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书由【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胃不可挡》 作者:寒烈   文案:   硬朗的卫傥用美食攻城略地,在都市丛林里邂逅同样硬朗的徐惟希,收获爱情与友谊的故事。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美食 励志人生   卫傥,徐惟希 ┃ 配角:唐心,老白,蒲良森,邵明明,徐惟宗,夏朝芳等 ┃ 其它:美食爱情 ========================    Chapter 1榴莲白咖啡1   徐惟希轻轻拉一拉自己身上香槟色及膝鸡尾酒裙的裙摆,正一正颈上的宝石项链,脸上展露微醺的表情,混迹在人群中。   这一晚是城中新贵,建材大亨邵向前独生女邵明明的订婚鸡尾酒派对。派对设在市内一处闹中取静的老洋房里。老洋房原是租界时期一位犹太商人的住宅,二战胜利以后,商人携妻儿老小回祖国去了,留下这样一座充满风.情的精致宅院。老洋房先后住过若干家房客,在极特殊的时期又被收归国有,充当政.治运动的办公场所,最后在改革开放之初,又归还到当初的一批房客手中。其中一人恰是邵向前的祖父。   邵老爷子颇有商业头脑,拿了存在香港银行里的金条出来,向其他住户买下了整座洋房。在时人看来,老旧的洋房远不如新建的公寓来得舒服,老爷子此举完全就是疯了。然而时至今日,这座洋房的价值,已远远超过当初十根金条的价值。   徐惟希如此不爱八卦的性格,也约略知道城中不晓得多少新娘希望能商借邵公馆作为婚礼举办场地。可惜,邵家很是不缺钱用,又十分注重*,故而并不肯出借。   惟希并不是这场豪门夜宴里的常规客人,她有工作在身。惟希是本埠最大一间人寿保险公司下属事故调查部门的调查员,专司在事故理赔前对事故进行调查取证,鉴定事故性质。   三天前,秘书敲开她的门,说有位杜女士来访。惟希翻了翻自己的记事本,才恍然想起,仿佛确实是师傅老白给她安排了了一个活儿。惟希身为事故调查员,有时难免会经熟人请托,接一两件私活。这位杜女士听师傅说,是师母大学同窗的姐姐的女儿,这中间的关系百转千折,总之最后拜托到师母那里,师母推脱不掉,只好请她出马。   “你出面走走过场罢了。有钱人闲极无聊,没事找事。”师傅当时很是不以为然。   然而惟希一见到杜女士本人,就知道此事绝不是走走过场那么简单的。   杜女士梳齐耳短发,戴一副墨镜,穿高级定制女装,轻薄柔软的珍珠色丝绸衬衫如同第二层皮肤般,每粒纽扣都是大小一致的淡金色天然海珠,下着一条黑色紧身铅笔裤,搭一双黑色亮皮牛津鞋,持一只蛇皮手包,有种集柔软与坚硬于一体的,浑然天成的风.韵。   秘书唐心在杜女士身后朝惟希霎眼睛,惟希假装没看见,延请杜女士落座。   杜女士在惟希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定,抬起骨肉均亭的素手摘下墨镜,向惟希展颜微笑,“你好。”   惟希电光火石间已认出她来。这哪里是什么杜女士?分明是建材大亨邵向前的独女邵明明。邵明明近期乃是本埠最火爆热门的话题,没有之一。邵明明因是独女,故而被父亲寄予厚望,高中毕业后送往英国学习建筑,却在家人毫不知情时转投金属与珠宝设计专业,后获得国际珠宝首饰设计大赛的冠军,一举成名,客户名单上有不少影视名人。归国后在举世闻名的一座园林中举办过一场让业界惊艳,教珠宝爱好者为之疯狂的个人珠宝设计展。假使仅仅如此,也还罢了,偏偏她闪电般与同在英国留学,才方学成归来的开.国功勋之孙相恋,毫不避讳地同进同出,甜蜜幸福得全无顾忌。   惟希不得不感叹,人生从来没有公平可言。   “我今天来,是有件十分棘手的事,想麻烦徐小姐,能替我调查清楚。”邵明明开门见山,并不与惟希兜圈子,“我希望知道,蒲良森是否真心爱我。”   惟希努力不教自己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来。   想不到邵明明竟这样天真!   伊人仿佛能听见惟希腹诽般,温婉一笑,“蒲先生若真心爱我,那我们之间会是相爱的生活方式,若并不……”   邵明明自手包中取出一只白色信封,倾身推到惟希面前,“这是我订婚仪式的请柬与一半费用。”   惟希点头,不客气地收下。待邵明明优雅地起身告辞后,惟希朝着门外喊:“唐心!”   秘书很欢快地“哎!”了一声,秒速推门进来,满脸八卦表情。   惟希笑睨一眼唐心,只管交代她,“帮我查查蒲良森。”   唐心见惟希无意告诉她更多□□,只好噘嘴重重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吃过午饭,唐心将一叠不薄不厚的资料交到惟希的办公桌上。   徐惟希有个很传统的习惯,喜欢看纸质文件,唐心为此和她颇嘀咕过几回。   “我查完资料,往你邮箱一发,回头你在电脑手机都能看,多方便?偏偏要打印出来,耽误时间不说,还浪费纸张。”   惟希只管笑,嘴里是是是地点头附和,唐心见她一副积极认错,死不悔改的模样,只能无可奈何地跺脚。   等唐心又咕哝着“老古板”、“再不好好适应时代就要被淘汰”之类的话出了办公室,惟希这才取过资料,慢慢翻看起来。   蒲良森此人,背景深厚,经历简单。祖父是开.国功勋,祖母是留过洋的进步女青年,建.国后致力于教育事业。其父乃是蒲老幼子,曾在空.军担任要职,其母则是共.和.国空.军第四批女飞行员,自空中退下来后,仍在军中任教,指导后来成为第一批大专学历女飞行员的学员。蒲良森也是幼子,上头有一兄一姐,目前俱担任军.职,前途不可限量。只有他并未从军,而是大学毕业后前往英国留学,还有过一段短暂的跨国婚姻。他此番归国,与当年的清华同窗,低调成立了一间数据分析公司,随即与邵明明相识相恋,很快宣布订婚。   惟希拿食指中指轻弹资料。蒲生的人生轨迹可谓中规中矩,唯一的意外是那段只得七个月长的跨国婚姻。对方是一位欧洲小国外交官的女儿,两人在英国相识,并闪电般步入婚姻殿堂。可惜,只维持了短短七个月时间,这段婚姻就以失败而告终。国内网上能查到的关于女方的资料少得可怜,唯一的一张照片还是个模糊的背影。以唐心的翻.墙技术,也没能在外.网上查到更多的资料。蒲生的前妻低调得教人难以琢磨,连同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扑朔迷离起来。   惟希一向不耽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性,深深觉得这段婚姻恐怕是蒲生对父母家人和循规蹈矩人生设定的最大反抗,简而言之,蒲生的叛逆期,迟迟地来了。只不过,他的叛逆终究抵不过现实罢了。   惟希喊唐心进来,“帮我准备一条鸡尾酒裙,谢谢。”   唐心的眼睛如两盏明灯“叮”一下亮起来。她对老板的尺寸了如指掌,每次老板要“卧.底”调查,装备都由她购置,完全满足了她的各种变装幻想。   “小的这就去办,务必令老板您艳.压.群.芳!”她踩着欢快的脚步走了。   惟希啼笑皆非,深以为她的秘书最近宫斗剧看得太多了。   下午下班时,惟希在停车库遇见师傅白成濬。师徒俩彼此点点头,白成濬朝徒弟招手,惟希忙走到师傅跟前聆训。   “蒲三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良善无害的人物,你小心些,一击不中,即刻收手,别把自己折进去。”他没想到来的会是邵明明,更没想到调查对象会是蒲良森。若他有先知先觉,必不教惟希接下这一任务,搅合进豪门恩怨里去。   惟希抿唇,老老实实答应师傅,“我会注意。”   师徒俩这才道别,各自驱车回家。   等到蒲邵二人订婚鸡尾酒会这天中午,唐心拎了套着防尘罩的鸡尾酒裙走进办公室,笑眯眯替惟希挂在休息室的衣架上。惟希一见她脸上表情,已晓得这位大小姐又出新花样。惟希走过去,在唐心期待的眼神下轻轻拉开防尘罩,一条香槟色鸡尾酒裙映入眼帘。   饶是并不十分注重时尚的惟希,也忍不住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她认得这条裙子。前几天唐心在看时尚杂志的时候,对着中心跨页的图片垂涎良久的,正是这件复刻四十年代经典克里斯汀.迪奥抹胸鸡尾酒裙。上身是线条柔和简洁的抹胸款式,紧身贴肤的束腰,蓬松宽阔的裙摆,模特甚至不需要刻意摆出任何姿势,只消静静站在原处,已仿佛一支优雅至极的水晶兰。   唐心听得这一声口哨,便知道老板是满意了,做了一个十分花哨的宫廷屈膝礼:“幸不辱命。”   惟希挥手,“回来给你讲八卦。”   唐心闻言眉花眼笑,“不枉我得罪那么多人把这条裙子抢到手!希姐加油!顺便钓个金龟婿回来!”   惟希啼笑皆非地睨了她一眼,只是想象那场面就已经醉了。   下午六时稍过,乘坐租来的豪车抵达邵宅时,惟希留意到外面已等了不少记者,暗暗想原来豪门八卦竟这样抢手。   等到她下车后递上请柬,顺利通过门口安检,置身邵宅,才深深体会到秘书大小姐的良苦用心。这一晚除了订婚宴女主角的风头一时无两无人能及之外,所有到场女宾的着装可谓是争奇斗艳高招百出,至如她这件中规中矩经典款式的鸡尾酒裙,在仿佛白莲花般的纱裙和玛丽莲梦露附体似的肉.色珠管裙面前,真是普通到泯然于众了。   邵明明百忙之中见她到来,先是朝她遥遥颌首,待得了空,便款款走向惟希。惟希递上唐心替她准备的小礼盒,“订婚快乐!”   邵明明微笑着接在手里,两人站在花树下,像一对略有交情的朋友般低声交谈。   “良森的几个老同学来了,正在叙旧,等一歇歇我带你去和他打个招呼,介绍你们认识。”   惟希浅笑,“不用,我和他接触越少越好,这样最后得出的结果更客观。”   邵明明会意地回以微笑,点了点头,“那请你随意,我暂时失陪了。”   等女主人走离视线,惟希自经过身边的白衫黑裤黑围裙的侍者手中的托盘里取过一杯香槟,在花树下头一边轻啜美酒,一边越过杯沿,不动声色地在人群中寻找她今日工作的目标。过不多时,她就看见蒲良森站在花园另一头的藤萝花架下头,与几人微笑交谈。   蒲三此人,不可谓不得天独厚。惟希看过他资料,他身高足有六英尺一英寸,体重两百磅,是唐心口中“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典型。唐心还特意在资料中附了两张他在国外海滩度假时怕的照片,果然有一副健美的躯.体。他有一头微微卷曲的浓密黑发,侧脸如雕塑般生动立体,正微垂着头听一位身材娇小玲珑的女士讲话,神色十分专注,让人有种她是他世界的中心的错觉。   惟希在心里“呵”一声,难怪条件如此优越的邵明明,会迅速同蒲生坠如爱河,并患得患失,他是否爱她。   恰在此时,蒲良森似察觉有人注目,挑眼朝惟希方向看来。电光火石之间,惟希仰头喝下一大口香槟,错开与他视线交错的机会。蒲三没有寻见那如同箭一般质感的视线主人,淡淡地蹙了蹙眉,便又专心与友人交谈。   沁凉的香槟顺着喉咙一路落到胃里,惟希忍不住发出一声愉.悦的赞叹。难怪坊间稍微有点姿色心气儿的女郎都攒足了劲头想嫁入豪门!在这初夏的傍晚,站在老洋房的花树下头,听着二十人管弦乐团演奏舒缓优雅的轻音乐,喝一杯冰镇的顶级墨希尔特甜桃红香槟,简直是再惬意不过的享受。   惟希就着桃红香槟,又慢条斯理地品尝了一块从俊.俏的侍者处拿的抹着鹅肝酱的蒜香面包,眼角余光瞥见蒲三已结束与友人的对话,正打算去与未婚妻会和,惟希不动声色地向从他的八点钟方向保持一段距离跟上去观察,却不想被人拦个正着。   来人穿一件麻灰色衬衫,配一件不过不失的德国版烟灰色西装,搭一条干净利落的同色丹宁裤,显得一双腿又直又长。惟希的身高才及此人肩膀,视线正落在他胸.前,只见未系第一二粒纽扣的衬衫下头,露出一片健康的古铜色皮肤。惟希要略微后撤半步,抬头,才能看见他刚毅的下巴、厚薄适中的嘴唇及高挺的鼻子和深邃的眼睛。   惟希心不在焉地想,若唐心在跟前,肯定要似个女.色.狼将拇指食指含.在口中吹极响亮的口哨,以示赞赏。可惜,他再英武俊朗也同她无关。   “抱歉,借过。”惟希微微偏身,视线越过眼前男人好看的倒三角宽肩阔背,穿过人群,望向与邵明明会和,亲吻未婚妻额角的蒲三。两人站在一处,真是一对教人赏心悦目的璧人,蒲三看上去对未婚妻深情款款,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个人的样子。   男人微笑着侧身,为惟希让出路来,注视着她脸上略带一点点红晕,拉一拉裙摆,正了正胸.前的珠宝,往人群里走去。他在惟希背后,看着傍晚的阳光斜斜地透过花园里的树梢,落在她鸦黑的短发上,仿佛为她染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晕,随着她的走动,轻轻地左右摇晃,引得人移不开眼。    Chapter 2榴莲白咖啡2   蒲良森与未婚妻并肩站在一处,同前来参加他们订婚鸡尾酒会的宾朋相谈甚欢,不知是否是他过于敏感,总觉得人群中有一双审视的眼睛,时刻注意他的动向,然而每当他回头望去,却又无迹可寻。这教他隐隐有些不快。望了一眼腕表,见时候差不多了,趁交谈的间隙,他垂首吻一吻未婚妻的额角,“我去看看外婆他们准备好了没有。”   邵明明微笑着点点头,“你去罢,这里有我招呼。”   蒲良森的祖父母已经去世,外祖父是年高德劭的国学大师,因为身体不好,常年在北.戴.河修养,这次外孙订婚,也未能前来。倒是他的外祖母将近一百岁的老人,身体健康,精神矍铄,特地自北.戴.河赶来参加外孙的订婚仪式,想不到竟与邵明明的外祖母一见如故,两位外婆之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下午自见了面便在洋房右.翼一楼休息室里闲坐聊天。   蒲良森走进大厅,扑面而来的阴凉气息消解了室外沾染的暑气,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只是这清凉的感受很快被空气中一缕由弱而强的浓烈味道影响,惹得生性略带一点洁癖的蒲良森忍不住皱眉。这气味难以形容得臭,又夹了一股子咖啡的焦香味儿,混杂在一起,让人想忽视都很难。他微微翕了翕鼻翼,循着味道的来源,往大厅左侧的厨房走去。   邵公馆的厨房设在底楼左.翼,是典型的西式厨房,有着干净整洁宽敞的流理台和方便同时烹饪多人菜肴的六眼炉灶,烤箱洗碗机消毒柜等一应俱全。厨房的门平时都开着,仅以两扇半人高的乳.白色百叶门作为装饰,方便厨师和佣人们进出。蒲良森来到厨房跟前,轻轻一推,百叶门无声地开阖,那浓烈的异味愈发明显。他看见靠窗的炉灶跟前弯腰站着一个穿黑色包臀一步裙的女人。弹性十足的黑色面料包裹着她浑圆饱满的翘.臀,后裙摆处一线精致的开缝剪裁,不经意间透出少许诱.人的风光来。   蒲良森站在原地,暂时忽略扑鼻的异味,默默欣赏了一会儿眼前的美好身影,这才轻咳一声,问:“这是什么味道?”   正弯腰观察烤箱的女郎闻声下意识抬头,额角猛地磕在烤箱门把手上,蒲良森站在十几步开外,都能听见那清晰的“咣啷”撞击声。女郎被撞得不轻,身体摇了摇,没能站起来,最后闷哼一声,整个人蹲在那里了。   蒲良森大步走近她,伸手轻轻握住她双肩将她扶起,让她靠坐在流理台上,挪开她捂着额头的手,检视她的额角。女郎皮肤白皙,这会儿工夫,额头已经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红肿起来。   女郎大约自己也能感觉得到,只一双大眼蓄满了泪水,轻咬着嘴唇,不教自己发出疼痛的呻.吟。蒲良森叹息。他认得她,她是明明外婆的生活助理苏乔,听明明说三年前从大学护理专业毕业后,就一直在照顾明明的外婆。他见过明明的外婆几次,她当时都很安静地陪在老人身旁,十分懂得进退。   “别动!”蒲良森轻斥在流理台上悄悄往一边蹭的苏乔,自己去冰箱里翻出来一罐冰镇苏打水,返回她身边,将冰凉的饮料罐压在她额角。苏乔被凉意刺激得发出细微的“嘶嘶”声,挤眉皱鼻,毫无往日文静自若的模样。   “怎么没陪着外婆?”他有心让她放松下来。   苏乔不吱声,垂睫盯着厨房地面的雕花地砖。   蒲良森为转移她注意力,再次问道:“这是什么怪味道?这么难闻!”   苏乔扬睫,想起自己挨撞前听到的问询,不由得捏住饮料罐,“是榴莲咖啡的味道……我在做榴莲咖啡蛋糕。”   榴莲……咖啡……蒲良森在心里把这两个词默默念了两遍,有些哭笑不得。他一向不很喜欢味道过于独特浓烈的东西,至如榴莲一类的,更是敬而远之。加之他留学英国,更习惯喝茶而不是咖啡,所以这两者结合起来的味道,真是给他的嗅觉带来不小的冲击。   “怎么会想起来做这么——别致的点心?”   苏乔为“别致”两字笑起来,“前段时间有人送我的榴莲咖啡粉,说是用顶好的猫山王榴莲冻干粉和咖啡粉以精确的比例调配,有浓郁的榴莲果香和醇厚的咖啡香……外婆向庄阿婆说起我喝这个咖啡,喝得满屋怪味儿,众人纷纷躲避的事,庄阿婆也想尝试一下。我觉得这个时候让庄阿婆喝咖啡不太好,就下来打算做个榴莲咖啡味的蛋糕给她解解馋。”   蒲良森听苏乔一口一个“庄阿婆”地称呼自己的外婆,声音轻软,早前的一点不快便也烟消云散,“以后还是悄悄地喝罢。”   苏乔瞪他,哪里还会有以后?!   蒲良森被她毫无威慑力的一瞪眼惹笑,“抱歉害得你撞到头,让我看看好一点了没有?”他握住苏乔的手腕,拉开她捏着饮料罐的手,凑近了检查她的额角,正巧这时候,听见厨房外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女高音,扯着嗓门问:“你是谁?”   惟希不紧不慢地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跟着自己的目标进了邵公馆的底楼大厅,大厅左右旋转向上的楼梯通往洋宅的深处,大理石地板和客厅挑高的穹顶给她带来怡人的阴凉感受。惟希仰起头,欣赏穹顶上手绘的巴洛克风格壁画。听说在最动.荡的十年里,此间被挪做造.反.派办公之用,当时的头子曾命人用白色油漆将整个穹顶都重新粉刷一遍,理由是破除资.本.主.义封.建.主.义四.旧。据说被派去粉刷穹顶的工人,原本是美术学院的教授,他实在不忍心让如此精美和有历史保护价值的壁画就这么被损毁,所以悄悄在原有的壁画上刷上一层透明的保护材料,随后又用一种易消解的颜料在其上绘制了大片的革.命画作,这才令得这些充满犹.太.教鲜明特色的壁画完整保存下来。   惟希轻喟,旋足继续尾随蒲良森的行迹,来到厨房外。厨房门两旁有两株高大葱郁的琴叶喜林芋,肥.厚浓密的叶子为她提供了很好的隐蔽,她只要微微往前一点,就能看见厨房内蒲良森和年轻女郎在轻声交谈,两人靠得非常近,蒲生把女郎困在自己与流理台之间。惟希听不清楚他们的谈话内容,但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她觉得身为今天订婚鸡尾酒会的男主角,蒲生对该女郎,未免太过亲切了些。   忽然惟希听见身后有一管洪亮声音傲慢地问:“你是谁?”   惟希心道不好,厨房里的蒲良森也已听见外头的响动,回过头来。   不过是一转念的功夫,惟希已想好了说辞,却有一只修长的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醇厚好听如同大提琴般的男低音在她耳边有礼地响起:“方阿姨,她是我女朋友。”   惟希睨一眼搭在她左肩上、修长干净的手。手的主人离她如此之近,近得她能透过他身上的挺括布料感觉到他贲张的肌肉所散发出来的热量。惟希斜一斜肩膀,想卸掉这只手施加的力道,不曾想这只手却坚定而不容置疑地略微加重压力,将她揽进怀里,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叫你不要贪杯喝那么多香槟,你不听,看!现在出丑了吧?告诉你洗手间在客厅进门右手边的楼梯下面,这里是厨房。”   惟希不知道这个有着好听声音的男人是谁,但无疑他替她解了围,所以不再试图从他怀里脱身,配合地扬起微微带着一点酒意的脸,“抱歉,我就是这么左右不分,东西不辨。”   女高音“咯咯咯”笑起来,“原来是你的女朋友啊,我还当是混进来的什么人呢。”   说罢,趾高气昂地如女王般退场。   厨房里的蒲良森微笑着走过来,朝惟希身旁的男人伸手,“卫傥,好久不见。”   卫傥与他握手,“恭喜你订婚。”   “我现在去请外婆,我们稍后聊。”蒲良森对高大的卫傥说,并向惟希颌首。   等蒲良森走出两人的视线,卫傥揽着惟希的肩膀走出客厅,回到外头客人渐渐聚拢在一起的花园里,这才放开惟希的肩膀,朝她微笑,“你好,刚才冒昧之处,还请见谅。我是卫傥,倜傥的傥。是你师父老白的师弟。”   这个卫傥正是稍早时候在花园里拦住惟希去路的男人。   惟希还以浅笑,“我是徐惟希。”   她心里对卫傥的说辞很有些怀疑。师父白成濬交游广阔,三教九流的朋友不少,他闲来无事的时候,颇爱拿与这些朋友相交的趣闻逸事出来讲。卫傥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但她从来没听师傅提起过。可是,师傅果然还是给她准备了后背计划啊……   卫傥望一眼去而复返的蒲良森,“你打个电话叫司机先开车回去罢,酒会结束我送你。”   惟希明白他是不想蒲生起疑,遂点点头,取出小手袋里的手机,请司机不用等她,可以先行离开。    Chapter 3开洋拌野菜1   蒲良森和邵明明的订婚鸡尾酒会在一片幸福欢乐的气氛中结束,有年轻贪玩的客人相约去夜。店继续庆祝,惟希则和卫傥一起辞别主人家,自邵宅出来。卫傥取了车,载惟希回她住的公寓。   卫傥开一辆低调的黑色本特利雅致,在夜色中汽车平稳流畅地前行,惟希没有试图与他进行更深一步的交谈。卫傥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相比卫傥开一辆已停售的本特利雅致,她则开一辆二手甲壳虫,车主是一个年轻漂亮刚大学毕业的都会女郎,因找到一个不错的工作,父母替她买了新车庆祝,她就将开了没几次的甲壳虫委托中介处理。惟希自己略微做了点调查,知道这辆车上没有违章和其他纪录,这才买了下来,作为日常的交通工具。   看,人同人就是存在这么大的差距。   卫傥趁红灯时看了一眼右肘靠在车窗上,支颐遥望窗外夜色的惟希。自邵宅出来,她披了一条珠灰色的大披肩,整个人看起来小小的。晚风从窗外拂过,撩动她乌黑的头发,发丝扬起,复又落下。她有着健康的蜜色皮肤,额头光洁饱满,睫毛浓长似两片黑蝶的轻翅,半垂着眼时,会落下一道优美的阴影。鼻尖小巧挺翘,可爱得让人想伸手去捏一把。   他这样想着,伸出右手,开启了车载音响,马斯内的泰伊思的冥想如同水银泻地般在车内流淌。   卫傥送惟希到她住的小区门口,门卫坐在保安室里,一边孵着空调一边在看电视,并没有注意门前车辆的进出。卫傥目送惟希纤瘦的身影走进小区大门,听见空气中隐约传来广场舞节奏强劲的音乐声,这才驱车离开。   惟希披着唐心为她准备的灰色披肩,慢慢走向自己住的多层小楼。小区的花园里,一些吃罢晚饭的中老年人,正随着音乐的旋律在跳广场舞,有孩童在小广场周围玩滑板车,横冲直撞的架势惹得路人纷纷躲避,保姆跟在后面大呼小叫地追赶着。夜色中似有似无地飘来红烧带鱼的香味,也不晓得是哪家才开始烧饭烧菜,勾引得在鸡尾酒会上不过吃了几块点心充饥的惟希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惟希露出由衷的微笑来,加快了脚步,打算赶紧回家为自己做一顿美味的晚餐。   惟希走到她住的楼下,只见防盗门前站着个穿松垮汗衫和沙滩裤的青年,正在埋头抽香烟,趿着拖鞋的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踹着防盗门。一边台阶上坐着穿紫色碎花雪纺衬衣黑色灯笼裤,烦躁地摇着蒲扇的中年妇女。中年妇女看到惟希,噌地从台阶上站起来,手中蒲扇没头没脑地往她身上招呼。   “你这个没良心的死小囡,这么晚死到什么地方去了?!”   惟希闪开中年妇女手里虽然没什么分量但来势汹汹的扇子,轻唤了一声:“姆妈。”   “不要叫我姆妈!我没你种不孝的女儿!”徐母听了,挥着戴着金戒指的胖手高声呵斥,大有种不把所有人都引来不罢休的意味。   周围邻里和晚间出门散步的居民看热闹似地遥遥望过来,指指点点。   青年烦躁地丢开手里的香烟蒂,伸腿踢了防盗门一脚,“吵什么吵?等了这么多辰光,又渴又吃力,好上去了伐?”   “对对对!快点开门,让我和你弟弟上去坐一歇,等你等到现在,吃力死了!”徐母赶紧把手中的蒲扇调转方向,朝儿子大力扇风送凉。   惟希望着对自己和弟弟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态度的母亲,只觉得长夏的最后一缕阳光也彻底退去,萧瑟的秋风悄然吹起。   周一早晨,惟希拎着装在防尘袋里的鸡尾酒服,走进办公室。   秘书唐心已经先她一步到达,冲好了咖啡放在她办公桌上,正拿着记事本像模似样地站在一旁,一见她推门进来,赶紧踩着五寸高的高跟鞋小跑迎上前,一手接过防尘袋,朝后一甩搭在自己肩膀上,然后十分兴奋地问:“希姐,前天的鸡尾酒会如何?有没有什么劲爆的□□?”   惟希从手提包里取出装有前一晚佩戴的宝石项链的□□盒子,“喏,给你,自己看。”   唐心大咧咧倾身侧臂用胳肢窝夹住丝绒盒子,嘟嘴,“希姐你真是没劲,八卦要两个人一起讲才有趣嘛!”   可是一看惟希眼底一片青虚虚的暗影,到底还是把更多追问的话都咽回肚子里,一旋脚尖,出去做自己的事了。   惟希坐进自己的办公椅,捧起清苦的黑咖啡轻啜,她这两晚几乎彻夜未眠,现在正需要一杯苦涩的咖啡提神,来忘记前天那嘶吼怒骂哀求循环往复上演的场景。   惟希不是独生女,弟弟惟宗小她五岁。   惟宗出生以前,徐家也是充满欢声笑语的。父亲在本地一所镇办小学教书,母亲在废品回收站当出纳,家里有几亩地和一个池塘,由当时还健在的祖父母料理。父亲休息的时候总会带着惟希去池塘钓鱼摸螺蛳。春暖花开的时候,惟希会拎着小竹篮,跟在祖母的后面,小心翼翼地走在田埂上,拿小铲刀去挖新鲜冒芽的野荠菜、马兰头。等采满一篮子野菜,就交给祖母,祖孙俩一道回家去,一起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一颗颗地摘去老叶,只留最嫩的部分,拿淘米水洗得干干净净的,搁大锅里用开水汆得断了生,立刻捞出来平摊在大盘子上。待晾凉了以后,用菜刀剁成细细的野菜末,与开洋豆腐开末一起,加盐糖麻油拌匀,碧绿生青的野菜和白嫩的开洋豆腐干丁儿一道,看着就叫人胃口大开。惟希趁祖母不注意的时候,会得拿小调羹舀一勺送进嘴里,眯上眼,感觉整个春天都在嘴里铺陈开来。   每当这时候,祖父都会在一旁抽着烟笑眯眯地看着她。   那时候,连空气都是幸福的。   后来……后来,母亲不小心怀了孕。因有计.划.生.育政.策,如果要留下这个孩子,就属于超生了。母亲原本已经约了时间,向领导请假去医院打算不要这个意外而来的孩子,可是在医院的候诊厅里,遇见一个镇上有名能掐会断的老太太,老太太一看母亲,就断定她肚子里这胎必然是个儿子,将来能为徐家光宗耀祖。母亲一听后不免犹豫起来,迟疑半天,回家来对父亲说想留下孩子,无非是交罚款罢了,家里又不是负担不起。   惟希回想起来,正是从那一刻开始往日欢乐幸福的时光划上了休止符。   父亲彼时正在争取评上高级教师。小学的高级教师待遇好,职称评选竞争颇激烈,对手之间各种小动作层出不穷。母亲怀了二胎的事哪里是捂得住的?没两个月就传到父亲的学校里去了,正给了竞争对手打击父亲的最好借口:不能拥护遵守国.家的政.策的人,怎么能有资格申报高级教师职称?   在抱孙子和儿子的前程之间左右为难的祖父母相继病倒。镇里负责计生工作的计生员不知道往家里跑了几趟,做母亲的思想工作,劝她放弃这一胎:毕竟还是你男人的工作要紧。这孩子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可是你看看影响他的工作了,影响家庭和睦了,影响多不好啊!   但母亲就是鬼迷心窍铁了心要生下孩子,谁劝都不听,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惟希犹记得母亲捧着装农药的瓶子,站在家中院子里,院里院外被前来看热闹的镇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你们谁人再来劝我打掉孩子,我就喝敌敌畏,同肚子里的小孩一起死!”母亲一手捧着肚子,一手将农药瓶子凑在嘴边,披头散发,赤红双眼,对每一个试图靠近她的人咆哮。   隔壁的小胖妞妈紧紧抱着被吓得不轻,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喉咙早已哭哑的她,将她的脸轻轻按在自己胸口,嘴里不停呢喃:“囡囡勿怕,妳姆妈病了。”   计生员尴尬而徒劳地劝说母亲放下农药,“王超英,我们有话好好说,你先把瓶子放下。你看看,你把孩子都吓哭了。”   惟希从胖妞妈怀里充满希冀地望向母亲,希望她想起她还有一个需要她的女儿来,可是,母亲只是扫了她一眼,随即更坚定地将农药瓶子放在嘴边。   “好了,够了!”父亲从屋里出来,自胖妞妈怀里接过她,抱在手里,对状若癫狂的母亲道,“孩子你打算生,就生罢,这个样子做什么呢?你看囡囡都吓坏了。你不考虑我们,也要考虑肚子里的孩子啊。这样吵吵闹闹的,对孩子也不好。”   母亲也不知道是听进父亲的话,还是觉得累了,将农药瓶往旁边一摔,径直进屋去了。农药瓶哐啷一声砸在地上,吓得围观群众“啊”地一声惊呼,四散开来。   事情闹得这么大,再没有人敢来劝说。母亲如愿生下了弟弟惟宗,而父亲也彻底失去了评选高级教师职称的资格,非但如此,还被排挤得在单位无法继续任教。祖父在看到孙子出世后的隔年春天,溘然辞世,享年不过六十岁。这件事对父亲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从此以后他就和母亲分房睡了。   母亲反正有子万事足,废品回收站的工作也辞了,所有的心思都扑在惟宗身上,一切事情都亲力亲为,不肯假手他人。   而惟希,则被她彻底无视了。   惟希想,大约就是从那时候起,母亲的眼里就只有儿子惟宗,再没有其他人了的罢?哪怕徐惟宗惹是生非打架逃学,在她看来,都是因为别人不好,是别人挑衅惟宗,是别人带坏惟宗……一切都是别人的问题,与惟宗无关,惟宗是纯洁善良无辜的好孩子。父亲也试图严厉地管教惟宗,可是总没等他动真格惟宗已经哭得惊天动地,母亲就会冲过像一只母狮子般护着惟宗,每一次都是以“他还小,你不会好好同他说呀?”开始,最后以“既然这个家容不下我们母子,我们走就是!”结尾。   感情就是这样一点一滴消磨殆尽的,从最初的抱有一线微弱的希望试图挽救婚姻,到最终的彼此冷漠无视相对无言,不过用了十年的时间。所以当得知父亲向母亲提出离婚的消息时,惟希并不觉得意外,甚至暗暗猜想,如果不是为了能让她安心考上大学,父亲也许早就这样做了。母亲自然是不肯的,在家里大吵大闹,一歇歇说父亲没良心忘恩负义,肯定是在外面轧.姘.头了,一歇歇又说他眼里没有他们母子没有尽到过一天父亲的责任。父亲便默默不语,他已经无法和妻子沟通。   祖母到底是听不下去这些污言秽语,出来说话。   “这样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你们的日子要不要继续过下去,我这老太婆不管,可家里天天吵架,我年纪大了,实在有点吃不消。反正囡囡上大学要住在学堂里的,我这几天就搬回老房子去住,眼不见心不烦!”   母亲因为气走了婆母,很是消停了一段时间。祖母和善客气,在镇上颇有几个要好的老姐妹,这事一传出去,哪一个不是指着她的脊梁骨骂她这个做媳妇的?惟希也因此跟着得了清净。她每周从大学回来,都直接住到祖母那里去,祖孙俩一道上农贸市场买菜,回家她洗菜杀鱼切肉,祖母亲自下厨,烧上一桌丰盛的家常菜,等父亲下班回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至于王超英和徐惟宗,大家都默契的不去提起,反正只要父亲每个月把生活费交给她,她也乐得和儿子住在两层楼里。    Chapter 4开洋拌野菜2   办公室的门被唐心鲁莽地推开,她一双描摹精致的美丽大眼闪着明媚的亮光,冲进来双手往惟希办公桌上“嘭”地一按,“希姐希姐!卫傥真帅!”   惟希将内心深处翻涌而出的回忆慢慢压了下去,轻笑,“蒲生不帅?”   唐心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朝惟希摇了摇手指,“蒲生这种人,满满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虚伪做作。”   唐心说出这话来,教惟希大感意外,“何以见得?”   “其一,他已有未婚妻了,碰到异性,无论是否对方遭遇意外,若为彼此考虑,都不应该靠得那么近,还与对方产生肢体接触。”唐心竖起一根白润得如同羊脂般的手指,“其二,他对异性的接近没有一点防备,要么是他天性善良没有戒备,要么他早已是个中高手有恃无恐。最后,坊间这些公子哥,要是认真挖黑历史,有几个屁.股是干净的?”   惟希望着唐心竖起的三根白嫩手指,大力点头,深以为然。   “再说,这女的使的这点小伎俩,本小姐中学的时候就已经用过。”唐心大言不惭地宣布。   “结果如何?”惟希好奇。   “哼!遇见个不解风情的呆头鹅!”唐心噘嘴胖腮,即便这表情使她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她依旧是好看的,“希姐,介绍卫傥给我!”   惟希一愣,然后十分无奈地摊手,“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你找我师傅要去。”   唐心的表情有片刻呆滞,随即扑身向前,隔着办公桌掐住惟希的肩膀,猛力摇晃,“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碰到一个这么好的男人,你竟然不留下他的联系方式?!”   惟希啼笑皆非。卫傥是好男人吗?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唐大小姐疯魔了。   唐心的生活是五光十色的,她热爱与人相恋的过程,也许一个眼神,也许一管声音,也许一道背影,都能教她喜欢上一个人,便不管不顾一往无前想方设法地要结识对方,令对方务必拜倒在她的高跟鞋下。然则也不过是一息一瞬的功夫,炽烈的情感就冷却了,再不肯在对方身上花费一点点时间维护这段关系。除此以外,购物和满世界旅行占据了她生活的大部分时间。在来给她当秘书以前,惟希听师傅隐晦地暗示过,唐心大抵已经把公司内外能得罪的人,都得罪遍了,教她别太把唐心的到来当成负担。   惟希也的确是这样做的,不料唐心却在她这里担任秘书,一呆就是两年。   唐心见从惟希这里套不出什么来,也不气馁,站直了身体,拉一拉被她折腾得微微有些走形的薄雪花呢小西装,撩拨蓬松亮泽的秀发,“希姐真是不解风.情!”说罢扬长而去,留一个窈.窕旖.旎的背影给惟希。   惟希把咖啡杯里的最后一滴咖啡喝干净。   风.情?风.情于她,是最不必要的奢侈品,她如今要头疼的事,件件与风.情二字无关。邵明明的请求,是她所承接的最棘手的委托。只订婚鸡尾酒会的一次接触,实在也证明不了蒲生此人爱不爱她,看来尚需花些时间与精力来调查。另一件叫她糟心的事,是前夜母亲和弟弟惟宗突然找上门来导致的。   被母亲期许着能光宗耀祖的徐惟宗,事实上从一开始就成为被宠溺无度的孩子,在他的字典里,从来就不存在“努力上进”之类的字眼。母亲一直在他耳边灌输“以后家里的地是你的,房子是你的,存款也是你的”这样的观念,父亲给的生活费,母亲永远拿来满足惟宗的任何要求甚至是他的无理取闹。于徐惟宗而言,只消他在地上打滚哭闹,他的愿望最终都会得到满足。既然用这种方法就能得逞,又何必以努力来达成目的呢?是以他混到初中毕业,考进一间所有人都在混日子等毕业的职业技术学校,最终一脚踏上社会成为无业青年,每天泡在网吧台球室里,抽烟喝酒闹事,然后让家里人去替他收拾烂摊子,跟在他后面给他揩屁.股。这其间的种种,简直不堪回首。   徐惟宗上一次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还是两年前,惟希从本城的公.安大学毕业,刚踏上警.务工作岗位的时候。徐惟宗在常去打球的台球室认识了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女人,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惟希并不了解,只知道徐惟宗为了这个女人,和台球室里的另一个球客发生争执,最后两人由言语冲突发展到拳脚相向。徐惟宗仗着自己年轻,发起狠来,将对方打成重伤。对方不肯接受王超英提出的私了请求,坚持要让徐惟宗坐牢,王超英当时就在医院病房里大呼小叫:“我女儿就是警.察!信不信我现在就叫她来抓你?!”   对方哪里肯咽下这口恶气?事情自然是越闹越大。等领导找惟希谈话,问她有没有借助自己的警.察身份,在外帮助家属以势压人的时候,她才晓得事态已经发展到不受控制的程度。舆论一边倒地谴责警.务人员家属仗势欺人,她的信息被人.肉出来放在网络上,成为遭受网络暴.力攻.击的目标。   事件最后以徐惟宗人身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赔偿受害人医疗费误工费等十万元收场,但其影响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要恶劣、更深远——惟希不得不辞去自己的警.职,放弃自己为之学习了多年的专业。   这件事以后,徐惟宗坐了半年牢,放出来着实老实了一段时间,还参加街道为刑.满.释.放人员组织的就业培训班,看起来颇有点洗心革面从头做人的意味。惟希也当他吸取教训,不再惹是生非,暗暗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才过了两年工夫,他就故态复萌,和几个同样从牢里出来的人一起合伙借高利贷做什么投资。那几个人奉承徐惟宗几句,他就飘飘然找不到北,高利贷的借据上全是他的名字。等到还款期限将近,那些人能推则推,霎时都跑得一干二净不见人影,独叫徐惟宗一个背着巨额高利贷。徐惟宗这时傻了眼,他们的投资血本无归,连本带息他一共背了将近五百万元的债,他到哪里去变出五百万还高利贷?他不是没想过逃跑避债,可是那些放高利贷的并不是吃素的,他才一去火车站,就被人截住。眼看着还款日期在即,他只能向母亲吐露实情,王超英闻言先是瘫倒在椅子上,恍惚良久,一拍扶手,“走,寻你阿姐去!”她知道现在只有女儿还能榨出油水来,前夫前婆婆根本不会理睬她。   惟希想,也只有母亲,即使求人,也求得那么理所当然。   “你弟弟的房子,我要留着给他结婚的,所以不能卖,你先把你住的房子卖了,再想想办法凑齐五百万给他还钱。”   惟希当时怒极而笑。   徐惟宗的房子要留着结婚,所以活该她把自己的房子卖了替他还债,然后露宿街头?!   王超英女士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女儿的愤怒,只挥着蒲扇,站在客厅里喋喋不休:“当初镇上要征地建主题游乐园,你一个将来要嫁人的姑娘,拿什么房子?还不是你爸爸和你阿娘坚持要给你一套房子,我才把你弟弟应得的两室一厅给了你?”   徐惟宗闷头坐在一旁,想抽烟,可是抬头一看惟希眼里越来越冷的目光,到底还是忍住了。王超英见儿子缩在沙发上,大感心疼,言语就愈发刻薄起来。   “老房子拆迁得了三百多万,我和你爸爸虽然离婚了,可这笔钱有你弟弟一份,你阿娘在镇上买了两室一厅,还多出两百多万,加上你爸爸得到的拆迁款,统统给了你,你不要当我不知道。现在不过是把你弟弟应得的钱给他还债罢了……”   惟希真想问一句:我是不是你亲生的?想想又觉得多余。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惟希有心不管惟宗的死活,可是她担心母亲在她这里得不到想要的,转头会去骚扰父亲和祖母。祖母年纪大了,经不起她这样一次两次的折腾,父亲这几年的身体也不太好,医生提醒他要注意心血管问题。假使母亲为了五百万元的高利贷吵到他们那儿去……惟希不敢想象。   “我要先了解一下情况。徐惟宗,你把高利贷的联系方式告诉我。”   徐惟宗一听,赶紧从沙滩裤口袋里摸出一张揉搓得皱皱巴巴的名片,递了过来。王超英觉得女儿不第一时间痛快拿钱替儿子填补是不顾念手足亲情,刚打算继续言语压迫,徐惟宗连忙扯了扯她的灯笼裤,示意她别再说了。   “很晚了,你们先回去罢。”惟希逐客。   “好好好,你快点把你弟弟这件事解决了。”王超英听到女儿松口答应,哪里还愿意继续看女儿的脸色?忙不迭地扯了徐惟宗就走。反而是始终闷声不吭的徐惟宗站起身觑见姐姐惟希表情不善,干巴巴地说了声谢谢。    Chapter 5清糟醉螃蟹1   惟希从办公桌后起身,站到明净的落地窗前,俯瞰外头的风景。盛世人寿保险有限公司的办公楼设在金融区内一间商务大厦里,远眺能望见浦江两岸的风景,左近全是繁华高耸入云的楼宇,正在建造中的世界第四高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清晨,透过楼与楼的间隙,阳光如同金砂,撒满整个房间。惟希全身笼罩在晨光里,才觉得那些冷得彻骨的寒意慢慢褪去。   玻璃窗的倒影中,惟希看见自己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的颜色,微微叹息,转身伸手取过电话,打给父亲。   惟希的父亲徐爱国以前是个老实巴交的小学教师,颇有业务能力,对学生认真负责,可惜不擅溜须拍马,只知道埋头苦干。当年前妻怀二胎时正值他申请高级教师职称评选,因此被同时参与评选的竞争对手捉住把柄,不但失去参选资格,最后甚至被排挤得无法执教。校领导先是把他调到总务处打杂,他这种事事较真的脾气,总务处里的老油条们如何受得了?又向上打报告给他穿小鞋,把他弄到收发室看门派发报纸去了。徐爱国咽不下这口气,有心找领导理论,可是领导的理由冠冕堂皇:   “老徐啊,你违反了国.家.政.策,身为一个党.员,没有起到带头作用,如果校方不表态,对其他遵守计.划.生.育的党.员和群众,我们交代不过去啊!你先安心工作,等过一段时间,事情平息了,再把你调回原岗位。”   徐爱国就这么在收发室干了一年,儿子惟宗呱呱落地,领导也没有调他回去继续上课的迹象。徐爱国只是老实耿直,他不是傻瓜,他心里清楚领导不过是敷衍他罢了。他原来也没想过要辞职,只想也许可以调到其他学校去任教,偏偏他先头教的班级升到毕业班,有家长求到他面前来,说还是徐老师教得好,孩子换了个班主任以后,成绩直线下降,希望他能帮忙在课外给孩子补习一下。徐爱国觉得这件事他义不容辞,当即答应下来。经过他的辅导,那名学生的成绩果然有所提高,模拟考的时候在全年级名列前茅,家长喜不自禁,拎了不少谢礼上门。此事叫好事者传到校领导处,说徐爱国私设补习班,被下了面子的年级组长也多次在公开场合含沙射影地说某些人不务正业,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他索性辞职,想想自己也别无所长,干脆办起了辅导班,凭借自己丰富的教学经验和扎实的教学能力,给需要提升成绩的孩子开起了小灶,慢慢名声在外,不少家长求上门来,每个月的收入竟比在校执教时还高。也算是塞翁失马。   徐爱国现在是一间小型教辅机构的负责人,以能提高语文阅读理解和写作的成绩而出名,如果不是有个令人操心头疼的儿子,他的日子不可谓不滋润。接到女儿电话的时候,他刚从小花园里晨练回来。听到女儿惟希的声音,徐父微笑起来,“今天怎么有空给爸爸打电话?”   “打电话望望你,看你有没有听医生的话,每天锻炼身体。”惟希叮嘱父亲,“身体要紧,如果觉得吃力,补习班暂时先放一放也没关系,家里又不缺钱用。”   徐父呵呵笑,“哎呀女儿,你教我在家里闲着没事做,我浑身都不适意,要不然——你快点结婚,生个孙子给爸爸抱?”   电话这头的惟希一噎。   徐爱国不给女儿辩驳的机会,“你也二十七了,不小了——”   “我明明才二十五……”惟希弱弱地为自己的年龄辩白。   “我在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你都会打酱油了。”徐爱国感慨不已,对女儿的嘀咕充耳不闻。“爸爸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盼到你结婚让我抱孙子的那一天,唉……”   “爸爸!”惟希制止父亲浮夸的演说,“公司年中聚餐抽奖,我抽中长兴生态农家乐双人七天免费休养,再不去就要过期啦!你也知道我忙得脚不点地,根本没时间去,你和阿娘一起去吧。那边天空碧蓝,河水清澈,有山有林,空气中充满负氧离子,食物都是绿色天然的,特别健康。”   “我没……”徐父想说没时间。   “这是公司给员工的福利,不去的话等于自动放弃,钱也不会打到我卡里。”惟希向父亲撒娇,“你和阿娘要是不去,我岂不是白白损失掉几千块钱?”   “也对哦。”   “那就这么说定啦!你现在就收拾一下你和阿娘的行李,我明天叫司机去接你们。”惟希趁父亲来得及继续追问前挂断电话,转头又给商务车租赁公司打了个电话,洽定一个七天的行程,随后又往长兴生态农庄订了一间家庭房。   将一应事情安排妥当,惟希轻轻吁出一口气来。只有把父亲和祖母暂时支开,不让母亲和弟弟惟宗去骚扰他们的生活,她才能放开手脚解决眼前棘手的问题。   中午吃饭的时候,惟希和唐心在电梯里遇见师傅老白。   白成濬笑呵呵地望着挽着惟希臂弯的唐心,“又拖惟希去哪里吃饭?有没有我的份啊?”   唐心对老白一笑,露出一对虎牙,“隔壁金融中心新开了间私房菜馆,听说老板兼厨师是个大帅哥,我让希姐去帮我鉴定一下,白师傅一起去?”   老白哈哈笑着摆手,“还是你们小姑娘去罢!”   唐心朝惟希霎眼睛,表示你看,我没有不让白师傅跟我们一起,是他不要哦!   惟希如何不知道她的这点小心思,只捏了一把唐心挂在她臂弯里的手,示意她少作怪。   新开的私房菜馆开在金融中心二楼一隅,老式客堂间般的装修布置,外头门楣上朱漆金字的匾额,简简单单一个“崇”字,勾起惟希的兴味。   崇者,山大而高也。一间私房菜馆,起这样一个名字,颇耐人寻味。   轻轻掩着的门前并无人招呼,好似叫人吃闭门羹的样子。   唐心朝惟希晃一晃她的手机,自手机信息里找出一张二维码图片,往门框右侧二维码识读窗口一扫,古色古香的朱漆木门随即打开。   “这家馆子事先如无预约,根本没有位子。”唐心得意地挽着惟希的臂弯,“听说老板每天根据预定,只准备一定数量的新鲜食材,有些是本地生态农庄直送,有些则是当日空运来的进口生鲜,务必叫客人的味蕾有极致的享受。”   “这气派,倒像是招待二三知己。”惟希听了介绍,问,“想必一定很难定到位子罢?”   唐心鼻孔朝天,做出一副“本小姐是什么人?本小姐有得是办法!”的样子来,惹得惟希满腹心事也不由得微笑起来,“那今天要借唐小姐的光了。”   两人走进客堂间,有位胖墩墩穿香云纱对襟短褂配直管裤的中年阿姨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招呼她们,一口略带浙江口音的普通话,使人生出分外的亲切感。   “两位请坐,先喝点茶,潮潮嘴,饭菜等一歇歇就送上来。”中年阿姨利落地为她们斟茶倒水,一边笑呵呵地介绍,“小武师傅今天准备了四个冷菜四个热炒一款靓汤,定教两位不虚此行。”   唐心听了,眉眼里都带着笑,“好期待哦!”   胖阿姨仿佛很喜欢与人聊天的样子,又取了瓜子蜜饯果盘,摆在整块黄花梨料的八仙桌桌面上,“这香瓜子是我自己炒的,蜜饯是小武师傅腌的,味道都比外头买的好,两位尝尝看。”   惟希的注意力却放在了眼前这张束腰三弯腿的八仙桌上。这张八仙桌包浆油润红亮,触手温和细腻,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幽雅沉静。祖母家有张类似的八仙桌,只是桌面是两块花梨木合拼而成,桌腿也不是三弯的,祖母说那是她母亲的陪嫁,原是有一整套花梨木的家具,后来因为年代久远,坏的坏,扔的扔,到最后只留下一张八仙桌和一只镶嵌有彩色螺钿的绣柜,往后就都留给她了。眼前这张桌子,却比祖母的那张还稀罕,毕竟树龄上百年又完整无暇的珍贵木料少之又少,能得着这样一整块来做桌面,十分罕见。   胖阿姨看出惟希颇有些兴味,眯眼微笑,“我们店里的木质房梁屋柱,墙砖地砖,屋里的家具摆设,都是明代的古董呢。”   “哦?”惟希很有些意外,原本只是觉得老板挺有心思,将店堂装修的古色古香,想不到竟然整间店的内装修都是古董。   “是啊。这些原本属于千岛湖一处明代书院,建.国初期要修建第一座自主设计的新安江水电站,那附近拦坝蓄水,村子被淹,这座书院因是古建筑,就事先都拆解搬走。这么多年也没可能再重建了,最后辗转到了我们店里。”胖阿姨感慨不已。   连对这些不甚感兴趣的唐心听了,都不由得拿起手机来拍照。“感觉待遇一下子高很多诶!”   “你们吃点瓜子,我进厨房看看。”胖阿姨适可而止,留惟希唐心慢慢研究店内的古朴家什器具。   待胖阿姨的身影消失在落地杉木透雕四季花卉屏风后头,唐心一手支颐,一手把玩青瓷茶盏,悠悠地叹出一口气来,“这么懂得享受生活,我对这家店的老板更加好奇了。”   “不要卫傥的联系方式了?”惟希打趣。   “那不一样!卫傥是能满足我视觉上的享受,而这家店的老板……”唐心毫不讳言自己的花心,“可以满足我的口腹之欲。”   惟希摇头失笑。   隔不太久,胖阿姨陆续将冷菜热炒送上,五香素鸡、凉拌鱼皮、糟毛豆和醉蟹是本帮菜常见的四色凉菜,尤以一味醉蟹做得最为出神入化。三两大小的雌蟹洗净,用老板特制的花雕酒腌制,一人一只盛在洁白细腻的瓷盘里送上来,一旁另配有赤粳米粥。   “稻米湿气重,赤粳热,白粳凉,大闸蟹味寒,所以搭配赤粳米粥比较好。”胖阿姨向两人解释,“吃一角醉蟹,揾一口热粥,顶惬意勿过了。”   惟希取过醉蟹来,揭开蟹盖,只见半凝半结仿佛胶质、丰腴饱满的蟹黄,手微微一动,蟹黄也跟着颤动,有扑鼻的酒香散发开来。只轻轻一吮,咸鲜的蟹黄一整块滑入口中,嫩滑细腻鲜美之极,再佐以一勺温润的粳米粥,回味绵长甘甜,简直使人为之叹息。   “很久没吃到过这个味道了。”惟希吃掉一角醉蟹,轻喟。   唐心斯斯文文地拿桌上备着的小剪刀剪开蟹脚,用银质细签将蟹腿肉仔细地推出来,放入口中,细细品味,随后小声嘀咕,“难怪古人要说‘缸头白下清糟醉,杯面黄随热酒浮’,我以前总觉得醉蟹味道不过如此,无非就是一个咸字,今天才晓得以前吃的醉蟹都是西贝货,这个才是人间真绝味。”   惟希点头赞成。   两人吃完午饭,直至结账,小武师傅都没有露面,只有笑呵呵的胖阿姨,递上两只精致的蟹青底绘墨荷的小纸袋,“这是我们小武师傅自己秘制的杏脯,有健脾消食生津止渴的效果,给你们小姑娘饭后解解腻。”   “谢谢!”唐心甜蜜地微笑,接过纸袋,“阿姨你们店的菜真好吃,我以后的午餐都预定你们家了!”   胖阿姨乐呵呵地,却并没接这个翎子。    Chapter 6清糟醉螃蟹2   傍晚下班前,唐心推门进来问:“希姐,我约了人吃饭唱歌,先走啦!”   “别玩太晚。”惟希叮嘱。   “收到!”唐心娇俏的身影随着由近渐远的声音翩跹而去。   如此天真快活,如此不知人间疾苦,惟希觉得办公室里最后的一抹阳光,都似被她带走。取过手包,惟希走出办公室,锁门下班。楼下的保安看见她从电梯里出来,同她打招呼,“下班了?前面隧道口发生车祸,整条马路拥堵,徐小姐要是赶时间,最好绕行。”   “好,多谢。”惟希穿过中庭,推门而出,果然门口整条马路车流塞成一条长龙,从大厦地库里开出的汽车甚至没办法驶上车道。惟希心想幸好由于驾照审证,她还没去办理,所以这几天都是搭地铁上班,恰好能避免陷在车阵当中。   “徐小姐,”一侧有干净清朗的声音招呼惟希,“能否借一步说话?”   惟希回眸望去,看见蒲良森长身而立在大厦廊柱旁,一件全手工定制宽肩细腰窄臀的烟灰英式西装,内搭浅灰细麻衬衫,下着无褶烟灰西裤,穿一双小牛皮便鞋。惟希暗暗想,难怪邵明明这样条件的都会女郎,都要为蒲生爱不爱她而患得患失。蒲生确实得天独厚,天生便是衣服架子,很多人穿西装总能穿出一股乡村企业家和房产中介的味道,他却是一副霸道总裁模样。   如此教人赏心悦目,惟希却不想和他有太多接触,也不打算知道他是如何获得她的姓名工作地点等个人信息的。毕竟凭他的身份,若对什么人起了疑心,想了解对方身家背景,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徐小姐要是方便的话,我们一起去前面咖啡店……”蒲良森彬彬有礼。   “有什么事,就这里说罢。”惟希打断蒲生,她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准备和调查对象有过多接触。   蒲良森挑眉,随即微笑,“听明明说,徐小姐是她的‘好友’,我不希望造成你对我的一丝误解,进而影响我和明明的感情。”   惟希闻言,微微颌首,“您有什么值得我误解呢?您多虑了。”   说罢,她向蒲生挥手,不再多言,拎着手包快步走下大厦阶梯,融入到下班的人.流当中去。   蒲良森站在原地,凝神注视短发女郎的瘦直背影很快被人潮淹没,一双好看的眼睛敛起淡淡的冷光,旋即一笑,取出手机拨打一组熟烂于心却又鲜少通话的号码。   彼端很快接听电话,浑厚的声音震动耳膜,“你好!”   “卫傥,我是良森,约上你女朋友,一起出来吃饭罢。”   “改天罢。”卫傥并不转弯抹角,“最近事忙,得闲一定约你。”   “一言为定?”蒲良森笑问。   “一言为定!”卫傥郑重其事。   挂断电话,蒲良森若有所思地降手机抵在下巴上,卫傥为人磊落,说一不二,他既然没有否认,便是承认徐惟希确实是他女朋友了。难道一切只是巧合?但他随即轻勾嘴角,哲学家认为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巧合,有的只是巧合的假象罢了。他也不觉得保险调查员身份的徐惟希是久不在江湖走动的卫傥的女朋友,两人齐齐出席他和明明的订婚宴,仅仅是一个巧合。   怎么能在勾起了我的兴趣后,又一走了之呢?蒲良森在心里轻笑着自语。   彼时彼刻,接完电话的卫傥正准备出门。   蒲良森来电前,他刚收到夏朝芳一条语音留言,噪杂的背景中夹杂着女孩儿泫然欲泣的求救:“傥哥,我在塔利亚,你快来……”   卫傥抿紧嘴唇,他很少出入这些娱乐场所,这并不妨碍他知道塔利亚是以缪斯九女神之一司管喜剧及牧歌的女神命名的夜.店,客人以年轻潮人居多,是本城著名的夜生活场所。这个时间段还未到夜店的营业高峰,听背景声音,倒像是年轻人聚会用餐的吵闹场景……卫傥取过扔在玄关壁龛里的车钥匙,出门驱车赶往塔利亚。   当卫傥的车停在塔利亚门口时,夜色才堪堪弥漫在浦江两岸,江面上的游轮亮起靡丽的霓虹灯,映得江水迷离如锦。卫傥无心欣赏美景,只管将车交给门口负责代客泊车的泊车童,取过停车号牌向里走。门童见身材健硕高大的卫傥行来眉目生威,不由得暗暗替将要面对他怒火的人捏一把汗。   夜店还未到开场时间,卫傥直接上电梯往顶楼与夜店相连的餐厅而去。塔利亚的位置在浦江边上,正对着彼岸万国建筑博览群,顶层有大片临江露台,一年四季都能欣赏到最教人惊艳的江景。与之相连的餐厅也有两个面积相对小些的露台,供客人在天气晴好的夜晚,一边在露天进餐,一边将浦江两岸美妙绝伦的景色收入眼底。卫傥经过露台,没在举杯欢饮的年轻人中看到夏朝芳的身影,他加快脚步向里面更隐秘的包房走去。   餐厅深长的走廊尽头,一间包房门口立着两名身材高大魁梧穿黑衫黑裤的年轻人,两人双脚分开站立,双手交叠握在身前。其中一人在卫傥走到门前时,伸手拦住他的去路,“对不起,这间包房里是私人聚会,请先生止步。”   卫傥浓眉微凝,“我来接朋友。”   另一名黑衣年轻人客气地开口,态度却异常坚决:“恐怕你的朋友并不在里面,你如果要接朋友,还是打电话请他自己出来罢。”   卫傥不怒反笑,“两位职责所在,我也不想坏了你们的规矩,那就各凭本事罢。”说罢蓦然出手捏住拦他的年轻人手腕,那年轻人试图以另一只手格开卫傥,却不曾想卫傥揉身而上,一旋腕使力将年轻人的手臂整个拗向其背后,年轻人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这股力半拧着身体。另一个年轻人见势不妙,刚打算上前助拳,却见卫傥上身朝旁边一倒,压在被他擒住的年轻人身上,一脚稳如松岳,一脚快如闪电般急弹向另一个黑衣人的左腿腿窝。黑衣小伙儿被踢个正着,左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卫傥趁势起身,一把推开门进入包房。   包房里亮着幽暗的灯光,空气中弥散的味道令卫傥皱眉。有两员妙龄女郎,穿着裹.胸包.臀超短裙,脚踩防水台高跟鞋,抱在一处,在包房附设的小舞台上,互相抚.摸对方的玲珑起伏的曲线,旁若无人地亲吻。房间另一头的长沙发上,一男一女衣衫半褪,纠缠得难分难解。更有男男女女坐在桌旁,说笑嬉闹。看到卫傥进来,其中一个头顶一片茂密黑发,脑袋两侧剃得只余青虚虚头皮的男子推开身侧女伴,站起身来,一手夹着香烟狠狠吸两口,指指卫傥的头,“你是谁?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小爷是谁,竟然敢闯小爷的场子!”   周围几个帮闲顿时起哄:“真是瞎了眼,还不给我们罗少爷赔礼道歉?!”   卫傥轻笑,轮廓鲜明的脸颊上带出一丝不以为然,“罗少爷?没听说过。”   罗少爷被当众下了面子,气得一张长得还算周正的脸微微有些扭曲,“我曾祖父是开.国.将.领!我妈是上市公司董事长!我是……我是……”他在卫傥沉冷的目光注视下,倏忽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身份。   卫傥不耐烦听黄毛小子吹嘘自己的身世有多惊人,淡淡地摆手,“我来接我的朋友夏朝芳,人呢?”他从进门环视包房,并没有看见女孩儿的身影。   夏朝芳?罗少爷一愣,“什么鬼?!”   边上一个帮闲想了片刻,拇指向后点,“会不会是那个躲在洗手间死也不肯出来的芳丝汀?”   有个女郎吃吃地笑,“就是总觉得自己最纯洁无暇天真善良的。”   罗少爷恍然大悟,“你说给脸不要脸,出来混还要装圣洁的芳丝汀是你朋友?领走领走!赶紧领走!既然答应一起出来玩,还搞什么水仙不开花的把戏?平白坏了小爷的心情!慢!她捅伤了我朋友的事,怎么说?”   自有人伸起手,亮出缠着纱布的手掌心,“一不开心就动刀子,我可消受不起。不过也没有平白吃这疯女人一刀的道理……”   卫傥的眼光扫过,染着一头黄毛的人讪讪地收声。   卫傥朝帮闲指的洗手间方向走去。洗手间的门紧紧关着,卫傥推了两下,没能推开,门被人从里面反锁着。听见响动,里面的人嘶声喊:“不许进来!进来我就死给你们看!”   包房里的人哄笑起来,“我们不进去,有本事你别出来啊!”   卫傥的眉心蹙起深深的印痕,敲门,“朝芳,开门。”   洗手间里的嘶喊一顿,迟疑地问:“……傥哥?”   “是我,开门。”   里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洗手间的门咔嗒一声缓缓拉开一小条门缝,等确认门外站着的正是卫傥,夏朝芳才一把拉开门,扑到卫傥怀里,小声啜泣起来。   卫傥瞥了一眼夏朝芳裸.露在外头的肩膀,虽然她穿得没有包房里其他女郎那么暴露,但也比平时的装束袒露得多。卫傥朝罗少爷方向轻道:“脱下来。”   罗少爷茫然,脱什么?倒是他身边的女郎识趣,连忙把裹在臀.部充当短裙的大真丝方巾解下来,上前递给卫傥。卫傥接过真丝围巾对女郎淡淡颌首,“谢谢。”随即替夏朝芳披上,搂着她肩膀向外走。   “喂,我朋友的伤……”罗少爷不甘心这么认怂,然则瞥见倒在包房门口半晌没能爬起身的两个黑衣年轻人,又默默把其他话都咽了回去。   卫傥情知做人留一线,将来好相见的道理,自上衣口袋里取出名片塞在门口堪堪站起身的黑衣年轻人胸.前的插袋中,“医疗费用尽管找我。”说完轻轻揽着夏朝芳离开包房下楼,驱车送她回家。   夏朝芳缩在副驾驶座上,一路偷觑卫傥脸色,途中几度开口,可是看他面沉似水,浓眉浅蹙,终究还是没勇气替自己辩解。   卫傥将夏朝芳送回她的公寓楼楼下,“上去罢,好好休息。”   “傥哥……”夏朝芳一把抓住他袖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丢下我不管。”说着话,眼泪已扑簌簌落下来,将睫毛上的睫毛膏一并带下来,在脸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的印子。先前在餐厅包房里恐惧占据上风,肾上腺素使她忘记哭泣,这会儿一肚子的害怕委屈齐齐涌上心头,夏朝芳哭得稀里哗啦,不能自抑。   卫傥默默看着她哭,待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开始抽噎着抓过面纸擤鼻涕,这才叹息一声,伸手摸摸她头顶,“好了,别哭了,跟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朝芳鼻尖被她擤得通红,用浓重的鼻音把事情经过向卫傥全盘托出。   整件事的起因,缘于前段时间一个新进公司又十分受异性欢迎的女同事,提出周末了,想约几个同办公室的女孩子一起吃饭,大家增进同事间的感情。两个有老公孩子的女同事当时就表示要回家带孩子,婉拒了她的邀请。夏朝芳平时文文弱弱的,心里十分羡慕新同事热.辣外向的性格,兼之没有男朋友,闲着也是闲着,就答应了她。两人下班后一起吃饭,女同事带她去本城最热闹繁华的商区,在最顶级的餐厅用餐。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包子夏朝芳被灯红酒绿的奢靡迷花了眼。女同事又教她怎么穿衣,如何打扮,带她蒲夜店泡酒吧,不过一个月工夫,刚毕业初出茅庐的夏朝芳,就改头换面俨然是都会职场里的菁英女郎了。只是她骨子里是老实本分的女孩子,对于上来搭讪的男性总是不能像女同事那样游刃有余地应付。   今天女同事说要带她一起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她信以为真,高高兴兴地换上新买的小礼服,穿上高跟鞋,化一个美美的妆,兴冲冲地去塔利亚参加生日聚会。没想到进门时还好好的,稍后又来了几个一看就风尘气很浓的女人,场面就有些混乱起来,还有人当场吸食一些看起来就很可疑的粉末。女同事笑着问她要不要试试看,她心里毕竟还保有是非观念和自己的坚持,忙不迭地摇头。女同事笑起来,一旁有个男人随即说她不给罗少爷面子,想要拉着的她的手强行逼她吸食,她一时心慌意乱,随手抓起一把餐刀,胡乱挥舞阻止对方靠近。一片混乱中也不晓得划伤了谁,耳朵里只有一片尖叫声,她趁乱躲进包房的洗手间,反锁上门打电话向他求救。   卫傥半垂着眼,掩着眼里冷锐的目光,“你乖乖上去休息,周一就去辞职,剩下的事我来处理,听见了没有?”   夏朝芳点头如捣蒜,下了车一步一回头地往公寓门廊走去,见卫傥没有飞车离开,这才放下一点悬着的心。   卫傥等她上了楼,发动引擎缓缓将车驶离。他脸色冷凝如铁。女孩子相约聚会蒲夜店争风吃醋都是小事,可是夏朝芳的那个女同事竟然带着她去参加药.局,诱她学坏,其中还有人甚至想强迫夏朝芳吸.食.毒.品,这就不可饶恕。卫傥嘴角勾起一个冷笑,他自认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好人,这件事没这么容易算数。    Chapter 7陈年老白干   徐惟希将电话放回基座上,起身走进厨房。她的厨房干净整洁,同她的人一样一丝不苟。惟希取出淘箩,自青花米瓮里舀出杯晶莹的香米,开始做晚饭。她一人独居,并不经常开伙仓,但她喜欢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一杯米淘洗三遍,轻轻将之倒进电饭煲中,倒入两碗水,开启煮粥模式,就可以不必在一旁看着了。惟希常常会想,日.本这个民族,固然因其对历史的种种狡辩抵赖而教人厌恶,可是却又实实在在发明了很多令生活质量大大提升甚至飞跃的器械。譬如有着几千年历史的米饭加工方式,自从有了第一台电饭煲之后,便产生了神奇的革.命.性的变化,煮妇们再不必坚守在炉灶旁一步不离,免得水溢底焦。   惟希慢条斯理地做了一碟拍黄瓜和一盘干煎带鱼,菜做完后顺手将灶台擦得一尘不染,这时粥也好了。她给自己盛了一碗香喷喷的白米粥,坐在厨房的小餐桌跟前,就着碧绿生青的拍黄瓜和金黄酥嫩的煎带鱼,不紧不慢地喝光一碗粥。   窗外已经传来广场舞节奏强劲的音乐声,混合着孩童的嬉闹与大人的呵斥,热热闹闹地充满着烟火气。惟希一边侧耳倾听,一边把碗筷都洗干净搁在沥水盘上。她的生活除开日常工作,余下的时间,安排得井然有序,一板一眼得令唐心发指,数度表示要把她改造成懂得享受的时代女性。惟希每每想起唐心的样子,都会露出好笑的表情来。   惟希想,她不是不懂得享受,只是,没办法让自己放纵罢。   饭后散步回来,惟希给不争气的弟弟惟宗打电话。   “约了后天晚八点,你到时穿得齐整点,不要老头衫沙滩裤出来见债主。”惟希顿一顿,思及徐惟宗一贯的不良纪录,轻道:“你可以不来,我自然也没必要出头去替你揩屁.股收拾烂摊子。”   徐惟宗在彼端一径“是是是”地应声,听得出来是真被催债人的手段吓怕了。   惟希这才撂下电话将约见的地址发给他。   洗完澡,惟希与父亲通电话。   徐父笑呵呵地,“前天下午进了农庄,在农庄的鱼塘钓鱼,你猜爸爸钓到多大一条鱼?”   惟希听这后头稀里哗啦的麻将声,不由露出一丝微笑,“塘鱼?五斤?”   “岂止啊!我今天又钓着一条二十多斤的胖头鱼!晚饭厨房就用这条胖头鱼做了一鱼三吃,拆烩鱼头又滑又嫩,一点骨头也没有,鲜是鲜得来!水煮鱼片和凉拌鱼皮也都很可口。哎呀,囡囡你要是一起来就好了!”徐父中气十足地说。   “以后有机会的。”惟希听得出父亲心情不错,转而关心祖母,“阿娘呢?”   “你阿娘在这边认识几个也是从我们浦江过去玩的老阿姨,吃过饭约在一起搓麻将,乐不思蜀。”   才说着,背景声里就响起老太太嘹亮的嗓门,“糊了!清一色自摸.!”   惟希简直能想象祖母眉飞色舞喜上眉梢的样子,轻笑着和父亲道了晚安。   隔日晚上惟希提前五分钟抵达才开张不久的新百乐门夜.总.会。一向散漫毫无时间观念的徐惟宗难得提前到了,正在门口紧张地搓着手来回踱步。远远看见惟希,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她跟前,张口质问,“你怎么……”可是注意到她脸色微沉,识相地降“才来”两个字默默咽了回去。   惟希打量弟弟惟宗,灰色马球衫,深蓝牛仔裤,白球鞋,看起来很干净开朗的样子。她点点头,“走罢。”   新百乐门是酒楼式夜.总.会,提供餐饮服务的同时也有娱乐表演。进门绕过汉白玉浮雕二龙戏珠的影壁,里头是宽敞高挑的大厅,有一大一小两个舞池,大厅尽头有一处舞台,乐队大抵正在热身,演奏着慵懒而迷离的乐曲。舞池周围呈半圆形安置着餐桌,已有不少客人前来用餐。   有身材浮凸有致的年轻女郎穿着短旗袍,露出一截白生生丰.腴圆润的大腿,手捧装着洋酒的托盘,自惟希身边经过,半是有趣半是不以为然地睨一眼身穿白衬衫黑色休闲长裤的惟希,施施然走远。   徐惟宗下意识地回头追看女郎,又猛地想起此来的目的,赶紧垂眉敛目。   惟希见他这副装鹌鹑的模样,心里有千般万般甩手不管的冲动,可是想想祖母和父亲,她还是强忍下旋身走人的念头,朝着约定好的一号贵宾室走去。不长的一段距离,惟希注意到此间装有相当隐蔽的监.控探头,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走廊吊顶上灿烂夺目的水晶灯里藏着摄像头。惟希微微垂头苦笑,徐惟宗知不知道他到底在和什么人打交道?   徐惟宗的债主钟放不是一般人物,惟希一经查实徐惟宗是向钟放开的投资公司借钱,就已经暗道一声不好。钟放此人,来历很有些传奇色彩。钟放祖上是本埠的资本家,经营纱厂,后来的经历和其他资本家大同小异,经历了公私合营、十年动荡、家破人亡……钟放是在动荡之后出生的,尽管钟家得以平反,但家里的房子、土地、古董字画,凡是值钱的东西早已被洗劫一空,最终也没有归还。钟放十六岁辍学,跟人一起投机倒把,什么东西最时髦最流行就捣腾什么,从服装鞋帽到家电音像制品,很是赚了点钱。大约因此碍了什么人的眼,被举报之后判了一个投机倒把罪,在牢中待了五年。等他出狱,外头已经是又一番情景,举国上下出现一股出国热潮,京城人爱去纽约,本埠人爱去日本,他另辟蹊径,设法去了南美——这里头还有两种传闻,一种说他傍上了女大款,做了小白脸,凭富婆的帮助出得国;另一种则认为他在牢里认识了有势力的大流.氓,靠对方的势力得以出国——无论他用了什么方法,十年后,从南美衣锦还乡的钟放不过三十一岁,却已经是不容小觑的富商,在本埠开设金融投资公司,交游广阔,势力遍布黑白两道。坊间有传言说他看起来斯文和善,实则心狠手辣。   惟希在绘有麒麟踏青云图案的贵宾室门前停下脚步,最后一次问蔫头巴脑的徐惟宗,“你考虑清楚了,让我出面解决?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听我的?”   徐惟宗这时手心已汗出如浆,惟希问什么他都忙不迭点头,生怕她后悔。   惟希扬睫看了一眼头顶史特劳斯水晶灯层层叠叠的水晶璎珞,伸手,敲门。   里头有人应声开门,一股冷冷的气流扑面而来。   贵宾室内冷气十足,可是开门的女郎仍只穿着短而薄的锦缎旗袍,一张脸保持着娇俏可人的笑容,微微躬身,“老板,您的客人到了。”   里间小酒吧旁一个剃着光头穿黑色改良唐装的壮汉伙着几个簇拥在他身边的年轻女郎轰笑起来,“老板的口味真是一天一变,日日不同!”   惟希闻言抿了抿嘴唇,而站在她身后的徐惟宗恨不能拔腿就跑。他虽然不学无术,但实在没有接触过真正的坏人,逃学抽烟打架已经是他做的最坏的事。眼前这光头壮汉浑身上下都透出“我非善辈”气息,和那些上门追债的人相比,感觉更凶残暴戾。   惟希只当没看到那壮汉上下打量估价般的眼神,只管自报家门:“徐惟希,徐惟宗,与钟先生约定八点钟见,麻烦通知一声,我们已经到了。”   光头佬一听见两人的名字,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就是那个老女人说的‘在公.安.局工作后台很硬的’女儿啊?”   “哦哟,人家吓死了!”光头壮汉身边的一个女郎假惺惺地拍着胸.口,娇嗔地往他怀里钻。   光头见状,浓眉一拧,“露露吓坏了?不怕,阿哥让她给你赔礼道歉!”   说罢将手伸到小酒吧里,抓过一瓶白酒,往吧台上一墩,发出“哐”一声脆响,“先把这瓶陈年老白干喝了!喝完了再说其他事体。”   惟希始终背脊挺直站在门口,淡然地看他们做戏,听到光头要让她给女郎道歉,一直面无表情的惟希,倏忽一笑。   光头从惟希进门就在暗暗观察她的表情,只等她露出退缩或者气愤的颜色,好向她发难,不料眼前这个打扮得清汤寡水的年轻女孩儿,却出其不意地给了他一个过于淡然的微笑。光头摸不清惟希的路数,本能地肌肉贲张。   惟希清浅地笑着,朝后伸手,拽过缩在一旁努力减少存在感的徐惟宗。徐惟宗拼命挣扎也没能逃脱姐姐的钳制,狼狈地被推到光头跟前。   惟希无视吧台上的白酒,拧着徐惟宗的膀臂如同抓小鸡仔似的,“喏,看清楚了,他才是你们钟老板的债务人。他母亲王超英女士是怎么说的?我在公.安.局工作?后台很硬?真是抱歉,家门不幸,我早已经被连累得失去这份工作了,实在没有什么可让贵老板榨取的油水。你们与其听王女士的胡言乱语,期望能从我这里获取什么,还不如打断徐惟宗的腿,扔在王女士跟前,到时候别说是要钱要房,哪怕是要王女士的命,她也会双手奉上。”   光头壮汉看到惟希露出这一手,已是一愣,听完她一席话,更是目瞪口呆。   这……这是亲生的么?   惟希仿佛还嫌不过瘾,“倘使王女士仍然不肯,贵老板大可以告上法庭,申请强制执行,毕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贵老板的诉求合情合理合法。”   “……姐……”徐惟宗弱弱地唤了一声,内心早已泪流满面,当时不是这么说的啊……   惟希连眼风都不赏一个给他,只管似笑非笑地睨着光头,“家父与王女士早已离婚,彼此老死不相往来,王女士的事与他毫不相干。徐惟宗亦已成年,具有民事行为能力,他的事情自然由他自己做主,我这个姐姐无从置喙。贵老板要是求财,只管押着他去办理房屋过户手续,若不然,尽管将他往死里打好了!”   “……”光头佬和徐惟宗齐齐难以置信地望着惟希。   惟希将弟弟惟宗朝光头佬前面一掼,“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打死一个少一个!”   徐惟宗从小到大哪里受过姐姐这样的言语奚落和冷酷对待?一拧身挥手就想抽惟希。在他的印象里,姐姐惟希就是那个他童年无事可以随便打随便骂的出气筒。只不过这一次,他的手在半途就被惟希干净修长的手擒住脉门,她使个巧劲一翻一拧,高大的青年竟不由自主“嗷嗷嗷”叫着,表情痛苦地屈膝跪了下去。   徐惟宗嘴里胡乱骂骂咧咧着,可是眼角余光扫见惟希眼里的杀气,他忽然明白,她是认真的,她真的能任由这些人打死他。   惟希缓声重复一遍:“要么你自己卖房卖.身还债,要么你就去死!别出来带累阿娘和爹爹!”   惟希话音方落,贵宾室角落方向便传来缓缓的掌声,一个男人自角落阴影里的沙发上起身,慢慢走进明光中。他身高中等,梳着改良过的莫西干头,脖子上戴着一串明晃晃的大金链,穿一件充满南美热带风情的印花短袖衬衫,露出一截满是纹身的结实手臂,下头松松垮垮地套一条米色棉麻料子的挽脚裤,趿拉着一双夹脚拖鞋。他走进明光里的这一刻,房间里的莺莺燕燕都自觉地退了出去,甚至体贴地为他们带上了半敞的门。   光头还想说什么,男人轻轻对他一扬眉,光头佬立刻老老实实地缩在角落里。男人这才向惟希微笑,“敝姓钟,钟放。”   惟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钟放浓眉凤目的脸,客客气气地朝他颌首,“钟先生,您好!舍弟顽愚,识人不清,与几个劣友一起借款投资,不料输个精光,实是他没有本事,与人无尤。他已然成年,此事我不便插手,您看是要他拿房产来抵债,亦或是他有别的途径可以还债,你们自行商量解决罢。”   “姐……”徐惟宗吓得魂不附体,他哪里还有什么别的途径?他要是有别的途径,还需要她这个经年不往来的姐姐出面做什么?!   惟希瞥了汗涔涔的青年一眼,依稀仿佛能在他身上看见父亲年轻时的影子,只是,又怎么样呢?是她凉薄,她从没喜欢过这个弟弟,他的死活,实在同她没有一点关系,若果不是因为不想让他的破事连累老祖母和父亲,她连这一趟都懒得走。   惟希再不管贵宾包房里的一概人等,只返身拉开门,走出包房。   包房中,光头壮汉欲言又止,徐惟宗瑟缩着只憾自己不会隐身术,钟放望着惟希颀长挺拔如孤伶伶一支对叶莲的背影,淡淡一哂,随后垂眼,拿脚尖踢了踢缩在一旁的徐惟宗,“你是打算如令姐所说,卖房抵债,还是干脆把你往死里打扔到令堂面前,让她卖房抵债?”   徐惟宗自知没有别的办法,这些人心狠手辣,他要是不能把钱还上,他们就真的能把自己往死里打,只好点点头,“我卖房……”   光头大汉一听,哈哈笑起来,上前老鹰捉小鸡般地将徐惟宗从地上拎起来,假模假样地拍拍他身上的灰,“小阿弟早这样识相不就好了?来来来,阿哥带你回家去,你拿好所有需要的证件文件,我陪你卖房去。”   说完擒了软做一团烂泥的徐惟宗从包房内的直达电梯下楼去了。   留下钟放,琢磨了两秒,像徐惟希这样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受得了她呢?而后就把这个问题抛开了。钟放还是喜欢软绵绵娇滴滴的女人,高兴就搂过来好好疼爱一番,不高兴便扔在一边冷落着,伊们自会得使出百般手段哄他高兴。太孤冷的女人,远远欣赏两眼就够了。    Chapter 8鲜榨石榴汁   惟希不知道自己被钟放琢磨了两秒,她走出贵宾包房,两旁经过的服务员见她既不似夜.总.会工作人员那样打扮,又不像是前来消遣的客人的女伴,都不免遮遮掩掩地拿余光打量她,大抵是猜测她的来路。惟希不以为意,只管稳步向外,迎面而来的服务员仿佛遇见摩西的红海,纷纷自动避让,直到惟希迎头碰上卫傥。   “徐小姐。”卫傥微笑,眼光在惟希身上从头至踵扫了一遍,见她并不像受过气挨过欺负的样子,遂不多言,只略一颌首。   惟希看卫傥装束休闲随意,但眼神警锐,不似单纯来消遣的模样,转念之间便决定不耽误他时间,客客气气地回以微笑,“卫先生。”   两人在走廊上错身而过,惟希自走廊上晶晶亮几乎闪瞎眼的史特劳斯水晶灯巨大的切面吊坠折光中看见卫傥进入她才刚离开的贵宾包房,一双好看的长眉微蹙,随即放松。大家都是成年人,做什么事,自会估量后果,观卫傥此人行事,想必也不会教自己落进窘境。   惟希脚步轻捷,将纷纷扰扰的红尘抛在身后,才要绕过影壁离开新百乐门夜.总.会,身后忽然传来一管好听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   “惟希!”   这声音如同落石砸在平静的水面,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后,泛成一片涟漪。惟希有心不理,径直离开,这管醇厚声音的主人却不愿放弃,又唤了她一声,“徐惟希!”   惟希叹息,到底没法当成听不到,自顾自走开,终于还是回身面对。   “陆骥。”她的声音略哑,仿佛叹息。   陆骥隔着三步之遥的距离,深深地望着惟希,眼里是温柔得几乎能醉死人的光,“你好吗?”   换一个女孩子,被年轻英朗高大如陆骥这样的男人这般深情地注视,大抵一片芳心顷刻间都要化成春.水了,惟希却只是浅笑着,“公干?”   陆骥微笑,遥遥指一指大厅最深处的小舞台,“远房的一位表妹在这里弹琴,今晚第一次上班,家母叫我送她过来,顺便给她撑撑场。”   惟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黑直长发白纱裙的年轻女郎坐在舞台正中的贝森朵夫钢琴前,正在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惟希专注地听了两小节,忍不住想,钟放骨子里总归还是充满情调的,在这灯红酒绿的欢.场,教一个清凌凌的女孩子弹拉赫玛尼诺夫,真是有种说不出的巨大反差。   “不赶时间的话,坐下来喝杯茶吧,我们也许久不见了。”陆骥神色温柔,语气再诚恳不过。   惟希想一想,点点头。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难免有碰上的一天,与其拉拉扯扯,不如当面讲清楚的好。   陆骥伸出手臂,半引半护着惟希穿过摆放有半月型沙发的等候区,来到他舞池边正对小舞台的餐桌前,体贴地替她拉开椅子,等她落座,自己才在她对面坐定。惟希微微侧头欣赏舞台上青春女郎的钢琴表演,陆骥温声问:“这里是空调风口,你冷不冷?”说着欲伸手招服务员给惟希取件披肩过来。   惟希摇摇头,“别麻烦了,我一会就走。”   陆骥眼里流过一点点失望,可脸上还是温柔的微笑,“吃过晚饭没有?这里的台式香菇鸡肉油饭很好吃,糯米香软弹牙,味道浓郁厚正,你一定会喜欢。”   惟希隔着餐桌,透过桌上摇曳的熏香蜡烛的烛光,望着陆骥。两年过去,他还是像以前那么温柔体贴,无论何时何地,首先照顾对方的感受。可是,有时候,温柔并不代表仁慈,而是一种含蓄的残忍。   陆骥生得眉目周正,脸型棱角分明,身姿英朗,然则神色温煦,总给人温暖的感觉。惟希回首往事,淡淡地想,假使不是因为徐惟宗将人打得重伤入院,事情被母亲闹将开来,最后弄得一发而不可收拾,累及她在纪律部门的工作,她和陆骥此时也许已然步入婚姻殿堂,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也许孩子都已经能满地乱跑。   哪怕是母亲闹得最凶的时候,趁她上班跑到公.安.局,在她办公室里公然叫嚣“你是警察,只要你一出面那些流氓自然就怕了,哪里还敢和我们斗”这样的话,令得她被整个部门同事侧目、教领导喊去严肃批评教育的时候,他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来。恰恰相反,他仿佛没听见单位里的风言风语,照样等她一起下班,照样约她去道场进行格斗对练。陆骥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后,每每到了周末,为帮她避开王超英女士的无理纠缠,甚至把她带回自己家吃饭。   惟希记得陆母是个极和蔼客气的人,见儿子带她回家,嘴里迭声说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单位里工作太忙压力太大?等她坐定,陆母就取过茶几上的一果盘石榴,一股脑塞在陆骥怀里,“你看看小徐的黑眼圈!女孩子要爱惜自己的身体,男朋友也要懂得关心才对!去给小徐榨杯石榴汁出来,美容养颜的!去去去!”   陆骥笑呵呵地捧着一盘石榴进厨房去了,陆母顺势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拍了拍,笑眯眯地问:“小骥在单位里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吧?他大了,有什么事都喜欢埋在心里,也不肯跟我们说,你是他女朋友,阿姨请你帮我们多关心关心他。他现在正是事业的上升期,容不得有一点马虎闪失,你要是看见听见什么对小骥不利的,可一定要提醒他啊……”   陆母说得语重心长,仿佛一点没有听闻外头风言风语,只是满心为儿子和着想,对她的态度更是慈爱可亲,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喜。   等陆骥榨好石榴汁出来,只见她们手拉手坐在沙发上聊天,便露出一个微笑。当天吃饭的时候,陆母一径往惟希碗里夹菜,“多吃点肉啊,小徐。女孩子还是稍微丰.满点好看。”   这顿饭,惟希吃得食不知味,如坐针毡。   惟其惟希不是那种木知木觉把头埋在沙子里就觉得安全了的鸵鸟,所以心里才更加煎熬。她本来就是以犀利和敏锐而获得认可的侦.查.员,陆骥当时是年轻有为的副队长,职业生涯正处在上升期,同事们或明或暗地议论,说她的事情如果不能获得及时而彻底的解决,恐怕要影响陆骥的升迁。惟希如果自私些,尽可以假装自己没有听到这些窃窃私语,继续享受陆骥的温柔呵护,可惜,她做不到。   隔了两天,她对陆骥说:我们分手吧。这句话出口的一刹那,惟希还天真地抱有一线希望,只要他不放开她,那么哪怕再苦再难,她也会顶住所有的舆论压力,和他在一起。而他当时静静凝望她片刻,最终轻道:“我尊重你的选择。”   惟希记得自己那天是强忍眼泪转身离开他的视线的。回到家里,她一个人躲在浴室里狠狠哭了一场,哀悼自己的初恋,也痛恨自己有这样的母亲和弟弟。第二天,惟希照常上班,安静地将已填妥的辞去公职申请表交至领导办公桌上。领导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并没有多加挽留,只是语重心长地劝她,必要的时候,要懂得狠心。齐家方能治国,家和而万事方兴,如果她家里的这种情况不能得到妥善的解决,不管她将来去哪里工作,都会为她的前途埋下隐患。   惟希想,她到底也学会了狠心。   “我吃过饭了。”惟希取过桌上的玻璃杯,啜一口沁凉的柠檬水,示意陆骥不用刻意招呼她,“我一切都挺好的,你呢?”   陆骥深深注视她,“我还是老样子,上班下班,偶尔和朋友打打球,生活谈不上无趣,也谈不上丰富多彩。”   惟希留意到他手上并无戒指,干净修长的手指修剪光洁的指甲,显示出他仍像以前一样,还是有点小小的洁癖和强迫症。   “看来也是,身材保持得挺好,没有发福。”惟希半是感慨,半是打趣。   陆骥刚想说什么,那边钢琴表演已经结束,白纱裙美少女娉娉婷婷地自小舞台上下来,步步生莲般走到他们桌边,怯怯地轻唤:“骥表哥……”   惟希忽觉周身冷飕飕的,伸手抚一抚手臂上根根直立的寒毛,起身告辞,“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我送你。”陆骥连忙起身,急切道。   惟希笑起来,“我有开车来,不麻烦你了。再见。”   说罢朝陆骥和一脸羞怯的白裙美少女微微颌首,毫不迟疑地退场。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错过了。时光总会将最初的尖锐伤口慢慢磨旧成记忆里的一处瘢痕,往事如同沉沙泛起,以为会痛,其实最终无非一笑而过。   陆骥才要追上去,一旁的女郎已先他一步将一只纤纤素手搭在他的臂弯上,“表哥——”   陆骥轻喟,止住了追赶的脚步。    Chapter 9鸡汤手擀面   惟希绕过影壁,出得门来,又碰见正在门口等泊车童取车的卫傥,他高大健硕的身影惹得两个经过的女郎媚.眼轻睐。   卫傥似无所觉,只朝惟希挑眉。他今夜第二次遇见惟希,稍早的时候,她周身带着一股不容错认生人勿近的凛冽杀气,这时却仿佛卸下了寒光凛凛的甲胄,还原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柔婉平和。   惟希对卫傥一笑,露出一点点虎牙,“上次事情匆忙,今天又太晚,改天请卫先生吃饭。”   卫傥看着惟希的笑容,不知怎地,就想起夏朝芳来。两人年纪相当,可是他相信,同样的情况下,夏朝芳只会哭哭啼啼地向他求助,而假使是惟希,大约会自己动手把试图轻薄她的人打得满地找牙罢?想象这样的场景,他脸上的笑容便不由得加深,“好。”   然后也不管惟希直眉楞眼的呆怔刹那,上了自己的本特利雅致,车子顺畅地驶出夜.总.会的车道。就着后视镜,卫傥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目送他的惟希,夜风撩起她耳边的短发,着一件白衫的她看起来与金碧辉煌的欢.场格格不入,因此教他人群中一眼就望见她。也不知道老白的这个徒弟是否遇见了麻烦,卫傥暗忖,有时间要问问老白,免得她在钟放这种积年的老狐狸手里吃亏。   卫傥认识钟放,只是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但他深知此人的行事风格手段。他今夜来寻钟放,缘于夏朝芳。   夏朝芳……思及夏朝芳,卫傥不由得微微叹息,她被他们保护得太好了,虽说还不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然而不知险恶,却是一定的。药.局事件后,卫傥第一时间安排夏朝芳辞职搬家变更手机号码,伊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反驳,自是乖乖听话。卫傥又把原来照顾她一直到她高中毕业才回老家去的保姆齐婶接了回来,继续负责她的饮食起居,主要是确保她近期的安全。等这一切都安排妥当,卫傥回头去调查当日药.局上几人的背景。   经他调查,发现当天的寿星罗少爷是含金汤匙出生的红.三代,从小就被家人送到国外留学,如今算是学成归来,可惜镇日不务正业游戏人间,是社交媒体上的话题人物之一。不过凭罗少爷的身世地位,他根本不必用强使下作手段,自有一心想嫁入豪门的年轻女郎前赴后继地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看罗某当时的反应,也不像是对夏朝芳印象很深,很感兴趣的样子。   卫傥遂将调查重点放在夏朝芳的女同事柳如眉身上,不查不要紧,一查之下,饶是见多识广的卫傥,也忍不住皱眉。   柳如眉比夏朝芳大三岁,也才不过二十六岁,却已有过数次人工流.产的经历。自她十五岁父母离异,把她扔给年迈的外祖母时起,就经常逃夜不归,和不同的男人出入宾馆酒店,并伙同他人将当时与她外祖母同住的舅舅、舅妈、表哥三人殴打得不同程度重伤,其舅舅表哥甚至因此落下隐疾。她中专毕业后开始凭借自己年轻美貌的资本频繁跳槽,每到一个新单位,都以勾引上司成为其情人为最终目的,几乎每次都成功被包养。   这两年,柳如眉的青春正逐年逝去,在做情.妇这条捷径上渐渐失去了市场,她开始转而寻觅年轻无知的女孩子,通过引诱对方吸.食毒.品成瘾,而将对方控制在自己手中,由她从旁介绍,让这些年轻女孩儿出卖自己的皮肉换取毒.资,她则从中抽取佣金,隐隐成为手握不少资源的老.鸨。   幸而当天夏朝芳还算机警,卫傥到得也及时,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替柳如眉提供毒.品和安排嫖.客的,正是钟放的一个手下。   卫傥眉眼暗沉。   钟放还算是个有原则的人,靠投机倒把起家,后在国外打拼多年,累积了不少资本,回国这几年借助国家加大开放力度的金融政策东风,开设了私人金融投资公司,开展短期放贷业务,又先后投资餐厅和夜.总.会,生意遍布本城的几个黄金商圈。以钟放目前的身家和精准独到的投资眼光,他根本不必也不会在如今全面扫.黄打.黑的阶段,去碰这些赚头不大风险却极高的不法生意,自毁根基。   所以卫傥决定约钟放面谈。   他见到钟放时,贵宾包房内只得钟放一人,两人寒暄片刻,他说明自己的来意。当钟放听说他的一个手下竟然和人联手组了药.局,诱年轻女郎入殻,好掌握控制她们出卖肉.体,不禁“嗤”地一笑。   卫傥缓声:“这件事想来也与钟先生并无关系,只是如果听之任之,到底有损钟先生你的英名。”   “想不到我钟放手下,竟如此卧虎藏龙,有这等好本事的人。卫先生放心,我必定将此事查得清楚明白,给你一个交代。”钟放表明自己态度。   卫傥点点头。既然钟放已经表态,他也愿意相信对方查明此事、给他交代的诚意,便向钟放告辞。钟放客气地说改日请他喝一杯,他便笑着答应。待两人道别,出了新百乐门夜.总.会,驱车归家的路上,他才淡淡地感到心累。倘使没有比较,还不如何觉得,可是有徐惟希珠玉在前,夏朝芳就显得格外幼稚。   卫傥转动方向盘,驶进一条黑漆漆的小巷。   这条小巷夹在两幢商务摩天大楼之间,白日的喧嚣褪去,进进出出的人潮早已如倦鸟般归巢,留下偶有几盏灯还亮着的大厦,岿然矗立。   卫傥下得车来,注意到巷子里还另外停着几辆车,不由得微微一笑。窄窄的巷弄里没有路灯,只从尽头透出一点点幽光来,轻轻的脚步声是唯一的陪伴。卫傥循着那淡淡的幽光而去,夏末的夜里白日的燠热尽数退去,淡淡的凉意侵染蔓延,有徐徐凉风卷过,仿佛温柔的手。   待卫傥走到巷子尽头,便是一间原本用做书报亭的一开间小铺子。日间大厦里的人进进出出,小铺子就铁将军把门,紧紧锁着。到得晚间,大厦底楼已经落了门闸,忙碌散尽,小小的面铺子才慢悠悠开门营业。老板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天生一张圆脸笑面孔,微微有些发福,穿红黑条纹衬衫,一条牛仔裤,腰里系着黑色围裙。整间铺子就老板一个人,身为大师傅,同时兼做伙计。老板嘴里哼着沪剧小调,大马金刀地站在炉灶后头,一举一动却都有条不紊、不疾不徐。   铺子里一灯如豆,狭小.逼.仄的空间只容得下两张折叠桌和四张条椅,先来的食客已经坐在里头,埋头大口吃面。伊有一头鸦羽似的乌黑短发,头顶有一个小小的发旋,沉静安然。白衫在昏黄的灯影里,格外地醒目。卫傥走过去,坐在伊对面,向眼都不朝他乜一下的老板说:“一碗鸡汤面,半只白斩鸡,谢谢。”   那头老板闻言揭开锅盖取过团成一卷的面条开始下面,这边卫傥对面的人抬头,露出莹润光洁的脸来。   卫傥朝伊微笑,“又碰到了。”   惟希嘴里尚塞着一筷子面条儿,听见低沉好听的男声,一仰脸,卫傥英挺的脸猛地映入眼帘。   “……嗨。”她一来刚才气得狠了,又精神高度紧张,所以从夜.总.会出来便觉得有点儿饿,二则是不想这么早回家,只影对孤灯,心事欲诉无从诉,索性循着唐心的都市美食传说地图,找到这爿小小的面馆,想吃碗面垫垫肚子,不料又遇见了卫傥。这是怎样的缘分啊!   卫傥扬颌,向鼓着一边腮帮子的惟希道:“一碗鸡汤面吃得饱吗?”   惟希垂睫瞅瞅自己面前的青花大面碗,又瞥了他一眼,暗忖她哪里给他造成她食量很大,一海碗面还吃不饱的错觉?   卫傥浑然不觉自己的话引人疑思,伸手将老板趁隙送上来的一盘白斩鸡朝惟希方向推去,“你来对地方了。此间老板做的白斩鸡与小绍兴、三林塘不相上下,最与众不同是老板家的蘸料,是老板的独门秘方,香气浓郁,口味独特……”   惟希心中暗暗嘀咕,看起来持重的卫傥知不知道他这话说得行云流水,简直像电视购物频道的主持人一般,居家得不可思议,与他最初留给她的沉稳又带点神秘的印象截然不同。这样想着,她的嘴角便漾起一朵小小的笑来。   卫傥只觉得这黯淡的灯光下,忽然,开出一支白兰花,甜润得使人忘却烦恼。   当老板将一碗鸡汤澄黄清澈,撒着碧绿葱花,香喷喷的汤面放在卫傥跟前时,他才收起自己的难得一遇的文艺情怀,不再攀谈,从筷笼里取了双竹筷,开始吃面。   第一口筋道爽滑的手擀面落肚时,卫傥心里忽然浮现出一句文艺得不能更文艺的话:我心安处,是我家。    Chapter 10绉纱小馄饨   惟希回到家一夜好睡,一点心理负担也无,次晨醒来神清气爽,洗漱出门,到离小区不远的点心店吃早饭。   点心店开在菜场边上一排沿街的门面房里,左有老广东茶餐厅,右有香飘千里馄饨,这间主打本埠传统点心的小店夹在两店之间,生意却丝毫不受影响,每天都火爆到排长队。   小区和周边社区的阿姨爷叔也早不似以前紧巴巴每天泡饭酱瓜将就一顿的做人家,不是出来买菜顺便吃了早点回去,就是拿着小不锈钢奶锅,买豆浆生煎回去。趁排队的功夫,平时在小花园里一道晨练跳舞的老人们还不忘闲聊。   “张家姆妈,你孙子快上小学了吧?”老先生中气十足。   “是呀,王家阿伯,你外孙女啥辰光办酒席啊?要发糖给我们吃哟!”老阿姨眉花眼笑。   “伊拉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一早就讲好不办酒席,不让爸爸妈妈辛苦操劳,要旅游结婚。”老先生颇想得穿,“伊拉欢喜就好,阿拉老额勿参与!”   “哦唷,老新潮的嘛!旅游好啊!我要不是得帮儿媳妇带小孩么,我也约上老姐妹去旅游!”   一天就在这样热闹的晨光中拉开序幕。   惟希耳听得老阿姨老伯伯花样晒各自的幸福退休生活,笑眯眯地吃了一客生煎和一碗撒着蛋皮紫菜的绉纱小馄饨。菲薄透明的皮子里裹着一点粉红色的肉馅儿,碧绿生青的葱花,嫩黄色的蛋皮丝儿,似透非透的紫菜,再舀上一勺猪油,汤头鲜香无匹。小馄饨吃在嘴里,皮子滑嫩,仿佛一条小鱼,不及细尝,吸溜一下已经落肚,满满的幸福感顿时升起。   惟希想,这才是快乐的一天的正确打开方式。   吃罢早饭,惟希在老板娘殷勤的招呼声中笃悠悠取出餐巾纸抹嘴会钞,往不远处的地铁站去搭乘地铁上班。地铁里不晓得哪个乘客仿佛将一整瓶迪奥沙丘男用淡香水打翻在了身上,再如何诱.人的香气在密闭空间里也如同刺鼻的杀虫剂叫人吃不消。又有人带了韭菜饼上来,拥挤的车厢里一股子浓烈的香水味与汗味和熟烂韭菜味混杂在一处,引得不少乘客蹙眉低咒,更有人拼命往里挤,只想离味道的中心远一些。   惟希暗暗想:搭乘便捷快速但是个体感受并不美妙的地铁,和驱车堵在工作日早高峰的路面上,真是个两难的抉择啊!   当胸口挂着孩子身后背着大包的妇女挤过惟希身侧的时候,惟希浓长好看的眉毛轻轻一挑,蓦然伸手钳住妇女的右手手腕,淡声说:“把东西交出来。”   个头不高,整个人颇纤瘦灵活的长发妇女先是一愣,随后想张嘴叫人,惟希浅笑起来,“我是女的,你想叫非.礼恐怕没用。我不说第三遍,把东西交出来。”   女人眼珠一转,猛地扬声“哇”一嗓子,“大家快来抓小偷!这个女的偷大家东西啊!”   车厢里的乘客果然被这一声叫唤吸引了注意力,远处有几个男乘客一脸打算凑过来伸张正义的表情。   惟希冷笑,贼喊捉贼?   她始终紧紧扣着女人的手不放,另一只手在女人试图阻挡的右手手肘内侧神经肌腱群处用力一弹,教她当场酸麻得抬不起手来,随后自她胸前的婴儿背兜里掏出两部手机、一只钱包,当空摇了摇,“这是谁的手机和钱包?这个小偷的婴儿背篼里还不只这些。”   乘客们一阵骚动,有叫“我丢了手机”的,也有喊“我的钱包不见了”的,纷纷上前来取回自己的失物。一开始想凑过来的几个男乘客见此情景,默默往后缩了回去。   “你要么老老实实跟我去派.出.所,要么我卸了你的膀子,扭送你去。”惟希淡然微笑,一双眼里透出毋庸置疑的坚定,“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那女贼见这清清秀秀的女郎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手底下却丝毫没有放松一点点力道,情知今天是栽到高人手里,不敢来硬的,猛地往前一头朝惟希胸口撞去,一边大声哭诉:“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大姐你就行行好,放过我这一回吧!我女儿两天没有奶喝了,我没用啊!我就想给她买点奶粉喝!大姐你好人有好报,就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女人怀里的婴儿终于被她连哭带嚎的声音吵醒,发出洪亮的极具穿透力的啼哭,听起来倒全然不像是两天没喝过奶的样子。   惟希早防着她,侧身让开一小步,女贼收势不及,一脑袋撞在惟希身后的拉手立柱上,“咚”得好大一声。周围的乘客有的幸灾乐祸笑出声来,有的则不忍心地露出肉疼的表情。   女人“嗷”地一声,这回是真的哭了起来,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大概确实满疼的。   “你们城里人良心怎么这么坏?!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我容易吗?你们城里人就这样欺负人?!我不活了!没法活了啊!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啊!我今天就死在这里,是你们城里人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老天爷你可看着啊,我死了也别让这个城里女人好过啊!”   她一口一个“你们城里人”,却绝口不提自己偷东西被当场抓住的事实,很懂得挑起大众同情弱势群体的心理。   自有那嫌麻烦怕惹事的乘客替她开脱,“哎呀我说小姑娘,丢了的东西找回来么就好了,和这种没文化没素质的乡下人计较没意思的。”有中年阿姨出声劝道。   “就是啊!大家还要上班,教训她一顿她以后就老实了。”上班族也发表意见。   女贼断断续续地哭着,一边试图从惟希手里脱身,一边趁机觑视惟希的反应。   可惜惟希并不是心慈手软没见过市面的小姑娘,围观者的言论只不过令她轻声嗤笑。这时恰好地铁到站,她攥紧了小偷的手腕,将女偷儿拽出车厢。有几个虽然丢了东西,到底还是找回来了,因怕迟到不想走流程的乘客嘟嘟囔囔地嫌惟希多管闲事,倒是有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小伙,跟在惟希身后下了车,“我不赶时间,我陪你去派.出.所,我可以为你作证。”   惟希朝青年微笑致意,“如此,麻烦你了。”   利落的都会女郎押着个瘦瘦小小怀抱婴儿的妇女出现在早高峰时间段的地铁站内,不多时便引起工作人员注意,很快有轨道交通站务员过来询问情况。惟希简单说明情况,站务员即刻用对讲机联系主管,又引导他们到办公室。没隔多久,就有穿制.服的民.警前来,将三人并一个婴儿带回金融开发区派.出.所录口供做进一步调查取证。   一副惯偷做派的女贼被民.警带走了,留下惟希和眼镜青年在办公室里做笔录。惟希对事情经过的描述简洁明了,眼镜青年听得连连点头,“我可以作证,她说的都是真的,有录像为证。”   负责做笔录的小民.警一听有录像,那真是不能更好了!千言万语,不如一段录像更能说明问题。忙教两人签字后,领着眼镜青年去拷贝录像了。此间已没有惟希什么事,她和派.出.所内的民警打过招呼,挎上背包走出办公室,准备继续搭地铁上班。从大厅出来,迎面就碰上刚自警.车上下来的陆骥。   陆骥穿着干净笔挺的制服,干净无垢的白色由他穿来,格外清爽,肩章上的橄榄枝和一颗四角星花在晨光中闪闪夺目。   陆骥一抬头,也看见穿着纯棉白衬衫,藏青色窄腿裤,配一双米色浅口平底芭蕾舞鞋的惟希,颇有些意外。   “惟希?”这大概就是命运的安排?这两年来他刻意留给彼此空间,希望时间可以冷却流言,不让彼此的感情因外来因素而受到影响,终至无可收拾的地步。   惟希朝他点点头,不打算停下来多耽搁,“我来做个笔录。你忙,回头再聊。”   陆骥仔细看了她一眼,见她浑不似苦主的样子,再一想她的身手,不由得默默在心里替惹她出手的人点了个蜡,忍住笑,“又见义勇为了?”   “抓了个小偷。”惟希言简意赅。   “要去上班?我送你。”陆骥不想错过这大好机会,他有太多话想同惟希说,却又千头万绪,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惟希看到陆骥身后两个同行的警.察脸上力持镇定,眼里却掩饰不住的好奇,婉言拒绝,“我上班的地方离这里不远,走过去也不用太久。你公事要紧,以后有机会再聊。”   说罢挎着黑色大包脚步轻捷地下了台阶,穿过派.出.所人来人往的大厅,向外走去。   陆骥凝视她灵动的背影,清早的阳光仿佛为她周身笼上一层金色的薄纱,他想抓住她的背影,她却似指尖的流沙。有太多太多往日的回忆随着她的一步步远去,蜂拥而至……   Chapter 11五彩石榴包   惟希挎着背包走进大厦,门口的小保安煞是稀奇地看了一眼大堂里挂着的电子钟,“迟到了啊,徐小姐。”   惟希假装沉重地点了点头。   小保安有些同情地跑过去替她按电梯,“正好停在一楼,徐小姐赶快!”整幢大楼的人都晓得盛世人寿保险迟到的员工每天中午集体在开放式的接待厅做十个俯卧撑,一边做一边嘴里还要大声说:我以后再也不迟到了!也算是这座商务楼内的一处风景,导致中午总有人慕名到盛世的楼层去参观。   惟希读懂小保安的表情,笑一笑,赶紧迈步进了电梯。她倒是不怕做俯卧撑的,以前读警.校的时候,稍有一点未能达到教官要求,俯卧撑算什么?冰天雪地里罚做一百个前扑都是温柔的了。   等进了办公室,唐心简直似见了救星:“快快快!小会议室里大中小三档头都到了,集合调查员开会呢!老白已经问过我三五次你到了没有!”   她一边说,一边将会议记录本连同钢笔一道塞进惟希手里,“小会议室!”   惟希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小会议室。   小小一间会议室,已经或坐或站挤满了人。白成濬瞥见徒弟进来,使个眼风给惟希,示意她低调一点,万勿引起大老板的注意。惟希识趣地躲进站在门边的大块头的阴影里。大块头斜了她一眼,往外挪出半步,彻底将她挡在自己宽厚的背脊后。   盛世人寿的大老板姚军是一位转业军.人,至今仍保留着在部.队当.兵时的铁血作风,迟到罚做俯卧撑就是他定下的规矩。他嗓音浑厚低沉,但嗓门却很大,讲话时不必用扩音器,铿锵有力的男中音在小会议室里荡起阵阵回声。   “……骗保的情况有所上升,甚至发展到有组织地杀害在外打工者以骗取人身保险,我们的理赔调查员要引起警惕,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惟希来得迟了,只听见大老板一句振聋发聩的结束语。   大老板发言完毕,二老板笑呵呵地开腔:“我来补充两句……”   二老板是名永远笑嘻嘻地中年妇女,面相生得格外慈祥,人送外号“山德士太太”,就是这么一个祥和的中年妇女,却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铁面无私,多少预算和申请被她毫不留情地驳回,只能含泪重做。   待二老板微笑着将“重合同,守信用,坚持实事求是”的理赔原则说了一遍,要求理赔调查员们务必本着“谨慎认真,主动迅速,准确合理”的态度,还原事故真相。众人听毕点头如捣蒜,表示一定贯彻执行上级思想。   二老板满意地结束了自己的“补充”,三老板是存在感很低的临退休老头,是以当山德士太太象征性地问:“高老还有什么补充的?”他抬腕看了看老式的梅花牌手表,温和地摆手,“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要是大家没有其他疑问,不如就散会吧?”   大老板姚军一拍大腿,“散会!”   惟希混在人群中走出小会议室,大块头在她身后轻笑,“中午请吃饭啊。”惟希做一个“ok”的手势,表示没问题。   回到自己办公室,惟希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唐心已经像一颗炮.弹迎面朝她扑了过来,“希姐希姐!你红了!”   