾璘以外,从来没有过第二个人。   不同于综合性医院的拥挤,这里的医院很安静,走廊空荡荡的,除了他没有人。   顾从礼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中央空调的暖气明明很足,室外冷流却依旧透过厚厚的墙壁渗透进来。   他冰冷的指尖捏在一起捻了捻,转身往外走。   穿过走廊走到尽头电梯间,他看见时吟。   她坐在窗前的椅子里,身上是厚厚的毛衣外套,电梯间有穿堂风,她大概是觉得有点冷,整个人缩在一堆,看起来像是一团毛绒绒的毛线团。   瞥见他出来,时吟抬起眼,朝他笑了,站起身跑过来,走到他面前,去拉他的手。   大概是他体温有点低,她打了个哆嗦,仰头:“你冷吗?”   顾从礼抿着唇,安静了几秒,缓慢开口:“冷。”   她扯着他一根中指,把他的手拉过来,塞到自己的外套里,毛衣触感柔软暖洋洋的温度带着她的气息,淡淡的椰子混着花香。   她扬起眼睫,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样还冷吗?”   顾从礼垂眸,抽手,拉着她抱进怀里。   时吟安安静静任由他抱着,乖巧的像只小猫咪。   电梯叮咚一声,有几个护士从里面出来,看见门口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吓了一跳,然后凑在一起笑嘻嘻的走过去,边说话还边回头。   时吟有点不好意思:“行了啊。”   顾从礼不撒手,下巴搁在她发顶:“再抱一会儿。”   时吟像小泥鳅一样拱了拱:“回家再抱。”   “回家接着抱。”   时吟沉默。   算了。   今天就宠他一下好了。   她纵容地妥协了,心里还有点窃喜和小无奈,感觉自己像个大姐姐一样,他是抱着她撒娇的小朋友。   终于有了翻身做主人的这一天。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电梯门口,电梯门打开又合上,直到电梯门第四次关上以后——   “……”   时吟脚都麻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顾从礼,这就行了啊。”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放开她:“脾气真差。”   时吟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你说我脾气差?”   “你竟然还嫌弃别人脾气差?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脾气有多烂?”   顾从礼按开电梯,微挑了下眉:“没人说过我脾气不好。”   “那是因为没人敢说,”时吟面无表情,“你还记得你连续一个礼拜不加我微信加了以后一秒钟拉黑,原因只是因为我摔门了——这件事儿吗?”   “我应该也说过,那是因为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时吟又翻了个白眼:“主编,我希望您理智吃醋,赵编辑家女儿都能打酱油了。”   顾从礼点点头:“理智,你那个小助手的钥匙什么时候还。”   两个人出了医院的门,走到车边,时吟脚步一顿,表情为难:“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呀,直接说我有男朋友了,男朋友让我把钥匙要回来,会不会显得你太小气,有损您的名声。”   顾从礼开车门,语气轻飘飘:“没事,我不需要名声。”   时吟一噎,被他的豁然震住了,一时之间想不到还能说什么。   默默地上了车,顾从礼打方向盘出了医院大门,忽然说:“时吟,你要不要搬过来住。”   时吟正在玩手机,闻言一抖:“什么?”   “搬来我家住。”他就当她真的只是单纯的没听清,平静地重复道。   时吟微张着嘴巴,看了他十几秒,意识到这个男人是认真的以后收回了震惊,换了一副更震惊的表情:“主编,我们家不流行婚前同居,被我爸知道可能会把我打死。”   顾从礼点点头表示理解,很善解人意:“那先结婚。”   时吟:“……”   *   “男人,三十岁了,三十而立,成家这事儿的确是应该提上日程了。”   甜品店角落卡座,方舒翘着腿儿,漫不经心地搅拌着玻璃杯里的冰沙,语重心长的重复道:“毕竟,三十了。”   “……”时吟面无表情,“二十九。”   方舒眉一挑:“你是已经嫁给他了?这就开始护夫狂魔上身了。”   时吟高举着手,一根一根摆弄着手指头,一脸崩溃:“我才二十三,二十三,我怎么结啊。”   “二十三了,该有性生活了。”   时吟:“……”   方舒抬眼,突然问她:“你用了吗?”   时吟愣了愣,眨眼:“什么用了吗?”   “我给你买的,出差礼物。”   “……”   时吟四下看了一圈儿,脸涨得通红,压低了声音:“你那个东西,那个珠子——”她说不下去了,挫败地叹了口气,“没有,最近太忙了,没有时间。”   *   时吟最近确实是忙,两场签售会下来透支了她大半的体力,刚一回到S市又因为顾从礼的事儿去了趟阳城,折腾了两天,剩下的体力也空了。   睡了十几个小时,浑浑噩噩爬起来,又接到梁秋实的电话。   继续开始了无休止的赶稿。   上次梁秋实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因为顾从礼,她没怎么注意他说了些什么,顺口提起这件事。   等到时吟这边画得差不多了,梁秋实过来补背景和网点,关于上次的话题又重复了一遍。   简单来说就是,他觉得帝都的那场发布会上那个戴着口罩的女生看起来有点像离年,可是他不确定。   时吟缩在沙发里打了个哈欠,抱着数位板,手边一杯奶茶,旁边放着笔记本电脑,手里捏着笔勾勾画画,一脸茫然的抬起头来:“离年是谁?”   “……”   梁秋实:“老师,您是故意的吧。”   时吟裂开嘴,无声地笑了得好灿烂:“对啊,我是故意的,意思就是,她是谁都无所谓,”她抬手,笔尖戳了戳笔记本屏幕上的分镜墨稿,“作品说话。”   梁秋实委婉的提醒她:“老师,离年背后是整个从阳文化的资源,作品,大纲,脚本,画功强大的职业助手,从阳全部都提供,他们品牌部门是外包的,营销水平没话说。”   他顿了顿,抽手机,翻出微博里那段视频,时吟的粉丝围攻口罩女生的视频:“这个热度,您也看到的了,网上现在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对于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事情,她们只会看自己能看到的,看到了这段,转一下骂两句。”   “您是转了后面的内容,可是能看见这些的最多也就仅限于圈内或者关注这件事的人,并不是所有人都真的会刨根问底去深究后面还发生了什么,去好奇一下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就是全部。”   他说了一大堆,时吟像没听见一样,半分钟后,把电脑侧了侧,给他看,认真地问:“你觉得这里留白会不会好一点?”   “……”   梁秋实急了,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声音提高了一点:“时一老师!”   时吟嘴巴里咬着吸管,扬着眼睫看着他:“球球,你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我?”   梁秋实僵了下。   “你觉得对不起我,你差点去了从阳,而现在给我下绊子的又好像和从阳也有关系,所以你有点急,但是,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梁秋实愣了下,茫然的看着她。   时吟直起身来,耐心地说:“你看啊,现在中国画漫画的人那么多,优秀的漫画作者那么多,好看的,帅的,各种各样的都有,比我红的人多到数不过来,所以这个离年她红不红,她长得好不好看,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以为少年漫啊,我就遇见了我毕生的对手,她的一举一动还能牢牢地牵扯着我的心?再说啊——”   眼见着梁秋实的表情慢慢变得敬佩了起来,时吟有种自己很英俊潇洒的自豪感,她抿着唇,摇头晃脑地说:“我转了那个视频的后续,喜欢我的人,或者对这件事情比较关注的人看到了,这不是就够了吗?其他人怎么想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时吟拿起奶茶吸了两口,咬着里面的黑糖珍珠,一边拿过手机随手刷着玩,“所以说啊,那个离年想干嘛,我真的不太在意,喜欢我的人,我愿意把我的喜欢也全都给她们,不喜欢我的人,我管他是个屁——”   时吟的声音戛然而止。   梁秋实正听孤高的时一老师吹牛逼听得津津有味,突然一下停住了,他有点疑惑地抬眼。   淡然孤高的时一老师面无表情看着手机屏幕,定住了半分钟,缓慢地抬起头来,将手机举到他面前,声音冰冷:“这个女的,是不是那个离年?”   梁秋实看了一眼,是张不知道哪里来的照片。   看起来优雅又小资的咖啡厅里,女人浅栗色的梨花头,小脸翘鼻,红唇水润,带着深棕色的美瞳,显得眼睛明亮。   她旁边坐着个男人,气质冷冽,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梁秋实回忆了两秒钟,露出了一个茫然的表情:“这个是离年啊,这不是顾主编吗,”很快,他恍然,“《赤月》这是觉得准备挖离年过来?她这个天才美少女漫画家的人设确实挺成功的。”   “呸!”时吟摔笔,“她是个狗屁的美少女漫画家!” 第67章 野蔷薇之战(2)   照片是离年微博上发的, 时吟也只是说起离年,又好巧不巧刚好在首页看到有人转发她的微博,就点进去看了一眼。   一眼就看见了那张照片。   还有一行字,后面配了个很可爱的表情:【和主编喝个下午茶。】   下面一大堆都是她的粉丝评论:【啊啊啊啊啊好帅啊!】   【这是年年的编辑?请问做你家编辑也要颜值过关吗?】   【男貌女才,这门亲事我很满意。】   时吟啪叽把手机丢到一边去了, 不想再往下看。   什么乱七八糟的。   其实离年这微博发的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只说了是主编, 也没有说是哪家的,大家以为是她的编辑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本人也没在微博里加任何暗示,粉丝们开开玩笑拉拉郎, 实在跟她没什么关系。   可是你发这么张照片, 说这样的话,这本身难道不是暗示?   我一个正牌女朋友都还没说话呢, 您秀个屁啊!   时吟气得奶茶都喝不下去了,虽然她对顾从礼很有信心,这个人她从高中开始认识到现在,六七年了, 好不容易才到手。   两个人重逢以后来看确实是他更主动一点儿, 时吟也完全不清楚顾从礼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   但是她就是莫名的有种,迷之自信, 顾从礼是不会看上这种小妖精的, 他又不是拈花惹草的人。   而且比脸, 她也没比离年长得差的好吧!   这么看, 梁秋实的分析还是很有道理的, 摇光社这边认可了离年的商业价值,有想要和她合作的意向。   可惜,离年是不可能离开从阳的,因为按照梁秋实的说法,离年连作品都是从阳给她的。   来不了《赤月》,也就构不成威胁,但是不影响时吟心里膈应得慌。   她决定把离年拉进“时一老师讨厌的漫画家”名单列表,她画了四五年画,认识无数漫画作者,离年还是唯一一个。   搞我可以,但是你不能搞我男人。   她没第一时间问顾从礼这件事,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先观察一段时间。   想想,又觉得实在烦得慌,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两分钟,又扑腾着去把手机抓过来,给顾从礼发了一个秋田犬委屈巴巴的表情:【我今天看了一个漫画。】   五六分钟后,顾从礼回复:【什么漫画。】   【时吟:一部幻想类的少女恋爱漫画。】   顾从礼没说话。   时吟继续说:【这个作者是从阳文化的,什么,宇宙第一天才美少女漫画家,商业价值非常高的那种,所以我就好奇看了一下。】   话到这里,时吟觉得自己已经暗示的很清楚了,这个时候,顾从礼就应该直接跟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她等了两分钟,他才回:【好看吗。】   时吟:“……”   【时吟:还行吧,你知道这个作者是谁吗?】   【顾从礼:谁。】   【时吟:是离年!!!】   她敲了三个感叹号,以此来表达心中强烈的不满。   暗示发展成了明示,时吟又等了一会儿,顾从礼:【哦。】   “……”   时吟气得又把手机扔了。   男人可真是善变的物种。   一周前还抱着她腻乎来腻乎去说什么都不撒手,两周前还为了哄她开心天天偷偷摸摸做早餐给她,现在就开始隐瞒她和别的女人偷偷见面了。   *   顾从礼会和离年见面,完全是个意外。   他以前闲着的时候,也会画点东西,没弄过什么脚本和大纲,最开始只是随手画画,一个人压抑了太久,总需要一个宣泄口。   高考那会儿,顾璘让他去学金融,顾从礼转头就去考了美院。   他青春期其实应该早就过了,只有在面对顾璘的时候,叛逆期显得格外的漫长。   顾从礼继承了白露的天赋,他对画画其实算不上喜欢,但是非常擅长。   所以,他作为欺岸,将他内心的,不安定的一面全部通过笔和一个个故事宣泄出来,他扭曲的童年,他的阴暗和偏执,他极端的灰暗情绪。   结果没想到,反响很好。   顾从礼后来把这当成一种减压以及发泄的方式,就这么一直画下去了,直到今年春天,他去摇光社跟当时的编辑谈论新连载的事情看见了时吟。   他不再需要用这种方式发泄了。   顾从礼本来已经快把欺岸这个名字忘了,那些故事里有很浓郁的,极端偏执的暗色情绪,阴郁又麻木,所以在《零下一度》的周年纪念会,时吟提起来的时候,顾从礼不是很想承认自己就是欺岸。   他始终不太想让时吟接触到他的阴暗面。   再后来,西野奈问他,要不要来KTV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时吟是和她在一起的。   顾从礼觉得那就顺其自然吧,知道就知道了,一个笔名而已。   而且她好像,很喜欢欺岸的漫画。   在走廊里看见她之前的那个相亲对象林佑贺和她表白的时候,他情绪完全失控了。   恐惧,或者是其它的什么东西控制了理智,顾从礼非常怕。   他再三的克制,生怕她跑掉,还是差点把她吓跑了。   欺岸这个事儿也就这么过了,这人不重要,反正只要有时吟在,他大概以后都不会需要这个名字。   结果,这个离年也有点小本事,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是欺岸。   她给他发了邮件,以为自己掌握了什么惊天大秘密,长篇大论了一大堆,看得顾从礼有点不耐烦。   他本来是打算无视的,他根本不在乎谁知道他是欺岸,只是突然想起之前在帝都的那次签售会上发生的事情,还有这段时间微博上热度居高不下的那段视频。   这种挠痒痒似的小手段他原本也不会当回事儿,但现在针对的是时吟,顾从礼就去了。   小姑娘成天嚷嚷着不要他管,他真的放手让她自己去面对又要哭唧唧的不开心。   娇气得不得了。   *   离年拍了照片发微博这件事,顾从礼本来也毫不知情,他以《赤月》主编的名义和那头说得清楚,处理视频,也做出了警告,自然不可能去关注离年的微博,看她每天发了些什么。   时吟今天两句话出来,顾从礼就意识到她在说谁,点进离年微博看了一眼,顾从礼忍不住笑出声来。   《赤月》的小实习生从他桌前路过,被他一声愉悦低沉的笑声吓住了,哆哆嗦嗦地:“主编,出什么事儿了吗?”   顾从礼指尖点了点桌面,弯着唇角:“没什么,家里的猫饿了,一会儿可能要发脾气。”   小实习生惊奇:“您还养猫啊?”   顾从礼含笑淡淡“嗯”了一声。   小醋猫。   顾从礼逗了会儿猫,她想听什么,他就偏不说什么,没一会儿,那边没声音了。   他甚至能想象到小姑娘在那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手机不开心地炸毛的样子。   顾从礼不太擅长解释,一边想着要怎么和她说这件事儿,一边打开邮箱。   新邮件有几封,前面的是稿子,最后一封是私人邮件。   【离年:欺岸老师,您为什么不继续画画去做编辑了呀,我真的很喜欢您的作品,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您是欺岸的,这件事就当做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呀,您什么时候有空?想请您吃个饭。】   *   时吟气归气,倒也没准备真的去找离年麻烦什么的。   她无声无息,这边离年反而先找到她这里来了。   时吟会定期一周左右翻一次私信,看到离年那条私信以后,她反应了好一会儿。   内容挺简单:【时一老师您好,我是离年,非常喜欢您的作品,方便加一下联系方式吗?】   时吟想了两秒钟,噼里啪啦打字:【不方便。】   【离年:……】   时吟翘着二郎腿抖腿,抖啊抖,抖啊抖,一脸吊儿郎当的女流氓样子,觉得自己的回复很帅,一个人默默地做自己的观众自我高潮着。   安静了半分钟,离年那边毫不气馁,继续说:【没关系,那就这么说吧。】   【离年:关于网上那个视频也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本来我是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的,但是最近微博一直有好多人找我,把我和时一老师您放在一起比较,我本人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思的,所有视频我都已经让公司那边处理掉了,也希望不要因为一些不理智的粉丝的行为影响到我和时一老师的个人感情。】   这离年不应该来画什么漫画的,她应该做公关,前景应该比现在好上不少。   一席话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反倒也变成了无辜的受害者,反正时吟什么证据都没有。   时吟很茫然,不知道这个人来找她神奇的白莲花了一番是想干什么。   整理了一下思路,她打字:【所以,您有什么事吗?】   【离年:主要就是想来道个歉,我的粉丝给您带来了困扰,确实是我没有及时约束解释清楚吧,觉得有点对不起。】   【离年:还有一件事,想问一下时一老师,因为之前摇光社那边有编辑过来找过我,其实他来找我具体是什么意思我也没怎么明白,但是和那个编辑聊得真的很开心,好像是《赤月》的主编,还是时一老师的责编,所以想问一下顾主编平时有什么爱好,喜欢吃什么,想请他吃个饭。】   【离年:还有,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呀?[害羞]】   时吟:“……”   还你妈的害羞。   时吟沉默了两分钟,面无表情地伸出左右手食指,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敲过去:【他喜欢我这样的】 第68章 野蔷薇之战(3)   离年很能get到时吟的怒气值, 沉默了片刻问道:【时一老师, 您这是不开心了吗?】   时一冷笑了一声。   她总算弄明白这朵美少女小白莲来找她干什么来了。   探探口风, 顺便过来给自己找找场子。   语焉不详, 什么摇光社有编辑主动来找她,什么和对方聊得很开心,呜哩哇啦这个那个一大堆,无非就是想告诉她:你家编辑主动来找我啦,还跟我和聊得来, 我打算看看能不能跟他发展一下男女关系, 还特地贴心的来恶心你一下。   时吟“啪”地一摔鼠标。   她不开心?   她为什么要不开心?   她才没有不开心!!!!!   *   晚上, 顾从礼拎了友记的小龙虾过来。   他进门的时候时吟在书房画画, 听见声音, 她头都没抬,捏着笔埋首于数位板之中, 唰唰唰。   书房的门开着,客厅里没开灯, 静悄悄的, 顾从礼点了灯, 外面传来细微的声音, 伴随着麻辣小龙虾特有的那种鲜香辣味儿,一股一股地往鼻腔里钻。   没有女人能拒绝小龙虾的诱惑,时吟也喜欢, 可惜友记只此一家, 别无分店, 开在城那头,离时吟家实在是远,而且每次都要排队排到地老天荒。   时吟本来以为,顾从礼也是那种养生挂,她以前认识过一个美人儿,做模特的,有个高岭之花型男朋友,别说什么小龙虾了,连冰水都不让她喝,养生得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   但是顾从礼不是,了解以后才会知道,这男人也是吸烟喝酒,熬夜成性,生活习惯很随意的那种人。   时吟甚至怀疑他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个夜店小王子。   那边儿,顾从礼走过来,敲了敲书房的门。   时吟没理。   男人手里拎着个袋子,里面锡纸盒子包着小龙虾,一点点汤汁溢出来,透明的塑料袋透出一些汤汁的颜色。   他将袋子往上提了提,倚靠在门边:“我买了小龙虾。”   时吟不理他。   顾从礼淡道:“不想吃?”   时吟头埋在电脑屏幕后面,一声不吭。   “那我都吃了。”   时吟憋着一口气儿,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扫过桌边的资料,抽过来垂眸看。   神情冷淡,完全无视他。   就像没看见这人一样。   门口没声音了。   等了一分钟,她默默地从侧面探出一点头来,瞧了瞧。   顾从礼没在门口了。   他竟然就真的走开了。   书房的门依旧没关,外面没什么声音,只有灯光光线幽微。   时吟这一股气儿憋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难受得不得了。   小龙虾的味道越来越浓郁,她白天被气了个半饱,饭都没吃,现在肚子饿得不行。   想到顾从礼就真的在外面自己一个人吃得开开心心的,心情更差。   时吟再一次的,委屈怪附身。   哪有这样的男人。   外面的小姑娘耀武扬威都到她这里来了,这男人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都生气得那么明显了,明明白白的就是告诉他我在生你气,就算真的不知道原因,也总该察觉到不对劲了吧。   他连问都不问一句的。   时吟有种被渣男和小三联合起来欺负的错觉。   越想越气,时吟眼睛都气红了。   电视剧里说的果然没错,男人都是大骗子。   骗她和他表白了,确认了她的心意了,他之前对她的那种小心翼翼的紧张劲儿就一点都没有了。   她看着屏幕上鸿鸣冷若冰霜的脸,有一瞬间,那张脸和同样冷淡的某人的脸重合。   时吟烦躁地摔了笔,长长的深呼吸,吐出一口气来,又皱了皱鼻子,压下鼻尖那股酸意。   他会觉得不安,她也一样会。   少女时代一次又一次拒绝过你的人,也喜欢上了你,甚至追求,这种事情带来的那种不真实和不不确定感,本身就是会让人强烈不安的。   再加上顾从礼本身又是这种性子。   他绝对不是会哄女孩子的类型,他连甜言蜜语都不会说。   以后如果两个人再吵架或者闹不愉快,大概就是要么她自己自愈,要么就这么一直冷处理下去。   时吟也不想一直仰视他了。从她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她就一直站在低处望着云端上的他。   可是一段恋爱关系里,如果一方只是一味地对另一方抱着一种崇拜或者仰慕的心理,那么矮的那一方最终一定会被吞噬掉。   一次两次还好,真的长此以往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   时吟垂着眼坐在椅子里,吸吸鼻子,抬手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眼角揉得有点儿发疼了,她听见门口传来声音。   时吟抬眼。   顾从礼走进来,手里拿着个瓷白的碗,看见她红红的眼睛,一顿。   时吟撇过头去,又抹了抹眼,觉得自己很丢人,不想看他。   不过余光还是能瞥见他走过来,将手里的碗放在旁边桌上。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   里面是满满的小龙虾的肉,壳已经被剥干净了,汤汁被倒进里面,浸着红红白白的小龙虾肉。   时吟呆了呆,眨巴眼。   顾从礼从桌子侧面绕过来,走到她旁边,按着椅背将椅子转过来,一拉,滑轮在地板上滚了一段儿,被扯到他面前。   时吟仰起头来。   顾从礼垂着眼,指尖点在她湿润的眼角,棕眸里带着一点无奈:“娇气。”   时吟眼睛红得像小兔子,看起来委屈死了。   