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 书名:食色男女 作者:苏黎世的猫 文案:  哪怕安宴一举一动都是在说请君入瓮, 宣紫也要飞蛾扑火一头扎入这处陷阱。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主角:宣紫 ┃ 配角:安宴,孟溪林,从泠 ==================   ☆、Chapter 1   Chapter 1   都已经忘了是哪一年的事,只记得那一夜月光清冷,宣紫问过,如果有一天不得不分开,你会不会等我。   幽静之中有个低矮的男声,笑着说当然不会,人的记性这么坏,不知哪一天就忘了你。   不过你不要生气,我拼尽一切,也是要留你在身边的。   忽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鸢尾花的香味,温柔的女声用英文在说:“小姐,我们的飞机即将着陆,请放平椅背,系好安全带。”   黑白一晃,灯带的冷光刺进眼帘。宣紫眨了眨眼睛,醒过来,冲身边金色头发的空姐点了点头,揉一揉太阳穴。   近来总是想起安宴。   而一出机舱舱门,当湿冷的空气如刀般刮在她嫣红的脸上,那股无头的思念便如同弥散的寒气自每一处纤维的缝隙间侵袭入皮肤里。   想念愈甚。   四十八个小时,辗转三个国家,直到嗡嗡耳鸣头重脚轻,她这才自遥远的雪乡他国回到这熟悉的故土蓝天。   前来接机的金志明是个个头中等的男人,三十不到,未染风霜,脸很白净。   宣紫见过照片,一眼认出是他,推着行李车和他笑着打招呼,边客套地说:“金编辑,这么晚还麻烦你过来。”   金志明兴奋地向她挥手,跑过来二话不说先将她上下打量,一边看一边摇头:“真是个女的,真是个女的。”   他是出版编辑,宣紫是他手里最拿得出手的大神,写得一手情节精彩的好小说。   书中刀光剑影,快意恩仇,豪气,义气,英雄气,却丝毫没有一点儿言情气,难免让金志明认为是哪个不懂儿女情长的男人所写。   宣紫听过他太多次的惊讶,此刻完全见怪不怪,开玩笑道:“自认女性特征还挺明显。”   金志明亮出白灿灿的牙齿仰头大笑,熟络地过来拍上她的肩膀,又很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车,引路说:“这边走。”   偌大的城市机场,几经扩建,早已和五年前宣紫离开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宣紫紧紧跟在金志明身后,按下围巾仔细打量四周。   这里好像是她当初办理值机的地方,这里好像是她过安检的地方,这里好像是她拉不动笨重行李跌坐在地的地方,这里好像……   金志明带她走出玻璃幕墙,沐浴熠熠星光,对她说:“我去拿车,你稍等片刻。”宣紫却如同置若罔闻,怔怔看向对面那盏光线柔和的玉兰灯。   记忆之闸顿时吱呀而开,她一身白衣从车上迈下,一步未走便被人紧紧拽住衣袖。   安宴面色苍白,形容潦倒,半个身子的重量几乎全落在她纤弱的身上。   他眼中早有热泪,执拗地不肯让之落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求着她,直到沙哑的声音从口中一字一句地吐出不太完整的句子:“别——走。”   高傲如他,竟有一天这样低声下气——一旁挽着他手臂的从泠看不下去,眉宇紧锁,劝他:“你让她走吧,让她走吧,安宴。”   安宴仍旧是执着地强调那两个字:“别——走。你走了,我们就再也不可能了。”   宣紫那时也便是自这样的角度仰头,继而,看见对面这盏造型繁复的玉兰灯。她眨了眨眼睛,用力吞咽两下唾沫。   那时的她是怎么回答的?   宣紫揉了揉额头,至今还能想起自己用那样平静平淡至绝情的口吻告诉他:“你放我走吧,安宴,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到底能给我些什么呢?”   “我会去一个新的地方,再找一个很好的人,我会和他恋爱,和他结婚,生一堆可爱的孩子……你以为,你以为我是非你不可吗,算了吧,咱们都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   她还记得安宴因此震惊的面容,颤抖的嘴唇,那黝黑的眸子里有某种炽热的光芒一闪而过,深邃的黑暗便迅速席卷开来。   她仿佛看到一束向往阳光的植物倏忽剑枯萎,听得到一颗完整的心破裂的低吟。   零点几秒的一个停顿,她看向他,居然就在这零点几秒的时间里看到这样多,她想,安宴居然是这样爱她的。   这样用力爱一个人,最后又能怎么样?   宣紫自嘲般地笑了笑,他们在一起三年,最终还是先由她败给了现实,然后,在他最爱她的那个节点上选择离开。   身后忽然有一个女声响起,说:“你让它走吧,让它走吧——”   宣紫身子一僵,所有的血液顷刻间往耳朵积蓄,耳中呼呼如海涛阵阵——这声音竟是如此熟悉——她凝神静气,更加竖着耳朵去听。   女人说:“我又不喜欢那种毛茸茸的小东西,你心肠这么好,先养养我行不行?你到底在哪儿了,安宴。”   安宴!   宣紫转过身子,几乎撞上身后匆匆而来的女人,女人看到她也是一惊,脸上神色复杂,由喜转忧,意外之中几乎没拿稳手机。   她匆匆收线,整理进手提包的时候,两眼仍难以置信地打量宣紫,不可思议地说:“宣紫?你居然还会回来?”   是啊,连她都没有想过还会回来。放在八年之前,向来与世无争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宣紫,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有一天要无脸来见江东父老。   宣紫向她点头,说:“是啊,刚刚回来,没想到一下飞机居然就能看见你。”   风雨洗礼,从泠却长得越发漂亮,就连生气和愤怒都分外动人。说起话来,眼中碎光摇曳,又俏丽又明艳。   从泠冷笑:“我倒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了。”   宣紫笑意一僵,知道彼此缘分早尽,从泠不喜欢她,她也未必想去迎合她。   于是将下巴滑进柔软的围巾,嘴唇动了动,还没答话,忽然有轮胎擦地的声响,下一秒,有人按响车笛——   嘀!   车上下来的却不是金志明。   宣紫滑稽地想到,尽管一别这些年,她对他逼近的气场,低幽的脚步仍旧是这样敏感。   就像曾经在自习室里等他出现,哪怕不去抬头,只要他一推门进来,她便自带传感器似的察觉出他。   这一次也不例外。   宣紫连呼吸都忘了,听见他越走越近,眼尾余光中有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他手中托着一个纸盒,走到离她不过一步远的地方。   从泠冷眼睨了睨一旁的宣紫,没好气但又小心翼翼地埋怨:“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安宴说:“就为了捡它,不知道被什么人装在了这个蛋糕盒里。小奶猫,连眼睛都没睁开呢,这冰天雪地的,我不管它,它会死的。”   从泠扁扁嘴:“说了不喜欢的呀。”   安宴笑着来牵她的手,引导她来摸这浑身雪白的小家伙,她别扭地身子一扭——安宴终于意识到二人世界之外,身边还多出个安静听话又不走的路人。   从泠正意味不明地盯着他,他视线往旁一偏,忽然愣了一愣。   宣紫竟然一点也没有变,还是笔直的黑长发,白得近乎无血色的巴掌小脸,高挑的身材,爱在冬天穿宽大的过膝大衣,再裹上一条又长又暖和的围巾。   这就是那个曾经住在安宴心尖上的人,好久不见的,久违了的宣紫。   安宴的措手不及不过只是一瞬,下一刻吐气的循环,他早已镇定自若,居然平淡如往常地对她说:“回来了,宣紫。”   宣紫将头埋得更低,错过他仅有一刹慌乱的好戏,惊诧于他早已将处变不惊修炼到这样炉火纯青的程度,这样娴熟地将她的尴尬沦为他漠然的背景。   下一刻又觉得懊悔,这样的结果不就是她所想要?   还想看到怎样的安宴才觉得开心,要他为你寻死觅活酗酒抽烟,还是苦苦等候做一世禁欲的苦行僧。   太自私了吧,看到他很好已是达成奢望,更要祝福他和从泠修得正果才是喜剧收尾。   宣紫于是挤出两点笑,说:“是啊,刚刚回来。”   好巧,好巧。   安宴比他正常太多,态度亲切又疏离,完全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旁人看在眼里,谁能想到他们曾经爱得那样难分难舍,又在爱至最浓的时候把对方恨透。   安宴浅浅笑着,说:“今天实在太晚了,从泠又刚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下次吧,下次请你去吃饭。”   宣紫想她怎么能等得到下次,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大概是他的一种借口,何必拆穿,索性大大方方说可以。   安宴客气到家,问:“要不要我们送你一程?”   我们……宣紫心里就像被蛰了一下,看到他开来的那辆漂亮宝马,婉拒道:“有人来接的。”   从泠嗤笑:“是啊,安宴,宣大千金是什么人你忘了,怎么轮得到咱们献殷勤,自然是有专车接送了。”   话说得刺耳又苛刻,安宴也只是冲她紧了紧眉,再丢给宣紫一个不好意思的笑脸,仿佛在说管教不严抱歉抱歉。   他们真的要走,已经作别,宣紫也说再见,看到他很温柔地把手搭在从泠的肩上,两个人头碰着头,边看蛋糕盒里的小猫边笑。   安宴说:“明天有空的话,咱们去买点小猫能喝的奶粉,最好找个医生来瞧一瞧,是不是要给打点针。”   从泠说:“啊,还要小猫专用的奶粉……我喝的牛奶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   “真是头疼,它哪里能这么麻烦,你到底能不能养活?”   “不麻烦,一只小猫嘛,不在话下。”   ……   宣紫头昏脑涨地上了金志明的车。   金志明看她脸色很差,以为她是一路舟车劳顿太过疲乏,于是很体贴地要司机径直送去宾馆,说:“给你开了个临江的大床房,可以看得到咱社会主义的繁荣夜景,绝不输给你们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   宣紫连玩笑的精神都被透支了,冲他很淡地笑了笑,说谢谢你啊,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是她妈妈定点打来的查勤号。   宣妈妈问:“今天温尼伯的天气怎么样。”   宣紫回:“气象局刚刚发布了‘红色极寒警告’,周六的白天气温将在-40摄氏度左右,而夜晚则将持续-45摄氏度的极寒。”   “唔,和我听到的差不多。”   “那你要不要过来感受一下。”   “这就算了,我还是呆在阳光充足的地方会来的比较舒服自在。我在Instagram里看到你去water park的照片,温尼伯都成大雪球了,难为你还有闲情逸致出门去玩。”   “苦中作乐嘛,谁知道雪大得所有航班都停了,又开不了车,只好坐着大狗拉的雪橇晃悠半天才到。妈妈,谁让你把我流放到这么个地方。”她和电话那头的人都笑起来,她又问:“妈妈,什么时候才能接我回家呢?”   宣妈妈忽然沉默,再说话时舌头有点打卷,吞吞吐吐的,“谁不让你回家了,再等等吧,等等,起码要等温尼伯的雪停了啊。”   宣紫默默将手机收了起来。   金志明在一旁静静听完对话,想取笑她这么大的人,却还是个爱离家出走的小女孩。   可一转头,看到暮色沉沉下她秀气的小脸,心脏忽然紧紧一缩。那苍白的脸上分明落了几行清泪——他将眼睛一移,识相地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点击右边穿越。《脱 轨》   ☆、Chapter 2   Chapter 2   能够抵御住冰天雪地零下四十度严寒的宣小姐,却被这南方城市还不到零度的江风吹得卧床不起。   宣紫归国当夜便发起高烧,一场感冒来的轰轰烈烈,直将她缠上一整个星期方才慢慢悠悠好起来。   她整日窝在宾馆,不是睡觉便是发呆,偶尔金志明过来,看见孱弱不堪的她,又是叹气又是焦急。   宣紫向他打招呼,明明是答应了他参加周末的公司年会而来,偏偏天公不作美,她翻过万水千山最终输在了感冒病毒头上。   金志明言笑晏晏,说:“不妨事,不妨事。大神你也不想想,这没有你的年会何其黯淡何其无趣,领导再蠢也不能做这种赔本的买卖。年会日期推迟了,公司上下此刻万众一心,全等着大神你身体康复,好领略你的风姿,你瞧瞧这面子多大!”   宣紫还真是受宠若惊,说:“太不好意思了,你这么一说我脸都红了。”   金志明拍拍胸脯,“脸红什么,大神你小说写得那样好,书又卖得那么棒,大家怎么宠着你捧着你都是应该的。这叫什么,这就叫腕儿,你别着急,多病上一个礼拜也没问题,你这大佛不出场,那群牛鬼蛇神谁敢开年会啊!”   宣紫被他说得笑起来,开玩笑道:“你是盼着我生病呢,还是盼着我好。”   金志明将手搁额头上,向她敬礼说抱歉,“你瞧瞧我这话说得,怪不得一直升不上去,连狗掀门帘全凭一张嘴的本事都不会。”   宣紫有力气说话就代表没事,金志明当即就要拉她去公司。宣紫被他磨得立场不坚定,想想在这屋里呆得确实无聊,索性就裹上件大衣跟着出去。   一路的繁华在车窗外更迭流逝,宣紫将眼前的影子努力与脑中的画面重叠,却怎么也找不到共同之处。   金志明仿佛读懂人心,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满地,这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神州大地处处沐浴在一片富庶祥和之中……大神,这里是不是和你的记忆完全不同了。”   宣紫笑起来说:“金编辑你不去做电视购物实在太可惜了。这儿是变得太多了,毕竟八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我不认识也是应该的。”   到了公司楼下,金志明却不急着领宣紫上去,而是带人上一边的咖啡馆点了好几十杯拿铁。宣紫几乎立刻会意,说:“你还挺会做人。”   金志明说:“我这是给大神你做嫁衣。”   宣紫笑着道谢,结账的时候却出了点状况,金志明摸遍全身就掏出皱皱巴巴的几张毛票,哭丧着脸对宣紫说:“为了给你付房费,居然把钱全花了。”   宣紫本在一边眼巴巴瞅着,此刻榆木脑袋开了窍,连忙翻包,说:“本来就应该我来的。”   从包里摸出几张崭新的加币,店员不认得,说:“小姐,还是赏我两张毛爷爷吧,别拿这资本主义的洪水猛兽来动摇我一颗革命的心了。”   宣紫心里骂着怎么这儿人人都爱满嘴跑火车,手在包的夹层里翻了翻,心里知道旧皮夹里其实有几张出国前没用的钞票,只是她捂了八年,藏了八年,哪怕此刻万分窘迫也舍不得拿出来救急。   金志明急得不行,说:“这样吧,大神,我先上楼搬救兵,你这在这儿等着我。”他朝收银的小哥嘿嘿一笑:“有个人质搁你这儿,还怕我不回来吗?”   说完人一溜烟跑了。   收银小哥没见过这阵仗,嘴里嘀咕着连个信用卡都没有吗,没好气地瞅着面前满脸通红的宣紫,说:“你往这边站站别挡着后面顾客了。咖啡,咖啡也拎着,怎么来这么木一个人。”   宣紫脸更红了,左手右手各提着几大包咖啡艰难地挪动,身后忽然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问:“怎么了,要不要我帮你?”   安宴甫一进到咖啡馆就见到这尴尬一幕。   收银小哥正仰着脑袋十万分拿乔的说:“……别拿这资本主义的洪水猛兽来动摇我一颗革命的心了。”   他还在想是谁这么倒霉撞上来大姨夫的小哥了,就看到一张熟悉入骨子里的侧脸晃在眼前。   一个人,凭空消失了那么多年,一朝出现,为什么就总能在人海之中与他相遇。   安宴本是想走的,可跨出一步又生生停住,想为何要走,难道还放不下那个人,还在怨她当年的决绝,还在心底漾出因她而起的涟漪?   开什么玩笑……你早就不是当年的安宴了啊。   于是他走过去,淡漠的语气,问要不要我帮你。   谁知道宣紫的反应比他大出一千一万倍,惊诧地站直,立起耳朵,再猛然转身,两手惯性一挥,数十杯滚烫的咖啡就从巨力挣开的杯口一股脑洒到了他的身上。   安宴吃惊中不住往后退,余光里宣紫吓得丢了所有东西,傻愣愣地杵在原处望他。   安宴无奈地叹口气,看她一眼说:“你是雷公呢还是电母,怎么管起下雨的事情来了。”   宣紫嗫嚅着:“下雨是龙王管得呀。”   见安宴皱着眉头睨她一眼,这才回过神来,发觉此时此刻说这种话也太不合时宜。   收银小哥几乎晕倒,连呼出门忘看黄历,“不付钱也就算了,还弄得一片狼藉,真是扫把星转世。”   宣紫忙着道歉,安宴却抢过来一步,用手挡在宣紫面前,对说话那人说:“开门做生意,嘴放干净点。做人别做得太狠,说话别说得太满,尽捡软柿子捏,算什么男人。”   一席话把人说得一愣一愣,安宴又掏钱包,说:“她的账我来结,再多扣一份,还要相同的杯数。”   那小哥瘪着嘴将钱拿了,宣紫受气小媳妇似的站在一边,低声对安宴说谢谢。安宴看看自己,再看看她,都是一样的狼狈不堪,说:“走吧,去卫生间那儿清理清理。”   宣紫埋头跟着他,还没走出几步,安宴又停下脚步,宣紫看他,他朝她一使眼色,径直走回柜台捡起她的包。   安宴边走边说:“这么多年了,还是熊瞎子掰玉米,什么时候才能长点记性。”   宣紫步子一顿,怔怔看着他。   安宴能和宣紫认识,正是得益于她的坏记性。   宣紫是惯坏了的大小姐,身后永远跟在一群帮忙擦屁股的大人。陡然进了大学远离家人,就像是被砍去手脚的残废,完全失去了自理的能力。   她粗线条记性差,三天两头丢东西。饭卡补了一次又一次,挂失中心的老师全认识她,一见她来,就说小丫头又没脑子了,怎么不把你人忘了。   宣紫第十次去挂失补办的时候却交了好运,一个个子很高皮肤很白的男孩子半路拦下了她。一手拿着个饭卡,一手按着她的肩膀,一会儿看饭卡一会儿看她。   男孩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宣紫如实回答,男孩子说:“这么坦白,你不问问我是不是坏人就告诉我,万一我是准备过来拐卖你的呢。”   宣紫这才警惕,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坏人吗?”   男孩子爽朗一笑:“我是啊。”   宣紫吓得瞳仁都缩小了,站在太阳下头燥得浑身难受,手伸进口袋里摸了半天,再展开在他面前,说:“你把钱拿走吧,别伤害我。”   十块零五毛,外带一个粘着蝴蝶结的发夹,男孩子笑得地动山摇,冲宣紫身后招手,说:“安宴,你快来,我遇见个傻子!”   宣紫第一次听见安宴的名字,是在一个爱捉弄她的坏小子口中。她彼时吓得一动不敢动,心想原来坏人还有坏朋友,怎么办,她大概在劫难逃。   叫安宴的男孩子比身边这个还要高出半个头,干干净净,温暖的阳光在他脸上打过一道旋,他比阳光还要灿烂。   安宴推了一把那“坏人”,将饭卡抢了,对着宣紫说:“你叫宣紫啊。”   宣紫颤颤巍巍将手伸到他面前,轻声说:“给你。”   “坏人”笑得直不起腰,说:“傻子。”安宴瞪他,说:“我们不是什么人贩子,朗朗乾坤的,哪来那么多坏人。我们捡到了你的饭卡,拿过去瞧瞧是不是你的,以后放仔细了,别熊瞎子掰玉米,一点记性也不长。”   男孩子冲他直龇牙:“一听就是南方人,什么熊瞎子掰玉米,那是苞米!”   安宴拿肩膀撞他,说:“闭嘴。”两个人打打闹闹地走远了。   宣紫心不在焉地洗手上黏兮兮的咖啡,安宴站在一边,打湿了手帕擦羊绒大衣和西服衬衫。   他睨了一眼眼神空洞的宣紫,说:“别只顾着洗手啊。”   宣紫冲他笑笑,再看看自己湿漉漉的包,说:“它没救了,我寄回加拿大让人打理吧。”   安宴摇摇头,明明笑着,却是叹气似的说:“你先看看自己,脸上都是咖啡。”   他在水龙头下搓了搓手帕,挤干水,向她走近一步,抬起手,很自然而然地要擦她的脸。   距离一逼近,彼此间的重力场扭曲,宣紫几乎一瞬间就开始紧张,身体僵直地站立着,仰起头,一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直直望着他。   这一望倒把安宴望醒了,手在离她不足一公分的地方停止了,一顿,再扭转个方向将手帕塞进她的手里。   他若有似无地笑着,说:“你自己整理,我先走了。”   宣紫说哦,转而又想到什么一样,喊住了安宴,“喂!”   喂?安宴苦笑着停住脚,侧过半个身子看她。   他是“喂”?   宣紫从湿漉漉的包里掏出一小沓加币,追过来塞进他手里,说:“谢谢你今天帮我,钱还给你。”   安宴粗粗一数大概有个十张,奇怪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管这种事,似笑非笑地说:“今天就算了,当我请你吧。”   “哎。”宣紫往后一退,阻止他还钱过来,说:“我不喜欢欠人人情。”   安宴两眼一眨,密长的睫毛挡住了那流光熠熠的双眼,让人看不到他在想些什么。   他说:“钱多了一点。”   “你拿着吧,我不知道现在汇率是多少的。”   安宴的动作滞了一滞,随即也就从善如流的将钱折起来放进口袋,说:“宣小姐太久没回来,连人民币值多少钱都不知道了。”   宣紫咬着下唇,蹂、躏她这处痛感明显的软肉,还在耳边回放他那疏离至死的一声“宣小姐”,便又听到他说:“你大概也不知道,你欠我的人情何止是这点钱能偿还的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   Chapter 3   安宴说:“你欠我的人情何止是这点钱能偿还的了的。”   宣紫回国一周,见到安宴两次,他没有一刻不是扬着嘴角冲她笑。深笑,浅笑,露齿的,不露齿的,温柔的,疏离的笑,像是戴着一个又一个戳不破的假面具。   他比同年人都来得更加成熟,一早知道要怎样待人接物。遇什么人说什么话,办什么事求什么人,他门清。   他对所有人都笑,但私底下和她在一起就没那么多禁忌。宣紫常常怪他笑脸不多,他还理直气壮,说:“你老公我天天在外头装孙子,好容易回来见到自己媳妇,当然能怎么敷衍就这么敷衍。”   当年还没月亮男的说法,宣紫支吾半天也没能回得了嘴,气呼呼地坐到一边,将头枕在手上,抓不住重点地说:“谁是你媳妇了。”   安宴就过来搂住她的腰,毛茸茸的头发刺在她耳后敏感的皮肤上,他湿热地吻着她脖颈上的皮肤,小声说:“你就是我媳妇了,怎么着,怕我没钱养不起你了?”   宣紫扁嘴:“胡说八道的。”   安宴别过她的脸,瞅准她淡粉色的唇印下几枚浅吻,含糊不清地说:“待你不如别人客气是当你是自己人,我啊以后不仅不对你笑,还要更加变本加厉禽兽不如地对你。”   宣紫吓得直抖擞,他骂一声小傻子,手就从她毛衣的下摆溜进她滑不溜秋的皮肤,因着一件大衣的阻挡,肆无忌惮的在行人面前抚摸她。   现如今,安宴把她当成了外人,也就收敛起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面,拿一张虚空的假面来真正敷衍。   而这千篇一律的笑脸,直至他一字一顿说出那句话,方才撕开一道狭小的缝隙,要宣紫知道他还是真实的,还是介怀的。   这居然让她有一种奇异的安心。   宣紫驾到,出版社编辑部的人一哄而上,先是大肆瓜分了她用一千加币买回的咖啡,再里三层外三层将她紧紧围绕在中间。   以宣紫二十八年的生存经验来看,除了她生下来那次,众人隔着玻璃绕着她的保温箱转了一圈又一圈外,这还是第一次被这许多的人围观。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标本,一个被压在盖玻片下亟待观察的切片,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不安,拉拉衣领又拽拽围巾,生怕被人看出什么破绽。   有人问:“宣大神,你怎么是个女的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英俊潇洒的帅小伙,戴黑框眼镜,不苟言笑!”   “你怎么能把小说写得那么引人入胜,是天生的还是强生的!”   “你喜欢金庸吗,还是古龙,或者三毛爱玲张恨水!”   宣紫一只耳朵听一句,想回答点什么,又有人问:“你不写爱情只写剧情,是本来就爱剧情流,还是从没谈过恋爱无从下手?”   “怎么就不可能是因情所困,被一个人伤到深处,之后云淡风轻看破红尘,一概俗世爱恨都抛之脑后。”   “自己是单身狗,还以为全天下女的都做了尼姑啊。”   ……   一个个又问又答,有滋有味,宣紫反倒退出中心作为旁观。心知他们所关心的不过是心中的那个宣紫,其实她在与不在、答与不答都无关紧要。   果然金志明将她从人群中拖出,一伙战斗力十足的八卦制造机仍旧为她爱过还是恨过而争论,没有人因为她的离开而扫兴。   金志明拉她到一边说话,要她赶紧去主编室一趟,“咱们古言这边的主编提前休了年假回去照顾丈母娘了,要见你的是现言这块的,大美人,人漂亮脾气也好,不用担心,就是和你寒暄寒暄,顺便表示欢迎。”   宣紫真就被他忽悠进去了,等看到办公桌后那个梳着马尾,一脸精致妆容的从泠时,她方才恍然大悟,心说你傻啊,哪个表示欢迎的不出门招呼,偏要约人办公室相见。   这分明是请君入瓮,来者不善。   现在想来,安宴出现在这一处还真是合情合理。   从泠在打电话,见人进来,眼皮子也不抬,夹着女士烟的一只纤手冲宣紫一摆,算是招呼她坐下来。   那模样,真是又冷艳又霸气,十足女强人的风范。   “看见你车又没见你上来,也不是非要吃那一家的熊手包,你有事先走就先好了……衣服被人泼了咖啡?哪儿来的瘪三,怎么不喊我下去揍人。”   宣紫心尖一跳,猜出她和谁对话。她说话大大咧咧十分糙,但脸上却有种小女人的娇羞。宣紫谈过恋爱,知道幸福中的女人有怎样的表现。   她想必是爱极了安宴,那安宴呢,安宴又是否爱她?   各有心事,从泠扔了电话懒洋洋去看宣紫,却被她白色大衣上几道褐色痕迹吓得精神。心想不该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吧,烦闷里点上手里的烟,装模作样地问宣紫:“不介意吧?”   她行动完全快了一步,宣紫只好昧着良心说:“你随意。”   无聊的开头客套中,还是被劝戒烟,从泠冷冷道:“你就别和我圣母了,我可没有安宴那样的本领,能够用理智战胜一切情感。要我戒掉烟瘾,还不如劝我和你做回朋友。”   宣紫动了动唇,从泠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抢白道:“想不想知道我怎么染上的烟瘾?拜你所赐,要谢谢你八年前的毅然决然,不是你的执意要走,安宴也不会心如死灰,恨不得追随上帝而去,我也就没有机会呆在他的身边,陪他一支接着一支的抽烟麻痹神经。   “宣紫,我真想问问你,宣紫,你是怎么做到的一走了之,就因为当年他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你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玩腻了,玩够了,就小姐脾气一上头,不顾旁人死活,迫不及待奔向你的新生活了?我真想问问你,这些年在国外过得快不快乐,开不开心,身边围着一个个金发碧眼的帅哥时,有没有想过这里还有一个痴痴等你的男孩为你要死要活?”   从泠情绪激动,拍着桌子站起来,额上爆了青筋,真像是要将宣紫生吞活剥。   宣紫的一颗心被搅得天翻地覆,苍白的脸上渗出无数细汗,偏偏她还是要故作镇定,不咸不淡地对她说:“小心烟灰要落了。”   从泠一记硬拳打在棉花上,宣紫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气得她浑身颤抖快要发疯。她深呼吸几口从抽屉里拿药,往嘴里狠狠喷了两下。   宣紫一怔,说:“你有哮喘。”   从泠冷笑:“倒也暂时死不了。”又硬邦邦地问:“你什么时候才走?”   宣紫想了想,说:“金编辑邀请我来参加年会,实在推脱不了才贸贸然跑回来。”   从泠打断她,“我问你什么时候走——他们若是把名单早点给我看,我根本不会同意让你过来,什么男频古言大神一叶秋,谁能猜到这人居然会是你。谁又知道你千里迢迢赶过来,不是挂着羊头卖狗肉,还存着什么别的心思。”   这话又要人如何说起?   宣紫咬牙:“如果你觉得不高兴,我现在就可以走。”   从泠说:“我不是你妈,管不了你往东还是往西。”   不欢而散,宣紫觉得自己傻透了才坐在这里,遂维持最后的礼貌和她道别,可刚走到门口,将门开了,刚刚沉默的女人又再次开腔。   从泠又给自己点了支烟,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缓缓说:“既然来了,也不妨多留几天,我和安宴好事将近,你可以参礼,顺便看看这个曾经被你抛弃的男人现在有多幸福,我给的幸福。”   宣紫扶着门框踉跄一步,绊在黑色花岗岩的进门石上,门外金志明路过问她怎么了,她给从泠带上门,说:“挺好的。”   回宾馆的路上,宣紫要和金志明换座位开车,金志明犹犹豫豫地听命,缠上安全带还不忘问她,“你真的会开车吧?”   宣紫从她那表皮斑驳的名牌包里拍出自己的驾照,不甘被辱似的说:“我十岁就偷开家里的车了,福特的大皮卡,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轰轰轰的响。我一连穿过家里的草坪,撞倒了白色的篱笆,又从路牙上碾了两个回合,再开回来的时候撞坏了好几颗樱桃树。”   