惟希愣神,唐心染着星空颜色的手指戳着平板电脑的屏幕,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屏幕戳破,“社交网络上全是你的视频,转发已经过百万,还在不断增加!希姐你好神勇,我这个直女都有点爱上你了!”   惟希啼笑皆非地接过唐心手上的平板电脑,把它从唐心的魔爪下解救出来,看了眼正在循环播放中的视频,微微摇晃的镜头,不算清晰的画面,嘈杂的背景,她正一个侧身,让出空档,令得对面的女子一头撞在金属扶手柱上,周围响起一片笑声……惟希没想到那和她一起去派.出.所作笔录的小伙子动作这么快,转头就将这么混乱匆忙的场面发到网上,并且还配上了一个非常知音体的标题:   都市俏女郎英姿飒爽,地铁早高峰徒手擒贼。   一旁唐心双手捧心,“希姐,你收我做徒弟罢!”   惟希把平板电脑塞回她怀里,“很苦的,你受得了?”   唐心还待撒娇,办公室门口白成濬拍拍门框,朝她俩招招手,“到我办公室来一趟。”随后神色严峻地走回自己办公室。待惟希唐心跟进来,他示意两人坐,并将手边一个文件夹递给惟希。   “这是昨天提交的保险索赔,来得时机不巧,上头相当重视,而且事件敏感,一个不慎,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指定由你出险进行现场查勘。”   惟希接过文件夹,打开来细细阅读,越看,她的眉头就蹙得越紧,到得最后,她“啪”一声合上文件夹,“我这就去现场,师傅。”   老白摆手,“吃过午饭打个电话再去吧,那边恐怕乱成一团,也未必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说罢又追了一句:“别忘了十个俯卧撑。”   惟希痛痛快快往接待厅去,和另一个迟到的女文员,在大庭广众之下,一道做了十个俯卧撑,并高喊“我以后再也不迟到了”十遍。起身之际,她瞥见站在接待厅门口微微含笑的邵明明,惟希脸不红气不喘地拍拍双手,朝邵明明颌首。相比她的淡定从容,一边的女文员则香汗淋漓,娇.喘连连,原本绾得光滑整齐的发髻此刻发丝微乱,从旁有人怜惜地递上湿纸巾给她擦手,还有人倒好了矿泉水端到她的眼前。   唐心把拍好的小视屏发到自己的朋友圈,收好手机一把挽住惟希的手臂,朝旁一努嘴,小声嘀咕:“啧,装什么弱不禁风啊?”   惟希轻拍她的手背,然后拉着她走向邵明明。邵明明开门见山,“徐小姐,我定了位子,一起吃个饭罢。”   惟希痛快点头,她本也打算约邵明明见面,如此正好。   唐心知道她有正事要谈,乖乖抽出挂在惟希臂弯的手,蹬着高跟鞋大步流星跑回办公室取过惟希的背包,交到惟希手里,目送风格迥异的两位女士走进电梯。一旁有眼尖的男同事诧异地望着徐徐合拢的电梯门,机械地转头问唐心:“刚、刚刚走进去的……是、是邵……”   唐心朝男同事展颜微笑,“请我去隔壁楼蟹记吃秃黄油捞饭,我就告诉你。”   男同事得唐心一笑,哪里能拒绝得了,忙不迭点头如捣蒜。   惟希并不晓得电梯外发生的事情,只与邵明明一起下楼至车库,坐上她的黑色道奇挑战者。没想到外表走都市女郎干练风格的邵明明,竟然会开一辆如此狂野不羁的肌肉车,至今仍开一辆二手甲壳虫的惟希吹一声响亮的口哨,表示对此车的由衷赞美。   邵明明见惟希两眼闪闪发亮,笑着邀请,“有机会请徐小姐一道参加爱好者组织的直线加速赛。”   只这一句,惟希便忍不住对邵明明刮目相看。邵小姐并不是为了标榜自身与众不同、标新立异,也不单纯是对家长为她生活所做的稳妥安排的反抗,而是真正享受掌控肌肉车带来的风驰电掣的快.感。她的手很稳,车在中午不算拥挤的地面道路上开得稳健且游刃有余。   惟希忽然觉得,即使不用她调查蒲良森是否爱她,她也会将未来的生活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不会被任何事所左右。   邵明明驱车带惟希到滨江一处私人会所内用餐。正午时分,会所内安然静谧,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能看见外头湛蓝如洗的天空与宽阔的申江相映成趣。偌大的餐厅布置得精致简约,墙面上挂着荷兰风格派绘画大师皮埃.蒙德里安各个时期的画作。先期多数是静静的水面倒映着纠缠的树影,仿佛画面背后总有一个欲诉无从的故事。到得后期,蒙德里安已经放弃了具象的物体,彻底从中解.放出来,大片的格子成为他绘画的主题。   惟希想,大抵会有人捧一本书,在此间漫不经心地度过一个闲适的下午罢?   为她们服务的侍应生是个着白衫黑裤的年轻男孩,个头高高,生着一张娃娃脸,浓眉大眼,未语先笑,两颊有小小的酒窝,周到又不会显得过分殷勤。   “邵小姐,徐小姐,中午有什么想吃的?厨师今日特别推荐周五健康净素午餐套餐。”   惟希表示客随主便,邵明明也不同她客套,指定了两份净素午餐,又另点了一瓶慕斯卡托无酒精起泡酒。不多时,侍应生戴着白手套,一手用干净的细洁麻制餐巾包住瓶身,一手轻托瓶底,来到两人桌前,驻足微微躬身向她们展示未开封的酒瓶,等邵明明颌首,这才优雅地以右手握住瓶颈,拇指轻压瓶塞,左手轻轻拧开瓶口的铁丝,然后握住瓶塞缓缓左右旋转向外拔出,只听“啵”一声如同低喟般的轻响,气泡仿佛细密的珍珠自瓶口喷涌而出,却并没有带出一滴酒液。侍应生取过郁金香杯,倾斜到一个精确的角度后,缓慢地将无酒精起泡酒倒入酒杯中。他的动作精确又一气呵成,看在眼里,令人十分享受。   侍应生倒完酒,做了个请用的手势,这才一手覆在背后,无声退下。   邵明明举起酒杯,向惟希致敬,“徐小姐下午还有工作,我要开车,就以此代酒,敬你。”   惟希与邵明明轻轻碰杯,清脆的声响在空气里如同涟漪,荡漾开去。   淡粉色的起泡酒啜在口中,冰凉沁人,微小的气泡在口腔内“哔啵”着绽放,带着水蜜桃的芬芳,似甜美少女思念的叹息,百转千回。   两人小酌未几,侍应生便送上豆腐酸奶油布丁。小小一块白如凝脂的豆腐酸奶油布丁,盛在浅淡如水的妃色樱花花瓣状美浓烧瓷碟上,轻触桌面,碟子上的布丁恍似受了震动,微微轻颤。用银质甜品勺挖一角送到嘴里,豆腐的轻柔细腻和俄罗斯酸奶油的浓郁微酸相辅相成,佐以一点点蜂蜜,香浓滑嫩甜蜜得如同婴儿的亲吻。   惟希与邵明明,两个年轻女郎齐齐微合双眼,露出享受表情。等睁开眼睛,觑见彼此脸上尚未褪去的颜色,两人相视一笑,一种只有美食才能带来的共通感,使两人之间的陌生与疏离渐渐消退。   邵明明拿银色小勺又挖了一角布丁,“此间老板新娶了个俄罗斯籍太太,连大厨都跟着一道换了口味,想不到有意外之喜。”   惟希微笑,爱一个人,无论如何低调,也总会在某方面露出一丝痕迹来,怎样也掩饰不了。她从包里取出优盘,自铺有纯白亚麻桌布的桌面,轻轻推到邵明明手边。   “从你请托之日起,短短一个月时间,所能获得的资料有限,很难判断爱与不爱,只能看出蒲先生对待异性非常具有绅士风度,是十分温柔的人。”惟希将自己观察所得告诉邵明明,其他的,她不做任何评价。   爱情是如此虚幻缥缈的情感,多少人曾经爱得刻骨铭心,可是终究抵不过岁月和生活的磋磨,渐成陌路。可也有些人,一辈子打打闹闹,仿佛对彼此早已没有感情,却又谁也离不开谁,缺少了对方的生活,就如同一潭死水。惟希不知道邵明明期待什么,但她相信其实不必她再深入调查下去,聪敏如邵明明,自会获得她想要的答案。   果然邵明明听了她的话,只是淡然一笑,伸手将优盘拈在指尖,“是我患得患失了。”想投入地爱一个人,又害怕受到伤害,试图将一切不稳定因素,消除在初露端倪的时候,那这段感情,还有什么惊喜呢?   订婚仪式当日,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厨房里发生的小插曲。邵明明在仪式结束后,仍回自己在艺术区的工作室歇息。她设计起珠宝首饰来常常不拘材料,电锯电钻电窑齐齐上阵,动静不是一般的大。投入的时候又常常废寝忘食,作息与家中长辈很不一致。因怕惊扰到父母长辈,她一向是住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周末才回大宅在祖母外祖母膝下尽欢。她这次回去,听母亲说起来外婆的生活助理苏小姐向雇主辞职,虽经再三挽留,并许诺提高福利待遇,伊还是坚决地辞去邵家的工作。   邵明明得知此事,只是笑了笑。未婚夫事后向她提及过厨房的小小意外,并表示当天人多事杂,由于他的鲁莽,导致苏小姐额上受了重创,很是过意不去,请她下次遇见苏小姐代为转达歉意。这番话既是向她交代了发生的意外,也间接地表明他没有和苏小姐进一步接触的意愿,希望她不要因此误解了他。邵明明当然不会追问他,更没打算对苏乔采取什么行动,她这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可惜也不晓得苏小姐是做贼心虚,还是确实家中有事,不得不辞去工作。   正说着话,侍应生送上两只冰蓝色绘粉色樱花的方盘,盘中对角立着三枚石榴包,呈半透明状的浦江豆腐衣里头包裹着五彩缤纷的馅料,以撕成细丝儿的烫白菜梗儿扎起来,形似一枚小小的石榴,口上还插着一片碧绿的薄荷叶做装饰,教人只看着已经觉得赏心悦目。夹起来一整只石榴包送入口中,牙齿轻轻用力咬破外头的腐皮儿,内里鲜嫩的蕈子、爽脆的笋丁、清甜的玉米粒……仿佛春天的清风般在味蕾上铺陈开来,令人心生愉悦。   惟希与邵明明胃口大开,都将自己面前的一份五彩石榴包吃个精光,邵明明待侍应生送菜上来时,格外交代一句:“麻烦厨房再做两份,我和徐小姐结账后打包带走。”   惟希也不同她客气,颔首致谢。    Chapter 12丝瓜蛋花汤1   午餐用了过半,惟希与邵明明相谈甚欢。邵明明见识广博,又对惟希的工作充满兴趣,颇多好奇。惟希虽囿于工作性质,不便透露太多细节,不过仍大方向她讲解了自己工作中的见闻。邵明明听了,大为向往。   “经常在外奔波,想必是辛苦的,不过却能与各种不同的人打交道,实在令人佩服!敬你!”邵明明举起酒杯,向惟希致意。   惟希执杯回敬,却见坐在对面的邵明明眉梢微微一挑,明眸似水,嘴角漾起盈盈的笑。她不必回头,都能猜到身后来的人是谁。只有陷入恋爱中的人,才回如此不由自主地展露甜蜜的笑容。   果然不过笑容起落之间,蒲良森已经绕过餐桌,来到邵明明身边,微微附身,亲吻未婚妻脸颊。邵明明稍稍侧脸,承住这一吻。两人男的高大英俊,女的明媚娇丽,令人观之赏心悦目如同一幅美妙的画作。待这仿佛蜻蜓点水却又饱含爱恋的一吻结束,蒲良森拉开椅子,坐在未婚妻左侧,一手握住她戴着订婚戒指的纤手,朝惟希颌首。   “徐小姐,原谅我不请自来。”他笑得极其诚恳,“我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见过明明,实在有些迫不及待,希望没有打扰你们的约会。订婚那天人多匆忙,也没来得及好好招待你和卫傥,请给我机会做东,请你们来舍下用餐。”   惟希闻言还以微笑。她并不想深度介入此事,她的工作已然完成,剩下的部分由邵明明自行判断。   “徐小姐意下如何?”蒲良森却锲而不舍地追问。   惟希抬腕看一眼手表,决定结束这顿原本颇为愉快的午餐。“看卫傥什么时候方便罢。我下午还有工作,就不妨碍你们了。”随后向手指交叠握在一处的未婚夫妻颔首,回身取过背包,起身向两人告辞。   “我们再约!”邵明明清脆的声音伴随着蒲良森起身的响动。   惟希挥手,表示知道了。   蒲良森望着她劲瘦的背影,握着未婚妻的手轻啄她的手背,“你的女朋友好像不太喜欢我。”   邵明明似笑非笑地斜睨他一眼,伸手拧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我的女朋友是个有原则的人,你这种名草有主的男人,她是不会假以辞色的。”   “那我以后在你的朋友圈,岂不是要备受冷落?”蒲良森将下巴搁在未婚妻肩膀上,“请问朋友都很有原则的邵明明,能不能陪被无视了的我约会呢?”   惟希不晓得也不在意未婚夫妻之间那点男女之间的角力,她走出会所,坐上一辆等在会所外待运的出租车,从包里取出唐心塞给她的文件夹确认了一下地址,告诉司机之间的目的地,随即翻阅文件夹内的资料。   这起颇受老板重视的赔偿请求,是不久前刚上过突发新闻的事件,在社会上引起不小的轰动。起因是一名五十七岁的中年妇女,怀抱九个月大的孙女在家中飘窗前打电话,一时不察,怀里的孙女挣脱她的怀抱,扑到转轴窗上,转轴窗受力向外旋转,小小婴儿从十七楼高坠,当场死亡。   警方当时就赶赴现场调查取证,因事发高楼周围并无监.控摄像头,所以也无从判断当时的具体情形,最后只能以意外结束调查。   饶是见惯了人间悲惨事的惟希,也不由得轻轻合拢文件夹,不忍心去看照片上那女婴由高空坠落砸在地面上的小小身体。她知道自己不应该预设立场,然而深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叫嚣着撞击着她的胸.膛,似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她喷薄而出。   惟希要闭一闭眼睛,才能教自己冷静下来。   出租车抵达目的地,惟希下得车来,站在西城区一处中档住宅小区前。这片楼盘刚建起来两年,周边有大型购物中心、区重点小学中学、绿地公园……步行十分钟便有通往市中心的地铁线路。在此置业的都是一些颇有经济能力的中青年,他们看中小区周边的配套设施,方便上下班的同时又能兼顾到生活的便捷。   惟希粗粗看了一看,小区设有门禁,进出都需要刷卡,有陌生人进入需要在门卫处签名。小区地面有监.控录像,各幢楼的门廊也装有监.控,可惜,如此规模的社区,却没有一架监.控高空抛物的摄像头,拍摄不到任何高处的画面。惟希向门卫出示自己的证件,又在访客簿上留下自己大名。中年门卫放行之余,十分热情主动地说:   “你是来调查七十八号那个小孩儿的事罢?那孩子长得白白净净胖墩墩的,见人就笑,老好白相的。再过几个月就一周岁了,哪里想得到这样就没了。她家里现在闹的正凶,一家人日子都不好过,唉……”   惟希默然。惟其这一家人的日子都不好过,她的现场勘查工作才更艰难。对一个失去了婴儿的家庭来说,她的到访无疑是要揭开伤疤,重现那血淋淋的一幕。她在小区入口处查看了规划图,然后循图所示,来到七十八号的门廊前。恰好有人要上楼,惟希便随着一起进门,上了电梯。同梯的中年妇女领着个两三岁的男童,见惟希摁下十六楼的按键,迅速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很是自来熟地问:“你是来一六一室看房子的?”   惟希垂头望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白衬衫窄腿裤,很像房产中介?遂笑一笑,并不接茬。   中年妇女却像是认定了她房产中介的身份,压低了声音,很是神秘地对她说:“一六一现在急着脱手呢!也不晓得是流年不利还是风水不好,他家最近一直不太平,听说前段时间做生意赔了不少钱,最近孩子又没了……”   “奶奶,没了,没了!”那男童听了,鹦鹉学舌般地重复。   中年妇女赶紧在他头顶轻拍,“不要瞎讲!呸呸呸!”又回头接着与惟希八卦,“这几天一六一室吵得不可开交,叮叮哐哐砸东西,闹得楼上楼下都休息不好。要不看在他们家……的份上,老早向居委会投诉了。”   “做生意赔了钱?”惟希接收到重要的信息。   “对啊,他们家原来开进口车呢,现在换成国产小排量了,听说原来的车拿去还钱了。”中年妇女讲八卦讲得意犹未尽,连自己的十四楼到了也不肯出,继续跟着惟希在电梯里往上,“有句话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偏偏女儿又从楼上掉下去了,哎哟,真真作孽啊!”   十六楼恰在这时到了,惟希礼貌性地朝中年妇女点点头,跨出电梯,身后传来小童无忧无虑的学舌声:“奶奶,作孽,作孽!”   “叫你不要瞎讲!”随着一声怒吼,传来孩童的啼哭声。   惟希隐忍地蹙了蹙眉,走到一六一室门口。   这片楼盘都是一梯三户,一六一室在走廊左手边。走廊采光不佳,黑幽幽的,带着一股压抑感。透过昏暗的过道灯,能看见一六一室门上新婚的红喜字还没有揭下来,大红烫金的喜字蒙了尘,在此时此刻竟是如此地凄凉。   惟希深吸一口气,伸手按响门铃,隔了良久,里头才有人声响动,前来应门。防盗铁门缓缓打开一条门缝,有嘶哑的男声问:“来看房么?”   “您好,我是保险公司的……”   话音未落,男人忙拉开门,“啊……请进!请进!抱歉家里实在太乱了……”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踢开了门口散乱堆放着的鞋子,为惟希让出一条道来,“不用换鞋,您直接进来吧。”   惟希在门口的地垫上蹭蹭鞋底,走入屋内。屋里的窗帘大白天也拉得严严实实,光线昏暗,室内浮动着一股子难闻的浊气。门口过道有一个小小的壁龛,里头放着一张婴儿欢笑着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婴白胖如同动画片里的人参娃娃,笑得两眼似两弯月牙,菱角似的小嘴露出四颗米粒般的乳牙,煞是可爱。照片前头燃这一炷清香,摆着各种婴幼儿喜欢的儿童奶、磨牙棒和时令水果。   男人搓着手,陪惟希在壁龛前默立片刻,她暗暗祈祷这早夭的婴儿能获得真正的解脱,随后才取出名片,再次向男人介绍自己,“您好,我是盛世人寿保险公司的理赔调查员徐惟希,这是我的名片。很抱歉您和您的家庭所遭遇的不幸,请节哀。本公司十分重视您的理赔请求,一接到您的申请,立刻就派我来进行现场核实,也免得您两头奔波。”   男人苦着脸,声音愈发沙哑,“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一定全力配合。”   “我想看看事发的地点,这也是走一个流程。”惟希提出要亲眼看看女婴高坠的地点。男人没有犹豫迟疑,当即领着她穿过客厅,来到窗帘前头。他摸索了片刻,找到遥控器,将合拢的窗帘缓缓打开。外头明晃晃的阳光一下子透了进来,惟希眯一眯眼睛,方才适应这满室亮堂堂的光线。   帘后是一处飘窗,窗台上铺着欧式田园风格的绗缝坐垫,摆放着可爱的抱枕和毛绒玩具,一只婴儿常用的手摇铃孤零零地落在其间。所有的窗子此刻都锁得紧紧的,惟希向男主人确认了出事时的窗户,探身将窗上的插销打开,微微用力一推,中轴设计的旋转窗只打开了一条窄小的缝隙。她须得加大手上的力度,旋转窗才能由原本与墙面平行状态打开到九十度。十个月大的婴儿,能否像当事人自述的那样,有足够的力气推开旋转窗不甚跌落,惟希无法妄下结论。   惟希刚打算再与男主人沟通两句,就听见一管中年妇女特有的大嗓门从一间房间里传了出来:“阿大!阿大!你做什么去了?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在和谁说话?我渴死了,头痛死了,你给我倒杯水进来,阿大!”   “抱歉,我先去照顾一下我母亲。”男主人在敞亮的空间里看起来格外憔悴,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头发乱糟糟油腻腻的,好多天没洗过的样子,整个人佝偻着,毫无生气。   这时另一个房间里传来年轻女子尖锐的咒骂:“渴死,头痛死,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你还不去死?!你早就应该去死了!你把我的小月亮摔死了!你还活着干什么?想用我的小月亮的死换钱继续吃香的喝辣的?!陈秉花我告诉你,你不得好死!你和你儿子你们都不得好死!我的小月亮尸骨未寒,你们就商量着能得多少保险理赔,你们不是人!!”   女子尖利的叫骂声刺破凝滞的空气,中年妇女房间里传出巨大的砸东西声,物品哐啷啷落在地板上,“我的命好苦啊!哪家的媳妇儿这么诅咒男人和婆婆的啊!”   男主人垂着头,一言不发,任由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隔空对骂。    Chapter 13丝瓜蛋花汤2   惟希有点可怜这个男人,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只看他放任妻母之间愈演愈烈的骂战而不采取任何措施,就知道他的懦弱和卑怯。在强势的母亲和悲伤得无以复加的妻子之间,他既不能安抚妻子的狂躁悲痛,又不能劝阻母亲的火上浇油,只能缩头乌龟似的保持沉默。   “不知道是否方便见令堂一面,问几个问题?”惟希终于知道公司为什么会特意指定由她处理这桩理赔了。换一个男同事过来,看见眼前的情形,恐怕顿时要头大如斗,血压破表。这世界上最难与之沟通的,除了孩童与动物,就是撒泼打滚的泼妇了。   惟希绝无贬低同性的意思,而是在数年出险工作中,见识过太多次类似的场面了。当年她刚跟这师傅老白的时候,亲眼见过一名病童在送医急救后不幸亡故,家长提出赔付申请。只是孩子的父亲是在得知孩子罹患癌症后才往保险公司购买了保险。事后出险调查证实此事,保险公司拒绝赔付,那孩子的太婆当场就将保险代理人抓了一个满脸花。   男主人点点头,“我母亲这几天心里难受,可能脾气比较差,要是有什么言语无状,请别和她一般见识。”   说完,领着惟希进了卧室。卧室里的窗帘半掩,床头柜上的台灯亮着。惟希一眼看见床头柜上的果盘里放着当季的新鲜瓜果,地上零零落落地吐了些瓜子壳,一个穿着花衬衫黑灯笼裤的中年妇女半躺在床上,太阳穴上贴着两片白色圆形膏药,见儿子带生人进门,“噌”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妈,这是保险公司的,想和你说两句。”男主人弱弱地站在惟希身边说。   中年妇女颇不耐烦,“不是都跟公.安.局的说过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就是想听您讲讲事情经过。”惟希客客气气地解释。   “听听听!有什么好听的?!”她顿时不乐意了,双手一拍大腿,前后摇晃着身体,“嗷”一嗓子,开始哭诉。“我好好的一个大孙女,就这么没了!你们这些人不想着把钱赔给我们,尽鸡蛋里挑骨头,想赖账!你们都不是好东西!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不活了!老头子,我这就下去陪你!”   男主人猛地蹲了下去,双手抱头,痛苦难当。   “她不说,我说!你过来,我告诉你!”隔壁传来女人的呐喊。   “她能说出个啥?”中年妇女朝地板上啐了一口,“你别听她瞎说,她这几天不好好吃,不好好睡,人都糊涂了。”   “那您能和我说说么?”惟希淡淡问。   中年妇女一噎。   惟希瞥了一眼蹲在地上一声不吭的男主人,脚跟一旋,走出中年妇女的卧室,身后是又一轮哭天喊地。她充耳不闻,径直走到主卧门前,伸手轻轻叩门。女主人扬声请她进去。   主卧里倒是光线充足,所有的窗都开着,房间里四处都摆放着婴儿的照片。架设在大房间的婴儿床里堆满了女婴的衣物和玩具。女主人披头散发赤足站在婴儿床边上,半垂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小床,仿佛她的可爱的女儿还睡在床上,不曾离去。   此情此景教惟希喉头微紧,只得清咳一声,“请节哀。”   女主人闻言,抬起头来,望向惟希,“哀?我并不哀伤,我只是痛恨。痛恨外面那对狼心狗肺的母子为什么不陪我的小月亮一起死。”   女主人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格外平静。伊生得十分清丽,只是脸色苍白,双眼红肿,许久不曾好好打理过的样子。   惟希无法安慰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陈秉花不敢说,我说。”女主人神色淡淡,平静下隐隐涌动着一种疯狂,“他们老陈家,四代单传,到我这里生了个女儿,她早就在死老头的牌位前哭过了,说对不起老陈家,让老陈家在这一辈断了香火。呵呵呵,我诅咒他们老陈家断子绝孙!”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片刻,又若无其事地伸手轻摇婴儿床,“从那以后,她就怂恿着儿子,让我们赶紧再生一个。我说孩子还太小,过几年再考虑,她就觉得我这个儿媳妇看不起她。没错!我就是看不起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仗着生了个儿子就在家里作威作福!自那之后,她一有个头疼脑热,就说是我的小月亮害的,天天在我的面前说我的女儿是赔钱货。没过多久她儿子因为判断失误,导致投资失利,亏损了一大笔钱,她就更是以扫把星来叫我的孩子。她平时从来都不愿意抱孩子,偏偏那天中午我午睡的时候,她把小月亮抱到客厅里去了,说是免得打扰我睡觉,接着我的小月亮就从窗口摔了下去……”   她的声音里低沉下来,早先尖锐的嘶喊使得她的嗓音喑哑,“现在还想拿我女儿的命换钱来挽救她儿子的生意,真是算盘打得叮当响。这些钱,我宁可喂狗!”   女主人直直望向惟希,“请您务必不要放过任何细节,一定要调查清楚,这究竟是意外,还是蓄意谋杀。假如法律不能制裁他们,老天爷也会惩罚他们的。”   惟希从她眼睛深处,看见深沉的绝望和疯狂的痛恨,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令得她眼前的这个女人的内心充满了煎熬,濒临崩溃。惟希曾在一个手刃了常年对其使用暴力的丈夫和从旁为虎作伥的婆婆的妻子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她已经失去了女儿,惟希不愿意见她为此再失去人性中最后一点光明。   “请相信我,一定会认真调查,不错漏每一个细节。”她郑重向女主人保证。   女主人闻言,轻轻一笑,“谢谢。”   说完便不再理会惟希,只垂着头,陷入到自己的世界当中不能自拔。   惟希从一六一室告辞出来,往住宅小区的保安室走了一趟,调看了事发当日的监.控录像。虽然已经知道没有高空的监.控画面,可惟希并不死心,还是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值班的保安经理一听是保险公司前来出险,十分配合,叹息着对惟希说:“事情一出,我们保安也加强了巡逻,重点关注家里有小孩的人家,现在每天巡逻都是仰着头,把经年的颈椎病都治好了。”   如此沉痛的情形之下,惟希也差一点没忍住要笑出来,忙指了指监.控录像,“能让我拷贝一份吗?”   复制完监.控录像,走出保安室的时候,惟希听见一阵悦耳的鸽哨声在头顶由远而近地响起,复又远去。极目望去,只见一群鸽子在碧空中自由地盘旋飞翔,最后朝着东面的一排联体小高层飞去。惟希缓缓从胸中吐出一口郁气,提振低落的情绪,随后打电话给唐心:   “我下午不进公司了,你到时间就下班吧,不用等我。”   “希姐,你事情办完了,过来大小姐,我们喝一杯吧。”唐心在电话那头仿佛也能感受到她的坏心情,请她去她开的大小姐酒吧喝一杯。   “改天罢。”惟希此刻极度需要家的温暖包容,想投入父亲的怀抱,想伏在祖母的膝头,任由祖母轻轻地用手在她的头顶慢慢梳理她的头发……   惟希翘了两个小时的班,提前回家,驱车前往老房子,只有那里,才能让她抛开一切羁绊,放下那个坚强独立的自己,获得片刻的放松。   惟希将自己的小车停在自家院前的空地上。徐家的老房子位于滬江的大型主题游乐园附近。当初为建造这座全国最大的世界著名主题游乐园,滬江有很大一片农田、农舍和宅基地被征用,惟希家两层楼带小院的房子就在其中,因老房子恰好被划在征地范围之外,而得以保留。如今老宅与游乐园只隔了一条公路和一道三五米宽的小河浜,出门东望,就能看见同游乐园配套的豪华主题酒店。   老宅院青砖黛瓦而建,外墙面满是攀援而上、藤蔓茂密葱茏的爬山虎,小小一方院子里辟出来一角菜园子,种着丝瓜番茄西葫芦,此时正是收获的季节,用竹枝搭起来的果蔬架子上头,累累缀缀地挂着长长的丝瓜,嫩黄的丝瓜花还将落未落,在晚风中等待采撷。   惟希开门进屋,脚还没来得及站定,先听见祖母房间里传来动静,英眉微蹙。父亲和祖母按计划还有两天才回来,莫非是进了不长眼的毛贼?她轻手轻脚地走向祖母房间,借着房门做掩护,朝里头一看,却见父亲在祖母屋里埋头找东西。   “爸爸?”惟希有些意外,“您怎么提前回来了?阿娘呢?”   徐父闻声抬头,如释重负,“囡囡你来了啊?正好正好!快来帮我找找,看你阿娘把存折放在哪了了?”   惟希有些摸不着头脑,“您找阿娘的存折做什么?不是说好了过两天我派司机去接你们么?”   徐爸爸颇有些无可奈何,“阿娘在那边认识了就个牌搭子,几个人要好得恨不得天天在一起,决定不回来了,打算在那边养老。她说那边空气好,食物新鲜,又有牌搭子一起搓麻将,日脚比在家里好过。今天有回来的班车,她让我先回家,给她取两个月的生活费还有换洗的衣服送去,她约了朋友上山到庵堂里吃两天斋……”   惟希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祖母竟这样洒脱,说不管就不管,从此抛开都市里的繁华喧嚣,索性要在生态农庄养老了。   徐父挥挥手,“阿娘的存折藏得太好,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快快快,用你的专业技能帮我好好分析分析!”   徐父其实颇能理解老太太的心理,眼见着多少年的老邻居老姐妹,陆陆续续地都搬离了祖辈世代居住的村镇,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买菜散步都能碰上的老伙伴,隔得远了,渐渐便断了往来。以前的一桌麻将搭子,如今有的住新房去了,有的抱孙子重孙去了,她虽然舍不得,却也替他们感到高兴。只是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难免会觉得寂寞罢?   惟希啼笑皆非,她要不是临时起意回家一趟,他打算一个人找到什么时候去?惟希站在祖母房间当中,四下环顾,心想自己若是她老人家,会把钞票和存折藏在哪里?老人的屋子颇大,原本是青砖地面,后来怕地面潮湿,冬季寒冷,又请人在上头浇水泥、架龙骨,铺了一层原木地板。靠墙东西朝向摆放着一张老式的架子床,承尘蚊帐床幔俱全,一旁有一只榆木嵌螺钿夜物箱,如今拿来当床头柜用,上头摆着台灯茶杯等物品。朝北的一面墙下堆着两只红漆樟木箱子,一台老式的织布机和一座小小的石磨,南墙靠窗则放着一个老红木的五斗橱。   惟希瞥见五斗橱的一个抽屉没有完全关上,看来父亲已经找过五斗橱,这会儿他正坐在床沿上,估计床头夜物箱也已找过。她心想如果自己是祖母,又能把财物藏在哪里呢?橱柜箱笼目标太明显,很容易翻找;床下于祖母来说又太低矮,存拿物品很是麻烦……惟希的目光最终落在墙角的石磨上。   她小时候常见祖母泡好了糯米、黄豆,细细地磨了了米浆豆浆,自制糯米粉、老豆腐。祖母用自制的糯米粉包的汤圆又糯又滑,秋天的时候摘了院子里老桂花树上的金桂,一并酿了桂花蜜,下一碗桂花甜酒酿小圆子,简直好吃得连舌头都想吞下去。如今随着祖母日渐老去,这座小石磨与古老的纺织机一道,早已失去了原本的使用价值,只是老人家舍不得扔,就一直当装饰品一样仍旧放在家里。纺织机和红漆樟木箱子都是祖母的陪嫁,闲置不用这些年都用一块蓝粗布罩着,隔段时间取下来清洗。这会儿上头略有灰尘,又该换下来清洗了。一旁的石磨恰恰相反,天长日久的使用,使这座青石小磨的边缘光滑,上头只有薄薄的一点浮灰,看起来倒像是从未停止它的使命。   惟希走向石磨,弯腰侧头目测上下磨盘之间的距离,然后直起身,伸手抬了抬上头的磨盘。磨盘分量不轻,惟希要用些力气,才将之抬高两寸,果然看见下头压着两个信封。   “爸,在这里。”   徐父趋近取出信封,打开一看,一个里头装着两张存折,另一个里面则装着几千元现金,他从中拿出两千元来,“放得这么隐蔽,又不告诉我在哪里,我怎么能找得到啊!”   惟希笑起来,问:“爸爸,你吃过晚饭了没有?”   徐爸爸摇头,“一回来就开始找东西,还没来得及吃。”   “那您洗洗手歇息一会儿,我去做晚饭。”   “我去罢,你上班累了一天了。”徐父不舍得女儿下厨,这老房子没通天然气和自来水,至今还在用液化气钢瓶和井水,烧顿饭远没公寓房来得方便。   惟希笑一笑,“我动了一天脑,现在做点不用动脑子的事情,放松放松呢。”   说罢自去院子里摘了一条丝瓜、两个番茄和一根西葫芦,又往冰箱里找出两个鸡蛋,一小包切片火腿。徐爸爸到底忍不住,还是往天井里去汲了一大桶井水回来。   “当心您的老腰。”惟希接过父亲手里的水桶。   “没事没事!”徐父摆摆手,拖了一条小板凳过来,陪女儿在厨房里,一边看她用电饭煲焖上饭,转而利落地为丝瓜、西葫芦削皮,一边闲聊。“……大姆妈家的珮珮和她老公离婚了,你晓不晓得?”   惟希倒是一愣。大姆妈是父亲的表姐,家里有两个女儿,生得漂亮嫁得好,如今都在市区的大公司上班,两人全都买了车买了别墅,出了名的能干。每到过年走亲戚聚餐吃饭的时候,珮珮夫妻和他们的宝贝女儿都是餐桌上的焦点,为此祖母不晓得多少次在她面前嘀咕:我们囡囡长得又不比珮珮差,怎么到现在都还单身?她不得不每次都用傻笑搪塞过去。这时听见父亲说珮珮离婚了,惟希不是不意外的。   “怎么好好的,忽然就离婚了呢?”   “喏,珮珮不是只生了嘉嘉一个女儿么?正树想趁两个人年轻,再生一个,反正他们赚得动,养得起。可是珮珮不肯,她要强,你晓得的。她现在三十岁不到,已经是公司的副总经理了,还差一步就能当总经理,这两年恰恰是最关键的时候,她哪里肯急流勇退回家生孩子,把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人?两夫妻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徐父叹息,看起来一对人人夸赞的模范夫妻,结果呢?“正树公司里有个小姑娘,老早就喜欢他了,慢慢轧出苗头来,趁虚而入。正树没能把持得住自己,结果那小姑娘就了他的孩子……”   惟希听得冷笑一声,“什么叫没能把持得住自己?珮珮不愿意再生一个,倒成了他出轨的借口了!”   “离婚后嘉嘉归珮珮,正树立即火速再婚,听说新娘已经肯定肚皮里是个儿子。”徐父知道得这么清楚详细,完全是因为表姐打长途电话和母亲哭诉了足足有两个小时。表姐这时正与表姐夫在欧洲旅行,珮珮两夫妻就选在他们不在国内的时间迅速果断地办理了离婚手续,根本没有给任何人进行调解的机会。   “嘉嘉归珮珮也好。”惟希把削好皮的丝瓜切滚刀块,刀刀利落,仿佛砧板上的不是丝瓜,而是沈正树的狗头,“有了后妈就有后爹,网上那么多新闻,都是继父继母虐待原配子女的,看着都教人怒不可遏。珮珮又漂亮又能干,嘉嘉还是跟着妈妈更有出息。”   “房子车子都是婚后财产,总算正树还有点良心,什么都没要,净身出户。”   “他好意思要?!”惟希继续握着精钢菜刀切西葫芦,“他要是好意思开口问前妻要车要房,我就分分钟能替珮珮搜集齐全所有他婚内出轨的证据,叫他什么也得不着。”   “他们两夫妻之间的事你别插手,免得落了埋怨。”徐父见女儿刀影闪着寒光,赶紧摆手制止。   惟希失笑,父亲一副怕她吃亏的样子。“知道了。”   惟希用自家院子里摘的果蔬,做了丝瓜蛋花汤、番茄炒西葫芦并一个火腿蛋卷,两父女边闲聊边吃了顿家常晚饭。   吃毕晚饭,徐父催女儿回市区去,“太晚了路上开车不安全,快回去罢。”   “嗯,您也好好休息。”惟希听话。   临出门前,徐父叫住女儿,略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说起:“你姆妈和弟弟,都进了医院,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昨天夜里她打电话来,哭得很惨……你要是有时间,还是去看看吧。”   他其实并不愿意女儿去看前妻的脸色,可是总不能叫惟希落下无视生母的话柄。以王超英的脾气,稍微有一点点不趁她的心意,她就可以闹得人尽皆知。   “知道了。”惟希点点头,与父亲告别,走出老宅驱车回家。归程,她想,难怪徐惟宗被光头壮汉拖走回去卖房,王女士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她骂山门,原来竟是两个人齐齐进了医院。想必王女士也晓得现在找她是没有用的了,竟然知道打电话给父亲,让父亲出面对她说。惟希狠得了心不理睬王女士和徐惟宗,却没有办法对父亲说一个“不”字。    Chapter 14虾酱炖豆腐1   周五公司里人心浮动,周六再上一天班就是国庆长假,有人已经提前调休,攒够一个十天的假期,飞往澳洲度假;也有人四下邀约,打算呼朋唤友一起吃饭看电影。唐心一个电话过来,说昨晚与朋友喝酒,喝得有些多了,今天就不进公司了。惟希晓得她的心思已经飞到外头去,也不强迫她回来上班。   “希姐最好,爱你!”唐心甜蜜的话不要钱。   惟希笑着摇摇头。她却没有假期将至的闲情,手边摊着女婴高坠的事故报告,连同现场照片,监.控录像,她已反反复复地看了数遍。心头疑云重重,却找不到一个切入点。整件事当时只得老太太一人在场,女婴的母亲恰在午睡,父亲则根本不在家中,老太太的说辞并没有任何人证物证旁证。只是疑罪从无,在没有强有力的证据证明此事系人为造成之前,只能相信老太太实在是无心之失。   惟希气闷地推开文件夹。明明直觉告诉她,事情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却苦于没有证据证明。这时手机提醒她有新消息。惟希摸过手机,打开应用程序。她的社交软件上好友不多,唐心是其中之一,还是唐心强行把手机拿去添加了她自己为好友。   惟希属于“我就看看,我不说话”类型,很少在朋友圈发照片评论互动。此时看见唐心发给她“主人不在家,宠物都在做什么?”的小视频,惟希点开来边看边笑。视频是一组外国主人用摄像头录下自己家的宠物趁家中无人时,都在做什么的小合集,有一只成年金毛寻回犬仿佛成精般,会自己打开冰箱门,取出主人做好的三明治大快朵颐;另有一只可爱的苏格兰折耳猫,则会蹿到主人家的婴儿摇床上,假装自己是主人家的小宝宝,玩悬挂在床头的太空船风铃。视频里精致可爱的太空船风铃发出悦耳的脆响,一声又一声,慢慢在惟希脑海中幻化成响彻天空的鸽哨……惟希蓦然如醍醐灌顶,一下子从座椅上弹身而起,把办公桌上的文件夹归拢塞进手提包,抓过扔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向外走。   在走廊上遇见师傅老白,老白扬手叫她,“国庆节约你吃饭啊!”   惟希等不及多做停留,只扔下一句“知道了”,连电梯都没耐心等,推开应急通道的门,从楼梯飞奔而下。徒留老白在后头,扬着手做伟人状。   惟希一路驱车赶往本城信鸽协会。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快!   唐心发给她的宠物视频启发了她。昨天她看见的那一群戴鸽哨的鸽子,就应该想到的。现在城市里养鸽的人日渐少减少,除了养殖场饲养的肉鸽,能在天空自由翱翔的鸽子,几乎都是价值不菲的信鸽。倘若参加比赛得过奖,一羽信鸽的身价甚至能达到几十万。信鸽的主人一般都会在鸽舍安装摄像头,以便对鸽舍和鸽群进行实时监.控,有的甚至会在鸽子身上安装微型摄像头,和装有全球定位器的脚环一起记录信鸽的飞行过程。   小月亮高坠的小区里没有安装高空摄像头,但惟希依稀记得事发当天时间段里,儿童游乐区的一个监.控设备的广角摄像头拍到一群鸽子的身影。也许,附近鸽舍的高清摄像头或者信鸽身上的摄像头,能捕捉到一些画面!   惟希抱着一线希望,赶到信鸽协会所在信鸽俱乐部。接待她的是协会的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女干事,女干事姓赵,生着一张冗长脸,眉心有深深的川字纹,眼角微耷,嘴角轻垂,很不好说话的样子。接过惟希的证件,听惟希说明来意,女干事态度倒很和气,却并不肯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   “这则新闻我也看了,真是叫人痛心疾首。我也很想配合你的工作,协助你进行调查,不过我们没权利向外透露信鸽饲养者的信息。”赵干事并不寻找借口,“现在养信鸽的,都是富豪、有钱人,一羽在国际赛事获奖的赛鸽,最高能达到三十万欧元的身价,并且还可遇而不可求。相对而言,主人都比较注重自己的*,也避免因为个人信息的泄露导致饲养的信鸽遭窃。前段时间就有位养殖者价值两百多万元的信鸽被盗。”   赵干事将证件还给惟希,“我建议你不妨往所在地居委会询问,毕竟养鸽是要在居委会进行登记备案的。”   惟希点点头,与赵干事握手道别。她能理解赵干事的顾虑,所以也并不与赵干事纠缠,看看时间,离午饭还有一个小时,她决定先去事发小区的的街道办事处,看看能否了解到那片区域的养鸽人信息。   这一趟倒很顺利,街道办事处的一个年轻小姑娘一听是保险公司为婴儿高坠调查取证,立刻把信鸽养殖登记信息调出并打印一份交给惟希。   “我们私下都说这件事绝不是意外。现在人多宝贝自己的孩子啊?谁会轻易抱着孩子站在窗台上?”小姑娘义愤填膺,“这里面肯定有内情!”   一旁的办事员听得连连点头,“我朋友家的女儿一岁大,他们家所有的家具都包着防撞边角,橱柜都装有安全门栓,窗户上都安装了防盗栏。我朋友说了,哪里是用来防小偷啊?根本就是防止孩子在大人没注意的时候爬上去坠楼的。就算这样,他们家里也二十四小时有人盯着孩子。像这家孩子抱在手里摔下来的,想想都没可能啊!”   惟希接过薄薄的一张打印纸,向年轻女郎表示了感谢,随后告辞出来。   打印纸上列印的地址信息是一处别墅区,以位于近市中心、交通便捷、环境闹中取静、周边配套设施齐全而著称。当年一经推出就大受欢迎,两天内就销售一空,里面的业主非富则贵。虽然这些年周边又陆陆续续地兴建了不少高层建筑,形成了一个中高档社区,但是这个别墅小区,仍然在其间地位超然。小区外建了一排连体小高层,下边是一溜车库,为后头的别墅区挡风隔音的同时,也杜绝了闲杂人等随意进出小区的可能。   惟希所寻找的养鸽人住在小区的别墅里,因为有钱任□□好养殖信鸽,遂将外头连体小高层中的一幢楼的顶楼全部买了下来,在楼顶建了价值百万的鸽舍,鸽舍内外有全套监.控设施,好让主人即使远在国外,也能随时掌握鸽舍的情况。   惟希看着纸上业主的名字,真是如雷贯耳。想不到这位中年富豪竟喜欢养信鸽,倒是与一众找三五线整容女明星小模特动辄上娱乐新闻的土豪大相径庭。   只是等她将车停在外头停车场,步行到小区的雕花大铁门前,才发现自己还是太想当然了。门卫表示如无业主发给探访者的二维码扫描门口的扫码器,他也不能擅自开门。如探访者有要事,需先与业主取得联系,由业主授权给他方可放行。   满怀希望的惟希顿时傻眼,她和这位大亨,不熟啊。   恰巧惟希愣在当下,满脑子搜索自己的关系网想找一位可以直接联系到大亨的人时,一辆黑色本特利雅致驶上别墅车道,缓缓停在铁门前。当惟希觉得这辆车看起来颇眼熟时,驾驶室一侧的车窗无声将下,卫傥棱角分明的脸朝着惟希一笑,“徐小姐,有事?一起进去罢。”   门卫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卫先生的朋友,失礼了。”   惟希趁卫傥扫手机二维码的时候,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室。汽车驶入别墅区后,惟希向卫傥道谢,“麻烦你了。”   卫傥看一眼她的公文包,“出来办事?”   惟希轻喟,将女婴高坠的事大致说了,“希望能与鸽舍的主人取得联系,获得鸽舍的监.控视频,看看能否从中找到有用的线索。”   卫傥的食指敲了敲方向盘,“那你恐怕是白跑一趟了。据我所知,他去比利时参加信鸽大赛,三五天内不会回国,你暂时联系不到他。”   惟希心底的一线火苗渐渐熄了下去。这件事影响巨大,家属提出理赔,虽然警.方已经定性为意外,可公司还是要进行核定。只不过三十天的核定期,未必不会受到家属方面的施压。她希望能获得强有力的证据,以此来证明这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卫傥见她神色凝重,收了玩笑的心情,“不过我也许可以帮忙。”   惟希转头,杏眼圆睁望向他。   “小区的监.控系统,由我的公司负责安装维护并定期升级。”卫傥轻车熟路地将汽车停在连排小高层楼下的一个车库里,下车引惟希上电梯直奔顶楼。   “鸽舍所有的监.控视频除了本地存储外,还上传了一份到云空间备份,等一会儿我为鸽舍加装两个监.控摄像头以后,登陆云空间帮你调阅罢。”   “太感谢了!”惟希忍不住双手合十。   卫傥看着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因为重新燃起希望而闪闪发亮,不由微笑起来。    Chapter 15虾酱炖豆腐2   大亨的顶楼公寓有专人照看,同时司职豢养赛鸽。惟希随卫傥步入公寓,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踏进一座谷仓。顶层打通的公寓采光良好,里面堆满了各种成袋成袋的谷物和种子,既有常见的绿豆玉米,也有不太常见的火麻仁,分门别类地码得整整齐齐。   前来开门的中年妇女看见卫傥和惟希,忙取过一次性鞋套递给两人。   “卫先生,我等你一上午了,鸽子已经按照老板的要求放出去飞了,鸽舍也已经打扫冲洗过,就等你来安装摄像头了。”中年妇女有意无意地睇向惟希。   “这是我的助手,我带她出来熟悉一下业务。”卫傥朝她微笑,穿上鞋套走向装有显示屏的一面墙。巨大的显示屏被分割成十二格,下头连接的电脑实时记录下鸽舍内外二十四小时的情况。控温控湿通风系统的工作情况也显示在上头,一旦有读数超出或者低于合理范围,就要去鸽舍检查。   惟希跟在卫傥身后,目睹他坐在电脑桌前,宽厚的肩背挤进不算宽敞的电脑椅里,一股强有力的遒劲感扑面而来。难怪唐心吵着要他的联系方式,卫傥确实是充满了阳刚之美,通身散发着浓烈的男性荷尔蒙,惟希想。   卫傥无法忽视来自背后的两道注视的目光,她并没有刻意掩饰她的好奇与打量。她像一只身处弱肉强食的丛林中的灵巧小动物,有着机敏迅捷的反应能力和旺盛的好奇心,对事物充满了探索与求知的欲.望,却又谨慎地提防着可能的危险,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就会如受惊的兔子般迅速地撤回到自己的安全地带。   卫傥看见擦得光可鉴人的显示器屏幕上倒映着他的脸,还有嘴角那一点点笑,耸肩,向后退滑开电脑椅,自上头站起身来,对一旁的阿姨轻声交代:“不要动它,让它升级,我等一下再过来看。”   阿姨点头,卫傥则取过自己的拎上来的工具包,侧侧头,示意惟希跟上他。惟希随他上了直达楼顶的电梯,不算小的空间因为卫傥劲硕的身材而显得有一点点逼仄。如此近的距离,惟希再一次感觉到让唐心为之尖叫不已的男性的力量感。惟希微微仰首,“还未请教卫先生在哪里高就?”   “我说我是个农民,你信不信?”卫傥浓长英武的眉毛挑高,眼里掠过笑意。   惟希想一想,郑重颌首:“信。”   卫傥这回真的笑了起来,“我开了一间小小的保全公司,这是我的名片。”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来,双手递给惟希。   惟希接过名片,只见简简单单一张白色卡片,正面以黑色楷体印着“雷霆”两字,反面则印着卫傥的名字与电话,并没有多余的介绍。然而“雷霆”两字,却如雷贯耳,教惟希肃然起敬。本埠的多少富豪宅邸与高端收藏品展览,所雇用的无一例外,都是雷霆保全。作为保险公司理赔员,惟希也曾经参加过若干珠宝古董展览的保全评估,基本上安全措施缜密细致毫无死角的现场都是雷霆保全负责的。师傅老白有一次顺口提过一句,雷霆的保全员有不少是退役军.人和有侦.查技能从警经验的退职警.察。想不到这样的雷霆,竟然是卫傥口中“一间小小的保全公司”。   “失敬。”惟希由衷地说,“久仰大名。”   “多得业界同行提点,也请徐小姐不吝赐教。”卫傥微笑自谦。   电梯升到楼顶,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惟希一眼看见一片足有两米高的鸽舍,和她印象中老房子顶层自行搭建的简易鸽棚不同,这一片鸽舍完全是别墅级的,不锈钢结构的主体足够容纳好几个成年人在里面自如行走,鸽舍四角都有高清激光云台摄影机在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控。惟希注意到其中有一个摄影机正对着相隔大约五百米远处高层建筑小区前的小广场,从她所站的位置肉眼能看见高层建筑的窗户和阳台上晾晒的衣物。   惟希心间微动,一旁卫傥已经刷开电子门锁,招呼她一起进鸽舍。惟希记得是自己是以他的助手身份上来的,连忙跟着卫傥走进豪华的鸽棚。鸽棚内的通风采光极佳,因事先已经打扫过,故而虽仍不免有禽类养殖场所特有的味道,但并不浓烈刺鼻。惟希还留意到无论投食还是喂水,亦或温度湿度,都已经采取全自动化操作,由电脑控制。惟希不由得感慨,富豪连养宠物的方式都与众不同。   卫傥在前带路,领着惟希在数量众多的鸽笼之间穿行,来到一处明显新添设的金属笼前。他停下脚步,卸下搭在肩膀上的工具包,拉开尼龙搭扣,取出两个摄像头,交在惟希手里。又慢条斯理地自包里搜出若干工具。   惟希睇了一眼已经到处都架有监.控设备的鸽舍,到底忍不住,问:“为什么这只鸽笼要格外装监.控?”   卫傥挽高衬衫袖口,攀上金属鸽笼,一手抓住鸽笼的金属横梁,一手伸向惟希,勾勾手指,示意她递一个摄像头给他,一边解释:“这次要从比利时引进一批詹森系种鸽,先在海关隔离检疫,通过检疫后在鸽舍内也要有一个适应过度期,需要时刻关注。”   惟希点点头。她对信鸽所知有限,但从大亨如此细致对待多少可以看得出,这批将要到来的种鸽,恐怕价格不菲。   卫傥有条不紊地安装好摄像头,又将鸽笼一角已经事先预留出来的线路接入摄像头,这才自鸽笼轻轻跳到地面上,朝监.控挥了挥手,摄像头随着他手部的动作来回转动了一下。卫傥收拾好工具,招呼惟希,“走罢。”   惟希随他回到顶楼公寓,卫傥检查了一遍已完成系统升级的监.控,确认没有什么疏漏之处,又仔细交代中年阿姨,如果监.控设备出现异常,就即时拨打电话找人前来维修,便与惟希告辞出来。   走出公寓,卫傥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征求惟希意见:“吃过午饭了没有?没有的话,一起罢。”   惟希被他腕子上低调的德国表吸引了片刻的注意力。这是一只世界顶级的德国传统家族品牌的手表,一直坚持只使用自家当世罕见的德国银机芯,辅以极具德国古典特色的四分之三夹板配鹅颈式微调装置,并且只生产金与铂金两种表款,其品质完全可以与数只顶级瑞士牌子相抗衡。   至今还开着二手甲壳虫的惟希之所以对这款手表知之甚详,完全是因为不久之前她刚刚处理过一桩匪夷所思的保险索赔。投保人是本城一位人将古稀的富商,在长子年近四十岁,发妻故去将近二十年后,新娶了一位才二十二岁的娇俏车模。老夫少妻新婚自然是蜜里调油,不久小娇妻便怀有身孕,十个月后为他生下老来子。老爷子对这快七十岁又得的小儿子喜欢得不得了,像宝贝眼珠子似的。很快小儿子长大得能爬能摸,能跑能跳,家里的古董物件就开始遭殃了。有一回趁老爷子赏玩收藏的世界名表去接电话的间隙,小家伙爬上皮椅,将转表器里的若干块昂贵手表一一扔向不远处大理石面的茶几。老爷子听见响动已经来不及阻止,只能欲哭无泪地找保险公司索赔。接险后惟希按例到现场拍照存证,又走流程请钟表鉴定专家来一起定损,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富商收藏的名表里有半数竟然是赝品,市值加起来不超过十万。   富商哪里肯相信啊?又专门从香江请来名表鉴定大师,得出的结果也与保险公司的鉴表师相同。富商大怒,他这些名表都是在原产地专卖店购买的,悉数附有鉴定证书,这下变成西贝货,肯定是家里出了小偷!后来经过缜密调查,逐一排除嫌疑,最终目标锁定在老爷子的长子身上。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直认不讳,因为嫉妒父亲对幼弟的疼爱,嘴里总是说要把什么什么留给幼弟,而他从小就想得到的东西也包含在其中,他一时气愤,就陆续把并没有刻意上锁的转表器内的手表调包了。   后来的事就是富商的家事了,惟希隐约听说富商立了遗嘱,并将公司大权移交给长子,自己则带着娇妻幼子长住欧洲享清福去了。不过这都是后话,惟希当时被短期内灌输了不少关于顶级名表的知识,至今还为一块手表的价格能抵得上一辆豪车而咂舌。   惟希笑一笑收回自己的目光。这低调的品位,真是拉开本城若干以追求十八线小明星而出名的土豪一个太平洋的距离。   卫傥注意到她在他手表上停留片刻的视线,“上个月傅老爷子家的名表案是你处理的?”   惟希点头,“颇长了见识。”   卫傥看见她的黑发在正午的阳光下随着她的动作而漾出一圈柔和的金色光芒,心间柔软。稍早他在别墅小区门口看见她,大约是走得有些急,额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鼻尖上略微泛着油光,站在铁门前轻轻咬着下嘴唇,苦恼而无助的样子,他不由自主地就想替她解决一切烦恼。   “年末有一场世界名表会展,到时候一起去。”   惟希先是一愣,随即大力点头,“好啊!”    Chapter 16虾酱炖豆腐3   卫傥驱车载惟希到十分钟路程远的一个小馆子吃饭。饭馆只得两开间门面大,装修也十分简单,门楣上挂着一块烟熏火燎久了的牌匾,写着“卓老头”三个字,与左右两间川湘菜馆的装潢一比,显得有些寒酸。   此时已过了饭点,临街的一排人行道却仍停满了各色车辆。惟希随卫傥走进“卓老头”,才发现这不大的小馆子里竟是食客盈门。店堂内支着六张老式的八仙桌,客人坐的都是最古朴的木制高脚条凳,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味儿,让有些饥肠辘辘的惟希挪不动脚。   卫傥拉着她绕过门口的几桌客人,来到里头一张角落里的桌前落座。厨房里出来一个端着盘子传菜的小伙子,看见卫傥,用带着浓重潮汕口音扬声朝厨房里喊:“卫大哥来了!”   话音一落,后厨里火车头般冲出两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儿,口中迭声叫着“卫伯伯!卫伯伯!”,像两颗小炮弹直直投进卫傥怀抱。   有老食客假意吃醋,“大雄小雄对赵伯伯就没有这么热情,赵伯伯不开心!”   厨房里一位精干的白发老人家用腰里系着的白围裙擦着手走出来,闻言朗声而笑,“大雄去端一碟炸螺尾给赵伯伯下酒!”   说罢朝卫傥惟希这一桌走来。惟希注意到老人家行走间稍微有一点跛足,若不仔细看,并不容易察觉。老人来到跟前,笑声朗朗,“卫先生很久不见,一向可好?今天想吃点什么?”   卫傥转而征求惟希意见。   惟希看了看简单的餐牌,“来份招牌焗芋头饭,一例三菌汤。”   卫傥一边把坐在他腿上拧来拧去的小雄扶稳,一边又点了虾酱炖豆腐和清炒芥蓝,“时间匆忙,今天就吃得简单些。”   “好咧!”老人家应下来,“卫先生今天来得正好,我新做了一罐秘制虾酱,刚巧可以吃。”   那边厢老食客不甘寂寞,“卓老爹藏私,有好东西不拿出来给大家吃!”   老人家笑呵呵,“你没点虾酱炖豆腐,怎么给你吃?”   说罢快步回厨房去了。老人家一走得快,就跛得厉害,他倒是不介意,一旁传菜的小伙却十分小心,赶紧上前去扶住他的手臂,“爸你慢点走。”   大雄小雄围在卫傥身边,四只小胖手扒着他的胳膊不放,“卫伯伯,一起玩!”   卫傥艰难地腾出手自包里取出平板电脑,放动画片功夫熊猫给两个孩子看,瞬间就将他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两个小家伙坐在条凳上,肩并着肩,头挨着头,全神贯注地一人一手捧着平板电脑的一侧,目不转睛地看着动画片。   卫傥摸摸两个孩子头顶,另取出笔记本电脑打开,登陆云空间,调取惟希提供的日期时间段内的鸽棚监.控录像出来,将笔记本电脑移到惟希手边,“你慢慢看,应该有两个摄像头能拍到有用的画面。”   惟希的全副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心无旁骛地看起监.控视频来。这些视频画面由最先进的高清激光云台一体摄像机录制,在光线良好日照充足的白天,其有效监视距离能达到令人咋舌的十公里之远,而五百米范围内的一切事物都清晰得无可遁形。她看见无人的午后,一只胖胖的虎斑肥猫匍匐在阳台的仿古窗棱上,虎视眈眈地盯着外头,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一旦外头有鸽群飞过,虎斑猫便猛地伸出肥爪子,朝着玻璃窗就是一顿狂挠。   惟希在屏幕这头几乎能听见爪子挠在玻璃上的声音,忍不住露出微笑,她现在能理解唐心对宠物视频的情有独钟了。   卫傥也不打扰她,只在一旁轻声引两个孩子同他说话。   一段二十分钟左右的动画片放完,大雄扯着他的袖口来回摇晃,“卫伯伯,再放一段,再放一段嘛!”   卫傥拿手指轻弹大雄脑门,“再看眼睛要看坏了,休息半个小时才可以继续看。”   壮小子见撒娇无果,气哼哼地拽着弟弟跳下条凳,往后厨去,嘴里不住嘀咕:“我生气了!我不和卫伯伯玩了!走,我们找姐姐玩去!”   埋头在监.控录像里的惟希侧首,不意看见卫傥脸上温柔的笑容,惟希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赶紧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地看监.控录像,卫傥的一只手却伸过来,替她阖上笔记本电脑屏幕。   惟希的视线被他压在电脑上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吸引数秒,这是一双镇定而又坚持的手,从容温和中透出些许性.感。惟希教自己脑海里闪过的这两个字惊得连忙抬眼,望向卫傥。他棱角分明线条刚毅的面庞上生着一双深邃好看的眼睛,带着一点点笑意的时候,顿时将冷峻的表情柔和成淡淡温暖。   “先吃饭,监.控视频不会插翅飞走。”   这时卓老爹亲自用托盘端了焗芋头饭、三菌汤和虾酱炖豆腐送上来,“清炒芥蓝马上就好,你们先趁热吃饭。”   托盘放在桌上,青瓷碗里盛着热腾腾的焗芋头饭,表面撒了一撮碧绿生青的芹菜粒,被饭的热气一蒸,发散出好闻的清香,顿时就勾起了惟希不算很强的食欲。软糯绵密的芋头与肥腴的香肠相得益彰,加上清脆的芹菜粒儿,每一口都教人欲罢不能。   “尝尝老爹做的虾酱炖豆腐,风味与众不同。”卫傥将盛着金灿灿炖豆腐的碗推到惟希跟前,“这可是老爹的独门绝技,在外头吃不到。”   惟希依言舀了一勺炖豆腐品尝,油煎过的豆腐表皮微微带些焦香,内里滑嫩,外头裹着一层咸鲜的虾酱,几乎不用细嚼已觉得满口生香。   恰好卓老爹送清炒芥蓝上桌,闻言热情地说,“哪里有卫先生说的独门绝技,就是切了几片乌鱼子剁碎了煎出香味放进去,味道更鲜香些。前阵子刚从老家带回来一些乌鱼子,等下吃完饭给你们带回去,无论是酒烧还是油煎或是炙烤都好呷,直接切薄片放在饭上蒸熟了,蘸酱油吃,也一样香。”   见老人家如此热情好客,惟希却有些不好意思,她不过是随卫傥来吃一顿饭,怎么画风忽然一变,就连吃带拿了?   卫傥朝老人家微笑,“少拿一点回去尝尝鲜,不用给我们带一大堆回去,您老也知道我基本上很少在家吃饭,带多了最后浪费反而辜负了您的美食。”   卓老爹连连点头,“晓得的,晓得的。”一面说着,一面往后厨去。   最近颇有些心事的惟希,就着鲜美的虾酱炖豆腐和清爽的芥蓝,吃掉一整碗香喷喷的焗芋头饭,喝光一小碗清甜滋养的三菌汤,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卓老爹仿佛掐准了时间似的,又送了甜品来。   “糕烧番薯芋,老太婆的手艺,家常甜食,两位别嫌弃。”   切成滚刀块的番薯和芋头装在德化青瓷小碗里,上头撒着花生碎和白芝麻,甜蜜的焦糖色望着已教人垂涎,惟希吃在嘴里,化成一声满足的长叹,真是美味得让人忘却一切烦恼。   卫傥将她微笑着完全放松下来的样子看在眼里,眼里便透出些笑意来。这样才对,阳光抵好的午后,美食当前,就应该好好享受。工作上的事不是不要紧,可是将工作当中的情绪带进生活里,而无法感受面前的美好事物,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恰好这时有他的电话打进来,卫傥将属于自己的一份甜品推到惟希手边,然后接听电话。惟希也不同他客气,接过他的这一小碗糕烧番薯芋大快朵颐。   卫傥坐在她一侧,边接电话,边笑望着她,一张清爽素净的脸,全神贯注地对着一小碗甜品,浓长的睫毛半掩着眼里的光,可他就是能感觉到她此时此刻的喜悦,纯粹得容不下一星半点杂质。   电话彼端说了几句,卫傥应下来,“没问题,当扫榻相迎。”   结束通话,惟希也吃完了最后一块甜品,心满意足地放下调羹。卫傥这才把笔记本电脑重新放到她跟前,“现在可以继续看了。”   趁惟希认真查看监.控视.频的工夫,卫傥结账,卓老爹自然是不肯收,卫傥假意板脸,“您要是不收,我怎么好意思呢?以后再不敢来了。”   “卫先生太客气了……”卓老爹拗不过卫傥,最后打对折收了饭钱,又用拎袋装了两罐虾酱给他,“炒菜烧汤放一点,好吃!吃不掉就放在冰箱冷藏室里,不会坏。”   卫傥回身,看见坐在桌边的惟希脸上表情严肃,稍早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便来到她身后,一手越过她肩膀,撑在桌沿,与她一道观看视频。只看了一眼,卫傥便敛了表情,短暂的一分多钟静默过后,两个见惯世面的人彼此对望,满是沉重。   “我现在就给你复制这段视频,如果需要,还可以提供视频原件给你。”卫傥眸色微冷。   “谢谢。”惟希的喉咙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声音发涩。    Chapter 17绿豆百合汤1   午后的派.出.所,窗口的小干.警在冷气十足的办公室里闲聊,听到门口的响动,便站起身从里间办公室出来,向推门而入的短发女郎问询:“有什么事?”   惟希与卫傥在别墅门区口分手,取回自己的小甲壳虫,立刻驱车到最近的派.出.所,她没办法让自己耐心等待,不,她一刻也不能等!   年轻的小干警先是为她脸上肃杀的表情镇得一愣,随即脱口而出:“徐学姐!”   惟希脸上沉肃的表情略褪,却并不认识防爆玻璃后满面热情的小干.警。   小干.警挠头,娃娃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徐学姐大概不认识我,你毕业那年我才刚大一,你作为毕业生代表致辞的时候,我在台下听过你的演讲。”   惟希点点头,“我是来报案的,稍后有时间再叙旧。”   “哦,好的、好的!”小干.警立刻收起自己对学姐的敬仰表情,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颜色,取出做笔录的纸笔,询问姓名年龄职业户口所在地等信息。惟希配合地主动向他出示自己的身份证、工作证明和联系电话,然后说明自己的来意,并递上拷贝有监控录像片段的优盘。   小干.警接过优盘,接入电脑播放,原先娃娃脸上的笑容慢慢冷却,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表情,扬声朝后头办公室喊了一嗓子,“张哥,你快来看!”   一个微微有些谢顶,身材魁梧的中年警.察自办公室里走出来,往电脑屏幕上扫了一眼,随后用力一拍娃娃脸的肩膀,“这还用叫我出来?马上立案啊!”   “是!”小干.警做完笔录,固定惟希递交的证据,将受理案件回执与立案决定书交给惟希,“学姐请放心,此案本来就是我们派出所出警处理的,当时没有这么强有力的证据,受害人家属情绪又比较激动,又没能采集到可信的目击者证词,这下看看她还怎么狡辩!”   “如果需要,我司一定配合警方调查。”惟希将两张明明轻薄却又沉重的a4纸认真地放进公文包里,“我还有公事要办,今天就不耽搁了,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到时候再聊。”   年轻的娃娃脸小干.警点点头,目送惟希的背影走出派.出.所,默默在心里说:学姐,你都没问我的名字……   惟希再次按响一六一室的门铃,良久才有人前来应门,听见是保险公司的,房门慢慢拉开,男主人行尸走肉般站在门口,“……是来落实赔付的吗?”   惟希看着这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却生不出一点点同情可怜来。   “可以进去再说吗?”惟希淡声问。   男主人侧身让开一条缝,仅够惟希勉强进门,随即“嘭”一声阖上门。   屋内一如惟希上次来的时候那样昏暗,许是几天没开门开窗通风,也无人打扫,地上随处散落着各种生活垃圾,房间里充斥着一股腐烂颓败的气息,教人几欲掩鼻。   “方便的话,麻烦请尊夫人与令堂一起到客厅里,我们一次性将事情解释清楚才好。”惟希的职业素养教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男主人佝偻着脊梁先去主卧请妻子出来,又往客卧搀扶着中年妇女来到客厅。   惟希望着身穿一件皱巴巴睡袍、孤伶伶站在客厅里的女主人,微微颌首。女主人不过几天工夫,整个人已经瘦得脱了形,头发蓬乱地披散着,两眼深深凹陷下去,颧骨突兀,嘴唇干裂,仿佛一具人形骷.髅。反观由男主人搀扶着的中年妇女,虽然皮肤黝黑粗糙,然而面皮紧绷,嘴角还沾着没来得及擦干净的饼干渣,脚步全然不像她装出来的那样虚浮。   惟希要闭一闭眼睛,才能让自己不露出冷笑来。   “是来给我们送钱的吗?”中年妇女用力抓着男主人的手腕,上扬的嗓音透露出她此时此刻的兴奋,眼里流露出对将要到手的财富的热切渴望。要不是是碍于儿媳妇在场,她大约会笑出声来。   “让我们先看一段监控录像,再接着谈赔付问题。”惟希对男女主人说,直接略过中年妇女满是期盼的脸。   “监控录、录像?什么监控录像?!”中年妇女慌张起来,大着嗓门问,“看什么录像?你们就是想赖着不给钱!”   说罢一拍大腿,蓦地两腿一弯,在散落着各种生活垃圾的地板上盘腿而做,前仰后合地哭诉起来,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老头子你走得早啊!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被城里人欺负啊!”、“小姑娘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这么心狠手辣啊!”、“给孩子的钱他们也赖着不给啊!天打雷劈啊!”。   惟希和女主人在一旁冷眼看了数秒,行尸走肉般的男主人已经麻木得连尴尬的表情都无力流露,只漠然地站在她身边。   “有电脑吗?”惟希淡声问。   女主人伸出枯瘦的手指,朝电视机指了指。   惟希跨过地上的垃圾,走到电视机柜边上,注意到五十寸的多媒体电视机侧边的优盘接口。见一家三个主人没有一个打算帮忙的意思,她只好自己在电视机柜上一堆乱糟糟的杂物中间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接入优盘,切换频道,播放卫傥拷贝给她的监控录像片段。   视频的背景里是风声和鸽子的“咕咕”叫声,偶尔还有汽车鸣笛声,镜头稳定清晰地对准了一排前有广场的高层楼房。中午的阳光垂直洒在一排排阳台的遮阳棚上,没有阳光反射的封闭式阳台玻璃窗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有老人抱着婴儿在阳台里晒太阳,就在这层封闭阳台楼上,斜上方的窗口,一个穿着蓝底碎花衫的中年妇女,一手接打电话,一手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婴靠在窗台边上。   女主人抽噎一声,干瘦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捂住嘴唇,盘腿坐在地板上干嚎的中年妇女猛地收了嗓,仿佛被人紧紧勒住咽喉,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电视里传出呼喇喇的风响,画面里的婴儿趴在窗台上,一双小手扒着玻璃窗,努力地蹬着藕节似的胖腿想站起来。打电话的中年妇女原本一手楼着婴儿的腰腹,以防止她撞上玻璃窗,忽然,她的动作似着了魔停滞片刻,随后,她慢慢地放开了护着婴儿的手,缓缓将原本只推开一条小缝的玻璃窗开得更大。女婴的身体随着玻璃窗的推开,一下就扑了出去,一双小胖腿还趴跪在窗台上。小小婴儿不明所以地回头望了望,仿佛想弄明白怎么没站起来,反倒趴下了呢?   “月亮……”一室死寂中女主人终于喊着女儿的乳名,泪流满面。   “关了它!关了它!”中年女人也明白过来,拼命从地上一蹦而起,张牙舞爪地扑向惟希,想抢走她手里的电视机遥控器。   惟希哪里能让她得逞,只一个侧身便避开了她,而她则被地上凌乱堆放的垃圾绊得一个踉跄,轰然摔倒在地。   在场的人全都看着她出丑,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扶她。见势不妙,她卡巴了几下眼睛,再一次嚎哭起来。   男主人不忍地撇过头去。   “陈家梁你要是个男人,你就别闭上眼睛,你看着,你睁大眼睛看着!”女主人嘶声对丈夫吼道。   监控录像画面里的中年妇女,由最初的迟疑犹豫,到最后的凶恶狠毒,中间只隔了短短几秒时间,她上前去顶住女婴的双脚,手一用力,就将原本还只是半身扑在窗外的小身体,整个推到了转轴窗的外头。婴儿没有一丝生还机会,从窄窄的窗台上跌落……   小小婴儿下坠的速度太快,甚至来不及发出啼哭,就已经砸在地面。   男主人的表情由麻木而愕然,继而痛苦绝望地慢慢将视线落在徒劳地站起身来试图挡在电视机前不让他看视频的母亲身上。   “妈……那是我的妞妞,你的……你的孙女,你怎么……”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家梁你听妈说,妈不是有意的,”中年妇女上前去试图拉住儿子的手,却被男主人避了开,她看看面无表情的惟希和眼里充满刻骨仇恨的儿媳妇,终于真的慌了,“家梁,妈没想到妞妞会摔下去,你相信妈!我当时和你姑打电话,她说她刚抱上了孙子,八斤八两重,等满月的时候请咱们一起去吃满月酒。妈一个没注意……”   男主人在丧女之痛和发现亲母竟然是杀女凶手的巨大打击面前,终至崩溃,双手狠命地捶打自己的脑袋,“为什么?!为什么?!”   女主人鄙弃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和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陈家梁,别演了,你心里早就知道是你妈干的,你就是不愿意承认,想从中和稀泥,把这事儿给遮掩过去罢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演什么演?演给谁看?!”   “可那是我妈啊!”男主人痛哭流涕。   “可那是你女儿啊!”女主人干瘦的身体里发出冷硬的咆哮。   惟希见场面濒临失控,上前一步,轻轻扶住女主人的手肘,“我已经报警,警察应该已经快到了。”   男主人错愕地抬头,“……这是我们的家事,你怎么……”   看着他一副家丑不可外扬,打算就家庭内部解决的模样,惟希忍不住嗤之以鼻。   “这不是普通的民事纠纷,而是性质恶劣的刑事案件,作为保险理赔调查员,我有责任有义务报.警处理。令堂的所作所为,也不是你一句轻巧的‘家事’就能草草了事的。”   中年妇女这时仿佛也醒悟过来,一个箭步蹿上来,拽住他的胳膊,兜头盖脸连拍带打,“妈孤儿寡母地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辛辛苦苦赚钱供你读大学,我图个啥?不就是要对得起你们老陈家的列祖列宗?我不能让老陈家在你这一辈断了香火啊!家梁,妈没别的意思啊!就想让你再生个儿子,可你老婆偏偏不肯,说有妞妞一个就够了!这能一样吗?!家梁,妈不能坐牢,妈要是坐了牢,一大把年纪也就算了,你以后可还怎么见人啊?!”   她正哭诉的时候,警.察上门来出具逮.捕令实施逮.捕。   中年妇女死死扒着男主人的手不肯放,双腿连踢带蹬,竟然把两名警.察弄得狼狈不堪。   男主人一边试图安抚母亲的情绪,一边哀求女主人,“老婆……你快和警.察同.志说说,这只是……只是家务事……”   他的声音在女主人冰冷如锥的视线下渐渐低了下去。   “和你的母亲,从我的家里滚出去!”女主人的声音冰冷又愤怒,疏离而决绝。    Chapter 18绿豆百合汤2   最终警.察制服了撒泼打滚迹近疯狂的中年妇女,铐上手.铐将之押走。男主人在妻子极致愤怒却又冷漠的脸上看不到他想要的软化迹象,犹豫了片刻,还是取了钱包钥匙,追在警.察后面跟了上去。   大抵是动静闹得太大,楼道里围了不少人,朝这一对母子指指点点并向屋内探头探脑地觑视。惟希走过去轻轻关上门,隔绝外头形形□□的目光,返身问女主人:   “有没有亲戚朋友可以过来陪你几天?”   女主人环顾乱糟糟的客厅,露出一线比哭还难看的苦笑,“亲戚?朋友?当年我要嫁给这个人的时候,就成了孤家寡人。鬼迷心窍了一样,不顾父母苦口婆心的劝阻,也不听朋友委婉善意的劝告,非要和他在一起,觉得他有上进心,待人温柔,谈恋爱的时候从来没同我红过脸,永远都以我的需要为先……父母常住到国外我姐姐家去了,朋友们渐渐与我疏远,我都无所谓,因为我觉得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是最幸福的事,结果呢?”   惟希不晓得该怎样劝解。   女主人轻笑一声,“徐小姐不用担心我,我会请最好的律师来,务必令她在监狱度过余生,我会好好地活着,看他们母子接受应有的惩罚。”   惟希点点头,有时候,恨也能支撑一个人勇敢地活下去。   “我就不送你了。”女主人喃喃自语,“有太多事要做。”   惟希自一六一室出来,走廊上围观的人群还没有散尽,有两个老阿姨朝着惟希指指点点,想上前来打听又不敢的样子。惟希没有停留,面无表情地乘电梯下楼。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在身上,可是她却感受不到一点点暖意,只有深深的疲惫。   惟希打电话给唐心:“我下午就不进办公室了,有什么事你酌情处理,不用向我汇报。”   唐心在电话那头欢快地应了一声:“保证完成任务!希姐你就放心地翘班去罢!”   心情沉重如惟希,闻言也不由得轻哂,“别喊这么大声,当心被大当家听见。”   那头的唐心嘻嘻哈哈地搪塞两句,率先挂断电话。   惟希取了自己的小甲壳虫,坐在车里,趴在方向盘上茫然四顾,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偌大一座城市她竟无处可去。呆坐在驾驶室良久,她才想起自己答应了父亲要去医院探望“生病”的母亲,酝酿了片刻,惟希将满身疲惫、满腹惆怅收拾妥当,驱车前往医院。   惟希拎着在医院前的超市买的中老年营养核桃乳礼盒与几样点心找到内科住院部,先向住院部的护士问明了王女士的楼层床号,这才往王女士的病房去。   内科住院病房六人一间,王女士的病床靠窗,惟希在走廊上一眼就看见了她。正午已过,阳光斜射,王女士将窗帘拉得密密实实的,把床摇得半高,正穿着病号服斜躺在床上看电视。   王女士并未注意到走廊上的惟希,直至惟希走进病房,来到她的床边。她先是一愣,打算撇过头去不理睬惟希,倏忽又想起来儿子和她的遭遇,猛地从床上弹起身来,伸长手臂,不管不顾地往惟希身上乱拍,嘴里不分青红皂白地骂起来。   “你还晓得来?!你阿弟因为你脚骨都被人敲断了,我拦都拦不住那些人,你倒像没事人一样,过了这么多天才晓得来?!”   惟希哪容得王女士的巴掌招呼到自己身上,退开半步距离,将手里的核桃乳礼盒朝王女士手里一塞。王女士下意识想推开,然而一看是精美的礼盒,手势立刻由推改抓,一把将核桃乳礼盒拽过去,嘴里仍不住地责骂:“现在来献殷勤有什么用?!”   王女士嗓音之洪亮,完全不似一个病人。病房里其他病人和家属的视线全都被她这一嗓子吸引了过来。王女士仿佛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手朝着病房里划了一圈,“你让大家评评理!有没有你这样的女儿?!对自己的姆妈阿弟这么凉薄!”   隔壁床的病友家属不了解内情,只当她是被女儿给气着了,在一旁帮起腔来。   “你这个小姑娘做得是不对,你妈妈生病住院这么多天,你才来看她。她自己生着病呢,还要每天去外科住院部照顾你弟弟,辛苦得不得了。”   其他床的病人家属也应声附和,并一致谴责惟希。   惟希并不辩解,反正她只是答应了父亲走这一趟,要按她的本心,连这一趟都不必走。观众们见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很是无趣,也就失去继续围观的兴致。   王女士还在絮絮叨叨地嘀咕女儿小时候她对她有多好,买最时髦的料子给她做外套,过年过节带她到南京路四川路吃好吃的。惟希拉过椅子坐在病床边上默默听了一会儿,仿佛这一切确实曾经发生过,却又在记忆中遥远得无迹可寻,而她的脑海里,只有被中午处置的事情勾起的深沉而黑暗的回忆。   惟希伸手,为王女士将踢在床尾的被子拉上来,轻轻盖到她的腰腹处,用手压紧了,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清楚的声音淡淡问:“如果我当年索性如了姆妈的愿,掉进水井里淹死了,姆妈今朝是不是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王女士原本气势如虹,恨不能整个住院部的人都知道她的这个女儿有多不孝,闻得惟希的话,先是一愣,望向惟希暗沉无边的眼,猛地脸色一变,整个人几不可察地一抖,更多的埋怨责骂悉数卡在喉头,彻底老实了。   惟希微笑,“生病的人不要想太多,生气对身体不好。”   王女士如同被掐住喉咙的鹌鹑,既无法说什么,又不能动弹,只得大力点头。   惟希这才拍拍被子,站起身来,“姆妈好好休息,我再去看看阿弟。”   王女士神色略显惊惶,翕动嘴唇,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眼睁睁地看着惟希走出病房,随后发现她已经汗透衣衫。   惟希来到走廊,恰好碰见前来查房的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去询问。   中年女医生看了惟希一眼,不赞同地摇摇头,“你们年轻人不要光顾着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也要关心一下父母长辈。令堂这次还算幸运,在医院里晕倒,得到了及时的治疗,万一是在家里无人的情况下晕倒昏迷,后果不堪设想。令堂心血管的健康状况不容乐观,以后要定时定量服药控制血压,还要定期到医院复查。血糖也偏高……”   医生瞥见病房里王女士床上的核桃乳礼盒,“这些含糖的饮料、点心尽量要少吃不吃。要能管住嘴迈开腿,不要总呆在家里看电视或者总是坐着搓麻将。”   惟希点头,医生这才放过她,进病房去了。   惟希越过医生的肩膀,遥遥回望在病床上装可怜的王女士,心里却如何都升不起一丝丝的同情。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五岁那年的夏天,王女士肚子里怀着还未出生的徐惟宗,把她视作累赘,为了能生下肚子里的孩子,致使家里不是处于冷战状态,就是处于争吵当中。王女士甚至为了能不算肚子里的是二胎,升起过要把惟希送走的念头。父亲当然是不同意的,哪怕为此失去了升职的机会,他也没有松口答应这荒唐的提议。   惟希想,王女士大抵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恨她吧?恨不得从来没有生过她,恨她怎么就不生一场大病干脆死了算了呢?这样的念头日夜吞噬着她作为一个母亲最后的一点良知,最终趁一个静寂的午后,阿爷阿娘在屋里午睡,她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玩得热了想从井里汲一点水上来喝的时候,在一旁伺机良久的王女士在她背后推了一把,小小的她一头栽进井里。   王女士还是害怕的,所以并没有留在现场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淹死了,而是匆匆离开了院子,将她一个人,留在幽深的水井里,两只手紧紧地攥着吊水桶的麻绳,死死地咬着牙,用尽全身地力气慢慢向上爬。   惟希不记得自己用了多久才从井里爬出来,她只记得从井底到井口,那漫长得仿佛毫无尽头的一段距离,中午垂直照进井里的阳光,如何也温暖不了她惊恐又哀凉的内心,以及她爬上来后麻木到失去痛觉的血淋淋的手掌。父亲下班回来后,看到她皮开肉绽的手心,什么也没说,默默替她上药包扎,将她带在身边好几天。王女士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彻底地无视了她,不关心她,也不关心父亲,最终和他们父女渐成陌路,无事不登门,有事就无理取闹。   惟希转身离开。她对王女士母爱的最后一点希冀,早就在五岁时被她亲手扼杀,她不在乎王女士的感受,一如王女士也并不在乎她的。   她离开内科住院部,根据医院楼层示意图,找到骨科住院部,很快就查到徐惟宗住的病房。惟希还未走进病房,在走廊上已听见徐惟宗的大嗓门,在和同病房的病友吹嘘自己的“光荣”事迹。   “……我当时以一敌三,真是要多惊险有多惊险……”   惟希走入病房,刚才还精神得不得了的徐惟宗一见,话音戛然而止,老鼠见了猫似的,立刻老实了。   “姐……”   惟希垂头看着躺在病床上,左腿打着石膏固定在牵引架上的青年,伸出左手,在石膏上敲了敲,引得徐惟宗“嗷”一嗓子,活跳虾般弹起来,“阿姐,轻点!轻点!”   “你现在晓得痛了?!那你决定借高利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产生这种结果?”惟希淡淡地问惟宗。   惟宗见姐姐脸色不善,只把一句“我当时肯定投资回报率很高才去借的”含在嘴里,没敢大声说出来。他已见识过亲姐发威,再不想凭自己战五渣的三脚猫本事撩拨她发火。   惟希微笑,伸手替青年将没拉好的病号服领子扯平整,然后用手压在他肩膀上,用力扣住他的锁骨,“你乖乖养伤,也趁机和那些狐朋狗友断绝往来罢。等你伤养好了,看看街道里安排刑.满释.放人员就业的定点单位培训计划里有没有适合你的工作,你老老实实地上班去!”   徐惟宗只觉得肩膀上的手重逾千钧,锁骨都快要被捏碎了,疼得呲牙咧嘴,却唯唯诺诺地,不敢说一个“不”字。   惟希这才满意地放开手,一拍青年养得白白胖胖的脸,“乖。”   她离开病房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问徐惟宗:“那是你姐姐?长得满漂亮嘛,有没有男朋友啊?”而徐惟宗只是干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Chapter 19绿豆百合汤3   卫傥走出电梯,眼角余光扫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和黑色短发走进隔壁电梯,电梯门缓缓阖拢,电梯下行。他笑一笑,真是有缘,走到哪里都碰得到。旋即把这点意外抛开,走向病房。   病房里与徐惟宗的病床相隔一个病友的床位上,一位七旬老者正在和对面的病友家属劈情操,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包。见卫傥走进病房,老者颇惊喜,“卫先生!您怎么来了?!”   卫傥大步走到病床跟前,与老者握手,“听说您病了,来看看。”   老人是他公司资深员工的父亲,稍早诊断出关节问题,因为到底还不算老迈,还想和老妻能出门游山玩水,再三考虑,决定到医院做关节置换手术。现在正住院进行术前的一系列检查。卫傥得知此事,决定过来探望。一方面好教员工能安心工作,一方面也看看有没有什么他能帮得上忙的。   老人哈哈笑,“就是年轻的时候仗着自己身强力壮,结果下田伤了筋骨,到老就开始还以颜色,没什么大碍。医生检查下来,说我的内脏器官比很多小伙子都健康!”   “您安心手术,一切费用由公司负责。”卫傥闻言微笑。   “这怎么可以?我有医保的,哪里好叫您破费?”老人连连摆手,“不可以的!”   卫傥安抚老人,“这是公司的老员工福利,蔡大哥在公司里任职七年了,为公司创造了财富,公司才有能力照顾他的家人。您不用担心。”   “是这样啊……那我不和你客气了!节省下来的费用等我病好了和老太婆去旅游!”老先生大声说。   卫傥又与老先生寒暄两句,叮嘱他别吝惜补充必要的营养,也不用担心护工的护理费用,好好休养为重,这才告辞。他并不打算告诉老先生,这家医院的保安正好由他的公司负责,院长已与骨科主任打过招呼,务必由顶尖的外科大夫为蔡老先生做关节置换手术,人工关节也选择材质最先进的进口关节,使用寿命能达到二十年,以保证老先生术后的生活质量。   病房里的病友和家属纷纷对老先生报以羡慕的注视。   “老蔡侬有福气的,儿子在这么好的公司上班,老板真体贴。”   “蔡伯伯你儿子在哪家公司上班,我也想去!”徐惟宗嘻嘻哈哈地扬声说。   卫傥恰好经过他的病床,扫了一眼床尾挂着的名牌:徐惟宗。   徐惟宗?卫傥锐眼往他脸上望去,徐惟宗觉得自己好像被猎豹盯上的羊羔,无处遁形,吓得一缩脖子。   卫傥微微眯眼,试图在这白胖圆脸青年的五官中找到熟悉的特征,却只看到一脸的瑟缩。他大步流星地走出病房,脑海里却浮现出在钟放的新百乐门夜.总.会走廊里,遇见惟希的事。断了腿的徐姓青年,和徐惟希……   卫傥若有所思。   惟希驱车回家途径菜场,却实在提不起一点精神停下来买菜,只想快点进门鞋脱袜甩一头倒在床上,昏天黑地不知日月长睡不醒。也无怪乎保险从业人员以高达百分之三十的离职率位列高离职率职能领域前茅,任何一个从业者,总是面对她今天面对的类似情形,天长日久,内心不够强大的,难免萌生退意。   惟希在楼下停了车,慢吞吞上楼。楼道里飘来不知谁家的饭菜香,等待归人。惟希有少少的向往,向往推开门的时候,有一桌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和一个人,等着她。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惟希摸出钥匙,推门而入。   夏日傍晚,关了一天的房间里有一股蒸腾的热气,挟裹着空气中漂浮的颗粒,扑面而来,考验着她的意志力。惟希的脑海里,那间不见阳光、暗无天日、比死亡还叫人绝望的客厅挥之不去,她倏忽失去力气,在玄关缓缓坐下来,背靠墙壁,双手环膝,将头脸一股脑儿埋进臂弯里。   “小徐,晚饭吃过了伐?要是没吃,先喝一碗我烧的……”蓦地,一管温柔祥和的声音响起,“哎呀,小徐,侬哪能啦?是勿是中暑啦?”   一只温热的手搭在惟希的手臂上,试图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覅坐在地上,地上凉,来,阿婆搀侬到矮凳上坐。”   惟希从臂弯里抬起头,看见一楼楼组长家的曹阿婆正担心地望着她,忙对眼前的银发老人勉力一笑,“阿婆,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说罢趁势站起身来,“阿婆进来坐,我先去洗个手。”   老人挥手,“侬去,侬去!”又自管自替惟希把空调打开,“噶热的天,不开空调吃不消的。”   等惟希洗完手出来,室内已是凉意习习,老人从自带的保温壶里倒出一碗冰镇绿豆百合汤,放在桌上,笑眯眯地示意惟希,“来尝尝阿婆自己做的绿豆百合汤,下午刚烧好,放了梨汁冰糖和桂花,消暑解渴,味道老嗲的!”   惟希在曹阿婆的注视下,喝了一大口绿豆百合汤,冰镇过又稍稍回温的甜汤,沁凉又不至于太寒凉,清甜中带着一缕甜丝丝的桂花香,顺着喉咙滑下肚去,顿时将身上残留的暑意消解了大半。惟希朝阿婆挑起大拇指,“好喝!”   曹阿婆闻言,笑得合不拢嘴,满意地点头,“看你辛苦了一天,干脆不要烧饭了,走,到阿婆家吃晚饭!”   惟希倒有些不好意思打扰老人家。她刚搬进来不久时,恰遇见曹阿婆在小花园里被一伙所谓卖“地虫草”的骗子纠缠,几个本市口音的撬边模子搓哄阿婆一个,让她买几十元一两的“地虫草”,说什么强身补肾,搓一天麻将都不绝的累。   惟希正好自一旁路过瞥了一眼。她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地虫草”,冷眼看过去,小贩竭力推销的白花花的东西,也不像虫草,赶紧上前去在阿婆付款前的刹那握住她的手腕,叫了声“外婆”。   当时阿婆的眼神有点点意外,惟希只管朝老人家笑,“外婆,好回家吃饭了。”说着将老人慢慢带离几个撬边模子。那群人眼看惟希挽着老太太越走越远,知道生意做不成,瞬间散了个干净。   事后曹阿婆回过神来,连连感谢惟希,说自己当时像着了魔一样,就是特别想买“地虫草”,几百元钱都已经拿在手里要付款了,要不是惟希及时阻止她,很可能就上当受骗了。惟希以为只是举手之劳,可曹阿婆却从此就当她是自家人了,有什么好吃的总惦记着给独居的惟希送一份来。   “今天就不去打扰您了……”惟希婉拒,“再说阿姨爷叔忙了一天……”   惟希与老人家熟起来后,断断续续从与阿婆的交谈中得知她老人家有一儿一女,女儿年轻时上山下乡去了云南,在当地结婚生子,文.革结束后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想方设法地返城,而是在云南当地落户扎根,生了两个孩子,现在女儿都已经当上外婆了。退休后也不打算回来,就在云南景区经营一家民宿,生意好得脚不点地。虽然女儿几次提出接阿婆去云南,但曹阿婆舍不得儿子孙子。阿婆的儿子媳妇与阿婆同住,两人都在居委会工作,孙子是学霸一个,先是保送进了本城最好的大学,后来到美国留学。用阿婆的话说,“正在美国读什么爬山虎名校”。   惟希当时听了笑得半死,“阿婆,是常春藤名校。”   楼组长夫妻很以这个儿子为荣,言语中常常带出一种优越感,惟希虽然搬进来两年从未见过这个常春藤学霸,但对他的事迹却略有耳闻:法国女同学寒假请他到瑞士滑雪,英国校友暑假请他去希腊游船……   曹阿婆总想将惟希介绍给她的的孙子,奈何楼组长两夫妻很是看不上动辄就闹上门来的王超英女士,连带着对惟希也仅仅保持上面子上的客气,内心里大抵是颇有点嫌弃的。   惟希哪里会看不出呢?   “不打扰,不打扰!大弟一家出去旅游了,就我一个人在家,老厌气的。走走走,阿婆请你吃晚饭,你陪阿婆说说话!”曹阿婆说完,拖了惟希的手出门。盛情难却,惟希只好顺手关上门,随她下楼。   “……今朝做了开洋葱油拌面,番茄冬瓜汤,等下再给你煎一块大排,年轻人还是吃得胖一点好,太瘦了没力气上班……”   白发苍苍的曹阿婆微微佝偻着背走在前头唠叨,小小的个子却精力旺盛,手心温暖又温柔,令惟希想起自己的祖母。纵然发生了那么多事,祖母却始终是最疼爱她的人。过年的时候在以示公平地给她和徐惟宗一人一个五百元的红包后,每次都会偷偷再给她一个厚厚的大红包,悄悄示意她不要声张,“给你买点心吃。”   惟希随着曹阿婆走进门,身后的万丈红尘都被隔绝在飘着饭菜香的客厅之外,连同内心寒冷黑暗的冰封,也渐渐消融。    Chapter 20蟹粉狮子头1   国庆长假,惟希睡了个舒服的懒觉,醒来神清气爽,那一点点不愉快也随之烟消云散。洗漱完毕,一边吃曹阿婆给她带回来的麻酱冷馄饨,一边摸过手机,果见社交软件上有数个信息提醒,多数是唐心发的动态,也有师傅老白提醒她中午到他家集合一起出发参加自驾活动的私信。   惟希吃罢早午餐,将厨房收拾干净,依次关好所有窗户,最后拎着自己的双肩包出门落锁,驱车去师傅老白住的小区集合。   老白住在市中心一处老式公房里,周围有不少被列为历史保护建筑的老洋房,该区块的房价已经涨到让人咋舌的程度,惟希笑称这里的一套公寓,脱手后能在中环、外环买别墅了。师傅闻言送她呵呵一笑,“教育资源天差地别!这边能被市重点录取的中考成绩在那一区,只能上普通高中。”   惟希汗笑不已,事关教育,从容淡定如师傅老白这样的人物,也无法免俗地计较起来。   惟希远远望见老白的迷彩吉普车停在小区门口,老白和师母大抵坐在驾驶座上,只有两人的儿子身高腿长的少年戴一顶压得低低的棒球帽,穿一件臂侧两条黑色袖缝的白色棒球夹克,下着蓝色牛仔裤,脚踩一双限量款自带灯光效果的跑鞋,单手勾着背包靠在吉普车车身上。   待她的车驶到吉普车旁,老白自车窗里朝惟希苦笑,“麻烦你载白琨一程。”   惟希挑眉:为什么?   老白做口型:他嫌我们啰嗦。   惟希摇头失笑,解除中控,示意身高已经超过自己的少年上车。   白琨长腿一跨一缩身,坐进甲壳虫里,大力关上门。   “委屈你这大长腿坐我的小甲壳虫了,可是也别拿我的车门撒气呀!”惟希笑着调侃看起来有点气哼哼的少年。   少年从帽檐下头看了她一眼,不吭声。   惟希发动引擎跟上前头带路的吉普车,“和师傅师母不开心了?”   少年艰难地移动了一下蜷在小车里的腿,“烦!”   惟希瞥一眼少年通身的名牌,从鼻子里轻哼,“我这里就不烦了?”   少年张了张嘴,又抿紧嘴唇,有心置气,却终于还是憋不住,闷闷不乐地诉苦,“我们几个同学约好了,假期一起去现场支持电子竞技大赛……”   惟希略微回忆了一下近期的电子竞技比赛新闻,“北美电竞联赛?”   “嗯。”白琨意外她竟然知道。“机会难得,还可以顺便参观心仪的大学……”   “但主要是玩。”   少年一噎,无法反驳。   “师傅已经在攒年假了,估计到时候会和师母一起带你去玩,顺便参观常春藤名校。”惟希扫了琨胡髭初生的侧脸一眼。少年们总是无法家长的良苦用心,觉得烦,觉得难以沟通,索性放弃交流。   白琨抱紧了背包,不吱声。   惟希打开车载音响,任米茜埃利奥特的节奏强劲的饶舌歌曲瞬间充斥了小小的车厢,她再不同少年啰嗦。没过多久,少年伸出手,关上劲爆的音乐,略烦躁地摘下棒球帽,抓头,“我知道了!知道了!惟希姐你和我说说话罢!”   “在乎你的人才愿意同你浪费唇舌,等下到了吃饭的地方态度好一点,晓得了伐?!”   白琨大力点头,他清楚地明白,朝惟希任性抱怨,未必能得到回应,反而可能遭她鄙视。少年心中有一点点不能为外人道的小秘密,最怕被这个又酷又帅的姐姐看不起。   白成濬先到本埠最大自由贸易区进口超市买采购了大量进口牛排与海鲜,又买足两箱葡萄酒与啤酒,这才满载着大量食材驱车前往约好的农庄。   惟希的小车跟在吉普车后面,在市区尚好,驶上高架,很快就被抛开若干辆车。   “你该换一辆好一些的车了。”白琨并不是嫌弃,只是觉得徐惟希如果开一辆酷酷的车就更完美了。   惟希笑问:“然后喝西北风去?”   白琨微微涨红了脸,连耳尖都泛着红,“你来我家吃饭好了……”   “我才不要白天在公司里被师傅盯,下班以后还要在饭桌上继续被他盯呢!”惟希哈哈笑,眉眼里全是毫不在意的飞扬神采,“我不和你抢这项待遇。”   她的车在高架路跟不上师傅老白的吉普,索性找到最近的匝道出口开下高架,打开导航,定位老白说的地址,重新规划路线。   白琨凝视她认真的侧颜,忽然出声问:“如果我出国读书,惟希姐你会想我吗?”   “会啊!”惟希笑着转头伸手在大男孩的肩头大力一拍,“你出国读书去了,师傅师母只怕要将满腔热情都倾注在我身上,努力助我脱单,那时候我会尤其想念你的。”   少年颓然地转开头,望向车外,努力不去看徐惟希灿烂的笑脸。   “这是否就是代沟?”白琨无力地想。   惟希悠哉地驾车行驶在地面道路的车流里,不疾不徐地出了闹市区。车开进郊县,车窗外的道路两旁便渐渐是绿意盎然的田园风光,鲜少能看见钢筋水泥的建筑物。缓缓弥漫开来的暮色之中,偶尔能看见农人戴着草帽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步履悠然,仿佛从时光深处缓缓而来。   在这样安然静谧似望不到头的乡路上行驶了大约二十分钟,导航软件里的男声引导惟希向右一转,开上一条仅可供两辆汽车堪堪擦身而行的小水泥马路。小马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笔直的水杉,茂密的羽状复叶在夏日傍晚晚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细的沙沙声,使人的心绪,一瞬间就宁静下来。小马路的路基两侧,是大片大片郁郁葱葱的植被,多数惟希都叫不出名字来,只是看着就觉得教人觉得很舒服。连犟头倔脑的白琨,都忍不住扒着车窗,远眺前方。   在这样的小路上开了数分钟,猛然就见前面竖着一个青竹牌楼,悬山式,柱子上端微微耸出脊外,柱顶覆着毗卢帽以防风雨侵蚀,正中间横楣上,挂着一张题有“缓归园”三个红字的黑底匾额。   惟希乍见匾额,先是一愣,随即微笑。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忽然就对将要去吃饭的地方,心生无限向往。   汽车沿着乡间小路越向里开,乡村野.趣就越发的鲜明起来。池塘里白鹅与麻鸭在悠然自得地游来游去,暮色中传来忽高忽低的狗叫声,远处的农舍里炊烟渐起。   随着导航中醇厚的男声重复“您的目的地就在附近”,惟希的小车在水泥路的尽头向左转,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晒谷场出现在她面前。晒谷场上已然停了好几辆汽车,包括师傅老白的吉普车,看样子都是趁假期到此地来感受田园风光的。   白琨退门下车,惟希让他先进去,“我把车停停好。”   “我就在这里等你。”少年倔强地坚持。   晒谷场场地有限,惟希倒了两次车才将甲壳虫停得当当正正的,免得影响其他车辆出入。熄掉引擎,她推开车门跳下车来,恰好听见晒谷场另一头有篮球砸在篮板上又弹到地面上的声音。说好了要等她的少年已经不由自主循声而去,跃跃欲试。   惟希也被小狗欢快的叫声吸引,走了过去。   斜阳下一个身材健硕的高大男子在同一名颀长矫健的男子打一对一篮球。健硕男子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灰色圆领汗衫,一条薄款运动裤,夕阳余晖在他汗湿的橄榄色皮肤上镀上一层动人的金光。与他对抗的人则同他形成鲜明对比,白衬衫,牛仔裤,名牌跑步鞋,皮肤白皙让身为女性的惟希自愧弗如。   惟希一眼认出在夏天的傍晚挥汗如雨,一只黄黑相间的小土狗跟随着他奔跑跳跃,欢快地摇着尾巴,围着他嗷嗷直叫的男人。   卫傥一手控球,一手伸展格开欺身上来的对手,肩膀向后一顶,返身,投篮!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空心入篮。   白琨将背包往晒谷场的地上一扔,大力鼓掌:“好球!”   另一个坐在原木条凳上的女郎也笑起来,“你不是卫的对手。”   袖口卷到手肘的蒲良森接住落地后弹上来的篮球,夹在腰侧,“运动上我一向不如卫傥,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卫傥伸手拍一拍蒲生背脊,“能保持现在的水准,已经很不错了,只要不疏于练习,想和我打个平手,也不是不可能。”   蒲良森朝惟希所站的方向扬一扬下颌,“卫,女朋友来了。”   卫傥反身,还没出声,跟在他脚边转来跳去的小土狗却先他一步,撇开四条腿,微微弓起后背,很有地盘意识地朝着惟希和白琨“汪汪汪”吠了起来。   卫傥弯腰摸了摸小土狗的脑袋,“来福,别叫。”   小土狗一脸享受地在他手心里蹭了蹭脑袋,然后不是很情愿地在喉咙里又呼噜了一声,终于安静下来。   卫傥这才直起身来,望向惟希,一双深棕色眼睛沉浸在傍晚的金晖里,似带着千言万语。   “嗨!”惟希嘴角泛起一抹微笑,朝他挥手。   “你来了。”卫傥走向她,小狗来福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惟希还没来得及答复他,站在一旁的白琨却先一步半挡在她跟前,略带敌意地微侧头问:“惟希姐,你认识他?”   少年心里本能地升起危机意识。眼前的男人太过高大健硕,运动过后发梢上带着汗,有汗珠顺着喉结滑落,圆领汗衫被汗水洇湿,显出胸.膛结实的轮廓,透出一种压迫的气势。他和他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上。大男孩儿心里有点失落,原来惟希姐喜欢这样的类型……   惟希一把薅住白琨的领子,顺势把他带到自己的身边,随后对卫傥浅笑,“你也来了。”随后捏住意图挣脱她的少年的脖颈,“这是老白的儿子,白琨。白琨,这是卫傥。”   白琨一梗脖子,使劲挣脱惟希的手,抄起扔在地上背包,大步跑向不远处的建筑。余下两个大人,望着他一骑绝尘的方向。   “少年维特之烦恼?”一个问。   “终将过去,不留痕迹。”另一个答。   两人并一条小狗慢慢走向农庄里的农舍,另一头的未婚夫妻已经挽肩把臂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喁喁私语。   农舍门口支了张桌子,离得老远已经能闻见清蒸大闸蟹特有的香味儿,随着晚风掠过鼻端。有两个大嫂正围着桌边在拆蟹粉,桌子正中一盘蒸熟的大闸蟹,两人面前各有一只白瓷圆碗,中年阿姨一手执蟹,一手持扁尖头竹签,顺着蟹身长势,剔出蟹肉。其手势纯熟老练,丝毫不影响两人聊天。   看到卫傥惟希并肩走近,盘着头发的大嫂笑着打趣,“老板回来了,勿好偷懒了。”   坐在她对面圆脸微胖的大嫂笑眯了眼,“小卫才不是这么苛刻的老板呢,小卫最和气了。”   “听说老板今晚要亲自下厨做蟹粉狮子头,哎呀呀,有口福喽!”   惟希抬头看向卫傥,他微笑,柔和了脸上刀削斧凿的棱角,“欢迎光临在下的农庄。”   惟希忽然觉得卫傥是个妙人。经营着一间本城最大的保.全公司,大到各类型国际会议和展出,小到公司与住宅小区,都有雷霆保.全公司承接的业务,行事低调又出人意料,就像她想不到他会拥有这样一座和他本人风格截然不同、叫人生出无限好感的农庄,并且会亲自下厨做菜。    Chapter 21软籽甜石榴   缓归园里的农舍是一处典型的江南农居,傍水而建,黛瓦青砖,雕梁翘角。底楼进门是宽敞的客堂间,桌明几净,先惟希一步进门的老白夫妻已经坐在一面临水的轩窗前,倚水品茶,见卫傥引惟希进门,两□□一下眼神,老白心领神会,不等惟希再往里走,便遥遥朝她举一举茶杯,“这块风水宝地我们先占了,卫傥你带惟希另找一个好位置看风景吧!”   同来的公司同事起哄,“老白要和嫂夫人单独约会啊?早知如此,我们就不来当这个电灯泡啦!”   “就是就是!连爱徒都这么毫不留情地赶走,哪里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处哦!”   老白听了,抓一把花生朝起哄的两人掷去,“再啰嗦就赶你们出去喂蚊子!”   众人哄笑,室内顿时热闹起来。   惟希暗暗瞪了师傅一眼,你敢不敢做得更明显一点?!   老白只管拿后脑勺对她。   客堂间另一边与未婚夫同坐的邵明明朝惟希招手,“惟希!”   卫傥笑问惟希,“一起坐?”   惟希点点头,虽然她内心深处是很想离这对未婚夫妻远一些,但是看到邵明明与蒲良森相偕而笑,又并不想为他们平添什么变数。毕竟男才女貌,真真是一对璧人。   才一迈步,惟希手心倏忽一热,垂眼望去,卫傥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自然得如此天经地义,仿佛曾这样携着她的手走过每一段路。   卫傥牵着惟希走到未婚夫妻坐的八仙桌旁,替惟希拉开四腿八拴束腰直背雕转珠的鸡翅木八仙椅,等她落座,自己才坐到她身边,取过桌上的茶壶茶盏,为她斟茶倒水。   邵明明半支香腮,眨着一双明媚大眼注视卫傥将倒得八分满的茶杯搁在盏托上递给惟希,半真半假地冲蒲良森叹息,“原来卫大哥是这么细致体贴的人啊,和你形容得截然不同……”   原本展臂搭在未婚妻八仙椅椅背上的蒲良森闻言,似笑非笑地收手摸一摸她的头顶,然后为她在茶盏里续上半杯热气缭绕的茶水,又向卫傥传授经验,“老婆永远是对的,只要她豁翎子,哪怕她根本不喜欢喝茶,你也要立刻接翎子替她斟上。”   “我有这么不讲理么?”邵明明侧头,嘟嘴问。   伊今天穿一件藕粉色小尖领真丝衬衫,搭配一件淡淡薄荷绿丝光羊绒针织开衫,颈上戴一串镶淡金色珍珠项链,褪去了坚硬干练的一面,通身都是柔软娇俏的味道。   蒲生执起她的戴着订婚戒指的手,在手背落下轻轻一吻,“不,因为我爱你之故。”   两人四目相对,胶缠在一处,慢慢靠近彼此,勾颈亲吻。   惟希几乎没地方落眼,心里大是感叹,蒲生此人真是情话技能满点。   