他大概刚洗过手,手指凉凉的,带着洗手液的味道,抚摸她的眼角,又轻轻捏了捏她鼻尖:“这是又准备要哭了?”   时吟瘪瘪嘴,质问他:“你看不出来我在生气的吗?”   顾从礼轻轻笑了一声:“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你还不理我,你还打算吃独食。”时吟严厉地指控他。   “想先给你剥完再过来,感觉你会开心一点,”顾从礼抬指,轻轻敲了下放在桌上的瓷碗碗边:“我没吃,都给你留着。”   时吟瞪着他,不说话了,气焰弱了弱。   两秒钟后,她反应过来,她最开始生气,根本不是因为这个。   差点就被一碗小龙虾给哄住了。   她又用两秒钟的时间整理了一下自己生气的前因后果,准备跟顾从礼好好说道说道,还在思考的空,人已经被抱起来了。   顾从礼随手把桌上的数位板鼠标碗往角落扫,抱着她放在桌上,垂首吻她的唇角。   时吟往后躲了躲,侧过头去:“顾从礼,我有很严肃的问题要问你,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顾从礼“嗯”了一声,顺势亲她的耳朵,低声顺从道:“我坦白。”   她抬手去推他的脑袋:“你跟离年怎么回事?”   他连绵的吻落在白皙修长的颈,一只手拉过她推他的手,捏着指尖把玩:“没怎么回事。”   “什么叫没怎么回事,你跑去跟人家喝——”   温热的吻撩得她浑身发麻,颈间被人用力吸了一下,轻轻一点刺痛,时吟低低“啊”了一声,单手撑着桌边往后缩:“我跟你说话呢,你别亲了!”   顾从礼微微抬头,看着她白玉似的脖颈上浅浅的一个淡红色的印子,顿了几秒。   像是雪原上孤零零地开出的花儿。   他有点燥,想象着这大片的肌肤上,因为他开出漫山遍野花朵来的美景,眸色拉暗。   时吟又往后蹭了一点拉开距离,注意到他沉默的视线落在哪儿,红着脸往上拉了拉睡衣衣领,抬手警告地拍了拍桌子:“你那个美少女红颜小离年发的那条微博你看见了没有?”   顾从礼:“嗯。”   时吟气结:“你看见了还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大概知道。”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到她颈间,睡衣领子被高高拉起来遮住了他留下的痕迹,顾从礼有点不满,微微皱了下眉,抬手往下拉。   时吟“哎”了一声,啪地拍掉他的手,又往后蹭了点儿:“跟你吵架呢!做什么动手动脚的!”她已经快坐在桌子中间了,脚踩在桌子边儿上,继续说,“那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小红颜还特地来找我炫耀来着?”   顾从礼一顿,终于抬起眼来。   这个他倒是真的没想到。   时吟愤怒地盯着他,掰着手指头给他数:“说你去找她,和你聊得很开心,约了下次一起吃饭,还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她冷笑了一声,“我也很好奇,顾老师喜欢离年那款的?”   顾从礼摇了摇头:“不喜欢。”   她凑近瞪他,神气得像只愤怒的小母狮子:“那你单独见她做什么?还不告诉我。”   “她来找我,我就去了,”顾从礼平静地说,“她欺负你。”   时吟愣了愣。   顾从礼实在不是擅长解释的人,三言两语,剩下全部都要她自己理解。   她想起离年跟她说的,视频让公司处理掉的事情,反应过来,火一点一点降下来,眨了眨眼,半晌,才慢吞吞开口:“你去帮我报仇雪恨了吗?”   “原来你们这么大仇。”   都用上报仇雪恨这么严重的词了。   “本来没有,在她想跟你搞男女关系那一刻起,我们有了,”时吟严肃地看着他,忽然身子往前蹭了蹭坐在桌边,身子往前蹭了蹭。   她抬手,捏住他的下巴:“以后不准你偷偷见别的女人。”   顾从礼顺从地任由她勾着下巴,垂眼:“好。”   时吟还是不满意,勾着他下巴的手往上抬了抬,皱着眉:“无论谁找你,你都得跟我请示。”   气场很足,像个女王大人。   那种为她所有、被她支配着的感觉,让顾从礼身心愉悦,心甘情愿向她臣服。   “好。”他轻声说。 第69章 野蔷薇之战(4)   接下来的事情, 顺其自然。   成年男女, 交往了这么长时间, 时吟直到被人整个按在桌子上亲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她睡衣都没了。   顾从礼的手已经顺着睡裤的边缘探进去了,指尖冰凉,激得她哼哼唧唧地躲。   十几分钟前的女王大人消失无踪,时吟被他摁着亲得气息不稳,桌上堆着的漫画和影印出来的分镜草稿纸全被推下桌子,掉了满地,硬邦邦的桌面硌得时吟背部骨头生疼。   偏偏他的手还不老实,到处游走。   时吟哭唧唧地推他,手抓住桌沿, 顺着桌沿往上滑,手背碰到一个冰冰凉的东西。   她迷蒙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反应过来了, 是装小龙虾的那个碗。   她清醒过来, 感觉到男人的手勾着她睡裤裤腰,连忙拍了拍他,抬手去推他的脑袋:“顾从礼……”   深的桌面,白的人,散乱的发, 嫣红的唇。   顾从礼看着她, 喘息抬起头来, 眸底染着一层淡淡欲色。   时吟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我家没有……那个……”   他微微皱了下眉,似乎有点茫然:“嗯?”   时吟双手捂住脸,羞得不好意思看他,声音闷闷的:“就是那个,给小小礼穿的小雨衣。”   “……”   顾从礼懂了。   他半点反应没有,手上该干嘛干嘛,只微微抬起眼来,低声问:“你例假准的?”   时吟茫然,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准的……怎么了……”   他点点头,重新垂眸,继续办事儿:“那你今天安全期。”   时吟目瞪口呆:“你怎么,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哪天……”   顾从礼没答,吻着她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她高中的时候生理期,穿着脏了的衣服小心翼翼地靠在食堂墙边,眼巴巴地等着他回来的样子,像只被抛弃了的小狗。   顾从礼原本也没想到这回事儿,只是刚刚忽然想起来,才意识到,自己连这种日子都没忘。   记了一个小姑娘生理期的日子记了这么多年,顾从礼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有点变态。   变态就变态吧,他也无所谓。   时吟还是不同意,抬脚踹他,声音里带着娇娇黏黏的哭腔:“可是我害怕,万一这个安全期一点儿也不安全呢。”   顾从礼顿了顿。   他抽手,撑着桌面直起身来,随手把刚刚扒了的睡衣给她披上:“我去买。”   时吟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   都说男人没被满足的时候心情会变差,脾气特别不好,这个时候一定要仔细观察,发脾气的男人一定不能嫁。   她拽着睡衣领口费力地坐起来,又偷偷瞥他一眼,才垂眸。   湿润的,沾着他唾液的唇抿了抿:“要么,改天吧?”   她的书房全是书柜,正对着桌子的门后有很大一个,玻璃的柜门关着,上面隐约映出女人漂亮白皙的背,沟壑深深,蝴蝶骨勾出诱人的弧。   顾从礼盯着那柜门玻璃面儿看了一会儿,低声道:“就今天吧。”   时吟:“……”   她坐在桌子上视线从地上一堆草稿扫过,一圈划下来,落在桌角的那碗小龙虾上,委婉继续说:“可是等你买回来,气氛都没有了。”   顾从礼微挑了下眉:“没事,我帮你制造。”   时吟连忙:“不一样的,制造出来的那种感觉和不经意间的气氛不是一回事儿。”   顾从礼倾身,在她湿润的眼角轻轻吻了吻:“不愿意?”   时吟摇了摇头,很老实地说:“我饿了,我想吃饭,还想吃小龙虾。”   她的眼睛还盯着桌边放着的那个碗,甚至还吞了吞口水:“不然你就白剥了。”   顾从礼:“……”   时吟很有诚意的提议:“不然这样,你去买小雨衣,我吃饭,我们分工合作各自解决问题,回来继续搞。”   顾从礼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抬手,拍了拍她的头,转身往外走:“衣服穿好,出来吃饭。”   *   时吟穿好了睡衣,又去洗手间整理了一下,洗了个脸才出来。   顾从礼煮了碗面,青菜香菇,铺着个蛋,剥好的小龙虾当浇头。   时吟饿到极点,原本都快要察觉不到饿了,只胃部一抽一抽的,看到那碗面的瞬间饥饿感重新被激活,捏着筷子吃了个干干净净,连点儿汤都没剩下。   嚼掉了青菜叶,又喝完最后一口汤,时吟将大碗放到餐桌上,幸福得想打嗝。   她瘫在椅子里,歪头看着坐在对面的顾从礼。   从她开始吃面到现在,他就一直坐在对面看手机,不知道在弄些什么东西。   时吟撑着脑袋看着他:“你在干嘛?”   光线明亮温柔,男人坐在餐椅里,冷淡和懒散在他身上矛盾的结合,却神奇的十分和谐。   她吃饱喝足,心情很好,看着他沉迷在手机世界里,完全没有在注意她的样子有点小不爽,端起碗来,走到厨房放进水池里。   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声音。   他抬了下眼,又淡淡垂下:“放那吧,我洗。”   时吟把筷子也摔进去,噼里啪啦。   他还是没抬头,时吟余光瞥见他在跟谁聊天,隐约看见人名,三个字的。   情侣之间也要有点隐私,时吟很尊重他,于是她走到他身边,捏着他手里的手机边缘,缓慢抽掉,随手丢在餐桌上。   顾从礼终于抬起眼来。   时吟站着,他坐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满意地鼓着嘴巴:“我吃饱了。”   顾从礼沉眸,扯着她手腕把她拉过来,时吟乖顺地坐在他腿上,勾着他的脖子,闭着眼,凑上红唇。   她毫无章法的回应他,热情又生涩。   能够感觉得到,坐着的地方一点一点,硌着她的大腿。   顾从礼的手从她睡衣下摆钻进去,指尖落在她背上的骨骼,一寸一寸往下摸。   他动作又轻又慢,时吟觉得有点痒,咯咯笑着躲,偏过头来,埋在他颈间,声音细细问:“你今天可以控制了吗?”   顾从礼哑着嗓子:“我尽量。”   时吟撑着他的肩直起身来,瞪他:“那这跟那天有什么区别。”   他咬着她脖颈,一颗一颗解开扣子:“区别是那天你一定会疼,今天可能会疼。”   时吟开始后悔了,有一点想临阵退缩,被他摸得软趴趴地缩在他怀里,鼻子可怜巴巴地皱起来,黏糊糊地撒娇:“我不想疼。”   顾从礼轻轻笑了一声,抱着她往卧室走,咬了咬她的耳朵:“让你舒服。”   *   时吟不知道顾从礼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让她舒服。   这一天,她明白了两件事。   男人脱衣服的速度比撒尿都快,她被摁在床上亲得五迷三道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衣服已经没了。   以及,男人在床上都是骗子,他能克制个狗屁。   尤其是顾从礼。   这个男人的凶性,在这档子事儿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时吟这碗面吃完是晚上九点多钟,半夜十二点,她哭着往床边儿爬,爬到一半儿,被人抓着脚踝拖过来,再次钉在床上。   他声音沙哑清冷,欲望不染,只带着低低的喘息,吐息间热气烫着她耳尖儿:“不准跑……”   时吟连哭带喊,嗓子都哑了。   直到最后被翻过来折过去折磨得意识模糊,腿都抬不起来,才朦胧感觉到有人吻掉她的泪,抱着她冲洗干净,花洒水流冲到那块儿,一抽一抽的疼。   时吟缩着身子躲,又被人按着没法动,浴室里光线明亮,她却连羞耻的力气都没有了,缩在男人怀里哭得抽抽噎噎地:“疼……”   他按着她膝盖,温柔地低声哄她:“乖,要洗干净。”   *   第二天一早,时吟睡起来,几乎气疯了。   顾从礼觉很少,她醒的时候他已经醒了,翻了个身一动,身下火辣辣地疼。   有人抬手勾着她的腰,从后面把人勾过来,抱在怀里。   时吟睁开眼,翻了个身,撑着床面坐起来。   顾从礼侧着身,单手撑着脑袋,平静地看着她:“早。”   时吟爆了个粗。   昨晚她实在没力气,刚开始还能骂他,后面他越来越重,她连哭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她拽过枕头,啪地拍在他脸上,气得气儿都喘不匀:“滚!给我滚!”   顾从礼淡定地把枕头从脸上拽下来,竖立着放在她身后床头:“要不要喝水?”   时吟:“呸!”   “喝点水。”他把床头水杯端给她,还带着温热,应该是早上已经起过床去倒的。   时吟嗓子确实难受,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他自然地接过来:“再睡会儿?你昨天睡得晚。”   “你也知道我睡得晚?”她终于有发泄出口,“你还是不是人?”   时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她虽然没有过男人,可是在她的印象里,正常男人,做这档子事儿的时候,肯定不会有这么凶残。   像是整个人被不停地捅对穿。   “对不起,”顾从礼认错态度很诚恳,俯身靠过来,垂头亲了亲她的唇:“我忍了很久,有点失控。”   时吟委屈巴巴地:“我好疼,现在还疼。”   他将他抱在怀里:“对不起。”   “你对我一点都不温柔,”她指控他,“小说里都说这种事情的时候男主都舍不得女主,都会轻轻的,你根本就不是男主角。”   顾从礼一下一下顺着她的长发:“我以后都轻轻的。”   时吟后知后觉地脸红了一下,才开始觉得这个对话好像过于色气。   她重新倒回到床上,脑袋扎进枕头里,声音发闷:“我要睡觉。”   “好。”他拽着被单往上拉了拉,遮住她的肩头。   “我要睡到自然醒,你不准叫我。”   “嗯。”   顾从礼这么答应着。   他翻身下床,怕她觉得冷,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点,去浴室洗澡,顺手把昨天换下来的床单塞进洗衣机里。   从浴室里出来,时吟已经睡着了。   顾从礼看了一眼手里的吹风机,将插头拔下来,塞进抽屉里,改用毛巾随便胡乱擦了擦。   然后,外面门铃响起。   顾从礼一顿,甩了下湿漉漉的头发,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没有被吵醒的迹象。   他快步出了卧室,走到门口,直接打开门。   时母站在门口,听见开门声,抬起头来:“哦哟,你这小丫头今天起这么早的呀,不睡懒觉的啦?”   一抬头,顿住了。   顾从礼站在门口,头发还滴着水,滴答,滴答,顺着发梢滴落在地板上。   他微微点了下头问好,平静道:“她还在睡。” 第70章 野蔷薇之战(5)   时母这次来找时吟, 是想跟她好好说说之前那次相亲的事儿。   那相亲对象原本时母是很满意的,算是熟人介绍,知根知底, 男方家境不错,样貌一表人才,工作也好。   而且中间人后来跟她说,男方那边儿的反应好像是特别喜欢,还说联系方式忘了加, 赶紧加上, 以后好常联系。   时吟过了生日今年才二十四, 其实本也不是急着相亲的年纪, 时母这么着急, 主要是还是因为她这工作。   每天蹲在家里的工作, 接触到的不是已经结婚生子有小孩儿了的编辑就是还在读书的小孩助手, 基本毫无社交, 这样下去, 再过五七年也找不到男朋友。   时母很忧虑, 她二十四岁的时候,时吟都已经出生了, 自家女儿到现在身边却连个正经异性都没有。   眼看着一年过去, 又大了一岁,时母之前在电话和视频里很多次跟她提起这事儿, 都被时吟四两拨千斤地过了, 显然不是很想提。   时母本来觉得, 那就顺其自然吧。   结果今天早上在小区广场,看见之前那个介绍的中间人,两个人聊了几句,时母才知道,之前的那次相亲,那个银行男没去,去的是他表哥,喜欢时吟的也是他表哥。   时母很生气,给时吟打了电话,想问这个事儿。   结果时吟手机关机。   一分钟都不想等,时母直接到她家里来了。   结果。   时母呆立在门口,确认了一下是这户没错,又抬眼看面前的人。   男的。   高。   一打眼长得挺帅。   再一看,何止是帅,倾国倾城貌。   就是这小帅哥,怎么站在她闺女家门口,怎么看起来还像是刚洗完澡呢。   时母被他这一脸淡定的样子糊得一愣一愣的:“你是?”   顾从礼将扣在头发上的毛巾扯下来:“顾从礼。”   时母恍然大悟,跟他互相做起了自我介绍:“我是时吟的妈妈。”   顾从礼很有礼貌地问好:“阿姨好。”   时母答应了声:“哎。”   “……”   时母觉得这不太对劲儿啊。   她还没等说话,男人侧了侧身,给她抽了双拖鞋:“您先进来吧。”   时母点点头,人迷迷糊糊地进了屋,还有点懵:“你是吟吟的男朋友吧?”   时母也是个很潮的人,经常跟一起跳广场舞的姐妹们聊天,还上网,知道现在的小年轻,男女关系那都是随便搞的。   不过她们家吟吟,她倒是放心的,就怕是被骗了。   时母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孩子,长得是俊,高鼻梁小内双,身材跟那电视上的模特儿似的。   高鼻梁小内双的俊俏小伙子点点头。   看起来还是个不聒噪的。   平心而论,时母是高兴的,但是她高兴了两秒,又不高兴了。   这大清早的,就算是男朋友,进展也太快了。   她连女儿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都不知道。   时母走到卧室门口,开门,昏暗的卧室暖洋洋的,时吟人裹在被子里,睡得昏天暗地。   时母拍了拍她的脑门儿:“吟吟。”   时吟皱了皱眉,不高兴地将被子拉高,挡住脑门儿。   时母改拽她头发,拔高了嗓门:“时吟!”   时吟一激灵,迷迷糊糊地探出头来,眯着眼,看清来人以后瞬间清醒过来:“妈?”   时母眯着眼睛:“醒了?接着睡啊。”   时吟魂儿都吓飞了,结结巴巴地:“您您您怎么来了……”   “你现在胆子肥了,就敢这么直接把男人带回家里来了?”时母往门口看了一眼,没看到人,才转过头来,冷道。   时吟清了清嗓子,弱弱地辩解:“他是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就可以随便过夜?”时母瞪眼。   时吟眨眨眼,很诚恳:“妈,他第一次在我家过夜,而且是我让他留下的。”   时母瞪她一眼,顿了顿,又忍不住说:“不过那孩子长得是不错。”   时吟忙点头。   时母继续道:“也就比你爸年轻的时候差了那么一点点吧。”   “……”   时吟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时母冷哼了一声,指着她鼻子:“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你这事儿办得我很失望,我今天这事儿我要是跟你爸说了,你们俩明儿就谈不成了,他能拎着刀过来把外面那个腿砍了。”   时吟吓得脸都白了,差点蹦起来,往上一窜,腿心疼得她倒吸了口气,看着时母,不敢表现出来。   她可怜巴巴地抱住时母:“妈,您可千万不能告诉我爸,这是您心心念念天天念叨着让我找的男朋友!”   时母点着她脑门儿给她推回去:“你这么大的人,我不多管你,你自己心里给我有点数。”   时吟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   时母又往外探了探头,听见外面厨房传来声音,低声问:“他还会烧饭呢?”   时吟连忙为顾从礼表现:“会的,他烧饭很好吃,还会弄西班牙菜呢。”   她又说了一大堆顾从礼的好话,什么家务全能,温柔体贴,从来不发火,对她好得不得了。   夸到一半,时父打来电话,问时母干什么去了,还没回家。   时吟吓得屏住了呼吸,疯狂摇头。   时母看了她一眼,随便扯了两句,起身准备走人。   她出来的时候刚好顾从礼端着煎得金黄的培根土豆饼出来,时母笑吟吟地看着他:“小顾是吧,我先走了,改天有空咱们再聊。”   顾从礼颔首:“阿姨再见。”   时吟穿着长睡袍倚靠在卧室门口,看着时母走人,转过头来。   顾从礼挽着袖子,手里端着个盘子,套了个多啦A梦围裙,造型十分居家。   时吟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长长的出了口气:“吓死我了。”   跟她比起来,顾从礼淡定多了,他放下盘子,抬眼:“醒了就先过来吃个早饭。”   时吟瞪着他:“我妈过来了,你不叫我?”   “你让我不准叫你,你要睡到自然醒,”顾从礼从容地说,“不敢违背女王大人的吩咐。”   时吟:“……”   *   顾从礼被喂得饱饱的,一连几天都十分温柔,对她百依百顺。   时吟对他禁止了一切“进入”活动,大概是心里也清楚自己第一次折腾得她太狠了,顾从礼十分乖地答应了。   甚至,他下班以后做起了助手的活儿,将她画完了主要人物的分镜稿的背景画了,还贴了网点。   时吟很多年没再见过他画画,他的画功依然令人惊艳,他对分镜的掌握和节奏非常可怕,只略微帮她修改了几处构图,简单几笔瞬间让整个画面看起来更加和谐融洽,冲击力也更强。   时吟才想起来,这个人还有一个名字,叫欺岸。   一本单行本的发行量是她大概一辈子的作品加起来都追不上的那么多本。   这几天过得平静,再加上画稿子忙,时吟都快忘了离年这个人。   不过想想,人她都睡到了,实在没有必要和一个还在绞尽脑汁想要邀请他和他吃个饭的小可怜斤斤计较。   毕竟起点不同,战斗力相差甚远。   时一老师傲慢地想。   隔周,摇光社年会如期举行。   摇光社的年会一向是搞得无比隆重的,摇光社前年换了老板,据说新老板非常有钱,公司买来玩玩的,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装逼,所以一般这种能体现出公司逼格的活动都绝对不会被放过,邀请来嘉宾无数,业内合作伙伴竞争对手若干,摇光社能赚足面子。   时吟往年因为各种原因倒真的一次也没去过,今年依旧早早地收到了邀请函,想了想,她答应下来。   礼服依旧是顾从礼准备的,时吟在拆开的那一瞬间,沉默了好久。   几乎拖地的长裙,虽然是抹胸的设计,但是带了一个同色系披肩,好像誓死要捂住她身上每一块露出来的地方一样。   时吟一手提着一件,举到他面前:“这年会晚宴是室外的?”   “室内的。”   时吟点点头,长裙就算了,她举着手里的披肩:“那这个是什么意思?”   顾从礼坐在沙发里看电脑,闻言抬眼,在她颈间扫了一眼。   几天一直没碰过她,肌肤上没了印子,一片瓷白。   顾从礼将电脑推到一边,慢条斯理地接过她手里的披肩和长裙,往旁边随手一丢,拉着她坐到自己腿上。   他垂头,亲了亲她的唇,手指灵活解开睡衣上头的两颗纽扣,露出雪白肩头,轻轻咬上去吮吻。   时吟吃痛,轻轻叫了一声,打了他两下。   他抬起头来,指尖满意地扫过刚刚留下的印子,一本正经:“帮你遮着这个的意思。”   “……”   时吟翻了个白眼,抬腿踹他。   *   周年晚宴那天,顾从礼来接她。   他选的礼服很美,贴身的设计衬得她纤细精致,虽然一双好看的腿被遮得严严实实,但是细腰翘臀一览无余。   顾从礼来接人的时候,站在门口沉默地看了她几秒,忽然淡淡道:“你以后别穿礼服了,难看。”   “……”   时吟警告地看着他:“顾从礼,你不要每次都让我因为这种事情生气。”   顾从礼又沉默了下,拉着她凑近:“好看。”   好看得他不想让她被别人看见。   想她把头发留长,养在高塔里藏起来,他喊一声,她就放下头发,拉他上去。   顾从礼有一搭没一搭乱七八糟地想着,侧头去吻她,被一把推开。   时吟软软地瞪他:“唇膏。”   顾从礼收手,拍拍她的头:“走吧。”   他一向准时,到的时候时间刚刚好,时吟有点意外,见到了不少熟面孔。   来人很多,不仅仅局限于漫画行业,摇光社是做纸媒的,虽然近年来纸媒萧条,但是摇光社依然做得风生水起,不少名气很高的大神作者,影视公司都在场,熟悉的人三三两两交谈。   时吟端了杯起泡酒找了个角落的桌边,她自从办了签售会以后相貌公开,不少人认出她来,不时有人上前来搭话,递名片。   她一一礼貌收着,视线扫了一圈,发现竟然还有不少网红什么的,美是美,就是看起来都像是流水线生产,让人看着眼乏。   她一侧头,不远不近又看见一位,背影,鲜红的裙子,露出大片漂亮的背。   时吟有点被杀到,她定定地望着那个背影,期待这位回头。   就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美背杀回过头来,朝她的方向看。   时吟觉得自己被各路网红脸荼毒了一晚上的眼睛得到了救赎。   美人和她视线对上,微微挑了挑眉,眼波微转,款款朝她走过来。   靠近,时吟看仔细了,明眸皓齿的美人,鲜红的长裙和大红色口红被她压得稳稳的,美人走到她面前,声音轻轻缓缓:“时一老师。”   