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里的军人》 作者:非拆 文案一: 缅甸穷凶极恶、内战不断。 战争、流血是家常便饭。 俞在思一次出差,遭遇险情,她被缅甸人绑成了个粽子。生死关头,所幸,遇到了他…… 文案二: 缅北军区上校军官 × 意外被俘美貌记者 他控制欲很强。嗯……各方面都很强。       阅读指南: 1、HE,宠宠宠,苏苏苏。     2、不虐不惨,过程挺甜。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因缘邂逅 近水楼台 主角:俞在思;周觉山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深秋,傍晚。   俞在思在村外打水,侥幸躲过一场无差别轰-炸。   一枚K413手-雷滚到了距离她不到40米远的地方,她猛地趴下,抱紧了头,不到半秒,飞溅的钢珠和碎片将她落在远处的水桶给打成了筛子。   硝烟弥漫……   她抬头望去,眼前就是自己落脚的村寨,然而现在战火纷飞,哀嚎遍野,随着一声声轰然巨响,她看到村口囤放面粉的仓库被引着了火,面粉易燃易爆,火势很快蔓延,在思亲眼目睹,许多逃命的村民并不是被炸-弹炸死,而是被大火活活烧死……   她没车,跑不远。   缅甸少数民族武装军很快赶到,那些士兵们个个端着一把新式步-枪,面目狰狞,检查村寨附近是否还有活口存在。   尸横遍野……   在思忍不住流泪,她紧捂住嘴巴不敢吭声。忽地,一把冰冷的钢枪顶到了在思的后脑勺。   “这儿还有一个。”   “……”   在思霎时怔住。   那是一句狠厉清晰的缅甸语。她观战就等同于参战,这些士兵不会留活口。   “不过长得还挺漂亮。”   伴随着一道猥琐的笑意,那士兵忽地收起了钢枪。   他野蛮地扯着在思的手腕,一路往来时的军用车上拖,在思拼命地挣扎,两条光滑的小腿被路边的野草与碎石划出一道道伤痕。   白骨露野的地方,难得遇见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这些士兵都是缅甸当地少数民族武装军。缅甸常年内战,自1960年开始,战事便未停过。缅甸当地贫穷、落后,民族武装军内部鱼龙混杂,他们大多对政府颁布的法令条文一向不屑一顾,对于交战区里出现女人的看法就是——补给军需的公共物资。   ……   趁着士兵没留神,在思一口咬住了对方的手背。   “艹!活腻了?!”   那士兵猛地揪起了她的长发,一巴掌扇过去,在思猛地摔在地上,眼前一白,脑子也晕了一下。   “……”   她被扔进了军用车的后座,十几个士兵都围了过来,那些男人摩拳擦掌,舔着嘴唇,眼睛里都在冒着诡异的绿光。   在思忍不住掉泪,战争地区,人命贱如蝼蚁,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拽她过来的那名士兵扔掉枪解开了裤腰带,骑在她身上,双手用力一绞,粗暴地剥开了她的外套。   面对着一车全副武装的男人,在思泣不成声。   “等等!”   背后忽地有人扯住了那士兵的手臂。   那士兵像没听见,继续解裤腰带。背后那人一脸严肃,连忙扯开同伴,见他还要硬上,情急之下,无奈挥了一拳。   “你冷静点!看清楚,她好像是个中国人,还是个中国医生!”   “……”   被打的士兵倒在地上,嘴角流血,懵了一下。其余的十几个士兵看见有人坏事,铁拳也举了起来。“滚!瞎tm扯什么?中国医生会在缅甸交战区?你小子是不是存心搅事!”   “我搅事?你们自己睁大眼睛看看!她穿着白大褂!身上有中国国旗!”   有肉谁不想吃……   打人的士兵脸色沉沉,拧开一瓶水,咕咚咕咚地喝了。   “……”   车里光线不好,几个人拿手电筒照亮,动作迅速地翻了翻从在思身上撕下来的半截袖管——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正绣在袖子的侧面。很显然,这是一身只有从中国远道而来的战地医生才会穿着的衣服。   一车人都安静了下来。   车厢里悄无声息,出于某种原因,士兵们看向在思的眼神,慢慢地收敛了起来。   “这女人不能动,先把人带回去,给长官看看。”   “嗯。”   士兵们意见一致。连忙靠着座椅坐好,没有再碰在思。有人找出一块白布条,堵住了在思的嘴巴,其余的人又从角落里翻出了一个黑布袋,动作利落,罩在了在思的头上。   .   缅甸境内多山,军用车里一路颠簸。俞在思原本寄住的村寨在雷临镇附近,那里属于几方势力的边界争议地区,近几个月,缅甸政府军与南掸(shàn)邦军、勃欧边防军等各方势力都在争夺这一块争议区域的实际控制权。   约莫两小时后,黑布忽地被掀开,她又被人扔进了一间竹棚。四周环境脏乱破旧、晦暗不明,只有一盏幽幽的烛火勾勒着门外的黑色身影。   门外站着两个男人。   一个眼生,个子稍矮一些,腰里揣着一把布满泥垢的军用刀,脸盘圆,鼻子微塌。另一个身材高瘦一些,眼球突出像金鱼一样,是之前险些侮辱了在思的那个士兵。   烛火明灭,高个子的士兵一条腿踩在土门槛上,眯缝着眼睛,嘴巴朝在思的方向努了努。   “苗伦哥,这女医生到底有没有用?”   圆脸个矮的士兵沉默了一下,他从腰里掏出一把军用刀,用短粗的手指捏着,往另一边的手掌里拍了拍。   在思偷偷地觑了一眼。   他们说的都是缅甸语,偶尔还夹杂着一些少数民族的语言,在思学过一点,她会听不会讲,只能大概听懂个七八分。   看起来,这个苗伦应该就是他们的长官。可是他肩膀上只有两道折杠一条横,中士的级别,似乎也做不了主……   ——在思猜得没错。   ……苗伦确实第一次遇见中国医生,觉得稀奇,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杀了?没必要,一个会治病的女人而已,给她一把AK,她估计都不知道该怎么上膛开火。   可留着,对他们的武装部队有好处吗?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长腿细腰,千娇百媚,一抬眼,骨子里全是风骚,送给谁,恐怕都不地道……   苗伦三十出头,他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全靠他老丈人的能耐,他深知这军区里的门道,事关前途,他不敢玩火……否则,这女人他自己留着倒也不错。   猛然间,脑子里倒忽地想起一个人。   哎,对了。   “周团长呢?”   “好像出任务还没回来。”士兵微怔,记忆也不大真切。转身就摸兜掏出了手机。“要不,我现在就打一通问问?”   “慢着……”   苗伦笑了,用刀尖敲了敲士兵的手腕。   有关于周觉山的事情,部队内一向谨小慎微。   这位空降而来的长官,现年三十不满,军龄整十一年,因其身份特殊,越级为上校级别,享受正团职待遇。这个人在南掸邦军区里呆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一直行踪神秘,常常独来独往,很少与外人接触。   据传言,他不是缅甸人,但他长着一张亚裔面孔,精通六国语言,手段狠厉,行事果决,连南掸邦的首席部长都要给他三分薄面,军区里的人没人不服他怕他,偶尔对视一眼,也都不禁觉得后背阴涔涔的。   “长官的电话那是你能打的?你小子……等周团长回来当面验过人再说!急什么?真是……”   苗伦话里有话。   他搓下巴奸笑。   这里是南掸邦军区,整座军区里面,谁还不知道周觉山身边缺个女人?   缅甸这个国家盛行一夫多妻制,女人就是男人的私有财产,男人到了适婚的年纪,就应该早早地娶妻接着结婚生子。   可周觉山显然跟他们不同,从这个人的生活作风来看,他也不像个缅甸人。但这是男人就总该有个基本需求,这不,以前他们送他缅甸的女人他都看不上眼,那这回,他们要是把这个外国女人送给他……   士兵懂了,跟着坏笑。“哥,那万一……周团长他还是看不上怎么办?”   苗伦嗤笑,扫了士兵一眼。   再之后还有副团、连长……“那也轮不到你!”   .   夜阑更深,周觉山刚从前线回来,今天掸邦外围又多了几处无差别轰-炸的地点,他穿着一双漆黑的军靴,从吉普车上跳下来,腰里别着一把精钢制作的92G手-枪,直奔苗伦的家门。   紧闭的房门被一脚踹开。   周觉山目眦欲裂,居高临下,霎时掏出手-枪,抵上苗伦的太阳穴。   “说!谁tm让你轰-炸雷临镇的争议地区的!!”   ……整整一屋子的士兵都吓傻了。   苗伦额头哗哗冒汗,脸色惨白,眼珠子飞速地来回打转儿。“周、周团长,这这这,这不关我的事儿啊……全是胡一德将军的意思!我们也都是听命办事啊!!”   没有上级命令,遇到这种军事行动,就是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啊。   周觉山眯着眼睛,收起了那把泛着寒光的92G。   他拨通了胡一德的号码,电话通了却一直未接,男人双腿修长,大步流星地走回到自己的吉普车旁,不期然地抬眼,撞上了一双清澈如泓的眼眸。   周觉山瞳孔皱缩,一把拉起了正躺在他车后座里被堵住嘴、绑了手脚的在思。   “哪儿来的?”   他问的是身后的苗伦。   苗伦擦了一把脑门的汗水,紧张地答话。“她,在争议地区里捡回来的。是个志愿者医生,兄弟们不知道有没有用,看到她身上的中国国旗,就把人带回来了。”   少数民族独立军虽然并不在乎缅甸政府的法律,但一向敬畏中国政府,在交战区内,不杀中国人,不杀医生,这是比较普遍的共识。   周觉山沉默。   抿唇,松开了在思。   “放了就是了,扔我这儿干嘛?”   周觉山常年驻扎在战场,已经多少年没见过女人了,缅甸内战几十年,南掸邦的军区就是第二战场,女人……绝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苗伦讪笑,点头哈腰地一顿解释,“别介啊,团长,你看她又白又嫩,脸蛋又漂亮,放了……多可惜啊……”   “而且这女人身上现在什么证件都没有,只要咱们不放人,没人能知道她其实还活着。更何况……她还目睹了我们轰-炸村寨的全过程,把她放出去,多半会泄密的……”   不杀她,就已经算是仁慈。   早在来时的路上,士兵们也已经仔细地搜过俞在思的身。一个没钱没证件没通讯设备的女人,即便真把她放了,远在这深山老林里面,她一个人也活不下去。   女人嘛,多多益善……苗伦想着与其将这女人喂狼喂虎,还不如留在这军区里面,偶尔舔一口摸一把的好。   他闷头小声嘀咕道,“您要是真不要,那我就用她招待手下的兄弟们了……”   周觉山微顿了一瞬。   他看着躺在车里的在思,小女人正哭的梨花带雨,他一条手臂撑在车门上,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一个川字。   在思不想跟苗伦走,她不想,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起码还有点理智,而如果放在那些士兵手里,她的下场绝对还不如直接被炸死。   她吃力地坐了起来,两只手探出窗外,十指紧紧地捏住了周觉山的军装。   她嘴巴被白布塞住,没办法说话,只能哽着喉咙,用鼻腔发出“唔唔”的声音……   周觉山薄唇紧闭,心烦意乱。   在思死死地揪着他不放。   「求求你……」   「救救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危险愈渐逼近……   苗伦上前拿人。   蓦然,周觉山微沉了一口气,他重力地拍了一下挡风玻璃,长臂一展,挡在了身后的苗伦。   他沉声,字字铿锵有力。   “算了,人先放我这儿。以后跟着我,谁tm都别惦记!”   “……” 第二章   ……   一句话,落地成钉。   苗伦识相地退后了三步。   既然周觉山已经表态,那他自然不敢再有异议。   静默间,凉风吹拂起一缕轻柔的长发,萦绕在两双尚感陌生的眼眸之间,在思一瞬不瞬地深望着眼前的男人,忽地,周觉山掰开她的手指,用力一推,将在思推倒回车里。   “把人送到我家。”   “是。”   他掏出手机,转身走了。   在思一个人躺在汽车的后座,长睫微动,恍惚地出了一会儿神。   静谧的夜晚,没人说话,周遭又恢复了一阵难得的平静。不多时,苗伦清咳一声,找了两个士兵,嘱托他们将在思平安的送到周觉山院里——其中一个士兵,就是最早抓她的那个家伙。   在思看清了来人。   仍旧心有余悸,她抿唇,立即蜷起小腿,将自己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那士兵讪笑,紧挨着在思坐下。“医生小姐,你别怕,刚刚那都是误会。既然团长都看上了你,那我肯定也不敢对你做什么的。”   周觉山可是比士兵大了十几级的长官,按照他们俩的身份,他现在简直是巴结她还来不及呢。   “……”   在思低垂着眼睫,十指紧握着衣摆,她不知道周觉山打算如何处置她,更对这士兵这样凭空的承诺并没有几分相信。   驾驶室里又坐上来个上等兵,他系好安全带,透过后视镜,往后扫了一眼。“嗐,你跟她解释这些干嘛,她一个外国人,又听不懂缅甸语。”   “万一她学过呢……”   “医生啊,会有那么闲?再说中国跟缅甸挨得这么近,雷临镇那儿又有那么多汉族人,她是吃饱了撑的还要学缅甸语啊?”   “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说我看她的眼神,我总觉得她好像是能听得懂呢?”   “滚滚滚!人家根本就没看你,你小子还好意思跟我扯什么眼神?”   ……   那两个士兵,就有关于中国医生是否有可能会学缅甸语一事认真地争论了好一阵儿。   在思侧躺在角落里的位置,头靠着车门,静静地听着,动也不动。   其实,那名开车的士兵说的有几分道理,一名对缅支援的中国医生确实没必要特意要学缅甸语的……只不过,有一件事他说错了——她根本就不是个医生。   她是记者,一名入职两年的战地记者。   事情说起来,要追溯到半个月前,她临时收到上级的通知,让她跟着一支志愿者医生团队到缅甸当地做一期有关于国际救援的采访。   缅甸当地的主流语言能细分为缅、掸、克钦、汉、英等五种语言,对前三种,她学的粗浅,会听不会说,但国内同时精通这几种语言且能接受此次任务的记者很少,别人都不行,那也就只有她能上了。   9月25日,也就是半个月前,她跟着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医生们来到了缅甸,第一次,切实地体会到这个国家的混乱与贫穷。   缅甸当地贫富差距巨大,城市里豪车遍地,偏远的乡村却能穷到连一张蚊帐都买不起。穷人穷,还不知道讲究节省和卫生,在思曾亲眼目睹,许多当地百姓住的是茅草屋,盖着一床破床单,有钱都花在买饮料和雪糕上面,吃完饭,碗筷就摆成空旷的泥地里,等苍蝇和老鼠来洗。   跟她一行来缅甸的中国医生,有两个。一位年长些的男医生的外公就是缅甸人,他来这儿一是救人二是探亲。另一位年轻的女医生正在读博,她很单纯,没有其他考虑,她说她来到这儿就是为了为国际救援出一份力,好几次,在思看到她奋斗在一线治病救人,都禁不住肃然起敬。   在缅甸生活的这半个月,太辛苦了。哪怕在思她也曾经在叙利亚吃过半个月的沙子,但她依旧觉得,这里太辛苦了。   暴雨、泥石流、瘟疫、疾病、战争……只要身处在争议地区里,每时每刻都危机四伏。   今天,原本是采访应该结束的日子。   国际志愿者团队的医生们难得清闲一天,大家说是要庆祝一下,给在思践行。许多不是本村的当地村民也都过来了,人们欢声笑语,气氛欢快融洽,在思感动又感激,她主动出门打水,谁曾想,她这一走,就再也回不去了……   整座村寨都被炸毁了。   人都死了。   她身上这件白大褂,是在临出门前,那个正在读博的女医生给她披上的。   她说这附近荒山野岭,她一个女孩子出去恐怕不安全,穿着绣有中国国旗的衣服,小流氓才不敢跟她搭讪……   然而,谁也都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件看似普通的白大褂,保住了在思的清白,也救下了在思的命……   ……   “医生小姐,该下车了。”   棕榈色的吉普车停了,驾驶员跳下车,绕了一圈,动作迅速地帮在思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在思蓦地抬头,她眼泛着泪花,坦荡荡地望向那两个士兵,将手臂抬了起来。   ——她嘴巴被堵着,手脚都被绑着,既然他们想请她下车,那总不该是以这种姿态吧。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   心思暗涌。   忽地,负责开车的士兵翻出一方手帕掩住了在思的口鼻,那手帕上有一股很香的味道,在思死死地挣扎,可是没过多久,她眼前一黑,便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当在思再醒来时,周围的一切又都变得十分陌生,士兵们也不见了。   夜深了,她躺在一间竹屋里,穿戴整齐。在思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好在,并没有被人侵犯过的痕迹。   空旷的竹屋里,她身下是一张竹条编成的大床,左手边摆着几条之前绑她手脚用的麻绳,床对面挂着一颗体积硕大的狮子头。那狮子张着一张血盆大口,黑色的鬃毛蓬松丰盈,正睁着一双铜铃般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她。   狮子,被当地人视为圣物。   可在思她害怕,她仓皇地后退,后背发凉,心惊胆战,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   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女人正老实安分地站在房间的角落,瞧见她醒了,她端起一杯水,递过来。   “小姐,这儿是周长官的住处,我是佣人康嫂,你辛苦了一路,喝口水吧。”   “……”   在思摇头,她不敢喝。   康嫂也很聪明,她倒出一点儿,自己先舔了一滴。“喝吧,没毒没药。你现在人在军区里面,反正也已经走不掉了,再一直苦撑着对你可没好处的。”   ……在思沉默,思索了一会儿,点头,将水杯接到了手里。   康嫂见状,微笑,站到她身后,拿起一把木制的梳子,轻轻地捋开了她的长发。   “小姐,你放心,阿正和阿刚在送你来的时候就已经把前因后果都告诉我了,南掸邦军区里有纪律,他们是怕你乱跑,所以才给你用了点药。小姐你长得这么漂亮,看着又机灵聪明,等晚点我帮你洗个澡,换一套干净的衣服,简单地打扮一下,长官他肯定会喜欢你的。”   “……”   闻言,在思蹙眉,她轻轻地咬唇,捏紧了手里的杯子。   康嫂接着自言自语道。   “小姐,我真高兴,长官能派人把你送到这儿来。你不知道,这军区里啊,一年到头都看不到几个女人,男人们就只知道扛枪打仗,我家那口子前两年死在了边境,就剩我一个人在这军区里呆着,我年纪大了,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闷都闷死了。我还听说你还是个医生,医生好啊,军区里伤兵很多,最紧缺的就是能治病救人的医生了……”   康嫂喜笑颜开,絮絮叨叨地跟在思闲聊着家常,她自顾自高兴地说着,也不在乎眼前的中国人是否能听懂。   另一边,在思心绪纷乱,她眉头紧锁,根本无暇去听康嫂的话。   她想逃,她想走。   如果不是那两个士兵警觉,她现在或许已经找到了出路。   她刚刚向周觉山求助,他救了她,她很感谢,但并不代表她真的愿意留下来当他的女人……这里是缅甸少数民族武装部队的军区,他是个外国军人,今天下午在雷临镇附近发生的一切她还都历历在目,那些寻常百姓的死、志愿者医生的死……虽然可能并非他导致,但也与他多少脱不了干系……   在思抬头,望向眼前的康嫂,或许这个女人,才是救她的关键……   康嫂帮在思梳好头发,又出门去搬洗澡用的木桶。缅甸女人洗澡,通常都是蹲在河边直接撩水就洗了,但她知道中国人不习惯,她以前见过来这里旅游的中国人,这些外国人都喜欢躲在小房间里,偷偷地洗。   “小姐,水我给你接好了,你进来吧,不烫的。”   康嫂用指尖试了一下水温,甩了甩水珠,笑着朝在思招手。   在思咬唇,目光一瞬不瞬。   她眼里含泪,忽地,她抓住了康嫂的手腕,掰开手指,往她手心里写下了一串简短的数字。   “康嫂,算我求你,你帮帮我好不好?这是我家人的电话,我想给他们打一通!你帮帮我,只要你能帮我离开这里,等我回到中国之后,我会给你寄好多好多的钱……让你后半辈子都衣食无忧!”   在思的家境很好,只要……只要她能让她离开,赎身、还债……她怎么都可以。   康嫂依旧笑盈盈的,用手背擦了擦头顶的汗,“小姐,你说啥呢?我听不懂。”   她一个四十多岁的缅甸人,从小在掸邦山区里长大,只会说缅甸话和掸族话,俞在思突然叽里咕噜跟她说一堆外语,她怎么可能听得懂呢。   在思急得想哭,同时,门外,一道急刹车声响在耳畔。   在思心惊。   康嫂挑开窗帘去看,大喜。   院外,一道矫健的身躯身着军装,腰里别枪,敏捷地从车里跳了出来。   康嫂笑笑,抓起在思的手腕,一把将她按进了水里。   “小姐,快洗,长官都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好,我知道你们都想看男主。   他来了,谁都别想走。   (上一章有细节修改,推荐大家清缓存再看。) 第三章   ……   周觉山没有急着进来,在思被康嫂按进木桶,呛了两口水。   三更半夜,附近连一点杂音都没有,康嫂动作迅速,快速地帮在思擦洗了一遍。   周觉山进门的时候,在思已经被康嫂收拾得差不多了。她长发湿透,穿着来时的衣服,缩着肩膀,光着一双脚,瑟瑟地蜷缩在木桶的后面。   高大的男人没有说话,冷着脸,摘下腰间的枪套,随手拍在了门口的桌上。   康嫂低着脸,心里面明镜似的,拖着装满水的大木桶,使劲儿一抬,吭哧吭哧地就出去了。   ……   宽绰的房间,四下灯火幽幽,缅甸的电压不是很好,房间里也没什么光源,周觉山站在门口将卧室的主灯关掉,也就剩下床头摆着的一盏暖黄色的小台灯影影绰绰。   在思紧张,瑟瑟地抱紧了肩膀,她低着头,一双漆黑锃亮的军靴停在了她的面前。   “名字?”   ……是中文。   男人嗓音低沉醇厚,吐字清晰标准。   在思有点意外。她知道缅甸当地的汉族不少,这里的军官也大多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是这里盛行方言,这么标准的汉语普通话……在缅甸她却也真是第一次听见。   她敛眉,惶惶地思索一番,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   “俞在思……”   “年纪?”   “二十三岁……”   “在中国有男人吗?”   周觉山直截了当地问她,他右脚后退半步,前脚掌着地,用标准军姿蹲在了她的面前。   在思缓缓地抬眼,一身仿美式的翻领军装映入了眼帘,对面的男人身材魁梧,宽肩窄腰,蹲着也比她高半截。   原本,在苗伦家时,周觉山一直在暗处,在思始终没有看清他的长相。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救下了她的这个男人外表如此有震慑力……   缅甸人大多面部扁平、鼻根低,但他五官立体标准,紧锁深眉,麦色的肌肤透着一股刚硬的味道,眼神深郁坚毅,散发着威风凛凛的气场,甚至有点好看。   她咬唇,犹豫了一下。   想了想,摇头。   一个“没”字还没说出口,忽地,她被人打横抱了起来,用力一摔,扔到了床上。   衣服被扒开,在思极力地挣扎,刚穿好的衣裳被扔在了地上,一件粉嫩诱人的内衣暴-露出来,男人粗暴地吻了上来,热烫的吻吞-噬着白皙的锁骨,他双臂紧紧地缠绕着她,使她动弹不得。   在思绝望,泪流成河,几乎快放弃了抵抗。   忽地,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睡觉。”   “……”   ???   周觉山将她拉到怀里,从背后抱着她,随手,将床头那盏微亮的小台灯也关上了。   在思一脸茫然,一串晶莹的泪水顺势滑落在枕头上。房间里漆黑一片,她什么都看不见,夜幕中,只能感受到男人结实的胸膛和手臂上炙热的温度。   他真的没有再做下一步,就只是抱着她睡觉了。他手掌随意地搭在她的身上,放到哪儿算哪儿,但是大多数时间还是放在在思胸前那两团……   接连几天,都是这样。   他没有睡她……   身处在这样一个条件艰苦的环境中,朝不保夕,在思暂时地安全了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替自己这个庆幸的想法而感到悲哀。   又过了几天,在思慢慢地发现,周觉山白天很忙,但夜里大多会回来,而且不管时间多晚,他都要把她拉起来,上下地检查一遍……   她害怕,也畏惧那个男人。   在思有心逃走,更想回到中国……可是她也深知自己从雷临镇一路被蒙眼绑到这里,连汽车都最起码坐了两个小时。   南掸邦军区里山路崎岖,地形又复杂,她身上没有任何证件、钱和通讯设备,就像之前苗伦所说的那样,她就算想逃……真逃了……不要说南掸邦军是否会找她,深山里到处都是飞禽猛兽,缅甸的孟加拉虎又极其出名,一步走错,她很有可能就会沦落成野虎的点心。   逃跑的计划一拖再拖……   身处在军区重地,日子久了,连以往她听惯了的炮火声都让她感到胆怯。她第一次感受到一个人的渺小与无力……   曾经在课本上学习到的知识,都被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炮火声给残忍地炸成了碎片——   “缅甸是一个多宗教的国家,这里人人有信仰,处处有善心……”   .   又一日。   距离俞在思被绑到这个军区里面,已经大抵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了。   房子一楼,宽敞的客厅里,一台老旧的电视机正在报道缅甸政府军与地方独立民族军的交战与和谈的进展情况:“上午九点一刻,克钦独立军与政府军再度交战,停战和谈终止,缅甸东北山林一带再度陷入紧张局面。”   大门开着,在思躲在院子外面,拿着一根树枝,悄悄地记下了这场战事的死伤人数。   康嫂正忙着在后院里洗衣服,她捧着一盆新洗好的衣服路过在思,看见她,笑了笑。“俞小姐,你可真有意思,你明明都听不懂缅甸语,怎么还能连男人打仗的新闻都看得这么起劲儿呢。”   这种新闻,连当地的缅甸年轻人都很少看了,战争持续了几十年,让老百姓对打仗这事儿都变得麻木了。   “缅甸现在最火的节目是真人秀综艺,每天演明星们吃吃喝喝的故事,可有意思了。”   康嫂这人总是乐呵呵的。   在思低下头。   掖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没回应,假装完全听不懂似的。   康嫂心大,说过就忘,她瞅瞅四周,灿笑,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巧克力。“瞧,我其实是来给你送这个的。你早饭没吃饱吧?你看你这么瘦,必须得多吃点好吃的东西补补身体才行啊。”   缅甸的饭菜口味单调,辣味浓、油腻大,她知道,很多外国人都吃不惯的。   在思微怔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眼前这熟悉的紫红色多莫瑞包装纸,犹豫了半晌,没好意思接。   康嫂硬塞到她手里,“吃吧,别客气,这是军区里的战备补给,我牙齿不好,吃不了这么甜的。”   在南掸邦军区里接触的这半个多月,康嫂一直都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照顾,在思知道,眼前的这位有些发福的中年妇女虽然没有什么高等文化和内涵,但对她却是一心一意,挑不出地好。   在思思索一会儿……   她接过巧克力,拢开一袭乌黑如瀑的长发,将脖子上一直戴着的银制项链摘了下来。   初来时,她的钱包、手机、手表、证件……都被士兵们拿走了,只有这一个小巧贴身的东西,没有被发现。   这是她小时候,她母亲送给她的,也是遗物,项链材质看似普通,但其实是上世纪初一名海外设计师的绝版之作,类似饰品都有价无市。   “这个给你,算是谢礼。”   自从在思的母亲在几年前过世,她身边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她这么关心关切了。   康嫂一愣,看着在思伸手递来的项链,吓得连嘴巴都合不上了。在缅甸的穷乡僻壤,很少能看到项链首饰这种东西,她虽然听不懂在思说话,但也看得懂她的意思……   “不不不,小姐,你别这样!我就是个负责洗衣服做饭的佣人。你这东西太贵重了,你快收起来吧!!”   在思莞尔。   目光暖暖的,很温柔。   “康嫂,你别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收着就是了。”   康嫂还是不敢,她使劲儿地摇头,抱着一盆湿衣服跑了。刚走了几步,正对上一道高大的身影,洗衣盆“砰”的一声落地,康嫂趴在了地上,吓得抖成了个筛子。   在思转头,稍晚一步看清。   ……周觉山就站在门口。   他漠然地望着院子里的二人,手臂正交叠在胸前,戴着一副黑手套,腰里别着枪,穿着一身硬挺的漆黑军装,笔直挺拔的身形犹如一棵矗立在断崖山巅的雪松。   在思僵住。   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她知道刚才的场面像极了一场并未成功的贿赂。她很想扭头就走,可是康嫂还趴在地上,她没办法置之不管……   “我、我只是想谢谢她,没别的……”   一把银钢色的枪正严丝合缝地插在男人腰间纯黑的枪套里。   极少在白天时见到他,在思很不适应,她低垂着眼睫,紧握住拳头,昂贵的巧克力被她用力地捏碎成几块。   周觉山没理她,整了整军装的袖口,目光幽沉沉的,领着身后的两个陌生军人,径直走进了屋里。   康嫂还趴在地上。周觉山没说让她起来,她便一直趴着。   在思扶她,她也不肯。   .   一楼客厅里,电视机还开着,门窗都被关严,周觉山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其余两个军人分坐在一左一右。   两个人互相递了个眼色,都很好奇门外的女人是从哪儿来的。   周觉山没给他们机会,沉着脸,从抽屉里扔出一份文件。   “进展。”   思绪被截断,左边的人抿抿嘴巴,先说话了,“政府军违约在先,克钦独立军抽调了两个连的军力,控制住了交界地带的80个普通村民,其中,有两位刚好是属于我们南掸邦地区休假探亲的士官,一位是二级军士长,另外一位没有军衔,是胡一德将军小老婆家的堂三表弟。”   呵。   小老婆家的堂三表弟。   周觉山挑眉,捏起了桌上的茶杯,“这关系倒挺近呐。”   右边的军人眼色极快,端起水壶,客客气气地给他倒水,“团长,人虽然没什么分量,但将军的面子重要。部长也发话了,让咱们带兵去看一看,意思很明白,能带回来就带回来。”   去克钦邦地带找两个从政府地区控制过去的掸邦人,还是胡一德他小老婆家的亲戚……   周觉山不动声色,眯眼,呷了一口茶水,忽地,五指使劲儿一捏,手里的茶杯顿时粉碎。   “……”   左右的两名军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面面相觑。   他们俩是南掸邦当地的首席部长吴四民新派来给周觉山当副手的,左边的叫李斌,右边的叫邱毅。跟周觉山的关系不算熟,对待周觉山的敬畏程度就像军区里大多数的士官一样,避如蛇蝎,躲还来不及呢……   至于刚刚提到的胡一德,那是南掸邦军区的一位老将军,十四岁参军,参与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现年五十多岁了,一直是邦内首席部长的左膀右臂。   这人年轻的时候打仗挺厉害,拿过很多勋章,掸邦地区的百姓也都很敬佩他。只不巧大约七年前,在一次小规模撤离行动中,榴弹不长眼,弄伤了他的命-根子。结果从那以后他就性情大变,日渐消沉……整个人也废了。现在的胡一德是整日沉迷酒肉,夜夜流连于声色场所,看见女人就走不动道,据说上个月新娶的小老婆都能给他当孙女了。   首席部长念旧,考虑他年轻时立功无数,便没有将他提前劝退,而是给他保留了一定的指挥小范围军事行动的权利。半个月前,雷临镇那场错误的轰-炸行动就是胡一德借用周觉山的名义指挥的。   整个军区的人都知道周觉山这人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公事公办,他对胡一德那一套生活作风本来就诸多不满,再加上现在他冒用他的名义指挥轰-炸行动一事整整半个月了还没个说法……   周觉山摘掉手套,扔进了垃圾桶里,“你们俩跟吴部长回个话,这次救援工作我不参加。”   李斌瞬间站了起来。   “团长,公归公,私归私,不管怎么说,那两个士官也是我们南掸邦的人啊!”   邱毅也跟着起立。“团长,救人要紧,胡一德将军的事情回头我会跟部长进一步反馈,您放心,一定会讨一个说法回来!”   李斌和邱毅虽然是周觉山名义上的手下,但脑袋上顶着的依旧是首席部长的命令,首席部长对他们俩下达的文件清晰无比,务必劝说周觉山上校参加此次的救援工作。   周觉山歪头扫了二人一眼。   “头挺铁啊?”   “……”二人默了,不吭声。   周觉山哂笑,起身,阔步走到了竹屋的窗下。   客厅里电视机没关,正赶上军区里面整体电磁信号干扰,电视机的杂音滋滋啦啦。   “想让我去,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二人连连点头。   “团长您说!”   周觉山不急,抱手倚在竹墙边,眼睛斜睨着窗外,一抹纤细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眯眼,用舌尖顶了一下上牙膛。扬了扬下巴,指着在思的背影,道。   “那个女人,不老实。”   光天化日还敢贿赂他们家佣人。   李斌和邱毅了然。   “团长您的意思是说……”二人顿时严肃,同时发出了一个杀人灭口的声音。   周觉山回头,笑了,“艹,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打算把她一个人留在军区里面。明天,我要带她一起去克钦。”   “……”   作者有话要说:  人品保佑……   人品保佑……   小剧场:   周团长(安静地喝口茶):什么人都敢动,什么人都想动?   李斌&邱毅(抱头求饶):对对对……对不起…… 第四章   周觉山一声令下,李斌和邱毅就怂成了兔子。几分钟,二人带着直属长官的命令先后从竹屋里走出来,坐进车里,一脸的难色。   带个女人去克钦谈判……   多少会有点不方便……   “我担心军区里的其他长官事后会为这事找我们麻烦。”   “不管了,先完成部长交代的任务再说。”   平心而论,邱毅和李斌心知肚明,这次的谈判绝不简单。首先,克钦那边不太配合,停机坪一律也都不开放,只能走陆路开汽车过去。   其次,今明两天不巧正赶上全国范围内的点灯节,全国上下都在参与节庆游-行,公路寸步难行,这一趟单程的耗时大概都会拖到一到两天。   “行吧,不就多带个女人嘛,就当是给团长打发时间用,免得他有空打电话回来教训我们。”   李斌和邱毅对视一眼。   心思暗涌。   忽地轻笑,脑子里缓缓地涌进刚刚在院外瞧见的在思与周觉山说话时的模样……   邱毅摸摸嘴巴,先转了话题。“其实,那女人长得是真不错啊……”   李斌挑眉。   “身材也好啊。”   “是中国人吧?真漂亮,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看得人心痒痒……”   “我猜是前不久雷临镇那次给劫回来的。上次任务还没看见呢,再说咱们手底下的人,也就苗伦那小子干得出来给长官送女人的事儿。”   汽车启动,渐行渐远。   ……   .   翌日。   拂晓的日光清亮浅淡,山林间飘着缕缕青烟,一群猕猴穿梭在树枝的顶端,嬉戏打闹,很快,树枝被晃动起来,空气中也弥漫出了一层轻纱似的薄雾。   时隔半月,在思终于离开了南掸邦军区,她坐在军用车里,挑着车窗上挂着的绿帆布,眺望着远处山林里的猕猴,心里面满是羡慕。   自由。   原本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现在却成了痴心妄想……   旁边的男人正在审阅草拟的公函,他身板笔直,手里捏着一支黑色的钢笔。   ……   “放下。”   不一会儿,周觉山忽地拢眉看在思,他语气阴沉沉的,金属材质的钢笔尖被一抹刺眼的阳光晃得闪闪发光。   “……”   在思抿唇,怯怯地放下了车窗上的绿帆布。   周觉山收回目光,检查了一遍手里的公函,确认书写无误,将公函塞进了手边的牛皮纸袋里。   在思她虽然听得懂缅甸语,但她不会说也不会写,缅甸的文字她连最基础的人名和数字都不认识,周觉山或许也看得出来,所以他跟军中往来的文件也从不背着她写。   军用车里空间宽绰,正前方,副驾驶的位置上还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周觉山前倾着身子,将牛皮纸袋扔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上。“汤文,你一会儿把这几个意见录到电脑里,传回军部。”   “是。”   汤文立刻恭敬地颔首。这人是周觉山在军区里的随行文书,正规军校毕业,文化程度很高,在思几日前在军区里偶然见过他一回,印象中,他对周觉山的命令一向言听计从。   公事办妥,周觉山坐稳。   眼角余光一瞥,发现女人的视线还停留在汤文的身上。   周觉山不怒自威,将黑色的钢笔收回了口袋,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我警告你,克钦地区比掸邦更危险,你最好安分一点别想着逃走,不然,我能好心地救你第一次,却绝不会多管闲事地救你第二次。”   “……”   在思缓缓地抬起了脸。   她知道,在周觉山的视角里,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是让她免受凌辱的活菩萨。   在思虽然刚来缅甸不久,但对克钦地区也早有耳闻……   这个位于缅甸东北部的克钦邦是缅甸的北大门,古时是中国领土[1],近现代以来,由于地形复杂,山峦峡谷数不胜数,所以陆路交通极不便利,在整整占地近九万平方公里的克钦地区内,最高级的公路还是沥青路面,乡镇间的道路更都是最原始的土路,狭窄、坎坷,雨季寸步难行,干季也只能勉强通行底盘较高的吉普车而已。   汽车,在那里甚至都难以成为一种常用的运输工具……据她了解,近些年,克钦的运输主要还是依靠骡子和马来驮运。   她点头,小声地道。“好,知道了。”   她这次只是跟周觉山一起去夹在克钦邦与掸邦地区之间的一座小镇——位于克钦邦最南端的曼西镇。那里离掸邦的军事控制区域很近,离克钦邦的首府反倒有十万八千里。身处在一座偏远的小镇,陆路交通又极其不便利的情况下,在思可还没傻到打算用骡子和马车去跟周觉山的军用吉普车拼命或赛跑……   逃跑的机会只有一次,在她没有找到万全的逃离方法之前,她是不会铤而走险的。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   山路颠簸,待到车子绕过一条崎岖的小道之后,阳光透过树叶间的林荫照耀下来,前路稍显开阔。   “团长,前方一公里处有几百名正在欢庆点灯节的山民。”   周觉山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绕路。”   ……副驾驶位置上的对讲机滋滋啦啦,后方的运载车辆同时转向,半分钟后,宽敞的车厢重新陷入宁静,十几辆军用车驶入了僻静的林间小路。   在思侧靠在车门上闭目养神,不久,有一道沉重的身躯压住了她的双腿。   周觉山调整姿势,双手抱在胸前,闭眼,沉睡。   “……”   在思被他枕着,喉头发涩,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四小时后……   晌午时分,车终于停了。   司机回头解释,前方有河,需要过桥。汤文补充,“团长,按目前的时速,我们今晚之前应该很难抵达曼西镇了,对岸路险,要不然我们就在河这边暂时休整一下?”   周觉山迅速坐起,降下车窗,用望远镜观望了一遍附近的地形,目之所及,前面不远处就有一座简朴的村寨。   “通知队伍,原地休整,不要进村打扰到当地的村民。”   “是。”   十几辆军用吉普车呈一字型排开停在路边。   在思的双腿被男人枕得又酸又麻,她费力地撑着车座,悄悄地离周觉山远了一点儿。周觉山看她一眼,倒也没多做为难,抛下她,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也下了车。   ……   烈日当空,眼前是一条平坦的沥青路面,正值深秋的缅甸,地面滚烫,空气燥热,仿佛随时会起火。不远处,有几个民兵互相招呼着一起去远处树林撒尿。   周觉山倚在车门边吹风,他随手摸兜,点着了一根深灰色的香烟。   秋风强劲,道边的荒草足有一人高,草叶忽然一阵急剧晃动,猩红的碎火星也被山风吹得忽明忽暗。他两指夹着香烟,手指修长有力。   汤文紧随着他出来。   “团长,开火吗?”   “嗯。”   一路上途径的村寨都在过点灯节,没人能接纳他们,好在他临出发前还捎带上了几个炊事兵,锅碗瓢盆都有,在野外做饭也不成问题。   汤文点头,便走。   倏尔,周觉山拿军靴绊了他一下。   汤文转头,一头雾水。   周觉山微顿,抿抿嘴,才朝身后的吉普车方向扬了扬下巴,“她。你去问一下车里那女人想吃什么。”   昨天在军区大院,康嫂和俞在思的那番对话周觉山都听到了,她似乎一直吃不惯军区里的东西……那女人曾经目睹过南掸邦军轰-炸村寨的全程,他绝不会放了她,但他也只是想留住她,却没想饿死她。   汤文眨巴了两下眼睛。   表情渐渐由疑惑变成震惊,再由震惊变成窃喜。   几个偶然路过的民兵也跟着愣了一下,木呆呆地杵在原地,完全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匪夷所思的事儿似的。   怎么,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八百年一直都不近女色的周觉山竟然会突然关心起一个女人来了?   当然,好奇归好奇,汤文也没有那个胆量多问周觉山。他迅速地走到车门旁,礼貌性地敲了敲窗,在思降下车窗,紧接着是一番简单的英语对话……汤文悄悄地跟周觉山点了一下头,得到首肯,才往炊事兵的方向去了。   周觉山抽完半根烟,往车后走,打开门,弯腰时险些和她撞到了一起。   在思微窘,仰望着他道,“我想下车,透透气。”   周觉山眯眼,深吸了一口指间的烟蒂,他退后半步,给车里的小女人让出了一点身位。   在思腰酸腿麻,右脚还有点抽筋,一只手扶着车门往车外挪动,动作奇慢无比。   面前的男人满脸写着不耐烦。   他在等她求他。   可她偏不就范。   “瘸了?”他明知故问。   在思闷不吭声,右脚刚刚踮地,便又一阵疼跌坐回车里。   周觉山看在眼里,立即扔掉自己手里的烟头,踩灭。他弯腰,按住了她的右脚,觉得差不多了才又站直身子,堵着车门,双手抄进裤袋里,静望着她。   在思紧张,纳闷他什么意思。   周觉山心道好笑。“你不是想下车看看吗?”   “嗯。”   在思点头。   他眼望着远处,居高临下,向她递出了一只手。   宽厚的手掌纹路干净清晰。   “伸手。我带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不是哑巴,她下一章会多说话的~~~   注释:   [1]克钦邦古代为中国领土,在唐代属于中国地方政权南诏国领土,宋代属于大理国领土。 第五章   ……   在思仰起头看他。   秋日浓烈,山谷里微凉的秋风吹拂在两双深色的眼眸之间,荒草在沙沙作响,此时此刻,如果他和她都能暂时忘掉彼此的身份的话,那么周遭的这一切的景象都将变得很美,很诗意。   在思心里犯嘀咕,没动。   周觉山忍不住将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马上就开饭了,你到底走不走?”   她连忙答应,低着头,伸出了一只素白的小手,轻巧地搭在了他的掌心。   他瞬间握紧,弯腰,从车里翻出了一根绳子,迅速地缠绕,将两只手腕紧绑在了一起。   “……”   在思抬头小心地觑他一眼,“我不会乱跑的。”   这儿附近都是荒草地,能见到的人也都是不会说汉语的民兵和掸族人,她能跑到哪儿去,万一再遇见一些山野流氓,那下场说不定更会比现在还惨。   周觉山不以为然,微拢着眉头,将绳索打了个双扣结,“你想多了,我是南掸邦军区的团长,上校军衔,在外出差随时可能会有人刺杀我,我绑着你,是做最坏的打算,一旦遇到危险,需要有人第一时间帮我挡弹丸和岩石碎片。”   “……”   在思呆住,瞪眼,两片柔嫩的唇瓣还悄悄地蠕动了两次。   周觉山扫她一眼。   “你不愿意?”   “我……”她好像确实没有这个义务。   “那你当初抓着我不放的时候想什么了。”周觉山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在思低头,没话说了……   周觉山等了几秒,骤然手腕用劲,将女人用力地从车里拽了出来,猛力地挤在车门上,拿两条结实粗硬的大腿夹住了她,“你不愿意也晚了。”   他低着头,目光深深的,嘴唇就贴在她耳朵旁边说话。   在思的脸有点烫。   她红着脸闪躲,可她跟他手腕被绑在了一起,尽管推搡了几下,依旧没能避开对方的视线。   附近没人,周觉山难得安静地望了她一会儿,认识了半个多月他才发现,眼前的女人皮肤很白,锁骨很深,颈子纤细修长,一旦感觉害羞就容易脸红,从脖子根儿一路烧红到耳朵后面。   很美、又单纯的一个女人。   就她这副模样,被任何一个缅甸男人看见了,九成九都要忍不住肖想两天……   周觉山眉梢微动,忽地抽身,一脸正经,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山岭。   “就在这儿附近走走,有人住的地方相对安全,远了或许会有蛇,军队里抗蛇毒血清稀缺。”   在思惶惶地点头,背身,用手背贴了一下红透的脸颊。周觉山没有多等她,手牵着她步速很快,她蹙眉,只能一瘸一拐地尽力跟着。   缅甸当地林业资源丰富,随处可见红壤土和阔叶树林,临近河堤,土质松软,空气潮湿,她跟着他穿过树林,迎着河岸的凉风徒步而行,衣服都兜了起来,像是要把人吹飞了一样。   正前方有一块岩石,再往下隐约能看到一艘被帆布遮盖住的小船。   “想划船吗?”   周觉山侧头问她。   “不了,谢谢,我不会。”其实在思是会的,但她水性不好,她怕自己万一在船上惹怒了周觉山,这男人再把她扔进这河水里。   周觉山倏尔轻笑一声,驻足在原地。“原来在你们国家都是女人负责划船的是吗?”   “嗯?”   在思仰头望他。   周觉山耸了耸肩,在附近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北掸邦这一带的河岸边风景很好,空气清新,很适合整顿武装,休养生息。   整片河岸朝外凸出呈半圆弧形,周觉山恰好背对着刚才经过的地方坐着,河岸边的凉风拂面而过,大自然的草木味道沁人心脾,他目望着远方,随意地把玩着裤袋里的打火机。   在思就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她眼波微动。   趁机,偷偷地瞥了一眼那条小船,又低头看了看绑在二人手腕上的那条绳索……   其实,这半个月以来,她从未放弃过逃跑,每一个夜晚,她辗转反侧,想过无数种方法要离开这支军队,只可惜之前在南掸邦军区生活时,她被困在军营里面对那附近的环境一无所知……但是今天的情况不同,今天她跟着周觉山一路北上,时不时地还能听到有士兵报告途经的主要村寨与城镇。   熟记被派遣国的城镇地名,是一名境外记者的基础工作。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刚刚隐约听到有人提到孟贡镇,那么眼前的这条河水就是南渡河,南渡河的下游离中缅边境不远,她可以从这里划船离开,穿越一小段掸邦东北的原始森林,顺利抵达位于中缅边境的瑞丽口岸。   当然,前提是她没有被周觉山发现也没有触礁……而且原始森林那一段路途必然也很凶险。   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没有更好的选择,不管自己能否坚持得住,她说什么都要试一试。   “周团长。”   在思鼓足了勇气,试探性地开口。   周觉山淡淡地睨她一眼。   “我肚子不太舒服……你可不可以让我去上个厕所,不用太久,两分钟就可以。”   周觉山嗤笑一声,将打火机揣进了上衣口袋里。狡猾的女人他见多了,“你不觉得你找的理由有点太烂了吗?”   在思抿唇,暗下决定。时至今日,她可能也不再需要什么尊严和矜持了。   “我、我是真的不太舒服,我来姨妈了……”   周觉山勾起唇角。   在思红着脸,往他跟前又站了站,抬起手腕,用手掌心轻轻地扣住了男人结实的后脖颈,主动将自己的小腹凑了过去。   他常年在前线打仗,应该对铁锈般血腥的味道再熟悉不过。女人的月经血本来就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儿……   “姨妈就是月经……”   周觉山瞬间将头转走。   “你带东西了吗?”   在思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丢人的事儿,她红着眼眶,仰头看着刺眼的天空,“嗯。”   “自己去那边处理干净。”   他敛眉,很快地解开手腕上的绳索,松开她,还很利落地将身体背了过去。   在思看准时机,回头看了他一眼,迅速地跑到了靠近河岸边背坡的位置。   小船被绑在一根木桩上面。   河岸有点陡,船面与岸边之间相差大约有三米多的高度,远处倒是有一块平坦的地方可以迂回过来,但周觉山随时会起疑,她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绕路。   在思快速地调整呼吸。   闭眼。   深呼吸。   跳……   “砰!”一发直径5.8mm的子弹同时与她右脚的脚筋擦身而过。   子弹射进了灌木丛里。   在思僵住。   一抹凉风吹过,眼前的河面波光粼粼。她低垂着眼睫,眼望着浅泛着涟漪的河水,眼睁睁地看着身后有一道黑色的影子不紧不缓地走来,慢慢地靠近,终于,完全地笼罩住自己……   周觉山微弯着腰,单臂搂住她的肩膀,静静地凝望着河水里二人的倒影。   “好玩吗?”   在思垂眸,话音轻颤,“不好玩……”   “那你为什么还要骗我。”   周觉山嗤笑着扯了一下嘴角,格外认真地凝望着小女人清丽的面容。他本以为他先前在车上对她的警告已经够清晰了,没想到,她还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了。   在思攥拳,强忍着泪水,“周觉山,我不属于这里,你放了我吧……”   她知道他本质不坏,她不记恨他,她只是想离开这里。从踏入缅甸的那一天起,这一行的所见所闻就早已远远出乎了她的意料,在交战区,她几乎每天都在生死的边缘游走,这里没有人权,她害怕,她受够了,她想逃,这里本就不是她应该存在的地方。   闻言,周觉山沉下脸,慢慢地挺直了腰背。“哦?你好像有点儿健忘。”   半个月前,她目睹了南掸邦军屠村,她是被他手下的人带回来的。“当初是你选择了我。你现在想走,可以,但代价你未必承担得起!”   说完,他瞬间提起枪口对准在思的太阳穴,上膛,枪口的余温让周遭的氛围陷入一片死寂。   “……”   在思不怕死。   但她不能死。   她的命是那个中国医生换给她的,她身上背负着的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未来,她根本没有资格去死。   在思哽着嗓子。   “好,我明白了。”她认清现实,她以后都不会再乱跑了。   周觉山眯眼,推开她,收起了枪。   在思腿软,瘫在了地上。   荒野里树木茂盛,她也没有留心,忽地,只感觉手掌一阵剧痛,她仓皇低头去看,一根8厘米长的长钉扎进了她的手掌……白皙的肌肤里瞬间涌出一股鲜红的血液,她忍痛拔出钉子,立即含住伤口,但血流不止……   “找块布包扎一下。”   周觉山站在河岸边居高临下,他双手抄兜,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在思点头,可是她疼得厉害,她眼里蓄泪,用力地扯着自己的上衣袖口,然而半天过去,她连一丁点布料都拽不下来。   鲜红的血红色越来越亮,滚烫的血液滴到了满是长绒的嫩绿色草叶上……   无奈。   周觉山蹲到她身边,捏起她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下,“卖完心计又开始卖惨?”   在思摇头,脸色愈来愈苍白。   周觉山于心不忍,反手摸了一下左肩,从军装的口袋里翻出来一袋还没有拆封的纱布和一瓶缅甸军方专用的止血药。   这药是从国外进口的,附有杀菌消毒效果,南掸邦军内部并没有配备,唯一的几瓶是从政府军手里夺来的。   他看她一眼,用拇指撬开药瓶,用力地将她的手掌拉了出来,倒了点白色的粉末上去,转头又用牙齿咬开纱布的包装袋,找到布头,快速地往在思的手心缠绕了几圈。   “还疼吗。”   他用手背温柔地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   在思脸红,惶惶地将脸别开一点儿。   周觉山岿然不动,安稳地蹲在她面前,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回答我。”   在思垂眸,略略地点头。“好点儿……”   周觉山得寸进尺,又往前凑了凑。   “连句谢谢都不会说?”   他好歹又救了她半条命。   在思微怔,抬头,两个人视线交汇,目光恰巧撞在了一起。   他和她近在咫尺,她眨眼,渐渐地发现,他眼睛深深的,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很沉静,可看久了又会让人心慌。   她想了想,咬唇,迅速地将手收了回来,小声地说道。   “谢谢……”   周觉山嗤笑一声,心想,就她这点儿本事和温柔的性格竟然还想着要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目光随意地朝前方一瞥。   蓦然,他瞳孔皱缩,一把将在思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抱紧我!”   “为……”   在思话音未落,四面八方,骤然传来了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巨响。   河里的小船紧接着爆-炸。   无数的沙尘、碎石和树叶向岸边的两人呼啸袭来,河岸陡然坍塌,伴随着最后一声轰鸣的巨响,两个人同时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南渡河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主要剧情都在战场。   但是不惨、不虐,谈恋爱谈得也都挺认真的,男主更不是吃素的,大家放心吃糖就好啦。 第六章   时间静止。   冰冷的河水一路向北流淌。   烈日当头,河风送爽,金色的河水不断地冲刷着岸边的细白沙子,距离事发地点不到两百米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扛着一道柔软的身躯,费力地徒步在一片浅灰色的滩涂湿地里。   “嘶……”   “滋……”   左臂上的无线电对讲机绰约地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   “西岸北15半公里。”   周觉山按了一下无线电的按钮,接收到对方返回的安全信号,才将肩上的女人放到一块还算平整柔软的河滩上。   在思闭着眼睛,软软地躺在地上,没有知觉。   耀眼的日光照射在她白皙无暇的肌肤上,因为溺水,她全身湿透沾满了沙子,长发随意地铺满在滩涂上的砂石。   周觉山坐到她旁边,看她一眼,无奈地摇头,俯下身,将人托进了怀里,解开了她紧裹着胸部的浅色内衣。   在思缓缓地睁眼……   恰好迎上一双深郁的眼眸。   他鼻梁英挺,鼻尖正抵着她的鼻尖,薄唇停留在与她的唇瓣不到一公分的地方。   两个人姿势尴尬,她衣服被他撩开着,胸前露着大片的白,男人温热的手掌正好捂在她的胸口,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虎口、食指位置长着一层薄茧,是常年持枪留下的。   在思仓皇地爬了起来。   周觉山眉梢微动,哂笑,“我还以为你要等到我给你做人工呼吸才能醒。”   她红着脸,低头,惶惶地将自己的内衣穿好。   周觉山不以为意,扶膝站了起来。眼前的小女人浑身又湿又脏,手上的绷带都被河水给泡了开,染血的绷带一直垂落到脏兮兮的沙子堆里,冰冷的浪花拍岸,她又冷得打了个哆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右手上的伤口倒是暂时止血了。   附近就只有他们两个。   他又看看她,捏捏眉心,脱下了自己身上已经被阳光晒得差不多干的军装外套,扔到她的面前,“我的人马上就到,坚持一会儿,今天就在这附近的村寨落脚。”   周觉山掏出打火机,孤身往远处走去,在思回头看他,空旷的滩涂四周一望无际,他一个人漫步在沙滩上,就好像一只在离群的狮子在巡睃陌生的领地。   她皱眉,抓起地上的外套,“不走吗?”   “走?”   “我们刚刚才被人埋伏。”眼见着周觉山越走越远,在思也跟着起身,她扶着河边的礁石咳嗽两声,刚刚溺水,她嗓子还是不太舒服。   大约十分钟前,在河岸另一端,她跟他才经历了一场重火力的无差别袭击,周觉山是军人,应该比她更清楚,那么密集而准确的炸-弹布排,绝对不会是一场简单的意外而已。   “既然没有人员伤亡,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职业的本能告诉她,她们应该第一时间撤离到最近的武装支援地点。   “汤文快死了。”   “……”   简练的五个字,让站在河边的在思一瞬间僵在了原地。   微凉的河风吹过,周遭是一片戚戚的凉意,在思哽着喉咙,嘴巴微微地张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抱歉,我无心……”   周觉山耸了耸肩膀,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迎着日光,随意地用拇指将手里的打火机滑开又熄灭。   “来时的路也被炸了,立刻原路返回也不安全,我刚刚安排了随行的医生给汤文做手术,等他过了危险期再说,大部队都留在了对岸的村寨,你跟我现在也过去。”   说完,他转身朝树林最深处走去。   ……   约莫十分钟后,七八辆军用吉普车穿越森林,呼啸而来,一字排开,停在了滩涂最外侧的边缘。   “人呢?一群废物!”   一道肥头大耳的身影从车上跳下来,掏出手-枪,上膛,二话不说,一枪打中了最先给他通风报信的那个士兵。   士兵哀嚎,极其痛苦地捂着右腿,满地打滚,鲜艳的血液染红了大片的白石沙子。   探路的信号兵来报。“将军,东北方向有脚印,是往北树林的方向走的!”   “追!”   “是!”   数十名士兵又重新跳上车,为首的人一声令下,七八辆吉普车又呜呜嗡嗡地朝树林深处追去。   在思和周觉山一起躲在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透过风蚀的圆洞往外偷看,悄不做声。   说起来,她刚才跟周觉山二人确实是走进了树林,但是没走多远,周觉山就让她脱掉了鞋子,两个人迂回返程,躲在了河边一块较为隐蔽的礁石后面。   周觉山现在捏着她的小命,在没有摸清具体形势之前,她跟他暂时算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刚刚……那个开枪的人是谁?”在思小声地问他,她好像还有点眼熟。   “胡一德。”   周觉山直起腰,一跃翻过了两米高的礁石。   在思微讶,吃惊于他竟然都不怕那些人回头抓人,她看看四周,绕了个圈子,才从礁石后面爬了出来,“我听说过他,他是南掸邦军的将军,周团长,你这次去克钦不就是去帮他救人吗,那你为什么要躲着他,你们不都是隶属于南掸邦军的长官吗?”   周觉山回头睨她一眼。   在思忽地停住,想到了一点……   或许……   根本就没有什么被扣留在克钦邦的亲戚,也根本不存在什么突如其来的外派支援。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胡一德一个人而已。假如,他只是想故意设计害周觉山呢?他完全可以操控局面。他可以利用将军之职与克钦邦暗中勾结,也可以利用自己与南掸邦首席部长的亲近关系逼着周觉山不得不接受这次任务,周觉山一旦离开军区,胡一德就可以借势在暗中动手……   毕竟他是南掸邦地区的将军,他可以清楚地知道周觉山在行动过程中的所有动向,而这也刚好就能解释清楚,为什么攻击他们的那一伙人能那么准确地知道周觉山临时决定休整的具体地点与详细方位。   “胡一德跟你不和?你们军区内部有矛盾?你其实早就已经猜到了,刚才那起袭击事件的主谋就是胡一德,对不对?”   在思紧张地望着周觉山,黛眉紧蹙,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日后回到军区的生活应该也是凶险万分……   周觉山挑了一下眉毛,倒是一派云淡风轻,他转了个身,背对着风,倒退着走,双手抄兜。   “你好奇心很重。”   这种党派划分的东西,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在思莞尔,低头,目光微微闪烁,“没有,我只是瞎猜的,你如果不想回答,也可以不回答的……”   周觉山略略地点头,不以为意,他缓缓地停住了脚步,“我突然也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是从哪儿听说的胡一德?谁告诉你的,你又怎么记得住?”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片宽阔的滩涂,他收起打火机,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睛,半是认真地看着她。   俞在思……一个中国医生,竟然会知道一个早已丧失实权的缅甸少数民族政权的挂名将军。   他刚刚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   缅甸是全亚洲最穷的国家,缅甸的内战问题对中国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他不相信这女人会在中国听说过胡一德这个人并且记住了他的身份、名字、所属军区。但如果说她是到了缅甸之后才了解到了胡一德,那事情就变得更有意思了,她是怎么听得懂的?通过哪种途径?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不是不会说缅甸话听不懂缅甸语的吗?   还是说……   周觉山深看了在思一眼,他勾了勾手指,让她离他近点儿。   “……”   在思瞠目,惶惶地捏紧了手里面的外套,她下意识地看向周觉山别在腰间的92G,寒光戚戚,更让她紧张地咽了一小口吐沫。   她是战地记者的事情,她还不能暴-露,周觉山会对她怎么样她不知道,但是类似的历史事件她也见过一些,周觉山身边的士官基本上都不是善类,如果一旦被那些人知道,那她多半会被交到军事法庭,当做境外间-谍处置,到时候那事情可就不是她一条命就能够解决的了。   “我、抱歉……”   “我不想听谎话,你也没有必要骗我。”   周觉山依旧很平静,他信步走到她面前,双手抄兜,弯下腰,用平视的角度看着她。   在思频频点头,她明白……   周觉山大致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他又扫她一眼,拿回他先前脱给她的军衣外套,翻出来一个细长型的纯黑色物品。   红色的指示灯忽明忽暗……   在思怔住。   他随手按了两下,录音结束。   带在身边半个月,她真以为他是直到今天才识破了她吗?   “你跟我,现在都有秘密了。”   “……” 第七章   ……   河边,凉风带着一股腥咸的湿味。约莫五分钟后,周觉山的司机驱车匆匆赶到。   两个人先后上车,一路上相对沉默,沿途,青山绿水不再,半山腰的良木被炸成了一根根黑炭,清水被染红,河面上还飘着四五具尸体。   下车时,村寨外停着一排吉普车,村寨里哀嚎遍野。   “……”   在思瞠目。   上百名士兵都聚集在这里,死伤过半,汤文正躺在村内竹棚里的一张破木板上,他浑身血淋淋的,右侧大腿血肉模糊,一名男医生正拿着镊子、端着个放大镜,满头大汗地挑被炸-弹炸进他皮肉底层的石子碎片与沙粒。   伤员太多,麻醉药短缺,汤文疼得浑身颤栗,汗如雨下,他用牙齿狠狠地咬着一块黑色的木头,身边还站着两个正值壮年的士兵,那两个人齐心协力都难以控制住一个疼得发狂的汤文……   在思于心不忍,别过头。   周觉山一脸肃穆,招手叫来了一个女护士,交代她先找个地方给在思处理左手掌的伤口。   “等等。”   在思下意识地抓住了周觉山的衣角,“我伤得不严重,先救他们吧。”   村寨门口的通铺上还躺着一排急需被救治的士兵……浑身是血。   “伤的轻治的快。”周觉山干脆利落,一把将眼前的小女人推了过去。   在思又望他一眼,欲言又止,周觉山朝她肯定地点了一下头,她咬唇,随后便被听命前来的护士小姐给拽走了。   女护士英语不错,“Lady,Are you allergic to tetanus vaccine?”   (小姐,你对破伤风疫苗过敏吗?)   在战场中,污染率极高,任何的一个小伤口都可能通过携带有害病毒进入人体内部从而成为致命伤的。安全起见,女护士打算先帮她消毒,随后再给她打一个破伤风疫苗,以防被破伤风污染。   “不会。”   在思喃喃地回答。   女护士把她领到了一处较为僻静的竹棚底下,又从角落里搬出来一对还算干净的小马扎,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在思小心翼翼地将手递了过去,女护士打开医疗箱,拿出一副细镊子,轻轻地挑开了她手上那一条早已浸满海水和沙子的脏纱布……   “军用止血药。周团长给你用的?”   “嗯。”   在思点头,微微地将双膝并拢。   女护士笑了一下,“周团长这个人呀,心倒是好心,只不过这种止血药的疼度一般女人都忍受不了。”她弯腰,若无其事地从医疗箱里翻出一瓶消毒水,拧开,“他给你涂药的时候你很疼吧?”   “还好,也没有……啊……”在思皱眉,瞬间抽回了自己受伤的手。   女护士笑笑,将消毒水的瓶子重新拧上,又快速地拆开一片纱布按进在思的手里,“我的药更疼是吗?”   “嗯。”   一层层细小而密集的透明气泡不断地从她的手掌心里涌出,滋滋地响……在思眼眶泛红,用力地点头,她疼得说不出话,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消毒过后,女护士又拿出一瓶碘酒和棉签,熟练地涂抹在伤口的边缘,女人的手法肯定比男人要轻,但在思还是感觉一阵抽痛,护士翻了翻医疗箱,又打算给她缝针,被在思一口拒绝。   女护士点点头,她明白的,缝针会留疤,哪个女人不爱美。“你怕周团长会介意?”   在思摇头,强忍着痛意,“你误会了,我不是因为他的原因……”   “周团长对你不好?”   在思强调,“你误会了。”   女护士恍若未闻,倏尔微笑,“小姐,其实你能碰到周团长是你的福气。”   这里是缅甸,不是中国。   “缅甸跟你们的国家不同,这里的男人只有一条出路,就是成为强者。女人也只有一条出路,就是依靠强者。”贫穷与落后让这里没有公平可言,权势和财富就是最高的法律。   “我是个护士,我丈夫是个乡村医生,他每个月的工资大约是120000缅币,约合人民币600元钱,而在南掸邦军内部,上校级别的军官一个月的工资就够我我们两个人生活十年不止。周团长这个人以后会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来到南掸邦地区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吞掉了胡一德将军的大半军权,旅长、师长、军长,就连南掸邦的首席部长没有一个人敢明着面动他。”   南掸邦军内部最近流传着一个小道消息,据说周觉山会在两个月之内除掉胡一德,整顿南掸邦军部,掌控军内一级的指挥作战权利……   “小姐,空穴来风,你说这消息可靠吗?”   在思敛眉,转头看向远处,“我是个中国人,对缅甸的政治、军事并不清楚。”   “嗐,我就是随便跟你闲聊天嘛,你每天跟在周团长身边,肯定能接触到很多机密文件和资料的啊……”女护士边说边拆开了消毒纱布的口袋。   在思先她一步取出纱布,往自己手掌心快速地缠绕了两圈。   “抱歉,我身体不太舒服,想休息了。”   在思走了,女护士耸耸肩,不远处,有一个年轻的士官跟她对视一眼。   女护士摇头。   ——难得,倒是个嘴巴严实的,什么都没问出来。   其实,她没有恶意,只是想替他在职的表哥探一探军区未来的职权变化。倒是在思的反应真的让她有点猝不及防……   一个被困在缅甸的中国女人,还需要有什么品性和原则?她始终不说,难道是怕自己无意泄密,从而给周觉山招惹上什么麻烦和危险?   但是周觉山的麻烦和危险,又与她这个中国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就凭在思的长相和条件,放在缅甸这地方,喜欢她的男人大有人在,没有了周觉山,也会有下一个男人鞍前马后地保护她,她何必那么紧张……担心个什么劲儿呢?   .   当晚,夜阑更深。   浅色的云雾遮蔽了月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热燥人的湿气。村寨偏北的一栋二层竹屋里,在思一个人坐在床边,微垂着眼睫,悬着一双纤细的小腿,任凭浅色的鞋子在半空中轻轻地晃动,若有所思……   其实……   她也在纳闷。   她怎么了,那个护士只是在向她询问周觉山的事情而已。的确,周觉山今天确实是捏住了她的把柄,作为交换条件,她也有义务为他对胡一德这件事三缄其口,但是除此之外,其他的诸如文件机密之类应该不关她事……   那她为什么紧张,怎么会突然担心害怕自己会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呢……   周觉山的成败进退,跟她又没有关系……   这段时间,她常劝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是不是她最近的生活过得有些太-安逸了?所以渐渐地麻木,才会差点忘了当初雷临镇的那场轰-炸与周觉山这个家伙尚且还存在着联系……   在思摇头,起身,缓缓地走到窗下的位置,她抬手,拨开竹帘,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夜景。   穷乡僻壤,缺水短电,只要一过晚上八点钟,普通的村寨就会变成一片黑漆漆的。之前在雷临镇附近的生活使得她对此深有体会,其实这个村寨也差不多,只不过周觉山的军队带了小型的发电机,能够支撑住几个房间的持续用电。   现在是晚上十点,除了她这里,就只有街对面的一栋瓦房还亮着灯。   瓦房里灯火通明,四周安插了重兵把守,十几名中级军官围坐在一张旧色残破的办公桌前,沉默不语,神情严肃。   忽地,周觉山随意地将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扔。   “明早八点汇报进展。”   “是。”   时间不早,十几名军官目送着周觉山下楼。   一楼缓台,有几个年轻的小兵正在站岗,眼见着首长路过,登时立正敬礼。   周觉山走路带风,步速很快。街对面竹屋一楼,由两个年轻的士兵负责把守,二人察觉到周觉山迎面走来,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团长。”   “说。”   “村长说,村子里有几个姑娘,长得还不错……”   周觉山霎时停住脚步,挺直了脊梁,他目光冷冽,慢慢地将头转了过去……   士兵顿时立正脱帽,扇了自己一嘴巴。   “俞小姐还在楼上等您。”   周觉山眯眼,没急着上去,他举步,在士兵面前站定,一把扯掉了代表对方军衔的肩章和袖章。   竹屋的二楼,在思无意地一瞥,恰好目睹了这一幕。   “……”   在思微微怔住。   是啊,她好像忘了,周觉山是南掸邦军的团长,是可以让整个南掸邦军闻风丧胆的人,正如那个女护士所言,在缅甸这个地方,权势和地位就是最高的法律……   他可以改变一个士兵的前途,也可以决定几万人的生死,就连她自己的小命都还被捏在他手里……她与其去担心他,那还不如来担心担心自己……   她仰头,长睫微微地霎动,有些感慨地走到了床边,熄灯,钻进了被里。   不多时,一道沉稳的脚步声渐渐地从门外响起。   门板开了又阖,男人摘下纯黑的枪套,摆在桌上。   “睡了?”   在思回头,周觉山正要喝水。   他没穿军装外套,黑色的衬衫也松松垮垮,整个人安静地立在窗下,单手抄在裤袋里。他微扬着头,垂眼望着窗外的哨兵,手指骨节清晰,白色的瓷质茶杯捏在他手里显得渺小。   深暗的竹屋里,几道清冷的月光越过窗棂照在他的脸上,配合着英挺的鼻梁和微薄的嘴唇。寡淡、锐利。   喝水时,喉结剧烈地滚动。   恰恰是最男人的味道……   “……”   在思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趁着周觉山还没有发现,她收回视线,翻了个身。她面朝着墙面侧躺下,不多时,忽地又想是想起了什么,一转身,背后的床垫陷进去一块,唇瓣不经意碰到了男人的嘴唇。   周觉山还没脱鞋,深弓着腰,单手撑在她身后,两个人近在咫尺,闪动的视线绞合在一起,半晌过去,难舍难分。   “嗯?”   他挑眉,先笑了一下。   在思抓着被角赧然地后退,他眼疾手快,向前,一把将她连人带被地给搂了回来。   “……”   认识了半个多月,他跟她也早已算是有点熟悉了彼此,孤男寡女同床共枕,似乎总是该发生点什么,但除了第一夜,他几乎就没再碰过她。   “困吗?”   他深望着她,粗粝的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红润的嘴唇,一抹热烫的情愫甚嚣尘上。   在思赧然地移开一点脸。   垂眸,轻轻地点头。   他沉默,将她放回了床上,随手帮她掖了掖滑落的被子……   两个人彼此安静,没什么话。   忽然。   他欺身,吻上了她的嘴唇。   …… 第八章   一个极浅的亲吻。   简短而轻柔,其实只是轻轻地压住了一下唇瓣,犹如蜻蜓点水。   在思眨眨眼睛,后知后觉,抬手,拿身上的被子挡在了二人中间。   周觉山看在眼里,轻笑一声。相距不到两秒,他把被子抄起,扔到了远处。   其实,夜里的这种感觉不算陌生。   自从她来到他身边之后,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她。   没有化妆,脸蛋干干净净,身体软软的,穿着一条长长的睡裙,一袭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枕头和床单上,清澈的大眼睛几乎时刻提防着他,红润的嘴唇却总是像在诱惑着他咬上一口……   他是一个欲望很浅的人。   他早说过,这样的女人不能留。   周觉山俯身,低头……   将手掌插-入了她柔软的长发底下,扣着她的后脑勺,慢慢地,探出了一点舌尖,摩擦几下,撬开了她紧闭的贝齿……   夜深人静,两道身躯紧紧地缠绕在一起,竹床被扭动的身体挤压得吱呀作响。   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   他肆意地吸允着她,意乱情迷之际,情-欲的激情本能地搅动起二人所有的神经。   在思慌了。   “嗯……不要……”   “我不动你别的地方。”   他一把搂住她的腰,托起她的身体再度热吻上去,两个人被紧紧地圈在了一起,在思推不开他,慢慢也没了力气……   良久,月光渐暗,窗外传来了哨兵换岗的声音。   周觉山坐在床边,用臂弯托着在思的头,将她轻轻地放到了柔软的枕头上。   怀里的小女人极度缺氧……   在思虚弱地看着他,不停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起伏伏。   “睡吧。”   他捡回被子,脱掉衬衫。   月光下,宽肩窄腰的身材霎时一览无余。   在思还没反应过来,大脑一片空白,直愣愣地看着摆在眼前的八块腹肌。   他哂笑一声,弯腰,吻上了她的眼睛。   “闭眼,睡觉。”   ……她缓缓地闭眼。   他将她拥进怀里,盖被,安稳地睡了过去。   .   翌日。   天蒙蒙亮,周觉山穿好衣服,拿起了摆在桌上的那把92G。床上的女人还在熟睡,他没有回头,径直朝楼下走去。   “团长,山头对面有新动向,有士兵汇报说看到了胡一德将军,不知道真假。”   见他推门出来,一位一直站在门外等候的冯姓连长立即原地立正敬礼,替他关门,又忙不迭地跟着他下楼。   周觉山微敛着眉头,随手整理着军装袖口,快步地走下楼梯,“不会吧,你应该认错人了,胡将军的家属不是被克钦军抓了吗,他不老老实实地呆在军区等我们救援的消息,怎么会突然跑到这种穷乡僻壤?”   说着,他恍若无意,侧头深看了身后的冯连长一眼。   冯连长抓抓脑袋,“是,是挺奇怪的。”   他本来也想着,胡将军那种作威作福的性格,皮鞋沾上一点儿灰都受不了,又怎么可能会跑到这破地方来……   “但是就在河对岸的那片树林里面,我手下的好几个人都看见了他的车,还见到了几个眼熟的士兵。”胡一德在军区里一向嚣张,他依仗着与首席部长的关系,处处搞特殊,连平时坐的车子那都是军队特配的,车牌独一份儿,金光闪闪的。   “我还拍到了几张照片,照片里面有个人长得特别像他,应该是胡将军本人没错。”   说着,冯连长掏出了相机。   军用相机一般都要求必须达到轻便防摔防水防尘,所以尽管经过了一场轰-炸,但在废墟里抛出来的相机那还依旧算是完好无损。   周觉山接过相机,快速地翻看了几张。   照片里的人没穿军装,角度也不好,可以说是胡一德本人,也可以说是任何一个年过半百的发福老头儿。   他皱眉,在图库选择键里找到了全选,同时按下彻底删除。   “哎哎哎……团……团……”   冯连长撕心裂肺喊了半天,也没抵上周觉山的手速。   完……   他辛苦了一早上,又是爬树又是翻墙,派了两个侦察兵组,废了老半天的劲儿,结果被他老人家这么一按就全都tmd打水漂儿了……   周觉山面无表情,将相机拍回到冯连长的怀里,“不要这些,我要准确的证据。”   “团长您的意思是说……”   周觉山睨他一眼。“人证、口供、录音。”   “啊……是是是!”   冯连长使劲儿地一拍脑门儿,连忙敬礼,乐颠颠地,派人找证据去了。   清晨的凉风吹过竹屋的扶梯,掠过周觉山的军装衣角,他站在二楼往下的拐角处,扶着楼梯的扶手,眺望着远处的山岭,不免有些感慨……   有一个愚蠢的下属,难免是会添点儿麻烦,但也未必全是坏事。   不远处,有一道清瘦的身影拄着拐杖,面朝着低斜的日光,穿过村里的土路,一瘸一拐地朝他走来。   周觉山挺直了脊背,居高临下,扬声道,“陈医生说你需要好好休息。”   楼下的人加紧了步伐。   “没事儿了,团长,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汤文站在一楼的缓台处,撑着一条腿,仰头看他。   他知道,这一次跟他随行来的军官不多,像他们这种少数民族独立军内部的军官,质量参差不齐,有些或许是初中毕业,有些可能连小学都没读完。   周觉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汤文很清楚,这几个月下来,他知道眼前的这个长官跟胡一德那些人不一样……他有实力、有魄力、有原则,自从接触到周觉山之后,汤文由衷地钦佩他,他把他当成一个英雄一样,是真心地想为他效命。   “团长,我虽然只是个文书,工作经验少,但是你开会发文件总需要有个人负责帮你传达影印记录吧,军区里的长官很多都不识字的,我可以帮忙翻译和整理,也可以替你传达一些你不方便直说的话。”   当兵就不能怕吃苦,怕吃苦还当什么兵。   周觉山嗤笑一声,俯视着汤文,扬了扬下巴。   “抬腿看看。”   “……”   汤文低头,瞬间为难。   他咬牙,尝试,又尝试……   “报告团长,抬不了。”   昨天爆-炸,他大难不死,但是腿里被炸进了弹片和弹珠,陈医生说,怎么也要再休养一两个多月,这才第二天……这腿根本就使不上劲儿。   周觉山了然,不置可否,他走下去,掏出烟盒,给汤文递了一支烟。   “好好休息,别想别的。”   “团长……”   “以后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   汤文点头,但烟不敢接。   周觉山笑了,他将烟扔掉,抬起一只手,重重地扣在了汤文瘦弱的肩膀上。在这个部队里面,忠心于他的人不多……   血债血偿。   “小子,你这条腿,不会白受伤的。” 第九章   随后,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各种录音、口供、物证……不停地汇集到周觉山这里。   所有的证据加在一起,已经足够确认来人是胡一德没错。   他擅离军区。   蓄意谋杀军中高级将领。   私下勾结克钦独立军,引发内乱,谎报军情,混淆视听,误导大众……   以上样样罪名都够他吃一碗牢饭,甚至当场枪决也不为过。   但是事情的关键在于……   要如何证明胡一德本人与这起突如其来的爆-炸事件存在着最直接的指挥作战联系。   不管怎么说,胡一德毕竟是少将军衔,如果找不到关键性证据,仅凭周觉山一家之言恐怕难以服众。况且周觉山心知肚明,自己的出现其实早已破坏了南掸邦军内原有的阶级秩序……一些幕后势力推手都在费尽心思地控制他,以免他权势愈做愈大。   再加上南掸邦首席部长吴四民那人对胡一德一向是信任有加,如果只凭擅离军区一条,吴四民未必会肯同意办了胡一德,或者顶多关他两天再找个借口放出来……   ——而这些都不是周觉山真正想看见的。   ……   赶尽就要杀绝。   ……   斩草就要除根。   既然胡一德敢先动了手,那他就必须要让这个家伙再绝无任何生还的可能性……   傍晚时分,岚雾缥缈。周觉山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指交叠在一起,拇指尖轻轻地划过自己一侧的眉骨,渐渐地陷入深思……   ……   五分钟后,倏尔。   “哎,你说,你是不是偷摘了我们家的菜!”   一道陌生且清亮的声音传入耳中,嗓音稚嫩,用的是朴素的掸族方言,前鼻音很重。   “No~~~”   这个声音倒是有几分熟悉。   思绪被打断……   周觉山捏捏眉心,起身,他拨开后窗的竹帘,沉眸望向窗外,不远处,两道一大一小的身影正沿着屋后的车道线一前一后地走着。   在思步伐轻盈,她穿着一条浅色的碎花长裙,迎着风,扎着一个清爽俏皮的马尾辫,手里捏着一小束白色的鲜花。   她身后,跟着一个又瘦又小的小女孩。女孩子年纪不大,但脾气不小,她双手叉腰,仰头瞪着在思,一脸的傲气。   “哎,中国人,我学过英语的,你别想糊弄我。你看你手里面拿的明明就是我们家辣椒结的花!”   整个村子里就只有她们家才种辣椒,白色花很漂亮的,这两天军队进驻,全村戒严不能外出,她敢肯定,这女人手里的小白花,就是她们家辣椒结下的。   “……”   在思耸肩,不以为然。   这个小女孩儿从村口一路跟过来,不依不饶,起码有五分钟了……   她看看四周,确认没人。   她转身,弯腰,摸了摸身后小女孩的脑袋,“It’s the white jas-mine,bigger than capsicum flower,can u find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hem?I swear,I didn’t steal anything。”   (这是白茉莉,比辣椒花大一点。你能看出来这二者的区别吗?我发誓,我没有偷过任何东西。)   “啊……妈……救命……这个女人竟然摸我的头!!”   “……”   小女孩突然撕心裂肺地尖叫一声,像疯了似的跑远。   在思怔住,眨眼。   半晌过去,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悬在半空的手掌,有些不好意思。   她一时忘了,摸头是缅甸人的禁忌。心想着道歉,可那小女孩实在是跑得太快,一溜烟儿的工夫,就已经没影儿了。   可这花真的不是她偷的……   她站直,用手指捋了捋花瓣和骨朵,数了数个数,转头,无意间撞上了一双深郁的眼眸。   “……”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   周觉山身体倚在墙边,双手端在胸前,岿然不动,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良久,他低头,从兜里摸出来一包香烟和一枚打火机。   他手指修长,骨节清晰分明,动作干脆,随意地从盒里抽出一根夹在两指之间,右手拇指用力地摩擦了两下打火机的滑轮,点燃,眯眼,深吸了一口。   火光下,棱角分明的侧脸更显得有些刚硬英气,一缕浅白色的烟雾慢慢地飘散开来……   在思掖了一下耳朵边的碎发,低头,静静地从他身边走过。   