卫傥在她耳边,徐声问:“我打算进厨房看看,要不要一起去?”   惟希大力点头,要要要!   惟希跟在卫傥身后走进厨房,顿时大感亲切。   农舍的厨房和她家老房子里的厨房是一样的,青砖砌成半人高的炉灶,灶台上铺着白瓷砖,两处灶眼里各坐着一口黑黝黝朴实无华的生铁大锅,眼下木质锅盖严严实实地盖在大铁锅上,有丝丝缕缕的热气从锅沿逸出,带着诱人的香气。下头灶膛里烧着柴火,偶尔发出哔哔啵啵的爆裂声,灶台一边的四层红漆嵌螺钿花鸟开门的碗柜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应餐具。另一头的木质长案上则堆满各种各样当季的食材,等待处理,师傅老白采购的整扇小牛肋和海鲜也在其中。   卫傥从门边的挂钩上取下白围裙系在腰上,指一指长案边的架子,对惟希道:“上头有刚摘下来的石榴,最初开始筹建农庄的时候,栽下去的石榴树,今年头一次结果。正宗的突尼斯软籽石榴,你尝尝看,不甜不要钱!”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微笑起来。   惟希踱过去,果然看见架子上头搁着好几个竹匾,盛装着各色鱼干菜干,其中一只竹匾里是几只滴溜滚圆、饱涨得好像要裂开来的大石榴。   卫傥执水果刀刀背,将刀柄递向她。惟希接过两个做埃及人姿势的小人标志的水果刀,轻轻剖开石榴,随着刀尖切入到光滑的果皮,她几乎能听见空气中“哱”的一声,红色的石榴皮顺势就崩裂开,露出里头鲜红饱满如同红宝石般的石榴果粒来,被刀尖戳破的果粒里浓甜的红色果汁流到惟希的指尖上。   惟希下意识地将手指上的果汁吮了吮,甜蜜的味道令她忍不住叹息。   卫傥掇条板凳给她,“坐着慢慢吃。”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呢喃了一句“谢谢”,坐在木凳上,一面剥石榴吃,一面观察卫傥。   他像是行走在厨房之中的国王,慢条斯理的悠然,却又井井有条的从容,一切都臣.服在他的脚下,秩序井然。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拿起整扇小牛肋排,用厨房纸吸去表面的血水,在牛肋排表面撒上一点盐,稍微用手抹开后放在一边,随即取过一个双耳大铸铁盘子,往里倒满粗粒海盐,铺满整个盘底,之后将老白带来的海鲜用水冲洗一下同样吸干表面的水分,一股脑将虾和贝类堆叠在海盐上,信手切半个柠檬与迷迭香、罗勒一起塞在食材的缝隙里,以粗粒海盐将所有的海鲜埋起来,拿烧烤用锡纸将整个铸铁盘团团包裹,端起来阔步走到灶台跟前,弯腰,徒手塞进其中一个柴火烧得旺旺的灶台里去,起身抬腕看表。   “八分钟。”   惟希吹一声响亮的口哨表达自己的敬佩。   厨房侧门两个大嫂捧着拆好了的蟹粉碗进来,听见口哨声,圆脸大嫂乐了,“哎呀!原来老板喜欢会吹口哨的姑娘!”   盘发大嫂眨眼睛,“不是随便哪一个会吹口哨的姑娘都行,村口烟纸店金带娣也会吹……”   大嫂们心领神会地相视哈哈哈笑起来,不过见惟希并不害羞局促,两人遂将蟹粉放在条案上,挤眉弄眼地离开厨房,走得老远了还能听见她们的笑声。   卫傥恍似未觉,自去大冷藏柜里拿出一爿猪前腿,拎起来“啪”一声放在条案上,惟希听声音就知道这爿猪肉分量不轻。只见他将猪腿前后左右细细端详数秒,便抄过刀具架上的中式片刀,斩件去骨,将其中最好的一块肉脂均匀的肉皮一面朝下,拎起一点点猪肉,将刀刃斜切进肉与肉皮之间,扯住下面的猪皮,往自己身体方向微拉,刀刃轻易地在肉皮与白色脂肪间前行,不过是一个喘息的工夫,一块完整的猪皮就取了下来。   卫傥将猪皮放在一旁,“这是好东西,做成皮冻最好吃。”   惟希大力点头,“我小时,冬天祖母常向肉摊老板索客人弃之不要的猪皮回来,用烧热的铁锅把猪皮表面的猪毛烫去,焯水后切成细细的丝,放两片生姜进去,熬一锅浓浓的猪皮汤,整锅搁在室外半天就变成一锅皮冻。吃饭的时候切一块改刀成片,蘸着蒜蓉酱麻油,那味道!”   卫傥听得微笑连连,他懂得她一字一句里关于味道的回忆的每个微小的细节。他把去了皮的猪肉捧至水斗边稍微冲洗,以厨房纸将表面的水吸干,重新放在砧板上,取多一把厨刀,先切小块,随后左右开弓,手工剁起肉来。   惟希为他丝毫不逊于专业厨师的手法所折服,“你是怎么做到的?”她也下厨,但充其量是家常菜初级厨艺,再复杂一点的,不是不能尝试,只是一方面嫌麻烦,一方面她一个人开伙仓,懒得弄步骤繁复的菜式。手工剁肉馅更是从没尝试过。   卫傥的刀在砧板上剁得“哚哚”有声,“熟能生巧。”   惟希很好奇以他的年纪和从事的职业,有什么机会熟能生巧,可是又深深觉得自己再问下去或恐有探人隐.私之嫌,遂将吃了一小半的石榴放下,“这是要做狮子头用的?可需要我帮忙?”   卫傥看一眼她跃跃欲试的面庞,将两柄厨刀让给她,“你帮我剁两下,我去给烤盘转个方向。”   惟希走过去接过两把中式厨房刀,猛地觉得手腕一沉,不由得暗暗咋舌。她平时在家用惯西式厨刀,几乎没摸过中式片刀,想不到竟然如此之重,真要想将两把都抡起来刀肉,没有一点臂力和腕力,还真做不到。不过是卫傥走到灶膛跟前弯腰将铸铁盘用通炉灶用的铁钎勾出来转一百八十度再推回去的时间,她剁了十几下,已觉得手臂有点酸。   卫傥从灶台边返回条案前,站定看着惟希两秒,伸手稳住她的胳膊,“肩膀和上臂不要动,手肘稍微夹住身体两侧,用小臂带同手腕,挥刀幅度不要太大,这样既节省体力,也能很好地使力。”   惟希按照他教的方法,虽然觉得姿势有点别扭,但果然比刚才省力得多。   卫傥默默看了片刻,觉得她已经掌握了要领,才上前接手,“这里交给我处理,得麻烦你帮我把那筐青菜摘一摘,每颗青菜只留菜心和外面的三片嫩叶。”   惟希鞋跟一磕,“是!保证完成任务!”    Chapter 22蟹粉狮子头2   当晚的晚餐摆在客堂间后头临水的檐廊上,连主人家同八位客人,支了两张八仙桌。众人仿佛约好一般,将惟希赶到主桌和卫傥与薄邵二人同坐。   “去去去,你们年轻人坐一桌,有共同语言,不要来和我们中年人凑热闹!”老白赶小鸡似的摆摆手,又一把拽住想要跟过去的儿子,弹眼睛,“你过去轧什么闹猛?给我老老实实坐在这里吃饭!”   白琨恼怒非常,几乎想踢了凳子走人,可是却又想起自己答应了徐惟希吃饭的时候态度要好一点,只能闷闷不乐地将脸一撇。   惟希从善如流,到主桌落座。   卫傥和留下来帮厨的大嫂从厨房上菜的时候,见惟希坐在邵明明下首,背对客堂间的槅扇门,微微侧头,似在倾听。晚间水面上的风吹过檐廊,带起她颊边的短发,她伸出手将调皮的发丝挽至耳后。看得出她的肢体惬意而放松,那点她在蒲良森身边会觉得不自在的担心退去,卫傥扬声说,“开饭了开饭了,让大家久等了!”   两位大嫂先后送上凉拌鱼皮、糟卤毛豆和酒香醉虾等六色凉菜,随后推上一辆餐车,待餐车推到檐廊,揭开椭圆形大餐罩,瞬间香气扑鼻而来,餐盘上盛着一只脆皮烤乳猪。   卫傥亲自戴了手套,执刀将烤乳猪片成大小厚薄均匀的薄片,趁热端至桌上。   “特地从广西运来的巴马香猪,肉质细嫩,大家尝尝看。”卫傥介绍。   “南北朝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称烤乳猪‘色同琥珀,又类真金,入口则消,壮若凌雪,含浆膏润,特异凡常,’卫傥你做的这只烤乳猪色香形已具,就看味道如何了。”蒲良森像是没想到卫傥竟有如此厨艺,他笑着打趣,“我以为你说亲自下厨,无非就是做两道家常菜招待我们。”   “家常菜哪能入得了你的眼?”卫傥微挑浓眉,“我还指望你蒲公子替我这农庄打广告做宣传呢!”   说完还待返回厨房,蒲生忙招呼他,“别忙,先坐下来边吃边聊,菜可以慢慢上,酒却是不能不喝的。”   帮厨的阿姨赶他入座,“老板忙了一下午,快歇歇吧,厨房里有我们看着。”   卫傥并不推辞,顺势坐在惟希对面。   惟希早在大家客套时候,已取了筷子,夹一片烤乳猪,不蘸任何调料,送进嘴里,轻轻一咬,唇齿间先是酥脆的“咔嚓”声,随后鲜嫩的肉.汁在齿颊内迸开来,酥嫩鲜香,回味无穷。   惟希点点头,卫傥所言非虚,肉质确实和市面上普通的猪肉不同,细而不柴,肥而不腻,让人更加期待他做的蟹粉狮子头了。   席间众人相谈甚欢,老白趁着酒意诗兴大发,一边举着酒杯,一边拍着儿子白琨的肩膀,“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儿子你好好读书,爸爸妈妈攒钱送你出国!”   少年略显单薄的后背被他拍得“空空”响,略微涨红了脸,想发脾气又强忍着。   惟希看见师母在师傅腰侧狠狠拧了两把,“老白你喝多了,快坐下!”   平日里稳重如山的老白晃一晃身,到底还没醉,顺势坐回八仙椅。   蒲良森闻言先对卫傥一笑,随后隔着桌子对老白说,“白老师打算送令郎出国求学,哪里用得着您与嫂夫人攒钱这么辛苦?我们公司设有教育奖学金,令郎可以提出申请,符合条件便可获得,我公司不要求任何的后期回报。”   老白微愣,还没做出反应,白夫人却已经双目如炬直望过来。   “真的?要怎么申请?”   蒲生笑眯眯的,“今天出来聚会,意在吃喝玩乐,谈升学太煞风景。嫂夫人要是确实感兴趣,不妨假期结束后与令郎来我公司面谈,做个详细的规划。”又笑吟吟地一指刚送上来每人一盅的蟹粉狮子头,转开话题,“这可是卫傥的拿手绝活,平时轻易不肯亲自下厨做的,我们今天有口福了。来来来,一定要趁热品尝!”   惟希看向卫傥,他朝她点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惟希遂安心揭开甜白瓷炖盅盖,清澈澄黄的汤里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狮子头载沉载浮,碧绿生青的青菜心点缀一旁,揭盅的一刹那诱人的鲜香味道扑鼻而来。取调羹先舀一匙汤品味,清甜鲜美,小火清炖的蟹粉狮子头咸鲜腴嫩,又丝毫不掩明李贽人对大闸蟹‘蟹之鲜而肥,甘而腻,白似玉而黄似金,已造色香味三者至极,更无一物可以上之’的赞美,舌尖上仿佛清新的湖风掠过。   “想不到卫你的厨艺如此之高超,将来的卫夫人真有福气。”邵明明朝未婚夫眼睛,“我们应该常来吃饭。”   蒲良森宠溺地微笑,“好,没问题。”   惟希在心里很是附和邵明明的提议,不过也知道自己和卫傥远没熟悉到可以常来蹭饭的程度,因而只是举起手边的桂花酿,致意卫傥,卫傥笑着举杯回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胜酒力的白夫人起身回房间,惟希见师母脚步虚浮,忙上前搀扶。师母靠在她身上,仿佛自语,又似呢喃,“惟希,你师傅在单位的时间比在家多,和你相处的时间比和我多,他更听你的……他是死脑筋,从来不肯变通。换做平时,我也就随他去了,可是事关小琨的将来……你劝劝他,这么好的机会,不能错过。”   惟希转头,只能看见师母微醺的侧脸,半垂的眼帘遮挡住她的眼瞳,无法窥见她此刻的内心。惟希无声太息,扶正了半倚半靠的师母,将她送到楼上的客房里。   安置好师母下楼,楼下客堂间的夜宴已经散了,惟有两位帮厨在收拾餐桌。惟希有心上前帮忙,胖圆脸大嫂挥着手,嗓门洪亮,“这里有我们就行了,小姑娘出去走走,消化消化!”   盘发大嫂笑哈哈地点头附和,还不忘指点惟希,“绕过房子,后面有一个靠水的小亭子,风景赞得不得了,可以去看看。”   惟希依言走出客堂间,外头夜色沉沉,乡间没有什么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周遭早早地陷入到一片幽静里,偶有蛙声从远处传来,风中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缭绕在鼻端,细细分辨却又无迹可寻。她按着大嫂所指,绕过两层楼的农舍,顺着鹅卵石拼花小径,穿过一丛茂密的阿拉伯婆婆纳,来到农舍后头。   屋舍后有一条仅可供一人勉强通过的青石沿,通往屋后的水埠,旁边就是自客堂间轩窗望出来的清澈小河。河水蜿蜒曲折,顺着地势流往另一头的大池塘。不远的上游处,正静静矗立着大嫂说的“小亭子”——一间半凌于河面上的水榭。   惟希信步走向水榭,青砖小路两侧的草丛里间或有秋蛩轻鸣,与蛙声相映成趣。桂花的香气渐渐浓郁起来,在青砖路尽头,惟希借着星月天光,发现两株桂花树,树干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合抱在一起,一树枝头开满金桂,另一树则满是银桂,彼此的香气交织,浓郁却又冷清。   难怪两个大嫂力推此处,惟希暗想。走过桂树,夜风轻拂,一阵花雨扑簌簌落下,沾染得她一肩冷香。惟希漫步来到水榭前,踏上连接水榭与河岸的几乎贴水而建的木桥。中秋已过,天空一弯下弦月倒映在水中,走在桥上,仿佛御水而行,有种不可思议的幽谧。   惟希走近水榭,蓦然籍着淡淡的月光,看见卧在木桥尽头的小土狗来福,想转身离去已是不能,来福机警地支起上半身,短促地“嗷嗷”叫了两声。水榭里传来卫傥低沉的声音,“来福,这么晚了,不许叫。”   小狗也许觉得委屈,喉咙里低低呜呜着,把头埋在两只前爪下面。   惟希好笑地经过来福,伸手挠一挠它的后脖颈,它想躲开,却又舒服得难以抗拒,直打小呼噜。   “它喜欢你。”卫傥背对着惟希,坐在水榭面水的敞门门槛上,宽厚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寂寥意味。   惟希走到他身旁,拉一拉牛仔裤的裤脚,学着他的样子在门槛上坐下。水榭外是静静流淌的小河,意外地有一片荷花,开在十月的桂香中。虽然开得并不如何蓬勃,然而当河面上的晚风如顽皮的孩童抚过将谢未谢的荷瓣,花瓣缀在花托上摇摇欲坠,留恋不去,并着丝丝缕缕的冷冷桂香,让人平生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感慨。   惟希想,如此美景,真是教人只愿沉醉不愿醒。   小狗来福终于忍不住跑过来,绕着两人的腿边打转,打破宁静。惟希伸手摸一摸它的耳朵,它就愉快地直蹭她的手心。   “今晚的菜肴可口极了,完全不输给外面五星级酒店的行政总厨的手艺,我吃得很开心。”惟希诚心诚意地向卫傥表示谢意。她原本以为就是普通的农家乐口味,没想到会享受到顶级餐厅才有的美食。   卫傥闻言侧头,捞过在惟希手心里撒欢的来福,捧着它的脸用力揉了揉,“我的厨艺和外面的餐厅还能比,不过比我师傅还差得很远。我师傅他……即使用信手从山野树林里采的野菜,也能做出回味无穷的美味来。”   他语气中的怀念与感伤令惟希不敢贸然追问,可是又禁不住心中好奇,卫傥怎么会跑去山野里吃饭?   卫傥一叹,伸出揉过来福的手,在她头顶也大力一揉,“真是个不会聊天的姑娘……这时候你该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问我‘你师傅真这么厉害?’话题才能继续,我就可以接着说一个煽情的感人故事。”   惟希老脸一红,完全没注意他的话,只觉得头顶上他的手又大又温暖,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武侠小说里描写“一股热流注入头顶百会穴”,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   卫傥收回手,抱着来福站起身来,“走吧,挺晚了。入秋天凉,不宜在水榭坐太久。早点睡,明天带你们去钓鱼抓螃蟹。”   惟希站起来,微凉的夜风将她脸上的热意吹散,她暗暗唾弃自己,果然和唐心相处得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变得对男.色失去抵抗能力,被摸个头就脸红心跳,真是太没出息了!    Chapter 23共生稻田蟹   次日清晨,惟希还没睡醒,外头熊孩子白琨已经在大力敲门。   “惟希!惟希!你起床了没有?我们一起去看日出!”   惟希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好不容易才睡踏实,就被吵醒,迷迷糊糊抬头一看,客房里的挂钟才指向六点,不由得呻.吟一声把头用枕头蒙起来,企图抵挡门外不断传来的魔音,冀望于得不到她的回应的白琨能失去耐心放弃拉她一起去欣赏日出的念头。   很快门外少年的声音就消失了,然而惟也彻底地失去睡意,只好爬起来刷牙洗脸。对着镜子里睡眼惺忪,满脸床单纹路印子的自己,惟希怔忪失神。昨晚的梦荒诞离奇,梦里陆骥踩着七彩祥云来向她求婚,求婚戒指上的钻石足有鹌鹑蛋那么大,周围镶满瑰丽的粉.红色碎钻,火彩闪瞎她的眼。就在她犹豫是否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求婚时,忽然路边一个魁梧的男子搭起大排档,用低沉浑厚的声音吆喝着“宵夜每种十块,肉串十块钱,海鲜十块钱,统统十块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她在昂贵的钻石和路边摊宵夜之间犹豫了一秒,果断转身投奔香气诱.人的大排档……   惟希朝镜子里的女郎做一个鬼脸,女郎还她以相同的表情。惟希失笑,伸手接一捧沁凉的水泼在脸上,整个人顿时彻底清醒。换下睡衣,穿上衬衫牛仔裤,惟希拉开客房的窗帘,晨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   惟希下楼与师傅一家和同事吃早点。熬得浓而不稠的白米粥,刚出笼的蟹粉小笼,白胖暄软的小馒头,佐以农家自制的脆酱瓜,六月黄做的蟹糊,挑剔如白琨也坐下来安心埋头在这地道而纯粹的美食里,被新蒸出来的蟹粉小笼烫得嘶哈咧嘴也不放。   老白看了老怀大慰,一边掰开婴儿拳头大小的馒头,用筷子挑一点咸鲜的蟹糊,像黄油似的抹在上面,一夹,咬一大口,再就着热乎乎的白粥送下肚去,然后忍不住对在座诸人笑道:“多亏了我选的好地方吧?要不是小卫特意给我们留了一晚出来,想订他这里的桌位根本定不到!谢谢小卫!”   卫傥闻言抬头朝老白微笑,“白大哥要来,自当随时欢迎!”又向大家介绍上午的活动安排,“喜欢泛舟湖上可以乘船享受鱼塘垂钓的悠闲,要是想体验一下务农的乐趣,等一会儿就和我一起下田吧。”   别扭少年白琨扫光一屉小笼,嘟囔:“谁要和你下田!”   老白在桌子下头轻踹儿子,“吃饱了?吃饱了和我钓鱼去!”   白琨还想犟头倔脑,被老妈在背上拍了一把,拖起来与众人打招呼,“我们吃完了,你们慢慢吃。”然后拽着他和老白向外走。   惟希埋头忍笑,所有惨.绿的少年时光,都少不了这样的画面罢?   吃过早饭,外头不意竟下起了蒙蒙细雨,几个同事索性留在室内搓麻将。邵明明蒲生两人很有情调地共撑一把油纸伞,雨中散步去了。卫傥取过门旁的斗笠,换上一双黑胶高筒水靴,问站在门边看雨的惟希:   “一起去?”   惟希点点头,她三岁以前随祖父祖母下过地,二老在田里干活,把她搁在竹背篓里,往田埂上一放,背篓里还装着她的绒布玩具和自家地里结的甜芦粟。甜芦粟青绿色的外皮已经被祖父细心地剥去,只留里头浅绿色甜嫩的芯子,截成一段段手指长短,她坐在背篓里,自己玩一会儿玩具,无聊了就啃啃甜芦粟,嚼一嚼把渣吐在田埂上。时光散淡得不可思议。   后来上了幼儿园,渐渐就很少再随祖父母到自家田里去玩,再后来……祖父去世,田地被国.家征收,一切都不复从前。   卫傥将自己手上的斗笠戴在惟希头上,问:“你穿多大的鞋?”   “三十八码。”   “稍等。”卫傥转身往厨房方向去,等他去而复返,手里已多一双全新的柠檬黄雨靴,“试试看大小。”   惟希接了鞋换上,跺跺脚,“正合适。”   卫傥也戴上斗笠,摘下挂在门边的竹篓,两人一起步入细雨中。初秋的晨雨来的十分突然,下得细且密,不过是一会儿工夫,地面已被打湿,空中一股江南特有的迷离水气,呼吸间都觉得湿哒哒的。   惟希跟着卫傥走过门前停着汽车的晒谷场,沿着水泥车道步行了六、七分钟后,转弯,下了路基,两旁就是大片稻田。水稻已近成熟,金黄的稻穗沉甸甸的,半垂着头,雨水凝结在穗尖上,将落未落,仿佛害羞。   卫傥先一步踏上可供一人行走的田埂,伸手搀扶惟希从路基上跨下来,防止她在雨中略显泥泞湿滑的田埂上摔倒。待他们踩进垄沟里,隔着雨靴惟希都能感受到稻田淤泥的湿冷,一陷进里头,很有点寸步难行的意味。   他们的到来惊动水田里憩息的生物们,“哗啦啦”水声响动,稻叶轻摇。惟希眼尖,指着眼前稻秸间隙,“有鱼。”   卫傥伸手微微拨开一丛水稻,“养蟹的时候,蟹苗长到一定大小后,放了一批鱼苗进去,作为它们的动物性饵料,大部分鱼苗被吃掉,少数幸存下来。”   卫傥的描述十分简洁平淡,惟希却从中听出惊心动魄来。她没有真正务过农,乡间生活最接地气的也不过是挖挖野菜、摘摘野果,偶尔捉捉蜻蜓、扑扑蚂蚱,长大后倒是帮祖母伺候过院子里的瓜果蔬菜,但也仅仅是在祖母指挥下浇水施肥而已。种地养鱼之于她,是完全陌生的领域,但卫傥谈及这个话题,却是信手拈来,毫不生疏。   “一定很好吃!”惟希对着游鱼远去的影迹,感慨。   “其实一般,因为养在稻田里,鱼的肉质难免会有土腥气,不宜清蒸炖汤,只适合做红烧鱼块。”卫傥好笑地看着惟希垂涎三尺的样子,“喜欢吃鱼的话,等一会儿去鱼塘里捞两条鲜活的,中午一鱼三吃。”   “好好好!”惟希大力点头,有好吃的她才不同他客气。   卫傥笑起来,眼角有两条笑纹,“现在先抓螃蟹。”   惟希在水田里举步维艰,稍一抬腿,脚倒是拔.出来了,水靴却陷在湿滑的泥地里,惟希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进退两难,觉得甚是滑稽,忍不住笑起来。   “要像这样走。”卫傥见她脸上笑容灿烂,也不由得微笑,一边走向她一边示意,“不能拔腿,两只脚要像推土机一样,趟着走。”他走到她身边,将陷在淤泥里的雨靴拎出来,小心翼翼地避免泥水蹭到她裤子上,然后替她穿回脚上。   路基上传来响亮的口哨声。惟希循声望去,只见两个黑衫麻裤的青年肩扛手拎着工具站在路边,满面戏谑地望着她和卫傥。两人年纪相仿,身高也差不多,皮肤都晒得黝黑发亮,肌肉结实,体型健硕,一看就是长期在阳光下劳动的样子。惟希觉得其中一个青年十分眼熟,惟希微眯被雨雾润湿了睫毛的眼睛,在记忆里寻找相关的信息,青年却先一步认出他来,慢慢收敛了脸上大咧咧的笑意。   “徐警.官。”他淡声打招呼。   另一个青年听得这一声,脸上的戏谑淡去,略带防备地瞪着他。   惟希几乎立刻回忆起与她打招呼的青年是谁。那时候她才毕业,通过职位竞争考试被录用,分配到陆骥所在的刑.侦队。她刚入职时,恰逢金融区有抢.劫团伙连续作.案,上级安排她和陆骥假装成一对情侣,和另一对公.安干.警假扮的夫妻,与两队便衣警.察持续数天在金融区卧底。两对假情侣每天交换卧底区域,开高档轿车,背名包戴名表,携带大量现金,出入金店和珠宝行,假装选购珠宝首饰。终于在第八天成功抓捕一个抢.劫团伙,该团伙有组织有分工,两人负责挑选目标,两人专司跟踪,三人实施抢劫,一人接应,一人望风。他们有专门挑晚上,在车库对在金店和珠宝行购买金饰和金条后准备离开的情侣下手,整个实施抢的过程十分迅速,前后不超过两分钟,随后由负责接应的人开车将负责抢劫的三人载离车库。   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分面熟的青年,正是当年负责望风的人。整个犯团伙被抓获时平均年龄不足十九岁,年龄最大的才刚二十三岁,他则是其中年龄最小的,尚不满十六周岁。因为当时案件影响恶劣,所抢财物金额巨大,所有嫌犯都克以重刑,他虽是未成年人,也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惟希记得他被捕时十分淡然,到案后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说父母只顾做生意没人管他,他又不爱读书,整日无所事事闲极无聊,结识了几个学校里的混混,又通过他们结交了社会上的闲杂人员。男男女女聚在一起看美国大片的时候,觉得抢.劫又酷又容易,干脆模仿起警.匪片里的情节手段,实施起来。   这些整日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从摸底跟踪,通风报信,到动手强抢,接应逃离,计划周密详细,手法老到,完全不像是新手,要不是他们太相信自己,没有变换惯常的犯.案区域,而是流窜作.案,抓.捕起来恐怕难度会大大增加。   惟希想起这些事来恍如隔世,朝青年微微点头。她不清楚卫傥是否了解青年的底细,不过以卫傥的工作性质,这些恐怕早已调查得清清楚楚,所以她无意多嘴。   卫傥对两名青年挥手,“今天的鱼塘交给你们承包了,带我们的客人多钓几条鱼上来!”   两个年轻小伙应了一声,临走前看了看惟希,仿佛不安,又像如释重负,一个拉着另一个跑远了。    Chapter 24桂花甜酒酿   卫傥等两人跑出他们的视线,才笑着问惟希,“认识乔司令?”   惟希点头,“印象深刻,不过那会儿他还是个白白净净,看起来很斯文的孩子。”   父母为孩子起名“司令”,其野心显而易见,必然是希望他将来大有作为的,断然不会想到他们的宝贝儿子在他们拼命工作赚钱无暇他顾的当口,成为了江洋大盗中的一员。   卫傥笑一笑,一边在稻田旁的垄沟里寻找蟹洞,一边闲聊,“我和相关机构有合作关系,农庄每年会录用一些重新踏上社会的少年.犯,为他们提供食宿和工作。做五休二,交五金,有年终奖,待遇并不比外面公司差。他们两个是同一批来农庄的,一直互相扶持帮助,干活也卖力,是两个不错的帮手。”   惟希听得心中一动。她想起被打断了腿躺在医院里的徐惟宗。并不是她多顾念这个成天惹祸撩.骚的弟弟,而是想从根本上断绝他和那些没事就斗鸡走狗,满肚子算计的人的接触往来,免得他惹下更大的祸事让老父和老祖母受牵连。   父亲和祖母年纪大了,实在经受不起王女士和徐惟宗隔三差五的骚.扰,而她又不可能时刻守在二老身边。   “你这里还招人吗?”惟希跟在卫傥身后,学着他的样子在泥筑的沟垄上寻找洞口,随口问。   “并不对外招聘,一般由合作的机构推荐需要重新回归社会的刑.满.释.放人员,先试用三个月,如果表现良好,就可以正式被农庄聘用。他们大多数不会在这里工作太长时间,两到三年为一个周期。在工作之余,农庄会组织他们继续读完高中或者大专课程,掌握一技之长,将来可以在社会上立足。”   卫傥详细向惟希解释整个招聘任用的过程,“雷霆保全公司对他们进行追踪回访,以防止他们再次误入歧途。这是一个长期的合作项目,不以盈利为目的,旨在帮助曾经迷失自我,然而愿意振作起来重新做人、融入社会的年轻人。第一批来农庄的八个人已经全部完成高中学业回归家庭和社会,也拥有了自己的工作和事业。”   惟希能感觉得出来,他并不是在邀功炫耀,而是真心替他们高兴。   “如果我想介绍一个人过来面试……”惟希怕他为难,“算了,还是不要了,我只是多嘴一问而已。”   她不希望留给卫傥一个仗着认识非要他大开方便之门的印象。在她经历过自己母亲的无理取闹之后,太了解要求别人因工作便利行举手之劳在他人来说,往往是一种莫大的负担,而提出要求的人却并不自知。   “你不是当老师的吗?顺便帮我女儿补补课呗!”   “听说你儿子在电视台当导演,我孙子唱歌老好的,让你儿子选我孙子当演员吧!”   “都说你写小说写得不错,干脆替我把思想总结报告写了好不好?不多,三千字,对你还不是小菜一碟?”   类似的情景惟希见过不少,她不想因自己的请求给卫傥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卫傥思及自己和她几次三番巧遇,一次在钟放的新百乐门夜.总.会,以及不久之前在医院里,结合这先后两次偶遇她的表现,他几乎可以肯定和她那个断了腿躺在床上还眼睛骨碌碌乱转,一看就不老实的弟弟脱不了关系。   “也并非绝对不对外招聘,只是外界并不知道这个信息罢了。欢迎随时带人到雷霆面试,农庄长期需要人手,尤其农忙的时候。”他极其诚恳地对惟希保证,“请不要同我客气,录取与否并非我个人一言堂,最终要看是否达到农庄的要求。”   卫傥找到蟹沟两侧的蟹洞,自竹篓里摸出饵料,投在蟹洞外头,然后抖出一大块防水油布,摊在田埂上,拍一拍示意惟希坐上去,“现在只需要坐着等螃蟹上钩。”   两人并排坐在油布上,迷蒙的晨雨渐渐停歇,空气中水雾弥漫,呼吸间满是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清冷,卫傥侧脸问只着一件白色比马棉衬衫和一条深蓝丹宁裤的惟希,“冷不冷?”   惟希一愣,要想一想,才答,“不冷。”   生活中,好像除了父亲,再没有什么人关心她冷不冷,这个问题经久没有父亲以外的人向她问起过。她也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冷也好,热也好,能捱得住的,都不算事儿。   卫傥看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怔忪,转回脸去,又从竹篓里取出一小包虾干,拉开密封条,与惟希分享,“农庄里自制的即食虾干,不会太硬太干,当零食吃着玩正好。”   惟希觉得他的竹篓仿佛机器猫的空间口袋,已经自里面拿出好多东西了。   “还有什么好吃的?”她向着竹篓探头张望。   “没有了,稍后回去有桂花糕和甜酒酿。”卫傥微笑,忍住伸手摸她头顶的冲动。   “怎么会想到经营农庄呢?”惟希终究抵挡不住自己的好奇,接过他递来的虾干,问。   卫傥笑一笑,“也许是习惯使然吧。以前有段时间在海外工作,当地的饮食习惯和国内大相径庭,牛排、羊排、土豆泥、玉米糊偶尔吃味道倒还可以,天天吃就很有点吃不消。中方工作人员干脆在自己的驻地开辟了一小片菜园,种瓜果蔬菜。下班后大家有空都会去莳蔬弄果,基本上等到回国时,人人都种得一手好菜。我师傅一直手把手地教我,从最初连浇水的时间都弄不清楚,到最后能凭借叶子就分辨得出果蔬的种类,全是他传授给我的经验。”   惟希闻言不由得轻笑,“真好!”   “也算是一种排解乡愁的方式罢。”卫傥眼神迢遥,“梁园虽好,终非故土。后来回国,生活安定下来,却又怀念起在异国他乡种菜的日子,正好手里有这么一块地,干脆就开农庄种地了。”   惟希咬一口虾干,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身边这个话语里满是怅然的男人,最终只是伸手,拍一拍他的肩膀。   她手劲不小,卫傥被她一拍,收回去得很远的思绪,一指沟垄,“有螃蟹了!”   说罢将装着虾干的小密封袋往衣袋里一塞,戴上棉线手套,从田埂上滑下去,伸手在螃蟹背上左右一捏,蟹钳上还牢牢夹着小虾的螃蟹就被他捉住。   惟希只见那张牙舞爪的螃蟹个大脐凸,足有四两重的样子,卫傥把它扔进竹篓后,它在竹篓里四处乱爬,蟹爪在竹条上划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十分活络。惟希学着卫傥的样子,从田埂上滑到垄沟里,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怕惊动了从蟹洞里爬出来的横行介士。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负责抓,一个拿竹篓承接,大半个小时里捉了七、八只稻田蟹,最后惟希脚底打滑,抱着竹篓朝前扑去,要不是卫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手肘,她恐怕整个人都要摔进满是淤泥的沟垄里。饶是如此,她的一只膝盖也已经跪在地上,被卫傥拉起来的时候,蓝色丹宁裤的一条裤腿沾满污泥,白衬衫的一边手肘也染上了污渍,看起来煞是狼狈,不得不结束抓蟹活动。   惟希借着卫傥的手劲站直身体,卫傥再三向她确认,“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疼?”   “没事没事,就是自尊心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回去之后要把这一篓螃蟹都料理了祭我的五脏庙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惟希垂头看一眼自己脏污得不像话的裤子和衬衫,再看一眼手上哪怕要扑进泥浆中还抱得紧紧的一竹篓螃蟹,到底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划破农庄清晨的宁静,冲开厚厚的云层,仿佛阳光穿透水汽,洒落下来,驱走雨后的湿冷。   惟希回农舍换完衣服后并没有再见到卫傥,厨房的阿姨说他有事先行一步,不过交代了要好好招待他们,并送上了软糯的桂花糕和甜馥的桂花酒酿。   一碗热热的桂花甜酒酿落肚,驱走了惟希身上仅剩的一点点寒气,香软的桂花糕更是让她饱足感倍增。有美食至此,难怪两个男孩子晒得黝黑发亮却看起来心平气和,通身没一点点戾气。   众人中午围着大圆桌吃着老白从鱼塘里钓上来的胖头鱼,用这两条十多公斤重的胖头鱼烹制的拆烩鳙鱼头、红烧甩水、水煮鱼片的一鱼三吃,令在座几个老饕赞口不绝,纷纷表示不虚此行。   最后一人一碗秃黄油捞饭,稻米晶莹弹糯,秃黄油芳馥香腴,谁还管它胆固醇超不超标?!连平时只吃两汤匙饭保持苗条身材的白夫人都吃光一碗桂花香米。   吃完午饭,大家纷纷整装准备驱车返回市区,临走时,厨房阿姨为每人都送上一只大牛皮纸拎袋。   “这是缓归园为客人准备的伴手礼,欢迎下次光临!”   众人至此算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Chapter 25清炒河虾仁(两更合一)   载着仍然别扭不已的白琨驶向市区的惟希并不知道卫傥正万分头疼地看着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夏朝芳,多少训斥的话最终无声地咽回肚里,示意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的阿姨去拿条毛巾来给她擦擦脸。   夏朝芳接过阿姨递来的湿毛巾,一把捂在脸上,“呜呜呜”地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哭着,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因得不到安慰而不停耸动肩膀。   “停!不要哭了!”卫傥轻喝一声。   夏朝芳微微一愣,到底哭声渐弱。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卫傥无奈地转头问照顾夏朝芳生活起居的阿姨。   阿姨面上有些讪讪的,“放假前就不大开心,问她她也不说,上午忽然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又哭又叫又砸东西……”   卫傥顺着阿姨的视线望过去,果然半敞着门的卧室里一片凌乱,毛绒玩偶和限量手包扔了一地,他嘴唇微抿。   阿姨见了脖子一缩,借口打扫准备撤离现场。   “放着卧室让她自己整理。”卫傥淡淡说。   “好好好!”阿姨丢给埋头缩肩的夏朝芳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逃进厨房去,关上门留一条缝隙,准备随时出来救场。   卫傥坐进客厅的沙发里,“朝芳,你已成年,应该懂事了。”   夏朝芳被他语气里的冷淡激得一愣,随后一把扔开毛巾,扬起哭得微微有些肿胀的脸,发泄般地冲他大喊:“谁要你管我?!我在学校被学生家长欺负,回到家里没有一个人安慰我不说,还要看着你和别人你侬我侬!你不想管就直说,何必拿这些照片用软刀子戳我!”   卫傥疲惫地捏一捏眉心,这算是迟来的中二少女病么?   “你在胡说什么?”   夏朝芳把自己的手机从旁摸过来,一言不发地往他身上扔。   卫傥冷着脸接住手机,“够了!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夏朝芳闻言,本已收住的眼泪“唰”一下又流了下来。   “傥哥,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对我的。”   卫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苦情戏女主角附体的夏朝芳。   “我变没变,暂时不知道,但你变了是肯定的。那时候你刚上班,说公司里的女同事都背名牌包,你背一只几百元的杂牌包被她们在背后嘲笑,回来大哭一场,我和你几个叔伯知道后,大家心疼你,商量好了每人给你买一个名牌包,甚至还让国外的朋友代.购限量款,你当时是怎么说的?现在又是怎么做的?”   夏朝芳一噎。她当时心花怒放,觉得傥哥和叔叔伯伯们对自己真好,觉得傥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说一定会好好珍惜他们送给她的礼物……她余光瞥了一眼卧室里被她盛怒中扔在地上的手包,忽然有些心虚。   “朝芳,你的东西,都来得太容易了……”卫傥看着被他抓在手里的最新款手机,“你没吃过苦、受过累,读书有人接送,家里有阿姨照顾饮食起居,从来没有自己洗过一件衣服,下过一次厨。当别的年轻人在为了有房住而拼命奋斗的时候,你却在为了窗外没有鸟语花香的风景而烦恼。”   夏朝芳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是你们欠……”   “别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卫傥冷然起身,“手机你既然不喜欢,先暂存在我这里吧。那些限量手袋如果你也不喜欢,我马上叫人来收走,就不放在你跟前碍你的眼了。”   夏朝芳目瞪口呆,明明受委屈的人是她,明明他以前都迁就她的,为什么这次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已经关照阿姨,让你自己收拾卧室,她的工资会结到这个月月底。”卫傥不打算再浪费时间试图和中二少女讲道理,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对了,假期结束,你的司机我会重新给他分派工作,你不妨学着搭乘公交车上下班。”   夏朝芳望着卫傥开门离去的高大背影,张口结舌,“阿、阿姨,你听他说的都是什么?”   阿姨心疼每个月六千元包吃包住轻松惬意的工作被小姑娘这么折腾没了,“作吧,作吧,接着作,开心了?!”   “可……不是你说傥哥有了女朋友就不会像以前一样关心照顾我了,让我抓紧他啊……”夏朝芳傻眼。   阿姨哪里知道事事处处都替夏朝芳考虑周到的卫傥翻起脸来会是如此地让人措手不及?   卫傥下楼,坐进车里,看一眼被他抄手接住的夏朝芳当武器扔的手机,心念微动,解开手机密码,点进夏朝芳日常使用的社交软件。她的朋友圈相对简单,不是以前的大学同学,就是现在的同事,还有若干公众号和各种海外代购。长假期间朋友圈里有不少人到海外旅行,上传了相当数量的美食美景,炫富秀恩爱的也不乏其人,公众号风雨无阻假日无休地推送大量心灵鸡汤和似是而非的健康指南,海外代购则用各种折上折和当季新品吸引人的眼球。   直到他看见缓归园企业号的更新内容,卫傥才恍然明白夏朝芳为什么会突然如此患得患失,情绪失控。缓归园的企业号九点更新了一张图片,画面中他和颀长纤瘦的女郎头戴斗笠,并肩而行,两人脚上的雨靴都沾着泥巴,女郎的蓝色牛仔裤一条裤腿上蹭得全是污泥,然而伊全然不觉。细雨方歇,氤氲的水汽还未散去,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两人的表情,然而照片完美地捕捉到他们之间步调一致,轻松愉悦的氛围,图片下方一段不知道谁添上去的文青范儿感悟: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卫傥不由得微微一笑,把手机放进置物箱。他能理解夏朝芳的焦虑不安,却无法纵容她的无理取闹。他从她十五岁开始照顾她的生活,像兄长爱护妹妹一样安排她的生活起居,无微不至地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确保她衣食无忧,开心快乐地成长。但是他内心的某个角落始终清楚地知道,他再如何体贴入微,也无法替代真正父爱和母爱,给不了她所真正需要的安全感,她永远是那个十五岁时惶恐不安镇日哭泣的孩子。   虽然在楼上表现得格外强硬,只是他到底没法真的撒手不管,还是致电安排夏朝芳去担任音乐代课老师的私校校长,了解情况。该私校是一所十二年一贯制贵族式私立学校,学校采取全封闭式的管理,所用的安保系统由雷霆保全提供,因而他和校长有点私教,运用这一关系,将夏朝芳安□□小学部,暂代一位怀孕的音乐老师。他当时考虑到中学生正处在青春期,叛逆的刺儿头不在少数,以朝芳这种单纯没心计的性格恐怕镇不住中二少年少女们,所以请托校长把她安排在小学部代课。可从他刚才听到的抱怨,她好像连小学部的学生也搞不定的样子。   电话接通,卫傥与对方打招呼,“你好,毛校长,我是卫傥。”   “卫总,您电话来得正好,我也恰好想与您联系。”彼端背景略显嘈杂,毛校长似乎正在与人聚会,“对于发生在夏老师身上的事我很抱歉,让夏老师受委屈了。您看要不这样吧,让夏老师多休息几天,好好散散心,暂时不用急着来上班。”   卫傥哪里听不明白毛校长的言外之意,只是不动声色地应下了,转而问:“您能否告诉我当时的详细情况?朝芳性格比较内向,并不肯多说什么。”   毛校长在另一头讪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夏朝芳播放了一段歌剧《魔笛》中著名的花腔女高音唱段复仇的火焰,作为音乐赏析课上的讨论内容,结果有两个比较调皮的学生在听到戏剧花腔的部分,不能抑制地当场模仿起母鸡“咯咯”叫,引得周围同学哄堂大笑,教室里顿时乱成一锅粥。夏朝芳本来就因为是代课老师,学生们对她远不如对原来的音乐老师那么敬畏服从,课堂纪律一乱,她完全无计可施,几次要求学生们安静都无人理睬,一气之下便要求两个带头搞怪的孩子离开音乐教室,到门外罚站。   “卫总你也知道我们学校是私立学校,很多学生都是在家说一不二的小霸王,老师不能凭一时之气同他们硬碰硬,得有策略懂教育心理学才行。”毛校长很是无奈,本来只是来代课的,结果现在闹得如此不愉快,他也很为难啊。“这两个孩子本来就是班级里的刺儿头,连班主任都得捋他们的顺毛,一听夏老师让他们罚站,最初也没放在心上,还在音乐教室里嘻嘻哈哈的,这激怒了夏老师,给他们一人扣了两分行为分……”   “然后呢?”卫傥觉得两个刺头似乎并不会在乎被扣掉行为分的样子。   “唉……国庆假期学校组织各年级到不同的国家游学,但必须保证行为品德分达到一定的积分,那两个调皮鬼大概一直都盼着快点放假可以和同学出国玩,结果夏老师这两分一扣——”毛校长叹气,“他们的积分就全都达不到标准了。其中一个孩子当场就放话叫夏老师放学别走。后来夏老师下班的时候,该学生家长就堵在校门口,说夏老师欺负她儿子,讲了一些比较难听的话,把夏老师骂哭了……”   毛校长顿了顿,见卫傥没有回应,只好继续道:“班主任已经批评了该学生,等夏老师调整好心情回来销假上班,我也会勒令他向夏老师赔礼道歉。”   “您说的情况我了解了,给您添麻烦了,毛校长。”卫傥微笑,“有空请您喝茶,我新得了四大奇茶之冠的城步虫茶,嗜茶如您,一定要试试。”   “一定一定!”毛校长在电话那头迭声答应。   卫傥挂断电话,不由得叹息。这件事听下来,非但不是朝芳的过错,她还很受了些委屈。可惜她选错方式来对他发泄心中的委屈,倘使她能在第一时间用理智的态度与他沟通……卫傥摇头失笑,如果这样,那她就不是朝芳了。他刚才也在气头上,倒和中二青年计较起来。   卫傥抬头看了一眼小区里孩童来回奔跑的小广场,驱车驶离。现在不是谈心的最好时机,不如彼此冷静两天,他先把引发这件事的熊孩子和熊家长解决了,再回头和朝芳坐下来认真地谈一谈罢。   国庆假期转眼即逝,众人在感叹假期短暂的同时,也不免抱怨着假期结束迎面而来的连续七个工作日。   惟希早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便看见唐心以一种极其颓废的姿势扑在办公桌上,睡眼惺忪,平时精心打理的发型显得有些凌乱。看见她进门,也只是抬起手有气无力地向她摆了摆,哈欠连天地道了声早。   惟希将背包挂在一旁的衣帽架上,笑问:“还在倒时差?”   她假期的最后两天大部分时间泡在健身房,剩下的时间则在家看书,偶尔扫了两眼朋友圈,借由同事朋友们发上来的照片领略了不少风土人情,从中能看出假期过得最充实最富有异域风情的,当属唐心。伊长假去了西班牙,坐在地中海风格建筑的阳台上,背后是西班牙一望无际的蔚蓝海岸和细腻的白色沙滩,品尝热.情缠.绵的门西亚葡萄酒和瓦伦西亚最著名的海鲜饭;入夜则化身热情的西班牙女郎,在当地古老而热情的小酒馆里,由英俊的西班牙青年陪伴,鬓边簪着火红色鲜艳.欲.滴的花朵,观赏热情奔放的弗拉明戈舞表演;转而又出现在马德里斗牛场盛装观看斗牛士的表演……   相比唐心,她简直是不折不扣的的宅女了。   唐心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我凌晨才下飞机,要不是想第一时间把礼物给你,今天就请假不来上班了。”她伸手一指她办公桌边上堆得小山一样的各式包袋纸盒,“喏,希姐你慢慢拆礼物,我先进休息间眯一会儿。”   说完,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进办公室附设的休息间,把门一关,将一大堆礼物留给惟希,自顾自睡觉去了。   惟希望着唐心办公桌旁的礼物小山,喃喃自语:“看来这个假期我收获颇丰啊……”   那天从缓归园回家,整理农庄送的伴手礼,牛皮纸拎袋装得满满当当,除了备受好评的罐装桂花酱和咸蟹,还有农庄自制的桂花糕与秃黄油。秃黄油装在密封玻璃瓶内,满满一大罐,色泽金黄,隔着玻璃瓶的密封盖都仿佛能闻到诱.人的鲜香味道。她还没拆封,打算留着等去看父亲的时候,两父女一道品尝。   中午高层午餐会的时候,师傅老白特意叫住准备和唐心一起去吃饭的惟希,“走走走,今天和师傅一起去蹭饭!”   被中途截了糊的唐心呲牙,“老白最讨厌!”   老白哈哈笑,才不在乎女郎的娇嗔,一手托着惟希的手肘,将她带走。   公司高层惯例每周有一次午餐会,与员工例会不同,高管们的会议气氛更轻松自由,大家一边吃着由某五星级酒店提供的商务套餐盒饭,喝着大老板国庆去牙买加旅游买回来的产自华伦福特农庄的蓝山咖啡,一边畅所欲言。   惟希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基层员工,只管埋头吃八十元一份的商务套餐,为里头的清炒虾仁、藏红花烧仙贝而咋舌,感慨高层们的午餐待遇与他们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忽听得二老板慈霭的声音点她的名:   “这次要表扬一下理赔调查部门的小徐,是她认真仔细,大胆推测,小心求证,避免了一次恶性骗保,为公司挽回了可能产生的巨大损失。”二老板心情颇佳,甚至还开口调侃起大老板,“姚总可得奖励小徐啊!”   年过五十但仍保持着军人体魄的大老板姚军点点头,他向来不吝于奖励工作出色的员工,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种事他是无法认同的。“不但要奖励,还要全公司通报表扬。”   姚军微笑,朝惟希颌首。当初这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因不名誉退职而进入他的公司当理赔调查员一事,他是知道的。她师傅白成濬为此特地来同他打过招呼,表示她的业务能力相当出色,不名誉退职完全是受家人牵连。   惟希将一口鲜香滑嫩的虾仁咽下肚去,朝两位领导微笑,“谢谢姚总,谢谢赵总。”   姚军同惟希接触得不多,有限的那么几次面对面,也多是由她师傅白成濬汇报工作,她只是安静地隐身在老白身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现在这样认真仔细地一看,她虽然是个十分年轻的女孩儿,但是眼神坚定,整个人有种值得信任可以托付的持重。   姚军忽然有些长辈逗趣小辈,想看这个稳重的小姑娘嗒然色变的恶趣味,“法律纪实的节目制作人是我的老战友,前段时间在网上看见一段女白领地铁早高峰徒手擒贼的视频,当时就把这段视频转发到我们的战友群里。后来辗转得知视频里的擒贼英雄是我的员工,一直想采访你。”   惟希微微一愣,夹着蚝油西兰花的手在半空顿了顿,这才轻轻将西兰花放回餐盒里,“路见不平,举手之劳而已,没什么值得采访的。”   姚军一拍转椅扶手,“宠辱不惊,好样的!”   惟希本以为这一茬就此揭过,刚打算把放下去的西兰花夹起来,只听大老板洪亮非常的嗓门再次响起,“不过上一次理赔调查涉及到刑事案件,案件性质恶劣,法律纪实打算跟踪报道案件,已经发来正式的采访申请,公司方面考虑再三,决定接受。毕竟此案影响深远,希望能通过这次采访报道,给那些不法之徒敲响警钟,不要怀揣侥幸,要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同时也为我司理赔调查的高效率打一个广告。”   惟希转头看着乐呵呵的师傅老白,暗暗发送求救信号:师傅您老倒是替我说句话啊!   奈何老白一副“这是好事我支持你”的表情,完全不理会她。   惟希见此事势在必行,也不好多说什么,遂朝在座高管们微笑,“保证完成领导交代的任务。”    Chapter 26沁凉矿泉水   宽敞明亮的场馆内并无太喧嚣的人声,更多的是两两对练的拳手出拳踢腿带出的风声和拳拳扎实的击打声。   这座自由搏击场馆里到处都是惟希的熟人,她每走几步路就有人伸出手来与她击掌打招呼,她一路回应。   惟希答应老板接受法律纪实节目采访,公关部门即刻派形象顾问过来与她接触。笑容可掬的顾问先生围着她转两圈,随后表示她虽然看上去十分清瘦,不过还是建议减重至少十磅,才能在镜头前呈现最佳状态。   惟希遂联系教练,紧急增加锻炼频率与强度。   一个穿着运动胸.衣和运动短裤的飒爽女郎站在拳台上半扒着围绳扬声叫她:   “徐惟希!上来陪我打一场!”伊脸上带着自信的爽朗笑容,蜂蜜色皮肤上滑落晶莹汗珠,结实饱.满的肌肉充满力与美,令人过目难忘。   惟希抱拳告饶,“我现在的状态可不是你的对手。”   女郎居高临下将她从头看到脚,点头同意,“以你现在的状态,确实不是我的对手。要多多练习,尽快把状态找回来。”   说完,伊嘴里哼唱着“无敌是多么寂寞”,回到拳台中央,与男陪练继续训练。   惟希笑着来到自己预约好的场地,陪练的健身教练已经就位。年轻的小伙子穿着麻灰色运动背心,同色运动短裤,短发修剪得干净利落,浓眉大眼,看起来充满阳光朝气。见惟希踏上台阶,立刻上前拉开围绳,方便她略略弯腰钻过来。   他伸手非常认真仔细地捏了一下惟希的上臂肌肉,摇摇头,“肌肉有点松,肌腱却有点紧,最近拉伤过?”   惟希回忆了一下,“不小心跌倒时条件反射拉过一把,大概那时候抻到了。”   教练放开她的上臂,“啧”一声,“徐惟希你退步了。”   惟希朝教练拱手,“求别虐……”   “迟了。”阳光青年咧嘴,套上手靶,“嘭”地两手重击一下,“来,先热身!”   一旦投入到运动中,惟希便忘却凡尘,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与教练的拳脚往来上,等到三十分钟练习时间结束,教练摘下手靶在她肩膀上轻捶一记,“不错,多少还保持了一点状态,不至于惨不忍睹。”   惟希抓过搭在围绳上的毛巾擦汗,“承蒙夸奖。”   能得到眼前这位体院毕业、自由搏击轻量级冠军的肯定,于她如今的训练量,她已经很满意。   小伙子捧起大毛巾的一角,自后头替惟希撸小狗的狗头似的将她汗湿的短发擦了擦,“还是要坚持过来训练,一周两到三次,这样才能保持一个比较良好的体力和状态。”   “我尽可能。”她与教练道别,走下拳台。   早前的健美女郎已经结束对练,换好衣服,这时正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要不要捎你一程?”   惟希谢过她的好意,“今天开了车来。”   女郎嘁她,“你不会骗我说没开,好让我献献殷勤么?”   “可是我还要回来取车,太麻烦。”   “无趣!”女郎蓦然趋近惟希,五官精致的面孔几乎要贴在她脸上,“五点钟方向那个男人已经看了你很久,可千万不要被这种表面文质彬彬的人渣骗了。”   惟希不明所以,女郎趁机在她颊上轻啄,落下一枚猩红唇印,随后一脸得色张扬地朝五点钟方向昂首一笑,沐浴后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发梢扫过惟希的脸颊,转身离开。   惟希将大毛巾披在肩膀上,穿过场地中的数个拳台之间的走道,慢慢走向五点钟方向的休息室,通过休息室才是男女更衣室。   站在休息室门口的蒲良森白衬衫灰毛衣牛仔裤,看起来与自由搏击馆内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但他身上却有种随性随意的自在。他注视着惟希一步步走近,微笑着递出一樽玻璃瓶身的纪念版矿泉水。   “蒲先生?”惟希没有接手的意思。   蒲良森也不恼,直视她黑白分明,似能看透人心的眼,“徐小姐可否赏脸一起用顿便饭?”   不等惟希拒绝,他又补充,“想与徐小姐谈谈工作上面的事。”   “谈工作请至公司和我的秘书预约。”惟希有淡淡不耐烦。   “就是贵公司老板姚先生告诉我可以到此地来找你。”蒲良森笑眯眯。看,你大老板都已经同意。   “有什么事现在说就好,我还要回去陪家父吃饭。”惟希脸上流露出冷淡疏离的表情。她不知道蒲生和她有什么工作上面的事可谈。   蒲良森点点头,一手插在裤袋中,一手把玩矿泉水瓶,“徐小姐有没有兴趣换一份薪水更高的工作?无论盛世人寿保险有限公司给你多少薪水,我都可以提供给你两倍的薪金。”   惟希有一点点容忍的好奇,“蒲先生知道我的工作性质么?”   蒲生报之以微笑。   “请问您的数据分析公司有什么需要我这类工作的?”惟希不明白一个搞数据分析,为国资企业、高科技公司及高端金融行业提供咨询服务的数据公司,出于什么理由要提供高薪工作给她?   “这份工作需要签订保密协议,如果鄙人有幸能请得动徐小姐跳槽,后续会详细告知工作的具体细节。”   换一个人也许会被高薪和略显神秘的工作吸引,可惜,不是她。惟希越过蒲良森,“抱歉,我没兴趣。”   蒲生有些无奈,“徐小姐,你究竟为什么讨厌我?甚至要因你的先入为主而放弃大好的工作机会?!”   惟希停下脚步,决定开诚布公,免得这个问题困扰蒲生,使得他因为挫败感而不断挑战她的耐心。   “首先公司和我的师傅对我有知遇之恩,其次,蒲先生您大概是在国外待得久了,觉得对待每一位异性温柔体贴是理所应当的绅士风度,可是在我看来,不当的温柔恰恰是一种极度的残忍。”   蒲良森令她想起陆骥。   惟希深深明白,她的害怕、她的茫然,她内心的不确定才是最终导致他们无法走到最后的元凶,陆骥……只是她逃离王女士和徐惟希带来的混乱时造成的附加伤害。   陆骥柔和温朗,从未对她发过脾气,哪怕她因为单位里的流言蜚语,因为陆母对她看似和蔼实则冷淡的态度而向他提出分手的那一刻,他也面含霁色,包容地望着她,顺从地答应她。   然而他今生不会明白那一刻他的温柔,对她造成的伤害远胜过发生的那些纷纷扰扰所带来的影响。   她只是——需要一个人,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说:没关系,你还有我。   “所以你是因为我对你太温柔了才讨厌我?”蒲生目瞪口呆。   “看,你不明白。”徐惟希轻喟一声,再不理会他,径直往更衣室走去。   “温柔不对么?”蒲公子忍不住跑到雷霆保全公司向卫傥诉苦,“难道像你这样不解风情的呆子才好?”   卫傥不理会他的人身攻击。   “你和你女朋友都是坏人!”蒲生控诉,“对我都这么冷淡!”   卫傥从成堆的报表中抬起头,“我要工作,你可以走了。”   蒲三捶桌,“一起吃饭?”   “没空。”卫傥毫不犹豫地拒绝。   他和蒲良森认识太久,久到没办法使用武力赶走不请自来的蒲三。   他的祖父是蒲老爷子身边的勤务员,他父亲则是蒲将军的警卫员,他和蒲三同年同月出生,前后相差九天,他忝为兄长。两人共有一个保姆——虽然保姆照顾蒲三明显比照顾他来得仔细,同入一所机.关幼儿园、机.关小学、初中、高中。   他生来的任务仿佛就是保护与跟随蒲三公子,但是他并没有按照父母为他规划的路走下去。他放弃与蒲良森一起入读国内一流名校机会,报考警校,毕业后随师傅开始海外职业保全生涯。   自此,他和蒲良森,走上各自人生轨道。   蒲良森见卫傥不为所动,索性一屁.股坐到卫傥的办公桌上,“我听说最近市场上有热钱恶意收购某家在香港上市公司的股票。”   卫傥放下手中报表,看一眼在他办公室里尽情放飞自我的蒲生,“你倒是消息灵通。”   蒲良森轻笑,“我有□□。”   卫傥点点头,“没错,是我。”   蒲良森拍拍他的肩膀,“卫傥我佩服你!”因为那家人欺负了夏朝芳,就使人敌意收购股票。“提醒我不要得罪你。”   “尊臀再不从我办公桌上挪开,你离得罪我也不会太远。”卫傥皱眉看着被蒲三坐在屁.股下面的一叠报表。   蒲生故意在桌面上多停留数秒,方从办公桌上跳下来,“有空约上你女朋友,我们一起出海钓鱼。”   卫傥重新拿起报表,“你离她远一点,她有自己的生活。”   “她不可能永远生活在你的社交圈之外。”蒲良森敛去嬉笑的表情,淡淡提醒卫傥。   “我知道。”卫傥抬眼看向不再刻意温柔体贴的蒲三,“所以我更希望尽可能地不要打扰她现在的生活。”   两人交换一个彼此都懂的眼神,终于蒲良三放弃,“那你周末陪我去钓鱼!”   卫傥捏一捏眉心,“你可以带邵小姐一起去。”   “她也有自己的生活。”   卫傥长叹,“好好好,现在你可以走了!”   蒲良森得到满意答复,扬长而去,留下卫傥嫌弃地看了一眼被他坐得皱巴巴的报表,认命地将重物压在上面,然后继续工作。    Chapter 27黑色俄罗斯1   时光不疾不徐,慢慢走过十月,进入十一月。|天气转凉,惟希想念住在农庄里的祖母,特地抽空和父亲一起,带上新为她添置的羽绒服和羽绒裤及一大箱水果,驱车前往农庄探望她。   老太太在竹林掩映环境清幽的生态农庄住得逍遥自在,更结识了几个同城来养老的老伙伴,每日里作息健康规律,闲暇无事,老人们除了在庄院的自留地里侍花弄草养鸡喂鸭,还能凑在一起搓卫生麻将。   惟希和父亲抵达农庄的宅院时,正是上午十点刚过,父女俩拎着包袋、水果走进窗明几净的客堂间,农宅里负责日常接待的中年大嫂便笑呵呵地迎上来。   “徐师傅来了?这是您女儿吧?长得同您老像的,一看就是父女俩!齐阿姨正在阳光活动室搓麻将,您先把东西放在她房间里吧。”   徐父熟门熟路领着惟希将大包小包送到母亲房间里。老太太在搓麻将,房间里此时无人,南北朝向的两扇窗都开着通风透气。十一月的山风穿堂而过,带着一股竹林特有的清新气息。房间打扫得很干净,惟希摸摸窗棱和床头柜,没有可见的灰尘,床单被罩柔软干.爽,床头柜上的气压式热水瓶里有充足的热水,房间附设的卫生间宽敞明亮,地面上铺着防滑垫。   惟希暗暗放心,至少环境干净整洁,生活设施也考虑得比较周到。等父亲将东西放下,她又挽着父亲的手臂,一边听父亲介绍农庄的娱乐项目,一边向隐隐传来交谈欢笑声的方向走去。   走廊尽头入眼是一间偌大玻璃阳光房,厚重的毛毡帘子悉数以钩子固定在落地玻璃窗两侧。窗外竹影婆娑,室内阳光煦暖。活动室里开了两桌麻将,还有几个老人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瓜子茶点,像是一桌小小的茶话会。   正对门坐的老太太正在摸牌,抬眼看到儿子和孙女进门,“哎呀囡囡来了!等我打完这一局!”   惟希笑起来,“侬慢慢来,我等侬。”   三个牌搭子七嘴八舌。   “齐阿姐,这是你孙女啊?长得老漂亮的。”   “哎呀小齐福气好的,儿子孝顺,孙女也孝顺!”   “小齐,你孙女有男朋友了伐?没有的话我孙子介绍给你们认识……”   “不要提你孙子了,从来都没看到过他来望望你。”   “我孙子忙呀,他在外国人公司当经理,经常开会。”老阿姨弱弱地解释,“他最孝顺不过了,每次出国回来都给我带礼物,喏,我手上这只什么蒂尼的珍珠手镯就是他送给我的。”   几个老人暂时抛开孝顺不孝顺的话题,围观老阿姨手上的珍珠手镯,讨论起珍珠的尺寸成色来。不一会儿惟希祖母赢了这局,推倒了牌赶忙起身迎向儿子孙女。徐父和惟希一左一右搀着老太太,在一旁落座。   祖母拍拍惟希的手背,“囡囡上班这么辛苦,就不用特地跑这么远来看我了,想阿娘了么,就打个电话来望望我。”   惟希将头靠在祖母肩膀上,微微笑。   老太太摸一摸孙女乌黑的头发,“阿娘知道你是怕你弟弟的事连累了我们老的,你放心,阿娘只是上了点年纪,我还没糊涂,不会随随便便就被骗进。”   老人见孙女不吱声,怜惜地捏一捏她脸颊,“我听你爸爸说了惟宗的事,这件事你做得没错,不过要叫人家说不出你的不是来,毕竟他是你弟弟,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总要面子上挑不出错来才好。”   惟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老人家遂不再多说什么,只迭声留儿子孙女在她这里吃过午饭再走,让阿姨中午替他们加两个菜。   中午阿姨果然在农舍的小食堂为徐家老少三人置下一桌颇丰盛的午餐。米饭盛在新鲜的竹筒内,以干荷叶用稻秸扎住筒口,解开稻秸,揭开荷叶,有晨露般清新的气息随着竹筒饭温热的蒸汽扑面而来,吃在嘴里既香且糯;鲜嫩的散养三黄童子鸡不加任何提鲜增味的作料,只里外抹上薄薄的一层盐,腹内塞上姜片与葱结,蒸熟了送上桌了,隔得老远已经闻得见鲜香味儿;现摘的菜芥以猪油爆炒,撒上一点葱蒜末,脆嫩鲜甜;竹荪瘦肉汤和笋丁包也同样令人赞不绝口。   “难怪阿娘不愿意回去。”惟希一边给祖母夹菜,一边笑噱。   老人怜惜地扯下一只清蒸童子*腿放到孙女餐碟里,“多吃点,看看你,又瘦了。”   惟希向祖母霎眼睛,“阿娘,这世界上有种瘦叫‘你奶奶觉得你瘦’。”   老太太愣一愣,随即回过味儿来,轻拍孙女手臂,“调皮!”   徐惟希呵呵笑。祖母精力健旺,与人交谈反应敏捷,胃口也颇佳,一竹筒饭吃光不说,还消灭一只笋丁包一小盅竹荪瘦肉汤,她看在眼里,放心不少。   吃完饭,徐父、惟希与祖母在外头院子里散步消食,惟希取出一部老年手机挂到祖母脖子上,“这是最新型号的老年智能手机,屏幕大按键大,我设置了两个快捷拨号,一个是爸爸的,一个是我的,您要是有事就一键拨号,还可以和我们视频通话,很方便。”   惟希细细地教祖母使用方法,拿出自己的手机演示给她看怎样双方视频通话,老人家频频点头,“和你原来买给我的那部老人手机差不多,用起来更方便。”   惟希又殷殷叮嘱祖母晚上不可以贪凉开着窗睡觉,要是觉得屋里的中央空调温度太高太燥热,不妨接一盆冷水放在房间里,能缓解燥热的体感。临走之前,她塞了一个小红包给祖母,“喜欢吃什么尽管让阿姨给你加菜,不要舍不得。这里住得再好,春节之前也要跟我们一起回去过年。”   祖母想把红包推还给惟希,惟希稍微用力握住她的手。这双手在她小时候将她抱在怀里,为她穿衣服扎辫子,喂她吃饭喝水,牵着她在田间地头上玩耍,在母亲为了弟弟惟宗而忽视她冷待她甚至虐打她的时候,坚定地伸出来保护她……然而她能为祖母做的却少之又少。   老人推拒不过孙女,乐呵呵地捏了红包,“晓得了,晓得了,你放心,阿娘不会亏待自己。倒是你哦,不要学那些小姑娘减肥,稍微有点肉才好看。”   祖孙二人在农舍大门前喁喁交谈,离情依依,徐爸爸在一旁哭笑不得,“姆妈干脆和我们一道回去罢。”   老太太嗔怪地拍了儿子一下,“回去连麻将搭子都没有,我才不回去!”   祖孙三人这才依依不舍地道别,惟希驱车与父亲驶上归程。   车开出老远,徐父轻轻对女儿道:“爸爸不是要催你,不过阿娘一年比一年老了,总是想看到你过得幸福开心她才高兴,你也应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惟希想一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好的。”   不待惟希考虑自己答应下来的终身大事,师傅老白的电话先来了。   “明天不用进公司了,上午九点直接到电视台见我。”   她知道此事是大老板交付的任务,没有推托的可能,只有爽快答应的份儿。   次日惟希吃过早饭,在衣橱里选一件灰蓝色丹宁衬衫,搭黑色窄管九分裤,配黑色简约浅口平底鞋,外头穿铁灰色风衣,对住穿衣镜前后左右照一照,觉得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处,这才出门。   白成濬在电视台录制节目的演播厅门口远远见徒弟衣带生风,款步而来,也不由得暗暗在心里说一声“帅”!   徐惟希是他老同学的得意弟子,如果不是家里出了糟心事儿,这孩子真不会离开刑.侦队,屈才到保险公司当理赔调查员。他当时接到老同学的请托,一方面是囿于人情世故,另一方面也是想为自己找一个帮手,给理赔调查部注入一股新鲜的活力。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这个看起来文静到微微有些沉默的女孩儿,拥有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和强大的行动力,这两年多时间下来,参与过数起金额巨大的保险理赔调查,没有可疑的蛛丝马迹能逃过她的双眼。   他甚至不用手把手地教她,她已然便是一个合格的理赔调查员。与其说他是她的师傅,不如说他是她的兄长。也许换一个人,已经被这样无理取闹的母亲和不争气的兄弟拖垮,可是她并没有向如此境况低头。他看着她从最初沉默寡言的样子,一步步成为今天迎面而来的这个沉稳内敛、从容淡定的帅气女郎,打心底里为她觉得骄傲。   老白扬手,“嗨,惟希!”   惟希来到他面前,“师傅,让你久等了。”   老白摆摆手,又伸手替徒弟稍微正一正垂挂着的访客证,“这个时间没有不塞车的,反正约好了十点开始录制节目,节目组打电话说提前半小时过来稍微化化妆。我看你不化妆也挺好的。”   惟希微笑,在师傅老白眼里,化妆与不化妆,并无太大区别,他向来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曾经很煞风景地直指前台新来的接待再浓的妆也无法掩盖高颧骨塌鼻梁单眼皮下颌突出的事实。她当时默默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然后对师傅说:   “您这是职业病,得治。”   此时有工作人员前来引领惟希去化妆间,老白向她微笑,“莫紧张,我坐在下面观众席替你压阵。”   惟希随工作人员来到化妆间,造型师和其助手已经到了。年轻的造型师有着精致的眉眼,手指纤长灵巧,简单的化妆工具在他手里似有生命,能将看在惟希眼里并无多少差异的瓶瓶罐罐中的各种液体与粉末,在脸上幻化出令人赞叹的效果来。   待化完妆,造型师以一根手指微微顶高惟希下颚,左右端详,轻喟,“我真是忍不住要为自己的技术叫绝,虽然你的底子本来就很好。”   小助手在一旁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将一罐喷雾递给他,他举着罐子隔着一臂的距离,轻喷一下。惟希下意识闭上眼睛,只觉得有沁凉略带香气的细密水雾均匀地落在脸上。他还不忘强行科普:“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款定妆喷雾,集锁水保湿修复于一身,能通过降低肌肤表面的温度达到控油补水的目的,定妆效果一流。你皮肤底子不错,不过也禁不起你这么粗糙的保养护理的糟蹋。下了节目来找我,我给你搭配一个基础护理套装……”   “老师,录制快开始了。”小助理不得不出声提醒欲罢不能的造型师,他这才放过惟希,伸出手指飞快地拨弄她的头发,随后退开半步,满意地点点头。   “完美!去吧去吧,保管你艳惊四座。”   我只是一期法律节目的客座嘉宾,我要艳惊四座做什么?惟希暗暗腹诽,由着工作人员领着她出了化妆间走过一条狭长的过道,来到节目录制厅边门。工作人员提醒惟希注意脚下的电线,请她进入演播厅。   演播厅内灯光明亮,主播台对面是观众席,坐满前来参加节目录制的热心观众。主持人坐在圆弧形主播台左侧,他的右手边已经有嘉宾落座,笔挺的的制服衬托得他挺拔英朗,听见响动,他回过头来。    Chapter 28黑色俄罗斯2   陆骥俊朗的脸映入惟希的眼帘。   陆骥也看见了惟希。她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就是这一点点若有似无的妆容,使得她五官更立体,眼神格外深邃,嘴.唇丰.润饱.满,如同他记忆里始终未曾忘却的样子。   惟希走到主播台跟前,两位男士齐齐起身,主持人与惟希握手寒暄。   “徐小姐,你好!我是今天的主持人寒光。”寒光身材高大,声音低沉醇厚,眼神诚恳真挚,自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气质。“这位是今天的另一位嘉宾,市刑.侦队陆骥,陆警官。”   “你们好!”   惟希与两人打招呼,三人依次落座。寒光递给惟希一份节目录制流程,“徐小姐,我们先对一下流程。”   惟希依言翻开手中的流程,寒光沉厚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向她解说,“节目开始会照例进一段片头,然后由我讲一段导语,接着介绍你和陆警官两位嘉宾,我们简单地交流一下,然后在这里插入第一段视频,向观众们介绍案情……在这里我会采访陆警官,请他发表自己的观点,接着放第二段视频,之后采访徐小姐并请现场观众发言,最后放第三段视频,说结语。”   惟希点点头,表示听从寒光的引导和现场导演的安排。她本来也不是此次节目的主角,不需要大出风头,她只管扮锯嘴葫芦,当一个安静的听众就好。   惟希并不知道现场导演示意摄像师将镜头推近她,给她好几个特写。   节目录制出乎惟希预料的顺利。主持人寒光控场能力出色,现场观众反响十分热烈,大抵是这期节目所拍摄的案件太过触目惊心,甚至不必现场导演调动气氛,已令到一众参加录制的婆婆妈妈们义愤填膺,纷纷强烈要求发言。   节目录制完毕,恰逢午餐时间,寒光一边收拾主持台上的资料,一边笑着邀请陆骥与惟希,“感谢两位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参加节目录制,如不嫌弃,就在电视台一起用一顿工作餐吧。”   惟希还未回答,陆骥已经半握住她的手肘,对寒光歉然说道:“抱歉我和徐小姐还有事。”   惟希保持礼貌的沉默,并没有出言反驳。   寒光端正的脸上露出温润的微笑,“那我就不留两位了,以后有机会再请两位上我的节目。”   惟希随陆骥走出广播电视大厦,陆骥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肘,以一种罕见的强势主导姿态,“一起吃个饭罢。”   惟希看一眼他身上笔挺的制服,“方便么?”   她知道规定,非因工作需要,不得穿制服进入娱乐场所,不得在商业场所内购物,不能进入高档饭店就餐。   陆骥温柔地笑一笑,仿佛有点高兴她还关心他,“没关系,我在附近有个朋友,我们去他那里。”   惟希没有拒绝。   “坐你的车吧,我早晨是搭巡逻车过来的。”陆骥得寸进尺。   “那要麻烦你屈尊将就一下我的小甲壳虫了。”惟希似笑非笑地同他一起来到停车场,一指自己的座驾。   陆骥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确实小了点,不过没关系,比这还小的空间我也呆过。”说着长腿一迈,低头弯腰,将自己颀长的身躯缩进小小甲壳虫的副驾驶座。   等惟希坐进来,拉好保险带,他为惟希指路,引她驱车至一处闹中取静的老房子。老房子坐落在一条弄堂里,左右是颇有历史石库门建筑,被作为历史文物保护建筑保存下来,静静地矗立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渐渐成为代表浦江文化生活的一处景点,很多游客都愿意在这具有浓厚弄堂气息的民宿里住上几晚。   午后的巷弄人声寂寂,年轻人多数上班去了,老年人泰半习惯午睡,眯一歇歇辰光,下午才有精神去搓卫生麻将。除了隐隐传来汽车经过的声音,整条幽静的弄堂,竟仿佛是远离了尘世的喧嚣,自成一格。   陆骥敲开一座老房的院门,有方脸的中年阿姨前来应门,问明是定了位子的陆先生,便侧身请两人入内。   老宅子入眼是不大的天井,天井里零散放着几把藤椅,一张小几,几上随手搁着杂志并,旁边有一溜十数盆绿色植物,看得仔细了,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只是最最常见的宝石花蟹爪兰,易养易活。   有微风拂过,带起了杂志的一角,哗啦啦地,露出一点真容,便又落了下来。   阿姨领着他们经过洒落一地阳光的天井,踩着略略吱嘎作响的木质楼梯,上到二楼的露台。   露台上有透明的玻璃雨遮,大好的阳光这时候透过玻璃,照进露台,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中年阿姨沏了一壶热茶,并四色点心一起送上来,“两位稍等,菜随后就好。”   陆骥自然而然地替惟希斟茶,叮嘱她,“当心烫。”   惟希微微侧头,笑,“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温柔,体贴,细致入微,教人如沐春风。   陆骥却在她这淡淡的一句话里,听出太多感慨。   “我一直都在这里,从未走开。”陆骥有千头万绪、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惟希半垂着眼,把玩着手里的茶盅,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   陆骥苦笑,试图化解这尴尬的沉默,“在保险公司工作忙不忙?”   “还好,毕竟无论是投保人还是保险公司,大家都不希望出意外,所以不忙才是理想的常态。”   “年底有个校友会,要不要一起来?”陆骥想趁此机会将惟希重新带回原来的圈子,即便她不可能重返纪律部队,但在工作中总能获得更多资源和帮助。   “容我考虑考虑。”惟希却没有立刻答应他。在她看来,她的不名誉退职是事实,当时灰头土脑地离开,并不是什么秘密。现在她的情况稍有起色,也没有必要去大肆宣扬。   方脸阿姨恰在此时送菜上来,四喜冷盘装在甜白釉的薄胎暗花莲瓣碟里,四喜烤麸,糖醋小排,本帮熏鱼,吞拿鱼拌菠菜,都是惟希爱吃的菜色。   热菜热饭陆续送上来,菜肴简单却美味,然而两人却都有些食不知味。   惟希先行放下筷子,擦嘴,“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陆骥见三菜一汤仅仅吃了过半,无声地叹息,也放下筷子,“两年了,惟希,事情早已经过去。”   惟希颌首,其实他说得没错,事情确实早已经过去,只是,再也回不到从前。她本以为陆骥会明白,然而她发现自己错了。她当时因为承受不住舆论同风言风语,害怕他也顶不住压力而试探地提出分手,他或者因为体贴,或者不过是顺势为之,同意她分手的要求,彼时彼刻,他与她,就成为两条各自流向不同未来的河流,也许终有一天会在时间的尽头汇成一片大海,只不过早已不是最初相爱的彼此。   这时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不消片刻,温雅大方的老板娘走上露台,发现两位客人菜吃得不多,“是我今天的菜做得不好吃吗?实在抱歉!”   惟希朝老板娘微笑,“请问有酒吗?越烈越好。”   老板娘眸光似水,“有,伏特加。”   “麻烦上一杯,谢谢!”惟希转向陆骥,“你在工作期间,就以茶代酒罢。”   陆骥望着眼前的女郎,他以为两年的时光能冲淡过去对她造成的伤害,以为时间能平息一切纷扰带来的影响……但是此时此刻,他知道他错了,他就应该不顾一切流言蜚语,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她抱在怀里,无论风有多大雨有多急,都不放开她的手。   “惟希,如果当时我们没有分手……”   惟希失笑,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假使当初她抵抗住外界所有或明或暗的压力,执意和他在一起,他母亲会否因为担心他的仕途受她影响而“偷偷”哭泣,又“恰巧”被他看见?他是不是会夹在名誉受损的女朋友与忧心忡忡的母亲之间左右为难?   当时的她没有勇气去面对可能到来的疾风骤雨,也没有信心他与她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不会变成一对怨偶。她的害怕,他的成全,昨日种种,造就了今日的徐惟希。   老板娘这时候去而复返,送上一杯琥珀色鸡尾酒,“请慢用。”随后悄然离开这气氛尴尬无比的露台,心里微微一叹。陆骥她是认得的,年轻有为,帅气温和,颇受女性欢迎,却从来不因此沾沾自喜,反而一直洁身自好。今天难得带女伴同来,然则气氛如此之窒闷,看来谈得并不愉快。   惟希抛开那些在脑海深处缠绕纠结的假设,执起鸡尾酒杯,轻啜一口,咖啡甜酒的柔和顺滑中和了伏特加的猛烈霸道,老板娘大概怕她喝醉闹事罢。   惟希自嘲地一笑,还想这些做什么呢?想再多也是枉然。是时候彻彻底底地放下过去,努力地奔向未来了。她举起酒杯,朝陆骥致意,“你随意,我先干为敬!”   说罢,惟希微笑着将混合了咖啡利口酒与伏特加的黑色俄罗斯一仰而尽,与往事干杯。    Chapter 29 凤凰三点头 1   喝最烈的酒, 与往事告别的结果是一场头疼欲裂的宿醉。   咖啡甜酒的柔顺口感掩盖了伏特加的炽烈,即使如此, 惟希还是放弃自行驱车,拒绝陆骥开车送她的提议, 选择搭计程车回家。到家以后, 烈酒的后劲儿来袭,惟希只隐约记得自己给唐心打过一个电话, 让她帮自己请假,之后的事就是一片大段的空白。等她从酒醉中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次日下午。   惟希连忙抓过手机, 见上头只有师傅老白的一个来电, 以及唐心在社交软件上给她的一通留言。   “希姐你放心休息, 你的电话不方便接听的时候都已经转接到我这里了,我会把重要事项记录下来。”唐心的声音清甜, 带着一丝丝神秘,“记得周四晚七点收看纪录片频道哟!”   惟希抬腕看一眼手表,此时已经是周四下午四点, 连忙起身洗漱, 一边刷牙一边告诫镜中的自己, 这样的放纵只此一次,再不可以有第二次。洗完澡换上干净的居家服,惟希进厨房为自己下了一碗龙须面,又从冰箱里取出早先熬好的葱油,舀出两大勺淋在龙须面上头,用筷子搅拌均匀,一碗香喷喷的葱油拌面就做得了,另切了一角鳗鱼鲞和玉兰片一道,趁下龙须面的功夫蒸熟。过着咸鲜的鳗鱼鲞蒸玉兰片,惟希吃光一碗喷香的葱油拌面。   洗碗、清理厨房等收尾的工作事毕,再一看时间,已经是傍晚六点三十分。惟希捧出一个牛角翠甜瓜,慢条斯理地洗干净,去皮去籽,均匀切块,插上水果叉盛在果盘里端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找到纪录片频道。七点一到,法律纪实节目的片头准时出现在屏幕上,主持人寒光随即从镜头外走进画面里,好听的男中音也随之响起。   “浦江是一座现代化大型城市,每年都有数以百万计的外来人口前来浦江工作,建设我们美丽的城市。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量的学龄前和学龄儿童。在他们的父母家人外出工作的时候,他们的学习与安全便成为了城市的新问题。在过去的这个暑假当中,发生数起儿童高坠事故,造成两死两重伤一轻伤的严重后果,其中一起,引起了我们节目组的注意……”   一段片花插播进来。   “她是热情好客的邻居,还是冷血无情的凶手?请收看本期法律纪实——陨落的月亮。”   画面切换至演播室,寒光坐在主播台后面,沉稳从容,“欢迎进走法律纪实,有请今天的两位嘉宾,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总队陆骥陆队长和盛世人寿保险公司的徐惟希徐女士。”   镜头里的陆骥英朗淡然,而她则显得有些拘谨,看起来有点点古板。惟希放下手里的甜瓜,一手捂住半边脸,轻喟一声,她果然还是适合呆在幕后啊!   电视屏幕里节目还在进行,主持人在介绍完两人之后与两人进行了简短的交流,了解每年有多少起儿童高坠事故,保险公司承接了多少儿童意外险的保单等信息,随后面对镜头。   “就在不久之前,我市的某高层住宅小区,沉闷的重物落地声,打破了午后的沉静,让我们进一段视频,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视频里是目击者和警.方在事故现场拍摄的照片与录像,建筑与花园广场之间的车道上,尚未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人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打着马赛克的婴儿照片让观众为之鼻酸。   惟希闭一闭眼睛。哪怕她已经认真仔细地研读过事故现场报告,看过这些照片,此时仍觉得难以承受画面的冲击。一条鲜活而稚嫩的生命,就这样陨落,让人难以接受。   市中心玺荣别墅区内一幢花园洋房内的起居室里,身怀六甲大腹便便的年轻孕妇也在看电视,一旁的好友看她喜怒不形于色,微微叹息,“你这又是何苦呢?”   孕妇闻言,将电视机音量调轻,垂头抚摸自己的肚子,“宝宝不喜欢看这个节目?那妈妈换个台。”   斜在她身侧的好友好奇地伸手她肚皮上轻摸一把,“咦?宝宝在动!”   孕妇失笑,“明明你有必要每次摸到胎动都这么惊讶吗?”   邵明明收回自己的手,“只是觉得孕育一个生命实在太伟大、太神奇。”   她眼睁睁见好友从腰围一尺七寸的纤细女郎,一天天吹气般臃肿成体重一百五十磅的孕妇,挺着一个巨肚,坐卧不宁,孕早期更是吐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两度因孕吐太过激烈导致营养失衡而入院。   孕妇浅笑,“等你自己做母亲就会明白,为了孩子,一切都是值得的。”   邵明明注视自己手上的订婚戒指,“我还没有下定决心和良森迈入婚姻的殿堂,更不要说成为一个母亲了,先玩几年再说。”   孕妇也不劝她,只是轻而坚定地拜托她,“麻烦你居中,帮我联系徐小姐。”   邵明明坐正身体,“你确定?”   “我确定。”   法律纪实节目播出后反响强烈,电视台的互动短信平台几乎被瞬间涌入的观众短信挤爆。观众们在痛斥犯罪嫌疑人陈某花的同时,也对死去女婴的父亲的懦弱和不作为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慨。   惟希走进办公室,发现唐心正坐在办公桌后,聚精会神地看这期节目的网络视频,摇摇头,进自己的办公间去了。陈氏母子,一个面临牢狱之灾,一个被人指着脊梁看不起,仿佛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是那条逝去的小生命和这件事带给她母亲的影响,将成为她心中永远也无法磨灭的伤痕。   惟希暗暗一叹,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古人诚不欺我也。   太多新闻和血淋淋的案例,让惟希情不自禁地生出“结婚有什么好”的疑问。像唐心那样,有感觉就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没感情就迅速果断地分手;高兴便认认真真地上班,觉得没意思便扬长而去,满世界旅行,竟仿佛是最完美的生活状态。   惟希这样想着,拥有完美生活状态的唐心推门而入,一双明媚大眼里满是调皮,“希姐,你昨天在节目里好帅!陆骥也好帅哦!”   “陆骥是我以前的上司,要不要介绍给你?”惟希笑着问唐心,倏忽发现她真的能毫无芥蒂地提起陆骥的名字,而不再深心里隐隐作痛。   唐心大眼骨碌转,“不要,等我把卫傥追到手再说罢。”   “你还没放弃?”惟希诧异。她本以为唐心只是心血来潮随口一说而已。   “这么符合我审美的男人,怎么能随便放弃?!”唐心瞪大眼睛,“好男人可遇而不可求,一旦遇到了,就要努力去追,用心去追!”   惟希笑起来,“等你的捷报。”   唐心红艳艳的嘴唇微撅,“革.命尚未成功!”   惟希挥手,示意她没有什么事要交代她办,唐心笑眯眯地递上一张便笺,“杜女士约你周六下午三点春雷茶社喝茶。”   杜女士?惟希在脑海里搜索此人,唐心笑盈盈地提醒她,“就是前段时间的那位‘杜女士’。”   惟希恍然大悟,“知道了。”   是邵明明?她又玩什么花样?   周六下午,惟希准时赴约。   保险理赔调查员这份工作,空闲起来,三五天也不见得会出一趟险,有时候忙起来,一天之内整个部门的人都跑去出险也是屡见不鲜,连周末也不得空闲。十一月中小学、大专院校已经开学,随着假期的结束,旅游淡季的到来,保险理赔也进入到了一年当中难得的淡季。公司同事们先后错开时间放起了年假,惟希因年资不久,遂自请最后一个放年假。   唐心一直试图怂恿她趁年假的机会和她一起去瑞士旅行。   “瑞士我熟,我有朋友在那边,吃住行程全包哦!”   “我有点家事要处理,下次罢。”惟希不得不拒绝这个诱.人的邀请。   弟弟徐惟宗的脚伤已基本好痊愈,能下地行走,医生叮嘱他只要不负重,日常生活没太大问题。然而他却借口脚伤不能负重,在家里过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王女士溺爱儿子不错,但也很享受自己和麻将搭子们的休闲时光,一边要伺候儿子的饮食起居,一边想要腾出时间来去搓卫生麻将,便觉得有点分.身乏术,遂将脑筋动到女儿身上来,指使惟希下班后过去他们临时租住的老公房,去给她的宝贝儿子做牛做马。   惟希哪里会受她指使,想起自己给徐惟宗在卫傥的农庄里要了一个名额,嘴角勾起一点点笑,答复王女士,“我知道了。”   王女士欢天喜地地挂了电话,惟希嘴角那抹笑始终未消,不晓得王女士知道她的下一步之后,会是什么表情?想一想都觉得有点小激动呢!   打发了以为全宇宙都该围着她和她的宝贝儿子转的王女士,惟希心情大好,前来赴邵明明的约也眼中带笑。小小甲壳虫驶进闹市中幽静的别墅区,车道两旁的梧桐树枝叶伸展,地上已经开始有落叶,金黄色的落叶和枝头绿荫如盖相映成趣。哪怕别墅区门口的保安拦下她的甲壳虫盘问而放保时捷跑车畅行无阻,也没能影响惟希的心情。   等惟希将自己的小甲壳虫汽车停在别墅区里的春雷茶社前,又看见稍早那辆颜色风.骚的宝蓝色保时捷跑车,她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流畅的车型完美的线条,无愧其世界十大跑车之一的盛名。   随后惟希转身,拍拍甲壳虫的车顶,“放心,初恋总是美好的,你始终是我的最爱!”   说罢走向中式建筑风格的茶社。    Chapter 30 凤凰三点头 2   惟希推开方胜纹雕花门,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透过门上的雕花棱格,在青砖地面上投下错落的光影, 正对着前门竖着一座透雕花卉六扇屏风, 梅兰竹菊松柏雕饰其上,腰板浮雕缠枝莲纹, 裙板雕有夔龙寿字纹,端庄稳重又富贵大方。 以她的眼力,也只看得出绝不是近代仿的, 应该是清早期或者更早流传下来的古董。   转过屏风,茶室的大堂里设着一个小小的戏台,此时此刻正有两位弹词艺人,上首执三弦,下首持琵琶,徘徊婉转地唱着玉蜻蜓。惟希站在一旁听了两句:   “……他笑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笑你口念弥陀假惺惺。笑我佯作轻狂态,笑你矫情冷如冰。笑我枉自痴情多, 笑你不该少怜悯。长眉大仙呵呵笑, 笑的是——你瞒我, 我瞒你, 错过青春无处寻,无处寻!”   这时有穿月白色唐装上衣黑色麻料直管裤、眉目清秀的小堂倌上前来接待惟希,“请问客人几位?”   “我与杜女士有约。”   “请随我来。”   堂倌引着惟希在两旁门楣上挂着“鸟鸣涧”、“碧纱橱”等各色牌匾的走道上向前,来到不厌居门口,轻轻敲门等到请进的答复后替惟希推开门。   不厌居里,邵明明已经先一步到了,正坐在黄杨木的椅子里把玩桌上插着一簇娇艳欲滴的四季海棠的青瓷美人瓶,见惟希进门,放下手中的花瓶,招呼她落座,“我还请了一位好友,你不介意吧?”   惟希摇头。   穿着休闲,姿态惬意的邵明明笑问,“最近可忙?什么时候和卫傥一起,我们四人出海钓鱼?”   惟希睇一眼邵明明,只见她笑靥如花,眼角眉梢都是开心快乐的颜色,不免替她高兴。   蒲良森此人,行事让她有些许疑惑,不懂他为什么执意要扭转自己对他的印象,不过他也并没有进一步纠缠她。日常生活中蒲生是个颇懂情调又极其克制的人,从她对他的调查就能看得出来。回国至今,他除出与邵明明的恋情之外,再无其他任何绯闻。他一不沾染女明星,二与女同事也没有过从甚密的行为。仿佛是一个十分理想的伴侣。   “我的工作性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忙得脚打后脑勺,所以没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时间。”   “你能力这么强,做什么不换一份更有前途的工作?”邵明明捧腮问。   惟希失笑。这未婚夫妻二人,像是约好了,先后劝她跳槽。   “大概我没有太大的追求罢。”   淑女邵明明小姐耸一耸鼻尖,做一个“我才不相信你”的表情,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她才闻声正坐。   先行映入惟希眼帘的是来人硕大的肚子,惟希视线上移,才随后看见来人长眉杏目,笑吟吟的粉面。惟希和邵明明齐齐起身,一个替进门来的孕妇拉椅子,一个则接过孕妇臂弯里的手袋放在一旁。   孕妇笑容明朗,“想不到怀孕后待遇如此之好,能得我们邵大小姐的殷勤照拂。”   邵明明横她一眼,三人一边重新落座,她一边向惟希介绍,“这是我中学时的死对头,黄文娟。”又对摸出手帕来擦汗的孕妇道,“这是我新交的朋友,徐惟希。”   黄文娟向惟希微笑,“你好!我来得迟了,让你久等。”   邵明明朝着雅室的轩窗扬一扬精致的下巴,“我看你的车已经停了有一段时间。”   惟希随着她的视线望去,透过轩窗明亮的玻璃,正好能看见停在茶社外头的那辆保时捷911 carrera s,不由得心想:看起来温婉秀气的一个人,然而骨子里到底还是透着凌厉,难怪和“杜女士”是朋友。   黄文娟淡淡一哂,“唉……怀孕就是这样辛苦,月份大了以后,总是忍不住要跑洗手间。”又垂头对着肚皮,“真是个磨人的小东西!”   话虽这样说,脸上却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将为人母的喜悦。   邵明明朝惟希挑眉,“看她现在这副样子,你绝想不到她以前是多厉害的一个人,读书的时候一言不合二话不说薅头发就揍,被她打过的男生女生不计其数!”   孕妇闻言先是笑得巨肚直颤,随后一手捧着肚子,一手“啪”一声拍在邵明明的手臂上,“拜托你给我留一点面子好伐?不就是以前打过一架么?有必要逢人就拿出来说,败坏我在你朋友眼中形象吗?”   “此时不报,更待何时?!”邵明明笑得眯眼。   惟希不能想象眼前这两个看起来就十分养尊处优的女郎当年打架是何等情形。   “不说这些,我们先叫茶点。”黄文娟取过雅室桌上古色古香的竹简酒水单展开,打算递给惟希,“很高兴认识新朋友,我做东,徐小姐别同我客气。”   “对!别和她客气,点最贵的!”邵明明斜过身去将头挤在孕妇身旁,“我要吃消灵炙、松子鹅油卷,还有荔红步步高!惟希,此地好几样茶点据说是唐代传下来的。”   黄文娟用白嫩的手指缓缓把邵明明的额头顶远,“这是什么香味?呛死人。”   邵明明喊冤,“晓得你怀孕以后变狗鼻子,我什么香水都没抹!”   说着还抬头四周闻一闻,“你幻嗅!”   惟希微笑。原来大小姐私底下和朋友在一起,是如此活泼。   黄文娟向惟希道歉,“失礼失礼,教徐小姐看笑话了。”   惟希摇摇头,“是我羡慕两位如此深厚的友情才真。”   三人最后叫了四色茶点并一壶适合孕妇饮用的菊花绿茶。   “要你们迁就我,实在抱歉。”   “黄小姐太客气了。”惟希总觉得黄小姐待她实在客气太多,恐怕今天绝不是喝茶交朋友这么简单。   等茶水点心送上,茶博士体贴地替三人关上雅间的门,黄文娟取过与净白瓷茶壶相配的素净白瓷茶盏,在茶托上一字排开,洗杯、凉汤、投茶等每一个步骤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从容自得,当伊一手执壶,一手轻压壶盖,手腕轻提,微微拉高茶壶,又轻垂壶嘴,如此三起三落,清澈的茶汤三高三低注入茶盏内,动作行云流水,柔婉优雅,赏心悦目。   黄文娟将茶水奉至惟希与邵明明跟前,这才说,“我今日托明明居中请徐小姐来,不单单是想和徐小姐交个朋友,还是有事想麻烦你。”   果然!惟希颌首,“请讲。”   黄文娟微微忖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这件事的源头,要从家父说起。家父单名潜,字忍之。”   惟希“啊”一声。   说黄潜她也许不很知道,但提起黄忍之,那真是鼎鼎大名了。   黄忍之祖籍潮汕,自小离家跟着做厨师的叔父到浦江来当学徒。十年出师,先在各色大小餐馆里当过厨师,后来自己创业,成立他餐饮集团的第一间潮汕菜馆。因口味正宗,食材新鲜,没多久就开出分店。黄忍之经营有方,两间潮汕菜馆逐渐扩大成在本埠和全国拥有数十家分店的大型连锁餐饮企业,专做精品潮汕菜,在本城五星级酒店还有他家的高端餐厅。   如果说邵明明之父邵向前是建材大亨,那黄忍之则是当之无愧的餐饮大亨。   黄文娟神色有些许迢遥,“家父因祖籍潮汕,打骨子里十分重男轻女,他也从未掩饰这一点。家母只得我这一个女儿,当时响应国.家号召,再没有生第二个孩子。最初家父是想将我送给老家的亲戚抱养,他好再要一个孩子,只不过我出生后他的餐饮生意日渐红火,家母说我命中带旺,怕送走我的同时把财运福运也一起送走了。”   说到这里,黄文娟轻哼一声,邵明明伸手握住她的手。她安抚地拍一拍邵明明手背,“我没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我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她朝惟希耸肩,“家父不但重男轻女,还极其迷信,到底没有把我送回潮州老家。不过他也没有就此熄了生儿子的心,在外头一直有女人。家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只明确表示,如果生下儿子,验明真是黄家的种,便抱回家由她抚养。”   邵明明冷嗤,“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都一把年纪了,黄伯伯还没死心?”   惟希不便发表意见,但看得出来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黄文娟也很坦然,仿佛已经接受这荒唐滑稽的现实。   “我从小要强,总想证明自己并不比任何一个男孩差。”她喝一口茶润润喉咙,“我读书时名列前茅,以优异的成绩高中毕业考进大学,当时明明劝我和她一起出国,可是我为了争一口,想让家父看到我不仅仅是一个他花钱供到大学毕业的花架子,选择留在国内,一边打工一边完成了学业,这期间除了年节收的红包,我没要过家里一分钱。”   想起那段往事,黄文娟抚摸着肚子,轻笑,“当时真是把自己逼至极限,人又黑又瘦,明明和我视频通话时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我,立刻乘飞机回来陪我。”   邵明明紧一紧两人交握的手,以示支持。   黄文娟接下来所说的经历,让惟希目瞪口呆。   她大学毕业,顺理成章进入自家公司任职,从基层做起,一步步稳扎稳打,一年后升迁直华东地区市场部主管,就在她以为自己能大展拳脚成就一番事业给父亲看的时候,其父却忽然要求她找个入赘女婿,马上结婚,尽快生一个內孙给他。   黄文娟当时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的父亲。他难道看不到她的努力,看不到她做出的成绩吗?一个男性继承人对他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我真的想对他咆哮,可是我的教养不允许我那么做。”黄文娟把玩手中的茶杯,“独生子女家庭有几个愿意让儿子入赘?至于那些非独生子女家庭……”   她耸肩,做一个“大家都懂”的表情,“家父大概也料到我会产生抗拒心理,一手替我安排数场相亲,我也因此认识了我现在的先生。”   惟希忽然之间意识到,铺垫了这么久,正题终于来了。   黄文娟现在的丈夫是黄忍之公司里年轻有为的员工,会英法日三国语言,主要负责开拓市场这一块,他年轻,有想法有冲劲,所做的提案有不少一经推出就大获好评,因此引起黄忍之注意,将他列入自己招婿的候选人名单,安排他与女儿相亲。   “我大可以拒绝父亲把我当成生继承人的生育机器,可是我没办法一天天地忍受母亲唉声叹气,父亲冷眼相对的无尽折磨,所以我做出让步,向他们妥协。我会尽快结婚,尽快生孩子,然后得到解脱,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黄文娟注视自己手上的钻戒,“除了我先生,家父还另外安排了两名相亲对象,接触下来,我还是觉得和我现在的先生聊得最投机。我们年岁相当,有很多共同话题,他学识渊博,幽默风趣……”   惟希注意到邵明明神色中有一点点不以为然。   “我先生由寡母抚养长大,上头有一个哥哥,已经结婚。我们相处半年后觉得彼此都很喜欢对方,家父也向他明确了招赘的意图,并表示会在我们的婚房附近买一层大公寓房,供他母亲和兄嫂居住,由我们出资赡养老人并请家政助理帮忙料理家务。”黄文娟侧头回想,“他并没有立刻答应家父,只说这不是一件小事,需要回去与长辈商量。三天以后,他先来找我,握着我的手对我说,他爱我,在外人眼里,招赘也许意味着吃软饭、没地位,可是在他心里,他只是不想因为自己莫名的倔强,而错过一辈子的真爱。他还直言愿意和我签订婚前协议,包括家父买给他母亲和兄嫂的房子,一概只写我的名字,赡养老人和请保姆的费用他自己就能负担。我不是不感动的。”   事情如果真像看起来这样完美,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场见面了,惟希想。   黄文娟接下来的话验证了她的猜测。   “我们结婚三个月后,我如愿怀孕,我先生以‘晚上经常会接到工作上的电话’为由,开始和我分房睡。他对我并不冷淡,但是总有太多的事需要他去处理。他在研究美国市场,两次出差去纽约考察,说要像百胜餐饮集团把肯德基、必胜客连锁快餐开到中国来一样,在纽约第五大道开一间高档中餐厅,推出最正宗的潮汕菜,让美国人品尝到真正的中国美味。他野心勃勃,眼里全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闪光,我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了那个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自己,所以我没有在分房睡这件事上过多纠结。   “可是不知道是我怀孕后多愁善感、疑神疑鬼,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却又拿不出具体证据,我只是有很强烈的直觉,我不会喜欢将要发生的事。”   “所以?”惟希轻问。   “所以我想拜托徐小姐,替我调查一下我先生最近的行踪和他在筹划的事情,”黄文娟缓慢而坚定地说,“不必在意费用。”    标题 Chapter 31 黄豆猪脚汤   惟希没有觉得黄文娟疑神疑鬼,恰恰相反,她深以为女性的直觉在很多时候都准确得吓人。黄文娟苦于没有证据支持她的怀疑, 无法与父母亲人倾诉沟通,幸好有邵明明, 作为她最坚定的支持者,居中联系惟希,希望能调查清楚她先生, 是否如同她的直觉在暗中策划什么。   周一一早, 惟希将黄文娟请托的工作告诉唐心,麻烦她做一下曹理明的背景调查。她相信黄父在为女儿介绍相亲对象前, 也一定对候选人做过一番调查, 可是他未必会像专业人士一样挖掘得那么深,黄文娟所说也仅仅只是她了解的那一部分而已。   唐心一听黄忍之、黄文娟、曹理明的名字, 新染的浅棕色眉毛一挑, “哈”一声,“她竟然能忍到现在!”   惟希看向一脸“我早知会有今日”表情的唐心, “换成你,你会忍多久?”   唐心大力敲击桌面, “我?我一天都不会忍!希姐, 如今是什么时代了?!黄老头还死活想要一个儿子继承家业?一把年纪眼见生子无望,就把脑筋动到女儿身上,逼着女儿找上门女婿……啧啧,真是槽多无口,亏他做得出!”   显然,叛逆到特立独行,父母都拿她没办法的唐心,对餐饮大王黄先生的做法很是不以为然。   惟希思及唐心刚刚跟在她身边的时候,就很明确地表示她完全没有继承唐先生的公司的意愿,她的目标就是拿着父亲唐伯乾给的巨额生活费,自由自在地度过每一天,要不是唐先生执意要求她必须找一份全职工作,否则就停掉她的生活费,又拉下老脸到处托人,她才勉强呆在盛世里。   唐心一拍胸.口,“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保准四十八小时之内把曹理明的底子查得清清楚楚!”   惟希见她如此落力,忍不住笑微笑。唐心有唐心的生活社交圈,除开上班之外,她和惟希仿佛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虽然唐心努力想将自己的上司徐惟希拉进她那个社交圈,可惜她的几番尝试都没能成功。   但是唐心在土豪圈内很有人缘,有许多连惟希都无法掌握的消息渠道,颇多陈年秘辛,问她准没错。   果不其然,隔日唐心就将厚厚一叠背景调查报告交到惟希手里。   “这么多?”惟希考虑过由寡母抚养长大的曹理明成长的过程未必如黄文娟一语带过的那么简单,可是也没料到会是这么厚一摞。   “不要太精彩!”   惟希翻开报告,越看越惊心。   报告内附有曹理明从幼儿到求学直至毕业期间的照片,看得出来小时候生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中学发育长高后脱去青涩稚嫩,仿佛一夜之间,就变得高大英俊。   曹家两兄弟成年后面貌都酷似母亲郁汀汀,但曹理明则更像一些,与保养得宜的曹母并立在一处,娇小的曹母和小儿子看起来更像是一对姐弟。   曹母郁汀汀一九六零年生人,十五岁赶上最后一批上山下乡,与同龄人奔赴大西部,次年历时十年之久的动荡结束,知青们陆陆续续返城,郁汀汀也在其中。   回城后因为没有更高的文化,她服从街道安排,进入当时的浦江国棉十二厂当挡车工,后结识了同为国棉十二厂的机修工人曹爱国,两人确立恋爱关系,第二年经组织同意,结为夫妻。八零年长子曹理光出生,三年后次子曹理明出生。当时已经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为此曹爱国受到厂里计划生育科工资降级处罚,并受此影响失去的机修组组长的职务。   曹理国因而倍受打击,开始酗酒,喝醉就在家里打骂妻子和幼子。他们当年住在过国棉厂职工楼内,此事算不上什么秘密。曹理明五岁时,其父曹爱国因一次酒后导致的生产事故当场死亡。由于是他本人醉酒上班,没有遵守安全规定,所以不能认定为工伤死亡,厂里出于人道考虑,还是给了郁汀汀一笔抚恤金。   郁汀汀寡母带着两个儿子,日子过得不是不艰苦的。寡妇门前是非多,颇有几个异性向她献过殷勤,被她拒绝后传出不少难听的流言,职工楼彼时家家户户还在用液化气钢瓶,有两次邻居家的老公见她实在扛不动,出手替她换了,惹得其妻在楼道里跳着脚骂山门。   此事直接导致郁汀汀母子三人从职工楼搬到附近的老公房居住,虽然房子没有以前大,但有独立卫生间和供煤气的灶间,自此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曹母因为丈夫在世时一直迁怒打骂小儿子,所以对他格外关心和保护,遇到什么事情都以他的感受为重。