时一不知道她是谁,只点点头:“你好。”   美人侧头,视线落在她身后的长桌上,巡视了一圈,从旁边桌上捏了块小蛋糕,开始吃。   一块吃完,她又拿了一块,继续吃。   她吃的淡定优雅,吃得旁若无人。   就这么一连吃了四块。   时吟终于忍不住了,侧头问她:“这个好吃吗?”   美人嘴里塞着蛋糕,没说话,只特别接地气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时吟也捏了一块,咬了一口。   蔓越莓的小蛋糕,中间一层蔓越莓和黑加仑果酱,酸甜绵软,一层巧克力酱,有淡淡的苦味,确实是好吃。   两个人凑在一块儿,一人拿着一块蛋糕吃得开心,美人突然侧头,眼睛看着一个方向:“时一老师,那个妹妹一直在偷偷看你呢,你朋友吗?”   时吟顺着她的视线方向看了一眼,愣了一下。   离年站在靠门口的位置,正笑着跟旁边的人说话,说到一半,若有似无扫过来一眼,刚巧对上时吟的视线。   她没躲,时吟也没躲,两个人隔着老远对视了几秒,离年笑了一下,笑容十分甜美可爱。   时吟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淡淡收回视线:“不是。”   “我也觉得应该不是,”美人轻轻笑了一声,懒懒道,“她眼睛里写了两个字儿。”   时吟咬着蛋糕转过头来,好奇地眨了眨眼:“什么字?”   “情敌。” 第71章 野蔷薇之战(6)   时吟是没看出离年眼睛里哪里写了情敌,只觉得她对她笑得灿烂无比, 笑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眨巴眼:“这也能看出来的吗?”   “能啊, ”美人挑眉, 她声音很好听, 语速慢, 讲话的时候有点懒洋洋的感觉, 此时吃着东西,嘴巴微微鼓着, 一动一动的, 看着有点可爱。   “从我站到这儿开始她就一直在往你这边看, 还有一个方向——” 美人抬手一指, “那位。”   时吟顺着她指的那边儿看了一眼,差点被蛋糕呛着。   顾从礼。   这美人小姐姐的眼睛好毒。   她把手里最后一点儿蛋糕吃完,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没说话。   美人站在她旁边, 自顾自地叹道:“顾主编好艳福。”   时吟抬了抬眼。   知道顾从礼是谁, 那看来应该不是网红什么的了,是个业内人士,而且顾从礼做主编也才半年, 别的公司的人应该对他也不太熟悉。   那就是摇光社的人了。   时吟没忍住,侧头问道:“您是摇光社的员工?”   美人微挑了下眉:“不是。”   时吟:“啊……”   美人继续道:“我是老板。”   时吟:“……”   对不起。   失礼。   打扰了。   时吟愕然了三秒, 内心告辞三连, 沉默了。   原来摇光社传说中那位公司买着玩, 没事儿就喜欢装逼, 月月定下的业绩目标都高到令人发指的老板是个女大佬。   女大佬五块小蛋糕吃完,从旁边桌上抽了张纸巾,优雅地擦了擦手指:“时一老师,抬头挺胸。”   时吟不明所以,茫然抬头:“啊?”   “你情敌来了。”   时吟愣了下,转过头来。   离年已经走到她面前,时吟现实里没有见过离年,只看过她的照片。   平心而论,离年长得是挺好看的,属于那种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讨喜长相,她今天穿了一条藕色短裙,露出的腿细细长长,笑容也很符合她的人设:“时一老师。”   时吟点点头,一脸茫然:“你好。”   离年安静地等了几秒。   时吟歪头:“你是哪位?”   离年的表情有点僵,笑了下:“我是离年。”   时吟恍然大悟:“喔,你好呀。”   “上次私信您的事情可能引起了一点误会和不愉快,我想先道个歉——”   时吟撇撇嘴,打断她:“你不用每次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道歉,真的觉得不好意思以后不要做就是了。”   离年的表情彻底沉下去了:“那不好意思,我是不能——”   “你看你看,”时吟抬手,再次打断她,“都说了不要跟我道歉了,你又不好意思啥啊?”   离年脸都黑了。   时吟表情很苦恼:“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你想知道顾从礼喜欢什么样的,可是我也告诉你了,他喜欢我这样的,其他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您要么问问他本人吧。”   离年黑着脸,灿烂的笑容收了大半,浅浅弯着唇角,表情很是自信:“时一老师,虽然顾主编是你的编辑,但是我知道他很多事情,是你绝对不知道的。”   时吟没什么兴趣地垂下眼皮子,心想我还知道他床上是个禽兽呢,你知道吗?   离年看她沉默了,以为自己终于拿到了七寸。   原本离年对这个顾从礼,是没什么兴趣的,只知道是《赤月》的主编,时一的责编。   直到第一次见到,是在酒店里。   漫画家时一老师第一次签售会就是两场,S市那场办完,离年看着网上那些照片和小视频,还有那些叫嚷着说她天才美少女什么的话,心情实在不太好。   美少女漫画家这个人设明明一开始是她的,时一画了四年,始终没爆过照,她这边人设热度刚起来,她就办签售会过来蹭热度。   而且,离年也想知道,时一本人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好看。   所以帝都那场,离年跟着去了,订了当时摇光社给时一订的那家酒店。   酒店餐厅里,她第一次见到顾从礼。   离年长相不错,从小追她的人就很多,初中高中也谈过校草男朋友,身边的帅哥不少。   可是顾从礼,无论放在她认识的哪个圈子里,好像都是最帅的。   离年对时一的那种,奇妙的不爽,变得更加浓烈了。   她观察了一下,发现其实他对时一态度其实是有点冷淡的,后来在签售会上,她有意为难,顾从礼也并没有出现,反而看戏似的站在后面。   离年断定,这两个人关系非常一般。   而对男人,她有的是经验,男人大多如此,看女人不过是脸和身材,这两样她都有,接下来应该非常好办才对。   而且,她无意当中知道了他就是欺岸。   漫画圈这个圈子很小,之前有一个《逆月》的编辑被从摇光社挖角到从阳来,某次无意间提起欺岸,那个编辑给她看了偷拍的一张,欺岸的侧脸照片。   离年几乎一眼就认出他来,一问,果然是他。   两人见面那次以后,离年才算是真正对顾从礼这个人惦记上了。   这男人从头到脚挑不出一点瑕疵,冷得像冰,锋利又冷冽,轻而易举就挑起她的征服欲望。   人性本贱,越是难搞定的,就越让人忍不住想拿下他。   她故意去找时一试探了一下,果然,时一不爽了。   想想也知道,和那种等级男人朝夕相处,她不可能不动心。   可惜从帝都那场签售会来看,顾从礼对她并不热情,而她还知道时一并不知道的秘密。   离年脸上郁色一扫而空,心情又好起来,笑着问道:“时一老师不好奇吗?关于顾先生的事情。”   “挺好奇的,”时吟很诚实地点点头,“要么让他自己告诉我吧。”   离年一愣:“什么?”   时吟忽然,露出了自从她过来以后的第一个笑容。   时吟眼型圆,因为今天穿得是长礼裙,五官特地往成熟了画的,深紫色的眼线微微挑起上扬,勾起了整个眼部线条的轮廓,媚得像只猫妖。   她轻轻抿了下嘴唇,抬手搭上离年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侧身朝着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你看。”   离年看过去,正是顾从礼的方向,她们看着他的时候,他刚好看过来。   原本一到场,离年就找到顾从礼了,本来想上去和他搭话,但他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时间。   时吟和男人视线对上,抬起手臂,朝他勾了勾手。   顾从礼没看见似的转过头去,和旁边的人继续说话。   离年得意,挑着眼看时吟。   结果没两秒,顾从礼转身,朝她们走过来。   离年没由来地,忽然有些紧张。   她脊背直起,挺了挺胸,而后一条腿往前伸了伸,微曲,大腿的一截和膝盖贴着裙摆的边缘露出来,小腿到脚踝纤细。   姿势摆好,顾从礼刚好走到她们面前,她动作幅度实在不小,很是有点引人注目,顾从礼扫了一眼,转头看向时吟,微垂着头,低声问道:“怎么了?”   时吟一直瞄着离年的小动作,闻言余光收回,仰头看着面前的男人,眯了一下眼睛。   不爽。   这男人是祸水吗,怎么到处拈花惹草的?   他还看!!!!!!!   就知道男人都是臭狗屎,有美女都不会放过!!!   时吟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抬臂,纤细白皙的小手拉住了他的领带,拽着往下拉了拉,两人距离被拉近。   公共场所,她一向是很避讳和他接触过密,生怕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样做,是第一次。   所以,顾从礼愣住了。   时吟眼睫挑着:“刚刚离年老师跟我说,她知道你很多小秘密,全都是我不知道的,”她下巴微扬,嚣张得像只小狮子,“说吧,你瞒着我什么事了?”   顾从礼反应过来,微弓着身,任由她扯着他领带将他拉近,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拉得更加舒服一点。   离年知道的事情,好像也就那一个。   屁大点事儿,她还觉得自己掌握了什么惊天秘密,疯狂拿乔。   再看一眼面前的人,就差没把下马威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顾从礼很是乐意帮他的小姑娘找找场子。   他垂眸,看着时吟的眼睛,淡道:“我是欺岸。”   时吟眨眨眼,拽着他领带的力气重了点,又往下拉了拉:“这个我知道了,换一个。”   顾从礼想了想:“没有了。”   惦记了她很多年这种事不必说。   重逢,共事,偶遇,所有的巧合都是他计划好的,这种事也不必说,反正离年也不知道。   时吟转过头去看向离年,弯着眼睛软声道:“他说没有了,离年老师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离年一脸愕然的看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过了几秒,她瞪大了眼睛:“你们……你们——”   “啊,还有一个问题,”时吟想起来了,又转过头去,看着顾从礼,“离年老师让我问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顾从礼单手扶上她的腰,指尖轻缓摩擦了下:“你这样的。”   她不依不饶:“你爱谁?”   “你。”   时吟笑了,原本是画了上挑的眼,一笑,弯出软绵绵的笑弧,中和了媚气,像只狡黠可爱的小狐狸:“我是你的谁?”   “心肝。”顾从礼轻声道。 第72章 白鸽童话(1)   晚宴觥筹交错, 时吟这边动静也不小, 旁边又有个红衣美人,寂静三秒,美人啪啪鼓掌:“好!”   听到动静, 周围的人纷纷往这边看。   《赤月》编辑部的人自从顾从礼被时吟叫过去以后就一直在注意这边的动静了。   看到时一老师拽着高岭之花冷面阎王顾主编的领带往下扯的时候,《赤月》众人都震住了。   距离不近,《赤月》的人听不太清楚这边到底在说些什么, 特派小实习生冲锋陷阵, 靠近敌营。   小实习生哭丧着脸去了, 默默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听到最后的时候, 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他神情恍惚地回来,愣愣地看着一圈满脸八卦的同事前辈们,沮丧地皱巴着表情:“几个消息。”   《赤月》编辑部众人凑在一起,赵编辑一抬手:“爱卿请讲。”   “主编说他是欺岸。”   众人:“!”   “主编和时一老师好像,在谈恋爱。”   众人:“?”   “主编叫时一老师,心肝。”   众人:“……?!?!?”   信息量太大, 一时间没人消化得过来。   小实习生不知道欺岸是谁, 比起大家一脸见了鬼的震惊表情,他只是单纯地沉浸在时一老师有男朋友的痛苦之中, 一脸的失魂落魄:“我失恋了……我失恋了……”   -   时吟这头,离年脸一阵黑一阵白, 眼看着引来了越来越多的注意, 十分尴尬。   她像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帝都签售会的时候, 这两个人的相处时的感觉明明不是这样的。   非要说的话,时吟当时对顾从礼,更像是对着什么长辈,或者依赖的人,现在,两个人忽然就颠倒过来了,他反而一副惟命是从的样子,只盯着时吟,正眼都没有看过她。   离年想说话,可是这两个人之间,莫名生出了一种让人觉得插不进话的气场。   她气得磨了磨牙,硬挤出一个笑来:“时一老师和顾主编这是在交往吗?”   时吟扭头,讶异地看着她:“你看不出来吗?”   离年盯着顾从礼。   她自觉和时吟相比,哪里都不差,从她第一次发邮件邀请他来见面,而他同意了的时候,离年就觉得自己基本上是成了一半了。   明明是感兴趣了,才会答应来见。   不感兴趣的话,他应该会拒绝才对。   她咬着牙,有些不甘心。   顾从礼余光都没瞥过来一眼,垂着眸,抬手勾起时吟耳边的碎发,轻轻别过去。   离年终于忍无可忍,涨红了脸,甩头就走。   等她走了老远,时吟才侧头,偷偷摸摸地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吐出口气来。   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偷。   顾从礼有点好笑的看着她。   她气焰瞬间全没了,松了拽着他领带的手,笑眯眯地样子,小下巴快扬到天上去了,美滋滋的样子开始讨表扬:“我棒吗?”   顾从礼淡定的将被拽的皱巴巴的领带扯扯平,塞回去,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领口:“棒。”   时吟一顿,笑容瞬间没了,又凶巴巴地看着他:“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顾从礼顺从答道:“你好看。”   “那你还看她,你还看了她的腿,”时吟撇撇嘴,“好看吗。”   平心而论,离年身材是好。   有胸有臀,那双腿白皙,又直又细,时吟一个女人看了都觉得美。   顾从礼勾起唇角,扣着她腰的手掩在披肩下面,从细腰,滑到胯骨。   时吟敏感地缩了缩身子,啪地拍掉。   他抽手,垂头凑到她耳畔:“你的好看。”   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的低音,声带混着微哑的震颤,像他那夜折着她身子,伏在她耳畔哄着她乖乖听话时说的情话。   时吟没上妆的耳朵绯红了一片,推了他一把,小声赶他:“诶,你怎么耍流氓啊,公共场合呢。”   顾从礼不动:“你也知道是公共场合?”   时吟终于反应过来,她站在角落,背后是巨大的落地窗,时吟挪了两步,彻底躲到他身前,缩着脑袋往外瞧了瞧。   顾从礼垂眼,扬眉道:“时一老师刚刚好霸气,现在怎么想起怕了。”   “我刚刚没想那么多,”时吟有一点点慌,“很多人看到了吗?”   顾从礼想了想:“应该,认识你的人,都看到了。”   “……”   时吟抿着唇,没说话。   顾从礼表情淡下来,垂眼看着她,低声道:“你后悔?”   时吟愣愣地,有点没反应过来:“啊?”   他撇开眼去,淡声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也可以。”   如果她不想,那他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搪塞过去。   时吟仰头看着他:“知道就知道了。”   顾从礼垂下眼睫。   小姑娘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亮晶晶,刷了睫毛膏,是两把厚厚的、浓密的刷子。   大概是因为刚刚吃了东西,唇膏掉了一半,颜色比之前淡了些,像淡粉的蔷薇,抿在一块儿,吐出来的字软软的,偷偷问他:“摇光社有规定编辑不能和作者谈恋爱吗?”   顾从礼还没回答,旁边的红衣美人偷偷地伸头,眨眨眼:“没有喔。”   时吟:“……”   顾从礼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冷声:“林语惊。”   林语惊高举双手:“顾主编您忙,我这就走。”   美人踩着高跟鞋咔嗒咔嗒走了。   时吟转过头来:“她不是老板吗?”   “嗯。”   “你这么跟老板说话,你怎么还没被炒鱿鱼。”   顾从礼勾着她的细腰,漫不经心:“可能快了。”   时吟很得意:“那你快点被炒吧,我包养你,你每天在家烧饭,做家务。”   顾从礼笑了一声:“时一老师每个月赚的稿酬多不多?”   时吟瞥他一眼:“没有欺岸老师多。”   *   时吟原本觉得顾从礼应该是个有后台的顾主编,不然一个编辑哪有钱买保时捷,后来知道了他是欺岸,就能解释了。   欺岸老师,那肯定就跟黄河流水一样,大笔大笔哗啦啦的钱。   今天,他又开始觉得他是个有后台的顾主编了,看起来和美人老板都很熟的样子。   喜欢装逼的美人老板林语惊年会晚宴上请了不少名人,也有明星到场,当红歌手压轴献唱。   时吟没再找到离年的影子,而工作狂魔顾从礼不负众望,中场,拖了两把椅子过来,坐在旁边跟她谈起了工作的事。   时吟看着满会场说说笑笑喝着香槟挽着女伴到处窜的各位,再看看坐在角落里,旁边坐着一个拿着平板的冷漠男人的自己,神情漠然:“所以,你为什么非要现在跟我谈工作?结束了再说不行吗?一会儿回家再说不行吗?你是魔鬼吗?”   顾从礼言简意赅:“节省时间。”   时吟:“……”   时吟的《鸿鸣龙雀》反响太好,纸媒现在萧条,纸价暴涨成本升高,漫画杂志销量持续走低,而网络漫画大火,微博上的条漫连载以及漫画网站上的作品知名度要高很多。   摇光社技术部门也早已经上架了自己的漫画APP和网站,传统漫画制作的同时,也在开拓网络漫画这一块儿,但是这也是公司里的不同部门了,《赤月》始终做的都是传统的纸媒,和正热的网漫比起来受众面要小上一些,宣传渠道也不同。   然而,在摇光社每一期的人气总排行上,《鸿鸣龙雀》的数据却一直能居高不下,甚至不久前,耽美大神西野奈太太画了一系列的同人图,鸿鸣和大厦龙雀两人各种甜而不腻的互动,引来破万的转发量,直呼红蓝出CP。   连载至今半年,刚好可以出第一本单行本,顾从礼做足了准备,才来找时吟说。   时吟原本坐在墙角打着哈欠听着他一大堆的数据分析,觉得这男人好没趣儿,别人都玩得开心,吃吃喝喝看表演,只有他,拉着她在小角落里加班。   像那种读书的时候考试不及格,被老师抓取单独补习的小可怜。   直到顾从礼说到单行本,时吟的眼睛终于亮了亮。   她出《ECHO》单行本第一本的时候一波三折,刚好赶上换编辑,前一个编辑离职走得急,好多事情都没交代清楚,导致中途出了不少岔子,最后还是赵编辑没日没夜地加班才解决。   现在,她的《鸿鸣龙雀》从头到尾都是顾从礼在负责,而顾从礼,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时吟除了父母以外最放心的人。   *   《鸿鸣龙雀》单行本开始筹备这个消息一出,时吟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平心而论,自从顾从礼做了她的责编,除了最开始的几个月她拖延得很严重以外,后面的几个月都格外的勤奋,虽然也都是压着日子交的,但是迫于顾主编淫威,从未迟过。   单行本要写个序,要画出封面的跨页彩图,还会加三话的独家番外作为福利,同时,下个月的更新也一样要画,不能耽误。   所以,时吟原本以为,顾从礼的“节省时间”指的是让她晚上回家去抓紧时间画完跨页彩图,番外和下期的更新。   结果,晚宴结束,时吟上车,顾从礼开出去十几分钟,时吟才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好像不是之前一直走的路。   她扭头:“我们去哪儿?”   “回家。”顾从礼无波无澜说。   时吟点点头,继续垂头玩手机,以为他换了条自己不知道的路线。   又过了一刻钟。   车子缓缓驶进小区,顾从礼车子停进车库,熄火。   时吟迷迷糊糊,靠着车框快睡着了,打着哈欠睁开眼:“到了吗?”   顾从礼“嗯”了声。   时吟睁开眼,四下瞅了一圈儿。   不对。   她家哪有车库,她那驾照考了以后就像摆设一样的。   她扭过头来:“这是哪儿?”   顾从礼拔车钥匙,解安全带,开车门,动作流畅:“我家。”   时吟一下子就清醒了,瞌睡虫全没,瞪大了眼睛:“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的。”   他拍拍她的脑袋:“下车。”   “……”   时吟没法,跟着他下去。   小区里地灯光线昏黄,隐约看得出环境很好,比她住的那个不知道高级了多少倍,进门刷卡,上了电梯,十六楼。   一层两户,时吟跟着顾从礼出电梯,走到门口,密码门锁,他垂头,按着密码。   时吟却终于,突然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劲。   她想起前不久那回,被折磨得要死要活的夜晚。   她那儿肿了好几天,走路都别扭,身上一片狼藉。   时吟:“……”   原来你的节省时间是这个意思。   叮铃一声,门开了。   时吟缩着肩膀,转身就想跑,被男人拦着腰一把捞过来,抱进怀里进门,回手关上,把她抵在门上。   金属的门冰凉,她披肩已经滑落在地上,裸在外面的背直接贴在门上,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黑暗安静的屋子,顾从礼抓着她手腕,轻轻咬了咬她的唇,低低道:“不准跑。”   时吟不知道他已经对她说了多少次这句话。   吵架的时候说,和好的时候说,上床的时候也要说。   她抬手去推他,哭唧唧的:“我不想,好痛……”   他太凶了,都让人有阴影了。   顾从礼指尖探索着摸到她长裙的拉链,一点一点往下褪,吻着耳尖哄她:“我轻轻的。” 第73章 白鸽童话(2)   都说男人和女人不一样, 男人到了三十以后, 那个方面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顾从礼踩在了奔三的尾巴上,时吟本来以为,他在床事上能力的减退, 差不多应该快要可以初见端倪。   时吟本来倒也觉得无所谓,她喜欢的是顾从礼这个人,做这档子事儿, 对她来说不是很重要。   直到一周前, 时吟明白了什么叫白天不懂夜的黑。   不过事后想想, 他憋了很久, 又是两个人之间的第一次, 难免会想要表现表现,之后可能就不太行了。   所以虽然心理上还是有一点点小阴影,但也就信了。   房子里寂静,衣料摩擦的声音十分清晰,刺激得人越发敏感,时吟脑袋埋在顾从礼颈间, 被他抱着进屋, 放在床上。   顾从礼俯身看着她。   刚刚在会场的时候,她竟然吃离年的醋, 觉得他看了离年的腿。   顾从礼怀疑,她从来都不照镜子, 不然怎么会觉得别的女人的腿美。   她的腿, 从脚踝到小腿, 膝盖,大腿,羊脂似的白,触感滑腻柔韧,没有一处瑕疵,漂亮得像工艺品。   顾从礼跪在床边,单手握着她精致的脚踝,推起,微凉的指尖被她皮肤上的温度熨烫着,缓慢升温。   这个姿势,他从下往上,上面的景色能看得一清二楚。   时吟涨红了脸,惊慌地踩着床单挣了挣,想要并拢腿,被他两只手稳稳分着,半分动不了。   她羞红了脸,急道:“顾从礼……”   “嘘,”他喉结轻滚,气声低低,温热的唇贴上她白玉似的膝盖。   时吟脚趾不安地蜷在一起,双手捂住脸,别过头去。   他的吻一路向上,一寸一寸滑到腿心。   时吟一颤。   顾从礼却忽然停住了,   “时吟,睁眼。”   时吟快哭了,死死闭着眼捂住脸,声音闷闷地,带着一点点哽咽:“我不要……好丢脸,你快起来……”   他还开了灯。   男人做这事儿的时候,都喜欢这么,这么,正大光明的吗?   顾从礼顺从起身,双臂撑在她脑侧,垂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又抬起,低道:“睁开眼睛,看着我。”   时吟犹豫了两秒,小心翼翼地移开手,睁眼。   正对上他的眼睛。   顾从礼的眼睛很好看,他长得和白露很像,尤其是这双眼睛,眼型细长,窄窄的内双。   他眸色比起常人要浅很多,让时吟不止一次怀疑他可能是个八分之一十六分之一混血什么的,茶灰色的瞳孔,阳光下更浅,漂亮得像琉璃。   此时那双漂亮的眼睛由上至下看着她,欲色一点点汇聚沉淀,像寂静的夜,带着浓郁的暗色。   美色诱人,仿佛被蛊惑到一般,时吟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薄薄的眼皮。   