周觉山斜眼瞥她一眼,“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她立即回道。   “我没偷,花是我在村里的枯井旁边摘来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   在思怔然地停下脚步,回头,一道高大的身形忽然从背后袭来。周觉山搂住她的腰,低头,用鼻尖缓缓地滑过她白皙纤细的脖颈。   “你今天一天都跑哪儿去了。”   除了起床时的一瞥,他今天一整天都再没有见过她的影子。   “……”   在思霎时脸红,用手臂推了他两下,没推开。“我,我就在村子里面转转。”   “不是又要逃跑?”   “不是。”   她长记性了,她答应过他自己短期内不会再乱跑,那就是承诺,她不会再违背了。   再说军队也在这里,全村戒严,连普通村民出入都很困难,她又能跑到哪儿去。而且她手上的伤还没好,河对面又有敌人虎视眈眈,她就是再傻,也不会挑这个时机离开他吧……   “那这衣服又是从哪儿来的?”   周觉山吻住她的脖颈,示意她往下看看。从他这个角度俯视下去,一览无余,她这条裙子简直是暴-露得不能再暴-露了。   在思才不想看,她别过脸,将茉莉花挡在了胸口。周觉山轻笑一声,捏住了她的下巴。   “说。”   他有权利知道她的一切动向。   在思不吭声,他作势要吻。   “我从村长的老婆那里借的。”她捂着嘴,心有余悸地望着他。   今天一早,她闲着没事儿,就在附近逛逛,偶遇到村长的老婆在晒被子,那女人进过城,会说一点汉语,在思就跟她简单地闲聊了几句。谁曾想,她知道她是周觉山带来的人之后,就拼命地要给她送首饰和衣服,在思哪敢要啊,几番拒绝,最后只收下了一块浅色的碎花布料……   “这原本不是个裙子,是块布,我管你们医疗队的护士要了几条橡皮筋,拿针线缝了几圈,就变成波西米亚长裙了。”   “……”   周觉山忍俊不禁,嗤笑一声。也没有管她到底会不会有借有还,“人才……我发现你在这村子里面生活的还挺不错啊。”   不到两天的时间,人脉、资源,就全都摸透了。   再给她一段时间,她是不是就能搞一个演讲,竞选村长了?   在思眨眼,也甜甜地浅笑了一下,她心忖道,自己好歹也是个记者啊,出门在外,靠的就是脸皮和独立生存能力。   “我,艰苦奋斗啊……”   不在困境中重生,就在困境中灭亡……不管怎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周觉山轻轻地点头,表示由衷地赞同,“你这么聪明,不如帮我个忙?”   “什么?”   在思侧头看他,周觉山眯眼歪头看窗外,暗示她隔墙有耳。   在思眼波微动,大概明白过来,她轻轻地碰了碰周觉山的手背,他松开她,她走到屋里的水缸旁,舀出了一盆清水。   屋里有一个常年废置的灶台,她将水添进去,点火,水一点点地沸腾,水声与火声交织在一起,杂音不断,渐渐地能掩盖住一些正常人说话的声音。   她转身看他。   周觉山走到她面前,一把抱起,将她放到了自己办公的桌案上。   两个人近在咫尺,他将薄唇贴在她耳畔,两条手臂撑在她身侧,低声道,“有关于胡一德这个人……国外的战地记者,有什么幕后资料能跟我分享一下?”   “……” 第十章   ……   桌角放着一个烟灰缸。   他随手按灭香烟,嘴角噙着笑意,一如既往地跟她说话。   在思望而生畏。   她瞠目,嘴唇蠕动,没说话,手扶着桌边,稍微往后退了一点儿。   周觉山面不改色,上前半步,抓住了她纤细的小腿。   在思失去平衡,没能坐稳,他逼近,拿手臂托着她的后背。两个人毫无距离,他用英挺的鼻梁抵着她脸颊,眼睫低垂,须臾间,连两个人的呼吸声都交织在了一起。   “我……我……不是……”   “你是。”   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他深望着她,片刻后,他垂眸,吻住了她粉嫩的脸颊。   空气里是一片冗长的安静,慢慢地,他吻住了她的眼睛,一股淡淡的烟草味萦绕在彼此之间,他停顿了几秒,又朝她嘴角滑去。   什么人会出现在缅甸战场?   什么人能听得懂缅甸语?   什么人又会对军事新闻那么感兴趣,还能同时做到对处理伤口一无所知?   周觉山心知肚明,他只是看破没说破,如果她一定要让他拿出准确的证据才肯承认,他也可以立即派手下的人去查。   没有人可以一辈子都活在谎言里面。尤其是现代社会,身份信息简直是一文不值……五分钟之内,她的所有个人资料,诸如工作、恋爱对象、家庭、毕业院校、住址……甚至于她在什么时候坐了哪一班飞机,在哪一家商场买过哪一件衣服他都可以给她查的一清二楚。   在思心脏狂跳,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低下头,拿白皙的手指挡住了周觉山热烫的嘴唇。   周觉山也并没想一定要对她怎样,他两手撑开,俯视着她,能看出一些她的紧张和忧虑。   他别开脸,瞥了一眼窗外的山岭,绵延的山坡起伏不断,用十分笃定地语气说道。   “我现在只需要胡一德这个人的资料,作为交换条件,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帮你伪造一个中国医生的身份。其他的事情我不多做为难,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   军队里有军队的规矩。   任何一个独立军区,都不会容忍一个外国战地记者的存在。   事到如今,她的命就捏在他的手里,整个南掸邦军区上下几十万人,除了他之外,绝对没有第二个人敢再承诺能保得住她。“我希望你能明白到事情的严重性。”   “……”   在思慌张地抬起头,眼眶泛红,她思忖了片刻,无奈地点头,已然是承认。   她明白。   经过了昨天的事后,她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周觉山城府太深,她斗不过他,更也瞒不住他。   没错,她是一名战地记者,可是即便她是个记者,那也并不意味着她就可以了解一些连他们内部的军官都接触不到的内幕消息。   “我来缅甸的工作,是做国际医疗救援主题……”她抿唇,渐渐地将一切娓娓道来……“我知道胡一德这个人,只是因为我在来缅甸之前了解过一些有关于他的新闻报道,但是我敢保证,你想要的那种资料我并不清楚。”   她才工作两年,资历太浅,上级是不会交给她这种任务的。   第一次,她在他面前揭开了一点伪装的面具……   周觉山眉梢微动。   “实话?”   在思闷闷地点头。   “实话。”   周觉山歪了一下头,不以为然,他用食指挑起她下巴,让她直视着自己,两个人四目相对,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在一起,电光火石之间,仿佛在互相试探,谁也不肯再多做出一丝让步。   片刻后,周觉山垂目,率先抽离。   “你说谎。”   “我没有……”   他沉着脸,径直绕过她,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军装外套,迅速地穿在身上。   “我去看一眼伤员,晚上你先睡,不用等我。”   “……”   在思咬紧了嘴唇,望着他的背影,几度欲言又止。   她知道,她知道他已经对她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可是每个人的立场不同……“好,我承认,我确实不是这样认识胡一德的。但是你想要的资料我真的不知道。”   周觉山骤然驻足,停在了门口。   一片落日余晖之下,微凉的日光斜映在他漆黑锃亮的军靴上,折射出一道冷然的光亮。   他扯起嘴角,两手抄兜,微微地侧过了一点头,“这回又是不是实话?”   “……”   在思沉默,犹豫。   周觉山笑了,“算了,我说过我不想听谎话,这件事我不会再问,等什么时候你想主动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   解决胡一德这件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来日方长,周觉山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去对付他。扳倒一个将军谈何容易,他也更不可能真要靠她一个女人来帮他。他今天问她,只是试探,看一看她有没有这份儿心,谁曾想……这结果倒真是挺让他“神清气爽”的。   “走了。”周觉山迈开皮鞋,推门走了。   灶台上的火也熄了。   只留下一锅开水与在思作伴,四下里空荡荡的。   ……   在思倚着书桌,思索了一会儿,半晌,上了二楼,贴着床边,躺下。   其实,她真的没有骗他什么……她知道胡一德,是因为她家里人的缘故,跟军事无关,跟这场战争也无关。   陈年往事,大约是一些世仇恩怨。记忆中,她父亲生前当过中缅边境的缉毒警察,中队队长,也算年轻有为,她母亲常说,她父亲是因公殉职,是胡一德害死了他……   她那个时候还小,六岁?什么都不懂,不知道什么是因公殉职,只知道从那之后,她的生活里就多了一个胡一德这样的陌生名字,说不上有多恨,只是很好奇,好奇她父亲为什么会死,好奇胡一德是谁,好奇缅甸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她自学了缅甸语,就是因为这个。   她还当上了战地记者,也是因为这个。   缅甸的游客之行,去的都是光明、善良的地方,想要切实地感受到这里的残忍与黑暗,那么就唯有做出一些牺牲与让步……   她也怕战场,她也怕战火,但她还是来了,她把这当做是一项人生中的小目标,她想着有生之年,总该还是应该来看一看的,就当是了却心愿也好。   在思临睡觉之前,给周觉山留了一张小纸条。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懂中文,我被绑到军区里的那一天,随身带着一个日记本。那个日记本里就是我对胡一德所有的了解了,如果你能找到,希望能帮得到你。”   夜深时分。   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拿起桌面上的白色纸条,转头,又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女人。   周觉山倚到了窗边,拨通了一个电话。   “苗伦。”   “……”   “是,团长。”   这次出访克钦邦的行动,苗伦恰好也跟了过来。他立马从床上翻起来,捞起一件衣服,急匆匆地出了门。   一到晚上,这破村子里压根儿没电,他跑到一辆幸免于难的吉普车后面,翻翻找找,用手机当手电筒。   光线差到离谱……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旧色的线装笔记本,翻出来一看,好嘛,一个字他都不认识。没错了……   “就是这本!”   苗伦咧嘴一笑,从车里跳了出来,呼哧呼哧地又往周觉山落脚的竹屋跑去。   路上碰见了冯连长,他条件反射,立正敬礼。   抬手时,日记本险些掉在了地上,他连忙接稳,免得闯祸。冯连长朝他摆摆手,让他赶紧去给团长交差。   苗伦笑笑,忙不迭地点头,继续上路。   两个人谁都没注意,有一张小小的一寸免冠照片从日记本的缝隙里滑落出来,掉在地上,被风吹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姨妈痛……明天多写点。 第十一章   深夜,大地沉睡,树木正召唤新生,流水潺潺在山巅的尽头,月明星稀,悠悠的长夜垂落在屋顶和树梢上,搅动着极不安分的秋风,几度摇摇欲坠。   苗伦吭哧吭哧地跑上楼。   “团长,是这个吗?”   苗伦的身材本就偏胖,再加上缅甸常年气候炎热,夜里也不凉快,没跑两步路就把他给累得满头大汗,呼哧带喘。   周觉山伫立在门边,随手翻了两页。   他一动不动,拢着眉,就好像半垛城墙一样竖在那里。   “2003年3月4日上午10点左右,南掸邦军2000地面部队在多架战斗机和武装直升机及105、120等重炮的火力掩护下,突然向邦瓦战区的克钦独立军第18营据点发动猛攻。总指挥胡一德……”   “2004年4月22日晚上5点左右,南掸邦军突然出动三个营的兵力,进攻拉扎外围南山央的克钦阵地,双方激烈交火。总指挥胡一德……”   “2005年6月7日上午8点左右,南掸邦军第63团在罗普地区突袭克钦独立军第26营的部队,当天,至少有五个步兵营同时参与了此番的攻势。总指挥胡一德……”   苗伦不懂汉语,探头看看。   “团长,对不对呀?”   “嗯。”   周觉山敛眉,霍地将日记本阖上,他支开苗伦,关门,转身往二楼的房间走去。   没曾想,这日记本比他想象中的有用。   虽然从稚嫩的笔迹里能感受得到记录这本日记的人当时年纪还很小,没有辨别是非真假的基本能力,但是好在记录基本全面,一些战争事件复述得也还算准确详实。   思及此,他不禁要联想到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国家存在的一个很让人困扰的问题——其实缅甸的落后不仅体现在经济发展方面,文化、制度与管理更是如此。这里不重视文字记录,不重视历史,不重视法律,更不懂得什么键入信息或者资料存档与调取。   他想在军库里找一份胡一德的历史档案都如同大海捞针,而现在有了眼前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日记本,倒是恰恰帮了他一个大忙。   楼上,四下里悄无声息。   床上的女人还在熟睡。   周觉山走过去,跨坐到床边,背对着她。他两只手肘抵在膝盖上方,身体微微地前倾,用指尖随意地拨弄着旧色的纸页。   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这日记本有年头了,旧成这样,说明她没有撒谎。   思忖间,他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   晚风吹拂,他安稳地坐着,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细长的香烟,单手挑开打火机的盖子,将香烟凑了过去,须臾间,猩红的火光照亮了他大半边脸,夜里光影摇曳,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了一口轻白的烟圈。   “对不起。”   不出意料,回答他的是一片索然无味的寂静。   在思一动不动,睡得很沉,她好像身心俱疲,睡觉时,眉头还紧紧地蹙在一起。   周觉山回头,有些不忍地望了她一眼。在这样的条件下生活,朝不保夕,这一夜似乎已经是最平静的状态。   他想了想,拿起日记本,将诺大的卧室留给了在思一个人。   ……军靴声缓缓地踱步而下,惊醒了一路昏睡的哨兵。   “团长……”   “睡你们的。”   他步速很快,大步流星地走下楼梯,面前是通往村口的马路,他沿路走着,街边原本漆黑一片的小屋很快便一个两个地亮了起来。   手电筒的光亮就是路灯,他点了点手里的香烟,烟灰沿着街边掉了一路,不多时,上百只高伏的手电筒顺着窗缝照了出来,周觉山不以为意,很快便拐进了一个破旧的竹棚里面。   竹棚里全都是伤兵,一群人看见他都惊了。   周觉山视若无睹,扔掉烟,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   枕着自己的手臂。   闭眼,睡了。   .   翌日,清晨苏醒。   乡野里空气清新,山谷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在思在迷蒙中睁眼,隐约看到了一道很是熟悉的身影。   短发,身形微胖……   “康嫂?”   “哎呀!在思小姐!你醒了!我听说你的手受伤了,怎么样,严不严重?”   一桌子的饭菜刚刚摆好,康嫂见她醒了,立刻喜笑颜开地凑了过来,她端起了一盆清水和药片过来,二话不说就要拆在思手上的纱布。   在思怔住,睫毛霎动,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   门外,一道清瘦的身影拄着一根拐杖,背对着二人,低着头,帮在思和康嫂之间做起了翻译。   “She arrived this morning。”   (她是今早来的。)   在思望去,眼前一亮,竟然是汤文……   “Why?”   (康嫂怎么会来?)   在思心想,她们不是再等两天就回南掸邦军区了吗?让康嫂现在过来……那一来一回多麻烦啊。   汤文抿唇,耸了下肩膀,“这你得问我们团长。”   “是周觉山让她来的?”   “嗯,康嫂是军区的首席部长安排给团长的,在南掸邦军区,除了部长和团长本人,没人能指使得动她。”汤文虽然顶着一个军人身份,但在私下里都得对康嫂客气两分。   “……”   在思点头,若有所思……她又瞥了一眼眼前的中年女人,对方轻手轻脚,正在小心翼翼地帮她拆开手心上的纱布。   她莞尔,“康嫂……”   “嗯?”认识了一段时间,康嫂已经能听懂在思叫她的名字。   康嫂低着头,一门心思地拆纱布。   在思想了想,碰了碰她的肩膀,比手画脚,努力地尝试着用自己直接跟康嫂沟通,“周觉山叫你过来,为了什么事儿啊?”   康嫂没懂,回头看汤文。   紧接着,那二人便用缅甸语对话了一番……   在思听懂了,但她不能表现出来,为了演戏逼真,她还是得假装不懂,直到汤文替她全翻译完,再伪造出一番恍然大悟。   “你,你……”   康嫂一脸认真,一个人劲儿地比划,用手指指着在思。   “这里条件艰苦,我们团长叫她过来照顾你。”   汤文用英语翻译给在思时,还刻意强调,是“周团长今天凌晨临时下达的决定”。   “嗯……这样啊……”   在思眼波微动。   汤文继续说道,“我也是被团长叫来的,团长怕你们俩互相听不懂,没法聊天,所以才让我来做个翻译。”   “嗯。”   在思点头。   她稍稍地抿了一下嘴唇,莫名地,她有点儿想笑。   脑海里还隐约地能浮现出周觉山昨天她跟对峙得互不相让的场景,他昨晚一晚没回来,她还以为他气还没消,这样看来……他应该是看到了她的字条也拿到了日记,所以都消气了吧……   派一个佣人来照顾她,又派一个同龄人负责来跟她聊天,这待遇是不是突然转换得有点太好了……   “那,你们周团长人呢?”   她是不是该谢谢他……   “他去克钦了。”   “他去克钦了?!!”   在思紧张地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头撞到了房梁,疼得不行,可她也没来得及吭声,仓促地穿了鞋,跑到汤文的面前。   “怎么回事?你说的是真的?他怎么会去克钦?”   什么时候决定的?怎么会下这种决定?周觉山不是心知有诈吗……他不是说等到伤兵都好得差不多了就直接回南掸邦军区不去克钦了吗……换做是胡一德的立场,第一次没有成功除掉他,那现在岂不是更巴不得让他在路上归西?在思不懂……他为什么还要去克钦?万一路上再遇到危险怎么办,难道他就真的那么自信自负,坚信自己一定不会出事吗?   汤文腿脚不方便,倚着门板站着,倒是一派镇定,“完成任务而已,这是团长的工作。”   他是伤兵,不能去,不然他肯定也会跟去的。   “……”   在思怅然,缓缓地点头,转而又快速地摇头,“那……那他为什么都不提前说一声?”   这么大的一件事,好歹要知会一声,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说不清原因的,她为什么会这么担心他,她为什么好怕他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呢……   汤文笑了,“他说了,通知了啊,整个村寨的人都知道啊。”   “你们都知道?”在思转头看康嫂。   汤文从中帮忙翻译了一下,康嫂频频地点头,“嗯,我知道的。”凌晨的时候就知道了。   “……”   在思咬唇,有点不甘心地坐在了门边的木椅子上。   汤文一脸傻气,笑着补充,“连隔壁村的小孩子都知道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某小姐语塞,气闷,一脸委屈地揪花瓣:就我不知道,就我不知道,就我不知道,就我不知道…… 第十二章   接下来的整整五天。   周觉山始终未归,音讯全无。   根据任务需要,他往克钦这一行带走了大部分的精锐力量和年轻士兵,再加上这座宁静的小村庄里常住的村民本就不多,男人大多也都被当地的少数民族势力给征兵征走带去打仗了,整个村寨,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伤员残兵,远远望去,便是满目的萧条寂寥……   村长家的电视机也坏了。   小锅盖信号差到离谱。   这里的村民也并不是人人都有手机,公共使用的座机还是前两年安装的,村子里的生活朴实无华,平静单调,一到晚上,挨家挨户便早早地熄灯睡觉,没多久,连部队带来的小型发电机也都被白白的闲置放在了一旁。   ……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掘井而饮,耕田做食。   ……   在思每天闲得发慌,而且她又不会说缅甸语,整个村子里也只有汤文和村长的老婆能勉强地跟她交流几句,但他们最近似乎都忙,她又没什么事做,末了,她只能整日守在竹屋的门口,托腮发呆,日复一日,守着头顶的一小片天空生活。   她在这个村里的生活就基本相当于一个哑巴。   听得懂,但不能说。   没有了正常人间的沟通和交流,而且还必须要把所有的想法都埋在心里。   要不要学习一下怎么说缅甸语呢,可是从头学一门语言又谈何容易……   .   “是,团长。是,村里没什么事,你放心吧。”   傍晚,汤文刚坐到餐桌上,一通电话拨来,他看看四周,立刻拄着拐杖离开座位,躲到了墙外一个很隐蔽的胡同里接听。   电话那边的男人不置可否,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正坐在公共区域,背景音略显嘈杂,不远处,上百名全副武装的陆地士兵正从他身边齐步走过,脚步声整齐划一。负责接待的女兵递了一杯咖啡过来,周觉山随手接过,放下,没喝。   “那女人呢?有没有又想着逃跑?”   上周,他陪她到河边散步那回,俞在思撒谎骗他要上厕所的种种事情还历历在目,认识了快一个月,周觉山看透了她,他对她的信任已经所剩无几,对她承诺给他的话更是可信度不高。   汤文想想,“没有,俞小姐最近都挺安分的,安静,很少说话,也不乱跑,除了三餐和睡觉,大多数时候就坐在院子里发呆。”   汤文知道,周觉山留下他的目的很明确,一是养伤,二是盯梢。   村寨里留下的虽然大多是伤兵,但大家也都知道在思的身份,再加上村子里的村民暗地里通风报信,几百双眼睛一起盯着她,她就算想跑也跑不到哪里去的。   周觉山点点头,沉默了一瞬,捏起咖啡杯,没有说话。   恰好,有一道轻盈的脚步正在朝汤文走来。   在思是好心,今天炊事班做了鲫鱼汤,村子里那些伤兵一个个狼吞虎咽,吃个饭像打仗了一样,眼看着鱼汤就快被喝没了。   “汤文,It's time for dinner!”   (该吃晚饭了。)   中国有句老话,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他腿伤还没好,年纪又不大,正是应该趁机多吃点儿,好好补补身体才行。   “挂了。”熟悉的嗓音传入了手机的听筒。周觉山沉声,眸色骤深,放下咖啡杯。   汤文立即听命,按下结束按钮,转身,匆匆忙忙地将手机揣回了裤兜里面。   在思出现在胡同尽头时,大约就只比汤文收手机的动作晚了0.1秒。她没看见汤文的手机,但是看到了他从裤兜附近抬手的动作,宽松的裤兜侧面微微地凸起了两个小小的尖角,距离不远……   漆黑的眼珠在眼底一旋。   “你在打电话?”   “没有啊。”   “你在给周觉山打电话?”   “没有啊。”   汤文接连否认。暗地里悄悄地咬紧牙根儿,tmd,这女人怎么这么聪明?他明明演的天衣无缝。   “……”在思莞尔,浅浅地笑了一下。她就猜到了,周觉山并没有失联,只是像他走时一样,他通知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通知她,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也有可能会联系所有人,但也不会联系她……   不告诉她,或许也有利有弊吧,毕竟她是个战地记者的身份,这种两邦之间的军事行动不管是出于什么角度考虑,她自然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在思抿唇,眼波微动,耸了下肩膀,继续说道,“周觉山一走几天,你是他的文书,如果他真的没有联系过你,你怎么可能坐得住。”   周觉山去克钦这一路凶多吉少,依照汤文对周觉山的忠心程度,他势必会定时地询问周觉山的动向,为他铺一条后路,以备不时之需。   更何况,周觉山不在的这些日子,村寨里的那些伤兵、炊事兵、医疗兵,一个个依旧认真工作,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缅甸的少数民族独立武装部队基本上可以达到什么样的水平和素质,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人松散惯了,如果没有人在幕后下达了准确的命令和要求,他们是绝对做不到现在这样的。   在思最近几天确实是闲到发呆,但发呆并不等于犯傻。   “他说了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吗?”   她语气肯定,侧头看汤文。   她的日记本被周觉山给带到克钦去了,如果情况允许的话,她想找个机会再把东西从他手里再拿回来……   汤文摸摸脖子,有点尴尬。   “你不说那我问别人也一样。”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些伤兵可没有汤文嘴严,在思回头随便找个东西贿赂一下,她就不信没有人告诉她。   “The day after tomorrow!”   (后天。)   眼见着在思要走,汤文连忙拦住了她。他皱着眉,有点紧张地道。   “你别跟团长说漏了。”   这其实都算军事机密,他发过誓不告诉她的。   在思笑着点头,没再多问。   汤文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吃饭的地方。   当晚,夜深人静,山里散发着温暖的潮气,整个村寨笼罩在氤氲的纱幕里,树上的蝉鸣声不断,月上枝头,在思一个人坐在竹屋的书桌前,把玩着周觉山用过的纸笔,若有所思。   周觉山后天回来……   明天是缅甸一年一度的光明节……   光明节又叫“献袈裟节”,是缅甸人十分重视的节日,每年到这个时候,月圆之夜,信男善女都要向僧侣敬献袈裟,点灯迎神,举办各种娱乐活动。   到那个时候,人一定会很多,场面也会很混乱,她要不要趁着这个时机,离开这里……   逃跑的想法再度浮现出来,在思想了又想,虽然这一次的想法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紧急又迫切,但她多少还是想走,毕竟周觉山对她并不信任,她又何必安静本分地留在他身边。   先计划了再说,到时走与不走,视具体情况而定。   思及此,在思打开周觉山的钢笔,快速地在桌上的白纸上书写了起来。   她画了一张地图,又将重点的环节标记了出来。   其实还是很简单,主要是因为周觉山不在的几天,她观察入微,每天看似是坐在门口无聊发呆,但其实更多的时候是在计算从门前路过的哨兵巡逻与换岗时间。在战场上呆了两年,她深知一点,不管是多么精准地布排,只要涉及到人为,就一定还是会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和漏洞。   她可以抓住明晚七点二十五分的那次吃饭与换岗之间的巡逻漏洞,伪装一番,混在村民之中,跟着他们一路赶到距离这里最近的寺庙去。   至于剩下逃离的计划,就如同上一次她在河边的计划一样。缅甸的寺庙一般都临河而建,那附近肯定有船或者其他的交通设施,只要她能脱离军队的视线,再沿着南渡河一路北上,她就可以赶到瑞丽口岸,回到国内。   就算不跑,她也决心要出去转转。   在思如此想着……放下笔,起身。   明亮的卧室里,有人拉上了窗帘,在思确认了一遍四周的窗户,清新的画面骤然变得香艳起来,床边,女人脱掉裙子,摘掉了胸罩,撩开乌黑的长发,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窈窕曼妙的身姿春光旖旎,撩人到极致。   周觉山瞬间将笔记本阖上。   抱歉,他无意偷看。   画面里的人毫无察觉,自然地熄灯,睡觉。   周觉山一只手掌按压着笔记本盖子,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桌面,脑子里不停地浮现出刚才电脑中的画面……他仓促地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打开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估算好时间,才又把笔记本重新打开。   实时的监控画面已经变黑,房间里悄无声息,说明刚刚的女人已经睡了,他将时间后退到5分钟之前,双击左键,放大了在思画下的那张草图。   晚上七点二十五……   寺庙……   坐船……   “tmd。”出尔反尔,他就知道这女人安分不了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  在思:出发,回家家咯~~   周觉山:我在终点站等你。 第十三章   一夜的各怀鬼胎。   翌日,清晨,光明节如约而至,整座村寨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屋子和院落也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街道上一尘不染,手巧的老人们编着竹灯笼,穿戴朴素整齐,村里的女人和小孩集体到村口的河边沐浴,洗净身上的尘土,再穿上新做的笼基。   印象中,东南亚人的生活基本都是如此,缓慢而宁静,不论贫穷或富有,脸上总是能挂着笑容,享受着生活中的一点一滴。   在思照旧坐在门口。   她托着腮,坐在高高的门槛上,静静地望着远处的街道,不一会儿,再低头抱紧膝盖,认真地观察着有没有落单的蚂蚁从自己身边路过。   ……   “小姐,我给你新做了一身特敏,你穿上看看,肯定很漂亮!”晌午时分,康嫂从屋里走来,笑盈盈地盯着她看。   康嫂口中的“特敏”在缅甸也叫笼基,在东南亚其他国家又称纱笼,是流行于南亚、东南亚等地区的一种传统服饰。   在思微怔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康嫂不由分说地拉起了在思,将她拽到了楼梯口,又一路推到了二楼的卧室。   床上铺着一件乳白色的斜襟短上衣,一整块做工精细的同色蚕丝布料悬挂在一旁的晾衣架上,蚕丝质地轻盈,平滑的表面还绣着一层淡白的水波纹理。   难得的刺绣工艺,完美精湛,贵而不露,故意隐藏的白色绣纹没有半点瑕疵,表面大面积运用的施针和戳纱针法,像极了国内的湘绣。布料边角与边缘都用细针勾勒着小叶龙船花,典雅、热情,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是缅甸的国花……   在思微讶着转头,“康嫂,这是你做的吗?”   在当地生活了一个多月,在思很清楚,缅甸当地的普通女性常穿的特敏基本上都是一块纯棉的色布或花布,布料还时常掉色,绝对没有这样的衣服。   而且……这么一道道精细繁复的工艺,考究又精致,康嫂为人又一向大喇喇的,糊里糊涂,莫名地,在思总觉得,不像是出自康嫂之手。   可康嫂又不懂中文,她哪听得懂这个,她只将衣服摘下来,抖了抖便塞进了在思的怀里,“你穿吧,你穿肯定好看。”   “……”   在思抿唇,犹豫,有些难为情的样子。   康嫂看看她,也不管那么多,把人硬按在椅子上便开始捯饬起来。更衣、梳头……约莫十分钟后,她将长至脚背的特敏紧紧裹到在思的腰上……   霎时间,楚楚动人。   镜子里的人,一袭乌黑的长发微微挽起,碎落的发丝点缀在莹白的耳侧,短上衣露出了她一截纤长的脖颈,身姿苗条婀娜,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   “如果周长官在就好了!”   康嫂细心地帮在思把她的银色项链摆正。自顾自地开心地道。   “……”在思移开视线,垂了垂眼睫,没有吭声。   心想道,他这辈子应该是都看不见了。   康嫂抱起了从在思身上换下来的衣服,打算去洗,临走前还用手势提醒她——“今天是光明节,按照缅甸的风俗,当地女人们就是必须要穿特敏才行。”   亏得她提醒,在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打算用来伪装成当地人的衣服还没有准备。   她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大致有了思量,这倒也好,等到晚上,她就穿这个用来逃跑吧。   晚上七点多钟,天已经黑了,村民们摩肩擦踵站在村口,手捧着烛灯,排成一队,连成了一条灯火游龙的壮观景象。   村口有士兵站岗,挨个检查。   在思披着一个暗色的头巾,又用自己先前找好的披肩挡住自己身上那件纯白特敏的独有花纹,缅甸女人骨架偏大,她藏在人群中也不起眼,队伍越来越短,天黑光线不好,她祈祷站岗的士兵认不出她,也看不出衣服的细节……   “你!”   在思刚走到村口,一个士兵忽地厉声叫她,在思闷头快走了两步想假装没有听到,那士兵立刻鸣枪示警,枪声响彻夜空。   “……”在思怔在原地。   她眼底一片震荡,低着头,惶惶不安。   士兵快步地跑了过来,收起枪,趾高气昂地挑了挑眉毛,“光明节,怎么都不拿个烛灯呢?”   说着,他打开了腰上的大布口袋,接连拿出了几张长方形的油纸、一支蜡烛和一枚打火机,在思眨眨眼睛,都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对方已经将油纸折成了一盏荷花灯,插了一根蜡烛进去,用打火机点燃。   “走吧走吧。”   士兵甩了甩胳膊,扯着嗓子,催促着队伍继续前行。   ……在思有些难以置信,直到她真的跟着队伍离开了村寨,离开了军队的管辖区域,面对着一方空山净土,她才真的相信,她是真的可以离开这里回到中国去了。   她懵懵地捧着河灯,一路缓缓地走着。   约莫半小时后,再前面不远处就是在当地较为出名的卧佛寺了,寺庙四周由龙船花锦簇围绕,灯火通明,亮若白昼,今夜,整个缅甸似乎都成为了一座“不夜之城”,紧张的内战纷纷叫停,佛塔内正在举行大规模的布施斋饭,通往寺庙的台阶两侧还有各式商贩和表演队伍,万家灯火,好不热闹。   队伍里乱了起来,谈话声窸窸窣窣,正前方,有几个四五岁的小孩吵嚷着要看话剧表演,在思把握住时机,扔掉手里的河灯,拉紧了身上的头巾与披肩,快速地奔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辆摩托车附近。   在东南亚国家,摩托车市场强大,因为更便于出行,所以摩托车远比汽车更常见。一些懂得赚钱的村民常常会利用摩托车到人多的地方蹲点、守活,按路段收费,类似于国内出租车一样的存在。   一个男人正戴着头盔站在车边,他浑身通体漆黑,皮鞋锃亮,一尘不染。   在思没想那么多,“师傅,去中缅边境的瑞丽口岸多少钱,现在就走,我给你双倍!”   生意人一般都会说点外语,她猜想对方应该能听得懂……   男人歪头看她一眼。   “双倍?”   “对。”   在思低头翻口袋,刚摸到钱,忽地,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猛地抬头去看,纤细的手腕却被一把钳住,对方用力地攥紧了她,将她反手拖到了摩托车一侧。   一回生二回熟。   夜深人静,双方对峙了一会儿,在思瞪大了眼睛,彼此间心照不宣。   随即,周觉山单手解开了头盔上的带子,将黑色的头盔摘下扔在一边。   他轻笑,随手抓了抓被头盔压塌的短发,单腿跨到车踏板处,手肘抵着膝盖的位置,挑了挑眉毛,倾身道。   难怪她总想着逃跑的事儿……   “原来你身上还有钱。”   “……”   作者有话要说:  在思:nonono……抱紧我的小金库…… 第十四章   “……”   周觉山静静地望着在思,在思心道不好。   她抿唇,眼底里一片震动,倏尔,像条件反射似的,立刻将口袋里的钱掏出来藏好。   周觉山缓缓地向前一步,在思后退。   他再度向前,她再度后退。   她腰肢被卡进了摩托车车座的位置,摩托车前后车胎紧卡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在思惶惶地回头去看,已然是退无可退。   周觉山低头,跨开双腿,用两条结实的手臂撑在她腰侧一左一右,欺身,将她挤在了原地。   “逼我动手?”   这四周都有路灯,摩托车的反光镜把她手上的动作反射得一览无余,他眼睁睁地看见,她把钱藏在了内衣的排扣里面,虽然说地方确实是私密了一点儿,但他也不介意。   “……”   男人的视线灼灼地投射过来。   在思赧然,双手背在身后,用指尖紧按着自己的那点儿“血汗钱”。钱虽然不多,但好歹也都是她一分一角地攒下来的。   “周团长,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你也不缺这点钱,就放我这一回吧……”   她发誓她不会再跑,也绝对不会再把这笔钱当做跑路的路费了。吃一堑长一智,她承认她斗不过他。   或许命中注定,他就是命里的克星,毕竟她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做了那么精细的计划,好不容易脱离了军队的控制,又跑到了这么远的地方,竟然都能刚好撞见他,在思认栽,她输了,她以后都会乖乖听话的。   周觉山仰头,哂笑一声。   有了再一再二,就会有再三再四。他以前确实是一个愿意信守承诺的人,但自从他认识了俞在思,他很快就练就了一种把对方的承诺当做耳旁风一样看待的本领。   周觉山忽地伸臂,抽出了在思藏在背后的钱。   40000缅币,数目不对。   “还有呢?”   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在思想了想,眨眨眼,又摇摇头,故意装傻。   周觉山拢眉,不以为意,掏出手电筒,看看四周,右脚后退半步,弯腰,把她刻意扔在地上的另一半钱捡了起来。   一共60000缅币,约合人民币300元钱。   他将右手肘搭在膝盖上,蹲在地上,朝她勾了勾手指,“来,你告诉我,你这些钱到底都是从哪儿赚的。”   他tm临走前那晚特意在屋里安了监控,又每天派了那么多人前后盯着她,这女人到底是有多大的本事,竟然还能赚到300元钱?   “我今早才发现你装的监控……”   周觉山:“……”   “也没想到还挺值钱。”   周觉山:“……”   一阵诡异的安静飘过,凉风拂面,月上枝头。不远处,卧佛寺的石阶前面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嬉笑声阵阵传来,反倒这片冗长的静谧映衬得更为违和。   私下里,双方的立场似乎隐约地有些改变。   周觉山扶膝站了起来,抿唇,清咳一声。   “我只是怕你乱跑。”   在思低头,轻轻地应声,“哦。”   须臾间,她耸了耸肩膀,别扭地移开视线,双颊也慢慢地晕红……   人心叵测,谁知道他这些天在监控里面究竟都看见了什么。那个监控器,一直藏在花瓶里面,如果不是康嫂今早无意间倒了出来,在思可能还没发现。   她望望四周,静静地观赏着种植在寺庙两侧的龙船花,一眼望去,这山坡四下里佛塔林立,烟雾袅袅,龙船花红火华丽的颜色反倒让庄重古朴的寺庙平添了几分生机与雅致。   周觉山大步走过来,拔掉摩托车上的钥匙,牵起了她的手。   “……”   在思一脸茫然,懵懵地眨了眨眼睛。她微讶,低头看了看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他一路牵着她走到了寺庙的台阶附近。   前面人愈来愈多。   “去哪儿?”   “把这钱花了。”周觉山随手将车钥匙抛起半米,又利落地抓回手里。   不义之财。   留在他这里他良心不安。   “……”   在思低头抿嘴,忍俊不禁。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周觉山步伐沉稳,牵着她在人群中穿梭。   贫穷不意味着衰败,乱世也未必没有繁荣。   石阶之上,一座座美轮美奂的佛塔映入眼帘,眼前的卧佛寺香火鼎盛,白墙立柱,描金的墙饰,回廊贯通,一望无边,高耸层叠。   从下面仰视过去,正中央的塔基上,寺里的大和尚正在举行点灯仪式,小和尚捧着经书诵读,沿街有贩卖商品的小贩,还有不少表演杂技、话剧、木偶戏的艺人,吸引着行人的视线。   “喜欢什么?”   他站在一家雨伞摊前,回头问她。   “我?”   在思微怔。   周觉山笑了,他不置可否,将两只手抄进了裤袋里。   在思觉得别扭,没吱声,但似乎又盛情难却,她掀开头巾,看了看四周的摊位……   总的来说,好像也跟国内的东西也都差不多,一些富有民族特色的东西,她又不是很懂,佛教国家讲究多,她很担心自己会再像那天在村子里无意间摸了那个小女孩的头一样,触犯了人家的禁忌,招惹非议,得不偿失。   周觉山耐心地等着她,并不着急,这60000缅币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附近都是些小商小贩的聚集地方就别打算买奢饰品了,当然,这地方也不兴这个。   他借着身高优势,替她四处看看,有几个小摊位的生意还是挺红火的。只不过都是些便宜的布料、碗筷、米面粮油,集市上最常见的东西,她应该也没什么兴趣。   “买鞋吗?”   夜色低沉,行人摩肩擦踵,他靠在了一根立柱上面,鞋跟抵着墙角,无意间,倒是一眼扫到了在思脚上的那双布鞋。   坏的,侧边裂了一个口子,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坏的。   当然,在战场上,常年风吹雨打炮火连绵,什么都能坏,周觉山并不稀奇。   在思顺着他视线看去,后知后觉,刚刚发现,还没等她开口,周觉山已经把她拽到了距离最近的一家卖女鞋的摊位那里。   老板的生意冷清,试鞋的座位都空着,他把她按到座位上,随手便扔了两双麻布的鞋子到她脚边。   在思赧然,小声地开口,“在中国,送鞋子不吉利的。”   “这儿又不是中国。”   周觉山右脚后退半步,前脚掌着地,用标准军姿蹲在了她的面前。   他拿起一只鞋子,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研究明白了穿法,解开绊带,握住在思的脚踝,帮她穿了进去。   颜色有点鲜艳,大小倒是刚刚合适,“喜欢吗?就这双?”   “……”   在思收起脚,低头看看,嫩绿色底面的布鞋,一大朵鲜红的玫瑰花正绣在上面,她没能忍住,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嗯?”周觉山不明所以。   “直男审美。”   在思捂着嘴,忍不住笑。   不对,这个锅直男都不背。   周觉山没有听懂,但是看在思的反应,应该也不是在夸他的样子,他眼波微动,“嘲笑我?”   “没有没有。”   在思忙不迭地摇头。周团长一贯在部队里叱咤风云,在思她只是一个连人身自由都没有的小跟班,她又哪儿敢啊。   “……”   周觉山又横眼看看她,没说什么,“你自己挑吧。”   他不懂这些。   夜又深了些,他烟瘾犯了,可在寺庙附近不能抽烟,他起身,离在思远点儿,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捏在手里,来回地开启闭合,竖耳听着清脆的声响。   鞋子就摆在右手边的位置,在思探头看看,也没看中什么特别喜欢的样子。   基本上都是大红配大绿,她欣赏不来,鞋摊的老板又从口袋里翻出几款新款出来,模样稍好一点,他问在思穿多大的鞋码,在思欲言又止……   “周团长!”   “嗯?”周觉山侧过头来。   “麻烦你……老板刚刚问我穿多大的尺码。”他先前拿的那个就是对的,可在思不会说缅语,沟通不了。   周觉山略略地点头,帮她翻译了一下,老板连忙点头,又去翻深藏在底下的袋子。   大了,大了,还是大了……   这位置偏僻,光线不佳,摊位前有个长桌子挡着,附近又没有路灯,男老板眯着眼翻了半天,才从袋子最底下抽出了一双最是秀气的女鞋。   他热得满头大汗,拿起一把扇子快速地扇风。   “先生,你看这双鞋你太太能不能穿。”   男老板把鞋先递给了周觉山。   在思张嘴,摇头,心说我不是他太太。   周觉山背对着她,破天荒般的竟然没有否认。   他随意一瞥,又看了一眼在思的脚,语气淡淡,“大了,再换一双。”   “……” 第十五章   ……   “哎哎哎,好的好的,先生太太再稍等一下,我再仔细找找。”   想卖出一双鞋子并不容易,但鞋摊的老板并不计较,他猫着腰,继续趴在地上忙忙碌碌。   不远处,过节的行人结伴而行,来来回回,有说有笑,半晌过去,男老板抽起毛巾擦干一脑门的汗,好不容易又翻出最后一双鞋,周觉山接过鞋子,利落端正地蹲在了在思的面前。   反观在思,她长睫微微地低垂,两只手抱着膝盖,正缩着两只脚坐在换鞋的椅子上。   女人脚趾圆润,白皙的脚背泛着盈盈的粉嫩。周觉山托起一只鞋底,将鞋子递到了她的脚边。   米色的素布小鞋干干净净,只有一条白色的细纹绑带横在中间,中规中矩,麻布的面料也算清透,好在款式秀气,在思皮肤又白皙,一双看似普通的小布鞋穿在她的脚上倒也挺好看的。   周觉山半弓起腰,稍微退后半步,示意她把脚放在地上试试。   在思踩了踩地面,大小合适,还算舒服。   “就这双?”   “谁是你太太……”   两个人不约而同。   “嗯?”周觉山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她。   在思赧然,话刚出口,她就后悔说了。她微微地脸红,又摇了摇头,低头,自己很快就动作利落地将另一只鞋子穿好。   “就这双吧。”   矬子里面拔大个,就这双还算挺好看的。   “嗯。”   周觉山低笑一声,不置可否,他蹲在她面前,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眉骨,细想着她刚刚问他的话,嘴角不禁慢慢地勾起了一点笑意。   背后,忽然有一道急促沉重的钟声响起,震耳欲聋,人群骚动,附近的小商贩那里也跟着开始变得不再安宁。   二人转头去看。   山顶。   是卧佛寺的主塔撞钟。   在思不禁凝眉,思索,隐隐约约才想起来,按照缅甸的风俗传统,似乎每年在光明节当晚,缅甸境内的每座寺庙都要在九点一刻准时撞钟一百零八下,为众生祈福,为亡灵超度。   周觉山迅速地掏出手表,敛眉。   ——九点十分。但是今年的撞钟却整整提前了五分钟。   “走。”   他瞳孔一缩,立即牵起在思,将买鞋的钱也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面。卖鞋的老板正在埋头收拾刚刚拿出来的那些码数偏大的鞋子。   两个人走远了一些,男老板后知后觉。   “哎,先生,你给多了!”他抬头,挥了挥手里的钱。   周觉山置若罔闻。   在思忍不住想回头,一阵枪声突然响在了背后。山顶上的一颗佛头滚了下来,钟声断了,几十个小和尚从寺庙里逃了出来,一名黑衣男青年戴着口罩和帽子站在山头朝那群小和尚开枪,一群大和尚抄起木根朝对方冲去,忽地,又有人端枪从反方向远点射击,枪枪爆头,在思亲眼目睹,那些英勇冲锋陷阵的大和尚又纷纷倒在了血泊里面。   “……”   寺庙里的游客开始像疯了似的往山下狂奔,人们尖叫、哀嚎,六百多级的台阶,有人不幸在半路崴脚滚了下去,后来的人就用力地踩着他的身体跑过,疯狂、残忍,这是人在陷入危险时的本能选择。   周觉山还算理智,他迅速地判断,没有跟随人群的走势,抱住在思的头,带着她迅速地穿入了一片茂密的树林,打算再由树林的缓坡下山,暂时地脱离危险,最起码能躲避开踩踏和误伤。   灌木丛的枝丫勾破了在思身上的披肩,周觉山从腰里掏出军刀一把将枝丫斩断,以免给敌人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在思费力地跟着他,仰头看他,“怎么回事?是胡一德的人吗?”   一年一度的光明节,原本是缅甸举国欢庆的日子……在思早就听说缅甸是一个充满信仰的国家,佛教是缅甸的国教,可那群人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丧心病狂地出现,屠杀和尚,还毁了寺庙的佛像?   “不是部队的人,开枪的姿势和武器型号都不对,有可能是附近山上的土匪或者是信仰其他教派的极端教徒。”   周觉山松开在思,一路在前方用军刀劈着茂密的树枝,替二人开路。   这里毕竟是掸邦地区,寺里面到处都是普通百姓,胡一德好歹是南掸邦军的将军,他顶着这个身份,就算是再无赖再混也不可能为了解决周觉山就向这里的普通民众动手。   再者说,他前几天去往克钦谈判的事情已经基本告一段落,“和谈期间,之前被扣在克钦的那两个士官已经被平安遣回了南掸邦军区,胡一德擅离军区的事情也已经被吴部长发现,他虽然还没回去,但现在身上顶着压力,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不会再敢向我们发起主动进攻。”   周觉山现在就是缺乏绝对证据,证明当初攻击他们的那一伙人就是胡一德。否则最近眼看着伤员恢复得也差不多,其实他也完全可以带着在思回到南掸邦军区,毕竟那里相对安全。   但是既然证据不足,没办法将对方连根拔起,那他一时半会儿也还不想离开。毕竟敌不动我不动,只要胡一德不走,那他就可以打定心思跟他耗。   “你留在这里别动,我先去前面看看。”   周觉山让在思蹲在一丛灌木后,又捡起几根树枝,挡在了她的四周。   今天的这伙人无组织、无纪律,人数不多,武器落后,应该还不足为惧。   在思有点担心地看他,“你小心点。”   周觉山点头,“放心。”   他把刀留给了她,快步离开,消失在黑暗之中,在思低头看了看自己所处的位置。地方隐蔽,但又有点太隐蔽了,也不知道他回头还能不能找得到她。   四下里漆黑一片,同时又是一段冗长的安静,在思怅然了叹了一口气,又颠了颠手里的军刀,沉甸甸的,她抿唇,后知后觉,微讶于他怎么就敢把自己身上的武器给了她。   他去的地方不是更凶险吗?   他就不怕她回头翻脸用这把刀对付他?   刀尖轻轻地划过一片细长的草叶,透明的汁液便迅速地顺着平滑的叶面流淌出来……很快、很锋利的一把刀,如果用得好应该能一刀致命。   不远处,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渐渐地传来,在思竖耳,打起了精神。   “贴金的佛头,这一票干的不亏。”   “哥,咱这钱是不是够去仰光玩几天了?”   两道男人的声音接连响起,一粗一细。先说话的男人再度开口。“仰光?去那破地方干嘛!我前两天听说中国的云南省很有钱的,地方大,妞又漂亮,等过一阵再干一票大的,然后我就找个熟人,领兄弟们偷渡过去。”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前后交叠,在思细数了一下,大概有七八个人。看来周觉山说的没错,这些人与胡一德无关,既然只是图钱害命,那八成就是土匪。   像这种畜生,简直就是人渣败类,在思提起刀,她一想起刚刚那些才七八岁的小和尚,就很想狠狠地往这些人身上扎上两刀。   一只大手忽地按住了她。   在思回头,惊讶。周觉山镇静自若,蹲在她旁边,跟她比了一个嘘。   在思睫毛霎动,“你是怎么回来的?”她将嘴唇贴在他耳边,音量压到最小。他这么大个人,走路都没声吗,而且还这么快就绕了一大圈?   周觉山哂笑一声。   “别说话,看戏。”   他挑眉,用手掌捏住了在思的脸颊。   他捏着她的脸,让她转过头去,在思皱眉,她被他用手捏成了一只花栗鼠,脸颊的婴儿肥都堆在了一起,嘴唇微微地撅着。   “看什么。”   “烟花。”   在思不明所以,拍掉了周觉山的手掌,她揉了揉脸,正前方忽地传来一道轰然的爆-炸声。   她连忙仰头去看,尘土、树枝和落叶迎风飞起,她低头,呛得眼泪直流,好在没看见人的胳膊和腿……   周觉山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起身,一脸的云淡风轻,“走吧。”   “去哪儿。”   “中国有句古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周觉山低头,在思仰头看他。   “嗯?”   “做好事,不留名。”   在思:……   在思撇嘴,笑出来,又有些匪夷所思,心说恐怕他这句话用的时间、地点都不太对吧。   周觉山摊手,不以为意,弯腰将她从地上拉起,“我刚刚报了警,警察大概还有十分钟到。”这附近不是他们军队的直系管辖区,他们必须得赶在警察到来之前离开这里。   “……”   在思匆匆地起身,跟着他一路下山,期间还避开了几个巡山的士兵。   她心里犯嘀咕,又忍不住笑着偷偷地看了周觉山一眼。   逃跑、逃命……还怕警察……   这男人真的是军人没错吗……她怎么感觉他每天像做贼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科普:简易小型炸-弹的制作方法。   提示:口红。   (怕你们真做,就说到这吧。) 第十六章   当晚,两个人乘着摩托车,安全地返回了落脚的村寨。   自从那晚之后,周觉山便决定加强布防,深入了解孟贡镇四周的势力划分,他教导士兵制作简易炸-弹,埋在村寨四周,用特定的方式留好导火装置,既能防御附近的土匪和军队入侵,又可以保证村里村民的日常生活不受过多的影响。   在思整日在旁边偷偷看着,一知半解,倒也忍不住往深了想……   周觉山竟然会做炸-弹……   他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如果说他是搞科研、搞技术出身的那她也就不奇怪了,但他不是专业部队出身吗?而且最主要的是他所使用的制作炸-弹的材料与工具都并不是平常军队所使用的专业物品,而是玻璃瓶、口红、面粉、铁丝等等日常生活中非常常见的东西……   缅甸的军校会教这些东西?这种旁门左道的武器制作,怎么也不像是在军队里学的。   她知道正规的军队连一颗子弹都要报备在案,更别说能造成大规模杀伤的防御炸-弹了……在思当了整整两年的战地记者,也多少目睹过一些正面战场和战役,而亲手制作炸-弹的案例,她这么久了也就只见过一回而已……   ——那人是英国皇家海军陆战队出身,年近四十,在叙利亚做了将近一年的国际志愿兵。   而她身边的周觉山难道也会是类似于那样的身份吗?   在思经过一番细细地思索,转念又觉得,应该不会……   毕竟据她所知,因为亚洲人种差异以及为了确保国家安全及武器信息,欧美国家很少会接纳亚洲人参军。而且通常来说,在海外参军的经历是绝对会影响到回国入伍服役的。   “汤文。”   “嗯?”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的一天,伤兵房里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士兵。清瘦的男人正坐在凉席上,一圈一圈地解开腿上的纱布。   在思帮他把拐杖摆好,自己搬了一把小马扎端端正正地坐到他面前。   “我问你啊,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你们团长是缅甸军事技术学院出身的吗?”   汤文转身,将腿往远处收了收,“你别问我,我不能说。”   上回他跟她透露了团长从克钦回来的具体时间,俞在思转头第二天就跑了。周团长虽然念在他腿上有伤没说他什么,但汤文却心里门清儿——错都在他,他就不该心软告诉她。   他当时也是傻了,鬼迷心窍。这整个村寨里的士兵明明就只有他和团长能听懂这女人说话,团长又不在,他怎么就会信了她那句“我问别人也一样呢”。   那根本就不一样,不一样。那些士兵根本就听不懂她说话。   所以从今往后,汤文已经打定了主意,以后有关于军队的事、团长的事,他是一个字都不会跟俞在思提的。   在思挑眉,眼波微动。   她忽然托腮,眨眨眼睛,距离汤文很近很近。   论中国古代兵家的三十六计,博大精深,而她就只记得一招美人计而已。   女人漂亮的长睫毛忽闪忽闪,黑亮,绒嘟嘟的,像是两把整齐的小扇子一样,性感、迷人。   汤文才不理她。他抱着大腿,弓着腰,闷头上药。   “你小心,要是被团长看见你离我这么近,我为了自证清白和忠心,我肯定会第一时间毙了你。”   “……”   在思恨铁不成钢,气闷地收起马扎,跺着脚走了。   愚忠,愚忠。   “你记着,你以后最好也别有事求我。”   她看看四周,发现自己正走到村寨的边缘,两边都种着茂密的大树,墙边堆着一些废弃的木材和板砖。   她走过去,坐在树后的一摞板砖上面,从腰后悄悄地掏出一卷白布,她再看看四周,确认这里没人也离刚走出来的伤兵房够远,这才掀开白布,将周觉山上一次留在她这里的军刀抽了出来。   阳光刺眼,刀尖上一道白光一闪而过,她细细地打量着这把刀——锋利、坚韧,灰黑色的刀柄有些磨痕,刀体部分的血槽也不太干净。   这不是把新刀,也不知道周觉山以前有没有用它杀过人。   她心说要不要把这刀卖了,或者拿它当交换条件,问问别人知不知道周觉山以前的事情。   阳光慢慢地倾泻下来,照亮了刀面和刀柄……   在思恍惚间眨眼。   奇怪,这把刀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俞小姐,周长官叫你回去一趟。”   明媚的下午,村寨里一片安静祥和,康嫂出来找人,在思收起了军刀。   她应声,跟着康嫂快步地赶了回去,守在院外的士兵替她开门,她道谢,跑进屋里匆匆地转了一圈。一楼干净宽敞,不过却并没有看见周觉山的人影儿。   “是不是在二楼?”康嫂指了指通往楼上的楼梯。   “……”在思抬头,停住,犹豫了一下,二楼只有卧室。   最近,自从周觉山从克钦回来,他对她的态度就越来越奇怪,以前他是抱着她睡觉,最近是翻来覆去地不肯睡觉。   她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但有一种直觉作祟,她隐约地觉得,是不是他之前在卧室里安装监控的时候,在监控里看到了什么。   可是他该看的不是早就看过了吗……毕竟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被他脱光了衣服,在思赧然,心忖,那男人连亲都亲过了,那还有什么没见过的……   康嫂不停地催她。在思点头,她拎起裙子,步伐缓慢,心情略显沉重地上了楼。   竹屋二楼,房门半掩着,周觉山确实正坐在床边等她。   临近傍晚,房间里的光线如同细密的金缕洒在他脚边,他双腿跨开,身体微微地前倾,腿边放着一个棕红色的牛皮本子。   他见她上来,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用牙齿轻轻地咬着香烟的末端。   在思推开房门,慢慢地走了进去。   两个人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时间如白驹过隙,有些虚无的漫度。   末了,还是周觉山率先移开了视线,他夹出烟,清咳一声,在思有些不自在地走到窗下的桌边,她提起茶壶,倒出一杯茶水,轻呷了一口,小心地往自己身后瞥了一眼。   “你找我……”   “嗯。”   周觉山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香烟。他最近一看到她就感觉躁得慌。   “还你。”   他拿起床上的牛皮本,随手递了过去。   在思放下茶,缓步过去,将本子接到了手里,她捧在手里细细地翻了一遍,原来是自己的那个日记本,只不过原本的那个封皮似乎是坏了,周觉山又替她重新包了一层。   “……”   她看看他,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周觉山低头抽了一口烟。   她又看看他身边的位置,小心地走过去,坐下,“觉得挺神奇的。”   “哪儿?”   “你竟然真的看得懂中文,而且貌似还非常精通。”   她以为他一个外国人,能把中文说清楚,能看得懂她一笔一划留下来的小纸条,就已经很厉害了。   可是这个日记本里,现在满是备注和标记,她小时候写字歪歪扭扭,有些话她读起来都很别扭,但看她日记本的这个人显然是都看懂了,而且留下的笔迹还竟然清晰流畅。   “这个是你写的对不对?”   她指着日记本边缘某一行用钢笔留下的字道,她见过他写缅甸文的样子,就是这样的笔锋,遒劲、锋利。   周觉山略略地点头,低笑一声。   “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你很不简单,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你猜猜看。”   “我猜不到。”   她如果猜得到,她或许就可以坐上他那个位置了。   在思静静地看着他,一瞬不瞬,手里的日记本也被她一双白净的小手紧紧地攥着。   “我就是个当兵的。”周觉山望着窗外,“你安心跟着我,其他的最好少好奇少过问。”   他知道她是记者,好奇心重,但是很多事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   在思悻然地垂了垂眼睫。安心……她也想安心,可是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每天都活在生死边缘,他要她怎么安心。   楼下哨兵换岗,周觉山看了一眼时间,起身下楼。   “哎。”   在思抓住他袖口。   “还有事?”   她松开他,指了指自己的日记本,“我这里的照片呢?”   那一张一寸照片,她留了好多年的,他该不会给她扔了吧?   周觉山皱着眉转身,将烟叼在嘴里,双手抄兜。   照片?   “什么照片?”   “……” 第十七章   周觉山叼烟站在原地。   在思仰头望他。   两个人对视一会儿,他表情一如往常,无波无澜,他始终背光站着,微醺的阳光穿过竹帘和小窗,笼罩着他宽厚的肩膀,勾勒着他两条结实的手臂。   他又看看她,轻轻挑眉。   全然是一脸素未听过见过的样子。   在思又想想,缓缓地将视线滑下来一点,语气略带怅然与惋惜,“算了,没事了……”   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照片很小,一点都不起眼,也怪她没有好好保存,兴许是早在当初被绑来的路上就被她自己不小心给弄丢了吧,又或许是被别人丢在了什么地方。   周觉山俯视着她。   小女人低下头,不说话了。她一只手捧着日记本的边缘,另一只手的食指指腹细细地摩挲着日记本内页某一片暗黄色的纸张,凹凸不平的粗糙页面带着些旧时流行的款式与模样,她手指停留的地方,刚好有一块微微陷进去的压痕,一寸大小,颜色也比别的地方稍白一些,看起来,正是常年夹着一张照片所留下来的痕迹。   周觉山掐掉香烟,快步上前,将两手撑在了她腿侧的一左一右。他低头,皱着眉看她。   “前男友?未婚夫?”   在思笑而不语。   周觉山难得好奇。“你父亲?”   在思莞尔,摇头。耐心地解释。   “只是一个熟悉的朋友。小时候认识,但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我那时也小,不懂要留一个联系方式,只留下了这一张照片当纪念。”   周觉山了然,点头,难免会思索她口中这所谓的“朋友”的定义。   “男的?”   他猜想女生之间大概不会存在着这样的一种牵挂和惦记。   在思咬唇,下意识地掖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小心地看他一眼,“嗯。”   “男人大多喜新厌旧,不会像你一样捧着一张照片日夜惦记。忘了吧。你如果喜欢看照片,我这儿也有,你可以裁成合适的大小,夹在这里。”   说着,他走到窗下的桌前,翻出一个灰色的登记表,撕下一张照片,递到了在思眼前。   她低头看看。   ——是周觉山自己的全身照片。他黑发极短,身穿着军装,曲着一条腿,没有看镜头,随意自然地坐在一辆军绿色的坦克上面。   “……”   在思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仰头看他,温暖的笑意也渐渐地从眼底溢了出来。   “你是我什么人,我干嘛要看你……”   倏尔,男人不由分说,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   在思怔然一瞬,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地霎动,她惶惶地往后退去,周觉山没有停顿,他将她腿上的日记本扔到床头的一边,欺身,将人压在了床上。   他俯身,用舌头撬开她的贝齿,热吻着她,一条结实的手臂搂住她的腰肢,手掌探进了她的衣底。   在思有些慌了,用力地推他的胸膛。   “你别……”   “你说我是你什么人?嗯?”   周觉山抽离开一点,用高挺的鼻梁抵着她脸颊,他目光幽幽,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女人。   一句话,既是在问她,也是在问自己。   最近他一看见她就心烦,他时常在想,他是不是对她太纵容了,缅甸当地的外国女人也不少,军营里的先例也有,那些人什么损招贱招都有,对于一个没有底线的男人来说,想要制服一个女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最差的,他可以先上了她让她怀孕,有了孩子,一般女人就不会乱跑。再者,他也可以扒光了她给她拍裸-照,威胁她只要她敢离开一步就把所有的照片都发到外国官网上,正常人家的女孩都受不了这种侮辱,也绝不会再敢越雷池一步。   可是他不想,他也没那么做,他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精心耐心地照顾着。   只不过这样的照顾……反倒把他自己给憋坏了。   男人的身体很烫,很硬。   他喘着粗气,呼吸用力地喷在他脸上,目光灼灼,热烫的视线恨不得将她穿出一个洞来。   在思感觉到了。   一种欲望的意味。   她惶惶地觑他一眼,拽起堆在一旁的被子,尽量地挡在了二人中间。   “你别那样对我好不好,我知道我离不开这里,我在这里又只相信你,我不想事到最后,变得连你都一样让我无法相信。”   她会害怕,会很无助。   她知道周觉山虽然一直困着她不让她走,但她觉得她在他身边的时候最起码过的还是正常人所能得到的生活,她有时会不自觉地依赖他,但她尚且还分不清那是喜欢还是身处在绝境中的一种人的本能。   他对来说就是一个绝对的强者,是救命稻草,所以她在害怕时会选择抓紧他。   可是同样的事,换做任何一个人来经历,或许不论男女,都有可能会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产生好感。   “我tm说我要干什么了吗?”   周觉山不以为然,他俯身,吻住她莹白的耳珠,探出湿润的舌尖,细细地厮磨着她。   在思脸红到不行,她缩了缩脖子,赧然地躲避,“你没说,但是我又不傻。”   他两腿中间的那顶又高又硬的小帐篷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我看你是有点傻的。”   周觉山笑了,俯身,又朝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起身,脱掉随身的外套,利落地朝门外走去。   很快,楼下传来了倒水的声音,缅甸这样的地方都是没有淋浴的,只能找个木桶泡澡,或者干脆到河边就近冲洗,对于当地人来说这也都是很常见的。   康嫂提着一个大桶跑来跑去,里面装着满满的凉水,她哗啦啦地倒水,又跑出去,反复了几次,楼下的水声断了,二人用缅甸语交流了一番,康嫂便将门窗关好,迅速离开了。   二楼,诺大的卧室里,就只剩下在思一个人。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抓起被子,悻悻地蜷缩在角落里面。   男人洗澡的声音很大,一道道响亮的水光声响起,他似乎在用水桶冲背,窗外,恰好又有一群小孩子在街道上嬉戏,玩闹声掺杂着冲凉水的声音,四周渐渐变得嘈杂起来。   在思无事可做,她又不能下楼去看周觉山洗澡。   她无意间一瞥。   周觉山的衣服就脱在地板中央,他外套内侧口袋里面有一个夹层,但不知道是不是前些天在树林里的时候被无意间割破了,现在,隔层敞开了一片,某种由钢化玻璃制成的黑色长方形小东西露出了一个圆滑的边角。   一种异样的想法涌上心头。   在思挪到床边,往楼下探探头,耐心地观察了一会儿。   意识到确实没人,周觉山也没有察觉,她慢慢地下床,蹑手蹑脚地朝他的外套走去。   脚步轻、再轻……   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提着裙摆,蹲到了周觉山的外套旁边,细心地观察着他口袋里那个类似于手机的东西。   “嗡——”   震动声响起。竟然真的是手机,或许这是她唯一一次能对外求救的机会,在思没有时间考虑,她下意识地打算接起,对方却先她一步将电话挂断。   未接来电:赵骏。   “赵骏……”   在思蹲在地上,手捧着手机,心里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无数尘封的记忆袭来。   想不清她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个名字……   赵骏。   这是她父亲的名字啊。 第十八章   临近傍晚。   晚霞飘散, 须臾间, 黄昏在夜幕来临前保持沉寂、幽幽地注视着缅北这片难以平静的土地。   南渡河畔, 封闭的村寨遗世独立,任凭谁登高放眼望去,墙头、屋脊、树顶和街口都被头顶那一片银灰色的暮霭渐染上了一抹孤清的白。   ……   周觉山在一楼冲了个凉水澡, 他赤-裸着上半身,简单地擦拭了两下,弯腰,抽起一条毛巾上楼。   鞋面的褶皱跟随着他沉稳的脚步一顿一紧。   在思回头。   周觉山停住。   两道视线恰好撞在了一起。   “……”   周觉山瞳孔骤缩。   在思蓦然站起, 后退, 她惶惶地靠到了墙上, 把手机藏在了背后。几秒钟内, 她脑海里有无数种想法交织在一起, 让她无法轻易地判断, 她现在脑子很乱。   周觉山暗骂了一句, 重力地踹了一脚门框。他快步上前,语气还算平静。   “给我。”   他将两臂撑在了她的耳侧。   在思害怕地摇头。   “别逼我动手。”   他要他的手机。   在思紧抓着不放, 用尽全身地力气抵住他。“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认识赵骏?”   赵是在思原本的姓,她父亲过世之后她母亲后来有改嫁。俞是她养父的姓。但是她生父的名字是刻在烈士碑上的,哪怕她那时候还小,那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周觉山掰开她手腕,拿回手机,冷冷地看她一眼。“你说的那人是谁?我没听说过,我也不认识。”   他转身就要走, 在思连忙抓住他手腕,他将她甩到床上,在思从床上爬起,快速地越到他面前,伸开手臂,堵住了门口。   周觉山扶额,恼火,他反手用手臂扣住了在思瘦弱的肩膀,将她重力地压在了一旁的衣柜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你tm想干嘛?”   在思咬唇回望着他。   “我要知道真相。”   他以前瞒她可以,骗她也可以。这都无所谓,毕竟立场不同、身份不同,她也没有资格和地位一定要逼他去说些什么。可是现在不同,她想不通他怎么会在衣服的内夹层里藏一个手机,他又怎么会认识她父亲,这一通电话又是怎么回事,她父亲不是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吗。   “你知不知道我生父叫赵骏?”   说话间,她眼眶湿了,眼睛也红红的。   她还记得,早在周觉山发现她是战地记者的时候,他就曾经说过——他说他如果想查一个人简直再简单不过,五分钟之内,她这一生所有的资料都会瞬间呈现在他面前。   那好,假设他已经查过她,那他应该知道,她生父叫赵骏,是中缅边境的缉毒警察,在她六岁的时候因公殉职,这些东西在她的档案和履历里写的清清楚楚……   周觉山不以为然。   他一把捏住在思的下巴,十分漠然地直视着她。“这位小姐,同名同姓的人有很多,好,我承认,我认识赵骏,但是我手机里的这个人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周觉山推开她。   在思被摔坐在了地上。   她望着他的背影,没有再追他,周觉山推开房门,临走前,眼角无意地一瞥,一抹银白色的亮光闪进了他的眼底。   在思流着泪,正坐在角落里,她手里捏着他前些天留给她防身用的那把军刀,她手有些抖,刀尖锋利,刀刃紧紧地抵着自己纤细的脖颈。   周觉山顿住。   忍不住又嗤笑一声。   他干脆不走了,关上门,背靠着门板,从裤袋里随手掏出来一根细长的香烟,手里的打火机打开了两次,不太好使,他又走到桌边,从抽屉里抽出两根陈旧的火柴,随手划开,用手心挡着风,将一丛幽亮的火光挪到了自己的面前。   须臾间,猩红的火光忽明忽暗,一丝淡淡的烟味飘散开来。   他夹着烟,坐在桌子的边缘,随手扑落了两下还未干透的短发,眼睛望着窗外,一瞬不瞬地看着楼下那群还在嬉戏的孩童,淡淡地开口道。   “你tm有什么资格威胁我。”   她的人是他的,命也是他的,自从他和她认识以来,他前后救了她多少回。退一万步讲,他可以不计较这些,那她也只不过是一个跟他认识了一个多月的女人而已,连床都没上过,还整天千方百计地想着要离开他,她为他做过什么?又能在他心里有多少分量?   在思垂眸,将刀握得更紧,她知道她这样拿性命威胁人是很卑鄙,但是她别无选择,这也都是他逼她的。   她很冷静,极度地冷静。   她捏着刀,手还在抖,但她并不害怕,她经历过的痛苦和折磨远比这让她更加煎熬,死亡有时并不比活着可怕。   她将刀尖扎进了自己的皮肤里面,一滴鲜血顺着刀尖缓缓地滴落出来……   “我只想知道那是不是我父亲……”   “我早就说过,你好奇心不要太重。我的事你没必要知道,除非你死了我倒是能考虑考虑。”   他心烦,将烟也扔在一旁,侧头瞥她一眼。   空气凝滞。   房间里也静默了一瞬。   她举起刀,刺下,却被他跳下桌先一步拦住。   “你是傻吗。”   他有些紧张地盯了她一会儿。转念,掰开她手心,将刀踢到了远处,“你要是真死了,那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在思望着他,浅浅地微笑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两个人距离很近,气息也交织在一起,她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片刻后,她闭眼,软软地靠进了他的怀里。   男人的怀抱很温暖、很结实,她虽然一直都很怕他,但是有他在的时候她还是会莫名地安心。   如果换做是以往,她从来不会对他这样主动靠近,周觉山察觉出不对,他蹙眉,低头看她。   “你怎么了?”   他语气温柔了一些。   在思摇头不语,她睫毛霎动,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脖子,嘴唇却越来越白,呼吸也越来越弱……   周觉山瞬间反应过来。   他掀开她上衣,一把十厘米长的拆信刀正扎在她的腹部,一股鲜红的血液从她身体里流淌了出来……   他瞠目,怒火直烧,抱起她就往楼下狂奔,不禁破口大骂。   “你tm疯了是不是?!”   在思安逸地闭着眼睛,将头靠在了他的颈窝里,“我……如果没死……你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好不好……”   她没扎在致命的部位,只是留一点血,应该不会死的。   周觉山顾不上那么多,“你给我闭嘴,活下来再说!”   他用脸贴了一下她的额头,疾步跑下楼,急速闪过的身影惊动了一整条街的哨兵和巡逻兵,沿街的士兵纷纷探头看过来,村民们也在纳闷是怎么一回事,鲜红的血液滴落在途径的楼梯和街头巷口,村里的小孩子被他吓得大哭小叫。   陈医生正在村口的竹棚里检查伤员的情况,他刚打开医疗箱,听诊器还没有拿出来,身后,周觉山突然抱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跑了进来。   他赤-裸着上半身,头发还湿着,浑身是汗,腹部和裤子上沾满了新鲜的血痕,连鞋子在路上都跑掉了一只。   ……   谁也没见过周觉山这么狼狈的样子。   冯连长正巧也在,他拿起板凳凑过来看看。   “团长,这……”   “救人!瞎吗!都tm给我让开!这女人今天要是死了,我就让你们挨个去地雷区给我走一遭!”   “……”   整个竹棚的人霎时间四散奔逃,连瘸了腿的汤文都跑得一溜烟儿的快。医务组的人留在原地,一个个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周觉山把人平放在了最近的凉席上面,陈医生连忙交代几个护士准备麻醉药和手术刀。   在思面无血色,周觉山转身要退出去,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叫住他,有气无力。   “等等,你……”   刚刚的事情,他还没答应她呢。   周觉山回过头看她,她衣服上现在全都是血,眼角流着泪水,脸色苍白如纸,一袭乌黑的长发掺杂着汗水和血水凌乱地散落在旧色的凉席上面。   女护士们很快地动作起来,迅速操作,在竹棚附近挂上了一圈医院专用的隔断帘,周觉山眉头紧锁,在思还定定地望着他。   陈医生要准备消毒了,他想了想,婉转地提醒周觉山道,“周团长,你留下也帮不到她的。”   周觉山点头,他明白。   骤然,他走到在思身边,用力地捏紧了她的手。   “好。”   他说。   他会告诉她的。   ……   手术开始。   周觉山并没有走远,他双腿跨开,手肘搭在两条大腿上,身体前倾,就坐在竹棚旁边的大树下等她。   整整两小时过去,这段时间异常漫长且煎熬。   正值傍晚时分,村子里都开饭了,炊烟袅袅,香气扑鼻。部队里的炊事兵一直绕着周觉山转,眼见着团长不动声色,他们想了又想,没敢开火,最后一人发了一块压缩饼干和一份单兵自热食品当做晚餐——凑合吃吧,团长都不吃饭,他们还哪有脸吃什么好的。   天都快黑了,竹棚里开始架灯,汤文从村民的家里端了一碗鱼汤过来。   “团长,多少喝点。”   周觉山沉默,没有反应。   汤文看不下去,他虽然学历不低,但骨子里仍旧是缅甸男人的封建思想,“团长,那不就是个女人,有什么大不了。我们对她仁至义尽,这都是她自找的,她就算真死了那也跟我们没有关系……”   竹棚里,陈医生恰好出来。   周觉山猛地起身,将面前的汤文推开,大步走过去。   “怎么样,严重吗?”   陈医生摇头,摘下口罩,“她运气很好,伤口虽然有点深,但没伤到内脏和肠胃。我给她做了修复,输了点血,术后多注意休息,过两天就没事了。”   竹棚里,护士们慢慢地撩开了隔断帘,床上的女人麻醉药效还没过,她戴着呼吸面罩,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睡得还算安稳。   心电监护仪上的数据显示一切正常,周觉山沉下一口气,他刚刚收到通知,前线还有任务要处理。   他叫来康嫂来替他照顾,带着几个军官走了。   术后的第十五分钟,在思被医生唤醒,她感觉不到疼,似乎是麻醉的药效还没有消退,几个年轻的士兵将她抬回了竹屋的二楼,她依旧很困,很快,她又睡了过去,康嫂守着她,寸步不离。   一整夜,晕晕沉沉。   在思嗜睡得不行,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钟,她才再度睁眼,真正地醒来。   窗外,天阴沉沉的,细密的雨线连成一片,雨声簌簌地不停,房檐下,淅淅沥沥的雨滴汇聚在一起,滴落进泛着暗红色的土壤里。   下雨天,气温偏低,空气中透着一股清新的泥土味道,窗外,一股凉风吹过,她身上只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   她有些冷,手脚冰凉。   在思轻轻地动了动手指,想要去抓手边远处的被子,她碰到了,刚用力抓了一下,便感觉腹下一阵疼痛,像针扎闪电一样的刺痛,火辣辣的。   “……”   周觉山刚好上楼,他瞳孔骤缩,快步过来,关掉了正对着风口的几个窗子,又看看她,将床尾的被子抻开盖在了她的身上,“还疼吗?”   在思咬唇,轻轻地点头。   他脱掉鞋子,坐在她的身边,将人轻轻地挪到了自己的怀里。   “医生说半卧的姿势能好一点。”   术后,麻醉会抑制呼吸,引发呼吸梗阻。这里到底不是医院,没有能折叠并调整角度的病床,周觉山用自己当枕头,让在思靠在了他的身上。   疼痛感渐渐消去,在思舒服了很多,她侧头看看他,男人一动不动,正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他看起来脸色有些差,眼底泛着一圈淡淡的青色,粗硬的胡茬也冒出来了一点。   “我以为你是去休息了,才让康嫂来照顾我。”   在思昨天被医生叫醒那次,没看到他在身边,本来还有点失落来着,这样看来,他一脸憔悴,更像是一夜没睡,半点没有睡过的痕迹。   周觉山捏了捏眉心,枕着一条胳膊,“前线出了点状况,跟政府军谈了个通宵。”   他虽然是个正团职的长官,名义上只需要负责指挥作战即可,但实际上自从他来到这里,南掸邦军内部根本就没有可靠的能够负责谈判交涉的专业外交官,整个内部乱得跟一锅粥一样,打得过就硬上,打不过就乱跑,再不济就被人抓着谈判签各种不平等的协议。   在缅甸,这似乎是每一个少数民族独立武装部队都会面临到的一个问题,缅北的军事力量太多,南掸邦军近两年又急着扩张,野心跟不上实力,骨子里全是问题。   在思蹙眉,若有所思。   周觉山忽然低头看她一眼,“你饿吗?”才想起来,她已经快二十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在思轻轻地摇头。   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也多少吃点。”   他抽起两个枕头垫在在思的腰后,翻身起来,快步往楼下走去。   康嫂正好上来,两个人撞了个正着,她手里端着一小锅黑鱼汤,厨房刚熬好的,有助于伤口愈合,热气腾腾,还是烫的。   周觉山让康嫂把汤拿了上去,又分了两个小碗,他坐到床边,用汤勺一点一点地舀给在思,耐心地喂了她几口。   在思吃饱,再度轻轻地摇头。   周觉山饿坏了,他跟她一样快一整天没吃过东西,随即捧着鱼汤,快速地咕咚了两下。   在思静静地望着他,莞尔,等到他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才琢磨着如何开口。   “周觉山?”   “嗯?”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跟我说。”昨天他答应过她的,不能食言,他说了他会跟她解释清楚有关于她父亲的事情。   手里的汤碗悬在半空。   周觉山微顿了一下,回头看她一眼。   难得她这次没有躲闪,也定定地回望着他,两个人认真地对视了好久好久。   如果一个人的心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揣着,那最起码他的眼睛是不会欺骗人的。   周觉山低头,又看看手里还没喝完的鱼汤,将汤碗放到了一旁的角桌上面,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他站在窗边,观察了一分钟街道的情况,走回来,戴上手套,一丝不苟地把屋子里所有的家具和角落都检查了一遍。   在思半靠着枕头,注视着他,安静地一动不动。   他坐回来,摘掉手套,将碗筷重新捧回手里,压低了嗓音,将一切娓娓道来。   “赵骏救过我,在我十二岁的时候。”   ……   那一年夏天的暑假,缅甸暴雨,境内发生了四十年一遇的洪灾,整个缅北被洪水淹没,佛塔都沉入了河底,不到48小时之内,受灾人数足足有数十万人。   周觉山的家庭在缅甸也算有些背景,他听从家里人的嘱托,前往中国避难,却因为在边境遭遇山体滑坡,与原定在中国的亲人失联,醒来时,他浑身都裹着纱布,人就躺在赵骏的家里。   他当时伤了右脑、右腿,脚上打了石膏,右侧肋骨也断了。整个人动也不能动,每天半瘫在床上。   他在他家里养了足足有小半年。一直到基本完全康复,才又联系上家人,被赵骏派人给送回了缅甸。   “我回到缅甸之后,有私下里派人留意过赵骏的动向,打算报他这份恩情。然而没多久,就听说他因公殉职,尸体没了,连骨灰都找不到。”   在缅甸,有很多毒枭和武器军火商,这些人杀人不眨眼,为了钱、权、地位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周觉山那时虽然还小,但他对这方面的认知却不差,他问过亲人,亲人怀疑是不是赵骏触碰到了缅甸内部哪一方的利益被人从暗中下手,随后帮他买通了几个在道上混得开的流氓,派人私下打听过是谁动手害了赵骏,然而百般求索,却依旧毫无头绪。   后来,周觉山长大了一点,他另辟蹊径,开始抱着一丝希望找活人……   “终于,让我在三年后的一个傍晚,在掸邦首府东枝的一家酒店后门,看到了一个长得跟赵骏极为相似的男人。”   