有传言因为房子小,曹理明直到初中还与母亲睡一张床。   惟希皱眉。假使曹母这么爱重次子,怎么会同意他入赘黄家?   报告中后段都是曹理明如何聪明,学习成绩如何优秀。因为家庭关系,老师同学都对他格外照顾,他在集体中一直受到大家喜欢。他曾在少年宫学过三年吉他,在学校里属于文体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大学时期,他曾交往过一个女朋友,但在毕业前夕,两人和平分手。女方出国留学,现在美国定居。   美国。惟希以手指在这两个字下方来回用力划了两下。   除此之外,唐心还额外附送黄忍之的绯闻。   “黄老头在外头养的一个情妇三年前生下女儿,如今又有身孕,算预产期,恐怕与他大女儿的产期相差无几。”唐心两眼放光,“不晓得黄女士可知道她又要当姐姐了?”   惟希闻言几乎想问唐心,她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气,究竟遗传自父母哪一方?   下班后惟希驱车到母亲王超英和弟弟徐惟宗暂时租住的老公房,停车后在小区附近的咸肉菜饭馆子里买两份炒饭配两碗黄豆猪脚汤打包带上去。   因徐惟宗惹下的麻烦,王女士卖房卖得极不情愿和匆忙,钟放的手下并没有给他们多少时间寻找暂时容身的过渡房,徐惟宗又被打断了腿,王女士出院之后只好匆匆在附近找了一家房产中介租借一套一居室,将家中能搬走的各种家具杂物一股脑塞进这小小的一室一厅当中。   惟希敲门时王女士前来应门,见是女儿,伊双眼一亮,刚习惯性地打算骂她两句撒气,想想还要让她每天来伺候他们两母子,只得把涌到喉咙口的话咽回去,皮笑肉不笑地招呼惟希,“下班了?来来,进来坐。”   惟希走进屋内,不大的客厅被橱柜沙发塞得满满当当,徐惟宗坐没坐相地斜躺在沙发里,两脚趿拉着拖鞋翘在茶几上,正在打游戏。听到母亲姐姐在门口.交谈,原本不想动弹,稍一犹豫,还是收回脚,放下游戏手柄,人也坐得笔直,“阿姐辛苦了,侬坐。”   惟希瞥了一眼沙发上随手抛着的毛巾与外套,没有坐下的打算。像他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被宠坏了的妈宝,早就应该痛揍他一顿,扔到农村去挑肥种地!   徐惟宗顺着她的视线看到沙发上乱糟糟的东西,讪讪地伸长手臂,一把都搂过来塞到背后。   惟希将手里的外带餐盒放在茶几上,“你先吃饭,吃完饭我有话和你说。”   王女士在一侧卡巴眼睛,想斥责女儿没有买菜过来亲自下厨,然而只见儿子乖乖地拆开塑料拎袋,取出里面的塑料餐盒,埋头大口大口吃起来,完全不像平时对她抱怨饭菜不可口,菜多肉少的那副样子,内心竟颇不是滋味。   惟希很不想理王女士,然而想起祖母的殷殷叮嘱,到底还是维持住起码的礼貌,“也给你买了晚饭,你吃过饭了吗?没有的话,和惟宗一起罢。”   王女士纵有再多不满,终究还是忍了。自儿子当着她的面被放高利贷的人打得骨折,她就晓得,这个女儿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囡囡了。   “你和惟宗说话,我一会儿再吃。”王女士说罢拧身进厨房去了。   徐惟宗三口两口将一盒炒饭吃个精光,一碗汤也喝到底朝天,随后从茶几上抽一张餐巾纸抹干净嘴巴。   惟希淡问:“吃饱了?”   徐惟宗点头如捣蒜,“吃饱了,吃饱了!”   “好。周六早上我会过来接你,你穿得干净整齐一点,最好去剃个头,人看起来也精神些,然后我带你去面试。”   面试?徐惟宗听得一愣。   “麻烦你配合一点,否则我不介意打断你的另一条腿,免得你出去闯祸,殃及家人。”   惟希这话说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却教徐惟宗吓出一身冷汗,被打断过的左腿腓骨隐隐作痛,嘴里忙不迭答复,“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惟希意地点点头,对躲在厨房里听壁角的王女士说一声“我先走了”,拉开门从容离去。   王女士这才从厨房里出来,一边嫌弃地打开外卖餐盒,一边问儿子,“她要给你介绍工作?”   徐惟宗蔫头巴脑,“只是去面试,能不能成功还不晓得呢。”   王女士戴着金戒指的肥手在他后脑勺上一拍,“你打起精神来!没听见你姐姐说的话吗?!她从小主意就大,现在认识的都是有钱人,给你介绍的工作一定不会差。只要你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姆妈就放心了。”   王女士回想起儿子出生后这二十年,自己失去工作,和丈夫离婚,早早就办理了待退休在家抚养照顾儿子,偏偏儿子还不懂事,受坏女人引.诱,至今一事无成……王女士想着想着,悲从中来 ,捧着饭盒,痛哭起来。   徐惟宗很少见母亲如此,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好半天才伸手轻轻放在她背上,声如蚊讷,“姆妈,你放心,我这趟会好好工作的……”    Chapter 32 南乳五花肉 1   卫傥接到惟希电话,约定好周末上午十点在缓归园面试徐惟宗, 才结束通话没多久, 夏朝芳的短信发过来。   “傥哥,我知道错了。”   卫傥看着这短短七个字良久, 想狠心不理会她,然而到底还是长叹一声, 拨电话过去。   “真知道错了?”   电话那一头迭声表示真的知道,一定改正。   “我……呆在家里实在太无聊了。”夏朝芳嗫嚅片刻,“傥哥……你能不能让我去农庄上班?”   卫傥在电话这头静默两秒,随即轻笑, “你想清楚了?农庄这边没人会贴身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也没人迁就你的作息,一切都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可以!”夏朝芳答得斩钉截铁。   “那好,你明天上午直接叫一辆出租车来农庄。十点, 不要迟到。”卫傥不再啰嗦, “把电话给阿姨。”   待电话转至阿姨手上,卫傥表示了对她多年来精心照顾夏朝芳的感谢, “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朝芳的照看爱护。原本你已经回老家去与家人团聚, 为了朝芳又与家人分别。现在她年纪不小,也是时候锻炼她独立生活的能力了。至本周结束,你的工作正式结束,我会将你的工资结算到本月底,另发放双倍工资作为解职金。”   卫傥说完挂断电话。他隐约发觉阿姨自从老家重新回来照顾夏朝芳之后,对待他的态度就颇为奇怪,总怂恿她做一些并不适当的事,一歇歇想进雷霆工作,一歇歇又要到农庄上班。他并不打算深究其背后的用意,齐婶毕竟照顾夏朝芳多年,卫傥无意做得太难看,正好趁今次夏朝芳提出到农庄的机会,解除双方的劳动关系。   至于电话那头齐婶是如何懊恼自己不该多嘴撺掇夏朝芳去农庄上班,她可以借机接老家的儿子媳妇孙子来城里,招待他们住几天,痛痛快快地在新建的主题游乐园里玩上一回,回去也好向老家的亲友炫耀这份工作有多轻松多赚钱的主意落空,还丢了工作,则已全不在卫傥考虑。   周六一早,卫傥驾车来到缓归园。   进入秋季的农庄,清晨有薄雾笼罩。路基一侧稻田里的水稻已经成熟,稻穗沉甸甸的,金黄饱满,要趁天气晴好组织收割;远处的草莓棚内草莓已经定植成活,现在正是花期,需要每天将农场内养的蜂群放入大棚内,保证草莓授粉;鱼塘里的水温逐渐降低,每天除了早晚两回投放饵料,一日三次的巡塘不能疏忽大意……卫傥一路阔步走向农舍,一路在脑海里规划一天的工作安排。   走进农舍,工作人员大部分已经到位,见他早早到来也是习以为常。经理向他汇报了周五晚间的营业状况。   “今天中午晚上的位子全都满了,亲子采摘和来吃全蟹宴的占大头,那边别墅区向我们订购大批有机蔬菜还有新米。”   卫傥点点头,“我们量力而行,如超出我们现有的供应能力,要明确告诉对方,不要从别处调货,要保证农庄出产的品质,不可贪图一时之利益。”   他听说过有几家农社的生意太好,供不应求,为留住客源,到外头购买无机蔬菜水果和养殖场的鸡鸭冒充农社自产,出售给客人。客人有些来自外地,有些从城市另一头前来,购买到品质不佳的农产品,很可能因为路途遥远,不会前来维权,但是不良口碑却留在客人心里。   卫傥处理一些账务问题后,与经理商定好过完忙碌的周末,开始组织人手收割水稻。   九点五十,夏朝芳先到了。   卫傥看着剪短头发,穿印花卫衣牛仔裤脚踩一双涂鸦运动鞋,背名牌双肩包,一副前来秋游模样的夏朝芳,示意她旁边稍坐。   夏朝芳满腔欢喜似被泼了一盆冷水,十分不情愿地在农舍大堂内的红木沙发坐了下来。小狗来福见到陌生女郎,欢快地上前来扑到她脚边闻来闻去,夏朝芳只差没尖叫一声缩到椅子上去,可是一瞥卫傥,只好忍着缩脚的冲动,力持镇定。   卫傥低声召唤小狗,“来福。”   小狗摇着尾巴高高兴兴地跑到他跟前,“汪汪”直叫。   隔不多久,不到十点的时候,惟希带着走路还稍微有点不太敢用劲的弟弟惟宗在晒谷场上停好车,走进农宅大门。   卫傥见姐弟两人进门,迎上前去。   “来了。”   “让你久等了。”   两人同时开口,随后望着彼此,露出微笑。   来福在两人之间钻来钻去,几次站起来试图扑到惟希身上,惟希干脆一弯腰捞起它,托夹在臂弯里。来福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惟希挠一挠它的后颈,俯身将它放回地面上,然后向卫傥介绍徐惟宗。   “这是舍弟徐惟宗,惟宗,这位是农庄的老板卫先生。”   卫傥向徐惟宗伸出手,“你好!”   徐惟宗连忙与之握手,“卫先生,您好!您好!”   卫傥还待与徐惟宗进一步交谈,倏忽手臂一沉,坐在一旁的夏朝芳猛地站起身,将她的胳膊挽进他的臂弯,略带敌意地问:   “傥哥,他们是什么人?”她其实只想知道短发干练的女郎是谁。和她从骨子透出来的灵动相比,夏朝芳觉得自己今天这一身刻意打扮就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而她和卫傥之间无需言语的熟稔感觉更让夏朝芳觉得自己在卫傥心目中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徐惟宗虽然从来与姐姐并不亲近,可是眼前这个女孩子对姐姐惟希的敌意他却即刻感受到了,下意识地蹙眉瞪向她。   夏朝芳将身体往卫傥身后躲了躲,轻嚷,“傥哥,他瞪我……”、   惟希扣住惟宗手腕,示意他不要惹事,然后朝卫傥微微苦笑,“对不起 。”   “与他无关。”卫傥啼笑皆非地将夏朝芳的手从自己臂弯里拿开,“你要是连别人的一瞪眼都承受不住,也不必在农庄里上班了。”   说完引惟希姐弟向外走。“抱歉,老战友的女儿,被大家惯坏了。我先带你们参观一下工作环境。”   夏朝芳咬着嘴唇运了半天气,眼见无人理会她,内心交战片刻,气哼哼地跺一跺脚,还是跟了上去。   卫傥引领惟希兄妹和缀在后面不甘不愿别扭无比的夏朝芳参观农庄。   “眼下正是农忙时节,周末客人比较多,无暇他顾,周一开始稻田里的水稻就要统一收割。我们采取小型水稻收割机与人力联合收割的方式,尽量减轻人力劳动强度。”   惟希点点头。她是见过祖父母在田间劳作的辛苦的,常年躬身在田地里插秧收割,腰腿膝盖落下毛病,上了年纪以后统统反映出来。   经过稻田果林,绕过农舍,后头有望不到头的大棚和大片池塘。   卫傥伸长手臂划了一圈,“那边是果园生态养鸡,这片是鱼塘和鹅、鸭混养,还有绿色无公害蔬菜水果大棚。农庄里的男性员工会比较辛苦一些,投喂饵料,捕鱼、抓鸡鸭、宰杀的工作一般都由他们完成。”   惟希睇一眼站在旁边有点目瞪口呆的弟弟惟宗。他大概以为她会介绍一份轻松惬意的工作给他罢?   卫傥微笑,对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夏朝芳道:“女员工主要负责蔬菜水果的采摘清洗包装以及接待客人的工作,每天八小时,每周五天。”   “傥哥……”夏朝芳的内心是崩溃的,她现在打退堂鼓说不想来农庄上班了还来得及吗?   徐惟宗瞥见刚才对姐姐横眉冷目的娇小姐一脸惊恐的表情,忽然生出一股“我绝对不能让姐姐失望”的情绪来,认认真真地向卫傥保证:   “卫先生,我会好好工作,不辜负您给我的这次机会。”   倒让惟希好一阵愕然。徐惟宗长这么大,头一次如此郑而重之地许下承诺。   卫傥颌首,“我相信你不会浪费令姐为你争取到的机会。”   夏朝芳等来等去,不见卫傥来征求她的意见,只看到短发女郎明显获取了所有人的注意,那走路有点踮脚、刚才冲她凶巴巴的青年对傥哥俯首帖耳的模样,心中百般滋味,有委屈,有愤怒,更多的是茫然,最终化成一句,“傥哥,我会听你话,你别不管我……”   话音未落,夏朝芳忽然蹲下.身去,双臂搭在膝盖上,整张脸埋在臂弯里,闷声哭了起来。   徐惟宗莫名其妙,惟希若有所思,卫傥叹息一声,上前一步拉起哭哭啼啼的夏朝芳,转头对惟希说,“让你见笑了,你们随意参观,我先带这丫头去洗洗脸,冷静一下。”   惟希点头,示意他随意。   卫傥这才握着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夏朝芳的胳膊,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她带回农舍。   休息天的客人陆陆续续到来,大堂里服务员们已全部到位,整装迎接。领班是位笑容和蔼可亲的大姐,一看卫傥薅着夏朝芳进来,忙上前一步从他手里拉过夏朝芳,“哪恁啦?啥事体哭得噶凶。受什么委屈了?走走走,吾带侬去揩把面,好好跟吾讲讲。”   说完朝卫傥使眼色,卫傥感激地向大姐一揖手,旋足大步走开,隐隐听的身后大姐劝慰抽噎的夏朝芳,“勿要再哭了,再哭眼睛肿起来多难看……”   卫傥苦笑,失去父母,所有人都对她有求必应的夏朝芳,大抵是真的被惯坏了,性情天真,耳根子软,不懂人情世故,害怕时就哭泣求救,总会有人替她解决问题。    Chapter 33 南乳五花肉 2   中午卫傥请惟希姐弟在农舍员工食堂吃一顿员工餐,两荤两素一汤任意选的组合, 味道好分量足, 最要紧是农舍里工作的员工吃饭时表情香甜满足,大家三五人一桌, 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食堂阿姨正是上次国庆来玩时见过的胖圆脸大嫂, 看到惟希与卫傥相偕前来, 笑呵呵地给惟希额外多加一块南乳焖五花肉, “多吃点, 多吃点!”   夏朝芳看看惟希面前堆得小山一样高的焖五花肉, 又看看自己与别人无二的餐盘,忍不住噘嘴,显得闷闷不乐。   三人落座, 徐惟宗努力克服自己对周围的好奇,闷声不响埋头吃饭。他生怕自己一不留心说错话得罪人。   惟希看一眼青年头顶两个方向相反的发旋, 轻喟,对卫傥表示感谢, “给你添麻烦了。”   卫傥笑一笑, “我这里管理很严格,令弟如果找你哭诉,可千万不能心疼。”   “没关系,我相信你!”   惟希的回答令卫傥发自内心地微笑,“定不负所托。”   夏朝芳半垂眼帘,拿筷子翻过来挑过去,将茭白炒肉丝里的葱末一一挑拣出来,嫌弃地丢在托盘里。   吃完午餐,自有人带徐惟宗、夏朝芳去办理入职手续,进员工宿舍熟悉环境,领取生活用品等相关事宜,卫傥则送惟希出来。   空气中桂花的冷香犹在,阳光从头顶上洒落下来,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两人并排走在路肩上。   “见笑了。”卫傥想一想,对惟希讲起往事。“朝芳……是我师傅的女儿。”   惟希半仰着头,“就是‘即使用信手从山野树林里采的野菜,也能做出回味无穷的美味来’的师傅?”   卫傥点头,深邃的眼里是怀念的颜色。   “我们曾经在非洲一个国家为承担基建工程的中国公司当安保承包商,负责该项目与所有中方员工的人身安全、现场保护。”卫傥放缓脚步,“当地治安非常混乱,经常发生仅仅为十几美金抢劫杀人的恶性案件。我们的神经每天都紧绷着,生怕一个疏漏导致重大人员伤亡……师傅当时还有两年合同到期,打算退下来不再出外勤,改做安全培训方面的工作。”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缅怀与伤恸,“他说他能教的都教给我了,以后就要靠我自己在实践中反复体会与摸索,磨练自己的技巧,提升自己的能力。我们的安保合同马上就要到期,即将回国,师傅那几天特别高兴,一直说要在开普敦转机时多买些礼物带给妻女。”   卫傥驻足,面向大片金黄色等待收割的稻田,“就在我们准备回国前一天,一伙当地反.政.府武.装分子,开着装有重型武器的皮卡冲入我们的办公场所,挟持了在场的所有员工。我们中方保安在当地是不允许配枪的,而当地的持枪保安在看到反.政.府武.装分子的重型武器后几乎无人反抗,悉数弃械,当场投降。”   惟希简直可以想象当时现场画面是多惊心动魄,不由自主地握住卫傥的一只手,仿佛这样就可以给遥远时空中的那个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支持。   卫傥垂睫凝视握住他古铜色手掌的白皙手指,反手握紧惟希的手。   “那些人的目的是通过挟持中.国公.民要求当地政.府释放他们组织被捕入.狱的一名主要成员,并用一大笔赎金换取人质的安全与自由。是时场面非常危险,武.装分子情绪激动,处在失控边缘,举着□□不断向空中射击,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开枪杀死人质。我们一组当值的保安赤手空拳,即使能放倒就近的匪徒,也无法保证不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师傅在局势最危急的时刻挺身而出,表示自己是中方的高层管理人员,愿意用他一个人来代替所有其他在场的工作人员作为人质。   “匪徒最初并不同意,他们觉得人质越多,保障越大,达成目的的几率就越高。师傅运用自己的谈判技巧,一直与匪徒交涉周旋,最后匪徒答应放走大部分中方员工,但必须留下两个主管作为人质。”   卫傥回忆到这里,微微一顿,八年时间如同流水,一晃而过,但师傅的死却如同昨日般清晰,每每想起,都教他痛不可抑。   “我提出和师傅一起留下来,师傅不同意,匪徒也反对。他们大概是觉得我人高马大,不好控制罢。最后师傅和另一位中方财务主管林大姐留在匪徒手中,他俩说他们年纪大了,万一牺牲也没有什么遗憾,要把生的机会留给我们年轻人。在我们被释放的时候,师傅交代我,假如他有个万一,请我照顾好师母和朝芳……”   惟希想起那个蹲在地上哭得毫无形象的女孩子,倏忽心酸,用另一只手拍拍卫傥手背,“辛苦你了。”   他除了要照顾一个没有一点安全感的孩子般的夏朝芳,现在还要额外多管教一个中二青年徐惟宗。   卫傥喟然一叹,“我觉得自己并没能照顾好朝芳。”   当年的事,影响颇大,不但当地的新闻联排累牍地报道,还上了央.视新闻。政.府军坚持不与恐.怖分.子谈判,哪怕中方领.馆领事再三强调以人质安全为要,愿意找寻当地有名望的族长出面从中斡旋,政.府军还是没有等到反.政.府武.装分子给出的最后时限便以武力强攻。   一片混乱的激战中师傅为保护林大姐胸.部中弹当场牺牲,林大姐遭子弹击中腰部,虽然事后经过手术救回一条命,但却导致下肢瘫痪,终身无法行走。   基建营地遇袭的消息通过新闻第一时间传回国内,师母苦苦支撑到师傅的灵柩运回国内,勉强参加完师傅的追悼会,等师傅火化下葬,师母便一病不起,缠.绵病榻一年,最后留下十六岁的夏朝芳,撒手人寰。   他们几个被师傅用自己换来生存机会、得以活着回来的人,相互约定,一同照顾夏朝芳。他们关心她的升学问题,出席她的家长会,筹办她的生日派对,安排她的毕业旅行,满足她的一切大小愿望,替她解决所有可能出现的困难危机。   夏朝芳从来没有机会面对那些想瓜分她父亲抚恤金、她家拆迁款的亲戚,更没有为动.迁安置或者动.迁意向合同的签订花过一点心思。所有幸存归来的人,有律师、工程师、精算师……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保证她生活安全无虞。   可是即便如此,卫傥想,他们,他,也始终无法代替她失去了的父爱和母爱,给她全然无忧的安全感与快乐。他们不舍得骂她,更不会打她,她犯的一切大错小错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原谅她,包容她,替她找借口。只因为,她是师傅生命的延续,他们哪里狠得下心去责骂她?   终至形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惟希黯然,谁又比谁不幸呢?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这样,能给彼此无尽的勇气。   惟希没有回自己市区的公寓,而是回老房子去看望父亲。   祖母在生态农庄乐不思蜀,徐父接过老太太的工作,闲来在老房子里莳花弄草,养鸡遛狗。   惟希推开院门,几只老母鸡“咕咕咕”地在细竹枝圈起的篱笆里来回走动刨食,见人来了也不惊慌。新抱来的混种小花狗听到响动,在屋里“嗷嗷嗷”叫得十分欢快。   “花花叫得这么开心,有人来了?”父亲的声音自里头传来,听着再寻常不过,惟希的眼泪却再忍不住,蓦地就涌了上来。   门锁轻响,方门才开了一条缝,小花狗就猛地冲了出来,跑到惟希跟前,蹦得老高。   惟希一把抱住拼命往上蹿的花花,垂头挠一挠它的耳朵。   徐父略笑看着女儿抱着小狗走进客堂间,“今天怎么有空回家?”   “想家了。”惟希上前,挽住父亲的手臂。   也想您了。她在心里说。   “好好好,你和花花玩,爸爸去买菜,给你做几个菜。”徐父进卧室去取皮夹。   惟希望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将眼泪忍回去,“我陪你一起去。”   半夜里惟希接到母亲王女士的电话,王女士的嗓门几乎透过听筒穿透惟希的耳膜。   “惟宗呢?!你把你阿弟弄到哪里去了?!快让他听电话!!”   惟希迷迷糊糊中看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二十三点,王女士这是麻将散场,想起来找儿子了么?   没即刻得到回复的王女士话音一软,“囡囡,姆妈晓得你记恨我,姆妈不怪你,你怎么对姆妈我都接受,可是你阿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惟希实在不想听王女士苦情剖白,打断她,“您多虑了,今天带他去面试,他表现不错,当场就被录取,直接住在单位员工宿舍而已。”   王女士一噎,“那他单位在哪里?我明天去看他。”   “你不想他第一天上班就丢工作,尽管去看。”惟希懒怠和王女士继续周旋,挂上电话,将手机调成静音,往一旁另一只枕头下一塞,睡觉!    Chapter 34 蜂蜜苦瓜汁 1   新的一周,惟希抖擞精神, 投入到工作中去。   大老板有意让她担任公司新一年形象大使, 与新签的盛世人寿保险有限公司的广告代言人——某炙手可热的的男明星——一起, 拍摄一组广告。   “小徐形象好,气质佳,因为上次的法.律节目,在观众心目中留下了专业素质过硬的印象, 和小鲜肉一起拍广告, 能获得更多潜在客户群体的认可。”这是姚大老板的原话。   “趁着抛婴案的热度, 用你搭配小鲜肉,可以迅速登上话题榜,”师傅老白一语道破天机, “还能节省好大一笔请女明星代言的费用,一举两得。”   惟希苦笑,“师傅, 我可以拒绝吗?”   师傅老白笑着反问, “你说呢?”   惟希只好认命。   唐心则悄悄与她八卦,“坊间有传闻该男明星凭契妈在娱乐圈上位,所以和圈内女星都保持一定距离, 最喜欢撩拨圈外迷妹。”   惟希挑眉,她很少看国内电视节目,嫌节奏慢内容无趣,宁可看探索频道的推理探案。   “所以拍摄期间希姐你一定要带我同去,由我为你保驾护航!”唐心说得义正言辞。   惟希失笑,“你要好好保护我啊。”   “是!”唐心挺胸抬头磕脚后跟。   惟希笑着摇摇头,垂睫研究由黄文娟提供的曹理明的财产情况报告。   曹理明因是赘婿,目前两人居住的市中心别墅在黄文娟名下,连同其母亲和兄嫂所住的复式公寓也在黄文娟名下。家中三辆豪车都由妻子持有,他名下是一辆中规中矩的曜岩黑奔驰e200。   黄忍之对这个女婿很是大方的,年薪六十万,年底还有奖金与分红,算下来,年纪轻轻的曹理明已年入过百万。   曹理明也始终如他婚前对黄文娟承诺的那样,赡养母亲、请家政工人的费用全都由他负责,每月给母亲五千元赡养费,另给兄嫂五千元作为母亲的日常开销,家政工人由他直接从家政服务公司聘请,定期前去探望母亲兄嫂。   他的生活极其规律:每周两次去健身俱乐部游泳,一次与球友相约打高尔夫,每两周理发一次,准时上下班,偶尔出差。他与单位里的女员工保持着十分礼貌的往来,外出应酬从来都只带两个男性助理,博得公司上下一致好评。连岳丈黄忍之都对他赞赏有加,认为这个女婿可以打九分,那一分是怕他骄傲自满!   惟希越看眉头蹙得越紧。   以她多年的专业经验,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完美无瑕的端方君子,一个人表现得越完美,他所隐藏的缺点就越深越可怕。她从来都认同鲁迅先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性,因为她见过太多太多黑暗不堪的一面。   但是惟希更相信证据,在没有证据支撑之前,一切不过是直觉和怀疑。   隔一会儿,唐心哼着欢快的曲调捧着平板电脑进来,“希姐希姐!美国那边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惟希做洗耳恭听状。   唐心向惟希展示平板电脑上的图片,“希姐你猜这套公寓售价多少?”   惟希努力从图片中拍摄角度、照片里窗外隐约可见的自由女神像和布鲁克林大桥、室内简约精致的装潢辨认了一下,推测图中公寓位于纽约曼哈顿地区,估计总价在两百万美金以上。   唐心点头,“你再猜谁拥有这套公寓?”   “曹理明?”惟希觉得这个答案过于容易推测,反而未必正确。   果然,唐心摇手指,划动平板电脑屏幕,向她展示第二张图片,“不,此套售价二百二十万美金的曼哈顿公寓,属于曹理明的前女友。她一年前还在哈姆莱区与在酒吧当女招待的俄罗斯女郎合租一间地下室。”   惟希找出曹理明的背景调查材料,他的前女友同是本埠人,家庭条件十分一般,父母几乎砸锅卖铁将她送往美国留学。她曾经劝说男友和她同去,但是曹母郁汀汀极力反对,曹理明为此与女友和平分手,两人看似再无联系。   一年之前还在住地下室现在却忽然能负担得起曼哈顿豪奢公寓的前女友,热衷于拓展美国市场、两度在妻子怀孕期间前往纽约出差的曹理明……这中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将所有事情串连在一起。   “美国方面麻烦你再跟进一下。”惟希拜托唐心,大洋彼岸,她的调查鞭长莫及。   唐心得意地一撩浅棕色卷发,“我已经叮嘱同学替我关注。”   伊浑身上下散发“夸我夸我!快夸我!”的强烈信号。   惟希忍笑,竖起大拇指,“厉害!”   等唐心心满意足地走出办公室,惟希弹指曹理明的行程表,打算侧面会一会这个连老狐狸黄忍之都赞不绝口的好女婿。   曹理明恰逢人生最意气风发的年龄,也正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刻。他年轻,肯干,敢闯,虽然因为母亲的强烈反对而没能与女友一道出国,导致感情甚笃的两人以分手结束三年的恋情,并且在公.务.员考试中以三分之差与理想的职务失之交臂,但也因此进入到黄氏餐饮集团,从而受到老板的赏识,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成为公司的执行副总裁,娇妻在侧,即将迎来两人之间的第一个孩子。   四年间每次同学聚会,大家看他的眼光都有所不同。最初听说他与孙宁分手、国考失利,几个与他要好的同学纷纷替他惋惜,得知他放弃进入世界五百强的机会选**营企业,又是好一阵不值。等到第三年,他入赘黄家,出任黄氏餐饮集团的市场部经理,原先入职大型国企如今工作平平的同学见他一下子便热情许多,话里话外请老同学多多照应。   今年聚会在即,召集者提前来与他约时间,并征求他对聚会地点的意见,曹理明客气地推托两句,在同学的坚持下,表示某商务会所闹中取静,餐饮娱乐一应俱全,很适合同学聚会畅谈。   等约定时间,只待确认地点,曹理明挂断电话,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相框里他与妻子的合影,扶一扶鼻梁上的眼镜,淡笑。   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实在太好。   等到周末,他接到同学电话,确定聚会选在游艇商务会所。他象征性地征求妻子意见:   “娟娟,我下周五晚上有同学聚会,可以携伴,你想不想一起去?”   坐在沙发里看育儿书的黄文娟微微垂首看一眼自己硕大的肚皮,微笑摇头,“我就不去了,免得到时候既不能喝酒又不能唱歌跳舞,反而影响你们聚会的气氛。”   曹理明走到沙发旁,在妻子身边坐上,伸长手臂揽住她因怀孕而变得格外圆润的肩头,“要不我也不去了,同学会每年都有,你现在随时随地都可能需要我……”   黄文娟笑睨他一眼,“家里司机保姆二十四小时待命,我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哪里需要这么紧张?”   曹理明也不争辩,只俯身亲吻她额头,“和同学相比,我当然更愿意在家里多陪陪老婆儿子!”   “满脑子就是儿子!”黄文娟轻嗔。   他拉起妻子的手,“医生说的嘛。再说,我们有了儿子,岳父得了金孙,你不就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么?我希望你开心快乐。”   他说得深情款款,黄文娟微微一叹,“哪会那么容易。”   曹理明将妻子的手合在自己掌心里,“事在人为,我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黄文娟凝视他的双眼,随后一笑,“去参加同学会吧,不然人家以为你是妻管严。”   “我本来就是妻管严。我是妻管严,我骄傲,我自豪!”曹理明正色。   惹得妻子捧着肚皮笑不可抑。   曹理明起身进厨房亲手榨一杯蜂蜜苦瓜汁,返回来交到妻子手里。   “不要嫌苦,医生说清凉降火、促进食欲,防止妊娠高血压高血糖的。你看书别看太久,早点休息,我去书房,约好了与美国方面联系。”   黄文娟点点头,接过苦瓜汁,望着他转身上楼,眼里的笑意如潮水般,慢慢退去。   惟希麻烦唐心替她定位子,约卫傥在游艇商务会所吃饭。   唐心闻言像炸毛猫似的,嗷一声,“希姐!”   惟希强忍着撸乱她额前空气刘海的冲动,笑着表示:“公事为主。”   唐心长而翘的睫毛,蝶翅般上下闪动,“竟然熟到可以一起吃饭的程度了么?”   “不然带你一起?!”   “我这么知情识趣,才不要做电灯泡。”唐心断然拒绝,“输给希姐,我心服口服。看来只能暗暗垂涎了。”   惟希哈哈大笑,“你实在想太多。”   唐心摸着下巴,“这种事上本小姐的直觉从来没有出过错!我打赌卫傥肯定喜欢你,希姐!”   惟希啼笑皆非,“谢谢你对我如此有信心。”   “第一次约会要穿得正式又不可过太隆重,放心,包在我身上!”唐心的全副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如何将自己上司打扮得娇俏可人又不失稳重大方的问题上去了。   “喂喂,不是约会,只是公事为主的晚餐而已啊……”惟希朝唐心打响指,试图挽回她,奈何小秘书置若罔闻。    Chapter 35 蜂蜜苦瓜汁 2   卫傥如约到惟希公司楼下,打电话给惟希,“我在中庭等你。=乐=文=小说 ”   他与惟希接触的次数屈指可数, 然而只这有限的几次, 就教他发现她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性格。卫傥想, 她大概也不愿意引起任何不必要的麻烦吧?   卫傥耐心十足地坐在中庭沙发里,一双锐眼不动声色地观察大厦的保全系统。这时只见一位穿米色羊绒大衣, 挎低调奢侈品手袋,明显平时养尊处优的中年女士, 从大厦的旋转玻璃门进入底楼中庭 , 驻足稍微张望一下, 这才踩着中跟裸踝靴迈步走向电梯。   值守在电梯前的保安尽责地替她按亮上行键,并询问她此行的目的地。   “盛世人寿保险。”   中庭的良好回声使得卫傥坐得老远也听得一清二楚,他看着中年妇女深吸一口气, 昂首挺胸以一种备战状态踏入电梯,不由得微微挑眉,这就有趣了。   楼上惟希已经换下平时穿的棉白衬衫灰色羊毛开衫,黑色窄管长裤, 换上唐心提供的软软如同第二层皮肤般的象牙白色衬衫,整件衬衫并无缀饰, 只布料原有的肌理,在灯光下如同层层水波,行走之间隐隐有珠光折射。外罩珠灰色羊绒大衣,搭配吸烟裤,一双软羊皮芭蕾舞鞋,露出一截纤细脚踝,整个人显得又高又瘦。   唐心嘴里嘟囔着,“希姐你若肯听我意见好好打扮,再化一个淡妆,走出来绝对堪比明星街拍。”   惟希汗笑,“作为一个时常需要跑现场的调查员,我只要穿得简洁不拖沓就可以了。”   至于化妆,化妆是什么?可以吃么?   唐心充耳不闻,一把抢过惟希拎在手里的黑色公文包,将一只黑色带锁头鳄鱼皮手袋塞到她手里,轰小鸡般推着她的后背将她往外赶,“去去去,好好约会,不要挂心公事!回来要讲细节给我听哦!”   惟希无可奈何,转身伸手,“我的手机、皮夹、门钥匙都还在包里……”   唐心恍然大悟,从惟希作风稳健的老干部款公文包里摸出若干个人物品,一股脑儿交到惟希手里,“一路顺风!”   惟希在师傅老白自办公室玻璃窗后头探照灯般令人无所遁形的注视下走出公司,刚走到门口,前台接待员笑嘻嘻地打趣:   “希姐要翘班去约会?”   惟希虚虚在额头上一抹,甩一把看不见的汗,“搞得我不去约会好像都有点辜负你们的熊熊八卦之火……”   妆容精致的接待员闻言笑得花枝乱颤,抹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朝惟希勾一勾,“希姐,你过来。”   惟希警惕地倒退一步,不意竟撞上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人。惟希连忙撤身,“抱歉。”   “小徐?”来人略带惊喜地唤她。   惟希听见这管并不算陌生的声音,微微一愣,随即微笑,朝来人礼貌颌首,“陆伯母。”   “小徐,有没有时间?我们能谈一谈吗?”陆母微微仰头,问。   “我们边走边说罢。”惟希伸手按亮电梯下行按键,对陆母道。   陆骥的母亲生得娇小温婉,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陆家家境不错,陆母一辈子顺风顺水,自己是医生,嫁给同为医生的丈夫,在单位业务出色,在家受丈夫爱重,儿子英俊又争气,按理说并无多少烦恼。偏偏独子的感情生活始终是她心头的一件憾事。   陆骥从小听话,读书一直不需要父母操心,大学毕业后顺利入职,颇得领导赏识,很快获得升职。后来便认识了小他四岁的徐惟希,很快两人坠入爱河。   徐惟希安静从容,言行之间又干净利落,和陆骥有共同语言,倘使不是后来徐家母子惹出的那点事,陆骥与徐惟希站在一处,真是一双再登对不过的璧人。   陆母并不后悔自己当时为了儿子的仕途而婉转暗示惟希让她知难而退,可是她不曾料到自己的那个傻儿子对惟希情根深种,在惟希主动提出分手后,他表面上看起来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作为母亲,她却深切地感觉到了他的改变:他变得不像以前那么爱笑,下班在单位逗留的时间远远超过从前,回到家里也很少和她交流沟通。   陆母晓得自己的作为瞒不过儿子,她只是希望他能明白她的一片苦心,早一点走出过去的恋情,在事业蒸蒸日上的同时,也能重新获得一份爱情。她甚至将远房表妹的女儿介绍给陆骥,邀请女孩常来家里做客。可惜陆骥对女孩子始终保持着极其礼貌的距离,有几次甚至因为她来家里吃饭而故意缺席。   陆母如何会不着急?陆骥已经三十岁,工作之外,看起来清心寡欲,不是在健身房就是在去健身房的路上,其他同事的孩子不是结婚就是生宝宝,两相对比,陆母感觉到了儿子无声的抗议。   陆母本想与儿子进行一番深入的交谈,化解母子之间的心结,没想到前段时间在电视上看到儿子与徐惟希共同担任嘉宾录制的法律节目。屏幕中儿子望着惟希,嘴角挂着的不再是公式化的礼貌笑容,而是发自肺腑的温柔微笑。那一瞬间,她蓦然明白,儿子从来没有放下过徐惟希,他一直在等待,等待她重新回到他生命里的一刻。   她想当然地认为,徐惟希会顺势重回儿子陆骥的生活,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徐惟希没有回归到陆骥的生活当中,他变得愈发沉默。   陆母觉得不能再放任儿子如此消沉下去,她有必要找徐惟希恳切地交谈一次。   “小徐,我们有三年未见了吧?”电梯内,陆母和声问。   惟希点点头,“两年零七个月。”   陆母听闻,弯眉浅笑,看来有戏。要不是对陆骥余情未了,哪里会记得这么清楚?   “我前阵子看了电视,你和小骥一起上节目,真是让我感慨万千。”陆母上前,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拉住惟希,“还是这么瘦。”   惟希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又不想做得太过失礼。陆母趁她稍一迟疑的功夫,握紧了她的手,合在自己手心里。   “伯母要向你说声对不起!”陆母半仰着头,细细观察惟希脸上的表情“请你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当时小骥正在职业上升期,我是关心则乱,说了一些让你误会的话,你能原谅伯母吗?我诚心诚意地道歉,希望你能不计较伯母说的昏话。”   惟希有点点好奇,陆母到底是怎样地自信,认为她一句“对不起”,就能抹除这中间两年零七个月时光,令所有事都恢复到一切还未发生时的模样?   陆母仿佛不曾察觉她的不解,仍捉了她的手,笑眯眯地拍一拍她的手背,“我知道你怨伯母,这件事是我做得欠妥当,没有考虑到你和小骥的感情。小骥这几年一直独身,不管谁介绍给他的对象,他都不愿意接受。我知道他从来没有忘记你。”   惟希想起节目录制结束后,陆骥请她吃饭时的样子,她相信陆母没有骗她。   “小骥这点像他爸爸。”陆母嘴角带笑,“当年他家父坚决反对我和他爸爸谈恋爱,说是在同一个单位影响不好。他爸爸风雨无阻,每周都到我家里来,一双做外科手术的手,通下水道、修电表、扛煤气瓶……终于打动了家父。”   电梯停在一楼,陆母携了惟希的手走出电梯,“小骥也是一样的,他心里有了你,就再装不下别人……你别计较伯母以前说的话,和小骥重归于好罢。”   惟希看见远远坐在中庭沙发里卫傥,他也看见她,从沙发里站起身来。   “伯母,谢谢您今天来,令我明白,我当初所做的选择,也许冲动,但并没错。”惟希轻而坚定地从陆母掌握中抽.出手来。   陆母一愣,和煦的脸色微微一变,“小徐……”   “我愿意记得我和陆骥之间美好的往事,记得您曾经待我如亲生女儿,记得伯父做的一桌桌美味佳肴,这些我都记得。”惟希却露出怀念的微笑,“我愿意带着美好的回忆,告别过往,翻开人生新的篇章。”   惟希嗓音清冷,语调不高,但在还未到下班时间的中庭里,仍被远处的卫傥听得明明白白,他不再犹豫,阔步朝她走来。   “惟希。”   卫傥声音低沉浑厚,在陆母身后响起,陆母闻声回头,只见一个年轻高大的男子,走到她们近前。   “你来了。”惟希跨前一步站到卫傥身侧,伸手挽住他的手臂。   卫傥用一只古铜色手掌包覆惟希搭在他臂弯的白皙素手,“送客户?现在可以走了么?”   他的掌心干爽温热,令惟希心间一片安然,她轻轻点头。   “马上。”惟希朝陆母歉意地一笑,“伯母,我约了男朋友,先行一步。”   陆母望着眼前面容刚毅沉冷,气质低调内敛的高大男子和与他相偕而立的徐惟希,忽然明白,她今日一行,终是徒劳。   卫傥与惟希一同向外,一边微垂着头,半是含笑地轻问,“男朋友?”   惟希抬头看他深邃的眼,“虽然好像有些晚了,但,请问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么?”   卫傥闻言眸光一深,执起她的手,轻轻在手背印下一吻,“我的荣幸!”    Chapter 36 酒酿火焰虾 1   夜色初染,曹理明开着他的奔驰驶入游艇商务会所停车库。会所车库内停满了各色顶级豪车, 他的奔驰e200在其中显得十分不起眼。曹理明环视一圈,淡淡一笑,搭乘直达电梯进入会所内。   他一直是这间游艇商务会所的潜在会员,会所会员部经理几次邀请他前来体验, 他都因工作实在太过忙碌而未能成行, 今次终于可以借同学会之机顺便参观体验游艇商务会所的设施及服务。   曹理明一走出电梯, 便有优雅的接待员上前来, 陪同引路。   “曹先生,您好!请随我来。”年轻女郎面貌姣好,态度亲切又不过分热情, 分寸拿捏得十分精准, 使人如沐春风。   接待员将曹理明引至一间可同时容纳二十人用餐的雅间, 推开门,“曹先生, 请。”   曹理明走入包房, 聚会召集组织者团支部书记和他太太已经先一步到了, 正坐在房间内一百八十度落地景观窗前的环形沙发上眺望窗外的夜色江景。华灯初上, 江面游船缓缓驶过,对岸是流光溢彩的万国建筑群,一侧能望见金融区高入云端的摩天大楼,光影迷离,如幻似真。   听见开门声,两人齐齐回头,看到曹理明进门,团支书起身迎上前与他大力握手,互相拍打彼此肩膀。   “老曹!”团支书姓陈,生得一团和气,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如今在国企里担任团.委书记,十分热衷组织登山比赛、旅游踏青等团体活动,也将工作中的爱好延伸到了生活里,“怎么只你一个人来?夫人呢?为什么不把夫人一起带来?”   曹理明朝陈书记和夫人表达歉意,“内子正怀孕,孕吐得厉害,怕来参加聚会搅了我们的兴致。她特地叮嘱我,向大家致歉。”   陈书记知情识趣,连忙拱手,“恭喜恭喜!理应是我们向嫂夫人道喜才对。”   过不多久,参加聚会的老同学陆续携伴到来。大家有志一同地询问曹理明,为什么不带夫人同来?他也不厌其烦地解释是因为妻子怀孕,孕吐反应严重,所以无法一道出席同学聚会,并表示今天的同学聚会由他做东。   出席今天聚会的同学都是毕业后事业小有所成的人物,本也不在乎这点聚会费用,大家更看重彼此人脉资源。   以前颇为腼腆的女同学现在是某大型旅行社滬江公司的业务主管,同来的男友是一间准五星级酒店的客户经理,两人对陈同学和曹理明格外热情,话里话外表示愿意赠送欧洲十日游给他们,希望以后能在餐饮旅游项目上与两位同学多多合作。   陈书记笑呵呵地摆摆手,“今天旨在聚会,不谈公事。”   女同学也不觉得难堪,反而笑着附和,“老陈说得对!”   陈同学等众人寒暄落座后,拿起面前的香槟酒杯,以餐叉轻轻敲击,获得众人的一致注目。他清清喉咙,“今天是我们毕业四年同学聚会,很高兴看到大家都已经有了良人美眷,相信下一次聚会,就会有小萝卜头一起参加了。”   众人哄笑起来,纷纷向妻子正怀孕的曹理明再次道喜,并表示将来一定要当新生儿的干爹干妈。   曹理明笑着一一应承。   等热闹稍歇,陈同学继续道,“还要祝贺老曹进入本市十大杰出青年候选人名单。”   曹理明微愣,“老陈你真是消息灵通,这件事我连夫人都还没有告诉……”   老陈哈哈笑,“我们公司也有人申报,所以我的消息就来得比较快一些。”   众同学又是一阵恭维贺喜,嚷嚷着老曹真是太低调了,如此好消息竟也忍得住不拿出来与大家分享,不行不行,要罚酒三杯。   曹理明笑着表示等一会儿还要开车,喝酒就免了罢,如果聚餐后同学们还有兴趣续摊宵夜,他请客。   众人自然没有不叫好的。   惟希和卫傥比曹理明早一步抵达游艇商务会所,卫傥是此间会员,不过位子是唐心预定的,接待员在与两人打过招呼后,引两人到风景颇佳的八人小包间。   待两人落座,服务员送上点餐用的平板电脑,又替斟上两杯清茶,这才退出包房,并体贴地替两人拉上门。   惟希环视包房,干净简约,并没有惯常商务会所那种金碧辉煌的装潢布置,而是精致内敛的极简主义风格,窗外浦江两岸绚丽迷离的风景就是最好的装饰,胜过一切堂皇而招摇的缀饰。   “喜欢吃什么,女朋友?”卫傥笑问。   惟希闻言微笑,“我不挑食。”   她喜欢卫傥冷峻的眉眼在看向她时,如同冰雪消融后的温暖,更喜欢他像对待一个馋嘴又挑剔的孩子时的耐心征询。   卫傥坐在惟希身旁,微微倾身,头挨着她的头,手指在平板电脑屏幕上由右至左慢慢划动。   惟希由得他点菜,自己则从手袋里找了片刻,取出手机大小的监听器,将内耳式耳机塞进左耳。   卫傥看一眼她的设备,将平板电脑放在一边。   “原来不单纯是请我吃饭。”   “吃饭工作两不误。”惟希没有否认。   卫傥起来,在平板电脑上点了四个冷盘并此间大厨独家秘制玫瑰露火焰醉虾,鸡汁竹荪巴菜胆,和一小锅黯然销.魂饭,以及甜品。   随后卫傥朝惟希伸出手,“拿来。”   修长的手指坚定有力,惟希毫无招架之功,乖乖交出另一只监听耳机。   成为男女朋友的第一次约会,两人坐在风景绝佳的包房里,一人一只耳机,头凑在一处,监听隔壁大包房里曹理明的一字一句。两人却好似天经地义,没有一点抗拒。   一群人推杯换盏,彼此恭维,笑闹打趣,透过耳机,清晰地传入惟希和卫傥耳中。从最初的客套寒暄、互相恭维,酒酣耳热之后,渐渐变成坊间的各种八卦传言。   某富二代不爱江山爱美人,放弃父母提供的大好留学机会,与一个十八线小明星混在一起;某女富豪,爱上刚出道不久小鲜肉,为小鲜肉出钱组织了一个庞大后援团,满世界追捧,女富豪老公一怒之下提出离婚,两人为了财产分割撕掳得十分难看;某大亨患病急需造血干细胞移植,结果家里两个儿子全都不肯捐献,大抵是急盼老父升天,反而是大亨养在外面的儿子出来做配对并且成功,完成干细胞采集与移植,大亨术后怒改遗嘱……   有人笑噱,“老曹,同学里属你前程似锦,等尊夫人生了儿子,以后黄氏就全是你曹家的了。”   曹理明仿佛吓了一跳,迭声解释,“没有的事!我和太太商量好了的,长子姓黄,传承血脉,你可不能瞎说,破坏我和太太之间的感情啊!”   “老曹你再装就不像了,我可听说孙宁这些年一直单身,就是在等你。”   曹理明的声音带了一点感伤,“朱大志,你这是传说中的‘没事开开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么?”   陈书记出来打圆场,“老曹你别与大志计较,他喝多了。”   又轻斥朱大志,“你少说两句,才喝了几杯酒就胡言乱语?!嫂夫人你多担待,大志这人就是酒量浅,一杯倒。”   曹理明轻叹,“朱大志的脾气真是一点未变。”又问,“你知道孙宁的近况?有机会遇见她,麻烦你代我向她问好。”   朱大志嘟囔了一句,含含糊糊,听不清楚。   其他人则纷纷称赞曹理明不念旧恶,哪怕孙宁抛下他远赴美国,他仍顾念旧情。   惟希眉头轻锁,卫傥将送上来的玫瑰露火焰虾的透明玻璃容器转到两人跟前,取过服务员送上的长柄打火机,在容器上方点燃火焰。   鲜活的基围虾经由玫瑰露酒浸醉,不再活蹦乱跳,只虾须还轻轻颤动,火焰一经燃起,酒精蒸腾,玫瑰露酒香气四溢,青色虾壳在火焰的热力作用下慢慢变成鲜艳的虾红色。待玫瑰露酒的酒精蒸发殆尽,青色火焰渐渐熄灭。   饶是大半心思都在监听上的惟希,都不免“哗”一声。   卫傥闻声将玻璃容推到希面前,“边吃边听,这个趁热才好吃,玫瑰露酒香扑鼻,基围虾肉质鲜嫩,别有风味。”   惟希用湿毛巾擦擦手,取筷子夹过一只大虾,趁热剥壳,“味道如何还不晓得,可是这道菜看着赏心悦目,闻起来香气诱人,已经成功大半。”   厨师将虾处理得非常干净,没有一点沙线,虾肉吃在嘴里,有隐隐玫瑰露味,鲜甜弹牙,唇齿留香。   惟希朝卫傥翘一翘拇指,他便由衷地笑了,将玻璃碗转到自己眼前,擦干净手替惟希剥虾壳。他手势熟练利落,虾头一拧,虾身一侧一扭,虾尾一挤,整颗虾仁便剥了出来,盛在雪白的餐碟里。卫傥连剥好几颗虾,才将碟子推到惟希手边。   “听上去像是个十分顾家的好男人,对妻子专情不二,对过去的恋人也没有一句怨言。”卫傥和惟希分析曹理明的言谈。   惟希挑眉,“以你的视角,曹某人可信否?”   卫傥稍作思考,“生活中演技高明的大有人在,我从来不小看任何人。”   惟希点头,“深以为然!”    Chapter 37 柴爿大馄饨   没有被小看的曹理明同学聚会出来,在通往地下车库的电梯遇见一对情侣。两人衣着低调优雅,男的生得高大威猛, 一看就不是善茬, 女伴纤细柔和,见到他进电梯, 客气地朝他颌首微笑。   曹理明礼节性地点点头,站在电梯内, 心里反复回味同学会上获得的各种消息。   官方渠道消息与小道消息,通过分析, 能获得很多惊人的□□:政.府有意再兴建一座大型主题乐园, 已进入选址阶段,同期的地铁、酒店、餐饮等配套设施也将全面动工。各旅行社已经开始招投标的前期准备工作,一切蓄势待发。   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   曹理明努力抑制自己兴奋的心情,他得一个人好好消化今晚收获的信息量巨大的消息,认真规划一下未来的发展蓝图, 努力摆脱自己身上黄氏赘婿的标签。   到地下车库,他坐上自己的车, 目送刚才那对情侣乘坐的本特利驶向出口, 直都这一刻,曹理明才稍微放松了一点,向后靠在座椅的真皮靠背上,淡淡长吁一口气。   有钱的滋味真好。他默默望着后视镜中自己充满野心的双眼。   这样的一双眼睛,他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才能面对。其他时间,他必须是那个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顾家男人,不抽烟,不喝酒,没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一举一动都活在别人的注视下。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被仿佛理所应当,仅仅因为他是黄忍之倒插门的女婿。   曹理明慢慢发动汽车引擎,迟早有一天,他会证明自己,不以黄文娟丈夫的身份。   惟希和卫傥先后取下监听耳机。   惟希一直相信第一眼的直觉,曹理明在电梯里与她正面相遇的这一眼,实在透露出太多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东西。   同学聚会是一个非常非常容易令人放松警惕的场合,平时再端方的人,在同学聚会酒酣耳热的时刻,多多少少都会放下一点戒备,流露一些真性情。然而曹理明由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看似平和实则极其克制的情绪。   同学聚会散场,有人提出去唱歌,不少人附议,曹理明以要回家陪太太为由婉拒,大家都能很体谅他的现状,也不强留他。当他不用再面对老同学时,他仍然在电梯里对陌生人保持着一种丝毫不放松的姿态。   这令惟希大感意外。   这是一种极端过度自律的表现,看起来文质彬彬,亲和有礼,但在这种极度压抑背后,永远有着深层次需要被释放的东西存在。   那些有待释放的东西,强大而且可怕。   卫傥似感觉到她的忧虑,腾出一只开车的手,轻抚她的肩膀,“相信自己的直觉。”   惟希点点头。她还在等美国方面的消息。   法证之父艾德蒙罗卡说过: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她相信黄文娟和自己的直觉,现在需要的是线索所指,曹理明远在美国的前女友身上能发现证据。   “惟宗在农庄没有给你添麻烦吧?”惟希将曹理明的事暂放一边,问起在缓归园工作的弟弟惟宗。   王女士前天气势汹汹通过电话质问她到底把她的宝贝儿子徐惟宗弄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两星期不回家,也不给她打个电话?   惟希其时早把徐惟宗这茬抛在脑后,根本没想起来过。王女士在电话那端的咆哮,使她恍然想起:啊,是,好像忘记“关心”在农庄出苦力的徐惟宗了。   听惟希问及,卫傥失笑,“没有。”   惟希狐疑地看他刀削斧凿似的侧脸,“真的?”   这实在不像她印象中的徐惟宗的作风,他从小到大,尽管并不是出自本意,但走到哪里就惹祸到哪里,从无例外。然后王女士就会一次又一次指责事件当中的另一方,维护徐惟宗。如此循环往复。   “看你对‘麻烦’两字的定义是什么了。”卫傥觉得她带着一点点怀疑和不确定,仿佛有什么事情不在她的掌握的样子格外可爱,终于忍不住揉一揉她头顶。“假如男孩子之间互相看不顺眼,彼此怼对方几句就算麻烦的话,那我简直生活在麻烦的漩涡当中。”   惟希听得微微笑,“看来是真的。”   卫傥点点头。徐惟宗确实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脾气不算好,初来乍到不熟悉环境,嘴巴又不甜,刚开始几天颇受了些排挤。不过他大概是不想辜负惟希给他的这次机会罢,虽然忍不住要与人起争执,但到底没和人动手。   卫傥在农庄经理给他看的监控录像里发现徐惟宗因为收割水稻的速度比较慢,被乔司令说了几句,他不服气回嘴。乔司令伸手推了徐惟宗一把,场面几乎失控,但他最终只是将手套脱下来往地上一掷,气呼呼地独自走开,避免了一场正面冲突。   “令弟最近工余在向农庄里的老师傅学习开小型联合水稻收割机。”卫傥告诉惟希,“本来经理安排他和朝芳先熟悉农庄作业环境,并且在有机果蔬大棚里负责蔬菜水果的采摘、清洗和包装,不过他说他是男生,轻松的工作留给女士负责,他愿意去做脏活累活。”   农场里的师傅自然不同他客气,喂猪食、捉活鸡、收割水稻,什么活累让他干什么活。他竟也不抱怨。   相比之下,夏朝芳就娇气多了。   她已经被安排在工作最轻松的果蔬清洗包装岗位,只需要负责将采摘下来的有机蔬菜水果送入小型蔬果清洗机内,机器会完成以前需要大量人力才能实现的分拣、清洗等工作,她做最后人工分装而已。   即便如此,她第一天结束,累得连晚饭都没去吃,直接回到员工宿舍,倒在床上就哭。领班大姐和食堂阿姨轮番过去开导,劝她多少吃一点饭,她都不予理睬。   领班大姐不得不联系他。   “让她哭。”卫傥第一次狠心,不去理睬听筒那头隐隐传来的哭泣声。   后来领班大姐私下告诉他,是徐惟宗从食堂带了小米粥和蟹黄包回来,没好气地臭着脸说,“吃!你不吃别怪我不客气!”   领班大姐笑起来,“我们好声好气,小姑娘死活不理,小伙子粗声粗气的,她偏偏就吓得听话了,你说奇怪伐?!”   “令弟与朝芳,颇有共同语言。”卫傥笑着对表情略复杂的惟希补充了一句。   “??”惟希觉得这世界实在变化太快,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他们大概觉得是同批入职的同事,和其他人比起来,他们彼此更熟悉一点罢。”卫傥耸肩,“工余上文化课,令弟有不明白之处,都会去问朝芳。”   夏朝芳没有教小学里混世魔王的本事,但教徐惟宗却不成问题,两个人你教我学,间或停下来,一个吐槽自己亲姐是无情狠辣暴力女,另一个则控诉说好了要照顾她一辈子的哥哥忽然就变成冷血无情的大魔头……   算是另一种形式的难兄难妹吧。   惟希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为人乖戾性格又臭又硬、混账起来怼天怼地怼亲妈的徐惟宗,和一看就娇滴滴手无缚鸡之力、受了委屈随时奉上两行眼泪的夏朝芳,凑在一的场景……   “他没发脾气欺负人……罢?”   卫傥哈哈笑,“一物降一物。”   “我是否该欣慰?”惟希问,随后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听他交到朋友,我放心不少。”   卫傥捏一捏女朋友毫无缀饰的白净耳垂,“第一次约会,请多想想与我有关的事。”   惟希的脸皮慢慢涨红,连耳垂都变得滚烫。   作为三年感情一片空白的单身女性,做这样的动作真的好吗?她完全无法抗拒眼前的男色啊……   卫傥收回手,决定给女朋友一点适应的时间,让惟希接受自己成为她男朋友的事实,一点点习惯他在她生活中的存在。   “走,带你去吃都市传说美食。”他看见惟希的眼睛闪亮,他的心情也随之愉悦不已。   卫傥驱车带惟希到创智园区一间大学附近。街道两边用白线划分的停车位已经泊满各色车辆,收费员跑前跑后指挥倒车,远处的小马路传来热闹的人声,充满了烟火气。   卫傥拉起惟希的手,穿过斑马线,转进繁忙喧嚣的小路。   小马路两旁遍植悬铃木的人行道上摆满了夜排档,除了附近高校的学生光顾,还有不少闻香而来的食客,在这条不过数米宽的小马路上寻找记忆中的味道。   卫傥与惟希十指交握,走过香气四溢的葱油饼摊,小摊旁排着长长的队伍,其中不乏衣着光鲜的都市男女,站在人行道上有说有笑,只为等一张咬一口又脆又酥,满嘴葱油香的葱油饼。   对面人行道上一个卖米饭饼夹油条的小摊前一样人头济济,怀念这一份带着淡淡酒酿甜香的味道的米饭饼的客人玩着手机耐心地等待一次只得十数个一炉的美味。   终于卫傥在惟希的馋虫发出抗议前,领她停在一个阿婆的柴爿馄饨摊前。   小小馄饨摊支在一辆黄鱼车上,一头一只式煤炉,灶膛里哔哔啵啵烧着木爿,架一口大锅烧着滚热的水,另一头老阿婆一边包馄饨一边招呼客人随便坐。   其实也不过是一张可以折叠的方桌,两张条凳。   有客人先来一步,已经占了座位,惟希和卫傥就坐在人行道上的悬铃木下头隔壁摊的塑料椅子上,就着烟火蒸腾的热烈,惟希与卫傥依偎在红尘里。   等阿婆送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滚热的馄饨汤里紫菜虾米蛋皮丝和一撮碧绿生青的香菜的味道飘出来,冲散了夜晚的凉意,温暖两颗寂寞已久的心。    Chapter 38 蟹黄灌汤包   对唐心而言,人生大抵有两件事是她莫可奈何无能为力的: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终将老去的年华和守口如瓶使出十八般武艺逼供也只是微笑着不肯透露只言片语的徐惟希。喜欢网就上   唐心挫败地抓一抓造型精致的头发,摊开双手扑在办公桌上, 前额抵着键盘,“勿开心!”   惟希轻笑, 她明白唐心无法抑制的好奇心, 只不过仅仅一次半工作半私人性质的约会, 她不愿意过分张扬。   她走到办公桌前屈指弹唐心的脑门,“我去开会, 电话先转到你这里, 中午请你吃饭。”   唐心闻言猛地直身,带点气哼哼的意味,“我要吃意大利菜!啊, 不行, 附近没有正宗的意大利菜餐厅……不如去吃尼泊尔菜罢!”   惟希摆摆手,“你慢慢想,等我回来再告诉我。”   然后留下唐心苦恼地咬着嘴唇,思考中午究竟去哪里吃饭的问题。   公司开会, 照例由大老板开场,动员员工好好努力,为年终奖冲刺;笑眯眯的二老板公布第三季度营收,呼吁大家再加把劲,争取第四季度超额完成任务;三老板年前将正式退休,已经绝少就经营决策等问题发表看法,只慈眉善目地表示他没有什么话要说。   大家的关注点也多在年终能发多少年终奖,以及将会由谁来接任三老板的职位,毕竟常务副总经理论职务仅次于大老板姚军而已。老好人柴副总退休之后,不晓得新任常务副总的行事作风会否延续柴老的风格,亦或将会大刀阔斧?   等到散会,大老板姚军扬声,“小徐留一留。”   惟希顶着各色意味深长的目光,留在会议室里。   姚军和颜悦色,指一指他身旁的转椅,“坐。”   惟希走过去,默默坐在他旁边。   “有人找我挖角,想把你挖去他们公司出任高级安全主管,你可有兴趣?”姚军开门见山,“他们公司待遇肯定比我这里好,也和你过去的专业对口。”   惟希仔细看一眼大老板,见他粗犷的两道浓眉下一双锐利的眼睛里并没有太多试探意味,不过是就事论事。   她想一想,与大老板开诚布公。   “财帛动人心,要说我不为高薪而动摇,未免有些虚伪。但是,首先我有合同在身,其次师傅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对我有知遇之恩,最后,”惟希略做思考,组织一下语言,“本市在安全领域比我资历深厚、经验丰富的前辈大有人在,我不见得是最佳人选,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对方却诚意挖我跳槽,在我看来就很耐人寻味了。”   会议室里出现短暂静默,姚军倏忽一笑,“年纪轻轻就能把问题想得这么透彻,是个明白人。”   惟希闻言,站起身来,“您还有其他事吗?”   “没事没事,你回去工作罢!”大老板豪爽挥手。   望着惟希走出会议室的背影,姚军想,也许那个在生命中每一个阶段都无往而不利的年轻人,这次真的要碰壁了。   惟希中午请唐心吃饭的约定最终变成两人在办公室里一边吃豪华蟹黄汤包外卖,一边翻看从美国方面传真过来的信息。   唐心的关系网真是遍及全球,并且极有效率,很快便搜集到曹理明前女友孙宁的详细资料,事无巨细,统统发送过来。   两人在海量照片、单据和社交媒体上的足迹中发现颇多有意思的细节,最早可以追溯到孙宁刚刚赴美留学的时间节点。   孙宁是典型的独生子女,双职工父母倾尽全力培养她,从小送她学习音乐、舞蹈,长大后伊能歌善舞,性格活泼开朗,并不是没有其他追求者,但她最终选择了家庭条件比其他人逊色很多的曹理明,可见爱情一事,毫无道理可言。   直到两人毕业前夕因出国问题而分手,他们都是一对令人称羡的校园情侣。之后曹理明的遭遇惟希已经知道,但孙宁的资料却少而又少,只知道她的父母卖掉一套位于中环的房子,凑足资金,送女儿留学。   自那之后,孙宁一直未曾回国。   美国方面传来的资料显示,孙宁一面在美国打工,教当地亚裔孩子弹古筝,一边完成房地产专业的学业。虽然她顺利获得专业硕士学位,却没能找到理想的工作,不得不在哈姆莱区与酒吧女招待合租地下室,直到半年前,她搬离地下室,搬入曼哈顿的高级公寓。其间并没有明显的迹象显示她结识有钱阔佬,由人金屋藏娇。   只有一张她发在社交媒体上的照片,透露出极其有趣的重要信息。   照片上孙宁站在一家花店门前,手里捧着一束绚烂娇美的鲜花,微微垂头,半张脸埋在花束里,明媚的阳光从她头顶洒落,仿佛为她笼上一层金色的细纱。   这是一张非常普通的年轻女郎享受阳光鲜花的照片,显然由他人替她拍摄。其下标签只有一颗表示喜欢的爱心,再无其他描述。   看得出孙宁既享受拍照时的状态,又压抑自己不愿意吐露太多,然而照片上的一个小小细节还是出卖了她。   她身后花店玻璃窗上,映出她与摄影师的身影,捧花轻嗅的孙宁,还有举着手机为她拍照的年轻男子。照片经过压缩保存和传真,清晰度不高,但是即便只是图片里玻璃窗上的一个侧影,惟希也一眼认出那是堪称模范丈夫的曹理明。   惟希注意到照片拍摄的时间,正好与黄文娟提供的曹理明第一次到美国出差的时间吻合。   惟希清冷一笑,对妻子扮得如此一往情深,可惜一到美国出差就迫不及待第一时间约会前女友,曹理明此人,真是叫她刮目相看。   孙宁的信用卡账单则有更多惊人细节。曹理明入住第五大道朗翰广场酒店当晚,她也在该酒店登记入住,两人虽然不住在一个楼层,但惟希不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其后三天,孙宁的信用卡消费痕迹基本与曹理明在纽约的行程重合,在米其林两星餐厅吃顶级法国菜、在第五大道购物、搭乘史坦顿岛的渡轮观赏沿岸的风景……只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借口支开同行的助理,单独与孙宁相处的。   惟希合拢厚厚一叠传真来的资料。除了孙小姐来源不明的财富能负担得起曼哈顿豪华公寓这个疑点,其他似乎都得到了解答:曹理明一边在本城扮演情深义重的绝世好男人,一边在出差美国时与前女友鸳梦重温。   两人虽然十分谨慎,尽量不留下电子通讯痕迹,但做得其实不算高明与隐秘,仗恃的仅仅是岳父与妻子在美国并无眼线,没人在芸芸众生里格外注意两张寻常面孔,进而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   曹理明几乎成功瞒过了所有人,他只是输给了女性超乎寻常的直觉。   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惟希近乎冷淡地想。   反倒是唐心,气得眉毛倒竖,一摔筷子,“婚内出轨,趁妻子怀孕期间与前女友搞七捻三,真是无耻之尤!”   惟希抚一抚唐心后背,“消消气。这些都是间接证据,并无实锤。他大可以辩解说恰好遇见故人,帮忙拍一张照片而已。两人同住一间酒店也不过是巧合。”   “难道就拿他们没有办法了么?”   “我们不能将他如何,就连法律也不能禁止旧情人之间的偶遇。”惟希轻叹,“我所能做的仅仅是整理出两人之间一条清晰的相互重叠的时间线,其他只能由委托人自行判断。”   “黄文娟要是连这都能忍,我除了一个‘服’字,也无话可说。”唐心恨恨地踹一脚办公桌旁的字纸篓。无辜的字纸篓“哐啷”一下应声倒地,骨碌碌滚出好远。   惟希忙上前按住唐心肩膀,“唐心,克制!”   唐心涨红了脸,眼眶里猛地盈满泪水,却又强自忍耐,不教自己落下泪来。   惟希轻轻搂住这个年轻的女孩,一遍遍安抚她。   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出现在她办公室里的唐心,染得如同火烈鸟羽毛般的头发,深重的紫色眼影,闪着妖异光芒的钻石眉钉,紫色唇膏,黑色透视衬衫配一件艳紫色抹胸裙,脚踩一双缀满铆钉的马丁靴,整个人通身透出一种“我非善类,谁都别来惹我”的气息。   师傅老白当时悄悄对她说,这姑娘已经把能得罪的人得罪了个遍,所以想看看在同为女性的她这儿能否相安无事,让她不用太把她的言行放在心上,大不了再给她换个办公室呆着。   惟希隐隐从其他人处听闻,唐心是总公司执行总裁的女儿,父母感情不睦,长期分居。她离家出走、吞药自杀、割腕自残几乎都干了一遍,吓得只有这一个女儿的总裁夫妻不得不达成妥协,做出彼此之间相安无事的样子来。又见女儿荒废学业,无所事事,不敢明着将她放在总公司就近监视,遂请托分公司给她一份文职工作,免得她闲极无聊,做出更可怕更叛逆的事来。   惟希想,黄文娟的遭遇,触碰到唐心深心的伤痛了吧?   “乖,没事了。我今天就把调查报告交给委托人。”惟希低声哄劝,“下班再请你吃大餐……”   “我不要吃大餐!我要去你家吃饭,听你讲约会的八卦给我听!”   “好好好,去我家吃饭,我讲八卦给你听。”惟希点头如捣蒜。   唐心从惟希怀抱里脱出身来,一扬脸,哪里还有什么泪花?又是一脸笑靥如花,“你答应我了啊,不可食言!”   惟希哭笑不得,“是是是,不食言。”    Chapter 39 咖喱鸡丁饭   惟希和黄文娟约在第一次见面的茶社碰头,唐心老老实实等在外面的小甲壳虫上。 惟希担心她代入感太强,不经意说出一些刺激孕妇的话,允诺一份餐后甜品才将义愤填膺的小秘书稳住。   黄文娟此番先惟希一步到达, 伊气色不错, 大抵说出埋在心底的怀疑, 又受到好友大力支持, 压力有所释放之故。   见到惟希, 她落落大方, “可是有了结果?”   惟希点点头,将不算轻的文件夹交到她手上,“请做好心理准备。”   黄文娟接过文件夹, 笑一笑, “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她当着惟希的面打开文件夹,静静浏览整理得条理清晰的资料, 时而蹙眉, 时而轻笑, 到最后将文件夹“啪”地一合,呵呵一笑。   “枉我自诩接受过高等教育, 眼界开阔, 学识过人,原来也不过如此,到底还是识人不清,教一个卑鄙小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惟希无话可说。恐怕连老狐狸黄忍之都看走眼。   黄文娟从挎在臂弯上的手里里取出支票簿,填写金额,随后将支票递给惟希,“麻烦徐小姐了。”   惟希收下支票,欲言又止。   黄文娟情绪还算镇定,“我没事,请不用为我担心。”   “可需要让人送你回家?”惟希不放心。   黄文娟摆摆手,挺直脊背,“我没这么脆弱。”   惟希点点头,与黄文娟道过再见,走出茶社,返回车上。   “她不要紧罢?”唐心放下玩了一半的手机,问。   “会挺过去的。”惟希发动引擎。人生在世,除死无大事。遇人不淑对很多要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的女性来说是天塌了一样的噩耗,然而惟希相信黄文娟不是那些女性中的一员。   惟希驱车载着唐心回家。   小区的傍晚永远是热闹的,设在阳光活动之家旁的棋牌室还没散场,敞开的大门里阿姨爷叔的交谈声与洗麻将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闹猛。幼儿园放学归来的孩子们由大人们陪伴着在花园小广场上奔跑嬉戏,有早早吃过晚饭的居民悠闲地在草坪上遛狗。   唐心跟在惟希身后走进门廊,底楼一户人家的大门打开,一位白发苍苍的婆婆招手,“小徐,来!”   惟希笑着走过去,“阿婆,吃过饭了没?”   曹阿婆笑眯眯的,“吃过了,吃过了!来,给你好吃的,是大宝从美国寄回来的。”   老人颤巍巍从拎在另一只手中的环保袋里摸出一把独立小包装的蓝莓干来,塞进惟希手里,“大宝说吃了对眼睛好!”   转眼看见唐心,“哎呀是小徐的朋友?来来,你也吃。”   “谢谢阿婆!”两人齐齐道谢。   曹阿婆眉花眼笑,“不用谢!”   唐心一边上楼,一边笑嘻嘻拆开手里的小包装袋,仰头往嘴里倒。   “唔,确实好吃!”   惟希眼角余光扫到她豪迈的吃相,很想问问她唐大小姐你这是放飞自我了么?   等到惟希开门进屋,唐心自发自觉换鞋,左右望一望,自行进卫生间洗手去了,一点也不客气。   惟希换鞋洗手,从厨房冰箱里取出食材准备晚饭。   涂着黑钻石指甲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唐心挤在惟希身边,下巴压在她肩膀上,“希姐做什么好吃的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惟希耸一耸肩膀,赶她出去,“先看一会儿电视去。”   唐心不肯,攀着惟希,“要不要我帮忙?”   惟希好想模仿无奈的男朋友说一句“你这磨人的小妖精”,到底还是心一软,伸长手,探身从厨房窗台上小塑料桶里抓出一把她自己发的绿豆芽,搁在小果蔬盆里,交给在一旁跃跃欲试的唐心,“喏,掐头去尾,留中间一段。”   唐大小姐呵呵笑,接过果盆,“得令!”   惟希淘米做饭的同时,削一把小土豆,切半根胡萝卜,几朵蘑菇,一头洋葱,拍碎几瓣红蒜。把油锅油锅烧得热热的,先炒处理好的鸡丁,再将蒜末爆香,所有蔬菜一股脑儿推进锅里去翻炒,一个颠勺之间火光翻腾,即使开着脱排油烟机,空气都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站在流理台前摘绿豆芽的唐心看得目瞪口呆,“哇!太崇拜!”   过一会儿,电饭煲中的饭香也飘散开来,与炖在搪瓷铸铁锅中的咖喱鸡丁的香气融汇在一处,引的唐心几度想去揭开锅盖偷尝,都被眼明手快的惟希制止。   “烫,而且还不入味。”   “我饿了,中午没吃饱。”唐心可怜兮兮。   “绿豆芽摘完就差不多好了。”惟希指一指她还没处理好的绿豆芽。   唐心嘿嘿笑。   最后惟希只来得及拿开洋豆腐干用开水稍微烫一下,取出来切成细细的丝,和洗干净的绿豆芽一起,做一碟豆腐干丝拌绿豆芽。   开饭的时候,唐心深吸一口气,“这才是家的味道!”   随后又赞,“希姐,你家的米饭好好吃,有一股桂花香!”   惟希笑一笑,“这是缓归园产的桂花香米,除了缓归园,市面上几乎买不到。”   米是徐惟宗在农庄工作后获得的第一笔福利,每个员工发放两袋五斤装农庄自产的大米,作为一直不事生产的问题青年,徐惟宗人生第一次想到要将自己的劳动所得与家人分享,他将大米一袋快递给母亲,一袋则快递给了惟希。   惟希不晓得王女士作何感想,至少她觉得徐惟宗有救了。   唐心舀一大勺咖喱浇在米饭上,吃一大口,露出幸福的表情,“一本满足!”   两人吃过晚饭,惟希不得不将缠着她要求一起洗碗的唐心赶到客厅帮她整理旧报纸,这才获得空间迅速将厨房打扫干净,剥一只石榴盛在白瓷花瓣布丁碗里,端进客厅。   两人一起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惟希在唐心逼问下,简单交代自己“约会”的过程。   唐心一听两人只不过是牵手压马路吃宵夜,不由自主地伸手猛拍惟希肩膀,“希姐你太不懂得把握机会!这种时刻应该趁机扑倒才对!!”   惟希汗笑不止,“还是慢慢来、慢慢来。”   唐心还没能向惟希安利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的宏论,惟希的电话铃响起。   看到来电显示“邵明明”三字,惟希心中一悸。   “惟希,文娟的情况不太好!”邵明明的嗓音不似以往从容,“我在赶去医院的路上,你能不能来一趟?”   “你不要急,我立刻过来。”惟希问明医院,挂断电话,对眨巴着一双大眼的唐心说,“黄文娟那边似有情况……”   “我和你一起去!”唐心站起身来。   惟希以最快速度带唐心赶到市内一家以收费高昂出名的妇婴医院,联系邵明明,与她在产房外集合。   黄文娟已被推入产房,病房外只得邵明明与黄家的司机和保姆,黄忍之夫妇与曹理明皆不见踪影。   “文娟晚饭后出现阵痛和羊膜破裂,立刻就由司机送至医院。黄伯伯去首都参加会议,黄伯母同姐妹团往普陀山烧香观日出,曹先生……”邵明明瞥一眼黄家的保姆。   保姆稍显惶恐,“曹先生今早到临省出短差,原定明天回来,刚给他打过电话,他已经返程。”   “预产期是几时?”惟希问。   “还、还有两个月……”保姆急得一头汗。   黄忍之夫妻双双外出不在本市,作为丈夫的曹理明前脚去外省出差,黄文娟随后就羊膜破裂出现早产症状,惟希不相信这是一系列巧合事件。   “医生怎么说?”惟希问在场唯一真正担心黄文娟的邵明明。   “医生说先注射保胎药,看能否尽量延长孕程。”邵明明眼底忧虑极深,“只有家属才能签字决定是立刻生产还是继续保胎。”   唐心一直沉默不语,只是陪伴着,仿佛这样就能给予所有人力量。   不久之后,蒲良森与卫傥也闻讯赶来,唐心这才悄悄走开。   蒲生握住未婚妻的手,“别担心,我已请了最好的医生,务必令你朋友平安无事。”   卫傥则上前低声询问刚自产房内走出来的医生详细情况。   医生见走廊上等了若干年前人,却不见产妇家属,微微皱眉,“产妇的情况不是很理想,胎儿尚不足月,产妇羊膜破裂,有早产迹象,现在只能暂时抑制宫.缩,看能否保住胎儿、延长孕程到足月生产。”   卫傥做最坏打算,“如果这些手段无效……”   医生见惯忧心忡忡的亲友,“让她老公来签字吧。”   卫傥点点头,返回惟希身边,“我们现在一点办法也无,只能等。”   惟希有淡淡自责,“她是孕妇,调查资料交给她后我该通知邵明明去陪她才对。”   卫傥握住她的手,“这不是你的错,她始终要自己面对问题真相。”   邵明明与蒲生近前来,“医生怎么说?”   卫傥将医生的话转述给两人,“不妙。”   唐心捧着一纸托五杯热咖啡回来,人手一杯又浓又苦的黑咖啡。   灯光温暖的产房外走廊上,五个年轻人明白,这将是一个漫长而煎熬的夜晚。    Chapter 40 苦涩黑咖啡   这注定的不眠之夜, 邵明明向未婚夫说起她求学时与黄文娟之间的旧事, 又缓缓道出她对曹理明的怀疑, “看到她现这样, 忽然觉得结婚实在没意思。”   蒲良森紧紧握住她的手, “要对我、对我们的未来有信心。”   邵明明低落一笑, 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惟希则招来黄家的保姆,“黄小姐今晚与平时有什么不同?”   “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保姆诚惶诚恐。她受雇照顾黄太太饮食起居,本来是件极轻松的工作。和其他有钱人家的孕妇相比, 太太十分好相处,从不挑剔刁难她。   太太自身是一个十分自律的人,医生、营养师为她安排的运动规划、孕期饮食, 她都严格遵守,她这个保姆简直清闲到无事可做。哪成想太太平平到怀孕七个月, 太太莫名其妙忽然间羊膜破裂, 她甚至连待产随身包都没时间准备, 就匆匆和司机一起送太太来了医院。   “我等在这里一时也帮不上什么忙, 黄小姐入院后有没有需要的东西?我陪你回去取一趟罢。”惟希问两手空空呆立着的保姆。   保姆恍然回神, 连连点头, “有有有!”   “我送你们过去。”一直陪在旁边的卫傥率先走向电梯。   “麻烦你了。”惟希不给保姆拒绝的机会, 半握住她的手臂, 带她跟在卫傥身后。   卫傥驱车送惟希和保姆至黄文娟在市中心的住所, 随保姆进入偌大别墅。   偌大一幢装修精致堂皇的别墅这时空荡荡的, 底楼中厅的灯亮着, 脚步声在室内回荡, 愈发显得毫无人气。   惟希趁保姆回房间整理物品的工夫,与卫傥分别迅速查看位于一楼的餐厅与偏厅。据保姆说,黄文娟回家先回卧室换衣服休息片刻,随后按时吃晚饭,饭后在偏厅弹了大概二十分钟钢琴,接着就开始觉得不适,发现有羊膜破裂迹象,她连忙叫司机和她一起将太太送到医院。   惟希看见厨房流理台上放着一个平板电脑,随手点开,是一周七天孕妇菜谱,这一餐是香煎银鳕鱼配西兰花鲜虾沙拉,时蔬瘦肉汤,焦糖核桃松子坚果馅饼,营养十分均衡,没有孕妇禁食忌食的食物。   卫傥从偏厅返回与惟希在厨房汇合,朝惟希摇摇头。偏厅是一片雅致的休息区域,放有一架博森道弗演奏钢琴,琴凳上有一点点干涸了的印记,琴谱翻了一半,看得出来离开得很匆忙。   这时保姆从楼上下来,带着一个鸵鸟皮手袋,一边垂头检点里头的物品,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带了,带了……啊,还有药!”   说着一路小跑奔进厨房,拉开冰箱边落欧式地橱的刻花玻璃门,取出两瓶药来,“在这儿。”   “黄小姐在吃药么?”惟希留意到药瓶瓶身标签全是英文,并无一个汉字。   “这是医生叮嘱太太吃的叶酸,要天天吃。先生特地从美国买回来的。”保姆准备将药瓶塞进包里。   “能让我看看吗?”惟希解下系在颈上的小方巾托在掌心,向保姆伸出手。   保姆稍一犹豫,转而将药瓶交给惟希。   这是一瓶美国制造的提取自然营养素、先进包埋压片、易于服用吸收的叶酸,作用持久且安全。至少说明书上如此介绍。五十片一瓶的药丸,这瓶吃得没剩多少粒。   惟希以拇指顶开按压式瓶盖看了一眼,又用指腹压下瓶盖,顺手包在小方巾里揣进自己口袋,“走罢,希望那边情况已经稳定下来。”   等三人返回医院,曹理明也风尘仆仆地赶到。   “文娟呢?她没事吧?”曹理明眼含焦虑,领带拉到一半,松垮垮挂在脖子上,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一见到众人,忙不迭问起妻子的情况,好似没有留意到惟希与卫傥。   然而惟希卫傥齐齐注意到他一侧嘴角微抿,脸上惊讶慌张的表情足足持续数秒之久。两人对视一眼,保持沉默。   “文娟在产房里,医生已经采取了必要措施,”邵明明低声对他说,“一直问你到没到,有手术知情同意书需要你签字。”   “文娟的身体要紧,其他都是次要的。”曹理明撸一撸头发,转而问保姆,“太太的东西都带来了么?”   保姆将鸵鸟皮手袋交给他,“都在这里了,先生。”   曹理明拉开手袋翻看一会儿,抬头,“文娟的药呢?医生叮嘱她要每天服用的。怎么没有?!”   保姆下意识地看向惟希,见她在高大的卫傥身侧对她微微摇头,心里莫名一颤,直觉还是自己认下来得好。   “出来得太仓促,所以忘记带了。”   曹理明摆摆手,“算了,等一会儿让医生开一瓶罢。”   随后转向诸人,拱手,“谢谢大家,为娟娟忙到这么晚。”   他满脸感激之色,配着连夜从外省赶回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腮上冒着新生的青髭的疲惫样子,显得十分诚挚。   蒲良森上前拍拍他肩膀,“客气话等尊夫人平安后再说不迟,你从外地连夜赶回,也挺累的,先坐下来喝杯水休息一下,等一会儿医生出来,还得你和医生讨论决定治疗方案。”   曹理明点点头,顺势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   他也没坐多久,医生便面色凝重地从产房内走出来,“产妇家属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曹理明几乎是跳起来走到医生跟前。   医生递上一份手术知情同意书,示意他看一遍并签字,“产妇现在羊膜早破并伴有频繁宫.缩,恐有早产危险。送医第一时间已经为她注射保胎针并滴注宫.缩抑制剂,但是效果并不十分明显,已有早产迹象。产妇很可能无法顺产,需要家属在剖宫产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字……”   曹理明推一推眼镜,仔仔细细将同意书看完,迟疑地问,“麻醉意外、大出血、神经损伤、新生儿湿肺……”   “这些都是剖宫产手术可能要面对的并发症。”   曹理明有些无措,“我需要征求一下岳父岳母的意见。”   “请尽快。”医生说完,再度返回产房。   曹理明取出手机,颤抖的手指半天才与远在首都的岳父和在普陀山的岳母建立视频通话。   因是半夜,黄忍之过了颇久方接受视频通话求情。他声音中带着浓重的睡衣,在他身后是酒店落地长窗透进来的微光。   “爸爸……”曹理明叫了他一声,仿佛找到主心骨似的,声音中带了一点哽咽。   “发生什么事?”黄忍之离乡三十载,然而乡音未改,带着极重的闽南口音。他身旁传来隐隐讲话声,遭他轻斥,“走开。”   曹理明眼角微动,“娟娟进了医院,医生说可能会早产,要我签字同意。”   那头黄忍之猛然站起身来,画面一阵抖动,“我来首都前她不是还好好的?!怎么才二十八周就发动了?”   曹理明伸手抹一把脸,“我也不清楚,医生说剖腹产可能会面对各种意外……”   黄夫人更关心女儿安慰,“娟娟怎么样?她没事吧?”   “孩子呢?能不能保胎到足月出生?”黄忍之则更关心金孙,“这家医院行不行?不行立刻换一间更好的医院!”   “黄伯伯,这家已经是市里最好的妇婴医院。”在一旁的邵明明实在听不下去,插嘴道。   黄忍之不料还有其他人在场,倒是黄母认识邵明明,“明明,娟娟可还坚持得住?我现在就下山,娟娟麻烦你先替我照应一下。”   黄母当机立断结束视频,黄忍之那边哼了一声,“签字吧,一定要让他们保证我的小孙孙的健康!!”   此时是半夜两点,距离黄文娟被送入医院已经过去七个小时。   众人在产房外没有听见她发出一点声响,仿佛是昏睡过去了。   产房内在进行手术,而产房外的众人则在焦急地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折磨。   蒲良森将自己身上的风衣脱下来盖在未婚妻身上,好像这样就能驱走她内心的寒意。   卫傥握着惟希的手,“眯一会儿罢,手术一时半刻不会结束。”   “我担心。”惟希靠在卫傥肩膀上,手中的黑咖啡已冷却,苦涩入骨。   她担心黄文娟此番早产不是自然因素导致,而是人为造成。她口袋里的那瓶孕妇叶酸很可能就是直接证据。   “别担心。”卫傥抬手摸一摸她头顶,瞥一眼在另一张长椅上已经睡着的唐心,在惟希耳边低语,“你稍微睡一会儿,我会替你守着。等黄小姐平安生产后,我送你去本市最好的法证实验室对药瓶内的药丸进行检验。”   惟希垂睫,“我有时常常希望自己只不过是疑神疑鬼,然而事实总是教我失望。”   黄文娟长相娟丽,家庭条件优渥,接受过高等教育,即便如此,在她父亲黄忍之心目中,如此出色的女儿仍然比不上一个男性继承人,抵不过他对传宗接代的渴望。   “婚姻有什么意义?可以合法传宗接代生儿育女?”在这漫漫长夜仿佛永无尽头的一刻,惟希问自己,也问坐在她身边的卫傥。   卫傥太息,大掌将她的脸按向自己胸膛,在她额上吻一吻,“也许是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时,没人能阻止爱你的人守在你的身边,细数岁月留在你脸上的印痕。”    Chapter 41 谷物热牛奶   深夜的走廊忽而因猛然推开的产房门刮起一阵冷风, 护士从产房内冲出来, 朝着走廊另一头大声呼叫, “这边这边!快快快!”   有医护人员拎着两个天蓝色大箱子狂奔而来,急促的足音在静寂的过道中回响,一下又一下,似踩在每个人的心头。   在长椅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唐心被声音吵醒,睁开眼坐正身体, 惟希与邵明明齐齐站起身来,那边一边踱步一边与远在首都正准备登机赶回来的岳父通电话的曹理明也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怎么了?!”   要不是蒲良森及时抓了她的肩膀, 邵明明几乎要扑上去问护士了。   “产妇出现羊水栓塞,现在正在急救!”护士只来得及说这一句, 便接过两只沉沉的大箱子要返回产房。   “孩子呢?孩子没事吧?”曹理明急切地追问。   “孩子湿肺,在救治……”护士的声音消失在门后。   “刚刚送进去的是什么?”卫傥向跑得满头大汗的医护人员求证。   “……是、是血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男医士抹一把汗。   惟希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   羊水栓塞,她经手的理赔调查中曾经有一个产妇就是因为羊水栓塞抢救无效,合并大出血与多脏器功能衰竭, 死在手术台上。死者家属无法理解, 好好的生一个孩子,怎么就会发生这个衰竭那个栓塞,平时挺健康的一个人, 就如此死去了呢?   新生儿还放在医院的保育箱里,死者家属就在医院大门前扯横幅、设祭坛、摆花圈,哭天抢地要医院赔他们妻子女儿, 还他们孙女一个母亲。   惟希就在那样荒唐的氛围中艰难地调查取证, 迫使自己了解什么是羊水栓塞, 有什么原因可能造成这种后果。医生对前去调查的她直言,那名产妇原本有生还的希望。产妇胎位不正,送医时已经胎膜破裂,只家属立即签字同意剖宫产,也许就能避免之后的悲剧,可是家属坚持必须顺产,表示顺产的孩子更聪明,更健康。   医生万般无奈,只得按照家属的意愿,试图通过按揉腹部调整胎位,帮助产妇顺利生产。   “我们已经尽了全力。”接受她调查的主刀医生声音里透着深深疲惫。   此时此刻,惟希站在走廊上,整个人如堕冰窟。   她后来查过资料,羊水栓塞的发生率非常低,只有十万分之四到十万分之六,然而其致死率却高达百分之八十,是极其凶险的分娩并发症。   看起来十分健康的黄文娟,能不能挺得过这突如其来的并发症?惟希一点把握也无。   那边厢,曹理明还在与岳父通话,自普陀山夤夜赶回来的黄夫人走电梯里走了出来。看见女婿与女儿的好友都守在走廊上,她疾步走过来,开口问:   “娟娟的情况怎么样?”   曹理明面色憔悴,“娟娟还在手术,医生说是什么栓塞。”   “宝宝呢?”黄夫人这才关心婴儿。   “情况也不太好。”曹理明黯然。   黄夫人瞥了一眼他保持通话状态的手机,拍拍他,“你也累了一晚,去歇一会儿罢,此地有我守着……”   话音未落,产房的门再一次推开,医生面色凝重地走出来,“患者现在因羊水栓塞急性过敏反应致使多器官衰竭并伴有大出血,我们已经紧急调取血浆为她输血,但能否抢救成功,尚未可知。”   匆忙赶回来的黄夫人闻言,眼前一黑,整个人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惟希眼疾手快,一把撑住她,“您要冷静,黄小姐现在最需要您的支持。”   “对对,我要冷静!”黄夫人牙关紧咬,声音颤抖。   “请病人家属签字,必要时将不得不切除患者子.宫……”   在场的人均是一愣,尤其是曹理明,“医生,她才二十五岁……”   “命要紧还是子宫要紧?!”医生忍怒。   每当需要做出艰难抉择的时候,总有这样的家属延误最佳救治时机,导致患者承受更惨痛的后果。   “我……我签字……”黄夫人抖着嗓子,眼泪不断地往下掉。她的女儿,她优秀的女儿,为什么要遭这个罪?   “您是……”   “我是她妈妈。”   “我不同意!”曹理明手中的电话里传来黄忍之的咆哮,“让他们一定要保住!子宫切除了还是什么女人?!还怎么生孩子?”   黄夫人再也克制不住心中悲愤,扬手夺过女婿手中的手机,对着那一头的黄忍之嘶吼,“黄潜你还是不是人?!我没给你们黄家生出儿子来,我没用!你在外头养女人想生儿子我管过你?可娟娟是你女儿啊!你怎么能看着她……”   黄夫人再说不下去,猛地将手机掼在地上,转而对医生说,“我来签字!”   医生却摇摇头,“配偶在场时只能由配偶签字。”   黄夫人忍耐地闭一闭眼,方才转向曹理明,“理明,你别听老黄的话,你和娟娟已经有了后代,好好栽培他,一个孩子比几个孩子都强。”   曹理明面露犹豫。   “你快签字,娟娟的性命要紧!”黄夫人几乎是在哀求他,“我把名下顶层江景公寓过户给你,你们小夫妻以后不用和我们两个老的住在一个别墅小区里。”   “姆妈,我不要您的房子,”曹理明忍痛,里头是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夹在岳父岳母之间左右为难,“我签字。”   深沉的长夜终于过去,黄文娟的手术非常顺利,子宫摘除后,她的症状得到及时的控制,通过输血,保住了年轻的生命,已经由手术室推出,转往重症监护室住院观察。   早产的小小婴儿因罹患新生儿湿肺,所以不得不暂时放在保育箱内,二十四小时监护观察。医生表示他是一个顽强的小生命,会健康强壮起来的。   曹母郁汀汀和曹理明的兄嫂一早也赶到医院,郁汀汀与黄夫人两个做母亲的抱头痛哭,一方面因这孩子来得不容易,另一方面则为黄文娟年纪轻轻却失去了子.宫而难过。   “亲家姆妈,真是为难你了。”郁汀汀红着眼睛,哽咽着对黄夫人说。   她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为了照顾她和弟弟,放弃读大学的机会,报考了当时没几个人看好的高等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后在学院附属医院当护理,收入不错。后来与同医院的另一位护士相爱结婚,夫妻感情不错。唯一的遗憾是两人不知道是因为工作太忙还是其他原因,始终没有孩子。   小儿子理明学习好,大学毕业后虽然没能如愿考取公务员,但是随后进入私企,颇受老板赏识,后来与老板女儿成为恋人。她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不是不惊讶的。老板的女儿,想找什么条件的男朋友找不到?可是转而一想,她家理明吃苦耐劳,勤奋好学,品格优秀,配谁都配得上。   唯独当小儿子回来与家中商量,说女方想让他入赘时,她才有些犹豫。反倒是大儿子理光比较看得开。   “即使入赘,小明还是您的儿子,将来他的孩子照样是您的孙子。”理光笑呵呵憧憬,“等他长大,您就是大公司董事长的阿娘!”   大儿媳在一旁抿嘴微笑,并不多话,可是她看得出,理光夫妻俩对黄老板提出的给他们一套复式公寓住,很是心动。   郁汀汀回想这些年两个儿子陪着自己吃过的苦,想想大儿子说得也有道理,管他将来姓黄还是姓曹,终归是她的孙子,点点头,被两个儿子说服。   谁能料到,文娟生孩子的过程会这么凶险?   曹理光夫妻二人在婴儿室外头看过小侄子,这才返回来,安慰母亲和黄夫人,“宝宝看起来颇精神,一定会很快长胖长壮。”   黄夫人擦干眼泪,“但愿如此。”   黄文娟手术成功,度过危险,惟希与邵明明等守了一夜的人,遂向黄夫人告辞。   黄夫人眼底也是一片青黑,还强打精神,“等文娟出院了,一定要请你们过府一叙。”   “阿姨您太客气了,您快回去照看文娟,她好一些我们再来探望她。”   众人自医院出来,邵明明由未婚夫护送回家。   唐心早已经睏得东倒西歪,只是强撑着等到黄文娟脱险,走出医院即刻招手叫住一辆计程车,“希姐我回家睡一觉。”   “去罢,后续事项我会跟进。”   唐心点点头,坐进车里,按下车窗,叮嘱,“不要放过他。”   “你放心,不会的。”惟希向她保证。   目送唐心乘坐的计程车驶远,卫傥扶住惟希肩膀,“你也回去休息半天。”   惟希摇摇头,手插.进外套口袋,触及里面用真丝小方巾包着的药瓶,“不,我一分钟也无法再等。”   “那你等我一分钟,我开车送你去实验室,你的车我让公司代驾替你开回去。”   惟希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谢谢。”   卫傥关上车门,大步走开。   惟希坐在卫傥的车上,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梳理昨夜今晨的每一个细节,试图从曹理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发现他在这件事中充当的角色。   她渐渐闭上眼睛,头微微歪向玻璃窗,短发有点凌乱地落在脸颊上。   卫傥拿着两杯热热的谷物返回车上时,只看见惟希半靠在车窗上,鼻息均匀,似睡未睡。他伸出手,将她快要靠在冰冷玻璃上的头揽向自己,轻轻把散落在她颊边的头发掖到耳后,她朦胧间睁开眼,朝他微笑,随即睡去,像一只安静而悲伤的天鹅。   他微微叹息,心中柔软得无以名状。    Chapter 42 滑蛋炒虾仁   卫傥送惟希至信氏实验室, 对她手中的药瓶内的药物进行检验。   信氏本是城中最大建材供应商,但随着信老先生退休, 长子信以谌接手公司,渐渐将公司转型至如今本地区和周边三省最尖端的生物制药研发企业, 配有设备与国际同步的一流实验室,即便警方有时都需借助该实验室的设备。   雷霆保全公司为该实验室提供安保方案与安全保障, 所以卫傥对信氏实验室的能极其了解, 深知只有该实验室能让他在最短时间内, 出具检验结果。   实验室主任出来迎接卫傥, 得知两人来意,即刻从办公桌抽屉内取出透明取证袋, 戴上手套将包在真丝方巾内的药瓶小心翼翼地套入袋内,捏紧密封条封口, 贴上标签注明日期。   “我会安排实验室尽快对内容物进行检测,结果出来后第一时间通知你。”实验室主任看一眼手表。   卫傥会意,“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两人自实验室出来, 彼此对视, 卫傥看见惟希眼底的疲惫, 牵起她的手, “我送你回家, 你好好休息, 有什么事, 睡醒再说。”   惟希点点头, 她实在太累, 熬过漫漫长夜,却仿佛看不见一丝光明。那种浓重到绝望的无力感渗入四肢百骸,教她从无一刻似现在,这样痛恨这社会加诸在女性身上的恶意。   黄文娟如此年轻,伊还有大好的时光,可以在伊所熟悉的领域大有作为,却仅仅因为她的性别,必须依靠嫁人生子才能获得她父亲的认同。哪怕在她生命最危急的一刻,在她最需要支持的生死关头,她的父亲也只在乎她是否还能继续生孩子。他不关心她即使侥幸活下来,也将要面对失去子.宫而造成的血清雌.激.素骤降而带来的性.功能减退、更年期提前、精神抑郁等各种伴随终生的症状。   而她明明就在那里,就站在产房外头,偏偏对发生在眼前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我以为我能帮她,”惟希低声自嘲地一笑,“可是,原来我谁都帮不了……”   顶着坐在底楼门口晒太阳的白发阿婆审视的目光,卫傥送惟希上楼。   惟希开门,直直走进卧室,和衣倒在床.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只受伤的小兽。   卫傥明白她的感受,这种因无力而造成的自责,会折磨一个人很久很久。他脱掉皮鞋,踏入属于惟希的世界,缓步走到她床边,蹲下.身,伸手替她脱下脚上的软底便鞋,整齐地放在一边。拉过被子,小心翼翼地为她盖上,留意到她浓长睫毛下眼睑一片青色,转而起身轻手轻脚拉拢素色窗帘,随后走出卧室,替惟希关上卧室的门。   惟希醒来时,室内光线暗淡,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惟希觉得自己仿佛睡过了漫长的一生,整个人恍如隔世,不知今夕何夕。   惟希起身,伸个懒腰,瞥见整齐摆放在床边的便鞋,又看一眼从身上滑落的被子,嘴角漾起一点点笑。整个世界都黑暗了的时候,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却好像照亮了生活。   惟希脱下身上外套,从衣橱里找出柔软的薄毛衣穿上,拉开卧室门走进客厅。厨房方向隐隐传来声响,惟希蹑足走近厨房,悄悄向里张望,只见卫傥脱去风衣,穿着衬衫,套着她的小花围裙,正在炒菜。   转身之间看到惟希,他笑一笑,“醒了?正好洗把脸吃饭。”   “哦。”惟希向卫生间走去。   “对了,擅自用了你的新牙刷,希望你不介意。”卫傥对刚睡醒,反应还有些许迟钝的惟希扬声说。   “噢。”惟希走进卫生间,才恍然醒悟。   洗面池上方置物架上,搁着一只一次性塑料杯,里头倒放一支崭新牙刷,看起来卫傥趁她睡觉的工夫,自行洗漱过。   惟希呆愣片刻,才猛然醒悟镜子中一头短发如同炸毛蒲公英,整个人蓬头垢面的影像属于自己,一张脸迅速涨红。连忙掩饰地取过自己的牙刷牙杯,挤出好长一条牙膏,埋头刷牙。   等惟希打理完个人卫生,从浴室里出来,客厅的饭桌上已经摆好三菜一汤,两碗米饭。取掉花围裙的卫傥正拿着两双筷子从厨房出来。   “缓归园出产的大米,吃起来如何?”卫傥将筷子摆放好,替惟希拉开餐椅,等她坐定,这才坐在她对面,笑问。   “软,香,糯。”惟希实事求是。   卫傥点点头,“这是新试种的品种,假使反响不错,我打算明年全面种植。”   惟希捧起饭碗,看着饭桌上他自厨房就地取材,做的滑蛋虾仁、大蒜炒腊肉、清炒菜心和绿豆芽鱼片汤,深深觉得自己的厨艺受到了碾压。   在卫傥好胃口的带动下,惟希这顿饭竟也吃了不少。   饭后卫傥揽下洗碗工作,惟希只好在一边打下手,接过他洗干净的碗,一一擦干放回碗架上。   “我有点公务要回公司处理,你一个人没问题?”卫傥问在他身后咫尺之遥的惟希。   “我没事了。”惟希向他保证。   每当她要对这个残忍世界绝望的时候,总会有人给她温暖,给她光明,给她足够的勇气,去继续面对那些冷酷的真相。   卫傥洗干净最后一个盘子,交给惟希,在她半垂着头擦拭上头的水迹时,伸长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流理台边缘,将她围在自己臂弯内,“真的?”   他身上的热力透过浅灰色衬衫散发出来,炽烈得仿佛能灼伤她的皮肤。惟希能闻见他身上她常用的薄荷香皂的味道、一点在厨房里而沾染上的油烟味,还有他自身那种干净的气息。   在惟希将要脱口而出“不要走”之前,他垂首吻一吻她头顶的发旋,“下月八日,不要约出去。”   说完有点遗憾地揉一揉惟希双颊,“确实还可以再胖一点。”   然后走出厨房,取过搭在客厅沙发上的风衣,告别离去。   留惟希站在流理台前捧着脸,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秋夜的浦江,日与夜似两个不同的季节。夜风凉冷,自半敞的车窗吹入,驱散卫傥身上的燥热。   他与惟希并非传统情侣,时刻紧贴对方。他们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社交圈,即使确立情侣关系,他们仍保持一种十分独立的状态,可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卫傥发现他想留在惟希身边,紧紧拥抱那个努力不让自己对世界失去希望的悲伤的徐惟希。   她肩上承载了太多别人故事里的伤恸,他不知道她在多少个无人的夜晚,独自蜷着身体,竭尽全力地对抗那些无可诉说的悲伤。   他想就那么抱着她,亲吻她,告诉她就算全世界都背弃了她的信任,至少还有他在。   卫傥苦笑,这大概就是爱了罢?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猛烈,教他猝不及防又心甘情愿。   他踩一脚油门,汽车在夜幕中加速,他有多少事要做,就有多少渴望调头返回她身边的冲动。   卫傥驱车前往雷霆保全位于自贸区的办公楼,所有负责此次世界名表会展安保工作的人员已经悉数在办公室集合。   大家对老板卫傥罕见地推迟白天日程,将会议延期至晚上召开,心照不宣地一致保持沉默。但早有消息从公司代驾员处传来,老板直接指派一名女保镖到医院贴身照顾一位产妇,清早又从医院送一位年轻女郎回家,代驾则将该女郎的车开回所居住的小区。   老板这事做得并不隐秘,结合农庄那边关于老板近期对一位徐小姐的格外体贴关照,不难得出老板恋爱了的结论。   公司上下对此乐见其成。   毕竟如同机器般严谨准时、不苟言笑的卫傥,和眼中带有一丝微笑、亲和力爆棚的卫傥,大家更喜欢后者。   卫傥对在座诸人之间飞来抛去的眼神视而不见,只打开电脑,调出名表会展租用的场地建筑平面图,开始讨论安保设计方案。   与此同时,妇婴医院重症监护病房中,手术麻醉药效退去,一阵强烈过一阵的疼痛使得黄文娟终于从昏睡中慢慢醒来。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转头观察自己的所在。   明亮而不刺眼的灯光,各种滴滴作响的仪器,都提醒着她,她躺在病房里。   随后口中如同灼烧般强烈的干涩感,令得她大声呼唤,她以为自己发出巨大响动,却只不过是细如蚊讷般的低吟。   监护病房外一直守候着的女陪护发现她醒来,连忙按铃召唤医生与护士前来。   随即有穿隔离服的医护人员进入监护室,走近病床,微俯上身用手电照射黄文娟瞳孔。   “黄文娟,黄文娟。”口罩后传来的声音有点模糊,但黄文娟还是听懂了,她用尽力气眨一眨眼。   护士见她恢复意识,转而查看她的心跳、血压等指标,随后轻拍她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手术很成功,你要配合医生,安心休养,很快会好起来的。”   望着护士一双充满鼓励的眼睛,黄文娟却感觉不到温暖,即使麻醉效果还未彻底消散,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已经死去。    Chapter 43 秘制卤鸭腿   浦江一夜之间迈入深秋, 百花凋零,落叶遍地。   清晨起床, 惟希在阳台玻璃窗上看见一层薄薄的霜花, 仿佛昭示着寒冬将至。   下楼上班途中,惟希遇见一手拿长竹筷串着几根油条, 一手端着装有热豆浆的小奶锅的楼组长阿姨。   阿姨平时对惟希是客客气气点个头招呼过算数, 今天却格外热情地叫住她。   “小徐啊,最近工作忙不忙?”   “还好, 不算太忙,谢谢阿姨关心。”惟希朝楼组长阿姨笑一笑。   “小徐你今年也二十七岁了罢?”阿姨笑眯眯地,“和男朋友准备啥辰光结婚啊?要请我们吃喜糖哦!”   惟希无意纠正楼组长将二十五岁自动算为二十七岁的说法, 只点点头, “到时候一定不会忘记您。”   楼组长阿姨这才仿佛恍然大悟, “哎呀,你上班要迟到了,快去快去!”   惟希继续走向自己的停车位,心中并没有太多被冒犯的感觉。   曹阿婆是真心待她好, 总想将留学美国的孙子介绍给她,然而楼组长夫妇很是看不上她, 这会大约听三姑六婆讲闲话, 闻得她带男人回家, 还在家里待了一天, 大概是来同她确认此事, 顺便解除警报的。   这样的旁敲侧击于惟希, 早已不存在任何杀伤力,她已然能一笑置之。然而公司里唐心那种满身戾气无处发泄的状态却令惟希忧心。   这种情形已经许久未在唐心身上发生,惟希也总以为,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弥合唐心千疮百孔的内心。   刚开始跟在她身边的唐心,性情乖张暴戾,周围的人动辄得咎。惟希自己也是刚刚失恋,失去为之努力学习的工作,哪里耐烦迁就娇生惯养坏脾气大小姐,忍不过两个礼拜,就薅着唐心去了事故理赔调查现场。   