金志明不知是笑还是哭,问:“那你有没有鼓着勇气承认是你撞下的樱桃树,你爸爸有没有说好孩子你的诚实让我欣慰,即使是一万颗樱桃树也比不上一个诚实的孩子啊。”   宣紫向他眨巴眨巴眼睛,说:“你怎么知道的。”   金志明哈哈大笑,车子都被震得乱动,“我还知道你英文名叫华盛顿,每天坐着世界上最安全的校车上学,因为我们不知道哪辆校车里的孩子将来会是美国总统。”   金志明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宣紫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不打断不理睬,就这么愣愣望着他,望到金志明都笑不出来,她突然松了手刹,一个油门死死踩到底——   “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   Chapter 4   大学时期,从泠是宣紫的上铺。   她家在外省,需要站在拥挤的火车上熬过二十四小时才到。当大包小包,西天取经般才进宿舍的时候,有一个比她还早到的女生躺在铺好的草席床上哭泣。   她穿白裙子,扎马尾,躺上床的时候恐怕很着急,所以连同鞋子也没脱。系带的皮凉鞋,新买的,在她雪白的后足踝上勒出一道红印。   她一个人认认真真地哭,从泠一个人认认真真地收拾东西,从旭日初升至忙到夕阳西下,她装满了柜子,铺好了床垫,又出门给自己买了两个包子,坐在凳子上大口吃的时候,那个蜷成一团的雪人终于动了一动。   她转过身来,通红的眼睛肿成桃核,小心翼翼地问:“你在吃什么?”   从泠没理她。   过了一会儿,女孩子又问她,“你在吃什么?”   从泠这才确定她是和她说话,于是回答:“包子啊。”   “哦……”女孩子砸吧砸吧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从泠咬了一大口包子,肉汁从绵软的皮内滋的溅出来——她看见那女孩子眼睛都直了,抿着唇很用力地咽下一口唾沫,这模样,像极了想吃又不敢开口的小孩子,就那么眼巴巴地望着你,要叫你食难下咽然后良心发现地给她一口。   从泠就是这么被下套,抵不住她可怜巴巴的小眼神,于是善心大发地给了她一个包子。女孩子连客气的推让都没有,坐起来,接过包子就啃,三口两口就把包子解决,还眨巴着那双祸水的眼睛直愣愣盯着她。   从泠被看得浑身发毛,摆摆手说:“喂,我可没有了,就两个,你一个我一个,我自己还没饱呢。”   女孩子扁扁嘴,静默半晌,很柔弱地从床底下抽出来一个行李箱,一打开,满箱子全是各式各样从泠见也没见过的零食。她拎出来一袋子,坐在床边吧咋吧咋地吃,这一次是把从泠看得眼发直,可这小白眼狼却顾不上她了。   等人家吃饱喝足了,心满意足地把箱子推到床底,从泠那颗原本火热的心算是终于尝到了什么叫拔凉。自私鬼还荡着两条腿义正言辞地问她:“我在这儿哭了一整天了,你为什么不来安慰我?”   从泠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心想这人不是傻子就是公主病,反正哪一个都是病入膏肓已至晚期。等晚上自私鬼敲着床板告诉她,她叫宣紫,宣纸的宣,紫色的紫,她在上铺翻个身,理也不理她。   宣紫又敲床板,呜咽着说:“你说句话呀,我,我怕鬼。”   从泠满头的黑线,将毯子往脑袋上一裹,哀嚎这往后的日子真是有的受了。静谧的夜,她睁着眼睛一遍遍地数秒,静静等着这个叫宣紫的小公主哭着喊妈妈。   宣紫给从泠的第一印象差到不行,尽管后来的相处证明她其实心肠不坏,但小公主缺根筋的脸谱总是在心里挥之不去,更别提她后来还成了花痴的代名词。   宣紫记性差,丢三落四是家常便饭,只是有一次的饭卡丢得她兴高采烈,刚一回来就嚷嚷着我又找不到饭卡啦,我又找不到饭卡啦。   和工程制图死磕的舍友们没一个理她,她仍旧高兴地坐去自己位置,魔障了似的自言自语,我又找回饭卡了,一个叫安宴的男孩捡到的。   宿舍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刚刚还装模作样的两个舍友恨不得奔起来,都跑到她面前问:“你见到安宴了?哪个安宴,是不是金融系的那个高个子帅哥?”   “天,还有几个安宴啊,一定就是他。我去看过他打篮球,就在东区操场,他长得啊可真是,啧啧啧……”   “我的妈,你把哈喇子给老娘擦干净。”   宣紫如遇知音,搬个板凳坐到两人之间,三个人絮絮叨叨翻来覆去,把安宴那点新闻细细讨论了半天。   宣紫第二天就缠着从泠去找他,穿她最喜欢的白裙子,蹦蹦跳跳地往东区操场赶。人不难找,能帅到惊世骇俗,被里三层外三层绕着的,方圆十里只此一家。   从泠被宣紫挽着挤进去,心想事已至此,咱也洗洗眼瞅瞅帅哥吧,宣紫已经在旁边跳着说:“是他是他,喂,安宴,我在这儿!”   可万人簇拥,高高在上的安宴哪能这么容易就从潮水般的欢呼中听到宣紫的声音。回答她的是一个又圆又亮的大篮球,空气中“嗖”的一声,从泠只觉耳边有风呼啸着实凉快,就听一声惨烈的“啊”后,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宣紫后背着地,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场上的肇事者摸摸后脑勺,冲安宴做个鬼脸,说:“完了,这次闯祸了!”屁颠颠跑过来,把人从地上拖起来,一看那粉嫩嫩的小脸,乐了,“怎么又是你啊,安宴,快来看看,是小傻子!”   安宴已到他身后,说:“纪翔,别乱给人起外号!”说着蹲去宣紫身边,看了看她,忽然用手扶着她的半张脸,身边一阵唏嘘声。   纪翔也看不下去,但重点不同,大骂:“卧槽,安宴你这类型都下得去手!”   安宴倒是一本正经,说:“宣紫,你别动,听我的,把头仰高一点。”   宣紫头昏脑涨的,拧着眉头,手在随身带的小包里掏了半天,忽然亮出自己的饭卡,说:“安学长,请你吃饭!”   滴答,滴答……鲜红色的液体摔打在塑料片上,唏嘘转为惊讶,宣紫也吓得直哆嗦,尖叫着:“这是什么!”   然后……晕了过去。   杯子里的茶已经冷了,从泠顺手将水倒在窗台上的一盆绿萝里,几点液体溅到她的胳膊上,不知怎么就想到第一次见安宴的场景。   宣紫怕血晕了过去,他一马当先地抱着她去医务室。初秋的烈日余威仍在,他出了一身大汗,咸涩的液体顺着皮肤一道道滑向下巴,他一甩头,便有几滴洒到她的身上。   明明应该讨厌的,却因为是他,居然觉得很是珍惜。   那时候的他明媚过朝阳,一颦一笑都迷人。她成了外貌协会的忠实拥趸,就因为这第一眼的惊艳而陷入对这个男人可怕的单恋。   她将他奉若神明,她却做了他太多年的“宣紫的同学”。   安宴穿好了衣服从浴室里出来,走到床边将领带缠在脖子上,没准备整理,就那么松松的挂着。   他说:“谢谢借我浴室一用,晚上还有应酬,满身咖啡的过去,估计又要有人说我目中无人。”   从泠走近他,熟稔地帮忙打领带,额头靠近他下巴的位置。稍一抬眼皮,便是他形状美好的唇。   从泠承认自己在想入非非,渴望有一份炽热落在她冰冷的皮肤上。而他只是静静站着,更反衬出她的可笑。   安宴要走,去床上拿自己的外套,从泠抢先一步,两手撑着肩展开来,帮安宴穿上。   从泠站在他背后,看不见他表情,她也对着背,不让他看见她的表情,静静说:“她回来了,宣紫。”   安宴垂着眼帘,声线不变,“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你前阵子也出差,不也回来了?”   从泠说:“她不一样。”   她拿手紧紧攥住安宴的西服下摆,安宴挽着她胳膊,温柔地将拉她到自己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她,说:“有什么不一样?”   “你爱过她,很爱。”   “你也知道是爱过了。”安宴静默半晌,说:“现在只是能叫得出名字的朋友,算朋友吧,毕竟同学一场。她是我翻过去的一页,没必要总为那些过去的扼腕叹息。我都看开了,你还没释怀?”   他眼神这么坚定,一丝闪烁的逃避都没有,从泠说服自己是应该相信他的,理智却不能敌过情感。   她摇摇头,装作潇洒,问:“你的猫还好吗?”   安宴笑起来:“已经睁眼了,白天有人照顾它,晚上的话就只有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   Chapter 5      Chapter 5      宣紫回到宾馆睡了一觉,刚一爬起来就给金志明去了电话。   金志明嘴里咬着韭菜包子挤地铁,含糊不清地说:“大神,有什么吩咐?”   宣紫的命令倒是言简意赅,“我想见你。”      宣紫做人风风火火,说风是雨,想到什么立刻就要去做。   自己想来,大抵是因为家庭疏于管教,父母太过繁忙,只有保姆陪伴的日子里,她可以随心所欲,可以大呼小叫,可以指鹿为马。   以至于念到大学二年级才知什么是分享,做人不可谓不失败。   金志明刚一到宾馆就被人喊住,四顾一望,大厅一隅,宣紫拖着日默瓦的拉杆箱走向他。   男人心里咯噔一声响,拽着她的胳膊恨不得跪下来:“大神,大神,我求你了,你再呆几天,年会已经准备着了,没几天的事了,你现在就要走,要我怎么和上头说。我进公司没几年,夸下海口说要把您老人家请来的,您这一走,不是让他们都瞧我笑话吗?”   宣紫冷着脸,“你已经把我请来了,也让他们看过了,不算是食言而肥。不瞒你说,我和你们那古言总编不对付,她看我不顺眼,我也不想拿热脸贴她的冷屁、股。年底了,该结的钱就结,你们总编不在这儿,签字报销是不是要找她?你为我住宿吃饭垫了这些钱,她要万一给你穿小鞋不帮你办,你口袋空空回去过节?我找你来是向你告别不是和你商量,我心意已决。”   宣紫条分缕析,将金志明听得是一愣一愣,可无论她理由有多充分,金志明打定主意一概归纳为借口。   他死死拽着她胳膊,恨不得去舔她手指,泪流满面地央求:“大神,为了你,我早已将金钱视粪土。”   还是拗不过宣紫,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路拉扯撕拽金志明拖上出租,两个人暴走半座城市来到机场。      机场大厅,金志明一路走一路抹泪,“大神你三思。”   宣紫翻包找钱,对窗口里的工作人员说:“最近一班去温尼伯的飞机,不,还是多伦多吧。”金志明拼命喊大神,她不耐烦了,头也不抬地说:“别喊我大神,我有名字,我叫宣紫。”   金志明便喊:“宣紫大神,你三思!”   旁边一个戴棒球帽穿运动装的男人像是对之很感兴趣,将包拉链刺啦一关扔上后背,佝偻着腰来看人。   宣紫真想骂是哪个没礼貌的来偷窥她这张花容月貌,就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如吹爆的气球般响起来,“小傻子!真的是你!”   宣紫一抬头,也吃了一惊,“纪翔?”   纪翔热情地过来搂她的肩膀,说:“多年不见,怎么着啊,外国的水这么不养人啊,你这小脸换成宽屏,皮肤能磨刀子,一句话,只要你过得没我好,果真没我好!”   说着说着唱起来,宣紫拿胳膊凿他胸膛,这简直就是见面不损他会死星球来的煞星。她手下动作不停,仍旧找钱,可包里除了纸巾就是证件,那几张人民币不算,她连半毛钱都没有。   宣紫细细一想几乎气晕,归国来得太急,她没做预算,给安宴的那一千加币几乎是她全部家当。   纪翔还在耳边聒噪:“回来多久了,怎么不给我打个报告。和老同学见着面了吗,吃过几次饭、唱过几次歌、滚过几张床。去什么多伦多,你又不喜欢猛龙,不如和哥哥去吃个饭叙叙旧,顺便谈谈情说说爱,说不定能天雷勾动地火,擦出什么火花来。”   宣紫不胜其烦,“你有完没完,这么大的地方,就听见你一个人在说话。我要回去,那儿有我的家,你有没有钱,人、民、币,我要回多伦多,现在、立刻、马上!”   纪翔和她打哈哈,臭不要脸笑容猥琐:“小傻子,没带钱就敢来买机票,我没钱,小伙子,你有没有钱?”   他问金志明,金志明演戏演上瘾,掏出空空如也的裤子口袋,恸哭哀嚎:“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啦!”   纪翔噗嗤一声大笑,说:“这怎么办,小傻子,看来你今天走不了,注定要让哥哥带你飞。”   宣紫不相信,扑到他身上翻他的口袋,纪翔扔了背包,举起双手投降让她翻。宣紫嘴里嘀嘀咕咕,纪翔乐不思蜀,说:“你用点力,哎,你用点力,坐了十几小时的飞机,我浑身都疼。有钱吗,没钱吧,你哥哥我就是个穷X丝,你以为谁都和安宴似的,事业有成高富帅?”   一听这个名字,宣紫突然就不动了,包从她手腕上落下去,四肢僵直打了石膏似的站在原地,一只手还伸在纪翔的衣服口袋里。   纪翔心里在骂娘,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就是贱的,触到别人伤心事了吧。他连忙捧出双手将姑奶奶扶起来,说:“这么多年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还伤心着呢?”   宣紫却突然抬起一张笑脸,说:“被骗了吧,我逗你玩呢。”   她执意将纪翔推开,别过脸,往大厅外走,纪翔却看到她侧过去的一张脸上滚下一行泪。纪翔咬了咬牙,拎起她的包,和金志明一起走在她后头。      出租车上,宣紫把泪擦得干干净净,和纪翔说话的时候声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   “借我点钱。”   纪翔说:“你刚刚不是翻过了,真没有,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骗过你?没有吧。你要真着急回去,我待会儿回去就帮你凑,直飞多伦多不便宜吧,宽限我个一星期两星期的。”   宣紫面无表情:“我等不及了。”   “那你身上有值钱的没有,不行把你拉杆箱和手提包当了,哥哥免费提供蛇皮袋。”   宣紫不说话了。   纪翔送走了金志明,报了地址给司机,连宣紫带行李一起拉到了风景区的高档会所。纪翔说大学同学摆的局,给我接风,宣紫紧张地望了他一眼,他小声说他不来,宣紫安下心来,眼光却淡下去。   会所开得偏僻却豪华,一进门,白花花的大腿掩在旗袍下。进了包厢,还是一样的昏天黑地,激光灯乱闪照得人眼花。   玩嗨了的人都和纪翔说话,没人认出小学妹宣紫,以为是他带来的女朋友,携着女伴轮番过来敬酒。   宣紫举着水晶杯,加冰的威士忌喝了一杯接一杯,不看人,只听声,说喝,她将厚杯底往台面上一砸,仰头咕嘟咕嘟往嗓子眼倒。   纪翔身不由己,被男男女女缠在门口,有人说翔哥不够意思,有马子却不带给兄弟们看。纪翔粗着喉咙,“说话干净点,什么马子,那是——”   他一噎。   “那是什么?哈哈,说不出来了吧。”   话筒递到他面前,“翔哥,唱一首呗,老男孩怎么样?你是我的小啊小苹果……”   狐朋狗友,放松玩乐,纪翔最津津乐道的生活,今日却成了穿肠毒、药。   他呆在其中,看着一边宣紫疯了似地给自己灌酒,比坐了十班飞机倒了十次时差都累,一个用力将大伙推开了,跑去宣紫面前一把拍了酒杯。   他两只手捧起她的脸,说:“害人精,喝什么喝,局都被你搅了!”   吃力不讨好地带她过来,闯了祸,他又费心劳神地把她扛了出去。   宣紫趴在他肩上,意识尚算清醒,咬着手指头哼哼,纪翔手够到她脸上一抹,全是泪。      宣紫酒量不好,酒品尚行。喝醉了一声不吭,不吵不闹,放在凳子上,她坐凳子上流泪,放在大床上,她躺大床上流泪。   纪翔用湿毛巾给她擦了擦脸,说:“真是怕了你了,早知道就扔你在机场,随你去什么多伦多。没事找事,带回你这么一个大累赘,我简直吃饱了撑的。你哭什么哭,当初不是你非闹着要走的?现在安宴刚放下了,你又回来找存在感,什么意思啊,就作吧。”   话虽如此,还是看着她睡下了才准备离开。留了个便签在一边桌上,他舒展筋骨,决定还是出去洗澡按摩放松一下。   漂亮的按摩师正抓着横杆给他踩背呢,手机就在一边震动起来,纪翔拿过一看,有点头疼。   “还没死呢吧。”安宴的声音。   纪翔说:“拜某人所赐,就快了。我死了,你是伤心呢还是难过呢,要不要追随我一道去阴曹地府,千万别喝孟婆汤,下辈子咱俩还在一起。”   安宴被隔空吃了豆腐,骂他快死,又说:“下午有会没去成你的接风大会,不过有那么些人陪着你也够了。就是听欢子他们说你先走了,还带着个姑娘,怎么,转性了,夜店小王子要洁身自好了?”   纪翔骂:“放屁,没你够什么够,我这心都碎成渣了,也不见你来暖床。那女的也不是我什么人,就是她人傻我多事弄出个大、麻烦,不过现在解决了,并且决定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女人这东西还是少碰为妙。”   安宴听他说女人说傻,记忆就像指头戳刺尖针,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他声音冷下几分,问:“那人是谁。”   纪翔叹气:“一傻子。”   安宴不吱声。   纪翔装白痴,明知故问:“好像最近那……嗯,那谁回来了啊,你们俩见到面没。”   安宴仍旧不说话。   纪翔说:“喂喂,什么狗信号。”   安宴这才说:“在听,你说宣紫吧,前几天见过,就是偶遇,彼此寒暄了几句。她没什么大的变化,我也是。”   这么潇洒……纪翔眯眼:“没啦?”   安宴:“还想听什么?”   纪翔砸吧砸吧嘴,“哦,没什么,本来想和你说有人告诉我说看到她在机场要回多伦多,不过你既然不关心,挂了。”   嘟嘟……   安宴眸光一敛,手在手机边缘渐渐使劲。      作者有话要说: 一预览各种口口口,哈,连人、民、币都是敏、感、词   ☆、Chapter 6   Chapter 6   安宴后来细想想,自己都弄不清是什么时候起对那个叫宣紫的丫头动了心。   纪翔打球当玩命,下手狠稳,砸到人身上绝对不是开玩笑。老天爷偏偏要开玩笑,让风一吹都倒的宣紫迎面接了他一球。   安宴去看她的时候,她鼻子青肿两眼含泪,心里讶异一声不会断了鼻梁吧,要她别动别说话,她硬要掏出一张饭卡约他吃饭。   肌肉一拉扯,血流下来,她两眼看得笔直,下一秒就倒进他怀里。   纪翔说她小傻子,他起初半信半疑,现在举双手双脚赞同。   一番波折,安宴纪翔和宣紫不打不相识。她鼻子没断,但麻烦不断,自此以后如同跟屁虫似的追随他们。   她刚进大一,每早六点半起来出早操,铃声一闭就撒腿狂奔。七点二十,比闹钟还准的打他电话,声音润润的,沾着雨露,“安学长,下来拿早餐。”   他一天懒觉也睡不了,起床刷牙洗脸凹造型,只是有人比他要积极,裹着被子就从床上滚下来,半睁着一只眼睛问他是不是宣紫那傻子来了,安宴说是,他已经开门走进寒风。   宣紫起初还有气,觉得纪翔撒谎骗过她不是好东西,别别扭扭地把早饭藏身后,说:“安学长呢,我是来找安学长的。”   纪翔拉紧棉被歪着头,苦口婆心地说:“安宴还没起来呢,要我下来帮忙取,你别看他平时人模狗样的,懒着呢,睡不到日上三竿不早朝。买的什么好东西呀,哟,豆奶,我就爱喝这一口!”   宣紫转着身子,不让他碰,纪翔一来二回无法得手,这叫一个抓耳挠腮的急。只见他两只眼睛骨碌一转,坏主意就上来了,阴阳怪气地问宣紫:“小傻子,听说你们女生爱裸睡,其实我们男生睡觉也不爱穿衣服,你要是再不把东西给我,嘿嘿嘿……”   他扯着被子大发淫、威,说话间就扯开了,宣紫还没来得及和人谈条件,就被一阵风吓得又闭眼睛又跺脚,说:“纪翔你耍流氓,你混蛋!”   纪翔一把将她搂进被子,她柔软温热的小身子就尽在掌握中,大笑道:“哈啊哈,哈啊哈,你个孙猴子再逃不出我的五指山了吧!”   安宴在那后头看得一清二楚,说不上什么感觉,就觉得某处被针刺了一下,怎么有点疼。周围围观的人多了,他连忙上去将两人分开,宣紫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纪翔手里抓着早餐洋洋得意,不停展合被子,说:“你看,小傻子,我穿没穿衣服啊!”   安宴来安慰宣紫,拍着她背说别哭,大家都看着呢,又骂纪翔:“你和一个女孩子闹什么闹!”   纪翔见宣紫哭了也着急,不过脸上还是讪讪的笑,说:“开个玩笑嘛,谁知道她那么大反应。”   宣紫突然抬起头,一脸泪光地瞪着纪翔,说:“我再也不理你了!”   可几天之后,在安宴耳边打打闹闹的还是宣紫和纪翔。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宣紫每早做完早操就去图书馆等位子,刚一坐下来就给安宴打电话,声音还带喘,“安学长,你快来图书馆,我早上还有课!”   安宴立刻就精神,坐起来穿衣服,想捅捅上铺也让纪翔一起,没想到他手机已经响起来。   纪翔对着话筒哈哈笑:“小傻子,你想我啦。哎,你不想我你干嘛打电话给我。要我去图书馆啊,你还是想我啊,不想我干嘛要我去图书馆。”   废话半天挂了电话,他弯腰从床上悬下一脑袋。   安宴白他一眼,说:“看什么看。”   纪翔哈哈笑起来:“哎,哥,你这袜子怎么穿得不是一个色啊。”   纪翔本就燥,和宣紫一遇见就更没个消停。宣紫刚一看书,他说她是装腔作势学乖宝宝,宣紫一玩手机,他说她是三分钟热度果然不求上进,宣紫一做题目,他说她是大字不识一筐非要挑战极限,宣紫一搁笔,他说她终于原形毕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宣紫苦着脸,说:“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纪翔把她同学挤了,一屁股坐到她身边,手搂着她的肩膀,嬉皮笑脸地说:“题目不会吧,哎哟,高等数学啊,这家伙是难啃的骨头啊,你不懂的话,我来教教你呗?”   宣紫好了伤疤忘了疼,真以为纪翔是好人了,小声嘀咕:“那你给我说说呗。”   纪翔却鼻孔朝天:“那你喊我一声好哥哥。”   “你好恶心,当自己是韦小宝啊!”   “我是不是韦小宝要打问号,但你是小郡主就砧板上钉钉。”   宣紫扭头看他,一脸迷惑:“为什么啊?”   纪翔去按她的鼻子,脸几乎凑上她,“因为你们俩都呆呆蠢蠢呗。”   忽然一支笔扔到了桌面上,在静谧的图书馆里划破防线。纪翔和宣紫都不解地转头来望,安宴笔直地站了起来,眼神隐匿风暴般地直视他们俩。   “还让不让人看书了?”他说着就收拾东西,黑着一张脸挪开椅子,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纪翔还乐着:“什么少爷脾气,他还火起来了。”   宣紫却起身去追。安宴人高马大,长腿稍一迈就敌过宣紫小跑步,直跟到图书馆外头两人才碰头。   宣紫上前拉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说:“安学长,对不起。”   安宴听到安学长三个字就来火,扭头说:“我和你不是一个系,一工一商隔着十万八千里呢,你喊我哪门子的学长。”却看到她没穿外套,一张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安宴甩手:“你给我进去。”   宣紫可怜巴巴地动了动嘴:“你也进去吧,宿舍多冷啊,我好不容易占到的座位,你一走待会儿就有人过来。我保证我再不闹得你没法看书了,我给我嘴巴上拉个封条你看怎么样?”   她果真两只手堵起嘴,一脸正儿八经,又害怕他跑了,腾出只手来抓着他。安宴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只好保证暂时不会离开,脱了外套给她披身上,她一张小脸忽地更红了。   安宴那股无名之火消散许多,看着她头顶柔软的头发,半晌静默后说:“纪翔以后是要出国的你知不知道。”   宣紫一脸茫然。   “这是他父母一早就帮忙规划好的,他不能违抗更不能改变,如果你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就好好努力起来追着他一道去。别到时候哭哭啼啼错过机会,感情这东西是经不住时间和距离的。”   宣紫瘪着嘴,两只大眼睛转了转,表情很是奇怪。安宴以为她是提前知晓答案,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咬牙想再说些什么,她忽然很生气地说:“我根本一点儿也不喜欢纪翔,我为什么要把握机会跟他出国?”   这次轮到安宴表情奇怪了。   宣紫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像孩子争论一天该吃几颗糖那样慎重其事地说:“我喜欢的是你啊!”   “……”   年关将近,从泠一早买好机票准备回家探亲。假期开始之前,她决意先去安宴家里拜访。   安宴父母都是地道知识分子,一辈子拿着笔杆子生活。老了老了,儿女尽孝在膝前,吃穿用度全不用人操心,于是做饭家务无一精通。   从泠买菜买肉,整整忙活了半天,做出一桌子丰盛的晚餐。安家没人不喜欢她,看到她这么贤惠不娇气,更加夸得不停。   安宴的姐姐安庆怀胎八月,已经休假回来静养,从泠对她的大肚子十万分好奇,坐等安宴回家的间隙一脸好奇地问东问西。   安庆说:“最近一段时期特别活泼,没事爱翻身,还老是踢我。一给他听音乐就更高兴啊,踩着鼓点子闹腾。”   从泠便将手盖在她的孕肚上,隔着一层厚毛衣,起初是平稳寂静,后来突然的一个挺、动。从泠惊得把手拿开了,张大嘴望着安庆,安庆咯咯地笑,她连连惊叹太神奇了,又把手按在了她的肚子上。   安庆说:“没有他之前其实觉得生活就那样,两个人搭伙吃饭睡一张床,日子不咸不淡也就那样。可突然有了他简直天翻地覆,谁能想到人是这样神奇,说无聊了想要个孩子了,肚子里就发芽冒出来一个。等他出来才热闹呢,你这个做舅妈的有事做了……哎,什么时候你和我弟弟也生一个?”   一家老小都听见了,特别是安家父母,四只眼睛灼灼地烙在她身上。从泠再大大咧咧,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笑着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啊,我也喜欢孩子,但是……不然你们和安宴说说?”   安庆老公王琦说:“没问题,待会他一回来我就嘱咐他努力。不然让妈炖点汤汤水水的补补呗,不瞒你说,妈这方面老有经验了!”   安庆向他扔枕头,说:“没脸没皮的,咱这儿还有没结婚的人呢。”   说曹操,曹操到,一家人拿安宴开心,安宴正好拿钥匙开门走了进来。   王琦不辱使命,冲小舅子一个劲喊:“安宴,你姐就快生了,你和从泠也抓紧点啊!”   从泠无奈地笑:“姐夫……”   安宴却突然一个踉跄,安妈妈正好站他边上扶了一把,突然捏着鼻子说:“哎哟,儿子,你这喝了多少啊,浑身的酒味。胡闹,你胃吃不吃得消!”   从泠一听立马站起来接他,安宴嘴上说着:“没事,没事。”但脚下打滑,整个人倒在从泠身上,笑着问大家:“抓紧什么呀?”   王琦摇头:“醉了,真醉了。”   安庆孕期脾气大,一看弟弟这副烂泥鳅的样子就有些气,“全家都等着你开饭呢,你倒好,给我喝得醉醺醺的回来。这才几点啊就等不及吃饭,家里饭没外面香是怎么的。”   从泠劝道:“安宴下午有个会,肯定就留他应酬了。工作嘛,总是身不由己的。”   安庆还是气愤:“从泠做了那么一桌子的菜!”   从泠苦笑着将安宴扶进房间,安宴二话不说摆个大字往床上一躺,从泠说:“我去给你拿条热毛巾擦擦。”回来的时候,安宴已经睡了。   醒过来已是深夜,从泠没走,坐在沙发里玩手机。见他酒醒了大半,问要不要喝水,安宴看了看她,说:“你怎么还不回去?”   从泠说:“你姐姐姐夫回去了,我怕你半夜醒过来有什么事你父母不能照应,当然自告奋勇留下了。你今儿陪谁喝的,纪翔回来也没听你说去接,倒有空和旁人觥筹交错。”   一听到这个名字,安宴有些讷讷的,说:“怎么纪翔回来,我就该去接,去和他喝酒了?”   从泠说:“这有什么为什么,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嘛,从前好的和穿一条裤子似的,见了真教人羡慕。唔,从他出国到现在也有四五年没见了吧,不知道变什么样了,反正以前是挺痞气的——哎,你干嘛。”   安宴掀开被子,在一旁找外套。眼睛匆匆一扫她,说:“你说的没错,我是该去见一见他。”   从泠坐起来,“现在?这都几点了!”   安宴揉了揉太阳穴,“他夜猫子,不会这么早睡。”   从泠也要站起来,说:“那我送你去!”   安宴已经套上外套开了门,说:“不用,酒都醒了。”   从泠在后头喊他,他步子方才一顿,微微侧过头。   从泠说:“你是想见他还是想见谁?这时候就不想着管你的猫了?”   安宴目光一暗,没有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7   Chapter 7   宣紫做了一个梦。   还是月夜,白光清冷,她问,多少年多少次一模一样的问,如果有一天不得不分开,你会不会等我。   安宴回答得特别快,当然不会,人的记性这么坏,不知哪一天就忘了你。   宣紫一下子就坐起来,一时间不知是梦是醒,今夕何夕,此处何处,直到看见纪翔的便条才知道,他把她带回了他家。   宣紫吸溜几声鼻子,一抹脸满手的水,磕磕碰碰地从床上下来跑到卫生间里。她把自己拎到莲蓬头下,没敢多亏待自己,开了热水慢悠悠地洗,直到一张脸分不清是泪是水,糊里糊涂地哽咽。   宣紫想,男人还真是理智啊,因为知道抵挡不住寂寞,所以连同承诺都不轻易许人。她回来了,从那个冰天雪地里爬出来,一回来就发现他身边站着其他女人。   若她还是当年那个只知一往无前的傻姑娘,她必然还会迎难而上,不顾矜持和涵养,冲着冷风对安宴说我一刻也不敢忘记你,我还爱着你。   