那个人就是赵骏。   他根本就没死。   最初,赵骏还假装不认识周觉山,他更不肯跟他承认自己的身份,直到他被周觉山要挟着要去当地警局报警,他才走投无路地对他松了口。   “他跟我说他犯了错,在最后一次缉毒行动中失手打死了一个中队的同事,任务失败,他更没有颜面回到中国,愧对家人和同事,所以才选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留在了缅甸。”   周觉山那时还小,信了他的邪。他也是直到很多年后才知道——赵骏那只老鬼一直留在缅甸其实tmd分明就是当个卧底。   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他端起汤碗,随意地喝了一口,“我该告诉你的我都说了。你父亲没死,我暂时还没办法安排让你见他,我跟他一直都是处于单线联系的状态,这里的电话也不安全。你如果想见他就乖乖地留在我身边等着下一次机会,不要总想着逃命、自杀,给彼此找不痛快。”   话糙理不糙。   在思轻轻地点头,她稍稍地理解了一些,听明白了。   不过就她父亲与周觉山的这段接触过程来说,其实如果真的细究起来,这里面还是存在着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比如……   “那……既然我父亲原本对你避之不及,那他现在为什么又会主动联系你呢?你们两个的联系是不是见不得光?你为什么要藏着这个手机?我跟你的谈话你为什么会害怕被别人听到?你不是南掸邦军的团长吗,你这样暗地里联系一个外国人,难道就不怕会违反南掸邦内部的军规军纪吗?”   所有的问题,犀利、刁钻,直戳他脊梁骨,一针见血。   周觉山哂笑一声。   转头,冷冷地盯着她看。   “你别得意忘形,我不是士兵甲乙丙丁,别拿你战地记者的那套来盘问我。”   “……”   在思挑眉,机灵地转了转眼睛,她也就是问问,他可说可不说的,她倒也没指望真的能盘问出什么来。   总之,现在呢,她急需要知道的事情周觉山都已经基本告诉她了。她父亲竟然没死,竟然活得好好的,这真的是一件她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她暂时不会再奢求太多,毕竟她身上还有伤,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切都可以等到她伤好之后再从长计议。   “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   周觉山转过头去,继续吃饭,他跟她聊了太久,碗里的汤都有些凉了。   他坐在床边,拿起汤勺,从锅里重新盛出来一碗。   在思悄悄地瞥他一眼,忍着疼,抬手,慢慢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周觉山没有察觉,闷头吃饭,她红着脸,轻轻地晃了一晃。   “你……你在赵骏家养伤的时候,除了赵骏之外,还记不记得有什么别人存在啊……”   周觉山咬了一口滚烫的鱼肉,“什么别人?”   就比如……   “一个女生。”   周觉山停顿了一下。   在思望着他的背影,赧然地低头,她慢慢地收回了白皙的小手,害羞到连耳根都烧红了。   看样子他还没忘了她……   那就够了。   一些尘封的记忆缓缓地涌现出来……   从模糊不堪变得逐渐清晰。   ……   “爸爸,这个哥哥怎么了?他为什么不会动呀?”   干净整齐的病房里,六岁的小在思捏着父亲宽厚的大手,躲在父亲的身后,悄悄地打量着一个满身是纱布的小小少年。   赵骏温柔地回答她,“哥哥受伤了,需要有人照顾。”   “照顾?”   在思懵懵地咬唇,听不太懂。   赵骏弯腰摸了摸女儿的头顶。“照顾就是……陪他说说话,聊聊天就可以。爸爸妈妈工作忙,在思可以照顾哥哥吗?”   一双漂亮的黑眼珠滴溜溜地一转。小在思精明着呢。   “那在思想要奖励。”   “他就是你的奖励呀。”   赵骏一家三口常年在中缅边境生活,这里偏僻、闭塞,并没有多少孩子和玩伴。“只要在思照顾他,在思就会有朋友了。哥哥会替爸爸陪着你,每天都陪在你身边,你说好不好?”   在思眼前一亮。   仰头,粲然地笑开,“好呀。”   在思也有朋友了。   .   周觉山醒来的第一天,床边就站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小丫头竖着两个马尾辫,穿着一身漂亮的粉裙子站在他面前,她见他醒了,双手托腮,立即趴到他床头。   “哥哥,我叫在思。”   周觉山冷着脸翻了个身。   小丫头颠颠地转了半圈,跑到床的对面。双手托腮,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   “哥哥,你叫什么呀。”   周觉山懒得理她,盖被,睡觉。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个月之久。   新朋友似乎并不是很喜欢她——小在思坚持了半个月,终于有些气馁,她心灰意冷,打算放弃这个朋友。   爸爸下班来开导她。   “在思,哥哥只是不会说中文,你教他,他会愿意跟你说话的。”   六岁的孩子正好刚上小学,在思瞬间满血复活,抱着一年级课本颠颠地跑进了周觉山的房间。   “一。”   她指着语文书的一条横杠。   周觉山正坐在床上拆腿上的纱布,他闷着头,眼皮都懒得抬,像没听见似的。   在思爬上床,脱掉鞋,跪坐在周觉山的面前,用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掰扯开了他的嘴巴。   重复,“一。”   周觉山不耐烦,抬头看她一眼。   在思嘻嘻地笑着,又用小手轻轻地摸了摸他受伤的脸颊。   “还疼吗?”   周觉山抿唇,他被她摸得又细又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门外,赵骏小心地探头看过来,他立即拍掉她的手,继续缠纱布。   “一。”   在思追过来,锲而不舍。   周觉山没辙,语气不耐地道,“一。”   “二。”   她笑了笑指着书本上的两道横杠。   “饿。”   “不对不对,是……二。”在思又将嘴巴张大了一点。   “二?”   “对对对,三。”小老师教的很快。   周觉山敷衍地回道,“三。”   “四。”   “四。”   ……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周觉山就已经学会了中文的一些日常用语,虽然说话还不算流畅,发音也不标准,但起码已经能与在思一家人进行最基本的交流。   “爸爸,我很厉害对不对?”   吃晚饭的时候,在思咬着一根青菜,急着求夸奖。   赵骏笑了,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你厉害,但最主要还是哥哥聪明。”   一个六岁的孩子,自己说话都不清不楚能教出来什么东西,赵骏忍不住多看了对面的男孩一眼——这小子自己倒是个有天赋的。   周觉山放下碗筷。   “你们慢用,我先回房了。”   在思妈妈让他再喝一碗汤,他拄着拐杖,摇头,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桌上摆着两个临摹用的字帖,他坐下,拿起钢笔,一笔一划地学着如何书写汉字。   在思悄咪咪地尾随进来,两手背在身后,似乎是偷藏了什么东西。“哎。”   她踮脚碰了碰他的肩膀。   周觉山纳闷转头。   她迅速按下快门,给他照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头上还缠着两圈纱布,脸上的伤痕也没好,他当时皮肤黝黑,嘴角也歪着,一点都看不出现在的五官和模样。   窗外的小雨如烟如雾,愈下愈大,风呼呼地刮着,街道上连一个路人都没有,站岗的士兵也躲在了院子里的雨搭下面,细密的雨线犹如千万条银丝,织出了一片迷蒙氤氲的雨幕。   在思望着眼前的男人,莞尔,缓缓地低垂下眼眸。   “当初那张照片,我一直都有留着,我把它夹在了日记本里,可是现在却找不到了。”   周觉山回头看她一会儿。   他轻笑一声,将手里的汤碗放到桌上。   有些记忆,实在是被他压制了太久。   “所以我昨天不是又给你补了一张吗。以前那张太丑,丢了就丢了吧。” 第十九章   随后的几天, 周觉山清闲了一些, 南掸邦军区那边还是会不定时召集几场线上会议, 但好在事务都不紧急,他简单处理一下,便可以分派到下属的手里进一步实行。   南渡河畔, 细密的秋雨一直没停,雨势不大,但聚少成多,清凉的雨水已经足够滋润村后山头上的那一片略显干涸的土地。   村寨里那些村民的土地就位于村后的那一片荒山脚下, 正值秋收时节, 对岸的那伙人也最近十分安静, 村长带着几个村民找到了冯连长那里, 希望能出村到田里去收割玉米。冯连长转而又向周觉山请示, 周觉山首肯, 又分调了两个排的士兵, 让闲散的士兵帮着当地的老人和小孩一起到田间干活。   晌午时分,淡青色的雨幕下, 人们穿着雨衣,头戴斗笠,脚踩着湿润泥泞的土地,穿梭在一片茂密的玉米地里。   在思闭目养神,安心养伤。   她躺在二楼的床上,还可以听到从村后传来的村民们在劳动中的一阵阵欢歌笑语。   民风淳朴的地方,朴实无华, 乐善好施,即便是条件艰苦了一点,但却知足、坦荡,并没有活出一种穷人的样子。   不多时,从楼梯口处,传来了一道敦实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你的卷粉做好啦。”   卧室的房门关得严,康嫂端着一个红木纹的托盘上楼,她走到门口,停住,用脚尖撬开一点房门,又拿结实的手臂顶开了房门的缝隙。   一碗清凉的卷粉,新鲜出炉,托盘上还摆着一杯热烫的豆浆,刚磨好的。须臾间,一缕袅袅的浅白热气萦绕回旋,氤氤氲氲,香气扑鼻而来。   在思急着坐起,康嫂心头一颤。   “哎,躺下躺下,我给你拿过来,你别着急。”   康嫂跟在思言语不通,周觉山虽然一直都派康嫂来照顾在思的起居饮食,但说到底她和她还是两个国家的人,其实康嫂始终都不知道自己照顾得是否得当。   康嫂心善,是个热心肠,她丈夫在战场上死了,身边没有别人,她就把在思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只可惜,自从这女孩来到她身边之后,她就眼看着她日渐消瘦,她总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没照顾好人家,心里面百般自责。   今天上午,她收拾屋子,正研究着中午应该给她做点什么吃的,破天荒的,在思叫住了她,她让她拿来纸笔,画了一样她想吃的东西,又画了一些具体做饭的步骤,康嫂不认字,但图还是看得懂的。   康嫂扶起在思,给她垫了两个枕头,又将卷粉和豆浆端到了在思的面前。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她眼里满是期待地看着她。   在思笑着,频频点头,“没错。”就是这个。   康嫂点头,长舒了一口气,“那你快吃吧,粉坨了就不好吃了。”   卷粉这种东西,在缅甸还挺常见的。她以前总觉得在思是个中国人,那里的人有钱有势,应该会喜欢吃一些大鱼大肉,缅甸又盛产鱼虾,她就常给她做一些值钱的玩意,但谁想到她竟然会喜欢吃卷粉呢,便宜又方便,磨面擀皮蒸一遍就行,对于她们这种常年做饭的山里女人来说,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屋里面没有能架在床上的小桌,康嫂就地取材,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泡沫箱子。她将中间挖空,留下四角,随后将泡沫箱放到在思的腿上,再接着把托盘里的食物放上去,隔热又轻巧,高度跟桌子一样,正好合适。   在思莞尔,举起一个大拇指,给康嫂点了个赞,她低头又看看面前的卷粉和豆浆。   离家太久,就会想念一些街边巷口的小吃。   她翻出一个皮筋套,将长发扎了起来。卷粉上的辣油、花椒油、蒜泥、葱花和姜茉……   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她连忙拿起筷子,夹起了一片白到透明的粉皮。   ……   一道皮鞋声响起。   绵薄精细的卷粉瞬间掉回了碗里。   在思怔然地抬头,周觉山单手拿着一沓文件推门进来,文件袋是防水的,但他出门时没穿雨衣,雨伞不太好用,一身浅色系的军装都被雨水淋湿了一点。   他随手将文件扔到桌上,转身,脱掉外套。   “陈医生说你术后十天内都不能吃辛辣的食物。”   他站得笔直,背对着她,面朝着墙壁,一粒粒地解开了衬衫上的扣子。   在思一脸悻然,抿抿唇,迅速地拿起筷子,将卷粉上的辣椒油、花椒油等等藏到了碗底。   康嫂看看气氛,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在思偷偷地喝了一口热豆浆,擦擦嘴巴,镇定自若地又夹起了一根卷粉。   周觉山侧头,眉梢微挑,他摸出腰侧的92G,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塞进一颗子弹,动作极其迅速地给手-枪上膛。   “……”   在思满腹委屈,乖乖地放下,“吃一点儿没事儿的……”   周觉山不以为然,卸下弹夹,将子弹退了出来。他放下枪,走到她面前,坐下,夺过筷子,将碗底的辣酱油一粒一粒地挑了出来。   “哪个医生跟你说的?”   “……”在思气馁。   他明知她对外一直宣称自己不会说缅甸语,哪个医生又会傻到跟她说话。   四下里一片寂静,相顾无言,经过冗长的静默过后,周觉山又发现了藏在卷粉里的姜茉和葱花。他干脆把整个碗都端出来,拿到桌上,自己吃了。   十二点半整,病号餐如约而至——又是鱼汤和面糊,在思深深地绝望,但是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周觉山坐在窗下瞥她一眼,她没辙,拿起勺子,照旧舀起一勺汤放进了嘴里。   卧室里安静得出奇,两个人各吃各的。   在思低垂着眼睫,百无聊赖地搅动着手里的鱼汤。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周觉山喝了一口豆浆,“再等一个星期。如果胡一德还没动静,那就等雨停了、路干了我们就启程回军区。”   来时的公路坏了,下雨天,能走的土路都被雨水泡成了小片的沼泽,泥泞不堪,吉普车很难同行。   在思点头,她深感自己最近这一阶段的生活过得太过安逸、平静,“哥哥,你说我学一下缅甸语好不好?”   周觉山微顿了一瞬。   “反正我父亲在缅甸,我暂时也不会离开,学一门外语傍身总是能用得到的吧,远的不说,最起码,能让我跟康嫂之间达到正常的交流。”   在思抬头看他,她自知自己没有周觉山那样的语言天赋,能够在她小时候那种乱七八糟的教学下还能把一门外语说的那么流利和标准。但是就只学一些简单的日常用语,应该也不是难事,当然写字可能会更难一些,那她可以不学,或者稍晚些时候再打算,一步一步来嘛。   周觉山放下杯子,清咳了一声。   他抓抓头发,眼望着窗外,心里面有点别扭——不是因为在思说她想学缅甸语,而是她开口叫他“哥哥”,这关系tmd是不是不太对啊……   “你,你要学,你打算从哪儿开始学啊。”   在思抿唇,认真地想了想,“就从发音开始呗,或者直接教一些简单地字、词也可以,但是不能像我小时候教你那样一通乱来。”   他是学的会,但她可学不会……   周觉山点头,嗯了一声,“那我明天让汤文来教你。”   “你没空吗?”   “我这两天有空,但是过一阵子还是要忙。汤文是语言专业毕业的,他教你应该没问题的。”   “……”   在思低头。   轻轻地哦了一声。   她手里搅着还没吃完的鱼汤,有些心不在焉地咬唇。她明明是想让他教她的,怎么一转眼就又被推到了汤文的身上。   周觉山反应迟钝,瞥她一眼,看她一直用汤勺搅碗里的鱼汤,以为她是吃饱了不想再吃的情况。他起身,走到她身边端起托盘,在思再三思索,骤然,抓住了他的袖子。   两个人近在咫尺,眼望着眼,目光交织闪烁,谁都没说话。   半晌过去,她才低下头,红着脸,赧然地开口道。   “我不喜欢汤文……”   周觉山上前一步,将她拥进了怀里,他强忍着笑意,点头。   “嗯,我知道。”   周觉山心想,就是因为他知道她不喜欢汤文,所以他才放心让汤文教的。   他又低头看看她,语气温柔了一点。“他如果对你不好你就告诉我。”   “嗯。”   在思微笑,用力地点头。   “但是对你太好也不行。”   在思:???   周觉山仔细地想想,先立下规矩,“最好……不能动手也不能动脚,不能端茶不能递水,不能教你写字也不能教你握笔,上课的时候距离你两米以上,你但凡有不懂的地方回头问我。”   在思眨眼,一知半解。   “哦……” 第二十章   翌日, 雨过天晴。   汤文还真的来了。   他丢弃了足足拄了半个多月的拐杖, 戴着一副细边的银丝眼镜, 穿着一件洗得半旧的短袖t恤,斜挎着个军绿色的小背包,一瘸一拐地上了楼。   在思掀开被子, 起身迎他。   “哎哎哎,你就别动了,陈医生说你伤口还没好,需要静养, 你就躺着吧。”汤文后退, 惊得连连摆手。   在思看看他, 停住。   汤文长舒一口气, 低头, 翻了翻军绿色的小背包。   笔、纸, 他都带齐了。这竹屋原本是村里的小会议室, 墙上有黑板,掸邦当地都用一种石子当粉笔, 马路边到处都是,上课想写字也不必犯愁。   说来说去,今天最重要的东西,是这个——汤文踮脚,长长地伸直了胳膊,从背包里翻出来了一把散花的软皮尺。   50cm、100cm、150cm……   他弯腰趴在地上。反复地测量距离,掏出口袋里的碎石子, 在距离在思的床恰好两米那里标了一个清晰的圆点。   然后又从不同角度,遵照同样的方式,标点,连线,把在思圈在了一个白色的椭圆里面。   ……   在思止不住地笑着,她用双手捂着腹部的伤口,生怕伤口裂开。   “周觉山让你画的?”   她笑得眼泪都快掉地上了。不知道缅甸人看不看《西游记》的,这怎么突然让她想起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那集——孙悟空给唐僧画了一个圈,以防他被吃人的白骨精给抓了去。   汤文蹲在地上,画好最后一个弧度。   “不是。团长哪能下这种命令。”   团长只是交代他让他离她远点。但是汤文算过,这屋子的宽度一共也就四米左右,再除掉床的宽度,哪怕再远半米,那他就真的只能站在楼下马路上踩着消防用的云梯教她上课了。   “两米够远了吧……”   他低头自言自语道。   转而,起身,又从小背包里翻出了从村子里小孩那里借的语文书,书翻到第一课时,从33个字母讲起。   其实,缅甸语是表音文字[1],规律性也强,只要能记好元音、辅音和元音符号,很快就可以流畅地读出一篇完全由缅甸文书写而成的文章之类。但是能读出来并不等于能读的懂,而且缅甸语隶属汉藏语系,词汇量非常之大。汤文教了在思整整一天,他离开时,在思也只是记住了33个字母和个别常用的语句。   ……   “min ga lar ma ne khin pa,早上好。”   “您身体好吗?ne kaung yet la。”   “sa pyi pyi la……是……吃了没。”   傍晚,晚餐时间,窗外月上枝头,蝉鸣声响起,房间里光线都暗了。在思借着一点点残缺的月光,还一门心思地捧着书本复习。   康嫂看着她,笑笑,帮她把书桌上的台灯挪了过来。   饭菜就摆在在思的面前,但在思也始终没有动筷。康嫂坐到床边,看她一会儿,“sa pyi pyi。”   (吃过了。)   “No ‘sa pyi pyi’。You ‘sa pyi pyi’,I didnt ‘sa pyi pyi’。”   在思放下书,一脸认真,用简单的英语加蹩脚的缅甸语跟康嫂回道。康嫂又笑了,她听懂了,她拍拍在思的手背,把她手里的书拿出来,放到远一点的书桌上。   “sa,sa。”   饭都快凉了,她催着她赶快吃饭,在思听话地点头,捧起了桌上的碗筷,康嫂最近的厨艺有进步,已经越来越合她这个外国人的口味了。   楼下,对街,几个穿军装的男人先后从红色砖瓦房的二楼会议室慢步走出来。   部队的饭也早做好了,为了犒劳伤员和村里提供支援的百姓,炊事兵准备了整整两天,今晚做了椰汁鸡、捞面和咖喱牛腩薄饼。在这破村子里呆了半个多月,军官们与士兵同吃同住,整天素食、速食,对付来对付去,也算是难得能吃上一回美食。   周觉山领着一批军官入座,他挽起袖子,从竹筒里抽出了一双筷子,低头刚吃了两口。   霍地,他起身,收拾了一下餐盘,端起来往竹棚外走去。   冯连长和汤文对视一眼,两脸蒙圈。   “鸡肉坏了?”   “没有啊。”   “你小子tmd是不是又偷吃团长盘子里的肉了?”   冯连长先泼脏水,汤文也不是软柿子,两个人站起身,叉着腰互骂,你一句我一句,差点动手打起来。   竹棚后身的炊事长也正靠着灶台吃饭,他嘴里叼着个鸡大腿,悠哉悠哉,忽地一眼瞥见周觉山,鸡大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周觉山越过他,径直朝灶台走去。   “捡起来洗洗,别浪费。”   “是是是,不能不能。”   炊事长弯腰将地上的鸡大腿捡起来,吹一吹,又宝贝兮兮地摸了摸,洗都没洗,捏在手里,直接咬下一大口,又狼吞虎咽地扒了扒饭。   周觉山拿了一个饭盒,将自己的饭菜倒了进去,又拿了一个新的饭盒,到锅里盛了一些新鲜的饭菜。   人很快就又走了。   炊事长鼓着两个腮帮子,放下鸡大腿,伸长了脖子悄悄地看他,确认这人是往他每天睡觉的二楼去了。   街边的小竹屋,康嫂在后院干活,在思在闷头吃饭。为了养伤,她每天都喝黑鱼汤,眼看着鱼汤已经见底,不经意间一瞥,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正站在门口。   ……   比每天回来的早了一些。   在思心忖,慢慢地将视线移远一点,心情莫名地有点不错。   周觉山走过来,坐到她床边,他拿起她的筷子,翻了翻她吃剩的东西。   在思微笑,有点得意地看他。“我今天什么都没偷吃。”   没有辣椒,也没有生冷的东西,她想通了,还是养伤要紧,最近胡一德那边迟迟没动静,周觉山说不定哪天就会离开这里,她要抓紧时间恢复身体,可不能拖大部队的后腿。   再说她父亲那边,她还没联系上,她得等身体好了才能继续跟周觉山斗智斗勇,不然凭这家伙的心计,她觉得她近一个季度都很有可能会联系不上。   “想不想换个口味。”   周觉山眉梢微动,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在思偷偷地觑他一眼,没懂他什么意思。   他哂笑一声,望着窗外,从身后拿出了两个饭盒,新的那个给她,打开,最上面那层是一份捞面。   “……”   在思怔然,低头,心里面暖融融的。犹记得,她小时候在云南,父亲经常做捞面给她。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还记得我喜欢吃捞面……”   “鸡肉和牛腩不喜欢吗?”   他将饭盒依次打开。   在思笑了笑,点头,喜欢,“可是我吃饱了呀……”   “多少吃点,炊事兵做的,很健康。你的鱼汤吃腻了,偶尔换下口味也可以。”周觉山一边说着,一边把在思的托盘给端远了。   美食当前,食欲也涌了出来,在思看看眼前的饭菜,她拿起筷子,犹豫一下,先夹了一块椰汁鸡。   清汤爽口,椰子的香味浓郁悠长。   她又夹了一块,快速地咀嚼。   “好吃吗?”   “比鱼汤好吃。”   “以后把鱼汤给你换成这个?”   “……”在思咬着筷子头,脸色骤然变差了一点。实话说,不管是多好吃的东西,如果像黑鱼汤一样连着吃一个星期那也不好吃了啊。   “我、我能不能……”   周觉山看懂了,轻笑,点点头。   “行,换着吃吧,再坚持两天。”   在思缓缓地点头,行,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也总比再连着吃两天鱼汤强吧。   周觉山走到衣柜前,拿出了第二个没用的泡沫箱,他将中间掏空,留着四角,摆到在思的旁边,将她床上的小桌加长。   两个人面对面地吃饭,很安静,其实他私下里话也不是很多,只不过在思性格更安静,所以两个人聊天时,往往还是他更主动一些。   周觉山夹起一块牛腩薄饼,“今天跟汤文都学了些什么?”   “min ga lar ma ne khin pa。”(早上好。)   “还有呢?”   “ne kaung yet la。”(您身体好吗?)   “还有吗?”   “sa pyi pyi la。”(吃了没。)   “其他的呢?”   在思停住,想了想,“33个字母发音和默写,再多的我就不记得了。”   周觉山点头,教她一句方言。“ngarsai sainthoet htain。”   “什么意思?”   “我想你了。”   “……”   空气里静默了一瞬,在思眨眨眼,莫名地,脸红,耳根子也发烫,她悄悄地低下了脸。   “s ngya s nyya a kyahanyaupya ko lo hk ngyaya par nae?”   在思抬头,怔然地望着他。   周觉山漫不经心地给她夹了一块椰汁鸡,翻译过来,“你想我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会说缅甸语,都是百度来的……错了不要打我。昂~   [1]表音文字:使用少量的字母记录语言中的语音,从而记录语言的文字。 第二十一章   筷子落下, 滑嫩的鸡肉静静地趴在了碗底。   周觉山收回筷子, 深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在思, 他目光灼灼,将人看得心慌意乱。   在思害羞,她低头, 用勺子剜起碗里的鸡肉,眼望着桌面……不一会儿,点头。   又摇头。   周觉山不以为然。单手挑起她下巴,“没学会?”   她答, “学会了。”   “那你是不想我?”   “也不是……”   在思赧然, 微垂下眼睫, 嘴角蕴含着一点甜甜的微笑。实话说, 她想了, 只不过最近总是并非本意地想起——记得他对她的好与坏, 往事一幕幕, 让她偶尔会畅想也不禁好奇起她与他的未来,又或者她和他之间究竟会不会真的存在着一种未来。   两个人鼻尖对着鼻尖, 嘴唇近在咫尺,小女人浓密纤长的眼睫毛好似夏日里的两把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纯真、诱惑。   一片冗长的安静过后。   周觉山喉头微动,松开她下巴,他垂眸,缓缓地将头低下, 配合着她接吻的高度,渐渐地将嘴唇凑了过去。   “ngarsai sainthoet htain。”   (我想你了。)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温柔、复古,像是十八世纪的留声机。   桌边的台灯昏黄幽暗,他脱掉外套,慢慢地将挡在二人之间的东西挪开。   在思破天荒地没躲。   她低垂着眼睫,眼看着周觉山一点一点儿地靠近过来……她很紧张,嘴唇像两片柳叶那样微微地颤动着,心脏砰砰地跳动,桌子下,白皙的小手也忍不住抓紧了柔软的床单。   柔嫩的唇瓣缓缓地贴在了一起……   “团长,部长那边来电话……”   两个人瞬间分离,在思蒙着被,躺在了床上。周觉山转身坐回来,他双腿跨开,低头,扯了扯军装上的领带。   冯连长来的不巧。   他手里捏着一张传单,看看屋里的情况,胆怵地退后一步,“团长,我、我刚刚看这门没关,所以我这一着急就……要不我等会再来?”   周觉山瞪他一眼。   “快tm说!”   在思脸都快烧红了,她藏在被子里,将自己缩得更小。   冯连长紧张地吞了一下口水,走到跟前,瑟瑟地将传单递了过去。“团长,部长交代,如果这一批伤员恢复得差不多了,那就需要我们尽快回到军区,补充装备,接受新的任务。”   上一周,11月5号,就在床上的女人出事的那一晚,缅甸政府军249营一支部队与南掸邦军在东枝市以北20英里处的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之间爆发遭遇战,双方持续交火约80分钟。   当晚,周觉山一夜都没合眼,他当时接到的指令是和谈,部长的命令亲自下发到他身上,他只能选择服从,那一夜跟政府军协商了十数个小时,最后以互相发布暂时停火的公告为终。   “指令有变?”   周觉山沉眸,强压下火,将拿反了的传真摆正回来。   传真原本没什么稀奇,黑白两色,只是一张普通的南掸邦地区的法定行政区域地图。   冯连长上前一步,歪头看看传真,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红油笔,循着记忆,在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一带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周觉山瞳孔骤缩。   冯连长还算平静地说道,“那次冲突之后,我们的军队当时为了积极应对政府军,没有及时地对这一带加强控制。东侧南佤的人趁乱占领了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一带,那里有一座矿山,属于班毕矿场,部长特意强调,命令我们一定要‘不择手段’地拿回当地的实际控制权。”   在缅甸,森林资源和矿产资源就相当于一个行政单位的经济命脉。南掸邦内部山岭众多,森林资源遍地,但是矿产资源还亟待开发,目前已经开发出来的且能出产优质矿产的矿山几乎用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班毕矿场盛产铁矿和鎷,据传闻有人最近在那里发现了黄金,但这也只是流言传说,并没有切实的证据。   周觉山紧拢着眉头——部长的话,他听得懂。   不择手段……   就相当于要清剿屠村。   “我知道了,你出去通知全体士兵,明早四点准时在村口集合。”   “是!”   冯连长不敢怠慢,利落地立正敬礼,快步下楼。   竹屋外,原本是黑漆漆的几条街道,随着冯连长俞走俞远,一栋栋不起眼的小房子逐渐被点亮。士兵们连夜收拾行囊,一丝不苟,整装待发。   夜深了,在思探头看看,她从被子里钻出来,轻轻地拽了拽周觉山的衣角。   “明早就走?”   “对。”   “南掸邦部长的命令,你也要无条件执行?”   她听冯连长的语气,“不择手段”……听起来有点吓人。   重逢的这段时间,周觉山身上藏着很多秘密,虽然他嘴上不承认,但在思心里清楚。尽管这里算是半个蛮荒之地,但他仍心存正义、刚正不阿,然而依她对缅甸的了解,那两个村子位于矿场附近,村子里常住的居民应该都是当地的矿工以及其亲朋好友,“不择手段”……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无差别轰-炸,那这些无辜的百姓大抵也是要没命活了。   周觉山会为了完成任务而屠杀平民吗?   在思心头一紧,想起来自己在一个多月前经历过的那一场轰-炸。战争,是完全没有人性可言的。   “哥,你不可以把这个任务推给别人吗?”   “给谁?”   周觉山转头看她。   “给李斌?邱毅?还是胡一德?”   跟他同属于同一军团,且有能力指挥这一级别作战的军官,前前后后数过来,也就只有这么几个。李斌和邱毅就是吴四民部长手底下的两条狗,趋炎附势,部长说什么就是什么。至于胡一德,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愿意把指挥权交到他手里让他大杀四方,他会比部长的命令做得更狠,到时候不要说那两个村子,就是一座矿山估计都留不住了。   在思沉默,咬唇,她刚刚也是心急,没有想清楚。   说到底,这注定是一件要流血、杀人的事……即便周觉山放弃任务不去,换一个人,惨痛的结局依旧无可避免。   周觉山心烦,没有再说话,他收起传单,起身,站在窗下,收拾着书桌上需要带走的那一堆文件和资料。   在思望着他,有些于心不忍。“那你能带我去吗……”   她虽然不懂打仗,但最起码可以陪他说话,帮他分担一点心理负担。   “你不能去。”   “为什么?”   “你说呢?”周觉山背对着她,手里忙活着,始终没回头。   在思抿抿唇,她心里明镜儿似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腹下的伤。拆信刀扎的,伤口不长,但挺深。她近两天勉强倒是可以下地,但是一遇到疾走、跑步,还是费劲儿,应付不了。   “我没关系的。”   “那里是战场!”   周觉山霍然拔高了两级音量,怒目看她。   他心烦意乱,摩挲两下头发,想了想,丢下手里的东西,有些抱歉地做回了在思的身边。   他不是故意跟她发脾气的。   她平时可以调皮、可以任性,他都依她,但唯独这件事不行。   “我可以去,你不可以。你好歹是一个战地记者,你应该很清楚,在战场上,最危险的永远都不是子弹和炮火。”   细菌、病毒,这些才是最无孔不入无法防范的东西。她身上有伤,极易被传染、感染。更何况那里还是真正的前线,南佤人已经控制了那里。政府军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一旦真的别无选择,发生了正面冲突,三方交战,他根本就顾不上她。   “别跟我去,在思。明天回军区整顿装备,你就康嫂就留在那里。我答应你,我会尽快回来的。”   周觉山尽力地用自己最温柔的语调,潜心地劝她。   自从他跟她重逢以来,她已经受过了很多次伤,他会替她不值,他更不想再让她受苦了。   留在军区,康嫂会替他照顾好她,而且他这一次准备充足,他发誓他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的。   在思眉头微拢,轻轻地点了点头。其实她也看得出来,此时此刻,不管她说什么周觉山都不会听得进去的。   “好,我不跟你一起去。”   她也不想让他担心,或者给他添麻烦的。   周觉山长舒一口气,他起身,大步走到窗下,从兜里摸出来一盒烟,快速地点燃。   男人嘴里叼着烟,双臂撑在书桌上,背对着在思,一动不动。   在思静悄悄地打量着他的背影,眼波微动,心思暗涌。   不过,她的话还没说完。   的确,她不会跟他一起去。   但外面风光大好,她可也不会乖乖地呆在军区里的…… 第二十二章   翌日, 万籁俱寂, 太阳照常升起在缅北大地, 鸟儿还沉睡在枝头,天色堪堪地露出一点儿鱼肚的白。   军队在清晨启程。   赶在晌午之前回到了南掸邦军区。   这里还是一副老样子。诺大的军区隐藏在一片隐蔽的山谷之中,周围是婉蜒无尽的翠绿的原始森林, 一条南北走向的长河将军区内部一分为二,进可攻、退可守,地理位置绝佳。   棕榈色的吉普车停进了车库。周觉山下车,命令全体伤员留守在军区, 一批精锐士兵及时补上。随后, 他带着几个军官前去与吴四民部长接洽, 给了余下的人不到四十分钟的整顿与休息时间。   在思缓缓地下车, 康嫂过来扶她。   “没关系的。”   她好的差不多了。   康嫂佯装生气。在思刚刚说的是缅甸语, 虽然她发音不太标准, 但只要仔细听还是能听得懂的。“小姐, 还是多注意点儿吧。医生们也要跟着周长官一起去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那里,等军队一走, 你的伤口万一再严重了,我除了能给你找点消炎药吃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能帮你了。”   在思莞尔,她明白。   康嫂领着在思回家,在思坐不住也躺不下,她想了想,起身, 打开衣柜,给周觉山收拾了几套能够换洗的衣服。   克钦一行,原本只是计划三天,结果却突发意外,前后历时将近二十天之久……战场上变数太多,谁也说不准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周觉山这一趟,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能回来……   既然他执意要走,她拦不住。   既然他说什么也不肯带她一起过去,那她也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思忖间,周觉山推门进来。   男人摘掉枪套,脱掉身上的旧衣服,抄起在思刚准备好的一套新衣服和一条毛巾,随手搭在肩上,转身走进里屋去换。   周觉山向来警觉,他只有在睡觉和换衣服洗澡的时候才会摘枪……   在思往桌上瞄了一眼。   其实,她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他没说——早在当初她卖掉他那个针孔摄像头的时候,她不仅向买家要了三百元钱,她还用自己一直戴着的项链做典当品,向对方兑换了一个已经坏掉了的微型定位追踪器。   对方只是一个普通农民,买摄像头是为了邮寄给住在城里的儿子,至于那个定位追踪器,是他在田里无意间捡到的东西,能换到一个纯银的项链,他很高兴,在思也很满意,她拿到那个追踪器之后初步修理一下,没有问题,已经能用了。   如果……   如果她能在周觉山的枪套上做点手脚……把微型定位追踪器安装上去,然后自己再找个机会离开军区,那么她是不是就能循着周觉山的足迹,偷偷地前往班毕矿场一带,顺利地与他汇合?   不行。   在思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其一,周觉山对这支枪太过熟悉了,容易露馅。   其二,枪支是最重要的贴身武器,事关重大,万一周觉山真的万不得已到了要用枪的地步而又刚好因为她动了手脚而影响了开火或射击准度,一旦出现意外,那在思承担不起这个后果,她大概会后悔一辈子的。   其三,她身上的伤还没好,追踪器的电池最多只能用七天,她并不认为自己能在七天之内完全康复并且逃离这里。   其四,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军区里各项管控犹如天罗地网,没有熟人帮助,仅凭她一个人的能力,她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   很快,在思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托腮,黛眉轻蹙,一个人坐在窗下,认真地思索着其余的对策。   周觉山很快便换好衣服出来,他利落地整理着衬衫袖口上的纽扣,走到在思面前,拿起桌上的枪套,仔细里外地检查一番,才又将枪套挂在腰上,套上军装外套。   “我走了。”   “我送你。”   小女人急匆匆地追到跟前,周觉山瞥她一眼。无奈、摇头。   “别了,你身上伤还没好,好好养伤。”   在思抿唇,心情难免失落,但她也没时间纠结,毕竟战争当前,他能分给她的时间着实不多。   “那你把这个带着。”   她望了望空荡荡的屋子,思索了两秒,低头,翻出自己的日记本,递了过去。   周觉山笑了。“睹物思人?”   在思害羞,轻声地说道,“随便你怎么想都行……”   周觉山点点头,翻开日记内页,抽出自己那张坐在坦克上的照片,还到在思的面前。“那你把这个留着,记得想我。”   在思微笑,收下。   低沉的军号声适时响起,她跟他轻声地说了一句再见,正值临别之际,周觉山骤然低头,单臂搂着她的腰,吻住了她。   带她去,他舍不得。   不带她去,他也舍不得……   如果可以在一起,谁想分离?在思的腰被他紧紧地箍着,男人的吻猛烈地袭来,灼热的舌滑入她口中,纠缠不清,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   小女人红润的唇瓣被人吻得又肿又疼,她脚软,忍不住推他,周觉山霎时抽离。   “我走了。”   “嗯。”   她语气带哭腔。没松开他,趴在他怀里,仰头望着他,大口地喘着粗气。   周觉山微笑,俯视着她,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拢了一下散落在她耳边的碎发,“有什么问题可以让康嫂打电话给我。”   “好。”   她已经在学缅甸语,跟康嫂的交流不成问题。她父亲的事儿还没有解决,她跟他又已经相认,一时半会儿是肯定不会再想着要跟他脱离开关系的。   军号再一次响起,时间要来不及了,周觉山放开她,一把推开房门,院外,有几个同行的士兵已经把他专用的吉普车开到了大门口的位置。   士兵们立正敬礼,周觉山略略地点头,他朝院外走去,在思最后一次拉住了他。   “我可以用你的电脑吗?”   他沉目看她。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只是用来打发时间。”   她不需要什么高端的设备,就用他上一次偷看监控录像的那一个笔记本就行。那台电脑里什么资料都没有,可以上网,但是军区的内网都是有管制的,她联系不到国外的服务网,她也不会去中国驻缅甸的大使馆求助,她会等他回来,她这一次说的真的是真的。   军号第三次响起。   刻不容缓。   周觉山打开车门,上车,他一只脚踏入车厢,回头,“我最后再信你一次。”   在思用力地点头。   “一路顺风。”   ……   人走了,整只军队都走了。   身后的房屋没了主人,四周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一个月前一样,没有去克钦,也没有周觉山,小小的院落里只有她和康嫂,面面相觑,相依为命。   不变的环境,变化的人心。   面对战争,每一个人都只是一种极为渺小的存在。   军区外战火喧天,轰-炸声不绝于耳。在思怅然地坐在院门口的土门槛上。她之前一度害怕过这些东西,但现如今反倒有些习惯,甚至渐渐地对此而感到坦然。   毕竟,连周觉山都肩负着诸多的身不由己,那她又何必对此心存畏惧。她只是缅甸几十年内战中的一粒尘埃,微不足道,不足一提,哪怕战火烧身,也不过是一命抵死。而真正要对战争感到害怕的,是周觉山那样的角色,他手里捏着千万人的性命,牵一发而动全身,几乎他每做一个决定,都会有人为此而丧命,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救人与杀人。   康嫂从屋里走出来,给在思撑起了一把阳伞。   “多晒啊,进屋吧。”   在思点头,扶着门板起来。她走进二楼,看看周觉山留下的行囊,弯腰,从里面翻出来一个金属色的笔记本。   没有密码,因为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康嫂不懂电脑是啥,她探头看看,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她收起阳伞,下楼做饭去了。   屋里只剩下在思一个人。   遵照前车之鉴,在思没急着休息,她将卧室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屋里没有监控,这才脱掉裙子,从内衣的夹层里翻出来一个小黑盒子。   这个就是那个被她修好了的微型定位追踪器了。   她身上的只是其中一半,另一半较小的部分被她藏在了她的日记本厚封皮里,还有一个起芯片作用的小零件,在和周觉山告别时,被她贴在了他的后衣领上。   电脑联网,在思将手里的小黑盒子拔开,将有USB端口的那一端插入了电脑的接口。   周觉山手边的日记本背面闪烁了一道亮光。   电脑显示:追踪定位监听成功。   在思轻哼了一声,掀起被子,安逸地躺到了床上。   “不带我去?”   那她就天天偷听他说话。 第二十三章   ……   “有关于南佤人据守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一带的动机, 你们怎么看?”   ……   “团长, 南佤人无非是图钱, 给他就是了。”   “团长,领土问题绝对不能有半点退让!”   “团长,不如牺牲一点儿当地山民的利益?让他们送几年便宜的粮食给南佤。”   “粮食?掸邦不缺。但这tmd根本就不是粮食的问题!”   ……   傍晚时分, 夕阳西下,在思躺在床上,她闭着眼,监听器里的声音不停地传入她耳朵。   整整两天过去了。   她每一天听到的都是诸如此类的会议内容。   周觉山虽然带兵赶到了前线, 但通往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的公路却被南佤人挖断, 日夜兼程, 埋出了一片地雷阵。那两个村子位置偏僻, 坐落在山坳里面, 三面环山, 只有那一条公路可以出入通行, 南掸邦军无奈派了工兵去排雷,但工作进展得异常缓慢, 两天了还没结果。   今天,南佤人又以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一带的村民当人质,要挟南掸邦军向后退五公里,周觉山考虑到当地村民的安全,暂时答应了这个要求。   这场仗,是一定要打的。   ——但是要如何才能把对当地百姓的伤害降到最低。   这才是周觉山需要考虑的问题。   这几天,他一个人的时候冥思苦想, 四周环境肃静,在思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他手指敲击键盘和翻动纸张的声音。每逢开会,场面又会变得十分嘈杂混乱,数十名军官们操着各式的缅甸方言嘶吼咆哮,据理力争,一堆大男人之间的骂战,没有情面可讲,震耳欲聋。   眼看着骂战愈演愈烈……   周觉山不耐烦,将钢笔丢远。   “停会,休息十五分钟。”   帐篷两侧厚实的遮光窗帘被慢慢地拉上,与会的军官接连离席,警卫员从帐篷外走进来给周觉山递水,他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抽出来一根香烟,点燃。   昏黄的日光渐渐褪去,转而渐染上一层孤清的蓝,月光初辉,映衬着窗外的几棵古老的枯树,凉风吹动了他指间的烟火,猩红闪烁,搅动着这个本就不平静的傍晚。   ……   另一边,康嫂上楼,叫在思下楼吃饭。   在思拔掉耳机。   嗯了一声。   她转头又看看已经暗掉的电脑屏幕,惋惜,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两天过去,她腹下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走路不碍事,下楼时脚步也很轻快。   一楼,雅致的竹屋小餐厅里,康嫂忙来忙去,她今晚做了一桌好菜。   家里面来了客人,在思第一次见到,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看模样……   眉清目秀,身材玲珑,小小的个子,脸颊两侧涂着两抹黄[1],下半身裹着一条洗旧了的特敏,小腹微微地凸起。   对方局促地站在角落里面,两只手紧紧地揪着。   康嫂热情地给在思介绍。“小姐,这是阿珍,她是阿正的老婆,她怀孕了,刚从乡下老家过来。按照咱们这儿的规矩,她得来见你一面,大家一起吃顿饭,认识认识。”   在思略略地点头。   抬手,客气地请那个名叫阿珍的女人坐下。   阿珍碎步走来,她扶着肚子,紧张地坐在了在思的对面。   在思抿唇,细眼地打量着眼前的阿珍。   说是女人,其实都不准确。   这女孩身材瘦得皮包骨,脸颊却还缀着肉肉的婴儿肥,稚嫩的五官感觉还没完全长开……   她能有多大?   十六?十七?   如果她记忆没出错的话,康嫂口中的阿正是周觉山的驾驶员,她记得前两天康嫂还跟她说过阿正的老婆跟阿正结婚五年,不管是吃药、打针,一直都生不出孩子……   那面前这个阿珍是谁?她是那个与阿正结婚五年的老婆?还是阿正在外面偷偷新娶的老婆?   在思抿唇,蹙眉。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总感觉是后者的可能性居多……   康嫂碰碰她,递了个眼色。   她站在一旁,弯腰,往她碗里夹了一片菜。   在思了然,尴尬地微笑,招呼对面的阿珍吃饭,“吃吧,别客气。”   她知道这个女孩子和阿正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在思她自己到底不是缅甸人,接受不了这里一夫多妻的思想罢了。   阿珍点头。   拿起筷子,又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在思怅然地看着她的肚子,渐渐地,心里难免会有些自责。   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吧……才多大,放在中国,这还是个无忧无虑正要准备高考的年纪,而现实呢,她已经给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当了小老婆,肚子里怀着孩子,也没人能照顾她,男人整日奔赴在前线,未来是一片未知。   餐厅里安静了一会儿。   在思敛眉,犹豫,夹了一片肉给她,主动问话,“阿珍,你是哪里人呀?”   “小姐,我老家就在班毕矿场后面。”阿珍连忙放下筷子,一板一眼地回答。那里最近公路坏了,水电短缺,生活也不方便,因为她需要养胎,所以阿正才把她接到军区里来的。   在思点头,若有所思,“一边是政府军,一边是南佤人,你们的日子想必很不好过吧……”   在思刚学缅甸语没几天,她说的磕磕绊绊,用词也简而又简,不过好在阿珍年纪小,反应快,勉强能听懂个大概。   “我、我们那儿其实还好……政府军和南佤人都是奔着黄金去的,我们那里地方穷,没得黄金,连大树都不长几棵,自然也没有人爱管我们那里。”   贫穷也有贫穷的好处吧,阿珍内心是个乐观的人,她总愿意这样想。   在思笑了,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阿珍的坦诚。一直以来,缅甸虽然经济贫穷,但在思想和信仰上却是一个很富饶的国家,她始终很欣赏这个地方的人的朴素、单纯与坦荡……   “那班毕矿场真的有黄金?”   在思放下筷子,给阿珍倒水。   阿珍扒了一口饭,摇头,“没有,那都是镇长为了加速开采,瞎说出去的,我们那地方鸟不拉屎,除了铁矿和鎷值钱,再没有别的好东西了。”   有关铁矿开采工作,在南掸邦一直是有明确标准的,每天深挖多少米,可以开拓到哪一片区域,那都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   然而在班毕矿场那里,镇长这职位是每两年一选举,且镇长的工资与矿山开采量成正比关系,多开采就能多赚钱,谁不想在自己任职期间多捞点油水出来?   更何况矿场附近都有军队把守负责运输工作,镇长也不能自己偷偷拿了矿材去卖。新镇长左右一琢磨,就编出来班毕矿场里有黄金一说,吸引当地的南掸邦军下令加剧开采,这速度一上来,那他这一年不也就能赚得个盆满钵满了?   当然,这速度上来了,弊端也很快暴-露。   “小姐,阿正叫我来军区养胎,一方面是因为目前要打仗,再一个也是为了以后的长远日子做打算。我们那里的矿挖的太快,矿井不结实,今年坍塌死了好多的人,镇里面还不赔钱,山也都快挖枯了。”   一个靠着矿山吃饭的地方,没有了矿山,她们还能怎么活?阿珍的家虽然离班毕矿场不近,但她家里的兄弟都在矿场工作,这些年,兄弟们定时往家里寄钱,她再用染着煤渣的钱去镇上换米面,这才能勉强地维持生活。   在思心惊,犹记得,她当记者时曾经听说过,缅甸当地对于矿产资源的把控极严,班毕矿场也算是南掸邦里数得上号的矿场,没想到这当地的官员竟然敢拿全族人的资源和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她连忙问道,“那你们没有把镇长的行为上报给军队吗?”   阿珍放下饭碗,嘴里面叼着筷子,“没有,我们都不敢说啊……镇长威胁我们,谁如果把这事抖落出去,来年就没收了谁的土地。小姐,就前些天,有一个新挖的小矿井坍塌,把我哥和我弟埋在了里面,我哥死了,我弟残疾了,我过来到军区里生活,部队会给我一笔生孩子的补贴,不然我也是不愿意来的,但我得用这笔钱去养我弟……”   在思怔住。   她思索了良久,半晌,移开目光,手心捏成了拳头,目光死死地绞着窗外的栏杆。   同情心,在这里一文不值。   像阿珍这样的人,在缅甸数以万计,她们孤立无援,整日面临着阶级、压迫……即便她帮得了一个阿珍……难道又能帮得了千千万万个阿珍吗?   康嫂站在一边,读出了在思的情绪,她拍拍她的手背,提醒着她。   “小姐,你累了,你身体还没好,早点休息吧。”   在思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她不舒服,心里面堵得慌,她叮嘱阿珍常来家里吃饭,自己上楼,无力地闭眼,躺在了平软的床上。   楼上的电脑屏幕波动了一下。   在思没戴耳机。   她背对着电脑,静静地躺着,没有察觉到信号的变化。   另一端,会议重新开始。   周觉山站在一顶军用帐篷里,他将烟扔在地上,踩灭,用军靴碾了碾。   冯连长突然风风火火地进来,“团长,我刚刚在山后巡视了一圈,听这附近的村民说,班毕那边的矿井好像就差几米就能连通到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啊。”   周觉山不置可否。   “所以呢?”   “我们可以从井巷过去啊!咋日不如撞日,就今晚,趁着南佤人不注意,从山后绕道,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如果能绕道山后……那就既不需要怕雷,也不需要排雷。打通的那道井巷还能用来疏散村民,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啊。   其余的军官听见这话,眼睛都亮了,这伙人互相看看,频频地点头。   “团长,冯连长说的有道理啊。”   “没错。我觉得可行。”   “对对对,万无一失。”   一伙人一个两个地站了起来……   忽地,有一道异样的声音适时响起。“除非矿井塌了,否则不可能出事。”   冯连长暗啐了一口,“滚,会不会说话?我们的矿井都是按照国际标准开采,地震都不怕,怎么可能会塌呢?”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把前面几章小修了一下,又把这章推翻重写了三遍,发晚了,抱歉。   [1]缅甸当地盛产的香木粉。是由一种叫塔纳卡(Thanakha 香楝树)的树皮磨成,能够起到美容养颜的功效。 第二十四章   一小时后。   众人将商讨出来的详细方案上报给军区, 很快, 得到了上级领导的首肯。   军部的行动指令随即下达, 冯连长调动了一个连的士兵,收拾行囊,准备从后山最偏远的一处矿井口迂回进山。   周觉山站在不远处的山顶, 居高临下,周围荒草丛生,他手握着一副望眼镜,眺望着山坳里的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   “你确定那个矿山的井巷能够承受得了这么多人通行?”   他背对着阳光, 微侧过脸, 斜睨着身后的男人。   在任的镇长刚刚被军队接来。   镇长如坐针毡, 回想起来, 前两天死在矿井里的那几个矿工的尸体他还没来得及处理。他紧张地满头大汗, 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 颤着手, 反复地擦拭。   “可、可以,周团长, 我们的矿井……还从来没有出过坍塌的问题……”   周觉山点头,往山下走。   警卫员匆匆地跟上。   “团长,开车吗?”   “不用,你联系冯力,跟他说我会把主力军队都调过去,按照他之前的计划行动,我也会带兵支援, 随后就到。”   南佤人已经控制了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太久,上级在催,要求他们务必在今日之内拿回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   在思刚戴上耳机,就听到了周觉山说他要带兵去哪里行动的消息。   她抿唇,眉头微皱了一下,纳闷,她不过小睡了一个小时,周觉山就已经找到了解决南佤的对策?   周觉山一路下山,耳机里的风声很大。   在思心疑,起床,敲了敲电脑的键盘。   画面显示,目标正在朝班毕矿场的后山移动。窗外,天有些黑了,在思没有开灯,她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眼看着周觉山离矿场的入口越来越近,在思咬唇,忍不住嘀咕……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叫来一声康嫂,跟她说她想给周觉山打一通电话。   康嫂应下,帮她事先拨好了号码,递过来,电话里面嘟嘟地响了两声。   “喂?”   “你要去哪儿?”在思急忙地问他。   周觉山眉梢微动,诧异她突然打电话过来怎么会问自己这种问题。“军事行动,你知道的越少越好。我没时间了,任务马上开始,矿场附近不能用手机。”   在思着急,下意识地喊了两句中文,周觉山先她一步将电话挂断。   普通的矿井里面通风不佳,瓦斯浓度偏高,诸如手机这样的不防爆的电器设备一旦遇到瓦斯突出的情况,有可能出现静电或者出现电火花,从而造成瓦斯爆,后果不堪设想。再加上矿场里面并没有覆盖手机信号,即便他带着手机她也打不通。   几百人的队伍整装待发,周觉山下车,将手机关机,扔在了车后的座椅上面。   在思心惊,她连忙戴上耳机,死死地盯着电脑画面……   有几个当地的矿工奔着周觉山赶了过来,“长官,下井有风险,以防万一,你还是换一双铁头矿靴,戴上矿灯、矿帽和自救氧气发生器吧。”   周觉山接过了靴子、矿灯和矿帽,他动作迅速,利落地换上,却唯独没接下那个自救氧气发生器。   “我是去救人的,不是给部队当累赘的,你去把你们这些多余的装备给前面的工程兵戴上。”   矿场能提供的装备有限,到了战场,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救援装备这种东西,自然是该给最有可能需要用到的人。   谁不怕死,他tmd也怕,但怕死还当什么兵。   在思张着嘴,惶惶地摘下耳机,她手指都在抖……   两秒过后,她忽然拔下USB,不顾伤口,飞奔下楼。   康嫂惊了,跟着她跑了下去,但她体型胖,身子重,根本追不上她。十几米外的一个路口,所幸军区里的巡逻兵及时赶到,掏出枪,及时拦住了她。   “小姐,这里是军区重地,没有周团长的命令,你无权离开这里。”   十几把M9A1将枪口瞄准了她,在思唯有后退,她看看身后的康嫂,眼神空荡,眼眶里红彤彤的。   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康嫂上前一步,拉住她,“小姐……”   在思眼里泛着泪花,她连忙反手抓住康嫂的袖子,紧紧地抓着,“康嫂,你帮帮我,我得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儿?!”   在思看看眼前的巡逻兵,对他们不太信任,她将她拉远了一些,“周觉山有危险,他要进矿井,阿珍说过他哥哥就死在那里,那里不安全,我不能让他冒险,那里会出事的!”   铁矿有可能会塌的,军队是会被埋在里面的……她救不了那么多人,她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她更无权干涉南掸邦的军事行动,她只想要他出来,她只想要周觉山一个人活着就够了。   康嫂并没有这个权利,但看在思这么着急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她只好把她带去找还在养伤的汤文。   汤文正坐在家里的客厅看晚间军事新闻,他听到康嫂和在思的提议,起身,立刻义正言辞地拒绝。   “康嫂,别信她,她在耍花样。”   “我没有!!”   “团长上一次外出执行任务,你从我这儿骗走了团长的回程时间,然后就立即策划了逃跑计划。团长这一次又是外出执行任务,你说矿井不结实,好,我姑且不跟你讨论这消息可靠与否,但我腿脚不好,康嫂年纪又大了,我们一旦带你出去,你如果又想逃跑呢?谁能拦住你?狼来了的故事听说过没有?你让我们怎么信你?”   “……”   在思死死地咬唇,她没有那么多时间解释。刻不容缓,周觉山和她之前的事情她也不能跟外人多说。   她上前一步,将两只手腕贴在一起,递到了汤文的面前。   “你用手铐把我铐住。只要你带我出去,你可以把我嘴巴封死,用铁链锁住脖子,然后再把双手双脚都绑在一起也没有关系。”   她要走,必须走。   一切争分夺秒,她真的没有时间。   汤文扫她一眼。   暗暗地思索。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信她,只是他这一回真的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一股决绝。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但如果他真的信了在思的话,那团长这一趟行动那得是面临着多大的风险……   他心软,语气也平和了一些,“你的消息真的可靠吗,如果现在就要去救团长,我必须立即到军库里申请一辆车,但申请的手续极为繁琐,我们等不了,只能用抢的。”   他只是一个文书,如果他执意要带在思出去,抢车加违反军纪,那他就要冒着被停职、降职甚至会被开除军籍的风险的。   当然,如果能用他一份工作换回南掸邦几百将士的命倒也值了,但他怕就怕自己是又一次上当受骗,吃一堑长一智,都怪眼前这女人太过聪明,聪明到他根本防不胜防。   在思低头,急匆匆地回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方式向汤文去证明……   汤文家里的电视机还开着,男主持人嗓音低沉,忽地,军事新闻中插播了一则新的消息。   “各位观众,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据前方记者来报,五分钟前,位于达仁镇的班毕矿场突然发生大规模矿井坍塌事件。正处在救援行动中的第三团全体将士目前处于失联状态,据当地的村民反应,近两年内,班毕矿场频发小规模矿井坍塌事件,具体原因尚在调查之中……”   屋里的三个人瞳孔骤缩。   康嫂惊愕地捂住了嘴巴,汤文抓起在思,瘸着一条腿,连滚带爬地往军备仓库狂奔。   管理车库的几个士兵鸣枪示警,汤文装瞎,用自己受过伤的那条腿死踩着油门,顶着一片噼里啪啦的子弹,一脚冲出了军区。   康嫂坐在副驾驶,在思一个人坐在后座,这辆车是军区里最新购置的装备,自带USB接口和电脑触摸屏幕,在思将先前拔下的USB插入进去,视频重新启动,现在市面上的追踪定位系统都是用的卫星定位,哪怕是被追踪的一方那里没有手机信号覆盖,或者是深入到地下几百米的地方也同样可以使用。   追踪器停在了一个地方,半个小时过去,一动没动。   四周没有声响,安静得像是一片空荡荡的空气……   不会的。   不会有事的。   在思在心里不停地劝告自己,她反复地默念,一遍遍地重说,但是滚烫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   汤文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于心不忍,“快到了,马上就到。”   原本是2个小时的车程,被他一路狂奔缩减掉了将近1个小时。   三个人下车时,眼前是一片废墟……   班毕矿场内侧的五个矿井入口有三个已经被石头和木梁完全封死,目之所及,有七八个矿工和村民正在帮忙搬堵在矿井入口的那些石头。   矿塌了……   但未必会死人,就像地震被活埋一样,总该还是有一线生机的。救援的大部队还没有赶到,汤文和康嫂挽起袖子,加入了那几个矿工和村民的行动之中。   在思凭着记忆,踉踉跄跄,寻找到了追踪定位器所标记的那个矿井入口。   这四周悄无声息,大家都在远处,没有人过来帮她。   她跪在石头上,徒手拨开最上层的沙土和碎石子,一块一块红色的砖头露了出来,她脑子里什么都不敢想,只有不停地挖……眼泪一颗颗滴落,溅湿了她腿边的石头,天黑了,她手指渐渐地被磨破、流血……   但她不敢停下。   嘴里不停地默念……   “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   周觉山那样的人,他救过她无数回的,他那么聪明,又那么本事,他不可能就这样死了啊。   他不会死的,就算他被埋在这里,他也绝对不会死的……她刚刚听得一清二楚,他穿了矿靴,戴了矿帽,他还拿了矿灯,很安全的……   但他为什么不肯要那个自救氧气发生器呢……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在矿井下是没有空气的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啊!!!”   在思抱着眼前的石头,嚎啕大哭,两行眼泪连成了一条线,她这辈子都没有哭得这么伤心……都是她的错,她明明是可以救他的,她如果没有下楼吃饭,没有觉得难受而休息,她根本不至于那么晚才知道周觉山的计划。   她害了他……   她把他害死了……   太阳终于完全消失不见,她眼前一片漆黑,四下里只有她的一片哭声,凄惨、哀怨,又带着无限的懊悔。   不多时,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她,对方走过去,拉了拉在思的手腕。   一双大手忽然扣住了那个好心的村民的手腕,抬腿,踹了他一脚,把村民搞得一脸懵逼。   好心人走了,踹人的家伙右脚后退半步,前脚掌着地,用标准的军姿蹲在了在思的身边。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在思哭得厉害,蹲在她旁边的家伙着实无奈。   他摩挲了两下头发,低头看自己。兜里也没带纸,衣服还挺脏。   半晌过去,女人还没哭完,他百无聊赖,从腰里掏出个快没电的手电筒,用微弱的光线在石头堆里画圈圈儿玩。   “很伤心啊?”   “嗯。”   “谁死了让你这么伤心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   男人笑了。“我就问问。”   在思不置可否,抽了抽鼻子,用沾满了泥土的手背擦了一下脸,“我……”她甫一回头,话还没说完,矿场里的主灯忽然亮了。   昏黄的灯光下,一张硬朗的俊脸映入眼帘,男人梳着个板寸头,麦色的肌肤透着一股刚硬的味道,黑背心配长裤,手臂上肌肉分明,手腕上还抹着几道已经干了的血痕。   “……”   在思怔住,眨眨眼睛。   她呆滞了好一会儿,忽地一瞬间扑进了他怀里,用两条纤细的手臂紧紧地箍着他的腰,眼泪哗哗地流淌。   周觉山怅然地叹了一声,他轻抚着她的后脑勺,低头看她,“还没哭够啊?”   他都等了她将近二十分钟了。   在思灰头土脸,满脸泪痕,她从他怀里钻出来,左瞧瞧,右看看,随后又拿小手用力地捏了捏周觉山的脸蛋。   是真的……   不是鬼……   “可是矿井不是塌了嘛!”   所问非所答。周觉山也不介意,他笑笑,抬手,用食指帮在思擦了擦眼泪,“傻丫头,我是从那个井口进去的啊。”   他扬起下巴,指了指她的背后,在思回头,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去,那刚好是一个完好无损的矿井入口。   在思喜极而泣,笑开,她抱着他将他拥得更紧,转而又觉得满腹的委屈。   她起来,用拳头捶了他两下。   “那你临走前穿的衣服呢?”   那个追踪定位明明告诉她,他被压在这片大石头底下了。   周觉山仔细回忆,“矿井里瓦斯浓度高,那套军装容易起静电,存在安全隐患,这里的老矿工让我找件别的衣服换下,任务紧急,我随手就把那套换下的衣服放在一个闲置的矿井里了。”   他转念又一想,抬头看看这四周破败的矿井构架,“就是这个?”   “……”在思扁扁嘴,没再接话。   算了,眼泪虽然都白流了,但好在人没事就好。这么危险的一次任务,周觉山能平安无事地回来并且站在她面前那就已经是万幸,她就已经知足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再说话,视线交汇,鼻梁慢慢地靠近,须臾间,连呼吸声都缱绻交织在了一起。   两个人的嘴唇隔着一道狭窄的空气,要碰不碰。   周觉山垂眸,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柔嫩的脸颊。   在思心动,她缓缓地闭眼,手心攥紧一点,心跳莫名地加快。   他轻唤着她,“在思。”   “嗯?”   她轻轻地回应,吞吞口水,紧张到连眼皮都在跳。   许久未见,两个人似乎都有些把持不住。周觉山低头,轻轻地吻住了她的耳垂。   在思闷哼了一声,不多时,有一道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   周觉山忽然睁眼,深色的眼眸里有什么异样的东西一闪而过。等等,“你是怎么知道我要进矿井的?”   他应该没告诉过她。   “……” 第二十五章   夜深了, 连绵的矿山燥了起来, 白月缓缓地倚靠住山头, 清亮的月光将南掸邦内部的南部荒原一分为二:一头是班毕矿场,另一头便是个山坳,三面环山, 正是万岗邦哈村与万凯村的所在之处。   在思语塞,大脑一片空白。   圆,怎么圆啊……   玩脱了的下场,她这回就是典型地自己把自己给坑死了吧。   她目光闪烁, 低头, 盯着脚下那一堆废弃的砖头, 冥思苦想, 半天没吭出个声来。   周觉山嗤笑一声, 不以为意, 他拍拍裤腿, 跨开两条腿,将手肘搭在膝盖上方, 十分随性地坐在了废墟堆上。   头顶是月光,背后是荒山,他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   刚刚出任务,他左手无名指的第一指间关节处被矿井里的石头划掉了块肉,他不觉得疼,下意识地用大拇指轻轻地摩挲着伤口,眼望着面前来来往往正在收拾矿井的矿工与村民, 从裤兜里摸出来一个东西。   “这个?”   晶亮的小东西闪闪发光。   在思看都没看清,瞬间伸手去够。   周觉山连挣扎都没有,干脆递给了她。   在思犹豫,拨开他手心,原来根本不是追踪器,只是一枚价值5缅元的新版硬币。   “……”   在思抿唇,懊悔,心知自己这是又中了周觉山的圈套。   周觉山沉下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你果然在我身上装了东西。”   事到临头,想不承认也难……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在思惭愧,坐在了地上,她抱着两条腿,将脸埋在了膝盖的位置,喃喃地解释。   “你装了什么?”周觉山眉梢微动。   监听器?   监控器?   “追踪定位……”   在思话还没说完,忽地腰上一紧,她被人一把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下一秒,男人的吻犹如暴风骤雨般落了下来。周觉山浑身冒火,他探出舌,用力地吸允着在思,一分一毫,攻城略地,毫不犹豫地吞噬着她。纤细的腰肢被人禁锢得不能动弹,在思软软地推了他两下。   “长本事了?翅膀硬了?能耐了?我把你放在军区都管不住你?你从哪儿弄来的追踪器?!”   周觉山松开她的唇,拨开她衣领,狠狠地咬住了她的锁骨。他tm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东西竟然敢卖她一个追踪定位器?   在思被他咬得好疼,她皱着眉,往外挣脱,耐不住周觉山坚持……末了,只好将这件东西的来历原原本本地给他讲了一遍。   “没了?就这样?”   “嗯,就这样。”在思频频地点头。   说起来,她父亲的事情她还没有解决清楚,周觉山又是唯一知道她父亲下落的人,今时不同往日,他大可以放心,她肯定不会再利用追踪器逃跑或者再动什么歪心眼的。再说,早在他当初接到任务的时候她就说过,她想陪着他去,她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深入险境……   “我是担心你……所以,才……出此下策。”   “你理由倒是找得挺充分的。”   窃听军事行动,能判死刑。她原本就是个战地记者,这身份已经说不清了,现在又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偷听他谈判开会?周觉山横她一眼。他看她大概是嫌命长了,再接着皮,接着闹,她早晚有一天要栽跟头的。   在思撇撇嘴,“我说的是真的。”   “真关心我?连个电话都不打?”他在这破地方憋了两天,也没见她什么时候对他嘘寒问暖,问问渴了没饿了没啊。   嘁。   在思别开脸,白他一眼,她懒得跟他一般见识。“那你也没打电话给我啊。”   “你自己有电话吗?”   “我……”在思骤然顿住。她瞪大了眼睛,鼓鼓嘴,眨眨眼。她,她确实是没有电话没错……   可是,那不是因为……   “你欺负人!”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当初的手机是被他手下的士兵给掳走的。在思又羞又恼,咬唇,心道这世界真不公平。   为什么她既打不过周觉山,又说不过周觉山……   思忖间,她回头瞪了周觉山一眼,推开他,起身,恶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纤细的身影扭头就走。   周觉山低头看看,一个小巧的鞋印正印在自己的靴子上,鞋底的样子很熟悉,这好像刚巧是他们俩当初在卧佛寺的时候他给她买的那双鞋。   抬头,小女人穿着一双小布鞋,气呼呼地穿梭在石头堆里,她走得很急,但奈何路不好走,附近都是一些坍塌的石头和木梁,光线昏暗,她磕磕绊绊,几乎走两步摔一跤。   夜幕下,周觉山一个人坐在废墟里面,实话说,他本来还挺恼火她做事欠考虑,但一看到她这样,什么脾气都没了,他就忍不住想笑。   “在思……”他扬声叫她。   在思捂耳朵,不理他。   “在思……”   听不见,听不见,什么都听不到。   周觉山没辙,想起来了他小时候住在她家里时她的样子……   这丫头似乎从小就这样。   有时候他也不禁纳闷和好奇……她这到底是跟他撒娇闹着玩呢?还是被他真惹毛了真生气呢?   不多时,眼看着人越走越远,周觉山没有再耽误,他站了起来,跨过两个木梁,利落地抄了个捷径。   正巧,不远处,十几个士兵从他旁边的矿井口里走了出来,冯力冯连长正走在前头,他眼尖,叫住了他。   周觉山回头一瞥,接住了一块干净的方巾。   “报告长官,任务顺利完成。南佤人已经撤离,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内的153名村民都已经被成功营救,其中有两名男性村民受轻伤,医疗队正在前往救治。被俘南佤士兵一十三人,请求团长指示。”   冯力报告完情况,立即小跑过来,他低头看看周觉山手臂上的血痕,再看看他手上那一片细小的伤口。   “要不要让医疗兵过来看看?”   “不用。”多大点伤。   周觉山眉头微敛,惦记那十几个从南佤人手里扣下的俘虏,“该救的救,该医的医,治好了就都带回军区,别动手,劝他们归降,劝不动就开枪吓到他们肯降为止。”   “是!”   冯力立正敬礼。吓唬人这种事儿他最擅长了。   不过……“那如果南佤人要求我们放人怎么办?”   “八千万一个兵,就看他们肯不肯出这个钱了。”周觉山低头,用手里的方巾擦了擦手臂上的血痕,又随手翻了个面,大喇喇地搭在肩膀上头。   南佤那地方穷得叮当响的,他认定他们是绝对不会出这笔钱的。   冯力点头记下,对于周觉山的指令他一向是照单全收。身后,有几个士兵突然来报,冯力低头听了个仔细,转身,转述给周觉山听。   “团长,这达仁镇的镇长好像也不是个好东西似的。上头说了,接下来想让我们暂时留下,一是把南佤人留下的地雷排干净,二是把南佤人炸坏了的路修好,然后看情况……能不能把这达仁镇的镇长给一锅端了。”   周觉山瞠目,捏了捏眉心。tmd……排雷、修路,还得帮他们解决官员腐败。他在这南掸邦地区上任才几个月?这吴四民真当他是消防队长呢。   冯力低头,嘿嘿地笑了。   前头不远处,在思回头,后知后觉,才发现周觉山根本就没跟在自己后头。   “……”   好啊,他把她惹不开心了都不知道来劝一劝吗?   在思咬唇,这回是真生气了。她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那双布鞋,干脆脱了,扔掉,光脚走在石子路上。   周觉山反应过来,赶紧拍了拍冯力的肩膀。“行,你该干嘛干嘛去吧,其余的我自己考虑。”   冯力懵逼地点头。   周觉山又翻过几块大石头,朝着小女人的方向跑了过去。   在思正走在矿场的中央,四周人来人往,几个年轻的矿工推着手推车从侧边走来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腿,在思低头看看,只是脏了,但没流血,她拍拍灰,佯装不经意地往身后瞥了一眼,周觉山正蹲在地上捡她的鞋子。   周觉山察觉到她看过来,微笑了一下。   在思立即收回视线,忍着赤脚的疼,一瘸一拐地往矿场的大门走去。   “在思,别气了。”   周觉山追了上来。   “我没气。”   “那你先把鞋穿上。”   “我不穿你的鞋。”   “那你穿这双。”周觉山指了指自己脚上的那双矿靴。   在思停住,紧攥着两个小拳头,不以为然,“那也是你的鞋。”   小女人脾气上来了,性格还真挺倔。周觉山沉目,想了想,忽地上前一步,一把将人打横抱起,阔步往回走。   在思心惊,矿场里全都是人,她看了看四周,果然引来无数道注视。   丢人,丢死人了……   她瞪他一眼,小声地道。“你放开我!”   周觉山目视前方,视若无睹,“车没停在大门口。汤文的车也让我叫他开到山下了,矿场外面是一片荒地,你再往前走也没用。”   “……”   在思气馁。   “那我今天睡哪儿啊?”夜很深了,她总不能睡在这破矿场里吧?   “我睡哪儿你就睡哪儿呗。有我在,我还能让你一个人睡是怎么着?”   在思:“……”   ???   话倒是好话。   但怎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在思:我要睡地上。   周团:我跟你一起睡。   在思:我要睡床上。   周团:我跟你一起睡。   在思:我要睡天上。   周团:我跟你一起睡。   在思(瞪他一眼):我不睡了。   周团:你确定?那正好,我们可以干点儿别的。   在思:…… 第二十六章   适夜。   夜色如一壶浓稠的墨水, 晕染了天际, 沏散了香气。夜里光华正好, 浅色的云雾遮蔽了晶亮的星芒,军队整队集合,依着矿场里的空地搭建起了几十顶硕大的军用帐篷。   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的村民因着南佤人突然入侵一事都被吓坏了, 聚集在矿场里,不肯回村,军官们互相看看,初步地商量了一下, 随后命令手下的士兵从车厢里再拿出二十顶备用的帐篷, 搭在稍远一点的空地, 供村民们休息。   周觉山的帐篷原本被安排在最中央的位置, 没多久便被他换到了外围, 再后来又被他换到了最边角的位置。   康嫂拿来了几床被褥, 铺在睡袋底下, 临时住下的地方,都没收好, 睡袋底下全都是碎石子。   帐篷外,隔着不过三五米的距离就是村民们等着落脚的地方。几个士兵合力撑开一顶大帐篷的四角,周觉山也没闲着,他连衣服都没换,穿着那件矿工背心,手握着防风绳和三角地钉,手掌与手腕一起用力, 将地钉挨个按进了土地里面。   当地的村民并不认识他。   两三个农妇围在他身边,瞧他也没穿军装,还跟普通的士兵一起干活,只当他是临时被招入的民兵或者是学生兵来着。   “小伙子,多大了?”   “29。”   “呦,都29了还当兵呐?讨老婆没有呐?我们村里有几个还没结婚的姑娘,模样可水灵了,你要不要?咱们给你介绍!”   周觉山笑开。   他直起腰,擦擦汗。   旁边的士兵们竖耳听着,互相使了个有趣的眼色,闷头干活,没好意思吱声。   在思就坐在周觉山的那顶帐篷外面。她低着头,坐在门口,一条纤细的手臂环绕着膝盖,神情专注,用碎石子往土地上描描画画。   周觉山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瓶水,拧开,用眼角余光瞥她一眼。   “我有老婆了,你们要是想嫁女儿不如问问别人。”   他仰头喝水,扬了扬下巴,让那几个村妇去问自己身后的其他士兵。   村妇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去,正在搭帐篷的那几个小士兵又瘦又小,毛都没长齐,有两个村妇摇摇头,干脆放弃,晃晃哒哒地走了。   站在最后面的一个白发婆婆倒是还在坚持。   “有老婆了?没关系。你家里有几个?”   “一个。”   “那不多不多,那还可以再娶两个嘛!”缅甸男人,家里娶个三个五个都不算多。老婆婆家里有个孙女,眉清目秀,可漂亮了。她就看眼前这伙子长得不错,身体又结实,是个沉稳的性格,往后肯定会有大出息的。   周觉山忍不住乐,他放下水瓶,“一个就够了。”   老婆婆还要说话,帐篷正好搭好,士兵们喊了一声竣工。周觉山招来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警卫员,“阿德,过来,领婆婆到矿场的厨房吃点东西!”   “是!团长!”   阿德也是个有眼力见的,看见周觉山被村里的婆婆缠住,连忙报上他身份,不敢瞒着。   老婆婆懵了,跟着阿德走了,路上还不忘回头看看,小声地嘀咕,“呦,才29,还是个团长呢。”   “是啊,婆婆,你可别想着给他介绍老婆,他脾气不好,他老婆脾气更不好,位高权重的男人能有几个是疼老婆的?你们村里的女人那么老实、善良,一旦嫁过去啊,肯定是要受气挨欺负的。”   “呦,那可使不得使不得。”她孙女虽然不算是啥金枝玉叶,但也是她一直捧在手里的心肝宝贝呢。   婆婆连忙摆手,紧张兮兮地加紧了步伐,她揪着阿德一路小跑,生怕周觉山会反悔叫她。   两个人碰巧从在思身边的帐篷路过。   在思眼波微动,悄悄地抬头往前面瞥了一眼,一双熟悉的军靴映入眼帘,她脸颊微红,立马又假装若无其事,捏着一块小石子,继续在地上画画。   她胡乱地画着,一会儿画画大树,一会儿又画几颗星星。没什么章法,只是打发时间。   周觉山看了一会儿,蹲到她面前,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手不疼吗?”   几个小时前,她还以为他被埋在矿井里面,徒手挖沙土和碎石,手指都磨破流血了。   在思莞尔,快速地放下石子,抬起手,给他看了一下。“没事儿,小伤。”   她自己刚刚管护士要了几个创可贴,往指尖上缠了两下,就不疼了。   周觉山轻笑,嗯了一声,康嫂正巧从帐篷里出来。他给康嫂挪了个地方,靠在在思的身边,坐下。   眼前不远处,传来一片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有几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在组队踢足球。简陋的地方没有球门,就拿石头和木梁垒了两个矮的门框,再没有边线,就把家里多余的衣服拿来围一个框,自给自足,倒也玩得挺开心的。   周觉山眉头微动,将身上的脏背心脱了下来,语气平和地开口道,“军区里又来了新的指令,我最近一段时间可能都要留在这片矿场里面了。”   “嗯。”   在思看他一眼,轻轻地应声。之前监听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们还面临着一片雷区没有处理干净。   她没放在心上,掖了一下耳边的碎发,继续画画。   周觉山侧头看她,将手里的背心扔进了帐篷。“这里条件不好,你也看见了,没房子,只能住帐篷,附近荒草丛生,蛇虫鼠蚁很多,这里没河,想要用水必须要到很远的地方去租水车……”   在思手指停住,身形微顿了一下。   “你想不想回军区?”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我。”   周觉山停住,想看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在思气鼓鼓地抬头看他,“我的伤已经好了,你的仗也打完了,你之前劝我的理由现在都已经通通过时了。我之前是做什么的你心里清楚,我什么样的苦没吃过?沙漠我都一样住,你用缺水和蛇多的理由是劝不动我的。”   在思咬唇,用力地在地上来回地乱画。   当初他不让她跟来,她勉强答应只是因为她自己确实也不想给他添麻烦,可是她现在都好了,他根本没理由不让她留下来的。   “你如果是怕我会耽误你找别的女人,你可以直说。”   艹。   周觉山笑骂,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眼睛雪亮,“你都听见了?”   在思脸红,攀上他的肩膀,赧然地点了点头。她又不傻……没听见也都看到了,没看到也能猜到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   “我不是因为有人来给我介绍女人我才让你回军区的。”周觉山拉开她,用手心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该说的都说了,他所有的理由都在刚才一口气说完了。   “哦。”   “我也不是那种随便谁给我介绍一个女人,我就能看得上收下来的人。”他跟她都这么熟了,这种话还需要他多做解释吗?   嘁。   在思轻哼了一声,她眼珠一转,抱着他的腰,用额头蹭了蹭他的颈窝,“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她又不是他的谁,她只是被他手下抓来的俘虏,连个名分都没有呢。   “怕你乱想。”   “我没有。”   “你有。”周觉山语气笃定。   “……”在思沉默,仔细地想了一想。好吧,她闭眼,害羞地承认,“一点点。”   