车祸发生在交通繁忙的主干道路口,一家三口,丈夫开车,妻子怀抱不满周岁的儿子坐在副驾驶座上,丈夫为了避让忽然横穿马路的老人,猛打方向盘,导致车子一头撞在路边水泥隔离墩上,他和妻子都系有安全带,虽然两人有不同程度的撞伤,但都没有生命危险,可是两人不满周岁的孩子却由于猛烈撞击因为惯性整个人撞穿前挡风玻璃,摔在对面马路上,在救护车到来之前,小小生命已然逝去。   惟希揪在唐心来到路口,将一沓血肉模糊的照片拍在唐心胸.口,“你觉得自己不幸?你的遭遇能悲惨过这个孩子?!你父母健在,家境良好,不开心可以任意发脾气,所有人都要忍受。这个孩子却根本没有机会长大到可以叛逆的年龄,他唯一做错的事就是投错了胎!”   唐心木然地站在路口,没有像以往那样尖酸刻薄地出口伤人,那一刻,她如同一个茫然无措的孩子,眼底是倔强的抗拒。   惟希记得当她第三次带唐心一同出险调查回来,这个乖戾的女孩子躲进办公室茶水间良久,走出来之后,直如脱胎换骨,收起尖锐到伤人的态度,愿意好好同她沟通,慢慢融入到她的生活,成为她的得力助手。   可是今天,惟希又在唐心身上看到最初的那种状态,眼底深处如同火山即将爆发时浓烈滚烫的岩浆翻涌,在寻找出口喷涌而出。   “唐心。”惟希向她招手,“来。”   穿着一身黑色套装的唐心随她走进办公室,惟希关上门。   惟希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只橙色橡胶握力器,扔给唐心,唐心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握力器是姚大老板做主发放给每个员工,用来在感觉到压力巨大时释放压力用的。惟希收到后一直放在抽屉里,她更喜欢通过练习自由搏击的方式缓解工作带来的压力。但今天她觉得有必要将这个小小橡皮圈请出来一用。   果然唐心接过握力器,下意识狠狠地拼命捏紧放松,没几下之后,她一直紧绷的下颚线条慢慢放松下来。   惟希暗暗出一口气,“这件事你怎么看?”   唐心嗤一声,“黄文娟失去子.宫,姓曹的孩子将是她唯一亲生子,黄忍之百年之后,偌大家业,还不都是姓曹的当家?真是好盘算!”   “可是我们没有直接证据。”惟希实事求是。   “要什么证据?离婚就好了。”唐心不以为然地恶狠狠捏两下握力器。   “没有实锤,想离婚并不容易。”惟希以为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走法律程序希望极其渺茫,曹理明只消做出一副深情款款不离不弃的样子来,任凭黄文娟说破嘴,无论是家人还是法官,都只会觉得她是丧失生育能力后的情智失控,搞不好曹理明还将博得所有人的同情:看,他妻子从此再不是个完整女人,他还对她一往情深。   唐心气得爆粗口,猛地将手中的握力器掷向办公桌。   握力器砸在桌板上,发出“嘭”的一声。   “唐心,镇定!”惟希轻唤一声。   唐心抬眼望她,脸上满是固执到桀骜的颜色。   惟希伸手压一压自己眉角,这爆脾气姑娘,一点点耐心都无。   “你美国的十年多次往返签证可到期了?”   唐心眼光如同星辰般猛然闪亮,“还未到期。”   “可愿意替我跑一趟纽约?”惟希问眼前的年轻女郎。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唐心那无处发泄的野蛮情绪倏忽消弭,朝惟希灿然一笑。   “你回去准备吧,此行费用由我支付。”   唐心摆手,“钱无所谓。”   惟希见她恢复活力,笑起来,“车马费住宿费算我的,吃喝玩乐算你的。”   “同我算得这么清楚做什么?”唐心嘀咕着,拉开门走出办公室,抓起她扔在办公桌上的手袋,昂首离去。   惟希望着她的背影,有一瞬间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忽然能理解师傅老白看着她时,那种带着一点点不放心,又有一点点安慰的眼神,一如她此时此刻,既相信唐心能独立办好她交代的事情,又难免有些担心以她脾气火爆的性格,会否在纽约把曹理明的前女友打个半死。   惟希摇头,把这荒谬的想法摇散。   中午惟希在公司食堂用午餐,吃过卫傥做的蟹粉狮子头,食堂做的红烧肉圆子便很有点食之无味的感觉,幸好还有食堂大师傅的秘制卤鸭腿,令人欲罢不能。   师傅老白看见惟希,招手叫她过去一起坐,顺便低声关心起她接的这件私活。   惟希并不隐瞒,将事情大致讲述一遍。   老白眉头紧锁,这种事最麻烦。隐隐约约所有矛头都指向丈夫,然而却没有一个明确的证据表明与他有直接关系。   “药检报告出来了没?”   “最快后天。”   老白点点头,转而说起妻儿,“她铁了心要送白琨出国留学,对蒲良森提供的教育奖学金心动不已,最近着魔般到处打听各种留学事宜。”   “白琨自己呢?”惟希想起犟头倔脑的少年。   “他对自己的未来还没有明确的规划,”老白苦恼,“现阶段对什么都抱持一种你们赞成我就反对的态度。”   惟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师傅。她自己因家庭缘故格外早熟,总想尽力不为家长添麻烦,教他们工作之余还额外要为她的事劳心劳力,所以很不擅长处理中二青年与家长之间的问题。   “唉……”老白叹气,“儿女都是讨债鬼!”   惟希失笑,“师母若真是对那份教育奖学金心动,你何不陪她一起去了解一下?也许确实是一份不求任何后期回报的人才投资而已。”   老白挑眉,“这么好的事,你信?”   惟希一噎。   只怪工作使他们多疑。   吃过饭,老白丢给惟希一份理赔申请。   “新案子。”   惟希翻开文件夹,被申请人“鲁竟先”的名字映入眼帘,不由得抬眼看师傅老白,“他的宣告死亡判决下来了?”   “昨天下达,今天家属就提出了赔付申请。”老白耸肩,“世间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惟希黯然。   鲁竟先,是一个很难让她忘记的名字。   他大学毕业后来本城创业,经营起一家生意不错的文化公司,经常组织五六线甚至是十七八线的演员、模特到三四线城市去演出,还策划筹拍过两部当时看起来颇雷人,现在回想也算是良心之作的网络剧。   事业小有所成之后,鲁竟先娶了一位小模特,两人之间育有一儿一女。夫妻感情大抵不错,有什么他能轧一脚的开幕式、颁奖礼,两夫妻一直携手出镜。   幸福的日子在五年前的一个春天戛然而止。   鲁竟先平时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不抽烟不喝酒,坊间也没有他潜规则女演员的传闻,他最大的爱好是和一群驴友登山。当时出发与驴友前往福建登未开发过的野山,登山途中迷失方向,鲁竟先自觉登山经验丰富,安抚队友,他去寻找出路,结果一去不回。当地警方和搜救队进行了大面积搜山,始终未能找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鲁太太几次要求立案寻找她先生的下落,每年她先生失踪的那天,都会跑到公.安.局刑.侦队闹事。   惟希犹记得鲁太太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的样子,想不到这么些年过去,鲁竟先仍然下落不明,最后由法院宣告他的死亡,而未亡人已经迫不及待地申请保险赔付了。   思及仍躺在病床上的黄文娟,还有不知去向的鲁竟先,惟希生平第一次生出订立遗嘱的念头来。   世事无常,生死无端,不用唐心向她灌输,她也明白,是该珍惜当下,及时行乐。    Chapter 44 小黄鱼煨面   无论如何悲伤痛苦绝望, 太阳仍然照样升起,一切黑暗都似被阳光驱散。   接到卫傥电话时,惟希正在整理鲁竟先人生“最后”四十八小时的时间线。   自听筒里传来卫傥醇厚的声音,惟希眼角漾起微笑。   “晚上可有时间,一起吃饭?”   惟希看一眼摊在面前的资料, 看来中午要在办公室吃午餐才行。   “好。”她答复。   “下班来接你,到时见, 女朋友。”对面的声音隐隐带笑, 如同一把琴弓, 拨动惟希的心弦。   惟希老脸一红, “再见, 男朋友。”   挂断电话,徐惟希伸出双手捂住自己脸颊, 暗道自己定力真是越来越差,“工作!工作!”她振臂为自己加油。   直到唐心请求视频通话的铃声再次打断她。   惟希接通视频的同时,望一眼办公室内的挂钟, 算一下纽约应该是晚上十点。   果然画面背景是纽约夜晚五光十色的摩天大楼,看样子唐心正站在某幢建筑高处的露台或是阳台上,高处气流形成的夜风吹得她长发猎猎,鼻尖微微发红。   “希姐!”唐心在那头喊,精力十足的模样。   “辛苦了,唐心。旅途可顺利?”惟希笑问。   唐心做一个万事顺遂的手势, 随后手机一转, 将摄像头朝着房间慢慢移动一圈, 向惟希展示她所在的环境,果然是带有落地长窗的大阳台。   “我现在正在第五大道朗翰广场酒店顶层套房的阳台上,”唐心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零散。   “顶层套房?”惟希骇笑,“我的荷包在哭泣。”   唐心明艳的脸庞再次出现在画面中,眼里有一抹狡黠的流光,“我对酒店前台说:我的老板想来纽约度蜜月,准备下榻贵酒店,能否借酒店顶楼套房一看?”   惟希忍笑扬眉,“他们就放你上去随便看了?”   唐心竖起纤长手指,摇两摇,“我还出示曹理明与孙宁大学时的合照给他们看,表示老板三个月前层入住酒店,对酒店的设施与服务非常满意。”   惟希强忍笑意,唐心这古灵精怪的姑娘,虚虚实实,“为了探查消息,如此不择手段……”   唐心浓丽的眉一挑,“怎样?!”   “我喜欢。”惟希表示肯定,笑容终于溢了出来。   唐心眉飞色舞,“猜我查到什么消息?”   “请问唐大小姐查到什么消息?”惟希见她神色间再无早前在公司那种乖戾之气,心中稍定。   “前台说记得曹理明与孙宁二人,祝他们新婚幸福。”唐心眼梢微冷,“他们虽然分开订的房间,但曹理明是在孙宁的房间过夜,两人还叫了客房服务。”   惟希想起手术后脱离危险,但仍未出院的黄文娟,眸光渐冷。   “我以两人大学同学妹妹的身份约孙宁明天喝咖啡。”唐心微笑中藏着一丝危险气息。   “唐心,勿冲动。”   唐心笑起来,像一朵暗夜里绽放的花朵,“我怎么会冲动呢?”   惟希捏眉心,“查到需要的资料即可,其他事回来再说。注意安全,早点休息。”   唐心哈哈笑,并不将惟希形于外的忧虑放在心上,“夜.生活才刚开始,早点休息?早点休息是什么?”   说完结冲惟希抛一个飞吻,随后结束视频。   惟希叹息,继续查看旧卷宗。   半小时之后,唐心在社交软件上更新图片,伊穿一件银灰色鱼鳞般闪烁的贴身连衣短裙,身后是纽约某间夜店灯光迷离的吧台,手中一杯颜色炽烈的鸡尾酒,俏脸仿佛会得发光,引得周围不少异性向她行注目礼。   惟希再不放心,也鞭长莫及,只好在下面留言:玩得愉快!   下班时候,鲁竟先失踪的旧卷宗惟希已经整理完毕。   鲁竟先能办起一间盈利颇丰的文化公司,本就不是一个性格鲁莽草率的人,恰恰相反,他思维缜密,行动谨慎。   在去攀爬野山之前,他做足充分前期准备工作,自网络上获取山脉地形图,并远程咨询当地登山导游,更新登山装备,储备登山食品。这些从鲁太太第一次报案时所做的笔录就能看出。   到达集合点之后,他还与一群驴友在山脚下合影,随后才开始登山。同去的驴友事后回忆说,他们登的野山并不高,但地形险峻复杂,这是他们选择攀登此山的原因。   他们攀登最初十分顺利,靠着卫星山脉地形图,过沟跨坎,越溪穿林,沿途风景充满未曾开发过的野趣,他们拍了不少照片,大家都很兴奋,直到在一片树林里迷了路。   没人知道为什么会迷路,他们有最顶尖的装备,指南针、卫星定位系统,但是在那一刻,全部失灵,派不上一点用处。眼看天渐渐黑了,鲁竟先提出由他去寻找出路,其他人在原地扎营,不要分散。   众人商量后决定按他的建议原地扎营,由他去寻找出路,鲁竟先在夜幕降临前离开驴友们,独自前去探路,自此一去不回,再无音信。   这条时间线十分清晰,没有任何疑点。   惟希拎上包,乘电梯下楼时,默默想,看来要再往他失踪前的时间追溯才行。   卫傥在底楼中庭接迎接惟希,神色略微凝重。   “出结果了?”惟希第一反应。   “路上说罢。”卫傥极自然地接过女朋友的公文包,牵起她的手。   两人都对身后交头接耳拍照八卦“徐惟希男朋友来接她下班”的动静保持淡定。   卫傥驱车驶进下班的车流中,将放在仪表台上的文件夹交给惟希。   “信氏实验室刚出的检验报告。”   惟希从文件夹中抽出薄薄一张报告纸,专业术语她不是很了解,但结论里“米索前列醇……可用于抗早孕”,她一眼看见。   “所以有人用催产药替换了孕妇叶酸,人为促使黄文娟早产,导致她随后羊水栓塞,切除子宫?”惟希捏着报告纸的关节发白。人心怎么可以恶毒至此?!   “其本意也许只是希望黄文娟早产,但未必能料到产生的后果。”卫傥就事论事。“口服催产药,也很可能导致婴儿早产无法存活。”   黄文娟与曹理明需要一个健康的男婴,其父黄忍之一直盼望男孙,曹理明不可能冒着失去妻子腹中男婴的危险,给黄文娟使用如此具有不确定性的药物。他的动机是什么?再过两个月,妻子就将临盆,他连这两个月都无法再等?   惟希将报告轻轻放回文件夹。   口服催产素不会立即见效,按照黄文娟当晚送去医院时的症状,她服用米索前列醇不只一天时间。而生活中能接触到药的人十分有限,会是谁?   “等唐心从纽约回来罢。”惟希将检测报告放进自己的公文包中。   黄文娟有权知道她早产并且失去身体一部分的真正原因,而她要做的,是查出究竟是谁,以如此恶毒的手段伤害她。   卫傥带惟希到一家隐身在小马路上的面馆吃饭。   小小面馆只的一开间门面,店堂里只摆得四张桌子,食客在里头便有些转不开身来,不得不在门外人行道上另摆了两桌。即便如此,食客也心甘情愿,队伍排得老长。   上菜的伙计力大无匹,两手能各举一个托盘,每个托盘装四大海碗面,行动带风,嘴里吆喝着“大肠面!酱爆猪肝面!三鲜素浇面!”,食客自发自觉地举手认领。   卫傥和惟希在靠门边与两位老先生拼桌而坐。   一位老先生须眉皆白,一口口音浓重的本城方言,见有小年轻与他同桌,自来熟地与两人攀谈。   “看妠样子,是第一趟来吃面,阿对?”   卫傥笑眯眯点头,“老先生眼法好,一看就准。”   老先生得意,一挺.胸,“各块地面,么吾勿认得的。”   坐他旁边的瘦削老先生笑他,“听侬瞎讲八讲!”   “吾来此地块吃了廿年面,啥宁来过么来过,吾哪能勿晓得?!”白眉老先生一拧眉毛,转而对卫傥惟希介绍起来,“此地老板娘做的焖肉面最好吃不过,爆鳝面味道也交关嗲!”   瘦削老先生与他唱反调,“勿要听伊,小黄鱼煨面最好吃!”   一路心情沉重的惟希不由得被两位老先生之间的斗嘴引得微笑,问卫傥,“那就要一碗焖肉面,再来一碗爆鳝面?”   卫傥从善如流。   等两大青花海碗连同面浇头送上来,两位老先生还忙不迭指点,好像他们不懂得吃面的步骤。   “快快,趁汤头滚烫,把肉焖在面底下。”   “小黄鱼和雪菜一道铺在面上,热气这么一烘,香味道就飘出来了。”   惟希垂头,用筷子将浇在面上的雪菜搅散,果然热腾腾的面里雪菜与小黄鱼的香气扑面而来,喝一口热热的面汤,随后送一筷子面到嘴里,汤头鲜美,碱水面爽滑筋道,小黄鱼滑嫩鲜香,伴着雪菜特有的清香,整个在舌尖铺陈开来,美味得缺一不可。   一口面落肚,胃里暖融融的。   惟希“唔”一声,满足地轻喟。   坐在这充满市井烟火气的小面馆里,听着同桌两位老先生插科斗嘴,身边坐着喜欢她,她也喜欢着的人,吃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黄鱼面,一路而来的沉重压抑悉数散去。   卫傥看着惟希眉眼之间郁气渐消,眼底浮上温柔的微笑。    Chapter 45 芝士烤脆饼   唐心从纽约回来的当天, 城市里下着瓢泼大雨, 天空黑暗低沉, 直直压在头顶。秋日将尽,雨水夹裹着初冬的寒意,缠绵入骨。   惟希前往机场接唐心的途中,收到邵明明打来的电话。   “阿文已经转入私人病房, 我打算去看看她,你可有时间同去?”邵明明心情糟糕。黄文娟因生产过程中的并发症导致失去子.宫这一不幸遭遇,给她带来极大冲击,而黄文娟的丈夫很可能在其中动过手脚, 则令她对未来的婚姻充满了不确定性。   原来一个看起来深情款款的男人的表象之下,也许竟藏着面目狰狞的魔鬼, 这想法教她不寒而栗。   惟希陷在绵延数公里的堵车长龙中,“我的助理今天将从纽约带着第一手资料返回,你能否等我与她见面后再定时间?”   “你在哪里?我来找你。”邵明明当机立断。   “我堵在去机场的路上。”   “我们机场见。”邵明明率性挂断电话。   当惟希终于抵达机场,离她与邵明明通话已经过去将近两个小时,唐心的飞机应该已经到港,然而惟希并未在屏幕上看到航班到港信息。   惟希正打算上前去咨询地勤,身后有人拍她肩膀,惟希回头,只见邵明明穿着一身机车装, 身侧还夹着一顶摩托车头盔, 站在那里, 短发统统梳拢在脑后, 显得英姿飒飒。   “我已问过,因为下雨,能见度不佳,跑道湿滑,部分航班备降其他机场,纽约来的则正在机场上空盘旋,等待跑道降落。”邵明明对周围投来的注视恍然未觉。   惟希点点头,两人坐下来,等待唐心搭乘的航班安全降落。   “我没办法独自面对阿文。”邵明明沉默良久,轻声对惟希说,“我怕自己无意识的一句话,不经心的一个举动,会触痛她。”   惟希太懂得她的心情,轻轻拍一拍她后背,“她会好起来。”   两人等了足足一个半小时之久,自纽约飞来的航班才终于成功降落在跑道上。   穿着米色大衣,风尘仆仆的唐心,拖着一只不大的行李箱,随着到港的旅客一同出关。看见等在接机口的惟希与邵明明,她紧走两步,猛地扑到惟希怀里。   “希姐……”   惟希摸一摸她的后脑勺,接过她的行李,“辛苦你了。”   唐心摇头,挽住惟希的手不放,一句话都不想说。   “先送你回家?”惟希问。   唐心点点头。   “一起?”惟希又问邵明明。   “好。”   惟希开车送唐心回她住的酒店式公寓。   唐心的父母为她在本城购买了两处房产,一处是市中心顶层楼全江景公寓,一处离公司步行只得十分钟路程的金融区顶级白领酒店式公寓,有管家与家政助理,替她处理日常生活中的各种琐事。   唐父唐母从不指望她能分五谷、四体勤,他们最大希望不过是女儿能有一份得体工作,不惹是生非而已。   惟希看一眼靠坐在副驾驶座上,微微蜷缩着长腿,一上车就倒头睡得香甜的唐心,又自后视镜中望一眼骑着纯黑色重型摩托车跟在她车后的邵明明,思及尚未出院的黄文娟,心下叹息,同是富家女,遭遇却是如此不同。   唐心回到公寓,招呼惟希和邵明明随意,便鞋脱袜甩,回房间换衣服去。   邵明明环视整个房间,朝惟希笑一笑,总算有心情打趣,“比我在英国读大学时的宿舍干净太多。”   她在空中挥一下手,“当时和我同住的女生抽烟喝酒,空气里常常弥漫着香烟味与酒精味,袜子衣服丢得满地,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又常常带人回来过夜,我忍了她两个月,实在忍无可忍,只好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   邵明明说起求学英国时的经历,心情稍有好转。   “同学觉得华人学生天生就会读书,学习对我们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殊不知教授的全英语教学和艰涩拗口难懂的专业术语,不过一个走神后面的就完全听不懂。我又要融入校园生活与同学应酬交际,又要一遍遍重复听课堂录音,强迫自己把教授讲的内容牢牢记在心里……”邵明明笑中带着对过往的怀念,“还要应对家父‘你不念建筑我就断绝和你的父女关系!停止支付你的生活费!’之类的威胁,家母不得不两头安抚,私下偷偷转账给我一大笔零用钱。好像,我应该感谢家父并无多少重男轻女的思想。”   非但没有,还死活想将独女培养成邵氏企业的接班人,将来好继承偌大一爿家业,成为首屈一指呼风唤雨的女建材大亨。   奈何她与从小就努力想向父亲证明自己完全胜任继承家族企业能力不比任何一个男性差的黄文娟不同,她志不在此。   “我想我是个幸运儿。”邵明明轻轻说。   自卧室洗漱更衣出来的唐心听见她的低语,若有所思。   “希姐,邵小姐,喝点什么?”   “咖啡。”两人异口同声,相对一笑。   唐心冲三杯浓而苦的黑咖啡,人手一杯,随后自行李箱中取出一个记事本,从记事本的封套与书脊之间,抽.出一只小小的优盘,插.进挂在墙上的智能平板电视一侧的接入口内。   唐心开启电视屏幕,待读取到数据后,选择要播放的视频。少顷,清晰的画面与声音传来。   画面中唐心应该是坐在一处咖啡馆的落地玻璃窗前,画面背景是遍地金黄色落叶的中央公园,有跑步爱好者穿着运动服与短裤从镜头里跑过,还有金毛犬在不远处满是落叶的草地上撒欢。干净的玻璃窗上能看见唐心的倒影,脖子上挂着那串十分精致的“宝石项链”。   惟希朝捧着咖啡杯的唐心翘起拇指。   没过多久,曹理明的前女友孙宁走入镜头。   孙宁已经脱去大学时代的青涩,完全是一副大都会白领精英女郎的标准打扮:柔软丝滑的衬衫、颜色明亮的围巾、极其贴合身体曲.线的藏青色上装与西装裙,臂弯上搭着一件浅驼色风衣,看起来低调不张扬。唯有风衣内衬的经典格纹图案,透露出她对生活品质的追求。   画面随后起伏,看来唐心起身与孙宁打招呼。两人分别落座,唐心的声音传了出来。   “孙宁姐姐,冒昧约你出来见面,打扰你了。”   屏幕上孙宁满面笑容,看起来比社交媒体上截取的照片上的她稍微胖一点,五官清秀娟丽,眉眼里带着一种东方女性特有的温柔包容,给人一种容易亲近的感觉。   “没关系,老同学的妹妹来纽约玩,我不能略尽地主之谊招待你,分出一点时间和你一道吃顿饭是一定要的。”她说话斯斯文文,声音软糯,竟很难让人生出恶感来。   两人分别点了咖啡馆提供的墨西哥芝士烤脆饼与牛肉小汉堡,唐心要了一杯拿铁,孙宁则只喝矿泉水。   趁等餐的工夫,唐心谈起孙宁国内大学同学们的近况,孙宁微托香腮,听得很认真,偶尔提问,看得出来她确实很关心老同学们的动向。当她听到曹理明入赘黄氏,成为著名餐饮大王黄忍之的上门女婿,喝水的手为之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喝水。   “黄小姐三天前早产生下一个儿子,”唐心仿佛不经意地说起八卦,“听说黄忍之一早就表示,生一个男孙,奖励女儿女婿一亿现金,倘使再生一个,则奖励两亿,以此类推。啧啧,真是大手笔。”   画面中孙宁的手微微颤抖,终于放下玻璃水杯,轻问:“是吗?”   唐心大抵耸了耸肩,“只是坊间传闻,不知道真假。不过家姐说曹理明确实好运,妻子从来不管头管脚,岳家对他十分信任,他要是还不满足……哎呀,孙宁姐姐,你看我,和你瞎说这些做什么?”   唐心假意自责,强行转换话题,“孙宁姐姐如今在哪里高就?”   孙宁笑容有点点勉强,“我现在在帮朋友筹备一间餐厅。”   唐心笑声清脆,“哇!姐姐你好厉害!以后就是老板了吧?”   孙宁还未回答,便面色一变,一副几欲呕吐的样子,猛然捂住嘴,起身往洗手间方向快步走去。   镜头摇晃,唐心显然跟了上去,隔着洗手间的门,都能听见里头传出孙宁“呃呃”呕吐的声音。唐心关心地隔门问:   “姐姐你没事吧?要不要紧?”   “……没事,只是胃不舒服,呕……”   孙宁的声音断断续续,电视机前惟希与邵明明对望一眼,彼此心中都浮起一个极其难以置信的念头。   孙宁从洗手间出来,回到位置上,抖着手拿过玻璃杯,仰头喝下一大口水,声音微颤,“抱歉。”   “所以,姐姐你并不知道曹理明从来就没有离开黄氏的打算,是么?”唐心刻意甜美可爱的声音消失,换以冷然的质问。   孙宁蓦地抬眼直直望向唐心,嘴角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即使我说我不知道,又有谁会相信?”   “只要你说出实情,我愿意试着相信。”唐心冷淡的声音里,透着些许鼓励的意味。    Chapter 46 桂花烘青茶   孙宁说, 曹理明第一次联系她时, 她感到十分意外, 因为当初两人分手的过程并不愉快。分手三年后曹理明打电话给她,两人之间并没有多做交谈,只彼此客气地问好,曹理明表示有机会去美国出差, 希望能见上一面。   “我没想太多,以为他不过是现在过得还不错,又正好要来纽约,所以礼貌性地打电话给我, 客气一下。”孙宁把玩手边的杯子,“他后来又陆续与我通邮件, 视频通话,我们又渐渐找回当年恋爱时的那种默契和感觉,所以我没有拒绝他见一面的请求。”   孙宁想一想,自嘲地一笑,“我当时日子不好过,一直没找到理想的工作,不得不在治安极其混乱的城区与人合租地下室,靠在餐厅端盘子维持生计。也不是不可以回国,但就是不想回去被别人嘲笑在美国混不下去只好灰溜溜回国就业, 或者说我放弃有大好前途的曹理明, 竟然就是为了在美国端盘子。”   她耸耸肩, “曹理明让我在朗翰广场酒店预定一间房间, 说具体的见面再谈,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办了”   孙宁说她入住酒店的当晚,曹理明在半夜十一点敲开她的房门,给了她一份行程安排,说希望她能充当他在纽约的导游,又留下一个装有整整一万美元现钞的信封,表示是请她担任导游的劳务费。   “我的内心只挣扎了几秒钟,就决定接受这笔款项。”孙宁在讲述的过程当中两度欲呕,但都强忍住了,“次日我按照他制定的行程,陪他在第五大道购物、吃饭、乘游轮观赏斯坦顿岛沿途的风景,感觉就像我们从来都没有经历中间的分手,仍然是最普通不过的情侣,他为我拍照,喂我吃冰淇淋,带我去购买衣服首饰……我觉得自己被他宠着、爱着……”   孙宁凝视自己光秃秃的手指,“当他再一次敲开我的房门时,我放下了自己的戒备与尊严,和一个已婚男人上了床。”   “说得好听,还不是为了钱?!”唐心整个人毫无形象地躺在沙发里,嗤道。   电视屏幕上,孙宁苦笑,“他说和妻子感情不睦,打算等妻子怀孕生下孩子后就与妻子离婚,并说要在纽约开一间顶级餐厅,请我帮他在第五大道物色一处合适的门面,价格好商量,然后由我作为他的代理人,进行前期的准备工作。他开出的条件非常优渥,和我学的专业也有关联,我没办法拒绝,就接受了他的邀请。”   孙宁随后讲起曹理明为她在曼哈顿购置房产,把她包装成有钱又有学识的华人女房产经纪人,介绍不少打算在纽约置业的华人给她。   “我一下子忙碌起来,迅速在华人圈子里打响名气,以前对我避之不及的当地华人妇女社团甚至请我出任她们的荣誉主席。”孙宁语气里并无多少开心意思,“但是我内心深处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金钱带来的附加效应。因而当曹理明第二次来纽约,安排我和他见面时,我心底那最后一线底限也荡然无存。”   孙宁喝一口水,“做一个人的情妇,有大把金钱可以挥霍,还有风光的职业,何乐而不为呢?况且他还表示要与妻子离婚,和我长相厮守。”   “他知道你怀了他的孩子吗?”视频里唐心问。   “他不知道,甚至连我自己都还不确定是否怀孕。”孙宁向唐心展示她尚平坦的腹部,“例假推迟,我以为是因为最近过于忙碌导致的生理周期紊乱;最近几天开始频繁呕吐,我也只当是吃坏肚子。但我无法自欺欺人说完全没有怀孕的可能。”   “你知道他妻子不久前刚刚早产么?”   “直到你告诉我前,我都不知道。”孙宁面色苍白,“我真的很抱歉,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只希望远远地在大洋彼岸,不影响他和他妻子的生活……”   怒不可遏的唐心终于听不下去,“啪”一声将拖鞋扔过去,精准地直接砸在电视机开关上,电视机顿时黑屏。   “说什么‘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不影响他和他妻子的生活’!呸!!”   邵明明也面色难看。“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女性,怎么可以如此无耻?”   “也许和比她更无耻的男人在一起时间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罢。”惟希淡淡说。   三人一阵沉默。   良久,惟希向唐心与邵明明提起黄文娟服用的孕妇叶酸被替换为有催产作用的米索前列醇,“能接触到药瓶的人有限,但无法证明是曹理明所为。”   “是可忍,孰不可忍!”邵明明长眉倒竖。   “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在眼前这个时间点,把我们所知的一切,告诉还在病床上的黄文娟。”惟希问邵明明与唐心,也问自己。   三人面面相觑。   最终惟希当机立断,“只要她健康状况允许,我会将所有后续调查结果毫无保留地告诉她。”   惟希不认为自己有权决定向黄文娟暂时隐瞒如此重要的事情。黄文娟应该尽早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一切不是一场意外,而是蓄意策划好的,近乎于谋杀的行动。她只是幸运,最后活了下来,但她生活里终究存在来源不明的安全威胁。   “我现在就打电话给黄伯母约时间。”邵明明也是行动派。   “我去睡一会儿,约好时间告诉我。”唐心从沙发里爬起来,几乎是闭着眼睛走向卧室,门也不关,长手长脚往床上一扑,秒睡。   惟希走过去轻轻替她拉上卧室的门。   邵明明浅笑,“羡慕你们之间这种深厚的感情。”   “我若说唐心已经被我虐到麻木你可相信?”惟希靠在沙发里看着邵明明取出电话。   “能对彼此敞开心扉是很幸运的事。”邵明明声音低沉下来,“我生命中,大概只与阿文有过这种可以交付彼此最私人秘密的友情,其他时候,都带着面具。”   惟希想一想她宾客盈门的订婚鸡尾酒会,点头表示理解。   “我有没有说过当我在外租了别墅独居,我那个前室友来参加我举办的派对,发现我是一个有钱的富家女时,她向我表达了诚挚的歉意,并表示愿意继续做我的室友,在我住的别墅?”   惟希骇笑。   “不少男同学对我嘘寒问暖,希望成为我的‘男朋友’,”邵明明耸肩,勾一勾双手食指中指,“他们不相信我真的是去读书,而不仅仅是在英国吃喝玩乐镀金两年,到时候回来接着当我的邵氏千金的。”   惟希倒在柔软舒适的沙发里低低笑,怕吵醒卧室里的唐心。   “当你老了,可以回忆这些‘精彩’的瞬间。”   邵明明罕见地勾一勾唇角,“我觉得认识你之后,人生才真正开始堪称精彩。”   两个年轻女郎相视微笑。   邵明明与黄夫人约定次日中午前往医院探望黄文娟,随后与惟希在客厅里闲聊片刻,起身告辞。   惟希给唐心留了纸条,告诉她探望的时间,便留唐心睡得天昏地暗,自己则返回公司,继续手头对鲁竟先失踪宣告死亡的后续保险赔偿事宜做进一步调查。   惟希觉得只有让自己的每一分钟都过得充实忙碌,才不会去一遍又一遍思考人性到底能低劣到何种程度。   回家吃过晚饭,惟希正捧着一盏桂花烘青茶慢慢啜饮,消解油腻,难得在没到半夜时接到母亲王女士的电话。   王女士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简直能刺破耳膜,“你阿弟到底在哪里上班?已经快一个月了,除了中间托人送过一袋米两箱水果回来,连人影都不见!”   “是吗?”惟希有点意外妈宝徐惟宗竟然忍得住一个月都没回家去扑到王女士跟前诉苦。   “你再不告诉我,我就去问徐爱国!”王女士威胁女儿。   惟希叹息,父亲心血管本不算健康,哪里受得了王超英女士这大嗓门的骚扰?   “他在一间农庄上班,业余在读书准备参加成.人高考,我替你问问本周他哪天休息。”   王女士得到想要的答复,这才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   惟希望着屏幕暗了下去的手机,有那么一瞬间想像唐心一样任性地将手机就那么狠狠扔掉,不过最终还是理智战胜情感,默默摸一摸手机。   “乖,不会扔掉你。”   惟希静一静心气,打电话给卫傥。   那头卫傥接到女朋友罕见主动打来的电话,面上浮现微笑,挥手示意助理可以先行下班,随后笑问:“今天不用加班?”   “你呢?还没下班?”   “快了。”卫傥合上手边的保全计划书,“周末可有什么安排?”   “暂时还没有。”惟希有点无奈,“我打电话是想问问惟宗这礼拜什么时候休息?家母思子欲狂。”   卫傥先是一愣,随即失笑,“是我考虑不周。他每周二、六休息,不如请令尊令堂一起到缓归园,大家一起吃顿便饭,你意下如何?”   惟希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他这是提出要见家长的意思吗?   “方便么?”   卫傥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宠溺,“随时随地欢迎。”   “那……周六?”惟希其实内心并不确定,是否应该让王女士见到卫傥,然而她又不想拖延到以后,才教卫傥认识到她有这样一个母亲。   长痛不如短痛,惟希倏忽释然。    Chapter 47 鲜滑鱼片汤   黄文娟闭着眼, 躺在床上。 章节更新最快窗外是初冬湿冷的绵绵阴雨。   曹理明的大嫂周汶请了一周假过来照顾她, 这时候正坐在床边和声细气地读一篇心灵鸡汤类的文章给她听, 护工模样的女子坐在门边椅子上垂头看书。   黄文娟觉得这些辞藻华丽内容空洞的文字对她没有任何帮助, 她也不想见到曹理明和他的家人。正当她失去最后一点耐性, 想出口将大嫂周汶请出自己的病房时, 门口传来响动,周汶起身前去开门,又返身回来, 在她耳边低唤:   “文娟,醒醒,你朋友来看你了。”   黄文娟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邵明明徐惟希与一个陌生女郎站在病房门口,不由得露出一丝淡而又淡的微笑,“快请进。”   又转而对周汶轻道: “麻烦让我们单独呆一会儿。”   周汶识趣, 合上书走出病房,关门前叮嘱访客, “文娟的药水快要挂完, 请帮我留意一下。”   女护工也起身和周汶一起离开, 并体贴地关上房门,留她们独处。   邵明明上前将带来的无香亚洲百合插在窗台上的花瓶里,惟希注意到花束事先已经人仔细地将花蕊都一一去除。   “来看我还买什么花?”黄文娟轻笑, “带点好吃的来才是正经。”   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来, 脸颊微微凹陷, 眼底有深深的青痕, 早前孕期的红润气色被苍白灰败所取代。   黄文娟按动遥控器,病床上部微微升起,倾斜到一个比较舒服的角度,她指一指扎着针的手背,“从今往后要持续补充雌.激.素,以避免性情烦躁、钙质流失等症状的过早出现。看,一个不完整的女人,连脾气都会变坏。”   邵明明轻嗔,“你脾气以前就很倔强好伐!”   黄文娟闻言失笑,“是,我就是太犟,不愿意接受现实。”   唐心看不下去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希姐,我到外面等你们。”   惟希望着唐心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反观黄文娟虽然气色不佳,却努力微笑着的表情,下定决心。   “黄小姐,现在虽然不是最佳时机,但我觉得没权利向你隐瞒我们所做的后续调查。”惟希走到她的病床边,垂头对黄文娟说。   邵明明拉起黄文娟没有挂点滴的手,紧紧地握住。   “请讲,不必担心我承受不住。”黄文娟冷静得可怕。   惟希简明扼要地将所有调查结果一一告诉她,“你需要继续深挖下去吗?”   “催产药么?”黄文娟对曹理明与前女友在纽约另筑爱巢,其前女友很可能已经怀孕的消息报以冷淡的一笑,仿佛这不过是一则与她毫无关系的八卦新闻,不在她生命里占据任何位置,反而在听见她的孕妇叶酸遭人调换成米索前列醇时,露出奇异的表情。   “你能回忆起什么重要线索?”惟希没有错过她脸上那种怪异的表情。   “你知道吗?刚刚出去的我的那位‘好大嫂’,是妇科护士。曹理明的哥哥,则是护理士……”黄文娟的声音如淬寒冰。   “阿文……”   “两周前我刚刚与婆婆和他们一家吃过饭,因为叶酸要随餐服用,所以去吃饭时药瓶随身携带,装在包里,除此以外,外人没有其他机会接触药瓶。”   惟希回想对曹理明的调查,确实只涉及到他本人,不曾深入调查其兄嫂。   “是我的失误。”   黄文娟笑起来,“谁又能想到曹理明一家门都是虎狼之辈呢?”   惟希始终不能明白曹理明的动机。   假使生下儿子害死妻子使他最终成为黄忍之巨大财富的获益者这还能说得过去,但催产药并不能保证早产婴儿健康存活下来,这完全是风险巨大损人不利己的举动。他为什么要冒着失去两人之间唯一骨肉的风险,给黄文娟服用米索前列醇?黄文娟因产后羊水栓塞导致切除子宫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不是生下的男孙越多,对他越有保障么?万一催产不成,一尸两命,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毕竟黄忍之开出一个男孙一亿奖金,第二个男孙则给两亿的高额奖励。生意人曹理明哪里会放弃如此低投入巨大回报的好事?   黄文娟却不管这许多,扬声叫女护工进来,“打电话给曹先生,请他百忙之中拨冗过来一趟。”   “阿文……”邵明明心疼好友。   “我没事。”黄文娟对两人微笑,“我会好好活着,免得有些人以为自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黄文娟的大嫂周汶有些许担忧地推门返回病房,“文娟,你没事吧?”   黄文娟对她露出一个微笑,“谢谢大嫂关心,我很好,且死不了呢。”   周汶忧虑向邵明明和惟希道歉,“文娟最近情绪起伏比较大,请多担待。”   黄文娟忍不住嗤一声,“真是难为大嫂每天‘担待’我了。”   周汶一副容忍任性大小姐的表情。   黄文娟还欲开口,惟希出声阻止她火药味浓重的言语,“大嫂,我有事想请教你,能否借一步说话?”   说完也不等周汶反应,上前一把扣住她手肘,手指在她麻筋上稍微用力一按,周汶便毫无反抗之力,由得惟希将她带出病房。   来到病房外的走廊上,惟希才轻轻放开周汶的手臂。   周汶揉着自己发麻的手肘,瞪视惟希。   惟希致以歉意的微笑,“抱歉刚才一时情急,没伤到大搜吧?”   周汶不语。   “大嫂也晓得文娟最近情绪起伏比较大,就不要和她起正面冲突了。”惟希观察她的细微反应,“文娟要强,最受不了别人把她当弱者对待。”   周汶忽然一笑,放下发麻的手,“抱歉,我是关心则乱。小弟夫妻生下大宝,婆婆开心得不得了,我也替他们高兴。可是一想到文娟吃的苦头,又忍不住替她难过……”   “是,关心则乱。”惟希点点头。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直接利益关系人曹理明身上,但对他来说,这件事他的损失最大不是么?   那么还有谁会在此事当中获益?远在美国的孙宁?曹理明的寡母郁汀汀?看起来一副事事为黄文娟着想的大嫂?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大哥曹理光?亦或是黄忍之养在外面已经生了一个女儿二胎即将临盆的情妇?   周汶抬腕看一眼手表,“快到午餐时间,我要去帮文娟取餐,您自便。”   惟希不得不注意到她戴着一块梅花不锈钢自动机械表,粉嫩的表带中和了表盘偏男性化的设计,也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只不过是一款普通的休闲手表。不算顶级女表,但很有看头。   惟希对大嫂的背影,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   自医院出来,邵明明心情不佳,率先告辞。   惟希与唐心返回公司,顶着师傅老白关爱的眼神,惟希把自己和唐心关在办公室里。惟希坐在办公桌后转一转手腕,她已很久没有如此强烈的打人冲动,可是刚才在医院走廊里,她真的只差一点点,就要对周汶动手。   “有事交给你做。”惟希交付任务予唐心,“去,把曹理光、周汶夫妻查个一清二楚,连他们一周做几次爱都不要放过!”   “得令!”唐心也极不喜欢黄文娟的大嫂,总觉得此女讲话带着软刀子,让人听着心里不舒服,具体又说不出什么。   曹理明捧着大簇鸢尾花走进病房,坐在一旁的大嫂周汶向他霎眼,示意他黄文娟心情不佳。他回以一个淡淡苦笑,打算将窗台上花瓶里的百合取出来,换上鸢尾花。   “我喜欢百合。”黄文娟语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曹理明手微顿,旋即微笑,“那我再去找个花瓶。”   他走出病房,不一刻,周汶也跟了出来。   “小弟……”   “大嫂,辛苦你了。”曹理明声音微微苦涩。   “一家人,说什么辛苦不辛苦。”周汶摆摆手,“我看文娟今天心情不大好,她几个朋友来探望她,我总以为她能开心一点,结果……唉……”   周汶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一声。   “我来陪文娟罢,大嫂回去好好休息,这几天实在麻烦你了。”   “那这里就交给你,我明天早上再过来。”周汶顿一顿,“文娟的那三个朋友,一看就是富家女,也不懂得照顾病人心情,你还是关照亲家姆妈,少让她们来打扰文娟休息。”   “我晓得了,多谢大嫂提醒。”曹理明点点头,邵明明看他一副看仇人的样子,也不知道会在文娟面前说多少坏话,少和邵明明往来也没什么损失。   曹理明返回病房,对守在黄文娟床边的护工说:   “我在这里陪文娟吃午饭,你也午休去罢。”   护工抬眼望向躺在病床上还没用过一口饭菜的黄文娟,等得到首肯,这才起身走出病房。   曹理明进病房内附设的浴室将鸢尾花束暂时插在牙杯架上,随后洗干净手,返身出来,取过保温餐包,打算将饭菜一一放到病床的小餐桌上。   “没胃口也要趁热吃饭,这样才能早点好起来。我看看,今天有鲜滑鱼片汤、爽脆高丽菜、黑木耳炒肉片,甜品是豆乳布丁,看起来都很好吃。”   黄文娟半躺半靠在床上,看着他英俊儒雅的侧面,却再没有一点点过往的温情。她轻笑出声,邵明明说得对,她就是太倔强,所以无法忍受一点点背叛。   曹理明手上的动作一顿,不明所以地望向她。   “曹理明,我们离婚罢。”    Chapter 48 拳拳慈母心   曹理明手上的动作为之一顿, 数秒之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将保温包里的饭菜一一取出来, “你先安心养好身体, 有什么事,等你出院再说。”   黄文娟转头望着窗台上的百合花, 想起自己求学时, 一心想要向父亲证明自己的能力, 希望父亲能不以性别来界定她的能力。然而不管她有多努力, 父亲仍然始终想要一个儿子继承他一手落脚打下的江山,甚至不惜在外面包养情妇,答允对方只要能生出儿子,就可以扶正。   以至于对方膨胀到在第一次怀孕时大着肚子将母亲堵在美容院的包房里,抚着圆滚滚的肚皮嘲笑母亲是一只生不出蛋的老母鸡, 识相些就应该自请下堂,将大婆的位置让出来。言语之粗鄙刻薄, 连美容院的老板娘都看不下去, 做主将那个仗着自己肚子里揣着黄忍之孩子的女人架了出去。   母亲回家痛哭,父亲得知后非但不安抚她,还指责她没有肚量, 与一个孕妇过不去。两人激烈争吵,完全不避讳周末从学校回家来的她。   黄文娟迢遥地想,她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 下定决心不出国, 要留在国内, 陪伴在母亲身边的罢?她担心万一她出国,母亲失去唯一会支持她的人,终将崩溃。而母亲也是自那一日起,对父亲彻底失望,两人之间只剩貌合神离的相敬如宾。母亲甚至提出,只要父亲的情妇生下儿子,她愿意抱回来抚养。   她记得她曾经偷偷问母亲,为什么不和父亲离婚,母亲的回复中带着不甘与无奈:“我陪着你爸爸打下来的江山,为什么要离婚便宜其他女人?!”   幸好后来那个嚣张粗鄙的女人生下一个女儿,否则她不敢想象母亲将经受怎样的精神折磨。   黄文娟转而看向做深情款款、任劳任怨状的曹理明,现在她已完成约定,生下儿子,失去生育能力的她对父亲和曹理明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罢?   “不用等到出院,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的我的决定:和你再多待一秒钟我都觉得恶心。”   曹理明眼里掠过痛苦颜色,低声哄劝她,“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说出来的都是一时气话。等你出院我们再谈,好不好?你要是喜欢家里多几个孩子,我们还可以领养……”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餐勺递给妻子,哄孩子似的,“生我的气,也不能不吃东西啊!”   黄文娟猛地挥开他的手,顺势打翻小餐桌,饭菜汤水哐啷啷悉数掀翻在地,发出巨大的响动。   “拿上你已经得到的,滚出我的生活!别让我看不起你!”   护工进来查看动静,恰听见黄文娟的咆哮。   这世界上流言的速度堪比光速,中午有人在走廊上听见响动与争吵,傍晚时就已经传遍社交软件朋友圈。黄夫人接到姐妹团成员电话,旁敲侧击女儿女婿要离婚的事,大惊失色,挂断电话便火速赶往医院。   等到得医院,推开病房的门,却见女儿怀抱小小婴儿,垂首间满是温柔,那一肚皮要说的话,统统咽回肚子里去。   黄夫人先脱去外套,又洗干净手,这才走到女儿床边,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一碰婴儿小小的拳头。   婴儿立刻反射地握出她的手指,紧紧不放。   黄夫人瞬间红了眼眶。这是女儿用半条命换来的孩子,是他们老黄家的孙子。   “宝宝可以出保育箱了?”黄夫人一边爱怜地轻摇小孙子的手,一边低声问女儿。   “嗯,医生说多和母亲接触,能使宝宝减少啼哭,”黄文娟摸一摸儿子头顶不甚茂密的胎发,“增加进食,令宝宝更健康。”   她虽然与曹理明之间存在不可弥合之裂痕,但她毫无保留地爱这个孩子。   护工这时取回婴儿尿不湿等用品,轻手轻脚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自去冲好奶粉,滴在手腕内侧试过温度后,递给黄文娟黄文娟接过奶瓶,将奶嘴试探性地凑到宝宝嘴边,小小婴儿便迫不及待地张口含住奶嘴吮吸起来。   黄夫人见女儿面色柔和地凝视儿子,心里中宽慰的同时,又忍不住一酸。娟娟还如此年轻,却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失去再一次成为母亲的可能,往后可怎么办?   “你和小曹……吵架了?”黄夫人小心翼翼地问。   黄文娟抬起头望向一脸生怕刺激到她表情的母亲,轻笑,“他没与我吵,是我叫他滚。”   黄夫人没从这话里听出一点点烟火气,仿佛只是单纯地讨论“今天天气真好”。   “他是不是在外面装出一副伤心欲绝不离不弃的绝世好男人模样,到处对别人说我心情不好,请大家多包涵?”黄文娟将喝得精光的奶瓶放在一旁,将宝宝后背靠在她右上臂上,微微斜抱,慢慢地轻轻抚触他的胸口。   黄夫人哑然。   “那他有没有说自己在外面养情妇,情妇已经怀孕,他大哥大嫂很可能把我吃的叶酸换成催产素的事说给外人听?”   “娟娟?!”黄夫人骇然,“这些事没有证据不能瞎说。”   黄文娟等宝宝轻轻打出一个嗝,这才将他放回自己身边的婴儿床上。   “妈,我不会哑忍着同他过一辈子。”黄文娟声音里带着坚定决绝,“我已经达成爸爸的心愿,生下了黄家的金孙,我要去过属于我自己的生活了。”   她已经失去对父亲的认同的最后一点冀望。   父亲在她面临死亡时,非但没有在第一时间要救她的命,反而一力要求保住她的子宫,并不是什么秘密。当时医院走廊上不只一个人,医护人员、产妇家属来来往往,不少人隔着手机听见他的吼声,更看见母亲怒砸手机的场景。   她躺在重症监护病房,还未彻底从手术麻醉中清醒过来,迷迷糊糊中听见两名前来更换药水和尿袋的护士同情地低语。   “有钱又怎样?生死关头,老公唯唯诺诺,她爸爸只在乎能不能保住生孩子的功能。”   “是啊,这样的豪门生活有什么意思?”   “和穿金戴银的母猪有何不同?”   黄文娟在那一刻蓦然灵台清明。   是,同穿金戴银的母猪殊无区别。   就在黄文娟下定决心,与曹理明离婚,告别过去的同时,坊间八卦已经传得沸反盈天。大报小报网络,每个角落都在讨论这则充满了各种元素的豪门离婚传闻。   豪门大佬封建思想严重,一心想只盼男孙,不顾女儿死活。   豪门女婿难做,妻子失去生育能力,性情大变,丈夫不离不弃。   豪门□□:生一个儿子奖励一亿,岳母另赠送整层江景豪华公寓。   建材大亨独女与未婚夫数次出入产科医院,疑已有爱情结晶。   惟希看到这些铺天盖地的的小道新闻,深深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没人关心真相,也无人在乎黄文娟曾经处于生死边缘苦苦挣扎,她的痛苦经历,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希姐,你要的资料。”唐心敲门进来,将文件夹放在惟希办公桌上,瞥一眼摊在惟希面前的晚报、晨报、娱报,气不打一处来地统统卷起来掼进字纸篓。“一派胡言!”   惟希翻看唐心做的背景报告,安抚她,“不值得为这种事生气。”   惟希用手指弹一弹资料,“曹理明的大嫂周汶原本在本市三甲第一医院担任妇产科副护士长,为什么会离开收原本收入更高的医院,转而去高等职业技术学院属医院当护士?你去第一医院,我去她现在的单位调查。”   惟希与唐心分别调查周汶。   附属医院妇产科也是一片忙碌景象,惟希直等到中午午休时间,   才找到与留守在妇产科楼层护士站的值班护士交谈的机会。   “请问周汶在吗?”惟希拎着两只顶级牌子巧克力礼盒,“这是她高中同学,出门旅行给她带巧克力,正好我今天有事经过,托我带来。”   听惟希问起周汶,白白净净的小护士斜睨她一眼,“她请了半个月的事假,要去护理照顾她有钱的弟妹呢。”   小护士话中带着不自觉的抱怨。本来产科就特别忙,伊还要请假,搞得要重新排班,每个人都忙得要死。   惟希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抱怨,“她平时工作可细心?”   “有什么细心不细心的,仗着自己是从大医院来的,总看不起我们二甲医院。”年轻护士打开话匣子,胸中苦水不吐不快,“经她照顾的好几个产妇,服用催产药见效总比别人慢,还要再打催产针,孕妇投诉口服基本没有效果,打催产针又痛得要命,搞得我们整个班都被扣绩效工资。”   惟希做好奇状:“口服和打针,有什么区别?”   小护士摆摆手,“能有什么区别?一个效果比较缓慢,一个更快一点。不过人与人之间存在差异,同样吃药,有的人很快就产生宫缩,有些人则会慢很多。”   “会不会和药的剂量有关?”   护士狐疑地瞥向惟希,“医生开出的剂量都有规定,经过电脑系统由护士分发……”   惟希已获得所需要信息,又与年轻小护士闲谈两句,随后找借口告辞出来。   回头望一眼医院外墙洁白的大楼,惟希暗想:曹理光在骨科康复病房担任护理士,基本没有机会接触催产药。   排除所有不可能,几乎可以断定是周汶无疑。   但是,动机呢?   曹理明又是否知情? 49.Chpater 49 草头热塌饼  回到公司, 惟希从唐心处获得更多细节。   周汶原本是第一医院妇产科副护士长,为人非常能干, 对待本职工作认真负责, 得到同事与病人的一致好评,入选最受病人喜爱的护士。正当她准备入党, 希望能获得进一步提升的时候, 却因为与一个病人之间的纠纷, 而失去了升任护士长的机会。   “她在第一医院妇产科风评不错, 我私下问了几个医生护士,都说是那名孕妇无理取闹。”   事情起因很简单,一名孕妇因有出血现象到医院就诊,医生检查后表示她有先兆流产症状,请她入院卧床静养, 以便随时观察情况。该孕妇办理入院手续并进入病房,但不久即改变心意, 执意离开。周汶本着对病人负责的态度, 试图劝阻她不要擅自离开。   “当时那个孕妇情绪极其激动,数度动手追打周汶,但周汶一直退让没有还手, 只用手臂抵挡自卫,结果那孕妇自己不当心,撞到护士站的桌角……”唐心摊手, “当孕妇得知自己流掉一个已成形的男婴, 立刻闹了开来。”   唐心觉得周汶至少在这件事上, 纯属无妄之灾。   “她是个有点小钱的包工头的老婆,在老家已经育有两个女儿,心心念念想再生个儿子。他们对孕期的卫生和健康很不当一回事,产检也马马虎虎,怀孕期间还频繁过夫妻生活……”唐心想不明白,既然那么渴望生儿子,为什么不愿意遵循医嘱呢?“好像是担心不满足老公,老公会在外面搞七捻三。”   “蠢恶之致!”惟希怒极而笑。   唐心点点头,“总之周汶因为这件事受到医院处理,由副护士长降为护士,入党的事自然也无限期搁置了。半年后她辞职去了现在的附属医院。”   惟希脑海中隐约有一个念头闪过,“等黄文娟出院,这件事应该可以水落石出。”   唐心挨着惟希,头靠在她肩膀上,“希姐,我不想结婚,就这样谈谈恋爱,喜欢就拥抱彼此,不喜欢就挥挥手说再见,没有一点点负担。”   惟希摸一摸她柔软的头发,“记得做好保护措施。”   “希姐你真是一点也不浪漫,我如此感慨的时候,你怎么能如此破坏气氛?!”唐心跺脚。   惟希哈哈笑。   下班回家,惟希打电话给父亲。   徐爱国接到女儿电话,颇为开心,“周六回不回来?回来的话我提早去买好菜。”   被父亲开怀的声音感染,惟希的心情不再沉重,“这周就不麻烦您下厨了,我请您到附近生态农庄玩一天。”   “像阿娘住的那种?”徐父问。   “与阿娘住的那种不一样,您看了就知道。”惟希笑说,“我周六早晨去接您。”   “好好好!”徐爱国迭声答应。   惟希结束与父亲的通话,吃过晚饭,这才致电母亲王女士。   电话背景里是一片“稀里哗啦”的麻将洗牌声,王超英女士极具穿透力的嗓音隔着电话线路亦杀伤力不减。   惟希不得不拿远一点点听筒,“我已经替你问过,惟宗周六休息,我和爸爸周六去看他,你要是没事的话,一起去罢。”   王女士竟然搭架子,“远伐?”   惟希报上地址,王女士哼一声,“噶远,吾哪能去法?”   换一个女儿大概立刻接口“我去接你”,可惜惟希早不吃母亲王女士这套。   “我要去接爸爸,你爱去便去,嫌远就不要去了。”   电话彼端王女士一噎,有心光火,可是一想女儿的脾气,兼之心虚,最终只清清喉咙,“晓得了。”   惟希挂断电话的瞬间,听见王女士洪亮的声音在棋牌室里回荡:   “阿拉惟宗现在出息了!”   其后一片牌搭子的恭喜声。   惟希摇摇头。   周六早晨,惟希一早开车回老房子接父亲。   因是周末,一路畅通,平时开开停停要一个小时的路程,半个小时便到。   徐爱国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好早点等在院门口,遥遥看见女儿的小车沿着水泥路驶来,连忙招手。待上了车,他将手里用厚毛巾裹着的小饭盒递给惟希。   “喏,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草头塌饼,早晨刚做好。甜的咸的都有,还煮了白煮蛋。趁热吃。”   惟希接过焐在毛巾里还热乎乎的饭盒,一揭开盒盖,草头清香扑鼻。   “爸爸,你吃过了没?”惟希拿起草头塌饼问。   “吃过了,你快趁热吃!”徐爱国笑呵呵的,“我口袋里还有包热牛奶,你慢慢吃,别噎着。”   惟希咬一口外脆里糯的塌饼,焦糖的甜香与草头的清香融在一处,是她小时候记忆中的味道。   徐父替女儿剥好白煮蛋放在饭盒里,又自口袋中取出用开水烫热的小房子牛奶,插上吸管递给女儿。   “爸爸你这样我会被你宠坏。”惟希喝一口牛奶,忍不住对父亲说。   徐爱国笑起来,“老爸宠女儿,天经地义。”   惟希看一眼父亲已经爬上皱纹的眼角,“今天还想请您见一个人……”   徐爱国听了眼睛为之一亮。   “男朋友?”   惟希点点头,“在交往中。”   “哎呀,囡囡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徐爱国有点手忙脚乱,“不行,我不能穿得这么随意!我要去换件正式点的衣服!”   说着就要下车。   惟希眼明手快捉住父亲的手臂,“只是见面吃饭而已,您不用太隆重……”   “那怎么可以?!我不能令你坍台,必须给你扎台型!”徐父正色。   惟希哭笑不得,只好祭出王超英女士,“姆妈今天一道来。”   徐爱国闻言一愣,最终轻叹,“总归要见的。”   女儿漂亮懂事,从小学起好,长大工作也不错,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办法给女儿她所需要的母爱,导致她有什么心事,都埋在心里,很少向人倾诉。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男朋友,还要让对方面对有可能成为未来岳母的王超英。   反倒是惟希十分镇定,还有闲情安抚父亲,“卫傥见惯大场面,我们家的情形对他来说,并无太大冲击力。”   他连中二青年乔司令、徐惟宗、夏朝芳都能接受,估计中二中年妇女,也能接受……吧?惟希并不很确定地想。   惟希载着父亲驶向缓归园,越接近目的地,徐爱国越觉得熟悉。   “你要是提早告诉我地址,我就不用你过来接了。”徐父轻笑,“离我们家那么近,公交车一部头,乘五站路就到了。”   又对惟希讲起旧事。   “从零九年年初正式宣布兴建国际大型游乐园,到启动征地,这边有房有地的人家没有不憋足劲头想多要钱多换两套房的。”徐爱国望着道路两旁树叶枯黄的灌木绿化带,“你现在住的房子就是用那时候的征地款买的。”   惟希颌首。徐惟宗借高利贷,不得不卖掉用来还债的房子,也是以动迁款所购。   “看我们那边拆迁,这边好多户人家无心种地,都盼着能快点征地动迁,结果我们那边拆到一半,乐园方说地方够大了,结束征地。”徐爱国想一想都觉得可惜,“这边不少地却荒废下来。要不是后来有人花钱买下这一片,这些地大概会一直荒置下去罢?”   人一但发现有快速致富捷径,懒散下来,就很难再回到原来勤劳致富的道路上去。这一点徐爱国深有体会。   征地拆迁时他用动迁款为女儿在市区买了一套离单位近一点的小一室一厅,结果王超英听说后跑来大吵大闹,说女孩要买什么房?房子应该给惟宗,这样将来惟宗结婚她也有地方住云云,让他把房产改登记在惟宗名下。然后将房子出租,租金供他们母子生活。   徐爱国记得他当时气到砸杯子。他买给女儿方便她就近上班的小公寓,凭什么要登记在惟宗名下?拆迁款王超英拿走大头还不够,还要盘剥女儿的那份,她还是不是惟希的母亲?!可是气完了,怕王超英去找女儿吵闹,他还是答应从补习班的收入里,每月拿出两千元补偿王超英。   此事他从来没有对女儿提起过,就算他破财消灾罢。这时看见远远的一片农庄,不由得想了起来。   看到父亲沉默,惟希猜想必然是要见到母亲王女士,他心里不好受的缘故,遂放慢车速,“姆妈今天来主要是看惟宗,您也不用太把她的到来当成负担。”   “惟宗?”徐爱国听见儿子名字,有点意外。   他与儿子关系颇为冷淡,倒不是他不想尽到父亲的责任,而是王超英在父子二人间不但没有缓和作用,还常常火上浇油。他稍微对惟宗严厉一些,希望督促他上进,王女士就护着儿子哭天抢地。不必三年五年,这样三五次之后,惟宗就明白母亲是与他一条战线的,对他这个父亲自然更加骄横无礼不服管教。   徐爱国想,死心往往是一瞬间的事,当王超英为了他不再严格对待惟宗而洋洋自得的时候,都还不明白,他已经真正放弃徐惟宗。   惟希的车开到缓归园的青竹牌楼前,恰看见王女士从三轮黑车上下来。   王女士穿一件红底黑牡丹花的呢大衣,戴葱花绿大围巾,底下搭一条黑丝绒灯笼裤,黑色低跟鞋,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好像还新烫过头,发型蓬松张扬,霸气无端……   惟希与父亲对望一眼,两父女齐齐叹息。    Chapter 50 牛奶白煮蛋   王超英提前一天在弄堂理发店烫了头, 去超市买了儿子惟宗爱吃的零食点心,头一晚回绝牌搭子的邀约,九点刚过就上床睡觉, 第二天起了个绝早, 穿上衣橱里最鲜亮的大衣, 拎着大包小包,乘公交车横穿城市, 来到郊县。又在公交车站搭一辆黑摩的,报上地址, 有点肉痛地付出二十元, 抵达女儿说的缓归园。   她抬头望一眼竹牌楼, 看起来颇气派的样子,子女儿倒真给惟宗介绍了一个不错的地方工作。   王超英心里稍稍安慰, 就看见女儿的车缓缓驶来,停在她跟前,前夫徐爱国降下车窗招呼她, “超英, 上车来, 一起进去罢。”   王女士瞪了坐在驾驶室对她不理不睬的女儿一眼,有心想抱怨两句, 然而想到女儿死犟死犟的脾气,话到嘴边, 兜一圈还是忍了回去。   王超英独自坐在后排, 狭小的空间使得她不得蜷起身体, 不由对惟希说:   “你这辆车也开了好几年了罢?好换一辆大一点的车子了。”   惟希不吱声。   徐爱国替女儿解释,“她买大车也没什么用处,小车停起来也方便。”   “怎么没用?可载我们出去玩啊!”王女士脱口而出,又懊恼地掩了嘴。   惟希全当没听见。她要是有心换大一点的汽车,王女士下一句必然是“反正原来的车你也用不着,干脆给惟宗开罢”。   这下连徐爱国都不理前妻,只管转头看向窗外。   惟希将车停在晒谷场上,开门下车,见父亲要去帮母亲王女士拎东西,默默趋前接过王女士的几个塑料购物袋。   王超英四下环顾,啧啧有声,“地方满大的嘛。”   此时已入冬,果树采摘完毕,剪枝休养生息;稻田收割一空,稻秸粉碎还田,放眼望去显得空荡荡的。   惟希没接王女士的话茬,随后听见小狗来福的叫声,由远而近地传来。   不过一眨眼工夫,来福已经跑到惟希跟前,围着她绕两圈,随后又蹦到徐爱国脚边,疑惑地嗅来嗅去,接着退后一步,抬头“汪汪”叫。   惟希笑起来,“来福闻到花花的味道了?下次带花花找你玩。”   “惟希!”卫傥穿着墨蓝色圆领毛衣,翻出两片浅灰色衬衫领子,穿一条烟灰色长裤,迎着朝阳,走向惟希一行。   惟希只觉得卫傥穿得简简单单,却英俊得教人看得挪不开眼。   王女士在女儿和迎接他们的卫傥之间来回看几眼,扬声问女儿,“囡囡,侬朋友?”   惟希还未为父母介绍卫傥,他已上前一步,先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随后又转向王女士,“伯母,我替您拿吧。”   王女士眉花眼笑,将口袋一股脑交给他,心道:小伙子倒很懂礼貌。   惟希居中介绍,“卫傥,这是家父、家母,爸爸姆妈,这是我男朋友卫傥。”   “伯父、伯母好。”卫傥仿佛没注意到王女士镭射光般由顶至踵扫视的目光,空出一只手揽住女朋友肩膀,侧头问惟希,“吃过早饭没?”   “吃过了。”   “还没吃过!”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王女士的明显盖过惟希,卫傥微笑,“伯母来得正好,农庄的早餐时间还未结束,我们去宿舍把东西放一放,一起去吃早饭。”   王超英女士满意地点点头,虽然女儿从来没对她说起过男朋友的事,不过年轻人高大英俊,最要紧是看起来有钱。   王女士目光如炬,早已看出卫傥那件浅灰衬衫是双向一百二十支面料,圆领素色有着柔和光泽的毛衣由顶好的开司米织成,一条柔软却不失筋骨的烟灰色裤子一看就是英国世家宝的料子……   她以前在在废品回收站见过不少好东西。回收站里有位老师傅,据说早前也是有钱人家的白相人,解放后身无一技之长,还是街道怕饿死他不好听,将他安排在回收站工作。那时候当铺被国家禁止,好多东西都送进了废品回收站,八成新的开司米大衣,几乎全新的进口皮鞋,坏了的西洋落地钟……老师傅每每见了,都忍不住要讲上一段古,她还在回收站工作的时候,听了不少浦江的杂谈趣事。   王女士望着与卫傥并肩走在前面的女儿,心里有转瞬即逝的黯然。要不是因为惟宗,她同女儿之间的关系也不会紧张至此。   只是这样的想法立刻被儿子惟宗终于争气,找到一份好工作,将要光宗耀祖的念头所取代。王女士乐呵呵地,几乎要望穿卫傥的后背:女儿的男朋友颇有钱的样子,将来还不是惟宗的助力?   只是这满心的欢喜,在见到前来应门的儿子惟宗时,霎时消失大半。   不到一个月前,徐惟宗还是个白白净净发面馒头似的青年,不过是一个月未见,他明显地瘦了下来,人晒得微微黝黑,但整个人气色不错。   徐惟宗看到母亲也颇觉意外,随后露出高兴的笑容,“姆妈!侬哪能来啦?”   转而看见站在母亲宽阔肩背后面的父亲和姐姐,“爸爸、姐姐也来了,快进来坐,宿舍里有点乱,别嫌弃。”   说着侧身让父母姐姐进屋。   宿舍说是有点乱,但远不是惟希想象中的样子。   农庄的员工宿舍两人一间,每人一张高架床,上层是睡觉用的床铺,下层是放置个人物品的衣帽柜,还有独立的书桌与椅子,另有一台共用的电脑可供上网。   惟宗的床铺折叠整齐,书桌上一对可爱的小熊书立架之间摆满书籍,一本笔记本摊在桌上。   惟宗顺着姐姐的视线看向笔记本,赶紧伸手合上,他觉得自己的字实在太丑,不想让父亲和姐姐看见。   卫傥将手中的数个购物袋帮惟宗放进衣帽柜里,随后建议,“伯父伯母,先去吃饭,边吃边聊?”   王女士却无心应酬,抬起戴着硕大金戒指的手,来来回回抚摸儿子脸庞。   “怎么瘦了这么多?!又黑又瘦!”王女士心疼得半死,回头质问女儿,“你给你弟弟介绍的什么工作?你是不是心里怪我,所以故意让他来吃苦受累?!”   惟希虽然早知道王超英女士的脾气,还是忍不住瞠目结舌。   “姆妈,你不要瞎讲八讲。”徐惟宗尴尬得要死。   这一个月他已经渐渐习惯农庄的生活节奏,也融入到农庄的员工当中,几个老师傅见他肯学愿问,都愿意多教他一些。先他来农庄的几个小年轻,虽然对他态度不太客气,但是也没人欺负他。他除了工作,每周两天休息都在农庄组织的学习小组里学习文化课。生活过得忙碌却又充实。   结果母亲一来,张口就指责姐姐,好像她故意送他来受苦受难。   奈何王超英女士完全没注意到儿子尴尬到无措的表情,一转身护在徐惟宗身前,“徐爱国,你就这样纵容你女儿欺负我儿子?!”   徐爱国无奈地叹息,“女儿是我的,儿子是你的,我为什么要为了你的儿子,为难我的女儿?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惟希的感受?”   王女士一顿,随后一拍大腿,“好好好!你们父女联起手来欺负我们母子!小卫你来评评理,有他们这样对自己儿子自己弟弟的人吗?”   卫傥看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他提出一起吃顿饭时惟希语气里的那一点犹豫是为什么?这位虽然是惟希的母亲,可从她的言行举止中,他又有什么看不懂的?   “伯母刚来,还不了解情况,惟宗你与令堂慢慢聊。惟希,我们带伯父在农庄里逛逛。”   徐爱国听了眼里隐隐含笑,颌首,“好好,走走走,我们去逛一逛。”   惟希一手挽住父亲手臂,一手牵住卫傥的手,卫傥向她微笑,反手握紧了她。   王超英见无人理睬她,气得面皮发紫,指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你们!”   徐惟宗拉住母亲的手,“您还没吃过饭?我带你去食堂吃早饭,你消消气,听我好好说,行不行?”   “你!!”王女士见前夫女儿弃她而去,儿子又一副“姆妈求你快别说了”的表情,顿时泄气,心里委屈,控诉,“你们全都嫌弃我!”   徐惟宗苦笑,上前抱住母亲肩膀,“我们没有嫌弃你。”   惟宗一路搜肠刮肚,好话说了一箩筐,才总算将母亲哄得重见笑容。   走进食堂,胖胖大嫂一见惟宗,扬声叫他,“小徐,今朝来晚了啊!”   惟宗腼腆地笑一笑,“我妈妈来看我,多聊了一会儿。”   胖大嫂笑哈哈,“留了好东西给你!”   惟宗找到空位子让母亲坐,自己跑去取餐,不大会儿工夫端着满满一托盘早点返回桌边。   王女士见托盘里有牛奶白煮蛋,也有白粥小笼馒头,看起来很丰盛,食堂大嫂看起来对儿子挺不错的,心里的委屈稍微消散一点。   “姆妈你试试看我们食堂的蟹粉小笼馒头,味道不要太赞哦,平时都限量供应,今天武大嫂特地给我留了两笼。”惟宗笑着将笼屉推到母亲跟前。心里怀疑蟹粉小笼供不应求,大嫂哪里会这么好今天姆妈来,偏巧就特地给他留?应该是卫大哥交代的吧?   王女士吃一只小笼,果然汤汁饱满鲜甜,蟹味浓厚,稍早的不快去了大半。   “现在你爸爸你姐姐不在旁边,你老实对姆妈说,来这里上班,到底有没有吃苦?你不要骗我!”王女士难得压低声音,问儿子惟宗。   徐惟宗无奈地微笑,“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我真没吃苦。工作哪有轻松不费力的?连我们老板卫大哥都亲自下地干活呢!”   王女士别的没听进去,老板卫大哥却听得一清二楚。   “你姐姐男朋友是这里的老板?”   “是么?我不晓得……”惟宗避重就轻。他是真不知道姐姐和卫傥是情侣关系。   “你哟!”王女士拿胖胖的手指戳儿子额头,“他是你未来姐夫,你不会让他给你安排个轻松点的工作?”   徐惟宗叹息,他忽然有点明白爸爸和姐姐与母亲讲话时那种隐忍的表情是为什么了。他刚才同母亲说的那些话算是白讲了。 Chapter 51 客家酿豆腐   惟希陪着父亲在农庄里逛了一圈,卫傥全程作陪。徐爱国越看卫傥越喜欢, 趁卫傥走开接电话的工夫, 悄悄问女儿:“小卫看起来满可靠的,你们怎么认识的?”   惟希想一想, “由师傅老白介绍。”   理论上来说, 算是吧?   徐爱国一听女儿公司里白师傅是介绍人,更加放心, “小卫挺好,你不要错过。”   女儿与陆骥分手后的伤心低落他看在眼里, 一度担心她还未走出前一段感情造成的伤害,投入到新的恋情里去,他也不敢催得太过明显与频繁。现在看到女儿与卫傥, 徐爱国老怀大慰。   卫傥打电话回来, 听见徐父对女朋友的低语,站在徐父身后,朝惟希眨眼睛, 用口型说:不要错过我。   惟希忍笑, 挽住父亲的手,“知道了。”   卫傥提出中午在雅间设席款待伯父伯母,徐爱国摆摆手, “不用客气,就吃食堂好了。”   他要给女儿男朋友留一个好印象, 不能让卫傥觉得他难伺候不好相处。   卫傥微笑表示一切听伯父的。   三人一路闲谈, 徐爱国问了卫傥不少关于农庄作物的问题, 卫傥详细地为他一一解答。   “……三百亩地,一百亩种双季水稻,鱼虾蟹稻共作,收成还不错;五十亩有机蔬菜水果立体种植大棚,以草莓、小黑番茄、抱子甘蓝等为主。”卫傥见徐父频频点头,晓得他愿意多了解农庄具体情况,“以及一百亩生态果园,与生态养鸡结合。另有五十亩地留给农庄的客人,客人们可以认领自己的一分地,无论他们想种什么都可以,会有农庄的工作人员代为照料。还有十亩池塘,养着不少鱼鸭鹅……”   徐爱国听得很认真,从卫傥的讲述中能听出来,他是一个有计划有行动力的人,为人又踏实肯干,转而对女儿说:“不然我们也认领一分地,种点甜瓜青瓜?”   惟希哑然失笑,父亲这是要为她和卫傥制造更多相处机会么?   不料卫傥听得眼睛一亮,“伯父还喜欢吃什么?我们可以试试种一些比较新奇的作物。”   两人越过惟希,开始讨论等到开春,种什品种的蔬果比较好。   “前段时间我和以前的老同事聚餐,吃到一种迷你西瓜,小小一颗颗,还不及一颗小番茄大,瓜瓤是绿色的,吃起来清脆爽口。”徐爱国咨询卫傥,“这个能不能种?”   卫傥笑着点点头,“是佩普基诺,原产南美,后来由一家荷兰公司带回去在温室内栽培成功。我们可以试种看看。”   惟希见父亲与卫傥相谈甚欢,嘴角忍不住泛起微笑。   三人在农庄里消磨了半日时光,回到徐惟宗的宿舍,已近午餐时间。   王超英一见前夫与女儿姗姗而至,便忍不住抱怨:   “逛一逛,逛这么久!”   徐爱国好脾气,“小卫带我看了一圈,现在种地也需要现代化的科技手段,大棚里的滴灌系统是从以色列引进的,节约用水的同时还能提高亩产量,太了不起了!”   徐惟宗接口,“加上合理的空间利用,我们农庄每亩地的产量能比其他农庄翻一番呢!”   王女士插不上嘴,在一壁大声嘟囔,“啥辰光了?还不吃中饭?!”   卫傥笑睨一眼比惟希还不自在的徐惟宗一眼,“今天由我做东,请伯父伯母用顿便饭,请勿嫌弃。”   徐惟宗在母亲说出更离谱的话之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边往外拽边高声说:“姆妈,我们去找个风景好点的位置坐。”   王女士一路嘀咕着“不就是吃农家菜的?能有什么好风景?”,一路被儿子拖走。   徐爱国父女二人相对苦笑。   “伯母心直口快,十分难得。”卫傥倒不是宽慰惟希,而是与那些暗戳戳在背后使手段的人相比,徐母这样七情上面的性格,反而不那么难以琢磨。   惟希无法反驳。   太难得了。   连想杀死亲女都是直接扔进井里了事,后来见女儿平安脱险,便一副“你又没死,不要记恨我”的态度,干脆不管不顾。   徐惟宗在食堂里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从窗口望出去能遥遥看见波光粼粼的鱼塘和黛瓦青墙的农舍。   王女士握住儿子的手不放,“要不等下就和姆妈回去罢,我们不做了!”   王超英越想心里越替儿子委屈,从小到大,她没舍得让儿子吃过一点点苦头,结果竟然跑到这里来当苦力。   “姆妈!我们早晨不是说好了?你让我在这里边工作边考夜大学,等我把文凭读出来,再谈其他。”徐惟宗坚持己见。   和因为协助抢劫而获刑的乔司令相比,和因偷盗不成将人捅成重伤入狱的小黑皮相比,和被亲生父亲卖掉沦落成卖淫女忍无可忍毒死皮条客的小苔相比,他的人生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惟宗反手轻轻按住母亲手背,“姆妈,我在这里真的很好,没人欺负我,更没人压榨我。我努力工作,认真学习,想要成为一个不拖别人后腿的有用的人。”   王女士愣一愣,忽然撩起葱绿色围巾,按住眼角,“好好,我知道了,我不说了,我什么都不说了!”   接下来的午餐时间,王女士果然遵守承诺,一直努力隐忍不发。哪怕儿子招手叫端着餐盘四处张望的夏朝芳同桌吃饭,她也只是格外注意儿子与夏朝芳之间的互动,却始终没在餐桌上追问。   夏朝芳在农庄里人缘不佳,与她动辄哭鼻子的娇小姐脾气不无关系。   卫傥有心锻炼她,并不曾要求农庄里的工作人员额外关照她。   第一天、第二天大家还肯迁就她,到第三天,大家忙得脚不点地,谁还耐烦照拂夏朝芳的玻璃心?能不能帮手做事?不能?不能就一边待着不要影响别人!   连愿意与她同桌吃饭的人都不多。   胖阿姨对卫傥说过两次,“小姑娘吃东西太挑剔,葱不吃,姜不吃,肥肉不吃,鸡皮鸭皮不吃……每次吃饭都挑出一大堆扔在旁边,浪费哦,作孽哦!”   只有徐惟宗,每次都叫她一起。   夏朝芳不爱吃的菜,惟宗就让她挑到他碗里,她喜欢的,他就让给她吃。   惟宗看到她,总想起自己:任性,总认为所有人都该围着自己转,一但受到冷遇,便不知所措,觉得全世界都对他充满敌意。   夏朝芳心里还在生卫傥的气,看见卫傥只赌气地转开眼,也不叫人,只和惟宗低语。   “下午上课的东西你都准备好了没有?”   “昨晚就准备好了。”惟宗将一只客家酿豆腐里的肉末挖出,整块煎得金黄,炖得入味的豆腐夹给夏朝芳。   “吃过晚饭我帮你复习巩固。”夏朝芳一点不客气地收下豆腐。   倒教徐父徐母惟希看得颇觉稀奇。   吃罢午饭,惟希向卫傥告辞。   “你忙罢,我送爸爸姆妈回去。”   卫傥便不同她客气,捏一捏女朋友耳垂,“那下次一定要给我立功的机会!”   惟希没忍住,踮脚在他脸颊上一啄,然后转身抿了笑,挽起父亲的手臂,扬手招呼还在和弟弟惟宗依依不舍的王女士,“走了!”   留下卫傥,站在原地,手指轻触惟希吻过的脸颊,眼里微笑漫延。   男朋友见过父母,似乎适应良好,惟希放下一桩心事,终于着手约见鲁竟先的遗孀。   鲁太太姓左,在和鲁竟先结婚前是一个没有什么名气的嫩模,靠给网店拍服装照积累一点点人气,随后在外出商演过程中结识鲁竟先,两人迅速陷入爱河,不到五个月时间便喜结连理。   鲁太太家人口简单,只有老家一个务农的寡母,听闻因为女儿当模特时拍摄的照片比较裸露,与女儿大吵一架,甚至将女儿拎去的礼物都扔进茅坑,导致母女关系极其紧张,鲁太太几乎与寡母断绝往来。   鲁竟先家里亲戚关系就比较复杂,他父母健在,尚有三个姐姐,在他宣告失踪的第一年,鲁父鲁母、三个姐姐和三个姐夫都到鲁竟先在本城买的小别墅与鲁太太吵闹过。无非是说鲁竟先的财产,应该留给他儿子,现在孩子小,钱应该由爷爷奶奶代管。   鲁太太看起来娇滴滴欲语泪先流的样子,在这件事上却是前所未有的雷厉风行,以鲁竟先合法妻子身份,当机立断去法院申请为鲁竟先所有财产的代管人。她的诉求合理合法,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获得了法院的批准。   鲁家人再如何吵闹,鲁太太都坚定地不予理睬,宁可带着两个孩子住酒店不回家,也不肯同鲁家父母姐姐姐夫和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外甥们接触。   鲁家前前后后闹了大约三个月,到底浦江开销太大,小孩还要读书,大人需要开工,最后只能铩羽而归,一毛钱便宜都没讨着。   这一点上,惟希相当佩服左女士。   鲁竟先毕竟只是宣告失踪,谁都不知道他是生是死,鲁家就露出如此难看的吃相来。一般人早被那一家子无赖弄得焦头烂额,但她丝毫不受影响,一边带着两个孩子在市里顶好的五星级酒店常住,一边还出面处理公司业务。其行事风格,与她表面的弱不禁风,判若两人。   当惟希至电左女士,表明自己身份,提出想约她一见时,彼端左女士娇软的声音异常干脆地回复:   “好!” Chapter 52 救命登山粮   鲁太太与惟希约在家中见面。   她已不住在当年的小别墅里, 新家在一片高楼林立的新式小区内。惟希开车经过小区附近的房产中介公司,瞥见门口挂牌该小区房价已十万。   当惟希按响门铃, 前来应门的鲁太太让惟希觉得精神一振。   伊身材苗头, 穿一件黑色鸡心领收腰呢料连衣裙,一头长发扎成马尾束在脑后, 脸上脂粉未施,看起来全然不像两个孩子的妈妈。伊身后宽敞明亮的客厅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靠近阳台落地窗附近并排放着两辆平衡车,显然是两个孩子的。   “鲁太太,你好!我是与你约好见面的徐惟希。”   左女士一边侧身请惟希进门, 一边用软糯带点口音的普通话浅笑着对惟希道:“斯人已去, 徐小姐还是叫我左冉吧。”   惟希自然从善如流。   待宾主落座,惟希表达她对左女士失去丈夫的遗憾, 左冉笑一笑。   “我先生失踪五年,这五年一千八百多天, 我每一个早晨醒来,都幻想着他会推开门, 走进来对我和孩子说:‘老婆!大宝小宝!我回来了!’。可是失望一次又一次席卷而来。我相信, 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回到我和孩子们身边,除非……”   左冉绵而糯的声音渐渐低落,让铁石心肠的汉子都不忍再追问下去。   然而惟希不是普通人, 她的工作就是拨开重重迷雾, 发现事情的真相。   “请问在您先生失踪前后, 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左女士侧头想一想,“事情过去这么久,很多事都已记不清,而且当时竟先失踪,公司里乱成一团,好几笔款子都没到账,财务找到家里冲我哭穷,反映已经好几个月发不出工资。我只好一家家演出主办单位去跑,去要账。有几家说钱款早就打到竟先指定的账户里去了,当时竟先失踪,也没办法证实他们的说辞。”   左女士白净姣好的脸上浮现淡淡愁容,“我当时想着竟先生死未卜,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一手创办的公司在我手里倒掉,咬着牙也要将公司撑下来……结果他老家的那些人成天只想着瓜分竟先的财产。”   她语气里露出淡淡的厌恶。   惟希从她的话里发现一丝疑点。   “有多少笔共多少钱款没有到账?”   左冉几乎没有做任何回想,“四笔,合计七百万。”   惟希内心“哗”一声,一个小文艺公司作为承办商组织明星到三四线城市演出,除开明星收入,竟然还有如此丰厚的回报!难怪那么多男男女女削尖脑袋挤破头想要成为明星。   惟希不准备多打扰鲁竟先的“遗孀”,毕竟在漫长的五年等待之后,她的生活已经渐趋平静。   “您先生‘生前’最后时刻的情况,我还需要和与他同行的驴友核实,如无疑问,从你开始申请赔付的三十个工作日之内,赔偿款将发放至指定受益人的账户内。”   “谢谢。”左女士闻言并不显得如何激动。或者对她来说,我年的时间已经消磨了她对这件事情的期待,再多金钱也无法弥补两个孩子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对父亲的思念。   惟希自左女士家告辞出来,脑海里觉得四笔款项都表示已经划到鲁竟先指定的账户,而财务却说四笔俱未到账,又恰恰全赶在他失踪前后这段时间,不太可能是一个巧合。   但她目前的首要任务是向当时的驴友查实他们的证词。   惟希返回公司,尝试与警方记录中的五名驴友取得联系。   那次登野山之行的六人悉数在本城一个著名登山论坛上认识,鲁竟先年龄最长,其他五人当时有三人为大学在读学生,一人为想在就业前疯玩一年的大学毕业生,还有一个是失恋女生,纯粹想到山野里去发泄恋情失败的痛苦。   惟希只联系上其中三人,失恋女生如今已移民海外,发至其邮箱的邮件一直未有回音;另一名大学生毕业后回乡创业,也未能联系到本人。   能取得联系的三人对鲁竟先的印象大相径庭。   驴友甲是个挺爽快的男生:“异常?没什么异常啊!鲁大哥人很客气,对我们很照顾,一路上一直叮嘱我们要当心有毒的植物野果,迷路之后也是他安慰大家让我们不要怕……说实话,鲁大哥失踪至今,我一直深感愧疚,一行人里除了他,就我的登山经验最丰富,我应该跟他一起去找出路寻求救援才对……”   驴友乙是甲的同学,一个比较沉静的女孩子,“我不清楚怎么样算异常。鲁先生对我们两个女生没有对男生那么热情,大概是因为有家室,要和异性保持一定距离罢。”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补充,“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感觉他有些心事重重,但是转念一想,大家出来登山,都是逃离都市喧嚣的,谁还没有点烦心事呢?”   驴友丙是个粗犷的汉子,如今在经营一家自己的极限运动器械专营店,在视频里对惟希热情爽朗地挥手,又重重叹气,“鲁兄的事我听说了,挺难过的。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有问必答。”   待得知惟希想了解鲁竟先在失踪前的情况,他撸撸头发,“该怎么说呢?他对金小弟最照顾,帮他分担装备,还把自己的登山口粮留出一部分给金小弟。对我们和两个小姑娘就比较客气,话也不多,但是该照应关照的事项,他都注意到了。究竟为什么会迷路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照理说我们有地形图,有卫星导航,该考虑到的因素我们都考虑到了。”   “你们的设备有没有可能遭到人为破坏?”惟希道出自己的疑问。   粗犷的汉子摸摸下巴,“这个……鲁兄让我们留在原地等待救援,他拿着卫星导航前去寻找出路,所以我不敢肯定是否有人破坏了设备。”   结果留在原地等待救援的五人全数获救,自告奋勇前去探路的鲁竟先一去不返,下落不明。   粗犷青年表示如有需要,愿意前往出事的野山协助调查。   惟希谢谢他对她调查的帮助。   至此,惟希脑海里有清晰的事件大致经过。   鲁竟先失踪前,曾有四笔共计七百万的款项没有到账,但四家商业演出的举办方都表示已经打款;鲁竟先攀登野山失踪;鲁太太发觉七百万未到账,前去交涉,对方肯定是拿出打款凭证,否则以左女士的战斗力,绝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   现在鲁竟先宣告死亡,左女士却绝口不提那个指定账户,只有两种可能:一,她不打算让任何知道她手里有七百万;二,她并没有掌握这个账号。   如果是第一种,惟希觉得这是人之常情。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财不外露,是很明智的。若是第二种,就很有些耐人寻味了。鲁竟先为什么向妻子隐瞒有七百万元的账户?这与他的失踪是否有关?   惟希在她面前的记事本上写下巨大的“七百万”三字,又在三个字下方打了好几个问号。   惟希派唐心去联系鲁竟先公司其时处理这四笔款项的财务,他已经自文化公司离职,接到电话,有憋了五年的一肚子话说。   “公司当时已经几个月没能发放月薪,鲁竟先一直推说商演钱款还没到账,只要一到账就会补足大家的工资,还会多发一个月作为延迟发放薪水的补偿。他一向信誉好,而且演出商有时候确实会在举办方和明星之间两头受气,拿不到钱也没有什么稀奇的。所以我虽然催过他,但还是相信他的能力。”男人叹一口气,“因此他趁组织两场商业演出的间隙出去爬山,我只当他是通过户外运动去释放压力的,哪成想……”   “请问能否将那四场商演的举办方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唐心声音清甜。   惟希边听通话录音,边朝唐心惟笑。唐心已深知需从被调查人处获取什么样的信息,甚至不必她提醒指点。   电话彼端不但提供四家举办方的联系方式,还有消息额外赠送。   “有两家公司还在运营,另一家已经破产,正在走破产程序。至于还有一家,当初的老总被人举报,现在正在接受调查。”他显然对鲁竟先失踪一事耿耿于怀,乃至一直在关注有关各方的消息。   听毕录音,惟希沉吟片刻。   “先与尚在运营的两家取得联系,看看能否查到有用的信息。”   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更多疑问浮出水面。   这两笔有据可查的演出款都没划到鲁竟先公司的账上,而是直接转进他所指定的私人账户,银行客户端显示转账成功,款项也未曾退回,表明已经到账。   惟希推测另外两笔也是相同情况,所以文化公司财务才对左女士诉苦公司账面上没钱。   鲁竟先有计划地将四笔公款转入私人账户,貌似连其妻左女士都不知内情,随后他在攀登野山过程中迷路、自告奋勇前去寻找出路,从此不知所踪。   惟希朝唐心微笑,“想不想去爬山?”    Chapter 53 芝士烤对虾   师傅老白听惟希说计划前往被申请人失踪时攀登的野山实地调查, 大手一挥,不过他有前提条件, “找个当地有经验的登山向导,不可莽撞。”   惟希点点头。平地上好说,登山她是不折不扣的的外行。   就在惟希请示师傅的工夫, 唐心已经找到著名专业登山装备品牌旗舰店, 将两人全套登山行头上到登山包御寒服, 下到防水裤登山鞋统统购置齐全。等惟希从老白办公室回来,她正在打电话给航空公司买机票订航程。   唐心可以说走就走,惟希却做不到。   下班前先给父亲打电话,告知父亲她要出差一事。   徐父一听女儿将去外地出差,迭声问:“远不远?有没有危险?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要不要我过去帮你?”   惟希在电话这头微笑,“不远,飞机一个半小时就到了,也没什么危险, 只是去实地调查一下。东西助理都准备好了。我只是出差, 不用带很多物品, 您别担心我。”   哪怕女儿一再保证,徐父还是不厌其烦再三叮嘱, “路上注意安全,不要住小旅馆, 晚上就别外出了。”   惟希安抚老父, “我知道了, 爸。”   结束和父亲的通话, 惟希想一想,拨通卫傥电话。   “嗨。”   “嗨。”   两个人的声音透过听筒落在彼此的心里,只是简单的一声招呼,便教心田里泛起一丝甜蜜的涟漪。   “抱歉,八号无法留给你了。”惟希内心充满歉疚。早答应过卫傥将八号留给他,可是却临时决定出差。   卫傥立刻问:“发生什么事?”   “要出差。”惟希如烟般叹息,和约会比起来,循着一个人生前最后的足迹,查明他那一刻在做什么,对她来说更重要。她好像,不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还是我自己申请的……”   “稍微等我一会儿,我过来接你。”卫傥当机立断。   在盛世人寿保险公司大厦门前接到女朋友,卫傥趁惟希低头系保险带的时候,回身伸手从后座上拿过一枝花叶笼在透明保护罩内的花束,等她抬起头,笑着送给她。   “鲜花赠美人。”   惟希看见一枝碧碧绿的阔叶间,好几朵含苞待放的白兰花,静悄悄温润如玉,不由得惊喜,接过来取下保护罩,垂头轻嗅,“谢谢!这个季节怎么会有白兰花?”   小时候祖母一直会掐一支栀子花和几朵白兰花给她别在衣襟上,一边嘴里念叨:栀子花,白兰花,五分洋钿买一朵,买来戴了头浪厢,香是香来糯是糯……一边用手轻轻呵她的痒,她会开心地滚在祖母怀里。如今老房子早已拆掉,院子里的花树也早已成为记忆里的一缕幽香。   “朋友从海南运来一株给我,放在办公室里,刚才出门前剪下一枝,借花献佛。”卫傥见惟希喜欢得一直埋头在花叶之间,只能看见头顶的发旋,也不催她,“请你吃晚餐,算是替你送行。”   卫傥带惟希到一处小区,将车驶进底下停车库,由电梯直上五楼。   电梯开门处,一层楼面只得一户,傍晚时分楼内也悄然无声,显得十分静谧。   卫傥以密码开门后请惟希入内,“欢迎光临寒舍。”   他的公寓大而空阔,装修极尽简约,除了半开放式厨房里的视野开阔良好的一体式流理台与餐桌餐椅,几乎再无多余家具。随着两人进门,室内的灯光自行亮起,柔和,然而冷清。   “我不常住在这里,所以有点简陋,你随意。”卫傥轻推与雪白墙壁融为一体的白色橱门,门无声地左右滑开。他取出崭新白色居家鞋,搁在惟希脚边,自己也换上室内便鞋。   趁惟希弯腰换鞋的工夫,卫傥进厨房自橱柜里找出一只大肚广口瓶,筹半瓶水,返回惟希身边,接过她手里捧着的一大枝白兰花,插在水瓶里,信手放在厨房餐桌上。   惟希被他宽阔公寓内的智能家居系统吸引。她见过富豪金碧辉煌的豪宅内形同虚设的智能家居系统,只有安防报警系统还在运作,其他功能全都沦为摆设。   “音乐。”惟希试探地说。   “请选择类型:古典音乐、流行音乐、摇滚乐、节奏与布鲁斯……”醇厚的男声响起,倒让惟希有小小意外。   卫傥走过来,偎在她身后,下巴压在她肩膀上,“测试系统时,用了我的声音,要是觉得不习惯,可以换一个。”   惟希微笑,“古典音乐。”   随后又问卫傥,“会不会要继续选择更详细的分类?”   卫傥笑起来,胸腔震动,“不会,因为大多用得起智能家居系统的人,往往都并不喜欢古典音乐。”   说话之间,轻柔似水的音乐在室内流淌,肖邦的g小调第一叙事曲温然明朗的旋律温柔得令人只想拥抱。   卫傥伸出双手,从背后紧紧抱住惟希,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颈侧,教惟希轻轻颤栗。   卫傥吻一吻惟希颈畔,“你慢慢研究,我去做饭。”   他转身阔步走向厨房,惟希站在原地,略略发呆片刻,这才在看起来空旷的房间里慢慢观察探索。   卫傥做菜的速度颇快,当惟希刚刚发现隐藏在飘窗与墙壁之间的书架时,他已经做好两人的晚餐,招呼惟希洗手吃饭。   “我还没找到洗手间。”惟希只发现整片白色墙壁背后是偌大一间卧室,一张蓬松柔软的厚床垫直接铺在原色松木地板上,两面玻璃墙形成九十度夹角,望出去是一片茂密的常绿乔木树林,即使在冬季,也碧绿葱翠得让人心旷神怡。   卫傥失笑,“是我考虑不周,在这边。”   晚餐卫傥做了三菜一汤,芝士焗大对虾从烤箱里取出来的一刹那整间半开放餐厨内盈满芝士与海鲜融汇在一处的香气,点缀其上的欧芹末翠绿中带着一点点焦色,显得无比诱人,配着爽口的泰式青瓜沙拉、培根炒抱子甘蓝,和一小双耳锅的芦笋浓汤,引得惟希食指大动。   “临时决定请你吃饭,比较匆忙,”卫傥举一举手中的水杯,“请!”   “求搭伙!”惟希夹一筷子青瓜沙拉吃在口中,忍不住赞叹。她自己的厨艺仅仅停留在家常菜的水准,和卫傥的融贯中西菜式相比,差距不是一点点。   卫傥惟笑,“好。”   两人用餐愉快,卫傥讲起以前在海外时或者惊险或者奇趣的见闻。   “……小小村子,与外界完全隔绝,不通公路,没有水电,生活迹近原始,唯一通往文明世界的工具是一辆破旧的摩托车。我们在建的公路将从他们村子旁边通过,整个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来围观工程进度,村长甚至邀请我们去他们的村子里,想请工程队顺便修一条从村子通往外头的小路。”   卫傥伸出一条手臂,“村长说,只要这么宽就够了。我们看来再普通不过的乡间小路,对他们而言简直像是通向自由的道路。为了说服工程队,村长还邀请我们到他家里去做客。   “小村所有的房子都由黄泥和上干草筑成,层层稻草铺成屋顶。屋子没有玻璃门窗,条件‘好’一点的人家就用一块布遮挡,条件差的人家索性就让它去。所有幼童无论男女统统赤身裸体跑来跑去,甚至有些成年女性都赤着上身……”卫傥轻叹,“为了请我们吃一顿像样的饭,妇女们要顶着水罐徒步去很远的地方取水。用来招待我们的最好的食物是玉米糊糊和老鼠肉……工程队长实在看不下去,最后帮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修了和公路相连的小路。回到基地之后,工程队长跑到我们的菜园子里,一个人待了很久,后来他一直说,将来退休回家了,就自己辟一片菜地,没事养花花种菜,就已满足。”   惟希听得津津有味,她能理解那种在见过极致的穷困之后,整个人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也偶尔谈及自己经手的案件。   “总觉得他的失踪并不单纯。”惟希对鲁竟先失踪前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无法释怀,“很矛盾,希望他活着,但又觉得他活着对他妻子来说,也许更残忍。”   卫傥能理解她的想法,“你小看了她们的坚强。”   女性一旦坚强起来,男性恐怕要退一射之地。   “是我颛己了。”惟希承认。她接手的保险理赔调查,有不少是作为主要经济来源的男性因故去世,其妻或者其女,一力支撑起被保人留下的摊子。   惟希印象最深刻是本城一位服装公司老板,与小女朋友拿着公司的公款吃喝玩乐,最后两人搭乘的游轮意外倾覆,老板与小女友一起殒命天涯做了一对落水鬼。   老板的发妻在家里做不问公司事务的阔太已近二十年,人人都当她失去丈夫今后恐怕要拿着亡夫留下的钱就此度日,谁都没料到她处理完丈夫的后事,转身立刻打起精神走进公司,接过董事长遗留下来的摊子,一边请几个上家宽限付款日期,一边督促赶工完成订单,同时四处去下家要账。   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富太大半年时间便瘦成一道闪电,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教人不得不另眼相看。   “无论真相如何,她们都有能力承受。”卫傥隔着桌子握一握惟希的手,“欺骗与背叛才是最不可原谅的。” Chapter 54 海鲜炒米粉   吃过晚饭, 惟希与卫傥一道将餐具收拾干净,送进洗碗机。   “连让我洗碗以示展示自己贤惠的机会都不给。”惟希笑叹。   卫傥闻言忍不住搂过惟希揉一揉她头顶, “我虽然不抗拒下厨,但极其讨厌洗碗。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又怎么能扔给女朋友做呢?当然要交给机器来完成了。”   惟希望一眼他由智能家居系统操作的屋子, “那岂不是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卫傥捧住惟希脸庞, 深深凝视她的双眼, “你只要开心快乐,做你自己就好!”   惟希伸出双手,环抱他,低声呢喃,“卫傥……”   她踮足亲吻他的唇角。   他的味道干净,带着一些须后水的冷冽,工作一天后冒出来的胡髭刺得嘴唇有些痒。   他喉间逸出一声叹息,按住她的后脑勺, 阻止她后退, 蓦然深吻。   情到浓时, 惟希也没留在卫傥家里过夜,她有太多事要做。   卫傥送惟希回家, 顶住一楼两个大晚上坐在门廊聊天的老阿姨如探照灯般的注视,与女友吻别, 这才驱车离去。   惟希朝两位夜谈中的阿姨点点头, 打算上楼, 楼组长阿姨却不放过她, 一把拉住她的手,对另一个阿姨说,“小徐搬过来三年了,我待她就像待自己孩子一样,现在看到她交男朋友了,心里不晓得多高兴。”   又转而问惟希,“快同阿姨讲讲,你男朋友多大年纪?在哪里上班?收入高不高?家里有没有房?”   另一个阿姨笑着接口,“我看伊一部车子恐怕不便宜,应该有点实力的。”   惟希几乎目瞪口呆。连母亲王女士都没当着她的面追问卫傥身家背景,对她从来都无甚好感的楼组长阿姨竟然能如此自然地将问题直直掼到她面前。   “刚刚在互相了解中。”惟希客气地对两位满脸期待的阿姨说。   “哎呀!小徐,侬就覅骗吾了!男朋友都在你家里过夜了,还说什么刚刚互相了解啊?!”楼组长阿姨大力一拍惟希手背,朝惟希抛一个“别骗我了,我都知道了”的眼神。   惟希终于忍无可忍抽回自己的手,她总算知道流言是怎么产生的了。   “妠慢慢聊天,我先上去了。”   楼组长阿姨也不阻拦她,只管和同伴说,“现在的年轻人哦,根本不把这些当回事,没结婚就住在一起是家常便饭。我们子杰就不这样,女同学请他到瑞士滑雪,说酒店房间紧张,要和他睡同一张床,他都不肯呢……”   惟希上楼,楼组长阿姨的声音在身后渐不可闻,但她简直能想象得到伊一边贬损她一边拼命夸自己儿子有多出色时的样子。不过这些对惟希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倘使换一个内心敏感脆弱的女孩子,大概就会因为“人言可畏”这四个字,产生各种不愉快的念头。然而相比母亲王女士的杀伤力,楼组长阿姨这种看起来热情无匹其实阴哒哒如毒蛇吐信似的攻击,于惟希完全是毛毛雨。   惟希心理负累一点也无,收拾出差所需行李,洗漱上床。   一觉睡醒已天光大亮。   吃光一碗果蔬牛奶麦片搭配全麦面包和白煮蛋,手机收到短信,预定的专车已抵达。惟希背上准备好的双肩包,锁门下楼。   在楼下又遇见楼组长阿姨,正陪着曹阿婆从小花园回来。   惟希朝曹阿婆微笑,“阿婆锻炼身体啊?”   曹阿婆笑呵呵,“是啊是啊,大宝叫我们去美国和他一起过节,我要把身体锻炼好。”   楼组长阿姨满脸骄傲自豪,“坐飞机要十多个小时呢,不把身体练练好,吃勿消的。”   惟希深深替阿婆高兴,无论如何,阿婆是真心对她好,“恭喜你,阿婆!”   “到辰光带好吃的给你!”   “谢谢阿婆!我先走了,阿婆再见!”惟希背着包快步走向等候在小花园路口的专车。   耳朵里免不了飘进几句楼组长阿姨对曹阿婆的“劝告”。   “……行李超重很贵的,姆妈侬覅对啥人都说给他们带东西回来……”   “我只对小徐说……”曹阿婆辩解。   惟希坐进车里,忍不住对阿婆挥挥手,心想:等出差回来,要把祖母从生态农场接回来,住到开春再讨论是否继续回农庄去,也让祖母见一见卫傥。   惟希与唐心在机场碰头,与惟希只得一个简单的双肩包不同,唐心带着两个大行李箱,见惟希以眼神询问,她指一指其中一个三十二寸压花皮质行李箱,“我们两个的登山装备!”   惟希朝唐心颌首,“辛苦你了。”   唐心摆手,“小菜一碟。”   惟希想起她每次出国旅行回来带给她的大小礼物,觉得也许是她多虑了。   两人的航班难得准时起飞,准时降落,除了唐心对航班上提供的飞机餐颇有怨言,嫌海鲜炒米粉太干没油水,布丁只有焦糖味不合她口味,中间并没有什么突发状况和插曲。   飞机落地后,惟希与唐心直接用打车软件叫一辆专车前往预定的酒店。   酒店就坐落在鲁竟先攀登的野山脚下。那座山原本并不出名,当地人上山采摘药材也是常事,直到鲁竟先在山上失踪,当地召集大量人力,几乎将山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他,此山才在登山客心中有了些分量。每年都有不少人慕名前来,一为体验攀爬野山的乐趣,二则希望能在爬山过程中,发现鲁竟先的遗体或者遗物。   现今的酒店,五年前还只是镇子上的小招待所,五年后已经翻建成气派的准三星级酒店。   惟希与唐心在前台登记入住时,一名坐在大堂沙发上的男子起身,龙行虎步朝两人走来。   “徐惟希,唐心?”男人嗓音粗犷低沉,一张脸隐在浓密的头发与胡须下面,只有熠熠生辉的双眼和高挺鼻梁无法掩饰。   唐心闪着一双明媚大眼站在惟希身旁,好奇地看着他。   惟希点点头,注意到他的双手虎口有老茧,指关节微微肿胀变形,手部与手腕之间肤色有明显差异。   来人察觉到惟希视线的短暂停留,咧嘴微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是卫的老战友,两位此次的登山向导。”他向惟希伸出手,“方可翰。”   惟希与他握手。   “可汗?”唐心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   “翰,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方可翰人看起来一身草莽气息,讲话却文质彬彬。   “哦……典出《诗经大雅生民之什板》啊。”唐心慢条斯理地说。   方可翰眼中光芒如炬,却并没有就这个问题再做纠缠,只拖过唐心的两大只行李箱,一边往电梯方向走,一边对惟希和唐心解释行程。   “今天已晚,即使现在上山,天黑之前恐怕也难以下山。我们尽量不在山上过夜,这个季节晚间山上的气温已经相当低。我的计划是明天一早上山,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图走一遍,顺利的话,傍晚就可以回到酒店。”   “如果不顺利呢?”唐心在电梯里问。   “希望你带的装备足够御寒。”方可翰笑睨一眼立在他脚边的两只名牌压花真皮旅行箱。   这两位都市女郎原本定下的登山向导并不是他,是老战友卫傥亲自打电话给他,请他关照两位前来出差做实地调查的朋友,再三交代他一定要保证两人的安全。他这个国际登山联合会的专业登山向导才会抛下正在训练的两名学员,来这座小镇,协助她们爬野山。   方可翰送惟希唐心进房间,“两位好好休息,我晚一点过来带你们去镇上吃当地特色美食。”   待他离开房间,体贴地替两人带上房门,唐心猛地一把抱住惟希手臂。   “希姐!希姐!这个方可翰好野性粗犷!”   “你又喜欢?”惟希忍不住掐一掐她红彤彤的脸颊。   “卫傥我只能远观,方可翰应该可以近玩罢?”唐心毫不害羞。   惟希回想与方可翰短暂的接触,确实没有婚戒,不过也很难说,很多运动员喜欢将戒指用项链串着戴在脖子上。   唐心大力拍惟希后背,“希姐你就是想太多!”   她早在电梯里就留意到方可翰十指并无戒指,甚至连戒痕也无,脖颈里也没有其余装饰。   “我不会让自己陷入不堪的境地。”唐心笑着对惟希保证。   惟希摸摸她的脸,“我相信你。”   她相信唐心,因为唐心经历过家庭几乎因为第三者的介入而几乎分崩离析的痛苦。对唐心而言,成为他人婚姻中的破坏者是最不可接受的罪愆。所以她再如何醉心于男欢女爱,也绝不会跨这个雷池一步。   “再者说,又有哪个老婆能忍受丈夫成天胡子拉碴,亲吻时找不到嘴的模样?”唐心朝惟希霎眼睛。   惟希被她说得哈哈大笑,想象了一下,画面太美,她不敢看。   两人稍事休息,缓解飞行带来的疲劳。   傍晚五点,方可翰准时前来敲门。   他仍是下午初见时的那一身军绿色猎装风格夹克,里头一件驼色圆领毛衣,内搭米白衬衫,一条牛仔裤一双棕色运动鞋,往门口一站,高大劲瘦,一副让人安心的模样。   唐心原本穿一件驼色风衣,看见方可翰,扬声说,“等我一下!”然后跑进浴室去。不多时,她已脱下风衣,换上灰绿色猎装外套,走到方可翰身边。   “方大哥带我们去吃什么好吃的?”唐心笑眯眯地半抬着头,问。   惟希在两人身后,忽然有种感觉,不管此行能否找到鲁竟先失踪的线索,她的得力助理的心都要搭进去了。 Chapter 55 芋饺与扁肉   十二月初的闽北地区昼夜温差颇大, 从酒店温暖如春的大堂走出来, 傍晚的山风吹在身上, 顿时感觉有点冷飕飕。   小镇居民并没有什么夜生活, 路灯才刚刚亮起, 外面已经少有路人,本就不多的沿街商铺更是早早关门闭店,显得整座镇子空旷而冷清。   惟希走在狭窄的人行道上, 身后是矗立千万年的莽莽野山,脚下是小镇顺着山势而建的鹅卵石小路,抬头望去, 是城市里见不到的漫天星斗。   不见一丝都市的繁华, 却美得教人屏气凝神, 怕一个稍重的呼吸, 会惊散这静谧的风景。   