再不济,他对她心存不满和埋怨,她抱着一颗跳动的热切的心,向他逐字逐句地做出解释,祈求他的原谅和宽赦。   可现在,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一个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怪圈。有太多的结点和断层,她与他相对无语,静默无言,不能将一颗心撕裂给他看。   他也不再是陪在她左右最耀眼的阳光,他一早放下了她,不得不忘记了她,重新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新的恋情。   既然如此……她挣扎些什么?   宣紫还是想回去,到多伦多,坐在航空中心球馆看猛龙的比赛,镜头一过来,可以和身边的人接、吻。   她湿着头发将整个别墅的灯都打开,一圈圈的转着想找几样值钱的东西,先凑够路费回家,别的事情,等她回去再做处理。   她把心里所受的一切波动和痛苦都归咎于这个阴冷的地方,以为只要离开了就能得到最后的进化。   她也想忘掉他,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可惜没有偷偷拍一张他的照片。   忙乱之下,客厅突然传来异响。纪翔告诉过她不会再回到这里,那三更半夜却在别人家门前徘徊的不是小偷还会有谁?   她吓了一跳,一根弦绷得紧紧。跑来跑去,找了一根棒球棒防身,胆战心惊地躲到门旁边。   窸窸窣窣的声音愈大,宣紫的心跳就愈快,等到门咔哒一声弹出来,她大喊着跳出来,一棒子敲在了来人头上。   那人当场就倒下来,跪在地板上。宣紫抱着棒球棒,心跳如擂无法平静,退后着看小偷的模样,见到的却是安宴。   惊吓更甚,宣紫将棒子扔了,扑过来抱他,一边说:“安宴,你怎么样!你看看我,你不要吓我!”   安宴捂着头,见到是她,顾不上这阵钻心的痛,手上用了力气,执意要将她推得远远,断断续续地说:“走,你走……”   宣紫一屁股坐地上,呆愣愣地看着他,说你要我往哪走。   她误会了他,以为他心里厌恶他。   安宴拿手摸了摸头上鼓起的那一块,手心里已是湿润一片,他咬着牙,说:“你晕血,我自己去医院。”   宣紫看了看他,闻出空气里浓烈的酒味,不知是来自于他还是自己。他平铺直叙的一句话,让她又一次看清了自己。   算了吧,他对你,根本没那么多极端的情绪。   宣紫又凑过来,扶着他的肩膀,说:“早就不怕了,来,我扶着你走。”   尽管午夜,医院依旧人满为患。夜里下了霾,能见度差的不行,路上货车撞上客车,陆陆续续送来不少人,直到现在仍在收治。   宣紫很怕排队,因为总也竞争不过别人。   安宴坐在她的身边,鲜红的血从头顶一路流窜,直染上他雪白的衣领,她昨天刚泼过他咖啡,今天又让他流血,这日子,一塌糊涂。   她不由得苦笑,被安宴看见了,说:“我这个样子,很好笑吧。”   宣紫看着他:“谁知道是你开的门。”   安宴将两条长腿放直了,往椅子下滑了滑,长吁出一口气说:“我知道他家大门密码,看灯开着就直接进去,谁知道是你在他家。”   宣紫:“你应该先敲门的。”   安宴:“是啊,应该先打个招呼。”   三言两语就没了下文,宣紫等着安宴再开话题,安宴却将两眼闭上静静休息。宣紫得以肆无忌惮再细品他这张脸,手指沿着侧脸的弧线向下比对记忆。   他还是这么英俊俊美,像是雕塑,上帝的杰作。   忽然有人喊到他们的号,宣紫连忙将手收回来转去扶他,他客气地说:“谢谢。”她说:“不必。”   安宴脑袋只缝了一针,医生说伤口不大也不深,立等可走,实在不放心,怕有淤血脑震荡的,就留下来住一晚,明天可以安排CT。   宣紫想也没想就说要住,CT会不会不保险,核磁共振更好吧。医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就是你打的吧,姑娘。”   安宴温和的笑着,说:“感谢是她,换个人,我估计今天就要交代了。”   医生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安宴,说:“好好过日子吧,没事别比划少林功夫,小两口走到一起不容易,何必喊打喊杀的。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老婆可够烈的啊。”   安宴眼帘一垂,面色变冷,宣紫的脸倒有些红,说:“我们不是夫妻。”   医生一挑眉毛,那表情根本没法看了。   宣紫扶着安宴去了病房,先是伺候他躺上了床,升起床头,又忙着开窗通风,调节空调温度。   不一会儿钻进卫生间,将随身带的手帕搓了又搓,走出来给他擦头擦手擦脖子。黑瀑似的长发倾泻下来,垂到他脸上,她连忙拿手夹去耳后,然后,透过光,看到他眸色冰冷地看着她。   安宴说:“行了,不麻烦你。”   宣紫一愣,从善如流地收了手帕坐去一边的椅子上。   没人说话,房间里静谧的几乎能听见窗外悠远的风声。从千万年前刮来,带着腐朽酸楚的气味,嘶嘶的自墙壁缝隙中穿过。   宣紫端坐着,心里却如同被千百只蚂蚁啮咬,紧张的额上滴汗,手心冰凉,整个呼吸都乱了。   让她想起对安宴告白的那一日早上,她等在风里看他的反应,也是这样七上八下战战兢兢的心境。   只是那时的宣紫还是初生的牛犊,脸皮厚到不知何为羞耻,等不到他的回答,还要再煞有介事问一句你喜不喜欢我。   宣紫想得出神,忽然听到身边那个人说:“能不能把我的钱包还给我。”   她反应过来,想到刚刚缴费是用的他的钱,钱包还一直带在身上。于是从大衣口袋里取出来,递去给他。   安宴接过来,说:“你没带钱,还要我住进来,还要我拍片子?这次有没有加币还给我。”   这口吻让宣紫想到他上次的那句讽刺,于是摇了摇头,坦白:“只能再欠你一份情。我回来的太急,钱带的不多,上次那一千加币,居然是我的全部身家。”   怪不得她去了机场,却没能登上飞走的航班。   安宴不知该庆幸还是无视,只是想到若是一个君子,听到她哭穷,不如数奉还也该聊表心意,但他既不道德高尚又奉行睚眦必报,乐得看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遇见宣紫,他的原则、理智、冷静和壮士断腕的决心就成了一锅乱炖,完全是笑话。   拉回他的是从泠的一通来电。   宣紫一看他表情便猜出七七八八,拍着膝盖站起来很自觉地走出这病房。拉开冰冷把手的时候,安宴将电话接起来,那边的女声清晰地传来。   “还不回来?”   宣紫将门带上,背紧贴着墙壁,长长的叹气。   “这边出了一点事,头破了……已经在医院,没什么大碍……不,你不用过来……”   过道里响起脚步声,宣紫扭头一看,纪翔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小跑过来。此刻举着一手要和她打招呼,她连忙做出小声的动作,示意安宴在病房里打电话。   纪翔心领神会,过去紧贴着她的身子靠墙面,一手松松搂着她脖子,说:“你这什么打扮,还穿着拖鞋。”   宣紫两脚动一动,笑起来。   纪翔又叹气:“这一天可真够呛。”   大实话。   宣紫见他掏烟,伸手也想要一支,他把她手握紧了,自己衔了一支在嘴上,点燃了,将烟喷去她脸上,坏坏笑道:“女人一抽烟就风尘,我还是喜欢你傻傻的样子。”   病房门忽然被打开,安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人。   宣紫觉得目光化作实体,鞭子似的抽在她身上,想要挣开,纪翔却握紧她的手死扣住她的肩膀,还没心没肺般地和安宴打招呼:“这么晚还打电话,是从泠吧,去你家扑了空,所以急着查房了?”   安宴面无表情地看着宣紫,淡淡说:“没有,她现在在我妈家里。”   “……”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8   Chapter 8   一大早,纪翔抛下深水炸弹:“宣紫,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一直挺喜欢你的。”   宣紫吓得几乎没从椅子上滑下去,瞪着眼睛别提多吃惊了,哑着嗓子说:“纪翔,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我不过走投无路在你家借住两天,你就这么变着法子地赶我走啊。”   纪翔撸着袖管,说:“哎,你怎么不信人话呢。你人长得漂亮,性格又乖巧,每次见着你都乐呵呵的,说什么话你都相信。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爱上你就和从椅子上摔下去一样简单。”   宣紫手撑着头,听故事似的,“头一次夸我,那你当年怎么不去追我?”   纪翔一拍桌子:“我追你追得那么凶你都看不出来?虽说方法有些特别。”   宣紫嗤笑:“头一次见面你就说要拐我,第二次见面你就拿球砸我,甭管我做什么都泼我冷水,时不时还把我骂得眼泪水直掉……你这追求的方法还真是太特别了一点。”   纪翔笑着摸脑袋,说:“年少无知,起码你能把我记在心里是不是。”   “那后来怎么又不追了?”   “你说呢?”纪翔翻个白眼,“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咱们上图书馆,安宴闹脾气先走,你又追出去了?我看你外套没拿,又那么久不回来,就抓着衣服跑了出去,谁知道在图书馆门口看到安宴搂着你。我心里一回味,怪不得你天天往我们这头跑,又怪不得安宴一看到咱俩说话就别别扭扭,原来你们这对狗、男女早就珠胎暗结,瞒着我勾搭在一起了。你们对我无情,我可不能无义啊,于是当即挥刀斩情丝,把你默默放在了我心里。”   他声情并茂,手舞足蹈,宣紫听得是一阵喜一阵忧。   多少年前的旧故事了,现在想起来却还能记起在他怀中战栗的欣喜——那一日的图书馆前,面对一个女孩真挚的表白,他没有亲口告诉她答案,但动作却是最好的回答。   用过早饭,纪翔就将宣紫推进车里,宣紫一头雾水,他讪讪笑着说去相亲。   宣紫更加疑惑:“你堂堂纪大公子,还用得着去相亲?”   纪翔无奈摇头:“小姐,我比你大两届,再过几个月就要过十八岁的十二周年纪念,还不结婚,你觉得我父母能容忍我到几时?”   宣紫撇嘴:“那你带我去能成功吗?”   纪翔对着镜子整理发型,懒洋洋地说:“他们要我去相亲,我没说我想去啊。”又匆匆瞥过她一眼,笑眯眯道:“你现在要想回头是岸的话,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收你做个大老婆。”   宣紫在他后脑勺上挥手就是一掌,揍得纪翔嗷嗷直叫,她翻个白眼:“开车!”   相亲的第一位就是个美女,紧身针织裙,外搭整貂皮大衣,毛色油亮饱满,和她正红色的嘴唇一样诱人。   宣紫坐在纪翔身边还有点不好意思,拉拉纪翔衣服下摆,说:“这姑娘挺美的,你重点观察一下。”   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个眼波流转就让人丢盔卸甲,声音更加诱人:“你就是纪翔吧,哎,这位女士是谁?”   “啊,不好意思美女,忘了介绍,这位是我小姨妈。”   “哦,你好小姨妈。纪翔,话说咱们初次见面,彼此都没什么了解,也快饭点了,不如叫几个小菜一瓶红酒,咱们边吃边聊。”   “好呀,美女都不介意,我自当奉陪。”   “服务员,把菜单给我,先来一瓶82的拉菲。”   “……”   纪翔没等酒上来,拉着宣紫以上厕所的借口就溜了。刚一出大门,纪翔立马破口大骂,宣紫安慰说:“人家不一定坑你的,万一是个富家千金,在家漱口都用拉菲呢。快瞧瞧下一个,什么职业。”   纪翔扁扁嘴:“教师。”   “辛勤园丁啊,整日为了浇灌祖国的花朵而奉献自我。和世界上最可爱的人们朝夕相处,一定是善良易推倒的萌妹子。”   “……”   “对,这次我们学校的罢工就是我牵的头。太气人了,我们兢兢业业,为了祖国的明天奉献今天,起早贪黑披星戴月,每个月却只有那么点钱的收入。纪翔你说,现在通货膨胀这么厉害,全球的猪肉都涨价了,我们要求加薪也不过分吧?”   “不为过,不为过。”   “谁知道刚一罢工就有家长来闹,要我们不能以牺牲孩子来维护权益,队伍里也偏偏有那些个立场不坚定的企图动摇军心。嘿我这暴脾气,当即挽起袖管就冲上去,一人一拳,谁敢给老娘我掉链子——哎,纪翔,你和小姨妈去哪!”   ……   “你们两个,到底是谁来相亲的啊。”   “当然是我了,这位是我小姨妈。”   “就说呢,纪翔这名字一听就是男孩儿。哎你小姨妈叫什么名字呢,多少岁了,做的什么工作,平时喜欢什么呀,最重要的,你是不是单身呀?”   “额,你还是和我大外甥聊吧。”   “哎哟,你不要害羞嘛,咱俩聊聊其实也无妨啊。其实在这世界上,爱情也是分很多种的,男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女人也可以和女人嘛。不知道你怎么看,反正我一直觉得男女之间的感情就是为了繁衍,反而同性之间才是真爱——”   “……”   “我真爱你大爷!”   宣紫从房间里逃出来后仍旧心有戚戚,老话说得不错,果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她算幸运还能出来透会气,纪翔坐里头脸早就黄了,却也只有死撑。   她不由就想起自己也被逼上梁山的那一回,不知该说万幸还是不幸,那时多项选择做了减法,最终只有一个边际效益最大的留下。双方父母都已通气,就只差他们两人出来签字画押。   孟溪林那时大概已经做好心理建设,总之走进房间的时候异常轻松,一脸大气凛然奔赴刑场的派头。   父母问他小紫是不是非常漂亮,他慢条斯理地掏出副眼镜戴上,有口无心地说还不错啊。   宣紫却早已炸毛,拍着桌子跳起来,对着四个目瞪口呆的大人吼道:“荒谬,这都什么时代了,还包办婚姻?你们当是拍电视嘛!我才不是你们手底下的牵线木偶,我有自己的思想,有自由,有喜欢的人!你们休想我听话!”   她爸爸气得几欲掀桌,挣扎着站起来给了她一巴掌。   她捂着脸,不觉丢人,还在气愤难平地冲孟溪林喊:“我告诉你姓孟的,我爱的那个人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   那时候啊,青春未走,伤心了就大哭一场,厌恶的就弃之如敝履。不用戴着面具生活,过一天就算一天。   想得入神,所以没有听清身后的一句惊叹,等手上如蜂蜇般一疼,已经被女人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划了一道。   慌乱之中那女人狼狈地说抱歉,宣紫下意识伸手要扶她,却有一人比她更早地稳定局面,等她由那纤尘不染的袖口挪动视线望向男人的脸,便听那女人说:“谢了,安总!”   啊,安宴。   陌生女人向安宴道谢,解释自己新买的高跟鞋不大合脚,全然忘记旁边还有宣紫这个受害人,直到安宴指点说:“你更应该谢谢这位女士。”   她方才夸张地笑道:“也谢谢你,小姐。”   安宴说这位女士,语气淡然,一副并不认识宣紫的样子。陌生女人开始和他探讨晚饭的时宜,宣紫更不好打扰,便只好从善如流,做一个安安静静的路人。   只是想逃走,突然就被人拉住了手腕——   转过身,安宴一脸笑容地来搂她的腰,深邃的眸子对上她惊诧的双眼,他声音如温泉潺潺:“过来认认人,你刚回国没多久大概不知道,这位漂亮的女士可是国内最红的花旦夏仪。”   宣紫看看安宴,再看看夏仪,承认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他这样突然又要认她,是什么状况?   夏仪比她还震惊,张着嘴似笑非笑半天,这才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一请安总吃饭就总说没空,原来是佳人有约急着赴宴,再上赶着逼你倒显得我这个人不解风情了一样。”   安宴说:“本来该是我请的,不过她打电话过来叮嘱不许应酬,我不过稍稍一迟疑,她居然这么快就赶过来。”   “女孩子就是这样的,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八十岁了,男人面前也是一样任性的。安总可要哄着惯着的,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就怕一哄哄坏了,脾气比现在还要大。”   “怎么可能,这位小姐一看就很知书达理。”夏仪终于从安宴身上移开眼,将宣紫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笑着说:“真是越看越好看,小姐不拍电影真是可惜了。我听人说安总人很专一,这么多年就只有一个女朋友,你……就是从小姐吧。”   宣紫耳中嗡的一声,演砸了吧,演砸了,人家知道正主是谁,问她,她怎么答?   安宴这时帮她解围,对夏仪说:“我们送你回去吧。”   夏仪哪还好意思,忙挥手道:“我自己回去就行,安总就和从小姐好好约会吧。”   安宴到底还是送她出了会所的大门,等夏仪彻底消失在视线可及处,宣紫从他温暖的怀里突然挣脱出来。   她脸色极差,搓着两手,想说我去找纪翔,安宴抢先一步喊住她,说:“我请你吃饭。”   宣紫摇摇头:“举手之劳,不必为了刚刚的事这么谢我。”   安宴却说:“不是为了刚刚那件,是我说过请你吃饭,我不想食言。”   宣紫退后:“当你请过了。”   安宴却一步步逼近,她身后有墙,浅金色的大理石墙壁挡住她去路。她被逼进死路,背脊紧贴这堵僵硬,冰冷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双手支在她身边,不说话,强大的气场就开始让她胆怯。   宣紫连呼吸都停了,万籁俱寂里忽然又听到他声音:“宣紫,你在怕我,你怕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木有收藏木有花~好心酸的生活   ☆、Chapter 9   Chapter 9   宣紫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怕安宴,稀里糊涂之下居然忍下心底的怨气,粉饰太平地答应同他一起吃饭。   谁知道他不知哪根筋抽了,将一辆好端端的宝马开进了山路十八弯的小胡同里。速度丝毫不减,拐弯的时候又急又猛,万一迎面驶来一辆车,这要如何去躲?   吓得宣紫两只手紧紧拉着安全带,心想这完全不是安宴的风格。   他该是沉稳、冷静的代名词,保守谨慎的像是一个老人家。   安宴仿佛读懂她所想,抽了一瓶水出来搁在她腿上,说:“这条路我开过很多回,平时基本上没人。”   基本上……宣紫拿着水,忧心忡忡:“那万一有人呢?”   她看到安宴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看她的眼神多少有些戏谑,只是还没等他回答,车子突然一个甩尾,稳稳当当停在了一小片空地上。   安宴说:“带上你的水,下车吧。”   她小媳妇似的跟着他,就见到不少男男女女自另一条路鱼贯而入,走进一家门面不大的小店。   宣紫还在问:“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就听安宴向老板娘说:“一碗赤豆元宵,一碗胡辣汤。”   宣紫光听这名字就馋了,再细细一瞅老板娘,完全是个熟面孔,于是拽了拽安宴的袖子,问:“是不是咱们以前吃过的那一家?他们怎么不摆摊了,什么时候开的店,味道还和以前一样吗?”   安宴拉她在店里一个靠近空调的地方坐下来,正忙着给拿纸巾擦勺子,有些难耐她这份聒噪似的瞥了她一眼。   宣紫如同一个刚刚诞下的新生儿,对这屋子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而当老板娘送餐过来,她几乎兴奋地要大喊大叫。   老板娘认得安宴,说:“是你啊安先生,刚刚太忙没注意,待会儿我给你多拿点香菜来。”   安宴看到宣紫面临两难抉择,既不舍得放弃甜食,又不舍得不要重口味,索性将两碗都推到她面前,又听见那热心的老板娘说:“哎,这位姑娘是谁啊,从丫头没和你一起来吗?”   宣紫手一抖,勺子落在碗沿,清脆的叮一声。   气氛陡然就尴尬起来。   多话的老板娘意识到自己大概说错了什么,眉一挑就走开去忙。   安宴却仍旧是泰然自若,拿出手机回短信,对面宣紫和他说:“要不要喊从泠一起?”他头都不抬,说:“她已经回去过年。”   宣紫拿勺子搅着那碗可怜的赤豆元宵,问:“你不和她一起去?”   安宴说:“年后再去吧。”   宣紫便不说话,还在和自己的食物较劲,安宴已经收了手机,过来按住她的手腕,温和如慢性毒药般地说:“好好吃饭。”   那样子,多像以前两个人闹别扭,她选择不动声色地折磨自己,他就用自己的气场强压住她。   一瞬间,她几乎恍惚,心里却又冰冷的知悉现状。   安宴问她你怎么出现在那会所,她恍恍惚惚地回答是跟着纪翔一道出来相亲。安宴似乎是笑了一声,她也听不真切,他又说你们俩还真是要好,她也是浑浑噩噩地点头,食物含在口中慢慢发酵。   直到有个臃肿的身影映入眼帘,亲切地喊安宴的名字,她一抬头就见到一个面色红润的女人。   安宴已经给她介绍:“这是我姐姐,这是姐夫。”   宣紫倒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就这么柔柔笑着看向两位,余光向安宴求救,他仿佛读不懂似的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王琦扶着安庆坐在他们对面,王琦笑呵呵地说:“不打扰你们吧?”   安宴眉一皱:“说什么呢?”   安庆也骂王琦,“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坐这儿,你这老黄瓜就别乱开玩笑了。大家好朋友出来吃个饭有什么,我弟弟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混蛋,这姑娘看着也是好模好样。”   安庆明摆着是来为从泠打抱不平,安宴听得出来,宣紫也不是笨蛋。她没见过他姐姐,但他姐姐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名字,宣紫莫名的就有些心虚,还在想着怎么先走,那多嘴多舌的老板娘又端了两碗豆腐花上来。   安庆说:“谢谢,老板娘,你看我肚子都这么大了,还是绕路来吃你的豆腐花。”   老板娘笑起来:“这再好不过,你要吃得下,待会儿我再给你端一碗,免费。”一双眼睛却总往宣紫身上瞄,想了想,终于说:“姑娘,你样子看起来好面熟,以前一定跟安先生来我摊子上吃过的吧。”   正好老板从柜台后走出来找钱,站她身边一看就笑了,说:“你这什么记性,这不就是安先生的小女朋友嘛,以前在附近上学的时候天天都来。”   老板娘连连感叹:“是是是,想起来了,现在模样张开了,比以前好看多啦!”   “你是宣紫?”安庆拍着桌子就跳起来。   王琦看得呼吸一滞,头大地起来扶她道:“这么大火气!忘记自己还怀着孩子啦!”   一时间整个小吃店的目光都射到他们这一边,宣紫头皮发麻,心知这一餐饭再难吃得安生。明明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会出状况,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得忍不住?   安庆那两道目光恨不得要从她身上生生剜出两团肉来,她按着台面艰难站起来,第一次恨自己叫这个名字似的,说:“我是宣紫。”   安庆一听她承认,急火攻心,气得直拍前胸,骂:“你怎么还有脸回来,有脸再见我弟弟!你当初一走了之,把他一个人丢下来,任由他自生自灭,现在看他好了,又巴巴跑回来招惹他!你说你是想回忆往事,还是重温旧情,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狠心又不要脸的女人!”   王琦按着她的脸,拉她往外头走,忙不迭地说:“姑奶奶,这可是在人家店里呢!”   安庆将他一把推了,扶着自己的肚子绕过桌子,走到宣紫跟前,刚要伸手拽她,安宴一脸严肃地挡在她前头,冷冷说:“姐,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谈。”   安庆想也没想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说:“她当年都把你害成什么样了,你还要为她鞍前马后!安宴,我想问问这个女人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逼得你这么死心塌地地为她。从泠那么好一个女人,不离不弃地照顾了你这么多年,你这样背着她和这种女人来往,就不怕寒了她的心?”   安庆一点力气都没收,下狠劲给了安宴一耳光,此刻收缩手掌,手心都是一片热麻。安宴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一张脸又红又肿,拿拇指一抹唇角,洇出一片血来。   安宴几乎是伤痕累累,又被人砸了脑袋,又被人抽了耳光,而这无一例外都要归咎到宣紫身上来。她又是急,又是气,推开安宴走到安庆身前,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你是为了安宴好,心疼大过埋怨,但你不要不分青红皂白,有什么气就发到我身上来。是我自己要回国见他,也是我约他吃的晚饭,他被逼无奈,更没做什么对不起从泠的事——我本以为做不成情侣还可以做朋友,既然你们这么厌恶我,以后我就消失不出现,不知道这样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她说着就要离开,肩上却突然被人锁紧,安宴声音冷冽,威胁般的语气:“宣紫,你敢走!”又忤逆他姐姐:“我和她的事,不劳姐姐你操心。”   于是一边倒的局势瞬间瓦解,风起云涌之下转换阵型,站在制高点的安庆反而成了多管闲事的局外人。   孕妇脾气大,平时再纤弱不过的安庆也变得恶狠狠,一时间血气上涌麻痹起理智,她端起桌上热腾腾的豆腐花便往宣紫身上一泼——   一个黑影闪过,宣紫被人包在身下,耳边,是男人吃痛后齿间嘶嘶的声响。   宣紫毫发无损,纪翔被泼得狼狈不堪。汤汤水水淋进领口,烫得他一阵跳脚,嚷嚷着:“安姐姐,你这一招声东击西还真是厉害,我不过回国太忙没顾得上看你,你就这么对我。”   安庆没伤到她半分,悻悻中扔了碗,捏着拳头往后退了两步,王琦扶住她,劝姑奶奶回家好生歇息。安庆肚子是在抗议,于是睨着安宴,说:“你跟我回去,这辈子都别见这女人。”   “姐——”   “你敢说个不字,以后都不是我弟弟!”   纪翔扭着脖子痛得不行,还要善心大发地打圆场,一边搂着宣紫,一边推着安宴走出来,说:“这儿留我来处理,你带着安姐姐早日把家还。”   安宴却置若罔闻,目光胶着在纪翔搂抱的那只手上。心里那股按捺许久的火焰就这么不合时宜地喷涌出来,他一把抓过宣紫的胳膊,字字用力地说:“你跟我走!”   安庆:“安宴!”   纪翔拧眉看着这别扭男人,收起一贯的嘻嘻哈哈,抓着他的手腕,用力,也冷下脸来,说:“安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要分不清状况好不好。你姐姐还怀着孕,我看她脸色不好,你立马带她回去。宣紫这边你不要担心,我当然会好好照顾她。”   安宴面无表情,狭长的眼中却燃起几分肃杀,说:“你这种花花公子照顾她?那我岂不是要更担心。”   王琦看不下去,说:“安宴你别发浑,人家已经有了男朋友,你何必要跟在她屁股后头被耍得团团转。”   “他不是!”安宴举着宣紫的胳膊,死死盯住她眼睛,诱导般地问:“你告诉我你和他没什么。”   宣紫已经急着从他的桎梏里解脱,往后退了一步靠在纪翔身边,说:“你还是听你姐姐的话吧。安宴。”   这样的话,这样的时候,说出来,连她都觉得残忍。   安宴眸色陡然一暗。   等宣紫再想去捉那微弱的火焰,他已经回身走出了小吃店。   于是……曲终人散。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0   Chapter 10   宣紫去药店给纪翔买了管烫伤膏。   细皮嫩肉的男人偏偏有副倔脾气,说不去医院就不去医院,个性乖僻得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宣紫给他脱了外套和毛衣,又小心翼翼解了他的衬衫。他脖子连着后背红了一片,几处严重的地方已经起了水泡。   宣紫给他清理了一下,这才沾着药膏抹上伤口。大概是她手太过冰冷,刚一触到他皮肤,男人就猛地瑟缩了一阵。   宣紫问:“没事吧?”   纪翔扭头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说:“这么活、色、生、香的一裸男坐你前头,我是没什么事儿啊,倒是你,有没有事啊?”   宣紫拿手戳他腰,看他痒得坐立难安,笑道:“还贫不贫嘴了你,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真当我是包子了。”   纪翔哈哈笑着求饶,一转身抓住她的手,坏笑着说:“宣紫,你今晚说过的话还记得吧,我可还是个黄花大闺男,你是一定要对我负责的。”   宣紫瞪眼道:“你胡说什么!”