周觉山笑了,捏捏她的鼻梁,“不止是一点儿吧?”   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家里面来了个女护士,他只是跟人家多聊了两句没陪她看动画片,她就气得一整天都没跟他说话,晚上还把这件事儿添油加醋地告诉她爸妈了。   俞在思这丫头的嫉妒心能有多重,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领教过了。   “我只是性子糙了一点儿,但我不傻。”   “……”在思不说话了,她眼睛转转,仰头望向他,脸更红了一点儿。   周觉山深眸看她一眼。   “在思……”   “嗯?”   “你暂时不想逃跑,而是选择跟在我身边,是因为担心我,还是担心万一我出了什么意外没办法第一时间告诉你有关于你父亲的下落?”   在思微怔,眨眨眼,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她犹豫,“你想听实话吗……”   “嗯。”   “都担心。”   “情商低。”   在思鼓嘴,气得想打人,她手腕都抬起来了,小小的粉拳却被人一把捏住。   周觉山微笑,攥着她的小手,拉到嘴边,深深地吻了一下。   情商低也有情商低的好处,他也没说嫌弃她。   “父亲只是给了你生命的人,丈夫才是要陪伴你走过后半生的人。”孰轻孰重,她心里得拎清才行。   在思不以为然,撇撇嘴。“可我没打算结婚啊。”   她又哪会有丈夫。   “你确定?”   “嗯。”   “你等着,我会让你食言的。”   嘁。   在思吐舌,“略~”   周觉山恍若不经意地瞥她一眼,“你别太得意。”   在思微顿了一下,看看他带没带枪,“略~略略略~”   揪舌头。   在思:……   ???   !!!   “……撒手!唔……快撒sou!” 第二十七章   几天后, 村口的地雷已经清除完毕。村里的公路修复工作也已经基本步入尾声。   一切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 只有那个达仁镇的镇长还没有来得及处理, 周觉山跨开两条腿,大喇喇地坐在帐篷前,思索着对策。   要论打仗、谈判他倒还成。偏偏惩治贪污腐败这种事他并不在行……   在思正离他不远, 她站在远处的空地里,跟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们玩踢毽子。想当初,她原本不会说缅甸语,都能跟南渡河畔的村民混个熟稔, 自从汤文教了她缅语拼音之后, 她缅语说得越来越好, 进步飞速, 跟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的小姑娘们混在一起, 生活简直是如鱼得水。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接着!”   毽子从高处飞来, 她瞬间反应去救, 落到近处,她用一招绷踢将毽子接住, 又用拐踢的方式将毽子踢给了下家。   前些天在这里踢足球的小男孩们都成了今天的观众,他们围坐成一圈,看到在思的动作,忍不住拍手叫好。   “姐姐,再来一个,再一个,再一个!”   这里的小孩子玩法单调, 连毽子的花样都没见过。一起玩毽子的小姑娘们也想学习她的花样,有人将毽子重新踢给了她,她用同样的方式接稳,双手抬平,用脚背托着毽子,又平又稳地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弯。   脚背绷直,用力,甫一踢高,起跳。   ……   一只大手忽地将毽子抓住。   周觉山站到她面前,沉着一张脸。   正赶上关键时刻被人打断,周围的小孩子们忍不住叽歪,一个胆大的男孩儿冲了出来,“团长叔叔,你干嘛呀……”   他们知道他是团长,可是团长是干什么的,这群孩子并不知道。   周觉山将毽子递给了对方,抱起在思就往帐篷的方向走。在思懵懵地抬头看他一眼,纳闷,“怎么了?”   “帮个忙。”   他把她一路带到了帐篷里面,放到椅子上,拿出几张照片。照片里面,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子,正搂着几个年轻的女人,走进一栋大别墅里。   “这个人,是达仁镇的现任镇长卢俊才,去年刚刚上任,负责管控达仁镇内大小工程建设和项目招标,最近,有人匿名举报,卢俊才涉嫌贪污、受贿及挪用巨额公款等五项重大罪名,吴部长已经下令让我处理他,但是像他这样的文职工作我不太懂,要怎么收集罪证,才能将他判刑,将他和他手下的人一网打尽。”   周觉山是职业军人,习惯了打打杀杀,能用拳头说话就懒得多费口舌。想当初他命令冯力他们搜查胡一德的罪证时也不过就是拍到了几张他擅离军区的照片,缺乏关键性证据,而也就是因为这样,胡一德现如今仍旧活得潇潇洒洒。   这一次,情况不同,性质也不同。毕竟胡一德针对的只不过是周觉山一人,而卢俊才坑害的是达仁镇上万百姓。周觉山不能在这里久留,他迟早要回到军区,而临走前,他说什么都要把卢俊才这个人彻底处理干净。   “我已经查过了他的账户,什么都查不出来,他子女又是生意人,公司资金来源复杂。”   他暂时能想到的也就这些,他身边的军官又都多是莽夫,给不出什么有意义的提议。   在思瞄他一眼,存心逗他。她眼波微动,偷笑。   “所以,周团长现在是在诚心求我吗?”   闻言,周觉山嗤笑一声,他两指稍一用劲儿,捏起了她的下巴。这丫头最近很皮。“说了是找你帮忙,你能帮就帮,不能帮就出去玩去。”   ……   在思撇嘴,忍不住嘀咕,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开个玩笑而已,“我有说过不帮吗。”   “你帮我,会有好处。”   “什么?”   “送你一样东西。”   “……”   在思轻哼了一声,屈屈一个礼物而已,她是那种会为了五斗米而折腰的人吗。她眼珠一转,瞬间笑着点头,“成交!”   在思转身,她推开周觉山的手,将压在底下的照片抽了出来。   ——想当初,在军区里,阿珍跟她说过的那番话,仍旧让她记忆犹新。   散布谣言、欺瞒军队、恶意开采铁矿资源……这个卢镇长为了谋求一己私利,前后害了多少的无辜村民?前几天,要不是周觉山他们运气好些,逃过一劫,南掸邦军第三团的几百孤魂野鬼都能过来找他索命了。   所以说真的,哪怕周觉山今天不主动来找她帮忙,她如果早知道南掸邦军是想解决这个家伙,她应该也早就主动献计了。   在思抿唇,仔细想想,“其实在我看来……卢俊才既然身为镇长,达仁镇的一把手,他在达仁镇的账目一定是谨小慎微,那么你如果在达仁镇查不到他的问题账目倒也不算稀奇。至于深入查账的话,你不如查查看他的境外资产,再查查看他子女的公司有无账务支出上的漏洞。如果这些都查不到,退一万步,暂时对他这个受贿者置之不理,去找他的那些行贿者们,一般行贿的人都不会只对一个人进行行贿,一旦查出一个真实问题,把行贿者抓起来,威逼利诱、软硬兼施。让行贿者供出口供,然后顺藤摸瓜……想必很快就能把卢俊才绳之以法了。”   她眼神锐利,越说越起劲儿。其实在思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有没有用,毕竟她也没做过诸如检察官之类的工作,而她刚刚的那番话都是她从国内的反腐反贪剧里学过来的。   国内的反腐反贪剧一向拍得比较贴近现实,她猜,这可能恰恰也就是中国政府用来反贪的真实方法吧。   周觉山敛眉,若有所思。   不得不说,他想到了胡一德,如果胡一德那家伙也能用这种方法这么简单地解决,那他和整个第三团的日子应该都会好过很多。   在思担心,探头看看他,“你怎么了?怎么一直不说话?这个办法不可行吗?”   他为什么一直皱着眉头。   “不,可行。”周觉山微笑了一下。他低头,用手指摩挲着在思的脸颊,忽地弯腰,狠狠地咬了在思的脸蛋一口。   在思又羞又恼,打他一下,“东西呢?”   “晚点儿。”   “喂!”   周觉山阔步走远。她是不是又上当了……   .   当晚,在思等了又等。   她坐在帐篷里的一把军用的小马扎上面,脖子伸得老长,都快变成望夫石了。   “周长官不一定几点回来,我看他们又在开会。”康嫂捧着两摞布料进来,新的,叠得整整齐齐,洗的干干净净。   在思看着她,莞尔,“你又打算做新衣服了?每天都这么忙,不累吗?”认识了这么久,依她看,康嫂的手艺是真不错,做饭做得像样,做衣服更是又快又好。   但其实很多活真不用她亲自动手,就比如做衣服吧,康嫂总是热衷的不得了,关键是她做好了自己又都不穿,她嫌自己胖,每逢在思不要,康嫂就会把做好的衣服送给那些穷人家的女孩儿。   “嗐,小姐,你不懂,穷人的日子过惯了,我闲不下,呆两天就生病。而且就说做衣服这事儿吧,再简单不过,你就拿我身上这条特敏打比方,什么复杂的工艺都没有,就是裁一块方形布,简单包个边,扎在一起就算能穿了。”   有钱人家女孩一般还会往特敏上绣个花纹或者图案,康嫂之前也给在思绣过,但绣图案费时费力,康嫂倒好年纪大了,眼睛不好,所以一般遇到送人的衣服,她也不会那么精细地去做。   缅甸人个个都爱穿长裙配人字拖,在思一直穿不惯,但是偶尔看看他们自己穿本民族的服装,确实方便、凉快又省钱。   犹记得,她刚来缅甸的时候,曼德勒的街上满是穿着长裙的青年和少女,看着男人穿裙子,她总感觉特别扭来着,现在回忆起来,倒也没什么,这就是他们的文化,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   “那……周觉山穿过这种长长的笼基吗?”在思指了指康嫂身上的长裙。   在缅甸文化中,笼基和特敏其实指的是同一种东西,都是围在腰间的长裙,只不过男人和女人的穿法不同所以叫法也不同,男款的叫笼基,女款的叫特敏。款式嘛……就很像洗澡后围在腰间的浴巾。   康嫂仔细想想,这……好像还真没见过。   “我认识周长官的时间也不长,四个多月,我印象里,基本上不管到哪儿,他都是一身军装,笔挺又规整。”   在思略略地点头,若有所思……   记忆中,她好像也从没见过周觉山穿笼基出门。   不如她送他一条裙子?   超级卡哇伊带小兔子的那种?   在思玩心大发,她管康嫂要来一块布,拿起针线盒,有模有样地缝了起来。   “是要这样包边吗?”   “再往里一点。”   “这样?”   “针脚还得缝的再密一点儿。”   ……夜深了,康嫂打了个哈欠,她撑不住,回去休息了。   为了防蚊,帐篷的门帘也都拉严实了。在思一个人坐在灯下,一直揪着那块宽大的方布缝来缝去,帐篷里光线不好,不多时,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眼睛都出现两道重影儿了。   两道脚步声从帐篷外传来,伴随着谈话的声音,窸窸窣窣。   “团长,这回怎么办,这卢镇长的手里现在可不止捏着巨额赃款,他还涉及人命官司啊。可现在人死了,死无对证,怎么办啊?”冯力急得抓耳挠腮。   今天一天,南掸邦军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周觉山一声令下吩咐几个士官全力去调查近一年来在达仁镇有过行贿案底的人的底细,士兵们联合警方,反复侦查,好不容易查到这其中有一个小工厂的老板与班毕矿场的铁矿开发有关,结果士兵们刚抵达对方的家里,那老板人却不见了。   大家伙一直等到了今天晚上七点半钟,当地警方联系过来说在远郊一带发现了一起车祸事故,冯力马不停蹄地领人过去,但也还是晚了。   脑死亡,没用了。   虽然他们还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把那个小工厂的老板送到了镇里的医院,但医院除了能给他提供一张病床给他供氧之外,再没有别的方法了。脑死亡,就是已经死了,医生们已经通知了家属,让他们做好替本人签字并为他人捐献器官的准备。   夜幕下,有人随手扔掉手里的香烟,踩灭。   “不,不是死无对证,我现在怀疑卢俊才涉嫌蓄意谋杀。”   周觉山眯眼,转头看向身边的冯力,事情反而变得更简单了……“你听着,你现在立即变换思路,联系当地警方,去找卢俊才□□的证据,只要能证明卢俊才涉嫌杀人,他tm插翅也难飞了。”   冯力恍然开朗,频频点头。   两个人分路而行,冯力又跑去找自己手下的士兵。   周觉山径直回到自己的帐篷,拉开门帘,前脚还没进屋,就看见在思正一脸鬼鬼祟祟地往睡袋的底下藏什么东西。   他眉梢微动,背过身,将门帘拉好,“你偷吃东西了?”   “没。”   “又藏着私房钱了?”   在思摇摇脑袋,“没。”   两个都不是……?   周觉山怎么就这么不信呢。他快步走过去,蹲到在思面前,一把扯开她碍事的手腕。   在思不依,又拿身体挡了挡,“别看了别看了……”   “就看一眼。”   “我不要。”   小丫头实在没办法,蹭蹭他的颈窝,又跟他撒娇卖萌不听话,周觉山不吃这套,搂着在思的腿弯,一把将她扛在了肩头。   蹲下、起身,全不费劲。   他拿起在思绣的那块布,仔细地打量,远瞅瞅,近瞅瞅,好不容易才分清了正面和反面。   用的是什么针法他姑且不论……   “你这绣的是……汽车尾气?”   “是兔砸!”   哦哦哦哦哦……   作者有话要说:  ①昨天那章没收好,刚刚把后半段重写了一下,顺眼多啦~~~   ②这章发晚了,所以干脆写长一点啦。   ③端午节,给大家发50个红包当福利吧。虽然有点晚啦,但还是祝大家节日快乐呀,嘻嘻嘻~~~ 第二十八章   周觉山又仔细瞅瞅。   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副没眼看的表情, 嘴上还说没错没错, “你别说, 你这是第一次动手吧,手艺做得真精,你看你这兔耳朵绣的活灵活现的。”   说话间, 他把肩上的女人放到了地上,手指着那只“兔子”,递给在思去看。   在思将将站稳,随意地扫了一眼, 周觉山口中的“兔耳朵”明明是她绣的兔子左后腿。   她抿唇, 憋了一肚子气, 从周觉山手里抽出自己的那块方布, 快速逃跑, 脱掉鞋, 钻进了睡袋里面。   军用的帐篷很宽敞, 想容纳10个成年人都不成问题。矿场里的基本供电虽然不成问题,但是电压也不够稳定, 昏黄的小灯泡忽明忽暗的。   床上的小女人背对着周觉山,将崭新的布料随意地团了一个球,用力地拍了两下,当做是一个枕头枕着。   ……   周觉山抓了抓脖子,他站在地中间,环顾空荡荡的帐篷,也看出来在思不高兴了。   没辙, 他说话直来直去,他也知道,可他也不是故意的,在军区里糙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掉。   绵软的被褥凹陷进去一块。   在思回头去看,周觉山坐到了她的身边。   在思负气,肩扛着新绣的“枕头”,就像是扛着个炸-药包似的立即往远处挪动。周觉山失笑,倾身,用手掌压住了她身上的睡袋,就这么大地方,“你能去哪儿?”   她再挪两下就掉地上了。   在思咬唇,像是气不过似的,掀起睡袋将自己的脸蒙了起来。周觉山动作更快,一把扯下她刚盖好的睡袋,因为力气太大,两端的拉链都被他拽开线了。   “你……”她扬手要打他。   “礼物。别气了,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一个银闪闪的小东西坠在了在思的眼前。   在思懵了,眨了眨眼睛。   周觉山深望着她,须臾间,他放下她的手腕,倾身,低头,将银项链带回了在思的脖颈。   “就为了换一个微型的定位追踪器,把你母亲的遗物都给当了,值吗?”   他还记得,第一次重逢时她苦苦哀求他让他不要把她扔给苗伦,那时候,他就认出了她的项链……否则,就算他救了她,他也绝对不会想要把她带在身边。   “……   在思赧然,抿唇,轻轻地垂了垂眼睫。她用细嫩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系在锁骨上的项链的银坠儿,好怀念,细腻的金属质感的确是久违了的感觉。   实话说,当初典当这个项链,她真的也后悔了好一段时间……   不过再后来,从换来的定位追踪器发挥作用的那一天起,在她得知周觉山可能面临生命危险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她这条项链并没有白白牺牲。   “你是从哪里找回来的……”   她没再闹脾气,语气温温和和地跟他说话。   早在她当初与那个村民老伯换东西的时候,对方就说他要去投奔他住在城里的儿子……而她是在五天前的晚上才告诉了周觉山她把母亲留给她的项链拿去抵押去了。这期间,村民老伯的住址也可能有变,周觉山又每天都忙得抽不开身,他是怎么抽出时间和精力去找她的项链的?   “心诚则灵,这都是那个村民老伯好心自己送回来的。”   周觉山俯下身,一只手臂拥住了在思的腰肢,轻轻地吻住了她的脖颈。   在思不信,撇嘴,用手心捂他的嘴,挑眉还看他一眼。   周觉山停住,嘴角微噙着笑意,“行吧,还花了点儿钱。”   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出了惊人的高价购回,还提供线人的奖金,半年的积蓄都用光了,想找回一条项链还算难吗。   ……须臾间,周觉山笑了,在思也笑了,两个人心领神会,都清楚彼此的心思。两张脸近在咫尺,眼睛静静地对望了一会儿,半晌过去,嘴角微噙着的笑意慢慢地演变成了两颗心之间的悸动。   静默里,有一股暧昧的氛围缓缓地涌入。周觉山起身,将帐篷里的灯给关上。四周漆黑一片,帐篷里安静到让人发慌,在思害羞,微微地侧过些脸。   他始终不说话,坐在床边看她。   帐篷里这么黑,在思也不知道他到底能看出些个什么……有一句话,让她几度欲言又止。她贝齿轻咬着唇瓣的边缘,唇瓣凹陷进去一点,娇嫩的地方微微充血。   “谢谢。”   谢谢他还记得她的项链……也谢谢他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更谢谢他竟然还真的肯为了一条小小的项链费心费力……   道过谢,在思便缓缓地转过身,有些忐忑地背对着周觉山。   夜深了,该睡觉了。   “很晚了,你明早还要负责公路的监工,早点睡吧。”   她闭上眼,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睡袋。不多时,听到身后的男人轻轻地嗯了一声。   在思信以为真,真的准备睡了,忽地,周觉山欺身,凑近,一只手探进了她的衣底。   在思微微地怔住,睁开眼看他,她唇瓣张张合合,轻轻地蠕动了两下。   周觉山眸眼深深的,将脸压低了一些。   两个人靠的好近,她甚至能听到他紊乱的呼吸声,她抬眸看他一眼,他心脏跳得很快,她屏息,睫毛微动,心里也惶惶地不知所措。   周觉山凝望着她。小女人脸颊涨红,几秒后,瞬间闪烁着移开目光。她左观右望,不知道看哪里好。   片刻后,他视若无睹,吻住了她的嘴唇,他用灼热的火舌撬开她的贝齿,不停地纠缠着她的,野蛮地撞击探入,转瞬间便将她攻城略地。   她推拒着他。他睁开眼,用一点点牙齿碾磨着女人的柔嫩舌尖。   “乖,我就只是难受想折腾一会儿,你tm别总撩我……”   不同于往日的清冷,他目光火热,嗓音也低沉沙哑。   言罢,他又含住了她的舌尖,使劲儿地嘬着,让她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着。   在思面红耳赤,能明白他意有所指。她点点头,凝望着他,在心里不停地劝说自己,尽量地不要反抗……   周觉山看她一眼,她眼睛里湿漉漉的。   他稍微再用力一点,她整个人就会不停地颤抖。   半宿过去,睡袋都被两个人挤压成了薄薄的一层,垫在身下的布料也被拧得乱七八糟,在思迷迷糊糊,周觉山忽地起身穿衣服穿鞋。   “团长?”   有几个巡逻兵恰巧偶遇他从帐篷里出来。周觉山又往身后的帐篷看了一眼,捏捏眉心。   “保护好她,别让闲杂人等离她太近。”其实他心里还想说这个“闲杂人等”也包括他,他真该离她远点儿,他快受不了了。   巡逻兵们立正敬礼。   周觉山裤袋里的手机忽地一阵震动,他掏出来,来电人是冯力。   这么晚了……   “卢俊才的事有进展?”   电话那边,冯力正蹲在一片悬崖边上,他望望底下的枯树,再看看挂在枯树上的那辆破车,“团长,又死一个,这家伙看起来是要疯啊。”   车里的那个死人,是他刚刚查出来的一个与班毕矿场一事有关的长途车司机。按理说这种身份的人顶多是帮卢俊才偷运点货物,搞一搞走私,赚个外快而已,小打小闹的营生,应该也不会掌握着什么关键性的线索。   但谁让他命里有这一劫,一个没必要死的人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死了,时间节点这么的巧,而且死法诡异……   “团长,就刚刚死的这个司机尸体有点奇怪。”   “怎么?”   “这个人没有内脏。”   据法医说,这个人的内脏是在死之前就被摘除了,除此之外,身上再没有找到别的伤口,也就是说,这应该就是他的关键性死因。   周觉山眉头紧锁,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抿唇,从兜里掏出一盒烟与打火机,微凉的火光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你是不是在之前就已经把调查到的信息通知这里了。”   “是,我发了一份传真到平常开会那屋。”冯力原本想着,这都这么晚了,就别打扰周觉山休息了,所以他都没打电话,只是发了一份传真过去等周觉山明早再检查。可谁曾想,从他初步确认那个家伙的信息,到收到警方发来的对方已经死亡的通知,前后都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一小时前……   有谁会这个时间段出入开会的帐篷……   周觉山瞳孔骤缩,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霎时撇下打火机,将香烟塞回了烟盒。   “今天上午10点左右,我跟俞在思在里面谈话的时候,有没有任何人靠近过这个帐篷?”他一把抓起了一个巡逻兵的衣领,手臂上肌肉紧绷,另一只手使劲儿地攥着尚未挂断的手机。   三个巡逻兵互相看看……   “有。”   “谁?”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周觉山眯眼,点头。   “留意他。”   “是!”   周觉山松开了士兵,继续与电话那端的人说了些什么,他大步流星地离开帐篷区,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十几米外,半堵砖墙后面,有一道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对方手指笨拙,慌里慌张地拨通了一个未存的号码。“喂,是我。对。他好像发现我了。”   …… 第二十九章   第二日, 周觉山前往山下的公路监工, 赶上一场暴雨, 当晚没能回来。   第三日,达仁镇当地警方向南掸邦军提供了有关于已故的货车司机的详细尸检报告,周觉山虽然赶了回来, 但来去匆匆,随后又忙着去探望在镇里养伤的村民与矿工,当晚依旧未归。   ……   几天过去,在思也不知道周觉山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总之她每天都乖乖地呆在矿场里面, 可就是偏偏再也没见过他的人影儿。   她担心……   他现在是不是在故意躲她。   但他和她最近明明相安无事, 他到底在躲她什么, 又因为什么要躲她?   隔日, 又是一个阴沉沉的下午, 天边乌云密布, 日光被云层深深地埋藏了起来, 不多时,矿场里刮起了凛冽的大风, 风刃锋利,更犹如一只怒吼的雄狮,咆哮、发狂,撕咬着一座座军绿色的涤纶帐篷。   转眼间,天翻地覆,气吞山河……   一切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在思坐在帐篷门口,快速地帮康嫂收拾她才晾干到一半儿的衣服。帐门外, 有一高一矮的两道熟悉的身影顶着怒号的狂风从远处的山头疾步走来。   不多时,那二人走到了附近,两个人紧张兮兮,行色匆匆,手里面还抱着两个黑色的编织袋。   “快点儿,快点儿。哎呀,你快点儿啊……”   “来啦来啦。”   高个子的一直在催促矮个子的,矮个子的连连应声。   编织袋的底部漏了一小块,二人都没发现,大风吹来,矮个子的又瘦又小,几乎快抱不住袋子,只得连忙用膝盖抵着编织袋的底部往上颠颠。一捆被绑成圆柱形的缅币恰巧从那个不起眼的漏洞掉出来,顺着地面的坡度,飞速地滚动,两秒后,撞到了在思的脚边。   ……   两个人同时屏息,吞吞口水,紧张地僵在了原地。   在思将手里的衣服放到膝盖上,弯腰,捡起了脚边的那捆钱。   结结实实的一摞5000面值的缅币,她匆匆一瞥,简单目测一下,少说也有500000缅元。   她抬头,看向面前的二人,恰巧这俩人她都认识。两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儿,模样干干净净,既是万岗邦哈村的村民,又是班毕矿场的矿工。   她轻浅一笑,将钱递了回去,“发工资了?”   ……   两个大男孩儿对视一眼,转而,点头。   高个子的上前一步,用裤子擦了擦自己满是汗水的手心,抿唇,打算接回在思手里的那捆钱。   在思静静地看着他,举着手一动不动。   他小心翼翼,慢慢地捏住了一点儿钱捆的边缘……   “发工资会需要用大编织袋装吗?”在思忽地反悔,将钱收了回去。她平静地望着他,拿白皙的手指随意地拨弄了一下捆钱用的橡皮筋。   缅元和人民币的印制与防伪方式十分相似,但凡是真钱,每一张纸币的边缘都会印着冠字号码。多巧合,这摞钱新的不行,连冠字号码都是相连的数字。在国内,通常,只有在银行柜台取大额现金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而且看这两个人的神情,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明明已经累得满头大汗龇牙咧嘴,却仍旧舍不得放下自己怀里的那两个袋子。   是钱吗?   直觉告诉她,那两个编织袋里正装着满满的现金。   矮个子的怂了,碰碰高个子的。   高个子的犹豫,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说起来,他们跟眼前的中国女人不熟,只是家里的女人跟她熟稔而已,在缅甸的山区,男人绝大多数当兵,剩下一小部分外出务工,女人们基本上都留守在偏远的山区照顾家里的老老小小,有些年纪大的女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不知道什么是跑车,不知道什么是电梯,她们认钱甚至不是通过数字数值,而是依靠每种纸币的不同颜色、图案与大小。   他们认识俞在思,是因为家里的姐妹、长辈、孩子,常常提起她来……   “哥,俞小姐新教了我一种编头发的方法,从发根儿开始分四股。你看,好看吗?”   ……   “臭小子,别乱动我刚晒好的橘子皮!那橘子皮能防晕车、治咳嗽、解酒、治睡觉磨牙,最厉害的是它还能治便秘……你妈我难受了半辈子了,好不容易能解脱……这都是跟在周长官身边的那个小美女告诉我的。”   ……   “阿弟阿弟,你快来,你之前从旧货市场上淘来的那块时间不准的手表被俞小姐修好了!她跟我说……说是什么磁场影响,影响什么机械机芯……反正消一下磁就好了,你看,这回时间不慢了!”   ……   “小叔,你看,这是那个中国小姐姐教我折的大轮船,她说中国沿海有好多好多巨型港口和轮船,还有好多高楼大厦,都可以站在楼顶上摸云彩呢。”   ……   凡此之类,数不胜数。两个大男孩儿渐渐地回想起来,须臾间,更是忍不住感慨。   他们不怕辛苦,不怕累,虽然他们年纪不大,但他们依旧是家里那些女人的顶梁柱,他们甘愿用一年的时间去赚别人半个月的工资,只是为了能稍微改善一点儿家里的环境。只不过有些东西能用钱买到,有些东西却是买不到的,俞在思教给他们家里人的东西,就是最容易被他们忽略、遗忘,甚至于这辈子都想不到的……   “俞小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对我们家里人的关照,我们一点一滴都记得的。”今天如果换做是别人,他们俩可能宁愿不要她手里这500000缅币他们也不会说的。不过……“既然是你问了,那我们愿意跟你说实话。”   一高一矮地两个大男孩蹲下,扛起编织袋,顶着狂风走进了在思的帐篷。   他们将帐篷门关上,拉开编织袋的拉链,果然是满满的两袋子现金。   康嫂站在一旁,捂嘴,着实吃了一惊。   两个人站在在思面前,一字不落,将这笔钱的来源原原本本地跟在思复述了一遍。   “……就是这样,我们捡到钱就走了。”   在思点头,若有所思。   实话说,她原本以为这两个家伙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烧杀抢掠的事情,打算把这两个人和这笔钱交给军队处理。可谁想到……“你们竟然是在后山的山脚下捡到了这么多的现金?”   “对,就在矿山后面不远的那个隧道里面。”   那个隧道原本也算是达仁镇境内比较有名的一处旅游观光胜地,是一条铁路隧道,修建于英占[1]时期,已有近百年历史。上世纪英军撤离后,政府军几次试图从这个隧道运用铁路入侵南掸,后来,南掸军的领导一声令下,将铁路拆除,隧道倒是还留了下来。   “前一段时间南佤人入侵,搞得整个镇子的人都人心惶惶,以前常有人去那个隧道附近散步、乘凉,最近也没人敢去了。我跟我兄弟胆大,我们俩也就是看快下雨了,天气闷,想去隧道里面凉快凉快。”   万万没想到……他们俩刚走到距离隧道口不远的地方,就看到两个黑色的编织袋,两个人好奇心作祟,便翻出来看看,结果……发现了上百亿的缅币。   “俞小姐,这笔钱这么多,我们也不敢要的。”这两个大男孩儿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不傻,天上哪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这么多的钱,竟然就明晃晃地摆在那里,捡还是不捡,他们都犹豫了好久……   另一个矮个子的接着说道,“俞小姐,你看这上面的血都凝住了,不是新的,所以绝对不是我们弄的,我们发誓,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他如果不提,在思还真没注意,她弯腰,拨开袋子,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袋子是干净的,钱上却有血,而且压在下面的钱明显比放在上面的钱沾到的血迹更多,更脏一些……   这说明有人换过这两个袋子。   “你们去矿山后面的时候,有没有在路上遇见过有哪个人随身携带着类似于这种尺寸的大袋子?”   一高一矮两个男孩儿回忆,皱眉,摇头,“没有,我们在来回的路上都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   在思点头,思索片刻……   康嫂忽地说起,“小姐,矿场的大门不是安了监控器吗?监控视频可以拍下一切。除非对方先有防备,否则拿着这么大的袋子,肯定是藏不住的。”   在思被康嫂点醒,眼前一亮。“没错!”   她想起来了,自从矿井发生了坍塌事故之后,周觉山便让人在矿场的大门口安装了两个监控。   外面风大雨大,在思顾不上那么多,抄起一把雨伞,快步地跑到了不远处的监控室里。   她手里握着鼠标,飞速地滑动,先将24小时之内的视频调了出来。   画面被一截截筛掉,最终视频显示……凌晨两点,有一个人行踪诡异,胸前鼓鼓囊囊,像是在胸口揣了两个麻布袋子。   个矮,偏胖,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但身上却还穿着一身军装,在思将画面放大,放大,再放大,看到了对方肩膀上的两道折杠一条横……   这身材她很熟悉……   这军衔她更熟悉!   康嫂正好进来,在思焦急地问她,“苗伦在哪儿?!”   “苗伦?他负责修路的吧,估计现在人在山下呢,跟周长官在一起。”   ……   作者有话要说:  [1]1824年至1885年间英国先后发动了3次侵缅战争并占领了缅甸,1886年英国将缅甸划为英属印度的一个省。1948年1月4日缅甸脱离英联邦宣布独立,成立缅甸联邦。 第三十章   在思撑起伞, 顶着风雨, 飞速地往山下奔去。   高山深谷, 荒山上荒草丛生,头顶上电闪雷鸣,她四周一片昏暗, 黑漆漆如同黑夜,只在闪电时才划出一线亮光,滂沱的大雨将脚下的黄土冲刷出一道道很深的沟壑,土地像裂开了一样, 下山的路泥泞不堪, 使得她每一步都走得更加艰难。   苗伦身材偏胖, 个矮……在思见过他几次, 这她都有印象。   而且最重要的是,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她第一次见到苗伦, 且被苗伦绑到军区时,他身上穿的军装上的肩章, 就是两道折杠一条横。   ……军衔是骗不了人的。   这次前来班毕矿场的几百将士中,只有苗伦一个人能同时符合以上两种条件。   在思越走越快,不小心踩到一枚石子,摔了一跤,雨伞被大风吹翻,她干脆扔掉了伞,费力地站起来, 冒雨前行。滂沱的大雨淋湿了她的长发和脸,单薄的裙子也被冰冷的雨水冲刷成湿透了的样子,雨太大,她用手臂挡雨,雨水顺着她手臂流淌,眼睛都已经快睁不开了。   康嫂追了出来,她也没有伞,撑着一件衣服,挡在了在思的头上。雨声嘈杂,康嫂只能扯着嗓子用喊的,“小姐,这荒山野岭的,雨还下得这么大,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在思头也不回,继续走着,“我要去山下的公路那里。”   “你去公路做什么?!不对,不管做什么都等雨停了再说,这雨太凉了,小姐,你之前那个伤才刚好几天,你不能这么折腾自己啊!”   康嫂拽住了在思,在思推开她,她快速地撩开了挡在眼前的湿发,摇头,“康嫂,你不用跟着我,你现在立刻回帐篷里去拿电话,通知周觉山,告诉他我怀疑苗伦跟卢俊才的事有所关联!”   康嫂费解,“啥?卢俊才是谁。”   “你不用管,你就这样直接转告周觉山,他会明白的!”   那隧道里藏了那么多的钱,钱上还沾着血……如果问在整个达仁镇,有谁能拿得出那么多的现金,那除了卢俊才之外,恐怕都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在思知道,自从上次周觉山问过她有关于如何调查官员贪腐的一事之后,他就一直在跟踪追查,但是情况一拖再拖,调查进展缓慢,周觉山虽然没有再跟她提起,但在思大约能猜到,他的调查应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卢俊才那样的人,奸诈狡猾,贪财忘义,既然他可以置班毕矿场的上百矿工性命于不顾,那类似于买-凶杀人的事,他八成也干得出来!   苗伦是南掸邦的士官,虽然他级别不高,但是也依旧能接触到不少军队内部的调查消息。苗伦到底是一个兵,卢俊才恐怕不会雇佣苗伦去杀人……但卢俊才可以给苗伦出钱,让苗伦泄露军队的调查进展给他。   卢俊才一旦有了苗伦提供给他的军队调查进展的准确消息,他就可以先下手为强,将有可能会泄密或者威胁自己的地位的人提前除掉……随后,再付给苗伦一笔报酬。   那两大袋染血的钱,八成就是卢俊才付给苗伦的。   但是钱上为什么会有血……   苗伦又为什么只是换了袋子,却没有把钱拿走……   在思一时间想不通,可她也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了,时间紧迫,周觉山还在山下……万一卢俊才转念又打算直接对周觉山下手,那苗伦完全就是一颗被埋在周觉山身边的定时炸-弹……   “康嫂,你快回去,你去给周觉山打电话!”   在思再三劝她,康嫂都不依,“不行,我得陪着你,周长官把你交到我手里,我必须要首先保证你的安全!”   两个人僵持不下,在思也没办法。她只能加快自己的脚步,更快地往山下走着,心里面默默祈祷,希望周觉山不会在这十分钟里突发意外。   天色愈来愈暗,雨势有增无减,前面的路面渐渐变开阔了一些,这里距离主干路还有一段距离,在思站在高处,看到有两个士兵正蹲在一个雨棚里烧火,路边停着两辆车,一辆是摩托,一辆是吉普。   在思惊喜,快步地走了过去,她擦了一下脸,拧了拧自己湿透的裙摆,“你好,打扰一下,能借我一部手机和车……”   她话音未落,其中一个士兵转过了头。   苗伦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灶台灰,灿烂地笑开。   “俞小姐啊,好久不见,这大雨天的,荒山野岭,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苗伦常穿的那件军装外套被他系在了腰上,肩章上的两道折杠一条横,明晃晃的。   “……”   在思怔然,张了张嘴。   她后退半步,紧皱眉头,攥着拳,移开视线,脸上同时变幻交织出几种不同的情态。   康嫂晚到一步,碰了碰她的手臂。小声地问道,“小姐?你刚刚不是还……”   “没事儿……”在思转头,瞬间截住了康嫂的话头,她暗暗地给康嫂使了一个眼色。   康嫂后知后觉,在思眼波微动,快速地思忖两秒,又转身去跟苗伦沟通。   她笑着说,“苗长官,我刚刚闲着没事儿,就拉着康嫂跟我一起在这片山区看看风景,遇上大雨,迷路了,你现在有时间吗,能把我和康嫂送回矿场吗?”   苗伦和身边的士兵暗戳戳地对视一眼。   挑眉,也笑了。   谁不知道,周觉山一向对眼前这中国女人不薄……   周觉山是堂堂的团长,他们巴不得讨好周觉山身边的红人,日后升职加薪,这可是好机会啊……   “行!俞小姐,没问题!你先坐这儿烤烤火,暖暖身体,我去把那辆吉普车的后座收拾一下!”苗伦立即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他将腰上的外套解下,披在身上,冒雨跑向了对面路上的吉普车。   最近修路,他们拿这辆吉普车的后座装过一些修路剩下的破木枋,灰大土大,木头渣子还掉得到处都是。   隔着三四米的距离,雨棚里的三人都看见他扛着几个破木枋往后备箱跑,剩下的那个士兵看看现在这情形,也不好意思再坐着,拍拍手站了起来。   “俞小姐,前面的路上还有点活儿没干完,我先走了,你们忙啊。”   “嗯。”在思抿唇,点头。   那士兵往脑袋上罩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没再说话,骑着摩托车走了。   大雨倾盆,雨幕里空荡荡的,密集的雨珠连成一线,放眼放去,方圆百米,这周遭便只剩下在思、苗伦和康嫂等三人。   泥水浸泡着衣物,确实又湿又凉,康嫂脱下身上那件浸湿的外套,搭在灶台上面烤了烤火,她又低头看了看在思的鞋子,弯腰想帮她脱下,在思摆手,用眼角余光一瞥,察觉到苗伦还在吉普车那里忙活着那几根木枋。   “康嫂,你假装没看到我,继续做你的事。”   康嫂摸摸脖子,点头,假装继续烤衣服。   在思背对着苗伦,坐在了小板凳上。她面朝着临时搭建的灶台,左手边堆放着一摞与吉普车里装的同样的破木枋,这些木枋都是用松木做的,能修路、能生火,下雨天天气冷,当个柴火烧了倒也是正合适的。   苗伦快收拾完了,不多时,背后传来了一道关车门的声音。   在思伸脚,用布鞋快速地挪过来一个木枋,藏在裙摆底下。   苗伦跑进了雨棚,“行了!走吧!咱们一切从速,也不讲究那么多,主要是俞小姐伤才刚好,可千万别再让俞小姐着凉感冒了是不是!”   康嫂点头。   苗伦嘿嘿地笑着,在思让他先走,他就在前面开路。雨下得很大,但他不怕雨,淋点雨算什么,官运要紧,他这时候最优先考虑的人肯定还是在思。   “哎,俞小姐,我这驾驶室的车座上有个软垫,干净的,我拿给你坐呗。”   “在哪儿?”   “就在……”   “砰”的一声。   苗伦话音未落,他刚要转头,后脑勺忽地一沉,一头栽进了路边的泥水坑里。   在思抿唇,紧咬着牙根儿,雨水顺着她的肩膀淙淙流淌下来,滴落在她已经冻得泛红的指尖,又顺着她的指尖汇聚到她手里紧攥的破木枋上。   她瞬间丢掉了手里的东西。   “康嫂,快,把苗伦抬到车上!”   身后的人没有动静。   在思焦急地转头,“康……”   一道同样的力道砸下,在思眼前一黑。   雨幕里,纤细的身影摇晃了两下,康嫂扶住她,动作迅速,将在思放进了车后座上。   最是熟悉的姑娘现在正躺在车后座上闭着眼一动不动,康嫂于心不忍,叹气,“对不起了,俞小姐。”   时间不早,康嫂看看地上的苗伦,蹲下,迅速地将他身上的军装给扒了下来。   同样的一件军装,她穿着也是正合适。   她随手便摸出苗伦的手机,凭着记忆拨通了一串不规律的电话号码。而后,钻进驾驶室里,开车,朝电话那方指示给她的方向驶去。   作者有话要说:  Surprise~~~ 第三十一章   狂风暴雨, 乱箭似的急雨打在透明的玻璃窗上, 雨刷器快速地工作, 却也依旧抵挡不住雨水铺天盖地地猛击。不多时,汽车穿过树林,一层层茂密的树叶遮挡住肆虐的雨水, 只剩下树枝在冷风中瑟瑟地颤抖。   紧接着,能听见人声、车声、枪响声……   凌晨三点零一刻。   是在思醒过来的时间。   漫漫长夜,屋里灯光朦胧,她躺在一张大床上, 指尖微动, 眼皮又动了动, 十几秒后, 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   康嫂正站在饮水机前接水, 回身, 看见她醒了, 又连忙拿了两粒不同颜色的胶囊过来。   “小姐,吃药吧。”   她之前淋了那么的雨, 得预防一下感冒和伤口发炎的病才行。   在思扶额,无力地撑坐起来,她摸了一下脖子,只觉得脑后隐隐地作痛。   “这是哪儿?”   “是卢俊才名下的一个住处。”   康嫂坐到床边,将药和水递了过来。   在思两手抓着床沿,没有接过,片刻后, 缓缓地抬头。等等……“我记得,我让你跟我一起把苗伦抬上吉普车,然后刚要转头,我就失去了知觉。”   康嫂低垂着眼睫,好像完全没听到她说的话似的,“小姐,抓紧吃药吧,就着这杯刚晾好的温水,温水暖胃。”   康嫂像往常一样将水杯又往前递了递,只听“啪”的一声,在思反手就将玻璃杯甩到了地上。   玻璃杯碎了满地,温水也淌了出去……   康嫂瞬间抬头看她,很快又垂下了眼睫。   在思静静地望着她,神情渐渐地冷漠,“我错信了你,是我的失误,但你我好歹相识一场,我现在人在你手里,哪儿也去不了,你就看在这交情的份儿上,是不是也应该跟我原原本本地讲述一下事情的真相?”   如果在思没记错的话,之前她追她下山的时候,康嫂还装作一脸无知地问她“卢俊才是谁”,到了夜里,倒是反客为主,把她直接带进了卢俊才的家里“做客”。   这一出好戏,让康嫂演得妙啊……   在思低估了这个女人……甚至从未怀疑过她。   “小姐认为我是谁。”康嫂翻出一块手绢,去捡地上的碎玻璃。   “我之前误以为苗伦是谁,实际上你就是谁。”   窃取南掸邦军内部情报消息的人是她;将情报偷卖给卢俊才的人是她;把卢俊才付给她的那两袋沾了血的巨额现金藏在隧道里的人是她;甚至于昨晚凌晨两点钟,矿场大门监控里拍到的那个身穿军装、体型又矮又胖的士兵其实也还是她。   ——那是她穿着苗伦的军装伪装而成的!   在思现在明白了……   苗伦是无辜的,康嫂才是真正的内贼……   都怪她之前太过担心周觉山的安危,所以对很多细节都没有来得及深思熟虑,其实,这件事早已漏洞百出。最大的问题……就比如假设真的是苗伦把那两袋钱藏在了隧道里面,他何必多此一举地换掉那两个原本的袋子,又为什么不把原本的袋子扔在荒山,而是选择揣在怀里一路带回了军区,更可笑的是当时是凌晨两点,他竟然还敢穿着自己的军装明晃晃地从大门走过……   这所有的“证据”,似乎都在告诉她苗伦是内贼,然而她甚至都没有想过,有哪个贼会愚蠢到这种地步……   “你知道我疑心重,好奇心重,观察力强,所以就故意换掉了原本的编织袋,让我发现到袋子里的钱其实早已被人调换过顺序。”   “你是周觉山身边的佣人,没有人会怀疑你,你私下里又常常假装热心帮人洗衣服、缝补衣服,苗伦的军装八成就是被你拿这样的借口给骗到手里来的。”   “当一切准备就绪,当我真的感到疑惑的时候,你又开始演戏,故意提醒我矿场的大门其实新安装了监控设备,你让我去看你精心乔装假扮过后的监控视频,最后还不忘了说一句‘苗伦跟周觉山正在一起’。”   “你知道我可以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情,但是不可能不在乎周觉山,我宁愿自己出事都不肯愿意让他出事,所以当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你就可以确保我那时已经上当了……”   良久,屋子里陷入一片冗长的安静……   在思转头,怅然地望着窗外的夜幕,时间过得很慢,一分一秒,度日如年,她感觉到心里头空落落的。   她低头看看,她的心在滴血,好像是有人在她的心口剜了一刀,那个人将她曾经深信的、坚信的一起连根拔去!生平,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背叛的滋味儿,用这种残忍、深刻且丝毫不留余地的方式……如此决绝!   “我冒着雨冲下了山,我像疯了一样,而你呢?你是不是正躲在雨幕里偷笑?考虑着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把我打晕了或者直接杀掉?”   康嫂红着眼,摇头,眼角微微地湿润,“我没有,在思。我承认,我确实是骗了你,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过你……我把你带回来也是没有办法,但我不会让别人伤害到你,我一直都把你当一家人一样看待。”   在思厉目,“你收起你的假惺惺吧!”   “我说的是真的!在思!从周觉山把你带进军区的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把你当做亲女儿一样看待!”种种所有,历历在目……康嫂记得很清楚,她是怎么样把这个连一句缅甸语都不会说的女孩儿放在自己的心尖儿上的。“可是在思,我只能把你‘当做’女儿,但是你也毕竟不是啊……”   说完这句话,蹲在地上的中年女人忽地捂住了嘴,渐渐地,两行泪水滑过手背,肩膀也开始抽-搐起来。   有件事,谁都不知道……   在进入军区当佣人之前,康嫂有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女儿。康嫂花了一辈子的积蓄和精力去供养她,只希望她能考上一所大学,将来做一份正经的工作。可是谁曾想,那孩子却像鬼迷了心窍似的,看上了卢俊才的家业,两个人年龄相差将近30岁啊,她竟然跟着卢俊才鬼混,未婚先孕,成为了卢俊才的第五个老婆……   从那之后,康嫂一气之下,就跟她那唯一的女儿断绝了所有的往来。她跟他的丈夫进入了军区,她丈夫当兵打仗,她也没什么别的本事,便负责给几个长官洗衣服做饭。   直到她丈夫死在了战场,康嫂跟她的女儿也没有半点的往来……   “我常常能听到她过得很好,那也就够了,我继续气我的,我就权当是从来就没有生过她这个闺女。”但是上一周,就在在思带着康嫂和汤文一起开车赶到班毕矿场的那一晚,康嫂跟汤文分头行动,在矿场外围……“忽然有一个从前在乡下认识的熟人忽然找上了我。他告诉我,我女儿被查出了心衰,已经中末期了,她要死了,活不长了……要想救她,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换心,换一颗完好无损的心脏给她!”   所以……   在思瞳孔骤缩。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有点不敢肯定。毕竟换心脏,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啊……“为此,你替你的女儿做过什么?”   康嫂抽了一下鼻子,擦擦眼泪,“那天,你跟周觉山在帐篷里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你们商量着要从卢俊才的身边人开始调查,我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卢俊才。电话里……他说他要把能牵连到他的人全都杀了,然后还向我承诺,他会把那些人的心脏换给我们家小星。”   小星就是她女儿的名字。   ……   在思瞠目,张大了嘴巴,她如鲠在喉,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无知,是有多么可怕。   在国际上,换心手术的成功率很低,主要的原因就是很难找到符合条件的心脏供体,受体和供体的体质体标都要相符合才行。康嫂说得轻巧……杀人之后就换一个……   她以为心脏手术是在菜市场买菜吗?随便拿一个就行?更何况这还是在医学技术、设备、条件都如此落后的缅甸山区……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等同于是在杀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根本就救不了你的女儿?!”   “不会啊,卢俊才也派医生查过,昨晚死的那个司机跟我们家小星的血型是一样的,手术很成功,我们家小星现在就躺在隔壁的卧室。”像之前那个小工厂的老板跟小星血型不同,她就没答应要动手术,把尸体整整齐齐地扔在了山里。   “而且在思,那两个人都是坏人,他们跟卢俊才是一伙儿的,他们害死了达仁镇多少的百姓你又不是不知道,即便卢俊才不杀他们,那南掸邦的军队也迟早会对他们动手行刑。我觉得他们死有余辜,我就只是想要他们的心脏而已,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卢俊才为了感谢她窃取情报,给了她那么多钱,那钱上面的血就是那个货车司机的。但康嫂并不屑于那样的荣华富贵,所以她分文没动,把钱全扔在了人来人往的隧道里面。   ……在思拼命地摇头,她对康嫂这样的言论真的无法苟同。   借口,全都是借口……   她凭什么能靠着一张嘴杀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有资格站在自己主观的立场上去判断另一方是否有罪……   “你泄露南掸邦内部的机密消息,你帮了卢俊才,你就等同于在害达仁镇几十万市民。你现在是个杀人犯,你一定会被法律制裁的……”   康嫂耸耸肩,不以为然,实话说,在缅甸这地方,钱、权向来是王道,她从来就不相信什么法律。但是如果在思劝她去投案自首,那她应该也会考虑一下。   “没关系,在思,我年纪大了,也活够了,事后我可以去自首,我死了也没关系。但我女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卢俊才说想带她出国,我觉得出国也挺好,所以我把你带到这儿,就是想拿你做个人质威胁一下周觉山,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没错,卢俊才是坏,但这世上坏人这么多,康嫂深想了一番,还是放过他吧,反正坏人永远都抓不干净,左右也就不差卢俊才这一个了。   在思顿住,终于明白了康嫂带她到这儿的来意,眼珠飞速地一旋,她连忙撇清自己与周觉山的关系。“不,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周觉山不会来救我的。”   “他会的。”   “他不会,我从来没有他的任务重要。”   康嫂笑了,“在思丫头,你太小看你自己了。”她随手抽出一个抽屉,递过来一只望远镜给她。   在思咬唇,捏在了手里。   正赶上黎明日出,晨曦初照,她慢慢地走到了窗边,举起手里的望远镜,朝对面的山头望去。   上百辆军用吉普车已经聚集在半山腰处,直升机、坦克、火炮……还有一些她根本叫不上名字的重型武器。   最中央的帐篷里,卢俊才正翘着腿坐在一张椅子上,周觉山站在他对面,卢俊才一脸得意,故意挑衅似的抖了抖腿。   “周团长,你别想了,我在那栋房子里可是装了炸-弹的啊。”   他一死,那房子的那些女人就等着跟他一起陪葬吧。   周觉山居高临下,走到他附近,猛地一脚踹倒了椅子,将卢俊才提了起来。   他屏着一口气,狠咬着牙根儿,怒目紧绞着卢俊才,五指死死地攥着他的衣领,骨节渐渐地泛起狰狞的惨白。   卢俊才被他憋得喘不过气,脸已经紫了,他口袋里震动两下,他死命地拍着周觉山的手背,催促他赶紧去看。   ——是俞在思的照片。   两张。   康嫂刚又动了点小手脚,她用缅甸当地的迷-药,将在思给迷晕了过去。   见状,周觉山轻笑着点了点头,忽地大臂一抡,将卢俊才按在了石头地上。   卢俊才疼得龇牙咧嘴,嗷嗷直叫。   周觉山霍地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扎在了卢俊才的耳边。他眼中的愤怒、暴戾,远不及心疼的情绪让人看得清楚。   “听着,你放了我的人,外面的直升机归你。” 第三十二章   半小时后。   第一缕晨光刺破重重乌云, 跨越山峦岚雾, 照耀着缅北这一片荒凉的土地。雨停了, 天晴了,军用直升机如约而至,驾驶员熟练地操控着直升机盘旋在山谷低处, 试图寻找降落地点。   康嫂开着来时的吉普车,冲出生长在别墅前的一片茂密树林,在思头侧靠着汽车的车窗,被一路颠簸的路途晃醒。   她眼皮微动, 在迷蒙中睁眼, 车窗外, 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渐渐地映入眼帘……   周觉山正靠着一辆军用车, 双手抄兜, 站在路边等她。他身边没有任何随同, 大部队都还留在半山腰上。   ——这是卢俊才提出的要求, 他让他一个人来接人,而且还要求他将所有重型武器撤离到远离这片地区的几公里外。如果周觉山想救回在思, 还必须要遵守一手交人一手交货的原则,他早已通知了康嫂,要等到他拿到直升机以后,才能将绑来的女人交还到周觉山的手里。   几百米外,山谷下,原本的驾驶员顺着直升机的舱门爬了出来。   卢俊才拿着一把枪,对准驾驶员的后背, 瞪眼盯着他,大声呵斥,催促他赶紧离开。   康嫂用望远镜看看,放心,踩了一脚刹车,将吉普车停在了周觉山的对面。   两辆车只有一路之隔,眼前是许久未见的一张脸。整整一个星期没见,他瘦了,好像也憔悴了很多,在思打开车门,缓缓地走下了车……   周觉山看见她,松口气,站直,张开怀抱。   迷-药的作用还在,在思走得很慢,她几乎一步一顿,他揪着一颗心,眼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朝自己缓慢地走来……   最后一米,她脚软,他上前一步,瞬间将她拥进了怀里。   在思潸然泪下。   心口的一颗大石落地。   周觉山闭眼,薄唇紧紧地贴吻上她额头,双臂更死死地拥着她的肩膀和腰肢。“没事了,没事了,别怕,我在,现在都安全了……”   两滴泪滑落下来。   在思抽泣两下,仰头看他,手指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傻瓜,为什么要救我?”   卢俊才害死了那么多人……   他不能放过他。   他肩负着那么重要的责任,他不可以为了救她一个人就把那样的一个杀人魔鬼放出国啊……   周觉山喟然长叹,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康嫂,俯身,用手掌心捂着在思的后脑勺,轻声地道。“听话,你不用担心,那辆直升机里的航空煤油很少,不够他开到境外。有关于他贪腐的案子我也都已经查清楚了,边防全部准备就绪,外面天罗地网,他不可能逃得掉的。”   想抓活人,只有一种可能性会错失机会,那就是卢俊才开着直升机降落到了政府军或者其他少数民族独立武装部队的管辖地区。   然而周觉山带来的那架可是正经的军用直升机,南掸的军用机一旦进入其他军事统治地区,根本不用等军用机降落,就会立即被对方视为军事入侵,届时,机毁人亡,那都得算做是最好的下场……   他如果能识相一点,最终还是会投案自首的。   在思抿唇,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真的?”   “真的。”   周觉山勾起食指,替在思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这附近还不算安全,他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与山上的大部队汇合。   “上车。”   “嗯。”   周觉山扶着在思,慢慢地往副驾驶的位置挪去。   康嫂看着她们二人的背影,低头,再无留恋,拧动钥匙,踩了一脚油门,原路返回,往刚出来的别墅开去。   她亏欠她们的,这辈子是还不上了,等到她出国之后,或者再等到她女儿身体再康复一些之后,她会让她的女儿和孙子来替她来还这份情。   她现在很忙,她要抓紧时间去接她的女儿,她跟卢俊才约定好了,只要她送走了在思之后,就要立即回到刚才那个别墅去接小星。   小星还没醒呢。康嫂心想,这距离手术的时间都已经过去30多个小时了,那懒丫头一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她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在思刚绕道到车前,看到康嫂的车疾驰而过,卢俊才也已经爬进了那架直升机里……她前后地思索一番,不禁皱眉。   “那卢俊才一旦被抓,康嫂怎么办?”   周觉山轻轻地扶着她的肩膀,低头看路,“她是帮凶,肯定也会坐牢,但如果有人替她求情应该也还罪不至死。”最主要的是在周觉山来到掸邦之前,康嫂还是吴四民家里的佣人,南掸邦的部长是个很昏庸很重旧情的人,不出意料,他应该会替康嫂出面,减去她部分罪名。   “顶多判个一二十年吧。”   在思怔然,略略地点头。她走得很慢,眼睫微微地垂动。   “能活着就好……”   她声音很轻,但依旧被身边的男人给听了去。   周觉山深看她一眼。略感诧异,“你不恨她?”   在思莞尔,摇头。   在思以前总说康嫂傻,但其实她也很傻。   人呢,难得糊涂。就像现如今这样,她明明都知道康嫂做了错事,还明明知道她骗过她、把她置入险境一路绑到了这里……但是在思一想到康嫂曾经对她的好,她就恨不起来。   从前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她还记得,在她刚被周觉山扔进军区的时候,她连一句缅甸话都不会说。士兵们都对她避之不及,只有康嫂每天乐颠颠地拽着她跟她聊天,给她洗衣服、做饭,哄她开心……   刚认识没几天,她送过她一块多莫瑞的巧克力,她说那是周觉山的战备补给硬塞给她,在思猜测,康嫂她一个连城都没进过的乡下中年妇女肯定不会知道,其实那一块巧克力就可以卖到一百多人民币,都快顶上她整整一个星期的工资了。   她还记得她逼着周觉山跟她摊牌的那天,她用一把拆信刀将自己扎伤,动了手术……周觉山有公务在身,康嫂就瞪大了眼睛,提心吊胆地守了她整整一夜。   她还记得她给她做的那条纯白色的特敏,好漂亮,那次逃跑被抓回去之后就再没穿过……康嫂给她洗干净收起来了。   她还记得她给她做过的卷粉和豆浆。   她还记得她教她绣过的那只活像汽车尾气的兔子。   ……   在思对康嫂的感情很深。   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十分理性的人。有些人,有些好,烙进了心里,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呢。   周觉山微笑了一下,拍拍她的肩膀,扶她上车。   在思抬起一只脚腕,转而又收了回来。她放下裙摆,回头问他,“那其余的人怎么办?”   “什么其余的人?”   “就是那栋别墅里的人。”在思用下巴指了指,不到一公里外,隐藏在森林里的别墅里还藏着卢俊才的六个老婆,有几个年纪小的还带着半大的孩子,卢俊才先前只承诺了要带康嫂和小星离开,那剩下的人要怎么处置。   周觉山瞳孔骤缩,一把抓住了在思的肩膀。   “那别墅里还有别人?!”   在思懵懵地眨眼,“有啊……”   周觉山猛地扛起在思,将她放到了远处,自己连车门都没开,顺着车窗就跳进了车,单手调转方向盘,踩了一脚油门。   在思骤然扑上去。   周觉山一脚刹车,隔着车窗瞠目,“你tm疯了?”   “你要去哪儿?!”   “卢俊才先前为了拿你威胁我,所以在那栋别墅里装了定时炸-弹,我以为那里除了你就再也没有别人,所以根本没派人去拆!”   整整八公斤的炸-药,能将摩天大厦一瞬间夷为平地,距离爆-炸应该还有两分钟时间。不管怎么样,他得去试一下,那tmd可是十几条人命。   ……   在思僵住,随后反应过来,“现在去拆又哪儿来得及!”路上就得耗费一分多钟时间。   她急中生智,拍拍车窗,“快给康嫂打电话!”   就现在的情况来说,这个方法最快也是最安全的。   周觉山点头,掏出手机,他利落地拨通了康嫂的电话,二十秒过去,没人接听。   他捏捏眉心,将手机塞进在思手里,“你在这里等着打电话,我自己开车进去。”   在思瞬间揪住他,摇头。   “放手。”   “你不能去。”   “在思……”   在思咬着牙坚持,就算她自私自利,“你不能去!!”万一正遇上爆-炸怎么办!   周觉山没辙,皱眉,狠狠地往方向盘上砸了一巴掌。   电话正好通了。   她和他都松了一口气。   康嫂刚脱鞋进屋,上楼,将手机夹在肩膀上,说了一声喂。   “康嫂,别墅里有爆-炸,你快……”   在思话还未说完,听筒里骤然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她与周觉山霍地回头望去,整片土地都在颤抖。   火光参天,巨大的烟雾蒸腾而上,一片三米高的沙尘墙扑迅速地袭来……   周觉山迅速跃出车窗,将在思压在了地上。两个人紧紧地抱着,躲避开炸-药的冲击。   大地还在震颤,就像是经历了一场低震级的地震。   那些还没有来得及离开的人……   终究被永远地埋藏在了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康嫂这个人物,从一开始就注定会有一个悲情的结局。但她并不是一个悲情的角色。   她就是那个傻乎乎、总爱笑的傻大姐。每天无忧无虑,吃饱喝足,悠哉怡然地过着缝缝补补的生活。她是一个特别乐观积极的人。   最近高考成绩公布,马上又连着中考,还有很多宝宝们是在准备期末考试,读大学的还要准备各种论文和实习,你们的压力应该也不小。   记住一句话。   平常心。   不要害怕,不要畏惧。   不要太在乎得失或输赢。   正所谓人生的路呀……   还有辣么长呢~~~   另:新开了一个读者群。你们想加吗?我搞不明白这个啊……   你们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给我留个言哈,我看看人数多少,再考虑公不公布哈。   (嘻嘻,如果人少我就还是自个儿跟机器人小冰玩吧~~~~) 第三十三章   随后, 爆-炸带来了一场狂暴凶残的大火。别墅被炸成了一个巨型的深坑, 周围的树木都在那一瞬间被起爆的冲力冲击得连根拔起, 飞溅的火星点燃了荒原里的干草,火势又很快地蔓延到树林,熊熊大火, 烧了整整三天三夜。   这是一场逃不掉的现实。   火焰将种种所有肆意吞噬、燃烧殆尽……   三天后,天气凉了,天空中聚集了一片沉重的乌云,雨水从云层中滴落下来, 火势才逐渐地得以控制……   雨停后, 军队有派人去搜查别墅, 经过地毯式的搜索, 最终悻然而归, 得出的结论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徒留下一片灰烬。   同时, 卢俊才的直升机在飞行过程中煤油耗尽,他被迫降落到一片河岸的滩涂上, 人才刚刚走出舱门,便被在附近巡逻的民兵给一举抓获。   吴四民亲自下令将卢俊才押回军区,听候发落。他身上牵连着上百人的性命与几十万亿缅币的案子。这一次,等待卢俊才的将会是最严酷的宣判。他不会再有任何机会的去挣扎与翻盘,军队会给予他绞刑的判决,他会被写进南掸邦的历史,成为被千百万百姓所唾弃与仇恨的对象。   任务完成, 事情也都暂时告一段落。   修好了公路,周觉山便勒令全体将士启程回军区。   回程的路上,天高云淡,碧空如洗,公路两旁各是一片天然茂密的榕树林,有几只乌叶猴站在树枝上叽叽喳喳,上蹦下窜,捡拾着榕树上的果实与昆虫。   吉普车里悄无声息,须臾间,一道刺眼的阳光映入了周觉山的眼里,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小女人,在思正远望着窗外。   她头靠着车窗,呆呆地一动不动,眼神像是在放空。   他随即便收起了自己手里的笔和文件。   “喜欢猴子?”   在思堪堪回神,周觉山已经凑了过来。   他撩起遮光用的绿帆布,眼望着窗外,将下巴轻搭在了在思的头顶。“等回到军区,让我跟吴四民请个假,带你到附近转转,顺便再感受一下缅甸的风土人情。”   说话间,他用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在思有些感慨,捏住了他的手指,她知道他是想陪她散心。   “好啊。”   她莞尔,轻声地回应。   军区里满是有关于康嫂的回忆,都说睹物思人,如果能让她远离那里出去转转,那倒也是能缓解一些她积蓄在心中的压抑。   而且她还从来没有领略过缅甸当地的山河景色。以前是总想着逃跑,没心思,现在既然暂时不想跑了,那不如趁这个机会,既来之则安之,四周游玩,吃一吃逛一逛。   “掸邦境内有什么景点景区能逛一逛吗?”   周觉山挑眉,拍了一下副驾驶的位置,“汤文。”   汤文转过头来,递过来一个小册子。“俞小姐,我们掸邦呢,什么都缺,唯独就是不缺各式各样的景点和景区。”   汤文的腿已经基本痊愈,前一段时间被周觉山外派去镇里面解决有关于在班毕矿场受伤的矿工们的赔偿问题。要说在南掸邦观光旅游,最值得称道的地方,当然就属最靠近掸邦首府东枝市的海芽湖,那里有浮动的岛屿、水上房屋,是缅甸的第二大湖,更以渔民单脚划船的高超技术而于举世闻名。   眼看着汤文讲得头头是道、口若悬河。在思随手翻着汤文递过来的小册子,看了两秒。   “东枝市怎么样?”   她忽地问道。东枝是掸邦的首府,也是掸邦境内最发达的城市。直线距离上来说距离海芽湖也不远,她猜想,周觉山即便能请假,他的假期应该也不会太长,这一次,如果他们逛完了市内还有富余的时间,倒也可以再去海芽湖转转。当然东枝市还是在思的首选。   汤文一愣,摸摸脖子,纳闷她刚刚不还说是想去景点景区吗?东枝……   “也还不错吧。我们掸邦的首府,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各式的寺庙,俞小姐如果感兴趣的话,那我就尽快安排路线……”   汤文嘴上是问在思,眼睛却在看周觉山。在思也跟着转头,黑眼睛亮亮的,满是渴望地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周觉山。   周觉山嗤笑一声,坐回位置,他扯了一下嘴角,将头靠在了座椅的靠枕上面。实话说,认识俞在思这么久,他感觉自己真都快能摸清楚了她的心思。   他瞥她一眼,“你确定你是去观光的?不干别的?”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有跟她提过他在东枝市偶遇过她的父亲赵骏。怎么这次就这么凑巧,他刚刚问她去哪儿?她就偏偏选中了首府东枝?   在思赧然,微微地垂下了眼睫。她指尖微动,轻轻地扯住了周觉山的袖口。   “我不会乱跑的。”   今非昔比,她已经改了,他也就别再一直揪着过去的事儿不放了。   周觉山笑笑,挑眉,将信将疑,他挥挥手,“安排吧,汤文。”   抵达军区之后,周觉山如约请假。吴四民点头同意。临走时又说,“哎,带几个兵去!”   上个月在南渡河畔,胡一德曾对周觉山下手,虽然事情最终没有盖棺定论,但吴四民多少也心里有数。派系之间的斗争,吴四民也见了大半辈子了,他其实很喜欢见手底下人打架,角逐较量,这样才有意思。   周觉山的能力,他见识过,南掸少数民族军原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但周觉山的任命不是从他这儿来的,吴四民对他多少也还心存忌惮,这个人……他还得再观察观察。   带兵,防身用。   他无非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周觉山颔首,答应下来。   临行前,他只带走了几个信得过的士兵,而这些人也算是他在南掸邦的军区里结交下的为数不多的亲信。   成队的汽车驶离了军区,车轮飞旋,整齐的轮胎印掠过山林、河岸、荒野……几小时后,终于驶入了目的地城市。   不负所望,道路上各式的汽车穿梭而过,柏油路平整干净,道路两旁的楼房虽不高但很新,红绿灯这种象征着文明与制度的东西也是久违了的,种种所有,恍如隔世。   几辆汽车停在了一家酒店的门口。   天色微黯,因为这次出行没有带着军事任务,所以一切从简,车用的都是私家车,汽车停进停车场里,只能从车牌上的颜色寻找到来自军区的标识。   酒店的男经理在大厅里接待,笑盈盈地,像是许久没见过客人似的,他抬了抬细边眼镜,戴着一双白手套,极度客气地给一行人办理着入住。   “先生,一共十一个单间,一个双间。”   周觉山正坐在沙发上喝茶,嗯了一声。经理又拿来一摞门卡,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让汤文去分。   汤文利落地接过,往自己裤兜里先揣了一张,随后将剩余的门卡呈扇形摊开,露出门卡斜角上的门牌号,让其余的士兵们自愿去挑。约莫一分钟后,最后一张门卡才摆在了周觉山的面前。   周觉山没什么反应,就任他那么放着。   在思却留意到,门卡号显示的是那个唯一的双人间。   她脸颊骤红,说不出的羞赧,她拿眼角余光往四处看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心里有鬼还是怎样,她总觉得那些住单人间的士兵看向她和周觉山的眼神里带着那么一点点不怀好意……就像是认定了她跟他会做一些羞于启齿的事儿。   以前,是没那个条件……   穷山僻壤里,物资紧缺,人家十几个士兵挤一个帐篷,她哪好意思再开口说自己要单独住一间。   现在,似乎就已经没有必要再跟周觉山住在一起……毕竟前一阵儿,他好像还刻意躲过她呢。   在思想了想,鼓足了勇气,才红着脸,凑到了周觉山的身边。   那个……   “我也想住单间……”她眨眨眼,故意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周觉山看她一眼,眼里略带诧异,不过似乎也没有生气或恼怒,只是用询问的语气问道,“确定?”   “嗯。”   周觉山打了个响指,招呼汤文过来。   汤文正在核对行李,抹了一下额头,快步过来。   周觉山放下茶杯,“把你的房卡给我。”   汤文立刻翻出,周觉山两指夹过那张房卡,给在思看看,“这个可以?”   是一个单人间没错。   在思兴奋,眼前一亮。“嗯!”   周觉山将两张房卡都递给了汤文,一张是他原本的双人间的,另一张是汤文的单人间的。“今晚你住双人那间,我跟在思住单人间。”   汤文:“哎,好嘞!”   在思眨眨眼。   ……   ???   !!!   周觉山笑着看她。“还有什么问题吗?”   在思扁扁嘴,委屈地低头。“没了。” 第三十四章   夜晚, 星芒熠熠闪烁, 风声如痴如醉。一轮圆月从东边的地平线攀爬上来, 须臾间,悠然的夜色犹如一壶浓稠的墨水,晕染了天际, 沏散了香气。   汤文还真的给周觉山换了一个单间。只不过他没敢真换成他的,而是悄摸摸的换成了这家酒店风景最好环境最优渥的一间。   酒店顶层。柔和顺畅的晚风轻拂着清浅的窗帘,半透明的纱幔被人微微地撩起一角。   在思穿过落地窗,走进一处宽敞的露天花园, 再向前, 视野开阔, 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   万家灯火, 车水马龙……   东南亚的城市大多分布在沿海地区和沿河地区, 少不了广袤的森林与丰富的水源, 东枝市亦然, 海芽湖的一条支流从不远处的桥梁下蜿蜒而过,流水潺潺, 水面波光粼粼……   好美,更是久违了的和平。   在思缓缓地闭眼,踮起脚尖,两手扶着护栏,享受着这片晚风带来的宁静与怡然。   两条结实的手臂从后面环住了她,在思睁眼,微微地侧头去看, 身后的男人将下巴搭在了她的头顶。   周觉山刚从浴室出来,没穿上衣,短发还湿漉漉的,常年在军队的生活让他失去了穿短裤的习惯,在思微微地垂下眼睫,注意到了他腿上的长裤,裤管规规矩矩,连皮带都扎得紧绷绷的。   她眼波微动,仰头望他。   “有事儿?”   周觉山轻笑着摇头。他将她抱得更紧一点,大臂用力地向内侧收缩,低头,将整张脸埋进了在思的颈窝。   她身上的味道很舒服,让人很有归属感,在思被他手臂箍得好疼,忍不住拍了拍他的手臂,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才放开她。   “没什么。只是太久没过过这种日子了。”   他站到她身旁,两手握着铁色的护栏,眺望着眼前的山河湖海。对他来说,这样的每一帧每一秒都太过弥足珍贵。和平,永远都是一种相对的存在。   东枝市是掸邦的首府,哪怕边界地带的人民已经怨声载道、叫苦不迭,全邦的财富依然会不停地涌向这里,东枝市依旧会是一片歌舞升平。   这里的每一条街、每一棵树,甚至于是下水管道里的一粒毫不起眼的螺丝钉,都是用边界几十万将士的生死安危与忠诚鲜血换回来的。   有人说,军人生来就是要保家卫国。只可惜他出生的时候其实还不是个军人。   周觉山自认自己不是个圣人,在他眼里,他骨子里就俗不可耐,糙、路子野,能动脑筋绝不硬上,花花肠子能绕梁三圈。小时候满岁抓周,他父亲让他选当兵还是土匪,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土匪并且死死抓着不放,据老一辈人讲述,他父亲气得想拿鞭子抽他,他却死都不肯撒手,一直瞪大了眼睛跟满屋子人较劲儿。   后来,之所以走上军人这条路,是造化弄人,受赵骏的影响居多,也是一次次偶然与无可奈何所导致的结果。   南掸邦每年都会有上千士兵因为战争而流血、阵亡……   他见惯了生死、苦难,心中便再没那么多畏惧。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菙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他站上了扶手上的石阶,高声嘹亮,慷慨陈词,仰望着头顶的夜空。   在思一阵动容,心里也热了起来。   司马迁的《报任安书》……激愤决绝的生死观,气势宏伟。这好像还是在小时候,她父亲教给他的。   “说起来,我好像一直没问过你,你过去经历过怎样的生活。”   “你问过。”   周觉山转头看她。没记错的话,她之前不是一直都觉得他还有什么瞒着她藏着她的身份之类的,想刨根问底,问出个所以然来着。   在思笑了。“我说的不是那个。”她想问的只是他的生活、过往,一些柴米油盐,“比如你父母呢,家人呢,我每天都陪在你身边,怎么都不见你有联系过呢。”   周觉山挑眉,扬了扬唇角。   “过世了。”   “都?”   “嗯。我当兵的第一年,缅甸地震,我救了十个灾民,却唯独没救到我的父母。”   那年地震发生在凌晨三点,很恐怖,他家正在震中。周觉山家里条件不错,五层的楼房,独门独栋,他母亲家世显赫,所以父亲只娶了她一个老婆,结果谁能想到,一场地震,人去楼空。   在思抿唇,有些抱歉地看他,“那我现在提起来你会不会还很伤感……”   周觉山笑笑,揉了揉她的头顶,“没事了,都过去了。时间太久,我都快记不清了。”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或许有些事放在当时叫困难,但过一段时间就能想明白了。   在思低头,若有所思。   他忽地凑到她耳边,音量很轻。“跟你说个秘密。”   “嗯?”   她一瞬间眼前雪亮亮的。   周觉山故弄玄虚,背着手往远处走走,在思颠颠地跟了过来,他眉梢微动,又刻意让她多等了他一会儿。   “说呀,快点说呀……”   在思的好奇心都快溢出来了。   他转头,四处打量了一下,确认没有人偷听。“我出家当过和尚。”   啊?在思眨眨眼睛。   夜幕下,晚风吹拂而过,吹动着女人耳边一缕缕乌黑细软的发丝。在思观察了周觉山半天,感觉他确实不像是开玩笑……“真的?”   “嗯。”   缅甸男人一生之中必须出家一次,只不过他去的时间有点特别,大约十四五岁吧。   “我那时候刚好在读中学,年轻气盛,有一年暑假,因为打篮球占场地的事情,跟几个学校里的混混打了起来。”一对四,他倒也没什么事儿,嘴角流了点儿血,而那几个家伙可就惨咯,打石膏、拄拐,每一个伤的都比他严重。事后,对方的家长找上了门,他父亲看不下去,一气之下便把他扔到了当地最偏远的寺庙,意图让他吃斋念佛、诚心悔改。   当然,显然最终的出家效果肯定也不是特别的尽如人意。   在思别开脸,忍不住乐。   “很好奇出家剃光头是一种什么体验。”   周觉山认真地回忆,“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就是头上少几根毛,风一吹更凉快点儿吗。”   其实那寺庙的斋菜做的还挺好吃的,外面就做不出那味道,偶尔还挺怀念的。   在思哦了一声,黑眼珠滴溜溜一转,忽地攥起小拳头当做是话筒递到周觉山嘴边,又郑重其事地跟他敬了个礼。“您好,周团长,这里是中央电视台《晚间八卦》栏目组,我是前方记者俞在思,请问一下周团长,在青春期期间出家修行,您是如何做到不破色戒,控制性-欲的呢?”   周觉山嗤笑一声,摩挲眉骨,他就知道她是那种三天不打就能上房揭瓦的性格。   皮,接着皮……他忽地蹲下将她扛到了肩头。   “我tm就没控制过!”   在思又好气又好笑,“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她趴在他肩膀上,两条腿不停地踢踹。   周觉山听她的话,“放,我放。”他走进卧室,随手关门,“床,还是沙发?”   在思环顾一圈,也没有多想。“床……”   时间不早,该睡觉了。   他点点头,将她扔到了床上。   在思扶着床垫,刚坐起来,他忽地跨开双腿,欺身压了上来。   在思连忙扯被子,瞪眼盯着他,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想笑,“你想干嘛……”   “睡觉啊。”   “睡觉……那你去你的地方睡啊……”   在思扬了扬下巴,指着自己一旁的空位道。周觉山不是一向睡旁边的嘛,再者,他前一段时间还故意躲着她,他不是还能假装去修公路忙正事,或者干脆跑到士兵的屋里去睡觉的嘛。   “汤文那屋是双人间,两张床,他正好有多余的床位可以借给你睡呀。”   好兄弟,别客气嘛,反正大家都是直男,睡一起又能怎么样呢。   周觉山挑眉,若有所思。哎呦,他怎么听出了一股讽刺的味道。他撑起身体,俯视着在思,“小丫头,我告诉你,我以前是替你考虑,我才一忍再忍。”   “哦。”   在思不以为意地吹了一下指甲。   周觉山怒不可遏,用腿死死地压住她膝盖,他单手撑在床头,用两根修长的手指解裤腰带,“来,你今天完蛋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滴……   现写,明天13:00左右能写好。   微博或企鹅群联系。   老规矩,需要出示一下订阅记录的截图哈。注意:这是一张图片。是一张图片。请不要发“订阅记录的截图”这7个字给我!   万分感谢~!   我的微博,就是我的名砸。   企鹅群号,在上一章里有写。   (注:进企鹅群需要填写亲的客户号和这本书的名字。客户号是一串数字,手机app点击个人中心即可查阅。网页和wap端都是直接显示的,跟随在页面最顶端的账号昵称之后。群管理会负责审查订阅,请务必填写真实信息。)   感谢每一位支持正版的小仙女们,我会每天都进步一点点,爱你们,么么啾~ 第三十五章   躺在床上的女人一直咯咯地笑个不停, 一时半会儿, 并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周觉山不置可否, 径自去解裤腰带,他用另一条手臂做支撑架,低头, 咬住了她的嘴唇。   他牙齿紧揪着她下唇瓣最柔嫩的地方,呼吸喷在她脸上,在思迷蒙地垂眸望向他的脸,无意间发现, 原来他也在看她。   晚风从窗户的缝隙里溜进来, 吹拂着他的发梢, 屋里面没有开灯, 月光照亮了他左半张脸, 他一瞬不瞬, 目光灼灼, 深眸紧绞着她的眼睛。   她睫毛霎动。   忽地意识过来。   ——这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在思害羞,惶惶地移开视线, 周觉山整个人压了上来。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清楚。”   他对她心意如何,昭然若揭。他三番五次救她,他可以把这条命都给她,他可以为她倾尽所有,但他所拥有的东西却未必就是她想要的生活。他是个军人,这件事无法改变,缅甸几十年内战, 生灵涂炭,朝不保夕。   她可以不懂事,但他不能。   “在思,我给你一条退路。如果你现在选择放弃我,或许有朝一日,等我想通了,我或许也会把你完好无损地放回中国。”   她垂眸,望向窗外的夜景,“这就是你之前躲我的原因?”   周觉山气势稍弱,“我没躲……”   “你躲了!”   她急得想哭似的,周觉山连忙抱住了她。   “我不怕死,我如果怕死我就不会当战地记者。我受伤的时候,我不想别人彻夜来照顾我养伤,我想学缅甸语的时候,我也不要你哪个手下或者亲信来教我!我一听见你有危险,我可以冒着枪林弹雨去救你,我对你怎么样,我从来就没有怀疑或者犹豫过……你到底明不明白……啊?周觉山,你不是自诩很聪明的吗!”   周觉山快速地点头,掀开她攥着的被子,手指利落地解开在思的上衣。   “好,你是我的了。你tm这辈子都是我的了!”   ……   适夜,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缱绻悱恻。临近深夜,在思无力地躺着,眼前渐渐地失焦……   疼痛感一遍遍袭来,她逐渐地失掉意识,最终,唯有无力地瘫软在纯白色的床被之间,感受着他的存在……   .   翌日,日上三竿。   门外,有酒店的服务生按门铃,在思在迷蒙中睁眼。她看到有个人走向了门口,单单看背影,就能轻易地分辨出是谁,她红着脸,翻了个身,   门口的二人交谈了两句。   周觉山让服务生将东西放在门口,关门,走进了洗手间。   流水声传来,在思探头看看。服务生拿进来的两个盘子都要用圆顶的不锈钢西餐盖盖着,捂得严严实实。   她想了两秒那里面装的会是什么,“早餐?”   “避孕套。”   ……   在思瞬间懊恼,抱住自己,尴尬羞涩,羞得连脸都抬不起来了。   流水声停了,周觉山洗完澡出来,不出所料,在思正背对着他躺着,她头顶上盖着毛毯,身上还缠着棉被,两手抱膝,将自己蜷缩成了小小的一个白团。   他笑笑,坐到她身边,单手将她拉起,掀开了正盖在她头顶上的毛毯。“也有早餐。”   “有什么?”   “你。”   在思忍不住想笑。周觉山欺身,含住了在思的唇瓣,他吻着她不停地向深入探去,舌尖用力地勾绕,厮磨了好一会儿才肯松开。   在思嬉笑着推开他,探出两截小腿,找上拖鞋,快速地跑远了一点儿。   周觉山挑眉,坐在床上,没有动弹。   刚离开他怀抱的女人什么都没穿,光着身、裹着个棉被,颠颠地跑向了门口的餐盘。他头发还湿着,他抄起刚被扔在一旁的毛毯,当做是毛巾擦头,两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盯望着在思的背影,唇角微微地上扬。   许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后背、小腿、脚踝……目之所及,粉里透红,处处都点缀着他昨晚的杰作。   “明明是三明治和罗宋汤。”   在思回头瞥了周觉山一眼,想骗她,想得美,她鼻子很灵,躺在床上都已经能闻到味道了。   周觉山低笑,略略地点头。   “那你就拿过来吃吧。”   在思听话拿起来,忽地又放下其中一份儿。“自己拿。”   俗话说,男人不能惯着,一旦开头惯坏了,那以后可就都不好收拾了。   周觉山哼笑一声,拍拍裤筒站了起来。在思视若无睹,只拿了自己的餐盘,他昨晚折腾她折腾得够呛,连累她直到现在还在腰酸背痛。   小女人走到餐桌附近,扶着椅子坐下。   周觉山摇摇头,忽地快步过去,两手捏着她的肩膀,弯腰,对着她柔嫩的脸颊,狠狠地咬上了一口。   “哎……”   在思一惊,吓得连手里的三明治都差点掉了。   周觉山不以为意,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说,三明治重要还是我重要?”   在思撇嘴,忍俊不禁,挑挑眉头,没想到堂堂的周团长问这种问题。“当然是三明治重要。”   她故意挑衅,张嘴咬了一口。周觉山倏然夺过她手里的三明治,打横抱起她来,晃荡两下,作势要往卧室里扔。   在思心里没谱,连忙认错,拿两条手臂紧紧地环住周觉山的脖子,“别,哥,你重要!你,你,当然是你……”   ——错完再改,改完再犯。   周觉山最近就总觉得这丫头其实每天都是这样,整日游走在作死与去作死的路上,循环往复,并且乐此不疲。   他拧眉,笑了,将她放到了餐桌上面。他倾身过来,两手撑在她腿侧,静静地盯望着她。   两个人近在咫尺,鼻梁对着鼻梁,他眼睫微垂,目光注视着她红润的唇瓣。有些欲-火,就是越燃越烈……   在思的那口三明治还没吃完,她快速地咀嚼,脸颊微微地鼓起一块,可爱的模样像一只小花栗鼠一样。   周觉山微笑了一下,抬手,勾起了她的下巴,在思正好吃完,拿手背擦了一下自己的唇角。   有一抹湿滑的东西挂在手背,两个人同时看去,一点点乳白色的酱汁,是沙拉酱。   在思窘然地看他,柔声地问。   “还脏吗?”   