方可翰带惟希唐心步行到离两人下榻酒店不远的一条小街上的馆子里吃饭。   小馆子大抵是这座小镇唯一还开门营业的餐厅,不算大的店面里已坐了两桌食客。老板娘操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热情地招呼惟希一行。   小饭馆并没有太多花样可供选择, 但老板娘端上来的扁肉皮子晶莹剔透,菲薄如纸,里头馅料饱满,呈现一种莹润的粉红色,一颗吃下去,滑嫩鲜甜。另一种以猪肉豆腐为馅儿的芋饺看起来黑黜黜其貌不扬,但口感却出乎意料的滑嫩爽脆。   挑剔的唐心吃光一小碗扁肉, 另有两个芋饺落肚, 表示自己吃饱了。   隔壁桌一个明显饭量很大的中年大叔善意地提醒, “小姑娘只吃这一点可不够力气登山,要多吃些才行!”   唐心笑嘻嘻与大叔搭讪,“您也来爬山?”   大叔摸一摸剃得锃亮的光头,看一眼默不作声的方可翰,“正好得闲,与几个朋友出来随便玩玩。”   惟希任唐心和大叔聊天,问方可翰,“明天的天气适宜上山吗?”   方可翰点头,“最近三天天气晴好,周末开始有一次降水降温过程,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那就麻烦你了。”   方可翰微笑,带动脸上的大胡子,“不麻烦,能令卫欠我一个人情的机会实在不多。”   惟希失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唐心忽然勾住她手臂,笑靥如花地问方可翰,“不会要卫大哥以身相许偿还吧?”   方可翰先是一愣,随即冷清的眼里浮上好笑的颜色,“他肯我也不肯啊!”   惟希捏一把促狭鬼唐心的脸,“我看你是真吃饱了。还不去结账?”   唐心哈哈笑,跑去找老板娘结账。   “抱歉,小孩子乱说话,我回去会批评她。”惟希歉然。   方可翰摆摆手,“她这样很好。”   惟希侧首,注视着边结账边和老板娘攀谈的唐心。   是啊,她这样很好。   第二天惟希和唐心早起在酒店餐厅吃过早点返回房间不久,方可翰便来敲门,与两人一同检查过登山装备后,三人一同离开酒店,徒步上山。   这座野山如同这个小镇一样,在闽北古老而默默无名,海拔不算高,但山势险峻。小镇在山脚之下依山傍水而建,沿地势往上走出小镇,转瞬之间仿佛人间天山两个世界。   山中林木葱茏茂盛,清早晨雾还未散去,山林仿佛笼在一层轻纱里,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涯。虽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却很容易迷失方向,如无向导,惟希推测以自己的经验,想要不在这座山里迷路,有点困难。   方可翰在前头用□□拨开树木枝叶带路,惟希和唐心紧紧跟在他身后。   鲁竟先失踪前打印的卫星山脉地形图已事先他已事先看过,地形图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与惟希交给他的当时他们沿途拍的照片与后来当地组织搜救过程中拍摄的照片叠加对比,便浮现不少疑点。   鲁竟先一行人在有卫星导航的情况下,逐渐偏离原定路线,最终导致迷路。山里手机没有信号,无法拨打电话的情况很常见,但手持卫星定位仪理应照常工作才对。   方可翰停下来核对照片与地形图,指一指图片上日期和时间,“看这里的树木在地面与阴影形成的角度,还有树干背面的青苔,他们在这里开始偏离路线十度。”   雾气漂浮弥漫,方可翰的须发很快沾染了一层水汽,他毫无所觉,“五年时间山里草木生长变化,环境和五年前相比肯定有所不同,但除非人为改变,否则地势不会有明显差异,就是这里。”   惟希点头,唐心眼里放射出崇拜的明光。   “好厉害!”   “我们要加快脚步,此地离他们迷路的树林,以现在的速度,想在中午前到达有难度。”方可翰并没有因为要照顾两位女同伴而刻意放慢脚步,也没有额外分担两人的负重。他始终保持着一个惟希唐心跟得上却又没精力稍事喘息停顿的速度。   每遇沟坎涧溪,方可翰都会事先提醒,饶是如此,都市里生活长大的惟希和唐心也难免有些狼狈。惟希虽然远不如她在平底那么迅捷灵敏,但总算体力还跟得上,唐心就已明显体力不支。   临上山时,唐心将头发扎成一束戴在登山帽里,这会儿已经有几缕头发不听话地自发绳里滑脱出来,湿哒哒黏在她脸颊上,一同贴上她脸上的还有两片不晓得从哪里沾的碎草叶。   太阳升起的同时,山林里的雾气渐渐散去。惟希回首瞥见唐心气喘吁吁地拄着登山杖,勉力不让自己落后的样子,伸手,“唐心,加油!”   走在前头的方可翰在两人看不见的角度微笑。   他受卫傥所托,本已做好了领两个都会娇小姐上山要当一路保姆的准备,但这两个久居城市,一看就没什么登山经验,也没有接受过攀山培训的都市女郎竟然出乎他意料地一不叫苦,二不喊累,跟着他的节奏和速度,一路爬到近半山腰的地方,倒教他有些佩服了。   方可翰再次停下脚步,对比卫星图片和两方提供的照片,挥手一指他们所处的茂密树林,确定,“就是这里。”   惟希取出自己的手机查看,信号十分微弱,她尝试拨号打给师傅老白,电话成功拨通,但通话效果不佳,几乎听不清彼此在说什么。   五年前也许通讯质量更差。惟希在无法电话求援的选项上打钩。   这片树林原始而茂密,树干笔直入云,树冠葱茏如盖,只有细碎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冠,落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所有的树望出去都长得一模一样,稍微走几步,再一回头,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惟希取出指南针,指南针运作如常,并不存在调查报告里几个证人所反映的指南针失灵现象。   “什么情况下会使得指南针和卫星定位同时失效?”惟希征求专家意见。   “磁场干扰。”方可翰也对惟希提供给他的照片上失灵的指南针十分介意。自然界导致指南针失灵的情况不是没有,如果周围有大型磁铁、铬铁矿的话的确有此可能。然而现在他们的指南针都没有出现异常,也不见周围有矿藏被开发过的痕迹,那只可能是——   “人为受磁!”惟希望向方可翰。   方可翰赞许地点点头。其实这些疑点恐怕警方也都已掌握,只是没有更多人力物力去寻找罢了。   惟希垂头在自己的随身记事本“指南针失灵”一项上打一个问号。   只剩下最后一个疑问,手持卫星定位仪的效。   最重要的证据手持定位仪随着鲁竟先的失踪一道下落不明,没有办法获取更多的线索来判断究竟是技术故障还是遭到了其他外力的干扰破坏。   “他们一行人在这块空地扎营,等待救援,而失踪者则拿着卫星导航设备,背着他的登山装备,独自一人前去探路……”方可翰举着驴友拍的照片与警方搜救时拍的照片,在树林空地上慢慢地转了一圈。“他从这里下山……虽则他们上山时与原定路线偏离了角度,但他去寻找出路时走的路,却又修正了路线。”   “所以,他带着一群驴友从错误的路线上了山,自己却从正确的路线下山去了?”惟希听得一清二楚。   方可翰将所有图纸照片都塞回登山服里,“我们原地休息二十分钟,赶在天黑前下山。”   下山的路,看起来没有上山时那么坎坷崎岖,可真走起来一点不比上山容易。唐心两度从斜坡失足滑下去,两手在地面拼命抓划,全靠抓住山石缝隙里生长着的野草,才没有摔得太惨。   即便如此,天光渐暗,三人出山的时候,唐心的脚腕已经肿得不成样子,碰一碰都疼得钻心。   她白着一张脸,紧咬着牙,强忍疼痛,不肯在方可翰面前示弱。   惟希实在不忍心,“登山包给我,我来背。”   她话音才落,方可翰却把自己的登山装备解下来递给惟希,“麻烦替我拿一下。”   说完大步走到唐心跟前,半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一向豪爽的唐心声音细细,“我很沉。”   方可翰拍一拍她的腿,“别废话!”   唐心慢慢伏在他后背上,下巴贴着他一边宽厚的肩膀,他稳稳地起身,背着她阔步向前。唐心闻着他身上混合着山野气息的汗味儿,倏忽侧首,眼里有泪,泪中带笑。   惟希背着自己的登山包,手里拎着方可翰的装备,望着在弥漫开来的夜色里背负着唐心稳步向前的方可翰,忽然觉得,满山的花,都开了。    Chapter 56 留露酿黄花   次日唐心留在酒店休息, 惟希带着鲁竟先的照片在小镇上走访,希望能查到一些曾经被忽略的线索。   小镇居民大多都还记得他失踪的事, 对这座时光走得如此静谧安然的镇子来说,五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搜山行动,是足可以让人议论很久的谈资。不过多数人都对鲁竟先本人毫无印象,毕竟登山客不只他们一拨人, 大家的打扮大同小异,很难给人留下特别鲜明的印象。   头一晚小馆子里的老板娘提供了唯一重要线索。   “哎呀我们店里要早起自己磨豆浆做豆腐的嘛, 凌晨两点就起来做事了。”老伴娘給惟希盛了一碗豆腐丸子汤, “啊那个我那天有听到摩托车声音, 那时候是夜里啊,听得很清楚!我们镇上有摩托车的人家不多, 声音大家都听熟了。那辆摩托车一听就是外面来的啊!”   老板娘一边说,一边手上还不停歇地擦桌子, 摆放椅子。   “啊我家达埔怕有那个小偷,还特地跑出去看了一眼, 只看到两个男的骑一辆摩托车那个开走了!”   “你们没有对警方说过吗?”   “啊那时候又没有人问过我们。”老板娘摇头, “也没谁家丢东西, 我们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惟希在笔记本记下这条信息。   五年前鲁竟先失踪次日凌晨两点听见摩托车声, 并目击有两名男性同乘一辆摩托车离开镇上。   令惟希倍觉遗憾的是,当时所有人, 包括鲁竟先同性的驴友都认为他在山上迷路, 没有人考虑过他自行下山的可能, 所以也就从未有人查看附近公路和加油站、收费站的录像。这些录像一般保存一个月到一年不等, 最长不会超过三年。如今距离鲁竟先失踪足足五年之久,那些录像早已经被覆盖。要查明深夜骑摩托车离开的两人中是否有鲁竟先,将会是一项很难达成的任务。   惟希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到镇子唯一通往公路的小道上逐一走访。   有些只会方言的老人家与她连沟通都困难,更不消说提供有用的线索了,最后惟希在镇口竟然找到一间网吧,不由得大喜过望。   小小网吧里不过才五台电脑,中午时分并没有几个人,只有几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在打游戏。一个风格很摇滚的小伙子趴在柜台上正在看电影,听见惟希进门,小伙子连头也不抬,“五块一小时,包夜十块。”   惟希环视网吧,在账台直对玻璃门的位置一眼看见摄像头。   惟希伸手敲敲桌面,小伙子抬起头,望进都市女郎一双明亮清澈的眼里。   “请问你是这里的老板吗?”   小伙子点点头,又猛地摇头,“我大哥是,我就是代他看店。”   惟希微笑,“你家网吧开了多久?”   “七八年总有了。”小伙子生起一点谈兴,“可惜生意不好。年轻人都进城打工,老人家又不会玩电脑。以前至少还有人来租电脑上网发照片,现在都直接用手机了。”   惟希指一指悬在账台上方的摄像头,“能用么?”   小伙子有些警惕地看着惟希。“干什么?”   惟希取出鲁竟先的照片,“这个人抛下妻子孩子同人跑了,也许曾经过这里,所以想请你帮忙,看看能不能查到监控。”   小伙子看了一眼照片,“他不是失踪了?”   惟希纳罕,“你知道他?”   “那时候我还在读书,我大哥帮着他们去山里找人,一天给五十元。我请了好几天假帮他看店。”小伙子神色淡淡,“结果那学期期中考试数学不及格,回家挨打……”   惟希取出皮夹,拿出两张大钞推到他手边,“能不能让我看看当时的录像?”   小伙子犹豫了一下,摸过钞票揣进裤袋里,“时间隔了这么久,不一定能找到。”   惟希微笑,“没关系,找不到就认命了。”   小伙子踢踢踏踏地走进账台后面的小屋,隔了一会儿,抱着一个积满灰尘的旧机箱走出来。   “这是前几年淘汰下来的机箱,旧的监控录像应该都在硬盘里,你自己看。”他帮惟希将机箱搬到角落里没人用的电脑桌上,连好显示器鼠标键盘,接通电源。   风扇“嗡”一声旋转起来,机箱里发出吱吱咯咯的怪声,在惟希紧张的等待中,屏幕终于亮起,开机画面令得惟希一颗心稍微放下。   “在根目录下‘监控’文件夹里。”小伙子用脚勾过一把折叠椅,推到惟希脚边。   惟希道谢,坐下来,试图从中发现她苦苦寻找的线索。   返程,唐心的脚腕包扎着雪白的绷带,手法熟练利落,让接受过紧急救护培训的惟希咋舌。   唐心半躺在商务舱的座椅内,扭伤的脚架在空姐提供的脚凳上,脸颊绯红,双手捂心默不作声,不似来时讲一路八卦的样子。   惟希见她满脸回味的模样,心想应是伤的不严重。   飞机到埠,站在接机口的卫傥使得唐心瘸着一条腿都忍不住用手肘顶一顶惟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惟希拖着唐心的两只大行李箱,只好飞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作怪。   唐心嘿嘿笑,待卫傥伸手准备接过惟希推着的行李箱,她抱着惟希的手臂,借力单脚站着,拉长声音,“我已叫司机来接我,希姐,姐夫——就不用送我了。”   惟希的脸在听见“姐夫”两字时蓦然就红了。   还不等她掐唐心挂在她臂弯里的手,唐心就哈哈哈笑着冲迎着她走来的穿制服的司机招手,“这里!”   随后迅速地单脚跳向板着扑克脸的中年司机。   卫傥搂住惟希肩膀,微笑着将唐心的两只大皮箱交给司机,两人注视唐心在司机的陪伴下蹦远,忍不住彼此相识一笑。   “一切可还顺利?”卫傥侧首看女朋友的笑颜,接过她那只没什么分量的双肩包,牵起她的手,两人乘电梯去停车场。   “谢谢你战友的帮助,替我们节省不少时间。”惟希轻喟,“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登山方面,虽然不能说一窍不通,但在专业人士面前,那点常识也显得少得可怜。”   卫傥抚一抚惟希肩膀,“他的丛林山地作战经验远远比我丰富,这方面连我都甘拜下风。”   “安慰到我了。”惟希失笑。   卫傥见她眼角眉梢笑意盈盈,终于忍不住侧首在她头顶轻吻,“我想你了。”   惟希出差来回不过四天时间,他却觉得仿佛已分开太久。   “可是,我没想你,怎么办?”惟希忙到没空想男朋友。   “罚你补偿我!”卫傥狠狠搂一搂她肩膀,然后带惟希走到自己车前,替她拉开车门,等她坐入车内,这才转身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室。   惟希忍住笑,从卫傥手里拿回自己的双肩包,拉开拉链,自里头取出一只用牛皮纸包装的古朴方盒,包装上只以毛笔写着“带径锄绿野,留露酿黄花”。   “闽北农家自酿的桂花酒,不晓得和缓归园酿的桂花酿相比,哪个口感更醇厚绵长,送你。”   卫傥瞥见她嘴角强抿着的那一点点笑意,伸手轻揉惟希脸颊,“调皮。”   这样说着,深邃的眼里却流过宠溺的笑容。   酒不醉人人自醉,大抵如此。   惟希与唐心各自回家休整。   一夜好睡,惟希清早起床精神抖擞回公司销假上班。   唐心没来,发私信向惟希请假,表示听从方可翰建议,到医院去拍片检查,以排除骨裂可能。   惟希准假,另叮嘱她多休息几天,等脚好利索后再来上班。   那头唐心回她一张医院诊疗室雪白墙壁的照片。   惟希拿着她自闽北带回来的一个取证袋,到老白办公室找师傅汇报调查进展。   “这是什么?”老白指一指惟希手里的取证袋。   “硬盘。”惟希言简意赅。   “硬盘我认识。”老白瞪一眼徒弟,最近她有被唐心同化的迹象,“我是问里面有什么?”   惟希拿出优盘交给师傅老白,“您自己看。”   老白将优盘插在自己的电脑上播放,看了没多久,脸上表情一点点变得凝重起来,伸手用鼠标倒退进度条,重新播放,随后按暂停键去核对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戳记。   屏幕定格在一帧两个男人骑摩托车经过某扇玻璃门的画面。   画质不算特别清晰,室内的灯光照亮黑夜里两个自门外经过的男人脸。骑车人戴着安全帽,坐在后座上的男人戴一顶棒球帽,正侧脸与骑手讲话。镜头非常短暂,转瞬即逝。   就是这短暂的一瞬间,让老白认出坐在后座上的男人正是被判定失踪宣告死亡的鲁竟先。   “我在镇上唯一一间网吧的监控录像上找到的。”惟希觉得这大概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鲁竟先失踪后,野山所在的小镇忽然红火起来,登山的驴友激增,老板就趁机淘汰了一批旧机器,换上新设备。淘汰下来的旧机箱硬盘里,正好存有五年前那段时间的监控录像……”   老白一拍桌子。   “但是我时间有限,只能查到鲁竟先是活着下山并离开镇上的,却没能查到他接下来的踪迹。”   老白挥挥手,“接下来的事交给我来办,跟着钱走准没错。”   人只要不是死在山中某个不为人知的洞窟里就好办。结合惟希查到的那个指定账户,追踪钱款的去向,总会有所收获。   惟希点点头,她已可以交差。   鲁竟先有计划地转移公款,设计自己失踪的假象,远遁他乡,应是骗保无疑,此事自有公司报警处理,她能做的,只剩通知左女士公司拒绝理赔。   其余的,相信警方会给出答案。    Chapter 57 酸涩柠檬水   惟希接到邵明明电话, 约她一起去接黄文娟出院, 唐心正好在一旁听到, 坚持同往。   “想去可以, 但不能乱发脾气。”惟希心知唐心对这件事无法放手的理由, 只和她事先做好约定。   唐心郑重点头, “我保证!”   三个年轻女郎去接邵明明出院的那天,阳光明媚,连绵数日的冬雨划上了休止符,一早破云而出的朗日驱走潮湿的冷意。   一向爱开肌肉车的邵明明破例乘一辆四平八稳的奔驰保姆车抵达医院。   医院门口已有媒体闻风而至,试图拍到第一手资料回去充实版面, 毕竟豪门恩怨是永不过时的话题。当邵明明与未婚夫从保姆车上下来走入医院时, 大小报记者一拥而上, 对戴着墨镜面无表情的的她和蒲良森一顿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拍摄,不时有人高喊:“邵小姐,看这里!”   蒲良森一路好脾气地替未婚妻阻挡几乎要戳到两人脸上的镜头,几度开腔请记者们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我们只是前来接朋友出院,请大家留一点点空间给我们, 谢谢!”   如此好声好气并不能教记者们满足,不断追问。   “黄女士是否打算离婚?”   “孩子的抚养权归哪方?”   “男方出轨可属实?”   相比蒲邵两人被围追堵截的盛况,惟希与唐心便极其顺利地进入医院。乘上电梯后唐心一把摘下头上的棒球帽, 拿在手里来回扇动,“好可怕!”   “这是一个人人都有可能在活在聚光灯下毫无**的时代。”惟希平静。   惟希亲历过这种一切都暴露在媒体之下, 事无巨细, 无所遁形的滋味, 所以她并不喜欢在社交网络留下自己的痕迹。   只要有心,随便一个人的姓名电话、工作单位、家庭住址、人际关系都会被扒得一清二楚,藏无可藏。无人能够幸免。   唐心吐舌头,随后抱住惟希的手臂,“我也许入错了行。”   惟希轻捏她手腕,“狗仔队的工作哪有你舒服?”   唐心想一想,“还是日子舒服更要紧。”   惟希唐心来到黄文娟的病房时,曹理明母子已经先他们一步到了。   曹母郁汀汀正在帮黄夫人整理婴儿用品,见两人前来,客气地朝她们点点头。   黄夫人则上前来同惟希唐心打招呼,“你们来了?娟娟在给宝宝喂奶,过一会儿就好。”   所有人都直接无视了站在一旁的曹理明,他大概觉得眼下不是解释的好时机,因而也没有试图多说多做什么,默默地等在门边,痴痴地朝拉起围帘的病床方向望去。   待邵明明蒲良森摆脱记者的围堵上楼,曹理光与周汶夫妻亦已将出院手续办理妥当,齐齐返回病房。   “姆妈,亲家姆妈,手续都办好了,可以出院了。”   惟希望一眼看起来再贤良淑惠不过的周汶,和亦步亦趋守在妻子身边的曹理光,转头轻声向黄夫人建议,“现在门口围了好多记者,伯母和文娟带着宝宝和我们分开,从后门走,免得一群人惊扰到文娟和宝宝。”   黄夫人连连点头,“对!对!”   “我陪弟妹一起罢,也好有个照应。”周汶提议。   “不麻烦大嫂,有护士陪我就好。”黄文娟拉开围在病床边的帘子,抱着已经入睡的新生儿。   曹理明这时才仿佛活了过来,上前几步,试图从妻子怀里接过婴儿,“我来抱。”   黄文娟看也不看他一眼,来自雷霆保全的女护工将手提婴儿篮捧到她跟前,她小心翼翼地将裹在粉蓝色绗缝婴儿被中的宝宝放入婴儿篮内,在他熟睡的小脸上轻摸一下,才将提篮上的透气遮光罩放下。   护工接过婴儿提篮,一手扶住黄文娟,“可以走了。”   黄文娟点点头,两人率先走出病房,黄夫人与曹母随后。曹理光拍一拍弟弟肩膀,揽住曹理明肩膀,两兄弟低声交谈,倒把周汶落在了最后。   “保姆车恐怕坐不下这么多人,要委屈大嫂与我们同车了。”惟希与唐心在邵明明不解的眼光中一左一右夹住周汶。   “哪里好麻烦你们。”周汶试图摆脱两人。   “不麻烦。”唐心笑着一把挽住周汶手臂,“还要多谢大嫂对娟娟姐的‘照顾’呢。”   周汶甩不脱唐心,只好无奈地点头同意。   邵明明想说什么,却被未婚夫阻止。   蒲良森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惟希和唐心将周汶带往另一部电梯,而站在电梯口等候下一部电梯的众人交谈应酬之中竟无从注意黄文娟与护工上的那部电梯并未下行,反而与车库背道而驰,不由的露出一丝微笑,“我们静观事态发展就好。”   邵明明纵有千言万语,到底还是忍耐下来。   两人搭电梯下楼,再一次被记者堵个正着,闪光灯几乎能刺瞎双眼。邵明明将架在额上的墨镜重新戴上,一声不吭地疾步走向保姆车。   记者们不停追问黄文娟什么时候出院,当看到黄夫人与曹母走出住院部大门,又一窝蜂地涌上前去,试图从两位被眼前阵仗惊得不知所措的中年妇女口中获取最新消息。   曹氏兄弟不得不上前去推开记者的长枪短炮,为母亲和岳母开道,以至无人注意周汶被唐心半拽着从旁经过。   惟希站在住院部底楼的大厅内等足十分钟,才示意保安前去告知虽然放黄夫人与曹母一行人上车却还围在门口不肯离去的记者,他们的目标黄文娟早已从行政楼出口先行离去。   有记者不信,仍苦守在医院门口,有的则悻悻离开。   惟希这才笃悠悠走向自己停在医院车坪上的甲壳虫,驱车驶向黄文娟家。   惟希赶到时,众人都已到了。黄文娟带宝宝上楼休息,黄夫人拉着曹母的手,两个都挨过苦日子的女人彼此之间有说不完的话。曹氏兄弟一个讷讷不善言谈,只默默握着妻子周汶的手,一语不发;一个此时空有满腹锦言秀词,却没法对妻子倾诉,只能打点起精神招呼蒲邵两未婚夫妻和唐心。   “……只有柠檬水,招呼不周,请原谅。”   惟希进门看到这副景象,唯有一叹。原本迎接新生儿出院应该是一个家庭最开心的时刻,然而恐怕她带来的消息,将为这本已风雨飘摇的家庭,压上最后一根稻草。   “看来除了黄先生,人都已经到齐。”惟希摆手拒绝曹理明为她倒柠檬水的打算,开门见山。“在场诸位有人还不认识我,容我先自我介绍:本人是由黄小姐委托的保险理赔调查员……”   惟希话音未落,曹理明已失去冷静,“我怎么不知道娟娟委托了什么调查员?是不是你离间我们夫妻的感情?!你凭什么出现在我家?请你出去!!”   “徐小姐是我的客人。”黄文娟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自楼梯上响起。   她已脱去从医院穿回来的衣服,换上一身素雅的居家服,人比惟希上次见时,稍微胖回来一点,但仍显得瘦骨伶仃,脸上并无多少血色,一双眼黝黑得见不到一丝明光,教人生怜。   “文娟……”曹理明轻唤,刚上前几步想去扶她,却又近人情怯,停在楼梯旁。   黄文娟再不肯看这个男人一眼,只管扶着楼梯的木质扶手,走下楼来,站到客厅一张摆满两人相框的桌前,背影纤瘦决绝。   “徐小姐,有什么尽管说,我说过,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惟希注意到黄夫人与曹母脸上的茫然颜色,曹理光不知所措的表情和曹理明紧张的细微反应,只有周汶,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地微微挑眉,露出一抹微笑。   惟希从随身携带的背包中拿出取证袋,向在场所有人展示装在其中的药瓶。   “想必不少人会认出这是黄小姐孕期服用的孕妇叶酸。”惟希在或茫然不解,或迟疑不安的眼神中摇一摇药瓶,“黄小姐不幸早产那夜,我与雷霆保全的卫先生陪保姆回来取生产用品,其中就有这瓶孕妇叶酸,已经吃得只剩几粒。”   “这是我买给文娟的,”曹理明扬声问,“有什么问题?”   惟希点点头,“是,保姆也证实这是你买给徐小姐的。其中仅剩的几粒药丸经信氏实验室检验,并非孕妇叶酸,而是米索前列醇。”   曹理明不明所以地转向兄嫂,“那是什么?”   曹理光微微动一动嘴唇,周汶伸手轻轻按住他的手背,他不自在地转开视线。   “是一种抗早孕药物,”惟希向曹理明解释药物的作用,“用于人工终止妊娠,也可为足月却未生产的孕妇催产所用。”   “娟娟的叶酸药瓶里……怎么会有这个米什么醇?”曹母郁汀汀不解地问。   惟希望向这个娇小的中年妇女,从她脸上看不到一点点愧疚不安,只有单纯的疑惑不解。   “文娟!你以为……是我?!”曹理明恍然,所以妻子才对他这么冷淡,连一个眼神都吝于施舍,“我和你一样期待我们的孩子,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曹先生,我们做调查工作,不会空口白牙向委托人提交没有真凭实据的调查结果……”惟希的话在客厅内激起一阵回音,“行事之人非常谨慎小心,药瓶上除开黄小姐与保姆,并没有留下其他人的指纹。”   曹理明闻言一愣。   惟希微笑,“这是此人的第一个破绽,至要紧是,他虽然记得擦去瓶身上的指纹,却忘记能获取此药的途径有限,只要稍作调查……”   在听到“米索前列醇”这个名称后就一直如坐针毡的曹理光终于不顾妻子周汶的阻拦,猛地站起身来,“是我做的!”   “大弟!”   “大哥!”   郁汀汀曹理明母子齐齐失声惊呼。   “姆妈,小弟,弟妹,对不起……”曹理光痛苦地闭上眼睛,“是我做的。”    Chapter 58 酸涩柠檬水 2   “为什么?”曹母郁汀汀颤声问。   “阿光!你瞎说什么?!”周汶又气又急, 拉住曹理光的手,“姆妈,小弟, 怎么可能是理光做的?你们别听他乱讲, 他糊涂了……”   曹理光一把甩开妻子的手,脸上浮现一片灰败颜色,“就是我……我妒忌小弟……”   曹理明惊诧莫名,上前一步, 直面兄长, “我不相信!”   黄文娟自摆满照片的桌前转过身来,看着曹氏兄弟,冷笑不语。   曹理光伸出双手, 用力抹一把脸,仿佛要驱走通身倦意,“为了能供得起学习更好的小弟读大学, 我放弃了自己读大学的机会。小弟毕业出来, 工作好,岳家得力,现在又将要有自己的孩子, 我嫉妒成狂……”   “大弟你怎么可能会这样对小弟?”郁汀汀不相信长子会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对待弟弟, “你小时我给你买一根奶油棒冰,你奔得满头是汗, 棒冰都快烊掉, 也要跑回家给小弟吃第一口……别人欺负小弟, 都是你帮着小弟去打还回来……”   郁汀汀讲到这里,再说不下去,扑簌簌落下泪来。   曹理光惨笑,“姆妈,我最恨的是,小时候爸爸喝醉酒对他连打带踹,我扑过去护着他,不让爸爸伤害他,结果自己受了伤……”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周汶猛然起身,试图阻止曹理光继续说下去。   他并不理会妻子,笑容中带着一点解脱与释然,“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大弟!”曹母不可置信地望着大儿子,然后慢慢走到他身边,伸手抱住长子,“是姆妈对不起你,没能保护好你和小弟!”   “大哥,我还是不相信。”曹理明声音苦涩。   父亲去世时他年纪还小,对他有限的记忆就是那个男人身上熏死人的酒气和动辄对他们拳脚相向的暴戾脾气,还有母亲无尽的眼泪,与哥哥每一次都扑在他身上将他护在怀里的画面。   “你们一家想要演戏,走出这扇门尽可以演,别在我面前。”黄文娟声音冷凝。   “文娟,你太冷血。”曹理明嘶声,“你了解我大哥的为人,他绝不会伤害任何人!”   旁观至此,惟希觉得火候差不多,“曹先生请不要急着承认,我刚才说的只是第一个破绽,你不妨听听第二处破绽。”   惟希将装有药瓶的物证袋轻轻放在茶几上,“此人有机会接触药瓶,并且极其小心地擦去自己留在瓶身上的痕迹,但我们在药丸上提取到了完整的指纹。根据黄小姐回忆,叶酸平时都放在家中,只有外出吃饭才会随身携带。通过比对,我们已找到与之匹配的指纹……”   惟希望向曹理光夫妻,周汶倏忽轻笑,面上气急败坏的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一片得意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懊恼。   “啧,百密一疏,真是。”她轻轻卷一卷袖口,音调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这事和阿光没关系,是我一个人干的,他并不知情。”   “汶汶!”   曹理光痛苦难当,郁汀汀震惊不已,曹理明默然不语。   周汶“呵呵”低笑,“小弟你一定觉得娶个白富美可以少奋斗几十年,能供得起姆妈和兄嫂住大房子特别了不起吧?可是那房子再大,也不是我自己的家;佣人伺候得再仔细,我也不觉得受尊重。在那间公寓里,我永远觉得自己寄人篱下,没有归属感。只有弟妹来了,佣人才会发自肺腑地尊敬她。”   “大嫂……”曹理明望向周汶,他不知道他入赘时为家人争取到这些,竟让嫂子有如此压抑的感受。   “明明应该是我和阿光的家,可是她却像是那个家里的女主人。”周汶望着黄文娟,眉眼里带着刻骨的妒恨,“听说她要来,佣人隔天就去买鲜活水产回家用净水养起来,烧饭用最好的有机稻米,烧汤用阿尔卑斯山矿泉水……”   客厅内无人说话。   “我三班倒辛苦工作,下班回来还要照顾姆妈料理家务,然而再怎么用心,也不如她两周来一次的‘孝顺’。姆妈逢人就说她懂事孝顺有礼,那我呢?我不懂事不孝顺不有礼?!”周汶的面容因强力的嫉恨而扭曲,“结婚四年,我和阿光一直没有孩子,姆妈嘴上不说,我却晓得她心里一直是盼望长子长孙的,可是我们却永远没可能拥有我们自己的孩子。”   她转向曹理光,终于没那么疯狂,“阿光,我不怪你,我只怪命运。”   “命运让你对无辜的人下手吗?”唐心嗤之以鼻,“不要为自己的恶毒找借口。”   周汶朝唐心微笑,“小妹妹,一看你就是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星星不敢给你摘月亮。你们怎么会明白我的感受?!她不过就是怀了孕,连弯腰换鞋都不让她自己来,佣人得跪在地上伺候她。佣人没空,小弟亲自跪在地上给她换鞋。而我呢?!我要帮她拎包,替她端茶倒水,活脱脱一个老妈子!谁考虑过我的感受?!”   “所以你就把她的药换了?”邵明明难以置信。她生活中遇到的最大恶意,无非是觉得她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学习不学习不过是装点门面,蹭她的花销还嫌她不够大方之类。   “我就想让她也体会一下我的痛苦,”周汶大笑,笑得眼泪直流,“没想到她身娇肉贵,竟然羊水栓塞!这下她也尝到永远不能生孩子的滋味了罢?哈哈哈!可惜小东西命硬,竟然活下来了!啧!”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终结周汶的疯狂。她捂着半边面孔,望着面前一向和气的娇小婆婆。   郁汀汀气得浑身发抖。一边是长子长媳,一边是幼子幼媳,还有早产的孙子,她以前从来觉得自己一碗水端平,从来没有偏疼过哪个儿子,但是这一刻,她发现她错了。   她其实在内心里更心疼长子理光,一听小儿子说能改善他们的住房条件,不用付房租还有佣人帮忙打理家务,她最初也犹豫过,可是大儿子理光一劝,她就欣然接受了小儿子夫妻俩提供的房子和佣人。   “我夸文娟,那是客气,她一个有钱人家的姑娘,从来也不摆架子,更不挑三拣四,你们两妯娌之间一向都和和气气的,我替你们高兴!你怎么就糊涂了呢?!”   “她还不摆架子?您生病她来照顾过您一回吗?哪一次不是我一边上班一边还要挪出时间来送您去看医生配药伺候您吃饭的?!”周汶捂着半边脸,大声反问,“她眼里什么时候有过我这个大嫂?”   “我眼里怎样才叫有你这个大嫂?”黄文娟再也忍不住,她想不到竟然因为如此荒诞无稽的理由,周汶就将她的孕妇叶酸换成催产药,导致她的孩子早产,她最终不得不切除子宫。“你过生日,我特地定制南珠项链送给你;你说工作需要一块好手表,我特意选购一款计时精准又不会太惹眼的手表送你;你说和大哥没有度过蜜月,我送你们欧洲五国游……这是眼里没有你这个大嫂?”   “这些都是小弟送我们的。”周汶不信。   黄文娟怒极而笑,“曹理明,你真是厉害!”   “文娟,你听我说。”曹理明试图解释。   然而黄文娟无意再听,黄夫人也起身走到女儿身边,握住她的手,“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虽然丈夫黄忍之明确表示女婿能干,再说他也咨询过专家了,女儿只是子宫摘除,又不是卵.巢摘除,以后还可以做人工授.精借腹生子,这样吵吵闹闹多难看。还是让他们好好过日子,别动不动就将离婚挂在嘴上。但她没那么狠心。   黄夫人心疼女儿,怎么就瞎了眼看上曹理明,结果遇上这么一个妯娌。别人家最多不过是吵吵架,可是这家妯娌一言不合就要命啊!   “请你们离开我的房子、我的家,还有什么话就对警察说罢。”黄文娟脸色青白,对曹家人下逐客令。   “文娟,家母和大哥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曹理明还试图替母亲和兄长开脱。   “我又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们曹家事么?”黄文娟轻声反问他,“还是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曹理明的事?所以儿子早产,我几乎丧命,都该默默哑忍,当事情没有发生?是你傻还是我傻?”   她一顿,“呵,是我傻。以为结婚生子才能令父亲满意。”   黄文娟笑不可抑,“兜兜转转,到濒死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怎么做父亲都不会在意,生为女人就是我的原罪。又瞎了眼,嫁给一个拿我当提款机的男人。”   “小弟,我们走罢。”曹理光再也没办法继续听下去。他温柔的妻子给弟妹下药;他优秀的弟弟入赘黄家,被人家瞧不起。   “文娟,别说了。”曹理明几乎卑微地乞求。   “你既然敢做,还怕我说?”黄文娟有种残忍的快意,可这快意并不使她快活,她只是悲哀,“你在美国的情妇怀孕了,你母亲你大哥知道吗?你们的好儿子,好弟弟,在我面前扮演着深情不改的好丈夫,转背就趁我怀孕的时候在美国和前女友重修旧好,现在她已经怀孕有三个月了罢?你再做出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来,只会让我恶心。”   曹理明颓然。   “亲家姆妈,对不起!对不起!”郁汀汀泪水涟涟,除了对不起,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黄夫人厌恶地别开眼,“请吧。”   一直缩在角落里连大气都不敢出的保姆赶紧小碎步跑过去开门,门外,已有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等在那里。   “弟妹,求你了!看在姆妈平时对你不薄的面上。”曹理光泪洒当场。   “阿光,不用求他们!”周汶直直向外走。   “啊,对了,忘记告诉你,周小姐,”惟希叫住周汶,“我们在药丸上,并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   周汶脚下一顿,唐心的声音随即响起,“不过周小姐的供述我都录下来了哦!”   周汶脸上表情变换,终是自嘲一笑,“我一个市井小民,哪里斗得过你们有钱人?”   她走出门去,迎接她的,是一副冰冷的手.铐。 Chapter 59 清蒸□□   南半球的阳光, 明媚炽烈灼热, 亮晃晃令人睁不开眼睛。碧海蓝天之间不少身材健美, 皮肤呈现健康诱人橄榄色的女郎全身赤裸趴在沙滩上晒日光浴。有胖乎乎的金发孩童拿着沙滩桶在细洁的白色沙滩上来回奔跑, 仿佛可爱又调皮的安琪儿。   惟希半躺在酒店露台的藤椅上,遥遥望去能将天体海滩上的景色尽收眼底。   最近公私两桩调查令得她身心俱疲, 找旅行社代为办理出行的一切手续,落实目的地签证后,惟希向师傅老白提出年假申请, 老白大笔一挥准假之余,也不忘提醒惟希,“公司广告拍摄在即,你不要几天年假回来胖得走形。”   惟希失笑,“大老板现在撤换我还来得及。”   白成濬瞪徒弟一眼, “老板对你青眼有加,别人求都求不来, 你倒好!避之不及。”   惟希嘿嘿笑,拿着假条逃出师傅的办公室。   唐心得知她要放五天年假,加上周末, 有一个为期七天的假期, 不由得顿足,“我的年假已经用掉了啊啊啊!”   惟希看着她像得不到糖果的孩童般耍赖,忍不住捣住口鼻轻咳, “当心我录下来发给方可翰。”   唐心俏脸一红。   自闽北小镇回来, 她与方可翰展开异地交友, 最近正试图缠着方可翰答应她圣诞假期去阿尔卑斯山滑雪。   惟希对这段明显唐心更主动的友情保持谨慎乐观,在小助理难得害羞的表情中,她笑着开始自己的年假。   惟希并不打算走马观花在各个著名景点奔波,她只想度过一个悠闲到无所事事的的假期,在酒店视野开阔的海景房里享受日出日落的壮丽景色,品尝当地最富盛名的美食,体验在清透见底如同宝石般碧蓝的海水中浮浅的快乐……也许还会尝试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冲浪,或者去赌场小试手气。   只是这一切计划在开门处看见卫傥时,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卫傥!”   卫傥穿着藏青色插肩短袖的白t恤,藏青色长裤,一手插在裤袋内,一手捧着一束紫色小花,浓密黑发少了平日里的一丝不苟,些微凌乱地抓在脑后,见女朋友站在门内,一件柔软服帖的白色麻质衬衫半塞在牛仔短裤里,露出修长笔直的双腿,趿着米色沙滩鞋,手里拎着一顶草帽,露出惊喜的表情,他将手中的花束递到她面前。   “你来了。”惟希接过娇嫩得尚带水珠的鲜花,轻叹。   “我怎么能放你独自来遍地异国帅哥的度假胜地?”卫傥绅士地弯起一边手臂,“请允许我充当你的导游。”   惟希将手放进他的臂弯,两人走出酒店,来到外头树影婆娑的海滩上。   酒店前的一片海滩支着不少顶白色遮阳帐篷,游客们在躺坐在帐篷里,一边啜饮酒精饮料,一边享受从海湾拂来的凉爽海风,时间仿佛已不存在。   惟希拎着自己的沙滩鞋,与卫傥并排漫步在沙滩上,随着她足尖的陷入,克里夫顿海滩洁白的细沙自脚趾缝之间钻上来,又被涌上来的海浪带走。   “你来陪我,公司那边可有问题?”惟希有点点自责,她只在电话里对卫傥说一声要出门度假,就一个人跑到千里之外的南半球,好像很不负责的样子。   卫傥侧首笑问:“公司如果离了我不能正常运作,岂不是太惨?!我哪还有时间陪女朋友?”   随即轻噱,“若我外出度假,你会否飞来找我?”   惟希认真想一想,“不会。”   她从来不是一个会为了爱奋不顾身的人,如果是,她当年就会死死抓着陆骥,宁可两人一同跌入尘埃,也不放手。   卫傥假意脚下趔趄,半靠在她身上,“心碎。”   惟希哈哈大笑,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请给我修补的机会,不晓得一顿清蒸玫瑰龙虾能否修补破碎的心?”   “一顿远远不够,起码三顿!”卫傥拥抱惟希。   惟希仰头看他,白色领口下的古铜色肌肤随着呼吸起伏,棱角分明的下巴性感得使人失去理智。惟希想,三顿算什么?一生一世都可以。   “好。”她的声音被海风和卫傥的亲吻吞没。   惟希与卫傥在酒店附近的一间餐厅开阔而阴凉的廊下共进午餐,从他们所坐的位置,能看见码头上船只白帆点点,空中有海鸟展翅掠过,留下一道矫健的身影。   餐厅服务员以带有口音的英语大力向两人推荐极具特色的当日鲜鱼,因为三面临海,每天由码头直送餐厅的都是渔船刚钓上来的鲜活水产,再由厨师以当地特色烹饪,务必令食客赞叹不已。   “今天有新鲜肥美的岬羽鼬和玫瑰龙虾,简单炙烤之后佐以清新微酸的汁,味道棒极了!”   惟希与卫傥都不抗拒享受当地美食,不但点了炙烤岬羽鼬和蒸玫瑰龙虾,还尝试了炖鸵鸟肉与不少特色小吃。   吃完饭惟希摸一摸自己的胃部,“师傅担心我年假归去胖得走形,不无道理。”   卫傥看着她认真的小苦恼模样,笑起来,“饭后运动就好。过两小时一起去游泳。”   惟希大力点头。她早就被酒店巨大的无边泳池吸引。   两人相偕回到酒店,卫傥送惟希返回房间,吻别女友,“休息一下,我过一会儿来接你。”   “你去哪儿?”惟希难得追问男友行踪。   “我去拜会在这里定居的老友。”卫傥摸一摸惟希脸颊,“不累的话,想不想同去?”   “太冒昧了。”惟希婉拒。   “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卫傥并不打算逼迫惟希,这么快融入自己的社交圈。   望着卫傥挺拔的背影,惟希内心挣扎,到底还是留在酒店里。   唐心的电话在惟希小睡近一小时后打来。   惟希迷迷糊糊接听电话,彼端是唐心略显兴奋的声音。   “希姐!快看我发给你的视频!!”   惟希看眼时钟,估算浦江现在已是晚上九点,唐心的夜生活才刚开始。   “发生什么事?”惟希坐起身。   “看嘛看嘛!我稍后再打给你!”唐心风风火火挂断电话。   惟希无奈,唐心的脾气她知道,务必会缠着她看过视频才肯善罢甘休。她打开社交软件,播放唐心发来的视频。   视频画面略显抖动,显然拍摄环境不太稳定,一个男人几次试图从镜头前走开,都被拦了下来。   “鲁竟先,鲁先生。”视频中传来一管冷淡女声。   男人慌乱地否认,“你认错人了!”   女声淡然如常,“鲁先生虽然做了近视激光手术,摆脱眼镜,改变发型,移植看起来十分可笑的胡须,但人的指纹和声音是是很难改变的。”   男人脸色变了数变,终于颓然承认,“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隐秘。”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女声平静如常,“我只是好奇,鲁先生如此大费周章,究竟为什么?”   这也是惟希的疑问。他有收入不错的工作,娇妻佳儿,为什么要伪装自己的失踪,放弃别人努力想要得到的这一切?   鲁竟先脸上有种释然后的讥诮表情,“你见过我的父母姐姐姐夫外甥外甥女们没有?”   “略有耳闻。”   鲁竟先“哈”的一声,“你听到的传闻,不及现实生活中他们所作所为的一分皮毛!你能想象一对农村父母在生有三个女儿,缴罚款交得几乎倾家荡产之后终于生了一个儿子时,那种欣喜若狂吗?我父母从小就不断对我说,‘你是鲁家的根,是鲁家的希望,你好好读书,我们将来就全靠你了!’。我三个姐姐永远将‘我们放弃读书的机会就是为了供你读大学’这句话挂在嘴边,不断地提醒我不能忘本,不能没良心。”   女声不为所动,“所以你就诈死?”   鲁竟先抹一把脸,苦笑,“我从小对女人没好感,嫌她们啰嗦、烦人,动辄撒泼哭泣无理取闹。读大学时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喜欢女人,我只喜欢和同性在一起,也只有对同性才会产生欲望。但是我没办法告诉父母家人,只能把这个秘密埋在心里。”   这时另一个男人走进镜头,坐在鲁竟先身边,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一吻。鲁竟先对他微笑,随后朝镜头耸肩,“毕业后我没有按照父母期望的那样回老家找一份体面工作,而是留在浦江创业。他们一直催促我回老家结婚,几个姐姐则反复来吵闹,说当初为我牺牲了自己的求学机会,现在我有能力了,要帮助她们、帮助姐夫们、帮助外甥们。我像是一个永远填不满她们要求的取款机。我实在太累了,只能先答应他们等我结婚生子以后再说。”   他自嘲地摊手,“结婚很容易,和女人生孩子,也无非就是那么一回事,他也能理解我这么做的苦衷。可是想摆脱这一切就没那么简单了。我参考了不知道多少探案剧,设计出最可行方案,再三推演,最终在五年前决定放手一搏。”   惟希关掉视频。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她已悉数了解。他先为自己购买人身意外保险,妻儿为受益人,随后数次转移钱款,与驴友相约攀登野山,途中假意迷路,自告奋勇前去探路,其实是自行下山,由他的恋人在山脚下接应,骑摩托车连夜离开闽北,自此隐姓埋名,两人过着幸福的生活,将一切纷扰都抛给那个不幸嫁给他的女人去一力承担。   稍后唐心的电话再次打来,“希姐,要不是你的行程尽在我的掌握,我真要以为找到鲁竟先行踪的人就是你了。”   “可惜不是我。”惟希略带遗憾。她也很想亲自把这个自私可卑的男人揪出来啊。   “老白说是总公司的调查员,好想见见她本人。”   “你没见过?”惟希意外唐心竟然对她父亲公司的人事如此陌生。   唐心哼笑,“家父与我,王不见王。”   惟希轻叹。   那头唐心却已收拾心情,嘿嘿笑问,“希姐,卫大哥不远万里追随你的脚步,开不开心?高不高兴?甜不甜蜜?”   惟希几乎可以想象唐心脸上贼忒兮兮的表情,无奈,其实她打电话来的最终目的是想问这个罢……   “果然是你透露我的行程。”   “不要太感谢我哦!”唐心哈哈大笑着挂断电话。    Chapter 60 新鲜水果杯 无边泳池仿佛融于海天之间, 干净清透的池水倒映着傍晚如火的云霞, 人仿若游弋在云端,又似一跃便能投入大海的怀抱, 教人流连忘返。   卫傥拜访老友返回酒店, 未在房间寻到惟希,遂前往酒店无边泳池。只见泳池中惟希穿一件白色连体腰侧镂空泳衣, 像一尾游鱼徜徉在蔚蓝的池水中。   他站在池畔静静欣赏她舒展劲瘦的手臂,转身之间曼妙矫健的身姿。   惟希游回泳池边,抬头一眼望见卫傥, 微笑,“回来了。”   卫傥蹲下身来, 凝视她沾水之后乌发贴在耳后, 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水珠自颈上滑落,沿着微微起伏的曲线,没入白色泳衣下。“嗯。游了多久了?”   惟希半趴在泳池边,“半小时。”   “来罢, 我带你去本地最有名的餐厅吃晚饭。”卫傥朝惟希伸手。   惟希有一瞬间想一把将他拽落泳池,可是这一点调皮的心思最终还是被她轻轻按捺住。她拉住他的手, 注意到他手表腕带之下,有三颗星星刺青。   卫傥将惟希拉上岸来,取过放在一旁躺椅上的大浴巾展开, 包住惟希, “准备好晚上的冒险旅程了没有?”   惟希双眸晶亮如星, “准备好了。”   卫傥送惟希回房间换衣服,当她穿一条色彩绚丽的蜡染图腾连衣长裙自门内走出来,像一团热烈的火焰,卫傥觉得自己的心都为之燃烧。   卫傥带惟希去一间充满非洲特色的餐厅用餐,整间餐厅就像是非洲这块大陆的缩影,不但能品尝到非洲各国的特色美食,还可以领略整个非洲的不同人文风情,观看热烈奔放的现场表演。   等位就餐期间,客人们坐在候餐区的椅子上,有身材壮硕的小伙子教大家打非洲鼓。鼓点快慢轻重缓急变换无穷,客人们的敲打虽然各不相同,显得有些凌乱,但所有人都玩得很开心,笑声响成一片,等餐也变得没那么煎熬无趣。   用餐时随着穿着非洲民族服饰的男女招待将餐点送上,还有解说员专门向食客介绍菜品名称用料制作方法与这道菜的起源,令得每个人在享用食物的同时还听得津津有味。 Chapter 60 新鲜水果杯   每道菜之间都有舞者表演特色鲜明的舞蹈,遒劲发亮的肌肉伴随着节奏强烈的鼓点,甩头扭胯,以一种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双脚不断来回点地,教客人们看得屏气凝神目不转睛。   这是一场视觉听觉味觉的盛宴,惟希在表演结束后不断鼓掌,等用餐出来,她朝卫傥展示自己的手心,“看得太投入,手都拍红。”   卫傥拉过她的手,在掌心轻吻,一下又一下。   “有没有好一点?”   惟希老脸在夜色里一红,“本来也没什么。”   卫傥微笑,握住女朋友的手不放,两人沿着马路慢慢散步。   入夜后的街道与日间有着截然不同的风貌,空气中洋溢着热烈的气氛,但也隐隐含有不安的躁动,两人都感觉到几束不怀好意的视线追随他们的脚步。   “我们回酒店罢。”卫傥稍微加快脚步,带着惟希从街道两旁建筑的阴影里走入街边路灯的明光中,伸手拦下计程车。   惟希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回望被渐渐抛在身后的街巷,有不甘心的身影慢慢隐回暗处,思及此地抢劫成风,为抢五十美金杀人都是寻常事,不由得暗暗吐出一口气。   “到这里旅行,千万不要独自走夜路,晚上顶好不要外出。”卫傥紧一紧手,“这样的夜晚,感受过一次就够了。”   惟希点点头表示赞同。   她的手指如羽毛般划过卫傥的手腕,触及腕表表带边缘,那下头藏着三颗星。   卫傥感觉到她指尖微凉的抚触,若有似无,令他心跳加速。   他翻过手腕,注视她的手指静静搭在他深色的皮肤上,黝黑与洁白,刚硬与柔软。   千言万语都化成胸口的悸动。   回到酒店,卫傥握住惟希的手不放,“跟我走……”   惟希抬眼,望进他黝黑炽烈如同火焰燃烧般的眼,“好。”   他带她返回酒店顶层的开阔套房,室内一片漆黑,通往阳台的落地门半敞半阖,白色细纱窗帘,被海风拂起,复又落下。外头是整片沐在月光下的大海,海浪奔涌,潮水拍打着岸边岩石,激起浪花翻卷。   关门的刹那他将她压在门上,捧起她的脸颊,深深亲吻,似饥渴的旅人遇见生命里唯一的绿洲。   惟希喉间逸出一声叹息,伸手环抱住他宽厚结实的肩背,迎向他,回应他。   仿佛海浪与岩石,粗粝与细腻,坚硬与柔和,冲击与接纳……   潮水翻涌,几欲使人没顶,终又退去。   惟希趴在卫傥胸口,月光自窗外透进来,照亮他们紧紧交叠的身影。   她轻轻触摸他手腕上的三颗星形纹身。   深青色的三颗星一字排开,与他古铜色的皮肤形成奇异的对比。   卫傥指给她看,“这颗星,是视我如子的师傅;这颗,是爱笑爱唱歌的小文;这颗……是刚结婚快要当爸爸的老陶……”   惟希倏然明白,这是三个曾经在他过往占有一席之地却又逝去的鲜活的生命。   她吻一吻他的手腕,“过好你生命里的每一天,才不会辜负逝者以鲜血所守护的灵魂。”   他眼里掠过灼热的光,猛然翻身,将她禁锢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长夜才方过半。   惟希在年假第五天返回浦江,休整一日后,预定一辆商务车和父亲一起去生态农庄将祖母接回家中。   老人面色红润,比刚到农庄时还胖了一些,对儿子孙女要接她回去还有些不高兴。   “回去又没麻将搭子,一个人在家忒无聊。”   惟希不由失笑,哄劝祖母,“我交了男朋友,您不想见一见?”   祖母闻言开心得眼睛一亮,“囡囡交男朋友了?要回去要回去!回去我帮你把关,不用有钱,只要人品好,把你放在心上,阿娘这关就算通过了。”   徐父接口,“我看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姆妈肯定也会喜欢。”   “你已经见过了?”老人家耍小孩脾气,“我都还没见过,勿开心!”   惟希挽着祖母的手,感受她的体温,“他要过五关斩六将,要是通不爸爸这关,就不用带给阿娘看了。”   老人家听了这才展颜,“快同阿娘讲讲,是个什么样的小伙?脾气好不好?将不将你放在第一位?可有结婚打算?”   惟希微笑,这才是真正爱她的人关心的问题。   “他长得高大英俊,体魄结实健美,性格开朗大方,做得一手好菜,您一定会喜欢他。”   老太太听孙女将男朋友讲得如此之好,眼里带笑,却假意将脸一板,“还没结婚就向牢伊,吾又勿开心了!”   “姆妈!”徐爱国无奈,母亲越来越像老顽童。   惟希忍俊不禁,“我最向牢阿娘,阿娘不喜欢,我就同伊分手!”   老人家一听,重重一拍她手背,“瞎讲八讲!什么分手不分手!呸呸呸!阿娘还等着抱重孙女呢!”   随后一路回忆起惟希小时候,“……刚刚出生时才一点点大,六斤二两重,耳朵手指纸片一样薄,头发倒是乌黑油亮。那么小一团交到我手里,又香又软,像一个小糯米团子,哭声都比别的孩子细,从来不要我们老的操心……”   惟希听着祖母的絮絮低语,眼里有笑,心想不晓得她见到卫傥,会不会将这些内容又重复一遍给他听呢?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带卫傥见祖母,公司的广告片拍摄已先行开机。   盛世人寿保险公司今次投入大手笔,请当红男星担任代言人,将拍摄一组广告,投放到各个平台。   惟希作为与男明星搭档的公司形象大使,将在广告中充当重要角色。她看了一下自己的脚本,和男明星之间并没有对手戏,其实大可不必在他拍摄时到场。然而拍摄方表示,如果她能在场,可以更好地了解整个系列广的所要传达的内涵。   惟希请示师傅,老白回复她,“‘全力配合广告拍摄’是老板最高指示。”   惟希一哂,但还是带着自告奋勇充当她“明星助理”的唐心一起来到广告拍摄现场。   该系列广告第一部 的场景设在浦江一处高端社区内。该社区业务多为外籍人士,进入小区仿佛走入一座欧洲小镇。据说系列广告的第二部将移师风光宜人的太平洋小岛拍摄。   惟希为公司的大手笔咋舌,唐心很不以为然。   “和明星动辄过千万的代言费相比,公司的这点投入根本不算什么。”   “不晓得公司给我多少代言费?”惟希和唐心坐在社区花园的长椅上,一人捧一盏新鲜水果杯,等待迟迟未到的男明星出场。   唐心半歪在惟希身上,“希姐放心!必不教你的代言费低于七位数,否则我就威胁老头回去作威作福!”   惟希汗笑,“当心令尊一怒之下将我开除。”   唐心翻白眼,用小竹签插起一块猕猴桃扔进嘴里,“他敢!”   随即兴奋地搂住惟希手臂,“他若真敢,我们也不怕!我们可以成立一间姐妹花侦探社,凭希姐你和我的本事,一定生意兴隆!”   唐心越说越觉得此事可行,完全无视惟希一脸纵容她胡说八道的表情,已经开始拟在闹市寻找办公地点。   当唐心开始设想侦探社的室内装潢风格时,男明星终于乘着豪华保姆车,闪闪登场。    Chapter 61 本帮红烧肉   男明星穿一件缀满各色铆钉朋克风的黑色皮夹克, 搭配破洞牛仔裤, 新潮白球鞋,戴着一副巨大墨镜从只差没在车身喷上“我是明星”字样的保姆车内走下来,冬日阳光不算**的中午他身后的助理还替他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   唐心用手肘怼一怼惟希腰侧,“希姐, 穆阳岚来了。晓得的人知道他是来拍广告, 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他是来出席葬礼呢。”   惟希正埋头叉水果杯里的牛油果吃, 闻言一阵咳嗽,“谁?”   “穆阳岚, 公司形象代言人,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唐心科普。   惟希摆摆手,咽下卡在喉咙口的牛油果,“原来叫穆阳岚。”   唐心继续向一贯并不关心娱乐圈八卦的惟希的推广她的小道消息, “凭选秀节目季军身份出道, 出过两张小众专辑, 始终没能大红。后来便成为富婆宠爱的小狼狗, 出资捧他。富婆与娱乐圈不少实权人物交情颇深,他带资进组,演过几个面瘫脸寡言少语霸道总裁,莫名其妙就红透半边天, 一群无知少女追着他哭着喊着‘穆阳岚我要为你生猴子!’……”   惟希摸不着头脑, “何典?”   唐心摊手, 又解释一遍“生猴子”典故的由来。   惟希听完骇笑, “现在的年轻人……”   唐心拿肩膀顶她, “说得好像你自己有多老!”   惟希耸肩,“我有成熟的灵魂。”   唐心扒在惟希身上哈哈笑,“卫大哥知道你这么一板一眼吗?”   惟希弹她额角,“方可翰知道你这么调皮捣蛋吗?”   两人坐在长椅上笑成一团,全然没有留意巨星架势出场的穆阳岚被闻风而至的媒体堵在保姆车前,摆着一张没睡醒的脸躲在巨大黑伞下欲拒还迎地任记者们拍照。   广告导演虽然已经等得一张脸由青转黑,却也只能示意副手将人快点请过来。   此时阳光正好,他们商借场地的时间有限,拖过钟点非但要接受罚款,还耽误整个广告的拍摄进度。他还要求委托方和穆阳岚全无一点对手戏、毫无拍摄经验的公司形象大使到现场,多得对方是位极客气的女生,与她同来的助理并无任何要求,两人只管坐在不远处,耐心等待。   想到这里,导演更厌烦动辄摆谱的男明星,只能强忍到对方摆脱大批记者,走入工作场地。   “岚哥来了,快快快!快给岚哥化妆!”现场统筹振臂高呼,整个稍早显得无所事事的场地顿时活了起来。   道具灯光摄像一一到位,只等男主角上场。   男主角却坐在化妆椅上懒洋洋问助理,“今天拍摄什么内容?”   化妆师半垂着眼,心想今天日子恐怕难熬了。   果然,提早一个月与穆阳岚预定拍摄日程,广告脚本提前二十天交到他手上,他直到人已抵达拍摄现场,还未看过一眼。助理当场自背包里取出崭新脚本逐字逐句读给闭着眼接受化妆的他听。   导演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摔导筒罢工的念头转了又转,最终还是微笑着上前去,“岚哥,时间不早,我们开始罢。您今天只有一个骑在摩托上摘下头盔,做一个惊魂未定表情的镜头,骑车躲避路上小狗的动作会有替身完成。”   穆阳岚不很领情地问助理,“骑摩托车有什么难?我为什么要用替身?”   助理满脸为难,“岚哥,这不是公司为保证你的安全提出的条件么。”   穆阳岚瞥一眼不远处停着的著名德国跑车厂推出的限量版重型机车,感觉自己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这样的车让他只装装样子不让他真正感受骑行的速度,太折磨人!   “我不用替身!”穆阳岚忽然挥开化妆师的手,“那么多媒体在场,让我用替身,谁会认同我的演技?!”   导演忍住爆粗口的冲动,“今天先拍摘头盔的镜头,骑车躲避动作,岚哥您同经纪人商量过再拍。”   穆阳岚这才勉为其难地站起身来,准备进入拍摄状态,却又在瞥见站在摄像身后的两名年轻女郎后皱眉,问助理,“她们是什么人?”   两个女郎其中一人有些面熟,只是两人穿着打扮不似工作人员,又不像追星族对他表现出足够的热情,恰恰相反,她们看他,都带着一种冷淡旁观态度。   助理看向导演,导演微笑,“这两位是甲方代表。”   穆阳岚一听是品牌代表,将心里升起的不快压下。   一个躲避忽然冲入车道上可爱小狗,摘下头盔一脸惊恐表情的镜头,在穆阳岚不断喝水补妆中拍足两个小时,导演示意收工。   日影西斜,他们租借场地的时间已近结束,社区内放学归来的孩童渐渐多起来,今日已无可能拍摄其余镜头,只得改天再来。   穆阳岚恋恋不舍地摸一摸哑黑色机车,在助手再三催促下一边离场,一边招呼工作人员,“今天辛苦大家了,我请大家吃饭。”   大部分人表示还有事做,他本也不是真心想请摄制组,只笑问惟希与唐心,“那容我请两位吃饭。”   唐心朝惟希霎眼睛,随后又向远处挥手,“卫大哥!”   惟希循着唐心的视线望去,果然卫傥倚在低调沉稳的本特利雅致车身上,见唐心挥手,遥遥朝惟希颌首。   惟希朝夹着导筒的导演及诸人点头致意,转而向穆阳岚微笑,“今天就不麻烦穆先生了。”   然后与唐心相偕走向卫傥,唐心不忘与她咬耳朵,“我有没有说过他最爱撩拨圈外迷妹?”   惟希忍笑,“提过一句。”   “可惜我们不是迷妹。”唐心笑声清脆。   穆阳岚自爆红以后,还未被异性如此忽视,脸色一时有些难看。助理悄声说,“岚哥,那人一辆车抵得上你这纸合同代言费,恐怕来头不小。”   “说不定不过是个司机。”穆阳岚撇嘴,一头钻进保姆车。   助理讪笑着跟在他身后上车,叮嘱司机开得稳一点,岚哥要卸妆补觉。心里却暗暗想,娱乐圈最最势利,大家跟红顶白,统统练就一双利眼,只消一瞟便晓得哪个女明星穿纽约时装周新款高定礼服,又有哪个戴品牌赞助商千万珠宝走红毯吸睛。   本城哪一位成功人士的司机穿烟灰色开司米大衣配剪裁精良的德式西服?岚哥不服气也是徒劳,人家就是低调的高端大气,岚哥学不来。   不知道自己被贬低成司机的卫傥接上女朋友,又捎带女友的助理一枚。   唐心全程都在向卫傥打听方可翰其人其事,有什么爱好?过往可交过女友?对异性有什么偏好。   惟希听得直抿嘴。   “老方最爱上山下海,一年中有大半时间在野外度过,并没有时间建立稳固的恋情,据我所知,他比较喜欢独立开朗的女孩子,”卫傥笑睨一眼后视镜里听得全神贯注的唐心,“如果能和他一起爬山潜水就更好了。”   唐心笑嘻嘻地,“我好像满足所有条件啊……”   “她已经够疯。”惟希轻拍卫傥手臂。   惟希祈愿唐心能有令她幸福的感情,又害怕她在追求这份感情过程中受到伤害。   唐心不以为意,临下车前还在咨询,“卫大哥,可有本城一流登山攀岩教练介绍?”   惟希望着小助理很快融入人群的背影,有片刻怅然,感觉唐心如同即将展翅飞离鸟巢的雏鹰,将要投向更广阔的蓝天。   卫傥摸一摸惟希后脑勺,“舍不得?”   惟希点点头。   卫傥微笑,“老方说人生以三十五岁为分水岭,放肆挥洒汗水我行我素和踏踏实实老婆孩子热炕头。他向来说到做到,还有一年时间容他放肆。”   惟希握住卫傥的手,“你不用安慰我,像我有幸遇见你一样,我希望唐心也能遇见爱她、宠她、包容她的人。”   卫傥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女朋友更可爱的女孩子。   他带惟希去浦江老早以前英国领事馆所在的西班牙风格老式花园洋房吃饭,古旧奢华情怀氛围里的顶级私人会所,一小碗色泽油亮的本帮红烧肉,一盅鲜美的蟹粉豆腐羹,一盘浓油赤酱的草头圈子……所有菜色都盛在精致如艺术品的器皿内,教人赏心悦目。   “还是你做的菜好吃。”惟希在回家路上,对卫傥说。   卫傥这一刻心里甜得似能滴出蜜来,“搬来一起住罢,天天做好吃的给你。”   惟希侧头,凝视他英朗如刀削斧凿般的脸,对这个提议不是不心动的。   见女朋友没有一口回绝,卫傥眼里浮上温柔的笑意,“你可以把自己的房子留着,如果哪一天嫌弃我,睡觉鼾声震天,踢被子说梦话,随时都能回来。”   惟希被他说得笑出声来,“让我考虑考虑。”   不是惟希搭架子,只不过她太明白爱情与生活,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卫傥也不逼迫她即刻做出决定,“好,我等你的答复。”   卫傥送惟希到楼下,目送她上楼,这才驱车离去。   惟希打算接祖母过来住一段时间,好趁机介绍男朋友给她老人家认识,所以最近在重新摆放家具,将空间挪出来,方便祖母前来小住。   楼组长一家已飞赴美国与儿子共度圣诞假期,曹阿婆开开心心地同儿子媳妇一道前去探望几年没见过的孙子,平时总亮着灯的窗,这时黑黝黝没有一点光,惟希有片刻怅惘。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内心深处期待有人等候她归来,哪怕只是邻居阿婆家一缕柔和的灯光,也好。   楼道里的感应灯仿佛坏了,惟希走过两个楼梯转角,灯都没有亮起。   惟希来到自己家门前,摸黑在背包里找钥匙,垂头之间蓦然后颈寒毛根根直立,只觉得有强自压抑的轻浅呼吸与利器直朝后心破风而来的声音。她身前是尚未开启的房门,身后是瞬息即至的锐物,这之间已避无可避。   不过是电光火石一转念的工夫,惟希猛地将手中背包朝后一抡,人顺势拧身后背靠住房门滑坐在地,伸脚在黑暗中狠踹来人胫骨。   来人不防惟希竟然在毫无退路情况下还有反击之力,先是被装有各种物品的沉重背包砸中手臂,随即被踢中小腿,黑暗中听见一声脆响,仿佛骨头断裂的声音。   来人痛呼一声,一头撞在防盗铁门上,根本由不得来人做出反应,惟希在地上一个滑身已到男人身后,迅速弹身伸双手使一招大缠抓住他肩膀顺势往下一拽一拧,将两只手臂交叉,极力反卷到后背,以自己的手肘在他脊椎猛力一压。   这种痛楚寻常大汉都未必受得了,来人如何能熬得住?“嗷”一嗓子,人半晕厥过去。   惟希对门邻居家听见楼道里的响动,拉开门,隔着防盗门张望,看到平时一副文静模样的女孩子将一个男人死死拍在门上,忍不住惊问:“哎呀这是怎么了?!”   惟希籍着邻居家客厅里透出来的灯光,看清来人的脸。   “是你!”    Chapter 62 桂圆莲子汤   晚上九点多, 街道不大的派出所涌进一群人来。不但有居委会负责搞联防的大叔阿姨,看热闹不嫌事多的路人, 报警人的大批亲友,竟然还惊动市刑侦队领导。值班的小警察许久未曾见过如此阵仗, 一时有点手忙脚乱。   当惟希看到与唐心一先一后赶来的卫傥, 心下一叹。   她之所以打电话给唐心, 就是不想卫傥出面, 结果唐心转身便通知了他。   “希姐!希姐!你没事吧?”唐心风一样冲过来,抱住惟希一阵乱摸。   卫傥走到女朋友身边,其实也很想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一遍, 看她是否受伤, 不过见她镇定如常, 除开裤子显得略脏, 整个人和与他道别时并没有太大差别,一颗心稍稍安定,只伸手搂住惟希肩膀, 问, “不要紧罢?”   惟希对两人微笑,“你们该担心不长眼试图偷袭我的人。”   “希姐威武!”   “没打死他吧?”卫傥失笑。   小警察在一旁听得冷汗涔涔, 嫌疑人被揍得这么惨, 原来是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苦主下的手么?   隔不久, 邵明明与蒲良森也一同来到派出所, 邵明明上前对惟希歉然地说, “让你受惊了。”   “我毫发无伤, 倒是让你们担心了。”惟希按一按邵明明的手臂,“还让你们特地为我跑一趟。”   邵明明有些自责,“要不是我把你介绍给阿文……”   惟希摆摆手,“我的工作本就存在一定危险,不是曹理光,也可能是张理光、王理光,你别放在心上。”   “到时候让他把牢底坐穿就是了。”蒲良森安慰未婚妻,随后与卫傥交换一个两人心照不宣的眼神。   陆骥走进街道派出所时,只见一群大爷大妈围着派出所值班干警,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当时的情形,场面有点混乱。值班干警满头是汗地试图让群情激奋的联防爷叔阿姨们镇定下来一个一个说,但是他的努力显然徒劳无功。   另一边惟希仿佛是暗夜里的一束光,朗然镇定地站在一边与人交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陆骥忍住走向惟希的冲动,来到值班民警身边,接过他手中的笔录本,示意他去打开接待室,转而对热情的居委联防队大爷大妈们微笑,“请大家到接待室,坐下来一个一个说。大家放心,不会漏掉任何一个人。”   等小民警将爷叔阿姨们领往接待室,这才透过门上的小窗向审讯室内看了一眼,并询问另一位守在门外的民警,“嫌疑人什么情况?”   “嫌犯被送来时暂时失去意识,在现场收缴匕首一把,已固定证据,拍照存证。”民警将接到报警后出警的情况大致讲述一遍,“嫌疑人守在受害人家楼道内,趁黑持匕首意图伤害受害人,结果受害人奋起反抗,将他打晕。邻居看见后报警。我们赶到时,社区居委联防队已将嫌疑人捆绑控制。”   陆骥点点头,以惟希的身手,一般人很难偷袭得手。   “审过了没有?”   “暂时还没有,他被押至派出所后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问什么都不回答。”   “开门,先录口供,然后送他去医院检查。”   “是。”   值班干警打开审讯室的门,与陆骥一起进入室内,随后关上门。   曹理明被手铐铐在固定在地面上的椅子里,半趴在横在两个扶手之间的小桌上,神志昏沉,小腿一阵阵传来的疼痛令他不时发出呻吟,肾上腺素消退,恐惧席卷而来。   警察敲击桌面的声音传到耳内如轰然巨响,曹理明勉力抬起头看向铁栅栏外。   “犯罪嫌疑人,姓名!”   曹理明咬紧牙关不予配合。   陆骥轻笑一声,“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记得你好像最近是本城风云人物,想找你家亲属的联系方式应该不难,请你亲朋好友前来认人,也是一样的。”   说着往后一挪椅子,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响声。   尖锐的声音激得曹理明浑身一颤,强忍痛楚,“……不要,我说。”   曹理明断断续续根据问讯,交代自己的姓名、出生年月日、户籍所在地、现住地、籍贯、民族、职业、文化程度、家庭情况等。   随后连哭带诉,说起大嫂下药害妻子早产失去子宫,大哥明知是大嫂所为,却闷声不吭,事发只想替大嫂顶罪,他和妻子感情破裂,妻子将他赶出家门,一意孤行要与他离婚。母亲当天回去就气得病倒,却还是强撑病体,连夜从复式公寓搬回原先住的小房子。大哥每天闷闷不乐,只管把全部积蓄都拿出来,想请一个最好的律师,妄图为大嫂脱罪。   岳父虽然在这件事上并没有责怪过他,然而岳母却以离婚相要挟,在被分走一半身家与女婿之间稍作权衡,岳父利落选择罢免他的职务,将他辞退。他有家不能回,有子不能见,往日奉承他、巴结他的同学和朋友全都避他如瘟神,一切悉数是由这个女人一手造成!   陆骥听得连连冷笑,“真有本事,自己行差踏错,兄嫂心狠手辣,你倒怪在不相干的人头上。”   曹理明头晕目眩,听见这一声冷笑,心中气苦,“我本来想至少还可以去美国,与前女友和她腹中的孩子团聚,结果黄文娟把我的护照、签证、身份证全都扣下,转移我账户内的所有资金……她们要把我赶尽杀绝啊!我实在气不过,可是黄文娟出入身边都有司机和保镖,我一时冲动,暗中跟踪姓徐的,偷偷躲在她家楼道里,想吓唬吓唬她……”   陆骥看一眼放在审讯桌上物证袋里明晃晃寒光闪闪带有血槽的匕首,“你的一时冲动,准备得倒很充分。”   “我确实是一时头脑发热,并没有真的想伤害她!”曹理明嘶声为自己辩护,“她不是没有受伤嘛!我才是受害人啊!”   负责审讯的民警实在听不下去,“贼喊捉贼,你倒成受害者了!”   陆骥懒得再听曹理明歪曲事实,拍一拍干警肩膀,“我去叫其他人进来,你们按流程办理吧。审完让他签字按手印,省得到时候翻供说我们刑讯逼供。”   说罢走出审讯室,招另一位干警去审讯室。   外头惟希已经录完口供,看见陆骥,不由得微笑,“最近好像总在报案录口供,大约能得年度见义勇为奖。”   陆骥看她还能开玩笑,放下一颗吊着的心,遂将曹理明供述袭击惟希的前因后果向众人说了一遍。   “放心,必不教歹徒逃脱法律制裁。”   惟希点点头,曹理明自有法律会做出惩罚,她并没有将这一场暗夜袭击太当一回事。   奈何无论是唐心邵明明,还是卫傥蒲良森,众人都不赞成她回家过夜。连陆骥都表示,最好去亲朋家暂住几天。   惟希望向唐心,唐心挤眉弄眼,“哎呀,希姐,我家正在装修,抱歉!”   说罢挂着一脸贼笑,先行离开派出所。   蒲良森牵着未婚妻的手,两人齐齐朝卫傥一笑,“此间事了,我们先回去,明天请你们吃饭压惊。”   陆骥心中苦涩,对卫傥微微颌首,“请好好照顾惟希。”   卫傥点头,将自己的灰色大衣披在惟希肩上,一手拎着她的背包,一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与陆骥告别,牵着做乖乖小白兔状的女朋友走出派出所大门,开车返回自己家中。   惟希等到坐进车里,后怕与倦意才慢慢涌了上来。   “幸好还没接阿娘过来住,否则万一吓到她老人家。”她有些许庆幸。   卫傥带惟希返回住所,将她按坐在飘窗上,下厨煮一碗有压惊安神效用的桂圆莲子糖水给她喝。   惟希以额头抵着冰凉玻璃窗,脑海中慢动作似地回放遇袭那短暂的瞬间,黑暗中压抑的沉重呼吸,身后利器刺来的破空之声,抡动背包带动空气产生的风声,后背衣服与防盗铁门之间摩擦的阻力,楼道地面冷硬的触感,皮肉与铁门碰撞声和骨头碎裂的闷响……一切都那么清晰。   一碗温热的糖水递到惟希跟前,“先趁热喝糖水。”   惟希乖乖接过白瓷青花描边小汤碗,一仰头就温凉不展的糖水喝个精光,两颗莲子桂圆在齿颊间用力咀嚼。   卫傥接过空碗放在一边,拥抱惟希,头挨着她的头,陪她一起坐在飘窗上。   “……师傅去世的时候,我第一次真切意识到,我所接受过的训练,与真正直面生死的较量,对心理是两种完全不同程度的冲击。在那样的环境下,永远都不知道死亡离自己究竟近到何种程度。”他轻轻的,一下又一下抚摸女朋友乌黑发顶,“你今天处理得很好,冷静沉着。”   曾经反复练习的招式已经融入骨血,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下意识做出正确决定。   “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陪你加练半小时擒拿。”卫傥吻一吻惟希头顶,不容置疑地说。   “??”惟希愣在当场。   画风转变太快,她有点看不懂。   难道不应该抱着她好好安抚,花式哄女朋友开心么?    Chapter 63 可可热牛奶   夜深人静, 惟希已沉沉睡去,卫傥仍了无睡意。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些微光线, 他侧身深深凝视惟希的睡颜。   他伸出手, 想拨开散落在惟希脸颊上的发丝,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微微颤抖, 最终还是缓缓收回手。   窗外一片乌云飘过,遮住仅有的微光。   卫傥起身,替惟希将被角掖好, 这才走出卧室, 进入隔音良好的书房,致电老友蒲良森。   富商黄忍之的赘婿, 其嫂用药致其妻早产几乎丧命, 在本城掀起轩然大波, 一时所有媒体, 各种版面, 都充斥着相关新闻。有讨论麻雀飞上枝头也未必成得了凤凰,门当户对的必要性的;亦有八卦已然成为豪门婿, 却还贪心不足, 在国外养情妇的;更有专家从周汶下药动机, 到曹理光试图为妻子顶罪的心理,逐一进行分析的。   一切都如同一场热闹的荒诞剧。   随着时间流逝,甚嚣尘上的事件也终将平息, 被更劲爆的新闻取代。   卫傥原以为后续的纷扰, 已与惟希无关, 但今晚失去理智的曹理明的疯狂行为,令他意识到,事情远远未曾结束。   彼端蒲良森几乎立刻接听电话。   “你女朋友没事罢?”蒲良森关心。   “情绪还算稳定,已经睡了。”卫傥无意多讨论惟希的状态,“要麻烦你关照一下曹先生全家了。”   “不用你说,我也不会教姓曹的日子好过。”蒲良森语气里带着一丝少有的凉冷,“明明不断自责,说是她的莽撞决定,令惟希陷入危险。我劝了一路,回家不得不给她服用一粒安眠药,才能帮助她入睡。”   两个男人在电话两端各自静默片刻,卫傥轻叹,“恨不得代她承受。”   蒲良森压下一声轻笑,“姓曹的大嫂心狠手辣,他也不遑多让,这两个人怎么没凑成一对?也免得祸害旁人。”   卫傥只要一想到惟希差一点就可能受到伤害,便肝胆欲裂。   “这一家人,看起来老实巴交,实则一个比一个可恨。”   周汶毒害弟媳事实清晰,证据确凿,加之她当场承认更换药物的录音,已被警方拘留,并提请批准逮捕。其供词、证据等材料亦已同时移送审批,现已获准批捕。因其犯罪情节恶劣,被害人方面无意与其达成民事赔偿,故而不得保释,被关押在看守所内,等待审判。   “姓曹的,比照姓周的,尽快进入司法程序罢。”卫傥声音冷凝。   “令女友可见过你这副样子?”蒲良森好奇心骤起。   “你会把你这一面给未婚妻看?”卫傥反问。   那头蒲良森讪笑,“……过年带你女朋友一起回家吃饭,家父家母,令尊令堂,都很期待同她见面。”   “又是你多嘴。”卫傥无奈。   蒲良森嘿嘿笑,赶紧挂断电话。   卫傥盯住电话听筒数秒,轻轻摇头。   惟希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走进浴室,看见洗脸池上方架子上,卫傥替她准备的全新玻璃漱口杯和牙刷,还有一旁置物篮里干净的成套运动内衣,眼光为之柔软。   洗漱完毕,换好衣服走出卧室,恰看见卫傥将早点端上桌。   “醒了?来吃早饭。”他转身去微波炉取出热好的牛奶,用打泡器搅打出绵密细腻的奶泡,隔着筛网撒上一个可可粉笑脸,端给惟希。   “一天好心情,从早餐开始。”   惟希望着用士多炉烘得金黄松脆的面包,煮得恰恰好对切开来的溏心蛋,大颗新鲜草莓和充满可爱童趣的笑脸牛奶,微笑,朝他招手。   “嗯?”卫傥趋近女友。   惟希伸手勾住他脖颈,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早安,男朋友。”   卫傥摸一摸自己嘴角,眼里闪过微笑,“早安,女朋友。”   吃早餐时,卫傥告诉惟希,“老白早晨来过电话,你还在睡,我替你接了。他让你这两天不用进公司,在家好好休息。”   惟希点点头,“嗯,我正好回去整理一下。”   卫傥轻笑,“忘记告诉你,警方说你家为案发现场,暂时还是不要回去比较好。”   惟希喝一口牛奶以掩饰自己脸上想笑不能笑的表情,“总要让我去取几件替换衣物吧?”   “稍后商场开门,我陪你去买。”卫傥假装没看到女朋友忍得很辛苦的笑意。   “让你担心了。”惟希放下牛奶杯。   “以后不会再令这种事发生。”卫傥倾身吻女朋友额角,吻完笑着伸手抹去上头的奶泡,“总在报纸新闻社会版、法制版看见女朋友的英勇事迹,让我这个男朋友情何以堪?”   “发一枚奖章给我?”惟希笑问。   虽然表面看起来一切如常,惟希还是担心父亲和祖母从新闻中知道此事后为她担心,因而乖乖打电话给父亲和祖母报平安,又将头晚惊险的一幕尽量云淡风轻地向二老做了汇报。   饶是如此,祖母还是在那头连连咒骂曹理明黑心肝,自己做错事不思悔改,还要怪罪在别人头上。   徐爱国也不能理解,“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珮珮那么能干会持家,正树不晓得珍惜,好好的一对模范夫妻,因为珮珮不肯生二胎,他就能不顾夫妻情分,在公司和小姑娘勾三搭四……”   “这样说来,珮珮还算幸运,她老公至少没想着要她的命。”祖母叹气,“囡囡你找男朋友要擦亮眼睛,人品一定要好。阿娘想想新闻报道里那些女孩子嫁错人吃的苦头,倒宁可你单身算了。”   惟希笑起来,“等有空就带他来看您,您帮我把把关。”   在一旁洗碗兼偷听惟希讲电话的卫傥几乎打跌。   他要留给老祖母一个好印象才行啊!   将厨房清理干净,卫傥洗手换衣服,见惟希穿着他的衬衫与运动裤,裤脚挽起,露出一截纤细脚踝,套一双运动船袜,正略略苦恼地望着昨夜换下来的脏外裤,“没法穿了。”   楼道地面不算干净,她背靠防盗门滑坐地面,门上的网状格栅将衣服与外裤统统划得勾了丝,她还在地面上连滑带滚……昨晚就那么去派出所录口供,也不觉得如何,这时候才发现当时的情形有多狼狈。   卫傥找一件收腰款大衣替惟希披上,“先去买衣服。”   两人在一早顾客寥寥的商场里并没逗留多久,惟希买东西目标明确,绝不挑三拣四,直奔惯常穿的品牌,同款式衬衫裤子不同色号各买一件,又转去运动品牌旗舰店,购买运动内衣若干套,便已将购物清单上的所有物品买齐。   卫傥并没有在女朋友自掏腰包时抢着为她买单,只在走出运动品旗舰店后,笑问惟希,“我空手去见祖母,不太礼貌,你帮我参详参详,送什么给她老人家做见面礼比较好?”   惟希侧头想一想,“阿娘最希望我开心快乐幸福,你真心待我,其实就是最好的礼物。”   “是这样没错,但也要给我聊表心意的机会嘛。”卫傥向惟希眨眼睛。   惟希笑起来,“她老人家最爱搓麻将,我要接她回浦江过年,她一直嫌回来没麻将搭子搓麻将。到时候我们凑一桌麻将,陪她消磨消磨时间,她会非常高兴。”   卫傥摸摸惟希头顶,“找到一个如此替我省钱的女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惟希哈哈笑,“我只是还没想到应该怎么花男朋友的钱而已。”   卫傥将惟希送回自己公寓,转而进公司开会。   老板女朋友遇袭的消息已在公司内部不胫而走,每个人见他进门,都一副满腹八卦却又极力克制的样子。   卫傥摆手,“有什么想问的……”   众人纷纷举手。   “会后再说。”卫傥淡定坐进靠椅内。   一干人等齐叹老板狡猾,随后迅速进入到工作状态,跟进名表展安保情况,总结上月所有合同内安保业务得失,最新安保签约意向等等。   “有位罗斯辰罗先生,几次打电话希望能约你吃饭,说是向您赔罪。”秘书在公事处理完毕后,汇报私人事务。   罗?卫傥稍加思索,想起夏朝芳被关在夜店塔利亚的洗手间一事,当时现场有嚣张的小年轻姓罗。此事因非由他所起,他事后便没有继续关注此人。   “不用管他,下一项。”   “某港交所上市公司独董致电,希望能与你共进午餐。”秘书约略知道一些老板冲冠一怒为故人之女的事情,深深向这位独董致以最诚挚的哀悼。   老板卫傥待人一向客气,然而一但被惹怒,虽不至伏尸千里,流血漂橹,其雷霆手段,也很够对方好瞧。   “若对方再打电话来,直接告诉他,共进午餐就不必了,请他好好管教夫人与公子,不要动辄乱吠。”   秘书感觉老板今日气场全开,大概与女朋友遇袭有关,内心提醒自己,以后一定不能得罪未来老板娘。   卫傥则思忖良久,问跟随他足有七年之久的秘书,“如果我不经同意,为某人配一名保镖,她会否觉得被冒犯?”   秘书心肝一颤。   老板这患得患失的样子,完全是陷入爱河无法自拔的男人啊!   他小心翼翼地回复,“看你的……出发点?” Chapter 64 爱心养颜汤   坐在巨大遮阳伞下的穆阳岚, 对正在拍摄怀抱小狗,抚摸狗头镜头的徐惟希产生极大兴趣。   他原本以为徐惟希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品牌代表,谁料一觉睡醒, 发现她不但有开千万名车的男友, 竟然还武力值爆棚,能将成年男性揍到昏迷入院。   浦江晚报小宜在现场栏目配发被她打到头破血流由医护人员抬上救护车的照片,并标以“婚外情暴露妻子欲离婚, 男子伺机报复妻子好友不成,反被机警女郎生擒”的醒目标题。   “岚哥, 你还记不记得前段时间网上爆红的‘都市俏女郎英姿飒爽, 地铁早高峰徒手擒贼’视频?”助理小心翼翼地问他。   穆阳岚想一想,“有点印象。”   他仿佛还曾转发点赞。   “……啊!是同一个人?!”经由助理提醒,穆阳岚恍然大悟。他说怎么看起来如此眼熟!   “传说她极有来头, 岚哥你再见到她可千万不要得罪她啊!”助理提醒他。他们岚哥脾气驴起来,真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未必能拉得住。   穆阳岚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结果此时他的拍摄已经结束,却还不肯离去, 表示要多向前辈们学习。助理在一旁急得搓手,“岚哥,容姐和你还有饭局。”   “饭局?饭局可以再约。你不是让我给甲方代表留一个好印象?”   “我只是要你别得罪她啊, 岚哥……”助理快哭了,容姐是金主!金主好伐!   穆阳岚直接无视助理欲哭无泪的表情。   当惟希从马路上抱起吓得不知所措的小狗, 温柔地抚摩小狗颈项, 随后抬眼直视镜头, 以干净温朗能安抚人心的声音说:人生旅途,有我相伴,导演大喊一声“卡!过!”   现场工作人员纷纷鼓掌。惟希不是职业演员,导演听说品牌方要求自己公司形象大使也参与到广告的拍摄当中时,内心不是不抗拒的。没想到这位徐小姐十分配合拍摄,不叫苦叫累,虽然简单的镜头也拍了好多遍,但她都能听从指导,尽量调整状态,以期达到要求。这一点尤为难能可贵。   惟希向在场工作人员鞠躬致谢,感谢他们迁就她这个门外汉一遍遍重拍。   这一系列三组广告,她尚有两组镜头要拍,还需全组工作人员多多指教。   穆阳岚等到惟希拍摄结束,忙捧着手中能量饮料跑到她跟前,谄笑,“惟希姐,你辛苦了!来,补水养颜!”   唐心从旁一把劫走他递过来的罐装饮料,顺手将自己手中的保温壶塞给惟希,“喏,卫大哥亲手熬的爱心养颜汤。”   惟希笑睇一眼唐心老母鸡护小鸡的模样,接过小小保温壶,并朝穆阳岚点点头。   穆阳岚也不着恼,只管露一个灿烂笑脸,跟在惟希身旁,“惟希姐,你的身手真是了得,能不能教教我?我下部戏正要演杀手。”   惟希有些意外地看看他。   穆阳岚在圈内风评不佳,传闻他仗着富婆宠爱,迟到早退罢拍,令得剧组敢怒不敢言。甚至惹恼某著名导演,扬言再也不同他合作,有他没他。   惟希与这个眉目精致漂亮的男孩子接触不多,但八卦已听了一箩筐。不想他今天态度陡然一变,倒让她不好直接冷言拒绝,“恐怕我没能力与时间系统地教你,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推荐本城最好的搏击教练给你。”   穆阳岚笑一笑,“好啊好啊!那惟希姐你留个电话给我吧,万一我有事想请教你。”   唐心在一边窃笑,朝惟希做口型:套路,这都是套路。   惟希瞪她一眼,随后将办公室电话抄与穆阳岚。   “那我就不打扰惟希姐了,您忙。”   漂亮男孩笑呵呵将电话号码揣在口袋里,吹着口哨向她道别,走向已经等得望穿秋水的助理。   唐心顶一顶惟希肩膀,“当心卫大哥吃醋。”   卫傥没工夫吃无关人等的闲醋,他有重要的事征求女朋友意见。   “给你配一个保镖,如何?”   惟希一口香脆的油条虾差点哽在喉咙口,“保镖?用不到罢?”   卫傥一哂,“大概是我保护欲过剩。”   惟希放下手中筷子,握住他的手。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一个男人,毫无保留地爱她、想要保护她的一颗心更珍贵?   “我能保护自己。”她的拇指轻轻抚过他手腕内侧,“再说,有你每天加训三十分钟,寻常人想放倒我,只怕不易。”   真的。   短短两天的训练,惟希见到一个她全然陌生的卫傥,似一头迅捷冷酷的孤狼。与他平时朗然优雅的态度截然不同,如同开启地狱模式,恨不能倾其所有,将一身功夫悉数传授给她,务必令她在最短时间克敌制胜。   卫傥执起惟希的手,轻轻摩挲那晚在黑暗中蹭破一点点皮的掌心,“我只是……害怕。”   害怕他来不及保护她,害怕她受到一丁点伤害。   惟希微笑,“你看我不是活蹦乱跳么?按照你现在训练我的强度看,将来搞不好是我家暴你哦!”   卫傥失笑,“任你欺负。”   惟希接祖母与她小住几天的计划搁浅,改为她带卫傥前往老房子探望老人家。   卫傥将汽车停在小小院落前的空地上,下车为惟希开门。   惟希好奇他从后座上取下来的方正藤编篮子里到底装着什么,卫傥朝女朋友挑眉,“猜猜看,猜中有奖。”   惟希看一眼二尺见方,编织得紧密细致,外表光滑油亮的藤篮,里头没有响动,想必不是活物。他拎得十分轻松随意,应该也非贵重易碎物品。   “一篮钞票?”惟希笑噱。   “虽不中,亦不远矣。”卫傥吻女朋友额角,“猜不中也有奖。”   徐爱国听见屋外有倒车雷达提示音,推门出来,一眼看见女儿与卫傥挨在一起,不由得轻咳一声。他虽然不是老古板,然而亲眼看见养了二十五年的乖女儿靠在别人怀里,内心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卫傥牵起惟希的手,“伯父好。”   “爸爸,阿娘呢?”惟希看见已经长大不少的田园犬花花在院子里蹦来蹦去,却不见祖母身影。   “阿娘知道你今天要来,特地下厨准备几个你爱吃的小菜。”徐爱国推开院门,用一只脚挡住想往外冲的花花,迎女儿与卫傥入内。   花花没见过卫傥,十分警觉地撤后一点距离,“汪汪”直叫,又颇觉疑惑地朝空气中猛嗅,仿佛在寻找同伴。   “和来福一样是机灵鬼。”惟希笑起来,上前挽住父亲手臂,“我们先去看阿娘。”   祖母正忙着切香菇,灶上烧着一锅热水,咕嘟嘟气泡翻涌;灶膛内柴火烧得正旺,哔啵作响;灶间里弥漫着一股蒸腾热意,满是人间烟火气。   惟希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祖母微微佝偻后背,提着厚重的菜刀一下又一下切在圆木砧板上,咄咄咄节奏明快。   听见孙女唤她,老人家回过头,朝惟希挥挥手,“囡囡带男朋友回来啦!快去屋里坐一歇歇,此地烟气重。”   “我想多陪陪阿娘。”惟希走到祖母身边。   老太太笑声朗朗,“去去去,厨房里不用你们陪。”   惟希只得抱一抱老祖母肩膀,乖乖退出她老人家的厨房。   祖母一直忙到中午,期间惟希两度试图带卫傥进去为她打下手,都被老太太以地方小,装不下三个人为由赶开。   “连表现的机会都不给我。”惟希嘟囔。   “能郁闷过我这个头一次上门却毫无用武之地的人?”卫傥与惟希在客堂间里,细细研究其中一面墙上挂着的相框与各色奖状,上面是惟希从小到大各个时期的照片与获得的各种奖项,由三好学生到最佳员工,昭示着她成长的轨迹和家人对她取得的成就的自豪。   卫傥停在一张小小黑白照片前,照片里的小女孩儿生着一张的圆脸,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小小的鼻尖,抿着嘴,梳着两条小辫子,表情有些严肃,但还是可爱得要命。   惟希凑到卫傥身边,下巴压在他肩膀上,与他一同凝视照片中的女童,轻笑着回忆,“八岁生日时恰好换牙,两颗门牙还未长出,每每张嘴便出现一个黑洞,有大孩子嘲笑我狗窦大开,令我伤心好久,拍照时摄影师如何引我也不愿意展颜一笑。”   “希望认识八岁的你,告诉你,无论你是什么模样,在我心目中都可爱无匹。”卫傥反手摸一摸女朋友后脑。   “我那时死犟,不大爱说话,也没什么朋友,闲来无事就是埋头读书……”惟希感慨万千。   彼时王女士已经生下惟宗,全副身心扑在他身上,父亲与王女士之间闹得相当不愉快,各种闲言碎语不绝于耳,连带她在学校里也时常受同学孤立与欺负。   孩童们的恶意直截了当毫不修饰,她的小学生活绝谈不上快乐。   卫傥叹息,回首用脸颊蹭一蹭惟希额头,“没关系,我爱你。”   “我爱你”三个字,仿佛咒语,惟希闻言,轻轻眨眼,一点点泪盈于睫。她缓缓伸出手,紧紧抱住卫傥劲实的腰腹,含泪微笑,“我也爱你……”   徐爱国自厨房出来,刚想招呼女儿与卫傥洗手吃饭,看见两人相拥站在照片墙前,又悄悄退出客堂间。   与年轻恋人之间美好的时刻相比,吃饭什么的,可以等一等,再等一等。 Chapter 65 鲜笋丁烧卖   午餐气氛轻松融洽, 卫傥是一个好听众,哪怕祖母将惟希被老母鸡追得满院子跑,最后不得不躲在她围裙下头才逃过老母鸡追啄的童年往事来回讲了三遍, 他都满含兴味地认真聆听,不时接一句话茬引得老人谈兴高涨。   惟希半无奈半好笑地任她老人家拿她儿时为数不多的几件趣事如数家珍般说给卫傥听,偶尔纠正祖母。   “我才没有一边逃一边喊救命!”   “我哪有把隔壁赵宝弟打得抱头鼠窜?他比我大好几岁呢!”   卫傥望着女朋友带着一点点撒娇的口吻否认的样子,微笑。   当祖母将一笼亲手做的笋丁烧卖端出来,放在八仙桌中间, 揭开笼屉盖子的瞬间, 香气扑鼻, 教人垂涎不已。   老人家取过桌上公筷, 夹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皮子薄透呈半透明状的烧卖到卫傥跟前的碗里,“小卫尝尝看,我自己做的笋丁烧卖。囡囡小时候顶喜欢吃我做的点心, 幼儿园回来必定要吃一碗炒麦粉,再搭一只塌饼。笋丁烧卖她也爱吃,不过鲜笋上市时间有限,所以一年里没几个月可以吃到。”   卫傥谢过祖母,趁热腾腾刚出锅,一只烧卖落肚。   “糯米香, 肉丁嫩,香菇滑,笋丁脆, 好吃!”卫傥笑着请教祖母,“您能教教我,怎样做出这么好吃的烧卖么?”   老人家摆摆手,“做起来老麻烦的,你们喜欢,就常常回家来,我做给你们吃!”   “那您太辛苦了。我学会以后,可以做给您、伯父还有惟希吃。”   老人家闻言笑眯眯连连点头,“好!好!”   见母亲细细向卫傥传授如何泡糯米、发香菇,又选怎样的笋,取哪一段口感最脆嫩,徐爱国暗暗颔首。有耐心陪老人家说话,愿意下厨,一心对女儿好,又肯拉拔儿子惟宗,卫傥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年轻人。   吃过午饭,惟希与卫傥抢着将饭桌收拾了,两人在厨房里分工协作把碗筷洗干净,一一放进老黄花梨木碗橱内。   饭后休息片刻,卫傥终于有机会将自己带来的藤篮中的礼物送给祖母。   他自藤篮中取出一个硬皮小箱子,双手捧到祖母跟前,“这是我的一片小小心意,请您笑纳。”   徐爱国替母亲接过小皮箱,入手微微一沉,“小卫你太客气,来吃饭还送什么礼物啊。”   “第一次上门,也不知道阿娘喜欢什么,只是一份小礼物。”   “阿娘打开看看。”惟希好奇。小皮箱说大并不大,不到二尺见方,可看父亲刚才接过去的样子,好像不轻。   老人家从善如流,“咔嗒”一下摁开皮箱上的两个按扣,轻轻打开箱子,露出里头一套玉石麻将来。   惟希吹一声响亮口哨,“哇!”   徐爱国忍不住瞪女儿一眼。怎么可以在男朋友面前吹口哨?!   祖母伸手轻轻抚摸沁凉的玉石麻将牌,她虽然没见过多大世面,但也能看得出这一副统统由温润玉石制成的麻将,想必价格不菲。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老太太恋恋地最后摸一把手感凉滑的麻将,合上箱子,推还给卫傥。   “不过是一副闲置在家里的古董麻将,您要不收下,它也就是继续锁在柜子里不见天日。”卫傥一边承受女朋友轻掐他手臂内侧带来的一阵阵酥麻,一边对祖母笑道,“我几个平日要好的朋友,也没几个会搓麻将的,放在我这里实在暴殄天物。”   惟希一手支颐,笑吟吟的,“黄金有价玉无价,这要是一皮匣子金条,阿娘就开开心心地收下好了。”   祖母嗔怪,“勿要瞎讲八讲!”   又对卫傥摆摆手,“我此地也凑不足一桌麻将的。”   “您要是不嫌弃我牌艺不精,我和惟希陪您搓两局。”卫傥提议。   祖母眼睛一亮,“你会搓?那太好了!来来来,台子摆起来!”   惟希哈哈笑,朝卫傥霎眼睛,“别看阿娘上了年纪,记性不要太好!记牌算牌本事一流,你可不要轻敌哦!”   祖母拍一下她手背,“侬各小囡,哪能好把阿娘看家本事告诉他啦?”   卫傥当天两小时牌局,小输两百元,惟希小输一百元,最大赢家是老祖母。   老人家眉花眼笑,两人临走时不住对卫傥说,“小卫常来白相啊!”   “好的,一定常来。”   惟希上车后才想起那副古董玉石麻将牌还零零散散地摊在客堂间的麻将桌上,不由得笑望全神贯注开车的卫傥一眼,“你故意输给阿娘的罢?”   卫傥微微侧过脸,眉间带着一点点神秘颜色,对她说,“不要拆穿我嘛。”   惟希心间一片柔软,趁红灯间隙,倾身在他脸颊一吻,“难为你要输得如此不着痕迹。”   “家父别无他好,唯独醉心书法,家母至爱玉石翡翠,一直嚷着要把收藏都传给媳妇,相比起祖母她老人家来,家父家母的喜好更难讨好。”卫傥看一眼笑靥如花的惟希,思及蒲三提及父母希望他回京过年,温声对惟希说。   “啊……”惟希轻叹,“我是否要突击练习书法及玉石鉴赏才好?”   卫傥揉一揉惟希柔顺发丝,“你只要做自己就好,不必担心见面礼,家父家母……只要我愿意带女朋友回家,他们便很高兴了。”   “好。”惟希微笑。   在一片冷雨之中,浦江迎来一年一度热闹的圣诞季。所有大型商场都高挂圣诞装饰与打折促销广告牌,圣诞老人装扮的促销员站在商场门口与大小路口,分发气球或者棒棒糖,招徕生意。   年轻人相约参加各种圣诞夜派对,影院餐厅上座率爆棚,整座城市弥漫着一股欢乐甜蜜气息。   连师傅老白都不能免俗,带着夫人和中二少年白琨利用三天短暂时间前往南方岛国度假,唐心则成功约到方可翰,两人相偕往瑞士滑雪去了。   卫傥公司里有圣诞派对,他作为公司最高领导免不了要到场参加活动。卫傥曾征求惟希意见,是否愿意同他一起出席公司圣诞派对,惟希考虑再三,婉拒了他的邀请。   卫傥知道惟希的顾虑,因而笑着亲吻她脸颊,“等我给你带礼物回来。”   惟希趁没有地狱模式加练的空隙,在公司整理近期的调查资料,并分类归档。   这纷繁热闹的夜晚,她独自在办公室里,却并不觉得寂寞。   夜雨打在办公室的玻璃幕墙上,叮叮咚咚,像一首杂乱无章的小夜曲,轻快而缠.绵。惟希内心安宁静和,手边工作进度不疾不徐。   倏忽一阵铃声打破办公室内的静谧。   惟希看一眼电话基座上的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本城手机号码。她没有接听,那号码便任由铃声响彻静夜。   惟希见对方不肯放弃,放下手上卷宗,接起电话。   “惟希姐!救救我!!”那头是一管年轻人惊恐到颤抖的声音。   “穆……阳岚?”刑.警的本能深入惟希骨髓,立刻分辨出这个声音主人的身份。   “是我……”电话那头穆阳岚似哭了出来,“惟希姐,请你救救我!”   惟希纳罕,“有什么话,慢慢说,不要急。”   “我……我杀了人……”穆阳岚的啜泣声断断续续传来。   惟希一惊,旋即按下电话录音键,“你说清楚,你做了什么?”   “我杀了……人。”电话彼端,小伙子牙关格格发抖。   惟希推开手边卷宗,“你人在哪里?”   穆阳岚报出地址,是浦江一处滨江高档别墅区,可夜览浦江风景,遥望金融区摩天建筑群,绝不是一般人能住得起的。   “你待在原地,在我到之前,不要动现场任何东西。”惟希交代惊慌失措的明星,“听懂没有?!”   “好的,我听懂了!”   惟希挂断电话,即刻放下手头卷宗,下楼取车前往穆阳岚所说的别墅。   雨越下越大,马路两旁的街灯在雨幕中幻化成一圈圈光晕,世界如同沉浸在水中,虚幻迷离。   惟希尽可能快地赶到别墅区门前,大门前的门禁系统将她拦在高高的大门外,她不得打电话给在别墅中的穆阳岚。   “等我给你开门。”年轻男孩子的声音里染上深深的疲惫,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不消片刻,铁门接受指令,缓缓自内而外左右打开。惟希驱车进入别墅区,借着车道两旁的灯光,注意到整个小区全都处于安保摄像监控范围之内。   别墅区内不少人家灯光全无,想来不是全家出门度假,便是本就无人居住。也有建筑内灯火通明,宽敞的落地长窗映出室内觥筹交错的光影。   惟希开车在别墅区内开了一会儿,才找到穆阳岚电话里说的地址。   整幢别墅的灯悉数亮着,透过门廊上的雕花玻璃,只能隐约看见里面圣诞树上闪烁的霓虹灯光。   惟希走上门廊,按响门铃,里头几乎立刻有人低声问:   “是谁?”   “徐惟希”。惟希自报山门。   几秒钟后,安着雕花玻璃的铁门缓缓打开,露出穆阳岚未曾化妆的苍白的脸。   惟希走进门内,看见一株巨大得几乎要顶到客厅天花板的圣诞树,缠绕着闪烁的霓虹灯,下面堆满各色包装纸包裹的礼物。宽敞的客厅亮着电子壁炉,真皮沙发组前色彩艳丽的摩洛哥羊毛地毯上,仰面朝天躺着一个身穿真丝睡衣的中年女子,看不出是否还有气息。   穆阳岚一把拍上铁门,整个人如同溺水者攀住救命的浮木,紧紧拽住惟希手腕,不断地用另一只手抓耙头发,“怎么办?我杀人了!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惟希扬手,“啪”地扇了他一记耳光,歇斯底里的穆阳岚终于安静下来。   “现在,立刻,马上,用你自己的手机报警!”惟希对着呆若木鸡的男明星,镇定如常,“然后,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事情发生经过。”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的感冒大致好了,只是上呼吸道还有点感染,得养几天才会好。   私房菜停了好几天,抱歉,今天做一个【五彩龙利鱼丁】   材料:龙利鱼柳1片,绿灯笼椒、红灯笼椒、黄灯笼椒各1只,胡萝卜1小截,盐,糖,白胡椒粉,生粉,高汤,食用油   步骤:1.龙利鱼洗净切丁,加少许盐、糖、白胡椒粉、生粉抓匀,腌制20分钟,备用;2.彩椒洗净,切丁,胡萝卜洗净去皮,切丁,备用;3.热油锅,倒入腌制好的龙利鱼丁,滑炒至颜色由透明而变白,倒出备用;4.热油锅,倒入胡萝卜丁,煸炒至变色后加入彩椒丁煸炒,加少许盐,一大汤匙高汤,倒入滑炒过的龙利鱼丁,小火炖5分钟,大火收汁盛盘即可。 Chapter 66 绵糯小米粥   穆阳岚的蹿红经历, 简直是一本选秀歌手走红的教科书。   他生在西北一个算不上最贫穷荒凉的小镇,父亲是镇上手艺不错的木匠,母亲在镇子里唯一的小学, 身兼语文数学外语和音乐老师数职。穆父沉默憨厚,除开在干木工活时,身上会透出一股豪放自信,其余时间,他都是一个蹲在地上抽烟袋的典型西北汉子。穆母据说是当年上山下乡返城知青丢在西北的弃婴, 被留在当地成家的知青收养, 二十岁经人介绍, 与穆阳岚的父亲相识并结合。   穆阳岚自出生就与父亲饱经风霜黝黑粗糙的形象不同, 他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皮肤细腻,像挂历上白胖可爱的城里娃娃。他在父母的疼爱中长大, 身上带着一点农村孩子里少有的骄纵任性。   他曾在选秀节目录制的自我介绍说,他拥有镇上第一把电吉他和笔记本电脑,父母希望能把最好的都给他。知道他想参加歌手选秀,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父亲特地乘火车带他到省会的报名点参加海选。   他外形出色,会弹吉他,又拥有一把西北黄土高原汉子才有的浑厚嘹亮嗓音, 当场令海选评委惊艳不已,三票全数通过,将他送往赛区二十强赛直通区。   那之后穆阳岚如同游戏开了外挂一般, 凭借优异亮眼的表现,一路过关斩将,闯入全国五十强。选手之间的竞争近乎残酷,有时候比拼的已经不仅仅是颜值唱功,而是人气财力。   相比其他有雄厚财力支撑能在网络上拉票刷票的选手,穆阳岚显得势单力薄,但他听话,进入一百强电视台提出与选手签约,公司会为他们提供声乐舞蹈形体等各方面的系统培训,将他们纳入偶像培养系统。并不是每个百强参赛选手都愿意接受电视台提供的合同,甚至还有人暗暗告诉穆阳岚,冠军早已内定,他们注定只是别人的陪衬,即使与制作方签订合同,也未必能获得最好的资源,说不定苦熬十年八年,等合同到期,都红不了。   穆阳岚只希望能从镇子里走出来,唱歌,活出一个与父母不同的人生。他毫不犹豫地签下一纸为期十年的合约,成为电视台签约艺人。虽然最终正如别人同他说的那样,冠军花落别家,但他纯粹靠自己出色表现聚集的人气,获得观众票选第三名,以季军身份正式出道。   出道以后,公司确实曾经自邻国请来专业舞蹈教练,教他跳舞,为他进行过一段时间的包装宣传,但力度与对冠军的度身打造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两张趁热推出的专辑也偏小众化,传唱度不高。   穆阳岚不是不苦闷的,这时候富婆忽然如同驾着五彩祥云的英雄般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我和容姐,没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穆阳岚蹲在门口,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惶然小动物,“容姐就像母亲一样爱护我,给我请最好的表演老师、形体教练、英语口语老师,甚至请动著名经纪人亲自出马带我,出资给我和原来的公司打解约官司……”   穆阳岚将下巴埋进双臂中,“外人都觉得容姐和我之间是财.色交易,但是我没有!”   “说今晚发生的事!”惟希冷静地提醒他。   穆阳岚望着躺在地毯上一动不动,毫无声息的容姐,“她说今天是圣诞节,是家人团聚的日子……家人,哼,我算哪门子家人呢?不过容姐叫我来,我没有不来的道理,就像往常一样,到别墅来见她。”   穆阳岚蹲得累了,噗通一下坐在地上,“和以往不同,今天她没让我唱歌或者念剧本台词给她听,反而说了一些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她都说了些什么?”