还在回忆自己说过了什么,他突然一个用力按上她肩膀,整个人劈头盖脸地压下来——   两条腿紧紧靠着腿,小腹贴着小腹。   宣紫吓了一跳,边捶他边扭腰:“纪翔,你要死了,你给我起来!”   纪翔见宣紫是真生气,连忙从她身上翻下来,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后背无意磕上床边支柱,痛得他一阵鬼哭狼嚎。   宣紫打定主意不愿理他,这时心又软了,糊了一手药膏就往他背上伺候,边警告:“你以后再这么胡作非为,我就手起刀落让你再也不能人道!”   纪翔缓过劲来,还是和她玩笑,说:“得了,你再借我几个胆我也不敢造次。你没见着今天安宴的表情吗,恨不得把我吃了一样,要不是你给我开脱,我估计现在已经曝尸荒野了。”   宣紫记起他眼中那一抹暗下去的光,觉得心疼,但还是淡淡说:“是我不好,冒犯了他姐姐。”   纪翔弯着手指在她额上弹了一下,“小傻子,你这脑子里到底装得什么呢,是不是要男人站到你面前和你说,我还想破镜重圆,你才能发现他还是钟情于你,不忍将你忘怀的?”   宣紫不语。   纪翔叹气:“安宴也真不是个男人,有什么话不能当面锣对面鼓的说出来,成天的和人打哑谜,要是我早就不干了。我带你走,他不愿意,上来抢人就行,要么恶人做到底,要么一开始就当他二十四孝的好弟弟。”   他喋喋不休,但话也有三分道理。只是宣紫记起安宴骂他的那句花花公子,其实自己也有些好奇,于是白他一眼,避重就轻地说:“要你,你怎么着,说的好像自己认真谈过几次恋爱一样。”   纪翔如被戳到痛处,突然跳起来一把扼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说:“小傻子,你别狗咬吕洞宾,把我逼急了有你好看的!”   宣紫忍不住地笑,手机忽然在一边震起来。她巴巴望着纪翔,等他松绑,男人被她这水润润的大眼睛看得心里发毛,连忙将她放了,说:“接!”   宣紫一看名字就头疼,刚一接起来,金志明聒噪的声音立刻响起来。   “大神,明天公司开年会,总裁要我提醒你一定过去。”   纪翔摸着她脑袋,小声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在哪个公司出的书?”   宣紫捂着话筒,简明扼要地回复他:“欣铭!”   就见纪翔突然嘴角一挑坏坏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宣紫年纪越大,便越是厌恶灯红酒绿的派对生活。只是形势所逼,所处的生活环境又教她不得不加入到众人的狂欢中来。   她在温尼伯的邻居朗格太太一家特别喜欢热闹,时不时就带上亲朋好友到她家的大院子里办小型聚会,她不堪其扰又不好意思拒绝。   久而久之,这事几经人口,最终传到了孟溪林的耳中。被惯坏的男人才不理会别人的面子,他特地请专门的公司在家里布置出一场盛大的宴会,给周边的邻居大派请帖的同时,强调活动当天不收礼物,只要实打实的现金。   这一招把她的众多邻居得罪惨了,大家背地里管他们叫做中国守财奴,但有失必有得,宣紫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终于得以清静。   她在国外最烦的事,回到国内,变成她唯一该做的事。参加完这次年会,她想,这一次任性的回国之行就真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只是任凭宣紫笔下故事再别开生面,再曲折精妙,脑洞还没开大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神采奕奕的安宴。而金志明为她引见的时候,又分明是喊的……安总裁?   宣紫生怕自己理解错误,抓着金志明问清楚,到底只是个尊称呢,还是他就是欣铭的总裁?金志明丢给她一个不明就里的表情,心里大概在说这傻瓜。   她没发现自己挽着纪翔的手微微发抖。   纪翔这时按上她的手,递过去一个眼风,宣紫立刻就明白昨晚他那一声悠长婉转的哦的意味。   安宴的面具戴得很好,非常好,笑起来又客气又疏离,仿佛彼此不过头一次见面,声调都华贵清朗,“欢迎。”   纪翔偏偏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噗嗤一笑,打破这成人间的游戏规则,甚至熟络地想去揽住安宴的肩膀,嬉皮笑脸地说:“好人,还在为昨晚的事情生气呢?”   安宴一侧身就躲过了,下意识地整了整自己的领带,随即便匆匆往会场中心走,甚至没有多看宣紫一眼。   而没过多久,安宴拿过话筒给这场年会致辞,笑声,掌声,喝彩声,潮涌般扑向这个外表清贵的男人。   宣紫站在离他不过百米远的地方,看得到他艺术品般完美的一张脸,若单论这副皮囊,无人会是他的敌手。可在宣紫心里,他不仅仅只是意味着英俊,还有更多,更多。   嘈杂声掩盖一切,宣紫只从安宴唇语中读出新年、谢谢,便见金志明端着一瓶未启盖的白酒走上前去。众目睽睽之下,酒被打开,倒满杯,安宴做出个敬酒的动作便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众人喊好,纪翔在一边轻嗤,问她:“你说还要几杯,那个混球就能胃穿孔?”   中国人根深蒂固的酒文化,一杯不够,所有人都要安宴再喝一杯,宣紫都不忍心再看,背过身,拉着纪翔到一边坐着。   只是还没多久安宴就过来这边,他身边站着的是前一日在会所见过的女明星,叫夏仪还是温仪的那一个,人长得美极,但宣紫承认自己并没记住。   身边的纪翔却突然骂了一声娘。   安宴假模假样地给大家介绍,说:“这是夏仪。夏仪,这是我的两个朋友,一个叫宣紫,一个叫纪翔。以前他们也是朋友,现在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夏仪看着宣紫愣了一愣,似乎昨晚还误认过她是从泠,她没有否认,那现在亮明真身,又是唱得哪出?   但她毕竟机灵,知道有钱人的世界里多得是鸡飞狗跳,于是很自然地说:“宣小姐。”再见纪翔,她喉间一卡,很慢地说:“纪先生。”   纪翔死死盯着她,一反常态,模样实在吓人。   宣紫看不出猫腻就实在太过愚笨,但来不及细想,安宴端着盛满酒的酒杯,指着她道:“夏仪你可能不清楚,宣紫是我们公司单本销量最高的作家,影视也卖得非常好,你下一部片子,她是原著作者。”   夏仪显得惊讶,不过表情十分生硬,看起来心不在焉,“了不起,怪不得安总一直要等到现在才庆祝,就是为了宣小姐吧。”   安宴已经举起杯子,说:“为了以后更好的合作,为了新的一年大家都有更好的发展,大家一起喝一杯吧。”   所有人都慢了一拍,安宴已经给自己灌了一整杯。他还不嫌够,夺过夏仪手里的那一杯,说:“外面好多记者守着,你醉醺醺的出去不合适,来,我帮你喝。”   夏仪要挡,纪翔偏按着她的手,说:“你别管。”自己手里的那一杯也被安宴抢了过去。   安宴喝酒喝得又猛又冲,无人可拦,纪翔开始骂骂咧咧,说你个畜生,夏仪站立难安,不停地看钻石腕表。唯独一个宣紫站在原地,端着酒,咬着牙,傻瓜一样站在这谜题之外。   终于,纪翔拉着夏仪说:“你和我到那边说话。”   夏仪掰开他的手,恼道:“别拉拉扯扯的,谁要和你去说话!”但口是心非,跟在他身后走得飞快。   嘈杂一隅,唯独留下开始酒醉的安宴和清醒无比的宣紫。   舞台上有表演嘉宾,举着话筒鬼哭狼嚎,配合空气里满溢的荷尔蒙气息,灯光切暗,五颜六色的激光灯照耀全场。   宣紫愤愤里举起自己的酒杯,还没贴到嘴唇,安宴突然过来要抢。双方角力,宣紫将杯子往墙面死命一撞,杯碎酒洒。   安宴两脚打软,踉踉跄跄,站都站不稳还是要走,半边身子倚上酒柜,乒乒乓乓打碎一排洋酒。有人过来拉他,他大手一挥叫人滚,好容易抓住一杯酒就灌自己。   宣紫跺着脚跟跑过来,他已经将酒喝得一滴不剩。那团压抑许久的怒火就从心底一直烧上天灵盖,她两只手死死拽上安宴的领带,冲着他喊:“你疯了吗,明明知道自己胃不好,你这样害人害己作给谁看?”   安宴醉得糊涂,一把推开她,说:“滚!”   宣紫愕然:“你说什么?”   “我要你滚!”   宣紫二话不说,扯紧自己的手提袋就往会场外面跑。安宴却回过味来,在身后骂了一声,解了领带尾随其后。   来来往往的人,荒诞不经的歌,光怪陆离的这世界。脑子乱成一锅浆糊,宣紫走在前头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安宴在后面喊她的名字,被歌声冲淡,她当成听不见,心硬地一步步走远。   时间仿佛倒转,回到他们分开的那一日,安宴从车上跑下来,低声下气地求她别走。   那股痛苦的回忆便如同纠缠的藤蔓将她一层层裹紧,她痛得捂住胸口要蹲去地上,腰上却突然被人紧紧搂住,安宴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宣紫——”   她扭头看他,早已泪流满面,他拿虎口紧紧扼住她尖俏的下巴,掰正她的脸,肆掠的吻落下前,声嘶力竭地说:“宣紫,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存稿,点击右边去瞅瞅咩小妖精们。《脱 轨》   ☆、Chapter 11   Chapter 11   宣紫还记得安宴第一次吻她时的场景。   图书馆,她和纪翔面对面坐,又一次闹得不可开交。   宣紫扁着嘴,眼看就要落泪,纪翔大咧咧地瘫坐在椅子上,痞气地转着笔,龇牙咧嘴笑道:“哟哟哟,说你两句就要哭,你本来就蠢,一加二知道是三,二加一就以为是四了。你什么你,我说错你了?”   宣紫急得直喘气,脑袋仰得高高的不让泪落下来,可怜巴巴地转头向安宴求救,他正准备站起来,弓着腰横过长桌,一巴掌拍在纪翔脑袋上,“你别老欺负她!”   纪翔疼得嗷嗷叫:“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安宴你特么的也太见异思迁了,劳资当初看错了你!”   安宴定定看他一眼,不喜不怒,还是把纪翔吓得蜷在凳子上。他则拉着宣紫胳膊往书架里走,在一排排书山里挑出一本题库,搁进她怀里。   “不是和你说过要举一反三,脑子活一点不能死。”   宣紫捧着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嗫嚅着:“我也知道啊,可我没你那么聪明,我想不出来。”   安宴摇摇头:“我看出来了,所以给你借题库。不过你要记住,以后有什么不会的不懂的,只可以问我,我不想再看到你和纪翔打打闹闹的,和别的男人也不可以。”   宣紫苦着脸看他:“我是怕打扰你。”   安宴忽然将两手撑在她耳边,压着她抵住樱桃木色的书架,脸一逼近,温热的呼吸便铺展在她嫣红的脸上。   “你喜欢纪翔吗?”   宣紫立刻瞪大眼睛,摇摇头。   “那你喜欢我吗?”   她居然也会害羞,下巴几乎磕上前胸,然后很轻地点点头。   安宴用手提起她的下巴,深黑的双眸自她的眼睛滑过鼻梁,再轻轻落在她嘴唇上。他没来由地叹口气,低语:“那就听我的。”随即她含糊的回答被他软绵的柔情封堵在嗓子口。   分别五年,安宴带着满身酒气吻她,恨不得将她分拆入腹的时候,她忽然又想起第一次那个轻柔却甜蜜的吻。   宣紫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个男人带回家。她开车的时候,他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闭着眼,再没比这更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   直到她连拉带拽将他从车上拖下来,再踉踉跄跄扶着他走进房子。刚一关门,他忽然醒了几分,垂着头,眼睛直直盯着她眼睛。   “宣紫?”   “是我。”   “你没走?”   “不然谁把你送回来。”   安宴忽然就按住她两肩,急不可耐地寻到她红润的唇,两个人跌跌撞撞地滚在宽大的贵妃椅上。安宴将她压在身子下方,胡乱地吻她。   就像太过干渴的沙漠行人突然找到一片水源,就像穿过雾霭沉沉突然见到一丝曙光。间隔五年,目睹他的无视和淡漠,一朝情涌,她几乎被他的热切所灼伤。   她初出茅庐便走得顺风顺水,她偏安雪国一隅却有邀请纷至沓来……还有他们他们三番五次的见面纠缠。   如果说这一切全是他精心布下的漩涡陷阱,怪也怪她飞蛾扑火都不改飞奔而去的执着。   太久没被他亲昵过的身体顷刻间燃着,宣紫早就忘了什么从泠什么夏仪,也忘了这五年分别后无法避开的鸿沟,这一刻就随着他的混乱沉沦,她明明滴酒未沾,但醉得最深。   直到安宴突然将她紧紧抱起来,埋在她耳边哽咽,她便如那雨打的浮萍,在一潭浑水中分崩离析,浮浮沉沉。   痛苦比离开时来的还要强烈。   安宴流着泪,抱紧她,始终喃喃着:“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她轻拍他的肩,直到他沉沉睡去。   安宴酒品很好,入睡之后便没再折腾,一觉黑甜,直到日上三竿。宣紫心疼他缝针的后脑,不肯让他平躺,教他头靠在自己腿上,于是醒来的时候一条腿酸麻,她扶着床边立柱缓了半天才好转。   折腾一宿,她身上衣服又脏又皱,内衣被汗濡湿几次,凉凉的贴在她皮肤上,更别提一张带妆的脸,铁定是脱得一块白一块黄。哪怕没有洁癖,宣紫也不得不去洗个澡。   只是浴室里没有浴袍,她又没有换洗衣服,都不知道是预谋已久还真是形势所逼,总之她心安理得去衣帽间中转了一大圈,将一扇扇柜门完全打开。   没有女人的衣服,没有诱人的香水味,卫生间里也没有女人的洗护……她忽然心情大好,抽了件安宴的衬衫就进了浴室。   直至把自己收拾干净,站在洗衣机前盯着在烘的衣服,忽然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她身子一僵呆立在原地,下一秒,有人扳过她的肩膀。   她见到他。   安宴站在离她不过一尺远的地方,一手按在她肩上,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歪着头,望她,眼神冷然。   宣紫刚洗过澡没多久,两颊红晕未消,又从来不知保养,任凭长发湿漉漉地披在两肩。   穿着他的白色衬衫,袖口被卷到手肘,下、身未着丝缕,两条笔直白皙的长腿从衬衫下摆露出。   一大清早,见到如此秀色,安宴承认自己有些心猿意马,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女人,怎么能教他冷静?   可是某种情绪未退,他硬是冷冷面对他,压下沙哑的声音,淡淡说:“你怎么在这儿。”   他是喝得断片,完全不记得昨夜的丑态,还是故意为之,要她证明自己一整晚的守候不过是犯傻。   呵,是谁机关算尽地骗她去年会,是谁视死如归地来找她喝酒,又是谁抱着她说我做不到。   与其要看他这样,不如昨晚一个人走,再也不回头。   宣紫所以两手攥成拳,牙关咬得浑身都在抖。又发现他瞥了一眼尚在工作的洗衣机,再用冰冷如西风的声音对她说:“衣服干了就走吧,孤男寡女,我不想让人在背后说闲话。”   她那颗心便又紧紧缩了缩。   宣紫死死盯着他眼睛,突然苦涩地笑了笑,说:“好啊,我也不想坏了安先生的好名声,更不想让旁人诬陷我是第三者,破坏了你和从泠的好姻缘。”   安宴满脸不屑,居然也随着她笑:“是怕破坏了你和纪翔的好姻缘吧。”   宣紫一怔,被他这样的明知故问弄得恼火,两只手在他前胸猛地一推,破罐子破摔地说:“是啊!”关了洗衣机,将里头半湿不干的衣服一股脑全掏出来,两手捧着往卫生间里冲。   没料想安宴比她还火大,一把拽过她的腰,将她整个抱起来,搁在自己怀里,扯出她的内衣裤子使劲往外一扔。   反复无常的男人!   宣紫气得眼泪都出来了,大骂:“安宴,你混蛋!”   安宴振振有词:“我要放你去纪翔那边才真是混蛋!”两手托上她的臀,身子一转,要她坐在洗衣机上,他两手撑在她身边,禁锢着她。   他最喜欢这样,将一切都掌控在手,置于一个安全的地方,控制,遏止,直至瓦解。   宣紫动弹不得,两手扶在他胳膊上控制平衡,一字一句从牙缝里逼出来,忍下要大喊大叫的冲动:“你不是要我走的吗,怎么我真走了,你又不舍得了?”   他心中那根绷得紧紧的弦几乎断裂,一手抓起她过于瘦削的下巴,双眼眯起。宣紫心猛地一抽,等着他用言语来刺穿她,用他的无所谓来折磨她。谁知道竟听见他一字一顿:“你敢,宣紫,你敢再走一次试试,看我会不会打断你的腿,让你这辈子哪儿都去不了。”   宣紫一怔,随即勾着嘴角:“你威胁我?安先生是知法守法的好公民,不用我提醒你伤害他人是要负刑事责任的吧,我的律师可不是吃素的。”   安宴嗤笑,头微微向后一仰,眉眼飞扬,“你宣大小姐若想治人死罪,何需什么律师,不过一句话一转身就看可以达到目的了。”   他笑中带刺,又肃然又邪佞,是磁铁的两级,好像一朵带刺的玫瑰,夺人性命的致命毒药。   宣紫却因这危险的男人迷醉,哪怕一杯剧毒的鸩,见血封喉,她也要仰头痛饮,喝得一滴不剩。   旭日当空,金色的光线自落地窗直射而入。乳白色的地砖上一大一小的两个影子,粘黏在一起,如同依偎。   宣紫忽地往前一送,吻上他冰凉的唇,两只脚不自主地缠上他精瘦的腰肢——安宴只是一瞬的停滞,便冲动地将她搂进怀中。   一场交、欢如同一场大战,安宴抱着宣紫踉踉跄跄行至前厅。如同两只相互撕咬拉扯的兽,宣紫咬他舌尖一下,他便加倍奉还,吮着她的柔软直至喘、息不止。   他压她在地面,手解开属于他的白色衬衫,宣紫稍一迟疑地缩腿,他立刻一个用力,扯住她的脚踝往下一拉。   安宴两眼都在燃烧,急不可耐地解上衣扣子,语气里化不开的浓浓欲、望,追问:“你要躲,能躲哪儿去?你身上哪一处我没见过?”   却被宣紫找准反转的间隙,两手抓住他的腰眼,用力一推,安宴半摔在坚硬地面,她趁势两腿一跨坐去他身上,温热的手心包裹在某处。   男人自齿间逸出点点寒风。   忽然就有一声细弱软绵的叫声,一个雪色的影子跌跌撞撞而来,一头撞在了宣紫滚烫的肌肤上。   她被吓了一跳,翻身倒在安宴的身边,却在看清雪色小物的同时惊叹:“好可爱的猫啊。”   安宴如被吊在万丈悬崖,一念生死全掌握在她的手上,她却突然按下暂停键,执意要把结局滞后。   一个男人,怎么能忍?   安宴拉过宣紫又要吻上,宣紫却扭过头,指指那肇事者,说:“这儿有个未成年地看着呢!”   安宴真想说管它呢,可余光一瞥,长着大脑袋的小萌物正满眼纯净地看着他们这对扭在一起的人。若是会说话,大约要天真无邪地问一句你们为何打架。   它也睡过一夜,想必是饿了,此刻声音又尖又小,吐着粉色的小舌头不停舔他的脚。他哪怕踢一下,欲要赶它走,它也只是委屈的叫唤,根本不肯挪地。   还想再继续某事的话,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妥。   于是乎,猫是他要养的,人是他要惹的,现在这情况是不是就叫做罪有应得,自作自受?   安宴不住叹气,悻悻将宣紫放开,听见她问:“奶粉在哪?”   不等他回答,她又小声说:“等喂完了它,再来喂你。”   她哄人如同哄孩子,安宴眯起眼睛,苦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涨得比我没上榜还慢……   妈妈,就是这群坏人不给我收藏不给我花!喵~   ☆、Chapter 12   Chapter 12   安宴洗过澡出来,宣紫已经穿好衣服,背抵着玻璃幕墙,正跪坐在地板上喂猫。一团雪球依偎在她身前,间或吐出嫩红的舌头舔她,她餍足而笑,阳光直射在她玲珑的脸上,皮肤白得几近透明。   他一身清爽,穿着棉麻质地的家居服,脚步十分轻盈。见到这副场景,更加放慢步子,竟不舍得打搅这样一分宁静。   他没想到,许多年来的等待,有朝一日梦想近在眼前,居然会有种惴惴不安。生怕一不小心打破时光,满身冷汗地坐立起来,继而发现刚刚的一切都是梦幻。   那一边,雪球忽然一扭身子,宣紫也灵敏地感知到某种气息,扭头一看果然是他,笑容很甜,问:“这猫叫什么名字?”   他被抓个正着,回过神来,原本柔和的表情故意染上某种冷淡,去把她拉站起来,“还没取。”又蹙眉道:“没开地暖,你是存心想着凉?”   宣紫被他拎着捉坐上沙发,他又不嫌事多的去取了电吹风,轰轰轰的声音响在头顶,他修长的手指穿梭在她发间,触摸间带来一点微痒。   宣紫笑着去抓他的手腕,他说:“别闹。”却将她头发往前一抛,盖住那张满是笑意的脸,她连连惊叫,大喊:“我不敢了,安宴!”他方才在她背后渐渐笑起来。   等她那如瀑的长发彻底干了,安宴这才关了电吹风,放心让她在这房子里转来转去。宣紫言笑晏晏,感叹:“你现在混得不错,居然买得起这么大的房子,不过你一个人住会不会太寂寞。”   安宴跟在她后头,迎上她满是促狭的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宣紫仰着头,振振有词:“就是想知道有谁经常过来,是姓从的呢,还是姓夏的,或者周吴郑王整个百家姓的都挤进来过。”   安宴一勾唇角,她以假意对他,他便也还之以虚情,随口说:“我喜欢带谁回来,为什么一定让宣小姐知道。就算周吴郑王整个百家姓全来了,也和你没一丁点关系吧。”   宣紫却开不起玩笑,脸色突变,两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冷笑两声说:“是啊,安先生的私生活是和我没多大关系,我也没什么兴趣多加了解。”   她从他身边绕过去,鼓着腮帮子:“那这样……我先走了。”   安宴比她反应快,加紧几步,欲在楼梯上堵她。宣紫嗅出危险来临,匆忙间往后一退,谁知绊上楼梯,身子失控跌倒前被他拦腰又抱了起来。宣紫拿手挡开他那张要她心猿意马的脸,说:“别理我!”   安宴紧张地呼吸一滞,若是她能穿进他心里,必定能看见那儿有一个小人举着双手投降。他哪里还敢懈怠,抱着她说:“你都把我衣柜翻个底朝天了,还在怀疑我是不是在床底下藏了人?”   宣紫垮下脸来,言辞灼灼地问:“安宴,我没和你开玩笑。现在起,我们不打哑谜,也不玩什么互猜心事,我只问你一句,你和从泠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你和她真的好事将近,那我们就此别过,各自放对方一条生路。”   “好事将近?”安宴都开始不解,“是她告诉你的?”   宣紫一咬牙,点头。   安宴笑着长吐出一口气,搁在她肩上的手锁得更紧,“我和她——”   客厅里传来他的手机铃声。   安宴摸摸她头发说:“等会儿。”却不肯放开对她的桎梏,怕一松手她就消失似的牵好她的手,拉着她一道去接电话。   刚见号码,他脸色即刻一变,宣紫疑惑不解,拔尖了两只耳朵去听,也只有他的回答入耳:“我马上过来。”   果然挂了电话他就说要走,拉着她的手上二楼进衣帽间。安宴打开一方抽屉,一格格全是款式各异的领带,对宣紫说:“你给我挑一条出来。”   宣紫还在记挂他的回答和那通电话,闷闷不乐地说:“你穿什么颜色的衬衫,外套呢?”   安宴两手拉着t恤下摆将衣服脱下来,露出肌肉分明的精壮上身,一条裤子半低不低地垂在腰上,露出诱惑的鱼人线。他从柜子里抽出件白色衬衫,向她扬了扬。   安先生的本意本是迷惑敌人,谁知敌人凶猛,肥胆子的宣小姐不但不挪眼,更直直看着他看,面不红心不跳,视线大喇喇流连在他这副臭皮囊上,反让开始换裤子的男人红了脸。   宣紫给安宴挑了一条粉色印爱心的领带,手抓着两头,一把缠上他的脖子,压得他头往下一埋。安宴自一边的穿衣镜里照了照,对这打扮颇有微词:“就不能换个正常点的?”   宣紫说:“你敢买却不敢戴,这是什么道理?”三下五除二就将领带打好了。   安宴得以直起腰,说:“你这手法还挺娴熟。”   宣紫想也没想:“实践出真知。”   “你给谁实践过这么多次?”   宣紫一愣,小心翼翼地去看他。幸好他有口无心,此刻还在为领带头疼,可她话语坚持,他别扭了一阵也就只好作罢。   宣紫随他下楼的时候,他将家里的备用钥匙给了她一把,并且叮嘱她好好看家,“你的行李我会让人给你取回来。”   宣紫大吃一惊:“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住你这儿。”   安宴递给她一记冷眼:“你宁愿和纪翔一起住,都不愿意和我一起是不是?”   眼见他就要发脾气,宣紫连忙辩解:“我和他没什么的!”他还是不依不饶,宣紫只好认输:“那我们各退一步,我从他那里搬出来,但也不能到你这儿。年关岁末的,你父母姐姐不可能不来,我在这儿一杵恐怕会吓着人。”   安宴果真没有多劝,找出钱包抽了张卡给她,说:“你先用我的卡,我再要人给你开间套房。”   宣紫确实囊中羞涩,也就没底气拿乔拒绝这男人的好意。她笑着伸手去拿卡,可他紧紧攥住卡的一角就是不松手,问他什么意思,他一脸狐狸般狡黠地说:“你每刷一笔,我这边都会有记录,如果被我看到你买机票,你也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的。宣紫,你说过你不爱欠人人情,所以你必须留下来慢慢还给我。”   宣紫不甘示弱:“我也说过你别想威胁我。”   安宴一手已然扣上她的后脑,上挑着眉梢,满脸倔强地注视她。逼仄的空间里,满是他口中淡淡的留兰香味。宣紫终受蛊惑,气息不稳,抵着他的前胸缓缓吐出一口气,问:“密码呢……”   他说:“你生日。”头一低,衔上她那张鲜嫩饱满的红唇。   宣紫回到纪翔家的时候,夏仪正从门内出来。还穿着昨晚宴会时的衣服,贴身的连衣裙已经打皱,头发也十分毛躁,很简单地挽成一个花苞。   这种时间这种地点相遇,总归有些尴尬。两个人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宣紫又怕她心生芥蒂,硬是厚着脸皮将她拦下来解释,谁知道夏仪心如明镜,说:“安总是故意要误会,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宣紫说:“那就好。”   夏仪冲她温和的笑,眼神又渐渐回归精明,“安总那个人虽然没有深交过,却也知道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像他这样成功又不滥情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宣小姐好好珍惜吧。”   她是八面玲珑,宣紫却宁愿信她十分,又说:“我当然会珍惜,以前我亏欠过他很多,我会一一都还给他。纪翔虽然平时看着爱玩爱闹一点,但其实心眼很实,也会好好对夏小姐你的。”   夏仪却轻笑出声,说:“纪翔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宣小姐就别当他说客了。我和他之间也没那么简单,能过就算一天,我不会强求太多。”   宣紫随后便把这话原原本本告诉了纪翔,他裹着睡衣倒沙发上喝茶,幽幽说:“她倒是很聪明的一个人,不像你,蠢到死。”   宣紫白他一眼:“我回来的路上检索过夏仪这个名字,知道她几年前在英国念书,居然那么巧还和你在同一所学校,只是后来遭遇情伤被迫归国。不用多说,想必你就是那个渣男了。”   纪翔阴恻恻笑起来,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你懂什么。”又起来帮她去收拾东西,说:“安宴终于过得像一个男人了,为了个女人不择手段,还真挺得我真传。”   回程路上,纪翔送她。宣紫借他电话抄来安宴号码,那边刚一接通,她说:“安宴,是我。”   安宴毫不意外,说:“我知道。”   “我待会儿就去宾馆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我这边有点事,过会儿再给你打过去吧。”   宣紫还没来得及再说一句,安宴那头已经将电话挂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3   Chapter 13   王琦刚出病房和医生说话,就见安宴正气喘吁吁地从一头跑来。他向其招手,要他慢一点,说:“你姐姐现在情况还算稳定,没到那种要紧关头。”   安宴这才放心,说:“电话一挂我就过来了,怎么会这么快,预产期不是下个月吗?”   王琦连忙挥手要他打住话头,拍拍他肩膀,和他咬耳朵:“你千万闭嘴吧,惹得爸妈问起来,你姐姐一定要把事情推你和那女的身上去。”   迁怒于他倒无所谓,可怪罪到宣紫头上就不行。他们那一次的分手闹得是沸沸扬扬,他父母早把那女人恨得牙痒,再要他们以为是她逼得安庆早产,不知道还有多少鸡飞狗跳的事情。   安宴心中惴惴,王琦倒还算轻松,有空拿他的着装开玩笑,说:“这领带不是你那些狂热粉丝送的嘛,你嫌太难看就一次都没戴过,今天怎么变风格了……哎,这身上还有女人的脂粉味。”   忽然病房大门被人打开,安宴和从泠打了个照面。   从泠一见他,原本疲惫的脸上硬是挤出几分笑,说:“过来啦,怎么不进来。”说着过来挽他的胳膊,却忽然感到他僵硬的身体,再然后察觉他将手臂轻轻抽了出去。   她去追他的眼睛,却见他避开了她的视线,脚步很快地迈步而入。   安庆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一对父母坐在一边翻字典,嘀咕着孩子快生了,得赶紧想出个好点的名字。   明明是合家欢的场景,四处洋溢着迎接小生命的喜悦,从泠不知怎么的,忽然生出几分怆然。   安庆摆摆手叫安宴坐到她身边。   安宴见她满头大汗,抽了张纸巾给她擦汗。   安庆说:“公司没事吗,一喊你就过来,就是王琦发虚,恨不得要天底下人都知道。从泠也是的,刚回去才几天,这就坐着飞机赶过来。我哪里那么娇贵了,生孩子还不就和生蛋一样。”   