周觉山摇头,倾身,吻掉了她嘴角残存的沙拉。   她有些害羞,抱住他的脖子,将头靠进了他的怀里。   他喉头微动,闭眼,克制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偶尔,他也会设想,如果时间能停住该多好,如果南掸邦再没有战争,他也只是个普通人,那他和她应该也就能过上这种安静怡然地生活,两个人简简单单,在缅甸或是在中国生活都好。   在思乖了两秒,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她用指尖抓了抓周觉山的背部,一笔一画,开始描绘起他肌肉的纹路。   周觉山抓住她的手,带到了胸前。笑笑,目光转望向窗外。“东枝市正在举行木偶节,场面很热闹的,你想不想去看?”   缅甸戏剧分阿迎、木偶戏和缅甸剧三种。传统的木偶戏绝活十分出名,近些年,为了吸引观光,东枝市也在想方设法地推广木偶文化,木偶节就是其中的代表,届时,不仅会有木偶表演,还会有来自泰国的大象跳舞和魔术表演,一些当地的手工艺品和传统小吃也将统一免费开放。   这些一手信息都是早上她还没睡醒时,汤文他们跟他汇报来的。他想着,难得出门一趟,也别总闲在酒店,逛一逛散散心才是主要的,他这也是久违的假期,下一次就说不准了,想这样整日整夜地陪她,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在思抿唇想想,听起来还挺诱人的……   “好呀。”   其实她去哪儿都好,当然能去有趣的地方更好,有周觉山陪她就最好。   “行,我让人去安排。”   他二话没说,转身去找手机。只是在思没想明白,他打一通安排游玩的电话而已,为什么还要跑到露天花园里面,而且关着门。   在思想了想,实在好奇。   她拿窗帘当掩护,趴在玻璃门后,竖耳偷听了一会儿。   “……嗯,给她找一个最中间最靠前的位置。”   “不行,挨着人不行。”   “不行,别离主舞台太近,万一遇到魔术表演,有可能会被些杂七杂八的男魔术师拉上台去当助演。”   ……   “靠,你就不能找一个又中间又靠边,第一排还离舞台远的位置吗?!问个没完了?你安排我安排啊?”   ……汤文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半晌过去。不对呀……   “团长!”   你这要求是不是也忒自相矛盾了一点儿啊……? 第三十六章   汤文叫屈, 周觉山对此置之不理。不论如何, 原定的木偶节行程如约进行。   下午两三点钟, 一行人推算好时间,提早出发。几辆汽车穿过东枝市内的主路进入一条必经的街头小巷,破旧的柏油路坑坑巴巴, 整条路堵得厉害,左右夹击,寸步难行。   汤文按下胳膊上的对讲机,询问着前方的路况。   警卫员阿德报告消息, “汤文哥, 路口有五辆日本车撞在一起了, 那几辆车都是超载的运输水果的货车, 车上有木瓜、西瓜和柚子等等, 好几种水果撒得整条街都是。”   救护车和消防队已经到了, 从现场的痕迹来说, 情况并不严重,没有人死亡, 五辆货车的驾驶员也只是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消防员负责营救、灭火,医生和护士对驾驶员们进行了一番初步的检查,随即便送往医院。   事故发生在二十分钟前,但由于当地的交警部门人力有限,两公里外还发生了一起更为严重的交通事故,当场惨死了六人, 所以一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警察到场出面解决这起事故和这几辆已经撞到报废的货车。   新鲜的水果在缅甸也不值钱,整整十几吨的水果就那样堆在路口,阻碍交通,无人问津。   对讲机的音量很大,坐在后座位的在思一样听得清清楚楚。堵车嘛,很正常,经历过中国的城市交通,她早就对此见怪不怪了。   说起来,她倒是有点好奇……   “哥,你说,东枝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日本货车呀?”   在思仰头,望向周觉山。   她正靠在他的怀里,眼睛亮晶晶的。   其实不只是东枝,她在仰光和曼德勒也见过许多日本货车。这些车大多为白色,车身印有日本汉字。而且更奇怪的是,在缅甸的路面不仅有右驾的日本车,她还看到过许多其他国家出产的左驾的车与右驾车一起上路。   周觉山睨她一眼,低头,轻轻地捏了捏在思的脸颊,“因为缅甸以前遵行‘右驾右行’,像中国跟韩国车都是左驾,在这里就无法适应。而且你看到的日本货车,都是二手车。被日本国内淘汰掉的车辆,售卖价格很低。”   穷人有穷人的过法,买日本剩下的二手车,也是一种无奈之举。“右驾右行”虽然极不合理,但也已经使用了六十多年了,最近修法,才又提出了“左驾右行”。不过由于汽车更新换代也需要一定时间,因而最近两年,交通异常混乱,也常常能看到左驾车与右驾车同时出现的场景。   在思了然。   涨知识了……   她想想,忽地翻身,趴到了周觉山的肩膀上,“那……你对这些文化历史还挺了解的,以前是专门学过这些?”   她笑眯眯的,神情不怀好意,像是想打听些什么似的。   周觉山哂笑,掐住了在思的嘴巴。“这是常识。”   嘁。   在思怎么不信,“缅甸人都知道?”   “基本上都知道。”   他这次陪她出来,是诚心陪她玩的,他拒绝讨论公事,她也别总想着钻着个空子就来套他的话。   在思气馁,假装生气地离他远点儿。   她俯身,将下巴搭在车窗上面,面向着窗外,周觉山凑过来,没说话,他手臂绕过她腰侧,轻轻地在她大腿上写字。   “乖,该知道的时候会告诉你的。”   在思抿唇,回头瞥他一眼,他闭眼,轻轻地吻住她耳背,男人的呼吸声喷在极敏感的部位,细痒的感觉惹得她想不起其他,一路上,两个人你追我躲,玩闹着,嬉笑着。   ……   快到目的地场所的时候,途径安检,两个人也不知收敛,腻歪在一起,好的像一个人儿似的。   车外面,遍地都是有关于宣传木偶节的横幅与海报,不知不觉,人山人海,因为整个木偶节的活动完全免费,今天又赶上开幕仪式,不知不觉,现场已经聚集了起码几万市民。   车子开不动了,一行人先后下车。   哪怕深陷人海茫茫,这俩人依旧旁若无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我看,今天来看表演的,好像大多都是女人。”   “嗯,缅甸城市男女的就业机会不均,女人找不到工作,下午这个时间,男人又都在上班。”所以在三点左右的这个时间段里,女性会比男性偏多,“但等到晚上应该就没差别了,好看的木偶戏还是挺吸引人的,不分男女,都喜欢看。”   他环顾四周,想给她找个坐着的地方。   在思牵着周觉山的手,仰望着他,往他跟前凑凑。   “晚上男人就多了呀?”   “嗯。”   “为什么呀?真的只是因为来看木偶戏吗,木偶戏有那么好看吗,我怎么看到,那边好像还挂着一些别的东西呀……”   周觉山眉头微皱,低头看她,纳闷她什么意思。   在思抬起一根手指,羞答答的,给他指明了方向。   西北,十一点钟方向。   一张艳粉色系的海报正粘在展馆的后门,海报尺寸不大,但内容很吸引人,一个腿长腰细脚穿黑天高背着大翅膀的妖艳女人正站在舞台中央,舞台深入观众席。   文字标注:   ——来自泰国的表演艺术团。   艺术内容:   ——脱衣舞表演。   ……周觉山将她搂到怀里,肩膀颤抖,忍不住笑。   在思忍俊不禁,仰头望他,用手指尖戳了戳他的腰窝。   “笑什么,那有人表演就肯定会有人去看呀。”   不说上万,也得有几千吧,毕竟缅甸的政策对男人那么开放,她就不信没人是慕名而来……看那种表演的。   两个人笑得不行,同行的士兵们不明所以,有几个人心里揣着好奇,向后望去。稍晚一步发现了艳粉色系的海报设计,两行醒目的大字入眼,瞬间脸红,慌里慌张地向别处看去。   冯力在这一行人里还算大的。他拍拍警卫员阿德,又招呼驾驶员阿正,“那个,咱们研究研究晚上吃点啥吧。”   毕竟排队领票还要等一会儿呢。尤其是领免费的门票,这队伍都排出几条街了。   汤文也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脖子,“那个,团长,这人多也挤,要不你先领俞小姐回车里坐吧。”排队的活儿就交给他们,等他们领到门票的时候再电话联系。   周觉山点头,“遵守规定,别滥用职权。”   “是。”   ……周觉山扛起自己怀里的那个惹事精,大步流星,往车里走去。   一路上引得无数人瞩目。   在思趴在周觉山的肩膀上面,脸红羞涩,她又不想回去,她还心心念念那个脱衣舞表演呢,“那个表演七点钟开始。他们如果想去看,那就让他们看呗。”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她理解的,军队里面成天就是打仗打仗,连个女人都看不见,看一点性感的表演……人之常情嘛。   “不行,我的兵不能看。”   在思嘟囔,“当你的兵真累。”   周觉山打开车门,兀自将在思塞了进去,他倾身进去,用食指勾起在思的下巴,轻笑着看她。“对,当我的女人也不轻松。”   在思撇撇嘴,又好气又好笑。她脸更红了,往车里挪动。   “两句话就不正经……”   “谁不正经?”周觉山坐好,顺手带上车门。他眼波无澜,骤然将在思扣在自己的腿上,目光凛冽,“你这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略~   在思躺在他腿上,翻了个身,静默里,用眼角余光偷瞧着他,下午光线的问题,她只能看到他下颌角以下的位置。   其实,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他的脖子很好看,小麦色的肌肤,喉结突出,靠近下巴的位置隐约泛着一点青色的胡茬,薄薄的一层,很性感。   渐渐地,她蠢蠢欲动。   坐起来,嘬了他脖子一下。   周觉山反手扣住她手腕,将人推到车座上,“勾引我?”   “没呀……”   在思温柔地笑笑。她没想那么多,她就是想亲就亲了……   微醺的日光从车窗斜映进来,照在她清澈的眸眼之间,暗色的军用车窗尚且留着一丝不太起眼的缝隙,须臾间,一丝微凉的秋风悄溜进来,吹动了女人细软的发梢,她静静地望着他,气质恬淡、娴静。   周觉山喉头一紧,不得不承认,她很美,美得很纯粹干净。   良久,两道视线缠绵交织,他望着她,慢慢地低下了头。两个人热烈地吻在了一起,难舍难分,为以免有人偷看,他脱下外套,搭在了二人的头顶。   一方小小的空间,黑漆漆的,他吻得越来越热,在思有些难受。   怀里的手机震动,周觉山翻出来关机。   他再度倾身过来,嘴唇刚碰到她,震动声忽地又响起。   ……   在思怔然,眨了眨眼睛。   两个人同时低头,手摸到另一个手机。 第三十七章   ……   军装左胸口, 内袋暗格。   他的另一部手机, 震动持续了五秒。   周觉山与在思对视一眼, 拉开她扣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利落地解开暗格,摸兜, 将手机掏了出来。   来电显示:   “08710511。”   这一组号码是云南省的区号再加上赵骏的生日。在思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抿唇,弯腰爬进车前座的位置,手指四处摩挲, 检查是否有窃听装备。   周觉山紧攥着手机, 有些抱歉, 但这就是他工作中的一部分, 甚至于, 在俞在思没有出现之前, 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就代表着他全部的生活。   他接通了电话, 没有说话,电话那边的人也没有急着发声, 男人用手指敲击着话筒,传递着一组只有他们之间才能听懂的摩斯密码。   周觉山握着手机,一边认真听着,一边用另一只手迅速地检查车后座的情况。   半分钟后,能确认车里没有监听,一切安全。他倾身,拉住在思的手腕, 在思回头,肯定地点头。   他坐回去,换了一只手,眼睛盯着窗外,“嗯,赵叔,我现在人在东枝。”   ……   他极目远眺,坐姿端正,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话很少,只偶尔回答两句,看样子,应该是对方在负责传递信息。   在思静望了一会儿,看着周觉山打电话,须臾间,她长睫微动,脑海里有些恍惚。   她手扶着座椅,缓缓地靠坐在了车门一侧。   “……好,这边最晚十一点钟结束,现在还有七个小时,我立刻就去找你汇合。”   言罢,周觉山将手机拿远一点儿,眼看他电话说完,在思屏息,两跨步穿回了后座。   她一瞬不瞬的凝望着他,有些紧张,手指紧紧地揪着他的袖口不放。   她黛眉轻蹙,唇瓣张张合合,嘴唇微微地蠕动。   周觉山低眸,将手机递到她面前。“已经挂了。他知道你来了。”   他刚刚没有挂断,但是手机屏已经黑了,电话是赵骏挂的。   在思怅然,表情难掩失望与苦闷,她等了那么多年,“他都不想跟我说句话吗……”   周觉山摇头,径直将她拥进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他没脸见你。现在也更不是相认的时候。”   他低头看看在思的表情,又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尽量地安抚着她。   赵骏当年是真的害死了同事,他愧疚,没脸回国,周觉山对他的家庭也有所了解,他知道,一直以来,在思和她母亲都打心眼儿里把赵骏当做英雄一样崇拜。有句话叫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或许赵骏也是受不了让她们去接受一番那样的落差,他没法去面对阵亡的同事家属和她们母女,后来,在备受打击的情况下,只有默默转行当了卧底,在缅甸一呆就是十多年,杳无音信,销声匿迹……   “给他点儿时间,让他再适应适应。”   “我可以等,但我不知道我还可以再等上多久。”   在思倚靠着周觉山的肩膀,闭眼,不禁喟叹一声。   虽然周觉山一直对她父亲的事情避而不提,但是直觉却一直警醒着她,他越是什么都不说,她才越是害怕。一个缉毒警察转业之后能干什么?以她父亲的性格,她才不相信他这十多年来都只是碌碌无为,平淡度日。   缅甸什么最多?   走私、贩毒、卖淫、赌博……   这里绝不是一个安全的国家,哪怕人谁身处在一个相对和平且没有战争的地带,也绝不可能放松警惕,因为这里能致命的危险品根本绝不比炮火要少。在思好怕,她好怕她还没来得及与她父亲相认,他就先出了意外,让她抱憾终身……   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她要随时做好最坏的打算。   周觉山骤然将在思拉开,低头,用一双有力的大手紧握着她瘦弱的肩头,“放宽心,我会帮你。”   在思想了又想,抱紧他,用力地点头。   两个人彼此沉默,车厢里陷入了一片冗长的安静,马路上来人往,车流不息……只有怀抱是暖的,心是热的。   ……   半晌过后,周觉低头看表,四点零五分,他跟赵骏约了四点半在码头会面。   “我也得走了。”   他推开她,抽出藏在座椅下的一个箱子,六位加指纹的密码箱,解锁之后是一个密码包,再打开,里面装着一身便服、口罩、鸭舌帽、墨镜,最隐秘的隔层里还藏着另一种型号的枪。   在思愕然,瞅着这一箱子的东西。   周觉山迅速地解开腰带,上衣、鞋裤袜,一穿一脱,来回都没用上三十秒的时间。他扎进了腰带,给新枪上膛,配枪的动作利落干脆,行云流水。   她纳闷,不得不说,看他这样的身手,很明显是训练有素,再加上他跟她父亲的关系又牵扯甚密,在思狐疑,都忍不住想猜,他是不是也是被中国派去的卧底了……   但就算南掸邦军的领导再愚,总不可能任用一个中国人给他们当团长吧。   再加上她和他小时候的那些接触,她也能肯定周觉山确实是不会说汉语……   几番欲言又止,在思换了个话题。   “一会儿汤文他们问起来该怎么办?”   对她来说,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跟周觉山同行的这几个南掸邦军的士兵。   他跟她原定是来看木偶戏的,表演马上就开始,他人不在,等到冯力和汤文领完票回来,问题瞬间就会暴-露出来。   周觉山微笑,回头,捏了捏她的脸颊。“你那么聪明,随便帮我编个借口。”   “那你把这个带上。”   她翻了翻自己的背包。掏出了他之前交给她防身的军刀。   其实这次出行,她也不是全无准备。   那次她拿刀威胁他的时候,周觉山虽然夺过了军刀,但在康嫂绑-架了她后,他就又把刀交给了她。他让她把刀留着防身用,可其实他去的地方总比她凶险万分。   “我知道你有枪,但多带一样东西总也好防身的。”   她将东西递到他眼前。   周觉山看了一眼窗外,忽地按住她的手腕,将刀塞回了包里。“收起来。我是跟你父亲行动,带它对我没好处的。”   在思咬唇,眯眼。   心道他这就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的多重身份咯……   她抬头看他,忽地把手举到头上,弯曲手肘,掌心盖住天灵盖。   等了两秒,又做了一个新的动作,她用食指由下向上、向右、向下再向左作出一个闭合矩形的手势。   周觉山眉梢微动,扣上鸭舌帽和口罩。车门已经开了,他立在马路边上,将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没想到战地记者也懂中国特种兵的暗语。”   “你看得懂?”   在思眼前雪亮。   周觉山笑笑,用中文道,“你父亲教过我,但你别多想,我跟你们中国的特种兵没什么关系,手势也记不太清,有时间教我。”   说完,他弯腰进来亲了在思一口。   随手便关上车门,大步流星,隐进了人群之中。   ……   在思敛眉坐在车里,眼望着他的背影,手指紧揪着靠垫,不得不说,周觉山的身份在她这里,简直就像个迷团一样……   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头,冯力和阿正刚领到门票,汤文和阿德还买了新鲜的茶馆甜品,一行人琢磨了一下,感觉时间还来得及,不如先回车里吃个下午茶,然后再进到场馆里去看木偶戏的表演。   十几个年轻的大小伙子溜溜达达地往停车的地方走,冯力瞅瞅四周,拐了一下汤文的胳膊,偷偷摸摸地说道,“哎,刚才那个脱衣舞的表演,你们真没兴趣?”   汤文正在数刚找回来的零钱,舔了一下手指,飞速地点了点纸币,“啥?团长在跟前,我都没好意思看。”   阿德凑过来,小声地道,“那女的长得是挺漂亮。”   冯力挑眉,“对吧对吧。”   没有女人,没有领导,几个同龄人当然也就很快聊开了,一个个好歹都阅片无数、身经百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想看倒也都是想看的,只可惜周觉山是明令禁止。曾经,多少次夜深人静,那一丛丛燃烧的火苗和冉冉升起的欲望都被周觉山那一个眼神给浇灭了吓没了。   得,他们也不指望这个。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色即是空。   ……一行人走到车前,打开车门。冯力和汤文俱是一愣。   嗓门高一个八度,“团长呢?!”   在思眼波微动,掖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温柔地笑了笑,“他,他去给你们买脱衣舞门票了。”   “阿嚏!”   周觉山走在路上,背后一凉,莫名地打了个喷嚏。 第三十八章   ……   周觉山会去替这帮手下跑腿买脱衣舞门票?汤文一脸狐疑, 拿眼角的余光觑着在思, 这话听着就不靠谱。   但剩下的十个人鲜少与在思打过交道, 反正周觉山现在不在,事情全凭在思一张嘴,以冯力为首, 全都傻兮兮的,两眼一亮,还真信了。   然而即便是真的,这里头谁上谁下?他们总不可能真的让周觉山去帮他们跑腿啊。   冯力慌里慌张, 忙将木偶戏的门票交给在思, “俞小姐, 团长在哪儿呢?我去找他!”   在思随手指了个方向。   冯力深信不疑, 点头, 撒腿就跑。   随后, 不到十五分钟, 在思很快又以渴了、无聊、不舒服、周觉山今天出门或许没带钱的等种种千奇百怪的理由,把剩下的几个人也分批挨个溜了出去。眼见着形势大好, 身边就剩汤文一个,她耸了下肩膀,拍拍手走出车门。   下午四点多钟,正是热的时候。没风没雨,阳光火辣,空气里充斥着闷热和燥郁。   汤文很有眼力,拿了把阳伞, 跟上来,撑到在思的头顶,他心思微动,“俞小姐这是打算去哪儿?”   在思背着个小包,不紧不慢,她经过几个卖传统手工艺品的摊位,走走停停,看中了一个精工雕刻的鸡翅木小马驹。   她随手拿起,上下打量一番,“时间不早,该去看木偶戏了。”   马上就四点半了,票还是他们领的,依在思看,汤文不应该不知道时间才对。   “那团长呢?不等了?”   在思放下木雕,淡淡地扫了汤文一眼。   汤文笑笑,“你不用编理由跟我解释,你心里得有数,能对付冯力那些家伙就成。”   在思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她夺过他手里的伞,往前路走。   “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俞小姐如果真听不懂那倒也是好事。”   “你不如有话直说。”   “不了,我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的。”   汤文虽然也不太清楚周觉山这暗中都在做些什么,但是自从周觉山来到南掸邦军区之后,汤文在暗地里发现,他几乎每个月都会失踪那么几个小时,汤文是周觉山的文书,需要定时向军区汇报他的行程,每当这时,如果非汇报不可,他都会默默地帮周觉山编几个行程出来。   他不想暴-露他,他也没有恶意,他愿意毫不保留地相信周觉山,只是因为在他心里他一直都是一个刚正不阿的长官,一个行得正坐得端的好人。   但如果周觉山真的有在做什么违法乱纪,或是什么其他严重到对不起南掸邦上下几百万军民的事儿,汤文也绝不会轻饶了他。毕竟在民族大义面前,他还是要分清主次的。   在思默了,不想跟他搭话,她撑着伞,加快步伐,径直朝表演木偶戏的场馆走去。   汤文跟她隔着前后两米左右的安全距离,他眼望着四周,随时保持警惕。   ……   相隔不到十米的距离,街对面,一栋白色高楼的顶楼,有一老一少两个身穿传统笼基的男人正坐在最角落的包间里抽烟。   一根烟抽到一半儿,年轻的想换个口味,摸烟盒的时候,无意间注意到走在街对面的身影。   他按动打火机,碰碰身边的老人,扬了扬下巴,“看,正北方向,那是不是第三团正团的文书?”   这男人虽然跟另一个老人相比更为年轻,但却蓄着满脸的胡须,或许是天生体毛就重,他两条浓眉几乎连在了一起,胡子跟鬓角更是长在了一块儿,密密麻麻,打着细软的棕色的卷,很像是从欧洲来的砍柴大叔。   一双稍显老态的吊眼徐徐地看去,两秒后,眯眼,深吸了一口手里的烟蒂。   “嗯……模样白白净净的,看着像是。”   第三团的军装还算好认。在南掸邦军统一的军装配置上,左臂臂弯的外侧再加一条黑杠。   街道上还算安静,今天场馆里有几场木偶戏,表演马上开始,门口领票的人已经所剩无几,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两个人看了一会儿汤文,慢慢地又注意到了走在他前面的在思。   在南掸邦军管辖的地盘里,只要内部消息灵通,哪个还能不知道周觉山从雷临镇那里收了一个中国女人。   正走在街上的女人皮肤白皙,不论是体态身形、举止气质,一颦一笑……都不大像是缅甸当地的人。   “那就是周觉山的女人?”   “嗯。”   除了他还能有谁。   两个人谈话声很小,但偏偏身处的整个顶楼都十分空旷,四周没有几道实墙,包厢和包厢之间都是用竹帘挡着,不隔音,掉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年事已高的那位将手里的烟按进烟灰缸,碾磨了一下。   不多时,隔壁的几个包厢便慢慢地起了声音,声音窸窸窣窣,仔细去听,全是有关于周觉山现在人在东枝的话题。   ……   “周觉山来东枝干嘛?”   “艹,命硬啊,胡将军怎么没炸死他?”   “我有个亲戚在达仁镇的警察局工作,听说他刚抓了那儿的镇长,要按绞刑处理。”   “吴四民给了他那么大权利让他在南掸为所欲为,这次来东枝……八成也是来找我们麻烦的!”   “他敢来我就敢弄死他!”   ……   隔壁的几个包厢,一些阿猫阿狗沸沸扬扬,大放厥词。   大胡子连忙站起来掀开竹帘,扯高了嗓门,“安静!都tm给我安静!咱们跟南掸邦军一向是友好合作关系,跟周觉山更是井水不犯河水,搀和不到一块儿去!”   一屋子人瞅瞅这少当家,老实了,不说话了。   大胡子坐回到屋里,给眼前的父亲倒了一杯茶。   白色的热烫水雾蒸腾而起,氤氲缥缈……倒茶时,热着了老人脖子上挂着的那一整块鸡蛋大小的镶金边的翡翠。   这大胡子叫丹拓,他父亲叫柴坤。这一对父子原本不是这南掸邦当地的人,来到这儿,无非是图点营生,赚钱谋利,不愿意惹事生非。   要说他们具体是做什么的,往大了说,他们是正被政府军通缉的走私木材和玉石的通缉犯。往小了说,那也不过就是在政府军的地盘倒卖了一点儿木头和石头糊口度日嘛。   缅甸当地山林多,资源丰富,柚木、紫檀等等名贵木材,拉出去一车赚的都是暴利,更别提缅甸还是世上唯一一个能够生产宝石级翡翠的地区,实皆省有很多极其珍稀的玉石矿,每年挖出来的玉石原料成千上万。   丹拓他们早些年是跟政府军一起合作的,开采资源、寻找客户、往国外销售,一条龙服务,都是他们干。然后再定期给政府军交一大笔好处,大家有钱一起赚。但是最近几年,缅甸政府换了人了,自从新政府上台之后,一直在限制缅甸木材和玉石原料的出口,只允许成品的出口,希望将最大的收益留在缅甸。   更tm可气的是,今年年中,那些政府军还tmd反咬他们一口,跟国际刑警合作,把他们这几个领头干活的人给打成了通缉犯。没辙,丹拓他们只好找下家逃难,找来找去,还是南掸邦给的条件最靠谱……   吴四民承诺了,给他们提供新的矿源,新的木材场,让他们原本给政府军多少好处就给南掸邦军多少好处,唯一多了的要求,就是在走私出口的时候再帮他们额外运点儿面粉和香烟,这算多大点事儿。   丹拓和柴坤就是单纯的生意人,祖上是白手起家。   一切向钱看齐。   其他的全不在乎。   柴坤摘下脖子上的镶金翡翠项链,拿白毛巾擦了擦,“运到码头的那批货呢?”   丹拓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让赵叔去办了。”   “可别出什么乱子,我们刚来南掸不久,务必给吴部长留下个好印象才行。”   丹拓笑了,“行了,爹,赵叔办事,你还不放心啊?”   丹拓这从小到大,最看重的就是他这赵叔,十多年了,甭管是大事小情,只要这交到赵叔手里头的事情,那是一点儿差错都没出现过。   父子俩相视一眼,笑了。   ……傍晚,西港码头。   海面平静,大部分渔船都在这里停靠,忙碌的港湾,堆满了各式的货物,成群的白鹭从港口一角掠过。   落日余晖,照在两道颀长的身影身上,拖拽出两条长长的黑色的影子。   其中一个在接电话。“哎,少当家的,哎,好好好,你放心你放心,我办事你放心啊!”   高扬的音调,热情十足。电话里的内容,也无非就是嘱咐他把货再多检查两遍,别出错就是了。   电话挂断,周遭尴尬地静默了两秒。   周觉山从地上抄起一个矿泉水瓶,扔进了赵骏的怀里。   赵骏这一通电话说得口干舌燥,仰头,咕咚咕咚地喝水。   周觉山转身,扶着码头的扶手,望着眼前这一条波光粼粼,泛着金色的宽阔河面。轻笑一声,“恭喜啊,赵老头,你这走私的二当家当得还算不错。”   “滚!”   赵骏一脚就踹了过来。   周觉山压根儿就没想躲。他挑眉,坦荡荡地回看着他,“什么时候也给我介绍一笔生意做做?”   “你敢碰!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你敢打,看你女儿后半辈子怎么幸福?”   …… 第三十九章   赵骏气急败坏, 瞪他一眼, 又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   一提起这事, 他就恨得牙根儿直痒痒。   认识周觉山这小子十多年,从当年在云南救他一直到他后来跑到缅甸跟周觉山互相照应,赵骏可是眼睁睁地看着周觉山长大的。想当年十二岁时的毛头小子, 多拗啊,赵骏这tm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引狼入室,跟周觉山打了十几年的交道,末了还把自己的亲闺女给搭进去了。   “提醒你啊, 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   赵骏斜眼睨着他, 迅速地拧上矿泉水瓶, 力道又蛮又横。   周觉山摘下墨镜和口罩, 揣进兜里, 摸摸鼻梁, 笑出来,“嗯。”   什么叫该干的和不该干的, 反正他全都干了。   而且,昨天跟在思一时情乱,好像也没用什么避孕措施。周觉山父母都过世了,家里就他一个独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更何况按他这个年纪,其实也早就该结婚生子了。   “你想要外孙还是外孙女?”周觉山笑着挑衅。   ……赵骏咬牙切齿, 眼睛里蹭蹭往外冒火,五指紧抓着矿泉水瓶,下巴不停地颤抖。   周觉山朗笑,安慰性地拍了拍赵骏的肩膀,不逗他了。   “想开点儿。”怀孕生孩子可不是小事儿,且不说怀与不怀的问题,就说生与不生,那他也总要依着在思的意思。   赵骏又踹他一脚,周觉山照单全收,他知道,反正这事儿原也就是他干的不够地道,这两年因为工作,他跟赵骏都称兄道弟的,突然他又睡了在思……   “往死里踹,解气。”   赵骏嘴上承应,可心里倒也怕把他给踹伤着了。   “滚滚滚,见着你就烦。”   赵骏挥挥手,往远处走走,码头上凉风徐徐,沿街的地方还堆着几摞一人多高的木头箱子,赵骏虽然年纪直奔五十,但好在身强体健,他手缠着两道绳索,脚蹬着箱子,三秒不到便蹭蹭地两招爬了上去。   这小子来时,正赶上他手下的喽啰们都到对岸去接货,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赵骏也乐得清闲。   他晒着太阳,枕着一条胳膊,撩起身上的背心扇风。   周觉山立在远处,他眯眼,忽地加速起跑,高举手臂,纵身一跃而上。“抽烟吗?”   赵骏摇头,“想戒。”   周觉山沿着木箱的边缘坐着,他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着,将胳膊搭在了膝盖上方,从口袋里摸出里烟盒和打火机。   他用粗粝的指腹磨开打火机,另一只手捧成半弧形,挡住了从河面吹来的凉风,嘴里的香烟慢慢地被点燃,火光忽明忽暗,他揣回打火机,将烟盒扔在了赵骏的身上。   赵骏看他一眼,挑眉。“啥意思?”   “我也戒。”他以前抽烟是因为烦、无聊、自娱自乐,但以后身边有在思陪他,他心里踏实,自然也就再也不会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今天就最后一根,以后也做个好人。”   说话间,周觉山叼着烟,两手撑在木箱子上,眼望着天边渐渐西沉的太阳。   赵骏不信,“那还留打火机干嘛?”   周觉山轻笑,将用旧了的打火机又掏出来,勾在手指上晃晃,“别要了,你送我的,这都多少年了。我留着当个念想。”   赵骏细眼一瞧,这还真是。   抽烟、喝酒、耍流氓……   周觉山这一套不正经其实都是跟赵骏学的。   自打周觉山他十七岁那年,在东枝的一家酒店后门再见到赵骏,他的人生就开始偏离了原有的方向,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或许是命中注定,他本来想当个匪,却硬生生地被赵骏劝成了兵。他本想不抽烟不喝酒做个不那么社会的喽啰,可赵骏又教给他不社会不要强就没好下场。   总之,他骨子里的那套略显矛盾的大义凛然和流氓气质,大抵都是赵骏一个人的功劳,其实说来赵骏也就是那样的性格,在流氓堆里呆久了,能动手绝不动口,张嘴闭嘴都是脏话,谁还信他是个警察?   凉风吹过,吹动了笼基的卷边,赵骏坐起来,整了整裤腿的边角,这么多些年过去,往事一幕一幕,有些事不免让人感慨唏嘘。   他明明是个警察,可却终日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你还记得我当年是怎么跟你形容这一行的吗?”   周觉山点头,微笑,“你说这是他爹在儿子的面前装孙子。”   赵骏仰头望天,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重重地扔进水里,“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整天戴着面具生活。我这个孙子,可是一装就装了十多年啊!”   赵骏的卧底工作到底是都做些什么,又怎么会跟周觉山有所牵连,这件事说来话长。   大约是在十二年前的东枝市,赵骏刚刚从缉毒警察转型成见不得光的卧底,他的上级领导告诉他,缅甸有一伙走私玉石和木材的商人涉嫌与跨境倒卖-军火有关系。   赵骏接收到的任务就是设法潜伏进这个走私团队,彻查这个团伙的真实背景及幕后操盘者。   赵骏想尽了各种办法,出没在那伙人常出现的地方,那时候丹拓还小,柴坤很看重他,因为他会说汉语有利于跨境谈判,但是柴坤疑心重,并没有给他任何特殊待遇,所以成功潜伏进去后的前两年,他也一直都只是在做十分普通且低级的工作。   转折点,在于柴坤和丹拓那时候还在与政府军合作,无法进入南掸境内,他还记得那时候东枝市有一个很出名的地下钱庄供外来人口洗钱,赵骏就经常跟着几个更高一级的马仔一起混入南掸地区,偷偷地到地下钱庄里想方设法地套现、投资。   那个地下钱庄,其实就是周觉山之前口中的酒店,内行人都知道是个钱庄,只是外行人看不出来,才会被外表的酒店模样蒙混过去。   赵骏与周觉山的重逢,也就是在一次洗钱的行动中,他无聊到后门抽烟,两个人在后门撞见。   起初,赵骏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抵死不承认,一口咬定周觉山认错人了。但是无奈周觉山的毅力和决心太强,他甚至提出要向当地警局报案,赵骏走投无路,又怕被钱庄里的马仔撞见,最后只能认了。   相认后,他也并没有告诉周觉山自己当时的身份,只跟他说他是因为没脸回中国所以才留在这里,他让周觉山不要泄密,不要告诉任何人他还活着,周觉山同意了,还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跟他随时保持联系。   缅甸这地方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周觉山家族有钱,势力庞大,赵骏哪怕是有心想躲,但他一个整天需要替老大跑腿的马仔,日常抛头露面,又能够跑到哪儿去。   很快,赵骏被一个缅甸小子识破身份的事儿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内便传入了他的上一级行动指挥官那里。   他面前摆着两条路可以走。一、迅速离开当前所在的走私集团,撤离缅甸,任务宣告失败,同时,组织上所有的前期铺垫与支援工作一同宣告前功尽弃。二、同化周觉山,让周觉山进入组织。   理所当然,赵骏选择了后者。   于是,他开始主动与周觉山保持联系,开始用现代文明的教育来给周觉山传递一些新式的思想,他教给他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都是以军队的思想模式为准则的,而后的一年,周觉山读了缅甸军校,再之后,赵骏便再没有接收到上一级给他下达的其他有关于周觉山的任何指令。   这些年来,虽说两个人鲜少见面,但有关于周觉山的大事小情赵骏基本上也都知道,周觉山自从在军校毕业之后,他就一直留在学校里当高级教官,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周觉山还曾经辞职过一段时间,紧接着去了一趟泰国,回来后就空降到南掸邦军第三团被吴四民亲自认命为上校级团长……   上级下达给赵骏的有关于周觉山的新任务指令也是从那时候才又衔接上的。   他们让赵骏联系周觉山,与之合作,共同彻查柴坤丹拓集团跨境走私一事。   而刚巧,这时的柴坤丹拓集团已经放弃了跟原有的政府军的合作,转而开始和南掸邦军进行密切交往。   赵骏不知道周觉山的突然空降是否与集团内部的合作转变有关,他对此疑虑了很久,但赵骏的接线人,也就是他的上级行动指挥官一直对此秘而不宣,只单方面通知赵骏——周觉山已经同意与他们警方合作。   总之,跨境走私一事,不管对哪个国家和地区来说,伤害的都是普通百姓的利益,惠及的都只是那几个集团头目和商业巨鳄。周觉山愿意配合他们铲除这些不法分子,赵骏当然欣慰也高兴。   只不过他也会担心,柴坤和丹拓这二人不容小觑,毕竟赵骏秘密潜伏了这么多年,哪怕他已经爬到了二当家的位置,他却也依然没有搞到证据能证明究竟谁是这起军火走私案件的始作俑者。柴坤是一个疑心极重的人,周觉山又顶着一个南掸邦军团长的身份,一旦事情败露,那将会引得柴坤丹拓与整个南掸邦军反目,届时,影响到南掸的利益,以吴四民的为人,他定然不会轻饶了他……   人说伴君如伴虎……   赵骏想想,看向周觉山,压低了嗓音说道。“等柴坤丹拓的这个案子处理完,你就想个理由,卸了你那个团长的军衔,带上在思,咱们一起到中国生活。”   缅甸可不是宜居的国家,这里太危险,贩毒、走私,危机四伏。赵骏会抓紧时间调查,周觉山就不要急着暴-露,他会尽可能地通过保全他进而去保全在思。   周觉山明白赵骏的意思,他两指夹着烟,用食指弹了一下多余的烟灰,敛着眉,若有所思,低低地“嗯”了一声。   无论如何,先应下再说。   否则赵老头也不会放心。   赵骏顺着绳子往地上爬,“货船快来了,你怎么办,是留下来验货还是回去找在思?”   他叼着烟,跳下箱子。   “得走。”   “走吧,柴坤和丹拓过一阵子应该也会去南掸邦军军区。”   “那你呢?”   “八成也会去。”   “在思想见你。”   “我知道。”赵骏是过不了心里这道坎儿,他还急着想把手上的事儿先处理干净。再者说……“能不能见在思,我还得过问一下上级的意思。”   虽然从原则上来说,在思是赵骏的直系亲属应该不会泄密,但是法律上不吃这套,体制内也不吃这套。   一个死人又活了……这件事非同小可。   “你要给上级打个电话?”   “嗯。”   “我先走了,你注意点儿四周。”   说着,周觉山扬了扬下巴,最南边的河面露出了一点船的旗帜。他左手的袖子里,还暗暗地捏着一个手机。   赵骏回头看看,笑了一下,“没事儿,不着急。”   这人多嘴杂的他也没法儿给上级打电话,再说在思的事情,一句两句也说不清,还是等到下次汇报工作的时候一起说吧。   “你回吧。”   “走了。”   周觉山戴上墨镜和口罩,隐匿进傍晚余晖之中。   .   另一边,木偶戏已经表演完了,在思跟随着散场的人群朝表演厅外缓缓走去,传统的木偶戏法,好看倒是还挺好看的,就是一个人看无聊又乏味,她中途溜号了几次,再想起来就已经跟不上剧情了。   冯力和阿德被她骗得好苦,其余的几个士兵也是一样被她骗得团团转了,眼看着团长不在身边,他们都憋了一个多小时了,就等着散场之后问问在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忽地,前面的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   一行人抬头看去,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背对着光线,与人群逆行,匆匆地走来。   “团长,你去……”   冯力还没说完,被一沓厚实的彩纸砸中了嘴。   冯力定睛一看,“门票?!”   他只捡到了一张,还有十几张内场VIP泰国脱衣舞门票散落到地上。一群男人惊喜,连忙去捡去抓。   周觉山嗤了一声。   临走前,他给在思留了一个可供联系的号码,一直到回来的路上才看到她给他发的短信内容,他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地上。   在思心虚得很,左看右看,哪里都看,就是不看他。   对呀,她就是存心整他的呀,谁让他藏着那么多的秘密,什么都不说……   周觉山一把将她捞进了怀里,他拥着她腰肢,捧住她脸颊,张嘴,狠狠地咬了一口。   好在表演厅里的光线暗,散场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冯力和阿德他们都兴高采烈地捡着脱衣舞门票,在思一直走在队伍的末尾也没人多做注意。   她忍不住轻叫一声,打他一下,“啊,你干嘛……”   “你明知故问。”   他松开她,深眸死盯着她,将她挤进了表演厅的角落,两手撑在她腰侧,四周黑漆漆的没有光亮。   在思抿唇,眼珠滴溜溜地一转,想起自己先前的承诺,有点忍不住笑。这事儿怎么能赖她呢,明明是他自己主张让她替他找个借口的。“怎么,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说一不二吗?”   周觉山轻笑,点头,“嗯,好。”   他忽地低头,紧吻住她。   一只温热的手掌插-入她细软的长发,扣紧了她的后脑勺,他用力地吞噬、吸允着,狂野似的吻技,半点不留余地,也不给她喘息的空间。   灼热的火舌涌了进来,牙齿也被撞得生疼,在思微微地蹙眉,用力地推他,但一切徒劳无功,到后来就完全变成大脑缺氧,   她真的受不了了,使劲儿地挣扎起来,好半天过去,他才放人,小女人闭上眼睛,趴在他的怀里有气无力,她腿软,脚也软。   周觉山俯视着她,单臂托着她的肩膀,小丫头片子,有种皮,没种负责。   “你如果真对脱衣舞那么感兴趣,不如一起去看啊?”   周觉山从裤兜里摸出来两张剩下的门票,他买多了,故意的,他就看这丫头是不是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儿。   在思赧然,脸红红的,靠在他肩膀上,摇了摇头。   “不是,我,我就是开玩笑的……”   “你不想看?”   在思连忙摇头,心道好笑,“让他们去吧。”   她买来就是给冯力他们做福利的,就别说她了,就连周觉山她也根本没打算让他去看呀。   她搂住他的脖子,用鼻尖轻轻地蹭了蹭,难得她也会撒娇,周觉山忍俊不禁,实话说,他倒也挺吃这一套的。   “晚上吃饭了吗?”   “没……”   汤文他们原本买了些下午茶,但缅甸口味的下午茶,在思也吃不太惯……   周觉山二话不说,扛起她就往后门走,穿过后门,紧挨着的地方就是脱衣舞的后台,有几个体毛浓密的人妖正在换女性服装,在思吓得啊了一声,周觉山连忙又将她扛了出去。   表演厅门口,冯力等人跟周觉山打了个招呼,“团长,咱们现在回酒店吗?”   “你们看你们的,不用管我。”   汤文跟上来,“团长,真的看啊?”实话说,汤文不感兴趣,他可清白了小半辈子。这“福利”突然来的,让他有点措手不及啊……   周觉山恼火,“随你们便,今晚上没人管你们。”他只负责买票,这已经够意思了。   宽阔的肩膀一路扛着在思,大步流星地走到停车的地方。   他打开车门,将在思放了进去,阿正已经坐在了车里,他系着驾驶员的安全带,开着空调,温度还挺舒服的。   “团长,去哪儿啊?”   “随便找个能吃饭的地方。”   阿正点头,一脚油门踩到底,将挂着军牌的汽车转瞬便驶离了木偶节的举办地。   沿路是东枝市的主路,四周风景不错,店面也都修建的宽敞明亮,只不过在思还不太识字,夜晚光线又不好,常常看不清店面的名字。   “这家是卖什么的呀?”   “面。”周觉山侧头看她,“想吃吗?”   在思摇头。   路过下一家店面,“这家又是卖什么的呀?”   “鸡肉。”周觉山侧头看她,“想吃吗?”   在思又摇头。   其实她倒也不是不吃这两样东西,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太晚,看起来店里都没人很像生意不好的样子。吃东西嘛,还是图个热闹,而且她一直坚信一个道理,就是人多的餐馆肯定好吃。   不远处,忽地路过一家小店,面积不大,但门口排起了一条长龙。在思揉揉眼睛,“哎,这个看起来不错。”   “这是公共厕所。”   ……   “想吃吗?”   ……   “天这么热,咱们还是吃点清淡的吧。”   ……   “我是不太想吃。”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7.1)家里有事,可能没办法更新,所以这章就干脆写粗长一点当做两章了哈。   明晚(7.2)的更新也会尽可能多写一点哒,算是弥补大家,鞠躬。 第四十章   天黑了, 东枝市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缅甸的店面大多关门也早, 通常情况下,晚上七点左右就该打烊了,汽车兜绕了二十多分钟, 末了,又开回到了最初的那家面馆。   小小的店面朴素简单,一张白色的连灯都没有的招牌隐藏在街头巷尾,门口的门帘也坏了两串, 石阶有些老旧, 泛着绿色的青苔, 不管怎么看也都依旧是不太起眼。   周觉山大步流星, 撩开门帘, 单手抄在裤袋里面。   “东枝市的店铺租金很贵, 一般百姓都承受不起, 商业性质的水费电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所以, 能在天黑之后还营业的,就已经足够说明这家店的生意其实还是挺不错的。”   缅甸人大多拥有宗教信仰,城市里的治安反倒没有乡村地区来得好,再加上地区经济落后,所以这里根本就没什么夜生活,天黑了,市民们就都早早地回家休息, 因而店铺关门的时间都挺早的。   这家店还没关门,或许是因为外卖生意尚可,门口停着辆摩托车,看样子就是专门配送用的,当然这里没有像中国一样的网络外卖平台,想要接收订单顶多是靠电话联系。   在思仰头看周觉山,大略地听着,明白了一些。   店里也没有服务生,前台就是老板,老板年纪不小,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样子。   他从柜台下面钻出来,他说店里的风扇坏了,在屋子里吃饭会闷,问二人介不介意到室外去吃。   “摆张桌椅,正凉快。”   周觉山耸肩,他一向什么都不挑。带兵训练、打仗的时候,他连沙子都吃过。   在思也不介意,她微笑着点头。   店老板连忙给他们在后院的位置摆了一张桌椅,擦干净之后,又忙活着去厨房煮面。   这里说是后院,其实原本是属于一处棚户区的一大片空地,但因为之前这附近拆迁之后并没有来得及重新规划,当地政府又一直拖欠他们拆迁费,最后干脆就被附近临街的商户分了,自己添砖建墙,圈成了一座座后院。   厨房的香味慢慢飘来……   周觉山环顾四周,小小的后院干净朴素,“应该会比你挑的厕所好吃。”   在思气笑,拿起筷子,想要打他。   “我刚刚那是……”   “无知。”   在思咬唇,纠正,“是误会。”   周觉山笑了,不置可否,他拿起了桌上的水壶。摇了摇,是空的。   他没多想,拎着水壶走到后院的自来水旁,接了一壶生水,又走到院子里的火炉旁边,蹲下身,看了看已经凉透的炉灰。   果然,“小地方就是要自给自足。”   在思一个人坐在桌前也挺无聊,她四处打量,跟着周觉山过去,弯腰看看,“把水壶拿过去给老板烧吧。”   厨房那里应该有煤气或天燃气,三五分钟就好,很方便的。   “不用。”   周觉山将水壶放到一旁,挽起袖子。缅甸的燃气费远比烧木头要贵。既然火炉摆在这里,就说明这家店平时是肯定舍不得用燃气烧水。   火炉旁边还摆着一块还没劈开的木墩,他将外套脱下来,垫在上面。   “你坐。”   在思抿唇微笑,乖乖地坐在了上面,她好奇周觉山想搞什么名堂,便抱住膝盖,就近靠着他坐在了一边。   周觉山走到远处的墙根,翻出了一堆树叶,他掏出打火机摩挲了两下,液态的丁烷正好燃尽了,他嗤了一声,又从树叶里翻出了一根光滑的树枝。   火炉边摆着一把小刀,他用刀简单地削了两下树枝,又用刀背在树枝上磕了磕。炉边有一个现成的砧板,他用刀尖旋了一个眼儿,将碎树叶塞进了钻眼里面,又抓了几颗沙土撒进去加大摩擦。   树枝一端紧抵着钻眼,快速地钻火,用速度不用力量。   几秒过后,树叶开始冒烟,不一会儿,干燥的树叶被火星引燃,周觉山将树叶扔进火炉,起身,抄起更远处的斧头,又劈了几块木头扔进了炉子。   柴火烧得很旺,赤红的火焰忽上忽下,尖尖的,直往上蹿。   周觉山将水壶放在了火炉上面,他蹲下身,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在思。   小女人始终安静地看着他,托腮,目光明亮,眼睛一瞬不瞬。   他嗤笑,眉梢微动,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浮土。   “看什么?”   “好厉害!”   在思一直像一个小花痴似的望着他,她用力地点头,还往周觉山的身边挪了挪。   周觉山不免得意,摩挲了一下黑色的短发。“就这样?你都没有别的表示?”   他清咳一声,挺直了身板,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某些人来主动亲他一口。   在思抿唇,犹豫了一会儿,笑嘻嘻地说道。“嗯……其实我这儿还有一盒火柴……”   她刚坐到木墩上的时候,就在脚边的炉盖上发现了。他有必要放着人类刚发明了一百六十多年的现代取火工具不用,反而去选择用远古时期的那套钻木取火的老方法吗?   周觉山气得大笑出来,“ 你给我!”   “我不要。”   在思嬉笑,撒腿就跑,她拎着裙子快步,骤然被周觉山两步就追上。   他搂着她的腰,用指腹揉了揉她的腰肢,“不给我?嗯?”   在思痒得不行,连忙求饶,“给,我给,不是,火柴是用光了的,是用光了的!你没错,你选择用钻木取火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好像知道她的笑穴在哪儿,不停地按着,一直看到在思眼泪都笑出来了他才肯撒手。   摇了摇火柴盒,还真是空的。   “皮,皮死你不偿命。”   在思忍着眼泪,靠进了周觉山的怀里。   周觉山抱起她,走到木墩附近,抄起了自己的军装外套。   她缩在他怀里,也不敢乱动,周觉山将她一路抱回了桌椅附近,他跨开腿,让在思坐在的了自己的一条腿上。   面恰巧做好,店老板从厨房端来。他看看已经引燃的火炉,有些惊讶,连忙向周觉山一通感谢并道歉,周觉山摆手,没多言语。   面条的香味扑面而来,各是一碗椰汁鸡面和鱼汤粉。椰汁鸡鸡肉滑嫩,蛋香味浓;鱼汤粉搭配粟米脆片,口感丰富。   周觉山掰开一双筷子,先递进在思手里。“吃吧。”   在思眨眼,眼看着他也并没有放她下去的意思,想了想,倒也不再客气,低头,乖乖地闷头吃面。   店老板回到了前台,后院就只有他们两个。夜里还挺安静的,楼宇间也不吵闹。   话说回来……   在思吞下一口面,看向身边的男人,“你的钻木取火,是从哪儿学的呀?”   那么熟练,感觉也不像是第一次做的样子。   犹记得,她以前在国内读书的时候也看过一些野外生存类的节目,电视里面也教过钻木取火,只不过这样的生火,看似简单,但其实很考验技巧和操作。   “缅甸的军队生活有那么严苛吗?”再不济,类似于打火石这样的东西应该还是有的吧。   周觉山不以为意,闷头吃面,“就有人教的呗。”   在思撇嘴,这话说了是等于白说,她还不知道是有人教?她用筷子戳戳面条,有些泄气地道,“嘁,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只是闲聊天问问。”   问问而已,他有必要这么提防她吗。   “我不是提防。”   “你就是。”   “我……”   两个人话还未说完,猛然,围墙外骤然传来一声巨响。   听声音的来源,好像是隔壁院子,周觉山和在思对视一眼,默契十足,闭嘴,放轻手脚,快步地走了过去。   两人贴着靠墙,借着墙面上的一点裂缝看向隔壁的院子。周觉山微敛着眉头,放低了嗓音。   “应该是黑火-药的声音。”   在思点头,“我听着也像是爆-炸。”   有人来了,周觉山连忙比了个噤声。   隔壁的院子中间,正架着一个硕大的火炉,火势熊熊,燃烧出一缕黑烟,那人往火炉里面随手添了点什么,火苗的颜色骤然变得更加鲜艳。   院子前后,都安装着有监控器,门口还加强了警戒,有两个人轮流看守。看守的人背对着他们,后腰上鼓鼓囊囊,不出意外,那应该是随身的配枪。   在思黛眉轻蹙。   “他们在干什么?”   周觉山捂住了她的嘴巴,“嘘。”先观察清楚再说。   在思一愣,眨眨眼睛——她刚刚没说话啊,而且那刚刚明明是个男人的声音。   一回头,店老板正蹲在他们俩的脚边。笑嘻嘻地,“他们在干什么?”   两个人瞳孔骤缩,捂住了他的嘴巴。“嘘!”   “唔……唔唔……唔唔唔……”   约莫半分钟后,眼看着院中间那个男人走了,周觉山和在思才稍微放下警惕,对视一眼,一起将老板一直拉到远处,这才松开了他。   店老板拍拍胸脯,喘着粗气,“可憋死我……”   “你快少说两句吧!”   店老板有些纳闷,“为啥?这是我家啊……”难道他开门做生意还不让说话?   周觉山和在思对视一眼,无奈,摇头。   总觉得隔壁那伙人有些蹊跷……   “哎,老板,两碗面一共多少钱?”   “4000缅币。”   周觉山刻意递给他一张一万的钞票,“不用找了。”   老板乐颠颠地合手,打算鞠躬道谢。   周觉山突然抽出腰间的手-枪,砸中对方的脖颈,将人给砸晕在地上。   他可没打算走,隔壁的那些家伙给他感觉不对……   南掸邦是乱,但东枝市内并不允许私藏火-药,既然事情已经被他碰上了,那他总要会一会见识一下。   在思还呆呆地盯着倒在的卖面老板,张着嘴巴,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周觉山从墙根的树枝堆里翻出一根麻绳,抛给在思半截,“别傻了,过来,把他给绑了。” 第四十一章   夜更深了, 霓虹初上, 行人愈少, 东枝市的街头巷尾也跟着愈加冷清。   卖面的小店铺后院,倒很热闹,七八个士兵正在准备监听和监控设备, 除此之外,还能看到有人正躺在大树下不停地磨着绳索,嘴巴被胶带粘着,哼哼唧唧, 说不出话来。   冯力和汤文已经带着后续部队赶来, 周觉山特意嘱咐他们从后门绕进来, 换上便服, 切莫惊动了隔壁那伙人。   “团长, 一共一十八个人。”   隔壁是个二楼, 上下两层都有人, 但只有一楼开灯,二楼却是暗的。警卫员阿德利用隔壁监控器的死角, 采用军用红外线夜视仪监察,确认无误,转头,向周觉山汇报。   周觉山坐在餐桌前,嗯了一声,他想了想,十指交叉撑在桌上, 低语道,“你去把院子里那家伙带来。”   阿德应声,叫上阿正一起到后院抬人,被抬的卖面老板一辈子做面卖面,又哪见过这种阵仗。他吓得直哆嗦,以为自己这是摊上了武装-反动什么的,还想说自己是不是要被当做电影里演的小白鼠去做什么人体-实验。   阿德和阿正将老板绑到椅子上,他连忙带着椅子往门外跳。   周觉山上前一脚踩住椅子的横梁,倾身,大腿撑着手臂,将皮鞋尖压在椅面的边缘。   “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如果你敢撒谎……”   周觉山从士兵那里要来一把左轮手-枪,迅速打开弹槽,只装进一颗子弹,又任意地旋转了一下,干脆利落地关上转轮。   俄罗斯轮-盘游戏。   “说错一句就开一枪。”   卖面老板瞪大了眼睛,紧张得满头大汗,他唔唔了两声,忙不迭地点头。   在思站在一旁,莫名地有点好笑。   她心说这老板真是吃硬不吃软,他们刚刚跟他好说好商量的时候,他死活不听,分要据理力争,跟他们掰扯掰扯。现在好了,后续部队来了,周觉山手里还有枪,他还能怎么折腾?   “我可以旁听吗?”   她用中文问周觉山。   周觉山跟她对视一眼,摇头。这里毕竟还有其他的士兵,“你去楼上坐坐。”   如果时间允许,他回头会讲给她听。   在思点头,也没有勉强,提着裙摆,爬上了楼梯。   周觉山目送她离开,忽地一把撕开那老板嘴上的胶带,用自己在外卖小广告上看到的联系人姓名称呼那老板。   “玛拉年先生,我问你,隔壁那些人是从什么时候搬进来的?”   玛拉年胆怯地看他一眼,飞速地回忆,“大约……半个月以前?”他原本的邻居刚搬走不久,老邻居刚走,新邻居就搬进来了,掐头去尾算一算,应该也就半个月吧。   周觉山敛眉,“你以前经常能听到类似的爆-炸声响吗?”   “爆-炸?没听过啊……我平常干活忙,厨房也吵,我刚刚以为隔壁是厨房着火了,或者是微波炉坏了,厨房里的东西其实都挺危险,一旦着火,那玩意动静都挺大的。”   周觉山眼波微动,轻扯了一下嘴角。   “你说谎。”   当即扣动手-枪扳机。   “我没说谎!我发誓!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以释迦牟尼的名义起誓!我真的没听过,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过啊!”   玛拉年惊慌失措,眼盯着抵在额头的枪口,他骤然高声大喊,吓得连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周觉山眯眼,用胶带重新粘住他的嘴巴。又踹了一脚玛拉年的椅子,让椅背正好45度角斜靠到墙面。   斜坐着椅子上腰酸背痛,玛拉年哼哼唧唧地叫他,周觉山置若罔闻,转身就走。   士兵们都聚在院子里忙活,无暇分心,在思藏在二楼的楼梯口,悄悄地探出一点头。   “有收获?”   “没。”   那家伙竟然连爆-炸声都区分不出来,纯属就是个白痴,周觉山心里明镜,即便他再问别的,应该也不会获得什么有意义的线索。   周觉山走上楼梯,席地而坐,就坐在在思的身边。“赌博、走私军-火、贩毒、卖-淫。你说隔壁的那些家伙更像是在涉猎哪一种类型?”   在思微垂着眼睫,也跟着坐到了他身边。像什么……   “首先不会是赌徒。那里一整晚没有来往的客人,所以搞私人赌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周觉山点头,接着道,“也不会是毒贩和军火贩。军火贩基本集中在边境,毒贩会更加隐蔽,而不是像他们这样,在市区里明目张胆地租一栋房子,巴不得被谁发现一样。”   忽地,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二人对视一眼。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嫖-娼?”   周觉山恍然想起来,刚刚那栋房子的一楼灯火通明,二楼却是一片漆黑。   在思惊吓般捂嘴,她说不出话,如鲠在喉。   “这……”   “这个我管不了。”周觉山骤然起身,招呼楼下的冯力和汤文。   两个人迅速赶到,“团长?”   “收队!”   二人立正敬礼,立即传达下去。刚刚安装好监控和窃听的士兵们收到指示,连忙又忙活了起来,全部取消,即刻撤离。   玛拉年老板还被绑在椅子上,阿德好心过去给他解开,一整支队伍原路返回,几分钟后,从后门离开。   眼见着人愈走愈多,在思透过小窗,又回头看看那栋房子,她暗自纠结了一会儿,想一想那里面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便不免心软。   “不要。”她咬唇,抓住了周觉山的袖口。   他原本都已经打算要插手,他明明已经察觉到隔壁的那伙人不太对劲,那他为什么在把人都带来了的情况下,却在最关键的时刻选择离开?   周觉山微怔,回头。他知道这很残忍,但这就是缅甸的现实,他按住在思的肩膀,沉声道,“在思,我知道中国是不允许卖-淫,但这在缅甸是完全合法的。”   合法的事情,他管不了,他也没有权利去管,就好像缅甸男人大多会三妻四妾,即便他可能知道这是错的,但是他也无能为力。   如果是自愿卖-淫,那她无话可说。在思坚持,“可是,我听说,缅甸有好多女人,是被迫的。”   那跟强-奸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你要我怎么去查清楚到底那些女人实际上是自愿还是被迫的呢?闯进去,一个一个问吗?”   他可以不要命,但冯力和汤文他们呢?那伙人手上也有家伙,人数比他带来的人多,一旦双方对峙起来,流血事件在所难免。   退一万步讲,如果他救到了几个被诱拐了来的少女,然后他自己被打伤了打残了,好,他觉得值,他可以承担这个风险和后果。但是如果闯进去之后,面临的结果都是双方自愿在交易呢?那他就是带兵私闯民宅,触犯法律,再或者更悲剧的是在这个过程中还打伤了打残了打死了两个他手下的士兵呢?   现在是休假时期,这次行动完全是他自发组织的跟军队没有半毛钱关系,从原则上讲,他这十几个士兵没必要一定要听从他的指挥。   更何况,对面的房子可能是在进行一些卖-淫的勾当,但这也只是他们的推测而已,他不能够拿十几个人的性命去开玩笑,军人的命也是命,并没有谁比谁的命更廉价更不值钱。   在思眉头紧锁,别开脸,远望着那几个黑色的窗户。“我没说一定要你带着人闯进去,我觉得,我们应该还可以有别的方法……”   他们可以假装成顾客,就好像在中国的警察和记者为了渗入到卖-淫窝点所常常做的那样。换一种方法就好,这件事在她看来,也不一定是会流血起冲突的啊……   周觉山呼出一口气,仰头看天花板,“在思,缅甸现在对待男女的关系,就好像封建时代的中国。古时候,中国的男人也可以三妻四妾,也会有青楼妓院,而且这些全部合法,你想一想,你们那时候的军队士兵,会尝试着跑到青楼里面,问妓-女到底是自愿还是非自愿的吗?”   他和她说的都没错,只不过立场不同。   在思怅然,摇头,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再这样讨论下去也毫无意义,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谁对谁错,争论到最后,也无非是看哪一方先妥协罢了。   夜阑更深,汽车一路向北,沿途的路灯幽幽昏黄,照在两个人的脸上。   灯光斑驳,搅扰着心事。   车停在酒店门口,她先下了车,快步地进入房间,周觉山跟在后面,摸摸脖子,有些后悔跟她说的太现实了。   “在思……”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收拾着床上的一个枕头和被子,转身走向沙发,周觉山忙夺过来。“你睡床,我睡沙发。”   在思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上前,将他手里的枕头和被子拾回怀里。   生气了吗,也说不上。   只是突然感受到了理想和现实的落差,她一时还接受不来,心里面闷沉沉的。   ……   周觉山解开上衣,躺到了沙发上,他枕着一条胳膊,左右翻身,客厅里空荡荡的。   他撑起一条腿,探头,“能给我留个毯子吗?”   ……   在思正在发呆,听不进去话。   良久过后,回答他的是一片无尽的空气。   周觉山拢眉,心头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有亲看不懂,就把上一章结尾重修了一下。 第四十二章   翌日, 两个人简短地打了个照面。军区里来了一通电话。   电话里, 对方的大致意思是说, 通知周觉山原定的计划有变,上级要分配任务,假期会缩短一半。   ……在思正在喝粥。   微怔, 拿勺子的手微顿了一下。   周觉山连忙捂住听筒,快步走远,推门进入了露天花园,“这tm谁下的通知?我知道, 你闭嘴, 现在是我在你问……”   窗外, 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   在思低头不语, 继续喝粥。   她垂眸, 将碗里的甜粥反复舀了几遍……是八宝粥没加糖吗?她怎么都尝不出甜味儿, 只感觉又涩又酸呢。   冯力正好敲门进来, “俞小姐,上面来电报了, 咱们后天就要回军区的事儿你知道了吗?”   按照规矩,每逢下达指定命令之时,南掸邦军区一向是先发统一电报,再逐级打电话通知的。冯力跟汤文住一个屋,汤文又是团里的文书,大小电报都经过他一手负责,获取消息, 自然也会比别人灵通。   在思咬唇。   摇头又点头。   “你这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冯力笑哈哈地往她对面一坐,那原本是周觉山的位置,周觉山在花园里打电话,刚熬好的粥还纹丝没动。   在思没理他,冯力心宽,也不介怀。他环顾一周,以为周觉山不在,便大喇喇地抬起了一条腿踩着椅面,刚想问“团长去哪儿了”,一抬头,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冯力心里咯噔一声。   缓缓地转头,“团、团,团长……粥给你,我没偷喝。”   他推了推桌上的粥碗,周觉山沉默不语,笑了,拍了拍冯力的肩膀,但脸色却绝算不上好看。   冯力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扯了个借口,撒腿就跑。   须臾间,房间里就剩下周觉山和在思。晅曜的暖阳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光线倾泻进来,遗漏在二人的眉眼之间,形成了一个个淡淡的轻轻摇曳的光晕。   他望着她,片刻,便又移开了目光。   昨晚各睡各的,他明知她心里揣着心事,今天又刚得知自己再陪不了她两天,雪上加霜,他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在思没吭声,静静地舀着手里的粥。   周觉山倾身,“去海芽湖看看吧。”   过两天就要走了,难得来东枝市一趟。海芽湖是每一个南掸邦人都为之心向往之的地方,那地方风景很好,算是个难得的值得一看的地方。   在思抬头,眼里忽地闪烁起一丝明亮的光,很快又熄灭下去,“都好。”   “那你收拾一下,咱们下午就过去。”   湖边的地方,每逢天晴,日光强,会很晒。通常,最好的观光时间是下午五点之后到日落天黑之前,温度适宜,湿度怡人,自然祥和,才能体会到一种宁静致远的韵味。   为此,一行人将近等了一天,下午三四点钟,才从酒店出发。沿途,宽阔的黄土路平坦朴素,路过一个渔村,附近的小学正巧放学。   几十个小孩子,有男有女,他们背着书包,沿着马路边打边闹,笑容灿烂,肤色偏黑,脸上涂着防晒专用的特纳卡,牙齿雪白,一路上咯咯地大笑不停。   很无忧无虑的年纪,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不知道什么是富贵贫穷,只知道专心地享受着生活的一点一滴。   在思由衷地羡慕。   周觉山看看她,“把窗户关上吧,路过渔村,腥味儿大。”   在思趴在车窗上,拿眼角余光悄地往后看了一点,“没关系。”   生活在缅甸的这几个月,她连最瘆人的血腥味儿都适应下来了,既然没条件活得那么精致,又怕什么鱼腥味儿呢。   周觉山敛眉,没说话,按动车窗的升降器,还是帮她把车窗提上来了一点。   汽车过了渔村,就已经离海芽湖很近,傍晚时分,正赶上河水退潮,广阔的滩涂一望无垠,河岸两旁树木郁郁葱葱,河水波光粼粼,极目远眺,实则三面环山,像极了风景画的样子。   车停了,周觉山先走了下去,海芽湖虽然很美,但因为距离市区不近,除了逢年过节,本地的游客都不算多。   湖面上,渔船来来往往,据传,这里的渔民都有一个举世闻名的绝技——单脚划船。渔夫将脚缠绕在桨上,站在船上,即可单脚划船。   周觉山拿起望眼镜看看,还真的发现了一两个用脚划船的渔民。在思微微地讶异,又注意到两个新的景象。   ——浮动的岛屿、水上房屋。   她似乎在照片里见过,但照片却拍不出真实的美。凉风拂面,搅合着树木的香味,把天地间一切空虚盈满,湖中间,一座小小的岛屿渐渐地从水面里冒出一点,不一会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像是在划船一样,双手握桨,将浮岛划向了更远的地方。   渔民们自给自足,在这里过着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   远离了喧嚣和战乱,美好得不似人间风景。   周觉山回头,向她伸出一只手,在思想了想,抿唇,将手递到了男人宽厚的手心。   “像不像之前逛南渡河的那个感觉。”   “嗯。”   在思仰望着看他。只不过海芽湖这里的风景更加恬淡平静,对她的吸引力更大,放眼望去,每一帧画面,都好像在召唤她停下脚来看一看。   “这样是不是更像?”   周觉山掏出了一根麻绳。同行的士兵们都很有眼色的没有跟上,附近就只有他们两个,他将她挤在一棵大树下,抓着她的手腕,快速地缠绕了两圈。   在思忍俊不禁,低头,靠进了他的怀里。不知不觉,已将昨日的不愉快抛在了脑后。   “你那时候是不是故意放我走的。”   “我怕你真的血崩在我面前。”   在思假装生气,抬起手腕,下意识地想打他。周觉山一把钳住,拉到了自己的嘴边。   他低头,闭眼,用薄唇轻轻地亲吻着她的小手,从粉嫩的指尖,一直到柔软的掌心。   ……细痒的感觉阵阵传来,酥麻感不断,在思往回缩缩。两个人对视一眼,慢慢地,鼻梁间的距离愈来愈近。   他吻住她,两个人慢慢向下滑去,倒在了河边的芦苇丛里。   舒倘,漫长的一个下午,山那边,太阳更低了,血一般的红,折射出一条耀人眼球的壮阔光波,从河流的入口直伸到附近的芦苇丛边。   良久,周觉山撑起来,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在思的脸颊,“你去过曼德勒吗?”   “嗯。”   “那你见过乌本桥吗?”   “没。”   在思去过那附近,也曾经有打算,但是听说那里是情人间常去的地方,她当时是单身,觉得景不对情,也就没有去了。   话说回来,在曼德勒境内,除了乌本桥之外,还必须要提到一个景点——太阳树。太阳树与乌本桥应该也算是一体的存在,乌本桥最美的是落日,而每天太阳落下的时候,落日都会挂在太阳树的树梢,而太阳树也就因此得名。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国外那些绝美风景图片里面的这棵太阳树,其实是一棵死了近百年的柚木,但这么多年过去,一直屹立在河岸边不倒不烂,至此,便成为了当地最著名的景观。   “我一直觉得太阳树很美,有生之年,想去看看。”   周觉山轻轻地点头,去跟太阳树照一张合影,那是缅甸多少少数民族人民梦寐以求的想法。但是因为跟政府军的连年内战,他们都不能进入曼德勒,想去曼德勒观光,反倒是在思这样的外国人比他更容易。   他怅然,深深地望着眼前的女人。“在思。”   “嗯?”   “我很想让掸邦与政府军签订停火协议。”   他想要和平,如果他在南掸的政治-地位再高一些,武装队伍再强悍一些,他或许还可以跟吴四民提出来这个建议。   在思微讶,停火……   “有可能吗?”   缅甸内战了几十年。   周觉山捏了捏眉心,“有。”   缅甸一共有七个省和七个邦。七省的居民主要是缅甸的主体民族缅族;七邦是指:克钦邦、掸邦、钦邦、克伦邦、克耶邦、孟邦和若开邦。   缅北联军,也就是缅北六大武装,分别为:掸邦武装、佤族武装、果敢武装、克钦武装、克伦族武装、克耶解放军。   掸邦是缅甸的第一大邦。   而南掸邦军只是掸邦武装中的再具体的一个分支。   掸邦内部一直在跟政府军交战,除了由于南掸邦军的政治诉求之外,还包括其余两支力量——北掸邦军和东掸邦军,这两支军队的政治选择。   那两支军队也都是由掸族人构成,但因为统治者不同、背后支持的势力不同,所以几十年来,三支掸族军队反而愈走愈远。想要跟政府军签订停火协议,那首先就要整合整个掸邦内部的力量,统一了内部思想,才会有可能再去跟政府军谈条件。   在思蹙眉,“所以,你的意思是说……”   “今天军区里新下达的任务,就是让我去北掸邦军的管辖地区,谈合作发展区域经济的问题。” 第四十三章   与政府军签订停火协议, 并不等同于放弃掸邦武装的独立政权。   这只是一种战略性的妥协, 以时间换空间, 为深陷战争几十年的掸邦百姓争取一点喘息和休养的时间。   “掸邦已经打了太多年的仗,百废待兴,这里需要发展经济, 这里的落后、贫穷,你也都看到了。”   缅甸本并不是一个资源匮乏的国家,这里的森林资源、矿产资源、玉石资源、水资源、土地资源、作物资源,人均占有量能比中国多上几倍不止, 各地的旅游资源更是亟待开发, 但是这里最缺少的就是一些能与之匹配的相应政策和投资。常年的内战, 才致使缅甸成为了全亚洲最贫穷的国家。   “……先拿到经济合作, 再加强区域沟通, 一旦南掸邦军与北掸邦军协同合作, 那么东掸邦军的加盟便指日可待。停战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不管怎样, 只要能遇上相对明智的决策者,那么掸邦的前途都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   周觉山说的都有道理, 但在思听了一会儿,却不禁细想……   南掸邦军区那些领导的动机,是否会跟周觉山一样?   如果她是吴四民,坐拥千军万马,境内的资源一切供我开发,人生苦短,当个首席部长的这日子又过得跟土皇帝一样, 她又何必去考虑那些底层人民穷苦大众的心声,更何须去跟政府军和谈,搞得自己好像低人一等似的。   联系北掸邦军,联合掸邦内更多的势力,组成统一战线,共同抗缅,抵制政府军入境。想必,这才是吴四民等若干南掸军军区高级将士的心之所愿。   至于周觉山所计划的一切……   “我担心,多数人会不同意……”在思抬头,小心地觑了他一眼。她心里闷闷的,抬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侧脸。   他敢做这样的选择,她理解,她能懂,毕竟她是个中国人,接受过“落后就要挨打”的思想,上世纪的抗日战争,种种愤懑还流淌在民族的血液里面,她深知和平、经济对于一个地区或国家意味着什么,但是南掸的其他将士能懂吗?签订停战协议,就务必要割舍掉一部分统治者的既得利益。   这世上,有几个当权者会肯这样做呢?   一旦吴四民反对,而周觉山又坚持,那么最差的结果,或许就是周觉山会被南掸邦军判定为内奸……   届时,他只有一个人,又怎么能去对抗一整个南掸部队呢?   “你这个想法会不会太危险了?”在思猛然抱住周觉山的脖子,她紧紧地搂着他,像是好怕他某一天会突然消失。   周觉山躺在了地上,枕着一条胳膊,他眼望着天空,又看了看怀里的在思,“你不做,我不做,那就没有人会去做。”   他自问不是个英雄,但他也不是个孬种,既然他明知道什么是对的,那他就没理由不去据理力争。   当然,如果在日后的停战谈判中出现了政府军狮子大开口的情况,那他自然也会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再不济,那就继续打下去那就是了。   在思忧心、害怕。   周觉山看出来了,连忙轻拍着在思的后背,将语气放到最温柔的状态,“你放心,我现在只是有这个初步的想法,你不用担心我,我绝对不会贸然地参加一场全无准备的战役。”   他微笑着,将薄唇凑到她耳边,轻轻地吐气,逗她开心。在思仰头,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她摇头,下意识地将他搂得更紧。   “我好希望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我知道,所以我每一天也都在为那一天的加速到来而加倍努力。”   他望着她,灿烂地笑了。人活着还不就这样,十有八九,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不劳而获,每一种结局,都是人们用血和汗奋斗下来的产物而已。   在思卧在他怀里,眉头紧锁,她其实好想问他,他敢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还跟她父亲有关系。   但是……“国际刑警……应该还不至于有能力能干涉到他国的政权和决议吧。”   周觉山眼前一亮,撑坐起来,他摩挲了两下眉骨,末了,别开头,轻笑一声。   他就知道这丫头心里明镜儿似的,哪怕他并没有跟她透漏过赵骏工作的实情,但她不傻,通过前后的线索,大致也猜得出来。   有些事瞒了她太久,也就不想再瞒了……更何况赵骏最近都在考虑见她,赵骏这些年在缅甸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前前后后,在思迟早也都会知道。   他点头,承认,“嗯。这事跟你父亲无关,全是我自己的主意。”   他这样说,也算是在告诉在思,赵骏目前确实是在做国际刑警的卧底工作了。   在思颔首,跟着他坐了起来。两个人携手朝停车的地方走去,太阳倒映在河面里,血红得发亮,晚风拂面,河岸边的芦苇被一阵阵凉风吹拂得沙沙作响。   之前,她一直以为他是她父亲的一个手下,但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尽然。   还记得他之前送她的那把军刀,她昨天在车里有用周觉山的手机偷偷查过——那是D80-虎牙,中国制造,专门供出口创汇的外贸产品,在美国、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等诸多国家都能看到这把军刀的身影。   虽然她之前曾经试探过周觉山,他也明确地告诉过她他跟中国的特种兵没多大关系。但现在,在思想通了,或许是她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   他或许真的不是中国的特种兵。   但他肯定参加过别国的特种部队训练。   美国、泰国、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就在这几个国家之中,有那把军刀作证,应该不会有错了。   .   翌日,日子闲适恬淡。   再一日,一行人便启程回到了军区。   一切照旧,周觉山例行参与会议,会上,吴四民给了他半个月的时间,让他去处理有关于督促南北掸族合作发展农林经济的一系列事宜。   整两点钟到点,散会。   周觉山扔下文件,起身往外走,李斌和邱毅倒是跟了上来。   他单手抄在裤袋里,步速有增无减。   “说。”   李斌:“晚上想请您喝酒。”   邱毅:“算是来给您践行。”   搞农林经济,听起来低俗,但这里面油水很多。在缅甸当军官,赚的不少,但到底还是死钱。尤其是缅币极不保值,汇率波动很大。眼看着有这样能发家致富的好事儿,又有谁不想多分一杯羹。   吴四民部长已经在会上说了,这次去北掸,事务由周觉山全权负责。意思就是说,他想带谁去,那也无非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李斌笑笑,从兜里摸出来一包烟。打火机的光亮来回谄媚地跳动。   “不用了。戒了。”   周觉山冷着脸,绕过他,他环顾四周,汤文和冯力正站在楼下等他。他大步流星,甩开李斌和邱毅,走到露天的楼梯口,前脚刚一站稳,忽然,一辆黑色吉普车猛地从拐角里冲了出来。   厚实的车轮胎刻意压过路边的积水,急速前进,溅湿了他一身的衣服。   “艹!”   冯力冲动,红着眼掏出了枪,周觉山箭步上前,按下了他的枪口。   “放下!”   汤文迅速凑过来,低声地道,“你看看那车牌。”   是一块镀金的车牌,眼熟得很。   冯力咬牙,气不过,但还是放下了枪。   不多时,从吉普车里走出来一胖子,大腹便便,正是一道久违了的身影。   周觉山站在原地,矗立着犹如一棵青松。他满不在乎,侧过脸,用指腹轻轻地抹了一下下巴上的泥水,嗤笑一声。   “胡将军。”   胡一德一瘸一拐地朝他走来,“哼,小人得志。”   胡一德年纪大了,身患痛风,大前天晚上痛风犯病,瘫痪在床,一动不能动。   周觉山临时接下的这个新任务,原本就是他的,但因为他犯病后行动不便,没法出门,通知吴四民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任务也丢了钱也丢了。   几十亿缅币就这样打水漂了,胡一德气自己的腿不争气,也更恶心周觉山这种奸诈小人。   “当面是人,背后是鬼。”   “嗯。”周觉山答应,“在这点上我肯定比不过将军,当面和背后都不是人。”   胡一德忽地停住,急速拔枪,周觉山动作比他更快,手指灵敏地一旋,同样的时间,枪已经上膛。   眼看着二人剑拔弩张,附近的士官都惊呆了,除了汤文和冯力之外,在场的人谁也不敢轻举妄为,生怕站错了墙头。   那俩家伙站到了周觉山的身后,周觉山上前一步。   “胡将军怎么最近不杀我了?”   ……   “杀不掉,不如来投靠我啊。”   ……   胡一德收起枪,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你别太得意,周觉山,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   他身边那个中国女人,胡一德惦记了很久。他年纪大了,打不过周觉山,但还能制服不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吗。   周觉山挑眉,将枪递给了汤文,他不动声色,走过去,忽地一拳将胡一德打倒在地上,五指死死地揪着他的衣领。   “你家里人比我多,别逼我,杀你全家陪葬。”   “你敢!”   胡一德已经被手下士兵抬走。他不服输,还喊着,“你敢!”   周觉山恍若未闻,转身就走。   吉普车都开走了,似乎还能听到胡一德的嘶吼声——“你敢,周觉山,他小子tmd试试看……”   ……   在思正在家里收拾衣服,绰约之间,也听到了这样的喊声。   她狐疑,是谁家二哈在乱吼乱吠吗。   想想,又摇头,这二哈也太凶了。 第四十四章   “……北掸邦地区有大量华族, 是主要缅北华人聚居区, 这里的柚木林和银、铅、锌、铜矿等资源都很丰富, 古代还曾经处于过中国王朝的统治之中。”   一架小型的军用私人飞机上,周觉山拿着一小本掸邦当地的旅游文化手册,手翻着页面, 给在思朗读着一些写在手册上的标题和大字。   在思笑笑,将手册拿过来,“我自己也会看。”   ……眼睛眨眨,才发现是掸文。   各种符号和写法跟缅文还不一样。她摸摸鼻子, 掩饰着尴尬, 将手册又递回给周觉山。   周觉山斜她一眼, 用两指夹着薄薄的手册, “不是自己也会看吗?”   “我……看错了嘛。”在思赧然, 靠上他宽阔的肩膀, 闭眼, 撒娇似的蹭了蹭他的颈窝。   “这么大的字都能看错。”周觉山朗笑,重新翻开手册, 在思抬头哼他一声,转而,又害羞地低下了头。   他只读了两行字,目光便停在了一张略显古老的照片上面。   说是古老,但其实最多也就不过是刚经历了五六十年,一张黑白且模糊的照片上,十数名干瘦的农民肩膀上绑着麻绳, 浑身青筋暴起,两脚紧贴着悬崖边缘,正在努力地往山下拖一块巨型的带有花纹的石头。   在思动动眼皮,不一会儿,悄悄地睁眼。   周觉山还望着那张照片,她凑过去看看,“这个是大理石吗?”   “嗯。”   照片里的纯天然大理石,是一种白色带有黑色花纹的石灰岩,剖面可以形成一幅天然的水墨山水画。这是北掸邦地区的特产,因其纹理特殊别致,因而一直广受海内外市场青睐。   曾经的那个年代,没有车,牛马又极度匮乏,有多少北掸人为了运输这一块石头,而命丧在陡峭的山崖之中。   在思轻蹙眉头,又抬头看了看周觉山的脸色,她伸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在想什么。”   “生活不易。”   如果说南掸是穷,那北掸就是更穷,千百年来,这里都从来没有获得过安心发展经济的机会。论自然条件,这里的地形地貌也远比南掸更复杂,山地多石灰石,到处布满了山洞,洞内极深,大部份地区被云贵高原所包围,没有完整的山脊,也很少有大块的平坦土地。自中国西藏高原而起的萨尔温江南北纵向穿过这一片高原,长年累月,小溪与河水支流更将萨尔温山脉的山顶切割成大大小小的丘陵山地。山地总没有平原富庶,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如果要论社会条件,这里与南掸更没什么可比性,暗地里,这些年南掸其实一直都在跟泰国合作,那里有市场,也有技术支援,而北掸除了几个小型的赌城和毒镇被当地的巨头所垄断发展得还算不错,几十年来,平民百姓的生活都基本上没有得到过任何改善,没有家电,买不起新衣服。   或许用家徒四壁这个词来形容乡下人的生活都不恰当。毕竟这里的房子都是用竹子做的,根本连一面墙都没有。   “会好的,我们来这儿就是谈合作的。”   “嗯,希望北掸人也能意识到这点。”   二十分钟后,飞机停在了腊戌,这里是北掸邦地区的主要城镇,旅游城市,寺庙数不胜数,极目云天、超尘脱凡,一座座巍峨的殿阁和高峭的宝塔金碧辉煌,吸引着当地人上香供佛。   缅甸就是这样一个信仰极其虔诚的国家,人们哪怕穷得揭不开锅,吃不上饭,每年也会供奉出一点香油钱供寺庙修葺,因而这里几乎走几步就是一座寺庙,堪称是全世界佛塔最多的国家。   负责接机的是北掸当地的一个营长,名叫朱多助。他安排了几辆民用车,请周觉山坐到了最中间的那辆车里。   北掸虽然更穷些,但像腊戌市这样的重要城市还是能勉强看得过去的,“邦帕司令让我先带您四处看看,一是稍作休息,而是让您切实了解一下北掸的情况,然后再去谈其他的事。”   周觉山跟在思对视一眼。   下马威?   应该也不至于。   “吴部长给我批准的和谈时限并不算长,观光的事情我不着急,眼下,我希望邦帕司令能尽快安排与我的会面。”   “好的,您放心,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如实地转达给邦帕司令的。”朱多助嘴上答应着,但暗地里还是偷偷地指示前面的头车往观光地开。   整座腊戌城说大不大,从各处细节上来看,路面坑坑洼洼,城市的楼层也低,一打眼看去,这座城市的建设肯定远不如东枝市先进发达。但腊戌好歹是旅游城市,类似于温泉度假村的地方自然不可能少,街头巷尾,汽车在飞速地穿梭疾驰,不多时,先停在了一家硕大的粉红色门牌的店前。   “周团长喜欢赌马吗?”   “我不太懂。”   “随便玩玩,觉得哪匹马跑得快就压哪只嘛。”朱多助回头,又看了看坐在他身边的在思。“周太太也去看看吧,专业的赛马性情温和,马厩和赛马场也很干净,玩这个的更都是有钱人,大家赌钱开心,权当是凑热闹嘛。”   在思眼波微动,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男人,周觉山挠挠头,有些不耐烦地将嘴唇抿成一线。   他眼望着窗外,嘴上没说,但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玩tm哪门子的赌马。   周觉山心烦,下意识地想摸兜找烟,下一秒又反应过来自己刚把烟给戒了,雪上加霜,一脚踹上车门,在心里暗骂了无数声草泥马。   在思忍不住想笑,知道他是急性子,不爱搀和这些。转而,又怕他真忍不住发作,连忙跟朱营长回应。   “好啊,去看看吧。”   北掸邦的人似乎是在存心拖延,没关系,和谈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越是这样他们越不能着急,把持住,她们好歹是代表南掸来的,她就不信北掸的人真敢就这样耽误他们半个月。   周觉山看她一眼,在思拍了拍他的手背。   交际嘛,他不懂,那就都交给她来办就好啦。   “朱营长,赌马的本金谁来出呀?”   朱多助微笑,“当然是我们。”   瞧瞧,稳赚不赔的买卖。“您教教我,选马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嗐,我这成天忙着打仗,又哪有钱玩这个。”   ……朱多助嘴上说着不懂不懂,但还是禁不住在思软磨硬泡,没多一会儿,就把自己知道的所有老底儿都给吐了出来。   周觉山挑眉,嗤笑一声。果然,这当过的记者就是不一样啊。   “你还真打算买啊?”   “买啊。”   她眼神里泛着一丝狡黠,机敏又机灵,拉周觉山下车。   粉红色温泉度假村的大堂极其宽敞明亮,金碧辉煌,纯白色的建筑边缘镀着一层金箔,穿过大堂,再绕过几个回廊,很快,就看到了一片空旷的草场。   在缅甸能玩得起赌马的人,非富即贵。一行人在门口站定,草场的边缘地带正支着几个浅色的户外遮阳伞。   遮阳伞下面的人看到他们,交头接耳,声音窸窸窣窣。   “是周觉山。”   “南掸新一代势力。”   很快,已经有几个人听到了他的名头,起身,朝他们阔步走来。   “久仰,周团长。”   “周团长真是年轻有为啊。”   商人们的那一套,周觉山司空见惯,人家跟他握手,他就象征性地回礼,但是话也不多,大喇喇地往那儿一杵,仰头望天,看看云,看看鸟,全程都不怎么交涉。   反观在思,那她就完全不同了,爱说话是女人的天性,更何况她还是个记者。   在思站在周觉山身边,如鱼得水,两个人比肩而立,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耀眼的光亮甚至丝毫都不比周觉山弱。   人们很快便不自觉地凑到她身边,围住了她。   再远处,一顶最宽敞的帐篷底下,坐着一对父子,安安静静,闲适地喝着茶水。   丹拓轻呷了一口茶水,细听着远处的对话,他搓了搓胡子。不愧是周觉山看上的女人,“这女人有两下子。”   柴坤还戴着那条镶金的翡翠项链,他闷头,用茶盖轻轻地刮动水面,“你要是有本事对付周觉山,等到我们在掸邦站稳脚跟,我就帮你把他女人抢来。”   “算了吧。”   丹拓摆手。他这人最爱的是财,至于女人嘛,差不多就行,他可犯不上为了一个陌生的女人而去跟周觉山大打出手。   周觉山手里可是握着南掸的军政大权,南掸未来会怎么样,谁也说不清,依周觉山的实力,指不定哪天就江山易主了呢?丹拓虽然没刚刚那些商人那么爱倒贴和巴结,但打点的事情还是绝不会差了的。   草场尽头,赵骏正好牵着一匹浑身漆黑的骏马走来。   丹拓招他过来。   赵骏将那匹马拴在马厩里,快步而行。   丹拓翘起二郎腿,手指着周觉山和在思,“赵叔,那两个人你认不认识?”   赵骏回头,看到了周觉山和在思。   他眼瞳里骤然一片震荡,握拳,极力地保持着镇静。“我,不认识。”   丹拓挑眉,低声地解释,“那是南掸的周觉山团长跟他未来太太。初次见面,你去替我到马厩里挑两匹好马,就当是见面礼送给他们。注意上点心挑,千万别怠慢了。”   …… 第四十五章   ……   风吹乱了眼前的景象, 模糊了视野。   一幕幕陈年不禁往事浮现出来, 风起云涌, 波涛骇浪……   赵骏杵在原地,愣了几秒,丹拓又催他两句, 他这才缓缓地点头,擦擦汗,往马厩走去。   这里是柴坤和丹拓的老窝。   虽说这对父子前些年一直在与政府军合作,但是狡兔尚有三窟, 更何况柴坤和丹拓都是出了名的走私商, 自然也都会多加小心, 给自己处处留条后路。   途经的一路, 人头攒动, 到处是人, 度假村的马厩有许多员工专门打理, 卫生等级很高,四周还有负责保安队伍看护, 一匹马一天的费用都够当地的百姓吃一个月了。   赵骏穿过一个个隔间,一群正在看马的小喽啰们发现是他,全都满脸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赵叔,晚上去宵夜吗。”   这些人口中的“宵夜”并不是指晚餐之后的餐,而是说去腊戌城中央的一条旧街。那里的旅馆招待所、发廊甚至是饭馆儿,多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妓院。妓院通常在晚上七点后才开张,白天没得“吃”, 所以每次去玩那地方,都被当地的男人称作是吃“宵夜”。   赵骏脸色微沉。   “不去。”   几个小喽啰互相看看,笑着,窃窃私语。   赵骏走向一个隔间,外墙上镶着好大一块黄铜标牌。标牌上的名字是“卡迈”。   这是整个度假村里体态最好的一匹马,毛色漆黑,棕色大眼,四肢长而有力,紧绷的肌肉均匀协调,它以前当过野马,从被发现到驯化,前后经历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才终于将它驯服。   卡迈体型高大,尤其是披散垂地的漆黑长鬃毛,流泻着力与威严。   赵骏将卡迈牵了出来,又找到了一匹性情温和的小马驹,小马驹皮肤纯白,但毛色有些杂,耳朵、四肢和尾巴上都长着栗色的斑点,跟在卡迈的身边,走路时蹦蹦跳跳,像一只活泼的小奶牛似的。   这两匹马都是马厩的好马,但因为性格使然,都没办法当赛马参赛。赵骏每次看到它们,就能联想到周觉山和在思——那两个无拘无束的人,就好像这两只野马和幼马,他们本就应该去自由广阔的天地里飞奔驰骋,而不是被圈禁在狭窄的马厩里,过着这种暗无天日、按部就班的末路生活。   ……草场的入口,挨个寒暄的人不绝如缕,周觉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抓住在思的小手,又碰了碰她的腰窝。   在思微笑着转头看他,眼角的余光一瞥,似乎像是看到了什么。   她瞳孔骤缩,猛地转回去。   ……   一道又高又壮的身影,正迎面走来。   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分别牵着两匹骏马。久违的轮廓,依稀得见当年的英俊。但十几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   现在,男人剃着光头,皮肤黝黑,左脸上有一道狰狞的长疤,颜色殷红,足足有十厘米长,疤痕从左眼角的外缘一路斜下朝外翻卷,伤口太深,长不上肉,连颧骨的骨头都露在外面。   他脖子上还纹着纹身,像是一种制式的古老图腾,风吹日晒下,黑色的纹身边缘有点腐烂,凸起,泛紫红色,触目惊心。   在思凝神,目光紧绞着眼前的赵骏。   她手指死死地抓住周觉山的袖口不放,眼角湿润,唇瓣不自觉地抽动颤抖,哽着嗓子,心情激动,心脏快跳了出来。   “那是……”   周觉山转头,也稍晚一步发现,他皱眉,懊恼地想起,那群走私犯在北掸地区确实是有一些营生和产业。   但赵骏怎么会在这儿,他前几天在东枝,不是还说要去南掸谈生意吗?   赵骏伸手过来,“您好,周团长、周太太,我是柴坤集团的二把手,我叫赵骏。”   “周觉山。”   两个人假装不熟的握手,互相介绍。   在思抿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她强忍住内心的情绪,跟赵骏点头。“俞在思。”   她嗓音微哑,说话的语音语调,像极了她妈妈年轻的时候。   ……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徐再思的《折桂令·春情》,这首小令怎么样?”   二十多年前,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一袭乌黑的长发垂肩,手里捧着一本古诗词的小册子,翻来翻去,逐字研读。   病房里没别人。   赵骏捞了一把坐下,皱了皱鼻子,“什么怎么样?”   女人莞尔,“好不好听?我觉得这首小令写得很好,美而不俗,我想用这首小令给咱们家女儿起个名字。”   赵骏歪头,“不行,不好,太矫情了。我的女儿,以后得参军或者当警察,不能整这些小情小爱的东西,必须得起个响亮的名字。”   女人眨眼,阖上本子,看看他,“那叫什么呀。”   “叫大红怎么样?”   “你敢!”   女人气恼,一本本子砸上头,赵骏咧嘴笑笑,但还是嚷着闹着,跑来跑去,非得要叫“大红”。   赵骏是警察,跟下面派出所的同事都很熟,他要是真想管女儿叫大红,那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但是轮到后来上户口的时候,熟悉的同事都问他,他们家大红咋样啦,他气得一脚就踹过去,还是颠颠地跑去跟负责登记的同志说,“嘿嘿,我们家女儿叫在思”。   “……不对,不姓赵。她妈说姓俞好听,随她妈姓。”   “不对,不是再见的‘再’,她妈说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在’。”   “啥玩意?‘在河之洲’你都没听说过啊,你个文盲!你读没读过书啊?你起开起来,我自己写!”   早在那个年代,电脑还没有普及。类似于一些偏远的地方,户口还都要用钢笔手写。俞在思的名字,就是这么赵骏一笔一划写下来的,他字写的难看,回到家里,还被他自己老婆给深深地嫌弃了。   漂亮的素手搭在他两肩,使劲儿摇晃,“那户口是要跟一辈子的……”   “哎呀,我这语文水平,没写错字就挺不错了……你意会,意会一下好不好?”   “不要,你从今天起就给我好好练字!”   “好好好,”赵骏立马端正态度,闭眼,举起三个手指头对灯发誓。不一会儿,又悄咪咪地睁开一点眼缝,抱起面前的女人,往卧室走,“我练,我肯定练。”   然而,世事难料,从那之后不久,赵骏就因为工作期间表现优异,被领导看中,从基础岗位调到了缉毒部门。   没几年,他又被提拔成队长,再没有时间练字,也没时间照顾老婆和孩子。   时间匆匆,以至于一直到几年后他把周觉山救回家里,不到几个月的时间里,周觉山的汉字写的都比他强了。家里的三个人一起笑他,他也不介意。   字丑点,没关系。   心好,就行了。   ……   身后的骏马突然抬起前腿,长叫一声。   赵骏微顿,回过神来,转而又赶紧笑开,“哎呦,俞小姐长得真漂亮,瞧我,都看愣了。好家伙,周团长艳福不浅啊。”   他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扭头,又去跟北掸邦的营长朱多助打招呼。   朱多助跟他可是老熟人了,这些年来,自打柴坤他们在北掸建起了这座温泉度假村,赵骏他在这地方就没少打点,北掸邦的上下高级军官,他基本上能认识个八成,朱多助更是常客,只要不打仗,隔三差五就往这儿跑。要不这今天怎么会这么巧,偏偏遇上了这伙人呢。   在思望着赵骏,有些撑不住情绪,她别开脸,低下头。   周觉山拥她入怀,眉头微拢,长叹一声。   赵骏搂着朱多助的肩膀,眉飞色舞,“朱营长,你给看看,我们家丹拓少爷送给周团长的这两匹马,能不能拿得出手,让周团长看上眼啊?”   身后的手下将卡迈和小马驹牵了过来,朱多助笑开,用力地拍了拍卡迈的背,“笑话,瞧瞧这马这一身的肌肉,好,可以,肯定绝了!”   朱多助给周觉山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这马是真好。周觉山略略地点头,他也不爱好这个。   “替我谢谢主人。”   “您放心。”   赵骏回头给丹拓比了个手势,丹拓回应,右手抬高,然后又慢慢地往下压了一压。   赵骏了然,“老朱,今天别走了!留这儿,晚上泡个温泉!”   朱多助没有急着答应,他事先没通知赵骏他们,他今天其实是带着任务来的,司令的意思,是要他先带着周觉山在腊戌闲逛,几天后,等把周觉山精力磨没了,然后再领他到谈判的地方。   四处闲逛,倒也不如就留在温泉度假村……   “行啊,那给周团长他们也准备房间吧!”他回头,都已经擅自决定好了才问周觉山,“周团长,你说呢?”   周觉山轻扯了一下嘴角。   “可以啊。”   留在这度假村里,到处都是商人,他可以更彻底地了解到北掸邦地区的经济情况。   几个人各怀鬼胎,谁也没捅破戳破。   只有在思,从周觉山怀里悄悄地探出点头,她偷瞄着赵骏,庆幸,心里像大石落地般。   …… 第四十六章   柴坤集团的度假村, 占地面积很大。除了草场、赛马区, 还有几片天然的温泉池与钓鱼台, 供游客休息。   赵骏领着周觉山一行人一路上到三楼,他给周觉山挑了一间明亮宽敞的卧房,房间坐北朝南, 视野极好,站在客厅的阳台里极目远眺,还能看到远处草场的大好风景。   朱多助等人都跟在身后,赵骏也没多做停留,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 貌似无意地往垃圾桶里扔了个纸条。   在思看见了, 周觉山也看见了。   等到几个人走后, 她和他骤然关上门, 争先恐后地翻查垃圾桶。   “放手!”   “你给我……”   在思伸手, 仰头, 蹦蹦跳跳,就是够不到那张纸条。   周觉山推开她, 站直,伸长了胳膊。他用手指打开纸条,眯眼,看了看上面的小字。   “你父亲约我晚上见面。”   确认好没有什么需要避嫌的内容,他才将纸条团了团,顺手扔进了装饰用的烛台里。   在思皱眉,快速地跑去查看, 无奈,蜡烛燃烧剧烈,红色的火苗来回跳动,她想也不想便将小小的白色薄纸片从火焰中捡了出来,但那时纸片已经烧掉了大半儿,字也都烧没了。   死无对证。   她鼓鼓嘴,回头看他,“那你们要去哪儿见?”   “他没说。但外面人多口杂,我猜他可能是要过来。”   在思眨眨眼,有些难以置信,“真的?”赵骏真的要过来?那如果他真的能过来见周觉山的话,那也就说明她肯定还能有机会能再见到他了。   “应该是,到时候再说。”   这都不急。   周觉山伸了个懒腰,脱掉了外套,他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放松地往身后的沙发上一仰。   在思却兴奋不已,她根本闲不下来,翻出自己的行李箱,连忙挑晚上要穿的衣服。   她的衣服,其实都差不多。   缅甸人比较保守,关于普通女性的穿着,也有几项不成文的规定——女人不能露腿,裙子不能用薄透的材料,裙摆长度更是要直到脚背。她在南掸生活的这段时间,衣服也都是这样的。勉强有几身漂亮的衣服,还都是康嫂给做的……   一想到康嫂,心情又不免低落……   当初在达仁镇,那起爆炸后不久,南掸的军队便奉命在镇子里挨家挨户地搜查,没多久,就找到了当初负责给小星动手术的那个心脏科医生。   那个医生私自接黑市的订单,害死了一条人命,触犯了法律,一样要罚款坐牢。   在思当时已经在去往东枝的路上,她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那场手术……到底成功了吗?”   电话是由当地的警方转接的,经历了一番严刑逼供,警察从审讯室里走出来,“没有。他说他以前都根本没做过类似的心脏移植手术。他说自己是无辜的,当初做这场手术的时候他也并不是自愿的,但卢俊才派人一直用枪抵着他的脑门,逼着他做……”   电话里,警察还说,那个医生可以很肯定地回答她。   ——其实小星,早在动手术的那一晚,就已经因为心脏骤停,死在了手术台上。   在思挂断电话,一个人思考了很久很久。康嫂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后来的那一切……根本就都是卢俊才策划好的。   他怕小星的死暴-露,怕康嫂因此而不肯跟他合作,立即让医生进行正常缝合,然后又悄悄地找来了化妆师,给小星化成了面色红润还活着的模样。   在思还记得,她被康嫂绑走的那个清晨,康嫂一直不停地嘟囔说她们家小星还没醒。她说她睡得太沉了,应该是麻药打多了。   为了这一场手术,一颗心脏,前后害死了多少条人命?康嫂死了,那是她咎由自取,在思只会默默地一边抹泪一边骂她无知。但是那个工厂老板和那个火车司机呢?小星呢?康嫂或许一直到临死前都不知道,她的女儿,就是被她亲手害死的……   ……   南边天,乌云快速地涌动,昏黄的光线穿透玻璃窗,将地面分割成几块,大小不均。窗外,很快就传来了风雨的声音,雨滴不小,砸在露天的阳台里面,啪嗒啪嗒的。   周觉山扫她一眼,发现在思正蹲在行李箱前,手里紧攥着一条纯白色的特敏。   他坐起来,知道她是又想起了以前的事。   “在思。”   “我没事。”   她只是好恨,好恨这里的无知和愚蠢。   刚刚,赵骏脸上的那条疤,也让她胆战心惊,那是多么骇人的一道伤口,可想而知,他当时又究竟是经历了多么危险的处境,最后才得以脱身?   “其实,我有时候会问你的任务,不仅仅是好奇,也是因为我是真的很想帮你。缅甸太落后了,不只是你,我也想改变这里的一切,这里虽然不是我的祖国,但我也同样没办法对这里的黑暗和残忍置之不理。”   国界并不重要,民族也并不重要。在俞在思的内心看来,这个世界本就不应该区分什么高低贵贱、男女老少……   但是现在,所有的弊病竟然都积压在了这里。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她身边,她可以看到流血,看到死亡,谁都说不准下一秒又会发生什么……   她好恨,好恨……   周觉山心疼,拉起了在思。   他将她拥进怀里,深吸一口气,嘴唇紧抵着她的额头。   “善恶是非,一切的一切,最终终会有它该有的结果。”缅甸人大多都信因果,都信佛,他出家那次,主持就曾经跟他讲过——信仰,是深陷苦难的人们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之所以带她来北掸邦,也是想让她帮他,他不是神,他一个人扛不了那么多,他会带兵打仗,但他不擅长与人周旋交涉。   “今天在草场的时候,赵骏有说过送马的主人是谁,你还记得吗?”   在思点头。   “柴坤和丹拓。”   “他们两个,是缅甸臭名昭著的走私犯。几十年来,一直在偷盗境内的翡翠和柚木并输送海外,对于缅甸的普通人来说,翡翠和柚木就是他们穷苦生活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政府军前些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直在纵容走私,但近几年,政府军内部也经历了清剿和反腐,现在已经明令禁止了开采和对外出售当地的翡翠和柚木。”   柴坤和丹拓现在正被全面通缉,他们在政府军的管辖区域里面混不下去,所以这才跑到了掸邦的地界。   周觉山将事情的原原本本,如何如何,全都跟在思说了清楚……他告诉了她赵骏的真实身份,有些话,他知道哪怕自己不说,赵骏来了也一样要说。   .   夜里,九点过后。   在思坐在沙发上,慢慢地捋清了思绪……   “所以,这两个人其实你们任务的关键。”   他们需要找到能证明柴坤和丹拓确实走私的证据,还需要再找到与这两个人暗中勾结的走私-军火-买卖的另一方势力……   周觉山纠正,“主要是你父亲的任务。”   “那你的呢?”   他还有别的任务?   周觉山默了一瞬。他坐到她身边,眼睛望向窗外,“有一点不一样。但还没到说出来的时候。你父亲只是我众多联络人中的一个,还有一些事情,是连他都不清楚的。”   在思垂眸,眼望着光滑的地砖,灯光下,瓷白的地砖倒映着二人的模样,她抿唇,轻轻地握住了周觉山的手掌。   经历过好奇,也经历过理解,她现在对他正在所做的这一切其实更多是心疼……   他承担得太多,肩上也扛了太多。   “我不逼你,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再说。”   第一,明面上的任务,是要解决南掸与北掸的经济合作。   第二,赵骏的任务,是要弄清楚与柴坤集团勾结在一起的军火商是谁。   第三,就周觉山个人来说,他想趁着此次和谈的机会,跟北掸交好,为日后签订停战协议而打好基础。   “等我爸过来,我们先问一问他有关于北掸当地的事儿,他跟朱多助他们很熟,我想他知道的应该比我们更多。”   周觉山点头,回握住在思的手,“赵骏今晚要来,估计也就是为了这事儿。”   除此,他还得问清楚他怎么会从东枝市跑到腊戌的事儿。度假村白天人多手杂,夜晚有各种消遣的地方,人群散了,所以夜晚会比白天时稍微更方便行动一些。   话音刚落,门外,一道敲门声响起。   “您好,客房服务。”   周觉山单手抄在裤袋里,起身,开门。   门外,一个男人正站在对面。不是赵骏,倒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第四十七章   酒店的走廊, 灯光昏暗。   对方年纪不大, 个子也不高, 看样子二十左右的样子。头发偏长,颧骨突出,一身职业的酒店服务员装扮, 斜刘海能遮住一只眼睛和大半张脸。   他双手推着一个银白色的推车,戴着一双纯白色的手套。缅甸人平均的受教育程度不高,没有法定的工作年龄,外出务工的年轻人很多, 像对方这个年纪, 能做到领班或经理级别的也一样大有人在。   周觉山低头, 貌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别在对方胸口上的实习生工位牌, 保持警惕, 将对方堵在了门口。   “我好像并没有叫过客房服务。”   他回头, 也跟在思确认了一下。   在思疑惑, 摆手,她也没叫过。   对方将推车里的不锈钢餐盖打开, 露出装牛排的盘子,“周团长,我是送餐员,这是酒店标配的晚餐。”   牛排的盘子旁边还摆着两副崭新的刀叉,刀光阴寒,锃亮无比。   周觉山挑眉,哂笑一声, 他两手抄兜,随意地将门踢开。   “进。”   送餐员点头,路过在思,默默地将送餐车推进了餐厅。餐厅里没有开灯,他始终背对着周觉山,先点燃了蜡烛,随后开始摆菜。拿起刀叉的时候,动作略显缓慢。   周觉山站到他身后,背靠着实木的隔断,百无聊赖地吹了一下自己的指甲,“左叉右刀。你把刀叉的位置放反了。”   对方稍晚一步发现,懊恼万分,转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咬牙切齿,捏着餐刀的握柄,骤然腾空跃起,反手就向身后人的脖颈划去。   锋利的刀尖从周觉山的喉咙滑过。   “啪”地一声,掉在了一声。   “就拿这小玩意也想杀我?”周觉山将餐刀踢飞,身体迅速左闪,他右手呈八字掌向外捋抓那送餐员的右手腕,躲过对方来拳,同时,左脚向左前上步插到对方双腿之间,左臂席肘,向后勒锁对方咽喉,转瞬间,那家伙便已动弹不得。   在思在远处目睹了全过程,捂嘴,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这送餐员来者不善,主要是因为刚刚在这家伙进门之前,周觉山就已经给她发了信号,两个人都有防备。   “你是谁?为什么要对我们动手?”   她关上门,快步地走到周觉山身边。   “你管我是谁!要杀要剐随你们!”送餐员高声地喊着,瞪着一双大眼,情绪激动,脖子上青筋暴起。   在思抿唇,直觉告诉她,这小男生应该不是一个职业杀手。毕竟对方年纪不大,从进门开始就浑身紧张,而且他计划使用的凶器还是一把小小的没有血槽的西餐刀,这小玩意杀在思都够呛,更别说他还想拿它来对付周觉山这样迅捷有力的身手。   她看看周觉山,“怎么办?”   “拿绳子,先绑了再说。”周觉山看看那送餐员,扬起下巴,指了指花盆边用来装饰的麻绳。   这家伙嗓门太大,他得先让他闭嘴,否则隔墙有耳,难免节外生枝。   在思点头,抽出了麻绳,说实话,她本来还有点儿紧张,但是看周觉山的样子,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点儿拖泥带水,她一直看在眼里,很快,便安心下来。   周觉山把人绑在了客厅正中央的立柱上面,嘴里堵上白布。   他蹲到那家伙的脚边,小臂搭在腿上,侧脸,朝在思勾了勾手指,“来,趁这个机会,正好可以教你几个实用的绑人方法。”   正面式、反面式……他拿这个送送餐员当例子,向她展现了各式各样的五花大绑。   在思笑笑,她虽然觉得自己应该用不太上,但多一技自然也是好傍身的嘛。她学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笑开,“我怎么感觉我们在一起欺负这小男生似的。”   这家伙也挺惨了,身上全是麻绳,已经被绑成了粽子。   “这混小子活该。”   周觉山话音刚落,那家伙抬脚踢了过来。   周觉山迅速闪开。   那送餐员看碰不到周觉山,便把目标转向了在思,在思正蹲在原地,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一抬头,脚力便不偏不倚地印在了她的肩膀。   在思坐到了地上。   周觉山怒不可遏,他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紧咬着牙根儿,“你tm活腻了是不是?!”   那送餐员嘴巴被白布堵着,说不出来话,但他瞪着眼睛,嚣张跋扈,气焰很盛,存心激周觉山动手。   周觉山笑了笑点头。反手掏枪,上膛,登时抵住了那家伙的太阳穴。   “等等!”   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赵骏正好从门外进来。   周觉山没有回头。赵骏健步如飞,按住了周觉山正要扣动扳机的那只手,低声地道。“这人我认识。”   “那又怎么样?”   “不能杀,留着有用。”   两个人的交流都是用中文。能确保被绑的那个年轻人根本完全听不懂。   几秒后,周觉山看他一眼,赵骏用力地点头。   他放下枪,赵骏才松了一口气,随即,他弯下腰,伸手去扶正要站起来的在思。“没事儿吧?”   他语气很温柔,目光里满是慈爱。   在思心头一颤,手撑着地面,她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仰望着赵骏,鼻头一酸,一时间百感交集。   似乎,多少年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感慨、辛酸、委屈……曾经,她生命中最坚实的那棵大树被人连泥带土地连根拔起,整片荒原寸草不生。现在,忽然又被人种了回来,还是那棵大树,带来了光和温暖,能为她遮风挡雨。   记忆中,父亲的手是有茧的,她下意识地垂眸看看递到她眼前的这只手,那些手纹和掌茧,如同刀子刻上去的一般,明显更加深了许多。   周觉山后知后觉,收起枪,推开赵骏的手。   “别碰我老婆。”   他将赵骏挤开,在思瞬间破涕为笑,她擦了擦眼角,用力地推周觉山的胸口,“你也真好意思。”   “那怎么了。不就还没领证吗?”   一张破纸而已,周觉山都不稀罕。   说罢,他半点儿不害臊,躬下身,当着赵骏的面儿,将在思打横抱了起来。   他没理赵骏,将她抱到了卧室,刚放到床上,便伸手解她的衣扣。   “你干嘛?”   “看看肩膀受伤了没有。”   在思慌了,“不行,爸还在外面呢。”   “让那死老头子等会儿。”   两个人拉拉扯扯,周觉山话音刚落,赵骏已经跟进了卧室。   在思又羞又恼,连忙钻进了被里,周觉山摸摸脑袋,回头瞥了赵骏一眼。   赵骏瞪他,“先说正事儿。”   在思藏在棉被里,竖耳听着二人的对话。   “那就从头说吧,你之前不是说要跟着柴坤和丹拓去南掸邦的军区见吴四民,怎么这才三天不到,就又跑到北掸的腊戌来了。”   “吴四民临时有事儿,这一次的谈判要延后几天,柴坤是个老财迷,赚钱几乎分秒必争,再加上腊戌的度假村本来就是柴坤的老窝,他们在这儿有很多关系,能赚钱,自然就有动力让他来走一走谈一谈。”   说白了,生意人嘛,是肯定不会把全部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   “那你到腊戌来又是因为什么?”   “吴四民想跟北掸合作,一起搞一搞经济,谈一谈当地的农林发展,包括土地的开垦、因地种植,扩大经济作物的种植面积和畜牧业的培育等等。南掸可以免费为北掸提供专业的技术和技术人员,作为回报,北掸只需要与南掸签订协议,结成统一的军事战线即可。”   像北掸这种地方,基础经济基本一塌糊涂,六成的人处于赤贫状态。想要从高科技的互联网行业、轻工业、重工业等这几个耗时耗力耗财的行业中瞬间牟利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钱要一步步赚,所以必须从农业开始发展,先解决当地人民的温饱问题,然后再来谈其他的营生。   赵骏想了想,眼前一亮,在他看来,这回南掸这条件开的不错啊,“那你怎么不去找邦帕司令谈?这事儿对北掸百利而无一害,我觉得靠谱,北掸邦军没理由会将你拒之门外啊。”   周觉山躺下,捏捏眉心,“不知道,我今天刚到,邦帕派了那个朱多助营长来接待,那家伙领我在腊戌到处闲逛,摆明了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在思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那……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今天到这儿,我总感觉这里的北掸邦军对南掸的军队很有敌意呀。”   她很奇怪,那个朱多助对待周觉山的态度还不如对赵骏热情,而且通常来说,军事交涉,外交代表的等级都应该是对等的才对,然而那个朱多助只是个营长,比周觉山低了两个级别,于情于理,他根本没理由没资格这样对待他们才对……   周觉山点头,他也感觉到了。   赵骏拢眉,仔细地思索,“你来之前,吴四民是不是忘了跟你交代什么?”   周觉山深眸看他,“这话什么意思?”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赵骏扬了扬下巴,指着客厅里的那个瘦瘦小小的送餐员,道。   “北掸与南掸的恩怨,你得问一下高汉。他爸是前任北掸的副旅长级军官。而且据我所知,在两年前去往南掸和谈的路上,他爸被当地军队害死了。”   …… 第四十八章   话音刚落, 除了赵骏之外, 卧室里剩下的那两个人, 不约而同地看向被绑在客厅柱子里的那个年轻的男生。   灯光下,他瞪着一双眼睛,手臂背在身后, 正在使劲儿地往外挣脱。   周觉山系的是死结,而且越用力挣,绳索反而会系的越紧。   被南掸邦军害死了……   还是个副旅长。   这种事情,周觉山似曾相识, 不得不承认, 他脑子里的第一反应, 就感觉像是胡一德那家伙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他嗤笑, 眯起眼睛, 将舌头卷起, 用舌尖抵住上颚, 转瞬,打了一个清脆的响声。   “他会帮我?那小子刚刚还想杀我。”周觉山转头看赵骏。   赵骏叹气, 多说了两句替他解释的话,“高汉这孩子品性不坏,只是年纪小,性格冲动。在他父亲没出事之前,他一直安心读书,每年寒暑假都会乐颠颠地参加北掸各地的义工活动。只是后来,他爸突然死在了南掸, 原因不明,这件事对他打击太大。他妈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几次试图自杀,虽然好在每一次都被高汉成功地阻拦了下来,但她也因此变得疯疯癫癫。”   赵骏跟高汉,就是在一次义工活动里认识的。那时候的高汉,阳光、乐观,一来二去,他跟赵骏混熟了,便跟他畅谈理想,他说他以后的职业规划就是学土木工程,当一个建筑师,给北掸建桥修路,盖高楼大厦。   然而,世事难料,他爸死了,他就选择了辍学。   “血债血偿。这事儿换做谁,谁都不可能就这么让这事儿过去。”赵骏走过来,感慨地拍了拍周觉山的肩膀,“但你是无辜的,我得去跟他说清楚,他要杀也得换个人不是,你那时候还没在南掸当团长呢,他老爸的死跟你可没有半点儿关系。”   ……周觉山和在思对视一眼,略略地点头。赵骏快步到客厅里面,凑到高汉的耳边,跟他低声说了些什么。   在思抿唇,慢慢地往床边挪动一点儿,挽住了周觉山的手臂。   她眼见着那个高汉渐渐地不再挣扎,目光也愈来愈平和……   “你先把他嘴里的布条抽出来吧。”   有她爸在现场,高汉应该不会再大喊大叫的。   周觉山认同,下床挽袖子,在思跟着他一起穿鞋,他侧头看她一眼,“你也要过去吗?”   他担心,那家伙刚才还伤到了她。   “你们都在,我不怕的。”   在思微笑,将长发拢到一侧,她挽着周觉山的手臂,一起走出了卧室。   为了以防万一,周觉山将她挡在了身后,他跟赵骏示意了一下,随手抽出高汉嘴里的白布。   高汉气喘吁吁,立即开口问他,“你是周觉山?”   周觉山笑了,一脸的匪夷所思,他几乎有小半辈子没回答过这么愚蠢的问题了。“等等,你小子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就想杀我?”   “你先回答我是不是!”   “我是。”   高汉一脸的懊恼,“对不起,我道歉,我只是知道有一批南掸邦的军队来到了腊戌,是我冲动,没问清楚,我并不知道带头的人就刚好是你!还有刚才踢这位小姐肩膀的那一脚,对不起,我混蛋王八蛋我不是人,小姐你如果还气不过,那你也踢我一脚,啊不对,踢两脚三脚,踢哪儿都行!就除了裤-裆那里……”   高汉真诚地道歉,磨磨唧唧,没完没了。   周觉山挑挑眉毛,懒得听完,一把搂过赵骏的脖颈,低声地道,“说吧,这怎么回事儿啊?”   翻脸比翻书都快,这家伙怎么这么突然就改过自新了呢?   在思也凑了过来,“爸,他是不是有精神分裂呀……”   刚刚明明那么嚣张跋扈,瞪着眼睛,恨不得把他俩吃了似的。   “不是,你们还记得两个月前掸邦与克钦邦的那次救援谈判吗?”那次谈判里,周觉山带回了两个南掸的士兵,还顺手救了两个北掸的百姓。“……其中一个,就是高汉的家里人。所以他恨遍了南掸邦的军队,只偏偏对周觉山感激涕零。”   在思眼波微动,懂了。   她上前一步,看着高汉道,“你踢我一脚的事就算了,我既往不咎。但你刚刚意图谋杀南掸邦上校军官,这是死罪,我们身处在你北掸的地界,你的行为足以被控告到军事法庭,按照绞刑处理。而如果我今天放你一马,就相当于你欠我们一条命,我接下来可能要问你几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你能做到毫无保留、如实回答吗?”   “我能!”   高汉的大仇还没报,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他相信赵骏是个好人,他也知道周觉山是个好军官。“你们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者有什么想知道的东西,都可以问我。”   以前他读书当义工的时候,赵骏对他很照顾的,他虽然不算聪明,但他知恩图报。   周觉山和赵骏一同上前,替他松绑。   时间紧迫,在思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你如果稍微关心一下当地的军事新闻就会知道,我们这次是代表南掸邦军队来与北掸邦武装谋求经济合作的,客观地说,南掸提出的条件已经足够有诚意,但是北掸似乎对我们还持有一些保留的态度。通过这一天的观察,我们怀疑这是不是跟你父亲当年在南掸的经历有关,所以此时此刻你需要回答我,你所知道的,你父亲当年在南掸都经历过些什么。”   高汉垂了垂眼睫,他揉揉手腕的勒痕,思索间,坐到了错层的台阶上。   两年前的事情,他当时也没有在现场,“我只知道,我父亲当时是被北掸派去跟南掸邦军谈南北之间的铁路建设问题,本来项目都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只是在计划的铁路之间算漏了一座寨子,如果想要让双方铁路建设正常进行,就需要立即跟当地的百姓进行交涉和协商,让他们尽快移居到别处……”   那一年,缅甸难得下了一场冰雹,乌云翻滚,一片漆黑,大如网球的冰块从天而降,他父亲撑着伞,一边给家里打着报平安的电话,一边带着一小支军队进入了寨子。   ……结果,那便是最后一通电话。   据北掸的后续部队所说,那座寨子里发生了枪战事件,他父亲失踪,整整一个星期后,才在那座寨子附近的山谷里面找到了他的尸体。   “当时,尸体都已经腐烂了,脸被打成了肉泥,我们是通过他那一身军装和佩戴的戒指判断,应该是我父亲没错。”   在思走到他身边,“那你是怎么认定是南掸邦军所做的呢?缅甸这么乱,能够偷渡到掸邦境内,或者私藏枪支的团伙、组织,大有人在。”   高汉摸兜,“因为子弹。”   他父亲死后,他一直带着那颗致使他丧命的那颗子弹,“射中我父亲心脏的这颗子弹型号是模仿美军的装备。而这种装备,整个掸邦,只有南掸邦军才配备得起。”   铅芯钢壳的子弹,前尖后圆,在思不太懂这个,周觉山接过来看看。   “手枪子弹,正常的9MM规格,美式的子弹全弹长会比东南亚的子弹偏长一点,像是南掸的东西,只不过这个子弹的花纹还挺特别的。”   弹壳的最中央刻着一圈浅浅的十字架,这应该是自制或者订制款,市面上大批量生产的手枪子弹绝没有这种款式。   高汉点头,“反正就是南掸的东西。”   他父亲是个副旅长,比周觉山军衔都高,同样的事儿,如果放在任何其他地方,高级将领在异地被杀害,北掸邦军肯定都会公然开战。   然而,偏偏,对方是南掸,双方都是掸族人,身上流着同样的血……   再加上,原本确实是他父亲工作疏忽,遗漏了那座不起眼的村寨,而且他当时带兵进入村寨时,并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上当地南掸邦军的首长,他父亲又心急,便退而求其次,只打电话通知了首长的下属。   军队里制度严格,官大一级压死人。南掸的军队当时为了瞒住这件事,不让事情发酵,便直接把那个与高汉父亲联系过的下属将士叉了出去,一枪爆头,一命偿一命。   南掸给出的说法是,这是一场误伤,寨子里本身就有驻兵,而驻兵并没有接收到上级传递来的高副旅长要带兵进寨的指令,所以才兵戎相见,产生了那一次意外的交火。   但高汉才不信那一套,他觉得这里面就是有蹊跷,而且那村寨极为隐蔽,都不准许他们外人出入,依他猜想,他父亲死得那么惨,估计是无意间撞破了南掸邦军的什么秘密之类的。   “北掸的军队是傻,再加上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所以他们认了,事后也没有跟南掸闹得太僵。但副旅长都死了,尸骨未寒,你们这次过来,他们又可能给你们好脸色看呢。”   高汉心里明镜儿时的,抬手,捋了捋被汗水黏在眉骨上的斜长刘海。   在思点头,原来如此……“谢谢,这回我彻底明白了。”   夜深了,赵骏和高汉不能待得太久,两个人脚前脚后,溜出了房间。   周觉山关上门,捞了一把实木的椅子,他敞开腿坐着,将在思拉了过来。   “有什么主意?”   “没主意。当初南掸已经给出了解决方案,不管合理与否,北掸也已经默认。”   时隔两年,才来跟他们翻一些陈年的旧账,他们是以为她们这一批人是软柿子好捏好欺负吗?   周觉山搓了搓手指。“我个人有不少的存款,我打算多给他们点钱。”   在思摇头,“任何一个人的财产相比于军队的开销来说都是九牛一毛。”   “那你说怎么办?”   在思眼睛转转,灵机一动。她趴到了周觉山的耳边,窸窸窣窣,嘀咕嘀咕…… 第四十九章   夜晚, 温泉度假村的地下一层人头攒动, 摩肩接踵。刺鼻的烟味、香水味被隔离在中低档赌区。赌场的最中央, 极目绚烂的水晶灯下,一张硕大的椭圆形绿色赌桌横正摆在一面金黄色的大理石地砖上。   这是全赌场最贵的一张桌台,没有工作人员坐庄, 玩家自分庄闲,每位玩家本金需达到两亿缅币以上才能参与下注,两千万缅币只可以兑换一个金色筹码,开局后, 每局押注则不得少于一个金色筹码。   在北掸, 能够到度假村游玩享乐的人, 基本上都非富即贵。这些人爱玩, 也舍得花钱, 但哪怕是放在这些有钱人堆里, 也很少有人能光顾得起这张桌子。   ——今天, 倒是个稀奇的日子。水晶灯流光溢彩,赌桌两侧各坐着一男一女。   荷官穿着一身标准的西装制服, 戴着一双白手套,给双方发牌。不一会儿,有好事儿的凑过来看看,伸长了脖子,很快,这张赌桌四周便聚集了几十个观众,人们里三层外三层, 将赌桌围了个水泄不通。   游戏的规则十分简单,21点——参加者尽量使手中牌的总点数达到21点,或是接近21点,但不能超过,再和对方比较总点数的大小以定输赢。   第九局。   周觉山先收到两张底牌,一张10,一张8,合计共18点。   桌对面,是今天带他在腊戌闲逛了整整一天的朱多助营长。那家伙是个赌徒,没事儿就爱在温泉度假村里泡着。朱多助自认赌术不错,这些年也净赚了不少。这么晚了,他本以为周觉山已经休息,便自己偷溜到了底下赌场……   没想到,周觉山也过来了。他领着俞在思,找到了朱多助,声称自己从没有玩过赌牌,一窍不通,问朱多助有没有兴趣,跟他当回对手,对练几把。   朱多助面露难色,犹犹豫豫,假装为难地答应。   心里面却是忍不住偷乐,他周觉山可是南掸的团长,不消多说,那就是块油滋滋的大肥肉,他又不傻,像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他怎么可能拒绝?!   朱多助掀起自己的牌面一角,悄悄地看了一眼。一张5,一张6,总共才11点。   荷官询问双方,“还加吗?”   朱多助搂住身边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加。”   周觉山侧头征求在思的意见,在思点头,双眸亮晶晶的,“加。”   荷官颔首,向双方各发一张牌,周觉山的为5,朱多助的为6。   荷官伸手向周觉山示意,“先生,爆了。”   周觉山轻笑,将手边仅剩的五个筹码扔了过去。   身后的观众交头接耳,一片唏嘘……   “都18点了怎么还敢要啊?”   “只要不要就赢了。”   “这俩人到底会不会玩牌啊,十几分钟,连输九局。”   ……周觉山和在思完全听得一清二楚,他和她对视一眼,唇角微扬,没说什么。   朱多助站起来,一脸春风得意,他翻出个小布袋,收拾起从周觉山那里赢来的筹码。   “看来周团长今天运气不好啊。”   “是,我也不太会。”   “说到赌牌这种事情,输赢都是常事,没有人会一直输一直赢的,我都见多了,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整整一袋子的筹码,少说也有三四十个,朱多助暗搓搓地数着,心里面激动不已。   周觉山看他一眼,“你还玩吗?”   “不了,时间不早,我先休息去了。”朱多助刚在赌场里找了个妞儿,眼看着这深更半夜,他还没尝着味儿呢。   他牵着女人,抱着钱袋子往人群外挤。   周觉山眯眼,若有所思,“那就换个人跟我玩吧。”   说着,在思递给他一个更大的钱袋,袋口没封,袋子被周觉山顺势甩出,金灿灿的筹码倾泻而出,铺满了大半个椭圆形桌面。   这筹码少说也有上百个,价值二十亿缅币。   人们一拥而上,争先恐后。   “先生,我跟你玩!”   “别别别,选我选我!”   ……   朱多助定在原地,惊得目瞪口呆。   周觉山并不着急,他漫不经心地招招手,示意保安来维持秩序。   人群渐渐地被重新隔离开来,在思长舒一口气,她转头跟周觉山沟通,有意无意,提高了一些音量,“时间不早,我都困了,你这筹码这么多,你要玩到什么时候。”   “那就一局定胜负吧。”   朱多助听出了猫腻,连忙抱着钱袋跑回来,“你要玩?我陪你玩。”   “呦,朱营长不是正赶着回去休息吗。”   周觉山指尖捏着一片筹码,来回地翻转。   朱多助推开身边的女人,坐回了原本的位置,“周团长是客人,我得尽地主之谊,客人还没休息,我怎么能先休息呢。”   说着,他解开钱袋,让荷官数筹码。   周觉山将筹码扣下,倾身看朱多助。“我一把show hand,你钱够吗?”   “这儿的不够,但我还有房子、存款和车,再不够,我就拿我以后几十年的薪水顶上。”朱多助是算准了周觉山不会玩牌,那俞在思更不用多说了,周觉山每次问她,她都会喊加。   朱多助混迹赌场十几年,还能怕他们这号新人选手吗。   周觉山微笑,略略地点头,“空口无凭,先立个字据。”   朱多助答应,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他要来一份纸笔,匆匆地落笔,写完,递给了周觉山他们。   双方核对,确认无误。   朱多助连忙转头看荷官,“快,我现在能下注了吗?”   荷官看周觉山,周觉山点头。最后一把游戏随即开始。   同样是荷官洗牌发牌,他将一摞纸牌推成扁平的圆弧形状,从最右侧切入,给双方各发两张牌。   朱多助先翘起来边角看了一眼,一张8,一张6,14点,太小。   周觉山将纸牌递到了在思面前,在思直接将牌捧在手里,一张9,一张A,A是11点,共计20点,不小了。   荷官询问,“双方是否还需要加牌?”   在思毫不犹豫,“加。”   她背后的人群骤然又议论纷纷,嘘声不断。   “都20点了还加?”   “疯了吧?”   朱多助竖耳,隐约地听到了一些人们的对话,他虽然没听太清,但只看人们的表情,他也能猜到这俞在思肯定是又犯大错了。这一局他自信满满,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不能拿着这一副14点的牌面去搏。   朱多助放下纸牌,一条手搭在桌边,“我也加。”   荷官点头,给双发各发一张。   朱多助将牌按在手下,他屏着一口气,瞪着眼,慢慢地掀开牌面的一角……   不多时,一个圆弧形的红色边缘渐渐地露了出来。   他动作极为谨慎小心,忽地,用力地吹了一口气,抄起来,是6,三张牌共计20点。   朱多助眼里冒光。   “我不加了,比大小吧!”   周觉山深眸看了在思一眼,在思抿抿唇,情绪不高,摇头,将三张纸牌捏合在了一起。   双方同时亮牌。   荷官伸臂翻开朱多助的三张,顿时满场叫好。   转而,荷官又翻开了周觉山的牌面。一张9,一张A,最后还是一张A。   朱多助大笑出来,“都20点了你竟然还敢要,你这两张A……”   他说着说着,脸色骤变。   朱多助跌坐回了凳子上面,目光呆滞,脸色像纸一样惨白。   周觉山嗤笑一声,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捏起三张牌里的最后一张A,“朱营长,据我所知,在21点的游戏里面,A既可以是11点,也可以是1点对吧?”   他拿到的既不是31点,也不是11点,而是刚好的21点。   “那二十亿缅币麻烦你在三天内打到我账上,否则你押给我的房子、车和存款,还有你后半辈子的所有薪水,应该也就都归我了。”   场面反转,围观的群众顿时连声喝彩,欢声不断。   周觉山和在思牵着手走了,朱多助愣了一会儿,眸光闪烁,猛地冲出人群追了上去。   电梯到了,两个人前脚进去,朱多助随后赶到,用手臂堵住了电梯门,“周团长,周团长……是我错!我错了!我求求你,你大人有大量!你给我条活路吧!大家好歹认识一场!”   二十亿,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营长,北掸的工资微薄,他又爱赌……   这么多钱,他这辈子都还不起啊……   周觉山别开脸,两只手抄在裤袋里,面无表情,恍若未闻。   朱多助看看在思,“噗通”一声便跪到了地上。   “俞小姐,你帮帮我,啊?我求求你帮帮我……我知道你是菩萨心肠!”   在思走远一点儿,目不斜视,“想让我帮你,那你也需要有点诚意……”   “是!您说,条件随您开了,你就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吧!”   没等在思开口,朱多助就已经开始磕头,他脑门触地,将电梯地板磕得咣咣直响。   在思看他一眼,“我们不要这个。”   “那您要什么啊……”朱多助这回输得精光,他也不称什么了。   在思目光雪亮,抬头,和周觉山对视一眼。   她垂下眼睫,忍俊不禁。“明人不说暗话。朱营长,你到底打算让我们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见到你们北掸的邦帕司令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昂~~~赌博有害健康。  第五十章   狭窄的电梯门应运关闭。四下灯光明亮, 光线整齐地反射在电梯地面最上层的玻璃上。   在思话音刚落, 朱多助惊愕一瞬, 他扶膝站了起来,“你……你们……”   “我们如何?”   今天的这场堵局,本来就是她和他商量着特意给朱多助设下的。他们联系了赵骏, 通过他专程买通了荷官,在思猜,或许朱多助做梦也不会想得到,他最相信的赵二当家, 其实背地里则是跟周觉山一派的人。   “如果你接受不了, 那就在三日后正常还赌债。”   一个条件, 整整价值二十亿缅币, 值与不值, 就看朱多助自己要如何考虑了。   朱多助陷入沉思, 良久, 才略带感慨地说道。   “周团长棋高一着。邦帕司令那边,我明天一早就联系。”   在思微笑, 不要小看朱多助只是一个小小的营长,她父亲事先有跟他们透漏过一些,朱多助跟邦帕司令私交甚笃,同村出身,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了。   电梯门开了,周觉山牵着在思走了出去,他步伐稍慢, 侧头看了一眼正站在电梯里面满脸愁容的朱多助。   “你只有三天时间。”   “是,您放心吧……”   朱多助心想,不要说三天了……他欠下巨额的赌债那可是利滚利按小时计费,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只用三个小时就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翌日,一大清早,北掸派了专车来接,恭恭敬敬,将周觉山一行人请到了腊戌城外的司令部。   邦帕司令不在,接待他们的是现任旅长攀达,周觉山拿出了两份合作协议,攀达先随意地翻了两页纸,拿出笔,便打算在合同书上签字。   周觉山猛地按住他手腕,“您都不看看?”   “我原本是克钦族的将士,战败被俘,这才被北掸邦军抓到这里来当旅长的。”看有什么用,攀达他根本都不认识掸文。   他抽出手,继续签名,“差不多就行,邦帕司令也交代了,如果是一个姓周的团长带人过来,那这合同就能签。”   周觉山蹙眉,他深眸紧看着攀达落下的那个名字,思忖间,左手拇指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无名指的指肚。“攀达旅长,我想请问你那接下来的技术引进工作你们打算要怎么落实?”   “落实?不知道啊。北掸这儿始终没发展过经济,所以也没人管经济,你们那儿多不多人手?能不能暂时先借我们一个两个的?”   “可能性不大,我还需要征求部长的意思。”   “没事儿,那就这样,我让司令留个心眼,等下一次打仗,再抓两个俘虏回来,就找能看得懂掸文的那种,以后专门管经济。”攀达将合同递过来,转身,去外屋接水。   这屋里的大桌上摆着一摞彩纸,周觉山随意地一瞥,各种色-情、赌牌、娱乐按摩……其中更不乏有购买毒-品的渠道。   他握拳,眉头越皱越紧。   “周团长也感兴趣?”   攀达端着两个透明的玻璃杯,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周觉山打眼一看,他刚喝过的那杯底下还搀着一种彩色的粉末,攀达走路时稍加晃动,粉末就会升腾出一团七彩的烟雾。   周觉山霍地站了起来,“没有,我先走了,后续的合作项目我会派其他人过来持续跟进。”   他大步往外走,攀达喊他一声,“你要不要再等等?邦帕司令去附近的寨子里体察民情去了,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   周觉山恍若未闻,大步流星。体察民情?呵,也不知道是在田野里翻滚着体察的,又或是在床上摩擦着体察的……   在思正安静地坐在车里等他,她从很远的地方开始,就看见周觉山正浑身冒火似的迎面走了过来。   “怎么了?”   “回度假村。”   吴四民既然给他批了两个星期的任务,那他就在这里呆满两个星期。时间一到,他就立即走人。   周觉山关门,倚着后车座的靠椅上。   在思有点担心,为了保险起见,她先觑了一眼驾驶员阿刚,想了又想,没有说话。不一会儿,她抿抿唇,两只手悄悄地摊开他手掌,利用食指指尖,在他手掌里写字。   “联合签订停火协议的事儿没有谈成?”   “没谈。”   周觉山同样写给她看。   曾经,他见过南掸邦军的混乱,就天真地以为自己已见识过大风大浪。直到今天,北掸邦军将士的管理制度那才是真正地让人大跌眼镜。   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原本还想趁着这次和谈的机会,跟北掸交好,为日后联合签订停火协议而打好基础。现在,他看这北掸军根本就不存在能与政府军停火的可能——毕竟以政府军一贯的风格,双方一旦签订停火协议,就必须同时同意彻底清除此邦境内的所有毒-品种植与生产活动。可现在北掸邦军里像是旅长这样的级别竟然都有人吸-毒,那这支军队还能接受清-除毒品吗?   周觉山下意识地想笑。   痴人说梦。   在思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将额头靠进周觉山的颈窝。她其实很想安慰他点什么,可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听人说,腊戌市内有一家小型的游乐园,里面有旋转木马和碰碰车,你想不想去那里放松一下?”   “那都不适合我,有没有打枪赢奖品的那种?”   “有,全中能拿到餐券。”   于是,那一天,周觉山在那家游乐园的同一个摊位那里先后拿到了60多张同样的餐券。   店老板吓得浑身冒汗,汗涔涔的,他暗中使过各种鬼点子,但都始终无法影响周觉山正常发挥。   眼见着这一枪一枪崩出去,他心里滴血,全都是钱啊。店老板心里清楚,他这射击店打10枪才需要付给他1000缅币,但周觉山赢那一张餐券,少说也值5000缅币了,更别说他每轮消耗的气球,这都600多个了,那又是多少钱啊。   第63轮,10发再度全部射中。   在思一路颠颠地小跑,摊开小手,熟门熟路地去接餐券。   店老板心疼,手指使劲儿,紧紧地揪着不放。   “小姐,行行好吧。”   在思笑笑,“愿赌服输,你先给我,等他玩完了我再还你。”   周觉山瞥过来一眼,“换气球。”   老板灵机一动,“长官,没气球了!”   周觉山挑眉,哂笑一声,他将枪扛到肩上,回头,给冯力和汤文比了个手势。   冯力和汤文迅速上前,二人拿一条细长的麻绳捆住了店老板的双手,两头用力地一拽,将那店老板拉到了射击区的中央。   店老板一脸懵逼,“这是干啥啊……”   “你没气球,那我就拿你活当靶子。”   店老板眨眨眼睛,忽然上蹦下窜,吓得嗷嗷直叫,全身汗毛倒竖,“有!!!长官!等一下,我突然想起来了!气球有!”   “有吗?”   “有有有!!”   “你确定?”   “真的有!!!”   周觉山端起了射击店专用的气步-枪,“需不需要我再帮你确认一下?”   “不用了!!不麻烦了!不用不用不用……”   在思笑到流泪,忽地看到了一个人影。   一闪而过,没太看清,但那个背影……她怎么感觉有点儿像当初在雷临镇救过她的那个女博士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少写了一点。   明天补上。   昂~ 第五十一章   小型的游乐园里人来人往, 不绝如缕。今天是周末, 晌午时分, 人山人海。缅甸的游乐园门票价格极低,换算成人民币的价格只需要一元不到,因而每逢节假日时期, 游乐园里便会出现人满为患的壮观景象。   在思始终站在射击店门口的位置,黛眉微蹙,微踮着脚尖,一双清澈的眼眸还盯着刚才的方向不动。   那店老板缴械投降, 承诺给周觉山再找气球。周觉山放过他, 坐到桌子上, 将气步-枪拆卸了两遍。冯力则跟着那店老板去拿气球, 汤文没什么事儿干, 他捡起地上的麻绳, 便一个人负责收拾了起来。   “俞小姐, 看什么呢?”   在思惶惶地回头,“没什么。”   她转身, 绕过汤文,进到店里去整理周觉山赚来的餐券。   不可能的,肯定是她看错了。   雷临镇地处于南掸军与政府军的交界地带,那附近的寨子早已全部被胡一德勒令炸毁,在思虽然没能亲眼确认寨子里的生死伤亡,但是当时面粉厂爆炸,死伤惨重, 随后那寨子里又燃起了熊熊的大火……   即便白静医生真的能从那场大火里死里逃生,她又能跑到哪儿去……她还能躲得了开着吉普车端着步-枪、冲锋-枪的南掸士兵吗?   更不消说,战争地区,从不把女人当人,一旦被当地的士兵发现……   强-奸?迷-奸?轮-奸?   在思瞬间紧闭上双眼,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刚刚那个女人真的是当初有恩于她的白静,那这几个月来,她又都经历过什么,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周觉山正检查着射击店里的气步-枪,这枪的弹簧坏了,他快速地拆卸又装好,随后又试了一下。准度可以,但力道稍弱,没有了冲劲儿,他忽然就不想玩了。   “饿了吗,去吃午饭。”   在思缓缓地点头。   他抓起她的手,越过人群,快步地朝游乐园外面走去。   大部队随后跟上,店老板长舒了一口气。须臾间,整间屋子就只剩下他自己、一堆气球和一沓餐券。气球是他现吹的,餐券是周觉山打枪赢去的,但这些餐券却真如在思所说,他没拿走,而是给他留在了店里。   店老板思索了两秒。抄起粉笔,立即在门口竖了一张不起眼的牌子。   ——周觉山无需购票。   想了想,又抹掉。   ——恭喜周团长荣获终身头等餐券奖,场地免费,气球管够。从今天开始,军人入店9折优惠。   ……店老板不会想到,他这样的促销,反而引起了门庭若市的生意,后来,还帮助他拓宽了店面。   接下来的几日,周觉山和在思一直都呆在温泉度假村里面。   南掸与北掸的经济合作已经正式签订了协约,并从那天开始,协约全方面生效。吴四民既没有派新的将士过来,也没有分给周觉山新的任务,那周觉山大可以乐得清闲。   相对比较,在思倒是忙些的。   有一次下楼,她无意间看到赵骏穿着一身已经漏洞的背心。   赵骏说什么也不让她缝补,“这是纯棉的。旧衣服都会这样,不碍事的。”   说话间,心里面又是一阵过意不去,他心想自己半辈子都没照顾过女儿,突然相认,他又哪好意思让女儿反过来照顾他呢?   在思虽然力气小,抢不过他,但好在她也并不是一个死心眼儿的人。   第二天,她就找来了度假村的服务员,让他们给她在房间里安一台电动的缝纫机。她还买了几卷实用的棉布和线,读懂了说明书,将一切准备就绪,便挽起袖子,认认真真地缝了起来。   周觉山远远地躺在卧室的床上,都能听到客厅里传来的缝纫机声音。他捏捏眉心,翻身坐了起来,捞起椅子上的上衣,一边穿一边往门外走着。   室外艳阳高照,今天客厅里的光线也格外明亮,只有在墙下的位置才有一片阴影,明暗穿插,分割出一块块明显的凉热区域。   缝纫机噪音不小,在思又专心致志,她手按着衣服的边缘,一点一点地向前滑动。   “好玩吗?”   周觉山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肩膀,弯腰,倒着脸亲了一下她光滑的额头。   在思微讶,手颤。   她忘了松开电源键,稍不留神,衣服袖口的地方便堆满了线。   白线在灰色的衣服上格外显眼。她连忙将袖子拿起来,对着阳光看看,“都怪你……”   她坐在一张长凳上,位置还有空余。周觉山不以为意,坐到她身边,跟着她看看。   “拆了重缝就好了。”   嘁。   “你说得容易。”   桌面上堆着一摊乱七八糟的布料和工具,在思翻来翻去,打算找拆线的小剪刀,周觉山看着她,轻笑一声,摇头,弯腰,随手便将早就被她弄掉在地上的小剪刀给捞了起来。   在思赧然,摸摸脖子。   周觉山主动请缨,用剪刀挑开白线的边缘,平贴着棉线过去,尽量不破坏衣服的布料。   男人的手很大,手指纹路清晰,骨节分明有力,他手捏着剪刀的圆弧形把手,只能勉强地塞进去两个手指。   他拆好线,又遵循着回忆,将衣服塞进了缝纫机的针杆下面。   在思不动声色,刻意不提醒他。   周觉山敛眉思索了一会儿,用右手按下了侧边的电源按钮,左手推动衣服,针线便整整齐齐地落了下来。   “看,多简单。”   傻瓜式操作,他一学就会。   在思撇嘴,挑眉,“可是你把整个袖口都缝在一起了呀。”   她伸手,抖了抖衣服。大家穿衣服,都是必须要在袖口处留个空隙才能伸出胳膊,可他把袖子缝死了,那不成了独臂大侠了?   她灵机一动,笑嘻嘻地道,“对了,你知道杨过是谁吗?”   周觉山皱着眉,快速地夺过衣服,又拿起小剪刀重新拆线,“不认识。”   反正看她那表情,感觉就不像是要夸他的样子。   在思笑笑,眼望着周觉山手里的衣服,这件衣服原本也就是试验品而已,材料便宜,弄坏了她也不心疼。   倏尔,她用两手扶着他的肩膀,又将下巴搭在了自己的手背上面。   周觉山微拢着眉头,不一会儿,用眼角余光瞥了在思一眼,这小丫头笑得谄媚,总感觉像没安好心,他拆完线,将小剪刀放到一边儿,“有事儿?”   “没事呀。”   “那是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她就是想看看他而已。   在思眼神雪亮,眼睛里亮晶晶的。她只是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仅会拿枪,原来也还会拿针。虽然他做得不好,但有这份儿心就难得了,而且在思也是最近才学,她做的东西,说实在的,其实也没比周觉山的好到哪儿去。   “这衣服都坏成这样,就别给你爸了。”   缝纫机的声音嗡嗡作响,周觉山松开电源键,把手里的残次布料往自己身上比量了一下,肥瘦可以,但长短不够,他穿不了,赵骏也未必能穿。   在思眨眼,“那留着干嘛呀。”   “等以后留给孩子再穿。”   在思灿笑,轻轻地打了周觉山肩膀一下,“你又贫嘴。”   “我哪儿贫了?”   “哪儿来的孩子?”   “总会有的。”   周觉山假装无意,捏住了她的手腕,手上轻轻一带,便将她搂到了怀里。   不多时,温暖的光线斜映在脚边深栗色的地板上,两个人同坐在一条长凳上,眼望着眼,头抵着头,胸口对着胸口。   宁静的午后,时间好像过得很慢,他探头,慢慢地吻住了她,一点儿一点儿,细细地厮磨。   他吻得极轻极浅,像是秋日中的蒲公英,随风飘落在一丛还没熟透的草莓田。   在思害羞,两手抓着他上衣的边缘,下意识地想后退去。周觉山连忙扣住了她的后脑勺,手指插-进她发丝,保持着最亲密的亲吻姿势。   他喉头微动,吸允着从她嘴里流泻的津液。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在思还是紧张,她自己也说不清原因,似乎是他越温柔地对她,她反而越不好意思。   周觉山深眸看她,“想不想嫁给我?生孩子?”   在思脸红,双臂搂住他的脖子,睫毛霎动。   “你现在这个工作环境,会不会太危险了……”   “那等我安定下来呢?”虽然跟北掸商议停火协议一事被他暂时搁置了,但战场上瞬息万变,想停火总还有别的方式。   如果她不想在缅甸生活,他也可以陪她回到中国,反正他在这边再没有直系的亲属,他到哪儿都一样,只要有她在就够了。   在思莞尔,羞红着脸点头。   周觉山骤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往阳台里的露天温泉走去。   在思担心,“这会不会有人能看到?”   “看不到的,这温泉有一半儿的棚顶,我们不出去,没人能看到。”   说着,周觉山脱掉了上衣。   在思还穿着一条轻-薄睡裙,他压根儿没管,抱着她就往温泉里走去。   恒温的温泉水水温适宜,质地温和,水质干净清澈,流淌在二人的身体之间,缠绵缱绻,渐渐地,从脚踝没到了腰线。   她看看他,满脸羞涩。   风一吹,她身上都快透了。   周觉山欺身过来,吻上她,水流触动着她腰腹,她忽地感觉一阵反胃。   坚持了一会儿,她实在忍不住推开了他。   周觉山一愣,“在思?”   “你等一下。”   她一路小跑,跑到了洗手间。可是才刚做好要吐的准备,她又不恶心了。 第五十二章   眼看着她一脸的难受, 周觉山担心地追了过来, 在思擦嘴, 摇了摇头。   “怎么了?”   “可能是吃坏东西了吧。”   他拢眉,抱住她摸了摸头。   傍晚,周觉山去隔壁屋开了个线上会议, 在思一个人躺在大床上,辗转反侧,有点担忧。   她叹了一口气,眼望着天花板, 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刚到东枝那天, 是12月4号, 今天是12月14号……”   她虽然跟周觉山说她是吃坏了东西, 可是事后想想, 当时的感觉, 其实并不像是吃坏了的样子。   她和他初在一起的那一晚,就是刚到东枝的那一天, 折腾了几遍,都没有做避孕措施。她上一次来月经的日子是11月26日,每次例假周期是三到四天,安全期是月经的前5天和后4天。排卵日前后的十天称为排卵期。在排卵期内性-交容易受孕……   “这个时间,很模糊啊……”   可是才十天而已,她就算真怀了,应该也不会有孕吐吧。   在思眼前一亮, 兴致勃勃地坐了起来。她记得周觉山刚刚没带手机出门,她满屋转悠了一下,翻出来,打开了网络和浏览器。   搜索栏输入:「早期妊娠表现。」   ——「意外怀孕别担心,博爱医院帮助您!」   ——「三分钟,无痛人流,帮您解决怀孕烦恼!」   ——「不小心有了,轻轻松松又没了?」   ——「轻松五分钟,让爱无忧,解除早孕很简单!」   在思:……   她语塞,嘴角一阵抽搦,连连地划掉那些突然自动蹦出来的人流广告。   想了想,设置屏蔽广告,又重新输入:「怀孕十天会孕吐吗?」   这次的内容倒是正常很多。   她仔细地浏览,看起来,绝大多数专业医生的回复还是一般不会孕吐。但是也不乏有一些个例掺杂在其中,有好多孕妇真实反映,她们真的会从怀孕开始一直吐到生。   是否会孕吐,其实是跟雌激素有直接关系的。如果雌激素水平升的比较高,刺激到胃部粘膜,便会引起孕吐……   在思侧卧在床上专心致志。   走廊里,周觉山正从隔壁的房间里推门走了出来。   “团长,咱们到底啥时候回军区?”冯力跟在他身后,忧心忡忡,原本,他们跟北掸已经谈好了合作,在腊戌再游玩几天,也就该回了。可是刚刚的视频会议,吴四民部长突然又说要送一批种水稻和茶树的技术专家过去,让他们负责接待,再等这些人的教学任务结束,再一起回军区。   种水稻和茶树,那哪里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啊,前两天他们也去过郊外,北掸的农村,那田间地头里的水稻,密密层层,很明显,之前种的那一季都还没收呢……   现在又要收,又要种,就算是一年三季,那也没有那么快啊。北掸也没有大机械农业,耕地干活,全靠牛……   周觉山看了冯力一眼,“你着急回军区?”   “也不是,可是咱们总在外面呆着,容易被排挤的。”   冯力心想,这年头,干什么事情不靠关系?闷头干活,到最后没有好下场的。当兵,其实跟普通工作都一样,想升职加薪,一定要学会溜须拍马,你想一个人勤勤恳恳?根本就没有机会。   周觉山挑眉笑了,他知道冯力在想什么,临近年末,军区里会有福利分红,依冯力的性格,肯定是想回军区讨好财政那边,让他们给他多添点油水就是了。   但是仔细再想想,这小子倒也提醒了他。   自打在思出现,这两个多月以来,他东奔西走,去过雷临镇、南渡河、克钦邦、达仁镇、东枝市……现在在一个北掸的腊戌市又滞留了这么久……   吴四民表面上是在重用他,但其实,一直是在把他往外面推,与南掸的核心权利隔得远远的了。   “行,等那批专家到了,我让你带几个人先回军区。”   周觉山不在乎所谓的升职加薪,他只怕吴四民是发现了什么,一旦他察觉出他跟赵骏的关系,那结果就会变得无法想象。   他需要有个人帮他探听南掸的动向,而冯力又刚好就偏爱打听消息,他这样的特性,促使他成为了最佳人选。   冯力痛快地答应,周觉山推门走回了房间。   小女人正抱着他的手机,躺在床上嘟嘟囔囔。   周觉山的手机里没有任何社交软件和游戏应用,谷歌浏览器应该能算是唯一的一项可以勉强称为娱乐的应用工具了。   他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走过去,“在看什么?”   在思微讶,瞬间退出了浏览器。   “手机。”   他站在床边,朝她伸出一只手。   在思一边按着删除历史浏览记录,一边把手机递了过去。   什么都没有……   周觉山可不信。   “胃好受点儿了?不恶心了?”   在思忙不迭地点头。   他坐到她身旁,一条腿曲在床边,“北掸这边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你要不要给自己找点事做?”除了缝衣服之外,再做点有意思的事情,毕竟做手工这种细活日复一日,又累又磨人,她这样好几天都不出门,他看她好像也挺无聊的。   在思抿唇,眼珠一转,想到了之前在草场里见到的那两匹马。   那只活泼的长着栗色斑点的白色小马驹,好可爱,她印象深刻,还始终没能得以亲近一下。至于那只黑色的卡迈,帅,帅到不能自已,那四肢修长有力,浑身肌肉紧实,尤其是一袭披散垂地的漆黑长鬃毛,带着草原上最原始的野性。   “我听爸说,明天草场应该是没有比赛,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骑马?”   她一个人,就没兴致了。   周觉山思索,微顿了一下。本来草场那边有太多商人,那些人偏爱恭维,奸诈狡猾,聊个三两句过后,就时不时地想让他卖个关系。他不想去,也不方便去。但是深思了一番,还得考虑到在草场或许能看到柴坤和丹拓,那一对父子涉及到的走私-军-火事件他还没有查清。   他或许应该趁机接近一下。   否则单靠赵骏一人,事情很难有进展。   “好啊。”   他话音刚落,忽地又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你能骑马吗?会骑吗?”   说话间,他视线下移,下意识地看向了在思的肚子。   在思脸红,害羞,她就知道周觉山没有那么好对付。她虽然没跟他提起,但他也起了疑心。   她倾身,抱住了他的脖子,撒娇似的磨蹭了两下,“我不会骑,但是我可以学呀。至于……我查过了,应该不会有那么巧的。”   怀孕十天就孕吐,那得是多小的几率才会被她撞上。   周觉山低笑,捏了捏她的鼻梁,“那也还是要小心点。别骑,去那儿溜溜马就行了。”   在思答应,轻轻地嗯了两声。   卧室里陷入一片冗长的安静,温馨的气氛,不需要多余的言语和动作来证明,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便可以感受到丝丝情感中的融洽和甜蜜。   她像是困了,抱着他闭上了眼睛。   天色有些暗了,暮霭沉沉,窗户露着一条缝隙,晚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徐徐吹动着窗前那一层柔软轻-薄的窗帘,又用了点力,肆意地撩动着在思的裙摆。   她穿着一条半透明的纱裙,裙子很短,这条裙子也是她这两天用缝纫机自己做的。   她说天太热,就刻意做短了点,迷雾感的浅蓝色软纱勾勒着婀娜曼妙的腰部线条,有点少女感,又很诱惑妖娆……   缅甸女人都穿着保守,裙摆要长至脚踝,更别说穿纱裙了。   他看看她,裙摆下面那一双白皙修长的双腿,喉头微动。   想了想,哑着在思开口。   “在思。”   “嗯?”   “你,你能确定自己没怀吗?”   在思眨眨眼,抬头看他,思忖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她低头,也看了看周觉山的双腿,忽然脸红,像烧透了似的,她连忙挪动,坐远了一点儿,捞起被子盖紧了自己。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床头。好半天过去,谁也没说话。   周觉山碰碰她手臂,示意她还没回答自己。   在思软着嗓子,一脸羞涩地回答,“那,我也不知道呀,你要是着急想知道的话,那你就有空的时候,帮我买个早孕试纸测试一下呀……”   “哪儿有卖的?”   “药店?超市?”   在思说完就后悔了,她不该说的,这样一说,就好像她很熟悉一样。“那个,我……”她很想跟他说她也是看电视看来的。   但是话还没说完,周觉山就跑出去了。   半小时后,周觉山大汗淋漓地跑了回来。   在思好奇,“买到了?”   “没,今天戒严,都tm关门了。”   …… 第五十三章   戒严, 是指在战时或其他非常情况下, 所采取的严密防备措施。具体的表现有很多, 比如增设警卫、加强巡逻、组织搜查、限制交通等。   腊戌这座城市没什么购物商圈和办公写字楼,像药店和超市这种地方本来关门就早,再加上戒严一事, 闹得人心惶惶,周觉山刚才开车出门,在路上兜了一圈,连几个人影都没看见。   “北掸人不怕打仗, 最近也没什么天灾, 突然戒严, 极有可能是军队内部出现了叛乱, 你这两天哪儿也别去, 就在度假村里安分几天。”   在思本来还因为周觉山没买到早孕试纸一事而笑得前仰后合。可现在听到他这样一说, 戒严这事, 性质还挺严重的。   她一边笑一边捏捏嘴巴,让自己尽量严肃一点, “内部出现叛乱,会不会改朝换代,促使新领袖产生?”   “会,邦帕带领的这支北掸邦军外强中干,不堪一击,一旦遭遇有组织的革命或起义,很容易就可以推翻掉邦帕势力。”   缅北的这些少数民族军, 多数时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根基不稳,换个领袖倒也不算是什么令人震惊的事儿。   只是南掸与北掸的合作协议才刚刚签订,一切还没有落实,周觉山不免担心,这一下,也不知道又会不会出现新的事端。   .   翌日,蓝天白云,广袤的草场一望无垠。   赵骏两手牵着卡迈和那匹栗色的小马驹,走到了一顶遮阳伞下,他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身后,低低地道。   “腊戌戒严的事儿你知道了吗?”   周觉山镇定自若地佯装喝茶,他吹了吹茶叶,轻呷了一口,“知道。”   “全城的百姓都在费尽心思地往城外撤,有钱的在走,有权的也在走,商人几乎都走绝了,只有柴坤和丹拓还没动静。”   赵骏将两匹马牵近一点,给在思摸摸。他们的这座温泉度假村,很神奇,几乎与世隔绝,不在乎外面的纷乱与苦难,纵然柴天改物,依旧歌舞升平。   这次腊戌戒严,正如周觉山所料,确实是北掸邦军内部的一支军团突然闹-革命-起义。领头人是邦帕司令的远房侄子,原北掸军第二旅副旅长金宕。   “金宕和丹拓同龄,又同时在仰光地区读过书,他最近来的频繁,我怀疑他这一次的起义是跟柴坤和丹拓有关。”   “有没有关系,一会儿探一探就知道了。”   周觉山若有所思,放下茶,起身,十几米开外,丹拓正迎面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在思也跟着站起。只不见柴坤的踪影。   丹拓先伸出手,“周团长,久仰久仰。你来这儿有段时间了吧?你看我这忙的,一直都马不停蹄,天昏地暗,都没腾出空来接待贵客,实在是抱歉抱歉。”   周觉山来了整整十日,他却一直到今天才正式出面。丹拓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着在思。   这女人,他还是喜欢。   虽然明知她是周觉山的女人,但只要看上一眼,他心里还是会痒痒。   周觉山有所察觉。上前半步,将在思挡在身后,他看着丹拓,使劲儿地回握住他。   “这么没见柴坤先生?”   他手劲儿很大,猛地用力。   丹拓连忙收回视线,忍痛回道,“啊,我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康健,最近天热,容易中暑,不方便外出走动。”   周觉山轻笑,松开了他。   丹拓嘶了一声,低头,龇牙咧嘴地甩了甩手。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谁也没出声,静默里,在思拉了拉周觉山的衣袖,踮起脚,在他悄悄地交代了些什么。   片刻后,周觉山率先开口,他搂着在思坐回了椅子,“我听说金宕的军队马上就要带人攻入腊戌,今天不见柴坤先生,还以为这位先生是暂时离境躲避风头了呢。”   丹拓眼珠一转,嘿嘿地笑了出来,“外面也未必会有腊戌安全。”   “怎么说?”   “周团长别装糊涂。你也在南掸呆了快半年了,应该知道少数民族武装军队的打仗习惯。”往往是越危险的地方才越安全。“你放在明面上的东西,没人会动弹,一旦跑到穷乡僻壤,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掸邦、克钦邦、佤邦……这些在缅北地区出了名的武装势力,最爱研究的种类就是游击战了。为什么呀,因为穷呗,没那么多大杀伤武器敢正面交火啊。   遮阳伞下有几把椅子,丹拓看看赵骏,招呼他一起坐下。   他一条腿曲起,一条腿伸长,拿起一块巧克力饼干,边嚼边说,“我这度假村就摆在这里,我也搬不走,如果有人非要硬闯进来,我大不了就给他多掏点钱。我们做生意嘛,主要讲究一个和和气气,当然,也是我们商人软弱,跟你们军队比不了。”   再穷的军队那也是能端着成千上万把AKM在城里山里横着走,丹拓什么都不怕,就是怕死,“周团长,你别看我这家大业大的,但我最怕的就是得罪你们军队。”   北掸有北掸的矛盾,他管不了。   南掸有南掸的问题,他惹不起。   周觉山低笑一声,明人不说暗话,“听你这意思,这次金宕起义,完全是跟柴坤集团没有关系了?”   丹拓眼前一亮,“我跟他?怎么可能有关系啊。是,他之前是有来过几次,但是都是老同学,叙叙旧,喝酒聊天,没别的事儿。”   丹拓也算是个老油条了,虽然没他爸柴坤精明,但在生意场上,说话做事也基本上可以算是无出其右了。   周觉山微挑眉梢,感觉自己似乎应该换一个思路。“哦?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才去南掸谈生意呢?”   腊戌戒严,全城封锁,内战期间,连条狗的出入,恐怕都要被反复查上两遍。等到双方真打起来,城里的管控只会越来越严,周觉山不担心,他有南掸邦军的身份,北掸跟南掸刚刚签订了合作协议,当地的军队只要明白事理,就不该对他做出半点为难。但是丹拓他们可不一样,他们如果想出城谈生意,届时,必须要经过军队层层审批……   “按照你的说法,你跟北掸邦军任何关系。那北掸的军队会轻易地放你们出城?你们可以花钱保平安,但很难花钱买自由吧……”   周觉山好心地提醒他。   他现在不走,以后就走不了。   当然了,除非丹拓刚才在跟他说谎——其实丹拓跟金宕根本就是一伙的。否则他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自信,一门心思地留在腊戌。   丹拓愣住。   周觉山满不在乎,他端起了茶杯,语气淡淡,步步紧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月二十四号,也就是十天后,吴四民部长召集了五六批走私商到他那里集中谈生意。”   其中,有两个也是倒卖柚木倒卖玉石的,跟丹拓的经营范畴基本一样,如果丹拓去不了,那这笔油水极大的生意就相当于是拱手让人了。“丹拓先生,你要是真不打算去,就早说,吴部长可不喜欢不讲信用的人,出尔反尔,以后没你好果子吃。”   说完,他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茶。   丹拓心惊,眼底一阵震荡。   他想想,霎时换了一张脸,放下腿,擦擦嘴巴,紧张地抓住了周觉山的袖口,“周团长,周老弟!南掸那边……我得去,我得去啊!”   “那你跟金宕的关系?”   丹拓狠狠地一咬牙,“行,大哥都跟你说实话,是我赞助了他们。我给了他们一笔钱。多也不算多,但总够添置一些军备补给的了。”   “还有呢。”   “没了啊。”   丹拓装傻,周觉山眯眼,霎时起身,掏出手-枪,抵在了丹拓的太阳穴。   赵骏灵机一动,装模作样,反手掏枪对准了在思。   “周觉山,你快把枪放下!否则我杀了你女人!”   周觉山瞥他一眼,用手指搓搓鼻唇沟,强忍住笑意。   静默里,他又扫了丹拓一眼,丹拓正皱着眉头,朝赵骏挥了挥手。   “赵叔,赵叔!你快别闹!”他又回头,嘿嘿地笑着,朝周觉山献媚,“周团长,咱们有话好商量,你这动刀动枪的……不至于……”   说话间,丹拓将周觉山的枪口推远了一些,眼珠一转,权衡利弊,“行,不瞒你说,我还卖了一些M16A4给金宕他们。”   “你从哪儿弄到的M16?”   丹拓温吞地答道,“做生意……对缝弄来的。”   “哦?”   周觉山收起枪,坐回了椅子上,他望了望远处的蓝天白云,沉声道,“想合作,就不如一五一十地跟我说清楚。”   否则,他马上就可以打电话通知南掸邦军区,告诉他们,丹拓已经与金宕势力勾结。   他心里应该也清楚,南北掸邦虽然不是敌对的关系,但双方的领袖毕竟不同,南掸一旦得知丹拓在幕后赞助了北掸的新政权,那么丹拓与南掸的交易往来,也就可以同时全面宣告结束了。   丹拓是真怕,他万不想断自己的财路,而且,听周觉山这话里的意思……周觉山这是在提点可以进一步合作咯。   他窃喜,本来这次跟南掸的合作,他心里就没底儿,“那我要是跟你说了,那咱们以后可就是一伙的了。以后有钱大家一起赚,吴部长那边……你得帮我瞒着,而且还务必要帮我一起拿下才行!”   周觉山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他刻意假装苦恼了一会儿,良久,才点头答应。   丹拓眼前雪亮,他猛然热情地拍了拍周觉山的肩膀,“好兄弟!”   周觉山清咳一声,趁丹拓不注意,他又挑眉看了看一旁的在思和赵骏。   三个人同一个感受。   ——憋笑,快岔气了。 第五十四章   傍晚。   赵骏已经跟着丹拓四处奔波, 折腾了整一个下午。临近吃晚饭的饭点儿, 他跟丹拓假装自己累得不行,这才抽出了点儿空,脚底抹油, 偷溜进了周觉山和在思暂住的那间房间。   他跟周觉山聚在一块儿,打算将白天在草场时丹拓所告诉他们的那些重要信息,重新整合,再梳理一下。   在思搬起一张小板凳, 颠颠地跑了过来。   赵骏犹豫, 低头看看自家闺女, “你……”   “别管她了, 你想瞒着她也没用, 她总是有各种办法从我这儿盗取信息。”周觉山阔步走来, 正赶上晚餐时间, 他还端了一盘咖喱饭给赵骏。   在思曾经的那些所作所为,前前后后, 周觉山出于不想让赵骏为她心疼或担心,所以一直都没有跟赵骏具体说过。   在思莞尔,拿出一份笔记,“呐,我不是白吃饭的,既然你们同意让我参与,自然也能得到相应的好处。”   上午在草场, 她瞒着他们俩,偷偷地带上了周觉山的录音笔,周觉山和丹拓的对话,已经被她全程录音。   下午得空,她又把录音整理了一下,挑重点写了下来,所以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这份儿笔记,绝对是最准确最简练最完整的一份儿。   赵骏眼前雪亮,“行啊,丫头,你这记者没白当啊!”   在思笑了。   周觉山也由衷地跟着自豪。不得不承认,在思这个小女人脑筋灵活,精明得很,无师自通,而且还总是能在一些重要的事情上而给他带来惊喜。   ……晚餐时间,三个人边吃边聊。客厅里的餐桌高度用着不太舒服,屋里也没外人,周觉山和赵骏便端着两个盘子,围绕在客厅的茶几附近席地而坐。   在思坐在她刚搬的小板凳上,细细地嚼着一口饭。   赵骏狼吞虎咽,眼看着在思的笔迹,“所以,丹拓的那些M16,都是从之前的政府军那儿搞来的咯?”   周觉山捏着一副筷子,夹起一块鱼肉,“不,我对他说的话暂时还不能完全相信。”   丹拓上午给周觉山看了他那批M16的照片,那些枪保存完好,数量罕见,装箱完整,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些M16的生产批号一致,是同一批枪,且从生产年份[1]上看来,又是今年最新的一批精锐武器。   “你记不记得,最近几年,缅甸新政府上台,一直在限制柴坤集团的木材和玉石原料的出口。今年年中,更是已经对柴坤集团进行了全面封杀和通缉。”   缅甸政府军已经跟柴坤集团表现出决裂的态度,又怎么可能会把今年的新枪交到他们手上?   更何况一直以来,国际警方其实都在怀疑柴坤集团涉嫌帮助第三方盈利,假借运输柚木和玉石的机会,帮助某组织对外走私军-火。   如果说涉事的真的是政府军,他们怎么可能自绝财路,在柴坤集团还没被国际警方查封之前,就早早地与他们断绝联系?   “有关于柚木与玉石的原材料开采并从中抽成,那种蝇头小利,对军队而言确实可有可无。但你要知道军火-贩卖,他只要卖出去一批那就是天文数字。”   M16这种枪,曾经被将近100个国家使用,被誉为当今世界六大名枪之一。系列中的M16A4更是美伊战争中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标准装备,这种枪,只要能找到资源并进行合理地贩卖,几乎没有国家和地区会拒绝。   所以,在周觉山的角度看来,“缅甸境内的各族独立组织和武装军队,唯独政府军,是最没有可能曾经与丹拓合作过军火的了!”   