惟希并不关心穆阳岚与富婆之间真真假假的传闻,她只关心这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容姐……说,寒山问世间有人谤我、辱我、轻我、笑我、欺我、贱我,当如何处治乎?拾得便答你且忍他、让他、避他、耐他、由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我哪里爱听这些,就回她一句,我不在乎!”   然而青年眼底的一束火光出卖了他。   “容姐就笑起来,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赞赏的口吻,说我成熟了,懂事了。”穆阳岚嗤笑,“我哪里是成熟懂事?我只是……不想听她说大道理。”   可是,他再想听,也听不到了。   “然后呢?”惟希真想揪起穆阳岚来再给他两记耳光,教他说话不要如此断断续续前言不着后语。   “然后就是长篇大论,告诉我我多有才华,接偶像剧只是权宜之计,希望能在短期内为我开拓演艺市场,积聚人脉与人气,让我不要浮躁,潜心研究演技,她会拜托经纪人为给我接几部有质量的商业大片,虽然没办法演主角,但是男二号戏份也不少,而且更能获得观众的好感,巴拉巴拉……”   惟希忍无可忍,俯身薅住他衣领,朝他脸上反手一抽,“说重点!”   穆阳岚捂住半边脸,愣一愣,在惟希以为他会爆发的时候,却慢慢放下手,站起身来,“容姐最后说,再争取得两座影帝奖杯,她就可以放心了。我一听便急了,质问她,你要抛弃我?!”   年轻人好看的眼里带着愤怒和强自压抑的慌乱,还有一些隐忍的委屈。   容姐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微笑起来,带着一点宠溺,拉过他的手,“傻孩子,我还能照顾你一辈子?你总要离开我去独立面对这个复杂的、难以琢磨的圈子。我都替你规划好了,你只要按照我说的,一步步来,总有一天会登顶演艺圈的最高峰!”   穆阳岚哪里还听得进她的话?只觉得自己要被这个老女人厌弃不顾,气得涨红了脸。反倒是容姐,一派心平气和。   “你不用担心将来,我已安排好一切,我的人寿保险受益人填写的都是你的名字……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这话听在不相干者如惟希耳里,已是相当郑重的承诺,但对穆阳岚而言,却不啻于分手宣言。   “我以为她有了新欢,所以不愿意再管我了……”年轻的男孩子卸去平日里的妆容,苍白的脸,血红的眼,“我一怒之下对她又吼又叫,说我再也不想看到她,她是死是活都和我没关系,接着顺手推了她一把……”   穆阳岚双手成拳,猛捶自己脑袋,“她当时脸色特别难看,我推她她也没还手,整个人就这样直挺挺倒了下去。我说完那些气头上的话,就想离开,可是容姐一直躺在地板上,没有一点要站起来的意思……她总归对我不错,我就想过去把她扶起来,谁知道……”   惟希听到这里,略略松一口气。   他到底没有抛下容姐独自逃走,或者毁.尸.灭.迹。   “你有没有动过现场?”惟希最后向穆阳岚确认。她已经隔着雕花玻璃,看见闪烁不断的红蓝灯光由远而近。   穆阳岚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一发现容姐躺在地上失去呼吸,第一时间就试图通过心肺复苏救回她来,只是他的努力徒劳无功,他这才吓得六神无主,想了半天才决定给在保险公司任职的徐惟希打电话。   惟希轻叹,“警.察马上就要到了,你先做笔录,积极配合警.方调查取证。可有信得过的律师?我会陪你同去直至律师到场。记得,不要撒谎!”   穆阳岚点点头。   惟希示意他开门,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某明星涉及圣诞夜某豪华别墅内某富婆离奇死亡命案的消息,在圣诞节的早晨令得整个媒体炸开了锅,迅速取代富豪前赘婿袭击前妻好友登上浦江新闻热搜。毕竟圣诞夜警.车及救护车先后抵达滨江别墅造成不小动静,想掩盖下来几无可能。   坊间不断猜测某明星某富婆究竟是谁与谁,使得不少被提及的男明星和女富豪纷纷发表声明出来辟谣。连穆阳岚的经纪人都在其社交账号上发表严正声明,请广大群众与媒体不要造谣传谣,并保留法律诉讼权利云云。   惟希站在浴室巨大玻璃镜前一边刷牙,一边从嵌入墙面内的屏幕上浏览从昨夜到现在媒体发布的各色新闻。其中不乏各色大小狗仔在获得线报后在派.出.所门外蹲守拍摄到的照片。   照片统一画质模糊不清,很难辨别出照片中用红箭头标出的人到底是哪一位明星,但狗仔言之凿凿,群众们争先恐后前来围观,并没有人真的在乎事情真相。   连远在圣莫里茨和方可翰滑雪的唐心都在瑞士当地深夜打电话过来,问正在吃早饭的惟希,“希姐!希姐!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惟希朝捧着早餐托盘的卫傥惟笑,随后对电话那头的唐心承认,“是真的。”   唐心在彼端长叹,“这么热闹的一场大戏,我竟然完美错过!”   惟希失笑,舀一勺清甜的小米粥喝,“其实这场年度收官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作者有话要说:  私房菜:五彩鲜蔬包【五彩石榴包】   材料:千张1张(干豆腐皮,豆腐衣、油豆腐泡都行),胡萝卜1截,香菇1朵,笋尖1 颗,芦笋2根,玉米粒少许,盐,生粉,香葱,鲍汁食用油。   步骤:1.千张均匀裁成馄饨皮大小,备用;2.胡萝卜、香菇、笋尖、芦笋洗净,切丁,与玉米粒一起,开水焯30秒,捞出过凉水,沥干水分,待用;3.香葱切除葱白,葱叶在开水中烫5秒,捞出过凉水,待用;4.热油锅,将五彩丁倒入锅中煸炒,加少许盐,调少许水淀粉勾芡,盛出,晾凉待用;5.用千张皮包一汤匙鲜蔬馅儿,用烫过的香葱扎紧;6.开水,鲜蔬包入锅蒸5分钟;7.热锅,鲍汁加少许水稀释至沸腾,淋在蒸好的五彩鲜蔬包上,即可。 Chapter 67 多汁甜凤梨   接过案件管理中心的每日简报, 陆骥在上头看见熟悉的名字,忍不住露出一点点想笑不能笑的表情来。最近前女友出现在派.出.所的次数,有点多啊。   这样想着, 陆骥将简报仔细读了两遍,随后问案件管理中心前来送简报的女警官,“案件现在由谁负责调查?”   女警官回忆一下,“由滨江分局刑.侦支队费队长负责。”   陆骥点点头,费永年侦查技能出色, 由他调查这桩集娱乐伦理八卦等爆炸性热点于一身的案件, 应该能尽快破案, 平息坊间甚嚣尘上的各种传闻。   晚上下班回到自己空荡荡的家中, 陆骥想一想还是致电惟希,“你……没事吧?”   惟希苦笑,“最近如同柯南附体。”   陆骥闻言,也不由得轻笑, 随即清清喉咙,“如有需要,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   彼端惟希向他致谢,“希望没有要劳烦您陆大队长的机会。”   “惟希!”陆骥在她挂断电话前叫住她。   “嗯?”那头她的鼻音似萦绕在耳边。   “年前有校友聚餐,出来和同学们吃顿饭,忆往昔峥嵘岁月。”停一停, 又补充,“大家都携伴出席,你也带男朋友一道来吧。”   惟希笑起来, 并没有立即拒绝他 ,只答复他,“我征求一下男朋友意见。”   惟希挂断电话,迎上男朋友专注的目光,立刻毫不保留地向他汇报。   “陆骥邀请我们参加校友聚会。”   卫傥将手中装有削好后切成均匀小块凤梨的果盘递给惟希,“无条件听从女朋友的指挥。”   惟希伸手捏一捏他脸颊,“女朋友还没考虑好。”   卫傥坐到惟希身边,两人一起挤在飘窗前,“你只要遵循自己的内心就好。”   而他,会陪在她的身旁,始终支持她的决定。   惟希用竹签叉起一块凤梨送到卫傥嘴边,“奖励你。”   两人边吃水果,边说起穆阳岚的案子来。   “从现场勘查结果来看,房间里并没有打斗痕迹,死者身上没有一点外伤。如果穆阳岚的陈述属实,最多是过失致人死亡,加上他属于主动投案自首,量刑不会太重。”   惟希并不同情这个年轻人,像唐心一直挂在嘴边说的,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自己酿下的苦酒,哭着也要喝完。他已是成年人,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背负相应的责任。   “他出事之后直接联系你,而非经纪人,倒不糊涂。”卫傥勾住女朋友脖颈,“我有种需要与工作争夺女朋友的危机感。”   “这凤梨甜嫩多汁不涩口,多吃两块。”惟希赶紧转移有和工作争宠之势的男朋友的注意力。   卫傥失笑,细碎的吻落在惟希鬓角,“海南的朋友新栽种成功的品种,快递了一箱来。喜欢的话,我再买两箱。”   “白兰花?”   “嗯,正是他。”卫傥与执起惟希的手,握紧,按在自己胸.口,“记不记得我提起过当时在非洲搞基建,有位工程队长一直说,将来退休回家,打算自己辟一片菜地,没事养花种菜?”   惟希点点头,感受手心下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就是他,退休后回海南老家,现在开着一个种植园,每年都会寄很多种植园出产的水果来。”   “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一定很幸福。”   卫傥哈哈大笑,“他经常在电话里抱怨如今的生活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惟希听后笑倒在卫傥肩膀上。   岁月一片静好。   周一大老板姚军紧急召开会议,研究补救措施。   新广告还未拍摄完毕在各大平台投放,代言人却先因故牵涉进刑事案件,实在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圣诞节的欢乐气氛顿时烟消云散,高层个个表情严肃,员工人人噤若寒蝉。   唐心滑雪归来,恰逢其会。   “会不会换代言人?”她缩在惟希身后,两人一起站在办公室门内,遥望会议室方向。   惟希耸肩,“这是高层们需要考虑的事,我们做好本职工作即可。”   “也对。”唐心半扒住惟希肩膀,“不晓得富婆泉下有知,见小狼狗成阶下囚,会否心疼?”   惟希轻拍她手背,“滑雪之行可顺利?”   唐心扭捏,“纯滑雪,没有其他进展。”   惟希忍笑,“慢慢来,你们不过才认识二十天。”   会议室方面还未得出结果,穆阳岚的案子却并未如惟希预料一般,而是案情陡然急转直下。   在警方出具容姐死亡证明后,即刻有律师前往取保候审、处于居家活动限制监控中的穆阳岚位于本市的豪宅宣读遗嘱。   遗嘱内容一出,满城哗然。   拥有数十亿身家的容姐,将名下所有财产全部遗赠与穆阳岚,同时还附有伊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鉴定书。除此以外,容姐生前曾购买巨额人寿保险,受益人也是穆阳岚。原本看似简单的意外过失致人死亡案件,转眼之间因巨大的财富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唐心捧着平板电脑,啧啧有声地摇头,“虽然我对他一点好感也无,但也觉得他应该没有如此胆识和头脑。”   惟希轻弹她脑门,“乱说话。”   “哪有乱说?!”唐心捂额,“当红演技最差男明星排行榜里,有他一席之地。演什么都一副苦大仇深表情,脑袋一扬,眉毛一拧,眼睛一瞪,嘴角一歪……”   唐心模仿穆阳岚的经典银幕形象,漂亮的五官扭曲成一团,“喏!”   惟希笑到咳嗽,“做我助理真是埋没了你的表演天赋。”   唐心嘿嘿笑,伸手轻摸惟希后背替她顺气,“我只要跟着希姐就好了,其他的我不稀罕!”   惟希回手掐一掐她充满弹性的脸颊,“乖,去把容姐生平查一查。”   将近午餐时间,会议事传出最新消息,穆阳岚因涉及刑事案件,对盛世人寿保险公司的形象有较大负面影响,公司可以根据附加条款与其解除代言合同。广告拍摄仍照常进行,只是将穆阳岚的镜头全部删去,由惟希独挑大梁。   白成濬不晓得徒弟这算不算一脚跨入演艺圈,但对广告拍摄还是保持乐观态度的。   “好好表现,与其将一年六百万广告合约签给演技全无的明星,我觉得还不如三年六百万用在自己公司员工身上更划算。”   唐心大力点头附和,“肥水不落外人田!”   “到现在都没有人来找我谈担任公司形象大使的薪酬问题,说不定是做白工。”惟希失笑。   在八卦满天、围观无数的热闹中迎来元旦,送走过去的一年。   惟希看着手边关于容姐的调查报告,内心起伏难平。   与坊间充满各色杜撰与臆想的传闻不同,唐心的调查将容止晴波澜起伏的生平铺陈在惟希眼前。   容止晴是六零年生人,已近花甲,然而伊保养得宜,所有能找到的公开资料与照片上,伊都荣光焕发,看起来绝不超过五十岁的样子,永远保持着一种让同龄女性望尘莫及的年轻优雅状态。   与她超乎寻常的年轻外表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她传奇般精彩的一生。   容止晴出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父母自己尚且有上顿没下顿吃不饱肚皮,哪里还养得起孩子?她生下来瘦小孱弱,母亲将脐带一剪,就把她扔在路边等死。   恰好一队下乡行医的赤脚医生经过,其中一人是浦江有名的中医之女,见她实在可怜,便收养了她。据医生后来回忆,当她抱起婴儿的那一刻,浑身发紫的小小婴孩微弱的啼哭声渐渐停歇,阴暗昏沉的天空阳光忽然破云而出,遂为养女起名容止晴。   容止晴由养母带回浦江悉心养育,长成为一个健康活泼的女孩儿。当时时代原因,容止晴读书到初中毕业,没能进一步深造,而是在直接进纺织厂工作与上山下乡之间,选择了到西北农村支援边疆建设。   她只在西北待了短短两年时间,那段十年动荡不安的时代便告结束,之后出现一股知青返城大潮,她也随着这股潮流,在一九七八年返回浦江。养母全心全意地接纳了她,为她参加高考做准备。   不得不说容止晴是极其聪明的,次年便考入电影学院,与现今许多叱咤风云的演艺人士成为同学和校友。她年轻漂亮,又吃苦耐劳,还懂一点中医,很快就获得大部分同学的喜爱。   容止晴毕业后拍过几部担任女二号的电影,在别的同学努力试图通过拍戏大红大紫的时候,她却拿着拍电影所得的片酬,做起了在时人看来很没有保障的生意。   她通过同学关系,从香.港、台.湾乃至欧美,购买流行服饰,在浦江寻找有经验的老师傅驳样打版,交付小服装厂批量生产,投放市面销售,籍此赚得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当市场上开始大量出现驳样生产的日美服装时,容止晴已然拥有自己的服装品牌,并结合她自己的审美眼光,开始设计并生产高端定制女装,同时开发周边产品。   惟希轻叹,即使放到现在,容止晴也绝对是一个深具魄力和前瞻性的女性。而她的感情生活,却远没有她的事业来得顺利。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好有探案天分哦,有些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   容女士,是那个时代很富有代表性的人物,单独拿出来都可以写三十万字。   【番茄肉丁打卤面】   材料:番茄1大个,里脊肉100克,盐,糖,白胡椒粉,耗油,食用油,小阔面100克(面制品摊有售,买不到的话,挂面方便面都行,不讲究)   步骤:1.里脊肉切丁,加少许盐,糖,耗油,白胡椒粉抓匀,腌制15分钟;2.番茄去皮(划十字刀,开水烫10秒),切丁,待用;3.热油锅,煸炒肉丁至变色,取出,锅内续少许油,倒入番茄丁,翻炒,加少许盐、糖,一点水,倒入炒好的肉丁,小火焖3-5分钟,盛盘,待用;4.开水下面,水每沸腾一次,点一次凉水,共点三次,捞出煮好的面条,盛在碗内,浇上番茄肉丁,拌匀,即可。   【番茄肉丁可以是番茄鸡蛋,酸溜溜特别好吃,有蔬菜有蛋白质还有主食,齐活儿~】 Chapter 68 葱烤河鲫鱼   容止晴漂亮, 事业有成,追求她的异性不在少数,有些自身条件相当出色, 她挑挑拣拣,却看中离异育有一子年长她十五岁的大学教授。 小说 大学教授的前妻为此找到学院领导处几次哭诉吵闹,指责教授为财为色抛弃糟糠之妻。事情在当时那个年代,是不能接受的道德污点,教授最终被学校解聘, 孩子判归妻子抚养。   但教授并没有因此离开容止晴, 相反两人经此一事, 感情更加牢固。教授失去教职之后, 索性也投身商海。他凭借容止晴养母中医世家的深厚中药实践理论,注册商标,开办药厂,投资研发, 生产疗效极佳的中成药。两夫妻携手壮大事业版图,教授没多久便被业内称为儒商,受到所有人的羡慕。可惜天不假年,教授在两人结婚后第十个年头因病去世。   教授去世之后,多年不曾往来的前妻再一次登场,带着两人的儿子大闹灵堂, 指责容止晴害死教授,一人独吞属于他儿子的财产。容止晴是何许人也?不但出具有效遗嘱,证明丈夫将名下所有婚后财产都遗赠与她, 并且还特意注明额外条款,如果妻子无法继承,他名下的一切将捐赠给由他们夫妻成立的慈善基金。   教授前妻母子俩为此与容止晴打足三年遗产争夺官司,是浦江当年轰动一时的新闻。   经此一役,惟希想,容止晴恐怕早已为自己的身后事做了妥帖安排,她的律师向穆阳岚公布的遗嘱,应该不存在疑问。   问题是,穆阳岚知道遗嘱的存在吗?如果知道,他有没有可能见财起意,想害死容止晴,及早获得巨大财富?他又是否明白,如果容止晴的死不是意外,那么他有可能面临谋杀罪名,并因此失去遗产继承权?   假设穆阳岚不知情,遗嘱公布,他的无心之举,则使他看起来有处心积虑谋害容止晴的嫌疑,一旦获罪,也将失去遗产继承资格。   无论他知情与否,容止晴的遗嘱一公布,都令他有了动机,局面对他十分不利。   脾气臭,七情上面,很不懂得掩饰自己情绪的穆阳岚倘若锒铛入狱,获益的,又将是谁?   惟希不由得陷入沉思。   晚上下班,卫希在离家不远处的菜场买一捆矮颗青菜,一颗有大又饱满的冬笋,几朵新鲜冬菇,一小把香葱,另挑了一条活蹦乱跳的生态养殖河鲫鱼,用草绳串过鱼鳃,提回家。   卫傥已先她一步到家,在楼下等她。看到惟希拎着蔬菜活鱼,忙上前接过来,“上班忙碌一天,还特意去买菜,辛苦了。”   惟希浅笑,“被你宠得渐渐连家务都不必做,我觉得无法体现自己的价值,需要下厨做两个小菜证明自己贤良淑惠。”   卫傥在电梯里将头抵在惟希肩膀上,笑声在电梯不大的空间里回荡。   两人回到家中,惟希洗手换上居家衣服挽起袖子刚进厨房,手里就被卫傥塞进一只盛着青菜的淘箩,“分工合作,你摘菜,我杀鱼。”   惟希忍不住挑眉笑问,“你担心我不会杀鱼?”   卫傥摇摇头,“冬天水冷鱼滑,处理不当容易伤手,我来就好。”   惟希坐在饭桌旁掰去青菜外面的两片老菜叶,一边望着流理台水槽前背影宽厚的卫傥,看着他右手抓住鱼鳃,利落地将倔强蹦跳着的鲫鱼从水里捞出来,按在砧板上,拿松肉锤在鲫鱼头部不轻不重地一敲,鲫鱼即刻昏死过去,随后以刀背迅速刮净鱼鳞,用剪刀剖开鱼腹,拉出肚肠。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落在惟希眼里,只觉帅得让人屏息。   她有时候心里会生出一点点不真实的感觉来,她何德何能,竟得男友若此?   卫傥杀完鱼,自调料罐里抓一把海盐,均匀抹在鲫鱼里外,打算静置片刻再接着料理,回身一看,女朋友青菜只摘了一半,正怔怔地看着他出神。   “在想什么?”他捏一捏惟希鼻尖。   “在想自己何其有幸。”   卫傥伸手取过摘了过半的青菜,动作迅速流畅,“幸运的人是我,能在最好的时光里遇见最好的你。”   他探身亲吻惟希,随后起身,“我去烧菜,免得把持不住自己,将你推倒在饭桌上。”   晚饭惟希与卫傥分工合作,卫傥做的青菜炒双冬,完美融合青菜的甜糯,冬笋的爽脆,冬菇的香滑。惟希小露一手做一盘葱烤鲫鱼,葱香浓郁,鲫鱼酥而不烂,稍微冷却后的鱼冻味道格外鲜美。   “完了,我的厨艺优势荡然无存,怎么办?”卫傥笑问。   “开发一项其他才艺,比如,唱歌?”惟希朝他眨眼睛。   她还没听过声音醇厚的卫傥一展歌喉,不晓得他唱歌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卫傥浑厚的笑声响起,“会有机会让你听到我的歌声。”   吃过晚饭,两人坐在飘窗前,惟希向卫傥说起她对穆阳岚一案的怀疑。   卫傥支持惟希观点,“不存在纯粹的偶然,任何偶然性背后都有其必然性。相信自己的直觉。”   惟希点头,“警方正立案调查,作为此案的证人之一,我不便对穆阳岚的案件公开发表个人看法,不过我仍然可以就容止晴的那份巨额人身意外伤害险做进一步的深入调查。”   因为容止晴的这份保险购自盛世人寿,大老板责令师傅老白和她共同对律师提请的赔付申请做调查。师傅老白自会议室出来,与她讨论如何调查时,就曾悄悄对她说,这次调查不要先入为主,与容止晴遗产混淆在一起,应客观独立地看待她死亡,是否为穆阳岚主观故意造成。   “可需要帮忙?”卫傥关心。   “暂不需要,我们还在等尸检结果出炉,市局方面说法医会尽快完成尸检,出具报告。”   惟希想到至死都保持着自己的优雅与体面的容止晴,将孤零零地躺在尸检台上,陪伴她的不是她此生的亲人爱人,而是冰冷的解剖刀与骨锯,难免心生哀凉。   卫傥似感受到她情绪的低落,伸手将她揽入自己臂弯,微微摇晃,像对待不安的婴孩,在她耳边低声轻语,“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1   惟希攀住卫傥颈项,“我懂,我都懂。”   她的呢喃,消失在他的轻吻中。   惟希已经许久没同师傅老白一道做理赔调查,白成濬开着吉普载着徒弟,先行前往律师事务所前,与容止晴的律师何宏朝见面。   何宏朝在他虽然巨大但堆满卷宗的办公室内招呼两人落座,扬声叫秘书倒茶,随后将面前摊开的文件夹合拢,“两位前来是为容女士的人身意外伤害险赔付事宜吧?”   不待两人回答,何律师从层层叠叠的文件中找出一份报告递将过来,“这是容女士半年前的体检报告,你们看看,有什么不明白之处可以问我。”   老白接过文件夹,翻开来与惟希一同浏览。   容止晴对自己的外貌体型有极其严格的要求,一直有美容健身的习惯,她的健康状况总体良好于大多数同龄女性,没有绝经女性常见的骨质疏松等症状,稍微有一点高血脂,但指标不算太高,其他项目指标甚至比不少长期宅在家里缺少运动的年轻人都健康。   “容女士一直遵照医嘱,积极锻炼身体,小剂量服用抗血栓药物。”何律师注意到两人的目光在体检报告上的停留,“保险的购买远在这份体检报告之前。”   “还有什么人知道这份保险?”老白将体检报告还给何律师,到底还是问及关键。   何律师摊手,“据我所知,除容女士以外,应该没有其他人。”   惟希稍微迟疑,但还是坚持问,“假设遗产继承人失去继承资格,还有其他受益人吗?”   “让我找一找……”何律师埋头在文件堆中找出另一份文件,“容女士由容远志女士收养,容远志女士一生未婚,没有直系亲属。容女士亡夫倒是有一个儿子,不过他没有继承容女士财产的资格,所以,假设继承人失去继承资格,容女士遗留的财富大部分将捐赠与她和卞先生共同建立的慈善基金,小部分……”   何律师查找附加条款后抬起头来,“小部分捐赠给西北某省某镇小学。”   惟希敏锐捕捉到附加条款不同寻常的地方,“这份遗嘱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除了容女士,遗嘱见证人,为容女士做行为能力鉴定的医生和我,应该没有其他知道。当然不排除容女士告诉穆先生的可能性。”何律师点点头。   “也没人知道如果穆阳岚失去继承资格,将无其他个人因此受益?”   何律师点点头,“可以这么理解。”随即补充,“因此,除非证明穆先生主观上故意害死容女士,否则贵公司需要赔付的数额……”   他翻看条款,报出一个不小数额,但与容止晴几十亿身家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自律师事务所出来,师徒两人对视一眼,老白慨叹一声。   “容止晴倒真是一心一意对穆阳岚好。”老白伸展手臂,“是时候去见一见穆阳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引自汉《古诗十九首》。   【烤肉蘸酱】昨天家里做了烤肉,家里的韩式烤肉蘸料吃光了,自己调了一款,很不错。   材料:耗油,李锦记薄盐生抽,泰式甜辣酱,花生酱,醋   步骤:1.取1汤匙耗油、薄盐生抽、泰式甜辣酱,搅拌均匀,待用;2.取花生酱1汤匙,加2汤匙白开水,慢慢搅拌至绵稠稀释,加一点点醋,继续搅拌均匀,倒入调好的1,充分搅拌即可。   【有耗油的鲜,甜辣酱的甜和辣,花生酱的香,薄盐生抽和醋是提味的,否则容易偏甜。可依据个人喜好加入蒜蓉、香菜末,芹菜粒,吃火锅蘸烤肉】 Chapter 69 酽酽苦浓茶   惟希与师傅顺利通过门禁进入小区, 来到穆阳岚名下这幢联排别墅单元门口,前来开门的是穆阳岚的助理。 女孩子圆润的脸上也染着一层轻愁,看见惟希, 眼里流露出一点如蒙大赦的颜色。   “惟希姐,你总算来了!快请进!”助理一边请二人进门,一边探头朝他们身后张望,随即警惕地迅速关上大门。随后轻手轻脚将他们引至二楼。   惟希踏上二层楼客厅,一眼看见穆阳岚站在阳台落地窗的遮光窗帘后, 从缝隙中望向聚集在小区外如同闻见血腥味蜂拥而至的群鲨的记者们。   圣诞夜至今, 不过短短十天时间, 这个年轻的男孩子仿佛一夕之间就长大了。耳垂上晶灿灿的钻石耳钉, 脖颈上金光闪烁的挂件与腕上的欧美潮款手镯统统取了下来,脸上原本桀骜的神情,被眉宇间深深的忧郁所取代。   茶几旁蹲着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人,嘴里叼一杆烟袋, 听见响动有些不安地站起身,搓搓手,朝两人点点头。一名面容清秀,神色间充满疲惫的中年妇女迎向惟希与老白。   “两位老师请坐,我去倒茶。”中年妇女轻声细气,像是害怕惊动泥木雕塑般的穆阳岚。   惟希几乎立刻便晓得这两位应是穆阳岚的父母, 遂礼节性地微笑,“麻烦您了,阿姨。”   穆母点点头, 勉力回以微笑,但她眼底深深的担忧出卖了她。   穆父动一动脚,换个角度继续蹲着,愁眉苦脸地咂一咂并未点燃的烟袋。穆母端着托盘返回楼梯厅,将两杯沏得浓浓的苦茶放在惟希老白面前。   “叔叔、阿姨来了几天了吧?”惟希与穆母寒暄。   穆母沉重地叹息,“一听说阳阳出了事,他爸和我就立刻赶了过来。”   她望一眼站在帘后的穆阳岚,“阳阳被我和他爸宠坏了,从小脾气就不大好,但这孩子心特别软,镇里小孩子淘气拿石头砸路过的小猫,只有他一个人冲上去,冒着被石块砸破头的危险,把小猫救下来……”   “妈,你提这些做什么?!”穆阳岚忽然甩下掀起一角的窗帘,轻喝。   “因为妈相信你不会做这种事!”穆母红了眼眶,大声说。“两位老师不知道,我们阳阳从小喜欢唱歌,为了有机会学习演唱,他能瞒着我们自己走十几里地路到市里的少年宫,就为了站在教室外头听老师上一节声乐课……”   老实巴交的穆父放下手里的烟袋,站起身扶住妻子的手臂,“他妈,别激动。”   穆母挥挥手,“我家阳阳不是那种会为了钱做伤天害理的事的人!他唱歌演戏拍广告赚得钱足够多了!我们家现在有钱能在镇上盖两层楼的房子,镇上小学聘请我做校长,阳阳是名誉校长,他当时还和我说要以身作则,为孩子们带个好头。那些说阳阳傍大款给富婆当小情人的新闻都是胡说八道!”   穆父微微涨红了脸,“你现在说这些干啥?一点忙也帮不上!”   穆母强忍着眼泪,“我得让他们知道,我们阳阳不是那样的人!”   “阿姨您别站着,有话坐下慢慢说。”惟希出声安抚情绪激动的穆母,“我们今天来就是希望能还原事情真相,给穆阳岚为自己说话的机会的。”   穆阳岚慢慢走到楼梯边,“该说的我都已对你说过,现在我无话可说。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的律师吧。”   惟希为他这种消极不合作态度轻轻蹙眉,“你要是不配合我们调查,事态发展对只会对你越来越不利。”   穆阳岚冷哼,“什么时候对我有利过呢?”   青年这种犟头倔脑的反应连一派和气的老白都看不下去,“如果我们的调查能证明你对这份人身意外伤害险的存在并不知情,你就不可能因为想获得理赔而故意伤害投保人。”   穆阳岚望着泫然欲泣的母亲和茫然无措的父亲,苦笑,“我怎么可能知道容姐的打算?要不是圣诞夜她亲口对我说她已安排好一切,连保险受益人填写的都是你我的名字,还说什么即使有一天她不在了,我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所以你知道有这样一份保险?”老白追问。   “就是出事那天晚上她告诉我的,在那之前我从没听她说起过。”穆阳岚耙一耙头发,“我当时真的只是在气头上推了她一把,我从来没想过会害死她……”   他停下来,困兽似的,问惟希,“她带我认识演艺圈里的大导演大制片,给我提供资源,让我能用最短的时间走最快的捷径,获得最大的认同,害死她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要真想害死她,做什么还试图救活她?还打电话给你?我自己想办法把尸体处理掉不是更好?”   惟希真想嘲讽一句:你没那个本事,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   容止晴之死确实疑点重重,在尸检报告出炉之前,仅凭穆阳岚的供述,并不能证明什么。但容止晴的遗嘱横空出世,的确令穆阳岚的行为看起来更加可疑。   “你回忆一下,还有什么人能证实你的说辞?”   穆阳岚烦躁地来回踱步,“谁记得住那么久之前的事?”   “认真回忆,也许能救你一命!!”惟希不耐烦哄熊孩子,冷下声音。   “阳阳你快好好想一想,现在不是闹别扭的时候。”穆母从旁劝道。   穆阳岚闭上眼睛,拼命在脑海中回放这些天见过到的人,发生的事,说过的话,“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我去容姐别墅的时候,医生正好离开,只有容姐一个人在,所以没人能替我证明别墅里发生的事。”   “医生?”惟希和老白齐齐问。   “嗯,容姐每隔一段时间会注射瘦脸针,大概是去给她打针的。”穆阳岚没在意。   “你可能提供医生姓名,方便我们查实?”   “谁会注意他?”穆阳岚睁大眼睛,表情无辜得欠揍。   “那个……”助理声音弱弱地插言,“好像是容姐公司里的医生。”   见五个人十只眼睛统统望向她,助理下意识缩一缩头颈,“容姐家开制药公司的,公司里有不少医生……那个,我也不能肯定!”   助理在众人注视下慢慢涨红脸,连连摆手,“我是说好像。”   惟希转向穆阳岚,“如果你再见到此人,能认得出来吗?”   穆阳岚摊手,“也许吧。”   见惟希脸色不佳,又将双臂一抱,“生活里每天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你能保证记得住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的脸?”   老白拍拍徒弟肩膀,“他说得也有道理,我们去调看一下监控视频,看看能否找到有用线索。”   师徒二人起身告辞,穆母坚持送两人下楼。在惟希出门前,她轻轻对惟希道谢,“谢谢你们来看阳阳,他这几天待在家里像坐牢一样,哪也不能去。叫个外卖送上来,都有可能是狗仔乔装打扮的……”   师徒俩对视一眼。那些狗仔确实做得出来这种事。   穆母苦笑,“阳阳脾气耿直,得罪过不少人,这事一出,雪中送炭者寥寥无几,落井下石的倒是层出不穷,他看了几个原以为是他圈内好友的采访,几乎都在和他撇清关系……所以心情特别差,请两位老师原谅。”   惟希点点头,安抚看起来明明情绪不佳,却还尽可能不失礼于人的穆母,“现在司法程序是疑罪从无原则,在事实认定不清,证据不确凿的情况下,都推定为无罪。不过也还是要尽量找到证据,证明令郎的清白。”   “一定的!一定的!老师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说!”穆母激动得眼含泪花。   儿子风光的时候,仿佛知交遍天下,可是真出了事,那些人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连口头上说“相信穆阳岚是无辜的”都没有。   惟希拍一拍穆母手臂,在开门离去的时候,回头问,“请问阿姨是在穆家镇小学当老师吗?”   穆母胡乱点头,“阳阳和你说起过啊?”   惟希微笑,“阿姨快回去罢,不用送了。”   走出别墅,两师傅回望身后看起来如同蹲伏在都市丛林中的钢筋水泥怪兽般的建筑。   “像一座华丽的牢笼。”老白感叹。转而问徒弟,“穆家镇小学,就是容止晴遗嘱附加条款里提到的那所小学?”   惟希颌首,“是。我觉得容止晴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与穆家有关,但却找不到其中的关联。”   “穆阳岚看起来没有什么心机,完全是一个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进娱乐圈后也没经历过太大的挫折。说实话,他要是为谁争风吃醋打破头我倒还信得多一些。”老白感慨,“说他蓄谋杀人……就他那七情上面的样子,他能藏得住?”   惟希认同师傅观点,“圣诞夜他打电话给我,我很意外。我觉得他下意识里清楚自己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所以遇事最先联系的,反而是近乎陌生人的我。”   一个人的慌乱无助很难造假,而一个人的得意窃喜通常也不易掩饰。   师徒二人颇感棘手,不由得齐齐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快乐~猜猜凶手究竟是谁? Chapter 70 玫瑰蜂蜜水   陆骥打电话给惟希, “尸检报告已出炉。|”   惟希隔真电话对他表示感谢,“谢谢,我这就过去。”   惟希驱车前往市公.安.局, 在门卫处填写访客信息后,领取访客证,随后驶入停车场。   陆骥已等在大厅中,见惟希伴着冬日的阳光走进感应门,他微笑着迎上前去。   “欢迎回来, 惟希。”   惟希有片刻恍惚。此间曾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工作场所, 每一部电梯, 每一条走廊……都有她走过的回忆。   “这不是小徐嘛?怎么过这么久才回来看望我们这些老战友?”一管洪亮的声音由远而近, 随即一巴掌大力拍在惟希背上。   幸而惟希最近加强训练强度,勉强没被拍飞。   惟希微微回头,看见头发花白,穿着制服的老领导, “王局,您好!”   “跟我见外了这是!”中年汉子浓眉依旧,笑呵呵地伸手一左一右拍拍惟希与陆骥肩膀,“当年刚毕业的时候,跟在你师兄后头,一口一个‘王哥’, 叫得多亲切!”   惟希笑起来,那时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并不懂得太多职场规则。   “我当年很有些没大没小, 多得您担待。”   王局细细看她,见女孩子眼光干净,却又不像以前那样一眼就能看透,点点头,在外头磨练几年,到底还是长大了。   “来办事?”   “来调阅容止晴的尸检报告。”惟希并不讳言。   老领导点头,挥挥手,“那我不耽误你们,有空得来看我啊!”   惟希微笑颌首。   走进下行电梯的刹那,她回望老领导目送她的笔直身影,有些一直压在她心底的东西,彻底卸了下来。   市公.安.局法医实验室,位于市局办公大楼地下一层,占据整层楼面,拥有本埠乃至周边数省最先进的法医检验技术的实验室。   陆骥引惟希走过法医实验室幽长的走廊,来到其中一间办公室前,敲门。   “请进。”里头传来略显沙哑的声音。   陆骥推门,延手请惟希先进,随后跟在她身后走入办公室。   惟希看见办工桌后坐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呆呆的女子,伊有一头浓密张扬的黑发,皮肤稍显苍白,眉目清秀,带着点昏昏欲睡的模样。然则当她轻轻抬起眼帘,与她四目相对时,那清澈冷静的目光,简直似一把有形的利刃,仿佛能切割开她外在的皮肉,直指内心。   陆骥为两人做介绍,“你们可能没见过,连医生三年前才到市局。这位是连默连医生,这位是徐惟希。”   连法医朝惟希点点头,“你好。”   “你好。”惟希回以微笑,并说明来意,“我是前来调阅容止晴女士尸检报告的。”   连法医在陆骥首肯后,取出报告,递与惟希。   报告上标注有尸检委托方、日期、地点,死者姓名、年龄、死亡日期,其后是死者的病理解剖诊断与毒理检验结果。   死者有肋骨骨折现象,符合实施胸外按压造成的并发症。惟希暗暗为穆阳岚松一口气,至少他的这一部分供述属实,他确实有救人的意图与行动。   惟希继续往下仔细翻看,容止晴死于心室颤动,但她从律师处获取的体检报告显示容止晴的身体相当健康,并没有任何冠心病等心疾。惟希心下一动,直接翻至后页毒理报告,果然白纸黑字写着血液样本中检出欧夹竹桃甙成分。   “死者系中毒导致死亡。”连医生出具官方结论,“并非因外力推搡倒地造成。”   如此一来,案件性质便由过失致人意外死亡一下子变成蓄意毒杀。   “可清楚有毒物质摄入途径?”   “根据死者胃容物,相信死者是通过胶囊摄入欧夹竹桃甙,因是欧夹竹桃甙为酸性,可以通过胃吸收,毒性发作比肠吸收快,因此大致可以推断药物在死者生前三十分钟到一小时内被服下。”   惟希点头,据此可以基本排除穆阳岚毒杀容止晴的可能,因为根据圣诞夜小区监控视频,从穆阳岚那辆风骚的苹果盖拉多驶入别墅区,到他打电话给惟希,之间仅隔不到三十分钟。反倒是在他抵达别墅时离开的“医生”嫌疑陡增。可惜那天雨实在下得太大,小区监控完全无法拍到清晰车牌与可供辨别的面部图像。   惟希翻回病理解剖那页,随即轻噫一声,抬头望向连法医,“死者做过会.阴侧切?”   连法医轻轻颌首,“看侧切的角度与缝合技术、瘢痕组织情况,手术应该是在三、四十年前做的。”   “这说明死者曾至少有过一次生育经历。”惟希大为意外,毕竟容止晴官方记录上并没有生育记录,她身后也没有直系亲属。   “能复印一份给我吗?”惟希扬一扬手中尸检报告。   连医生见陆骥没有反对,遂耸肩,“请随意。”   惟希直到带着尸检报告复印件返回公司,将之交给师傅老白的时候,都没能从刚得知的震撼消息中回过神来。拥有一个高端定制女装品牌,一间制药厂,数十亿身家,将所有财产都留给不相干男明星的容止晴,竟然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不可能是穆阳岚,年龄对不上。她与卞教授结婚时,穆阳岚已经出生。她当时已是浦江颇有名气的女企业家,不可能长时间消失在大众视线中偷偷生下孩子。而且假使她真有本事瞒天过海偷偷生子,之后这些年她有大把机会以收养等方式将孩子带进大众视线。”惟希不认为穆阳岚是容止晴的私生子。   老白点头认同她的观点,“法医说会.阴侧切手术完成于三、四十年前,据此推算,应该是她在上山下乡至返城期间。”   惟希闻言轻叹,“如果确实如此,想要找到她的直系亲属,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段动荡不安的时期,多少婴儿出生后被抛弃,有些知青为了返城,将自己的孩子抛弃在火车站,曾经有站台捡到过百余名弃婴。那些被亲生父母视为返城绊脚石的孩子大部分由当地好心人收养,小部分熬不过艰苦环境与落后医疗的考验,生命过早地逝去,并没有留下任何能回忆的东西。   然而惟希脑海里却有什么东西闪过,她望向师傅老白。   老白太懂得徒弟脸上这种迷雾将要散去的表情,“虽然不是穆阳岚,但和穆阳岚有关?!”   唐心这时候猛地推门而入,扬着手中的录音笔,“希姐!希姐!你绝对想不到我调查容止晴,会听到什么狗血八卦!”   惟希看着她在冬日里跑得额上带着一层薄汗的样子,起身将唐心按坐在转椅上,进茶水间冲一杯温热的野玫瑰蜂蜜水,递给唐心,“先润润喉,慢慢说。”   唐心咕嘟咕嘟将一杯白开水一口喝得精光,“啪”一声将杯子搁在办公桌上,“你们绝想不到,容家在浦江竟有如此多故事可讲!”   “来来来,我们洗耳恭听,快别卖关子了。”惟希笑着弹一弹唐心耳尖。   惟希自唐心口中,听到一个关于旧时代中医世家,在破四旧灾难性历史大潮中,家毁人亡的悲剧故事。而一手造成这个悲剧的,并不是别人,恰恰是容止晴养母容远志的亲叔叔——容天冬。   容远志之父容天葵与其弟容天冬,都是中医世家容氏传人,然而哥哥容天葵天资聪颖又勤学苦读,自小就跟随容老大夫出诊看病,博得一个小神医的美名。相比之下其弟容天冬在医术上的成就便远不如哥哥天葵。   容老大夫去世之后,自然而然由容天葵子承父业,将医馆德容堂继承下来,他坐堂看诊开药之余还常带女儿远志下乡送医,在邻居与病人中间口碑颇佳。   这样宅心仁厚、医术高超的容天葵却深受弟弟容天冬妒恨,赶上破除四旧的疯狂时期,容天冬带头领人揪斗自己的同胞兄长,暴力砸毁有上百年历时的德容堂,将容家世代行医积攒下来的财物搜抄一空。   容天葵忍受不了亲弟如此的侮辱,不久便抱病身亡,妻子也不堪忍受谩骂欺凌,服药自尽,留下两人的女儿容远志和捡来的容止晴。容天冬不但没有收养亡兄亡嫂唯一的女儿,还改名换姓,与容家脱离关系,带着搜刮来的财物,远远躲开了。   说到这里,唐心狠狠啐了一口,“简直不是人!”   老白沉沉一叹,“那个时代能将人心底最黑暗的一面激发出来,令人完全丧失做人最根本的底限。”   唐心挥舞手臂,“这事还没结束!”   等到那动荡的十年结束,德容堂重新回到容远志手中,但她并没有重振德容堂的打算,只是将破败不堪的医馆重新修整后上交国家,作为建筑文物保护单位保留下来。她则进入社区医院中医科室成为一名医生。后来养女容止晴和卞教授结婚,卞教授下海经商,建立药厂,容远志就将容家世代行医积累下来为数不少的验方悉数交给女儿,由药厂生产中成药。   容氏中成药一经推出,就因其疗效显著,毒副作用小而备受好评,恰在那时,容天冬的儿子上门要求获取属于他的那份收益。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如今没有多少人知道,但当年这在浦江并不是秘密,很多制药厂的老员工都还记得这件事。”唐心鄙夷,“都说那一家人嘴脸无耻,吃相难看。”   容天冬改名换姓带着妻子儿女和从兄长家里搜刮来的血汗钱,逃到浙北小城,颇过了几年逍遥自在的生活,可惜他不擅规划,再多钱财也经不起他挥霍,随着儿女日渐长大,家里日子渐渐拮据,入不敷出。容天冬再一次将脑筋动到已经去世的大哥身上。   容天葵是死了,但他留下来的医书、药方还在,那都是钱啊!他有权利继承其中的一部分!只消稍微关心一下浦江新闻,就发现侄女容远志夫妻俩开了一间盈利过千万的药厂,使用的都是他们容家的药方!   他们容家!   容天冬当即带着妻子赶到浦江,在药厂门口大吵大闹,拉横幅、贴大.字.报,说容止晴侵吞他容家的药方,侵犯了他的权利。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天气晴好,洗洗晒晒~   ==========好久不见的分割线==========   大家都是破案小能手,好多猜对凶手的亲啊~   想要瞒过读者眼睛,难度越来越大~ Chapter 71 葱烤大乌参   “所以容止晴不是没有亲属可以继承她的遗产, 她只是订立遗嘱,想确保遗产不被贪婪的叔公一家继承而已。本文由  首发”   吃过晚饭,惟希与卫傥一道收拾饭桌, 卫傥分析。   “又或者,她想确保遗产由自己的直系亲属继承。”惟希替自己和卫傥各泡一杯野生普洱茶,她总觉得自己最近吃得太好,人有发福趋势。   “如果没有穆阳岚和附加条款,也许容天冬和其家人就能合理合法地继承容止晴的全部遗产。”   “你有什么打算?”卫傥就着惟希的手, 啜一口普洱茶。   “打算?”惟希耸肩摊手, “既然已经证明穆阳岚并非凶手, 核定保险责任后履行赔付义务, 便已没有我们保险公司什么事,侦破案件是警方的工作。”   “你真放得下?”卫傥慢慢了解惟希,在内心深处,她仍然是那个嫉恶如仇的女.警.探, 将追查事件真相、找出真凶视为己任。   惟希朝他勾勾手,卫傥附耳过去,她在他耳边轻哼:“就不告诉你……”   卫傥失笑,伸臂一把环住惟希颈项,“越来越调皮!”   调皮的惟希,带着比她更调皮的唐心, 再一次踏入穆阳岚的别墅,心境已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微微圆润的助理小姑娘人瘦了一圈,脸色青白, 不晓得是在室内待得太久亦或是没睡好的关系。   见到她们,小助理激动得泪花隐现,“惟希姐,你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我要撑不下去了,呜呜呜……”   说完一头扑在惟希怀里,扒住她肩膊,哭得双肩耸动,不能自己。   惟希抚一抚小姑娘的后背,想宽慰几句,又觉得一切言语都是徒劳,只好问她,“穆阳岚在楼上?”   助理自惟希肩上抬起头,胡乱抹一把脸上的眼泪,颌首,“岚哥这一个礼拜就没走出过自己的房间……”   助理引惟希唐心上楼,惟希在楼梯厅再次见到穆母。她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拉开一角窗帘,正借着天光织毛衣。听见楼梯响,伊放下手中的织针与毛线,起身迎向惟希。   “徐小姐,你来看阳阳?”她面有忧色,但总还算镇定。   惟希朝她微笑,“阿姨,我有好消息带给你们。”   穆母一喜,趋前一步,抓住惟希的手,“真的?!”   惟希称是,环视左右,“穆叔叔呢?”   “这不是马上要过年了么,他先回去置办年货了。”穆母叹一口气,“他嘴上说这不是马上要过年了,他先回去置办年货,其实是在这儿吃不惯睡不好,心里憋闷,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   惟希拍一拍穆母的手,“过一会儿您打电话告诉叔叔好消息,他就能放心了。”   穆母连连点头,引惟希唐心来到穆阳岚房间外,敲门,“阳阳,徐小姐带朋友来看你了。”   里头良久才传来“咕咚”一声重物落地时的闷响,稍后房门打开,穆阳岚一张久不见阳光的小白脸出现在大家面前。   他浑身散发颓废气息,一件破洞卫衣一条卫裤大抵是刚刚草草换上,裤缝歪扭,腰间系带宕在裤.裆处,来回晃悠。   穆母轻嗔,“你这孩子!”   一把将穆阳岚推回屋里,闪身进门,用脚后跟磕上门,门内传来她低声训斥的声音。   “……太没礼貌了……振作起来……世上除死无大碍,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担心的?!”   惟希与唐心在门外听得相视一笑。   穆母真是一位好妈妈。听说儿子出事便第一时间从老家赶来,无论外界闲言碎语传的多么离谱,她始终坚定站在儿子身边,支持他,不教他从心理上彻底绝望崩溃。   对比起来,有些星爸星妈的言行简直令人瞠目结舌。明星小情侣分分合合,当事人还未发声,星爸星妈已经代子女发言,痛斥对方负心薄幸,戏份比谁都足。   房门再次打开,穆阳岚自房间内走出来,虽然还是那套破卫衣卫裤,不过到底穿戴整齐,连头发都梳理过,露出年轻人略微发着几颗青春痘的额头。他自己好像不太习惯额前没有刘海的样子,总下意识用手去撩额发,撩空,然后讪讪地放下手。   唐心站在惟希身后强忍笑意,觉得这些明星都好做作。   众人来到宽敞的楼梯厅分别落座,穆母还张罗着要去倒茶,惟希叫住她,“阿姨,听完我带来的好消息再说。”   “哎哎哎!”穆母露出笑容。   唐心将带来的保险核定责任结果递给穆阳岚,他接过去默默看了一会儿,交给母亲,然后抬头望向惟希,“这么说,我能洗脱自己的嫌疑了?”   “是,警方已排除你的嫌疑。”   青年原本黯淡的眼神慢慢变得明亮起来,似能照亮这昏暗的死气沉沉的别墅。他猛然起身,在厅里踅来踅去,一手搓着下巴,一手大力挥舞,“小高,打电话给谭哥,让他安排一场记者发布会!把所有能请的媒体都请来!警方得还我清白!对对对!还要把律师也请来!这事儿不算完!”   惟希唐心呆若木鸡。   穆母觉得有些不妥,按住摸出电话的助理小高,轻声问儿子,“阳阳,这样不好罢?”   “哪里不好?!”穆阳岚弹眼睛,那个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的忧郁青年消失不见,他又变回片场里那个我行我素霸道任性的男明星。   “至少等到容女士的案件水落石出以后,徐小姐你说是不是?”穆母温言相劝,“容女士对你有知遇之恩,做人要有良心。”   “是啊,岚哥,再等等吧。”连一向对他唯唯诺诺的助理都支持穆母。   穆阳岚气鼓鼓,“你不打?你不打我自己打!”   他抓起茶几上的电话,然而却愣是想不起电话号码,“小高,谭哥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小高假意与唐心聊天,不理他。   穆阳岚气苦。   惟希有心不管他,但到底还是职业习惯占据上风。   “警方还在调查中,也许不会第一时间出来澄清已排除你的嫌疑,还有可能请你去进一步协助调查,以此制造假象,迷惑真正的凶手。但我们保险公司已启动赔付程序,一俟律师将所需材料全部递交,赔偿就可以到账。”   “那我的名誉受损和连带的其他损失呢?”穆阳岚几乎跳脚。   “你不想帮助警方找到真凶,将其绳之以法,还自己一个真正的清白么?”   穆阳岚一噎,在母亲的注视下欲言又止,负气坐在沙发里抱臂将双脚翘在茶几上。   惟希唐心与穆母和助理小高寒暄两句,婉拒穆母热情留饭的好意,两人告辞出来。唐心将憋在胸中的一口气长长吁出,问惟希,“他是不是傻?”   “他当然不傻,他只是——”惟希思索用词,“他只是太以自我为中心,这是你们这一代人的通病。”   “我和那个娘气十足的小明星才不是一代人!”这下轮到唐心跳脚。   惟希哈哈哈笑,“将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本事是一样的。”   唐心纵身扑向惟希,如一只大树袋熊般挂在惟希身上,“不开心!请我吃饭!”   “好好好,请你吃饭,快从我身上下来,太没样子了!”   别墅楼上,窗后,穆阳岚有些羡慕地望着楼下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笑闹成一团的情景,知道有些东西,再也不复从前。   下班前惟希接到母亲王女士电话,劈头盖脑便责问她,“哪能回事体?家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隔壁邻居说你好久都没回家了?!”   惟希头疼,啊,忘记告诉王女士她遇袭暂时与男友同住的事了。   “你快点回来,我有事问你!”王女士大概觉得女儿是召唤兽,应该随叫随到。   惟希揉一揉眉心,“你先到小区外饮料店里坐一歇歇,喝杯茶,我最快半小时后到。”   “你请客!”王女士斤斤计较。   “好,我请客。”惟希挂断电话,在唐心同情的注视下打电话给男朋友,“今晚不回来吃饭,不用等我。”   卫傥一向尊重女朋友私人空间,只笑着叮嘱一句,“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惟希在下班晚高峰的车阵中开开停停,回到小区门口天已擦黑。她将车停进小区,这才返回外头奶茶铺找母亲王女士。   王女士坐在奶茶铺靠窗位置,想是等得急了,一看见女儿推门进来,就挥舞戴着硕大金戒指的胖手,直指腕上手表,“看看!看看!几点钟了!”   惟希走到她面前,取过压在玻璃杯下的小票,去账台结账,为王女士在等待她的功夫吃掉三块蛋糕喝光两大杯奶茶暗暗咋舌。王女士明明知道她血糖高不宜吃甜食,还这么放纵口腹之欲,对健康太不负责任了。   王女士拎着花包跟过来,哼一声,“你不会心疼这几个钱罢?”   惟希叹息,她和王女士实在话不投机。   两母女一前一后走出奶茶铺,室外的冷风迎面而来,王女士紧一紧脖子上的绿围巾,见女儿朝小区相反方向走,不由诧异,“外头冷死人,还不带我回家?”   “今天请你在外面吃饭。”惟希大半个月没回家,估计家中积了一层薄灰,不想招呼王女士上去坐。   王超英女士自然不同女儿客气,在暖气融融的餐厅一坐踏实,便要过菜单,点完红烧肉、烩鱼头,又点响油鳝丝、葱烤大乌参。   “我们才两个人,吃不掉。”惟希提醒。   “吃不掉可以打包!”王女士瞪眼睛。   惟希点点头,自己要一份蒜蓉炒时蔬,一碗白米饭。   等菜间隙,王女士也不迂回,直奔主题,“过年你有什么打算?既然你已经交了小卫这个男朋友,初一是不是该带他回家吃饭,介绍给家里亲戚认识?”   “卫傥?”惟希一愣。她还真没考虑过即将到来的农历新年,和卫傥两人,该怎么共同度过。   作者有话要说:  【响油鳝丝】   材料:黄鳝500克,葱,姜,蒜,盐2克,糖10克,生抽1汤匙,老抽1汤匙,料酒1汤匙,食用油,白胡椒粉,生粉   步骤:1.黄鳝划鳝丝(菜场一般都会帮助处理好)洗净,待用;2.葱姜蒜切末,待用;3.热锅冷油,放入葱姜蒜末爆香,倒入鳝丝迅速滑炒至变色,随后根据个人口味加入盐糖、生抽、老抽、料酒,少许开水,翻炒后盖盖小火炖5分钟;4.淀粉少许加水调成水淀粉,鳝丝炖好后改中大火,倒入水淀粉勾芡收汁,盛盘;5.热锅,热油煸香葱姜蒜末,将热油淋在炒好的鳝丝上即可。   【还可以淋一点点麻油,不过我总省略这一步~】 Chapter 72 芒果椰汁糕   王超英的想法很简单, 女儿交了一个有钱有势的男朋友,感情稳定,有什么好藏着掖着不告诉亲戚的?正好趁过年吃饭的时候介绍给亲戚们认识, 免得大家总关心她的终身大事,甚至出谋划策给她介绍对象。 加之儿子惟宗终于找到一份好工作,踏上正轨,前途不可限量,终于到她王超英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惟希甚至不必仔细观察, 便从母亲王女士眼中看见那抹迫不及待想要让所有亲戚都知道她女儿结识有钱男友的得意, 要忍一忍才没有直接撂筷子走人。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我和卫傥商量后再答复你。”   王女士拿着筷子的手一挥, 朝女儿面前一点,“这有什么好商量的?男朋友陪女朋友见亲戚吃顿饭呀,老简单的!”   惟希笑一笑,似王女士这样自私得毫无心理负担, 也是种本事。   王女士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觉得世界就应该围着她转,稍不称心就吵闹撒泼,总会有人因为忍无可忍而迁就容让。   但惟希不打算做那个永远忍让她的人。   “我和卫傥也许有其他计划……”   “你们能有什么其他计划?有计划也可推迟或者取消!”王女士咬一大口乌参,嚼嚼嚼,“过年吃饭要算人头订位子, 我把你和小卫算上了啊!”   惟希气极反笑,“随便你。”   王女士见达到目的,也不同女儿再多啰嗦, 挥手叫服务员打包,一边不忘叮嘱女儿,“多去看看惟宗,别让人欺负他。跟小卫说说,看看能不能把他调到办公室去。这每天干农活整个人累得又黑又瘦,我看着心疼。”   惟希埋头吃光最后一口饭,擦嘴结账。   走出饭馆,惟希看一眼拎着两塑料袋打包盒的王女士,最终还是替她接过一个,“我送你去地铁站。”   “噶冷的天,也不晓得开车送我回去。”王女士嘟囔着,但到底没敢得寸进尺。   她与女儿的关系,二十年如一日地疏离冷淡。她不是没努力过想与女儿修复母女之间的感情裂痕,然而女儿对她永远是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她一颗心再哒哒滚火火烫,时间久了,也冷掉了。   王超英觉得自己也很委屈啊。   惟希将母亲送进地铁站,目送她通过闸机,这才返回小区门外,取车回到卫傥住处。   卫傥已吃过晚饭,正从冰箱冷藏室里将做好的芒果椰汁糕取出来准备切块。见女朋友进门,他放下透明玻璃烤盘,走上前去接过惟希手中背包,放进壁橱。   “吃过饭了?”   “嗯,陪家母在外面随便吃了一点。”惟希换上拖鞋,轻声说,“音乐。”   肖邦的降b小调夜曲随即如同和缓幽寂在夜晚独自随风舞动的少女翩跹的脚步,在室内响起。   “令堂又希望能为惟宗调换工作岗位?”卫傥趁惟希洗手的工夫,将玻璃烤盘中的甜品倒扣出来,切成比方糖略大些的芒果椰汁方糕,盛在小碟子里,最后撒一点点椰丝,放上小勺,递给惟希。   惟希用小甜品勺切半块芒果椰汁糕,送进嘴里,椰汁芒果的清甜味道与沁凉口感将心口微微燎烧的火气消灭大半。   “这倒不是她此行的主要目的,”惟希吃掉一块芒果椰汁糕,“她想问我过年有什么安排,希望我初一带你一起同亲戚们吃顿饭。”   惟希笑起来,“当时真想怒怼一句‘我要陪男朋友亲戚吃饭’,不过觉得实在太幼稚,想想作罢。”   卫傥失笑,坐在惟希身边,就着女朋友的手吃掉一块甜品,“唔……还可以再甜一点?”   惟希摇头,“够甜啦,我再这么吃下去,真要胖到走形。”   卫傥与惟希拉开一点距离,很认真地打量片刻,“一点没有走形!饭后私人特训效果显著。”   待惟希露出笑容,卫傥才问,“你可有什么计划?”   惟希摊手,“老实说,春节在即,然而我并没有什么打算。每年除夕都是和阿娘爸爸三个人守着电视机,看一年不如一年好笑的春节联欢晚会,吃一顿比平时丰盛些的晚餐……以前还会等到零点去放鞭炮,现在市区禁放烟花爆竹,我们郊县虽然允许,但也远不如以前热闹有趣。大概,会早点睡觉罢。你呢?”   卫傥靠着惟希,“我?我家过年,家父家母总是跟着首长一家走的。前几年蒲三留学未归,首长他们都去海南过春节。今年蒲三回国,约好回首都吃团圆饭。”   惟希与卫傥对视,在他眼深邃的眼中看见自己,她伸手抚摸卫傥脸颊,“怎么办?”   两人相视半晌,卫傥挑眉,“要不然,抓阄?”   惟希闻言笑成一团,倒在卫傥怀里,“好像,是个好办法啊……”   “哈哈哈,希姐,你和卫大哥也太搞笑了吧?!”唐心拍桌跺脚,“我要是交男朋友,他必须三从四得啊!”   惟希轻叹,“我又不想让阿娘和爸爸两人过一个冷冷清清的除夕,又不想叫卫傥为难。”   唐心浓丽长眉微微一挑,“这有什么可纠结的!”   说罢漂亮的手朝惟希一伸。   惟希在她白嫩手心里“啪”地一拍,“请你吃大餐!快说!”   “要卫大哥亲自下厨做的大餐。”唐心讨价还价。   “没问题!”惟希签订不平等条约。   “这有何难?好简单!你带徐奶奶徐伯伯到北京去嘛!冬天雪中故宫别有一番景致,”唐心笑眯眯的,“你可以住在我北京的公寓里,有能俯瞰故宫的全景落地窗哟!还能省下酒店开销。”   惟希心间一动,“我怎么没想到?”   不但不与卫傥的过年计划产生冲突,还能避开王女士初一的炫耀攀比之聚,更可以带最远只到过长三角一代旅行的阿娘去参观故宫博物院,真是一举数得。   唐心拍一拍惟希肩膀,“因为希姐你是工作狂。”   工作狂脑海里除了工作,并没有太多私人享乐在里头。   惟希哼笑,“工作狂派你去调查的事,查得怎样了?”   唐心呲牙,“希姐交代,使命必达!”   说着取过放在桌上的平板电脑,“容止晴作为后五届,在一九七六年至一九七八间到西北上山下乡,其上山下乡地点并不在穆家镇,但离穆家镇不远,当时能有二十里路程吧。与她同批返城的知青我辗转联系到两位,正打算抽空前去采集资料。”   惟希颔首,“说说穆阳岚的母亲。”   唐心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穆阳岚的母亲穆佳榆,据说是弃婴,生父生母不详,官方出生日期是一九七六年十二月十九日,存疑。由留在穆家镇的知青季筱云和丈夫穆忠根收养,二十岁与现在的丈夫结婚,次年生下儿子穆阳岚。”   “穆佳榆有没有试图寻找生母?”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很多遭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长大成人知道自己的遭遇后,多半会试图寻找他们,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答案:为什么?但穆佳榆从来没有表现出要找到亲生父母的意愿,她好像格外安于命运的安排。”唐心想不通。   穆佳榆如果跟随父母返城,迎接她的将可能是截然不同的人生。可是她从未向那个可能的光鲜多彩人生投去哪怕一瞥。   “能不能在不惊动穆佳榆与穆阳岚的情况下获取两人的基因样本?”惟希不想给穆氏母子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给他们带来虚幻的希望。   唐心拍胸脯,“看我的!”   当滨江分局费永年费队长请惟希前去协助调查时,惟希拷贝一份现有调查材料,交至费队长手上。   费永年接过优盘,失笑,“谢谢徐小姐配合我们警方调查。”   费永年没和徐惟希共过事,但听说过这个女生,曾经是市局最被看好的新生代之一,着力培养的对象。可惜家里不争气的亲戚拖后腿,她不得不辞去警职。当时事情闹得颇大,连带公.安.局内部都将此视为典型事例有过好一轮学习,希望大家引以为戒。   “您太客气了,配合警.方,协助调查,是公民应尽的义务。”惟希笑一笑。   “请问徐小姐掌握什么信息?”费永年负责提问,有刑.警在一旁记录。   惟希将她所掌握的资料和盘托出,毫无保留,“本公司只调查到穆先生没有作案时间,因为凶手在投毒时,他还未曾赶到案发现场。通过尸检报告证明穆先生并非致容女士死亡的凶手,其他不在我司责任范围内。我们的调查结果,都在刚刚给你的优盘里了。”   “你不好奇谁是凶手?”   “好奇,不过我不能妨碍警方办案。”惟希浅笑,“打草惊蛇,吓跑凶手就不妙了。”   所以她完全不打算进一步接触容止晴公司方面,既然穆阳岚与助理都说案发前离开别墅的人是容止晴公司的医生,那么应该交由警方做深入调查。   费永年见从惟希嘴里再套不出更多话来,略微有些遗憾。他总觉得徐惟希知道的,远比她说的要多。   等惟希离开分局,费永年身边的年轻刑.警问道:“费队,要不要派人跟着她?”   费永年摆摆手,摇一摇手上的优盘,“跟她做什么?人家知道的,能告诉我们的,全都毫无保留地交代给我们了。我们先跟进医生这条线索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霸王票~   【香肠菜脯蛋】   材料:紫苏维也纳香肠2根,鸡毛菜1把,鸡蛋3枚,盐,食用油   步骤:1.香肠切小丁,待用;2.鸡毛菜洗净,开水焯30秒,捞出过凉水,沥干水分,切末;待用;3.鸡蛋磕入碗中,加少许盐(一般精制盐1.5克足够了),打成蛋液,加入香肠丁、菜末,搅拌均匀;4.热油锅(油量控制在能薄薄一层均匀分布在锅里即可),开小火,倒入一大勺蛋液,摇晃锅子,使蛋液均匀受热,稍微凝结后再倒入一勺,如此反复,直到所有蛋液都倒入锅内,翻面,等两面都凝结即可。 Chapter 73 羊肉手抓饭   没两天工夫, 唐心笑眯眯迈着模特步走进办公室,翘臀往惟希办公桌上一坐,“希姐, 已圆满完成任务!”   惟希有点意外,这件事办起来并不容易,想不到唐心效率如此之高。|   唐心一手撑着办公桌上,一手掐腰,满脸“快问我!快问我!”的表情。   惟希失笑, “请问唐小姐是如何办到的?”   唐心得意地跳下办公桌, 高跟鞋在办公室地面踩出清脆声响, “你绝想不到我用了什么办法!”   惟希点点头, 她确实想不到。   “我找到一位最近正力捧大小网红脸的公子哥儿,”唐心唇边带着一点点坏笑,“他正想签几位男演员,奈何他虽然有钱, 男明星们不是已有经纪约在身,就是自己开工作室当老板……”   惟希深以为然。多少公司捧红明星,明星转背便一纸诉状将东家告上法庭,状告东家压榨他们的劳动力,稍不听话就封杀雪藏。此类官司多半以经纪公司败诉收场,明星扬眉吐气离开老东家, 从此大把大把赚钞票,再不用血淋淋割肉给经纪公司。至于这两种状态之外的,谁认识他们?   “我就对他说, 丘伊,锦上添花多容易,雪中送炭才难能可贵,是时候表现你的诚意了。”唐心在办公室的宽敞空间做一个狐步舞滑步动作,随意流畅,“容止晴猝亡,她身后的关系网轰然溃散,四分五裂。穆阳岚的经纪公司在这时并没有积极替他出面,而是按兵不动,显然是在观望,等待事情进一步发展,看是对公司有利还是不利。”   惟希黯然轻喟。这世上的人情冷暖啊……   经纪公司的做法,本没有什么错,实乃人之常情,但穆阳岚到底也算是替他们赚过钱的一棵摇钱树,他们没有积极替他寻求法律帮助——连律师都是穆阳岚自己请的——而是用一种旁观态度对待事件发展,以期在走向对穆阳岚不利时第一时间与他解除合同,未免教人心寒。   “这个时候丘伊若是向穆阳岚伸出橄榄枝,释放善意,无论事情成与不成,穆阳岚总是欠他一个人情。万一穆阳岚无罪,继承容女士大笔遗产,且不论他是否还会继续演艺事业,多个朋友就多条路嘛。”   惟希连连点头,“然后呢?”   “然后我建议他,也不要急吼吼表现出一副‘你看我在你患难时拉你一把’的样子,不如带上他的家庭医生,跑去关心一下穆妈妈的健康,做一次简单的体检,随便把穆阳岚也一起检查了。”唐心哈哈笑,“这样下次去送体检报告,就有更多话题可聊啦!”   “促狭鬼。”惟希忍不住轻笑,“穆阳岚肯配合?”   “别人我不晓得,但闻丘伊此人,很有点手段。”唐心对公子哥颇有信心,“果然被他取到血样。”   转而从公子哥处获取血样,“你付出什么代价?”惟希问唐心。   “……”唐心哑声片刻,随即闷道,“陪他参加圣地亚哥漫展,全程扮演毒藤女。”   “辛苦你……”惟希想笑不能笑。   “我想去西北走一趟。”惟希对师傅老白说。   老白抬起头来,看看眼前的年轻女郎,“这已不是我们分内之事。”   “我知道。”惟希坚定如常。   “只能以私人名义前往,不算出差。”老白不赞同惟希的决定。做他们这一行,最要紧是懂得抽.身而出,不令自己陷入别人的故事太深。   “好。”   “去罢,去罢!别搁我眼前罚站似的,碍眼!”老白挥挥手。   也不知道他徒弟这副脾气到底算优点还是缺点,她男朋友受不受得了?   男朋友显然对女朋友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的状态已经有所了解,并接受良好。   卫傥一边帮惟希整理去西北要带的行李,一边问她,“一个人没问题?”   “唐心吵着要一起去,不过我留她跟进基因检查结果,以及看看能否再联系上几位与容止晴一道下乡的知青。”   已联系到的两位知青,都表示和容止晴不熟,得知她身故的消息,两人好一阵唏嘘感慨,说西北条件那么艰苦,大家都熬过来了,返回浦江后各自都还算工作生活得不错,想不到容止晴突然就走了。   “我们正在策划办一个返城四十周年纪念活动,将当年留存下来的史料、图片、影像集结出版,大家再共走当年路,共忆当年情,算是对那个艰苦时期的一次回顾罢。”其中一位在浦江文化界小有名气的作家精气神都还不错,“再过几年,我们年纪大了,走不动了,这件事就更没人会组织,去实现了。”   卫傥停下手中叠衣服的动作,“他们可曾联系容止晴?”   惟希赞许地看他一眼,“我第一反应也是有此疑问。”   唐心回复她,作家确实联系过容止晴,还希望她能作为后五届代表一同参加重走知青路活动,当然如能提供赞助就更好了。时间节点恰巧在容止晴订立遗嘱之前。   “好像过去有什么事横亘在容止晴面前,她觉得无法跨越,甚至不愿意去面对。”惟希将卫傥叠好的睡衣放进行李箱,“她忽然开始行动,立遗嘱、购买保险,为穆阳岚规划未来的长期发展,仿佛是她要避免过去的事影响到现在所做的一种预防性措施。”   惟傥将手机充电器与数据线放进透明密封袋,捏紧封口,交给惟希。   “看来很有必要走一趟。”   “希望我能在过年之前赶回来。”惟希笑言。   “什么?要去那么久?!”卫傥做惊恐状,站起身,一把将惟希从床垫上拉起来,“那我们还在这里浪费时间干什么?”   “那要做什么?”惟希侧头问。   卫傥捧住她脸颊,“明知故问……”   一切言语,都淹没在深吻里。   惟希下飞机出闸,在机场到达厅出口看见高举屏幕上有“徐惟希”三个大字的平板电脑的女郎,迎上前去。   女郎一见拎一个小小行李箱,穿一件黑色过膝羽绒服,戴一顶灰色绒线帽的惟希,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牙齿,“姐姐,我帮你拎。”   “不沉,我自己来。”惟希道谢,“麻烦你老远来接我。”   师傅老白最终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到西北,拜托老战友照应一二,惟希一下飞机,老白的电话便追过来,告诉她老战友的女儿会来接机。   惟希常常想,幸而白琨不是女儿,否则师傅不晓得要多紧张、多不放心。   女郎爽朗一笑,“不麻烦,我是楚珊珊,姐姐叫我珊珊吧。我爸有点事儿要处理,让我过来接姐姐。我们先回家,吃顿饭,休息一下,明天送姐姐去穆家镇。”   又问,“姐姐是来出差的?能待几天?要是能多住几天,我带姐姐把我们市里好玩好吃的地方跑个遍!”   这样说着,眼睛闪闪发亮地看向惟希。   “看情况罢,具体能待几天,我也说不准。”惟希微笑,在楚珊珊身上似看见唐心影子。   惟希在师傅老战友家住了一晚,楚叔叔、楚阿姨做了一桌子西北特色菜肴招待她。明四喜、奶汤锅子鱼、烩肉三鲜都是惟希在浦江从未吃过的美味,阿姨还另做了一锅香喷喷的羊肉手抓饭,清甜软糯的土豆和胡萝卜块儿,筋道弹牙的西北大米,最要紧是毫不吝啬的放了很多浓郁鲜香的绵羊肋条,端上桌时来孜然与羊肉的香气扑鼻而来,用手抓着吃得满嘴流油。   楚阿姨还不断客气地劝惟希多吃一点。   惟希笑问珊珊,“你是怎么在这么多美食之下,保持良好身材的?”   楚珊珊没答话,楚阿姨已挥手,“她身材哪里好?天天嚷着减肥,东西只吃一点点!”   说罢往女儿碗里夹一大块烩肉,“学学你徐姐姐,多吃一点!”   “妈!我吃饱了!”   惟希为眼前母女俩看似拌嘴却温馨的场景而微笑。   这一切真好。   次日仍由楚珊珊开车送惟希前往穆家镇。   楚珊珊能说会道,惟希这一路上绝不寂寞,从西北大开发的喜人成果,到穆家镇的历史典故,在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当中,楚珊珊讲了不少。   “您要查的真位季老师,原来在穆家镇小学当校长,退休之后自己开了个幼儿园,镇上无人不知,是穆家镇上的名人。”   “那你应该知道穆阳岚了?”   “知道!他歌儿唱得可好了!”楚珊珊一边开车,一边哼了几句穆阳岚的成名曲,“可惜,他现在不唱歌,跑去拍戏了。”   “你喜欢他?”   “那是当然了!他可是我们西北走出去的!”楚珊珊相当自豪。“就是听说要去走访他家,我才自告奋勇的。”   惟希失笑,原来如此。   汽车在出口下了省道,继续行驶约二十分钟,终于抵达惟希此行的目的地——穆家镇。   惟希下车,天空忽然微雨飘洒,夹着细小的雪粒,打在脸上并不疼,却冰凉入骨。   “讨厌,变天了!”楚珊珊嘀咕一句,从汽车后备箱里取出两把雨伞来,将其中一柄递给惟希。   惟希轻叹,“是啊,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看见大家的留言~~   【日式茶碗蒸】   材料:鸡蛋1枚,虾仁3颗,香菇1朵,蟹□□1根,盐,水   步骤:1.鸡蛋加少许盐打成蛋液;2.蛋液加水,比例为1:2,充分搅拌均匀,过滤网,待用;3、香菇洗净,切丁,蟹□□切丁,待用;4.取3个茶碗(小调料碗亦可),碗底放入虾仁、香菇丁、蟹□□丁,倒入蛋液至七成满,碗口覆盖保鲜膜,用牙签在保鲜膜上戳几个小孔,开水入锅,中火蒸8分钟即可。   (蛋液加水最好用温水,整出来的蛋羹才会更细腻幼滑。过滤网的动作可有可无,过一遍蒸蛋不会出现气孔。蒸蛋千万不要放味精,保持原本的鲜味就好。保鲜膜要选用pvdc膜,耐高温可以加热。) Chapter 74 酥脆蓼花糖   细细碎碎的雪粒来得又密又急, 不消片刻工夫,停在街道两旁的汽车顶上便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珠,晶莹剔透。|   浦江冬季雨多雪少, 惟希撑伞走在人行道上,忍不住童心伸手去接飘下来的雪粒,小小一颗颗雪珠落在手心里,像微小的钻石,亮闪闪, 转瞬融化, 只留一滴水迹, 昭示着一颗雪珠曾经来过。   楚珊珊专心地跟随地图软件指引, 带着惟希转过一个路口,来到一条小马路上。   “就是这里!”楚珊珊遥遥一指小路不远处一幢红顶白墙带围栏的房子,“金桐幼儿园。”   惟希站在楚珊珊身边,朝幼儿园方向望去。因已放寒假, 幼儿园大门紧闭,园内一片寂静冷清,并无幼儿奔跑嬉闹的热闹杂沓声响。   楚珊珊指一指手机地图上的红色标记,“季园长就住在幼儿园后面,姐姐,走!”   惟希笑着任由珊珊拉着她走向幼儿园, 知道年轻女孩儿的热情源自对偶像的喜爱,心想她在珊珊这个年纪喜欢哪个偶像?小虎队?张学友?好像都喜欢过,还在笔记本里贴满明星贴纸, 将歌词工工整整地誊抄下来,如同一本心情日记。   直到被徐惟宗翻出来,在明星贴纸脸上乱涂乱画之后扯个稀烂,交给王女士,说姐姐喜欢男生,王女士根本连翻开来看一眼都懒得看,自徐惟宗手里一把夺过笔记本,兜头朝她脸上一甩,大吼着说她小小年纪不学好,脑子里想得净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惟希对自己微微一笑,她当时所受的屈辱,连平时温雅忍让的父亲都看不下去,正是那一次,他与王女士之间爆发激烈的争吵,王女士指责父亲每天在补习班与那些女家长眉来眼去,根本不在乎她和儿子,而父亲则被王女士气得浑身发抖,再也不想和她如此生活下去,提出离婚。   惟希回想往事,思及徐惟宗做过的那些混账事,暗暗想她没任由徐惟宗被钟放的手下直接打死,实在太仁善了!   楚珊珊领惟希钻进幼儿园旁一条狭窄的小巷,来到幼儿园后头一排平房前,高挑的半圆型天窗与贴着对联的桃木大门透出西北独有的特色。   惟希上前敲门,不久便有人前来应门,“谁啊?”   “我们从浦江来,与季园长有约。”   里头门锁轻响,门向内打开,一位头发乌黑油亮的中年女子出现在惟希视线内。伊穿一件藏青色万字不到头织锦缎面斜襟袄,搭配剪裁合体的黑呢裤子,脚踩元宝口棉鞋,即使眼角的皱纹出卖了她的年龄,也不影响她通身优雅从容的气质。   “快进来!快进来!外头冷!”季园长一手一个将还站在门口地垫上蹭鞋底的惟希和楚珊珊拉进门,“早晨天还好好的,忽然就下雪珠了,这天气!”   季园长关上门,将细雪微雨关在门外。   屋里暖融融的,想是烧着热炕,窗上贴着风格精致的窗花,墙上挂有一组相框,里头有不少毕业照。   季园长微笑着将两人引往右间,请她们坐在靠窗的炕上,又张罗茶水点心,装蓼花糖、果仁酥、水晶饼的碟子摆满了小炕桌,又温和地问两人爱喝什么饮料?   “季园长您别忙了,我喝白开水就好。”惟希回道。   “是啊,季园长,别忙了,咱们坐下说话。”楚珊珊附和。   季园长笑呵呵的,将倒好的白开水端到惟希珊珊跟前,“不忙,不忙,我呀,有事做才觉得特别充实。”   惟希双手接过水杯,放在炕桌上,转而从自己的双肩包里取出自浦江带来的特产,“我来得匆忙,只买到几样老字号里的点心,聊表心意,请您笑纳。”   季园长接过包装精美的礼盒,透过盒子上的透明窗口一看,笑起来,“哎呀,双酿团,桂花条头糕,桔红糕!那我可不客气了!”   季园长笑意盈然,“虽然现在网上什么都买得点,可是从浦江快递过来,哪有你人肉背来,来得新鲜啊?!我在此地别的都不想,就想吃家乡的点心!”   惟希抿嘴笑。季园长离乡数十载,乡音未改,连口味都没太大变化。   季园长将点心盒子往炕桌上一放,爽快地问,“说罢,找我是为着什么事?”   她的爽直影响了惟希,惟希也不迂回,取出录音笔,“我此次前来,是想向您了解一下容止晴……”   季园长听得眉毛一挑,语气中满是感慨,“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她从炕上起身,走出房间,片刻后返回,手中拿着两本相册,“想问什么,尽管问。”   “您与容止晴是一起上山下乡插队的吗?”   季园长摇摇头,“我比她大几届,是高中毕业来的,她来的时候,根本还是个孩子,脸上一团稚气,什么活儿都不会干,要不是生产队里其他人东帮一把,西帮一把,她挣不满工分,连吃上一顿饱饭都困难。”   季园长一边回忆,一边翻开相册,找到其中一页指给惟希看,“喏,这就是容止晴,这是我,我们浦江来的知青过年的时候聚在一起,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容止晴也不过是现在初三学生模样,一张鹅蛋脸,双眼皮,水汪汪的大眼睛,高鼻梁,菱角小嘴,哪怕是在一张岁月久远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上,都能一眼看到她,纯净而毫无雕饰的美,让人见之难忘。   “好漂亮……”楚珊珊在一边轻轻说。   “是呀,好漂亮。”季园长微笑,“他们生产队里不少小伙子喜欢她,知道她手无缚鸡之力,争先恐后替她干活,其他女队员用现在的话说,那个羡慕嫉妒恨哟!”   楚珊珊听得噗嗤一笑,“季园长您好可爱!”   季园长摆摆手,“天天听他们小年轻挂在嘴上,我也得会一点网络用语,不然和他们说不到一处。”   “那容止晴有喜欢的人吗?”惟希问。   “确实有一个!”季园长将相册翻至另一页,“姓蒋,是当地师范的老师,带着学生到生产队来干农活,一来二去就和止晴认识了。止晴……她从小没有父亲,养母醉心于医术,对她不是不关心,只是很难给予她父亲的关爱。所以她一见到蒋老师,就立刻被蒋老师身上那种儒雅从容所吸引,深深喜欢上他。”   蒋老师浓眉大眼,鼻直口方,面孔棱角分明,其英俊儒雅,比之时下不少明星也不遑多让。   惟希忽然明白容止晴后来为什么会选择大她十五岁的教授,因为教授眉目之间与这位蒋老师依稀仿佛有几分相似。但她想在照片上寻找到与穆阳岚五官上的遗传相似点的努力,却以失败告终。   “那……容止晴的孩子,是蒋老师的吗?”惟希轻声问季园长。   楚珊珊听见“孩子”两字,倏忽自炕上跳起来,“我去外间接个电话!”   然后跑开了。   季园长合上相册,脸上有迢遥的回忆之色,“蒋老师?应该不是他的,否则容止晴不会一直到瞒不住怀孕的肚子,都不肯交代孩子的父亲是谁,在面对返城机会时也不会如此毫不犹豫,甚至丢下孩子也在所不惜。”   没人能还原那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件真相,只知道容止晴的肚皮一天天大了起来,无论是知青同乡,还是生产队妇女代表,亦或是生产队长,没人能从她嘴里问出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这成了一个至今无解的谜团。   “但我想,孩子一定不是两情相悦的产物。”季园长轻叹,眉宇微锁,“我们不在一个生产队,当时的情况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知青返城那一年。我去送我们生产队的一个浦江同乡返城,在火车站洗手间又遇见了止晴……那时候是冬天,天冷得滴水成冰,她就那么把孩子留在厕所里,这不是让孩子等死么?”   惟希无法想象当时的场景,容止晴是否犹豫过,不舍过,又是否想过孩子能不能活下来?   季园长露出一抹回忆的微笑,“我当时已经和镇长儿子结婚,儿子快一岁,还没断奶,看着襁褓里软糯糯一团的孩子,心一下子就软了。”   所以头脑一热,没和丈夫商量过就把孩子抱回家,遭丈夫好一通埋怨。幸好公婆都算通情达理,说她只要能照顾得过来,不找他们老的求助,他们就没意见。自打那之后,她背后背着儿子,胸.前挂着养女,早晨上班将两个孩子带去镇上唯一的托儿所,下班路上买菜再把两个孩子一背一挂接回家。日子有苦有甜,也就这么过来了。   “所以,您的养女雪生——穆阳岚的母亲——是容止晴的女儿?”惟希向她确认。   “是,我家雪生,是止晴的女儿。”季园长轻叹,“她们母女,从分离之后,再没见过。我也没告诉她,她的生母是谁。雪生脾气不晓得像啥宁,特别沉得住气,我不说,她也从来不问,唉……哪里想得到止晴这么早就走了。”   “那……容止晴或者穆阳岚知道吗?”   “阳阳肯定不知道,否则以他的脾气,哪里忍得住憋在心里不说出来啊?!”季园长摸一摸炕桌边沿,“至于止晴知道不知道,我还真不敢断定。她后来功成名就,要想回来找孩子,早就找来了。但是,这一别近四十载,她从未与我们这些故人联系过。”   不!她一定通过其他什么渠道知道了穆雪生就是当年被她抛弃的女儿,穆阳岚是她的外孙,这才会一路扶持穆阳岚的演艺事业,甚至将自己的全副身家都作为遗赠,留给犟头倔脑的中二少年穆阳岚。惟希在心里想。   作者有话要说:  ただいま她老人家造访,私房菜请假=_= Chapter 75 番茄牛尾汤   自季园长家出来, 外头的小雨雪,已经变成小雪,纷纷洒洒, 打在伞顶发出淅淅飒飒的声响,   楚珊珊不如来时那么活泼多话,变得有些沉默。   “怎么了?”惟希纳闷。   “我觉得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爽直女孩子半垂眼睫,她本来只是想跟来看看偶像成长的家庭,结果却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   惟希拍拍小姑娘肩膀, “不要紧, 别放在心上, 很快会有其他事情占据你的全副精力, 这些对你都将不再构成影响。”   “真的?”楚珊珊眼睛一亮。   “真的。”惟希一笑。对偶像的崇拜终将过去,还会喜欢,但已很难再左右她的喜怒哀乐。   回程道路湿滑,楚珊珊小心行车, 用了来时两倍的时间返回市里。   惟希将行李整理完毕,婉拒楚珊珊送她去机场的提议,“你一来一回开车很辛苦了,我自己打车去机场。有机会到浦江来,我带你去玩。”   楚珊珊与惟希击掌,“一言为定!”   当飞机乘着夜□□落在浦江国际机场, 惟希双脚踩在地面上的那一刻,归心似箭的感觉才稍稍按下。她先开机打电话给父亲,告知他已然安全抵埠。   父亲在电话那头叹气, “怎么不提早告诉我?我好去接你!”   “就是不想劳烦您跑这一趟。”惟希笑起来,“等我休整两天,周末回去看你和阿娘。”   “想吃什么?我提前准备好。”   “只要是爸爸做的,我都爱吃。”惟希笑起来。   结束与父亲的通话,惟希才打电话给男朋友,“我回来了。”   那头卫傥声音中带一点笑意,“倦鸟快点归巢,我做了一大锅番茄牛尾浓汤为你接风洗尘。”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惟希坐上计程车,报上地址。   “我说心有灵犀能不能蒙混过去?”   “有点难度。”惟希在出租车后座上强忍了笑。   “好罢,我老实交代,是老白的战友通知老白,老白又通知我。”卫傥轻笑,“在赶去接你和在家准备一顿热乎乎的晚餐之间,我纠结万分,最后掷硬币决定还是当煮夫比较能获得女友的欢心。”   惟希终于笑出声来。   惟希拖着小旅行箱,按下自己指纹,推开门的一刹那,一室柔亮灯光,轻柔乐曲,系着雪白围裙的卫傥,都令她猛然生出真正回家的踏实感。   卫傥自开放厨房绕过餐桌走出来,接下惟希手中的行李箱,“先去洗手,马上开饭。”   惟希拽住转身欲回厨房的卫傥,勾住他的脖子,亲吻他嘴角。   卫傥用空着的手按住女朋友后脑,加深这个吻,直到两人都有点气喘吁吁,这才放开彼此,揉一揉惟希头发,“乖,去洗手,然后让我满足你的胃。”   话音刚落,惟希的肚子就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噜声回应。   惟希老脸一红,“从老白战友家出来直奔机场,也没吃午饭,在机场随便啃一只面包充数,候机一小时,飞行三小时……我现在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   “一头牛有点难度,一根牛尾巴还是有的。”卫傥笑着牵起女朋友的手,将她推到浴室,“你先洗手换衣服,看看我还能不能变出点其他花样来。”   卫傥用一锅浓郁喷香的牛尾浓汤和一块紧致多汁的阿伯丁安格斯牛排,搭配新鲜爽口微苦的苦苣水果沙拉,以由霞多丽黑比诺葡萄酿成的桃红香槟为开胃酒,为女朋友接风洗尘。   香槟细腻优雅的气泡冲击味蕾,带来愉悦身心的甘醇体验。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和桃红香槟相得益彰,不像红酒那么热烈浓郁,又不似白酒如此复杂酸涩。”卫傥朝惟希举杯。   初初相见,她就如同傍晚清新的风,瞬间掠过他的心田。   惟希回忆起两人的初见,也不过是六个多月前的事。他肤色古铜,面容刚毅,令她一见难忘。   “敬初见!”惟希微笑。   唐心见到惟希,笑叫一声,一个虎扑,抱住她,“希姐!希姐!希姐!你回来了!”   惟希勉强从唐心的熊抱中脱出手来,捏一把她脸颊,自挎包中取一只巴掌大礼盒交给唐心,“行程匆忙,只买了一件礼物送你。”   “什么礼物?”唐心接过礼物,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纸,揭开泥金桑皮纸覆面的扁平方盒,“哇”一声,再次扑到惟希跟前,大红唇在惟希脸上落下一个明晃晃的唇印,“好漂亮!”   说完将扁平纸盒内的一对富贵牡丹皮影耳环拿出来,喜滋滋地将原本戴在一副钻石耳钉取下来,换上别具一格的皮影耳环,左右摆头,向惟希展示,“好不好看?!”   “好看。”惟希微笑。   “我要发朋友圈!”唐心跑去落地窗前找角度自拍。   惟希找师傅老板销假,老白问,“这一次可还顺利?”   “有所收获。”   老白忍笑,指一指自己脸颊,示意徒弟,“回去擦一擦。”   惟希下意识用手一抹,举到眼前一看,不由得摇头失笑,“坏蛋!”   回到办公室,惟希进茶水间抽一张湿纸巾,边擦去脸上的唇印,边问唐心,“基因比对报告出来了吗?”   唐心嘿嘿笑,凑到惟希身边,挽住她手臂,“我办事,希姐你还不放心?虽然只有疑似母亲、女儿双方,没有疑似父亲一方,但报告已经出来了,你猜?”   “容止晴与穆阳岚的母亲是母女,同穆阳岚有亲缘关系。”惟希笃定。   唐心将头一垂,随后又抬起来,“你已经知道了……没错,容止晴和穆雪生有亲子关系的概率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惟希轻叹,“这一对母女,生时不相见,死后长别离。”   唐心靠在惟希肩膀上,两人齐齐沉默。   午休时间,惟希打电话给陆骥,将自己的调查结果大致向他讲述一遍,“因属个人鉴定,不具备法律效力,仅供参考。”   “谢谢你提供如此重要的线索。”陆骥向惟希致谢,如此一来,容止晴将财产悉数遗赠与穆阳岚便有了极其合理的解释。   “希望能帮助警方早日破案。”惟希真心诚意。容止晴身故,留下大笔遗产和两家大企业,如今由职业经理人团队管理,但群龙无首,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早日破案,抓住凶手,尽早由继承人接手其产业,稳定人心才是道理。   市里想必是下了军令状,要求限期破案。   还未正式放春假,然而过年的气氛已渐渐浓厚起来。   商家纷纷挂出新春促销海报,大红灯笼与中国结悬挂在街头巷尾,老字号糕团点心店与南北货行开始排起长队,不少人赶在年前置办年货,购买年礼。   徐爱国收到补习班学生家长送的五百元代金券,一边排队,一边给女儿打电话,“你和小卫喜欢吃什么?我看外头菜单上有半成品全蟹宴,招牌酱方,蚧露虾球……”   惟希在电话那头笑起来,“好像很豪华的样子。”   “过年嘛,总要红红火火、喜喜庆庆。”徐爱国很期待除夕的这一餐。   “爸爸,我们今年吃饭改在小年夜如何?除夕我带你和阿娘错峰出去玩。”惟希征求父亲意见。   “出去玩?”徐爱国一愣,“去哪里玩?”   在他概念里,过年就应该一家人聚在一起,围坐在饭桌边,热热闹闹吃一顿年夜饭,看春节联欢晚会,守岁到零点出门放炮仗迎新春。春节里外出旅游,他还真没想过。   “想不想去首都?看看雪中故宫,逛一逛地坛庙会,到什刹海滑冰……感受一下与江南截然不同的冬季风情。”惟希向父亲描绘北方的冬季。   “我们问问阿娘,再做决定,你看好不好?”徐爱国没有立刻答应女儿。   “也可以问问阿娘想去哪里玩,我听你们的。”惟希笑呵呵。   徐爱国心中柔软,感觉女儿自从认识卫傥以后,渐渐会撒娇,不再什么事都咬牙独自硬扛,笑容也比以前多。他欣喜于女儿这样的转变,希望能两个人能好好地,有一个圆满的结果,这样他也能放心了。   至于抱孙女什么的,哎呀,真是想想都会笑啊!   惟希不晓得父亲已经开始幻想含饴弄孙的幸福美好场景,仍在公司与手头为数不少的票据战斗。年关将近,公司行将封账,师傅老白叮嘱她万勿将公事差旅餐饮票据留待来年。   将积攒下来的一沓单据根据类型日期分门别类,贴在填写好的报销单背面,惟希去找各领导签字,当她拿着集齐所有签字几乎可以召唤神龙的报销单站在二老板面前,和蔼可亲的二老板接过单据,也不忙翻看,只笑眯眯地问惟希,“小徐啊,广告拍下来,有什么感想?”   惟希已将拍广告一事抛诸脑后,经二老板如此一问,先是一愣,随即微笑,“对演艺人士深表敬佩,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完全放空自我,投射到陌生的人物身上,并非所有人都能办得到。自愧弗如。”   二老板对面前年轻女郎清醒的自我认知露出嘉许颜色,更加和颜悦色地问,“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职业前途?想没想过在现有的基础更上一层楼?”   惟希不好对二老板说自己对目前的职位和薪水都还满意,只得与她打官腔,“有过考量,但没有明晰规划。”   二老板意味深长地一笑,年轻人嘛,有几个人能有宏观全局的意识呢?   “小徐啊,可愿意到总公司领导理赔调查部门?”   总公司?部门领导?惟希有些措手不及。   二老板挥挥手,“不用急着答复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眼镜盒找不到了,感觉家里像有个黑洞…… Chapter 76 肉丝炒年糕   收到耳报神消息的唐心气得跳脚, 一俟惟希回到办公室,她就冲上来将门“嘭”地大力一关,只差没揪惟希衣领咆哮, “希姐,你没答应老太婆吧?!”   惟希汗笑,消息莫非是以光速在传播?她前脚离开二老板办公室,后脚唐心已经得知。乐 文小说 ..。   “你还笑!你还笑!”唐心摇撼惟希肩膀,“他们这是调虎离山, 你懂不懂?!”   惟希拍一拍唐心手背, “不要乱用成语。”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我成语用得准确不准确?”唐心怒目而视, “他们把你调去总公司, 我呢?我要不要跟你一起去?你若往总公司任职,我不跟去罩着你,总公司那群毫无人性的家伙还不把你生吞活剥?再说,我一个人留在分公司, 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生活还有什么趣味?”   惟希忍笑忍到内伤,“其一,我还没答复二老板;其二,满公司上下都是你的眼线,这都没有趣味?”   唐心恨恨甩手, “他们逼我回去彩衣娱亲不成,便玩阴的,拿职位和高薪引.诱你到总公司去。明知道我同你关系最铁, 你一走,我不可能留下……”   女孩子眼里泛起一片愤怒到无从发泄的火光。   惟希轻叹,上前拥抱唐心。   亲子关系一直是她死穴,无论平时看起来怎样游戏红尘,一旦涉及父母,唐心就仍无法淡定自处。   “我没有当场拒绝二老板,并不代表我对她的提议动心。”惟希拍一拍唐心后背,“乖,不要乱发脾气。”   唐心泄气,从惟希怀抱挣脱,负气坐在办公桌一角,“前几天家母打电话来,说老头子身体大不如前,例行体检查出颇多问题。老头子说他知道错了,希望我能原谅他们,回家去和他们一起生活。”   惟希能理解唐心的矛盾心情,父母感情不睦,年少的她为了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而想尽一切办法,逃学叛逆,伤害自己,只求能获得父母的注意,留在她的身边。但换来的只是表面的相敬如宾。对内心敏感的唐心而言,不过是为家庭的破裂蒙上一层光鲜虚伪的面纱而已。   “思多无用!”唐心从办公桌上跳下来,“我要去找我家老方诉苦,走了!”   唐心潇洒地拉开办公室门,扬长而去。   惟希望着唐心窈窕的背影风一样冲出去,微微一叹。   她要是能像唐心一样随心所欲……大概她也不会真的如此我行我素罢。   惟希下班回家,卫傥难得还没到家。她换上居家衣服,从冰箱里取出缓归园直送的巴马香猪肉,洗干净用厨房纸吸去水分,摊在砧板上细细切丝。   惟希切肉切得一丝不苟,她需要通过机械重复的工作来令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权衡二老板抛出的诱人提议。   卫傥推门进屋,一眼看见女朋友站在厨房流理台前,微微垂头,在全神贯注地切东西,听见响动也没回头。   他将手中的车钥匙放在门口玄关处的壁龛里,换鞋走到惟希身后,下巴压在她肩膀上,一手环住惟希腰肢,一手从背后绕到她眼前,“两百天快乐!”   小小一束香槟玫瑰出现在惟希眼前,并无多余缀饰,只用一张简单的水墨印花纸包着。惟希垂头闻一闻玫瑰的清新香气,轻笑,“我腾不出手,帮我找只花瓶插上。”   “得令!”卫傥吻吻女朋友头顶,放开她,往一旁橱柜里找出一只古朴黝黑的陶罐,将玫瑰花连同包装一道插.进陶罐里,捧起来给惟希看,“搭不搭?”   惟希侧头看一眼插在圆肚广口黑陶罐里的花束,轻笑,“比我以前用空咖啡玻璃瓶装好看太多。”   卫傥将花罐放在餐桌上,洗手后系上围裙,想替换惟希,被她拒绝。   “今天厨房由我做主。”   “那我这个等待的人有口福了。”卫傥坐在餐桌边,陪惟希说话,“有没有什么事想告诉我?”   惟希轻哼,“唐心又向你打小报告?”   随即将菜刀往砧板上用力一刺,西式厨刀刀尖深深没入木板,立在砧板上。她洗去手上油渍,转身靠在流理台上,面对卫傥。   “其实我从来没想过会去总公司工作,毕竟家人朋友都在浦江……”惟希放不下日渐年迈的祖母和身体不算太好的父亲,为数不多的朋友,还有——卫傥。   卫傥敏锐捕捉到惟希眼底深处的恋恋不舍,立身上前,握住她的手,合在自己掌心里,“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惟希听到这熟悉的台词,心微微一宕,紧接着听他继续说,“你留在浦江,那我们的生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倘若你决定去首都工作……”   卫傥微顿,惟希的心猛地提起,他用额头蹭一蹭她的,“大不了我把自己的公司也挪去。”   听到这句话,惟希再也忍不住,抬头对卫傥绽露笑容,这一刻仿佛冰雪消融,在寒冷的冬日里开出美好的花来。   “卫傥!”她轻喊。   “嗯?”他浑厚好听的声音像岁月里最醇冽的酒。   “小年夜如果没有其他安排的话,来我家吃饭罢!”   卫傥望着眼前惟希灿烂的笑脸,哪里说得出一个“不”字?   晚餐惟希做一大盘黄芽菜冬笋肉丝炒年糕,另外煮一小锅冬笋咸肉鱼丸汤。   “能力有限,只会做简单家常菜,请多多包涵。”惟希将炒年糕盛在波佐见烧蓝釉浅金边瓷盘里,端到卫傥眼前,小搪瓷铸铁汤锅放在餐桌中间。   卫傥吃一口炒年糕,为黄芽菜的甜糯、笋丝的清脆、肉丝的香滑和年糕柔韧而折服,笑噱,“你太谦虚了,请给我留一点表现自己优势的机会!”   男朋友如此捧场,惟希微笑,胸臆中那一点点不安与不确定,尽数散去。   吃过晚饭,惟希将卫傥赶去客厅看书,自己将厨具餐具清洗一净,厨房打扫得一尘不染,这才从厨房出来。   “辛苦了。”卫傥揽过惟希,两人一同靠墙坐在软垫上。   惟希耸肩,“我生气或者有心事,会比较爱用做家务的方式来发泄。”   做一桌美食、将家中打扫得一尘不染的过程中,郁气同怒火也差不多消散殆尽。   “那我以后,是要多惹你生气来逃避家务,还是尽量不要惹你生气,免得累到你?”卫傥假意苦恼。   “你呢?你不开心会做什么?”惟希戳一戳他坚实的胸膛。   “我?小时候会偷偷揍蒲三一顿以出气。”卫傥回想,眼中带笑,“他从小不是我对手,第一次被我揍还哭哭啼啼去找首长告状,结果首长反而教训他,说:我的儿子,怎么可以如此无能?输了?输了就再去打,直到打赢为止!”   卫傥模仿得惟妙惟肖,惟希想一想那场景都觉得有趣。   “不过他从来没赢过,反而是我,要是控制不好,真能把他打出个好歹来,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就再没揍过他。”   “那你怎么处理自己的怒气?”   “我报考了警校。”接受日复一日严格到严苛的训练,只为将来有能力打击犯罪,不教犯罪分子逍遥法外。   一句话,透露太多太多。   惟希轻拍他手臂,卫傥转而拉住她手腕抓她起身,“饭后一小时休息结束,来,换衣服开始训练。”   惟希哀叹,抱住男朋友粗壮结实的胳膊,“求放过!”   被卫傥轻易从软垫上拽起来的惟希不但没逃脱每天半小时的加训,还被男朋友两次别肩压腿,不得不拍打地垫认输。   卫傥抓过放在一旁的大毛巾,一条抛给惟希,一条自己擦汗,“能坚持十分钟才认输,已比大多数人都厉害。”   “我的目标是赢过你!”惟希接过毛巾。   “对了,我收到消息,周汶的案件已进入审查起诉阶段,最快年后开庭。”   “这么快?”惟希有些诧异,转而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周汶投毒一案情节恶劣,证据确凿,嫌疑人对罪行供认不讳,即使案件受害人不是黄文娟,也不会拖得太久。“希望她获得应有的法律制裁。”   “故意杀人未遂跑不掉。”   “不过分。”惟希并不同情周汶,这个结果是她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羡慕嫉妒是极正常的情绪反应,连孩童都懂得羡慕与嫉妒,没什么可耻的。但将这种情绪转化为愤恨,甚至不惜为此痛下杀手,就不是正常人会有的行为了。   “会传你出庭作证?”卫傥自惟希手里取过毛巾,替她吸干颈背发梢上的汗水。   “多半会。”   惟希想起陈秉花抛婴案,事隔数月还未进入审判程序,据说陈秉花在看守所绝.食自.杀抗议,说自己当时鬼迷心窍,是着了魔。她儿子陈家梁则提出对母亲进行精神鉴定,想证明她患有精神疾病,案发时由于受到电话里老家亲戚的刺激,处于精神恍惚状态,以期藉此逃脱法律惩罚。   她总有种预感,以曹理光对妻子毫无保留的爱,以及周汶本人行事的狠辣不择手段,恐怕案件审理不会太顺利。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小长假快乐~   =======有话说的分割线=======   首先谢谢大家对眼镜盒的关心,它大概感受到了,自己跑出来了,笑~~~   《胃》预计全文三十万字,现在开始慢慢进入收尾阶段,如果有什么疑问觉得没得到解答,请大家一定要记得提醒我啊~ Chapter 香酥八宝鸭   生活再曲折坎坷, 日子也还是不紧不慢地以自己的节奏向前推进。   到腊月二十九,公司上下全都无心工作,只有少数员工还坚持站好年前最后一班岗, 大多数人归心似箭,已无心工作,吃过午饭陆续有人提前下班。   各部门领导大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成濬整理完自己的物品,巡视一遍办公室,检查门窗电脑都否都关妥了, 最后关上办公室的门, 落锁。经过徒弟办公室, 只见惟希也在收拾办公桌, 正将放在电脑前的小盆栽装进纸箱里。   老白敲敲门,半个身子探进门内,“我和你师母给白琨报名寒假美国游学,今晚出发, 今年要在美国度过春节假期了,年后回来请你到家里吃饭,把卫傥也带上。”   惟希微笑,“替我恭喜白琨,心愿得偿。”   老白一摆手,“儿女都是债!我提前祝你春节快乐, 便不在美国掐算时间打电话过来贺年了。”   惟希忍俊不禁,“也提前祝你新年快乐!顺便代我向师母还有白琨问好。”   老白叮嘱惟希,“早点下班, 好好享受假期!”   惟希回到家中,从纸盒中取出小盆栽放在壁龛里。   整间公寓渐渐不再只是卫傥冷硬简洁的风格,他为她添置的衣服,她养的植物,他们共同喜欢的书籍,他送她的花束……他与她的气息一点一滴交织在一起。   惟希归整完个人物品不久,卫傥打电话来,“我在楼下,随时可以出发。”   “马上来。”惟希拎上包,换鞋出门,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拢,静静守候,等待主人归来。   惟希与卫傥抵达徐家老房子还不到五点,天色刚刚擦黑,周边农舍灯光隐隐,炊烟袅袅,空气中传来不晓得哪家的饭菜香,炝锅的味道引得人垂涎三尺。   卫傥自汽车后备箱里提出来几大包东西,随在惟希身后进门。   徐爱国听见两人进门的声音,手持一柄锅铲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卫傥拎着不少东西,忍不住唠叨,“来吃饭还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太破费了!”   “公司里发的年货,我借花献佛。”卫傥微笑。   “你们进屋坐,吃吃瓜子,看看电视,陪阿娘噶噶讪糊,小卫今天尝尝我的手艺。”徐爱国笑呵呵的。   过年多一个人吃饭,就热闹一分,仿佛弥补了自从与妻子离婚之后,每到除夕夜家里只有他们老少三人吃饭的遗憾和冷清。   卫傥先进屋同祖母打招呼拜年,老人家对他招手,“来。”   卫傥坐到祖母身边,老人家从口袋里摸出两只胖鼓鼓的红包,塞进他与孙女手里,压低声音悄悄说,“给你们过年买糖吃,勿要告诉别他人。”   卫傥没有推辞,与惟希一道收下红包,“谢谢阿娘!”   “哎,乖!”祖母听见两人齐声道谢,眉眼里全是笑。   卫傥帮惟希将年货分类,海鲜与冰鲜肉类请入冰箱,咸鱼腊肉等腌制品用稻草一一串起吊在房梁下头,酸奶椰汁之类饮放在客堂间桌下。   田园犬花花在客堂间一蹦三尺高,试图去叼悬挂在梁上的腊肉。   惟希笑不可抑,进厨房从爸爸切好的大红肠盘里偷偷拿两片红肠喂花花,花花乐得直摇尾巴。   卫傥脱下羽绒服,轻轻罩在女朋友头上,卷起袖口走进厨房,“伯父,我来给您打下手。”   徐爱国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马上就好了。我今年买了一套年夜饭半成品,蒸一蒸、炒一炒,很方便。”   “我帮您传菜。”   惟希从头上抓下卫傥的羽绒服,拥在身前,微微垂头,轻闻上头属于卫傥的味道,眼里是父亲微驼的背影和卫傥宽厚挺拔的身形,耳听得祖母在屋里招呼他们,“莫忙叻,快进来吃点心!”心中一片满足。   老字号饭店的年夜饭半成品味道不过不失,走油蹄髈与全家福砂锅遭祖母嫌弃,“还没我做的好吃,明年勿要买这种大头货。”   不过一只八宝鸭物超所值,馅料饱满,浓腴鲜美,酥糯甘香,老少咸宜,连老祖母都吃了不少。徐爱国假意抹一把汗,笑说总算有一道菜受到欢迎。   吃罢晚饭,时间还早,一家人边看电视边搓麻将。一副玉石麻将经人手触摸把玩,愈加温润圆和。惟希见祖母面色红润,声音响亮,打起牌来反应迅速,思路清晰;父亲笑容满面,时时喂牌给阿娘,与卫傥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微笑起来。   八点稍过,徐惟宗通过视频电话拜年。   画面里他显得又黑又结实,头发稍长,脸上表情有些腼腆,“祝阿娘、爸爸、姐姐和卫大哥新年快乐!”   他身后一左一右忽然冒出两个脑袋,大声吼,“新年快乐!”   不等徐惟宗推开他们,又轰然跑开,背景里嘻嘻哈哈的笑声热闹无比。惟宗抓抓头,“他们在叫我,我去吃饭了,再见!”   说完逃也似的结束视频通话。   “他们小年夜有聚餐,聚餐结束会用车将他们一一送回家,所以今晚都比较疯。”卫傥对祖母和徐父解释。   徐爱国点点头,趁卫傥不注意,悄悄转头眨去眼角泪意。   自他与王超英离婚之后,儿子惟宗与他关系愈发紧张,两父子平日几乎见不到面,即使过年到亲戚家吃饭,惟宗对他的态度不是不理不睬,就是杵倔横丧,每每都闹得不欢而散。   今晚是离婚八年来,儿子第一次主动致电给他拜年,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新年快乐,都足以让徐爱国感慨万千。   惟希摸起一张牌,看一眼,随后将面前一排麻将推倒,“单吊一索,清一色自.摸!”   说罢一双白净修长的手左右一伸,“承让承让!”   暗自感怀的徐爱国被女儿神气活现的样子逗笑。   