顾从礼顿了顿,抬起手来,捉着她摸上来的手,缓缓拉下去。   白皙的指尖触感灼热,时吟一僵,触电般地下意识抽手,却被死死捉着。   时吟呜咽着,任由他把着她动作,羞耻又生涩。   顾从礼垂着眸,视线紧紧地钉着她,额角汗水滚落,低喘了口气,压抑地舔了舔唇,声音沙哑:“就这样,看着我。”   *   顾从礼确实很照顾她,如果不算手,那就只有一次。   而且确实是轻轻的。   但是食髓知味这种事儿,真的不是个好东西。   时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那么多混账的撩拨手段,她难受极了,那种将溢未溢的感觉奇怪又陌生,最后让她还是哭出来,勾住他的腰求他。   求了的后果就是,她哭得更凶了。   时吟开始不理解了。   难道男人三十岁以后就开始不行了这事儿,分界线就一定要到三十岁以后才管用的吗?   时吟觉得自己可能熬不到他三十岁了,如果顾从礼一直这样,那么她会在他二十九岁这年,被他活活弄死在床上。   好在禽兽被喂饱以后非常温柔,之后的所有工作他都全权负责,时吟只负责被他抱在怀里喘气儿。   第二天还是被身边的人的动静弄醒。   她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扫见男人站在床边,宽阔流畅的肩线,背肌,和时吟看过的杂志男模不太一样,他皮肤偏白,身材却特别好。   手感也好。   时吟迷迷糊糊地重新闭上眼,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朦胧感觉到床边微微塌了下,有人握着她的腿塞进被子里,又将滑落的被单拉过肩头。   再次醒来日上三竿。   她睁开眼,看着天花板简约设计的黑色吊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在那儿。   时吟花了十秒钟反应过来。   顾从礼人没在,卧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昨天她一条命都快被作案工具折腾没了,顾不上观察作案现场长什么样,此时四下看了一圈儿,顾从礼家这卧室比她家的看起来大了一倍,床角凳上放着件性感的女士睡袍。   时吟定了两秒,爬到床尾去扯过来。   丝绸的面料柔软光滑,上面带着淡淡洗衣液的香味。   她将睡衣丢在床角,掀开被子翻身下地,除了腿还有点软,倒也没有太不舒服,她跑到地上捡起手包,翻出手机来,又蹬蹬蹬地跑回到床上。   抽了枕头靠在床头,时吟把手机开机,给顾从礼打电话。   那边响了两声,顾从礼接起来,声音低淡:“醒了?”   “我不要穿别的女人穿过的衣服。”她闷闷说。   顾从礼沉默了。   半分钟后,卧室门被人推开,他拿着电话走进来,走到衣帽间,拿了套浅灰色的睡袍出来,走到床边递给她:“我的穿不穿。”   “……”   时吟瞪他。   顾从礼面无表情。   时吟裹上床单一跃而起,跪在床边,凶巴巴地:“别的女人的睡衣你留到现在!还拿来给我穿,你是不是不想要女朋友了?”   她又想起昨天晚上那一抽屉的小雨衣,表情更凶了,拉过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你还有那么多的小雨衣,顾主编好艳福,和前女友一定很和谐吧。”   顾从礼侧头瞥了一眼被她踢到床角的睡袍:“这是我妈的。”   接着扫了眼床头柜抽屉:“那些,”下巴点了点,“是给你准备的,草莓味。”   “……”   时吟脸红了,默默地爬回到床角,将那件睡袍叠起来,板板整整地放回到凳子上,表情十分肃穆。   顾从礼好笑的看着她,将手里的衣服罩在她脑袋上:“穿衣服,出来吃饭。”   时吟慢吞吞地将他的睡袍套上,领口拉严实,带子系得紧紧的,眨巴着眼:“周末你要去看阿姨吗?”   之前,顾从礼每周末都会消失一天,电话短信全都联系不到,时吟觉得这是个有秘密的男人,还经常脑补他脚踏两条船,每个周末都和另一个美人你侬我侬的场景。   但是后来又仔细想想,顾主编那个阴晴不定的鬼畜性格,恐怕不会有第二个女人能在他手下活过三分钟,时吟也就放心了。   顾从礼安静了两秒,点点头:“嗯,一起?”   时吟挠挠头,抿着唇看着他:“阿姨以后会喜欢我吗?”   小姑娘跪坐在床上,仰着小脑袋不安地看着他,身上穿着他的睡袍,裹着他的被子,长发软软地披散在肩头,乖得不得了的样子。   顾从礼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会。”   他想不到,这个世界上有谁会不喜欢她。   *   时吟跟着顾从礼看过白露两次,两次都没敢进去,只站在门口遥遥地看过她几眼。   女人安静地坐在床上,或者站在窗边,每次一有动静,都会迅速看过来,浅色的漂亮眼睛闪着明亮的光。   然后,在看清来人的时候,那里面的光亮会缓慢地,一点一点熄灭。   时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心情。   她现在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始末,知道白露在等谁,会觉得不忍。   可是知道归知道。   时吟每次想到顾从礼的时候,都会非常非常难过,眼睛像是被浸泡在水里,酸涩得想要落泪。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的母亲,看到自己的孩子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失望。   他该有多难过。   难过的情绪积累得越来越多,人是会变得麻木,还是会将这些情绪深深藏起来,不让别人窥探到。   *   年会过后,临近过年,年前的这段时间是每个公司最忙的时候。   摇光社的所有杂志除夕特辑是提前出的,漫画部门只有《逆月》一本是周刊,休刊一期,而《赤月》作为月刊,是不休刊的。   员工照常放假,杂志不休刊,也就是说,所有工作都要在半个月内做完。   好在杂志的制作周期都是提前的,约等于,《赤月》全体年前无休止的,玩命似的加班,换来过年期间的半个月假期。   时吟这边开始准备《鸿鸣龙雀》的单行本,隆冬二月,就连S市也飘了几场雪下来,虽然刚落地就化得差不多了,天气也依然阴湿入骨。   越临近过年,时吟就想得越多。   以前不知道,所以没考虑过这些,觉得顾从礼理所当然是和她一样的,要回家过年的,可是现在,他那么讨厌他父亲,怎么可能回去。   大概每年都是一个人。   一想到这点,心思就免不了活络起来,越想越多,时吟甚至脑补了一番顾从礼每年过年的时候,外面烟花爆竹,欢声笑语,徒留顾主编一个人在空旷冷寂的家里,手里拿着一桶泡面,站在床边看着玻璃里的自己,声音无限凄凉地祝自己新年快乐。   时吟都快落泪了。   于是,某天晚上,时吟趴在桌子上画稿子,顾从礼坐在旁边沙发里工作,她忽然抬眼:“主编啊。”   顾从礼“嗯”了一声,看着笔记本,没抬头。   时吟状似不经意:“就,因为我之前跟我爸吵了一架,然后放了狠话说今年不回家了。”   顾从礼一顿,抬起眼来。   时吟垂着眸,声音低低的:“所以你除夕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饺子?我还可以陪你放个鞭炮什么的,爆竹声中一岁除!”   顾从礼平静地看着她,良久没答。   时吟想,如果有人这么对自己说,她应该会很感动。   半晌,他轻声道:“时吟。”   时吟“啊”了一声,趴回到桌子上,一下一下戳着数位板,傲娇道:“我反正跟我爸吵架了,也没有特地想——”   顾从礼说:“市内不让放鞭炮。”   时吟:“……” 第74章 白鸽童话(3)   除夕这天, 时吟还是回家去了。   时母提前一个礼拜就开始打电话,苦口婆心,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你跟你爸就是两头倔驴!他说不让你回来, 你就真不回来, 坐个地铁回家来来回要两个小时没有啊?你跟他别扭什么?”   “他就那么说,他你还不知道吗?其实他想你的呢, 那天我跟他说你办了个什么书会的, 他还偷偷上网看那个视频来着呢。”   完了话头一转:“他不想让你画什么漫画, 找个正经工作还不是为了你好?那漫画你能画一辈子呀?你以后不画了, 难道吃西北风去呀?”   时吟懒洋洋地:“妈——”   “行了行了, 知道你不高兴听这个的,”时母叹了口气,“妈妈不说了, 你给我回来啊,听见没有?妈妈菜谱都搞好了, 到时候都烧你喜欢吃的菜, 家里一共就这么三口人, 过年你还不回家的, 你不回家你想去哪啊?你想气死我呀?”   时吟没说话, 时母也突然顿住了, 安静了几秒, 她忽然道:“你是不是要跟你那个小男朋友回家去过年?”   时吟:“……我没有, 他应该也不回家过的。”   “平时二人世界还不够你过的, 过年都分不开你们俩?”时母扬声,“时吟,我可警告你了,你不要给我搞什么同居之类的事情,你们俩才在一起几天呀?就算要住一起也得带回来给我们瞧过了再说,听见没有?过年就给他带回来瞅瞅。”   时吟:“……”   时吟暂时还没有把顾从礼“带回去瞅瞅”的打算,成年以后,时吟跟时父每一次的交谈,最终都会以不愉快告终,顾从礼在,如果真的又吵起来,会有些尴尬。   时父是很疼她的,从小到大,时吟跟时父天崩地裂地吵过两次,一次是因为高考选择学校,一次是毕业以后的工作问题。   就这两架,鸡飞狗跳,民不聊生,父女俩互相谁都不跟谁说话。   时吟家亲戚挺多,七大姑八大姨一大堆,她是家里最小的,小的时候听到过不少,哪个表哥学习好,哪个表姐又考了985考了211。   她家盛产学霸,哥哥姐姐都是无论在哪里念书都拿奖学金的,时吟成绩也还成,从小到大都没掉出过第一考场,她原本以为,遵循着既定的道路,读书,学习,考个好大学,学个规规矩矩的,家长眼里“有前途”的专业,那就是她的人生。   高一,她遇到了顾从礼。   男人帮她缓缓推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门,这个世界里堆满了黑与白,堆满了线条和油彩。   最开始,时吟没发现这个世界对她有什么吸引力,她的停留,完全是因为顾从礼。   但是这里,就是有这样的魅力。   她喜欢铅笔的笔尖划在纸张上的沙沙声,喜欢颜料被挤在调色盘上时轻微的声音,喜欢线条从弯曲难看到平滑的过程,喜欢崭新的画架带着的木头味儿。   她选择去艺考的时候,几乎全家都在阻拦她,亲戚们一个一个地过来跟她做思想工作。   金融好,法律好,医科好,清华北大好,你放着大好前程保送名额不要,璀璨未来不追,跑去学这个东西,考什么艺考,侬脑子瓦特了。   时吟觉得挺有意思。   这世界上的人大多如此,自己觉得是正确的道路,是最好的选择,就觉得别人也应该跟她想法一样。   她们大概觉得自己是天神上帝,是世界中心,自己就是真理,是所有人人生前进道路的风向标,一旦有人的选择和她们的认知相悖,她们就要过来找找存在感,拼命宣扬自己的“真理论”。   时吟全程表情都很淡,因为都是长辈,太过分的话不能说,她只能全程平静地跟每一个试图来劝阻她的人重复一句话。   “北大很好,但是我不想去。”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更何况时吟有信心,就算是半路出家,她也能做到不比任何人差,她也能考上全国最好的艺术院校。   事实上,她确实做到了。   *   时吟在跟顾从礼说起这个事儿的时候,顾从礼正在开车,闻言轻笑了一声,并不发表意见。   除夕头两天,她回家过年,顾从礼送她到家门口。   都到门口了,不上去一趟好像不太好,于是顾从礼提着给二老买的东西,左手拎着时吟的包,跟着她到家门口。   原本是想的打个招呼就走的,结果门一开,露出时吟二姨一张如花的笑脸。   看见时吟的时候,二姨笑得一脸惊喜:“吟吟啊,你还知道回来的哟。”   时吟笑着问了声好,往客厅里头一瞧,果然,三姑六婆齐聚一堂。   二姨有着当代家庭妇女特有的热情和八卦,看见站在她身后的顾从礼,笑问道:“这位是?”   时吟摸摸鼻子:“我男朋友。”   二姨哎呀一声,一个劲儿地盯着顾从礼看,大着嗓门:“长得真好。”   引来客厅里一众亲戚的瞩目。   五分钟后,顾从礼和时吟坐在客厅沙发里,像是博物馆里的展品,沐浴在各种各样的眼神当中。   时吟很是不自在,顾从礼倒淡定得很,他是如果有必要,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都可以让自己游刃有余的人,言谈举止都挑不出差错。   时吟家到她这辈女孩少,就二姨家一个表姐和她,表姐学历高,留学海归,前几天刚领了男朋友回来见过家长,时吟进屋之前,二姨正把那位准女婿夸得上天入地,两个人在国外相识,工作也好,私企管理层,翻出手机来给大家看相片,仪表堂堂。   比较的心里自然会有,顾从礼一进来,直接就把刚看过的照片里那位比下去了。   这小伙子,长得确实也有点太好了。   二姨心里不是滋味,就笑着问:“小顾做什么工作的?”   顾从礼面色不变:“现在在做漫画主编。”   二姨面上隐隐有了几分得意,却也没表现得太明显,只笑道:“也挺好的,工作,喜欢就好,我倒觉得这种普通一点的,反而更好,我那个准女婿啊,跟我女儿一个性子,心气儿高,刚回国的时候那些小公司高薪聘他,他都看不上,左挑右挑才挑上了现在这个。”   二姨喜滋滋的,说了个公司名字。   顾从礼微顿,抬了抬眼,又垂眸。   二姨不仅热情八卦,还有着当代家庭妇女特有的敏锐,这个小动作被她捕捉到,连忙问:“小顾也听说过这公司?”   顾从礼慢慢地放下茶杯,礼貌点头,淡道:“听说过,是我爸开的。”   二姨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时吟垂下头去,偷偷摸摸地笑了一声,被坐在旁边的时母戳了戳肚子。   她赶紧躲,边躲边悄悄瞥了一眼旁边二姨沉下来的脸色,压下笑意。   她这个姨妈心肠不坏,人也热情,就是嘴巴碎了些,还有一点点虚荣心,家里人早就习惯了,平时一般都懒得搭理她,让她自己自我高潮一会儿就好了。   果然,二姨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将信将疑:“哎哟,小顾你们家是开公司的呀,那是富二代了,怎么不在自己家里的公司上班,跑去做别的啦?”   顾从礼微微笑了一下,非常低调:“工作,喜欢就好。”   *   顾从礼一直待到晚饭,期间,时吟和时父一句话都没说。   都说女儿像爸爸的多,时吟跟时父长得像,父女俩一起板着脸的时候尤其像,就是时父板着脸是真的板,时吟是装模作样。   饭后,顾从礼离开,时吟送顾从礼下楼,时父坐在沙发里,手撑着腿,偷偷摸摸地往门口瞄。   他看见时吟站在门口穿鞋,大衣太长,她又懒得蹲,背对着翘着脚,顾从礼就熟练地弯腰,帮她把皮靴拉上去。   时吟落脚,跺了跺,转过身来,男人再帮她围上围巾。   小姑娘笑得明媚,拽着他的手给他开门,两个人一道出去。   时母在门口送,防盗门砰的一声关上。   时父冷哼了一声,抬手,食指一根指着门口抖啊抖:“你看见了没有?这丫头跟她老子我板着脸板了一晚上,转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她是不是故意气我?”   时母白他一眼:“你不也板着脸不跟女儿说话,大过年的,女儿带男朋友回来,你耍什么性子?让人家男孩子怎么看?”   “呸!”时父瞪眼,“我同意了吗?我同意了吗?你看谁谈个恋爱像他们那么腻乎?还提鞋,还围围巾!不就下楼送个人吗?怎么的能冷死啊?”   时母四下看了一圈,自言自语道:“这吟吟是不是把醋给打翻了,屋子里怎么这么酸呢?”   时父唰地站起来,炸毛了:“谁酸了?!”   时母很懂:“你说你,你都快五十的人了,女儿男朋友的醋也吃,你不就是看囡囡跟你就板着个脸,也不跟你说话,跟人家小顾就有说有笑的,腻乎得不得了,心里不舒服了吗?你自己要跟女儿闹别扭,你怪谁啊?”   时父不说话了,蔫巴巴地坐下。   时母将沙发上的靠垫摆正:“我看这小伙子挺好,模样真是好,家教也不错,听着还是个富二代,各个方面条件挑不出什么来,这吟吟能找到这样好的,我也是没想到。”   时父又火了:“什么叫没想到?怎么就没想到?吟吟哪儿配不上他了?吟吟能看上他那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还不赶紧偷着乐?”时父啪啪拍桌子,“富二代怎么了?长得好怎么了?我看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就配给我的宝贝提提靴子!” 第75章 白鸽童话(4)   时吟在家里过了个异常舒适的年。   虽然是在同城, 但是她毕业以后回家的次数有限, 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更多的还是时母去找她。   晚上, 送完顾从礼回来,一进门就看见时父坐在客厅沙发里喝茶。   时吟摸摸鼻子,脱了鞋, 将外套挂在门口玄关的衣架上,没说话, 直接进屋。   走到一半时父咳了两声。   时吟脚步一顿。   她看起来软, 其实不太好相处,时母曾经说, 她性子和时父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时父当时不支持她画漫画, 两个人在书房里噼里啪啦茶杯花瓶摔了一通,时父放下狠话, 她就真的不回来, 到现在,父女俩一通电话都没打过。   也不是没有亲戚什么的,包括时母都在说, 她是小辈, 那是爸爸, 她总不可能让长辈来跟她服软,主动来跟她和好。   时吟觉得, 有些情况是要分事情的。   如果时父现在说能够尊重她的事业和爱好, 那让她跪下道歉都可以。   客厅里灯光明亮, 时吟租的那个公寓不大,装修也属于简约风,因为一直以来都只有她一个人住,所以很多地方,和家里都不一样。   墙壁上的苏绣挂画、毛笔字,茶几上的历史方面的书籍,沙发角落矮桌上放着的毛线筐,包括房子里的味道,都是她熟悉的,家里的味道。   时父坐在沙发里,微垂着头,手里拿着他最喜欢的紫砂壶茶杯,眼睛到处瞟来瞟去,就是不看她。   时吟突然有点想笑。   笑完,又觉得鼻子有点酸。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小姑娘一般,都跟爸爸关系比较好。   时吟不知道别人家的女儿是怎么样的,但是相比起来,她好像确实是跟爸爸关系更好一点。   他很古板,也不怎么爱笑,小时候她总觉得他严格,会看着她写作业,也不让她出去玩。   他也温柔,会在她生日的时候翻着说明书给她烤蛋糕吃,虽然烤得很难吃,会在圣诞节的时候训斥她们这些小孩儿都过这些个外国节,然后晚上偷偷地把礼物塞到她桌子抽屉里,第二天再假装不记得这件事。   性格别扭得不得了。   从毕业到现在,时吟一次都没见过时父。   有的时候也会在想,他最近身体好不好,但是转身就忙起别的事情来,把他抛到脑后去了。   时吟眨眨眼,犹豫了一下,走到茶几旁边,声音低低的:“爸……”   时父乱飘的眼睛收回来,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还知道跟我说话?”   时吟垂头抠着手指甲,不语。   时父白了她一眼,皱眉,表情十分愤懑:“你现在大了,毕业了,自己能赚钱就长本事了?我说你什么了?我不就说你那工作我看不上?我说什么了?你跟我闹别扭到现在,你这个脾气像谁?”   “您还说让我要画出去画,不画完别回家了。”时吟小声说。   时父被她噎住了,啪啪拍桌子:“我就说你这么两句,你一年没跟我说话!”   时吟弱弱辩解:“您也没理我……”   “我他妈土埋半截子的人了,我还得去给你赔礼道歉?!”时父瞪大了眼睛,额角青筋直蹦,   “而且你今天把你那男朋友带回来是什么意思?故意甜甜蜜蜜给谁看?你不就是想气我?!不搭理我,然后跟那男的亲亲我我的,还给你提靴子?还系围巾?二十多岁的人了你自己不会系?你也不嫌丢人!”   “……”   时母坐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时吟张了张嘴巴,又闭上,眨眨眼,试探性道:“爸,您吃醋啦?”   师父一跃而起:“我吃个屁的醋!我多大人了我还吃醋?”   时吟乖乖巧巧地垂下头,“噢”了一声。   一时间没人说话,时父瞪着她,良久,忽然别过头去,不看她:“有时间再让你谈得那个朋友到家里来坐坐,今天人多,没来得及说上话。”   时吟:“咦。”   “咦什么你咦?几点了你才回来?”时父指着表,“下楼送个人你送到春晚开播去得了,赶紧洗澡睡觉去。”   时吟:“……”   *   在跟方舒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方舒觉得很能理解。   “时叔叔那个性格不就那样么,他那么疼你,从前只有他一个的宝贝女儿有男朋友了,这就算了,竟然跟她男朋友关系那么好,这也算了,跟她男朋友亲亲密密却一句话都不跟他说,那得多气啊。”   时吟觉得很有道理,第二天,状似无意地在吃早饭的时候透露了一下,自己和顾从礼吵架了的事情,陈述了一下顾从礼低三下四地给她道歉,却被她痛骂了一顿的过程,果然,时父顿时人逢喜事精神爽,偷偷摸摸地开心了一整天,中午甚至还亲自下厨,边杀鸡边哼歌。   男人,真是神奇的物种。   新年过去,初七那天,时吟回到了自己的小狗窝。   她《鸿鸣龙雀》的单行本番外,跨页彩图,封套,内封在年前都已经画好全部交上去了,只留下一个要作为随书赠品的海报没画完,时吟留着在过年期间画。   她和时父好不容易现在才和好,两个人各自心照不宣,时吟也不想触雷,在家里从来没提过自己工作方面的事情,就连海报都是出门去在咖啡厅里画的。   那家咖啡厅时吟一直很喜欢,离她家不远,市中心的一条很有异域风情的街道上,位置有些偏,人不多,一个人的话就算把东西放在那儿去洗手间什么的也没什么问题。   单行本的制作周期和过程比起杂志连载来说步骤只多不少,漫画原作者把原稿发给责编,由责编确认过一遍以后进行分页,制作成一种叫做“台割”的文件,然后影印下来,重新发给原作者,进行作者校正,也可以成为初校。   初校完成以后,修正稿发给责编,设计师进行目录扉页封面等等的排版设计,在这个过程中,截稿日期以前,编辑和原作者要做的就是反复地进行校对修正,直到确定原稿完全没问题,敲定封套,内封以及腰封的色校以后,交到印场进行印刷。   整个过程其实是非常漫长且繁琐的,再加上印场双休日和节假日是休息的,有什么问题需要沟通和意见交流只有在平时工作日的时候,周期往往会拉得很长。   时吟出《ECHO》单行本的时候,每天和赵编辑订正原稿,进行封套色校,一天一天熬下来头发大把大把掉,现在换了顾从礼,时吟轻松了不少。   男人充分展现出他可怕的行动力,效率十分之高,并且很多事情,比如漫画里的主要人物介绍和一些小剧场的cut,时吟懒得做,就干脆直接丢给他了。   顾从礼倒是很是乐意接受,甚至会提出主动干活儿,顺便收点“劳务费”。   所以,当某天晚上,某个人再次收了笔巨款,餍足地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床边帮她做主角人物介绍的排版的时候,时吟躺在床上,忽然觉得有些惆怅。   总觉得自己很亏,明明一般这种小事,很多本来都是编辑会做的,她好像莫名其妙就默认了是她自己的活儿,然后把自己卖了。   时吟默默地裹着被单从床上一拱一拱地爬起来,长腿一伸,手臂撑着床头,跨坐在顾从礼身上,隔着笔记本电脑看着他:“我怎么感觉自己有点亏啊。”   她声音沙哑,唇瓣微肿,刚被欺负过的样子。   顾从礼没抬眼,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床事过后,声线比平时要略微低沉一些:“哪里亏。”   时吟抬手,指尖敲了敲他的笔记本边缘:“我以前的单行本,人物介绍编辑有的时候也会帮我写的,到你这里,怎么就要收费了呢?”   她累得不行,使不上力,软趴趴地趴在他身上,表情忧郁而沉痛:“画漫画是多么神圣的事情,这怎么能用来交易呢,我怎么能跟你做这种肮脏又龌龊的交易呢?我良心好痛,我的职业道德全都被你玷污了。”   顾从礼像没听到一样,单手顺着她膝盖到大腿,隔着被单轻轻拍了拍她的屁股:“累不累?”   时吟摇了摇头:“还好。”   他最近都很照顾她,一般一次就过,虽然还是有点累,但是至少能留她小命一条。   从禽兽变成了温柔的禽兽。   顾从礼点点头,保存文件,合上电脑放到一边床头,勾着她腰把人往上捞,另一只手指尖顺着被单的边缘探进去。   时吟吓得直往后蹭,从他怀里窜出来坐到床上抬脚踹他:“顾从礼,你不要得寸进尺啊你!”   顾从礼翻身,抬手握上她的脚把人拉回到身下,轻轻笑着咬了咬她的嘴唇:“最近对你太温柔了,没听见你哭,我没爽,重来。”   “……”   你他妈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这天顾从礼如愿以偿,时吟哭到了凌晨,成功满足了他的变态癖好。   