旁边王琦直乐呵:“说的好像你生过蛋一样,从泠千里迢迢赶来见你,你不领情可以,放心里,别这么说得浇灭了人家热情啊。”   安庆一挺腰坐直些,说:“王琦你这时候还欺负我。”   从泠连忙来安抚,拍着她的背要她半躺下来,“我的好姐姐,你可千万别再动怒,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安庆连连答应,只刚躺下来没多久,忽然两手一捂肚子,嚎起来:“哎哟!快,快叫医生!”   王琦脚下一晃,拔腿就往外跑,安宴按了床头的呼叫器,手按在安庆肩上要她放松。整个病房都骚乱起来,医生护士鱼贯而入,安宴插不进脚,和从泠他们一起走了出去。   恰好手机响起来,屏幕上是被储成“她”的一串长号,安宴听见她说:“我待会儿就去宾馆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他心中一动,然而四周混乱。刚一迈开腿往僻静处走,从泠又在后头问他去哪,跑来拽住他的袖口。   “跑哪儿去,要进手术室了。”   面前是从泠,耳边有宣紫,无奈之下选择屈从于现实,安宴草草说:“我这边有点事,过会儿再给你打过去吧。”   他先挂了电话。   手术室外等待区。   过道里有咖啡贩卖机,安宴给自己和从泠买了杯咖啡,味道不太好,但胜在温度够高。抓在手里热乎乎喝上一口,整个人都暖和过来。   从泠挤到他身边坐下,说:“生个孩子还真不容易啊。”   安宴玩着手机,在宣紫的备注上拿不定主意,心不在焉地说:“嗯。”   “那你想过要一个孩子吗?你的孩子。”   孩子?安宴放下手机,这才看她:“怎么说到这个。”   “突然想到的,怎么样?”   “我没想过。”   从泠扯了扯嘴角,到底没再深问,而是指了指他领带:“让人大开眼界啊,穿衣服从来没出错的安大总裁,今天居然会戴一条这么奇葩的领带。”   安宴摸了摸领带结,浅笑说:“其实我觉得还好吧。”   “她给你选的?”   安宴微哂:“你……知道了?”   好似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不用熬到数九寒冬,安宴的一句话便能让从泠心冷到底。   她苦笑着,两只眼睛却红了:“安宴,什么意思啊,说好的‘同学一场’,又是什么‘翻过去的一页’,你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   “从泠,”安宴看着她,样子很是坦然,“我已经试过努力忽略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摆脱她,可我输了,我真的做不到放弃她。”   “呵呵……”从泠捂着胸口冷笑,腾地站起来,神情激动,“你撒谎,你是欣铭总裁,根本早就知道一叶秋是她。邀请大牌作者来参加年会也不过就是个幌子,你只是单要让她回来,设计个久别重逢的契机,好让你们能够再续前缘。”   “在她回来这件事上,我不否认做了手脚。”安宴也跟着站起来,话语成刀刃。   从泠一颗心被刺得血肉模糊,此刻扔了咖啡,抖着手从包里掏烟,安宴劈手夺过来,她忽如被触到某处神经般跳起来,手拎着手提包两角往他身上一阵猛砸,钥匙本子钢笔掉了一地。   “安宴你真他妈是个混蛋!你忘了她当初是怎么离开你的,忘了是谁一听到你有事就吓得滚到她父母身边,根本不顾你死活的!你最难熬的那段日子,又是谁陪着你走过来的!你当初对我说要照顾我一辈子,我信了,现在找回那个阳春白雪了,就他妈拍拍屁股想走人了?你就不怕我去找她,把我们的那些事全告诉她,看她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又逃走?”   安宴也不躲闪,就站在那里任由她发作,连眉头都没皱一皱。直到她打得累了,自己先妥协了,一屁股摔坐在椅子上,垂首慢慢地流泪。他方才蹲在她面前,帮她擦泪,低声说:“从泠,我送你回去吧。”   从泠眼中浑浊,颤着声音:“安宴,你知不知道我回来不是因为你姐姐。我听同事们说你在年会上情绪失控,又视死如归一样喝酒喝到烂醉,因为害怕你胃病复发,这才连夜搭飞机赶回来。”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了八年,只为你有一天会为我转身?”   安宴慢慢闭上眼睛,长叹出一口气,手轻抚在她脸上道:“对不起,从泠,我不是个好男人,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安庆生了个男孩,头发很密,黑漆漆地贴在头上。王琦抱着他一连拍了好几张照片,终于能够在朋友圈里当仁不让地做个炫娃狂魔。   安宴找了个借口回去休息,刚一上车就把导航定在了宣紫所在的酒店。后一日便是农历新年,大街上张灯结彩年味浓重。他车刚一遇红灯停在斑马线后,就有举着生肖玩偶的上来推销。   鼻头冻得通红的男孩敲他的车玻璃,满脸真诚地说:“帅哥,买一个送给女朋友吧,她一定喜欢。”   安宴好脾气地将车窗降下来,问:“有什么说法没有?”   “怎么没有,爱你一万年,瞧,这背后不是刺着的嘛!”   安宴想想这还不错,递出去一张一百的说不用找了,男孩连连道谢,往他车里扔了两个玩偶就跑开。安宴在等下个红灯的时候拿过来一看,简直哭笑不得,哪有什么爱你一万年,分明写得是恭喜发财。   他把这事告诉给宣紫听,宣紫闷着声音嗯了嗯,昨晚的气还没消的模样。问她在哪,她说在床上,在床上干嘛,她一本正经:“废话,当然是上、床。”   忽地一阵风自门缝里溜进来,细微的脚步声隐藏在松软的地毯上。宣紫扔了手机,按着床单半坐起来,见到越走越近的人,忽然一个激灵,使劲揉了揉眼睛。   “完了,完了。”她苦着脸。   安宴过来按下她的手,说:“别揉了,是我本人。”   宣紫一下子倒床上,头昏脑涨地说:“是你本人才完了。”   安宴两手撑在她耳边,由上至下看着她,眼中蓄起熠熠星光,打趣她道:“你是有多等不及,就这么想和我上、床?”   宣紫小心看向他的眼,缩着脖子拼命往被子里钻,要做缩头乌龟,被他一眼识破,手拎着被子两角一抖一掀起,扯着被子将她剥出来。   宣紫吓得大喊,他趁势压下,问他要干嘛,他露出一副难得的洋洋得意,凑近她耳边小声说:“喂你!”   宣紫拿手捂他的嘴:“我不饿!”   “我饿了!”安宴十分记仇:“昨天的欠了我那一顿,今天必须补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4   Chapter 14   安先生的热情几乎要吓到宣紫。   床下他尚算一个衣冠楚楚的绅士,一跳上床就脱了羊皮,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怪兽。   宣紫被他按在身下,长发拨去一边。他扣着她的下巴倾下头,一阵铺天盖地的吻后,她便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她穿睡衣,方便他使坏,他急得衣服也顾不上脱,扯下她的裤子便沉、身、而入。她痛得弓起脊背,手紧搂住他的脖子喘气,无意识地嘤、咛出声。   安宴额角蓄着热汗,流进精光四射的眼睛,此刻眯了眯眼,顾及她的感受,身下一个停顿,就忙着要退出来。   宣紫却在千钧一刻拿腿紧紧环住了他的腰,手按在腹上鼓起的一处坚硬,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安宴,别走,让我感受你。”   他们的第一次发生在安宴狭小的宿舍。   宣紫趁着日落偷偷溜进安宴的房间,他正脱了上衣练俯卧撑,小腹上头六块齐整的巧克力块。她敲了敲半掩的门,他笑着露出白灿灿的牙齿,顾不得擦汗就去抱她。   宣紫不知害羞去摸他那处坚硬,手在肌肉纹理上描摹赞叹,像欣赏米开朗基罗最完美的雕塑。   安宴冲她得意的笑,问:“你喜欢这儿吗?”   宣紫点头:“我喜欢,你的一切我都喜欢。”   “那这儿呢。”   “啊,哪儿?”   他大男孩的玩性发作,带着她的手往下逡巡,想要吓退她,谁知她像是闯入秘密花园的小孩子,比他还新奇地急于去发现。   等她发现危险来临,瞪圆双眼说:“这儿怎么变了。”他已经环上她的脖子,发狠似的将她揉进最深的胸膛。   她如同一株焕发勃勃生机的新鲜植物,让他嗅到某种青涩的气味,浓烈而又性感。她洁白的肌肤和柔软的身体,无一不在他眼前、脑海中投放爆点,带给他从未有过的震撼。   那一晚宿舍的铁床响了半宿。   安宴发誓:“总有一天,我会挣很多钱,然后给你一个家。”   “还有一个不响的床。”   “当然,还有一个不响的床。”   安宴在浴室里头洗澡,水声潺潺,宣紫则光着身子去取钱包,继而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点钱。   这副画面多少有些好笑,安宴见到的时候没忍住,拍着她的大腿笑她财迷,又反应过来,满眼警惕地问:“你原来有钱。”   宣紫扯着被子坐起来,将钱抽上他白净的俊脸,说:“这钱不能用的,你忘了这钱的来头了?”   她将那一晚的事一点一滴都说出来,两人大汗淋漓后并排躺在小床的时候,安先生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一沓毛爷爷,当作他发下那宏伟誓言后的第一次按揭。   一旁安宴听得讷讷的,表情极其复杂,疑惑道:“你居然一直都没用?”   宣紫笑嘻嘻地倒回枕头,亲了亲这沓钞票,理所应当地说:“废话,这可是我拿初、夜换来的血汗钱,沾满了珍贵的鲜血和汗水,换你,你能忍心去花?”   “那你可能不知道,其实这钱还是我挣回的第一桶金。我和纪翔两人办了个考证的培训班,刨除租借场地的费用和老师的工资,每个人居然还能分到几万块。那天宿舍之所以就我一个人,就是因为纪翔带着一帮舍友外出庆祝了。”   宣紫吃了一惊:“那你怎么没有跟着一起去?”   安宴双手抱着后脑躺在她身边,歪过头冲她得意一笑:“因为你打过电话,说要偷偷溜过来。”   宣紫嗷呜一声扑在他胸口,双手扒着他的肩头,眯起眼睛说:“不对啊,安宴,我怎么觉得是你故意支开了那些人,又赤着上身来诱惑我这株柔弱的小花,好达到你不可告人的龌龊目的。”   安宴去捧她粉色的小脸,逗一只猫似的,拿鼻尖和她相触:“恭喜答对了。”   宣紫不服气地翻到他身上,一仰脑袋咬在他的下巴上,说:“你太狡诈了。”   安宴却突然说:“别动。”手顺着她曲线优美的后背滑落在她的臀上。   “干嘛?”   “我又……硬了。”   “……”   ***   一夜狂欢,宣紫第二天一早便受到惩罚。软着两腿下床的时候几乎没能站稳,趴在床沿坐了好一会儿才又起来。   安宴衣服裤子丢了一地,伴随着几个锡箔纸袋子,勾勒出一晚淫、靡的形状。   宣紫实在眼热,生怕那家伙醒来看了又要变身,连忙找来个篓子一件件塞进去准备送去干洗。谁料到他的手机正好从裤袋里掉落出来,又磕在地上按了开机键。   宣紫拿起来一看,便自那亮起的屏幕上看到一条新进的短信,署名从泠:“安宴,昨晚是我不好,情绪失控,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我们还能和以前一样吗,我真的不想因此失去你。”   宣紫心猛地一揪,原来他昨夜是和从泠一起,怪不得给他打电话时,他言语支吾,她又听见那头有女声。   原本她还想骗自己听错了,不该对他多加怀疑,现在事实就在眼前,她还能怎么安慰自己?   宣紫警惕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他睡得正香,脸埋在柔软的枕头之中,身体蜷曲,像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宣紫又将这信息读了几遍,再将从泠的号码记录下来,这才将手机锁屏,再蹑手蹑脚地放到他床边。   她喊人送来一桌丰盛的早餐,甚至要了一瓶香槟。举着酒杯要侍应生给她倒酒的时候,头发梳得油亮的小哥冲她笑:“小姐,不如让我来帮你拿着酒杯吧?”   “什么?”   “你的手一直在抖呢。”   安宴冲过晨澡,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宣紫的面前。彼时她已经喝了两杯酒,脸色微红,朝他笑的时候微眯眼睛,诱人非常。   安宴说:“怎么,一大早就开始喝酒。”继而从她手上拿过酒杯,自己也仰面喝了一口,微皱着眉头让金色液体在舌尖上转了两圈,这才咽下去,舒爽地叹出一口气:“好酒,宣小姐果然没给我省钱。”   他凑近她身边坐下来,挪了挪身子占了大半个位置。宣紫满脸幽怨地一抬屁股,正中他下怀似的被他搂进怀里,他一只手横亘在她腰上,窜进薄薄的羊绒衫,摸她光滑如缎的皮肤。   宣紫扭了扭屁股,在他腿上找到个相对舒适的位子,低声抱怨:“这样不舒服的呀。”   安宴置若罔闻,拿起银筷子夹了一颗葡萄塞进她嘴里,堵住她喋喋的话语。她眼睛睁得浑圆,嘟着嘴拿门牙咬住,稍稍用力一咬,浅紫的汁水自唇边溢出。   宣紫刚要抬手擦,被他按住胳膊,另一只手绕到她身后锁紧她的后脑,用力一压正好送她入腹,含上半粒葡萄的同时啮咬她比葡萄更鲜美多汁的舌尖。   直吻成气喘吁吁,他将她唇边蜜汁舔得干净,这才放开一脸通红的她。   安宴抿了抿唇,感慨:“好大的酒味。”   宣紫被吃了豆腐,捂着脸靠进他怀里,抱紧他的脖子撒娇。他放在兜里的手机忽然一响,她眸光一转,冷淡下几分,见他不动,煞有介事地问:“不看吗?”   安宴这才将手机掏出来,说:“估计是拜年的短信。”   “有几个人能知道你的私人号码?”她坐起来,挑起眉梢,酸溜溜地说:“我不看,给你一分钟时间处理身后的烂桃花。”   安宴言笑晏晏,点着头,振振有词:“嗯,那我让她另约个时间再上门,我现在在我女人这儿,根本分、身乏术。”   宣紫跳起来掐住他脖子,恶狠狠地说:“安宴,你大爷的,到底是哪个狐狸精,今年几岁了,身材好不好,有没有我漂亮,你给我说说说!”   安宴拉开她的两只手,将她紧紧锁在怀里,哈哈笑道:“好了,好了,给你随便开个玩笑就当真。不是什么美女的短信,是我姐夫发来的信息,没什么大事,估计又是晒我那个刚出生的小外甥。”   宣紫不信,抢过手机:“密码。”没等他回答,将自己生日输进去,居然真的解开锁。   短信显示已读,他一定已经回复过从泠。桌面上唯独微信显示有信息未读,她急着打开,果然是王琦发来的小包子的照片。安宴将脸贴在她鬓角,轻柔地吻着她:“我说吧。”   宣紫斜过眼睛睨他,问:“所以昨晚是你姐姐生孩子?”   “对,一开始不清楚情况不能贸贸然告诉你,后来赶去没多久她折腾着顺转剖,鸡飞狗跳的更没办法通知你。”   “怪不得斗胆先挂了我电话。”   “下次再也不敢了。”   宣紫又掐过他下巴,要他直视她双眼,说:“那……就你们一家子等在那边吗?”   “……”   继而心惊胆战地等着看他的反应,若他说谎便证明他们之间绝不光明磊落,但即便若他如实相告……难道就能摆脱和从泠的嫌疑?   安宴嘴角的笑意忽然一僵,眼神躲闪了一下,哪里能逃过宣紫的眼睛,她挟着他,一定要他直面问题。   安宴沉下声音:“还有个从泠。”继而预知她要逃走般将她更加地抱紧,他亟不可待地说:“宣紫,你别一听到她名字就这么大反应行吗?”   宣紫挣着他的手,气得笑起来:“安宴,那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我一回来,你就和她表现得温柔痴缠,要我以为你们是在一起。她把我喊去办公室,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你们好事将近。遇见朋友,吃一顿饭,也尽遇上把我认成是她的人。现在连你家大事小事都带上她,俨然是一副未来媳妇的样子——安宴,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想,怎么做?”   安宴一味抱紧她,将额头紧紧抵在她肩窝,重复着:“宣紫,别走……”   她又失望,又沮丧,偏偏一听他的声音,心就无法克制地往下猛坠。她做不到绝情,只会心软,抱着他的头,自己簌簌落下泪来。   “安宴,我知道当初是我不好,你病得那么重,我却执意要离你而去。但这些年来,我没有哪怕一刻不在想着你。只要有一丝机会,我都希望在你找到我前先回来。”   那你可不可以实话告诉我,我走之后,你有没有和她在一起过。”   有没有和她上过床。”   你快乐吗,安宴。”   ……   他始终是沉默。   宣紫张着嘴,呼吸声很响,两手去捧他的脸。他体温渐冷,她手也好不到哪去,冰块对碰冰块,只有粉身碎骨。   宣紫觉得她该静一静,他也是一样,于是垂下眼睛,低声嗫嚅:“安宴,这儿是我住的地方,你放心我不会走的。该走的那一个,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5   Chapter 15   宣紫一连蒙头睡了好几天,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要餐,吃喝都在床上解决。等有精神下地的时候居然长了几斤,镜子里,那张原本尖俏的小脸居然圆了一圈,把她几乎吓了一跳。   纪翔一见她立马笑喷,捂着肚子说:“哈哈哈,终于知道你不肯出来的原因了,怎么胖得和吹气球似的,来让大爷感受感受这手感。”   宣紫一进门就瞥见夏仪歪在沙发上,此刻无所畏惧地被纪翔搂进怀里,冷冷说:“你要是不怕孤独终老就放马过来。”   纪翔讪讪白她一眼,果然又忙着去扑夏仪。夏仪还不领情,猛地站起来闪到一边,让纪翔扑了空。   她拉着宣紫坐去一边,问:“你要不要唱歌。”   房间里好几个都聚在液晶屏前鬼哭狼嚎,宣紫听得心一阵狂跳,边掏着耳朵边说:“不用,不用,我五音不全,唱了绝对会吓死人的。”   夏仪笑:“我也被吵得烦了,不如咱们俩出去挑个位子,喝喝咖啡聊聊天什么的,怎么样?”   宣紫正求之不得,挽着她的手就走出去。两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各要了一杯摩卡,宣紫又点了一份甜点,不好意思地冲夏仪笑笑:“没来得及吃早饭。”   夏仪两眼微眯,狐狸一般,“怎么,吵架了,是不是几天都没见,一直闹着别扭冷战呢?怪不得纪翔说他最近奇忙,一打电话不是在忙着开会就是在喝酒应酬,这才初几。”   宣紫一口甜点卡着嗓子,被呛得咳嗽起来,抓起咖啡大口灌了半杯这才恢复过来,拿纸巾擦着嘴巴,含糊不清地说:“他又喝酒?”   “不清楚,不过生意场上就那么回事,你哪怕不想喝,别人也有一万种方法来灌你。”   宣紫点头:“所以我才担心。”   夏仪:“担心你就给他打电话,两个人在一起没必要搞得那么复杂。如果还互相喜欢,就能熬一天是一天,不喜欢的话,趁早分了别给对方厌倦你的机会。”   宣紫皱着眉,苦笑:“要真能这么简单就好了……哎,不说我们了,说说你和纪翔吧,我一直特别好奇你们的故事。”   “我们的故事就乏善可陈,几句话便能讲完了。”夏仪拿手撑着下巴,美丽的脸上有种遥远的笑意:“我在国外念书的时候认识了他,不过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抛下他一个人先回了国。”   “什么事?”   “开始是我爸爸经营不善破产,家里一贫如洗已经支撑不了我的留学费用。正好纪翔的妈妈找到了我,给了我一张面额巨大的支票要我离开她儿子。”   宣紫惊得张大嘴,说:“你把支票收下了?”   “宣小姐的好奇心还真重。事实上我把那张支票撕成碎片甩到了她脸上,昂着头对她说我爱你的儿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选择放手,而且,你觉得你儿子就值这么一点钱?”   这画面实在太有戏剧感,宣紫简直要佩服起夏仪的勇气和这份洒脱,谁知她又说:“几天之后,他妈妈给了我一张更大面额的支票,狼来了这句话喊不得第二遍,我于是把支票收下来离开纪翔然后回家。”   “……”   饶是这样,纪翔还是选择原谅了夏仪。   宣紫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评判夏仪是好人又或者是坏人,因为五年之前,她做出了和她相类似的举动。   离开一个人,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巧合的是,安宴对她也选择了包容。   那么她自己呢?   面对他的不计前嫌,她又是怎么回报他的?   分手的时候,夏仪说自己缺个助理,如果宣紫近来没事,可以到她身边搭一把手。宣紫想了想:“谢谢你好意,我还是想多留出点时间陪一陪他。”   “哟,我不过讲了个故事的功夫,你就不和他闹脾气了?”夏仪笑容灿烂:“不会四处乱飞的,最近接的几个活不过客串,又全在市内搭了棚。你要是同意了就给纪翔电话,他知道怎么能找到我。”   宣紫说好,拦了辆出租车,只是坐上车子好一阵迷茫,司机问了好几遍要去哪里,她漫不经心的,然后听自己说:“XX医院。”   她买了鲜花和果篮,凭着一股子邪劲去看那个恨不得将她杀了的安庆。心里想得是,如果真的有缘,说不定会在那地方见到安宴。   既然他不来找她,她便送货上门,他不给她电话,她也可以打给他。既然过去的五年是她造成的空白,那无论这份空白里曾经有过怎样的涂鸦,她都不该对之报以耿耿于怀的愤怒。   只要他还爱他,她也爱他,这就足够。   她提着东西心中雀跃,有一种奇异的兴奋,迈着轻快的步子去护士站问安庆的房间号。谁知当值的小护士盯了她一眼,干脆利落地拒绝:“不好意思,小姐,这些私人信息我们是无权透露的。”   好似轰隆隆的过山车刚开到半山腰就卡停了,宣紫心头凉了半截,赔着笑脸说:“就不能通融通融,我是她的……好朋友哎。”   护士还是摇头:“不要让我难做了,小姐,不然你打个电话吧。”   宣紫扁着嘴说谢谢,将手里笨重的花篮果篮扔地上,犹豫着接下来还要去哪里疯,余光中忽然有一抹熟悉人影匆匆而来,她摇动脑袋自左瞥到右,第一反应是缩头缩脑地要逃。   那人却定了脚步,在后头喊:“宣紫?”   狭路相逢,宣紫再见从泠也没能找回战胜者的姿态,反而是她,一副好斗公鸡般昂着头,俏丽的脸上笑容挑衅。   “来看安姐?”   从泠那语气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调侃。   宣紫抿了抿唇,有些气结,只是不愿太早缴枪,脑子转了转,反唇相讥:“没理由你能过来,我却不能,我应该比你更有资格。”   从泠倒也不恼,大大方方说:“没人以为你没资格,何必正儿八经和我强调这许多,我算是个什么角色呢,呵……跟我走吧,宣大千金,我受累领你去她病房。”   宣紫自然不甘示弱:“谢谢。”拎上东西就跟在后头。   只是短短一段路程走得胆战心惊,越是接近目的地便越是踟蹰不定。害怕一入病房便被安庆劈头盖脸打出来,脸不好看;半途而废又要遭从泠调侃,心不好受。   宣紫心里几千只兔子一起抓着挠着,正愁办法,这时候救苦救难的王琦抓着个奶瓶从病房里出来了,对这两个各怀鬼胎的女人招招手,说:“喂奶呢,新手妈妈不好意思,连我都赶出来了。”   从泠不觉得意外,只是心中哀叹便宜了这女人。   果然宣紫从善如流放了手里的东西,眉眼舒展开来,冲王琦笑着说:“真是不巧,我正好也有点事,就先走了。”   王琦絮絮叨叨的:“这多不好意思,来就来了,还买东西。哟,这么漂亮的玫瑰花,安庆铁定喜欢。成天嚷嚷着空气不好,要用点鲜花熏一熏。你真的不坐着等等了,兴许一会儿安宴要来。”   说完就想打嘴,从泠眉角一抽,脸色算是冷了下来,宣紫表情也不好看。王琦分不清小舅子的情感现状,自然坚决不蹚这趟浑水,摇摇手里的奶瓶说:“我拿去煮煮消毒了。”立马头一调,小跑着躲开了。   留下从泠和宣紫两个人,气氛尴尬中带着几分剑拔弩张。   宣紫走在前头,从泠跟在后面。路过护士站的时候,从泠掏了支烟点起来,空气里很快就弥漫开一股苦涩呛人的气味。   宣紫按了电梯下行的按钮,两手环抱在胸前,故作镇定自若地站立着。从泠则露着淡淡笑意走到墙边,拿肩膀撑着乳白色的墙面,阴魂不散似的盯好她。   宣紫实在受不了,没法子忽略她的巨大存在感,只好白她一眼,说:“你有什么话,就和我直说吧。”   何必这样步步紧逼,叫双方都不好受。   从泠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卷支在墙壁,冲宣紫吐了一口烟,不疾不徐地笑起来,问:“没什么,就是想向宣大千金打听一个人。”   宣紫眉头一蹙,深觉她笑容诡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说。”   “自打安宴病了之后,我就有了在网上搜索名医的习惯。哪怕他身子好了这些年,这个习惯也没有什么改变。没想到这些天又翻到了一个医生,众人津津乐道他医术精湛也就算了,一看照片还特别年轻英俊,心里就格外的仰慕。只是他一直都在加拿大,我没什么办法接触到,但你先前不也一直住那边嘛,年数长了人脉又广,说不定可以为我做个牵线搭桥的人。”   从泠话语一停,挑着眉梢来看宣紫。   宣紫早已一怔,心跳飞快,连声音都结巴起来:“我……我不认识!”   从泠霍地站直身子,步步逼近,眼神忽而冷冽,咄咄道:“我都没说名字你就知道不认识?”   她抢上一步抓住宣紫的手肘,正好电梯“叮”的一声响,铁门洞开,宣紫急于摆脱,跳脚说:“我要走!”不想往前一步忽然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她捂着额头往后退一步,刚一仰头要看,就被对面这人抓住了另一只手肘。   安宴的声音:“怎么?”   宣紫果然可以遇见他,只是此情此景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和顺。她被从泠吓出一身冷汗,此刻头晕脑胀,情急之中胡乱说:“安宴救我!”   宣紫向来娇小可人,不装柔弱都显得楚楚可怜,何况是在视她如命的男人眼中?从泠被反咬一口,自己也是恼了,说:“宣紫,你要真是没做亏心事,何怕鬼敲门,有本事就当着安宴的面回答我问题啊!”   宣紫拼命要躲,从泠还真就当仁不让要去做那个恶人,扬起另一只手作势就要打在她脸上——一阵风呼呼而过,男人的手臂死死限制住她。   从泠瞪他瞪到目眦欲裂,呵道:“你要被她耍到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她已经——”   “从泠,”安宴冷冷打断她,双眼深邃凛然如深渊,眉间微微一蹙便是拒人千里的决绝,一举一动都是在强调我是认真的:“她是我女人,谁也别想动她一根汗毛,特别是在我面前。”   他的女人……从泠完全数不清自己幻想过多少次这样被他称呼,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以为自己几乎就可以办到,以她之名冠他之姓。   可泡沫湮灭,时光荏苒,最终被证明不过是她的一场漫长单恋。   所以,如果今时今日她执意而为,他是否就要为了这个女人和她彻底决裂。   从泠真想去试啊,可手僵在半空,纵使他松开桎梏,她也没敢再动一下。让宣紫痛苦一瞬息便可办到,可让他痛苦……她怎么舍得。   她只能伫立原地,残忍看到他揽她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6   Chapter 16   安宴牵着宣紫疾走到地下停车场。   一路无言,安宴紧紧抓住她纤瘦的手腕,留给身后女人一面坚硬的背影。她被弄得极疼,挣扎半天也无法摆脱,不知怎么又生出一股别扭,另一只手打在他胳膊上:“松手!”   安宴不过眼眸一转,拿余光冷冷瞥她一隅身躯,开了车锁,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甩手将她往里一塞。   宣紫没来得及低头,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头重重砸在坚硬车壁上。痛得她当即迸出热泪,两腿一软摔坐在皮椅上,下一秒,被大惊失色的安宴拽进怀里。   安宴只觉得心头一刺,痛彻心扉,一腿跪在车里将她紧紧抱住,急切地问:“咱们上去看看医生行不行?”   宣紫不住流泪,手按着头蚊子似的哼哼,安宴将她松开一点,挤到她脸前来帮忙揉。她抓着了机会将他一推,拳头如雨下地打在他身上,他不躲也不还手,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这么定定看住她。   她说:“混蛋。”   他回:“我知道错了。”   “你错在哪儿了?”   安宴眸色一暗,在揣度心思。   宣紫赌气将他拨开,从车里跳出来往外跑,他也不追。直跑到电梯口,她不甘心地往后一看,却发现他捂着肚子面色苍白的瘫坐在车边。   宣紫脚面如钉钉子,冷静下来,在问自己来这里不就是为了他么,还要闹到几时?两腿如有意志,已经往他那头跑,一阵气喘吁吁里把自己的伤忘了,弓腰钻进车里,说:“你的药呢?”   没人回答。   宣紫拿脚招呼地上的男人:“安宴,你的胃药呢!”   左右都摸不到他,脚踝却突然被人捉紧,她“啊”的一声大喊,跪在皮椅上扭头往后看他。   一条手臂穿在她胸前,男人有力的臂膀轻轻松松将她翻转过来,放倒在柔软的坐垫上,他腿锁紧在她腿边,半个身子这么压下来。   她被他逼人的体重压得散了魂魄,下意识抱着他手臂喘息着望向他灼灼视线,他的吻随即铺天盖地而来。   野火燎原,大有摧枯拉朽毁灭一切之势,腾腾热气蒸得整个车内蒙起细雾。停车场里有车锁打开之声,安宴不得不将自己从弥漫满溢的欲、念中拉起,手捧着宣紫的后脑拉她坐起,擦干她樱色薄唇上的湿润。   