九点,牌局散场,惟希送卫傥出门,“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卫傥伸手替她将大棉袍帽子戴上,“真想把你一起带走!”   “今年比较匆忙,没有准备,下一次,好不好?”惟希仰头亲吻卫傥嘴角,不教他看见她抿着的笑意。   卫傥抱一抱她,“好,下一次。”   随后放开她,“进去罢,外面冷。我们年后见!”   “年后见!”惟希挥手同他道别,目送他驱车离开。   惟希返回屋内,迎上父亲关心的视线。   徐爱国朝女儿招招手,“来,陪爸爸坐一歇歇。”   两父女一道坐在客堂间里,一人捧一盏热牛奶,徐爱国斟酌片刻,轻轻对女儿说,“我看小卫,很有责任感的样子,你同他交往,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现在年轻人和我们当年不一样,我们那时候,虽然说是自由恋爱,总还是保守的,婚前了解彼此的渠道也不多……”   就像他直到结婚之后才晓得王超英兄弟姐妹四个,她虽是幺女,却并未受到岳父岳母多少关爱,家中一切好吃的好用的都先要保证给唯一的儿子,剩下来再分给三姐妹。作为最小的女儿,王超英通身,全都是兄姐穿用剩下的旧衣物。导致她一直觉得只有生儿子,才能保证她的家庭地位。   “你和小卫……住在一起,爸爸不反对,毕竟生活在一起比恋爱更需要勇气和智慧。”徐爱国微笑,女儿刚出生时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这些话,本来应该由你姆妈同你说……”   惟希轻嗤,“伊已经同我谈过,让我初一和卫傥见亲戚。”   徐爱国头疼地扶额,“所以你才提出带我们出门旅游?”   “有这方面考量。”惟希直言不讳,“我怕我会当场掀桌。”   徐爱国拍一拍她手臂,“瞎讲。”   惟希嘿嘿笑,“您早点休息,我们明早还要赶火车。”   见女儿无意就此问题深谈,徐爱国无奈,“好好好,爸爸不说了,你好好把握,要结婚尽管结,我和你阿娘早就把你的嫁妆给你准备好了!”   卫傥与蒲良森全都孤身一人,同机返京过年。   蒲良森半躺在头等舱的座椅上,半托着腮,认真地上下打量卫傥,“我还以为你会带女朋友同行。”   卫傥看向舷窗外的青空云海,不理会闲极无聊的蒲三。   “魅力不足。”蒲生嘲笑老友。   “好像也不见邵小姐。”卫傥淡然。   蒲良森全然不觉自己遭反嘲,眯眼笑着换手托腮,“她同父母前往澳洲度假,我多通情达理,怎好阻挠未婚妻承欢父母膝下?”   卫傥睨他一眼,“恋情冷却?”   “唉,自她认识令女友,便日渐觉得结婚生子并不是人生至幸福的结局。”蒲生叹息。   “是你没有给她足够安全感。”卫傥一针见血。   “哥,扎心了啊,哥!”蒲良森双手捂胸,做痛心疾首状。   卫傥转头,由得蒲三放飞自我。   当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的跑道上时,浦江至首都南站的高铁也减速缓缓进站,惟希与父亲一左一右扶着祖母从特等座车厢走下火车。   “这么快就到京了?吾好像就眯了一歇歇辰光……”祖母踏上站台,望着如织人流,顷刻间从对“火车票为什么这么贵?我听说乘飞机都没这么贵”的嘀咕中,变为对高铁速度的惊叹。   惟希并不打算向老人家解释火车比飞机平稳,她怕祖母承受不住飞机起降过程中的气压变化的担心,只笑问,“阿娘,做好京城大冒险的准备了吗?”   老人家拍拍胸.口,“跟牢孙女,什么险都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  眼睛睁开来已经八点,好久没睡到这么晚了~   更新完就要去做早饭洗衣服打扫卫生。   大家的小长假是怎么度过的呢? Chapter 78 凤尾桃花虾   说是冒险, 其实惟希安排的整个行程皆为祖母量身定制,并没有攀山爬长城的活动,除了参观故宫, 余下便是走走看看,品尝与浦江风格截然不同的美食,体验京城特有的人文风情。网值得您收藏   唐心爽气出借她可俯瞰故宫全景的公寓,还将她停在车库里的多用途运动汽车也一并借给惟希。得知他们已经顺利抵京,远赴新西兰度春假的唐心在电话里笑言, “希姐, 你可以体验一下冬天在室内穿短袖短裤吃棒冰的感受。”   惟希想象一下, 不由得浑身一抖。   充分休整半日之后, 惟希驱车带祖母和父亲,靠导航系统语音指引,找到停车场停放唐心的座驾,随后步行前往故宫。   清晨的空气与浦江冬季潮湿的冷意不同, 有种干冷的味道,呼吸之间呵气成霜。惟希同祖母、父亲戴着帽子围巾口罩,全副武装,三个南方人望着彼此呼出的氤氲白气笑成一团。   待进入午门,近看故宫,与透过唐心公寓阳台长窗俯瞰故宫的恢弘壮美不同, 仰角望去,黄瓦红墙,雕梁画栋, 吊脚飞檐,故巷深深,有一种浸润在岁月中的历史积淀带来的沉重感,教人忍不住凝神屏气,生怕惊动殿宇中过去的灵魂。   惟希特地自浦江带一柄碳纤维材质拐杖椅,祖母走得累了便可以撑开来坐下休息一歇,十分轻便。   老人家为此几番嘟嘴,“侬忒小看阿娘体力!”   “万一我吃力也可以坐嘛。”惟希忍笑哄老小孩,又搂住祖母肩膀,将手机交给父亲,“爸爸帮我和阿娘拍一张照片,把后面金銮殿也拍进去,等回去以后,阿娘也可以和老姐妹、麻将搭子们说自己游过故宫了。老佛爷,笑一笑。”   祖母原本鼓着腮帮,到底还是被孙女逗乐,展颜一笑。   徐爱国趁机将母亲和女儿的笑脸定格在这晴空之下宏伟的宫殿前。   一家三口并无明确目的,哪里游人较少往哪里去。偏僻少人的宫院,隐在重重深宫之内,冬日院子里花木凋敝,朝阴一面的枝杈上尚留有未曾化尽的残雪;玉砌雕阑染着时光的微尘,静静伫立在紫禁城一隅。   惟希与二老逛足三小时,才从神武门离开故宫,乘坐观光三轮车,返回停车场取车,带二老到唐心推荐的专做宫廷菜的饭庄,品尝最具特色的宫廷糕点与菜品。   惟希趁祖母与父亲研究菜单的工夫,选取几张在故宫内拍的照片发在社交平台上,设置为所有人可见,也免得她一一对亲戚解释他们一家为什么今年不能出席春节聚餐。   可惜王超英女士并不能领会她发这组照片的用意,吃过豌豆黄、芸豆卷,服务员刚将凤尾桃花虾送上来的时候,王女士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惟希按拒绝接听键,那头王女士锲而不舍继续拨打。惟希有心不接,父亲提醒她,“接罢,万一有什么要紧事。”   惟希只好接听。   “徐惟希!侬哪能意思?!”王女士的咆哮声隔着手机都传得老远。   徐爱国皱眉,祖母缓缓放下筷子。   “勿是讲好了初一你带小卫和亲戚们一道吃饭?!啊?侬带死老头子、老太婆到外地白相,侬考虑过吾伐?!”王女士失去理智,恶言相向,“还是娘舅家琦琦看到什么朋友圈,打电话来问吾,吾侪晓得!侬翅膀硬叻,想哪能就哪能叻,啊?!侬成心出吾洋相是伐?位子都替妠定好了,侬让吾面孔往哪里摆?!”   “我当时并没有答应,你大概没注意到罢。”惟希脸色微冷,声音淡淡。   王女士一噎,随即反驳,“你不会等初一吃完饭再出去玩?”   “姆妈,不要再说了,阿姐想什么时候出门玩是她的自由……”后头传来徐惟宗劝说的声音。   “怎么?她给你介绍份泥腿子工作,你就当她是好人了?!”王女士暴怒。   惟希自听筒里听见肥厚手掌“啪啪啪”打在人身上的声音,默默结束通话,顺手将王女士拉黑。   她早想如此做了,只是一直担心王女士找不到她会去骚扰父亲,才忍她到现在。然而此时此刻她忍无可忍,只想和父亲、祖母吃一顿太平饭。   祖母夹一只大虾到惟希碗里,“莫气,莫气,吃饭莫生气。来,吃虾。”   “谢谢阿娘!”惟希深吸一口气,露出一点笑容。   隔不久,卫傥来电。   “在哪里?我过来接你们。”他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喜悦急切。   听见他的声音,惟希憋闷在心头的委屈烦乱,倏忽散去。   “在吃宫廷菜,享受皇家服务。”   卫傥轻笑,“我二十分钟后到。”   卫傥阔步走进饭庄,在用餐的人群中一眼看见惟希。   她背对着他坐在官帽椅中,黑色羽绒服搭在官帽椅木制扶手上,身穿一件湖水蓝开司米毛衣,黑发齐耳,乌亮得仿佛带着光环。   卫傥走到她身后,一手按在惟希肩膀上,一面与二老打招呼,“阿娘,伯父。”   阿娘笑呵呵招呼他,“小卫,吃过饭了伐?来来,一道吃饭。”   卫傥拉开椅子坐在惟希身侧,“我已经吃过了,您慢用。”   转而望向惟希,“请问我可有荣幸略尽地主之谊,带你们首都半日游,并共进晚餐?”   惟希笑问,“你不忙?”   “在女朋友面前,其他事都可以推迟延后。”卫傥眼里泛起笑意,“昨天已经在首长家里吃过年夜饭,今天首长有团拜会,小辈们自由活动。”   “那我不客气了。”惟希的眼弯成两道月牙。   下午一行人在著名的文玩古董书籍字画旧货市场逛了逛,又前往附近的夕照寺进香,这才尽兴返卫傥位于西三环的公寓。   卫傥请祖母与徐父进客房小歇,“阿娘、伯父请随意,晚上我下厨,请二老尝尝我的手艺。”   “小卫别太辛苦了。”徐爱国叮嘱卫傥。、   “不辛苦,就做几个家常菜。伯父您休息一会儿,吃饭了我叫您。”   徐爱国看得出来卫傥想与女儿独处,不再啰嗦,轻轻关上客房的门。   卫傥等惟希随他走进厨房,一把搂住她,“捣蛋鬼!”   惟希笑倒在他怀里,“比起你不远千里前往开普敦陪我度假,我来首都并不算什么。”   卫傥将下巴压在惟希头顶,“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要准备什么呢?我本就担心你春节里要走亲访友,不想令你额外分精力出来接待我们。”惟希拥抱他坚实的腰背,倾听他的心跳。   “可是,我喜欢为你分散我的精力……”他垂头亲吻她的额角。   “那就麻烦你了。”惟希拿额头蹭一蹭卫傥下巴,被新生的胡髭刺得微痒,忍不住轻笑。   两人依偎片刻,拉开距离,分工合作,准备晚餐。   卫傥的冰箱里满是新鲜采买来的食材,羊排、鳕鱼、芦笋、洋葱等一应俱全。   惟希吹口哨,“你打算做大餐?”   “有备无患而已。”卫傥不承认。   惟希笑弯了眉眼,“其实我无肉不欢。”   卫傥弹她脑门,“知道了。”   他取出羊排,洗净后用厨房纸吸干水分,抹少许盐与孜然,轻轻按摩,令味道被羊肉充分吸收,随后在铸铁平底锅内均匀抹上羊油,等到飘出香味,将羊排放入铁锅内煎制。   “帮我切两颗洋葱,削一把小土豆。”卫傥守在煎锅前,对惟希说。   “用紫洋葱还是白洋葱?”   “白洋葱。”卫傥将羊排翻面,“红洋葱辛辣爽脆,适合拌沙拉,白洋葱清甜水嫩,适合烘烤。”   惟希切两颗白洋葱,削好一把小土豆,盛在碗里递给卫傥。他接过来倒进烤盘里,平铺,取出两面煎得金黄的羊排放在洋葱和土豆上,送进预热好的烤箱。   “你还有多少我未曾发掘的厨艺?”惟希为他娴熟的烹饪技巧所折服,“有没有你不会做的菜?”   卫傥想一想,“东南亚菜不是我强项,想做也是可以做的。”   “太不谦虚了!”惟希嘀咕,“但我喜欢!”   卫傥闻言哈哈笑,趁空亲吻她,“我们有大把时间,欢迎你来发掘我的一切。”   晚餐做得差不多,惟希正在厨房里帮忙摆盘,忽听得门铃响,抬起头望向卫傥,“有客人?”   卫傥微笑,“不是客人。”   惟希垂下头,继续将拌好的芦笋沙拉摆入洁白的餐盘中,又听他接着说,“是家父家母。”   惟希一愣,下意识伸手将头发掖到耳后,又垂眼检视自己衣着是否得体。   “很完美。”卫傥侧首啄吻她鬓角,随后走出厨房,前去开门。   惟希在厨房里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洪亮爽朗的笑声,以及蒲良森满是戏谑的声音。   “傥哥,我不请自来,跟着卫爸卫妈来蹭饭,你不会不欢迎我吧?”又假意吃惊,“徐小姐呢?我听明明说徐小姐也来了,怎么不请出来?徐小姐不会是害羞了罢?”   “惟希在厨房里。”卫傥朝蒲良森挑眉,示意他老实些。   惟希收拾好心情,解下系在腰间的围裙,走出厨房,来到卫傥身边。   卫傥还未来得及介绍,卫母已经跨前一步,一肘顶开儿子,亲切地拉住惟希的手,“你就是小徐吧?我听森森说起过你,今天能见到,真是太开心了。”   说话间从手腕上捋下一只翠绿油润的手镯,套在惟希手上,“来得匆忙,没有准备,就算是送你的见面礼罢。”   惟希刚待开口婉拒这份一看就很贵重的见面礼,客房的门应声打开,睡得极浅的徐爱国从客房中走出来,看着眼前这一幕,诧异,“小卫……没影响你吧?”   手镯在惟希短暂走神的一秒钟,戴在她的手腕上。   卫傥无奈地瞪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蒲三,将女朋友的手从母亲手中抽.出,握在自己掌心里,“爸、妈,伯父,我们坐下聊。”   作者有话要说:  见家长啦~   ==========五一分割线========   大家的五一都过好开心啊~我更新完也要出门喽~   明天见~ Chapter 79 孜然烤羊排   会面气氛热闹融洽, 卫母爽朗好客,十分健谈,一俟落座便拉着惟希与徐爱国说个不停。乐+文+小说 见卫傥扶睡醒的祖母从客房中出来, 她起身让出自己的位子,坐回卫父身边,笑问,“这应该是奶奶了。奶奶年轻时必定是美人,从小徐身上能看见奶奶当年的风采。老卫你说是不是?”   卫父相比卫母, 沉默寡言得多, 但妻子问他意见, 即刻点头, “是。”   “您客气了。”祖母微笑,有点意外,不过还算镇定。   卫母注视儿子与惟希双双走进厨房的背影,嘴角噙笑, 内心欢喜,口上嗔怪卫傥,“小傥也不同我们打声招呼,搞得我们措手不及。小傥这孩子,脾气像他爸,又沉又闷, 有什么事都埋在心里。”   “令郎谦冲温和,十分难得。您说的,倒像是我家惟希。”徐爱国笑起来, “我们也全无准备,冒昧前来做客,失礼了。”   惟希与卫傥站在厨房内听双方家长互相吹捧对方孩子,彼此眼中都带着一点无奈笑意。   “你猜他们能这样聊多久?”卫傥在惟希耳边低声问。   惟希侧首望一眼客厅方向,听见话题转往他们各自的童年往事,蒲三偶尔插嘴补充,十分热络。   “告别时分?”   卫傥忍笑,自烤箱中取出烤得“滋滋”冒油的羊排,顿时浓郁的羊肉味混合着孜然的香气,扑鼻而来。他用烤肉夹将羊排一一摆放在盛有芦笋虾仁沙拉的餐盘上,最后缀以几片罗勒叶做装饰,随后与惟希人手两盘端进客厅。   “小傥你这个主人怎么能让惟希帮忙?惟希,你快坐,让小傥来。”卫母假意责备卫傥,又笑问,“这道羊排是惟希做的罢?小傥从来没给我们做过羊排。”   “是卫傥做的,我只是帮忙摆盘……”惟希不敢居功。   “女孩子手就是巧,摆得多好看?比米其林三星餐厅也不遑多让!”卫母只觉得惟希看在眼里,无一处不好。长得俏丽可爱,为人诚实低调,真是越看越欢喜,拉着惟希的手不肯放。   “徐小姐不但人美手巧,工作能力也十分出色,我几次想挖她跳槽,都没成功。傥哥也不帮我说说好话。”蒲良森在一旁趁机抱怨。   “就你话多!”卫傥忍无可忍,扬手屈指弹蒲三头顶。   蒲良森抱头告状,“卫爸卫妈你们看!傥哥总欺负我!”   “好了好了,都老大不小的,别胡闹。”卫母伸手捏一捏蒲三脸颊,十分纵容。   一顿晚饭宾主尽欢,洋葱小土豆孜然烤羊排大受欢迎,泰汁蒸银鳕鱼也广受好评,徐爱国对卫傥的手艺赞不绝口,“想不到小卫烧得一手好菜,我家惟希有口福了。”   卫母摆摆手,“小傥也没有其他爱好,没事就喜欢琢磨做几个菜,用他们年轻人的话说,是个标准的宅男。”   “小卫这样的男孩子多难得!”徐爱国发自肺腑地赞赏卫傥。   蒲良森刚想开口,卫傥将空餐盘往他手里一塞,“帮忙收桌。”   蒲三瞟一眼卫傥喜怒难辨的神色,乖乖起身。   卫傥跟在他身后走入厨房,取过他手中的餐盘,抹除餐余垃圾后装入洗碗机,“是你向他们通风报信?”   “我哪会做那么低级的事?”蒲三靠在流理台上,从果篮里拿过一个黑李子,在衣襟上蹭两蹭,咬在嘴里,“我只是对卫爸卫妈说老爷子参加团拜会,家母与妇联的同志们有个新年餐会,兄姐都要带孩子去各自岳家、婆家,大年初一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想和他们一起吃饭……”   “我妈当然不舍得让你‘孤苦伶仃’。”卫傥轻哼。   蒲良森嘿嘿笑,“还不感谢我?”   “谢你什么?谢你打乱我计划?”卫傥并不领情。   “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何况徐小姐又不丑,你怕什么?”蒲良森凑到卫傥身边,用肩膀顶他的胳膊。   “我只是想给她充足的时间做好准备……”来接受我并不单纯的世界。   “傥哥你这是患得患失,相信我,徐小姐的心理承受能力绝对比你想象中强大。”蒲三啃一口黑李子。   卫傥轻笑,并不解释。   因为爱她,所以不想她受一点点委屈。   春假结束,重新开工的众人大多还沉浸在假期的散漫状态,分发礼物、交换旅行心得成为办公室内主要社交活动。   唐心在南半球海滩上将自己白皙的皮肤晒成漂亮的蜜棕色,长卷发垂在后背,行走间如同广告画面,教人赏心悦目。   “怎样?冬天的故宫美不美?”她一进办公室就半身扑在惟希办公桌上。   “宏伟壮美。”惟希笑着向她致谢,“你是京城土著,我就不带京城特产给你了,周末来吃饭罢,卫傥亲自下厨。”   唐心心满意足,从手袋中取出瓶瓶罐罐,“绵羊油、蜂毒面膜,据说都很好用。”   两人还待细聊,老白过来敲门,表情凝重,“来,开个小会。”   会议室门一关,老白直奔主题,“近年各类骗保、诈保层出不穷,有些是个人行为,有些则是有组织有计划群体作案,我们在理赔调查取证过程当中一定要擦亮眼睛,千万不可被现场的表象所迷惑,务必深入挖掘事件背后的真相!”   又拿惟希举例,“这一点徐惟希做得非常好,无论是连环车祸案,还是高空坠婴案,她都能拨开重重迷雾,发现幕后真相,避免了巨额赔偿金的损失,值得表扬和学习。”   惟希全程微笑扮锯嘴葫芦。   公司过年之前已核准容止晴的人身意外伤害险赔付,现在巨额赔付应该已经转至穆阳岚账上,对公司新财政年度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柴副总年前已经退休,新来的常务副总经理已经到任,大家都精神点,认真做事,不要被新来的领导看到你们这副散漫的精神面貌。”老白敲打众人,“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也不想撞到枪口上,是不是?”   散会之后,老白叫住惟希,两师徒边走边聊。   “听说总公司有意调你过去,你想好了没有?”   惟希并不隐瞒师傅,“我打算拒绝。”   老白点点头,觉得惟希的决定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虽然调往总公司属于高升,但祖母年事已高,家父身体也不算强健,我实在放心不下他们。”惟希与师傅推心置腹。   老白拍一拍惟希肩膀,“不去也好。我再过两年退休,这个位置如无意外,便由你接手。”   “师傅……”惟希有些意外老白会提及退休。   老白笑一笑,“我结婚晚,白琨出生时我已经四十岁,今年十足五十七岁的老头喽!你可抓紧点,千万不要像我,因为工作蹉跎了岁月。”   惟希望着鬓角生出点点白发的师傅,轻轻颌首,“好。”   惟希并没有亲见迎接新任常务副总经理的盛况,她收到陆骥消息,容止晴案凶手落网,连夜展开审讯,立刻赶了过去。   惟希在观审室透过单反玻璃,看向审讯室中的年轻男人。   男人长相普通,混入人群便难以辨认的模样,也难怪穆阳岚记不得。面对审讯他十分镇定,无论如何讯问,都予以否认。   “此人姓冯,在德容制药研发部门担任药物临床试验医生。”陆骥向惟希简单介绍情况,“经调查一直由他为容止晴注射瘦脸针,案发当晚他也与容止晴有约。”   “但是?”以惟希的经验,审讯不会如此顺利。   “但是他表示那晚雨大路滑,他没能及时赶到,等他到时,警.察已经封锁小区,禁止进出。他的车载录像监控显示他所言属实。”   “容止晴脸上却是有注射肉毒杆菌的痕迹。”惟希指出疑点。   “这位冯医生表示容止晴完全有能力自己注射。”陆骥轻哼。   “容止晴胃中的欧夹竹桃甙,总不见得是她自己服下的罢?”惟希蹙眉,“穆阳岚也证实当晚有人离开别墅。他们中必然有人撒谎。”   “我们已掌握一定证据,现在就是要用证据来突破他的心理防线,获取其口供。”陆骥指一指审讯室里一脸淡定从容的男子,“冯伯坤心理素质过硬,一直狡辩抵赖,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惟希通过审讯,渐渐拼凑出事件完整过程。   冯伯坤现年三十岁,出生在浙北小镇,自幼聪慧过人,一直学习成绩优异。高中毕业顺利考入浦江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在校期间已被德容制药提前择优录取,毕业后即进入德容制药研发部门,参与临床试验工作。   冯伯坤工作出色,颇受赏识,有大好前途,看起来没道理毒害公司的实际拥有者,但他所隐瞒的真实身份提供了可能的作案动机。   冯伯坤的祖父祖籍浦江,在落户浙北之前,他并不姓冯,而是姓容,原名容天冬。   看到警官向他展示户口簿复印件的时候,冯伯坤眼里第一次闪现出慌乱,但转瞬即逝,只淡淡问,“改名换姓又能说明什么呢?”   确实不能说明什么,但曾用名为容天冬的冯定远与容止晴的养祖父容天葵是亲兄弟,便很能说明问题了。   从法律关系角度出发,与容止晴为堂兄妹关系的冯伯坤,在她身故后,有权利继承她的遗产。当然,前提是没有遗嘱继承人这块巨大的绊脚石。   冯伯坤嘴角挂着一抹嘲笑,“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都是你们警.方的臆测,毫无真凭实据!”   作者有话要说:  亲家见面,一般又两种情况:一,把对方的孩子夸得像朵花似的,把自己的孩子贬低到尘埃里;二双方花样夸赞自己的孩子如何优秀,生怕对方不晓得自家孩子有多出色,错过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严肃的案件分割线==========   大家有没有猜到医生的真实身份呢? Chapter 80 自吞恶苦果   冯伯坤未婚, 在浦江有车有房,算得上年轻多金,从其社交媒体发布的状态来看, 工作之余生活也过得非常丰富多彩。乐+文+小说 这次过年他回浙北与家人团聚,在朋友圈上传多张全家福合照与聚餐照片。照片中他笑得很灿烂,笑容令得他平凡无奇的五官立体生动许多。   当警官向他出示一系列照片,每一张照片中都有他祖父的身影,冯伯坤瞳仁微缩。   这是一个突破口, 惟希心想。   果然负责审问的费队长轻笑着将照片放在冯伯坤面前的搁板上, “这样的照片我们还有很多, 这几张冯先生可以留着慢慢看。”   冯伯坤拈起照片, 似笑非笑地在指尖捻开,“我竟不知道现在和家人团聚都能成为罪名。”   “所以照片中的冯定远确实是你的祖父,这你不否认吧?”   “冯定远是我祖父,我没什么好否认的。”冯伯坤耸肩, 把照片正面朝下放回搁板上。   “现在请你看一段视频。”费永年不疾不徐地说。   “警.官,我刚下飞机,连家都没回就被你们请来问话,请问有什么能不能一次性都问完?我很累了,想早点回家睡觉。”冯伯坤露出疲惫神色。   “不会太久,先看视频。”   费永年播放的是一段新闻资料, 因时间久远,画质自然不能同如今的设备拍摄的画面相比,但仍能清晰地看出画面中人物的表情动作。   “……德容堂是家父留给我们兄弟二人的!德容堂本就有一半属于我!家兄去世, 由侄女远志继承,我这个做叔叔的无话可说,毕竟她独立经营这爿祖上留下来的生意多年,我一个做叔叔的和侄女争有什么意思?但是把德容堂交给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的外人,我不同意!”视频里头发花白的中年人挥舞双手声嘶力竭,一旁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一个孩子扯着横幅,高声助威。   冯伯坤脸色骤变。   “这是一九九七年的新闻视频资料,找起来很不容易,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底还是找到了。”费永年定格视频,举起他手边的照片,与视频中人做对比,“年纪虽然有变化,不过再怎么变,还是有迹可循的。小陈你说是不是?”   费永年问在一旁做记录的警.官,年轻警.官认真对比后点点头,“嗯。”   冯伯坤抿紧嘴唇,眼神渐渐阴鸷。   “德容堂有属于你祖父的一半权益,这是他和令尊令堂的主张,你不否认吧?”   冯伯坤摇摇头。   “视频里的孩子是你?一九九七年时你多大?”费永年翻一翻问讯记录,“十岁。应该已记事。对于家人花三年时间与容止晴打官司,主张对德容制药的所有权,最后输了官司,不但赔上大笔诉讼费,还因为多番请假来浦江出庭,令尊被单位以不能胜任工作为由解除合同,后下海经商,打着德容堂正宗传人的旗号也做起制药生意,最终血本无归,负债千万,跳楼自杀。”   费永年敲一敲桌面,“如此巨大的变化,你不记得?还能如此心无芥蒂地为容止晴工作?小陈你相信?我反正是不信的。”   冯伯坤双眼微垂,终于不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从容模样。   “这是血海深仇啊,你是如何做到放下仇恨,在德容制药一干就是五年的?教教我。”   冯伯坤倏然扬睫,轻笑,“这有什么难的?钱啊,为了钱,有什么不能放下的?我阿爷年事渐高,父亲死后留下一屁股债……德容制药到学校招聘实习生,承诺优先录取,我需要钱,就这样。”   连观审室里的惟希都不禁要为冯伯坤的超强心理抗压能力叫好。   “你在死者公司任职,死者没有认出你?”   冯伯坤耸肩,“德容制药员工上千人,她怎么可能知道我这么个小人物的背景?”   “我只是不明白,你在死者公司工作五年,成为能接近她,能为她注射瘦脸针的医生足有两年之久,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动手杀死容止晴?你有大把机会,不是么?”费永年来回转动手中的笔。   这也是惟希心中最大疑问。   “我没有毒死任何人……”冯伯坤矢口否认。   审讯室内外费永年、陆骥和惟希,眼睛齐齐一亮。   就是现在!每个人心里都闪过这个念头。   “谁说你毒死死者了?”费永年敛去微笑,“你怎么就断定死者是被毒害致死?”   “是你们说的!”冯伯坤激动得面红耳赤。   “这个我们不用争,等一下可以看审讯录像回放。”费永年摆摆手,“从头到尾,没有人提过‘毒害’这两个字。再说说你所谓的‘不在场证明’罢。车载监控器确实录下你从公司前往死者别墅的过程,车载全球定位系统也能证明你的车没有驶入过别墅区,但这并不能证明当晚开车的人就是你。”   费永年伸手,年轻警官递给他一份资料,“这是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案发当晚,下午五点至晚上七点之间,所有打车软件平台与出租车公司目的地为滨江别墅区的车辆的行车记录,起迄时间。打车软件平台虽然有点搅乱市场秩序,经常使人在路边扬招不到空车,但能通过订车手机号码查询到机主信息,你知不知道?”   冯伯坤抿紧嘴唇,拒绝开口。   “哦,对了,凭借现代的侦查技术和手段,还可以由手机号精确定位机主位置,并且能查到过去任何一个时间点的行动轨迹。”费永年低头看一看资料,报出一串号码,“这部手机在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加价一百,预定一辆专车,还非常谨慎,并没有直接从德容制药出发,而是在两公里外的一处公交站上的客。请注意,机主并没有乘上这辆目的地为滨江别墅的专车,而是转而上了你浦江牌照的斯巴鲁,在大雨中缓慢行驶。同时,你的手机运行轨迹则与专车重叠,离开公交站,前往死者的别墅……”   冯伯坤脸色渐渐苍白,仍然一言不发。   费永年也不介意,“警方已经找到圣诞夜当晚抢下加价一百元订单的司机,司机证实当晚确实在公交站点载一位男乘客去滨江别墅,他在我们提供的嫌疑人照片中,指认了你。”   费永年放下手中资料,拿笔磕一磕桌面,“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需不需要我们把你女朋友请来与你当面对质?”   直到这一刻,冯伯坤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他一直高昂着的头垂了下来,深深埋进他的双手里,“我说,我全都交代……”   冯伯坤的故事,既俗套又狗血。   他祖父容天冬本就医术不精,因妒恨兄长容天葵继承容氏衣钵,而他不过是个功不成名不就只分得一点家产的次子,趁破四旧的机会,带头抄.家,将兄长经营的德容堂抄掠一空,改名换姓冯定远,带着抢来的金银细软古玩和老婆儿子跑到浙北一个富饶美丽的小镇定居。   冯定远眼里心里就没有行医济世救人这件事,所以家传的医书古方,他统统没当一回事儿,全都丢在德容堂内,任人践踏。哪成想时移世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以前的“牛.鬼.蛇.神走.资.派”如今一转眼又成为立在改革开放潮头浪尖上的人物了,祖上留下来的古籍药方一夜之间成为香饽饽,一张药方就能让人发大财!这不,侄女收养的孤女都能开制药公司,凭他们容家的方子大把大把挣钱。   冯定远胸中妒火重燃。容家世代行医留下来的验方,不但属于哥哥容天葵,也属于他冯定远,没道理让个不相干的丫头拿去赚钱啊!他要主张自己的权利,把属于自己的那份收益要回来!   然而事实并不如他想得那么美好顺利。他过去打砸抄.家的历史,并非无人知晓,亲眼见证的有侄女容远志,还有德容堂当年的邻里、病人,容老爷子分家时写下的分家书也还在,写明将德容堂医馆留给长子容天葵,银钱若干及房产一处留给次子容天冬。按彼时物价换算,冯定远并未吃亏。只不过他一向游手好闲,不擅理财,钱来得快,去得也快。   容氏叔侄之间达不成一致,容止晴对这个间接害死养祖父、祖母的人更是一点好感也无,坚决不肯与他和解,官司一打三年,以冯伯坤的祖父败诉告终。   冯定远虽然未能如愿,却动起了其他脑筋,把他脑子里还记得的有限几个药方写下来,交给儿子,让他也去做制药生意。可惜,儿子和他一样,不善理财之外,还不懂经营之道,三年时间,亏损之余,还被人合伙骗走公司钱款,欠下巨债,最后跳楼结束他年仅四十岁的生命。   冯伯坤说到这里,抬起头,露出赤红双眼,“我爸当时才四十岁!”   “令尊的悲惨遭遇,是你迁怒于容止晴的理由?”费永年冷斥,“你就可以为此处心积虑谋杀她,继而陷害他人?”   “我为什么要恨容止晴?”冯伯坤忽然笑起来,“我谢她还来不及,把属于我的企业经营得如此蒸蒸日上。”   作者有话要说:  【皮蛋拌豆腐】   材料:绢豆腐(内酯豆腐)1盒,皮蛋1枚,葱,蒜,盐,糖,薄盐生抽,食用油。   步骤:1.绢豆腐盒底用刀开两个洞,揭开压膜,用刀在豆腐上纵横均匀切块,扣在盘子上,完整倒出待用;2.皮蛋切丁(可以带壳蒸2-3分钟,这样蛋黄凝固切起来会方便些),铺在豆腐上,待用;3.淋1汤匙薄盐生抽,待用;4.葱蒜切末,热锅,倒入一汤匙食用油,爆香葱蒜末,调入少许盐、糖,至盐糖融化后,将热葱蒜油淋在皮蛋豆腐上,搅拌均匀即可。   【夏天经常做的一道凉拌菜,喜欢吃辣的童鞋,可以用辣油淋在皮蛋豆腐上,花椒油也行,担心皮蛋铅含量太高,可以换成榨菜、虾皮,总之是一道方便快手下饭菜】 Chapter 81 水晶马蹄糕   其貌不扬的冯伯坤, 骨子里的狠毒,与他祖父如出一辙。   父亲去世,留下一屁股债, 母亲没熬两年就改嫁他人,过一年又生下妹妹,他生活堪忧,幸而他学习好,学校老师都可怜他, 免除他的书费饭费, 课余他靠辅导同学学习、誊抄笔记, 也能赚一点钱, 加上继父对他还不算苛刻,令他一路读到高中毕业。   大学他考入浦江医学院,凭借出色的学习成绩获得进入德容制药实习的机会,毕业后被正式录用。他见识到德容制药的实力, 也知道容止晴夫妻并无子女,一直暗暗期待,等容止晴百年之后,作为她的表弟,他能继承这巨大的财富。   他一直把这个秘密埋在心底里,直到他认识了现在的女朋友。女朋友同他一样从外地来浦江打拼, 在德容制药研发部当数据记录员,两人都对未来充满憧憬。在与女朋友几番亲密接触之后,他忍不住将这个秘密吐露给她。   女朋友并没有欣喜若狂, 反而冷静到略显悲观。   “她说有钱人都会定立遗嘱,我不一定能继承遗产。”冯伯坤漠然地望着自己的手,“我这才意识到,是我太天真了。”   所以他努力表现,极力争取到出现在容止晴面前的机会,试图通过自己的良好表现获得容止晴的认可,以期能让她在将来的某一天把他写入遗嘱。   “我最初并没有想害死她,我只是想让她看见一个努力工作的年轻人,力争令自己变得不可或缺。”冯伯坤自嘲地笑起来,“可是她根本不在乎我的努力付出,她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一个小明星身上!她花钱包装他,出资让他演电视剧,拍电影……不过是一个长得好看些的连大学都没上过的傻小子!”   冯伯坤说,他能感觉得出来,容止晴越来越喜欢穆阳岚,这令他产生危机感。中年丧夫的老女人,将所有感情都寄托在一个戏子身上,他几乎可以预见未来会发生什么。   “我给过她机会。”他嘴角带着一抹微笑,“圣诞夜那晚她像以往那样,约我去给她注射瘦脸针,我随身携带两种药物,一种是正常的抗拮药,一种是夹竹桃提取物。我知道她绝不会让穆阳岚看到她注视瘦脸针时的丑态,她要在他面前保持高贵优雅。”   他注视虚空,“交谈中我问她,如果容家的亲戚再次出现,她会不会给他们机会,彼此达成谅解?”   容止晴的反应,是定定望进他双眼,“除非我死。”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冯伯坤轻笑,“她每次注射瘦脸针后都要服用抗拮药,这一次,她自己选择了自己的命运,不是么?”   冯伯坤一并交代他给容止晴服下替换成夹竹桃提取物的胶囊后,发私信给女友,女友又为他在叫车平台叫车,将他接离别墅,然后在离别墅五公里远,两人约定的碰头地点下车,与女友汇合,再次驱车,走最拥堵路段,驶往滨江别墅,以此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他早有预谋,计划缜密,手段恶毒。”观审室里,惟希对陆骥说。   陆骥颌首,“他女朋友也被我们从老家逮捕归案,正在另一间审讯室进行审问。”   “他们大概都没料到容止晴宁可死后将遗产捐出,也不愿意让容天冬及其家人继承吧?”惟希轻喟。冯伯坤以为杀死容止晴陷害穆阳岚,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以表弟身份继承容止晴的财产,却没有想过容止晴遗嘱还有补充条款。   “对金钱的渴望是万恶之源。”陆骥沉声道。   “谢谢你让我第一时间知道此案的审.讯结果”惟希向陆骥致谢。   容止晴案告一段落,惟希如约请唐心到家中吃饭。   唐心坐在飘窗上,捧住软绵绵靠垫,拿小甜品叉挑水果颗粒多的水晶马蹄糕吃,百无聊赖地看向雪白墙壁上的投影电视,抱怨,“希姐,说好由卫大哥掌勺,为什么你会忙得团团转,没空陪我聊天?”   惟希正在厨房里剥虾仁,闻言失笑,“要满足你唐大小姐的口腹之欲,不拿出一点看家本领怎么行?我当然要亲自监督!”   “……”唐心望着厨房里两人忙碌不忙乱,合作默契的身影,生出些少羡慕,“卫大哥,方可翰厨艺比你如何?”   “老方?”卫傥将酿着蟹粉五花肉馅儿的蟹斗推进烤箱,想一想,“老方的厨艺开餐厅都绰绰有余。”   唐心咬甜品叉,苦恼,“那我只会煮方便面会不会被他小瞧?”   惟希无声微笑。游戏红尘桀骜不驯的唐心,将男.欢.女.爱视为生活调剂品的唐心,枯竭干涸似一片荒芜沙漠的情感世界,终于萌生出一抹生嫩的新芽。   惟希取一只淘箩,抓一把新鲜豌豆苗在里头,上头压一个大碗,走到飘窗前,递给唐心,“没关系,慢慢学,永远都不晚。”   她坐在唐心身边,手把手教她怎样辨别豆苗鲜嫩与否,如何掐去老梗,留下最幼.嫩的苗尖,“掐一下,掐不动就是老梗,稍微用点力气掐断扔掉就好。”   唐心埋头专心摘豆苗,偶尔抬头看一眼投影电视。   惟希返回厨房,同卫傥咬耳朵,“感觉自己的心情像看着雏鸟飞离鸟巢的雌鸟,满怀骄傲,又暗自担心。”   卫傥忙碌中侧首亲吻她脸颊,“相信我,她远比你以为的坚强。”   蓦然那边唐心高呼,“希姐!快来看!”   惟希快步走到唐心身边,她却一指投影电视,“快看快看!”   电视上正在播放娱乐新闻,画面中洗尽铅华的穆阳岚眉眼带着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独有的美丽英俊,头发修剪得干净利落,摘掉亮闪闪的钻石耳钉与累累缀缀的挂件,脱去铆钉皮衣,破洞牛仔裤和板鞋,换上简单干净的白衬衫,黑长裤,外头罩一件剪裁得宜的黑色开司米大衣,在人群包围下显得熠熠生辉。   惟希提示智能家居系统增加电视音量。   “……饱受容止晴死亡和遗产继承事件困扰,一个多月未曾出现在公众视线内的多栖艺人穆阳岚自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夜接受警方调查后,首次现身,遭到媒体与粉丝疯狂围追堵截……”   新闻里胖胖的小助理已然瘦成一道闪电,身形不足,以至于很难阻挡镜头与话筒毫无顾忌地捅到穆阳岚跟前,只能徒劳地反复高喊,“请大家往后退一退!请大家保持一定距离!”   穆阳岚和同行的友人艰难地走出一段距离,见实在寸步难行,不得不停下来。助理受意,伸展手臂,小身板朝面前的镜头话筒上一扑,□□短炮录音器统统朝后一缩,顿时空出一点距离来。   小助理提高嗓门,“穆先生会回答媒体朋友们的提问,但请给他一点空间,谢谢!”   现场闪光灯亮得晃瞎眼睛,提问声此起彼伏。   “容女士确实将所有财产都遗赠给你吗,穆阳岚?”   “你与容女士是否如外界传闻一样是情人关系?”   “你会不会继承容女士的遗产?”   “某女明星说她怀有你的孩子,此事是否属实?”   “此前容女士投资的电影会否继续拍摄?”   这时候他身边同行的青年微笑出声,“这些问题在此后穆先生会以通稿形式发给媒体朋友们,我们今天将只做一个简短声明。”   唐心“哈”一声,“闻丘伊果然有本事!”   镜头里的富二代公子哥颀长清瘦,未讲话先带着三分笑,没有什么架子。   记者们好奇,“请问闻先生与穆阳岚是……?”   “今天不谈我。”闻丘伊笑意融融,鼓励地望向穆阳岚。   穆阳岚深吸一口气,直面镜头,“我在此宣布,自即日起,无限期退出娱乐圈。感谢大家这几年对我的喜爱和鼓励,谢谢!”   他朝镜头深深鞠躬,良久才慢慢起身,闻丘伊拍一拍他后背,无声地表示支持。   现场一片哗然,记者提问乱成一团,后头有女粉丝哭喊着,“穆阳岚,我们永远爱你!阳光穆场永不解散!”   在一片混乱当中,穆阳岚简短地回答了几个相熟记者的提问,“我将重回校园,进行深造,希望不辜负容姐的托付。”   “在课业与管理公司之余,有好的剧本和合作对象,会适当参加拍摄。”   “不,我与中天公司的经纪人合同还未到期,不过已委托律师与公司就解约事宜进行交涉……没有,公司一路以来对我非常支持,但是我恐怕很难履行未来两年的合同,所以希望能友好地解除合同……对,将来还有合作的可能。”   惟希没有继续往下看。   那个一切情绪都写在脸上,犟头倔脑的穆阳岚,已消失在光阴深处。现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经过富二代闻丘伊出谋划策紧急培训过的巨额遗产继承人,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带有闻丘伊的烙印。   无论闻公子是真情亦或假意,他都在背后推动着穆阳岚,得体地应对媒体,不恋栈娱乐圈,回归校园,接手公司。   惟希想,那已然是全新的故事,与她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爱吃不胖 问多春鱼是烹饪前还是吃的时候去肚肠,那今天就做多春鱼吧~   【香煎多春鱼】   材料:多春鱼若干条,葱,姜,料酒,盐,食用油   步骤:1.多春鱼洗净去腮去肚肠(一般鱼摊老板都会帮忙处理的),沥干,待用;2.葱姜洗净,葱切段,姜切丝,待用;3.用少许盐将多春鱼内外抹匀,葱姜均匀铺在鱼表面,洒少许料酒,腌制10-20分钟;4.热油锅,小火,将腌制好的多春鱼煎至金黄酥脆即可。   (口味比较重,不妨自己调一个蘸料,放点麻辣口的调味料,口味清淡的就这样吃已经很美味了。) Chapter 82 浊烈老土酒   接到穆阳岚的电话, 惟希颇为意外。   随着真凶冯伯坤与其女友落网,洗清嫌疑的他完成手续,继承了容止晴的所有财产, 包括其名下服装公司、德容制药,浦江房产三处,海外房产两处,私人飞机、游艇各一,以及大量私人物品, 坊间传说只珠宝首饰就满满一整面立柜。   关于容止晴从被扔在路旁等死的弃婴到富甲一方的成功商人的传奇一生的故事再一次被人们热议, 甚至有公司起意想拍摄有关她的传记电影。   惟希偶尔听人谈起, 都如同恍然隔世。谁也不知道那段尘封在久远过去的时光里, 容止晴究竟遭遇了什么,一切都随着她的死亡,被一起带进坟墓。   但在接到电话的这一刹那,惟希忽然有种真相呼之欲出的预感。   “惟希姐……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银行?”穆阳岚吞吞吐吐。   “银行?”   “容姐在银行保险箱留了东西给我, 我想请你陪我一起去……”去看看容姐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行。时间地址。”惟希爽快答应。   穆阳岚报上地址,“我在银行贵宾接待室。”   惟希赶到银行,与穆阳岚碰头,和他一起进入银行保险库。   在工作人员验证密码、验收钥匙后,穆阳岚上前和工作人员同时用各自钥匙开启保险箱。   扁平的金属保管箱仿佛毫无分量,又似重逾千钧, 银行工作人员回避后,穆阳岚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 揭开保管箱的盖子。   里头并无任何贵重物品,只得两本日记,一本年代久远,陈旧泛黄,一本则相对崭新。底下还压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年轻的容止晴,笑容纯美地站在一个男人身边,他微微垂头看她,眼神专注。惟希一眼认出那是季园长指给她看过的蒋老师。看得出这张照片被持有者小心翼翼地悉心保存着。   另一张则是一个婴孩的满月照。小小一张黑白照片,被再三折叠过,纵横的折痕昭示着这张照片展开,合起,再展开的经历。   穆阳岚像近乡情怯的旅人,不敢翻开面前的两本日记。   “……惟希姐,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如果你不介意。”惟希轻声说。   “不介意,不介意!”他褪去刻意营造的成熟,露出一点与年龄相符的毛躁来。   惟希轻轻拿起陈旧的日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容止晴娟丽的字迹出现在眼前,也将她充满坎坷悲喜交集的一生,在惟希面前铺展开来,如同一曲悲歌。   容止晴是带着对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向往去到西北的,但现实与想象大相径庭,骨感得令人绝望。贫瘠的土地,落后的村镇,愚昧的村人,永远也吃不惯的食物和浑浊的饮用水……幸好知青们都很照顾她,令她不至于吃不饱穿不暖。其中有两个知青对她特别好,难得有鸡蛋吃都会留给她,要是村里谁家宰鸡杀羊,那更是要想方设法弄点荤腥给她解馋。   村民之间闲言碎语便难免会捎带上她,说她小小年纪,已懂得指使男人,骨子里就是个风流婆姨。   说不在乎,那都是骗人的。幸好她认识了蒋老师。   蒋老师有点像她早早故去的养祖父,儒雅博学,他开导她,借书给她看,令她在荒芜的西北农村,获得一点点心灵上的慰藉。少女的一颗心轻易被俘获。   一九七七年的新年,知青们在知青点举办了一场联欢晚会,除了当地的知青,还有镇上的一些年轻人,大家伙围着篝火唱歌跳舞朗诵诗歌。   不知道谁猎回来一头野狍子,架在篝火上烤得滋滋冒油;也不知道谁拍开一坛土酒,倒在铝杯里,大家传着你喝一口我喝一口。   容止晴的笔迹在这里有些凌乱潦草,之后更是停了好几天没有记日记。当她再次拿起笔来写日记,日期已经是两周以后。   她的笔迹变了,力透纸背,不再娟丽。   那之后记载的,简直是惟希所能想象的最凄惨的人间地狱。   不胜酒力的容止晴喝下小三杯土酒,回到生产队安排她住的那户老乡家的偏间,草草写完日记,就昏昏沉沉地睡下。日此醒来,她头疼欲裂,整个人仿佛遭到碾压般。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只穿着贴身衣物,手腕脚腕都有勒痕,身上大片青紫淤痕,大腿之间、肚腹之上,甚至脸上头发上都留有浊物残留……她虽未经人事,但从小随养母容远志行医,多多少少也懂得一些。容止晴痛苦地意识到,她被人奸.污了,而且,很可能不止一个人。   她不知道能去找谁说这件事,也不知道可以相信谁,每一张面孔在她眼里都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她想过去找蒋老师,可是又害怕蒋老师会看不起她,唾弃她。   春节之后,她意识到自己经期已经迟到两个月,曾悄悄寻找草药煎服,试图自行堕胎,可是腹中胎儿似有顽强意志,无论她怎么作践自己,都始终牢牢依附着她。   随着肚子日渐凸起,她再也无法隐瞒自己怀孕的事实,村长、村支书、妇女代表轮流来找她谈话,说只要她交代孩子的父亲是谁,他们会为她主持公道。然而,她根本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那些□□她的畜生没有一个人有勇气站出来承认。   惟希合上陈旧日记本。之后的事,她已通过季园长的讲述,知道一个大概。容止晴生下女儿,将之丢弃在西北一个小火车站女厕所中,只身返城,此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   “都……写了些什么?”穆阳岚忐忑地问。   “关于过去。”惟希拿起那本较新的日记。   这一本,则是关于现在。   容止晴功成名就,中年丧夫之后无心再嫁。岁月流逝,年龄渐长的她,偶尔午夜梦回,会想起被她丢弃的女儿,想她是否尚在人世,如果还活着,应该也已经结婚生子。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但容止晴并不打算寻找女儿,她始终痛恨这个孩子的父亲。直到她在公司餐厅里听见年轻员工议论歌唱比赛里来自西北农村穆家镇的参赛选手。内心深处那段久远的记忆被勾起,有她恋慕的蒋老师,还有她最惨痛黑暗的经历。   容止晴找到比赛视频资料,看到穆阳岚的表演以及对他的背景采访,还有全国总决赛双亲到场支持他的画面。   容止晴在日记里写到,她一眼认出节目组远赴西北拍摄的背景采访中短暂出现的季筱云,哪怕四十年时光转瞬而逝,过去的人同事都还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从无一日被真正遗忘。她随即认出穆阳岚的母亲,就是被她抛弃的女儿。   盛夏时节,穆雪生穿一件简单朴素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颈窝,上头一颗鲜红朱砂痣,正是她当年丢弃的女儿身上唯一能辨认的特征。   容止晴一时恨当年事,一时又觉得对不起孩子,几番惆怅,数度纠结,最后还是决定与她保持距离,不要打扰她的生活。   她远远旁观穆阳岚的发展和生活,收集和他家庭有关的资料,渐渐了解他和父母之间的关系,知道他父亲是个手艺颇佳的木工,知道穆雪生在小学里任教,很受学生爱戴,知道穆阳岚从小喜欢唱歌,有很强的表现欲,有点被家里宠坏了……   一点一滴的了解,教容止晴慢慢生出一种身为家长的自觉。她在日记里自嘲,或许因为年纪大了,身边一个至亲也无,开始向往与家人相处的时光。她不愿意打扰女儿雪生的生活,所以选择在外孙穆阳岚的演艺道路遭遇瓶颈时,伸出手介入他的演艺发展。   她在演艺圈有些人脉,还有钱,请声乐老师、形体教练、英语老师提升穆阳岚气质的同时,还支持他与电视台解除合同,出资让他参演偶像剧并主唱片尾曲,凭借他的外形与唱功,令他迅速走红。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切不过是老女人中年寂寞,包养小鲜肉玩,连为她管理个人财富的私人银行经理都对她的财务支出表现出谨慎态度,提醒她避免上当受骗。   容止晴的嘲讽与不以为意跃然纸上。   这些财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还有血亲在世,她百年之后,所有财产都将捐赠给由她和丈夫共同建立的慈善基金,现在她用一些在自己外孙身上,有何不可?!   容止晴计划得颇周祥,打算在五年内将穆阳岚推上国内一线小生位置,积累一定经验后成立他自己的工作室,自己做老板,不必再为人打工。   然则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旧日的阴影永远都盘旋在她的心底,接到“返城四十周年,共忆当年情,重走知青路”活动主办方邀请,容止晴觉得那段过去犹如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匍匐盘踞在前方,择机而嗜。   容止晴意识到,往日可能阴魂不散纠缠现在威胁未来,她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因而立下遗嘱,确保外孙穆阳岚在未来的某一天能继承她的财产,其后又补充万一穆阳岚无法继承,除了一部分捐赠穆家镇小学,都将捐给慈善基金,杜绝一切她憎恶的人染指的可能。   惟希长叹。她为穆阳岚做了万全的打算,却没能料到自己还未实现对他的培养计划,便遭冯伯坤毒杀。   “你好好看看罢。”惟希将两册日记递给穆阳岚,拍拍他肩膀。   但愿他能从中明白容止晴的一番苦心,不辜负她对他的期望,成为真正有能力有担当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上山下乡的话题,单独拿出来,每一个故事都跌宕起伏,就不展开来写了。   在爱恨之间备受折磨的容止晴,不知道她最后是否遗憾。   =========沉重话题到此为止的分割线===========   今日立夏,要吃咸酸饭(寒酸饭,菜饭),就做【立夏咸酸饭】电饭煲版。   材料:咸肉1小块,去皮夹心肉100克(里脊肉也可),青菜100克,大米适量,盐,猪油   步骤;1.咸肉洗净,切小丁,待用;2.猪肉洗净,切小丁,待用;9.大米淘洗干净,倒入电饭煲内,加适量水,待用;4.热锅,加入猪油,先煸炒咸肉丁至微微变色,再倒入鲜肉丁煸炒至变色,倒入电饭煲内,与大米搅拌均匀后,按煮饭键;5.青菜洗净,沥干,切末,热锅,加少许猪油,将青菜末翻炒至半熟,调入少许盐,倒入已煮好的米饭中,搅拌均匀,即可。   【鲜肉、咸肉可以用广式香肠替代,青菜末可以用青豆代替,咸酸饭各地做法不同,不必拘泥,喜欢什么放什么好了。】 Chapter 83 红豆双皮奶   很多人为人生下过定义。   人生就像坐过山车, 有高峰有低谷,起起落落;人生仿佛一场戏,人人都是演员, 粉墨登场,又黯然离去;人生如同一场旅行,每个人都是对方生命里的过客,终将背道而驰……   惟希手捧唐心塞给她的心灵鸡汤文集,坐在飘窗上, 一边吃卫傥亲手炖的红豆双皮奶, 一边微笑着翻看心灵鸡汤。此文作者谓之人生似旋转木马, 兜兜转转, 沿途总有熟悉的风景,却又物是人非,以为回到原地,实则再也不复从前。   惟希读到这里, 实在忍不住笑,只得把书往旁边一放,靠进软垫里肩膀耸动。   卫傥自书房里结束工作出来,一眼看见女朋友笑成一团,走过去坐在惟希身边,将她蜷曲在胸前的双腿拉过来搁在自己大腿上, “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惟希将文集递给他,“唐心大抵担心我决定去总公司任职, 想通过心灵鸡汤使我‘幡然醒悟’薪高位重固然是成功的表现,但和家人与朋友共享的时光比前途似锦更重要。”   卫傥接过文集,翻看片刻,轻拍惟希腿侧,“你还没告诉唐心你的决定?”   “二老板没问”惟希喂他一口双皮奶,“,我也没主动提起。”   卫傥失笑,“不要欺负她。”   惟希睁大眼睛,“我男朋友竟然替别的女生打抱不平?!”   卫傥笑出声来,捏一捏惟希小腿,“老方拜托我,请你给他女朋友一个痛快!”   惟希眼睛一亮,“唐心真同老方在一起?”   “老方说女朋友每天担心你会抛下她去总公司,以至于他觉得他和唐心之间横亘着一个叫‘徐惟希’的强大情敌。”卫傥勾勾双手手指,模仿方可翰语气。   惟希强忍笑意,“麻烦你转告老方,我知道了。”   没等惟希找唐心,她先一步来寻惟希。   唐心将一头亚麻色头发扎在脑后,露出饱满额头,穿一件重工绣花粉色真丝衬衫,罩雪花呢外套,黑色吸烟裤,俏丽五官将略显老成的打扮衬得青春气息逼人。   “希姐……如果你想去总公司……”她半垂着头,露出一截晒成蜜色的纤细脖颈,盯住脚上黑色高跟鞋鞋尖,背书似的,“我尊重你的决定。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好恶,干涉左右你的选择。”   惟希望着像犯了错心里死犟嘴上却又不得不服软的女孩子头顶的发旋儿,所有调侃化成一声叹息,“我哪里舍得家人朋友同事,还有——你……”   唐心猛地抬起头,发出一串欢快的尖叫,扑向惟希,紧紧抱住不放,“希姐!希姐!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会答应去总公司嘛!老方说了一大堆什么‘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不能干涉别人的决定’、‘即使分隔两地但友情永在’的大道理,他哪晓得我们之间的革.命感情呢?”   惟希任唐心树袋熊般挂在她身上,伸手轻摸唐心头顶,“老方说得没错,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同家人朋友们在一座城市。”   唐心将脸埋在惟希肩头嘿嘿笑,只有惟希能感觉到自薄薄毛衣慢慢洇进来的湿意。   惟希拍拍她背心,“可以下来了,当心被三老板看见。”   空降来的三老板风格奇突,见办公室有人便觉得是无所事事,顶好整层楼除开几个主管同扫地阿姨便空无一人,大家统统都在外面满世界跑业务做调查,搞得人心惶惶。   唐心已经私下扒过关于他的□□消息,据说是哪个老总的女婿,在总公司便爱搞这一套,弄到天怒人怨。老总虽然爱女心切,但也不想见手下几员得力干将被这个女婿折腾得跳槽,遂使出一招祸水东引,将女婿空降到浦江分公司来,名义上谓之曰:锻炼。实则分公司大老板姚军再过几年也将退休,如果不再出现“空降”意外,则三老板提拔为大老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他新官上任,第一件事是拿惟希开刀,在公司例行晨会上,隐晦地批评某些员工不务正业,不将精力放在本职工作上,去拍什么广告?广告就应该交由专业人士拍摄,某些员工跑去凑什么热闹?!   “请某些人吸取教训,专注自身工作,不要哗众取宠。”他说完刻意看了惟希一眼。   当时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大老板二老板面色之诡异,教人不忍直视。   唐心呲牙,到底还是从惟希身上跳下来,“谁怕他!”   惟希扶额,“大老板三老板斗法,殃及我这条池鱼。”   唐心坏笑,“我有办法弄走他。”   惟希看她眼底闪烁的狡黠光芒,有点可怜被她盯上的三老板,默默为他掬一把同情泪。   “再观察他一段时间。”惟希对唐心霎眼睛。他如果仅仅是新上任拿她祭刀立威,那算她倒霉,撞在枪口上,倘使他要踩着她打压大老板令自己上位,她也不是天使。   唐心笑呵呵,两个女孩子交换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吃过晚饭惟希与卫傥照例进行每日特训。   今天惟希攻势凌厉,一套大擒拿手大开大合,每一招每一式都沉稳迅捷,带着一股杀气。两人缠斗足足二十分钟,卫傥才凭借体力上的优势,卷臂托肘,将惟希控制在身前,三秒后放开她。   “不开心?”卫傥取一罐能饮料,拉开拉环,递给惟希。   惟希接过饮料罐,仰头喝一口,轻叹,将新到任副总拿她开刀的事大致讲述一遍,“我自觉并未影响本职工作,却又无法辩驳,毕竟参拍广告确有其事。”   卫傥即刻明白她是新旧权力之争下双方角力的焦点。大老板想借新闻热点树立惟希认真专业的形象,将她打造成公司形象大使,三老板则攻诘惟希不务正业,意图以此来削弱做出此项决定的大老板姚军的权威性。   “他想打压嫡系,为自己立威?”卫傥问女朋友,“你可想换个工作环境?”   惟希抬眼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趁其不备扑上去将他压在身下,制住他左右手腕,垂头亲吻他嘴角,“你会把我惯坏。”   卫傥轻笑,胸膛震动,“再坏都爱。”   惟希趴在他胸口,“我已经退缩过一次,当了逃兵,不会再当第二次。知难而退不是我的风格,迎难而上才是我。”   卫傥巧妙转动手腕,摆脱女朋友钳制,以双手捧住惟希后脑勺,凝视她运动后晶光灿亮的双眼,“说,你为什么这么可爱?”   惟希假意想一想,“因为你爱我之故。”   卫傥叹息,深深亲吻眼前红润双唇。   惟希正面迎击三老板后招的计划,被大老板姚军打乱。   姚军是军人出身,参加过中.越边.境最后一战,荣获过集体二等功,是真正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人物,新任副总经理包鑫跃的手段他看在眼里,其实并不放在心上,但他也绝不会任由自己手下得力干将受包生的闲气。   党同伐异这种事姚军不屑做,他最爱正面交锋。   包副总嫌弃我手下员工不务正业跑去拍广告?不好意思,不但跑去拍,还要拍一个系列。该系列广告第一部 拍摄完毕,年假既然已经结束,那可以开拍第二部了,公司全力配合。   惟希在自己办公室看见与唐心聊得热火朝天的公关部经理,才晓得大老板正面迎战的决定。   唐心笑得如同偷吃了蜜糖,朝惟希连连招手,“希姐快来看我们为你设计的形象!”   公关经理为惟希搭配真丝白衬衫、黑色一步及膝窄群、高跟鞋的职业装,“头发稍微留长一些,营造一种温婉坚定值得信任的形象。”   “长发?”   “时间仓促可以接发,”公关经理上下打量惟希,“锁骨发正适合你脸型。”   惟希完全不晓得锁骨发是什么发型,她只管回家打包行李,与唐心一道搭乘飞机,前往南太平洋小小岛国,与广告摄制组汇合。   卫傥送惟希去机场的路上,半开玩笑似的抱怨,“别人要同情敌竞争,我却要与女朋友的工作竞争,还明显处于劣势。”   惟希轻叹,“工作性质使然,出差于我是家常便饭。”   “你还未出发,我已开始想你。”惟傥趁红灯工夫伸手摸一摸惟希头顶。   “我尽快回来。”惟希保证。   “好,我等你。”卫傥微笑。   飞机引擎轰鸣,在跑道上滑行加速,机头抬升,一跃飞上蓝天。   惟希透过舷窗望向地面,那里有她的家人和爱人,才刚起飞,她心里便开始计算归期,满是想念。   唐心坐在她身旁,轻声嘀咕,“不知道老方会不会来接我?他答应我从图卜卡勒峰回来就来看我……”   惟希转过头,注视唐心漂亮的脸上那淡淡患得患失表情,不由得握住她的手,“卫傥也好,老方也好,都是言出必行的性格。老方既然答应来看你,就一定会来。”   “我觉得自己变得一点都不自信,讨厌!”唐心将头靠在惟希肩膀上。   惟希摸一摸唐心脸颊,“这不是不自信,而是希望自己在对方眼里变得更好,这是爱啊,唐心。”   “这就是爱?”唐心喃喃自语。   惟希微笑,由得唐心在剩下的航程里慢慢咀嚼细细回味关于“爱”的课题。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快乐~   更新完就要出门陪读啦~ Chapter 84 浇汁椰子蟹   广告摄制组在墨尔本转机, 飞向南太平洋上的小小岛国。|飞机降落后一行人马不停蹄乘船前往摄制组申请租用的小小岛屿。   惟希与唐心并肩站在船舷上,靠着栏杆,齐齐眺望前方。碧海蓝天之间白云片片, 海水清澈得能一眼望到海底的细腻海沙与游鱼,远处岛屿仿佛悬浮在海天之间。   船临近码头慢慢减速,缓缓靠岸,皮肤黝黑牙齿洁白的船工将缆绳套在码头缆桩上,随后跳上码头, 伸手帮助乘客们踏上以木板连成的小码头。木板受力后微微下沉, 在脚下“咯吱”作响。   当地向导用口音浓重的英语介绍说因为摄制组携带的设备较多较重, 所以乘船上岛, 不然坐小型飞机,从空中俯瞰,别有一番不同景致。   走下码头,一行人转瞬投入树影婆娑的怀抱, 不知名的树枝头开满火红色花朵,一阵海风拂过,便扑簌簌繁花纷落,如同下了一场热烈缠.绵的花雨。   唐心冲进如雨的落花之中,伸展手臂,笑着旋转, 柔软的裙摆仿佛绽放的花朵,同行的摄影师忙不迭举起相机捕捉这美好的画面。   惟希微笑,这一刻真是让人忘却一切尘世烦恼, 只有眼前美丽的风景。   摄制组加惟希唐心一行十人,入住岛上面海而建的高脚屋。每间高脚屋都有一部分悬空在海面上,茅草铺就的屋顶阴凉透气,椰子叶编织而成的围墙古朴通风,赤足踩在光滑的原木地板上,好像置身原始丛林。   惟希与唐心同住一间,她拆行李的工夫,唐心已经倚在高脚屋窗前用身后的碧海白沙做背景,自拍无数。   惟希仰面躺在铺着草席的木床上,耳听得唐心嘴里嘀咕着“怎么不租一座有无线网络的小岛?跑来没有wifi的地方与世隔绝”,旅途的疲惫渐渐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   惟希醒来时夕阳似火,天空被落日染成瑰丽的玫红色,落日余晖透过高脚屋的敞窗照进屋内,落在惟希脸上,将她唤醒。   惟希起身,与唐心一道坐在屋前台阶上,两人静静沉浸在眼前令人屏息的美丽景色中,直到统筹在海滩上挥手招呼她们吃晚饭。   晚餐设在小岛一处临海大屋的门廊上,夜幕刚至的海滩椰林树影,门廊上摆着长桌,当地居民凿开椰子作为饮料,用芭蕉叶包裹蔬菜水果和猪肉鱼肉,放在滚烫的石头上烤熟,硕大的椰子蟹蒸熟后淋上一大勺美味酱汁以招待他们。   椰子蟹肉质鲜美,带有一丝椰子的甜香,整个摄制组都被这淳朴的美味倾倒,笑言如果每次拍摄都选在这样风景怡人的地方,他们不辞千里也愿意进组啊!   统筹举起手中椰子,“这要感谢徐小姐公司的鼎力支持和赞助!”   众人纷纷举起椰子向惟希致意,热闹不已。   休整一夜之后,摄制组出海拍摄广告。   因与穆阳岚解除代言合同,盛世索性不再邀请明星参演系列广告中余下的两部,与广告公司商讨后紧急修改广告内容,第二部 干脆全由盛世员工出演广告角色。   唐心是第二部 广告中独自旅行的旅人,捧着相机立在船头拍摄海天一色的美景,忽然一头调皮的海豚跃出水面,旅人惊喜之余,一时没抓稳,手中相机掉落大海。船只渐行渐远,码头近在眼前,旅人面带惆怅。恰在此时,一名潜水员自海底浮上海面,将手中相机递还给慢怀遗憾的旅人。镜头转换,潜水员摘去潜水面罩,露出惟希的脸,用朗朗然的声音说:人生旅途,有我相伴。   情节并不复杂,镜头也不算太多,拍摄总体还算顺利。最重要是白衣白裙的唐心实在太受镜头钟爱,通身散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来。   导演和摄影师忍不住询问唐心可有往演艺圈发展的打算,唐心笑着往惟希肩上一扑,“我只打算和希姐合开一间姐妹侦探社。”   惟希闻言失笑,唐心竟然还没忘记这个信口一提的设想。   当晚惟希唐心洗漱过后,一同坐在高脚屋门口台阶上,仰望繁星点点的夜空。   “希姐,我会舍不得你。”唐心半靠在惟希身上,声音细细。   惟希回头看她。   “人一旦拥有自己的家庭,重心就会慢慢转移,朋友之间虽然还联系,但渐渐疏于见面……”唐心褪去白日活泼开朗的保护色,露出脆弱内心。   惟希明白唐心感受,正如同她看着唐心为方可翰而患得患失,内心深处会有种些微的失落。   惟希摸一摸唐心的长发,微微轻叹。   蓦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搅散宁静的夜晚和淡淡感伤气氛。   惟希走回屋内,取过手机,看见上头一组国内的陌生电话号码。   电话铃声坚持不懈地响着,唐心好奇地探头凑过来,“希姐,是卫大哥?”   惟希摇摇头,接听电话,王女士深具穿透力的大嗓门传了出来。   “徐惟希,我不打电话给你,你就永远也不会打个电话给我,是伐?!我打你电话一直是暂时无法接通状态,你就这么忙?!”王超英女士气势汹汹地诘问。   唐心朝惟希吐吐舌头,躲到一旁玩手机去了。   惟希实在佩服王女士,难为她不分场合,不看时间,不问是非,每一次都能开口就是对她一顿指责。   “我把你拉黑了。”惟希没力气同王女士周旋,索性据实以告。   对面王女士一噎,刚想说什么,惟希提醒她,“您要是想说什么我不爱听的话,我立刻把你现在这个号码也拉黑。”   王女士沉默两秒,心知女儿说得出、做得到,深吸一口气,将满腔抱怨忍回去,只粗声粗气问,“珮珮交男朋友了你晓得伐?”   惟希哭笑不得。王女士大晚上打越洋电话来就是想问她这件事?   “我知道。”过年时珮珮也没有出席一年一度的家宴,而是同新交的男朋友带着女儿出国旅行去了。和她一样,珮珮也在朋友圈上传与男友和女儿的合影,算是昭告亲友她的新恋情。   惟希默默点赞,表示对珮珮的支持。   “珮珮都快四十岁了,还带着嘉嘉,有晚爷就有□□,以后嘉嘉的日子可哪能过哦!”王超英女士在电话那头感叹。   惟希大为讶异,王女士对自己的女儿都未曾如此关心过,怎会忽然对珮珮和嘉嘉投以如此大的关注?   “珮珮才三十岁。”惟希纠正王女士的夸张之词,“再说以珮珮的性格,如果对方不喜欢嘉嘉,她也不会接受对方追求。”   “你懂什么?!孩子终归还是在自己父母身边长大最好!”王女士振振有词,“继父继母有几个对继子继女好的?”   亲爹亲妈还有对亲生儿女歹毒的呢。惟希腹诽,她已听出王女士话外音。   “沈正树托你向珮珮传话?”   “正树哪能会来找我?”王女士打哈哈。   惟希懒得拆穿王女士谎言。   珮珮前夫沈正树想让珮珮生二胎拼个儿子,珮珮为工作为前途,表示不愿意生二胎,两夫妻为此冷战。沈正树在两人冷战期间,与公司里新来的小姑娘勾搭在一处,那女孩子很快怀孕。   沈正树在妻子女儿和第三者及肚皮里的胎儿之间并未犹豫多久,便火速净身出户与珮珮离婚,转头娶大着肚皮的小三进门。小三转正至今,应该已经生了。   “未知新沈太生的是男是女?您要是遇见沈正树替我祝他一句‘满肚皮都是女儿’!”   唐心在旁听得“噗嗤”笑出声来。   惟希瞪唐心一眼,唐心缩头。   “……”彼端王超英女士有几秒钟无语,随后出乎意料地叹气,“我看正树是后悔了。新讨的老婆也生了个女儿,生完孩子以后就再也不愿意出去上班,每天待在家里,不做家务也不带孩子,全都扔给婆婆做。正树姆妈找我哭哦,说珮珮多好,家里家外一把抓,将嘉嘉教育得多出色,带出去谁不夸嘉嘉大方懂礼貌?”   “所以?”惟希再也忍不住嘲讽,“当初觉得珮珮不肯为他们老沈家生二胎是不识大体,现在又觉得新媳妇不做家务不带孩子没有珮珮能干,伊拉沈家门哪能讲得出口?!”   唐心在一边连连点头,用口型说:无耻!   王女士在电话那头放软口气,“正树不是后悔了么!你们警.察还给犯人悔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呢。正树想和现在的老婆离婚,同珮珮重归于好……”   “沈正树是什么东西?!珮珮要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惟希气到笑,“所以他想通过我向珮珮传达他的‘旨意’?”   王超英女士大抵也觉得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不高,只是大概收受了沈家什么好处,不得不硬着头皮,强调,“夫妻么总是原配的好,对孩子的成长有利。”   惟希忍无可忍结束通话,想一想,将这个号码也一道拉黑。   “原配夫妻勉强在一起生活,对孩子的成长也不见得多有利。”唐心声音浅淡,她已能面对心魔,“与其各自忍着满腹怨气维持婚姻,还不如及早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胃不可挡》陆陆续续写了三年,中间经历过很多事,谢谢大家的支持,令我不忘初心。   《胃》已签约,与出版社约定,可以将全文连载完毕,番外仅收录在实体书中。   待《胃》完结,会休整一段时间,充电,然后开始写《狱火烈烈空自华》第二部 ,敬请期待~ Chapter 85 甜蜜天使吻   卫傥看到南太平洋岛国地震的消息时正在刷牙, 嵌在墙壁内的屏幕如同往常,在播放早间新闻,画面中忽然出现中国地震台网速报, 证实在当地时间凌晨两点,发生里氏七级地震,震源深度十公里,震中距离首都五公里。乐+文+小说   卫傥慢慢放下手中牙刷。他素来不是遇事慌张失措的性格,当屏幕中没有关于地震的进一步报道后,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打电话给惟希。   卫傥连拨三次, 惟希的电话都处于无人接听状态。卫傥的心微沉, 接着拨打唐心电话, 也始终无人应答。他转而去看惟希与唐心社交媒体的最新状态,惟希还是老样子,最近一次上传照片停留在春节里,此后再无新动态。唐心的朋友圈则精彩纷呈, 碧海白沙,椰林树影,美景美食,统统被她用照片记录下来。最新上传时间为午夜十二点,当地应该是晚上九点,照片中墨蓝天幕上点点繁星如同钻石般闪烁璀璨, 配文只得“晚安”两字,再无多余信息。   卫傥抑住内心焦虑,致电秘书, “我有事需要处理,请帮我取消今日所有行程。”   秘书跟在卫傥身边七年之久,哪里会听不出老板语气中的细微变化,当即应是。   “在我回来之前,一切事宜交由老万暂理。”卫傥结束与秘书的通话,又接通打算来浦江会友的方可翰,“你在哪里?”   听筒中传来方可翰浑厚低沉的声音,背景十分嘈杂,“机场,正打算登机,怎么,等不及要见我了?”   “我们见面再说。”卫傥挂断电话,开始在脑海中搜索过滤他的关系网,从中寻找有私人飞机能向托管方申请航线并获得批准的朋友,逐个电话联系。   当他遭到第三次客气的婉言拒绝后,一通陌生来电给他带来一线希望。   “卫大哥,我是罗斯辰,听说你想借飞机申请一趟私人飞行航线?”   罗斯辰?卫傥即刻想起秘书说过几次打电话给他想要赔罪的罗大少爷,“是,罗先生有门路?”   那头总算同卫傥搭上话的罗大少爷连连称是,“卫大哥想去哪里?”   “我希望能尽快直飞——”卫傥报上南太平洋岛国首都名字。   不打不相识,早就被家长训斥过一顿说他有眼不识金镶玉,竟然得罪蒲良森发小的罗大少爷迭声说,“包在我身上!”   又额外交代一句,“卫大哥签证可办出来了?”   “这就去办,谢谢提醒。”卫傥结束与罗斯辰通话。   驱车前往领馆路上,蒲良森的电话追至,“发生什么事?令你满城借飞机!”   “惟希去拍广告的地方发生地震,我无法与她取得联系。”卫傥言简意赅。   “你等我,我立刻过来。”蒲生二话不说。   “我在前往领馆路上。”   “领馆见。”   卫傥与蒲良森在小小岛国驻浦江领事馆碰头。   该国首都与浦江为友好城市,双方在经济贸易、医疗教育等多方面有密切的务实合作,当地极其欢迎浦江游客。当领馆官员听到卫傥来意,得知他与在当地拍摄广告的女友失去联系,担心其安危,想紧急前往找寻女友下落时,非但即刻为他办理紧急签证,还进一步提供信息。   “我国收到太平洋海啸预警中心发布的信息,此次地震或将在我国部分海岸引□□高一到三米的海啸,震中附近岛屿的居民很可能在收到海啸预警后撤离到安全地带,暂时失去联系。请不要担心,我国民众应对地震同海啸极有经验,不会令游客们失散或受到伤害。”   “感谢您的帮助。”   卫傥与蒲良森从领事馆告辞出来,蒲生按一按他肩膀,“徐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   卫傥苦笑,“教我什么都不做,在原地苦等,我实在办不到。”   蒲良森叹息,“去罢,此间有我,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谢谢!”卫傥与他握手。   蒲良森注视卫傥转身大步离去的背影,心想,卫他是否知道,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卫傥捏一捏自己发颤的双手,教自己务必冷静。   他在机场到达厅接到老友方可翰,老方风尘仆仆,看见他上来便是一个熊抱。   卫傥重重拍两下方可翰后背,“先不忙叙旧,我有事同你说。”   方可翰略略拉开同他的距离,笑问,“什么事这么严肃?”   卫傥将南太平洋发生地震,他与惟希唐心无法取得联系一事告诉老方,“我必须亲自去一趟。”   “我也去。”方可翰毫不犹豫。   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底无法承受失去的脆弱。   没过多久,罗斯辰再度来电,与卫傥确认,“已通过航空公司紧急申请航线,飞机在停机坪加油准备,一小时后起飞。”   卫傥深知真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罗大少爷疏通了多少关节,郑重向他道谢,“回来以后,再当面致谢。”   罗少爷嘿嘿笑两声,“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当时有眼无珠就好。”   湾流喷气式飞机经过将近十小时飞行降落在南太平洋岛国首都的机场,卫傥一俟降落,便与浦江领馆工作人员提供的当地华人社团领导取得联系。   社团领导亲自驱车来接卫傥与方可翰,听说他们有朋友正在此地工作,遭遇地震,同国内失去联系,皮肤晒成金棕色的客家男子操着口音浓重的国语安慰两人,“这里还有不少游客,广播里确实提到有可能发生海啸,所以导游都会提醒游客,在此期间尽量不要单独外出,要跟紧当地居民,疏散撤离到离震中比较远、地势比较高的地方去。他们有可能是半夜匆忙撤离,来不及随身携带装备和物品,所以暂时无法取得联系。”   卫傥与方可翰表情凝肃,距离地震发生已然过去二十个小时,仍然毫无摄制组的消息,很难让他们放下心来。   华人社团领导也知道两人有能力搭乘私人飞机在第一时间赶来,想必是非常重视失去联系的朋友,“可方便告知两位的朋友大概在哪个地方工作?我可以试试同当地取得通话。”   只是全国共有四个大岛与八十座小岛,其中六十几座岛屿有人居住,还有十几个小岛罕无人烟。倘使他们去往无人岛,想找起来就非常困难了。   卫傥向客家男子出示手机中唐心拍摄的几组图片,对方点点头,“我知道这是哪里,两位稍等。”   他从车中取出对讲机,调至一个相应频率,用当地语言和对方通话。   当他结束通话,回头发现卫傥与方可翰齐齐以凝重眼神注视他,不由得微笑,“我和负责该岛治安的警察联系过,他说该岛距离震中比较近,震感十分明显,余震不断。所以地震一发生,当地居民就组织游客立刻撤离,步行穿过小岛,自岛屿另一端的水上机场疏散到附近地势比较高的大岛去了。他会帮忙问一问,来拍摄广告的摄制组疏散去哪里了。”   十数分钟后对讲机内传来声音,客家男人听后脸上笑纹加深,转而对两人笑道,“找到啦,摄制组统一撤离疏散到离震中稍远的大岛上去了,两位想去的话,我这就安排飞机送你们过去。”   “实在太感谢您了,金先生!”卫傥发现这一刻他词穷到除了谢谢,再说不出别的来。   华人社团领导摆摆手,“出门在外,国人互相帮助,应该的嘛。”   震中附近岛屿居民连同游客从岛上疏散撤离,被安置在地势颇高的彭迪科斯特岛一处节日时供观看表演的场馆里。因事发突然,撤离得十分匆忙,所有人听从指挥,都未携带随身物品,有几个男性游客甚至只穿着短裤背心,便跟随岛上居民乘坐水上飞机离开,这会儿坐在场馆内,只好暂时披着场馆内提供的毛巾。   卫傥在满场馆席地而坐的人群中,一眼看见惟希。   她仿佛是夜空中最量的那颗星,吸引他全副的注意力。   她坐在那里,怀里抱着一个睡熟了的幼儿,身边围坐着几个肤色不一的孩子,她微微垂头,黑发散落在耳边,仿佛在讲故事,孩子们脸上是全神贯注的表情。   当历经一万多公里路程飞跃太平洋、十五个小时的煎熬等待,卫傥第一眼看见惟希的时候,他的世界里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事物,只有三个字——徐惟希!   卫傥忘却与他同来的方可翰,一步步走向坐在场馆角落里的惟希。   人群在他感官中消失,他走过荒无人烟的孤岛,来到她的跟前。   惟希坐在垫子上,倏忽觉得一片身影遮挡住她周围的光,不由得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背光而立,她看不清他的脸,却听见魂牵梦绕的熟悉声音。   “惟希……”   她手中还未分发完的天使之吻巧克力滑落在地垫上,孩子们笑嘻嘻地伸手去捡。   “卫傥?”   他一把拉起她,连同她怀里的幼儿,紧紧地拥在身前,不肯放手。   惟希一面小心地避免压到小童,一面将脸颊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耳边传来唐心的开心的叫声,“方可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我原本以为《狱火烈烈空自华》没有入v,字数不多,留言也不多,大概没几个人喜欢看,想不到大家都还惦记着连默,好开心o(n_n)o~~   ==========嗨森的分割线=========   【葱油拌面】葱油拌面在上海是很寻常的一道面食,重点是葱油,一定要熬得香香的。   原料:香葱1把,生抽2汤匙,老抽2汤匙,糖少许,食用油3汤匙,阳春面100克   步骤:1.香葱洗净,沥干,切去葱白,只取用葱叶,切成手指长寸段;2.生抽、老抽、糖混合,待用;3.热锅,倒入食用油,放入切好的 葱段,小火,慢慢加热至葱段变成深棕色,倒入混合好的生抽、老抽、糖,继续小火加热至沸腾冒小泡泡即可;4.开水煮面,待沸腾时添加少许凉水,如此添加两次凉水,到第三次沸腾捞出面条,过一遍凉开水,捞出盛盘,根据自己口味淋上葱油,拌匀即可。   (过凉水的步骤可以省略,不想买阳春面,方便面都行,:-d) Chapter 86 喷香小黄豆   惟希伸手, 轻轻抚摸卫傥脸颊上来不及刮干净硬得扎手的新生胡髭,眉眼微弯, “你来了。”   “我来了。”卫傥将她的手按住, 随后拉至唇边,亲吻她手心。   早前围坐在她跟前的孩子们已散了开去,在场馆里奔跑追逐嬉戏, 熟睡的婴孩被母亲抱走,留下卫傥与惟希,彼此依偎着。   惟希看一眼跳到方可翰身上便再不肯下来,由得方可翰背着她站在由椰树皮织就的屋檐下的唐心,俯在他肩头, 笑语晏晏。   惟希微笑, 靠在卫傥身侧, “让你担心了。”   看到他风尘仆仆夤夜赶来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 惟希的一颗心,仿佛只为他而跳动。   卫傥握住惟希的手不放,“是我关心则乱。”   惟希抬头吻一吻他颈侧, “我应该跑第一去抢电话用。”   半夜两点地震发生时她和唐心正在熟睡,大地剧烈震动, 高脚屋一阵摇晃, 惟希睡得浅, 即刻醒来, 赶忙叫起唐心, 两人不敢耽搁, 马上走出高脚屋,来到外头空旷的沙滩上。   没多久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睡眼朦胧地自高脚屋内避到室外,陪同他们的当地导游过来清点人数,旋即组织所有人撤离小岛。   “导游说时间紧迫,水上飞机装载有限,要尽可能多地疏散人群,所以什么随身物品都不能携带。”惟希回忆起撤离时的混乱场面,“方老师想回屋去将摄影器材抢出来,被导游拦住,怒问是器材要紧还是生命要紧?”   惟希看一眼站在围廊上闷闷不乐的摄影师,“方老师其实很想回答器材要紧罢。”   他们一行人跟随导游横穿小岛,与第二批撤离的岛民登上飞机,疏散到这个离震中较远的大岛上来。   与他们高度配合不同,有游客不听劝阻,坚持要返回室内去取回贵重物品,登机时又吵闹着不愿意丢弃大件物品让出空间来给其他乘客,一度严重拖延疏散速度,闹得怨声载道。   “大家安置下来以后,场馆方面表示可以提供电话给我们,方便与家人取得联系,”惟希耸肩,“我们哪里好意思同老年人和小朋友争电话用?因此就排在后面。有些人讲电话十分啰嗦,你懂的,所以还没轮到我……”   你就来了。   卫傥轻笑,伸手撸一撸她头顶,“是我等不及,想要看到你,抱紧你。”   惟希伸长手臂,紧紧环抱他紧实的腰背,“我爱你,卫傥!”   晚上十点,太平洋海啸预警中心宣布解除本次海啸预警。   团团围坐在场馆内的人们听到这一消息,发出一阵欢呼。   终于不必再提心吊胆,当地居民与游客都可以回归正常生活状态,没有什么比这更棒的了。   场馆内紧急疏散避难的人们陆续乘坐飞机和客船,返回各自来处。   唐心坐在飞机上,望向舷窗外的夜空,嘀咕,“这次广告拍摄,希姐你不觉得厄运连连么?先是穆阳岚遭人陷害,差点经受牢狱之灾,随后我们遇到地震,面临海啸威胁……”   惟希想一想,点头同意唐心观点,“简直像是命运的警示。”   “我们不宜往演艺圈发展,还是开姐妹侦探社罢。”唐心嘻嘻哈哈笑倒在方可翰肩膀上,他纵容地垂睫望她,噙着一抹微笑。   惟希与唐心回到公司,受到理赔调查部门众人热烈欢迎,老白当即宣布晚上由他做东请大家吃饭,为两人接风洗尘。   大老板、二老板联袂前来关心两人。   “辛苦小徐小唐了,在外遇到这么大的事,一不叫苦,二不叫累,值得学习!”姚军拍拍两个女孩子肩膀,“沉着冷静,值得学习。”   惟希与唐心只管保持微笑。   生活逐渐回到正轨,理赔调查员的理想工作状态,正是这种没有惊心动魄案件的轻闲。   惟希并没有等到三老板的进一步针对性打击,盖因包副总在分公司任职三个月后,被召回总公司,降职至调查部门经理,专司负责总公司理赔调查工作去了。   “公司内部风传他与夫人两地分居,分公司有‘天真无知’女员工对独身一人在浦江工作的三老板嘘寒问暖,煲汤送水,投怀送抱……”唐心说起这则八卦来倍觉得大快人心,俏脸笑意盈盈,“不知怎地传到他夫人耳里,他夫人不愿意离开首都一道玩熟了的姐妹到浦江来,又不想将渣男拱手送人,就只好央求亲爹把她老公调回总公司。哈哈,好玩了!”   惟希认真看一眼唐心,挑眉:不是你在后面怂恿?   唐心摊手做清白无辜小天使状:我是好孩子,才不会做这种事。   惟希含笑,“当心他卷土重来。”   只做没看见唐心双手交叉的食指同中指。   唐心明媚的大眼睛轻闪,“他哪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哼!”   “提醒我不要得罪你。”惟希为一点都不值得可怜的三老板默哀一秒。   春日方歇,长夏将至,曹理明故意杀人未遂案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二开庭。   开庭当天,黄文娟约惟希邵明明唐心出来喝茶,三人欣然应约前往。   四人茶会约在一处两旁满是悬铃木,绿荫如盖的小马路上一座咖啡馆里。   因是工作日,咖啡馆客人寥寥,店长守在吧台后头,懒洋洋地逗弄着店里的宠物猫。黑猫对人类爱搭不理,趴在满是装有咖啡豆的瓶瓶罐罐的架子上,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   惟希进门时恰看见唐心扑在吧台上,正用手中毛球钥匙坠在小猫跟前晃来晃去,试图引起小黑猫的注意。几番尝试不果,唐心气馁,转身迎上惟希的笑眼,轻哼,“它不喜欢我。”   “谁不喜欢你?”邵明明同黄文娟相偕而来,进门听见飞来一句,笑问。   唐心的注意力却已然悉数被黄文娟抱在怀中的婴孩吸引,三两步来到惟希身边,朝黄文娟怀里的粉嫩婴儿摇晃她手里的粉色毛球,“黄豆,黄豆,可还认识我?我是你唐唐干妈,叫我,叫我!”   穿粉蓝色连体婴儿服,白白胖胖的黄豆用力在母亲臂弯里蹬腿,两只带着肉窝的小手朝唐心伸去,唐心大乐,张开手臂准备将带着可爱奶香的黄豆抱个满怀,怎料黄豆一扭头,重新扑回黄文娟怀里。   “连黄豆都欺负我!”唐心顿足。   惟希邵明明笑不可抑,黄文娟微笑。   四人落座,黄文娟点一杯热巧克力,一盘四色茶点。   “以前边打工边读书,熬夜全靠咖啡,一晚能喝光三五杯,可是现在碰不得咖啡了,一喝便失眠。”她声音温然,“所有作息都跟着黄豆走,他醒我醒,他睡我睡,全无自由,但甘之如饴。”   她说着话,自随身携带的大背包中取出柔细的纱布巾垫在黄豆胸口,又从保温袋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温水,冲调婴儿奶粉给黄豆喝。   看着宝宝躺在妈妈胸前,半眯着眼睛捧着奶瓶喝得香甜的小黄豆,四人感叹不已。   “黄豆一转眼都已半岁,”惟希摸一摸宝宝头顶浓密的黑发,“时间过得真快。”   “文文你未来有什么打算?”邵明明问老友。   黄文娟撩起黄豆垫在黄豆胸口的细纱布巾,轻轻印一印他嘴角溢出的奶.液,面对三人关心的眼神,面色如常,“我打算和家母带黄豆一起移居美国,家父已经答应由我接手在纽约的潮汕菜餐厅事宜。”   黄忍之大概觉得在选女婿一事上自己看走了眼,令得女儿所遇非人,心怀愧疚之余,终于做出让步,同意让女儿涉足家族生意,将前女婿留在美国的那一摊交给女儿处理。   “家父说如果我有本事把纽约的餐厅开起来,第一年能达到收支平衡,第二年能有盈余,那么他会考虑进一步让我参与企业管理。”黄文娟微笑。   父亲的情妇在她早产生下黄豆后,年初一为他诞下下第二个私生女,父亲为了陪她生产,连年夜饭都没同妻子女儿外孙共进,结果迎来他生命里的第三个女儿,其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当即将刚生完孩子的情妇扔在医院里,回家来把自己关在书房喝了半天闷酒。   以前母亲见他如此还会劝他,现在则根本不关心父亲的动向,一颗心全都扑在小孙孙身上。   “让他喝,喝醉了叫司机把他送回那边去!”黄夫人连看都懒怠看他一眼。   黄文娟轻笑,“家母仿佛年轻十岁,护肤保养做头发,抓紧出国前每一分每一秒时间约老姐妹叙旧,手机中全是黄豆照片,逢人便把他的大头照翻出来展示。”   “什么时候纽约餐厅开张,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齐齐飞去为你捧场。”邵明明喝一口店长推荐的绵密丝滑的紫米茶,虽然不舍得老友远走美国,却更希望她能获得她想要的生活。   黄文娟点点头,“你们结婚时也不能忘记邀请我啊,我一定要带黄豆来参加婚礼,顺便多抢几个红包。”   惟希与唐心只管一左一右逗黄豆玩,只有已订婚认识邵明明,露出一个不很肯定的表情。   “最近忽然觉得婚姻并不很让我期待。”   比起单身时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邵明明觉得她看见太多失败的婚姻。   在座四个女生忽然陷入一阵沉默。   黄豆在黄文娟怀里,大概感受到母亲情绪,他小手放开奶瓶,嘴里咿咿呀呀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伸手去抓她的耳垂。因人小手短,几次尝试都未成功,黄豆瘪瘪嘴,蓦然啼哭起来。   四个女人中除了黄文娟还算镇定,其他三人听见婴儿哭声,全都露出无措表情。   “是不是要换尿不湿了?”惟希看一眼黄豆不停蹬动的小胖腿。   “你包里有没有尿片?”邵明明指一指黄文娟身侧放着的大包。   “黄豆再哭要变豆浆了……”唐心试图活跃气氛,奈何效果不佳。   黄文娟失笑,把黄豆的奶瓶放在茶几上,抽走他胸口的小棉纱巾,将他竖抱起来,轻趴在她肩膀上,一手缓缓抚摸黄豆后背。黄豆哭声顿止,双脚在妈妈胸.前一蹬一蹬,仿佛小青蛙游泳姿势,整个人朝上蹿,口里叽里咕噜声音不断。   “小黄豆是想走路吧?”邵明明大是好奇。   “家母说三翻六坐七滚八爬,黄豆现在自己能翻能坐,就特别想站起来。”黄文娟一手抱着儿子,还能分出工夫来喝一口温热巧克力。   四人小聚一个小时,在黄豆频频打哈欠,小脑袋点头如捣蒜的睏势懵懂中结束茶会。   走出咖啡馆,外头阳光正好,黄文娟从背包里取出精致可爱的小遮阳帽替黄豆戴上,想一想,她轻轻道:   “我遇人不淑,婚姻不幸,但是我希望我的朋友们都能获得幸福,不要因为我的遭遇对家庭生活望而却步。”黄文娟小心翼翼地将睡着了的黄豆安置在自己臂弯中,如同珍宝。   也许有一天,她也能战胜痛苦过往,重拾对婚姻的信心,去爱,去接纳,去包容。   她仰起头,透过悬铃木的浓荫,遥望蔚蓝天空。 Chapter 87 清汤阳春面   送走黄文娟, 浦江的雨季也来了。   淫雨缠绵不断,令人心情阴郁,每天踏着雨水而来, 踩着雨水而去。办公室里中央空调二十四小时不停机,玻璃上仍蒙着一层水汽,教人觉得湿哒哒的,浑身粘腻。   在这样潮热闷湿的天气里,惟希连接两件车祸死亡事故调查, 一起发生在高速公路, 一起发生在市内十字路口, 都是天雨路滑, 车速过快,为避让前车和行人导致车辆打滑,导致的车毁人亡。   虽然有交警方面出具的事故鉴定报告,惟希仍需按程序走一遍, 核验车况、路况,死者信息及尸检报告,确认无误后才能签字上交。   两名在车祸中死亡的投保人,一人五十岁,驾龄二十年,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司机。据悉当晚从外地赶回浦江, 只为能赶在零点前到家,为妻子送上生日祝福。可惜他的驾驶经验并不能使他遇见卡车违规变道时及时刹车转向,导致座驾与卡车追尾, 当场死亡。   每当看到此类报告,惟希都生出人世无常的感慨来。   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生命会戛然而止。、   也是这种时候,她才更加想念卫傥,想念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惟希数着台历上的日子。   卫傥与雷霆保全两位高管和几名技术人员前往美国参加全美国际安防展,了解最新数字监.控、网络监.控系统,并洽谈引进顶尖远程监.控、防盗、个人防卫系统和生物识别技术事宜。   商谈得并不顺利,因政.策关系,大多最新高精尖技术都有对华出口限制。   在艰难洽谈业务之余,卫傥每天都留出半小时来同惟希视频通话。   她的白天,他的夜晚,隔着太平洋,通过网络,两人交换彼此一天的经历。   “……刚满十八岁,父母送他一辆保时捷跑车做生日礼物。当晚中雨,他在十字路口与另一辆快速行驶的汽车相遇,对方司机酒后驾驶,完全没有一点避让行为,他不得不猛打方向盘试图躲避,结果被十字路口闯红灯驶来的土方车连车带人撞得粉碎……”惟希轻叹,才十八岁,“父母直到在太平间看见他支离破碎的尸体,都不愿意承认他已离他们而去的事实,两个五十岁的中年人痛哭流涕,教人看得心酸。”   卫傥不想让心绪低落的惟希知道自己此行并不顺利,只拣展会中的趣闻与她分享。   “静脉识别技术已甄成熟,成为市场发展新趋势,未来将可能通过对手指静脉的生物特征采集,分析比对确认身份,相比指纹、掌纹,有更保密的不可复制性。电影里通过酒杯套取指纹,从而骗过门禁的事将很难发生。”卫傥微笑,“当然,想让别人用自己的指纹代为打卡,也成为泡影。”   惟希笑问,“真遇到过这样的事?”   远隔重洋的卫傥点点头,“懒觉睡过头,路上堵车,宿醉不想上班……有各种理由令人想通过这种方式欺骗指纹识别机。”   “忽然觉得我们公司还是很人性化的。”惟希失笑,至少大老板姚军并不要求指纹打卡,也不硬性规定坐班,他们理赔调查部门的自由度是相当高的。   “我的公司也很人性化哦。”卫傥接口。   惟希想一想,摇头,“万一吵架,还要在公司里大眼瞪小眼,太尴尬。”   卫傥回想两人恋爱至今,竟然还没有吵过架,也无从得知吵架后是何种情形。   “家父家母吵架,从不隔夜,”卫傥回忆父母之间的相处,“家父多半会躲进厨房闷头喝一杯苦茶,一杯茶落肚,火气差不多也消了,转身就会削一盘水果,端进卧室去向家母赔礼道歉……”   卫傥俊朗的眉眼间带着一点点笑,“水果务必切得整齐漂亮,最好不只一个品种,态度要诚恳,语气要温柔:我错了,别生气,来,消消气,吃点水果。家母总会冷眼相对,家父则锲而不舍:吃一块,苹果/芒果/西瓜很甜的,基本上最后就是他们并肩坐在一起吃水果结束每一次的争吵。”   惟希想象沉默寡言的卫爸爸与爽直开朗的卫妈妈吵架的情形,忍不住微笑。   卫傥在那一头看见她的笑容,“如果我们吵架,你不可以气冲冲一个人跑开,要给我立功悔过的机会。”   “万一是我惹你生气怎么办?”惟希想得颇远。她嘴不甜,性格也不算可爱,又常常出差,好像实在不是一个完美的女朋友。   “万一你惹我生气啊……”卫傥沉吟,“那,你就倒一杯温水给我,我喝下去,就什么气都消了。”   “要求实在不高。”惟希哈哈笑。   卫傥见她恢复好心情,眼里流过温柔笑意。   趁周末难得雨止放晴,惟希回老房子探望父亲。   祖母又住到农家生态庄园去了,美其名曰:避暑,实则是嫌弃没有牌搭子可以搓麻将,另外也不愿意叫儿子徐爱国每天管头管脚,操心她的饮食起居,宁可在农家乐里同牌搭子们搭伴,日脚还过得更有趣味些。   惟希劝不动祖母留下来,老人家笑嘻嘻地,“你什么时候结婚,阿娘什么时候回来。”   说罢一边叹气,一边拿眼睛觑她,一副“你看着办”的表情。   惟希哭笑不得,“万一我单身一辈子您难道就不回来了?”   老祖母大力点头,“回来又没事可做,多厌气!”   惟希妥协,“晓得了。”   老人家转过身便朝徐爱国眨眼睛。   惟希哪里不知道二老所思所盼所想,只是她跨不过去的,是她心底里的那道坎罢了。   与父亲吃过饭,惟希同祖母讲电话。   祖孙俩喁喁絮语,一通电话能讲足半个小时。   “包副总前前后后在这边大概也就三个月,又被调回总公司去了。”   “是那个总要请你吃排头的副总?”老太太耳聪目明,思路十分清晰。   “大概恶人自有恶人磨罢,他来折腾我们,自然也有人去折腾他。”惟希渐渐愿意同父亲祖母讲一些公司里无关痒痛的八卦。   祖母在电话彼端感慨,“害人之心不可有。他做事不留余地,别人当然也不会留情面给他。”   又笑呵呵地问,“珮珮打算旅行结婚,你晓得伐?”   惟希摇头,“这么快?”   感觉珮珮离婚也不过是一年前的事。   老人家嗤之以鼻,“快什么快?沈正树不是刚一离婚转头就娶了新媳妇?!珮珮隔一年才结婚,很客气了!”   惟希闻言大笑,“阿娘说得对!是我迂腐了。”   老人家旧事重提,“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惟希一噎,“……”   祖母假意生气,“阿娘上岁数啦,想抱重孙,不晓得还要等多少年,唉……”   徐爱国在旁敲边鼓,“趁年轻赶紧生孩子,我们老的还能替你照看。”   惟希骇笑,她本以为开明如父亲,不会说出如此俗套的催生宣言,随即一挑眉,“有重孙抱就可以?”   二老齐齐应是。   “不结婚也可以?”惟希又问。   “??”二老哑然。   “反正有宝宝给你们玩,结不结婚应该无所谓罢?”惟希笑眯眯。   祖母先是一愣,随后负气说,“侬格小囡!好了好了,我不催了你,随便侬!勿讲了,再会!”   惟希赶紧补救,“总要先有人向我求婚,愿意娶我啊。”   祖母轻哼,“不要哄阿娘,阿娘不经哄,要当真的。”   “不哄不哄,实在不行,我去求婚,好伐?!”   “你要说话算话!”老人家口气倏然变得轻快。   “算!”惟希大力点头。脑海里浮现自己跪地向卫傥求婚的画面……实在太震撼了,没眼看。   在老房子吃过父亲亲手做的番茄鲜虾面疙瘩,搭配自家腌制的清脆青瓜,惟希陪着父亲牵上花花出门散步。   徐爱国在晚风中轻声问女儿,“囡囡,你实话同我说,究竟为什么不愿意结婚?”   惟希愣一愣。   为什么不愿意结婚啊……   徐爱国不等女儿回答,轻轻叹息,“是不是因为我同你姆妈的婚姻如此失败,你看在眼里,听在耳中,记在心底,所以对婚姻有所抗拒?”   是这样么?惟希自问。   “也不全然是因为你是和姆妈的关系。”惟希望着父亲皱纹渐生的侧脸,“您不要责怪自己。”   徐爱国微笑,这是他的女儿,即使在他与王超英的婚姻关系当中,令她受了那么多委屈伤害,她都未曾怨怪他这个父亲。   “我和你姆妈……也有过幸福时光。”徐爱国不擅于同女儿推心置腹,但他在这长雨暂歇的傍晚,很想对女儿说一说他从来没有对她吐露过的往事。“那时候你刚刚出生,又小又软,你姆妈休完产假就上班去了,每天早晨都舍不得出门。晚上下班回来,有时候你已经睡了,她能趴你小床边上看着你好久……”   徐爱国回想曾经的美好时光,“等到你三岁,你姆妈天天早上和你手牵手,一同步行去幼儿园,你身上穿着她亲手给你做的小裙子。她的手特别巧,会自己驳样子做衣服,又结得一手好绒线,你小时候穿的毛衣全都是你姆妈看着杂志上的样子自己织的……”   惟希挽住父亲手臂,一手拉住狗绳,不让撒欢的花花跑太远,“我隐约还记得一些。”   夏天王女士下了班,两母女会一起坐在院子里的席榻上,王女士摇着手中蒲扇,一边驱赶蚊虫,一边为她扇凉,讲故事给她听。只是这记忆太迢遥,隐没在时光深处,被王女士的所作所为一次又一次抹杀,所剩无几。   徐爱国拍拍女儿手背,“她固然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好,但她曾经全心全意地爱过你。她后来……是病了。你别因为心里怨怪你姆妈,就否定这世界上还有幸福美满的婚姻。”   “我没否定……”惟希气弱。   徐爱国笑一笑,“因噎废食,会错过很多美好的事物。”   父女二人散步回家,惟希与父亲道别,驱车回市区。   徐爱国望着小小甲壳虫汽车消失在视线中,取出手机,翻出卫傥电话。   “小卫,我是徐伯伯,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新的一周,卫傥归来在即,惟希工作之余,暗暗琢磨着菜谱,打算做一桌好菜为他接风洗尘。   唐心也自有事忙。   方可翰经历唐心在地震中与他失去联系一事,忽然下定决心,提早结束他四海为家登山探险生涯,安定下来,目前已在浦江购置房产并准备开办一家攀岩俱乐部。   唐心闲暇工夫都与老方同进同出,看场地谈租约讨论装修风格,忙得不亦乐乎。朋友圈里偶尔也开始上传卖相还过得去的菜肴,配上她捧着盘子端到老方嘴边请他品尝的照片,生活自有一番趣味。   曹理光案已有初步结果,因他犯罪情节严重,犯罪手段恶劣,一审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并剥夺政.治权利三年。   与此同时,周汶一案也开庭审理,检方以故意杀人罪提起控诉,辩方则出具医学报告称被告罹患精神疾病,因无法怀孕而长期抑郁,案发时处于精神失常状态,以此要求判其无罪。控辩双方就周汶是否精神失常各执一词,展开拉锯战,僵持至今,仍无结果。   惟希在新闻里看见这条消息,付诸淡淡一笑。机关算尽太聪明,把所有人当傻子,自以为能将法律玩弄于鼓掌之间,周汶实在是想得太美了。   下班回家途中,惟希在公寓附近的面馆吃一碗老板招牌阳春面。   一碗面端上来,汤色清透,上头码两颗鸡毛菜、几缕蛋皮丝,撒一小撮葱花,再浇一勺猪油,汤清味香面条筋道。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淳朴简单,却教人心生欢喜。   一如她和卫傥现在的生活。   惟希微笑,吃完面去旁边的菜场买半扇猪肋排,一袋鲜活青口贝,拎回家打算将猪肋排腌制过夜,青口贝用海盐水浸泡一晚,吐清泥沙。   当她用指纹打开门锁,推门而入,灯光却并未如同平常那样随即亮起时,惟希不由得微微愣神。   偌大客厅灯光俱灭,只余烛光点点,空气中隐隐有暗香浮动,男歌手绵长深情的声音在耳边流淌。   我怕来不及   我要抱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   直到肯定你是真的   直到失去力气   为了你我愿意   ……   惟希看见卫傥站在客厅中央,朝她伸出手。   再没有什么比这个穿浅灰色衬衫牛仔长裤英俊硬朗得如同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像般的男人更教惟希无法呼吸,她手中的购物袋不自觉地落在玄关处,整个人像被磁铁吸附的磁石,走向卫傥,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一如她将自己的心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他。   他手上稍稍用力,便将她拽进自己怀里,轻轻拥住不放,面孔贴住她的额角,随着音乐微微摆动,在她耳边低声哼唱:   动也不能动   也要看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发线   有了白雪的痕迹   直到视线变得模糊   直到不能呼吸   让我们形影不离……   他声音低沉,震动她耳膜,所有情绪化成一道轻浅的叹息。   害怕,犹豫,迟疑,全都抵不过这一场火花四射的交缠。   他们亲吻,迫不及待地脱去彼此衣衫,皮肤贴着皮肤,紧紧交叠,似要嵌入对方的骨血中,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他遒劲健硕,她细腻柔韧,浑然合一。他低沉的哼唱化为喘.息,与她的呻.吟交织在一处,呼吸交融,高.潮迭起。   当这一切结束,余.韵渐消,卫傥横抱惟希,返回卧室,温柔地将她放在床上。   惟希头发微湿,沾在脸颊颈背上,他伸手为她轻轻拂开湿发,啜吻她的耳垂,在她半昏半沉时候,握住她的手。   “联系不上你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有多害怕失去你。”卫傥垂睫望着她的侧颜,“我害怕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时,我不能守在你的身边,细数岁月留在你脸上的印痕……”   他自枕头下摸出小小一枚简单朴素白金六爪镶嵌一颗小拇指甲大淡粉色不规则六面半透明石头的戒指,戴在她左手无名指,吻一吻她手背。   “嫁给我。”   她似睡未睡,闻言,轻轻应道,“好。”   空气中那道淳厚的男声仍在深情浅唱: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   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而你在这里   就是生命的奇迹   ……①   一切静谧美好。   惟希在沉沉睡去之前,嘴角带着微笑,在心里悄悄说,   “我爱你,卫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①《至少还有你》原唱:林忆莲   从2月14日连载至今,历时将近三个月,但整篇小说,我写了足足三年。这中间的经历,经常上微博的读者,可能约略知道一些,略过不谈。   写卫傥的时候,我是特别开心的,嘴里总是哼着歌。   我就是想写一个零绯闻、不霸道、懂生活、爱下厨的好男人,因为这样的男人太不可多得。   我愿生活如此美好,每个人都拥有这样的幸福。   至于番外,并不影响全文的阅读,小说出版后,我会征求编辑意见,看能否将番外也放出来,以飨读者。   那么,容我休整充电一段时间,下篇小说见了~   ==========最后一次卫傥私房菜的分割线==========   @Qihan9 说想学烤豇豆,这个很简单。   原料:豇豆1把,盐,孜然粉,烧烤酱,食用油,电饼铛   步骤:1.豇豆洗净,沥干水分,掐去两头,切成手指长短,用牙签串成小串;2.电饼铛预热后抹少许油,将豇豆串平铺,撒盐与孜然粉,烤5分钟,开盖,抹少许烧烤酱,再烤5分钟即可。 ============================================================ 本书由【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