迷迷糊糊入睡之前,时吟想,等她明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一定要把顾从礼的三十岁生日录入到手机日历重大事件里,订一百个闹钟提醒她,她要一天一天的倒数。   然后在那天敲锣打鼓彩炮齐鸣,庆祝他终于到来的,宝贵的三十岁生日。   *   惊蛰以后,天气开始回暖。   直到春分,S市下了几场雨,气温升升降降,一直不上不下,空气湿凉黏腻,也没见回暖的影子。   《鸿鸣龙雀》的单行本第一册 两周前全部校正完毕送入印场,这天上午,时吟收到了第一版的样书。   收到书的时候她人正在睡觉,快递过来签了以后随手放在沙发上,人重新回卧室继续睡。   刚进入梦乡没一会儿,时吟手机又响。   她皱着眉,摸索着接起来,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喂……”   “你海报给谁看过了?”电话一接起来,顾从礼劈头盖脸问道。   时吟还睡得迷糊:“唔……?”   “你《鸿鸣》的单行本海报,离年在连载的杂志今天出刊,她上的封面彩图,你看一下。”   时吟愣了愣,听到离年这个名字稍微清醒了一点,挂掉电话以后打开顾从礼的对话框,点开他发过来的图片。   是拍的一张杂志的封面图,她在看到的时候愣了愣,混沌的大脑一点一点被拽得清醒过来。   时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瞌睡虫无影无踪,指尖冰凉,头皮发麻。   那张彩页封面的构图,和她给《鸿鸣龙雀》单行本画的海报赠品,几乎完全一模一样。 第76章 白鸽童话(5)   《鸿鸣龙雀》单行本的赠品,除了海报以外, 还有书签。   这两个都是夹在单行本里面, 作为随书附赠的赠品。   书签上的人物是从海报上切下来的, 每本一个, 两个主角鸿鸣和大厦龙雀随机,拼在一起就是完整的一张海报图。   时吟当时觉得,这个设计好厉害。   她自己就有一点点的收集癖好, 应该也有一部分人,因为这样的一个设计,想要凑齐鸿鸣和大厦龙雀这两位主角的书签而去买第二本。   当然,没有这种强迫症的人还是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的。   因为年前时间实在太紧, 海报赶不完,这张图之前只打了草稿,时吟是过年的时候画的。   年后初七那天, 印厂一开始上班,她就直接交了文件, 到现在也有一个多月。   而杂志的制作周期一般会提前, 月刊的话这个月的刊物上个月开始做,应该也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和她画这张海报图的时间差不多。   离年画的是幻想类型的少女漫, 又是从阳现在在这一块重点在培养的漫画家,新年开年的前面几期漫画给她彩页封面一点都不奇怪。   整个画面的构图和时吟的海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那张她画了很久, 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只是鸿鸣和大厦龙雀两个双男主变成了男主和女主,其他的,动作都一样。   时吟整个人完全僵住,爬下床去赤着脚跑进客厅,坐进沙发里拆开上午刚拿到的样书,抽出海报来叠在一起比对。   的的确确相差无几。   时吟脑子轰的一下,完全乱糟糟地混成一团,茫然地坐在沙发里。   如果是别人,时吟甚至会觉得,这是个巧合,毕竟构图这个是没办法说得清楚的东西,而且两个人画风还是有一些差距,一些细节上的地方也不一样,离年的整个画面整体看起来也是和谐的,完全没有任何违和感。   但是这个人是离年,时吟就难免不会多想一些。   前脚两个人才闹出了一系列的不愉快事件,后脚两个人就出了差不多的画,如果说是巧合的话,那也太巧了,而且,时吟是清楚的知道,离年的漫画是怎么出来的。   *   时吟第一时间赶到了印厂。   她人到顾从礼刚好也在,时吟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顾从礼站在门口抽烟,抬眼,神情平静:“怎么没叫我。”   “忘了,而且叫你来还要等你,不如我自己走快一点,”时吟边往里走,一边哭丧着脸,“那个海报我交给你之前绝对没有任何人看见的”   她转过头,委屈巴巴:“离年的那个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除非——”   顿了顿,心里咯噔一声。   她那张海报是在咖啡厅画的,除非有人路过的时候之类的看到了她的草图或者构图,然后回去临摹。   不过现在去想这些,都已经没什么用了。   这种事情本身就麻烦,画画的撞了构图,就像写小说的撞了大纲和框架,小说一本几十万字还有得说,画就那么一张图,约等于大纲细纲从头撞到尾的车祸现场,惨不忍睹。   即使是时间上能推算得出差不多,这本身就是个麻烦,而且这边她单行本还没上市,那边离年的杂志已经出刊了,先入为主的观念进入读者的眼中,所有人就是会觉得,离年是比较早的那一个。   就算最后她拿出了她草稿的时间,证明她是比较早的那一个,很多人也是不看这个的,你的海报和人家的构图一样,这事情本身就会让人期待感大打折扣,很是糟心。   唯一的办法,就是她现在赶张新图出来,把海报那张彩图换掉。   时吟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顾从礼那边进去把工作人员叫来,低声在跟他说着些什么。   时吟四下看了一圈,转头看向顾从礼:“样书今天才收到的话,应该还没开始印刷?”   顾从礼掐了烟,跟着她一起进去:“还没,但是物料——”他顿了顿,“海报和书签都已经印好了。”   时吟脸都白了。   她《鸿鸣龙雀》这本因为人气很高,摇光社非常厚道,甚至给她开出了三万的首印量。   时吟只有一部完整的作品,虽然画了也有几年,但是也是今年画了《鸿鸣》,还有在微博上的一些条漫才渐渐真正可以说是在圈子里有了一些知名度,国漫现在虽然崛起,但是单行本三万的首印量,依然可以说是非常非常有牌面的了。   不是所有人都是欺岸老师,他那个可怕的印量已经算得上是金字塔尖尖上的人了。   也就是说,书签和海报都已经印好了,整整三万套,如果要换,那么全部都要废掉。   时吟小脸苦兮兮地皱巴在一起:“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现在重新画一张图,把这些换掉呢,三万套海报书签成本要多少钱,这个钱可以我来出。”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海报和书签的成本相对低,这个倒没多少钱,关键是时间来不及。”   他淡声继续道:“预售已经过了这么久,时间也已经放出去了,宣发部门宣传海报几天前就全部弄好,也跟合作的书店都定好了日期,你这边重新画一张彩图,再色校,送厂,印出来时间会来不及。”   时吟舔了舔嘴唇:“两天吧。”   “两天?”顾从礼缓声重复。   时吟点点头:“我现在回家去重新画一张,明天,我把新图给你,稍微快一点的话时间应该也来得及,你跟印厂这边沟通一下。”   顾从礼眯起眼来:“你后天之前想画出一张彩图,还要有之前那种的完成度?”   时吟沉默了。   她之前那张图,几乎用了整个过年的假期时间来画,所有的整个画面的色彩,主角的肢体,还有背景的一些小细节的地方,全部都是一点一点抠出来的。   但是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她甚至不想跟离年平分秋色,新的图,必须比现在的这张更好。   *   决定以后,时吟第一时间回了家,叫了梁秋实过来。   项目整体进度都要延后两天,好多事情需要去交涉安排,顾从礼去找了印厂的负责人,两个人暂时各自分头行动。   时吟之前神经绷得很紧,一路在车上都在想构图的事情,要比之前的构图更出彩,画面要比之前更有冲击力,就需要两个主角的肢体动作之类的地方要更抓人一些。   她这本是少年漫,虽然鸿鸣和大厦龙雀两个主角CP感已经极强了,微博上各种原创画手网站上一大堆两个人的同人CP图,但是时吟的原作本身,所有的台词,分镜和互动,都的的确确是没有任何腐元素的。   所以,在梁秋实提议在海报里加一点这种东西的时候,时吟很干脆的拒绝了。   不是因为不喜欢这种,她其实也蛮喜欢的,还在微博上画过段子,但是既然这本画的是正统的少年漫,那么她就不想放一些,别的东西来吸引大家的眼球。   时吟开了电脑坐在桌前,将手里的数位板高高举起来,思考着她有什么东西可以画。   她有两个人气很高的主角,之前的那张海报,就是画了这两个主角第一次见面,站在悬崖边的一个画面。   因为画的是刀和剑,所以配角也有很多,湛卢,赤霄,泰阿,新亭侯,甚至每一个配角的人气都很高。   少年漫连载,往往人气最高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结局的时候。   因为结局的时候是收官决战,是收尾,之前每一个单元出现过的角色都会出镜,多方混战,主角配角,主角小队和反派,每一个人物都在那个场景里。   时吟眨了眨眼,抓起笔来飞快地勾勒出了一个整体的大概草图,给顾从礼发过去:【我想画一个这样的行不行,就把我迄今为止出现过的所有人物,刀和剑都画进去,其实好多读者甚至喜欢配角多过这两个主角的,这样好像会比之前那张更好一点。】   顾从礼那边大概也在忙,时吟等不到他回复,干脆直接动手开始画了。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他才回复:【会。】   时吟刚要开心。   【顾从礼:你画得完?】   “……”   时吟默默地数了数草图上勾勒出来的出场过的所有角色的位置。   一二三四五六,算上两个主角一共八个人物要画。   两天的时间,八个人,完成度也要达到之前那样的水平。   从现在开始,就这么不吃不喝不睡,画个两天一夜,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   *   时吟是掐在第三天清晨,印厂开门之前画完的最后一笔。   这几天顾从礼也没回过家,从家里拿了换洗的衣服过来,时吟画完以后,哑着嗓子喊他:“顾从礼!顾从礼!”   顾从礼端了杯温牛奶进来,时吟笔一甩,整个人彻底瘫在椅子里,接过他手里的牛奶,咕咚咕咚干掉,然后往桌子上一趴,朝着电脑屏幕点了点下巴,一句话都不想说。   一张竖版的海报,上面八个人,主角为首,后面六人形态各异,或坐或站,有的年少稚气未脱,有的冷硬成熟。   站在最前面的鸿鸣,手里握着一把长刀,刀身泛着冷厉的淡蓝光芒,刀尖直指地面,两手相叠,微垂着头,神情冷峻。   大厦龙雀站在他身旁,侧着身,赤红色刀搭在肩头,火红的额带纷飞在身后残阳血色的战场之中。扬着下巴,薄唇微挑,血红的瞳眸中带着睥睨一切的不羁和桀骜。   色彩,构图,层次感完全挑不出问题,画风是她特有的,带着时一味道的少年漫。   有血气弥漫的杀意,铁马冰河的侠骨,也有一种高山流水的豁然和温柔。   这几天,在她画这张图的过程中,顾从礼一眼都没有看过。   现在看到成图,他抬了抬眼,不由自主看向身后的人。   时一老师已经歪在椅子里睡着了,整个人斜斜倒着,脑袋靠在椅背上。   顾从礼单手撑着椅子扶手,靠过去,近距离地看着她。   似乎是睡得还没有太熟,她皱着眉,原本红润的唇瓣此时也有些苍白,眼底有浅浅的一圈青黑。   顾从礼抬指,指尖轻柔地抹掉她唇边沾着的一点点牛奶,垂头,轻轻吻了吻她毛绒绒的眼睛。   小姑娘皱了皱鼻子,似乎觉得有些痒,抬手揉了一下眼睛,黏糊糊地哼唧了一声,没睁眼,缩在椅子里继续睡。   不知道为什么,顾从礼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女孩子乖乖巧巧地坐在阴冷的画室画架前,一遍一遍,认真地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一画就是一下午。   然后满满几张纸堆在他面前,漆黑清澈的杏眼期待地看着他,声音软软的:“顾老师,我的线画得有没有直一点了?”   顾从礼轻笑了一声。   时间和命运是很神奇的东西,它见证着他的小姑娘一步一步的慢慢成长,从最开始他手把手教的横竖线条,到现在从容下笔的侠骨柔肠,浩荡山河。   像是稚嫩的蝶,破开层层叠叠柔韧的茧。   也让她渗透进他生命中的每分每秒里,牵扯着他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脉搏的跳动,转了一圈,最后还是重新遇见她。   执念不被辜负,深情也没被错过。 第77章 白鸽童话(6)   这一张图算是彻底透支了时吟的全部精力。   她一觉睡到傍晚,睁开眼的时候人躺在卧室床上, 房子里没人, 傍晚霞光浅淡, 火烧云从暖橙往青紫层层叠叠过度。   时吟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 懒洋洋翻了个身,一身的骨头都是软的,爬都不想爬起来。   可是她又很饿。   时吟捂着枕头哀嚎了一声, 脑袋扎进蓬松柔软的被子里,将空调温度调低了一点儿,闷上被子继续睡。   再次醒来夜幕低垂,外面客厅里隐隐传出一点点说话的声音。   时吟爬下床, 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明亮的光线从厨房透出,顾从礼站在流理台前, 那些在时吟手里笨重的厨具在他手里听话得不行,时吟拉了拉睡袍带子, 走过去站在他身后, 垫着脚往前探了探身。   锅里吨着咖喱牛肉,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米饭的香味从电饭煲里滚着飘过来。   时吟刚洗好澡, 额发发梢的水顺着顾从礼衣领滚下去,他没回头, 关火:“饿不饿。”   时吟吞了吞口水, 拍了拍他的背:“饿, 米饭好了吗?”   顾从礼侧头看了一眼:“还有七分钟,”又回头扫了眼她湿漉漉的头发,“去把头发吹了出来吃饭。”   时吟拖腔拖调地“噢”了一声,依旧站在原地,盯着焦黄飘香的咖喱不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顾从礼被她的这个措辞取悦到,微微勾起唇角。   在她自己都还没察觉到的时候,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从“过来”变成了回来。   他将锅盖盖上,洗手:“吹头发。”   眼巴巴盯着的食物被扣上了盖子,时吟移开视线仰起头,笑嘻嘻地去拉他的手:“顾老师给我吹。”   顾从礼垂眸,任由她牵着他的一根手指往外,拽到卧室门口,又蹬蹬蹬地跑到床头拉开抽屉拿出吹风机,塞进他手里,坐在床边,双手板板整整地放在腿上,坐姿端正的像个带着红领巾的小朋友。。   时吟坐在床边,湿漉漉的长发乱七八糟披散着,眼巴巴看着他。   顾从礼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脑袋:“转过去。”   她侧了侧身。   吹风机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时吟享受着顾老师给吹头发的待遇,乐颠颠地蹬着腿儿,背对着他坐,又忍不住隔个几秒钟就回头看他。   男人手指缠绕着柔软的发丝,轻轻拉了拉,吹风机的风调小了些:“老实一会。”   时吟“唔”了一声,回过头去:“海报的那张图OK了吗?”   顾从礼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声音低,在吹风机噪音的掩盖下显得模糊。   时吟对自己这次的作业很满意,得意的问:“不错吧,是不是比上张好一点儿?”   “嗯。”   时吟撇嘴:“你怎么不夸我。”   顾从礼平静地捏起她一缕湿发:“怕你尾巴翘到天上去。”   时吟仰着脑袋,瞪他:“我怎么听着你这个意思不太对劲呢,你是不是怕我恃宠而骄?”   顾从礼笑了一声:“恃宠而骄不是这么用的。”   时吟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就你那个用成语的水平,怎么还好意思说我用的不对啊。”   她高高仰着脑袋,上半身后仰,脑瓜顶抵在他身上,从上至下倒着看着他,纤细白皙的脖颈拉出一条柔韧流畅的线,睡袍领口下藏着暖玉似的白微微起伏。   顾从礼垂眼,视线在那里停顿了片刻,俯下身去,垂头亲了亲她的唇角:“那我不介意你再娇一点。”   时吟脖子酸,直起脑袋来转过身:“我们俩说的是一回事吗?”   顾从礼关掉吹风机,拔了电源重新塞进抽屉里:“好像不是。”   她抓了抓吹得差不多还微微有些潮湿的头发,忽然问道:“那海报出来了,书签怎么办?”   “每一个人物都独立切出来,随机附赠。”   时吟点点头:“我每个人物都是分图层画的,我都有保存单独的独立图层,你去看一下,切起来应该会更方便一点,不然有的人物叠在一起的,会有点别扭。”   “嗯,我看到了,已经下了印厂。”顾从礼抬手,指尖点了点她额头,时吟顺势倒在床上,愤愤道:“你竟然偷偷看了我的电脑文件,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隐私,你这个邪恶的比克大魔王,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顾从礼懒得理她发神经,转身出卧室:“出来吃饭。”   *   时吟画海报的这段时间单行本的书一直在印,等这边书全部印刷完毕刚好可以开始赶海报和书签的制作,所以实际上也没有耽误几天。   顾从礼在那边和印厂商谈过后,海报加急,最终在约定好的发售当天印刷完毕上架,危机解除,时吟终于松了口气。   忙忙碌碌提心吊胆了近一个礼拜,她感觉自己头发都白了,不用染就是潮流前线的奶奶灰,现在可以放松下来,她有时间思考别的事情。   比如离年的事。   时吟原本是个挺佛的人,之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这个圈子里这种事其实很多,时吟都懒得去追究或者计较,人的精力有限,她在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上投入了过多的精力,难免会影响到另一些事。   只不过,这个人是离年。   从最开始的她的粉丝亦或是水军成群结队来她微博下黑,到后来的签售会,还有顾从礼的事,这次海报的事情,这个女人一次又一次地在搞事情。   时吟也没明白她为什么就盯上了她,一个画少女漫的,一个画少年漫的,不擦边的两个,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盯完了她盯她男人,盯她男人不成又盯上了她的作品。   时吟觉得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忍了。   虽然她画了新的图,比之前那张更好,但是那也是她一笔一笔,一点一点抠出来的、属于她的作品。   画面上的每一笔,每一根线条,都融入了她的心血,绝对不是说,因为有了更好的,这件事情她就真的不在意了。   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或者谁,在咖啡厅瞥见或者看见了她的画,画这个东西和别的不一样,整张图的人物动作不需要特别细致的去仔细观察,只要路过的时候扫一眼,大致的位置记清楚,回去差不多的位置草稿临摹下来,就可以画出差不多构图的东西。   这一眼的过程甚至只需要几秒,从她身后路过的时候扫个两眼就够了。   时吟第一时间去了当时画画的那家咖啡厅,去要了监控。   因为她经常会去,和那家店的店长店员也比较熟悉了,解释清楚前因后果以后,店长很大方的让她去找了。   过年前后的监控视频,现在过去也有将近两个月,而且她画这张图的时候,基本上每天都会待在这里,只不过会换不同的位置。   时吟完全不知道离年到底是哪一天、哪个时间点来的。   而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从她坐的那个位置的后面经过。   随便抽了几天的监控看,两个小时后,时吟放弃了。   看得眼睛都花了,要花大把的时间在这种事情上。   算了算了,还是忍忍吧。   她很忧郁地跟顾从礼说起了这件事情,最末加了一句:“我要去看几本古代言情小说。”   顾从礼显然没有明白过来她的脑回路:“嗯?”   “古言里面这种剧情很多的,宅斗啊宫斗啊,皇后用什么手段陷害宠妃女主了,女主怎么怎么反击,小妾用什么手段陷害正房了,正房女主怎么将计就计,”时吟一本正经,“早知道我应该多看看这种,学习学习里面的那些反击复仇技能。”   顾从礼思考了两秒,问她:“这种小说里有没有那种情节。”   “哪种?”   “男主帮女主报了仇,然后女主角为了报恩以身相许,肉偿。”   “……”   时吟面无表情:“顾老师,你说的这个是邪魅王爷的剧本,很多年前的时尚了,年轻人现在不流行这个,人家现在都喜欢女强爽文的,女主要能日天日地独立自强,你以为你是十年前霸道总裁小说里面的男主角吗?”   顾从礼掀了掀眼皮子:“你喜欢?”   时吟茫然地看着他:“啊?”   顾从礼说:“你喜欢我也可以是。”   *   离年出事情的时候,时吟刚起床没多久,正在敷面膜。   她两天前接到了久违的西野奈的电话,找她晚上一起出来聚个餐,顺便帮她庆祝一下《鸿鸣龙雀》单行本一周内顺利上升到热销排行榜第三名。   西野奈入行很多年了,以前也是摇光社的,后来自己出去单干,开了个人的独立工作室,最近正在和摇光社谈合作,两个人平时也经常会聊聊天,关系还不错,时吟很干脆地就答应了。   她贴着膜纸从洗手间里出来,一屁股坐在床上,打开手机刷微博,首页窜出来的第一条,上面就带着离年的大名。   发微博的是一个在画手圈子里也小有名气的大触,不是画漫画的,插画和手游立绘原画之类的作品比较多,画功精致,擅长各种不同类型的画风,参与的手游都算是小火,微博人气也不低。   时吟原本是没关注他的,这条微博会出现在她的首页,是因为甜味苹果糖,林佑贺大佬他在几分钟前点赞了。   【从阳的某位“天才”美少女漫画家,别以为凹了个人设就真的是天才了,你的那些料我分分钟给你爆得干干净净扒到你底裤都不剩下信不信:)】   时吟:“……”   甜味苹果糖老师可真是奋斗在各种风吹草动的第一线。 第78章 白鸽童话(7)   离年的这个黑料来得很巧, 刚好在她杂志封面彩图这期,一周后就要冲人气排名的时候来。   从阳文化的漫画部现在就离年一个作者最火,再加上这个明显的人设, 直白的就差把她的大名挂在上面了。   微博撕逼这种事情很多, 各个圈子的全都有。   游戏原画师和漫画家之间虽然也有交集, 但是其实算是不同的圈子了, 两个职业之间也有不小差距, 原画师的作品追求的是画面的精度,而漫画家比起精致的画功,引人入胜的故事性要更重要一些。   这个瓜时吟咬了一口,本来以为没有什么后续了, 没想到离年自己来对号入座了。   两个人在微博上大战了三百回合, 期间离年一直保持着自己温吞可爱的人设, 说起话来文绉绉的, 彬彬有礼, 敬语和道歉随口就来。   时吟对她这个语气可太了解了,之前两个人的私信聊天记录还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儿呢, 倒是这位原画师太太是个很真性情的人, 说起话来干脆利落一针见血, 自带叱咤风云bgm和气场, 把离年喷的一愣一愣的。   喷完人, 太太开始下猛料了。   从阳文化的漫画部门是去年年初才开始成型的,首先看中的是网络漫画这块的市场,纸媒其次, 有自己的原创漫画网站和app上线,并且高价挖了很多在漫画圈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漫画家驻站,发展非常迅速。   而离年,是他们一手包装出来的,完全没有名气的新人,仅仅一年时间,微博粉丝二十万,时吟当时《echo》画了四年粉丝都还没她多。   这原画师太太发的不是别的,全是画。   一张张人设图,画功十分出众,从鞋带到头发丝都精致。   原画师都是这样的,尤其是游戏原画,给她们简单的文字的人物设定和场景描写,她们可以创造出一个个光怪陆离的传奇和世界。   而这些背景和人物,全部都是离年刚刚开始画的这部连载里的东西,甚至很多都是照着这个神态和动作扒下来用自己的画风画在分镜里面直接用的。   从阳从其它插画师和原画师手里买来人设图,然后将这些作为离年的作品,进行二次创作,甚至包括漫画的脚本,助手,一切都是从阳给予的资源。   微博的最后一张图,是一个关于保密协议的合同,上面有高额的赔偿金。   这些,时吟之前倒是都听梁秋实说过。   时吟开始心疼钱了。   这太太就这么把离年挂出来了,要赔好多钱呢!   当天晚上,时吟很新奇的把这件事情和顾从礼分享。   “这离年的人设什么的都是找人帮她画的。”   顾从礼:“嗯?”   时吟很做作:“脚本也是。”   “……”   “她跟她助手的工作好像刚好是反过来的。”   “她助手画主要人物,她贴网点儿。”   “想想还挺幸福,每天只需要贴贴网点儿。”   “……”   时吟异想天开,突然兴奋:“诶,那她的助手工资是不是很高啊,我能去当她助手吗?”   “哇哦。”顾从礼云淡风轻说,眼都没抬,手里捧着一本封皮看起来很性冷淡的原文书,上面标题细细的一行《a room with a view》。   时吟脚踩着沙发边缘蹭啊蹭啊爬到他旁边,不满地戳戳他的脸:“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男人皮肤很好,触感神奇,时吟眨眨眼,抬手又戳又捏,有点上瘾。   顾从礼抬手,捉了她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她的指尖:“我在听。”   时吟撇撇嘴:“你怎么不意外啊。”   顾从礼瞥她一眼:“意外什么?”   “你知道从阳的那个保密协议要赔多少钱吗?”时吟痛苦的脸都皱在了一起,就像赔的是她的钱一样,“稿酬的十倍。”   顾从礼好笑的看了她一眼。   时吟想抽手,没抽开,被他顺势拉着手扯进怀里圈住。   她乖乖地缩在他怀里,表情还很忧郁:“十倍,虽然我很讨厌离年,但是还是很心疼这个太太。”   顾从礼轻轻咬了咬她的手指,柔软的舌尖从指尖扫过,声音低淡:“你应该心疼一下你自己。”   时吟茫然地扭过头去,仰着脑袋看着他:“啊?为啥。”   “因为这十倍是你男人出的。”   “……”   时吟:“你再说一遍——?!”   小姑娘坐在他怀里,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眼睛瞪得下一秒眼球都要滚出来了。   顾从礼勾唇,随手把手里的书放在旁边,扣着她腰把她人转了个个儿,跨坐在他身上,抬手揉捏着她的耳垂。   她耳垂薄薄的,却很敏感,软绵绵肉一碰,小姑娘就软成一滩,服服帖帖地任由他摆弄。   顾从礼手指往下滑了滑,凑过头去,唇瓣贴过来,意图非常明显。   时吟缩着脖子,坐在他身上小动物似的扭来扭去往后躲了躲:“我在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别老动手动脚的!”   顾从礼的手顺着睡衣衣摆钻进去:“你说你的。”   时吟啪地拍掉他的手:“那个保密协议的违约金,是你付的?”   顾从礼淡淡“嗯”了一声,被拍开的手一颗一颗,从容不迫解她睡衣的扣子。   时吟屈起腿来抬脚踹他。   他握住她的脚跟往上压,垂头,微凉的唇瓣轻轻印上脚背。   她很瘦,脚本上有一根根微微突起的骨骼,脚趾一颗颗,温白得像玉。   微凉的唇瓣激得时吟脚趾不自觉地蜷起来,想从他手里抽掉,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她羞得满脸通红,打着颤急道:“你怎么——你变态吗!”   顾从礼抬眸,拉着她的腿勾在自己腰际,另一只手熟练将她已经被解了的睡衣剥过肩头。   看着她身上布料半掉不掉挂在纤细白皙的手臂上,清浅的眸光静默无声:“霸道总裁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时吟身子麻掉了一半,整个人缩着吸了吸鼻子,声音黏黏的,迷茫发软:“……什么?”   顾从礼抬指,抚摸她柔软的唇瓣:“男主帮女主报了仇,肉偿。”   离年这件事情闹得不小,双方都是小有些名气的,从阳那边的公关部门迅速反应,发出了声明。   从阳说我们人设确实是参考了几位知名太太的投稿和作品,但是也仅限于人设而已,作品确实是离年老师的个人创作,在此真诚致歉。   收效甚微。   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随随便便就能被糊弄过去。   离年也发了一条微博,她直接录了段儿视频,哭得梨花带雨,哭得我见犹怜,哭得让人肝肠寸断,还没等她开口就让人心软了三分,中心思想和从阳文化那个官方声明意思差不多。   她是有点人气的,也有不少以前真心实意的喜欢过她的人,有些人觉得人非圣贤,既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以后改了就是了。   也有些人说不管这个作者的东西是怎么出来的,或者她干了什么,人品如何,反正喜欢她的作品就是喜欢她的作品,就算不是自己的又怎么了。   但是其实很多事情更多的时候是这样的,曾经越是掏心掏肺的喜欢过,这种情况越是让人无法轻易原谅。   满腔的欢喜和热血,满腔的真心被人辜负时的那种感觉,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接受,太让人无法轻易释怀了。   这件事情时吟没有再过多关注,只在知道保密赔偿是顾从礼付的以后心疼得抓心挠肝就过了,她精力有限,单行本在发售,下个月的月刊连载要画,私下接了一个插画的活儿,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   梁秋实在听说以后还是有点不平:“时一老师,那您之前那个海报就这么算了吗?”   时吟从电脑后面移了移脑袋:“嗯?不然还怎么样。”   “发微博什么的说清楚啊,现在时间不是刚好,那也是您的心血。”   “她都已经被骂成这样了。”   梁秋实微皱了下眉:“这是两码事儿。”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时吟停下笔来看着他,“但是这个好麻烦的,我要发微博,要整理证据,要思考措辞,还要做后续的一系列事情,你知道弄这个要用我多少时间吗?”   她笔尖在数位板上点了点:“我是画漫画的,不是成天因为一点小事在微博上撕逼的,做事情要分轻重,一张海报而已,她抄了我就重画,多亏了她,我还画得比之前更好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嘛,也许这事儿还是我赚了呢。”   时吟将笔放在嘴巴和鼻子之间,撅起嘴巴夹住笔杆,又拿下来:“我一大堆东西要画呢,眼睛都快瞎了,哪有时间跟她计较这个,而且我这边现在单行本卖得这么好,她反而这么惨了,心思放在歪处,报应总会找过来的。”   一通话再次说得梁秋实哑口无言,让他忽然想起之前有一回,忘记是因为什么事情,时吟也是这么噼里啪啦把他一顿教训,教导主任似的。   梁秋实的眼神又担忧又叹服:“时一老师。”   时吟觉得自己刚才表现得特别洒脱,一时间起了范儿,抬手撩了下刘海,又端起旁边的水杯,优哉游哉喝了口水,懒洋洋哼了一声:“嗯?”   梁秋实:“我感觉你现在思想境界越来越高了,你是不是跟哪个老头谈恋爱了?”   “噗——”   时吟头一侧,满满一口水全喷地毯上了。 第79章 不及你(1)   这件事情以后, 从阳文化信誉值荡然无存,旗下的所有刊物杂志销量都在大幅度下跌,顾从礼之前工作的时候时吟瞥了一眼他电脑上的和各家业内竞争对手的那个曲线对比分析, 惨不忍睹。   离年的新连载还在继续, 三周后, 人气排名连续倒数, 作品被腰斩。   连载在周刊月刊上的作品能否画完, 是不受作者控制的,人气投票连续多久处于中下的话,出版社会考虑腰斩,直接把这个作品踢掉, 换成别的新连载取而代之。   新连载被腰斩, 微博下面随便点开前面的几条, 下面的留言上千条几乎全部都是骂她的, 不是什么无关痛痒小黑点, 这种原则性的问题,几乎无法洗白。   离年糊了个彻彻底底。   甚至后来有小道消息, 几位和之前那位太太情况差不多的画手正在准备集体联名起诉。   不过这些事情, 跟时吟没什么关系, 她非常佛地闭关了一段时间, 因为截稿期将近, 时吟在额头上绑了根发带,上面用黑色水性笔写了两个字,奋斗。   天气渐暖, 厚睡衣重新换成居家的棉质t恤衫和热裤,顾从礼一推开书房门,就看见这么个造型。   小姑娘穿着白色的t恤,袖口和领口处带着红色条纹,盘着腿坐在椅子上,头上一根棉布的发带绑着束起碎发,上面黑色的笔写着大大的字,眼睛紧紧盯着电脑屏幕看都不看他,笔尖在数位板上唰唰地划。   顾从礼没说话,倚靠在门边垂眸看着里面的姑娘,安静无声,神情静默温柔。   时吟被盯了一会儿,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来,眨巴眼。   她这段时间闭关,每天过着书房卧室浴室三点一线的生活,吃饭都在桌前解决,确实也没什么时间搭理顾从礼。   顾从礼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在提出想让时吟搬去和他一起住被拒绝了以后,直接沉默地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花样百出,并且精力旺盛,次数多的像他妈吃了壮阳药似的。   导致他现在一靠近过来,时吟就下意识觉得他想做那档子事儿。   顾从礼走到桌边,身子往前一靠,时吟立马丢下笔举着手,掌心贴在他的腹部,做拒绝状。   隔着薄薄的衣料,能够感受到下面腹肌的纹路。   顾从礼垂眼,微歪着头皱了下眉,神情有些茫然。   椅子带滚轮的,时吟推着他往后窜了一点点,皱巴这表情看着他:“我不要了,我那里还痛,上次都肿了。”   女孩儿声音软,直白得赤裸裸裸,顾从礼眼神深了深,唇角沉默地垂着。   时吟理解了他的表情,把着桌边儿又往后滑了一段儿,还没等划出去,被顾从礼拉着椅子把手拉回来,拽到自己身前。   时吟小脸哭丧着,仰头委屈巴巴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把着桌边,直接踩在椅子上站起来。   滚轮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站得有点不稳,顾从礼连忙抬手抱住她,另一只手扣住椅背。   时吟站在椅子上,一下子就比他高了,她满意地垂头,看他扬起眼,头一回用这种仰视的角度看人。   她顺势捧起他的脸,垂下头,伸出舌尖在他薄薄的唇瓣上舔了舔,又亲了亲,软软的唇瓣碰了两下,一边讨好他一边小声撒娇:“顾老师……”   顾从礼闭了闭眼。   小丫头越养越像个妖精。   他手掌扣住她的腰,将人提起来,屈身放回到椅子里,撑着桌边垂头:“再亲一下。”   时吟仰着头,抬臂勾住他的脖子,顺从地贴上去吻他。   顾从礼扣着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好半天,他才放开她,女孩软软地挂在他身上小口小口喘气,唇瓣肿着,长发散乱,眼神湿润微茫。   顾从礼指尖划过她潮湿的眼角,声音沙沙的,又轻又柔:“哭给我看看,今天就饶了你。”   “……”   时吟调整着呼吸瞪他:“主编,你最近又忘了吃药了。”   顾从礼笑了,直起身来:“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没想到时一老师这么热情。”   这叫没打算做什么。   时吟蹭了蹭被啃的有些疼的唇瓣,翻了个白眼:“实在是顾老师之前过于热情,让我有些害怕。”   他没答,往她身下扫了一眼,休闲的居家短裤下是一双笔直白皙的长腿。   顿了顿,视线停在某处,问:“真的还痛?要不要看医生。”   时吟摇了摇头:“现在没有了,就是之前使用过度嘛。”   她说完,自己先沉默了。   顾从礼也沉默了。   半晌,他淡声:“我以后注意。”   时吟脸红了,蹭着椅子推他:“快走快走,我要工作!”   《鸿鸣龙雀》卖得很好,预售期间销量就几乎破万,发行近一个月,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大概再有两个多月会断货加印。   赶在截稿期前交掉了画稿,时吟接到了林念念的电话。   自从上次以后,林念念回了老家,时吟微信上有时候会问问她情况,林念念始终不愿多说,主动联系她,是最近第一次。   电话里,林念念声音轻快,两个人说了几句以后开了视频,她给时吟看她的肚子。   二十多周的孕期,已经开始显怀,她最终还是决定把孩子留下了。   “除了我爸差点打死我,然后三个月一句话都没跟我说以外,过程还挺顺利的,”林念念笑嘻嘻地,“我都决定了,总不能反悔,我妈倒没说什么,只是问我以后还打算找男人吗?”   “我说我找男人干什么,还没我能赚钱,本事不多毛病不少,我有儿子了还需要男人吗?”   时吟跟她聊了几个小时,挂了视频以后感触颇深,忽然有点想家,给时母打了个电话。时母那边好像在跟她的小姐妹还是亲戚聊天,接起电话来能听到那边女人说话的声音,好热闹。   “喂,吟吟啊。”   时吟应声,聊了几句家常,她突然问:“妈,我问你个问题啊。”   时母:“你说呀。”   “假如我怀孕了,然后男的是个渣男,我想跟他分手,自己把孩子生下来,你会同意吗?”   电话那头寂静了三秒,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吼,时父的:“是不是上次来的那个姓顾的王八羔子?!”   时母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慌了,哆哆嗦嗦的:“哎哟,你干什么啦,我看小顾不是那样的人,你先听听吟吟怎么说。”   时吟赶紧:“诶,不是,不是我,爸!妈!不是我!”   没人理她,那头一片鸡飞狗跳。   “时文翰!你回来,你给我先回来!你要上哪去啊!”   时父:“我他妈打死他!!”   “你先听吟吟把话说完呀。”   “我听个屁!!!”   “时文翰你把菜刀给我放下!!!”   时吟:“……”   时吟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解释清楚,再三证明自己真的没怀孕,时父将信将疑,一定要让她今天晚上回家,亲自面对面审讯一下才算完。   时吟无奈应了,刚好手边的工作暂时做完了,也有一段时间没回去,就回家呆了两天。   刚好差不多到日子来例假,时母这才彻底放心下来,大手一挥,准了她重新回自己的狗窝,走之前还笑眯眯问她:“吟吟,我记得小顾是不是二十九啦?”   时吟点点头。   时母继续道:“他三十,你这过年也二十四了,你们两个也没什么打算?”   时母对顾从礼这个女婿喜欢极了,哪看哪好,怎么想都满意:“我看今年就不错的呀,今年把日子定下来,订婚什么的好先办了的呀,掐着日子排一个,明年生下来刚好是金鸡年。”   时吟被呛着了:“妈,我才二十四,而且我们还没谈多久呢,您急什么。”   “明年不就二十五了么,我二十五的时候你都会背诗了,”时母学道,“鹅鹅鹅——”   时吟当然没印象,很没有热情地夸奖了自己两句:“哇,我真聪明。”   时母睁大了眼,抿着嘴角:“就会这三个字。”   时吟:“……”   从家里出来时间还早,工作日的上午,刚好过了早高峰,时吟也不急,没打车,上了地铁。   地铁里人不多,时吟坐在中间等,一边抽出手机来刷微博。   没等几分钟,地铁进站,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上了车,靠站在角落里继续刷。   报了好几站,才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   这站名怎么越报越生呢。   时吟放下手机,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外面的站名,又扭头看车上的铁路路线图,才发现自己坐反了。   有了顾从礼以后太久没坐过地铁,这条线反了走终点站很偏,算是近郊了,时吟都差不多坐到终点前倒数三四站了,怪不得越坐人越少。   她正想着下站下车,结果往终点那站一扫,愣了下。   白露住的那家医院,好像在这边。   地铁再停,时吟犹豫了一下,没下。   一路坐到终点,出了地铁站打了个车,站在病房门口,才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过来了。   时吟没自己来看过白露,每次都是跟顾从礼来,她也没进去过,就站在门口看一会儿,就是那么站一会儿,她都觉得压抑。   她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就自己跑过来了,顾从礼也没在。   时吟站在病房门口发了五分钟的呆,摸了摸鼻子,打起了退堂鼓。   明天就周六了,再跟顾从礼一起来也行。   她转身,刚要走,病房的门被人唰地拉开。   时吟下意识回过头去。   门内站着个男人,看见她,也愣了一下。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气质冷冽,样貌英俊,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不太看得出年龄。   时吟愣愣地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冲他点点头:“您好。”   男人礼貌地颔首:“你好,你找谁?”   “我找……”时吟考虑了一下应该叫白露什么,抬眼往里看了一眼,“我来看看白阿姨。”   男人露出了一个恍然的表情:“你是从礼的朋友?”   时吟大概猜出这个男人是谁了。   血缘是很神奇,顾从礼跟白露长得很像,可是跟这个男人,似乎也有哪里存在着一眼就能够让人认出来的共同特质。   又想起,这个人做过很过分的事情,顾从礼讨厌他。   时吟当然是站在自家男朋友这边的。   她舔了舔嘴唇,清清嗓子,抬起头来直视着面前的男人:“我是他女朋友。”   男人又是一愣,然后笑了。   一笑,冰山融化,眼角勾勒出淡淡的鱼尾纹:“我是他父亲。” 第80章 不及你(2)   按照之前顾从礼给她讲的那个故事, 顾璘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冷漠无情,利益机器, 利用了和白露的婚姻给自己带来了最大的收益, 是个没有心的男人。   可是他笑起来, 和顾从礼实在太像了。   冰雪消融, 天光大亮, 让人不由自主一阵毛骨悚然。   顾璘没说什么,顿了顿,侧过身来,给她让了让位置:“进去吧。”   时吟犹豫了一下, 点点头, 小声说:“叔叔再见。”   顾璘挑眉, 有些惊讶:“从礼没跟你说我的事情?”   “说了。”   “那你还, ”他顿了顿, 换了种说法,“他应该说不了我什么好话吧。”   时吟继续点头:“嗯, 没说您什么好话。”   顾璘看起来没什么反应, 连点恼火的情绪都看不见, 摆摆手, 人往外走。   出了病房往外走了两步, 顾璘转过头去。   小姑娘穿着件修身风衣外套,扎着马尾辫,白净, 眼睛很大,看着人的时候发亮,干净剔透,心里想的全都写在里面了。   身上的气质是那种,没被社会浸染过的单纯稚嫩。   女孩进了房间,回手关上门,关上的瞬间望了他一眼。   两个人视线对上,顾璘不慌不忙地点点头。   女孩似乎有点意外,又有点犹豫,最后还是咬着唇,也朝他点点头,关上了门。   顾璘轻轻笑了一声。   她眼底的防备和不喜太明显了,可是还是乖乖巧巧地,给他打招呼问好。   性格是好的。   他这个儿子哪哪都不怎么样,眼光和运气倒是不错。   顾璘回过身来,一路往外走,穿过绿化带和喷泉雕像,走到医院大门口。   门口停着辆车,司机远远见着他走过来,绕到后面给他开了车门。   顾璘坐进去,司机上车,从倒车镜看着他:“顾总,您现在回公司还是回家?”   顾璘没说话。   静了几分钟,他抽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一遍,没人接。   顾璘不急不缓,也不生气,淡定的继续打。   三遍以后,那边终于接起来了。   顾璘没指望对面能说话,先开口:“女朋友不错。”   他从小看着顾从礼长大,对他太了解。   白露不理解他,他却愿意跟白露更近。   而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们骨肉相连,顾从礼的阴暗,挣扎,反抗,顾璘看得明明白白。   他却厌恶他,否认着他的同时也在否认他们之间的共同性,拼命想要和他拉开距离。   顾璘原本想不明白,他的儿子,这个世界上和他最亲近的人,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他。   他尽心尽力的教育他,把自己的全部经验倾囊相授。   明明只要听他的,他可以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人。   果然,一片死寂,三秒钟后,顾从礼把电话挂了。   顾璘靠进座位里,单手撑着下巴直直看着窗外。   这家医院环境很好,管理森严,地处近郊,空气清新,设施全部都是从国外引进的最尖端设备,医疗水平毋庸置疑。   黑色大门和大理石围墙拦住里面的世界,透过铁栏,能够看到里面绿色的植物,还有隐隐约约的人声。   顾璘发了会儿呆,转过头来,摆了摆手:“走吧,回公司。”   司机老李应声,启动车子。   时吟进了病房,回手关上门,看见里面站在的女人。   她和白露不算熟,几面之缘,而且这次就她一个人,时吟怕吓到她,没敢走近,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白露看起来精神状态好了很多,站在窗边摆弄着她养得两盆花,绿色的植物郁郁葱葱,她大概不怎么会打理,基本上就随便弄弄,任凭她们狂野生长。   听见关门声,她回过头来。   两个人视线对上,时吟有点无措,指尖搓了搓,微微欠了欠身:“阿姨好……我来看看您。”   白露弯起眼睛笑了,放下手里的小水壶,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时吟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床边。   女人头上依然是精致的盘发,一条月白色长旗袍,浅棕的眼睛温和柔软,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她,温声问道:“阿礼没来?”   时吟摇了摇头:“他明天应该会来,我今天路过,就来看看您。”   说完,她就安静了。   郊区地偏,地铁的最后一站,谁会没事儿到这里来路过?   还好白露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不在乎,自顾自继续道:“之前每次看你来都只站在门口看着我,也不进来,我还在想你是不是怕我,我也不敢叫你,”她笑了笑,“刚刚啊,阿礼的爸爸过来了。”   时吟安静听着,没说话。   白露眼睛发亮,像是想要把开心的事情分享给所有人的小孩子:“你要是早点来,还能让他见见你,不过他很凶的,不见也好,别让他吓到你,”女人微微靠近了一点,亲昵地拉过她的手,神秘笑道,“他就只对我温柔。”   时吟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白露却忽然不笑了。   她垂下眼,忽然轻声说:“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时吟抬起头来。   “她们说我有病,说我脑子不清醒,我都知道,我不想治,也不想清醒,”白露抬眼,眼睛湿润泛红,“清醒太累了。”   时吟怔住了。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没人说话,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时吟回过神来,匆忙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接起来:“喂。”   “你在哪。”顾从礼声音冷硬。   时吟愣了愣,看了白露一眼:“怎么啦?”   他没听见似的:“你在哪,你刚刚遇见谁了。”   时吟“啊”了一声,有点懂了。   她放慢了语速,耐心道:“我在医院,来看看阿姨。”   顾从礼沉默了。   几秒钟后,他低声道:“我现在过去接你,不准乱跑。”   时吟乖乖应声:“好,我等你。”   她挂了电话,再回头,白露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手里捏着水壶看着她养的绿植,端庄又柔和:“是阿礼吧。”   时吟收起手机,“嗯”了一声。   白露站在窗边,动作顿了顿,轻声说:“我对阿礼不好,”她低垂着头,背对着时吟,没回头,声音里带着一点点颤抖,“我们都对他不好,你要对他好。”   时吟呆了一会儿,有护士过来看着白露吃药,又看着她睡着。   她出了病房门,顺着明亮的走廊漫无目的往前走。   总觉得,今天见到的顾璘和白露,好像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白露是知道的。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她只是自顾自地把自己藏在那个封闭的壳里,不想努力走出来,不想康复,也不想面对现实。   她说,清醒太累了。   她说,我对阿礼不好。   她一直在逃避。   