宣紫被吻得大脑缺氧,整张脸红成虾子,羞愧地将头埋进他肩窝缓了缓,神思方归清明地驱使她坐起来。   眨巴眨巴眼睛看他:“你不是胃疼的吗?”   安宴正专心致志地帮忙检查她碰到的脑袋一角,确定没有异样,只是微微鼓起一个包,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听她这么一问,微微勾起唇角,凑近她耳边说:“你就是我的药。”   宣紫将他推开来,气吁吁地要再揍他,看他几不可察地拧着一点眉,拳头舒展又轻轻落在他胳膊上。   她抓起他的手,那修长的手指冷如坚冰,她心一窒,将五指穿梭而入和他紧紧握在一起,哑着嗓子问:“你刚刚是真的疼对不对?”   “……”   “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还会突然疼起来。纪翔说你最近工作应酬很多,一定喝了很多酒是不是?国内的风气就是这样,好像不吃饭不喝酒就谈不成事情一样,天天喊着入世入世,什么时候才能在这一点上与国际接轨!”   她一激动就东拉西扯,好像全天下都和她作对,安宴摸着她的脸笑起来,说:“嘘,冷静点。”   宣紫瞪他:“要我怎么冷静!安宴,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不要你挣太多钱,你也别这么辛苦好不好?”   安宴微眯起眼睛,要洞察人心似的:“那怎么养得活你?”   “我吃得很少的!”   “不行,还不够。”他去搂她的脖子,拿鼻子蹭上她白皙的脸颊,一眨眼,密长的睫毛就扫上她的眼皮,“为了你,我还要做更多。你知不知道我之所以这么努力,完全就是要让自己有一天可以配得上你。”   他语气随意,传入宣紫耳中,却有几分苦涩。她仰头吻了吻他,呢哝:“干嘛要这么说。”   ***   回去的路上,宣紫开车,安宴系着安全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调拨导航的时候点了公司的位置。   宣紫意外:“不回去休息吗?”   安宴松了松身子,长吁口出气来,“有场会没开完就跑了出来,一桌子的元老被晾在那儿,不早点过去没法交代。”   “你开会开到一半,还因为惦记你姐姐这边而跑出来?”   这问题显得多此一举,所以安宴也没打算正儿八经的回答。他摸出手机在屏幕上划了划,漫不经心地说:“还不是因为收到几条消费刷卡的信息,让我知道某人没在宾馆吃吃睡睡。”   呵……宣紫冷冷而笑:“我只是想去看看你姐姐,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你这么贸贸然就冲过去,到底是怕我吃亏呢,还是怕谁会吃亏啊?”   安宴瞥她一眼,没能回答,他手机先响起来。   宣紫听他说“我一会儿就到”,随即被一长串的商业对话灌耳。一直等她驶入高楼林立的金融CBD,顺着导航的指引精准定位在一栋高档写字楼前,安宴按着她的手拉好手刹,这才挂了手机。   宣紫拉住要下车的男人的手,追问:“怎么不回答我?”   安宴抿唇去摸她的脸,在她额角很轻地印下一个吻,说:“无趣。”   说谁无趣?宣紫打开车门跳出来,绕过车前脸去堵他,不远处跑来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说:“安总,我帮你泊车。”   安宴将钥匙扔给她,过来搂宣紫的腰,轻轻一捏居然比前几日有肉感,凑近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把她逗得又笑起来,撅起嘴假恼道:“我一生气就吃得多!”   西装小哥明显愣了愣,见惯了安宴冷冽如西风的样子,猛然见到他笑得灿烂毫无包袱,居然有种这世界是怎么了的感叹。   惊讶的不仅仅是他,整个公司上下全被这突然冒出的女人和改性的男人吓了一跳。多少人雀跃着要来一探究竟,都被安宴那副闲人勿扰的气势吓退。   然而他也不遮遮掩掩,要秘书带她去办公室休息的时候,很自然地在她面颊上落下一吻,倒把宣紫弄得面色通红。   秘书愕然到下巴都掉了,哆哆嗦嗦地问:“是不是要改口了,安总,喊宣小姐就太生分了啊。”   几个合伙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也都虎视眈眈望着。安宴将文件从秘书手里抽出来,嘴角含着一抹绚丽笑意,“喊嫂子吧。”   几个大男人像模像样往宣紫面前一杵,都异口同声两个字,气壮山河地说:“嫂子!”   把宣紫吓得往后一退,埋着头拧开办公室的门,小碎步一步步挪进去。   有人噗嗤笑起来:“嫂子这个性挺内向的啊!”   安宴冷冷一扫身边开口的多事精,“少废话。”   等把种种事情处理结束,安宴一看手表已近六点,连忙安排收尾,去办公室里找她。一推开大门,便见她小小的身躯趴在沙发上,已然睡得很熟。对面茶几,纸巾上搁着一粒胃药,水已冷,蒸腾雾气凝结在杯壁,糊了半边。   她睡着的样子安恬柔和,微微张着嘴,傻傻的可爱。安宴情不自禁摸了摸她的上唇,她却两眼一动忽的睁开,拿睡意浓重的口吻嗫嚅:“忙好了吗?”   安宴帮她擦干净眼角,语带埋怨地说:“怎么不去里头的房间睡。”   她揉着脑袋坐起来,说:“怕捡到长头发之类的东西。”安宴冷脸过来扭她的鼻子,被她笑着躲开,说:“你先吃药。”   又赖在他怀里伸个懒腰,醒了醒,起身去掺半杯热水。忙了半圈颠颠跑回来,安宴拉着她的手将她环进怀里,放下她手里的水,说:“宣紫。”   “干嘛喊我?”   “我和从泠……”   有过一段连他都不敢再回忆的过去。   二十多年以来,他所坚信过的那些东西,所珍惜过的那些感情,因为她的离开分崩离析。   而就这么巧,在他于沉沦于混乱中浪迹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不离不弃地存在在他的身边。   其实他不必开口,宣紫也能猜到一切。只是面对他的欲言又止,她发现自己一早做好的那些心理建设还不够坚固,她还没有真的做好面对他的那段岁月。   她转过身子,来堵他的嘴,“安宴,我们不说了,不说那些事了好不好。”   他把她的手拿下来,将一枚冰冷的圆环塞进她的手心。宣紫心忽然一跳,展开五指的一瞬,被一抹锐利的光芒刺到眼睛。   他送了一枚戒指,给她。   “安宴……”   “我用出院后挣回的第一笔钱给你买了这个。”   “……”   “那时候我才知道,哪怕我恨你到深入骨髓,也还是不能骗过自己放弃爱你。”   “……”   “你愿意嫁给我吗,宣紫?”   他眼神坚定,有着所有成功男人目空一切的自信,但握着她的两只手的微微颤抖还是出卖了他。   仿佛时光倒转,他的生与死,喜与忧,全部掌握在她小小的手上。   他那微不足道的短暂人生,是因为有她,第一次绽放出遍地的鲜花。   宣紫看着他,再看看这枚戒指,却往后缩了一缩。   五年之别,他们之间不仅仅隔了一个从泠,还有许多已经出现或暂时隐身的矛盾,许多他们跨的去跨不过去的坎……   还有,还有……他。   宣紫咬着下唇,半晌才说:“安宴,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你不想嫁给我?”他声音沙哑,累极。   她急着否定,“不,不是的!”   “那就是同意了。”他按住她后脑,害怕什么似的,猛地吻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7   Chapter 17   拗不过安宴坚持,宣紫最终拎着自己的全部身家搬进了安宴远在郊区的那套豪宅。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除了少得可怜的睡眠时间,全部献给了某种耗费巨大但又乐此不疲的运动。   几次金志明打进电话催稿,全是宣紫命悬一线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偏偏安宴玩心大起,搂着水一样的她坐起来接听。   她把眼睛都快瞪掉了也没能挡住这恶趣味,深呼吸好几次,一出声还是柔柔弱弱的“喂”。   安宴在一边笑得不能自已。   只是对话一长,他又着急,冷冷的一声哼,把金志明吓得屁滚尿流,偷偷问过确实是安宴在旁后,再也不敢打电话过来。   连这点乐子都被取消,宣紫的生活更加乏善可陈,眼见着镜子里的自己越来越有横向发展的趋势,她忽然想到夏仪的那个提议。   只是纪翔不知犯了什么毛病,死活不肯给她做中间人,只把夏仪的号码发到了她的手机上。   临挂电话的时候,他挺严肃地问了一个问题:“我听安宴说,你已经答应要嫁给他了?”   宣紫想了想,打下预防针:“只许祝福,不许泼冷水。”   纪翔还是不解风情地说:“你家里知道了嘛,能同意你嫁给安宴嘛?你连回国这件事都没说吧,准备隐瞒到什么时候,你真以为你那点小聪明能撑一辈子?别怪我嘴贱,放以前年轻还能折腾得起,但要你们现在再来一发生离死别,安宴可不一定能撑得住了。”   她脸黑得像锅底,大骂:“浑蛋!”   夏仪见到她也骂同一句。   夏仪新拍一部现代,演豪门大户之中出身低微,婆家不给力的下堂妻,被剧里一个背景强硬自己又会来事的小三一斗,没几场戏就嗝屁。   零度极寒,虽然在市中心的咖啡馆里取景,只穿连衣裙的夏仪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导演一喊咔,宣紫便跑上去给她裹羽绒服。   她化着鲜艳的浓妆,眼睛仍旧清澈,看向她的时候,不知是宣紫错觉还是夏仪入戏太深,总之宣紫觉得那神色里带着一抹不着调的楚楚可怜。   夏仪说:“纪翔最近和你见过吗?”   宣紫说:“就通过电话,他最近好像特别忙。”   夏仪便笑起来,说:“是真忙,国家主席都赶不上他。我见不到他,他也不来电话,我真乐得清静。”   “怎么,他还敢和你吵架?”   她那双凤眼往上一挑,定定看住她,似笑非笑:“饱汉不知饿汉饥,到底怎么和你说呢……”   宣紫脸上讪讪,不知作何反应。   制片人挺着大肚子走过来嘘寒问暖,夏仪立马精神,妆容都霎时明艳起来。制片人亲热的搂着她的肩,说要一同合影,她便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形容亲昵的配合。   样子活泼又不十分轻佻。   宣紫这才回过神来,天不怕地不怕,敢和未来婆婆叫板的夏仪怎么可能是那种悲天悯人,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女人呢,只有是自己刚刚眼花。   夏仪又冲她招手,说:“去买杯咖啡给我吧,这里的东西差得很,隔壁有家很不错,我把名字写给你。”   灰蒙蒙的天,宣紫刚过了一条马路便降下雨来。她几步并成一步,快速跑到一高档酒店屋檐下躲着,正忙着掏纸巾来擦大衣上的水珠,忽然自余光中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   人流涌动,弧线流畅的好车被堵在一盏红绿灯前。宣紫看清是安宴的车,兴奋地直冲那头挥手,又急着掏手机给他打电话。   嘟嘟两声,宣紫冲进雨里,不到十米米外的车子车门打开,安宴举着一把伞从里头下来,又绅士地绕到另一边接了一个女人。   从泠。   宣紫立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发冷。   电话通了。   她看到安宴嘴角噙起一抹浅笑,声音传至她耳边,温柔又和煦:“我正好要打电话给你。”   宣紫透过重重雨幕望向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男人,看到他用无微不至的体贴为另一个女人挡雨,尽管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还是无法控制声音里的低落。   “怎么?”   “今天小外甥满月,说好了要带你吃午饭的,怎么我刚一走你人就不知道去哪儿疯了。在哪,我待会儿就去接你。”   “你什么时候和我说的?”   “昨天晚上。”   “我没听到。”   “又晕过去了?”   “……”   “你体力太差。”   “……”   他已至路边,说:“等一下。”用肩和下巴夹着手机,两只手收了伞,抖了抖外衣上的雨滴,看向这片天。   宣紫躲进树下,看他,“还有谁要去。”   “就是家人,没别的。”   “她呢,她去不去?”   ***   从泠缩了缩脖子,将伞从安宴手上拿过来。通话声音不大,只是她凑得太近,难免就听到那边宣紫的声音。   “她呢,她去不去?”   从泠见到安宴神色一敛,其实不太敢确定自己还该不该心安理得站在他身边,还是往一边靠了靠,只是不想让自己听到他的话后过于狼狈。   安宴也背过身,说:“是不是真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那头宣紫倒是笑起来:“我就问你她在不在,你急着掏心给我看做什么。我不去,我怕安庆,也怕你爸爸妈妈,如果我不是叫宣紫而是叫从泠,说不定早就合家欢乐大团圆结局了。”   “宣紫。”安宴冷下脸,声音也冻成冰,那头不省心的宣小姐却不吃他这一套,一声不响挂了电话,他着急拨过去,刚一响就被掐。   背后传来从泠的声音:“谢谢你送我过来,那什么,我先走了。”   安宴挤出一点笑,说:“好。”   这么着急赶人,半分客套话也不说,从泠迟疑着要不要听话,偏偏被她在幕墙一角瞥到一抹熟悉的人影。   她冷冷一笑,怎么舍得放弃这样好的机会,走了两步又绕行回来,说:“你头上的伤好了?”   安宴下意识摸了摸那片头发,说:“早拆线了,留了一点疤,不碍事。”   从泠亲昵地去按他的肩,将他整个人扳过来。   脑后一撮头发短了许多,因为经过修饰也还不算明显,她用手拨了拨,那愈合后光面的伤口便赫然显现。   从泠刚嗫嚅着“有疤”,忽觉一阵风起,十步远的地方一个女人直勾勾望过来。   她心中一动,手自他头滑至肌肉坚实的肩膀,忽地感受到他身子一僵,下一秒,离她疾走而去。   宣紫淋成落汤鸡,一脸铁青地朝安宴望。   安宴表情比她好看不到哪儿,要一边侍应生拿几块毛巾过来,自己脱了大衣盖在她身上,寒声问:“怎么不知道拿把伞?”   宣紫盯着他,恶狠狠地说:“安宴,我要一个解释。”   她红着眼睛,撅着嘴,像只不知何时就挠你一把的兔子。安宴面对这样的宣紫,往往显得力不从心,一句话说重了她要跑,一句话说轻了她以为他开玩笑。   从泠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走过来浅笑着说:“只不过是路上偶遇,目的地相同,安宴就带我一程。”   宣紫气得脑袋上冒烟,狠狠斜从泠一眼:“我没问你。”   从泠被这副样子激得恼了,推着宣紫肩膀说:“你这算是什么态度,别以为仗着有人宠,就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怕了你。我说偶遇你不信,那是不是我说我们一直在一起,你才开心?”   安宴拦着失控的女人:“从泠!”   从泠一把揪上宣紫的领口,逼近她耳边轻声威胁:“你有功夫吃这份闲醋,怎么不好好解释解释你和那个医生的事?”   宣紫一脸煞白的往后退几步,警惕地发现安宴正满脸狐疑地望向她。   身后,自动门轻声打开,侍应生们列队问好。安宴过来搂住宣紫,眼神不明:“爸、妈。”   从泠也怔了怔,说:“叔叔阿姨好。”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   ☆、Chapter 18   Chapter 18   安宴说:“爸、妈。”   宣紫立马如临大敌,头顶如悬达摩克利斯之剑,冰冷刺骨的寒光飞射,刀刃还未触碰她的脸,便已是鲜血淋漓。   千躲万躲,最后还是躲不了要和他的家人见面,偏偏又是在此时此地此种境遇——她披头散发,一身污水,被愤怒冲击得连一句好听话都不想说。   安宴拉她入怀里,手摩挲在她的后脑,试图安抚下她焦躁的情绪。   心里一早认定的准媳妇在旁,儿子的怀里却还藏着新宠,这冲击不可谓不大。他母亲自然愕然,走过来问:“这位是?”   抱着孩子的安庆连连摇头,说:“安宴,事到如今,你就是不给我们一个交代,也要和从泠把话说清楚吧。”   怀里的女人瑟瑟发抖,不知是冻得还是怎么,一边侍应生递来毛巾,他忙不迭地盖在她头上,帮忙将头发擦干。   一面对这拨人说:“妈,爸,今天我准备要和你们介绍的就是她。”   “介绍?介绍什么?”他妈妈情绪激动,“我以为你要和我们说准备和从泠结婚。”   “我是要结婚,但不是和从泠,我和从泠不过是朋友。”   安庆将孩子递给王琦,冲动地走过来抓住自己弟弟,大声质问:“你要和宣紫结婚?谁同意了,这种女人,我第一个反对你们结合!”   “宣紫?”安妈妈按着胸口往后退了几步,脸色及其难看地再次重复:“宣紫?是哪个宣紫?安宴,你说到底是哪个宣紫!”   宣紫已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哭,她讷讷站在安宴身边蒙他庇佑,却无法为自己辩驳一句。   一边的从泠还在慢慢吸收安宴的那句“不过是朋友”,是啊,不过是朋友。   许多年的付出和等待,他从头至尾不过当她是个朋友。   矛盾的焦点不在她这一头,左右横竖,无论怎么看她都是外人一个。   从泠扣紧手里的包,说:“叔叔阿姨我先走了。”   安妈妈却眼疾手快抓着她胳膊,拍着她手面冲安宴强调:“从泠不许走!什么结婚不结婚的,安庆说得对,这事儿哪个人同意过了。在我心里,永远只有从泠一个媳妇。人要有良心,懂得知恩图报,你生病的那几年是谁一直不离不弃在你床头照顾的?是那什么宣紫、宣绿还是宣什么的人嘛?要不是从泠,你扪心自问,能是现在的样子吗?”   安宴硬着头皮:“妈,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和宣紫结婚也是我们俩的决定,能得到你们的祝福固然重要,但我也绝不会因为你们的反对就改变初衷。”   “你——”安妈妈怒目而视,拍着自己胸口直喘气,安宴父亲连忙过来劝慰,说:“安宴,今天是你外甥的满月酒,再要怎么闹也请押后几天,先让那个小姐走。你妈妈心脏不太好,把她气坏了,你当儿子的后悔也来不及。”   “还想有下次?”安妈妈冷笑,拉着从泠,走过安宴时狠狠推了他肩头一把,看着他,恨不得剜下肉:“安宴,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但你记住我的话,如果你敢和她怎么着,我就立刻和你断绝关系,当没你这个儿子。”   话说到如此地步,要一个作小辈的如何取舍?一边是血肉亲情,一边又是约好执子之手的爱人。   宣紫知道他和安宴在一起必定困难重重,只是没想到这第一道坎就几乎致命。   她不想要安宴做别人口中的不孝子,不想看到他为了自己和家庭决裂,于是在这争执中拉开一段距离,如果双方都不能后退,那该先妥协的那一个可以是她。   宣紫自安宴身前走开,面对他惊讶的目光,说:“安宴,你不要和叔叔阿姨有太多争执了,今天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其实我一会儿还有事,现在也差不多该走了,你留在这儿好好吃饭,不要打搅了大家的兴致。”   安妈妈一个眼刀杀来:“谁是你叔叔阿姨!”   宣紫怔了怔,勉强挤出一点笑,冲安妈妈和安爸爸鞠躬,继而头也不回地飞奔出去。   ***   雨下得很大,一条条线串联不断,自深灰色的天幕急坠而下,激起一地破碎的泡沫。   四周的人潮随着车流涌动,无数的车笛伴随人声鼎沸,没有人分心注意到身边有一个没带伞的女人痛哭流涕。   宣紫边走边无声的落泪,雨水混着热泪滚进她口中,不知是咸还是苦。   她踉踉跄跄走入撑伞的人群,冲一辆辆疾驰而过的出租车挥手,身后忽然有人搂住她的腰,她吓得往后一转,居然自模糊视线里,看到同样是雨人的安宴!   安宴!   前一瞬的不解,委屈,愤怒,幽怨,夹杂着对他对从泠对那一家人的不满,在他出现的这一刻灰飞烟灭。   她的疑惑,她的震惊,她对这个男人深深的留恋和爱意,让她心中积蓄起盛大的喜悦,足以冲淡刚刚的那一幕。   安宴一把抱住她,将头深深埋进她的肩窝,大声说:“你要去哪?为什么不等我?”   她踮着脚尖,头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含糊不清地说:“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又是你以为!”他猛然松开她,两只眼睛灼灼地望向她:“你什么时候才能抛开这些自以为是,不用相信你看到的听到的,只要相信我就好!”   宣紫拼命点头,身后一辆车子急停,安宴将她打横抱起来,塞入后排座位。   她嘴唇发紫,身子止不住的抖,安宴催着司机将空调开到最大,按着她的头贴近自己心口,说:“咱们回家。”   回……家。   浴室里雾气蒸腾。   宣紫摆了香薰炉,在精油馥郁的芳香中,将整个人连头带身子泡进水温适中的浴缸。   水底幽静,只听得到水流自龙头口滴落的噪响,穿过黄色红色的花瓣,隐约可以看到变形后的天花板勾线。   一只手忽然伸入水中,看看自她耳边擦过,外面的人用力一勾,便扣住她的后脑将她捞出热水。   宣紫抹一把脸,呼哧呼哧地喘气。身后紧贴着一抹凉意,男人跟着坐下来,两条长臂捞着她的腰,将她整个收进怀里。   皮肤被水烫得微红,触感变钝,粗粗的带着涩意,他某处硬、挺逼仄过来,推抵在她臀上的时候,还是被这笨女人感知,她吓得直往前钻,说:“别闹。”   只是失控反应的男人反被撩、拨的兴起,掐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扳过来,拿着自己对准她的柔软腹地。   宣紫尖叫着:“不要不要!”   他一推到底,让她又痛又酸、慰,俯在他身上大口呼吸,整个人完全是死过去一回,只有吐气的力气。   他不等她打开到最好,已经按着她的腰,反反复复在最深处小幅戳、刺。   她被磨得几乎昏厥,忍下脑中一次次的白光四射,哭着要他快一些,他方才自水中提起她,折起她的双腿以屈辱的姿势面对他,大力冲撞了几回做最后的解脱。   待一切风平浪静,安宴拥着宣紫在偌大的浴缸里休憩。他们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泡水而变得褶皱,仍旧贪恋这水中暖意而不肯出来。   安宴拿着宣紫白皙修长的手看了好几遍,一根根吻过她的指腹直至那枚造型简朴的戒指。   宣紫和他玩游戏,反手一捉,摸过他的脸颊,继而扼住那弧线实在美得精心的下巴,凑上去自己的粉唇,轻轻吻了吻。   安宴半阖着眼睛,笑:“今天这么主动。”   宣紫赌气地将他松开了,趴在浴缸边上玩造型精致的贝壳肥皂。他手机落在一边的竹篓里响了几回,这一次又是个悠长的铃声,宣紫拿手戳戳他肩膀,问:“真的不接吗?”   他歪头来看她,手轻轻刮着她挺翘的小鼻子,说:“不接,现在大家都不冷静,怎么讨论都不会有结果。不如先冷处理,晾他们一段日子,然后再决定是不要我这个儿子,还是让你做媳妇。”   他说的这么严重,宣紫抿了抿唇,忧虑:“你这样对我,真的值得吗?”   安宴反而云淡风轻,浅笑说:“那还能怎么办,我都把你这样了,总不能始乱终弃吧。”   “那你可不许退货,一定要对我负责的!”宣紫嘿嘿地笑。   安宴立马一脸狡黠地望向她,说:“不然这样你看行不行,既然我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你不如牺牲到底来个一步到位。”   宣紫勤学好问:“怎么一步到位?”   “奉子成婚,如果你能怀孕,我爸妈说不定抱孙子心切,立马就不反对。要是你能一次怀俩,那成功几率更加要翻倍。”   “你——”宣紫撅起嘴抱怨,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双手扼住他的喉咙,大喊:“刚刚你是故意不戴、套的对不对!”   安宴哈哈笑起来:“刚刚在水里,怎么戴?”   一边宣紫的手机正好响起来,安宴挪开她的手,说:“不闹了,不闹了,你去接。”   她鼻子一皱,冲他哼两声,从水里爬出去,赤着脚往一边的长桌跑。安宴也站起来,摇着头说:“好歹把鞋子穿起来!”   拎了双拖鞋给她换上,又用浴袍将她裹起来,宣紫指一指手机,小声说:“是纪翔!”   刚一接电话就向人道歉,她不过刚给夏仪做了半天助理就溜了,她要的那杯咖啡也没买给她。   纪翔那头愣了愣,半晌才说:“以后别和我提她了吧。”   宣紫一头雾水:“干嘛,真的吵架啦?”   纪翔说:“没,我要订婚了。”   “啊?”   “对象不是她。”   “……”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9   草长莺飞二月天,猪都恋爱的时节,纪翔居然不甘人后的订婚了。   此事在一群何不食肉糜的好友圈里引爆炸弹,惹得只恋爱不结婚的某二代们人人自危,生怕抓不住青春尾巴地大开party。   纪翔的单身聚会开到第十一次的时候,宣紫终于前来一探究竟。   家族钦定的未婚妻亦在,宣紫得以提前一窥真容。   这是一个个子娇小样貌普通的女人,然而年纪很轻,不笑都有饱满的苹果肌。沃顿毕业之后一直自己开店,但不精生意,亏了几次,幸好家底殷实,不动筋骨。   纪翔给彼此介绍,幼齿未婚妻听得一怔,继而很激动地上来牵住宣紫的手,说:“你是宣紫?我一直听说你在国外,怎么你会和纪翔是朋友。”   宣紫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纪翔过来解围,对他未婚妻说:“不是一早就说有事要走吗,快去快去。”   他未婚妻满脸的不乐意:“可是可是……”   纪翔搂着她的腰,将她连拉带拽地请出去,又一阵风似的跑回来,恰遇上宣紫一脸莫名其妙地肃然,问:“你给我好好说说,怎么这么突然就要订婚。”   纪翔撇嘴:“有什么好说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哥哥我今年三十岁了,已经不小了。”   他说得心不在焉,宣紫跑过来猛地拍他一掌,瞪眼道:“和我拐什么弯,我是问你夏仪。之前不是好好的吗,你这说结婚就结婚,怎么和人家交代?”   纪翔把她手从自己脑门上拿开来,对安宴满脸玩世不恭地笑道:“打人啦打人啦,你个大男人到底管不管你女人了。”   安宴一声冷嗤,不愿蹚进浑水,想在高昂的音乐里找个僻静点的座位,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却一阵震动。   他拿出来一看屏幕,神色即刻敛了敛,凑近宣紫耳边说要去接电话,宣紫手一摆算作同意,早已被纪翔气得无心关注来电者是谁。   纪翔正去一边吧台倒酒,也端了杯花花绿绿的递给宣紫,声音幽幽传来,道:“我结婚就结婚,和她能有什么交代。”   宣紫一口气把酒仰头全灌了,空杯子推到他面前:“这是一个男人该说的话?”   纪翔一挑眉,“宣紫,夏仪不像你,她是一个聪明人,从第一天和我交往起就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她以前吃过亏,也尝过甜头,知道这世界的生存法则,不会去做无谓的挣扎,反而活得潇洒。倒是你,避世这么多年也许忘了,我们这种人,从出生到死亡,又是哪一件事可以自己来做主的?”   宣紫简直好笑:“我们这种人,哪种人,是比别人多一条胳膊还是多一条腿?你这是怎么了,在特、权阶级待得太久,油然而生一股优越感,越发分不清好歹了是不是,你从哪里来的这些狗屁论调?问题不在于你能不能,而是你想不想!”   “那我就祝你搞得定父母,早日和安宴修成正果。”   “纪翔!”   纪翔牙关一咬,牵连肌肉一阵跳动,他将空了的酒杯放去侍应生端来的盘子上。   再望向宣紫的时候终于收起那副纨绔子弟的笑意,鲜见的用一张严肃的脸说:“咱们是半斤八两,你自顾尚且不暇,别管我和夏仪的事了。”   宣紫冷笑,说:“我是无聊了。”   纪翔拍拍她的肩,问:“你知不知道当年我们是怎么分手的?那时候我血气方刚,初生牛犊,当真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我拒绝父母的资助,退了豪华的公寓,一天打三份工,常常一天睡不到三个小时,因为有她在我身边,仍旧对这样的生活甘之如饴。   “我妈是个厉害的人,在我这边碰了壁,知道拿我开刀没有用,她于是带了张支票去找夏仪。夏仪拒绝的时候,我欣喜若狂,我很骄傲地和我妈妈说,你看到了,这就是你眼中瞧不起的普通人。不过后来现实给了我狠狠一巴掌,我竟无言以对。”   音乐愈响。   宣紫懒懒地倚在卡座边,看五颜六色的光自不知名的地方照耀在不远处安宴的身上。   她没力气再那么犀利,淡淡地说:“你现在这样,是想惩罚她吗?”   纪翔又笑起来,那股轻薄的语气又袅袅娜娜从远处飘回,“别开玩笑了,宣紫,我早就不是二十岁的小男人了,没空去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游戏。你若是想在我这里找你和安宴不得不在一起的勇气,那毫无疑问根本就是行不通。”   宣紫一怔,如同被戳破心事,急于去捍卫什么似的连忙否认,“我和你不一样。”   纪翔不住点头:“是啊,你多了不起。要不要跳舞,说话累死了。”   宣紫刚要拒绝,腰上忽地被人一环,她惊得转头去看,自这人精致的银色领带认出是安宴。   他一低头,嘴角堪堪擦过她额头,温柔而笑:“聊到哪儿了?”   纪翔冲宣紫一挤眼睛:“你问问她啊。”身边刚好路过一个长腿的明艳姑娘,他手一捞,满脸绯色的埋进她肩窝,很轻很轻地和人咬耳朵,继而笑着扬长而去,进了舞池中央。   