赵骏恍然大悟,长长地“啊”了一声,他皱眉,快速地扒了一口饭,“那丹拓就是在说谎,所以说,那我们这下就又没得查咯?”   周觉山也咽了一口饭,“不,丹拓可能自己都没发现,他其实还是提供给了我们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什么?”   “生产年份。”   ——在思与周觉山异口同声。   说完,眼里又同时冒出惊喜,欣喜地看看彼此。   周觉山轻笑一声,闷头吃饭,接下来交给在思来解释。   赵骏被他俩一提醒,其实也大致地明白了,但是难得闺女说话,那他肯定也得捧场不是。   “丫头,你说。”   在思将咖喱饭里的虾皮吐出来,用纸巾包好,“既然我们已知那批M16是今年的新枪,那就说明,跟丹拓他们合作的那支军队或组织,一直到今年为止,还在与丹拓他们保持联络。”   “而刚好,今年,丹拓和柴坤被迫离开缅甸政府军的管辖区域,东奔西走。试问,如果当一个人失去了原有的靠山,流离失所,他会去找谁?他一定会去找一个跟他有过经济往来或者互相还隐藏着秘密的人来帮他解除困境。”   “而这时,缅甸的七省七邦,是哪一个邦接受了他们,是掸邦。再往下说,掸邦境内,最主要有北掸、南掸和东掸三支武装军队,以及一个心向政府军势力的佤邦自治区。”   佤邦自治区与掸邦其他三个武装势力不同,本质上的区别在于:他们对于政府军的诉求,是只希望相对独立,建立独立发展的自治区,但不需要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基于这点,这些年,佤邦一直在努力地与政府军缓和关系。所以,那个明知在多年前政府军就已经将矛头指向了柴坤集团,还一直跟柴坤集团合作的组织或军队,多半就不是他们。   下一个,东掸,不仅人口在缅甸几支地方民族武装中最少,地理面积也是相对最小的一支武装部队。在思曾经去到过那里,那里风景很好,人很友善,但是如果要说到军队配备,她必须坦白,她认为那里的军队配不起这么多M16,更别说多到去卖。   最后两个,最有可能的,也就是北掸和南掸。   “重头戏来了,别忘了,丹拓现在是把他私吞的这批M16集中处理,整批卖到了金宕手里。金宕是邦帕的侄子,原北掸第二旅副旅长,如果这一批M16原本就是北掸军所有的东西,金宕会傻到花钱来买?如果我是他,不如直接把丹拓抓起来,给他判一个私吞军火罪,那样岂不是又省钱还省时省力?”   说罢,三个人心中已有了答案。   这批M16,只有可能是从南掸邦军里泄露出去的……   南掸邦军,背后一直受美国和泰国支持,他们所拥有的武器装备,不管是数量或质量,那在缅甸各少数民族武装势力中完全都可以称得上是首屈一指。   综上……   只有南掸邦军有名分,有财力,干得出勾结最臭名昭著的走私商,向境外走私-军火一事。   思忖间,在思心沉了一些,她转头看向周觉山,有些担心他的处境。   赵骏吃完饭,放下筷子,危险对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所以他不担心周觉山,倒是又想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等等,你们想一想,如果真的是南掸邦军在跟丹拓他们暗中勾结、走私-军火的话……那为什么,这一次丹拓他们打算去到南掸谈柚木和玉石的生意却又那么艰难?”   赵骏日夜潜伏在柴坤和丹拓身边,他太知道这对父子现在的情况。   可是如果按照在思刚刚的思路,照理说,南掸不是应该很欢迎他们吗……   周觉山脸色微沉,筷子悬在了半空,“涉及到经济发展的决定权都掌握在吴四民手里,柴坤和丹拓这笔生意谈的并不顺畅,八成是卡在了吴四民这里。”   他相信,在思的思路并没有错,只不过有一点她说的并不准确——那个涉嫌倒卖-军火的主谋,可能并不是一支军队或组织,而只是一个人,一个类似于像周觉山这样的,能调动军队,进出军火库的人。   他想了想,先把吴四民排除了,因为那老家伙很明显是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不知道有走私-军火一事,所以才会一直卡着柴坤和丹拓不放。   赵骏严肃地看他,“还能排除掉谁?”   “不好说。”   能位于周觉山之上或者跟他平起平坐的,还有其他团的团长、旅长、师长、军长……那么多人,不可能每个人都跟这件事有关系。   在思提醒他,“时间紧迫,一旦柴坤和丹拓与南掸的生意谈拢,这件事就更不好查了。”   周觉山点头,“嗯,我们可以比柴坤和丹拓先一步回到南掸。总之谁一直在大力地支持柴坤和丹拓进驻南掸,谁就跟这事儿脱不了干系。”   赵骏跟着点头,“那你们打算怎么查?需不需要我再给你们派个帮手?”   周觉山微讶,“帮手?你还有人?”   在思灵机一动,先想到了一个人,“该不会是上次那个想杀人的高汉吧。”   “不是他。”   赵骏抿抿唇,犹豫了半天才说道,“是两个多月前,我在雷临镇那儿附近,偶然救下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科普:[1]如何根据枪号计算枪支的生产年份?   首先,看枪号是几位数,单的前面加0双的不用加,比如95式自动□□号为0902xxxx这个是八位,双数的,就用前两位09加枪型号,95+09-1,得出03年出厂的。   公式:生产年份=设计定型年份+生产年份代号-1。 第五十五章   ……   半小时后, 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女人穿着一身朴素的长衣长裤, 步速很慢。她叶眉淡淡,耳朵上挂着一副浅蓝色的一次性口罩,梳着一头齐肩的短直发, 遮住了大半张脸。   在思呆了。   她激动、惊喜,一时语塞,望着她,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白静走得不紧不慢, 她看看屋里的三个人, 睫毛霎动, 然后, 很自然地走到了赵骏的身边。   “你朋友?”   她揪住了赵骏的袖口, 轻轻地摇了摇, 说话间, 用眼睛悄悄地打量着在思和周觉山。   在思抿唇,仓促地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头发, 上前一步,“白医生……”   “哎,你怎么知道我姓白?但是我可不是个医生啊,我只是个洗衣工,每天在洗衣房干活,对不对?”白静说着说着,便扭头望向赵骏。她语气很温柔, 眼里亮晶晶的。   在思怔了几秒。   她思绪好乱,一时间,竟然没搞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赵骏连忙掰开白静的手,快步过去,拉起了在思的手腕。他把她拉到了外面的阳台里,“白静脑子受过刺激,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她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个医生,我说派她去帮你,你就把她当个陌生人用,千万别跟她提你们之间的事儿。”   在思眉头紧锁,“那你先告诉我,她到底是怎么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   ……两个月前,在雷临镇,赵骏碰巧去帮柴坤送货,回程的路上,路过一片荒芜的野草丛。   “我当时烟瘾犯了,就准备下车抽烟,没想到汽车火刚熄灭,就听到几十米外,大概是一个草垛后面,传来了一道女人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在缅甸那种地方,尤其是交战区,没人把女人当人,什么事情都可以见怪不怪。   赵骏在缅甸潜伏了这么多年,他身上承担了太多,他不可以出面救人,否则就相当于是在跟军队作对。   他将车子重新启动,开走,原打算当做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可是走了没两分钟,他最终还是忍无可忍,一咬牙,从车座子底下摸出了一把枪,返程,打死了现场的五名士兵。   “有一个士兵没死绝,我脸上的这道疤,就是那家伙在临死之前,用军用的刀片划的。”   赵骏把尸体都埋在了那边的山上,保险起见,没有用车载,而且还戴了一副手套,换了一双不合脚的靴子,在那片山头跑上跑下,折腾了整整一个下午。   “等到我收拾完最后一具尸体,回到那个草垛,她人已经不见了。我以为她自己跑了,就回去开车,没想到,她却躺在我车后座那儿,早睡着了。”   有关于那一天下午,白静在那个草垛后面具体都经历过什么,赵骏没有问过。他只知道,她躺在他车上睡着时,身上连一件内衣都没有,胸口上满是吻痕和牙印儿,大腿上遍布着紫青。   赵骏没办法,就把自己的外套脱给了她,且一路开车,先把人带回了自己常住的地方。   白静身上有中国护照,赵骏也能从警方处查到她原有的医生的身份,“我原想着,等到她醒了,我就派人联系当地的大使馆,护送她安全回国。”   可谁想到,白静昏迷了整整两天,醒过来后,却一直精神恍惚……   赵骏不知道她是被那些士兵吓的,还是被他开枪杀人吓着了,总之,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她不知道自己是个中国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个医生,她还很纳闷自己身处在缅甸却为什么完全不会说缅甸当地的语言,因为她跟他住在一起,赵骏每天照顾她,她还很理所当然地把赵骏当成了自己的丈夫。   在思咬唇,目光闪烁,她有些纠结地看着赵骏,“那……你跟她……”   赵骏叹了一口气,他闭眼,摇摇头,“没有。丫头,你别多想,爸跟她什么都没有。”   每年被赵骏救过的人多了。如果他真怀着私心,或者有意再娶,他早就可以在缅甸当地结婚生子了。白静才多大?她跟周觉山同岁。赵骏都四十好几了,反正怎么也轮不到白静这里。   在思点头,大致地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其实她对赵骏的私人感情的事儿没有什么多余的意见,她能理解,毕竟她爸一个人在缅甸潜伏了这么多年,而且她妈也改过嫁,现在人也早已过世,这段婚姻也早已算是完满地结束了。   白静和赵骏关系,她是惊讶多于抵触,或许等到她将这整件事完全消化了理解了之后,她对待这件事的情绪也能变得更温和更平和一些。   须臾间,夜幕渐渐地落下,天色深暗了下来。璀璨的星光点缀着深蓝色的夜空,月牙挂在天边。露天阳台里有两张椅子,在思走过去,给赵骏搬过来一把,自己也跟着坐下。   她低垂着眉眼,任傍晚的凉风吹拂着柔软的发丝,“爸,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刚刚跟我说你对她没有感觉,那我就稍微提醒你一下。我看白静刚刚看你的眼神,好像还是不太对劲。”   一个女人对待一个男人的态度如何……   是不是喜欢,是不是讨厌。从眼神里,就可以一看便知。   赵骏颔首,“我知道。”   “你有没有跟她解释过?你其实并不是她丈夫的事儿。”   赵骏怅然着叹气,没,“我不能说。”   在思纳闷。   赵骏接着道,“她怀过孕。应该是那些士兵的种。”   白静好不容易失去了那段记忆,赵骏不忍心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那女人。他如果不承认自己是白静的丈夫,那就没办法跟她解释她怎么会怀孕有孩子的事儿。   在思了解了,“所以,你在白静的面前,就只能暂时假扮是她的丈夫。”   “嗯。”   “那孩子呢?”   “打了。”   赵骏很庆幸,幸好白静妊娠反应比较明显,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一直孕吐不断,赵骏把她带到医院检查,用尽各种借口,才得以劝她放弃掉那个还没成型的孩子。   在思望着夜色,心里面感慨万分,她想到了康嫂,想到了星儿,当然,“这样也好……”   总不能真的让她生下来,一旦她有朝一日恢复记忆,那将是让她多么痛苦的一个孩子。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阳台里陷入了一片冗长的安静。从这个角度,还可以看到一望无垠的草场,路灯一路蜿蜒,马厩的管理员正在牵着卡迈和栗色小马驹一块儿遛弯。   卡迈是匹野马,天性顽劣,但谁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一旦碰到那只白底带栗色斑点的小马驹,它就像是换了个灵魂,变得安静、沉稳,像是有了归属感。   所以说,感情的事儿,谁也说不准。   在思敛眉,忽地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她转头看赵骏,温柔地笑了,“那白静刚打完孩子也就一个多月?跟我们一起去,会不会太危险了……”她想了想,又刻意说道,“要不要再留在你身边,再养一段时间?”   赵骏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怎么了……”   “反正就是不行。”   当着自家闺女的面儿,他也不好意思明说,其实赵骏送白静离开,也是有他自己的私心在的。不然……那女人最近几天,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暗示赵骏,让赵骏陪着她一起睡觉。   赵骏自认是个正人君子,但也还称不上定海神针。   他真怕自己哪天睡得正香,白静就偷偷摸摸地爬上了他的床……他也有些年没开荤了,那种煎熬,他受不住的。   在思偷笑,也没再说什么。   客厅里,自打他们父女离开,就只剩下周觉山和白静两个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不多时,屋子里的光线渐渐暗了,周觉山眉梢微动,起身,走到门口开灯。   白静偷瞄着他背影,眼珠一转。她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她也不傻,看样子,这小子跟她的年纪相仿,不到三十岁,或者三十左右岁吧。   她扬声,叫他,“哎,你是赵骏的朋友吗?”   “不是。”   “你是赵骏的同事吗?”   “不是。”   “那你是赵骏的亲戚吗?”   “不是。”   “那你是赵骏的女婿吗?”   ……周觉山还打算继续说“不是”。但他眼皮一抬,却在无意间看到了窗外的在思。   白静贼兮兮地一笑,“呦,原来你是赵骏的女婿啊。”   周觉山懒得理她,挥挥手,抬步往卧室走去。   背后,忽地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哎,儿砸,那你得管我叫妈哎!”   周觉山怒目,砰地一声将门甩上。   嘴角一阵抽搦。   “傻x。” 第五十六章   当晚, 赵骏和在思聊到了很晚, 时间不早, 白静先睡了。夜深人静时分,两父女已经谈妥,派白静随行去南掸一事, 就只差周觉山的意见。   周觉山原本并不反对,但是在见过白静本人之后,他忽然间便转变了立场。   “我不同意。”   赵骏讶异,“你不同意?为什么?”   “她是个中国人, 连一句缅甸语都不会说, 对南掸邦军区还半点不熟悉, 我带着她, 她又能帮上我什么?”   最重要的, 她还是个女人。   赵骏先前可没说要派一个女人来帮他。在南掸邦军区那种地方, 鱼龙混杂, 虽然赵骏名义上说是派白静来帮他,但是一旦真到了那地方, 子弹不长眼睛,她又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那到底是她照顾他还是他照顾他了?   赵骏想想,摸摸脖子,“那,那你就把她当个佣人用嘛。”   周觉山坚持立场,“不行, 我知道你救过她,可是这事儿一码归一码,如果我想,我可以对她呼来喝去,但是在思呢,白静好歹对在思有恩,在思能把她当个佣人使唤吗?”   对于周觉山个人来说,除了麻烦一点,多带个女人回军区,当然是无所谓的。而且别看刚刚白静逞一时口舌之快在嘴上占了点儿他的便宜,那是因为周觉山一向是能动手就绝不废话的性格,等到他们一旦真回到了军区,白静如果还敢跟他耍嘴皮子,周觉山只要掏出枪吓唬她几句,只需三五分钟,再胆大的女人也能吓怕了。   只是他要替在思考虑,赵骏把白静派过来,难做的只会是在思。   毕竟,届时,在思将面对的是自己父亲名义上的假老婆,而且这个女人还曾经有恩于她。依在思的性格,她能好意思对白静呼来喝去?算了吧,她只会把白静好吃好喝地供起来还差不多。   在思望着周觉山,心头一暖,有些动容,她没想到周觉山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遇到这种事情却又能处处替她考虑。   说实话,她确实对白静心怀愧疚,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从没想过要逃避,她相信,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来得及,她不会因此而低三下四,她会坦荡地报答完这个恩情。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卧室的沙发上,在思碰了碰周觉山的裤管,她凑到他耳边,轻声地道,“哥,带她去吧,你这样说,爸也很难做的。”   赵骏耳尖,截住了话头,“不,在思,这小子说得很有道理。我想明白了,等到我离开腊戌,白静这边儿,我会让高汉先照顾,你们不用再费心,回到军区之后,集中调查那批M16A4的源头就行。”   ……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在思偶尔想想,还是觉得有些抱歉。   几天后,由于腊戌戒严,原定的南北掸邦的经济合作也被迫中止,南掸的农业技术专家无需再来,冯力也没必要提前返回军区。   没过两天,周觉山便向吴四民申请了返程指令,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择日出发。   当晚,丹拓特意设了个酒局,给周觉山一行人践行。   丹拓的用意,自然是想让周觉山尽量地在吴四民的面前多多地替他美言几句。席间,士兵们喝酒唱歌,大快朵颐,丹拓瞄准时机,坐过来,偷偷地献上了一个精致漂亮的双层礼盒。   礼盒打开,第一层,是一条华丽饱满的翡翠项链,质地细腻,颜色柔和,石纹明显。   第二层,是一对精致的手镯和翡翠耳坠,质地透明如水晶,全无杂质,盒子里还放着一张鉴定证书,产地是玻璃地——全缅甸最好的种地。   翡翠的品级如何,用放大镜一照便知,诸如这样的品质,已经可以达到宝石级别。十分罕见,更是难得的佳品。   在思微讶。   她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周觉山,又重新看看丹拓。“给我的?”   “送给夫人和团长的。我们集团生意的事儿,还需要二位多费心了。”几次会面,周觉山都始终带着在思,两个人形影不离,丹拓也看得出来,周觉山很重视这个女人。   丹拓是走私翡翠的,一盒首饰,哪怕是用最上乘最珍惜的原料,在他这里加工一下,最贵也用不上千万缅币。   小小的心意,或许周觉山看不上眼,但是送女人就不一样了。女人都爱这些,甚至趋于迷恋,丹拓用同样的招数,屡试不爽,只要她今天同意收下,那日后常替他跟周觉山说两句好话,总还是可以的吧。   在思眼波微动,跟周觉山对视一眼。   或许她从未提过,她母亲改嫁之后,继父就是开珠宝行的。   金银玉石这类东西,她见多了,像丹拓这样的礼物,还真的很难收买下她。   “丹拓先生,军区里的事情,我向来从不过问。你跟周团谈过的交易,我也不懂。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协商协调的地方,直接跟周团商量就是了。”   说话间,在思将礼盒盖盖上,推了回去。   她跟周觉山之前私下对这件事有过交谈,他们俩一致认为,为了更好地隐藏在思那个战地记者的身份,对待军事、政事,她务必要装傻充愣,甚至在外人面前,表现得越无知越好。   丹拓瞅瞅她,干笑了两声,心想着,这是嫌东西便宜了?没瞧上眼?他摸摸鼻梁,缓解下尴尬,转而问周觉山,“那周团打算哪天回军区?”   “明天。”   “明天就走啊?那我跟赵叔后天就过去。”   周觉山正在夹菜,筷子一顿,瞥他一眼,“不急,你还可以再晚一点儿。”   距离招标谈判会还有四天的时间。错开时间,避免有交集,才能尽可能地隐瞒住丹拓与他之间的这一层秘密合作关系。   丹拓想想,“没事儿,你坐飞机,我开车,咱们各走各的。”   他不能再晚了,准备招标之前,他怎么也还得提前过去打点一番。做生意又不比别的,想赚钱,人脉和关系是最重要的。   周觉山眸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保持镇定,吃了一口菜,“你开车,是打算直接带大货过去?”   “不,东西早就到了,我这次是带几个空车过去,如果吴部长不满意,我再把东西拉回来,转到金宕手里,再送到木姐那儿去。”   木姐是一座北部城镇,位于北掸邦西北边境,属于国家级口岸,紧邻着中国云南省瑞丽市。   那一座城市,面积不大,但市内建设十分繁华,整座城市灯红酒绿,赌场、妓院遍地,那里中国人很多,果敢族[1]也很多,是缅甸对中国出口天然气、玉石、木材和橡胶等原材料的最佳出路,也是中国的消费品和摩托车涌入缅甸的一级中转站。   如果想走私玉石、木材到中国,那里,是一个必经的去处。   周觉山略略地点头,思忖间,夹起一口面条,快速地咀嚼。   理所当然,他早就知道丹拓肯定不会在南掸邦这一棵树上吊死。不过跟南掸合作,肯定是最优的选择,一是南掸邦的玉石厂多,原料优,二是按照周觉山和在思的推理,那批走私-军火的供应商应该就在南掸,一旦这次长期合作谈成,也方便丹拓他们暗中夹带军火,少冒一份风险,少出一份运费。   与北掸合作,虽说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但丹拓怎么也都亏不了,商人都精着呢,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了。   “吴四民那边,我可以尽量帮你谈。”   “是,周团长也放心,只是是您该拿的,我一分钱都不会少给您的。”   “按多少利润算?”   “百分之十。”   “年利率?”   “不,每笔分成。”   “基数是多少?”   “大概5万美金。”   “用美金给我?”   “对,美金。”缅币汇率浮动极大,境内外金钱交易,都基本上用美金结算。   周觉山点头,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深夜,他和在思一起回到了房间。   住在这里的最后一晚,在思忙着洗澡,又忙着收拾行李,她想把那个便携式的缝纫机带上,可是折腾了半天,行李箱都装不上。   “哥,你帮帮我吧。”   “等一下,我算个东西。”   在思纳闷,颠颠地跑过去,“在干嘛?”   周觉山眉头紧锁,桌子上摆着个计算器,他坐在桌子上,侧歪着腰,手指头啪啪地戳着计算器的数字值,且看他一会儿按了个五,一会儿又乘以六十,一会儿又减掉五十,好像是在计算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似的。   在思眼珠一转,微笑,上前搂住了他的腰,“怎么,你在算你能赚多少钱呀?”   “不,我看他够判多少年。”   ……   在思忍俊不禁,“那你也收了钱,你是不是也要被判呀。”   “我可以先把他交给中国,再移交给缅甸政府军,钱都是他赚的,关我什么事儿啊。”   在思:……   够阴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果敢族:缅甸的汉族一支。生活在缅甸掸邦北部果敢地区,毗邻中国云南。果敢地区在唐代属于南诏国的领土,宋代属于大理国领土。总人数只有20多万的少数民族“果敢族”,95%以上人的血统是汉族。他们最早来到这片土地的始祖,是一批追随明永历帝朱由榔残存的官兵和受满清政府迫害的平民,300多年前迁移至此,世代居住于果敢地区。18世纪,一支中国移民后裔成为科干山的地方势力,后受封为世袭果敢土司县。1897年2月4日签订的《中英续议缅甸条约》,满清政权把果敢割让给英属缅甸,果敢人于是从汉族的一部分变成缅甸的一个少数民族,也开始了百年的罂粟种植历史。 第五十七章   夜里, 两个人聊得正欢, 门外, 传来了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响。   时间不早,周觉山看了在思一眼,示意她留在原地, 自己套了一件外套,先出去开门。   门外,是一道并不陌生的清瘦身影。   “客房服务。”   男生小个儿不高,头发偏长, 颧骨突出, 一身职业的酒店服务员装扮, 斜刘海能遮住一只眼睛和大半张脸。他手里推着一个银白色的推车, 还戴着一双纯白色的手套。   周觉山挑眉, 探头看了看走廊, 确认没人尾随后, 他横起一条手臂,将高汉堵在了门口。   高汉微讶。   周觉山语气淡淡, “怎么,又来杀人的?”   高汉惊慌地摆手,“不不不,周团长,这回是真的服务,宵夜,我请客。”   他掀开餐盖, 是很有中国特色的街边烧烤。他听赵骏说了,在思是中国人,最近城里戒严,烧烤在街边都买不到了。这是他花了一个整整六个小时,在后厨那儿搭了一个土炉,又特意求着度假村里的中国大厨手把手教他烤的。上一次的误会,高汉挺抱歉的。他还听赵骏说周觉山和在思明天就走,他想了想,礼轻情意重,他觉得自己怎么也应该亲自过来一趟,表示一下。   “烧烤,凉了就不好吃了……”   周觉山不动声色,放下了横在门框上的那条手臂。高汉小心地觑着周觉山的脸色,蹑手蹑脚,将烧烤推进了门。   在思循着味儿出来,看见眼前的烧烤,双眼顿时又圆又亮,口水直流。“哎,海肠和生蚝呀,你做的?”   “嗯,还有豆腐、韭菜、土豆片、茄子、心管、金针菇、虾、鲫鱼……”   高汉将餐盘逐个打开,一样样端上来,丰盛的宵夜像是把整个烧烤摊都搬了过来,“我自己烤的,不好吃别见怪,这几个素菜有点凉了,您等等,我去用炒锅热一下。”   每一个温泉度假村的房间里都标配着半敞开式的厨房,高汉将那几个有点凉了的东西端过去,打开油烟机,挽起袖子。   在思望他一眼,确认他没回头,拉开椅子,便夹起了一片豆腐。   豆腐是新烤好的,还很烫呢。在思小口咬了一半儿,被烫得嘶了一声,舌尖来回地跳动,仓促地嚼嚼。   周觉山跟着她坐下,随手夹起她吃剩的那半片,扔进嘴里。   “还不错。”   味道还行,火候尚可。   在思瞪眼,惊讶于他竟然不觉得烫,她将舌头伸出了一点儿,拿手扇扇,晾了一会儿,又连忙四处找水,“就是稍微辣了点儿咸了点儿,但是味道确实还是很好吃哒。”   “你还真是好收买啊。”   “有的吃就吃嘛。”   在思以前常年漂泊在一线战场,风餐露宿,没比周觉山强到哪儿去,那每天过得可也都是有今天没每天的危险生活。   对于烧烤这种烟火气满满的人间美味,一向来者不拒。   周觉山望着她,目光一瞬不瞬,心里不禁感慨,自从康嫂离世,他似乎很久没见过在思这么开心了。   她叼着筷子,看了看眼前的各式烧烤盘,灵机一动,将竹签和铁签全撸了下来,一桌的烧烤,被她摞成了整整一盘子小山。   周觉山再度拿起筷子,悬在半空,“有忌口的吗?”   “没有。”   “不挑食,好养活呀。”   “对呀,超级好养,只要心情好就什么都吃,酸辣苦辣,照单全收。”   犹记得,刚开始到军区的时候,在思是心情不好,郁郁寡欢,所以才一直食不下咽。不过到后来,她在南渡河村动手术的时候,那么一道朴素的鱼汤,她反复喝了整整十天,她还没吐,还一直坚持喝着,应该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吧。   大餐小菜都会吃,即便遇到实在特别不想吃的东西,在思也会多少吃点儿,没什么特殊的技巧,这就是在思的生存法则。   周觉山觉得好笑,伸长了手臂,给在思拿过来两碟蒜蓉生蚝。   在思瞥了一眼他面前空空的盘子,“你不吃吗?”   “我不饿。”   先前丹拓设宴,晚餐也刚结束两小时不到,他们俩当时一直坐在一块儿,周觉山记得清清楚楚,他与在思当时吃的都挺饱的。   在思纳闷,嘴巴嘬着汤汁,眉梢微微地垂落,“那我怎么饿了?”   “你最近胃口好。”   三餐之后,又常常要多加一餐水果和宵夜。   缅甸盛产各式热带水果,在思又偏爱木瓜,女人们都说木瓜能丰胸,周觉山不懂,总之他昨晚无意间看到在思洗澡,那个软软的圆圆的尺寸……   嗯……   好像确实是大了不少。   高汉还没走,周觉山也不方便多做行动,他随手转了转筷子,眼角余光一瞥,恰巧看到了在思的胸口。   在思没察觉,继续闷头吃生蚝,女人和男人的注意点终究不太一样,其实她担心的,是自己最近突然食欲大增,状态反常。   她摸摸下巴,没胖,摸摸腰,也没胖。但是吃进去的东西又都消化到哪儿了,她怎么突然这样吃,这,该不会是怀孕的前兆……   “哥,我……”   她一抬头,正撞上周觉山的目光。   周觉山假装不小心将筷子弄掉了,他弯腰去捡,在思立即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又好气又好笑,小声地问,“你刚刚在看什么?”   周觉山镇定自若,也懒得装蒜,“没什么,我看我昨晚咬过的地方。”   她的身体,他还不早就了解透彻了。在思羞恼,咬唇,将椅子挪远了一点儿。   周觉山满不在乎,捡起地上的筷子,同时用力地一把拽过椅子的一腿,将在思拉了回来。   “去哪儿?”   他得意,眼睛深深地望着她。   在思莫名地想笑,她撇撇嘴巴,轻轻地哼了一声,“你管我,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哦,那抽空跟我一起到床上坐坐?”   说话间,周觉山霍地起身,他弯腰,一手抬着椅背,一手托着椅子底儿,随意倾斜了一个角度,便毫不费力地将在思和椅子一起抱了起来。   高汉还在厨房,在思吓得连忙直拍周觉山肩膀。   她压低了嗓音,“快松手,松手!”   周觉山也有分寸,其实他眼睛一直盯着高汉,确保不会被人发现。低头,又看看怀里的小女人,他故意逗她,往她脖颈里吹气,“你确定不想?”   在思羞得不行,周觉山微扬唇角,将侧脸递了过去。   ——亲一下,就当全没发生。   这是他和她小时候经常玩的一个小游戏。   在思那时候年纪小,不把亲吻当回事儿,现在恍惚地想起来,这游戏最开始好像还是她提议的呢。   但是那时候周觉山都十二岁了,男生在那方面又相对早熟,他肯定早就什么都清楚了。   只是他从不提醒她,她也就从没往那方面想过,在思小时候又偏爱调皮捣蛋,常常招惹周觉山,现在回忆,真不知被他骗去了多少个吻了。   她脸红,故意移开视线,“不要。”   恰巧,高汉关掉了吸油烟机,推着几样素菜,转身走来。   周觉山眼疾手快,迅速地放下在思,他薄唇覆在她的耳畔,低低地道,“识相点儿,你欠我的,睡觉前都给我补回来。”   在思假装没听到,看到高汉走过来,便转头跟高汉聊天。   “辛苦啦,喝杯水吧。”   “没事儿的,应该的。您快尝尝这个金针菇,度假村大厨调的汁儿,味儿可正了。”   白色的锡纸金针菇,上面洒着一层红泰椒和绿香菜,隔着远远的距离,辛香的味道依旧扑面而来,色香味俱全的典范,绝对是深夜放毒的佳品。   在思微笑,配合地夹起来一口,“你也吃啊。”   “您吃您吃,我来之前就吃过了。”   高汉摆手,端正地坐在桌子对面。他今天也是第一次尝试,有人喜欢,他就很知足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融洽,像是老熟人似的。   倒是周觉山一直被晾在一旁,恍若空气,毫无存在感。   他冷着脸,捏着一个玻璃杯,咕咚咕咚喝着凉水,等到高汉想起来要招呼周觉山的时候,一抬头,才发现周觉山脸色已经沉到了铁青。   “周、周、周团长,你也吃啊。”高汉紧张,硬着头皮开了口。   周觉山嗤笑一声,拿起手边的筷子。   高汉连忙起身,给他递了几串烤肉。   周觉山不接,“不,我不吃那个。”说话间,他夹了几碟蒜蓉生蚝和细长的海肠。   高汉有点担忧,“周团长,那两个,都凉了。”   周觉山并不在意,用眼睛扫着在思,“没事儿,这两个壮-阳。”   高汉:……   嘴角一抽,拿签子的手沉了一下。   另一边,在思正闷头吃金针菇,脸呛得通红,假装啥也没听到。 第五十八章   当晚, 高汉又留了一会儿, 很晚了, 便也不再方便打扰。   周觉山深眸看了在思一眼,弯腰,径直将她扛进了卧室。   在思害羞, “你别乱来!”   周觉山轻笑一声,放下她,脱衣服,随意地踢上房门。   怀孕这种事儿, 他能有那么准吗?他目光灼灼, 将在思压到床上, 低声地道, “我觉得, 应该不会真怀了吧。”   翌日, 天蒙蒙亮。   军队的专机如约而至。士兵们按照军衔级别逐一登机, 在思紧捂着裙摆,跟随在周觉山身后。直升机的引擎并没有熄灭, 飞旋的螺旋桨正带动起一阵阵凉风。   南掸的军用运输直升机是由美国提供的,空间很大,一架飞机,能容纳30人左右。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中间距离宽绰,周觉山走在最前方坐下,冯力很自然地挨着他一起。   “咳。”   汤文看在眼里, 坐到对面,故意使了个动静。   冯力反应慢,连安全带都系好了,猛地一抬头,这才发现在思还站在过道的中间。他转头看看周觉山,再看看在思。   “哎呦,我坐错地方了是吧?”   “没事儿没事儿,你坐吧。”   在思左右看看,抿唇,挨着汤文坐下。   人都快坐满了。周觉山坐在左排第一个,在思坐在右排第二个,两个人斜对角坐着,中间隔着一条宽绰的过道。   士兵们正在检查机内备品。在思将自己身后的东西交到了汤文手上,她只当个甩手掌柜,专心致志地盯着周觉山看。   昨晚,发生了一件很令人唏嘘的事情,导致他心情不好。   ——他把她压在了身下,刚脱掉了她的内裤,便发现她例假提前来了。   好消息是,她没有怀孕,他不用忍十个月,两个人也暂时不需要慌里慌张地为在思创造适宜养胎的生活条件。   但相对来说,坏消息是,就这最近几天而言,他仍然要忍着憋着,不能跟她亲近。   直升机末端,舱门已经落下,晨雾渐渐散开,一行人整装待发。周觉山闷头行动,手指上下滑动,很快便系好了安全带。   他抬头,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在思的腰部,她的安全带还没系,腰上都空落落的。   “咳。”   周觉山用拳头抵唇,清咳了一声。同时,拿眼睛扫着她身后的安全带,示意她尽快系好。   直升机里吵吵闹闹,在思呆呆地望着他,没反应过来。   倒是坐在一旁的汤文机灵,他琢磨琢磨,猜到了——周团长这肯定是在担心俞小姐的安危。   “俞小姐,你知道直升机的安全带怎么系吗?”   在思回过神,低头找找。   汤文等了她一会儿,小心地偷瞄了周觉山一眼,试探性地伸手,帮在思把她身后的安全带抽了出来。   这架直升机的安全带锁扣,都设置在两腿之间,他壮着胆,用食指碰了下在思的膝盖……   正对面忽地传来一道清脆的金属声响,汤文立马收手,他坐直,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周觉山沉着张脸,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阔步走来,将汤文赶到冯力那边儿。   他挨着在思坐下,伸手拉过安全带,“多大个人了?你自己就不能照顾好自己?”   照他看来,她每天脑子里似乎是半点儿不记事,别的倒也就算了,竟然连系安全带这样的芝麻绿豆似的小事儿都要他替她操心。   在思耸肩,微笑,才不介意他说话难听呢。   有些人呢,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嘴上似乎是在骂她,在行动上却又处处照顾她。   她欣喜,将头靠在了周觉山的肩膀上。挽着他的手臂,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直升机慢慢地从平地升起,轰鸣的声响掩盖住周遭的一切,从舱舷窗望出去,还能看到变得越来越小的温泉度假村和腊戌城。   全程戒严,战事一触即发,但是在思的心里,却渐渐地涌出了一种莫名的自信。不知何时开始,好像只要周觉山陪在她身边,她就不会害怕任何的硝烟与炮火,也有勇气面对一切困境与险情。   人们的软弱、无能,原本就是相对的,当一个人的精神世界里有了寄托和依靠,那么即便是她呼吸时的短促起伏,都将会是带着韧劲儿,铿锵有力的。   周觉山目视前方,温柔地开口道,“肚子还疼吗?”   有过前几次的经验教训,他记得,在思来例假,似乎每一次都是第一天最难受的。   “有点儿……”   “等到了军区,让阿珍给你煮点儿红糖水吧。”   阿珍是周觉山的驾驶员阿正从达仁镇后娶来的那个老婆,在思还记得,上一次见阿珍,她还是个孕妇,最近两个月,他们一直在外飘着,阿珍似乎连孩子都生出来了。   这世上有一种神奇的药物,叫热水。还有一种更神奇的女性药物,叫红糖水。   在思忍不住笑了,点头。   周觉山凝视着窗户,恰巧,从对面的舱舷窗里看到了在思的表情。她眉眼弯弯,眼睛亮得像星星似的,她唇角扬着,左边脸还夹着一颗浅浅的梨涡。   “笑得好甜啊。”   “是吗。”   “嗯,笑得人心都化了。”   周觉山放缓了语速,他侧头,痴痴地望向在思。   如果可以,周觉山真希望他身旁的这个小女人可以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始终开心地笑、开心地活着……可偏偏她就选择了要与他一起面对他所有的麻烦、困难,一直陪他深入险境,而且丝毫不计后果地帮他助他。   他望着她若有所思,用中文说道,“等到了南掸邦军区,找到那个跟柴坤集团暗中勾结走私军-火的人,你就跟赵老头一起撤回到中国。”   “那你呢?”   “我留在这边还需要再完成个任务,等任务完成,我就会去中国找你。”   在思蹙眉,缓缓地坐了起来。   周觉山说话,她一直不能全信,三分真、七分假,“那你在南掸邦这里的工作呢?”   他的资产、军衔、地位……   “能拿走的就拿,拿不走的,就不要了。”   南掸邦军的一切并不是周觉山的全部,在没有参军之前,这里面的是非曲折也本就跟周觉山无关。而且不管是以前的他,又或是现在的他,他没有一时一刻曾眷恋过所谓的名望财富,他也不在乎什么权利仕途,有命活,对他来说就是最奢华的褒奖。   他甚至偶尔会想,如果能用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去换得一个平安顺遂的生活,那他也觉得挺值的了。   当然,前提是他能完成这一次的任务。否则,他只会愧对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愧对赵骏耗在缅甸的这小半辈子的光阴,愧对在思那一段失去了父亲的童年与青春,愧对那些远在异国他乡,更多的警察、军人以及他们的家属。   在思看向周觉山,她知道他在想心事。她忽地想起,翻开了周觉山的手心,“你当过泰国的特种兵是吗?”   她一笔一划地写着。   前一阵一次闲聊,她听她爸无意间说起过周觉山曾去过泰国。还记得那把D80-□□,是中国制造专门供出口创汇的外贸产品,也是泰国、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等东南亚国家都在使用的制式武器。   周觉山长睫微垂,假装轻松地笑了下。   “乱猜。”   “不是乱猜,我是有证据的。既然我敢说,就说明我自己心里有底。”   南掸邦军是坤沙旧部,一直受美国和泰国支持,说白了,南掸邦一直依附于泰国和美国。在思能猜到,周觉山之所以能够仅用几个月的时间便在南掸地区连升几级,八成就是与他曾经加入过泰国特种兵的这一身份有关。   她还记得她父亲提过,周觉山只去了泰国一年,回来后,就加入了南掸邦军。   这段时间以来,只是有一点在思还没想明白——几个月前,缅甸有那么多支少数民族武装势力,周觉山为什么就恰恰选中了南掸邦军——难道他能未卜先知?提早就知道南掸邦军与柴坤集团的走私军-火案有关?   又或者说,他选择南掸邦军只是碍于他的掸族人……   但是掸邦地区也还有北掸军、东掸军和佤邦军呀……   “南掸人可以加入北掸的军队吗?”   周觉山扭头,没回答她。   在思抿唇,探头用缅语去问对面的冯力和汤文,二人异口同声,都回答说“可以”。   ……   既然如此,周觉山竟然还能选中了南掸邦军——这究竟是一种偶然……还是必然?   航程中遇到了气流,直升机有些晃动。   在思握着扶手,周觉山连忙搂住了她的腰,尽力地帮她保持平衡。   无意间,她碰到了他腰里的那把92G。   忽地,她眼前一亮,想起了之前在高汉的父亲身上,发现的那枚9mm的十字架手-枪子弹。   “我知道了。”   “什么?”   “我知道你对这件事的切入点在哪里了。同时,我也马上就可以知道这起军火走-私案的始作俑者是谁了。”   周觉山面露紧张,同时,又环顾了一遍四周的士兵。   “下飞机再说。”   “好啊,但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   “你先答应我。”   “答应什么?”   “你要跟我一起回中国。”   周觉山眯眼,正色了一瞬,“在思……”   “怎么?我觉得我提出的条件很公平啊。” 第五十九章   两个人互相较劲儿, 僵持不下。半晌过去, 周觉山感概地轻叹了一声。   “这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   周觉山环顾四周, 拉过来在思的手心。他想了想,快速地留下一行笔迹,“别傻了, 你能猜到的所谓真相,我想,我也早就知道了。”   所谓的秘密,永远是建立在信息的相对敞开或关闭的这一层面的。   周觉山从小在南掸长大, 他当过军官、当过特种兵, 还一直秘密接收着国际刑警组织所下达给他的命令与任务, 他所掌控的资源和信息量, 是在思的几十倍不止, 所以如果他想破解一则秘密, 这其中的过程自然也会比在思更为简单、迅速。   在思恍然醒悟, “你的意思是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认为,我是先知道南掸邦军在走私军-火, 随后才决定加入南掸邦军。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你所认为的是对的。”   直升机飞旋在掸邦的上空。   晴空万里,山地连绵起伏,山坡上还种着当地特有的茶花,临近公路附近,景色优美,一望无际的绿色, 忽地被一条铁轨从中分开。   漆黑的火车轨道像是一根细长磨尖了的粉刺针,挑破了时间的麦粒肿。   还记得高汉父亲的死因和死状吗?   那人是北掸的副旅长,当初就因为铺轨道修铁路一事,未经批准,冒失地闯入了南掸当地的一座村寨,然后被当地军民当做入侵者击毙,致命伤是由一颗9mm最中央刻着一圈浅浅的十字架的手-枪子弹所致。   两年前的事儿,放到现今,依旧是疑点重重。   一个副旅长的身份,竟然都能被当场击毙,这直接说明,当时掌控着这座村寨的军官级别,肯定远在高汉的父亲之上。   据事件双方的供词,高汉的父亲当时并没有携带武器,而双方意外碰面,对方竟然连一句话都没让他说完就将这个手无寸铁的军官当场击毙,这件事只能说明一点,他肯定是看到或者听到了本不该让他知道的东西……   一个村寨里面能藏得了什么东西?   更何况,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且在这种和谈的重要时刻,南掸的军队竟然直接把北掸的副旅长崩了,周觉山当时正在帮赵骏搜集一些有关于柴坤集团走私军-火的蛛丝马迹,听说了消息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座村寨肯定暗藏玄机。   对于这件事,北掸人只收了一笔钱,随后便不了了之。   周觉山却在当时汇报了上级,安排了眼线到村寨里面,得出的结论是——他猜的没错,那座村寨确实是一处军火中转站,每个月月中,柴坤集团都会定时派人到这里拿走一批军火,然后把军火搀和到玉石和木材里面,统一运输到国外去卖。   并且,他还发现了一则更骇人的事实。   ——那座村寨里不仅在存放军火,村里的人还在制作毒-品。   流水线作业,廉价的人工劳动力,从种植、生产、运输、贩卖,全程无缝工作。   不分男女老少,24小时轮班站岗放哨,所有人都用假名字走货,一旦有人被警方控制,双方通话,爆出真名,则下线的所有人立即弃货开溜,保密工作做得几乎滴水不漏。   而且头目给村寨里定下的规矩很有特点,他允许这些人制毒、贩毒,却不能吸-毒,这应该是这一团伙的头条铁律,据其他黑-道的人说,这是因为吸毒的人病恹恹的,嘴不严,成不了大气,也干不了大活儿。   高汉的父亲,想必也就是因此而死。毕竟,他去了一个这样不能回头的地方。想走?任谁都不能放过他。   直升机愈飞愈远,轰鸣声阵阵不断,渐渐地,已经进入了南掸邦军的管辖区域。两军之间的交界地带,许多山都秃了,地也荒了,矿山断层,森林的覆盖率甚至比城市的郊区都低。   已经离南掸邦军区愈来愈近,现在的氛围虽然嘈杂,但一旦直升机落下,进入南掸邦军的管控范围,那么二人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将更不方便讨论这种机密的话题。   在思抿唇,五指紧攥在一起,一瞬不瞬地盯着周觉山。   周觉山怅然地仰头叹了一口气,他想了想,“说吧,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他没办法再瞒下去了。在思已经察觉出了他参军来到南掸邦军区是揣着别的目的,这段时间,吴四民又一直想尽各种理由指使周觉山往军区外跑,他不免担心,万一吴四民发现了他隐藏的身份,那瞒着在思对她也没有好处,还不如直接全告诉了她,这样一旦到了最坏的关头,东窗事发,那她也好歹还有个准备不是。   在思微怔,没想到他有一天竟然会这么轻松地松口,她思索了一会儿,握着周觉山的手,贝齿轻咬着下唇,她用食指尖儿在他掌心细细地写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跟我爸的任务区别到底是什么?”   言罢,她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一点儿,两个人,四只手,交叉在一起,放在周觉山的膝盖上面。   周觉山低笑一声,终于如实托出,“赵骏只负责找到在南掸邦军里那批走私军-火的那些家伙的走私证据,而我的工作风险系数更大一些。我要找毒枭。这里有一条从南掸邦通往中国广东的贩-毒路线,每年会坑害成千上万的家庭。中国的警方一直在通缉他们,国际刑警也早已介入到其中,我的任务是帮助警方破案,为他们提供足够多的证据,捉拿这伙人的‘老板’归案。”   当然,贩毒和走私军-火的,很有可能也就是同一批人。   但在两年前的那个情况下,赵骏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任务,所以必须要再有一个人渗透到南掸邦军内部。因而,为了更深一步调查,周觉山便在已知上述情况的前提下,登陆了泰国特种兵对外招募的网站,按照普通的流程申请,进入了泰国特种兵集训。   之所以不直接申请做南掸邦军当地的兵,是因为南掸风气不好,十年如一日,升官、加薪全都靠给领导送礼、托关系。而反过来申请泰国的特种兵,反倒没什么太大的程序上的问题,任务要紧,只要能在泰国的特种兵部队熬得住半年的人,结束后,都可以直接到泰国地方城镇申请一个士官的职位。   至于如果他想回到南掸邦任职,就更不用说了,但凡是在泰国当过特种兵并成功退伍的人,回到南掸地区,都可直接享受中校及以上的待遇,事半功倍。   以上,在思也已经说过了这点。这就是为什么周觉山能在几个月之内连升几级的原因。   在思略略地点头,“那接下来呢?你的任务进行到哪一步了?”   抓毒枭可不是一件小事儿,这件事能够牵连出的人物和关系,绝对要比走私军-火还要危险复杂得多。   “刚定下了范围,还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家伙。”   在思了解,“我觉得,杀死高汉父亲的那把采用9mm十字纹子弹的手-枪很关键。”   “嗯。”周身赞同。   有些复杂的事情,反倒可以用最简单的想法来看待。   比如,假设他们认定了,使用9mm十字纹子弹的那个人就是这起案件的毒枭呢。   那么接下来,他们就应该着重地检查枪支。那几个旅长、师长、军长……   随身的配枪,一把都不能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困懵了。   明天补一下字数。   ps:这本书的正文,大概还要有个四五万字左右?不会太长,但考虑到预埋的伏笔问题,应该是要写到八月份的。 第六十章   南掸邦军区的地理环境, 大概可以用四面环山、地处深山野墺来形容, 一条清澈的长河从山上倾泻而下, 形成瀑布,且将军区一分为二。   军区右面,集中着办公楼和将士们的住宿区域, 军区左面,则是训练场和武器库。这里所有的武器,包括枪支、子弹、手-雷、炮弹等,全部都存放于地下军火武器库中。   武器库临山而建, 修建得极为隐蔽, 入口唯一, 是能从一座深山的洞口进入。这里是南掸邦军队最核心、最机密的地方, 因其特殊的性质, 与普通仓库迥然不同, 戒备森严, 四周有重兵把守。出入都需要严格的登记与专员审批,进出要搜身, 原则上来说,连一枚子弹壳都不能私自随便带出。   当然……   ——原则这种事,都是说给那些讲原则的人来听的。   ——至于对那些没有原则的人来说,什么是原则?放屁还差不多。   “周团长,缺什么装备了?子弹啊……让汤文文书跟我知会一声就好,这么点小事儿,哪还用得着劳烦您亲自跑一趟过来。”   看门的老谭放下电话, 拿起一串钥匙,站了起来。   今天是周末,值班人少,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当值的士兵们照例还能申请到两个小时的短时休假。最近这几周,当地缅语电视台正在播一档很火爆的综艺节目,军火库工作又清闲,年轻人都请假回家去看电视去了。   周末值班,工资双倍,老谭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他可舍不得在这一天请假。所以,诺大的黑色铁门里面,就剩他一个人坐在这军火库里守着。   他看见了周觉山,连忙揣着钥匙,快步地走到了门口。   周觉山和在思上午刚回到南掸邦军区,下午便一起秘密地商量了对策,赶在天黑之前,值班人最少的这个时间,来到了武器军火库。   吴四民与柴坤、丹拓二人的见面谈判,将在三日后举行,如果交易一旦谈妥,那就意味着又有一批新的军火与毒品将被暗中运输到中国等境外各国。   为了更有效的阻止这起走私军-火与贩-毒事情的扩大和避免更多的受害者牵连到其中,周觉山必须尽快捉拿到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最好的结果,就是在下一次走私发生之前,便确认好捉拿目标与对象,联系国际刑警,将这个隐藏在南掸邦内部的幕后黑手给捉拿归案。   “汤文被我安排了点儿别的事做。你说的对,就是因为就只是这么点小事儿而已,我自己做起来也是半点儿不费力,又何必非要折腾汤文他们来做。”   门开了,周觉山阔步进来。   在思跟在他身后,老谭看着她,目光微顿。   “我女人,不能进?”周觉山单手抄兜,回头扫他一眼。   老谭后知后觉,连忙换了副神情,“能能能,当然没问题。周团长,我刚刚……这只是担心,这女人都不懂这些军火武器,怕小姐再不小心磕着碰着哪儿,受伤了就不好了。”   言罢,老谭谄媚地笑了。   他热情地请在思进来,又摸了摸钥匙和锁头,将黑色的铁门重新锁上。   第一层军火库修建在地下五米,没有电梯,只有一条长长的倾斜的隧道,隧道里漆黑一片,墙壁两侧每隔三米便放置着两盏灯泡,或许是年久失修,许多灯泡的钨丝都烧坏了,哪怕是剩下没坏的灯,昏黄的灯罩上也沾着黑的、绿的各种脏污的东西。   这个地下军火库,年头不短了,细数一数,最早还是在上个世纪英国占据缅甸时期修建出来的现在的原型,当初,这里是全缅甸最重要的军火武器库,存放重型迫击炮的地方。   南掸邦军成立之后,占据到这个山头,发现了这里,随后才接着英国人的工程接着施工。但南掸当地的建筑工人一向好吃懒做,能省则省,哪怕是给军队干活儿,依旧不可避免地要多少偷工减料。   所以,哪怕英国人当初的底子再好,经过南掸邦人这一接手,这个军火武器库里的电路、墙壁、地面、排水,便没有几个好用的地方了。   老谭一边拿着手电筒照亮,一边提醒在思和周觉山避开脚下的水坑,“周团长,咱们还拿9×19mm的中空弹尖型子弹是吗?”   周觉山随身携带的那把QSZ92G式9mm手-枪,简称92G,子弹的规格就是9×19mm中空弹尖型子弹。缅甸的军备组成很复杂,就拿手-枪的产地来说,有中国的、美国的、俄国的、德国的等等来源,数不胜数。而每个国家生产出来的武器尺寸、规格、性能也不尽相同,这也就导致每个人的装备需求也都不完全一样。   迄今为止,周觉山虽然只来到这个军区不到半年的时间,但他工作量大,任务多,所以军火库是他常光顾的地方,老谭他们也记得住,他常用的就是手枪子弹就是9×19mm的中空弹尖型子弹。   “嗯,不过我还想找点新货。”   “新货?”   “对,你把库里所有9mm子弹的存货样品都拿过来一枚给我看看。”   距离子弹库还有一米半的距离,周觉山将手揣进裤袋里面,目视着前方,率先站定。   在思跟在他身后,抬眼,悄悄地瞥了一眼前方的老谭。   果然,对方眉头微蹙,两手紧捏着钥匙环,脸上写满了困惑。   周觉山懒得废话,更没兴趣多做解释,在思看了看情况,微笑着上前一步。   “你看你,怎么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先跟谭叔说清楚呢。”她回头,嫣然一笑,“谭叔,他原来的那把92G用久了,弹道出了问题,开枪时卡过子弹。武器库里的物品都是您管,麻烦您给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用的新枪,再配上新的子弹。”   老谭敛眉,若有所思地看向周觉山和在思,点头,开门,慢慢地走进了身后的弹药室。   隔着透明的玻璃,周觉山和在思也能看到里面的情景。上百种子弹正整齐地陈列在隔层之间,他挑子弹时动作缓慢,一顿一顿的,偶尔打开一个箱子,也会很快地阖上。   周觉山眯眼,眉梢一挑,压低了嗓子道,“你觉得他在干嘛。”   “我不懂。”   “他tmd在拖延时间。”   武器库每天晚上七点关门,七点后虽然还正常要有管库的人值班守门,但其他人就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拿装备或换装备了。现在是下午六点四十分,还有二十分钟,如果老谭一直不出来,周觉山和在思就只能空手而归了。   拖延时间……   可老谭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说……他已经事先知道了我们是来找那一枚十字纹子弹的?”有人给了老谭好处?   “不会。十字纹子弹的事只有你、我、高汉和赵骏知道。”   秘密隐藏在这四个人之间,这事儿漏不出去。   谈话间,老谭忽地加快了动作,他始终背对着他们,假装忙活似的爬上爬下,穿梭在各式的子弹保险箱与子弹抽屉夹之间,好像急得满头大汗,却又一直也拿不出什么东西。   周觉山目光微沉,弯腰,将两条结实的手臂撑在弹药室外的小桌子上,按下了桌角的小扬声器。   “如果别的子弹都被卖光了找不出来了,先给我拿枪也行。”   老谭脊梁骨一僵,缓缓地回头。   周觉山唇角微扬,已经基本上看透了他,“怎么?你现在是连一把枪都找不出来吗。”   周觉山心知肚明,其实,早在老谭打开第一个子弹保险箱的时候,那个箱子的重量和加速度,就已经出卖了老谭。装满子弹的保险箱,开关的速度很慢,而且箱体会微微地下沉,但他打开的那些箱子却都很轻盈,这已经足够说明,他只是在假装挑子弹罢了,而事实上是那些箱子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全是空的。   “周……周团长……”   老谭瞠目结舌,紧张地吞了一下口水。他快步地朝门口走来。   周觉山不以为意,“怎么?你是没想到你会被我发现?还是没想到我会来的这么仓促?”   以老谭的级别,他肯定不会是那个走私军-火和毒-品的幕后黑手,但看他刚才的反应,再看他一脸心虚的样子,周觉山可以肯定,他铁是与这件事有关。   老谭慌张地打开门,周觉山眼疾手快,一把躲过他钥匙,接着他反手一推,将老谭推回了弹药室。门板顺势也关上,老谭被锁在了里面。   在思偷笑,忍俊不禁。   周觉山牵起了在思的手,想也不想,便沿着隧道,款款地原路返回。   四周漆黑一片,老谭吓坏了,“周团长!我交代!您别走!!别告诉吴部长!我什么事儿都跟您交代!!!”   老谭眼看着下个月就要退休了,他现在可经不起任何闪失。   周觉山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些子弹,不是我偷的!是上面领导让我定期留出来给他用的!”   “哪个领导?”   老谭想想,弱弱地回答,“我不能说……”   周觉山厉目,忽地折回,掏出那把92G,塞进了老谭的嘴里。   老谭唔唔了两声,瞪圆了眼睛,被吓得心都快蹦出来了。   在思悄悄地拉了拉周觉山的袖口,示意他别这样吓唬他,毕竟对方年纪大了,万一再遇着个心脏不好的,真吓死了可怎么办啊。   周觉山抿唇,收起枪,回手拽住了老谭的衣领,口吻依旧半点不留情,“不说?”   他用不着枪,他有得是方法逼供,他的耐心到此为止。   老谭吓得浑身是汗,他扶着铁门上的栏杆,惶惶地喘着粗气,“我说我说!”他没有那个能耐继续跟周觉山再斗下去。   “这个月登记本上第一页第三行,深蓝色的那个名字,就是那个领导,一直在私吞军火的那个人。” 第六十一章   只要找到私吞军火的人, 也就相当于找到了走私毒-品的人。   周觉山和在思匆匆地赶到军火武器库的铁门门口。   ——登记本第一页第三行。   空的。   什么都没有。   纸张的边缘有一些被人仓促撕破所留下的锯齿状的凌乱破落的痕迹。   很明显, 他们刚刚被人捷足先登, 毁掉了重要性证据。   假设老谭提供给他们的线索都是真的……周觉山瞳孔骤缩,抓起在思的手腕,“快, 回弹药室!”   两个人一路狂奔,踩过水洼和碎石子,黑漆漆路的尽头,灯火幽幽, 弹药室的门半敞着, 足有一米长的粗重的铜色锁链锒铛在门的扶手上面。   ……弹药室里没人, 是空的, 门口淌了一地的血, 原本被锁在弹药室里面的老谭早已不知去向。   血迹新鲜, 还没有完全凝固。   在思和周觉山立即循着血迹穿梭于武器库的走廊, 逐一排查,最终, 走到了一条两米高的死胡同里。   当晚,上百名士兵抄着手电筒,彻夜不休,环着深山找人。最终,人没找到,倒是在距离军火武器库正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撩开荒草, 发现了一个直径约为半米的地道。   地道入口处的土很新,南掸邦地区最近都没有下雨,地面微潮,从而可以推测,这地道应该是新挖了不久。   但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出入地道的人也很聪明,临走前,还扔了一枚小火力的手榴-弹到地道里面,手榴-弹炸坏了地道坑底,使得后面勘察的人根本无法原路进出。   天也黑了,搜查没有了进展。   周觉山返回弹药室,拿走了那副已经断了的铜色锁链,又偷偷地跟在思耳语,让她去到大门口,顺走老谭的那份已经被人撕过了的出入登记表。   汤文和冯力先后赶到,周觉山考虑到事态紧急,他自己现在也确实需要帮手,便没有拒绝他们,将他们一起带到了军区里的那个住处。他避重就轻,略过了有关于军火弹药的信息,简单地讲述了一遍他进入了军火武器库后的事情经过。   冯力搓搓下巴,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了一声。   汤文诧异地看他一眼,“你懂了?”   “没有。”   冯力笑笑,他就只是象征性地配合一下。   周觉山正襟危坐,敛着眉,薄唇紧闭,用拳头重力地砸了一下面前的桌面,“有哪儿还不懂的快说!”   冯力眼睛亮亮,立马贼兮兮地凑过来,“团长,所以,老谭是怎么被锁进弹药库的?”   好好的,他怎么会被那么结实的锁链锁在里面?   ……   周觉山转头,厉目看他。   在思抢先一步,“哎,我告诉你,是他那个锁头先出了问题,门关上的时候,自己就搭上了。”   “那老谭没钥匙吗……”   “他钥匙放在我们这儿了,但那一盘钥匙上少说也有三四十把,我们找不清楚到底是哪把钥匙对应着弹药室的门锁,于是就跑到大门口去核对,结果在回来的路上,就发现弹药室的门开了,锁链断了,地上还留了一地的血。”   在周觉山与在思提供给冯力和汤文的剧本里,他们俩之所以去到军火武器库,只是为了照例去找周觉山常用的那款92G的9×19mm的中空弹尖型子弹而已。所有的诸如锁门、流血还有老谭的凭空消失,都只是遇上了一次次意外,又刚好将这几种因素给叠加在了一起而已。   冯力和汤文对视一眼,没再多问,想必是信了。   话题被岔开,周觉山的脸色不是很好。   汤文眼睛一转,聪明,将话题重新引回到了正轨上来。   “团长,我刚刚看过了,那条铜色的锁链是不锈钢材质的,那么结实的锁链,用力一次就断,声音小,横截面还相对平整,估计只有液压钳或者钢筋剪才能做到。”   周觉山点头,用拇指使劲儿地按压着其他的手指。   他目睹过第一现场,那锁链他看过,这他也能想得到。   “只不过按照勘察的结果来看,对方应该是从地道出入并将老谭带离军火武器库的,那个地道的入口在一棵大树后面,又正好是个死角,不在军区摄像的管控范围之内。所以我们没有办法通过视频影像内容来辨别具体是谁带了液压钳或钢筋剪来到了军火武器库附近。”   而且,现在面临的更严重的问题是,在士兵们搜山的过程中,已经将对方在地道附近所留下的脚印、足迹破坏得差不多了。对方但凡是个有点头脑的人的话,都会穿着南掸士兵们的军靴走进走出,不管他现实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份,隐藏在普通的士兵们之中,往往都是最容易混淆视听的。   “那不如,我现在就去查查看,老谭出事儿的时候,有哪些士兵不在自己的本职岗位?”汤文想了想,转头看向周觉山。   周觉山摇头,“不,这件事不一定是军区内部的人做的。”   “但对方那么了解我们军火武器库的结构,了解我们的监控范围,动作利落迅速,也不像是外人会有的水准。”   周觉山沉默一瞬,若有所思,汤文的话也有道理,但是如果是南掸邦军内部的人所动的手脚,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挖一个地道做出入口?   挖一个地道,最快也要三四天了……   如果有这三四天的时间,且带走老谭的人是南掸邦军内部的士兵,且与老谭相识,并且已经能够提前预知到周觉山的动作,那么在这期间,他为什么不直接提前跟老谭沟通,走正门,直接让老谭离开南掸邦军区。而是要这样绕了个大弯路,南辕北辙,选择用最复杂的方法而去把老谭带走呢?   周觉山最疑惑的地方就是,他觉得这个人似乎并不是南掸邦内部的人员,且与老谭并不相识,或者更严格一点来说的话,是老谭并不认识他,所以他在已知周觉山的动向的前提下,无法正面通知老谭,故而,最终只能采用这样迂回的方式,铤而走险,在周觉山的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人真是个外人,他又为什么能够对南掸邦内部的军火武器库与监控镜头如此清楚?   这两个条件似乎互相矛盾,但事实又确实发生了,这一切让他一时间有些费解,想不明白。   “算了,这件事搁置再议,汤文,你先去帮我查查看军区附近的公路上来往的车辆。看看有没有哪辆车在最近三天内频繁地往返于军区北坡与户莱寨之间。”   军区北坡,就是修建军火武器库的那一片山头。户莱寨位于山脚下,是与这片山头直线距离最短的一个村落。如果对方确实是外来人士,每日要驾车往返于军区与山脚下,那么这条公路上一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汤文立正敬礼,“是!”   另一边,冯力也站了起来。“团长,我呢我呢?”   “你去联系一下工作于军火武器库的其他管理员,看看老谭最近有没有跟什么人有什么频繁的走动,包括军区里的士兵、医生、护士,以及他外来的亲戚、朋友或者同乡。”   调查也要分两个方面,一主外,一主内。汤文为人理智,思路清晰,所以在日常工作中,他更适合做整理资料、搜集线索的工作;而冯力是个社交爱好者,虽然智商不高但情商高,类似于这种需要打点人□□故的事情交到他手里,则可谓如鱼得水,相得益彰。   “是,团长!”   冯力也领命,出去了。   诺大的一楼客厅,须臾间,就只剩下在思和周觉山两个人了。因为今天武器库那边出了这样的乱子,所以全军戒严,院子外面还有重兵把守。   夜里,窗外缥缈倾泻的月光,晦涩缱绻,唯有时不时的蝉鸣声搅扰着寡淡的宁静,带来些许的生机,簌簌惬意。   在思探头,望了望窗外的巡逻兵,她起身,关上门窗,拉上窗帘,开始仔细地开车检查卧室里是否有监听或监视设备。   周觉山端起一个茶杯,扫她一眼,“怎么了?”   “我刚刚有发现。”   在思走回来,整理了一下桌面,随后又夺下周觉山手里的茶杯,一起收拾到一边,整张桌子上,只留下那份从军火武器库里顺出来的出入登记本,她将本子摊开,翻到了被“某人”撕掉的那页。   那个家伙似乎很聪明,先她们一步,捷足先登,把所有的信息源都切断了。   但他千算万算,似乎没算到一个常识性的问题。   “这是一本每五年才一更换的登记本。老谭平时写普通人的名字,都是用黑色中性笔,只有遇到私藏军火的那个家伙,才会用蓝色圆珠笔。”   所以,除了老谭刚刚所提过的这个月的第一页第三行之外,这登记本上还记录了许多前几个月甚至几年前的出入记录,上个月、上上个月还有上上上个月……深蓝色的名字屡见不鲜。   而遍观这份登记本,这所有的深蓝色名字,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在思大声,刻意一字一顿地说道,“南掸邦军少将级别长官,胡一德。” 第六十二章   她话音刚落。   周觉山脸色一沉。   他骤然放下杯子, 捂住了她的嘴。担心地扭头看了一眼窗外, 回头低声地道, “你那么大声干嘛?生怕别人听不见?”   在思挑眉,微笑着拉下了周觉山的手掌,嘟囔了两句, “对呀,我就是怕他们听不见。”   周觉山嘶了一声,气扼,抬手, 用拇指扣住中指, 弹了一下在思的脑门儿。   眉心中间被人弹红了一片。   在思好疼, 皱眉, 鼓鼓嘴。周觉山也发现自己力道使大了, 连忙忏悔, 蹲在地上, 低声下气地跟她道歉。   在思不依,咬了他脖子一口, “我话都没说完,你那么着急打我干嘛。”   周觉山尴尬地笑笑,温柔地摸了摸她脑袋,“那你还想说什么呀。”   在思撇嘴,眼珠一转,勾了勾手指,示意周觉山再凑过来重新仔细地看看。   页面重新翻回到上个月有深蓝色圆珠笔笔迹的那页, 她拿了放大镜,仔细地照了一下,其实,除了胡一德的名字之外,后面还跟着一点铅笔的痕迹。   铅笔写下的名字,已经被人用橡皮早早地擦掉了,在思对缅文的认识程度只停留在初级阶段,像这种字体小、笔迹又不清楚的文字,她也就分辨不太出来了。   但让她可以完全确定的是,这以前一定是写有名字的,而且每个月都有,每一次还都紧跟在胡一德名字的后面。   她刚才之所以那么大声,确实是她故意的,在思认为,如果说胡一德真的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那他刚刚为什么不派人把整个登记本都拿走,而是还留下来一部分,他难道就没想到这登记本会暴露他以前的行踪?   “你觉不觉得,这里面可能有诈。”   “什么意思?”   “我觉得,说不定,胡一德只是这起跨国走-私军火和毒-品案件里的一只替罪羊啊。”   刚刚劫走老谭的那个人,故意把这个登记本撕毁一部分,又故意留下一部分,大概率就是考虑到在思和周觉山心思缜密,很容易就能发现到登记本每个月都会出现的深蓝色笔迹的问题。   她猜,那个人之所以想让周觉山他们发现到胡一德,就是想刻意地暴-露他,让周觉山和在思在心里认定了胡一德就是始作俑者。那们一旦日后毒-品案被公之于众,国际警方通缉起来,除了胡一德之外,其他人就能够很好地隐藏起来。   周觉山扶膝,站了起来。   他敛眉,在客厅里缓缓地踱步,“你的意思是说,胡一德可能只是这起案件里的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我不确定,他也有可能是头目。其实这二者并不冲突。也有可能是他的手下出卖了他。”   走私军火她不懂,但搞制毒、贩-毒的这些人,图的都是一个利字,哪有什么义气可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自打缅甸种植罂-粟的这一百多年来,百姓的日子过得穷困潦倒,毒枭的生活却一个个富可敌国。   杨金秀、坤沙、陈玉龙、罗星汉、魏学刚……   这几十年来,金三角的主人换了又换,哪一个也没能一直在毒圈里屹立不倒。   因为赵骏的缘故,在思对这些毒枭的名字也一直如雷贯耳。   胡一德被暴-露出来,其实很容易就能解释,他要么是被上级抛弃,要么是被手下背叛。   周觉山点头,坐了回来,“我们现在先整理一下,按照你的推理,现在牵涉到这起跨国走-私毒-品案件的重要人物,除了老谭之外,应该一共是露出了三个人。”   第一个是胡一德,第二个是劫走老谭的人,第三个是被老谭用铅笔写在登记本上面后来又被人拿橡皮擦掉的人。   在思同意,随后又想了想,“但是你说,这两个没有露过面的人,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周觉山敛着眉头,再度翻看着出入登记本,“有,而且可能性很大。”   在劫走老谭的这件事中,第三个人获利最多,再加上稍微分析一下就能发现,其实第二个人所做出的所有行为也都是在为那第三个人服务。   当然,如果是这样的话,再加上周觉山先前跟汤文谈话时对这起事件中那第二个人的具体身份的具体推理,他更多的还是相信,那个人应该是一个外来人士,而不是南掸邦军区内部的军官和士兵,那么有关于胡一德的身份被登记本里的深蓝色笔迹暴-露出来一事,应该就很好定性了。   势必是手下人背叛了他。   不是上级抛弃他,所以胡一德就是幕后黑手没错。   在思发现周觉山一直眼盯着那登记本上的铅笔痕迹,也不看别处,低头翻找了一下,将放大镜递到周觉山手里。   “你再仔细看看,你能看出来这写的是什么字吗。”   周觉山摇头,“不是缅文,也不是汉字。”   他以前为了卧底的工作学过很多种语言,对英语和泰文也一样精通,但在放大镜之下,他可以很肯定地说,这后面的铅笔字不是以上任何一种文字,应该是一种代号没错。   老谭没读过几天书,连老谭都能记得住的代号,应该也不会过于复杂。但如果要一直像他们这样没头没脑地琢磨八成也找不出什么,反而要浪费大量时间。   “这铅笔字的事儿先放一放。既然我们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胡一德就是跨-国走私军-火和毒-品的幕后元凶了,当务之急,是阻止这些军火和毒-品进一步的扩散与泛滥,找到胡一德犯罪的证据,联系国际刑警组织,尽早地将胡一德捉拿归案。”   “嗯。”在思也明白周觉山的意思。“但是你想到办法了吗?毕竟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无论如何,胡一德还是地方民族兵的要员,想要动他,前提是他们还要跟南掸邦军更高级别的长官们打点好一切。   而且周觉山应该比在思清楚,胡一德在走私一事上从不主动露面,也从不出国,走私的事儿都是由他手下的马仔负责,且他手下马仔一级一级使用的都是假名,每一级别又都有严格的管理制度,等轮到最底层的马仔,甚至很有可能都并不知道胡一德是他们的老板。   想抓胡一德,谈何容易……   夜更深了,万籁寂静,风一吹,深山里的树叶沙沙作响。明月如镜,夜如衣,不知不觉间,连茶壶里的茶水都凉透了。   周觉山拿起茶壶,倒出一点残渣,走到窗边泼掉,“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什么?”   “是什么你就不要过问了,以后后续的事情,你都不用再管了。”   他放下茶杯,两手撑着窗子的边缘,透明的玻璃窗外是一片深暗的夜幕,浩瀚的星空无边无际,人眼虽然能看到的山与树的尽头,但却绝不是夜的尽头。   黎明,虽然就近在眼前。   然而黎明之前,最是黑暗。   在思微怔了几秒,像是没反应过来,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客厅中央的椅子上,长睫微微地霎动,手指紧揪着裙摆。   周觉山看她一眼,转身,阔步走上了二楼。   “你是只让我别管胡一德这一件事,还是要我对于你以后的所有的决定和经历……都别管了。”   周觉山脚步一滞。   他心沉了一瞬,缓缓地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在思正站在他下一级的台阶上,微风吹拂着她耳边的碎发,她仰望着他,眼眶泛红,晶莹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儿。   “大家都是聪明人,也就明人不说暗话吧。”她听得出来他的语气和态度,她知道,有些事,她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终究要发生了。   周觉山移开视线,用舌尖顶着上颚,打了个响,“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所以呢?”   “以后的事情你也帮不上了,不如,趁早考虑一下,要不要抽空做点儿别的?”   沉默,深陷入一段冗长的沉默。   良久过后,在思颤抖着握紧双拳,咬唇,强忍着泪水,“那不知道周团长有什么高见?”   “我觉得你还是适合当一个记者。有原则,有干劲儿,聪明,逻辑清晰,能吃苦,眼界开阔,爱与陌生人打交道,你天生就是一个做记者的材料。”周觉山这辈子很少会佩服哪个女人,俞在思是一个,或许也就是那唯一的一个。   他看看她,往下走了一级,尽量地与她平视,“但是别再做战地记者,太危险了,也别再去正在打仗的地方,哪怕只是伤着、碰着,我也都会心疼的。”   在思忍不住掉泪,举手挥了过去,手掌却停留在离他的脸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悬着不动……   “你打吧。”周觉山站定如松,语气淡淡,连躲都没躲。   “我也想打。可是,我下不去手……”   她哽着嗓子,仰头看他。   周觉山猛地低头,将在思拉进怀里,吻住了她。唇齿交叠,骤风暴雨般的雨疯狂肆意地落了下来,他像是恨不得将她吞了,死死地拥着她不放。   他也舍不得,他怎么可能能舍得。他tm爱惨了她,他还没跟她结婚生孩子呢。   “不会是永别的,你记着。”   在思眼泪不停,啜泣,“我不想走……”   周觉山于心不忍,深吸了一口气,闭眼,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乖,你不能不走。”   “你现在让我走,胡一德他们一定会起疑的!”   “我知道!但你也必须要走。”   …… 第六十三章   距离吴四民组织的南掸邦玉石与木材开采及出口权招标会的举办日期还剩三天, 柴坤身体状况不佳, 此次不会出席, 明天,丹拓和赵骏将会一起抵达南掸。   当晚,赵骏又从腊戌提供了最新的线索, 三日后,是柴坤集团下一次出货的日子。老谭被劫走之前,南掸邦当地的军火武器库已经被扫荡一空,南掸的军火武器库固定在每月23号统一补充补给, 这也就说明, 胡一德已经先一步行动, 将所有能够私吞的军火运往了他生产并制作毒-品的那座寨子。   一时间, 所有的事情, 全部都聚集在了三日之后。   周觉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一次凶险万分, 他绝对不能再让在思继续跟他留在南掸。   在思趴在他的肩膀上,哭得泣不成声。   周觉山心疼, 紧紧地拥着她,“我有个朋友,中国人,他明天正好要来南掸谈生意,你跟着他,他可以带你回到中国。”   .   翌日,天蒙蒙亮。   几辆纯白的汽车从远方驶来, 穿过薄雾岚烟,开进了南掸邦军区的黑色大门。   车牌号以云A开头,很显然,这是从昆明开来的车辆。   头车的车后座上,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跟三个小孩子视频通话。   “妈妈,颂颂早饭吃了一个大苹果哦~”   自称颂颂的小家伙,正颠颠地在儿童房里跑来跑去,他小手胖乎乎的,一会儿翻翻书包,一会儿又看看饭盒,准备收拾东西,马上要去幼儿园了。   哥哥小皓正站在一旁低头戴红领巾,闻言,一脸不屑地撇嘴,“颂颂,做人要诚实。你吃的明明是海棠果。”   “是苹果~”   “是海棠果。”   “妈妈,颂颂没有说谎。果果有这么大呢,真的是又红又甜的大苹果呀~”   颂颂据理力争,比比划划,他扭着屁股凑到伊棠的面前,恨不得把自己的整张脸都贴到手机屏幕上。   坐在角落里的年纪最小的小奶娃娃不干了,镜头被哥哥挡住,看不到妈妈,奶娃娃放下奶瓶,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颂颂连忙转头,“弟弟不哭……”   小皓也紧张地蹲到奶娃娃的脚边,“小弟,你别哭,喝奶,快喝奶。乖,哥哥最爱你哈。”   门外,保姆和阿姨听到孩子的哭声,连忙放下手中的一切,跑了进去。   ……又是一个手忙脚乱的清晨。   伊棠无奈地摇摇头,跟孩子们一一道别,随后又跟阿姨们交代了几句,这才收起手机,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宋衍如同往常一样,穿着一身黑西装,扎着同样的深色领带,配着黑色的衬衫,皮鞋锃亮。他端坐在真皮座椅上,单手捏着一本《商务周刊》,用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磨开杂志的页面。   “怎么,孩子又闹人了?”   伊棠闭眼,懒洋洋地靠住了他的肩膀。   “小不点都想我了。”   “过两天就回去了。”   他搂住了她的肩膀,温柔地劝慰了几句。周觉山有事求他。他这次来缅甸,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   丹拓和赵骏也到了。   这两天,丹拓一直也没闲着,自从周觉山离开腊戌之后,他私下打点了许多关系。   今天又特意一早到场,其实在他们这里,有一句行话很流行。   ——“湄公河,仰光港。”   意思就是说,做生意先到场的人,就好比从中国流入缅甸境内的湄公河一样,处处开辟着支流,交下的全都是关系。而做生意来得晚的,就好比身处在仰光河左岸的仰光港一样,要等货船到了才能干活儿,地位特别被动,只能任人算计。   谁也不愿做那个“仰光港”,所以这次南掸邦玉石与木材开采及出口权招标会虽说是在三天后举行,但今天一早,军区刚刚对外开放,各路人马就已经陆续地赶来。   在思在缅甸生活的这段时间,倒也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目之所及,豪车遍地,每一个富商的身后都跟着数十的黑衣保镖,身上戴着金手表、金链子,身边还一定都要带着家眷,女多男少,美人无数。   难得热闹……   她眼里亮晶晶的,站在竹屋的窗下,两手拨弄着竹窗的帘子,“我好想见识一下缅甸的招标会会是什么样子。”   周觉山刚穿好军装,从卧室走来。闻言,从后面拥住了她,低低地道,“以后有机会,我再带你回来看看。”   在思回头,那低落的眼神,看得他心里沉甸甸的。   周觉山别开视线,低头,轻吻住她的耳背,“好了,没事儿的。你今天先走,我三天后就能完成任务,最迟一个星期,也就能赶到中国与你汇合了。”   “你没骗我?”   “当然。”   他承诺过她的话他不会食言,“这不是生离死别,所以你开心一点儿,别这么难过。”   回到中国,明明是她一直所期盼的事情,她应该为此而高兴才对。周觉山很清楚,缅甸是一个风景秀美但绝不长期宜居的国家,中国经济发达,和平安定,那里有文明的法律、有坚实的政府,虽说每一个国家也都不免存在着许多弊端,中国也在所难免,但是全世界都在目睹着中国日渐昌盛,他相信,这个国家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在思轻轻地点头,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她确实不知道自己还能帮他做些什么。   她只会逻辑上的分析、推理,对于行动上的拘捕归案却一无所知。她从小体育就差,读书时每年跑八百基本上也都只能在及格线擦边,跳高、跳远,就更别提了……她连最简单的跳皮筋都有点跳不明白。   她知道,她如果执意要留下来,哪怕是想帮他追个逃犯都难。   而且她如果执意不走,有可能会像上一次在达仁镇的时候一样,被人利用,成为要挟周觉山的武器。   所以……她会选择走。   “但是我要你知道,我走,是为了让你能安全。”在思的眼底又湿润了,这一次任务,他一定要格外小心,要活下来,她不确定他会不会在这一次任务中断手断脚或失聪失明,但她什么都不怕,“周觉山,我不管你会以什么样的面目和方式来见我,我都不介意,但你一定要来见我!”   周觉山目光温柔,“我知道,哪怕我变瘸了,双腿截肢,我爬也要爬过去。”   “嗯!”   在思紧紧地拥住了他,闭上眼睛,晶莹的泪花浸湿了眼睫,滑过脸颊,啪嗒啪嗒地掉在他肩膀和衣领上面。   时间不早,楼下的士兵几次来催,周觉山看看在思,替她擦干泪水,带着她,一起推门走出去。   今天,吴部长为了宴请各方远道而来的富商,在军区的主楼举办了午宴,西餐自助的形式,连及连以上的全体官兵都将悉数到场。   周觉山带着在思走到二楼,按照事先的安排,与宋衍和伊棠见上了一面。   “他跟伊棠是一对夫妻,我前几年去巴西看球,认识的他。”   宋衍是做木材生意的,他在中国有几片很成熟的木林。这年头,垄断资源就是最稳固的财富,他公司规模很大,在缅甸也有工厂,名下的资产少说上亿,多则不可估量。   “俞小姐,幸会。”   宋衍嗓音低沉,站得笔直,他礼貌性地伸出了右手,在思也很客气地回握了一下。   她的目光,倒是忍不住在他身边的伊棠的身上流连。   ——好温婉清丽的一个女人。   还带着一种江南女人的感觉,柔而不弱,娇而不媚。   伊棠微笑,目光暖暖的,朝在思轻轻地点了点头。   莫名地,在思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周觉山。   都这种时候了,周觉山哪还有心思看别的女人,他目不斜视,深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在思。   “等午宴结束,你就坐宋衍的车,跟他们一起离开军区,回到中国。”   宋衍一直做的都是合理合法的正经生意,他不搞走私,今天会来,只是因为他在缅甸的木材工厂与南掸邦有点交集。政府军也捧他,吴四民更视他为上宾,一般这种场合,宋衍从不出席。但这次的事非同一般,他跟周觉山有交情在先,周觉山请他帮忙,他放下工作也要过来。   在思点头,又跟宋衍和伊棠道了声谢。   午宴很快便开始,大厅里人群攒动,人来人往。   十二点钟,正是吴四民应该出席讲话的重要时刻,但是一群人左等右等,却都没等到吴四民的半点儿身影。   吴部长不来,午宴不能散。   人们窸窸窣窣,议论纷纷,很快,各种风言风语便流传开来。   忽地,汤文出现在主楼门口。他踮脚探头看看,连忙穿过人群,一路疾跑着赶到了周觉山的身边。   周觉山瞥他一眼,“怎么了?”   “大事!”   “说。”   “左岸失火,吴部长失踪了!”   …… 第六十四章   南掸邦军区四面环山, 中间被一条河水一分为二。河水右岸是办公楼、住宿区, 左岸是训练场、军火武器库。   由于老谭昨晚突然失踪的事儿, 军火武器库已经被临时戒严,门口有重兵把守,禁止任何人进出。   吴四民倒是每日上午都会照例到训练场监督士兵们训练, 但训练场附近空无一物,没草没树,光秃秃的,连地面都铺满了沙子, 就相当于一片荒山。   周觉山瞳孔骤缩, “那儿怎么可能会着火?”   “不清楚, 火势很急, 如果不是左右两岸隔着河水, 恐怕已经烧过来了!”   汤文是第一个进来通报消息的, 很快, 其他将领的手下士兵也都接连跑进来汇报情况。   蓦然,主楼在一瞬间陷入混乱, 领袖失踪,左岸大火,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南掸邦军很可能要就此改朝换代了。   现场恰好聚集着南掸邦内最主要的各方财团势力,一群人互相递了个眼色,心思暗涌,乱世生财,很快便找准了立场。   几位军内的旅长和师长也暂时按兵不动, 没有声张,放下酒杯,渐渐地往财团们所在的地方靠拢。   ……   周觉山居高临下,手握着楼梯的扶手,敛眉,眯眼,看清楚了这些人的本来面目。   他叫了一声汤文,覆在他耳边低声几句。   汤文立即跑到二楼的演讲台,握着话筒,扬声道,“左岸失火,吴部长生死未卜,想去救火的跟我走!”   ……   上百人聚集的主楼内,顿时鸦雀无声。几秒后,人们再度热热闹闹地聊起天来,仿佛着火的事情跟他们全然无关。   周觉山嗤笑一声,抄起外套,迅速地穿在身上。   汤文站在原地。   “团长……”   “走,叫上第三团的所有将士。情况危急,我们去救火。”   汤文若有所思,又看看楼下的那些人,看见熟人,他难免犹豫了一下,“可是团长,连李副团、邱副团长他们都没有行动。”   