时吟下了电梯,坐在医院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看着前面小花园里穿着病号服的人。   在这里的病人一般都是精神类疾病,无法单独行动,旁边都会围着三两个护士或者护工。   时吟看见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年龄的,二十多岁的漂亮姑娘蹲在草地上,拽了一根青草往嘴巴里塞。   旁边的护士赶紧把她拉起来:“哎呀,这个不能吃哦。”   漂亮姑娘仰着脑袋,眨眨眼,很认真地看着她:“你没看到,这上面的花蜜吗?我在采蜜。”   小护士耐心地拉着她的手:“你把蜜蜂的食物抢走了,蜜蜂吃什么呢?”   “我不是蜜蜂吗?我是吃蜂蜜的啊。”   “你不是,你要吃米的。”   两个人走远。   时吟看着那个穿着粉白条纹病号服的纤细身影被人牵着,一蹦一跳的消失。   这里确实是个很舒服的地方,无忧无虑,也没有那么多纷纷扰扰。   能做个傻子,谁会愿意清醒。   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时吟抱着膝盖快睡着了,忽然被人拍了拍脑袋。   她抬起头来,看见顾从礼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时吟笑了笑,抬起手来去扯他的手:“你来啦。”   他抿了抿唇:“你坐了多久?”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不知道,好像也没多久,阿姨睡觉了,我就出来了。”   顾从礼牵住她的手,初春天气还没完全暖和起来,大理石的台面又冰凉,小姑娘的手指都凉凉的。   顾从礼将她小小的手整个包起来,时吟顺势站起来,跺了跺有点麻掉的脚,原地跳了两下,才抬起头:“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顾从礼换了个面儿,将她另一只手扯过来,塞进自己风衣外套的口袋里,往外走:“明天我再过来。”   时吟犹豫了一下,手塞在他的外套口袋里,捏了捏他的指尖:“顾从礼。”   “嗯?”   “我觉得,你哪天好好跟阿姨聊聊天吧。”   顾从礼垂眸,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诶,”时吟挠挠脑袋:“也没什么,就是,感觉如果有机会你们聊一下,阿姨会好很多。”   顾从礼没说话。   两个人上了车,就在时吟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才淡淡道:“嗯,好。”   时吟这次没坐副驾驶,从这里到市区开车也要小一个小时,她跑到后座去,将车枕扯下来,和外套一起垫在车窗框上当枕头,横着坐在后面,准备睡个觉。   人靠在座位里,她想了想,还是跟他说了:“我今天好像遇到叔叔了,我来的时候,他刚从病房里面出来。”   顾从礼微勾起唇:“那我妈应该很开心。”   时吟没有说话。   她想起几个小时前看到的那个男人,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眼睛漆黑,看人的时候像是装了什么x光射线,冷漠得不近人情。   可是他笑起来,又顿时有温柔覆盖上眉眼。   反差太大,这种阴晴不定的,分裂的感觉,也跟顾从礼有点像。   不对,还是不像。   顾从礼温柔多了,就算不笑的时候,也是清冷孤寂的温柔冷月。   时吟忽然眯着眼,两只手把着前面驾驶座靠背,从中间的缝隙探过身去。   顾从礼察觉到她的动静,回头。   小姑娘已经贴到他脑袋前,软软的嘴唇凑上去,吧唧亲了他一口。   顾从礼愣了下。   等他反应过来,时吟已经飞速窜回去坐好,打了个哈欠,缩了缩肩膀,靠进位置里,安安稳稳地闭上了眼睛。   在家作息规律,时父和时母起得早,一起来时母就要去掀她被窝,时吟连续几天早上七点多钟起床,严重和她平日里的起床时间不符,到了这会儿,午觉时间,一上车就开始打哈欠。   车子开到一半,顾从礼回头,看见她脑袋歪着靠在玻璃窗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将车门落了锁,又把旁边自己的外套扯过去,盖在她身上。   衣领擦到她的下巴,有点痒,时吟皱着鼻子,嘟哝着扭过头去,抬手抓了抓下巴,小半张脑袋缩进风衣外套里,一直盖到了鼻尖。   顾从礼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   时吟稿子交完,暂时休息了一段时间。   忙过了这一段,插画的稿子也交掉,她过上了朝五晚九的生活——每天早上五点睡。   相比较顾从礼,她看起来真的像个游手好闲的家里蹲。   时吟第三次拒绝了顾从礼怂恿她搬到他家去和他一起住的邀请,顾从礼索性也不叫她去了,直接到她家来,一三五二四六,隔个两三天就到她家来住个两三天,每次带套衣服过来,再带点东西过来,没几天,就到处都是他的东西了。   她租的这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卧室,被两个人的东西塞得满满的。好在相对的,顾从礼很爱干净,家里的家务现在都是他来做了。   虽然以前好像也是他做的。   时吟原本以为,顾从礼是只做着主编要做的那些事情,真的待在一起才知道,他有那么多的事。   甚至还有一个什么跟大学朋友一起,合伙开的公司,有些决策上的事情也是由她来处理。   时吟确定了自己确实像个游手好闲的家里蹲,这让她有点失落,她原本觉得漫画编辑那点死工资,她是比顾从礼赚得多的,赚得多,那就有更多的话语权,她在家里才是说的算的那个。   结果发现并不是,人家还有小副业呢。   某天晚上,时吟切实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在顾从礼抱着笔记本靠在床上噼里啪啦敲键盘的时候,她手脚并用爬上床去,抽掉了他的电脑,放在一边。   顾从礼抬起眼来。   时吟坐在他身上,抬手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她:“你怎么有那么多工作啊。”   顾从礼的脸被她捧着,微微变了形,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冷淡的表情:“还好。”   时吟手上力气加大了点:“你天天求着我跟你同居,就是让我看你工作的?”   顾从礼微扬了下眉:“我得克制,你那都肿了。”   “……”   时吟脸红了。   “变态。”她骂他。   顾从礼轻轻笑了一声,抬手,将她抱在怀里,时吟侧着头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   沉稳地,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着。   她趴在他身上,像只乖巧的小猫咪,软声叫他:“顾从礼。”   “嗯。”   “你以后不要做那么多工作,你赚那么多钱,我就没有成就感了。”   顾从礼勾起她一缕长发,指尖一圈一圈的缠绕,顺从问道:“嗯?怎么没有成就感了。”   时吟抬起头来,下巴搁在他胸膛,扬起眼来看着他:“一个家里肯定是能赚钱的那个说话比较有管用,你如果太有钱,那你以后就不听我的了。”   顾从礼显然没太理解她的脑回路,微顿了顿:“在你家,叔叔和阿姨谁做主。”   时吟想了想:“我妈。”   “谁听谁的话?”   “我爸听我妈的。”   “那谁赚得多。”   “我爸。”   顾从礼拍了拍她的脑袋:“那我们也一样。”   时吟沉默了一下,脑袋撑在他胸口,一晃一晃的:“那不一样的,我爸傻,你又不傻,我当然算计不过你。”   她说完,抬手去拽他的耳朵。   他总喜欢拽她的耳朵。   他的手指大概是有什么魔力,每次他手一伸过来,酥酥麻麻得发痒,时吟曾经偷偷自己私底下也拽过,把自己耳朵拽得通红,也没有那种很让人难以启齿的感觉。   时吟指尖捏住他薄薄的耳垂,揉了揉,又顺着耳廓摸上去,揪了揪他的耳朵尖儿。   也没发现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吗?”   “不好玩。”她撇了撇嘴,撒手,撑着他胸口直起身来,还没支起来,又被人扣着腰和后颈按下去。   时吟叫了一声,胸口结结实实压在他身上,撞得有点难受。   她整个人趴在他身上,人在水里似的扑腾了两下,被顾从礼压住。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低缓微哑,暗示意味很足:“留着点力气。”   时吟:“……”   时吟感觉她就像是一张大饼。   整个人瘫在床上,翻过来,掉过去,翻过来,掉过去,撒上芝麻加点盐,再卷个土豆丝儿,中间夹根烤香肠。   第二天,顾从礼神清气爽去上班。   走之前还进来亲她,叫她起床,让她把早饭吃了再睡。   时吟觉得像是去健身房骑了一宿的动感单车,大腿内侧的肌肉都在抽搐。   恨他恨得咬牙切齿,随手拽了个枕头就丢过去了,软着身子裹在被子里张牙舞爪挥舞着她的小细胳膊:“你赶紧到三十岁吧!”   时吟想,等他三十岁以后不行了,开始走下坡路了,她一定天天晚上狠狠地勾引他,然后看着他力不从心的样子放一串500响的鞭炮。   一觉睡到十点多,还是被一通电话吵起来的。   时吟迷迷糊糊地从枕头旁边摸起手机来,喂了一声,声音困倦,带着浓浓的睡意。   男人大着嗓门在那边嚎:“时吟!天快黑了!还他妈睡!你是猪吗?”   “……”时吟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哪位。”   “我!你苟敬文哥哥!”   刚睡醒,她反应有点慢,过了几秒,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想起这个人:“二狗啊,什么事儿。”   苟敬文那边声音有点杂,不过什么声音都掩盖不住他的大嗓门儿:“我这不是外派到北方去了,这个月刚回来,明天出去搓一顿儿啊,”他忽然一笑,嘿嘿嘿,羞涩得让人毛骨悚然,说话也带上了一股北方味儿,“顺便给你介绍一下我媳妇儿。”   时吟脑袋埋在枕头里,人清醒了一半:“你这出去一年婚都结了?”   二狗笑得更羞涩了,嘿嘿嘿:“没呢,这不是明儿个订婚宴。”   时吟从床上坐起来,赶紧道恭喜。   二狗像个娇羞的小姑娘,跟她海夸了一顿他媳妇儿,最后不忘补充:“我昨天打好几个,咱同学现在可都有伴儿了,就剩你了,时大班花,知道你人美眼光高,不过过去回不去,人要展望未来,该放下的人咱就放下吧,下一个更乖。”   “啊?”时吟有点茫然。   她靠在床头,一侧头,看见顾从礼放在床头的水,还有干净的睡衣。   昨天那件已经被蹂躏成一团,不知道跑到那个角落里了。   二狗那边顿了顿,忽然压低了声音:“咱们高中关系也算铁了,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说实话,之前那次同学聚会,我看见顾从礼还挺怕的,生怕你有什么过激反应。这秦研怎么把他带去了呢,我是真没想到他俩能凑到一块儿去,不过你也看开点儿,你看那顾从礼长得一脸性冷淡的样子,没准儿他俩也不太和谐呢。”   “……”   时吟清了清嗓子,平静道:“二狗,我有男朋友了。”   二狗一愣,发出鸭子一样的笑声,嘎嘎嘎嘎嘎:“咋回事儿啊,铁树总算开花了啊,明天必须带过来给我见见,听见没有?带过来!哥哥帮你看看面相。”   说到一半,又顿了顿,担忧道:“你这男朋友长得怎么样,我上午给秦研打电话,她明儿也说要带伴儿过来的,我肯定是私心偏向你的,但是你这新欢旧爱颜值不能差太多啊,咱们顾老师那张脸确实能打啊。”   “……”   时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给二狗的执念,让他觉得顾从礼就是跟秦研在一起了。   明明一年前那次遥远的同学会,顾从礼和秦研也没有太多的亲密互动。   好像是没有……吧。   行吧,顾从礼那种人,肯跟着一个女人去什么同学聚会,这本来就是一种默认行为了。   想到这儿,时吟火气又上来了,一边默默记了他一笔,想着晚上一定要找他问问清楚,严刑拷打一下。   她端起床头的水杯,喝了两口润润嗓子,微笑开口:“我男朋友的颜值,当然比顾老师能打的。” 第81章 不及你(3)   苟敬文订婚宴这天, 时吟做了三个小时的造型。   雄赳赳气昂昂,母鸡中的战斗机。   她去弄了个三百倍柔顺的头发,带着一点点卷儿不太听话的额发乖巧服帖, 然后使出自己浑身解数, 画了一个登峰造极的妆。   都说好的化妆师一定是有画画基础的, 人像要很好, 时吟人像是最当年学的最好的, 人物面部的阴影得心应手,考虑到秦研现在是小花旦了,肯定是有专业的化妆师和助手的,时吟用处了浑身解数。   末了, 拿到顾从礼给她送来的衣服, 对着胸口的地方发了一会儿呆。   时吟考虑着要不要多垫两个胸垫儿。   正拿着两个往自己胸前比划的时候, 顾从礼忽然开门, 进了卧室。   时吟手还按在自己胸上, 错愕地抬起头来。   顾从礼站在门口,平静的看了她三秒, 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反倒是时吟先反应过来, 脸红了, 唰地把胸垫塞进柜子里, 摔上柜门, 瞪他:“你进来怎么都不敲门的?”   顾从礼微挑了下眉。   时吟很凶:“这是我的闺房,少女神圣的私人空间,你别以为你是我男朋友就可以随便进的啊。”   顾从礼四下扫了一圈, 看着这个到处都是他的东西的私人空间,点了点头,云淡风轻说:“你昨天在你神圣的私人空间的床上哭着求我不——”   他说到一半,时吟叫着飞扑过去扎进他怀里,两个手臂举起来严严实实地捂住了他的嘴。   顾从礼顺势将她抱住,垂眸。   她瞪着他,气恼又羞耻:“闭嘴!”   顾从礼眸光淡淡,染上笑意,嘴巴被她捂着说不出话,低低嗯了一声。   时吟放下手,退后了两步,刚要赶人,又想起来什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   她用批判的眼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发现这个男人确实过分,挑不出什么需要改进的。   从眼睛鼻子嘴,到身材气质衣品,全是能一枪击中她少女心,完全符合她审美的地方。   情人眼里出西施,时吟看不出哪里需要她下手,扯着他出了门。   两个人到酒店门口,顾从礼刚停下车,时吟忽然探身过去,拍在他脸上:“顾老师,你要给我争气。”   顾从礼很听话:“嗯。”   她才又想起来,忘记问顾从礼秦研的事情了。   车子停在门口,泊车的小哥哥还站在那里等着,时吟率先开了副驾驶车门下车,等顾从礼过来,两人进了门。   二狗今天也穿的人模狗样,他个子矮,未婚妻比他要高,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一个小姐姐,两个人远远的站在宴会厅尽头,正在跟人说话。   时吟没叫他,和顾从礼进来,有人先喊了她的名字。   她回过头来,看见高中时期的同班同学。   同学过来跟她说话,上次同学聚会这人没来,很多年不见,男同学目露惊艳:“真是你啊,我刚刚都差点没认出来,”他拉开自己旁边的那张椅子,笑出一口大白牙,“你坐这儿啊,这桌刚好都是咱们班的。”   顾从礼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姑娘。   确实是漂亮,长腿细腰杏眼樱唇,稚嫩的气质被三个小时的昂贵造型抹了个七七八八,整个人显得纯真又妩媚。   顾从礼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前站了站,遮住男同学一半视线,俯身在她耳边问:“这酒店空调开得足,冷不冷?”   时吟扭过头去,自己感受了一下,连点儿冷风都没察觉到,茫然地摇了摇头:“不冷呀。”   顾从礼淡淡直起身,“哦”了一声。   他这么一问,倒是把整桌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了,一桌子的高中同学,神情各异。   顾从礼在实验一中那年是画室老师,他那个时候也刚毕业没两年,还是编制外的。实验一中虽然说是美术实验基地,但是画室和学校内部还是分开管理的,大多数同学跟他擦不上边儿。   但是顾从礼有名,因为他长得好,全校都知道画室那边儿有个小帅哥。   后来出了事儿,其实所有见过顾从礼,和他相处过的人都觉得大概是个误会。   这个人骨子里的冷漠,只要是亲眼见到过的,都会明明白白的感觉得到不是假装的。   只是高中生涯里,平淡无奇的日常出现了这种调剂,所有人都不在乎它的真假。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得谣言会造成多大的影响,觉得自己也就是个看热闹的,后来也渐渐懂了生活,才明白其实最可怕的伤害早就在自己懵懵懂懂的青春时期造成了。   所以男同学在看见顾从礼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其实是有点心虚的,心虚完了,又觉得松了口气。   还好他现在还是很好。   只是好就好吧,怎么还跟时吟一起出现了呢。   男同学有些傻眼,他之前明明在群里看见有人说,这顾天仙被秦研拿下了,还带出去吃饭了。   想着曹操曹操到,订婚宴这边开始,众人也就没再说什么,时吟和顾从礼落座,秦研姗姗来迟。   高中同学这边坐了三桌,实验班两桌,剩下一桌都是二狗认识的别的班的,秦研不是实验班的,本来不在这边儿,但是那边的桌子坐满了,只剩下顾从礼旁边一个空位置。   小花旦还是穿红,带着大大的墨镜,只身一人进来,时吟往后看了一眼,没看见有别人进来。   落座,顾从礼左手边坐着时吟,右手边坐着秦研,实验一班原本就寂静的气氛显得更加寂静。   当年实验一中他们这个年级,男生私底下暗搓搓的评出的两个级花,实验班的时吟,和普通班的秦研。   男同学偷偷摸摸往这边瞥了两眼,又看看面不改色坐在中间的顾从礼,暗叹:“好艳福。”   好些人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八卦之魂了,眼睛都发亮看着这边,问题堵在嗓子眼里思考着什么时候往外吐,就这么看了十分钟以后,发现不用吐了。   行动和眼神,都骗不了人。   整个过程中,顾从礼的眼睛就像长在左边了一样,时时刻刻关注着时吟要吃什么,一眼都没往秦研那边看,就像是完全不认识她一样。   秦研倒是不怎么介意的样子,只坐下来的时候打了声招呼,剩下的时间都很平静。   秦研确实是喜欢顾从礼的,今天过来看见这两个人,心里也确实不是滋味。   但是人到了这个年龄,进了娱乐圈,很多事情都不太一样了。   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现在无所谓,什么男人能让她红,好像比喜欢这种缥缈的东西要重要得多。   而且,她很久以后才想明白,也许顾从礼对她从没有过兴趣。   两个人一年前那次相遇以后他的配合,甚至愿意和她一起去同学聚会,并不是因为她,他的目标大概一直另有其人。   时吟第一次参加身边同龄朋友的订婚宴,感受到了事情有多少,二狗忙得脚不沾地,只来得及过来打了两声招呼,人正要走,扫到时吟的时候目光一顿,脚步硬生生停住了。   他的视线落她旁边顾从礼的身上,脱口而出一句脏话,被旁边他未婚妻偷偷地拧了一下胳膊。   二狗嗷的一声,哀怨侧头看了一眼,声音可怜巴巴地:“媳妇儿,轻点儿。”   女孩子笑得灿烂:“不好意思啊,你们就当没听见。”   时吟也笑眯眯地:“怎么样,我男朋友颜值确实比顾老师能打啊。”   二狗你你你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最后恍惚地摆了摆手,朝她竖起大拇指:“您牛逼,我败了。”   时吟心里的一口郁气这才散了,一直被别人以为自己的男朋友和另一个女人有一腿,这事儿会让人特别郁闷。   可是看着秦研毫无争斗欲望的样子,时吟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小心眼儿了。   但是在意就是在意,不会因为情敌的淡定就变得释然了。   订婚宴一结束,两人开车回家,一上车时吟就凑过去,低声问他:“顾老师,我有一个问题,你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实回答。”   她一般开始吃醋的时候,都是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顾从礼无声弯起唇:“嗯,你问。”   “就很早之前,一年前的那次同学聚会,你为什么会跟着秦研一起过去?”   顾从礼瞥她一眼:“一年以前的事情,你现在才问。”   时吟撇撇嘴:“本来忘了,但是最近这个人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就又想起来了。”   顾从礼缓声道:“我也忘了,是因为什么来着。”   他这明显一副准备糊弄她不想说实话的样子,让时吟睁大了眼睛,越来越觉得他是因为心虚,抬起手来食指指着他鼻尖,怒道:“你是不是本来想泡的是秦研,结果人家没看上你,你就退而求其次了?”   因为他三十岁了,该找个结婚对象了。   好像能说得通。   时吟很愤怒。   愤怒完又纳闷儿:“还会有女人看不上你?”   顾从礼看着她,眼神奇异,似乎在惊叹她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构成的,顿了顿,将她指着他的食指拽下来低声道:“除了你,没有别的女人看得上我。”   时吟大怒:“你果然是拿我将就的!”   他终于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拉着她的手指凑到唇边吻了吻,又轻轻咬了咬,声音平缓温柔:“时吟,我会去,是因为你在那里。”   时吟一毕业就选择了漫画家这个职业,最开始,顾从礼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她家庭幸福美满,学生时代简单,就像她说的,她这辈子遇到的最大的挫折就是他,毕业以后选择了自由职业,做事工作全部都随性而为,没有经历过职场,也没有被社会浸染。   她机灵又纯真,看问题通透却也迷糊,是真的二十几年来活得都简单,干净的像一张洁白的纸。   顾从礼是墨,他从小到大看透了太多人性丑恶的一面,很久以前看见那些拥有幸福家庭的同龄人,他也会想,上天是对他不公平的。   可是现在,他又觉得,这像是神对他的恩惠。   这大概也是一种冥冥。   她没见过的污浊,他来替她看。   她不知道的那些挫折和黑暗,他都替她经历。   神让他感受这个世界双倍的恶意,他愿本该属于她的那一份苦难转移,让他独自一人承担。   如此,她便可只看得到光。 第82章 不及你(4)   五月的这天, 时吟接到了无数个电话。   先是林佑贺的,校霸大佬声音低沉,语气听起来还是那么不耐烦, 沉默了两分钟, 就在时吟乱想着这个人不会是来跟她借钱的吧, 才听见他冷硬地吐出了两个字:“恭喜。”   时吟“啊?”了一声, 没来得及说第二个字, 苹果糖老师把电话挂了。   时吟举着电话干瞪眼,没反应过来,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时吟接起来, 礼貌的问了声好。   “时一老师, 恭喜你了。”女人的声音轻轻淡淡, 十分舒适好听, 有一点耳熟, 却让人一时间想不到是谁。   她笑了一声,自我介绍:“我是林语惊, 之前年会上见过一次。”   时吟想起来了, 之前那个红裙小姐姐。   后来她问了顾从礼才知道, 这个人真的是摇光社的boss。   只不过这个boss是个甩手掌柜, 高薪雇佣了一大堆人才来管理公司, 自己几乎什么事情都不管的,每年只有在年会聚会各种活动或者团建中才会出现,玩票的。   她又“啊——”了一声, 盘腿坐在沙发里:“谢谢,”时吟顿了顿,有点迟疑,“不过,恭喜什么?”   林语惊也沉默了,片刻她笑道:“这个我觉得不应该我来告诉你,你问顾从礼吧。”   时吟:“……”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以后,通话挂断,时吟将林语惊的手机号码存进通讯录,看了眼时间,刚想给顾从礼打个电话,手机铃声又响了。   梁秋实听起来整个人都兴奋得不行,一接起来就开始嚎叫:“老师!老师!恭喜你啊!!!”   “……”   时吟盘腿往沙发里一靠,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到底在恭喜我什么啊!”   梁秋实平时也是个稳重的小男生,有一点点这个年纪的年轻人独有的那种性格和逼格的,喜欢装深沉,此时却是难掩雀跃:“动画呀!老师,您会参与制作吗?cv呢?”   时吟一愣,今天第三次:“啊?”   