安宴见宣紫脸色不佳,拿手刮着她的鼻子,说:“干嘛这么生气。”   宣紫撒娇般钻进他怀里,将脑袋按在他坚实的前胸,嗫嚅着说:“纪翔和以前不一样了。”   何止是他,连她自己,安宴,这身边来来往往的无数人,都在一刻不停地改变。   宣紫自己展开的话题,自己收起,不想再让这件事破坏兴致,她一只手伸进他裤袋里翻手机,霸道十足地说:“我要看看是谁的电话。”   安宴被她作恶的手挠得极痒,乖乖奉上手机的同时先坦白从宽,“欣铭的主编,哎,就是管你的那一个。”   宣紫嘀咕:“谁信。”一看记录还真是那个名字,又打击面甚广的将整个记录都看了一遍,确定他没给某人去过电话,这才心满意足地将手机还给他。   “什么事?”   安宴搂着她的腰往舞池里走,边拿一种不堪其扰的态度说:“内斗。”   宣紫循着他的步伐来找节奏,下巴磕在他的肩头,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笑道:“小小的出版公司居然还有内斗?”   “纸质出版在走下坡路,所有从事出版行当的都在准备转型。没人蠢到一直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但未来的蛋糕就只有这么大,谁都想拔得先筹,你说会不会有内斗?”   “唔,这么复杂,不想再听。”她微微把头往后一仰,看向他英俊的脸:“我其实比较好奇,你是怎么接手的这烂摊子。”   安宴竟也舒展起紧绷的表情,逗她似的,咬着她柔软的耳珠,说:“因为一叶秋。”   她餍足地笑。   “那时候这个叫一叶秋的在网上红得一塌糊涂,哪怕是我这个不关注小说的男人也听得耳朵生茧。可就是那么巧,你以前也和我说过要写小说,想起的笔名正好就是这三个字。”   “咦?”宣紫提高音调,“是谁在你耳边念叨,让你听得耳朵生茧啊?”   他眉一挑“宣紫!”   她连忙告饶,言归正传,“所以你就把整个公司买下来,只是为了看看那个一叶秋是不是我?”宣紫小心翼翼地关注他的反应,他刚一点头,她便止不住的笑,埋怨:“哪有人这么任性的,又不是在拍电视剧。”   安宴摇头:“大概是疯了吧。”   宣紫一本正经:“可我很高兴。”   一曲跳毕,两个人都没有再继续。宣紫对纪翔有诸多不满,连告别也不想说,拉着安宴往外走。   谁知刚一走至大门,忽然一伙人簇拥着往里头挤,安宴搂着宣紫往一边去等,宣紫却自这群人中看见某个耀眼闪光的女人。   “夏仪?”   多日不见,夏仪居然瘦了一圈,原本就小的脸上更加没肉,四肢亦是极细,整个人裹在呢大衣下仿佛一个杆子。   夏仪看到她也很意外,冲那群人打个招呼,走来和她说话,“真巧,能在这里看见你。”   宣紫支支吾吾:“非常抱歉,上次放了你的鸽子。”   夏仪笑着看她,又望望她身后的男人,眼中的妩媚如春来潮水般涌出来,说:“是啊,一杯咖啡等到现在。不过看到你们俩和好了,我也觉得很开心。”   宣紫说:“谢谢。”   夏仪一挑眉:“你们来这儿做什么的,有什么聚会?”   宣紫还真是不知道何言以对,说纪翔在这边办单身派对,后头就要和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订婚?   她还没有心肠硬到可以平静看人失望,只是还没等她搜肠刮肚想出天衣无缝的理由,纪翔搂着那个长腿妹子谈笑风生的出现。   宣紫比当事人更为紧张,攥紧拳头差不多浑身在抖,安宴过来搂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被无数爱慕者惯坏,以为仅凭美貌便可改变世界的女人夏仪居然出人意料的非常安静,连同脸上淡淡的笑容都没有改变。   她看了看纪翔,又自他勾住的手看到那个被勾住的人,然后说:“你好,纪少。”   纪翔也说:“你好。”继而居然一步未停,从她身边径直走了出去。   宣紫欲要追出去,安宴却桎梏住她冲她摇头。而面前,那个笑容未消的女人红了眼眶,下一秒,簌簌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  Chapter 20      纪翔订婚之后很快便举行了婚礼,只请了双方的亲友,办得简单而低调。   宣紫没有出席仪式,自然无法得知婚礼现场,纪翔是用怎样的表情和语气来应付那一串悠长古老的誓言。   她近来越来越多地想到未来,不止一次冲动地想把安宴介绍给父母。他们不能重蹈覆辙,步入纪翔的后尘,可这个问题现今为止还是无解,她不能贸贸然就打草惊蛇,让他们刚刚维系起的感情两头受阻。   睡眠一差,宣紫就尝到了苦头,连日的胸、部胀痛让她难以入睡,去医院诊断的时候居然说她乳腺增生,严重一处有瘤化趋势。   她吓得不清,赶忙给安宴打电话,安宴问她在哪,她说:“还在医院,要做个B超确认一下。”   安宴那边一阵咚咚咚的走路声,隔着话筒,很果断地一声“散会”,紧接着就听到他拉门的声音,宣紫连忙说:“应该不要紧,你别影响工作啊。”   安宴说:“没事,我现在就过去,你先去做检查,我问问有没有这方面的专家,待会儿带你过去。”   宣紫答应着,却自影像科里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尽管戴着口罩和墨镜,仍旧能从身形辨认出来。   她匆匆挂了电话,小跑过去,很轻声地喊:“夏仪!”   夏仪身边的助理立马抖擞精神,恶声恶气地来赶人:“你认错人了!”手臂一推,打到宣紫前胸,痛得她立刻弯下腰来。   夏仪推了推墨镜,连忙喝止:“这是我朋友。”赶紧过来扶她,又说:“这儿说话不方便,咱们找个休息室再说。”      等关上大门,拉好窗帘,夏仪这才将口罩解开来,似笑非笑道:“真是哪哪都要碰见你。怎么了,来医院干嘛,出什么毛病了?”   宣紫苦笑:“还真是出毛病了,不过问题应该不大,这不是来B超确确诊么,不管大病小病,以后一定配合治疗。你呢,哪儿觉得不舒服?”   “我?我这病还真不是想配合治疗就配合的了的。”夏仪两眼一眨,表情异常尴尬,望了望自己的助理,说:“你帮我去买杯咖啡吧。”   支开了人,夏仪方才从自己包里掏出一张化验单子,攥在手里想了又想,终于舍得把这秘密分享出去。   宣紫一看上头的字立刻被惊得心脏停跳一拍,待将单子递还过去,望向夏仪那张脸时,心跳便砰砰变得飞快。   夏仪尚且有心思调侃,说:“不知道该不该学剧本里的那些苦情女主,将这份单子交到他的手上,再很痛快地说一声:你当爸爸了。”   “……”   “或者也该学那种邪恶女配,扶着肚子大大方方住进他们家,要么结婚,要么剥他们一大笔钱,总要做点什么才能证明你的存在啊……”   宣紫狠心打断他,很低声地说:“夏仪,纪翔已经结婚了,现在应该在马尔代夫度蜜月。”   夏仪倒并不惊讶,冲她弯了弯嘴角,说:“虽然没有刻意打听,不过也差不多知道,他一声不吭的来,又一声不吭的走……其实和我平静说‘你好’的那天晚上起,我就已经知道彻底失去他了。   “当初分开的时候,我还年轻,以为可以拿青春赌一场。我拿走了钱,和他说拜拜,心里想着他怎么会变心,总有一天,等我强大到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时候,他就可以回到我身边。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是站在舞台中央让所有人瞩目了,我这才发现,原来爱情这种东西不是说停就停,站在原地等你的那棵大树。我一直想着与命运抗争,与他的家庭抗争,与他美丽高傲的母亲抗争,却偏偏忽略了他。”      骄傲如斯,也最终要低下高昂的头颅。哪怕厌恶,宣紫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她,她应该是跋扈的,高傲的,八面玲珑的,而不是枯槁如纸片,支在床上仿佛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   宣紫说:“往前看吧,夏仪,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孩子,你要拿这个孩子怎么办呢?”   夏仪下意识地用手捂了捂肚子,没有说话。   手机铃声大作,宣紫不得不接听,医生催促她前去做检查,她连忙答应着挂了电话。望向夏仪的时候,她正很体贴地说:“你有事就先走吧,不必为我担心。以后还能通电话,很想早日喝上你为我买的咖啡。”   也只好如此,宣紫过去抱了抱她,说:“你现在身体不好,咖啡我不会再买,但可以请你喝牛奶。这个检查很快的,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夏仪点头,然而宣紫起身的那一秒,她忽然抓上她的指尖,幽幽道:“宣紫,纪,纪……他的妻子漂亮吗?”   宣紫扭头看她,惊讶于她指尖的温度如此之低,“夏仪。”   “你告诉我吧。”   “没你漂亮。”   她忽就挺直腰板笑起来,眉飞色舞,眼神却很空洞,“当然了,谁有我漂亮。”   等宣紫急匆匆做完检查,如约再次赶到这间屋子的时候,却只有白色的墙壁和床单,不见那枚枯落的树叶了。      ***      安宴的一天亦不太平。   欣铭虽小,然而麻烦不断,历史遗留下的派系问题愈发严重。古言主编和从泠不对盘,平日里相见讥讽戏谑已是常态,抢资源抢书号抢出片,更是闹得不可开交。   安宴往古言这头偏一偏,和从泠相见难免尴尬,往从泠这边偏一偏,立刻便有情、人关系的桃色新闻弥漫整个公司。   一场例会也是战场,两个主编吵得不可开交,安宴正是头疼,宣紫又来电话说什么增生,什么瘤化。   他连忙遏制这乏味的生活,在面面相觑的惊讶之中,第一次任性地中断工作。   “散会。”   从泠跟着跑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绕过安宴的秘书,门也不敲地走进他的办公室。两手抱在胸前,紧蹙起眉头,她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宴未必就不知道她的那些小心思,只是选择性的去忽略,继而冷淡地说:“工作上的事情,等你们冷静下来,能够更加理性的看待再谈。我现在有事要先走,你请便。”   “又是为了宣紫?”      安宴边走边按点手机屏幕,要人帮查最好的普外科医生,蓦然听到她的话又把步子停下来,稍一侧身子,她已走到跟前。   安宴觉得自己真的有必要提醒她一句:“从泠,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现在,我和她在一起,这完全是我们俩的事,我没必要考虑你的想法,也更不需要向你解释。”   一席话又冷又硬,却让从泠笑起来,话里有话地说:“你这样对她,倒真称得上是一心一意,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是这样毫无保留,撇清一切关系地对你。”   安宴眉梢一跳,“你什么意思?”   从泠往后退了一步,反玩起故弄玄虚,“你已经这么讨厌我,我又何必去做那个搬弄是非的小人,你大可以去问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你。”   安宴定定望住她。   她们几次三番的对话博弈,她遇见他时的惊慌失措,在一起时的欲言又止,其实不止一次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只是他选择了忽略和逃避,害怕什么似的不敢面对,以为不看便不存在。   从泠的这番话却如一粒种子埋入泥土,一点阳光雨露便可冒头。   从泠字字讥讽:“你们分手这么多年了,改变的那个人,不只是你而已。”      安宴开快车飞奔到医院,宣紫坐在影像科外的椅子上发呆。他跑过去搂住她,吻落在她略带栀子花香味的细发上,“情况不好吗?”   “医生说只是硬块,还没到长瘤那么严重,不过开了一堆药,嘱咐我一天要吃三顿。”她将一袋子的药从一边椅子上甩到他身上。   安宴笑着接过来,说:“这我就放心了,以后又多了一项工作——叮嘱你按时吃药。”   宣紫将头埋进他怀里,手扣在他臂弯上,小声说:“安宴,夏仪怀孕了。”   “什么?”   “是纪翔的孩子。”   安宴立刻显得疲惫,沉吟半晌,缓缓说:“夏仪那么精明聪明的一个人,应该知道这个孩子不能要。”   尽管心中一早有了判断,宣紫还是因安宴的直率所惊愕,她嚯的站起来,问:“你们男人难道都是这么想的,当初贪图一时快乐的是你们,出了事情却要女人一手来承担。”   安宴跟着站起来,拎着药,跟在炸毛的女人身后,“宣紫,你不要忘了纪翔已经结婚了,何况当初是夏仪先负的纪翔,她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世界什么时候只围绕在她身边转。”   “当初,当初!”宣紫猛地转过身来推一把安宴,“总是要提当初,你怎么知道是她心甘情愿离开的?那时候她家落难,纪翔妈妈又步步紧逼,她一个女孩子要怎么面对,她根本是有苦衷的!”   温顺的女人一旦不讲道理,比一百个男人都难对付,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安宴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搂进怀里,哄孩子般地拍她的肩膀,又说:“宣紫,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又在害怕什么。可我要向你保证,我们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我不是纪翔,你也不是夏仪,我不会离开你,只要你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宣紫这才如冷静下的小兽,呜咽着在他怀里放松。   他于是肯松开一点她,手捧着她消瘦的面颊,拇指轻轻擦过她饱满的嘴唇,说:“你当初在国内也是学过毛概的,怎么遇到事情就忘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   她方才还挣扎着要哭,此刻破涕为笑,拿手掌打他的前额,一双眼睛灼灼如烈焰,盯住他,仿佛要从那琥珀色的瞳仁直看进心里。   “我们旅行结婚吧。”她说,“我一天都等不了了,这里实在太冷了,我们要去一个温暖的地方,晒成一身古铜色再回来。   “选一个适合领证的好日子,随意找一个临街的民政局,再排一条长长的队,拍照的时候露出两排洁白的大牙。   “你愿意吗,安宴?”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1   安宴到家的时候已入深夜,春寒料峭,明明午间气温一度逼近二十摄氏度,一旦到了晚上,星河璀璨,便感受到寒风凛冽。   他关了车窗,从泠仍旧没挂电话,喋喋不休地说方案,提条件,“一百万,咱们定个目标怎么样,谁先达到一百万的单本销量,谁就能挺直了腰板说话。要是那姓朱的能先做到,我二话不说立刻把现言这边骨干撤了送给她。”   安宴眉头微蹙,拿手按了按太阳穴,叹口气道:“你以前不像是事业心这么强的人。”   从泠不依不饶:“你同不同意。”   安宴抿唇:“你和经理那头去谈吧,这种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我贸贸然答应了你,朱总编那里要怎么想?从泠,你大概忘了,我是你上司的上司。越级这种事是职场里的大忌,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从泠气得摔凳子,传到安宴耳中仍旧刺耳。   “你这是想撂摊子不干?”她怒气冲冲地问,片刻,又不甘心似的:“我听他们说你要休假,怎么,旅行结婚?真不打算发帖子请大家聚聚了?”   安宴没考虑这么多,连假期也是临时抽出的空隙,完全是为了满足宣紫的小脾气。从泠这样一问,他倒很严肃地审视起这个问题。   旅行结婚是不是太过草率,回来之后还是办酒席的好。那去哪儿开桌,请多少人,有什么要避嫌疑。   先斩后奏,他父母那边不知道有什么反应,她父母怕是更难过关,他至今还能想起她那大名鼎鼎的父亲曾用怎样轻蔑的眼神注视过他。   可也管不了这么多,他爱她,不想再等,想得到她,哪怕付出一切的代价。   他不说话,从泠等得厌了,一下子挂了电话,他看着结束通话的手机屏幕,还在想这一件事。   这时候自己才终于敢相信,他原来真的要和宣紫在一起了,不是男女朋友,不是同居,扯证结婚,做合法夫妻,合适的时间生几个孩子,有儿有女,凑成一个好字,再一个好字。   安宴满脑子都是她,心急如焚地回家,一开门,满客厅的快递盒子。   宣紫背对着他,光着笔直的两条腿,只着一条浅蓝色的底、裤,裸着上身在套一件露脐胸衣,听到门声,吓得跳上沙发,转身看到安宴抱着前胸倚在门框上看她。   她一脸惊讶:“回的这么早?”   “嫌我早?”安宴嗤的一声:“奸、夫还没来得及走?”   “哪等到你进门,一听到车子声音立刻就跳出去跑了。”   眼见着安宴脸色由晴转阴,宣紫连忙跳下来颠颠跑过去,站在他身前,谄媚地笑着说:“给我把后头拉链拉好,新买的,好不好看,出去玩的时候穿。”   穿这个?短短小小的一件,上头露出春光一片,下面露出一片春光,安宴被她细腻幼白的背闪得眼花,手往前伸着要抚摸那片幼滑,她头一扭:“不许做坏事!”   他只好帮忙,她又如一条泥鳅似的,自拉链到位的同一时刻往后一个跃步,躲开他欲锁住她腰的手臂,笑嘻嘻地问:“吃过没。”   安宴拿她没办法,将自己外套脱了挂衣架上,趿着双鞋子往沙发走,说:“吃了一点。”   “那我给你做夜宵。”她眨眼。   “家里没东西。”   “我买了!”   冰箱里果然塞得满满。   她最喜欢水果,更爱毫无节制的买,明明知道吃不完,还是成箱成箱地屯,一大半的空间装着红色黄色的水果,剩下的地方有蔬菜有肉类,他以前存的啤酒饮料仅仅归置到很小的一片区域。   安宴取了一瓶黑啤,放在流理台上磕一下开了瓶盖,正和鸡蛋对战的宣紫立刻喊起来:“有开瓶器,台角都被你弄花了。”   安宴笑了笑没理会,喝了一口酒,斜着身子倚在台侧,看她取了打蛋器放进不锈钢的蛋盆里。一边台面,油盐酱醋应有尽有,平底锅内热油滋滋冒泡,姜末葱段盛在玻璃碗里——   油油腻腻,忙忙碌碌,平平淡淡,却是家的滋味。   安宴心下一动,拉过宣紫,在她还来不及反抗的一瞬弯下腰来。他自二十来岁便吻过的女孩,身上依旧带着让他战栗的魔法,寻上她的唇边便无法自拔。   直到她拿抓着打蛋器的手执意将他推开,跳着说:“锅都炸了!”他方才舍得松开由她在视线里蹦蹦跳跳,疲惫的一天战役终结,他终于有心情哈哈笑起来。   宣紫关了火,嗔怪他不分时候的发、情,他喝了一口酒,索性将坏事做尽,拿了她手里的东西,将她双臂一折锁在腰部,身子便紧紧贴了过来。   宣紫急得面红耳赤:“我还要做饭呢,别这么急,乖啊……”   安宴捏着她的下巴将她头往自己这边一扭,嘴贴嘴喂上去,将冰冷的酒喂进她甜味十足的嘴里。   宣紫呜呜的喊着,被迫地咽下,喉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消化,他已经撕了她的裤子埋进她的身体。   宣紫被压制在冰冷的流理台上,腰部被他锁紧,他用力一拍她的臀,迫使她高高翘起自己的身体。   这种事上,安宴从不给宣紫一分喘气的间隔,居高临下地压下来,便是灭顶而来的痛苦或快意。   宣紫头磕在台面,上气不接下气地埋怨:“喂!我还,还要做饭!”   安宴在她身后笑起来,说:“我怎么不知道大小姐还会做饭。什么饭,蛋炒饭?”   她气若游丝的一声嗯,粘黏着嘴角那汪涎、液般诱人,袅袅逸入他跳动迅速的心,倏忽伸出无数触手似的将这颗心死死缠绕。   安宴剧烈喘息着将手伸进蛋盆,说:“那你尝尝这蛋液,看看是不是咸了。”   一根手指塞进她嘴里,她下意识一口含住,灵敏柔软的舌尖舔了一舔,继而孩子般吸吮——   安宴没能克制住那一瞬脑中爆炸后的白光精闪,压着她的腰释放。   再到吃饭已至凌晨,宣紫裹着安宴的白色衬衫,坐姿古怪地歪在椅子上。   做饭的火候也不到家,蛋炒的焦黑一片,安宴居然还能大口扒饭,吃得津津有味。   宣紫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直到当事人自己都觉得坐立不安,抬眼望了望对面面色红润的小女人,说:“我有这么好看吗?”   “好看。”她想都不想。   安宴一口饭含嘴里,鼓着腮帮子笑,“你选好去哪个岛了?”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宣紫就有些打不起精神。她的本意只是想选一个温暖的地方,国人少,只度假,一偷懒就订了和纪翔那混蛋同样的目的地。   可等她将马尔代夫一输入搜索,才发现居然有一百来个小岛供君选择,简直要逼死她这个选择恐惧症患者。   “先过去再说吧,看哪个岛有房间就去哪个岛。”她垂头。   安宴笑:“我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啊。”   “有什么不靠谱的,有钱就是大爷,我不相信到了马累,咱们一身的美金没人想要。”   “你有钱?”   宣紫噗嗤笑起来:“我不管,反正以后你的钱里有我一半,我花的心安理得。”   安宴搁下筷子,去牵她的手,笑容如春风拂面,眼中熠熠满是光彩,“没错,安太太。”   宣紫一怔:“啊?”   “安太太。”   后一天,安先生带着安太太前往机场。   事事都要准备,无计划不成行的安宴,又一次被宣紫的心血来潮拖累,却是心甘情愿地前往这一趟未知之旅。   宣紫取了登机牌,一脸愁闷地将头靠在他肩膀,安宴不解,她愁眉苦脸地说:“以为只是坐五个小时的飞机,却忘了到达时间是当地时间,马累那边比咱们晚了三个小时。”   安宴哭笑不得,刮着她的鼻子说:“都怀疑你是不是没出过国,这种小事上都会犯迷糊。”   可见这趟旅途有多不靠谱。   宣紫拉着他坐去一边椅子,边拿手机连机场WiFi,边给自己灌矿泉水。   安宴拿手贴她的额头,宣紫连忙避开了问干嘛,他说:“觉得你不对劲,这么紧张做什么。”   宣紫又喝了两口水,做贼心虚似地环顾四周,这才低声说:“实话告诉你吧,安宴,我这趟回来一直是骗着我妈的,他们还以为我在温尼伯那雪球里头过与世隔绝的日子呢。所以我一来机场就特害怕,他们要察觉出什么蛛丝马迹,查我就和玩儿似的,待会儿要是出现一队人来抓我,你千万不要松手。”   安宴果然就紧紧抓住她,说:“我不松手。”   宣紫又说:“等我们回来就带你去见他们,先过我妈那关再说吧,她年纪大了没以前那么泼辣,顶多闹两天就消停了。”   安宴笑脸盈盈地看着她:“好。”   宣紫眉一挑:“好什么好,我都愁死了。我妈那儿好糊弄,可我爸那就没那么容易了,他……怎么说呢,他和电视里看到的不太一样。”   安宴仍旧是说:“好。”   宣紫揪着他的衣领要变脸,说:“和你谈正经的呢,你逗我玩啊。”   安宴将她手自那昂贵的布料上扒下来,说:“这些男人干的事,你操什么心。我父母那边由我搞定,你父母那边我也能解决,你现在要想的就是熬过接下来的八个小时,然后在阳光大海美食的世界里度假。”   宣紫贼贼地笑起来,说:“遵命!”又捂着肚子说:“哎哟,水喝多了,要上厕所。”   安宴一路上也没舍得松开她的手,直把人送到女厕门口,他方才迟疑着问:“要不要临时雇个人送你进去?”   宣紫大笑:“开玩笑呢你,没什么事儿,你在这门口堵着,万一有什么事我就大喊强抢民女,你守株待兔就行。”   安宴揉揉她脑袋,笑道:“进去吧。”   宣紫一路后退一路冲他做鬼脸,直到走过一个斜角不能再看到外头,方才收回玩闹的心思好好走路,却在转身的一瞬撞到一个人。   宣紫连忙跳开来,说:“对不起,对不起!”却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吓了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2   久旱逢甘霖一滴,他乡遇故知债主,洞房花烛夜隔壁,金榜题名时没我。   网上广为流传的四句俏皮话,宣紫一直喜欢,总是计划着哪天生搬硬套也要用进自己小说,没想到这天亲身经历了其中一样,就生生愣在原地半晌。   对面是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怀里有个金发碧眼的孩子,遇见宣紫,也是惊讶,往后退了一大步,再凑近处瞧了瞧,彻底乐了。   她激动地喊:“乔安娜,怎么会是你。”   他乡遇故知,绕过大半个地球,穿越偌大的都市,最终在这样一个小地方遇见那个被她得罪透了的邻居,朗格太太。   宣紫和她拥抱,隔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来中国旅游的吗?”   朗格太太咯咯笑着停不下来:“对,第一天到达,居然就能遇见你。好久不见,你最近脸色很好,也比以前胖了些,你那时候太瘦了。你什么时候回的中国,走得简直无声无息,连梅丽也不在。”   宣紫向她解释:“梅丽修剪院子里果树的时候摔了下来,小腿骨折了,我给她放了大假,要她回去好好养伤。”   朗格太太拿手遮住嘴,一脸的惊讶:“那太可怕了,我很抱歉。”   “谢谢,她会好的。”宣紫面带微笑,其实心中惴惴,两只脚落在地上只觉钻心的痛,恨不得立刻抹油逃走。   朗格太太还算体贴,说:“以后再聊,我不打扰你的时间,咱们以后联系,你号码没变?”   “没有,还是那个。”   “那好。”彼此分手,然而走了几步,朗格太太又扭过头来,说:“乔安娜,你现在是和亨利在一起的吧,你们中国新年的时候他来找过你,不过家里没人他又走了。能帮我向他问个好吗,我喜欢那个小伙子。”   宣紫都不记得自己是说好了,还是没说,总之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将自己关在了机场卫生间的隔间里。   孟溪林去找过她,也应该已经知道她回了国内,可他没有通知她的父母,也没有过来找她。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宣紫将手机掏出来翻了半天通讯录也没翻出他名字,这才想起来回国第一天就把他号码彻底删除了。   不过机器里的痕迹可以消除,她的大脑还灵光的很,孟溪林的号码很好记,只是按下拨打,他的电话便始终在一阵忙音里让人等待。   一连试了好几回,孟溪林也没接听,宣紫觉得烦了,将手机往墙壁上一砸。   她不止一次抱怨过孟溪林的电话难打,只要他一旦走出视线,再想联系难比登天。   她像模像样搜过网络,看是不是能有技术,把手机嵌进他身体,她怕有一天死在家里,孟溪林会是最晚知道的那一个。   孟溪林笑得不行,说你都要死了,不找救护车,通知我干嘛?   他是个医生,他对一切病人负责,却对自己,对朋友,对身边的所有人,一律冷漠。   宣紫缓过劲来,觉得自己急得根本没有道理,孟溪林那种人哪里会有空去管她去哪,做什么,和谁在一起,过得怎么样,更别提要向她父母打小报告。   她长舒一口气,说自己傻啊,手机这时候却震动起来。她连忙小心翼翼把手机捧回来,想说孟溪林你居然也有回我电话的这一天。   一看屏幕却是写着“安先生”三个字。   宣紫心中震了震,惊讶自己怎么把他给忘了,一接通,安宴在那头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电话总也打不通,我都想冲进去了,不是真遇见麻烦了吧。”   宣紫单手脱着裤子,说:“没事没事,突然肚子疼,你再等我会儿吧。”   挂电话,提裤子,冲马桶,宣紫急急忙忙开门往外走,门外头却站着一个面红齿白的小女孩,歪着头,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孩子顶多三四岁,个头不高,身子也瘦,蘑菇头,穿着浅蓝色的小棉袄,下摆一直长到膝盖,一双小运动鞋上别着鲜艳的蝴蝶结。   宣紫左顾右盼几回,厕所里人不多,门都敞着,洗手池边围着几个补妆的小年轻,都是二十出头,不像当妈的样子。   她心想这年头骗子那么多,还真有家长能放心让自己孩子独自来上厕所,她往旁边让了让,对那孩子说:“进去吧。”   孩子往她跟前走了走,脚上的那双鞋一受到压力的变动,居然闪起五颜六色的灯。她动了动脑袋,歪去另一边,继续看她。   宣紫心里痒痒的,觉得这孩子实在可爱,忍不住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细软而薄,像绸缎一样的质感。   孩子却突然精神起来,像是补了电的玩具,突然一钦开开关便摇头晃脑跑起来,她一个趔趄伏到在宣紫腿上,宣紫要去扶她,她已经死死抱住了宣紫的腿。   宣紫还没体会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捧这小女孩的头,便见到她流了一脸的泪。   刚走进来的大妈以为是孩子和妈妈怄气,赶紧过来帮着打圆场,说:“赶紧抱抱孩子吧,都哭成这样了,怪可怜的。”   一声提醒将刚刚几个补妆的都吸引了,大家回过头来看向这边。   宣紫从也不是,不从也不是,一手按着孩子颤动的头,一边无助地望向四周,说:“这不是我的孩子,孩子她妈妈在哪,有人看见没?”   大妈热心肠,尿急也憋着,嘀咕着:“这么好看的孩子也没人要?”将那小女孩从宣紫身边扒过来,叠声问:“宝贝,你妈妈呢,这人是不是你妈妈呀?”   谁知道孩子像是受了惊吓般跳起来,一个劲地够回宣紫那头。   原本是力量悬殊的对抗,最后竟演化成一场拉锯,宣紫觉得这孩子像是块牛皮糖般沾到了她身上,轻易就脱不下来。   