李斌、邱毅,这都是最初吴四民特意安插在周觉山身边的眼线,想当初,他们俩对吴四民的命令言听计从,跟两只哈巴狗没什么两样。   现在听说吴四民出事,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安安静静地坐在楼下的会客区,吃着牛排喝着红酒。   周觉山挑起眉梢,冷冷地道,“那两只狗不配当我团里的人。”   说罢,他掏出腰间的92G,对准天花板鸣枪。“第三团集合!!”   冯力连忙放下酒杯,小跑着追上了他。   门外,挤着黑压压的一片人,许多底层的将士和医护人员听说吴部长出事,早已经一股脑地跑了过来。周觉山站在台阶上,放眼望去……人山人海、熙熙攘攘,许多都是他熟悉的面孔。   将士们看到他,心安,下意识地便涌了过来。   苗伦和阿德、阿正负责维护秩序,陈医生站在最前,“周团长,消防车进不了山!”   “我知道,军区车库里有五辆备用的农田水罐车,找人开出来,接上水枪和水炮,再加个水泵,一样能用。”   有士兵又提出问题,“但是火太大了,恐怕要烧到山上的树林。”   “那就再找五百个士兵,挖防火沟,砌防火墙!”   经历过上一次在达仁镇康嫂的那件事后,周觉山对应对山林火灾已经很有经验。   火势越来越大,情况迫在眉睫,刻不容缓,汤文和冯力连忙组织人手,分成小队,按照周觉山的指示,快速地行动起来。   周觉山挽起袖子,接过一把铁锹,登上了一辆军用的吉普车,他拿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倒车镜,恰好看见在思正站在他的车后。   “你别来,火不长眼。”   他降下车窗,稍微地探出点头来。   在思连忙跑过去,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河对岸,就是熊熊的大火,滚滚黑烟,随风四处乱窜,稍微接近一点儿,就会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吸吸鼻子,眼睛里湿漉漉的,“我担心你,我害怕你会出事,我只看看情况,我不接近现场。”   周觉山如鲠在喉,将脸深埋进她的发里,“我没事儿的,你走吧,这儿太危险了,让宋衍带你回到中国。”   在思用力地摇头,“我不要。”   “你答应过我的。”   “我现在又反悔了。”   “不行,你得说话算话。”   周觉山拉开了她,在思瞬间又抱了回去。   “不行,周觉山,我演不下去了,我真的接受不了。”在思恸哭不已,她原以为她很坚强,她原以为她能撑得住,但是真的事到临头,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所有的坚强都只是一层徒有其表的纸壳,她其实很脆弱,她好难受,她的心好疼好疼。   曾经,她为了逼他说出赵骏的真实身份,往自己身上捅了一刀,但那时她不觉得疼,而且她知道只要有他在她身边,她就绝不会死。   但现在,她好痛,痛得无法呼吸……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棵活在荒原上的大树,跟荒原相依为命,他让她走,就相当于是要将她连根拔起。   她的根、须,都断了。   没有人能再帮她,也没有人会再在意她。   她曾经孤单了太久,她母亲早三年前就过世了,她又才跟赵骏相认不久,其实,他一直所不知道的是,她在中国并没有家,那里对她来说只是地方,一个空壳而已,这段时间,周觉山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依靠和家。   离开他,她会活不下去的,她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让我留下来好不好,我求你……”   宋衍正好走出来,周觉山一把将在思推开。   “带她走!我把她交给你了!”   转瞬,周觉山狠心一咬牙,一脚踩向油门,连一个正式告别的机会都不敢给她,调转反向盘,只剩下一条空荡荡的街道。   ……   那一个午后,在思一个人蹲在地上,痛不欲生,哭了好久好久。   河对岸,浓烟遮天蔽日,参天的大火肆意地吞噬着周遭的一切,赤红的火焰勾勒着她纤细的身影,显得她那么无力、无助……   宋衍和伊棠都不算是那种很感性的人了,但看到她哭,哭成这样,也总归是有些心酸、难过,于心不忍。   当晚,他们为了她调整了一下行程,没有直接开车赶到中缅边境,而是在距离南掸邦军区最近的镇子上找了一家旅店,订了几间房间,短暂落脚一晚,明天一早再走。   晚餐时间,旅店做好了饭菜,服务生几次敲门,在思均不回应。   伊棠看看情况,决定亲自去送,她敲了敲旅店的房门,“俞小姐,吃点东西吧。”   半晌过去,门开了。   在思擦了擦眼泪,“多谢,麻烦了。”   伊棠看看她,温柔地安慰了她几句,在思轻轻地摇头,其实那些话她也都懂。曾经,她也是用这样的大道理说服了自己。但当事情真正发生时,她才知道道理和安慰其实并不管用。   “我没事儿的,宋太太,你不用担心,我哭一会儿就好了。”   周觉山决意要她离开,她便不会再回去,她的存在并不是要给周觉山添麻烦的,她知道,如果自己帮不到他,那还不如离他远一点儿更好。   伊棠点着头走了。   傍晚时分,旅馆外面静谧无声。在思住在旅馆的二楼,她的窗户正对着旅馆的天井,透明的玻璃窗外,昏黄幽然的夕阳盈满了窗棂,天井里垂柳如盖,随风摆动,姿态绰约。   盘子里的晚餐,很朴素,在这样的小地方,也吃不到什么太精致的东西,在思习以为常,也并不多做挑剔。   她感觉胸闷,将盘子端到窗前,打开窗,打算透透气。   “哎,吴部长的事儿都办妥了吧。”   “办妥了。”   “胡将军有没有交代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交代,只是说吴部长跟他好歹也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别见血,看好了就得了。”   天井里,有两个穿绿军装的士兵正在说话。   因为天井的结构会容易造成回音,所以哪怕是距离很远,依旧能听得十分清晰。   在思坐在屋里,没放在心上。   今天胡一德不在,吴四民又出了事,她觉得,但凡是有点儿头脑的人,恐怕是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是胡一德动了手脚。   既然她能想到,周觉山肯定也能想到,他向来比她懂这些势力、权力,所以在思对此并不多做担心。   天井里的士兵们继续谈话,“哎,那周觉山怎么说?”   “他?他就让我们继续配合他演啊。”   “还是他接着装好人,胡将军装恶人?”   “对,等胡将军当上部长,他可就是集团军司令了。”   …… 第六十五章   ……窗外碧日蓝天, 万里无云, 清风徐徐, 时间流逝如沙覆海,一切平静如往常,天井里的谈话声并没有中断。   在思霍地起身, 将两扇窗全部推开。   “……哎,你佩不佩服,周觉山这人可真是贼啊,他当好人, 名利双收, 底层的士兵和百姓还都把他活菩萨一样崇拜、供着, 要我说, 这人的路数可还真是高啊。”   “那当然, 你见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 不过话说回来, 你以为他是怎么有的今天?又是怎么从泰国军直接空降到第三团团长的?胡将军表面上跟他势不两立,但在背后可是没少出力。不然依胡将军的实力, 他会肯答应把自己手里的军权分给别人?再告诉你一件事,吴四民看似好糊弄,但其实他也是留了点儿心眼,前段时间,周觉山在腊戌的时候,胡将军没派人弄他,就已经遭到了吴四民的怀疑, 吴四民找人暗中调查,又一直想尽办法牵制周觉山,拿搞经济为借口,为的就是努力拖住周觉山不让他与胡将军见面。”   上面那些权利斗争的事情,本就比寻常人所能想象的情况更加复杂。   他们在军队过的是什么日子?刀口舔血。这年头,有本事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不论身家背景,哪个不是吃着沾血的馒头、踩着烂肉和骨头一层一层爬上来的?   两个士兵坐在天井一角的石墩上,吃吃喝喝,手边还摆着两罐啤酒和一碟油炸辣味的花生米,不多时,两人同时嘬了下手指,碰杯,一饮而尽。   听他们谈话时所使用的称呼,应该是胡一德手底下的人。   ……在思屏息,缓缓地坐回了窗边的椅子上。   她明白,“如果这两个人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周觉山与胡一德的不和就是假的……”   她深思了几秒,慢慢地陷入回忆。从最初与胡一德在南渡河畔的交手,再到后来在军区里的一系列牵扯和瓜葛……没错,如果真要细分析下来,确实,胡一德虽然一直嘴上说要跟周觉山势不两立,但在实际上却从来没有动过他一分一毫。   同样的,周觉山也说过要解决胡一德,但自从拿到了可以处罚对方的证据之后,事情很快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思明明已知,胡一德是那个操控军火和毒-品走私的幕后黑手,凭借他这样的实力,再加上他少将的身份,想对付周觉山这样的下属似乎应该并不是难事。   但这些都不足以成为让她怀疑周觉山的证据,真正曾让她对周觉山感到过怀疑的,是早前他在直升机上对她坦白时所说过的那一番话——当时,她问他追捕毒枭的工作进展到哪一步了,他说“刚定下了范围,还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家伙。”   迄今为止,周觉山已经在南掸邦军内部潜伏了半年之久,他没他暂时没有找到元凶,她信;但是他竟然说他只是定下了范围,再无进展,那么概况又笼统的一句话,在思不会相信。   尤其是后来,当她通过军火武器库里老谭的那份登记本,发现胡一德就是那个罪魁祸首的时候,一个这么简单而又明显的答案,周觉山竟然调查了半年都没有直接怀疑到胡一德的头上,这绝不像是周觉山的所作所为,对于在思而言,这是怎么都说不通的……   她不知道周觉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布下了这个局。   她也不知道周觉山是不是真当了叛徒,为了一己私利,而选择跟胡一德同流合污。   在思只知道,如果周觉山真的叛变,那么他很可能会出卖警方,紧接着一直留在南掸的赵骏就会面临最直接的危险。   而如果周觉山没有叛变,那就意味着他是故意潜入到了胡一德那方的阵营——他绝对还有别的任务没告诉他,他没有对她完全坦白。她不能走,她绝对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思忖间,在思推开面前的餐盘,弯腰,从收拾整齐的行李中找到了之前周觉山送给她的那把泰国军刀。   她将刀用棉布包好,藏进衣服里,将餐盘里的食物倒掉,端着空餐盘,假装一派从容,若无其事地走出了旅馆的房间。   守在门口的保镖看看她,礼貌地伸出一只手,“俞小姐,盘子给我就行。”   在思将餐盘递了过去,“我刚刚收拾行李,突然发现,我好像不小心掉了点东西在你们宋老板的车里。”   保镖眼睛一转,深看她一眼,“俞小姐掉了什么,我叫人帮你去拿。”   “不用了,女人穿的东西,让你们去拿……我反倒会有点不好意思。”   在思微笑,极力地压制住快速的心跳,表现出来的状态,就好像当初在南渡河畔骗周觉山一样。   没想到在危险的地方待久了,渐渐地,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日渐熟练了。   保镖尴尬地点头,大概明白了在思的意思。他将餐盘放到一边,领着在思下楼,一路走到了旅馆后面的停车场。说是停车场,其实也无非就是镇子里面的一片空地,院子里还有两个保镖,一个正在刷车,另一个刚从厕所里出来。   先前的保镖,快速地走到汽车旁边,跟刷车的那位耳语了几句,刷车的回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在思,嘴里小声地嘟嘟囔囔,“我刚刚收拾了半天,好像也没看见车里面有掉了什么东西。”   但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照例得给在思打开看一看的。高大的保镖甩了甩手里的麻布,扔进水桶,打开车门,对在思说了一个“请”字。   在思抿唇道谢,又从他打开的副驾驶门坐了进去。   她提高了警觉,眼睛随意地扫了扫,无意间,察觉到因为这人一直在刷车,竟然连车钥匙和手机也放在车里。或许,她可以开车离开这里……机会就摆在眼前,她不能就此错过,在思不动声色,假装不小心带上了车门,她拢着头发,低头,摆出一副惶惶地神情在车里快速地寻找。   几秒后,某一个空档,三个保镖都没看她,她忽地跃向驾驶座位,插上钥匙,一脚油门,车子便冲了出去。   “怎么回事?”   “拦住她!”   “快!”   几个保镖们钻进了另一辆车,破门而出,但由于几个人均不熟悉路况,几个拐弯过后,便把人给跟丢了。   在思粗喘着气,回头反复地确认。   得知那几个保镖真的没有能追上,她急匆匆地戴上蓝牙耳机,在车里拨通了一个号码,“喂,爸,我是在思。”   “……对,我没走,你在哪儿,周觉山好像不太对劲,我现在就去找你。”   电话那头,赵骏刚跟着丹拓走进一处声色场所,四处莺莺燕燕,又吵又闹。包厢的最角落里,胡一德半裸着身体,扭着屁股,正搂着几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鬼混。   看见门口来人,胡一德吆喝了一声,“哎!来啊!喝酒!”   赵骏面露难色,跟丹拓交代了一声,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   他靠着门外的墙壁,又看看附近的酒保,夺了一杯白兰地洒在自己的身上。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低声地道,“丫头,我现在给你个地址,你先联系白静。”   在思轻声地应下,“嗯,好。”   “别跟任何人透露你已经回来的事儿。”   在思点头,“明白,”转而又想起,不对,“周觉山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   她没说,但总会有人替她开口。刚刚那个宋衍,看起来是跟周觉山关系很好…… 第六十六章   另一端, 在思刚刚离开旅馆, 保镖便通知了宋衍, 宋衍不假思索,紧急地拨通了周觉山的电话。   “人丢了。”   “……靠。”   周觉山刚从火场里出来,蓬头垢面, 他扑棱了两下挂满木屑和烟球的头发,脱下外套,用衣服内衬的袖角抹了一下粘在牙齿边缘的黑灰。   宋衍拍了下额头,“对不住了。”   “算了。”   周觉山也心知, 俞在思那丫头千伶百俐, 宋衍的保镖毫无防备, 在这里又人生地不熟, 跟丢了人, 倒也正常。   熟人之间, 客气的话能省则省, 通话结束,周觉山靠着一根粗壮的枯树, 将手里一把破旧的铁锹踩进土里,他弯腰坐到树前的大石头上,一瞬不瞬,望着眼前那一片尚未熄灭的大火。   俞在思带着一部手机跑了,却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上他。   为什么?   是临时有事耽误了?   还是她已经发现了一些原本不应该她发现的事情?   周觉山敛眉,思索了片刻,刚要打电话探一探赵骏的口风, 忽地,口袋里的手机恰好震动了几下。   来电人:胡一德。   周觉山环顾四周,抿抿嘴巴,站起来,走到树后,躲着正在救火的一群士兵,接起电话。   “喂。”   “来啊,这儿漂亮的妞可多了。”   说话间,胡一德脱掉了四角裤-衩,他搂过一个还没破处的女孩儿,用力地亲了一口。他已经是年近半百的人,浑身赘肉,纵然油腻的汗水浸湿了他身后的沙发,他全不在乎,大喇喇地躺在酒吧的包厢里面,放浪形骸。   周觉山低头,用鞋尖踢着地上的石子,不接他话茬。   “你把吴四民怎么样了?”   胡一德闷了一口酒,“他?你用不着担心。我跟他以前到底是一起打过仗的过命兄弟,革命友谊,几十年的感情,不可能说杀就给杀了的。”   周觉山微微地松了一口气,这样最好。   “你最近是不是又有一批新货打算运往中国?”   “对啊。”   “几号走?需不需要我去帮忙?”   胡一德一听这话,惊讶,“呦,怎么?开窍了?”   他俩认识这半年多,周觉山一直胆小怕事,宁愿带兵打仗,也不肯碰毒-品和军火。   要不是他小子是泰国军方介绍给胡一德的人,他tm真要怀疑他是国际刑警派来的卧底了,但是就凭他那泰国军方的背景,胡一德就不敢招惹。再者说,周觉山这小子确实能干,就凭他的实力,傻子才去当警察呢,一年到头也捞不到一点儿油水,风险又大,当警察?亏不亏啊。   周觉山望着远处,轻笑了一声,“算是吧。”   “那明儿老地方见。”   “好。”   通话结束,周觉山立即删除通话记录,扛起铁锹,假装镇定,融入了救火的队伍。   山坳里,火光参天,熊熊的大火似是要吞天灭地,军区训练场里的器械和护网被肆虐的大火烤成了虚无的灰烬,浓重的黑烟狂卷着天边的云彩,乘风而下,飘散到山脚下最破落朴素的户莱寨。   在思按照赵骏提供的地址,刚刚才找到白静。   来之前,她还将宋衍的那辆车藏在了寨子附近的一个防空洞里,用稻草挡着,以备不时之需。   白静看到她,很高兴,“吃晚饭了吗?”   “还没。”   她连忙从厨房拿出自己刚做好的面条,拌上新鲜的酱汁,不一会儿,又一脸欣喜地跑了出来。   “尝尝,尝尝。”白静将面条端给了在思。   晚上闷热,两个人也没有进屋,面对面坐着两个小马扎,中间隔着一张原始又古朴的石桌,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榕树下面。   在思劝慰自己,不要将负面的情绪带给白静。她拍拍脸,微笑着朝白静点头,掰开一次性筷子,“你怎么也在南掸?我爸带你过来,不会很危险吗?”   “哎,北掸也不安全呀,成天打来打去,我就算只想出门买个蔬菜都要好麻烦好麻烦的。”   在思笑了,“说的也是。”   “而且出来玩,风景还好,我一路上都能画画当照片。”白静一边说,一边跑进了里屋的床边,她瞪大了眼睛,像是找宝贝似的,从枕头底下翻出了一个已经卷边了的田字格本。   缅甸遍地是木材,但纸却十分昂贵,如果只是想画着玩玩而已,就用这种小学生用的田字格本子就最便宜了。   在思将画本掀开,发现白静将风景都画到了背面,河流、山谷、瀑布……依次,纷纷映入眼帘。画面中,甚至还有偶然间遇见的一次雨后彩虹,白静只有一根铅笔,没有七彩的画笔,便用铅笔的虚实深浅做区别。   在思发现,自从白静失忆之后,她没有了烦恼,没有了忧虑,整个人都沉浸于一个极度简单的精神世界之中。现在想来,这或许是一种不幸,又或许是一种不幸中的幸运,简简单单,倒也没什么不好,如果可以,在思也很希望自己能够活得轻松、自在一点儿,而不是整日被纷乱所扰。   她阖上了画本,将小本子递回了白静的手中。   “哎,这个你还没看……”   白静嚷着,没接,将小本子拉扯了一下,她胡乱地翻篇,忽地,在她略显粗鲁的动作之下,有一页与众不同的纸张从本子里落了出来。   在思捡起,打开,看看,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白静傻乎乎的,将纸单随意地夺过来,团了团,扔到墙根儿,“这个不重要!”   “等等!”   在思起身,连忙追过去捡,她将皱了的纸单摊开,仔细看看,这是一张被人用铅笔书写过字迹的纸单。满篇的痕迹,密密麻麻,只是不知道后来的人是出于什么考虑,铅笔的笔迹,已经被人用橡皮全擦掉了。   她连忙回头看了一眼蹲在后面的白静。   “你铅笔借我用一下。”   白静转了转眼睛,看看在思,又看看自己只剩下半截的铅笔,摇头,将铅笔藏进了手心。   在思抿唇,像哄孩子似的,耐心地劝道着她,“你先借我用一下,回头我买十支送你。”   白静撇嘴,小声地嘀嘀咕咕,“这不是钱的事儿,这根铅笔是赵骏送给我的……”   “那回头我让我爸买二十支送你。”   白静立即笑开,“真哒?”   “嗯!”   白静心满意足,便也没再纠结,笑嘻嘻地将铅笔头递了过来。   在思走回到石桌前面,用田字格本垫着那张纸单,又用食指指腹按压着铅笔的笔芯一端,飞速地摩擦,展露出纸单上原有的铅笔痕迹。   ——12月15日,z与d在腊戌结盟。h在南掸。   ——12月20日,d请客吃饭,z兴致不高。怀疑h暗中有所指示。   ……   纸单中,类似于这样的时间事件记录不在少数,而且记录者更将缅文、英文和中文等搀和在一起使用,诸如“z”“d”“h”这样的英文缩写,是在她精读了好多遍之后,才与主体内容区别开来,当做是专属名词区别对待的。   白静嚷嚷着也要看。   在思连忙起身,将纸单叠了叠收了起来。   白静不依不饶,在思走进了屋里,她蹙眉,细想了想。这里的“z”“d”“h”……   根据时间线和记录的事件来看,不出意外,应该是代表周觉山、丹拓和胡一德三人……   而白静又不懂缅文,在家里面,能写出这么复杂的东西的,应该只有可能是她父亲一人。   所以,难道说她父亲早就发现了周觉山跟胡一德之间的猫腻因此才一直记录着他们二人的往来?但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一直都瞒着她不说呢?   这期间,她就像个傻子一样,白白地相信了周觉山这么久的时间……   院里的榕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在思只感觉眼睛又酸又疼,她的心里也莫名地酸楚,恰巧,院子外响起了开门的声音,赵骏推门回来了。   虽然他身上一身酒气,但他并没有喝酒,白静兴高采烈地扑了上去,赵骏僵住了一瞬,抬头,看见了屋里的在思。   他面露尴尬,朝在思笑笑,在思轻轻地擦拭了一下眼角,也温柔地朝他微笑。   “爸,我有事要跟你谈。”   “好。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赵骏将白静拉到一边,送了一捧棒棒糖给她,白静蹦蹦跳跳,开心地像个孩子一样。   在思站在屋里,耐心地等了他一会儿,半晌过后,赵骏进屋,在思从口袋里掏出了她刚刚捡到的那一张纸。   事情的经过,她大概也猜得到了。   在思垂眸,强忍着泪水,有些感慨地沉了一口气,“其实,你早就发现了周觉山是警方的叛徒是不是?”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   一抬头,她发现赵骏正拿着一把刻有十字纹的手-枪直抵着自己的额头。   “错。他不是,我是。”   ……   作者有话要说:  Surprise~~~ 第六十七章   刹那间, 周遭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额前的枪口冰凉。   在思缓缓地抬眸, 看着赵骏, 从前的过往如同飞速流转的走马灯一般,一刻不停,从她的脑海和眼前飘过。   几秒后, 她终于完全确定,一道阴森的冷光正折射在赵骏紧攥的那把十字纹手-枪上,而他手里的那把手-枪,确实是抵在自己的头上。   她不敢相信, 眼前的这个人……   是她的亲生父亲。   是她这一生中连一时一刻都未曾怀疑过的人。   她退后两步, 不悲伤, 只是莫名地堂皇。她没有开口, 也没有挣扎, 微微地垂下眼睫, 眼盯着自己手里的那张有些破旧的纸单。   赵骏目光沉沉, 将枪口放低了一些,“想说什么就说。”   “说什么?”   “现在是我在问你。”赵骏脸色骤变, 厉目,给手里的十字纹手-枪上膛。   在思抿唇,强装平静地望着他,心里面五味杂陈,“哦,那我想请问一下,你就是用这把枪杀死了高汉的父亲吗?”   她抬起目光, 苦笑一声,看向赵骏手里的这把十字纹手-枪。   在思还记得,当初高汉说过,当北掸邦军在郊外发现他父亲尸体时,他父亲身上有多处伤口,最致命的伤,就是由一颗9mm的十字纹手-枪子弹所致。   她暂且天真地认为,赵骏应该还有点人性。难道他真的会一边在暗中杀了人家的父亲,另一边又在明面上对人家照顾有加?他可是高汉的杀父仇人啊,毁了人家的家庭,又毁了人家的后半辈子,这样装好人啊……未免太恶心了点儿吧。   赵骏低头,低低地回答,“ 没错,是我。”   在思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反手掏出藏在腰里的那把泰国军刀,赵骏一眼识破,一瞬间将人和刀一起踢飞。   “你别以为我真不敢开火!”   他可能还不至于杀她,但是打一枪吓唬一下,必要时,他可是不会手软心软的。   在思吃痛,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看了一眼早已飞远的军刀,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流出的鲜血,她怕死吗?有枪算什么,她要是贪生怕死她就不会来到缅甸这地方了。   窗外,隔壁的小孩子恰好路过,院子里传来了谈话的声音,白静似乎在拿糖逗孩子,还在跟对方用她仅会的几个缅甸词交流。   赵骏倒退,用枪口对着在思,又快速地关上竹窗。   她清眸紧绞着他,“你不是赵骏……”   “你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   “对,你这丫头竟然连自己老爸都认不出来,你现在就是在胡说八道!”   在思嗤笑一声,热泪也涌了出来,“是我胡说八道?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德行!就连你也配叫赵骏,赵骏他为人正直,他是个警察!他生前虽然也遭遇过贿赂不假,但他从不动摇!我四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警队拿过个人二等功,他为了完成任务可以潜伏在中缅边境三天三夜不睡觉,逢年过节他还会带着警队的人去附近的村寨帮乡亲们去盖房子修路,每一年春节假期他都会在队里主动值班,在我的记忆里,他一直顶天立地,他就是个英雄,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不屑于做你这样的事!!”   在思吼了出来,眼泪如泉水般涌出。   赵骏别开脸,从墙上拿出一截绳索捆住在思,他已经锁住了门,他也不怕白静她们突然闯进来发现,“随你怎么说,你当我死了也好,不认我这个爸也可以,总之这两天你不能乱跑,等我完成这次的任务,我会把你送回中国的。”   在思用力地挣扎,“什么任务?你不是已经叛变了吗,丹拓这一次来南掸的目的就是为了军队内部达成长期合作,吴四民已经被捕,胡一德马上就要篡位,凭借胡一德和丹拓的暗中关系,这次与南掸的合作十拿九稳,你的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接下来,丹拓这边,由于柴坤多疑,一直不肯讲走私押运的工作交给赵骏,所以他暂时应该相对清闲。然而眼前最近的事情,其实也就是赵骏那批军火和毒-品要往中国运输……除非……   “你依附的对象其实不是丹拓?而是胡一德?胡一德要派你去中国走私军-火和毒-品?”   赵骏沉默一瞬,深看着她。   在思却瞬间明白……   她终于全明白了……   原来……为什么赵骏在缅甸潜伏了十几年都没有查到走私军-火和毒-品幕后黑手?为什么国际警方盯了这个案子盯了这么多年都没能获得半点儿的进展?因为赵骏是内鬼,他早就被胡一德收买,这起案件从源头就已经烂了,一个烂了根的案子,连根基都坏了,又怎么可能会有接下来的开花结果?   有关于周觉山潜伏在南掸的任务,她也大致都想清楚了……   为什么周觉山明明有其他任务却一直瞒着她不说?为什么旅馆的那些士兵觉得周觉山和胡一德是一伙的?因为,那想必也是国际警方派给周觉山的任务之一。   毕竟这么多年来,这起案件一直没有突破,哪怕换做是别人,应该也能察觉出这其中大概是出现了内鬼。所以,周觉山空降到南掸的任务,应该不仅是要抓到走私军-火和毒-品的胡一德,他身上其实肩负着更沉重的担子——那就是要找到深藏在警方内部的内鬼。   周觉山跟胡一德合作,根本就是在国际刑警的安排下假意演戏……他是在利用胡一德这方,顺藤摸瓜,探寻有关于赵骏叛变的更多信息。   而凭借他所掌握的信息,他应该也早就锁定了赵骏的身份,可赵骏到底还是在思的亲生父亲,更何况赵骏还对周觉山有救命之恩,这件事让周觉山怎么开口?同样的事情,如果换做是在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一切终于水落石出。真的难怪,难怪周觉山一直对她和赵骏都有所隐瞒,甚至难怪,连赵骏都不能知道周觉山的全部任务。   随着胡一德这条线索被在思揭开,他突然义无反顾地要她离开缅甸,想必也就是因为这个……   而在思竟然还因为这事儿怀疑周觉山是警方的叛徒,她错了,她没有听他的话离开缅甸,她抢了宋衍的车,她还傻乎乎地打电话通知了赵骏。   她这样一说,岂不就是等同于把周觉山给卖了……   “你,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警方正打算派人抓你的事儿对不对?”   在思的手脚已经被绑住,她强忍着泪,哽咽着开口。   赵骏顿了一下,面不改色,将多余的绳索截断,“是,但这事儿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发现的那张纸单,就是我用来反侦查周觉山与胡一德的动向的。”   早在很久之前,赵骏就已经开始怀疑周觉山来到南掸的动机了。   在思苦笑着点头,原来这是赵骏用来反侦察周觉山的记录。   她太傻了……   太傻了……   她简直傻到离谱。她刚刚竟然还还以为那是赵骏侦查到的周觉山与胡一德暗中有所勾结所留下的实质性证据。   她现在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她只怕周觉山会有危险。他现在一个人深入虎穴,行差一步,就会有生命危险,“赵骏,你不会杀周觉山的对不对?你告诉我,你跟胡一德到底之间又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利益关系?”   她已经跑不掉了,她对他也不会造成任何威胁。哪怕是谁死,她也得要死个明白。   赵骏答非所问,“失踪的老谭你们不是还没找到吗。”   “对。”   在思慢半拍反应过来。   “有时间的话你不妨猜猜看,是谁挖了南掸军区的地道,还撕了武器军火库里的登记本。”   “都是你?”   “周觉山肯定已经猜到了。”那个地道,是赵骏瞒着几方势力,比周觉山提前一天赶到南掸,也就是在高汉请周觉山吃饭的那一天晚上提前就挖好的。   半年前,早在周觉山刚刚来到南掸的军区的时候,他对赵骏信任有加,这整个南掸邦的地图、内部结构、监控设备的盲点,还都是从周觉山那里流到赵骏的手上的。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赵骏虽然不是军区内部的士兵,却能够准确地避开所有监控和摄像头,在神不知鬼不觉间,挖了一个地道,劫走了老谭,来去自如。   静默里,赵骏拍拍手站起来。   “你知道的够多了。”   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还算干净的手绢,蹲到地上,叠了两下,塞进在思的嘴里。   那手绢上似乎是沾了一些缅甸当地特有的迷-药,在思甫一吸入,便觉得头脑很沉,昏昏欲睡。   她眼前一白,天色愈暗,室内,没有开灯,一片冗长的安静过后,四周的空间像是破碎了一般,犹如苍青色的天际被高山割裂,湍急的河流被大地拦腰斩断。   迷离之间,她躺在地上,赵骏把她抱起来,放到角落的床上。   她挣扎着,用自己的最后的一点意识,望着眼前的赵骏。   其实,她还有最后一个没有解开的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赵骏既然已经明知道周觉山是警方派来抓他的卧底,却没有联合胡一德,率先铲除周觉山…… 第六十八章   当晚, 周觉山忙于带队救火, 无暇外出。   他一直联系不上在思, 也始终看不到赵骏的人影儿,心里越来越急。无奈,他私下派了汤文和冯力在附近找了在思一整个晚上, 最终,虽然没能找到在思的人,但却在山脚下的防空洞里,找到了她事先从宋衍那里偷走的那辆汽车。   “人应该就在那附近, 去附近的寨子里找。”   “是。”   冯力和汤文带兵分头行动, 找遍了山脚下的每一座村寨, 但是奇怪的是, 就是没打听到有关于在思的半点儿消息。   深夜, 周觉山急匆匆地与一行人汇合。   冯力和汤文望着周觉山的脸色, “团长, 你回去休息吧。”   “我不累。”   随着他话音刚落,他正好遇到一处附近猎户挖的陷阱, 一只脚差点踩空。   冯力和汤文无奈,齐声劝道,“你快回去吧。”   “都tm不许管我!”   周觉山厉声喝道,拖着一身的疲敝,一整晚没有闭眼。   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在他敲了无数家房门之后,有一个住在户莱寨的四五岁的小孩子疑似说漏了嘴, “不是一个姐姐,是两个姐姐。”   小孩的父母连忙捂住他嘴。   周觉山一把拉过小孩,蹲下身,“两个姐姐去哪儿了?”   “被人开车带走了。”   “什么样的车?”   “绿色的带大帐篷,很高,很宽。”   周觉山立即直起腰,指挥冯力和汤文说道,“问一问军区里有没有弄丢一辆吉普车,按照GPS的追踪定位去找,快!”   几个人回到军区,逐个排除不在范围中的车辆,同样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两小时后,清晨,南掸的天空下起了一点朦胧的小雨,正值12月份,明明是缅甸的凉季,但不知为何,今年的雨,却明显下得比往年更多了一些。   山顶的火焰已经渐渐地熄灭了。青色的雨幕中,一群黑衣人撑着黑色的雨伞,步伐沉稳,从高高的吉普车上缓步走下,没多久,黑色的裤管被倾斜的雨丝打湿,雨下大了,几双皮鞋先后踏进了路边的水坑,一行人依旧不紧不慢,踩着水,发出一阵阵清脆的水光声音。   “货都在这儿,一共一百零八公斤。”   胡一德先进了屋,下雨天,他鞋上沾了泥,他跺了跺,指着屋里的三个纸箱子道。缅甸人跟中国人一样,认为数字八很吉利,做生意更偏爱讨个彩头,带个零头八,能保证财运和福气。   赵骏收起雨伞,抖了抖伞面上的水滴,靠近纸箱,弯腰,拿出一包看看。   ——冰-毒。   在缅甸的制作成本很低,一旦出国,市场价,每克能卖到五百元左右。这三箱,卖到中国,最低也值五千万人民币。   “今天就送走?”   “对。”   胡一德原定的计划,其实是要想等到下个星期接手南掸的政权之后再组织运货,但是再过几天,时间就偏巧赶上中国的元旦节庆,每值逢年过节,中国政府安排在边境的警力都会成倍的增加,他不能冒那个险,这次必须提前出货。   “最新一批的M16A4也一起?”   “当然。”   胡一德精明老辣,做事十分谨慎,一般如果没找到合适的时间,他绝对不会轻举妄动,但一旦涉及到出货,他基本上就能做到将全部存货清空。   赵骏暗暗地点头。他心知等到胡一德当上南掸邦军的部长,拿到管理的全权,届时运货和出货应该会更加肆无忌惮。   院子外,有人用对讲机传达讯息,周觉山到了。   赵骏找了个借口,及时回避。   周觉山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整个人彻夜未眠。他还没找到在思,他还在派人跟进,胡一德这边,军火加毒-品,这一次,只要警方配合得当,便可以将胡一德一网打尽。   时间宝贵,他也懒得多做废话,“怎么样,路线安排好了吗?老路线?走云南、广西、广东?”   通常,缅甸的毒贩们都是先走缅北、瑞丽、保山、大理、楚雄、昆明,再经曲靖到广西,半路没遇到问题的话,最终便能到达广东广州。   周觉山昨晚已经联系了警方,让他们在沿路加强警戒,一旦货物到达广州的仓库,立即派人去查,只要能找到胡一德的老窝,其余的便不成问题。   胡一德嗤笑,摆了摆手,“不,这次是全新路线。”   周觉山的脸色微僵。   屋子里正好挂着一张中国地图,胡一德走过去,掏出口袋里的黑色钢笔,他指腹推开钢笔的笔帽,手臂大肆一挥,“绕远,走云南,进四川,再以湖南为突破口,避开广西,进入广东广州。”   以前那条老路线,用得太久,近些年云南毒-品泛滥,走私现象更甚,广西地段的警察见到挂云南车牌号的车子就会立即去查。在百色一带,栽过跟头的毒枭更已经不算少数。胡一德不傻,他认为,也是时候开辟出一条全新的路线出来了。   周觉山不动声色,他没想到胡一德竟然会临时改道,他敛眉,迅速地审视着胡一德这次这条全新的路线,“你要从湖南到广东?你不觉得你这条路有点儿太远了吗?”   通常来说,在路上多走一秒,都会多一分风险。   胡一德不以为然,“远,但是很稳妥,有人给我出了主意,让我在路上还要不停地换车,最好是更换成中国外省车牌,比如湖南或者湖北的,然后再从北向南进入广东,由于沿路的警察对这种车牌不敏感,专查的关卡自然也会大大地减少,没人查我,我这批货岂不就更安全了?”   说完,他又深看了周觉山一眼,忽地拍了拍周觉山的肩膀,改口道,“哦,不对,应该说是我们这批货。”   周觉山既然入了伙,胡一德也不会亏待了他,这小子前途无量,胡一德也老了,折腾不了几年,以后大家有钱一起赚就是了。   周觉山抿唇微笑,淡淡地附和了几句。   既然是有人给胡一德出了主意,能想到这个层面的人,应该是赵骏无疑。“那你这批货还是要过中缅边防,用客车运吗?”   按照警方以前提供的线索,这些走私毒-品和军火的走私犯的惯用伎俩,便是将货物藏在客车的各个角落和缝隙,混杂在乘客们的行李之间,但这一次,既然赵骏有插手,他猜这次过边境的运货方式也会改动。   “不,不用客车。”   果然,胡一德的答案与周觉山想得如出一辙。   他接着说道,“我这次借了两个大油罐车,把毒-品和枪压在油罐车底下,边防站可没有能吊起油罐车的大型设备,所以他们怎么也查不到车底。再加上油罐车的油味特重,能盖住冰-毒的味道,普通的缉毒犬压根儿就闻不出来。”   他这一次准备得漂亮,简直是天衣无缝。   胡一德很有自信,一旦这一次的运输路线被成功开发,那前方等着他的就是冰-毒帝国。整个中国市场都将被他所占领,届时,那涉及到的是多少人口供需,他成为缅甸头号毒枭的日子,更是指日可待。   “厉害,很完美的筹备。”   “是啊,中途能遇到的问题我也都打点好了。”   胡一德已经想好,例如中途换车、联系当地的租车行、应付中国那边的边警和刑警,这都不是小事儿,他需要有一个中文好、脑筋快的人在路上帮他打点应付。胡一德以前常用的那些人,不是被警察抓了,就是被警察盯上了,所以,他这回务必得寻觅个新的帮手。   思忖间,他搂住了周觉山的肩膀,将他带到一旁,低声地道,“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替我到中国走一趟?”   “我?”   “对啊。”   周觉山瞥他一眼,沉着地道,“我在这方面没有经验。”   他不是不能做,而是暂时还不清楚胡一德的目的,他还没找到在思,如果真的替胡一德跑完这一趟,接着广州的仓库被缴,胡一德很快便会发现到周觉山的头上,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来,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他应该在胡一德被捕之前,先找到在思,将她送出缅甸。   胡一德不置可否,“你帮我,我就帮你。”   说话间,他掏出手机,手机屏幕一晃,周觉山看到了一张照片。   他立即正色,伸手去夺,被胡一德瞬间用胳膊挡住。身后,十几把重火力的枪支也同时对准了他。   胡一德挑眉,又问了一遍,“帮不帮忙?”   周觉山嗤笑一声,他并不畏惧那些骇人的枪口,怪只怪胡一德太笨,他应该早告诉他在思其实在他手上。   ……条件,他哪还有什么条件。   他眯眼,骤然变脸,沉声道,“帮!”   “这就对了。”   …… 第六十九章   雨势愈来愈大, 电闪雷鸣, 风一阵紧似一阵, 天幕中瓢泼大雨倾泻而来。   整个村寨的人都在紧锣密鼓地忙活,处理四辆大型的油罐车,胡一德事先交代他们, 枪支要拆分成零件藏在车底和车轮的缝隙之间,冰-毒必须注意防潮,将一百公斤冰-毒均分成一千份,每份再进一步装进独立包装的透明小塑料袋里。   风声、雨声, 一片嘈杂。   在思在一片迷蒙中醒来, 她睁眼时, 头脑很沉, 神智也不大清醒, 但依稀间, 似乎能听到周觉山说话的声音。   周觉山站在院子里, 已经伪装成货车司机的样子。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脏旧工装,耳朵上挂着口罩, 正低头戴一副白色的粗布手套,“我下午就走,五点半过边境,你什么时候放人。”   “不急,你放心,我们是合作伙伴。等货安全抵达广州,再分到当地的毒-贩手里, 收到第一笔货款,我肯定就立刻放人。”   周觉山不以为然,冷冷地向后扫了一眼,“是你的货重要还是我的人重要?”   “当然是你的人重要。”   胡一德挑眉微笑,货没了还可以再做,但如果人没了,那可就是一条人命啊。   周觉山嗤笑一声,往头上扣上一顶鸭舌帽,他将黑色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自己英挺的鼻梁和深郁的眼睛。   他很清楚胡一德这是自以为摸到了他的软肋,没关系,哪怕这批货追丢了也还有下批,警察破案的前提是要保证环境内所有人质的人身安全,只要能保证在思安全,他可以接受再在南掸继续潜伏一段时间。   院外的人们都在忙着装车,周觉山走远,登上汽车的驾驶位,尝试着启动引擎,接着重复三遍,分别测试了一下前后几辆油罐车的发动机。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一个马仔悄咪咪地凑到了胡一德的旁边,“老大,我们真的要放了周觉山的女人?”   胡一德横他一眼,“你说呢?”   糊弄警察的话,他也信?   这段时间,胡一德可是被周觉山可骗苦了,直到他昨晚去营地看吴四民,一切开诚布公,说起到他与周觉山的合作,吴四民狂骂他傻。   ——“我早就知道你跟周觉山唱双簧戏,但你知道周觉山是什么身份?他tm是个条子!”   吴四民一直有所准备,先前更始终在派人暗中调查周觉山和胡一德的关系,只是一次调查中,无意间,倒让他发现其实周觉山一直在跟柴坤手下的二当家赵骏保持着某种秘密联系。   赵骏这条线远比周觉山的好查,吴四民动用几个手下,很快就得出结论——这俩人都是警察。   胡一德恶狠狠地盯着不远处周觉山的背影,从腰里摸出一把枪,递到马仔的手里,“你跟着这次运货,等周觉山把货安全带到中国,我们赚了这笔,你在回程的路上就解决了他。”   “好,老大放心。”   那马仔贼兮兮地笑了出来,这半年,周觉山一直在南掸耀武扬威纵横捭阖,他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在思一直躺在竹屋里床上,听到了窗外的这番谈话。   她惶惶无措,瞪大了眼睛,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挣扎着打算撑坐起来。   她手脚都被绑着,嘴里也塞着白布,忽地,一处冰冷的刀尖抵在了她的喉口。   她僵住,用眼角余光悄悄地向自己的左侧看去。   白静屏住呼吸,正攥着她那把泰国军刀,她用两只手紧握着,手腕不停地颤抖。   在思紧张地吞吞口水,坐看她什么意图。   “刚刚,刚刚又有人过来,想喂你吃安眠药,我趁他不注意,就捂住他的嘴巴,从背后捅了他一道。”   白静嗓音颤抖,说话间,连忙放下军刀,指了指角落里的一道身影。   在思往后看去,这才发现,原来她手里的军刀刀刃上沾满了血,屋子角落的地上也还躺着一个男人,但对方倒在地上,身下形成了一片鲜红的血泊,一动不动,血液还没凝固,应该是刚断气不久。   “唔……唔……”   在思将脖子稍微往后挪动一点,远离白静的刀尖,又扬起头看向白静。   白静犹豫了一下,知道她想说话,“我可以让你说话,但你不能乱喊。”   在思用力地点头。   白静抿唇,小心翼翼地替她揪出了塞在嘴里的白布。   “你怎么会跟我困在一起?”在思粗喘着呼吸,又甩了甩早已被汗水浸湿的长发。   白静大致地回忆了一下,“昨晚赵骏离开之后,家里又来了一批人,我进屋的时候,就发现你已经被捆在床上,那些人问我谁是俞在思,还没等我回答,他们就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一起给抓来了。”   好在白静不笨,事先捡了地上的刀,她刚刚还从窗缝里赵骏,“你放心,我一会儿去找赵骏,赵骏肯定会救我们的。”   在思目光快速地转动,欲言又止,她心忖道赵骏已经叛变,又跟胡一德串通一气,哪怕事后真知道白静和在思都被抓了,应该也不会放过她的。   思及此,“你拿刀,把我的绳子割开。”   白静问她,“你要干嘛?”   “周觉山有危险,我现在逃不掉,只能找一部电话,立即通知他。”   这村寨全都是人,胡一德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他绝对不能替胡一德跑这趟货,哪怕真的身不由己,完成了这次走私和贩-毒的工作,她也绝对不能再让他为了她回到缅甸。   他是个警察,进行卧底工作的前提是不能暴-露身份的,一旦身份被识破,不要说胡一德要将他杀人灭口,就连冯力和汤文那一支一直追随着他的军方势力也不会轻饶了他,再加上曾被他利用过的柴坤和丹拓,他在缅甸遍地是敌人,时至今日,最正确的选择是他应该直接留在中国,寻求中国警方的保护,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再理会缅甸的这些是是非非。   白静摸摸脑袋,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具体谁是周觉山,她又看看在思,摇头,没帮她解开绳索,反倒是放下军刀,自己跑到地上那具尸体的身上,左摸摸,右摸摸,翻出了一部电话。   “电话号码,我帮你打。”   在思皱眉,伸长了双腿,用鞋尖夹住军刀,她将刀立在墙角的缝隙里面,凑上去,转过身,自己一点一点儿地割破绳索。   “099……”   白静逐一按下数字,拨完,她又确认了一遍,按下拨通的按钮,刹那间,手里的手机骤然爆-炸。   ——谁也没想到,那手机被改装过,里面装了□□,相当于小型炸-弹。   强烈的火光骤然袭来,在思猛地躲避,下意识地将头压进了墙角,整座竹屋都在为之震颤,再抬头看回去时……   白静被炸断了一条手,她胸口也被炸出了一个深红色的窟窿,脸上全都是血,五官扭曲,半张脸的五官都粘黏在了一起。   窗外雨声不断,同时,一道雷声响起,掩盖住了轰鸣的爆-炸声与白静撕心裂肺的叫声。   在思瞠目,强行拽开了最后剩下的一点绳索,跑过去,用白布紧紧地捂住了白静的嘴。   “啊……啊……”   在思死死地扣住她的肩膀,“没事儿的,没事儿的!别怕,没事儿的啊……”   白静躺在在思的怀里,歇斯底里地挣扎,她好疼,胸口的血在不停地往外涌出,“我,难受……好疼……”   在思咬牙,强忍着泪水,“不疼,没事儿的,你等我,我马上去找赵骏,他一定会救你的,他一定会救你的!”   “我要……回……中国……”   “你说什么?”   她声音好小。   在思将耳朵凑近一点儿,白静抱住了她的脖子,她一点一点地说道,“我要回中国。”   在思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连连地点头,“好,我带你回去,你等我,我一定会带你回去!”   她没用,她救不了她,她得去找赵骏,她得去找周觉山,她一个人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她不知道白静这样还有没有救。   白静放开了她,软软地躺在地上。   在思看准了竹屋的后门,一时间,什么都管不上了,他拔下地上那个男人的外套,冒着大雨,冲出了房门。   后门这边,倒是没有什么人,在思像疯了似的往前冲着,忽地,撞进了一道结实的胸膛。   周觉山看到她,一把搂住,他顾不上许多,连忙将她带进了隔壁的屋子里。   这屋子是间闲置的仓库,很少有人出入。   “在思……”   “哥……”   在思难以置信,不停地掉泪,她真的做梦都没想到,她这辈子竟然还能再见到他。   周觉山如获至宝,紧紧地搂住她,死死地钳在怀里,“你是从哪儿逃出来的?”   “我,哥,白静……”在思瞬间想起,“她,你救救她,我们得救救她,她快不行了,她刚刚遇到了炸-弹,她快撑不下去了……”   在思话音刚落,有几个马仔循着喊叫的声音,提着枪,冲进了她刚刚才逃出来的竹屋。   几秒后,竹屋里传来“砰砰”两道响亮的枪声。   ……时间像静止了一般,在思僵在了原地。   周觉山也不禁低头,闭了一下眼睛。   那群马仔走了之后,喊叫声也再不见了…… 第七十章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永世的天堂, 那么那些曾在人世间遭遇过苦难的人们, 是否就不会深感如此绝望?   ……又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黄泉地狱, 那么那些凭借以践踏他人生命为代价而得以苟延残喘的人,他们的罪行,在数十年后, 又是否终将能够得到一丝丝公正无私的审判?   在思泪奔,无力地瘫软了下去,周觉山抱紧了她,两个人倚门坐下。   他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巴, 张着掌弧, 五指紧紧地用力, 捏住了她脸颊两侧的颧骨。在思哭到颤栗, 她不停地抽泣, 胸口快闷到无法呼吸。   她不能哭出声。   门外还人来人往。   大雨倾盆, 一道红色的闪电劈开了深青色的天空, 那一瞬间迸发出的耀眼强光甚至将天地万物都照得通亮,周觉山紧盯着门外的那群人, 将薄唇贴在她耳畔轻声地劝慰道,“在思,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   他下午就要走了。   胡一德这桩案子还没有解决。   在思忽地想起一事,连忙擦了一下眼泪,抬头说道,“刚刚,我藏在那间屋子里, 听到了胡一德和一个马仔说话。他们已经从吴四民那里发现了你的身份,你不能再留在南掸,你得走,你现在的处境比任何人都危险。”   进出这座寨子里的人,已经不单单是军人,他们更像是黑-社会势力,罪大恶极,杀人不眨眼。在这样一个不受法律管控的地方,军队掌控着警方,一旦几方势力对周觉山围追堵截,南掸的警察也不会帮他们的。   “我知道,但我不能就这么走。”   周觉山低头,双手捧着在思的脸,用拇指指腹擦拭着在思脸颊两侧的泪水。   “你不走,留下来又能做些什么?”   胡一德已经知道了周觉山的身份,吴四民被抓,整个南掸的军权都落进了胡一德的手里。胡一德大权在握,没有人会再相信周觉山的话了,今时不同往日,哪怕是冯力和汤文,一旦得知他警察的身份,他们也一样会选择站在周觉山的对立面的。   在思抱住了周觉山,泪眼婆娑,几乎用哀求的语气求他跟她离开。   周觉山咬牙,用手臂撑开在思,掌心握紧着在思细瘦的肩头,“在思,我跟你不一样,我是缅甸人,我在这里出生和长大。我知道这里的症结在哪儿。这里的罂-粟、毒-品,不能再放任下去,想改革,势必会流血牺牲。”   周觉山小的时候,记得很清楚,大约是他五六岁的时候,他母亲跟他说过,他家里的帮工因为吸食毒-品过量,出现了幻觉,把一直跟他相依为命的女儿,按在厨房的菜板上,活活咬死了。   罂-粟,对于缅甸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或许在上个世纪,那还算是少部分人发家致富的一条财路,但到了这个世纪,亚洲一共48个国家和地区大部分都在靠着科技和文化发展,唯独缅甸,还活在上个世纪的老路上,日渐消沉,徒劳地啃噬着毒-品给他们带来的虚无快感。   周觉山当初选择当兵,纯粹是因为赵骏,他把他从一个完全懒散的痞子性格,掰正,变成了一个兵。   他刚当兵不久,他父母便因为地震过世,周觉山忽然无依无靠,只能靠着日复一日的训练和实战消磨时光,他懈怠了,活得漫无目的,同样,也是赵骏点醒了他。   他说或许当兵当警察的人都会有过这样的怀疑,会质疑自己,想问自己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牺牲去保全别人,普通人,更并没有谁生来就带着英雄的色彩。如果你不情不愿,你大可以选择放弃。但是你一旦选择走了,你身上背负的就是军人的耻辱。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可以不在乎那份耻辱,一种是无能的懦夫,一种是失智的匹夫。   周觉山想了很久,才重新站了起来。他一边在军队里继续工作,一边偷偷地报考了警察,后期他能国际刑警组织有所联系,也是因为赵骏在中间出了些力。   他如果只想要一份安逸的生活,他不需要参军,他父母留下的资产不少,他完全可以选择继承家业,但正如赵骏所说,人活着,总该揣着那么点理想和抱负,他不在乎自己是否会成为人们口耳相传的英雄,他只想尽他应尽的命,无愧于他穿了十几年的军装和那枚一直深藏不露的警徽。   “上级给我的任务,是要抓住胡一德,但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希望南掸和平,从我知道胡一德走私军-火和毒-品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要停战并且清除南掸的毒-品种植与生产。必要时,我甚至可以无视任务,杀了胡一德,用他的一条命,去换取南掸的和平安定。”   在思怔住,懵懂地望着周觉山,她好紧张,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没错,她能明白周觉山的意思,毕竟她在缅甸生活的这三个月,早已切实地感受到了缅甸普通民众生活的水深火热,更何况周觉山想杀胡一德,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但是……   “你不能选择现在动手!这寨子这么多人,这么多支枪,胡一德的身边还有那么多的帮手,你即便真杀了他,你又能逃到哪儿去?”   周觉山默了。   屋子里静默了半晌,窗外的雨声掩盖住遒劲有力的心跳声,他移开了目光,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胡一德让我下午替他运输这一批新货到中国,我刚刚检查过,那几辆油罐车的驾驶室后面都有一点堆货的空隙,今天正好下雨,视线不好,你晚些时候混在人群里就跟着那些司机一起上车藏在那一排堆货的空隙里,我事先已经偷放了一些那些油罐车的汽油,等过了边防检查站,汽油不够,那些司机肯定会停到附近的加油站加油,你就趁那个时机,逃到加油站里求救。”   回到中国之后,在思应该比周觉山更为熟悉,不管是联系亲人、朋友、同事或者是当地的警方,考虑到她失踪失联了这么久,只要她开口,那些人应该都会帮助她的。   说话间,周觉山又从上衣兜里摸出钱包,照片夹层里面,还藏着一张很久前在思写给他的那张破旧的小纸条,“我身上没有人民币,只有美金。这里有两千,都给你,你身上没有证件,坐不了飞机或者火车,就算当地真的没有人能够帮你,这些钱,应该也够你一个人暂时度过一段时间的危险期了。”   他手指夹着一沓钞票,递到了在思的面前,在思抿唇,想了想,指尖微动,只从他手里抽出来三张。   三百美金,应该够她在云南境内租一间不需要证件的小旅馆再加上一日三餐等日常开销了。   她微微地垂下眼睫,用额头抵着他的肩膀,轻声地道,“我会在那附近租个房间,等你五天,如果你五天后没有来找我,我就给电视台的领导打电话,辞掉我电视台记者的工作,再卖掉我出国前刚买好的房子,在中缅边境的交界地附近找一个安安静静的小村寨,守着边境线,天天都等着你过来。”   周觉山深望着她,微沉了一口气,他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   “用不着五天那么久。看新闻吧,我好歹也算是个知名人士,如果我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电视上应该会播的。”   他故作轻松,语气很平和。   在思凝望着他,几秒后,眼眶泛红,这一次的分别,就像是永别,在思瞬间猛地抱紧了他,“我知道你要干什么……”   她哽着嗓子,热烫的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其实从她再遇见他开始,她早就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汽油味道。   毒-品、军火,全都带着易燃易爆的属性,他刚刚说他才偷走了油罐车里的汽油,再加上这寨子里遍地的军火,在思心知肚明,凭借他特种兵出身的能力,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些材料,用十几分钟的时间,就能够做出来一个足以摧毁两座寨子的定时炸-弹。   只是他如果要确保胡一德不会侥幸逃脱,他就必须要当场控制住他,依周觉山的水平,他做的炸-弹,从炸-弹的启动到爆-炸可能还会有一定时间的延时,但是如果他在这段延时的区间里无法逃到安全区域,他就会一样被炸-弹炸死。   “启动装置在哪儿?”   “我不知道。”   周觉山微笑着看着在思,他不会说的,他很清楚在思的性格,如果他告诉了她,她很有可能会选择自己冒险去替他启动炸-弹,那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毕竟这一场战争本就跟她无关。   在思泪目,双手紧紧地揪着他的外套,“你告诉我。”   “在一个你肯定想象不到的地方。”   “原来你把启动装置藏在你来时拿的雨伞里了。”   背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在思和周觉山心惊,脸色骤变,刹那间同时回头。   赵骏抿唇,面不改色,依旧用那把十字纹的手-枪抵着在思的额头,“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离开这座寨子,能逃多远逃多远。”   ……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 第七十一章   冰凉的枪口紧抵着在思的额头, 四周没人说话, 一片冗长的安静之后, 在思垂眸,眼波微动,轻轻地碰了碰周觉山的衣角。   “走吧……”   “等等。”   周觉山骤然上前一步, 将在思拉开,用自己坚韧的胸膛顶上了赵骏的枪口。“走可以,但我要先把我埋的炸-弹拆了。”   赵骏瞬间朝棚顶开了一枪,一脸平静地望着周觉山, “不, 我说了, 我只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离开这里。”   “五分钟够我拆了。”   “我没有给你跟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赵骏忽然目眦欲裂, 横眉怒目, 他将枪重新举到与肩膀齐平的水平线上, 死死地盯着屋里的周觉山和在思。   周觉山站定, 看清了情况,他低头, 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   “别做傻事。”   赵骏厉声,“双手抱头!”   周觉山照做无误,“你犯的错还不至于死。”   “闭嘴!走!”   赵骏双手端着枪,枪口在周觉山和在思的两道身体之间徘徊,在思微怔,懵懵地看着屋里的赵骏,赵骏下意识又将枪抬高了一点儿。   “爸……”   “你也一样, 不许回头!”   ……村寨里,村里的许多人都听见了枪声,十几个人渐渐地开始聚众,寻找枪声的源头。杀死白静的那一伙马仔也已经发现在思不见了,五大三粗的壮汉们正握着枪,提着刀,挨个房间搜查在思的踪迹。   耳听着脚步声愈来愈近,说话声也愈来愈近……   “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   “去过的房子也都再查一遍,一个角落都不许漏!”   ……在思从门板的缝隙里向外看去,她背贴着门板,紧张到额头冒汗,心跳急剧加速,她知道,如果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赵骏还举着枪。   周觉山看他一眼,忽地狠下心,咬牙,一把抓住在思的手腕,飞速地,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狂风暴雨之中。   两道修长的身影从背后一闪而过。   “人在那儿!”   “快追!”   “快!”   大雨天视线不好,也影响开枪的准度,几个持枪的马仔反应迅速地朝二人的方向开了两声,子弹均擦身而过。   周觉山不假思索,带着在思跳进了一辆吉普车里。   “坐好!”   一颗5.56mm的步-枪子弹恰好射中了驾驶位一侧的玻璃窗,子弹扎进了他的手臂,鲜红的血液涌了出来,他紧咬着牙根儿,拧动钥匙,一脚踩上油门,飞也似的冲向了村寨的大门。   身后的马仔们势头更猛,几十枪过后,密集的子弹将吉普车的车尾打成了筛子。   “开车!追!”   先前一直扬言要解决周觉山的那个马仔跑在最前面,他眼见着距离太远,连忙也跳上一辆车,拧动钥匙,车速却提不上来。   “怎么回事儿?”   后面有人跑上来,“哥!我们的车胎都被人放气了!”   “艹!”   他一脚踹上车门,再抬头,周觉山的车已经快远了。   ……大雨瓢泼,电闪雷鸣,冰凉的雨水顺着被击碎的玻璃倾洒进来,雨水浇透了驾驶室,浸泡着周觉山左臂的伤口,子弹嵌入了肉里,伤口血流不止,车开了一段路,在思不停地回望着车后,确认没有车再跟上来。   “我开吧!你快处理一下伤口!”   “等等,过了这条路。”   山路难走,雨天路滑,对于不熟悉当地地形的人来说,最前面的弯道很容易发生交通事故。   周觉山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臂,疼得满头大汗,他一只手死死地握着反向盘,临近弯道,他踩了一脚刹车,立刻调转方向,越过一个将近一百八十度的弯道时,车轮霎时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尖锐刺耳声音。   车轮打滑,地都在震颤,方向难以控制,在车子几乎要撞向一旁的山体时,终于堪堪地停住。   在思和周觉山都松了一口气,他无力地靠在座椅上,解开安全带,在思连忙下车跟他交换了位置,转头看他,他嘴唇苍白,脸上也快没了血色。   在思强忍着眼泪,凑近,轻轻地亲了一下唇角,“撑一下,我带你去找一家医院。”   “不,别停,直接往中缅边境那儿开。”   周觉山现在的仇家,可不止是胡一德一个,一旦知道他是卧底,南掸和北掸都饶不了他。   在思忙不迭地点头,将车子重新启动,等到了中缅边境,只要能找到中国的警察,他们应该也就安全了。   大雨还是下个不停,周觉山侧躺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咳嗽两声,眼睛微微地睁着,费力地从汽车的后视镜里观察着在思的神情。   她一直紧皱着眉头,看起来很焦虑,又像是在暗暗地思索着什么。   他薄唇微动,“有心事?”   在思通过后视镜看了过来,“赵骏他为什么要放过我们?”   胡一德明明已经指名要杀周觉山灭口,赵骏这么做,不就等同于背叛了胡一德?而他又早就背叛了国际刑警组织,现在是两方得罪,一旦东窗事发,行为败露,任何一方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周觉山敛眉,降下车窗,寒凉的风雨吹了进来,他借此保持清醒。   “他有没有跟你说,他叛变的细节?”   “他说了他杀了高汉的父亲,他还劫走了老谭。”   “嗯,但这些都不足以成为他叛变的证据。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赵骏他一直不知道我的任务,他也不知道国际警方还在调查南掸军方走私毒-品的事情。”   在赵骏的立场上来说,他一直以为,他只要自己解决好柴坤集团那起军火走-私的案子就可以了。他跟胡一德认识,更是先于得知,胡一德是这起走私案件的元凶的。   “你还记得,你在你日记本里写过,在你时候的印象里,赵骏的死,是与胡一德有关的事情吗……”   其实赵骏那次缉毒任务失败,是因为吴四民派了胡一德去帮助一个在逃的毒贩,那次任务,跟胡一德本身的走私贩-毒无关。而后来,赵骏到了缅甸,当了卧底,上级让他不计代价地潜入柴坤集团,他就是在此过程中,无意间又遇到了胡一德。   胡一德很赏识他,而且并没有发现他的警察身份,他当时又正好想在柴坤集团里安插一个眼线,便主动提出想帮他这个忙,在缅甸,如果想生存下去,没有任何一个普通人可以拒绝军方的势力,赵骏当然也不除外,而且这对于当时毫无根基的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所以他答应了胡一德的条件,一边帮警方侦查线索,一边又假意帮胡一德打探消息。   但谁知道,没过多久,胡一德为了套牢他这一条内线,便派人找到赵骏,给他灌下了第一批海洛-因……赵骏自此拼命地戒毒,他没日没夜地拿绳子绑着自己,割过腕,跳过河,但胡一德仍旧不肯善罢甘休,一次又一次地用毒-品诱惑着他……   十几年的折磨,任谁也撑不住的,终究,赵骏在一次嗑药的过程中,失手打死了高汉的父亲。而此时,胡一德已经得知了赵骏卧底的身份,但他并没有挑明,也没有选择杀他灭口,而是开始利用赵骏这层特殊关系,帮他走私毒-品到中缅边境。   “我前面也说过,他起初并不知道我们的全部任务,从原则上来说,其实他只要能破了那桩军火案就好。但赵骏并不傻,当我出现在南掸的军区,他就已经事情发现不对,我知道他暗中调查过我,就在不久之前,他也应该知道了我任务中的一部分是与缉毒有关,赵骏本就是个要强的性格,更何况他早就知道自己是错的,你要是说他叛变了吗,其实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不起过自己的任务,但是被人利用的下场是一样的错!走私毒-品比军火更可恨……我的出现,只是相当于在他早就溃烂的内脏上动了一把刀子,我帮他把烂肉划开让他看见了,他没办法再遮掩,便开始无地自容。”   说话间,周觉山缓缓地抬起了那条没有受伤的右手,捂着自己左臂的伤口,吃痛,用力地捏了捏。   在思静望着他,呆住,车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停在一片茂密的林荫道。她睫毛微动,好半天才又张开口……   “那……那他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周觉山沉默两秒,苦涩地轻笑一声,“你以为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地找我的炸-弹启动装置,还让我们在五分钟之内,有多远走多远。”   那个炸-弹的延时,就是五分钟的时间……   在思骤然反应过来,瞠目,连忙启动引擎,周觉山猛地反手使劲儿地将她按在座椅上,拔出车钥匙。   他忍着痛,定定地望着她,眼眶微微地泛红,“晚了!早在十分钟之前,路过那个弯道的时候,爆-炸就全都已经发生了!!”   ……那时的地面,是真的在颤动,这个距离,相当于发生了一起四级地震,只是当时车子急转弯,情况紧急,在思她没有察觉而已。   「此地别燕丹,   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   今日水犹寒。」   十几分钟前,周觉山与在思开车逃离村寨,几十名马仔都提枪提刀追了出去。   胡一德刚跟外地的毒贩打过一通电话,撂下电话,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赵骏正好推门走进来。   “外面吵什么呢?乱七八糟的。”   赵骏关上门,“没什么,好像是货又弄乱了吧。”   胡一德点头,有些嫌弃地又看看赵骏,“那你进来干嘛?”   赵骏看着他,微微地笑了一下,“认识这么多年,送你一份礼物。”   …… 第七十二章   收音机里, 新闻实时播报。   “……据报道, 南掸邦军( RCSS/SSA)发言人邱毅中校称, 12月23日上午十时,南掸邦北部巴格乡海盖村附近出现一起大规模爆炸事-件,截至目前, 爆-炸事件已造成至少29人死亡,上百人受伤。南掸军第一军军长胡一德少将在事故中不幸遇难,第一军第三团团长周觉山在此次事故中失踪,事件发生的具体原因仍在调查当中。此外, 邱毅中校还表示, 在上午搜救的过程当中, 提前到达的消防与搜救警察处无意间在村内一辆未引爆的空油罐车内发现了大量的冰-毒、海-洛因以及军内5.56mm制式步-枪, 由于涉量过大, 冰-毒与海-洛因外包装上明确标有‘中国’、‘泰国’等字样, 目前, 国际警方已经介入其中。”   连绵的大雨,一直等到过了中缅边境才逐渐小些。   在思报了警, 攒着一口气,十指紧紧地抓着方向盘,将周觉山一路送到了医院。   警方的人一路保护着他们,在思替周觉山办好手续,直到确认他被医生和护士们推进了手术室,她自己一个人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终于再忍不住情绪, 歇斯底里,嚎啕大哭。   记者们闻讯赶来,“俞小姐,我们打算给你做一个专访。”   ……   “俞小姐,缅甸的这一行你有什么收获吗?交战区是否真的很危险?或者你能不能抽出五分钟的时间跟我们讲一讲有关于你的遭遇?”   ……   “俞小姐,南掸的民风如何?是否真应了那句穷乡僻壤出刁民?”   “俞小姐……”   “俞小姐……”   “俞小姐……”   记者的问题不断,扰乱了医院的秩序,在思哭到情绪失控,但他们依旧追问不停,警方连忙派人将这群记者轰出了医院。   手术室里的红灯还亮着,有一个身穿深蓝色警服,看样子应该是这些警察中的长官的男人阔步地朝在思走了过来。   对方站定,先敬了一个礼。   “姜岩,我是周觉山的上线。俞小姐的事情我知道的很清楚。周觉山在离开海盖村之前,已经通知了我们胡一德用来存放毒-品和军火的位于广州的仓库具体地址,两小时前,警方已经完全控制住了该仓库据点,据不完全统计,查出毒-品12吨重,M16A4一百余箱,广州方面人手不够,紧急调派了一个排的武警才将这些违禁的物品搬了出来。”   在思泪流不止,听到对方的声音,缓缓地抬起头。   姜岩神情肃穆,说完一番话,微垂下目光,直到他看到在思挂在眼角的泪水,于心不忍,语气这才稍微放软了一些,“胡一德也已经死了,虽然没能通过正当的法律途径予以拘捕,但考虑到周觉山在此次任务中立功,赵骏在此过程中牺牲,中方将不会对他们这次在此次任务中的过失予以追究。另外,缅方那边,你也可以放心,如果缅方对奖处有任何异议,我们也会尽可能地对周觉山予以保护。”   走廊里,清冷的光线割裂开菱形的白色地砖。   在思移开视线,用指腹擦了擦眼泪,她现在脑子很乱,没说话,只有轻轻地点了下头。   “俞小姐还有什么要求吗?”姜岩低声地问着她。   在思十根手指抓着椅子,“我父亲……”   “赵骏的遗体我们会尽可能地跟南掸方面争取,但是……不能进烈士园,毕竟从法律上讲,他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死了。”   在思哽着嗓子,低下头,泪水又再度涌了出来,“那,周觉山以后可以跟我留在中国吗?”   “可以。但为了他的安全考虑,希望他尽可能地隐姓埋名。”   中国,会给他提供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份全新的生活,再没有硝烟和战场,他也不再会是军人或警察,这里和平安定,符合他一直以来的追求和希冀。   截至目前,世界上共有233个国家和地区,有人的地方,就都或多或少地会存在着矛盾和问题,但大多数人都是经历了比较才会知道,什么是基础生活的必须,以及和平的珍贵与意义。   “抚恤金与后续的相关保障问题……”   “那些就等到他康复之后你跟他谈吧。”在思仰起头,安静地看了姜岩几秒,她眼眶红红的,又哭又笑,“现在,对我来说,能平安地活着就很好了。”   ……   姜岩沉默,脱帽,敬礼。   ……那一天,手术室里的红灯亮了很久。周觉山被护士们推出来时,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沉沉地睡着,一直闭着眼睛。   负责保护他安全的警察多到从病房一直站到了走廊的楼梯口,在思坐在他的病床前,握着他的手,守了他一整个夜晚。   在思一夜没合眼,直到翌日清晨,发现他手指微微地动了一下,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脸颊,依偎进他的怀里。   周觉山缓缓地睁开眼睛,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顶。   “没事儿了。”   “嗯!”   在思用力地点点头,抱紧他,喜极而泣。   .   两个月后,南掸邦军新一届领导人上台,据新加坡《联合早报》报道称,缅甸政府与少数民族武装组织南掸邦军在第二轮谈判中达成停火协议,双方还同意彻底清除掸邦境内的毒品种植与生产活动。   同年,南掸邦军召耀世到北京访问,期间,还将在南掸邦缉毒牺牲军警的遗体,统一交还给了中国政府。   几年后,有一对夫妻在中缅边境的糯干古寨附近新买了一块土地,这里深处大山之中,与世隔绝,位于万亩千年古茶园的核心地带,海拔1120米。   赵骏的墓,也迁到了这里。   周觉山已经对外更名,还姓周,但单名一个觉字。   临近年末,明天就是平安夜,12月23日,又到了赵骏的祭日。周觉山开着车,与在思一起登山祭拜。   “明年就不能来了。”   他目光微垂,意有所指,深看了一眼在思尚不显怀的肚子。   在思微笑,凑近,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的嘴唇。   车窗外阳光正好,万里无云,周觉山降下车窗,仍由温暖的清风吹拂着二人柔软的发梢。   车子停在了半山腰,周觉山牵着在思,不紧不慢地往山上走。   赵骏的墓碑很高,很漂亮。   穿过一片茂密的榕树后,周觉山蹲在他墓前,单手随意地拨了拨他墓前的泥土,眯眼,又给他点了一根烟。   “如果在思肚子里的是男孩儿,就跟你姓。”   他记得,在思是跟她母亲的姓,赵骏生前救过他两回,更何况好歹他也算是他半个爸,人死了,周觉山别的也帮不上了,那他就给他留个后。   在思欣慰,莞尔,抽出一块干净的纸巾,细细地擦拭着墓碑上的墓志铭。   遒劲郁勃的字体,是她仿着赵骏的笔迹亲手写的……   「山河表里,   硝烟不散;   河清海晏,   硝烟不见。」   【全书完】 第七十三章   [番外一:彼时少年]   云南省思茅市, 市区内,日光从高楼大厦的一层,慢慢地向上攀爬。   被窝里, 好暖和, 一颗软绵绵的小团子从床尾钻出来,探头探脑, 伸了个懒腰,“妈妈, 爸爸呢?”   俞妈妈正站在镜子前梳头, 她咬着橡皮筋, 瞥了身后的小团子一眼,“队里有任务,你爸天还没亮就走了。”   嗯??   在思睁圆了眼睛, 爬下床,颠颠地跑过去,一脸紧张兮兮地道,“可是今天是义卖日,爸爸说好了要陪我去学校的。”   小学一年级的第一次集体义卖活动, 每家父母都会陪孩子参加。   俞妈妈闻言, 绑好橡皮筋, 弯腰, 摸了摸在思的脸颊, “妈妈今天工作也忙,请不了假。你去问问哥哥想不想去, 要不就跟老师商量一下吧,我们不参加。”   在思委屈,眼泪汪汪。   “在思乖,记得叫哥哥送你去学校。”说着,俞妈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拎起包,走到门口换鞋。   诺大的卧室只剩下在思一个人,门外的客厅更显冷清。   她抹了一下眼泪,想了想,走到洗手间的门口,敲了敲木色的房门,懦声地道。   “哥哥……”   紧闭的门板霍地从里面打门。   周觉山居高临下,俯视她两秒,在思眨眨眼,也不由得仰头看他,他腿还没好,应该是刚洗过头,头发湿漉漉的,黑色短发上的水珠摇摇欲坠。   周觉山被她看得不太自在,他拽下挂在门上的毛巾,胡乱地擦了擦头,转而,将毛巾搭在肩膀上,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房间走去。   在思望着他宽阔的背影,颠颠地追了上去。   “我对义卖什么的无感兴趣。”   周觉山普通话尚不流利,刚学中文没多久,将“不感兴趣”说成了“无感兴趣”。   说完,将拐杖丢到一旁,大马金刀地坐到了卧室的床上,岔着双腿,一只手擦着湿头发,深瞳直直地盯着在思。   在思眼眶泛红,努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小碎步凑到他跟前。   “不许哭。”   周觉山话音刚落,在思扑进他怀里,她哽着嗓子,鼻涕眼泪一齐往他衣服上狂抹。   ……他早上刚换的衬衫。   周觉山低头看看,着实心疼,然而在思又一直搂着他的腰说什么也不撒手,他也没办法,只能配合她大张着手臂,无奈又可笑。   “在思、在思好可怜,爸爸妈妈都不在,没有人陪在思去义卖日,同学们都会笑话在思的,哥哥,你别丢下在思,在思只有哥哥了。”   小丫头平时总跟他调皮捣蛋,鬼点子多,但是每当到用得着周觉山的关键时刻,她还是反应很快,拎得很清。   “哥哥,哥哥陪我去嘛,哥哥最好啦,在思求求哥哥……”   说着,在思爬到了周觉山的身上,她骑着他的大腿,仰头,用两只白嫩的小手捧着他的脸颊,使劲儿地将他脸上的肉都挤在一起。   周觉山整张脸都被挤变形了,他被迫嘟着嘴,很想问一句,“那在我没来之前呢?”想了想又算了,何必跟一个六岁的小孩子一般见识。   他一把拉下在思的手腕,“陪你去!”   “嘻嘻……哥哥真好!哥哥,你会一直留在中国吗?你会一直留在在思的身边对吗?”   在思天真灿烂地笑着,坐在周觉山的怀里,胳膊肘搭在他的锁骨上,亲密地搂着他的脖子。   周觉山瞥她一眼,没回答,将她放到地上。   “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在思低头看看他早已湿溻溻的衣服,听话地点点头,爬下床,翘着两只手,蹦蹦哒哒地往门外走。   忽地,她回头。   “哥哥……”   周觉山瞬间拉紧了自己刚解开的裤腰带。“还有事?”   在思抿唇,略显尴尬地用手指挠挠脑袋,她看着周觉山的脸,慢慢地,视线向下移动……一双清澈晶亮的大眼睛让人避之不及,长睫毛忽闪忽闪,非常认真地盯看着周觉山的双腿之间。   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   “那个是……”   “你再乱看我不陪你去了!”周觉山猛地拿背朝着她,仓皇地捂紧自己的下面。   在思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连忙捂嘴,转身跑出了门。   周觉山微舒了一口气,低头,松开了双手……   晨-勃而已,没见识的小丫头。   周觉山嗤笑,回身打开衣柜,伸手拿衣服。刚从衣架上摘下来,猛然回头。   细想了两秒,终于确认无误。   不对……   他那下面……刚刚从洗手间出来之前,好像已经有过一次了……   [番外二:初回中国]   冬日清晨,郊外,拂晓的日光清亮浅淡,山林间飘着一缕缕缥缈的岚烟,。   宽敞的双人床上,有两道修长的身躯交织缠绕在一起。   女人的嗓音娇弱动听。   “哎,等一下,你慢点、别着急、慢一点儿呀……”   周觉山微拢着眉头,盯看了身旁的女人几秒,他抿抿嘴角,霍地将被子掀开,单手捂着手臂,坐到床边穿鞋。   “行了,别叫了。”   他不过就是重新包扎一下伤口,他都没喊疼,她一直趴在旁边瞪眼看着,紧张个什么劲儿啊。   在思轻哼了一声,跟着他坐了起来。   “那我不是心疼你嘛。”   “你一叫我更紧张。”   在思撇嘴,故意地道,“那我离你远点儿!”   说着,在思径直捞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和胸。   房间里静默了两秒,她自然没真生气,整个人始终藏在被子里,黑眼珠滴溜溜地打转儿。   周觉山穿好鞋,看她还藏在被里面,那姿势动作,倒是让他忍不住想笑。   他抬头看了一眼时间,俯下身,拉起一点儿被角。   微凉的空气涌进被子,在思连忙又往下面钻了钻,一手抱着膝盖,将自己的身体蜷成最小。   他笑笑,将脸伸了进去,“好了,我错了。”   在思抬头,两张脸藏在被里,他顺势吻住了她的嘴唇。细密难耐的酥麻触感,亦如初次时的那般美好。   他探舌进入,肆意地撩弄着她的贝齿,在思羞涩,矜持了一会儿,周觉山义无反顾,终究,她没能抵挡住攻势,长睫毛霎动两下,搂住了他的脖子,轻浅地回应。   良久,她粗喘着气,先退出来。   周觉山替她擦了擦唇角,捞起她,靠着床头坐下,在思阖上了眼睛,依偎在周觉山的怀里,场面美得如画一般,悄无声息,皆是一片岁月静好的样子。   半晌过后,她抬眸,先看他一眼。   周觉山低眸,像是在问她怎么了,“嗯?”   “没什么。”   她两侧脸颊微红,像是晕染了一抹诱人的桃花色。从缅甸回来之后,她就时常这样,偶尔会想偷看他,她也说不上自己这算怎么了。   周觉山眉梢微动。   “小花痴。”   “对呀,我就是小花痴呀。”在思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更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呢。   曾经,她跟他身上都背负了太多,很多话很多承诺她都不敢说,但现在,所有阻碍都没有了,她活得很坦荡,她很清楚自己对周觉山的感情,更没什么好遮掩的呀。   “哥……”   “嗯?”   她眨眨眼睛,“我们结婚吧。”   周觉山轻笑一声,捏住了她的鼻梁,“哪有女孩子先求婚的?”   “我不管,我是认真的。”在思立即坐起来,捧住了周觉山的脸颊。她睁大了眼睛,两手用力地往中间挤,从小到大,这已经成了她对他的最常用动作。   “嗯?好不好?你答不答应?”   周觉山深看她一眼,眼波微动。   他悄悄,看了一眼藏在阳台里的戒指。   拥住她,宠溺地笑了。   “好。”   [番外三:家有一宝]   两年后,在思已经身为人母。某个周末,她领着孩子到宋衍家串门。   刚一进屋,就被三个男子汉围住。   “啊……天呐!妹妹长得好可爱!”   “姑姑,她可真漂亮啊!”   “妈妈,颂颂、颂颂……颂颂想……”   眼见着大儿子连话都说不利索,更一直毫不顾忌形象地揪着她的裙摆不撒手,伊棠赧然地看了一眼在思,尴尬地微笑了一下,低头,碰了碰颂颂的手臂。   小声地问道,“颂颂想干嘛?”   “颂颂想,亲……”   说着,小家伙撅着小嘴就扑了上来,伊棠吓得连忙将怀里的女娃娃递了回去。   她用拽八匹马的力气这才拽回颂颂,阻止了一场浩劫,又连忙低头给在思赔不是。   在思笑笑,“没关系的。”   她女儿深深长得可爱,从出生起就人见人夸,再说深深还没满岁,孩子们又都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亲一下也没什么的。   楼上,周觉山和宋衍刚谈完一笔生意。   他不能再当兵,手上又正好有一笔数目不小的闲钱,左右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跟有经验的商人学着做做生意,找点事做,也比闲呆着强。   两个大男人走出书房,刚到楼梯口,便看见楼下的三个小男孩正围着在思和周深深转。   周觉山眯了一下眼睛,转头,“你有三个儿子?”   转念,又想起来不对。   他想起来,宋衍以前跟他提过,伊棠有个侄子无父无母,年纪最大,一直被他们家收养。   宋衍微微倾身,双手握着楼梯扶手,“两个儿子一个侄子,怎么样?有没有看上哪个?以后给你当女婿。”   周觉山不以为然,“我女儿才十个月。”   “早定下来,以后我儿子就是你儿子。”   周觉山故意抬扛,“那我也肯定不会看上你儿子的。”   “你看上小皓了?”宋衍顺着他的话说。他口中的小皓,便是伊棠的侄子。   周觉山沉默两秒,望着一楼的大厅,三个男孩中,个子最高的那个,浑身的气质,明显与其他两个稍有不同。   他很欣赏有故事的孩子,但又怕这样的孩子会伤害到深深。   “算了,我女儿的事情还是让她自己做主。”   宋衍给他递了一颗烟,周觉山摆手。戒了很久,也再想不起来抽了。   客厅里,在思怀抱着深深,小丫头抱着奶瓶睡着,在思径自与伊棠聊着家长里短,两个人有说有笑。   冬日里的大雪纷飞,窗外银装素裹,白亮的日光渐渐地趋于模糊……   ……   谁也不曾想到,几年后,等怀里的小丫头长大了,会一直追着宋衍家里的三个男孩跑。   “哥哥!哥哥!深深也想去网吧通宵,你们等等我嘛……”   “大哥,我们俩先溜为敬!”说着,宋颂抓住了宋颀的衣领,两个人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   宋皓挑眉,阖上书,从落满桃花的墙头上跳了下来。   周深深喜笑颜开,“大哥,你带深深去吗?”   宋皓看看她,勾了勾手指。   周深深立马将耳朵凑过去,屏住呼吸,打起十二分精神,模样活像是一只站在起跑线上准备百米赛跑的兔子。   宋皓压低了嗓子。“你想去网吧通宵啊?”   周深深乐颠颠地点头,“嗯嗯!”   他微笑,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做梦。”   周深深也笑,随即直起腰,她抽出宋皓手里的书本,用力地踩了他一脚。   他不带她去就不带嘛……   “你要不要说的那么大声!!!”   ……   那一天,宋皓的耳朵间歇性失聪了。   也就是那一天,周深深的嗓子间歇性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