梁秋实那边已经在搭配制作班阵容了,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时吟听得头都晕了,连忙喊停:“不是,动画是什么意思啊?我吗?”   “《鸿鸣龙雀》啊,不是准备谈动画化了吗?不过老师,您这本虽然已经画了一年了,但是内容还是有点少,感觉要再等等这个项目才会开始筹备吧,或者加一些原创的支线剧情进去?”   时吟听懂了,就是《鸿鸣龙雀》要动画化。   可是她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如果只是梁秋实或者林佑贺来,时吟还会觉得是个恶作剧什么的,但是连林语惊都打了电话过来,那这个恶作剧也太真实了。   时吟十分怀疑:“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是介绍了我去贺哥那里做助手吗,刚刚才听他说的。”   时吟想起来了,梁秋实以前是只给她一个人做助手的,时间上有的时候也有空闲,时吟就让他去了林佑贺那儿,跟着不同的漫画家可以学到不同的东西。   “所以,他是怎么知道的?”   “好像是西野奈老师告诉他的,之前听到他们在聊天。”   “……西野老师又是怎么知道的?”   “西野奈老师的工作室最近不是在跟摇光社谈合作吗,好像是那边管理层说的吧。”   时吟:“……”   所以说她自己的作品,她确实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时吟挂了电话以后整个人还有些恍惚,心脏砰砰砰越跳越快,指尖发凉,手都忍不住在抖,飞速给顾从礼打了个电话。   对面一接起来,她嗷地一声:“顾从礼!”   “……”   电话那头,顾从礼看了一眼时间,应该差不多是她起床没多久:“怎么了?”   “《鸿鸣龙雀》那个动画化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他们都来找我,结果我什么都不知道?”   “嗯,我本来打算今天晚上回去跟你说这个,要问一下你的意见。”   “不用问了。” 时吟干脆道。   顾从礼:“嗯?”   时吟斩钉截铁:“就这样吧,赶紧,赶紧,他们如果资金方面有问题我亲自出钱。”   顾从礼:“……”   整个下午,时吟又接到了很多个电话,微信,微博,各种社交软件上面的消息。   精力了一下午反复的对话,时吟已经从最开始的那种亢奋心情里走出来,当电话再次响起来的时候,时吟面无表情地接起来,麻木而熟练道:“谢谢谢谢。”   她说完,对面好半天没声音。   沉默得很怪异。   时吟把手机拿开,看了一眼上面的来电显示,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她重新放到耳边,刚好听见那边男人开口:“你好,我是顾璘。”   时吟手一抖,手机差点没掉下去。   瞪大了眼睛看看手机,确定自己确实没有听错,时吟结结巴巴道:“您、您好……”   顾璘怎么知道她的手机号码这种事情她根本没想过,顾从礼本来就已经神通广大到无所不知了,他老子怎么可能比他差。   男人似乎听出来了她声音里的紧张,声音很平和:“时吟小姐今天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好像没有哪里不对。   时吟却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压力,就好像他说的话她完全无法拒绝。   她知道顾从礼不喜欢,他看起来似乎完全不想让时吟接触到他父亲这边,不想他们有丝毫联系。   可是如果想和他一直走下去,逃避也不是解决的办法。   总有一天,这些事情都是需要面对的。   顾璘订了家私房餐厅,时吟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四周安静,隐蔽性极好,男人远远坐在背对着门口的位置,依然是一身黑色的笔挺西装,头发从后面看也一丝不苟。   时吟走过去,微微点了点头:“您好。”   顾璘抬起头来,上次匆匆一瞥,今天见到,时吟忍不住再次感叹,他真的很年轻。   时吟猜测他应该是比时父年纪要稍大一些的,但是时父现在眼角已经有皱纹了,一笑起来尤其明显,很是和蔼可亲的样子。   虽然他很少会笑。   她原本来的路上还一直有点紧张,不知道顾璘单独找她出来是准备干什么,结果人到这儿以后,反倒淡定了。   随便他想说什么呢,反正顾从礼也不听他的。   如果他像言情小说里那种套路,给她一张一千万的支票让她离开他儿子呢?   那她就让顾从礼,把他那套市中心的复式大房子房产证上写上她的名字。   毕竟她接下来马上就要为了他放弃一千万的支票了呢。   时吟打起精神来,已经做好了不被金钱和利益诱惑,全心全意捍卫自己的爱情的准备,顾璘轻轻笑了一声:“不用紧张,今天我就是来找你聊聊天,作为从礼的父亲。”   这就来了。   时吟打起了精神。   “你和从礼什么时候认识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   非要说起来的话,七八年前吧。   “去年春天遇见的。”时吟保守地说。   去年春天,他来做主编,两个人重逢,也没有哪里错。   顾璘面色不变,优雅地切着牛排,忽然转了话头:“从礼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懂事早,很小的时候就很沉稳。”   时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沉默听着。   顾璘继续说:“他像我,性格和我特别像,我其实是高兴的,他可以很优秀,他的能力和才智远胜于很多人,甚至胜过我。我手把手培养他,我对他寄予厚望,可是他讨厌我,我不知道为什么。”   他似乎是真的很困惑,抬起头来,歪着脑袋看着时吟:“我难道不是为了他好吗?我可以让他成长为人上人,变得更优秀,他明明跟我那么像,可是他一直更喜欢他母亲。”   “顾叔叔,顾从礼跟您不一样,”时吟认真地看着他,“他是懂得什么是爱的。”   顾璘的眼神平静:“他是我的儿子,我当然也是爱他的。”   时吟垂下眼:“您只是爱您自己而已。”   顾璘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如果没有你,从礼会成功,会跟我一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容易满足。是你毁了他。”   时吟闻言,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遇见的那个顾从礼。   他当时的眼神,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冷漠得近乎无情,甚至不见情绪的起伏,对万物都漠然。   如果她当初没有能够鼓起勇气走近他,是不是现在的他也会变成顾璘这样,无欲无爱的活着。   “白露阿姨没能毁了您吗?”时吟轻声问他。   顾璘一怔:“什么?”   女孩看着他,漆黑剔透的杏眼温和又安静:“您不爱白露阿姨,为什么还要和她结婚呢?”   顾璘微皱了下眉,似乎对她的话很不理解:“我们门当户对,她是很好的结婚对象,”他顿了顿,神情淡淡的,“如果她没有一直莫名其妙的胡闹,我们的婚姻可以很成功,我对她很好。”   时吟说不出话来了。   他说起婚姻来,就像是谈一场生意。   这个男人的眼睛是没有温度的。   她看懂了,他一定不会被任何事物影响,他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是有着自己的目的性的,不会有丝毫犹豫,也不为任何人停留。   说白了,这段婚姻里,两个人过于不般配,错的人和错的人结合,塑造出的只有悲剧。   白露想要纯粹的,毫无瑕疵的爱情,而除了这个,顾璘什么都能给她。   白露那样的女人,在得知对方不爱以后,无论对方有多么的滴水不漏,也根本没有办法做到粉饰太平维持婚姻。   于是争吵,或者无理取闹,或者歇斯底里,到今天的地步。所有的这些都只不过是因为,她想要得到对方多一点点的,哪怕一点点的在意和爱而已。   但他给不了。   时吟不知道顾璘在这场悲剧里到底算不算是罪恶的那一方。   说错,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有什么错,天性如此罢了。   甚至,时吟觉得顾璘是可怜的。   他终其一生都没能被谁毁掉,没能遇见那个能够让他心甘情愿停留下来的人。   顾从礼效率很高,《鸿鸣龙雀》动画化这件事情很快确定下来,《赤月》官方发布了这个消息,时吟转发了一下。   行业内很多人纷纷转发恭喜,时吟久违地收到了韩萏的信息。   韩萏之前一直在和颤栗的狸猫打官司,涉及到家庭暴力和知识产权保护这方面的官司本就不太好打,拖拖拉拉到现在将近一年,最近才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   韩萏现在字里行间看得出比之前状态好了很多,甚至很是活泼了,两个人聊了一会儿,约定好等她那边的事情解决了以后两个人合作创作,韩萏写脚本,时吟来画。   她的写作和推理方面的能力确实是神赐的天赋。   动画化的消息也带动了漫画连载以及单行本的销量,一个月后,《鸿鸣龙雀》单行本加印一万册,一千套签名版。   时吟的《echo》从来没有加印过,上市至今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时吟开心得抱着顾从礼在床上打滚:“啊啊啊啊啊,我加印了!我厉害吗!”   男人睡衣都被她拽得乱七八糟的,依然很淡定,云淡风轻:“厉害。”   不需要任何言语,他的冷静就是对时吟最冷的一盆冷水。   但是现在别说一盆了,几桶都浇不灭她开心的火花,抱着他笑眯眯地:“欺岸老师动不动就加印个三五亿本,我们这种小透明一万册的开心你当然不懂了。”   顾从礼垂眸:“你现在准备捧杀我了?”   时吟捧起他的脸,鼻尖蹭了蹭鼻尖:“哪里,这是我对欺岸老师的崇拜。”   顾从礼抿了抿唇,忽然道:“时吟,那些漫画你少看点。”   时吟歪着脑袋:“那些漫画是那些,你画的那些吗?”   顾从礼淡淡“嗯”了一声。   欺岸这个名字是他的阴暗面,他曾经所有的不为人知,都可以由欺岸,通过手里的画笔发泄出来。   这些东西,他希望她越少接触越好。   时吟却依然笑眯眯地:“欺岸老师,你自己画完的东西自己会看吗?”   她的发梢扫过他的脖颈,有点痒,顾从礼喉结滚了滚,抬手勾起她的长发:“不会。”   她忽然坐起身来,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撑着床面看着他:“我第一次看到欺岸的那本《沉睡之日》的时候,觉得这个漫画作者画的东西都好可怕。”   顾从礼眸色暗了暗:“所以别看了。”   “后来长大了以后又看了一遍,忽然又觉得是个治愈系的故事了,我觉得很好,好人不会盲目善良,坏人也不都是阴暗的。”   背着光前行的人有阴影遮住前路,反之亦然。   肮脏泥泞的沼泽里也能长出洁白无垢的花,人也如此。   无论多么罪恶的人,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有某处一定还依然是郁郁葱葱的,生机勃勃,像稚嫩的幼苗拼命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时吟眨眨眼,继续说:“当时就觉得,能画出这样的故事的人,内心一定很温柔。”   《鸿鸣龙雀》上次的签名版是印厂那边把扉页纸寄过来,时吟直接在纸上签完,然后再寄过去滚胶装订的,这次加印的那一千套签名版直接装订成册,时吟自己去了印厂签。   因为上次海报的事情,她已经跟印厂那边的负责人已经很熟了,顾从礼那天没和她一起,印好的书整整齐齐码在台面上,需要签字的一共有一千本。   因为前两天就印好了,所以没在厂内,放在印厂大院西边的一个单独独立的小库房里,印刷厂的工作人员将她带过去,时吟一个人坐在里面,对着那慢慢的一台子书,内心十分绝望。   整整一千本,要签到什么时候。   还好她的笔名还是比较好写的,时吟想了一下欺岸的笔名,比划那么多,签起名字来得有多痛苦。   不过欺岸大大那个咖位,可能就签个一百本吧。   再想想甜味苹果糖。   五个字儿。   时吟顿时心情舒畅,拿起笔来夹在指尖,开始刷微博。   拖延症这种病症,在各个方面上都有体现。   刷了一个小时微博,眼看着快两点了,时吟终于放下了手机,打开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器,塞好耳机,开始签名。   抽过来一本,签好,再整整齐齐地码到一边去。   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不知道多久,时吟小拇指边缘被纸上磨得通红,一长条的凹字型库房,墙角墙边都堆得满满的书和纸张,只有中间一张巨大台面坐着她。   无聊,寂寞,又凄清。   她开始后悔了,就应该把顾从礼也叫来陪她一起签,还能跟她说说话。   时吟趴在桌子上握着笔唰唰写字,忽然闻到了一股爆米花儿的味道。   最开始,时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大概是印厂的什么油墨的味道,后来那味道越来越重,哪里是爆米花味儿,就像是纸张被点燃了的味道。   她脸色微变,抬起头来,鼻子动了动,库房的另一头隐隐冒着烟,一点一点儿飘过来,味道呛鼻。   时吟唰地拽下了耳机,站起来往那边跑。   堆在角落里的纸已经烧起来了,因为刚好在凹陷的地方,时吟坐在中间根本看不到,如果不是闻到了味道,就只会在它烧过来的时候才会发现。   时吟顾不上别的,一边大声喊人一边往门口冲过去,偏偏门也在那头,她刚跑过去,门口一直堆到天花板的一摞纸被烧了一半,颤颤悠悠地倒下来。   时吟尖叫了一声,飞快躲开往后跑。   黑烟滚滚,火星舔着纸张唰地窜得老高,深红色的门被掩在火焰后面。   旁边都是易燃物,火势很快,不过几分钟的功夫,温度开始升高,烤得人眼睛发干,脸颊热烫,仿佛连衣服都要被点燃了。   眼看着火苗顺着墙边的纸多米诺骨牌似的一排一排蔓延过来,时吟闭上了嘴巴,尽量屏住呼吸,往库房尽头窗口跑过去,猛地推开窗户。   窗上都有铁栏杆护栏,新鲜空气进来,烟雾往外跑,就那么一眼,她看见有人影一闪而过。   时吟顾不上去看,转过身来飞快四下找了一圈,跑到墙边打开灭火器箱抓起灭火器,拉掉保险栓,捧在怀里对着门口火势最猛的地方狂喷。   火势太快,小小的灭火器收效甚微。   外面噪音越来越大,有人大喊着她的名字,时吟丢下灭火器捂紧了嘴巴蹲在地上回应了一声火焰已经蔓延到屋子里大半,她桌上刚签好的一摞摞签名被火舌舔到,瞬间窜起火苗燃烧。   浓烟争先恐后地窜进嘴巴和鼻腔,身体被热气滚得像是要被点燃了,时吟被呛得拼命咳嗽,然后听见“嘭”的一声巨响,有人撞开了库房的门。   时吟蹲在地上抬起眼来,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冲过火舌朝她跑过来,周身席卷着雪花般的——干粉灭火剂。   时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顾从礼抱起她冲出了门,门口全是拿着灭火器的员工,消防来得很快,她人缩在他怀里,咯咯地笑。   他垂下头,抿着唇看着她,声音紧绷:“有没有哪里被烫到。”   时吟摇了摇头,继续笑:“没有。”   顾从礼不说话了。   时吟抬起头来。   男人像是忽然之间脱了力一般,身体一下塌了下来,只有抱着她的手臂紧紧地,死死地将她扣在怀里。   时吟抬手轻轻戳了戳他绷得直直的唇角,轻声说:“我没事,还好你来的快,对啊,你怎么这么快啊?”   “觉得你自己会无聊,就过来了。”   消防来得很快,一个穿着橙色衣服的小哥看见他们俩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兄弟,有事儿的话去医院抱,没事儿就回家抱吧,啊!”   时吟脸红了,两条腿蹬了蹬,小声说:“你先放我下来呀,我真的没事。”   顾从礼不说话,沉默地将她放下。   时吟脚落地,刚站稳,他忽然抬起手臂,将她抱在怀里。   他用的力气太大了,箍着她生疼,感觉整个人像是要被镶嵌到他怀里去了似的,头颅低垂,灼热的鼻息喷洒在她颈间。   时吟抬手,环住了他的腰。   顾从礼忽然开口:“时吟,”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以后我不在,你哪都不许去。”   尽管时吟已经再三强调了没事,顾从礼还是强行带她去了医院,里里外外查了个彻彻底底,确定确实没问题以后才带着她回了家。   印厂负责人跟去医院道了歉,后来又打了电话过来。最近几年包装工厂,印刷厂起火的事件太多,它们整个印厂都是安装了灭火装置的,唯独那个旧库房没有装。   那个地方背阴,阳光并不强烈,除非意外,不然自然起火的几率很小,所以就只放了个灭火器在里面。   没想到就出了事情,也不知道火是怎么起来的。   时吟听着,忽然想起之前开窗的时候,看到的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调监控。”顾从礼忽然道。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   顾从礼手里拿着电话,声音低而轻:“死角?那就把整个印厂那个时间里每一个角落的监控全部都给我调出来。”   他面无表情耷拉着唇角,浅棕的眼眸冷冰冰一片,跟平日里那种淡漠不太一样,阴影层层叠叠的缠绕,让他看起来像是刚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无常。   时吟悄咪咪地抬起手来,轻轻拽了拽他的指尖。   她此时刚洗好澡,吃了点东西,人靠坐在床上。顾从礼侧眸,挂断了电话,垂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问:“睡一会儿?”   时吟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躺下。   顾从礼将她身上的被单拉高,隔着被子拍小朋友似的拍她:“睡吧,我陪你。”   时吟再次得到离年的消息,已经是三天后了。   在之前被几个原画师联名挂了个彻彻底底以后,她很是消停了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动态和消息,结果再次出现在大众的视线里,是因为纵火被逮捕。   时吟早知道顾从礼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他就算掘地三尺,也会把原因,或者说那个人给揪出来。   离年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很惨,网上被骂,之前一年赚的钱拿出去赔偿花了个七七八八,而从阳文化那边干脆直接联系不到,彻彻底底将她完全弃之不顾。   因为长相曝光,她甚至连出门都胆战心惊的。   结果就是这个时候,《鸿鸣龙雀》却要动画化了。   她什么都没了,时吟却什么都有,凭什么所有好事都被她遇见了,凭什么她运气就能这么好。   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怎么能这么不公平。   歹念起,只是一瞬间的事。   再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盛夏,天气潮湿燥热,风静止着,空气像是被凝固在了一起。   《鸿鸣龙雀》动画化的项目落实,预计明年年初开始投入制作,摇光社大楼门前,很多男男女女顶着骄阳和烈日站在门口聊天。   有路过的女孩子好奇,问旁边的人:“您好,请问里面是在干什么呀?有什么活动吗?”   她问完,一抬头,就后悔了。   妈呀,这人长得可太凶了。   他看起来好像有一米九,拧着眉,一脸不耐,漆黑的眼睛瞪着她:“时一的签售会。”   女孩子也不敢多问了,赶紧退后了两步,白着张小脸儿连声道谢。   就以为时一是哪个作家之类的,好奇得很,拉着身边的女伴往里走。   一进去,就看见坐在桌前的漂亮姑娘。   她穿着条款式简单的浅灰色连衣裙,白皮肤大眼睛,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垂眸在面前的书上写着什么,几缕碎发垂下来,好看得像摆拍。   女孩子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就是那个!之前在飞机上!   果然,一侧头,她身边站着个气质冷冽的男人,浅灰色衬衫像是情侣款,低垂着头看着在写字的姑娘,眼神缠绵又温柔。   女孩激动得直拍大腿。   头等舱超甜的那对!!   做空姐以来还是第一次在地面上遇见乘客,还是给她留下了那么深的印象的,她眼睛发亮,颠颠地去买了本书,跑过去排队等签名。   好不容易等到她了,女孩期待地看着她,忍不住问:“您好,您还记得我吗?”   时吟抬头仔仔细细瞧着她,确实不记得有在哪里见过。   她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呀,我记忆力不太好。”   女孩也不在意,等她签完名,美滋滋地说:“您和您老公真般配。”   时吟愣了下,脸红了。   她连忙道:“不是,这是我男朋友……”   女孩瞪大了眼睛,东北味儿都出来了:“咋还不是你老公呢?”   她后面那人也探过头来:“卧槽,不是时一老师的责编么?”   “卧槽,不是责编,是男朋友。”   “也可能是责编变男朋友。”   “怎么就不能是男朋友变责编?”   “卧槽,我时一女神什么时候谈的恋爱?!情敌就在眼皮子底下站着,我竟然一直天真的以为他们是纯洁的编辑和漫画作者的关系??”   隐藏在人群中的西野奈忽然掐着嗓子大声喊道:“我不信,我不相信!除非他们俩当众接吻!!!”   有几个人随声附和,而后,所有人都开始整齐大喊。   “当众接吻!!!”   “接吻!!”   “当众的!!!”   “快点接吻!!!”   “……”   时吟看着下面乱成一团的人群,一脸懵逼,红着脸无所适从。   虽然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签售会了,但是为什么每次的状况都不一样啊!   时吟清了清嗓子,拿起麦克风:“诶,你们冷静一点儿啊。”   有女粉哭泣着喊她,声音大得震天动地:“当众接吻!!!”   时吟连耳朵都红了,无措地抬起头来,看向顾从礼。   男人完全从容淡定的样子,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依然是什么都不打算管的姿态。   时吟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   他每次都这样,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害羞似的,让人生气。   时吟鼓了鼓嘴巴,忽然撂下笔,扭过身去,抬起手臂,一把抓住顾从礼的领带,往下拉。   男人猝不及防,被她扯着弯下腰来,俯身,垂头,下一秒,柔软温热的唇瓣贴上来。   顾从礼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他很快反应过来,单手撑住桌边任由她亲吻。   现场寂静了三秒钟,然后整个沸腾了。   善意的欢呼此起彼伏,女孩子在尖叫,男生们吹出长长的口哨声。   小空姐感动得哇哇哭,一转身,撞到一个硬邦邦的胸膛,抬头,看见之前在门口碰见的那个男人,此时正漆黑一张脸,凶神恶煞看着她。   下空姐眼泪顿时就憋回去了,吓得打了个嗝,抹了把眼泪,哆哆嗦嗦地:“对对对不起!”   林佑贺皱了皱眉,嫌弃地离她远了点儿。   又扫了一眼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夹了张纸巾给她递过去。   窗外天光大好,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骄阳照射在摇光社门口立着的大大的立绘牌子上。   蓝衣的鸿鸣和红衣的大厦龙雀手里各持着一把长刀,交叠在一起,刀锋凌厉,泛着隐隐光芒,上面是遒劲有力的黑色毛笔字:国漫的锋芒。   这是个很好的年代。   我们年少轻狂,充实鲜活,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要捡起那些未能实现的梦想。   能够哭得嚎啕,也放声大笑,抛开掉曾经胆怯的、畏缩的自己,抛开掉那些尘封的、阴暗的过去。坦荡地在阳光下亲吻心爱的人。   ——我所经历过的一切不幸和苦难,都不过是为了将毕生的幸运积攒,然后遇见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