大妈用了点力气抱她的腰,她不安分地扭动着,哭得更加悲痛。宣紫看不下去,将孩子搂过来,两只手搁在她腋下,问:“你要靠着我呀?”   孩子眼睛通红,嘴唇紧抿着,重重点头。   宣紫无奈地将她抱在怀里。   大妈觉得纳闷:“姑娘,这就是你孩子吧,别一发火就说不认她的话,孩子虽然小得很,但是已经能懂大人的话,你说不要她会教她难过的。”   宣紫头疼:“这真不是我孩子。”   洗手池边几个女的都说:“还不承认呢,你刚刚进来我就看见她在你后头跟着,你钻厕所里,她就在外面等着。”   一席话说的宣紫哭笑不得。   于是当宣紫走出厕所,安宴看得便是这样一副场景:他的女人抱着个孩子,身边还围着几个叽叽喳喳的女人。   安宴过去搂她的肩,说:“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抱着个孩子。”   宣紫皱着眉头,扁着嘴,冲四周看热闹的人说:“你们听听,这真不是我孩子!”   大妈扯着喉咙:“那也不行,这孩子反正现在只认你,不管是不是你的,你得要先看着,我去找个警察,你别走,大家看着她,别让她走啊!”   大家都说好。   安宴听得云里雾里,问宣紫:“咱们什么时候有个孩子了,愚人节要到了,别是你给我开的什么玩笑吧。”   宣紫直瞪眼:“有这么愚人的嘛!”赶紧将刚刚发生的事一点点说给安宴听。   安宴没心思玩笑了,也去找人过来帮忙,跟着警察去警室的时候想从宣紫手里把孩子接过来。   谁知孩子怔怔看了他几秒,头一扭,小脸靠到宣紫胸膛上,两只手紧紧锁着她脖子。   宣紫满头的汗:“没办法,这孩子只认我!”   一进警室,小警察端了两个凳子给宣紫和安宴。宣紫连忙坐下来,将孩子搁在自己腿上,一边安宴给她擦汗,顺便迎接孩子满眼警惕的目光。   宣紫又将刚刚的那事再说了一遍。   小警察点点头,说:“我都了解了,你们的意思是,这孩子不是你们的。”   宣紫斩钉截铁:“当然不是。”   小警察还有点不信,于是拉着孩子的手问她话,孩子却是闭紧了嘴,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就是一言不发。   宣紫忧心忡忡:“这孩子好像不会说话。”   小警察瞥她一眼,“这你都知道……刚刚说她不是你孩子,不是因为吵架了说的气话吧。”   “谁会拿孩子当出气筒。”   小警察眯起眼睛,手点在桌面上,说:“这还真不一定,好多年轻夫妻一闹起来,别说孩子了,脸面全给你撕了。昨天我还调解过一对,小夫妻本来高高兴兴出去玩的,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在机场就全武行了,被我们制服之后送到中队,教育了半天突然想起来自己孩子还丢在机场,鼻涕眼泪满脸飞的又回来找孩子——例子太多了,人一犯浑,你想不出来能干出点什么傻事。”   宣紫叹气:“我现在像是发火的样子么?警察,我实话和你说吧,其实我们俩还没结婚,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连户口都登不上,谁傻呀。”   小警察乐了:“没结婚?那你和你老公手指上戴着的是什么?”   一边安宴脸色铁青,忍耐几到限度。他按了按宣紫的肩,盯着对面的警察,说:“你们就不能做点实事,现在还纠缠在这问题上,不觉得浪费时间么?”   小警察嗓子里卡了口痰,捏着脖子清了清。对面这男人戾气很足,身上强大的气场让人不舒服,于是正了正脸色,说:“我也不能听你们一面之词就轻易做出判断,请你们理解。按照规定,机场不能播寻人广播,我现在就通知工作人员帮忙找一下孩子的亲人,但介于现在孩子不说话,你们也不能给出明确的证据说这孩子不是你们的,我不能让你们随随便便的走。”   宣紫真急了:“什么不能走,我们还要赶飞机去度蜜月呢!”   小警察正调试对讲机,此刻把头一抬,皮笑肉不笑道:“嘿,度蜜月?你刚刚还说你们不是夫妻的!”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3   宣紫抱着孩子在警室里坐了不过五分钟,陆陆续续来了几对丢孩子的马大哈父母,还有落了单的孩子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送进来。   丢孩子的又哭又闹,大声质问为什么不能广播寻人,被丢的孩子也哭也闹,好几个躺在地上打滚喊着要妈妈。   小小的一个空间,顿时变得拥挤又嘈杂,宣紫看得目瞪口呆,手伏在孩子身上,凑近她耳边轻轻说:“别怕。”   挤在她怀里的孩子冲她眨眨眼,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好奇的不行,于是东看看西看看,没一会儿就累得东摇西摆。   小脑袋在她胸前点了点,忽然找到个舒服的姿势靠下去,两眼一闭睡下了。   宣紫:“……”   安宴拎着宣紫的手提包,正站在一边打电话。灰蒙蒙的人群里,他身材高大,长相又极为周正,显眼得很,维持秩序的几个女警员都频频侧目,聚在一起边说边笑。   不一会儿,他过来拉宣紫的手,在她身边蹲下身子,与她几乎平视,说:“打了几个电话帮忙解决,这会儿没什么问题,我们把孩子交给他们,赶紧登机吧。”   宣紫果然就听见警室里电话响起来,刚刚还牛的不行的小警察一接到电话连忙换成笑脸,边说边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宣紫看看安宴,说:“真没什么问题吧?”   安宴摸摸她的脸,淡笑道:“你怎么看起来比这孩子的家长还着急,能有什么问题,孩子在警察这儿呢,总会有人过来找的。”   宣紫心想也是,孩子好端端的,没被拐没被骗,家长总是要来警察这儿的——她又看了一眼这室内的混乱。   应该……能找着的吧。   小警察脱了警帽往他们这边走,老远就伸出手,安宴站起身来和他握手,那人说:“您是安总吧?”   安宴点头,面无表情。   小警察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刚刚弄错了,您也看到了,我们这人手不够,事情又多,天天都和打战似的,怕担责任不敢随便放人,请您谅解。我们队长刚刚给我来电话了,也把情况都告诉我了,您和太太既然要登机就赶紧走吧,免得误机耽误行程。”   安宴摸出名片夹,抽了一张自己的名片给对方,说:“那我们把孩子丢给你们,找到她的父母之后请给我们打个电话,好让我和我太太放心。”   警察双手接下来,说:“这个没问题!您太太真是热心!”   这就准备过来抱孩子。   宣紫冲他小声说:“睡着了,小心点。”   宣紫将孩子的手从她脖子上抽下来,小警察搂过孩子的腰,两只手箍紧在她胳膊下,宣紫托着孩子的脑袋想要她靠去对方怀里。   没想到孩子警惕极高,不过短短一处交接,她忽然睁眼醒过来,一眨不眨地望着宣紫。   宣紫忽地心尖一跳,还在担心孩子是不是要变脸,这孩子已经迸出泪来,拳打脚踢,怎么也不肯被小警察抱。   “不闹,不闹!”小警察脸涨得通红,将孩子一把拽出来,锁死在自己怀里。   宣紫见她这么可怜,心早就软的不行,可刚要说点什么,安宴冲她摇了摇头。   “可是——”   安宴说:“我们只能帮到这儿了,宣紫。”   宣紫恹恹接过自己的包,整理了一下包带,将心狠下一狠,却在安宴握住她手的那一刻脚下一个趔趄。   她忽然下定决心:“安宴,还是让我陪她一会儿吧,小孩子没有父母在身边很可怜的,她这么小都不知道该相信谁。咱们什么时候都能去旅游,大不了搭下一班飞机咯。”   也不等安宴有所反应,她从他身边走开,追到小警察,孩子远远见她过来,呜呜咽咽,迫不及待地张手。   宣紫将孩子接过来,一手托着她后脑,说:“给我吧,我在这儿陪她等妈妈。别哭了,别哭了,好不好?”   话音刚落,孩子忽然不停咳嗽,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密密全是汗,细软的头发贴在脸上,分成一缕一缕。   宣紫吓得不行,拿手拍她的后背,安宴冲过来帮忙,从她怀里接下孩子,说:“这孩子可能有哮喘!”   孩子已经浑身发抖,咳出白色泡沫似的痰。   ***   机场的位置在远郊,等机场的医务人员给这突然冒出的孩子平喘,再由宣紫和安宴带去市里最好的儿童医院时,一个下午过去大半。   夕阳沉沉垂于天际,染得四周层层叠叠的薄云一片橘色。光线自葱郁的香樟中穿梭而过,透过车窗,斑斑驳驳地射进车里。   小警察开车,安宴和宣紫带着孩子坐在汽车后座。都累得不行,孩子睡了一路,宣紫也东倒西歪,差点一头撞上车壁。   安宴嘴上不说,心里担心,想搂着她,无奈孩子坐在中间分隔开他们,他只好伸手穿过她的肩,拦在她脸的一侧,说:“靠着我的手睡。”   等宣紫困意过去,安宴手臂又酸又麻,特别是手腕的地方,好像钻进一根根针,使劲往肉里挑似的。   宣紫睡眼惺忪,说:“要紧么?我给你揉一揉。”   安宴一手捏着手腕,看她一眼,“没什么事,你自己好好坐着就行。”   宣紫说:“那你也睡一会儿,待会儿就到医院了。”   她蹙着眉头,眉心皱成一个小小的八字,一副弯弯曲曲,等候听人发落的样子。   安宴冲她笑,心想她这又是小孩子的脾性,拿手去舒展那一处,说:“这副样子做什么,又不是你做错了事,放心吧,我不生你的气。”   宣紫才笑起来,将他的手从脸上拉下来,搁在自己怀里慢慢揉着,说:“那你快睡。”   安宴嘴上逞强,但身体很难骗人,刚一阖上眼睛,没过多久就睡下去。   他从来挺拔,睡觉也很端正,身子靠着椅背,头微微低着。只有听见他微沉的鼻息,宣紫方才确定他不是在沉思而是睡着。   宣紫扣着他的手,沿着他手心的纹理慢慢的描绘。   这是只有他才会赐予的温柔,由着她的性子,随着她胡闹,哪怕丢下工作,徒劳无功地折返一整个城市,只要有她,他都愿意去做。   这样好的男人,她不想放手,就算跨越千山万水,突破重重阻力,她还是要回来,锁在笼子里的鸟儿一般,困在他的身边。   孩子忽然动了动,大约被安宴的胳膊压得不太舒服,因而蹙着眉头翻了翻身子。   她身体很弱,本能地接近热源,虫子似地扭着藏进安宴臂弯,白嫩的小脸紧靠在他的西服外套上。   舒服了,安全了,皱起的小脸终于舒展。   宣紫笑着看这对依偎的人,柔和的光线金粉般洒落在他们的脸上,一样的沉睡如婴儿,抿着唇,压下嘴角,阖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落在脸上,蝴蝶的羽翼一般——   像极了的两个人,一大一小,仿似父女。   父女。   宣紫忽然坐直了身子,悚然心惊地看着这对人。   宣紫开始走神。   医院里,人声鼎沸,六七点钟的菜场一样熙熙攘攘全是人。   孩子精神不好,不再抗拒愿意抱她的人,安宴将她扛在肩头,拍着她屁股说快到了,往急诊室里冲。   宣紫跟在后头,手心全是汗,劝自己别想有的没的,哪有那么巧,哪有那种事。   可看安宴,再看看那孩子——原本帮忙的热情减了大半,她开始觉得自己贸贸然,一开始就该不管不顾,那现在已经飞在中途,可以享受头等舱的豪华餐。   医生还来火上浇油,说:“你们不是家长吗?孩子和你们长得真像。”   办了入院,安宴垫了费用,转身一看,宣紫消失的无影无踪,以为她在照看孩子,匆匆跑过去,却见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病房的外面。   安宴说:“太累了,是不是,我已经要司机过来了,待会儿先送你回去。”   宣紫看他,问:“你呢?”   “我等孩子父母过来吧,送佛送到西,既然咱们决定帮忙了,就一定要帮到底。”   宣紫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现在的心境,小警察突然跑过来,一路上太急才,喘地不行,两只手扣在膝盖上,弯着身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找到孩子妈妈了!”   安宴说:“人呢?”   小警察说:“过来了。”   宣紫背对着,面向走廊尽头的那堵白墙,白得刺眼,白得无暇,腻子涂得又厚又匀,上了白漆,看不到一丝纹路。   背脊密密麻麻疼痛起来,那一刻某种浓烈的感觉直冲心脏,她背对着,面向墙,可就像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量,逼迫她预言,逼迫她害怕,逼迫她疯狂。   安宴暗下脸色,慌张地站起身来,缓缓吐出两个字:“从泠?”   是她。   就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4   Chapter 24   安宴站起身来往从泠那一处走,女人形色慌张,满头大汗,见到她,短暂的一份惊讶,随即被心中的急切取代,抓上他的胳膊,焦急地问:“默默在哪?”   “默默?”他敛眉。   从泠双眼通红,咽了口唾沫,很艰难的样子,“我女儿。”   女儿。   小警察及时冒出来,将一扇病房大门打开,冲从泠挥手道:“女士,就是这个病房!”   忽地看到这女人紧紧锁着那位安总的胳膊,心中不免疑惑,这几个人难道认识?   从泠转身即走,安宴却一把抓着她的手,虎口如钳,将她锁得死死,声音低沉道:“你把话说清楚。”   从泠眼中浑浊,用力将他推开,说:“我先去看孩子。”   她母亲跟在后面,满脸泪水,先她一步进了病房。从泠随即跟上,见到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孩子,飞奔着扑过去。   小警察问:“这是您孩子吧?”   从泠伏在孩子身边,将默默被汗打湿的头发顺向耳后,终于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当然了。”   “生个孩子还真不容易啊。”   “你想过要一个孩子吗?你的孩子。”   “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了八年,只为你有一天会为我转身?”   ……   安宴站在门厅,望着病房里的这对母女,心中所受的震撼自然不言而喻。   一直呆在他身边的从泠原来是有女儿的。   她为什么要瞒着自己怀孕,又偷偷去生下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他认不认识。   她会不会是,会不会……   他们是在一起过的。   身后突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宣小姐?你怎么也在?”   安宴背脊一抽,身体内那根松弛下的弦猛然紧绷,回头,看到宣紫站在离他仅仅三米远的地方,面无表情。   宣紫打量了一下那妇人,猜想这大概是从泠的母亲,冷冷说:“我不认识你。”   妇人眼神一闪,尴尬一笑,说:“对的,对的,你是从泠同学,我也是从她毕业照上看见过你。”   宣紫觉得哪里不对,但也无心去想,视线里,安宴正一步步朝她走来,明明这么近,其实三步两步就能到。   但她却有种幻觉,好像这一段路幻化成长长的一条曲径,他在那头,她在这头,隔着好远好远,越走,越远。   偶然发生的太过巧合,宣紫便会质疑这是否就是一场故意为之。   孩子不是无故出现在她面前的,从泠不会不知道他们要去旅行结婚。   她掐准了时间,想好了招数,连孩子都训练的有素,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里,她要给她致命的一击。   所有的一切都布好了圈套,只等她这个傻瓜往里头跳。   安宴想过来牵她的手,她讷讷中还知道退一步,往后闪,两手紧紧缠着包带,努力压下胃里一阵又一阵的酸楚,说:“车子来了吗,我先回去了。”   她压抑着,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冷静至麻木,时光一下逆转,仿佛回到小时候,妈妈把她藏在衣柜里,说我们玩一个游戏。   不管发生什么,就是不能出声,不许出来,你要忍着,忍着知道吗?   她玩得很好,每次都熬到最后,无论家里有怎样的动静,她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待风平浪静,妈妈会把她抱出来,说你真乖,我们去吃冰激凌。   现在她也玩得很好,只是没有人愿意抱一抱她,说我带你去吃冰激凌。   她脚下无力,踉踉跄跄,几乎把自己从门内摔出去,两只眼睛散了焦距,出来的时候撞到了肩膀,砰的一声,听在耳中,也很新奇。   安宴赶过来扶她,手按着她的肩膀,问:“痛不痛,你怎么不小心一点?”   直到这个时候,他也是要责怪她。   宣紫将他推开了,没有讲话,可安宴如同甩不掉的影子,两只手硬邦邦地禁锢住她的腰。   安宴将脸磕在她的肩膀,嘴唇冰冷碰在她敏感的耳垂,一字一顿地说:“遇到事情,你别第一反应就是逃避好吗?”   逃避?   她无声的笑,觉得这世界太过讽刺。大约在他心里,她从骨子里便带着逃的基因。   安宴还在强调:“宣紫,你说话。”   走廊一边是间吸烟休息室,安宴确认无人在内,方才搂着宣紫的腰走了进去。他将窗子打开,灌进几股清风,又抽了桌上的一次性纸杯,倒了杯热水给她。   宣紫坐在沙发上气息初定,看了看这热气腾腾的透明液体,用手一挡,算是拒绝。   安宴只好端着杯子在她一侧坐下,说:“你不能因为一件没有确定的事情就这样闹脾气。”   不说也罢,说了便让宣紫更觉得好笑,她揪住这话里的漏洞大做文章,反问道:“什么没有确定的事,是指你和没和从泠上过床,上过几次,还是指默默是不是你和从泠女儿这一件?”   “宣紫。”他咬牙。   “结婚的事情先放一放吧。”她平静地说。   他一震,几不相信,可她言之凿凿,话语仍在耳中回响,于是嚯地站起来,将手里的杯子往墙上一摔,水花四溅,纸杯落地的声音又钝又闷。   他喘着,踱步,走到墙角又折返过来,威胁的语气,说:“别的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你,但这一件,你休想。”   他的怒意显而易见,却全然吓不到宣紫,她抬起头,定定望向他的双眼,说:“我们这段感情太拥挤了,我还没做好准备接受你和我中间夹着的第三个人,不对……今天又多了一个,哈?”   安宴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样子痛苦,他蹲在宣紫面前,还想说点什么,吸烟室内却响起敲门声。   宣紫说:“去开吧。”   安宴说:“不用。”   宣紫懒懒睨他一眼,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那我去开。”   安宴在里头上了反锁,她先解了,这才扭动门把。上了年纪的木门,合页生锈,猛然一开便是吱呀一声。   宣紫还欲去看是谁,门外的人已经和她热情拥抱,用流利的英文说:“惊喜!”   宣紫心跳猛然加快,头贴在他的西服上,深深一嗅,是扑鼻而来的消毒水味。嗅觉快过听觉,她几乎立刻就认出这人是谁。   而安宴快步赶来,将抱紧宣紫的男人用力一扯,男人被这股强大外力推搡地趔趄一步,走出安全距离之外。   男人一脸的不解,摊着手冲宣紫问:“怎么回事?”   宣紫想去扶他,说:“对不起!”手却被身后面容铁青的男人死死抓住,下一秒,她在强大的力量下回到安宴的怀里。   他呼吸炽热,看看怀里的女人,又看看对面的陌生男人,一字一顿道:“别碰我的女人。”   站得远些,孟溪林得以更好地打量这男人,人高马大,气质清贵,五官精致,若是以貌取人,他自己未必能占到便宜。   宣紫站在这人身边,如同一只被折了翅膀的鸟,往日在他身边的剑拔弩张、张牙舞爪不见影踪。   怪不得第一次见面,她就怨念深重地冲他大喊:我爱的那个人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   孟溪林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男人,但这一刻动了破坏的心思,于是饶有兴味地走去两人面前,朝安宴伸出右手,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安先生是吗,久仰大名,我是乔安娜的未婚夫,我中文名叫孟、溪、林。”   风声猎猎,眼前一道光影飞转,下一刻,孟溪林被安宴的快拳打到嘴角。   孟溪林连连后退,直至撞上坚硬的墙壁,疼痛自脸颊一度蔓延至后颈,再火辣辣地烧向背脊。   安宴还嫌不够,捏紧拳头气势汹汹而来,拎着孟溪林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再一拳打在他下颔上,目眦欲裂地吼道:“你再敢胡说!”   孟溪林被揍得头昏眼花,早年强身健体练过的柔道底子还在,在安宴的硬拳又一次要落的时候,本能般将手死死勒在他的腰带上,再于力气爆发的下一秒将他整个人过肩摔下。   宣紫急忙分开两人,大声说:“你们两个别打了!”却是在安宴从地上爬起的一刻,挡在孟溪林面前,如同一只护住雏儿的母鸡。   她在保护他。   这一点认知更加激化了安宴的怒意,他一把推开宣紫狠狠出拳,却在半道被破,孟溪林将拳化解,紧紧锁在自己掌内。   孟溪林口腔内有粘膜撕裂,吐出一口血水,含糊不清地说:“安先生自重。”   宣紫撞上墙面,又忍痛走过来,两手用力,将安宴推开,说:“你别再发疯了,如果不想闹得以后大家连面都见不到,就先让我们走。”   安宴怔怔看着她。   宣紫读得出他眼中的那些震惊和苦楚,也明白他现在心中有一千一万个问题想和她当面对质。只是她被那不会说话的默默弄得心烦意乱,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顾及他的心思。   她挽着孟溪林,一点点往走廊的尽头走,往与他相反的反向走,离开这片随时能摧毁她心智的地方。   身后,安宴仿佛被抽干力气,颓然地倚去墙壁。   她刚刚说的是“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全了,主要昨天榜单差了154个字我才这么挫的发了两百字   ☆、Chapter 25   Chapter 25   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宣紫在感情低潮时最不愿意见到的人的话,不会是随时等着看她笑话的从泠,不会是自己生活都一团糟的纪翔,而该是面前这个坐在高脚凳上,鼻青脸肿的孟溪林。   她曾经聒噪如一只饥饿的蝉,追在他身后,一遍遍问他一个男人的专一究竟有多久,为了一个爱的人,甘心忍受多长的等待。   孟溪林每次都不屑一顾,说永远不要高估一个男人的耐性。   她却很认真地告诉他,安宴不一样,哪怕是分开十年,二十年,他都会守在原地等她回来。   他曾听过他们恋爱的每一个细节,也好不容易在威逼利诱下承认安宴会是男人中的例外。   一朝见面,他却见证了他们最狼狈的一面。   宣紫拿钳子夹沾着黄色消毒水的棉球,对着孟溪林这张一见就欠揍的脸随意乱按。   他痛得牙间“嘶”声连连,仍旧面不改色,连眉头都不愿多皱一下。   宣紫更加恨得牙痒痒,你不就犯,那我变本加厉,棉球专往他的伤口上扫,血一流,再按一按。   孟溪林被迫害惨了,抓着她的手腕,将嘴里染得通红的棉絮吐出来,冲对面的女人抬了抬下巴,说:“干嘛,谋杀亲夫?”   宣紫手上动作一滞,气无处可撒似的将钳子对准他的手背,狠狠一扎,质问:“孟溪林,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是你以前伪装的太好,还是我眼瞎,你不像是那种会煽风点火的小人啊。”   孟溪林连忙松开她,握着自己的手,哭笑不得:“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   “不能。”   “……”   “你到中国来干嘛,是要窃取情报消息,还是倒卖外国技术,你现在很缺钱吗,信托基金都用去给你爸打官司了?”   孟溪林眉一挑,“真没人提醒过你,你说的笑话一直很冷吗?我为什么就不能因为你才不远千里的跑过来,不然谁要抛弃熟悉的环境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来。”   宣紫噗嗤一声笑得不行,说:“我不会说笑话,你说笑话的功力倒是见长。你会为我过来?”   他冷笑着摇头,不想回答。   宣紫:“喂,孟溪林,我和你说话呢,你真的为我而来?”   孟溪林眼神一暗,将台上的东西收拾规整,边说:“我一个同窗在这边工作,说这边实验室堪称顶尖,我过来看看,看对我研究会不会有帮助。”   宣紫一脸我就知道的神情,语带讽刺地说:“到现在还没放弃你那破课题呢,又是搞研究又是做医生,你这个人精力倒是旺盛得很,不怕分、身乏术忙不过来?”   孟溪林也揶揄她:“我看你精力也不错,又是当我未婚妻,又是做别人女朋友——”他眼睛忽然扫到宣紫手上的那枚戒指,眯了眯眼,说:“呵,看来还不只是女朋友。”   宣紫捉到他的目光,注意力也落到自己的手指上。   原本以为简单的一个圈,足以圈起相爱的两个人,现在才发现,圈内的空间毕竟太小,圈外的世界才是我们存在的生活。   她将手别到身后,默默取下这个环,小声说:“咱们走吧,我不想再呆在这儿。”   孟溪林点了点头,说:“听你的。”   孟溪林是二代移民,自小便在远离中国的地方成长。除了黄皮肤,黑头发,蹩脚的中文,没有一点中国人的特质。   和宣紫见面那次,是他第一次来中国,对这片他父母那辈开垦过的土地,陌生又好奇。   宣紫带这位国际友人在城市的周围转了一圈,华灯初上,霓虹如锦,处处都是归家的脚步。   越往城市中央车越难行,他们索性中途下车,靠双脚行走。   孟溪林顶着一张肿脸,再俊美的容貌看起来也有些狰狞,一路被人指指点点,宣紫取笑他是八戒,他哪里懂,自顾自说:“我要饿死了。”   宣紫振振有词:“连吃这方面也像。”   她带他去有中国特色的大排档,坐落在高楼之间的窄巷里,油布搭成简易的棚,菜用旺火快炒,分把钟便装盘,端过来的时候尚且滋滋响着声音。   宣紫对这一切甘之如饴,孟溪林那属于医生的洁癖却突然发病,坐下来的时候在椅子上垫了一层又一层的纸巾,轮到吃的时候又把餐具洗了又洗,然后看着满桌子浓油赤酱的菜,打定主意不肯动筷。   宣紫也不多劝,拿一勺子舀了满满的麻婆豆腐等在一边,用手肘捣捣他,问:“我妈没发现我私自回来,你也帮忙圆了不少谎吧?”   “啊?”孟溪林低头看她,“哦。”   她手一个飞快往上,将勺子抄进他嘴里,就见孟溪林白净的一张脸登时变得通红,喉咙咽了两咽,含糊不清地说:“水!”   他从不吃辣,刺激点的食物都拒之门外,这么一下几乎冲出泪来,手捂在嘴边不停咳嗽。   宣紫笑得肚子都疼,伸出手招呼:“老板,来瓶雪碧。”   老板忙着炒菜,老板娘忙着收钱,送雪碧的是个没有桌腿高的小孩子,扎两个冲天的小辫,肉嘟嘟的脸蛋聚着两坨红。   她蹒跚学步,地上不平,没走到宣紫身边就一个跟头摔了下来,整个人扑在地上像压扁的团子。   霎时间,排挡内响起尖锐的哭声。   他父亲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勺子就跑来抱她,三四十岁的大男人,看向孩子的时候,有柔得化不开的眼神。   他用家乡的方言说:“乖囡,不哭。”   沉稳又绵长的父爱。   宣紫坐在一边静静地想,安宴也会这样对默默的吧。   她曾经计划过的,在爱她之余,他只能分给他们子女的那份父爱,好像突然之间就少了一个角。   一个瞬间,天翻地覆。   她起身去拿饮料,告诉自己还不能崩溃,只是蹲下的那一秒,好像所有的委屈都到达了忍耐的极限,并在她疼痛的眼中找到喷发的地点。   宣紫蹲在地上,久久没有站起,自孟溪林的方向,仅能看到她单薄的后背,以及不断耸动的背影。   孟溪林接过她喝过的那杯水灌了两口,揩过唇角的纸巾被揉成球再扔去一边。他匆匆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拉过她纤瘦的胳膊。   宣紫愤怒地挥开了他。   孟溪林也不罢休,男人的力气毕竟超过女人,先要锁住她的手不让她动,然后依赖臂膀的力量将她从地上拖起来。   “站起来,乔安娜,站起来。”   她一脸的热泪,如同大雨倾盆被浇个彻底,额头点在他胸前,身子不住的颤抖,又因为硬憋下哭声而满脸通红。   孟溪林看过她太多次的哭泣,却没有哪一次比这更加剧烈。   而他最好的做法,仅仅就是做她倚靠的大树,不去追问或者安慰,让她一个人尽情的发泄。   她在这时忽然抬起脸,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望他,“孟溪林,你说得不错。”   他一怔,内心如同刀割。   她开始嚎啕,靠在他的肩上,说:“我输了,孟溪林,我输了!”   一辆黑色豪车驶入狭窄甬道。   车身太宽,几乎塞满整个路口,来往的行人怨声载道,堵在车子两端,想出来的出不来,想出去的出不去。   车子后排座位降下一扇窗户,一个形色凝重的男人自窗内往外望去。   拎着大包小包的路人敲他的玻璃,说:“帮帮忙,先生,你堵在这里,谁能走得掉?”   司机把着方向盘,回头看向那侧面冷酷的男人,毕恭毕敬地说:“安总,这里车子开不过去了,怎么办,不如我把倒车镜收起来试试看吧?”   安宴定定望着某处方向,半晌,将玻璃重新升起来,话语短促地说:“走吧。”   “去哪,回家吗?不要接太太了?”   黑暗里,他摸了摸手上戴的那枚戒指,说:“去医院。”   夜风呼啸,四月了,晚上的风还是这样的刺骨。   原本计划去那座热带的小岛,安宴贪凉,外套下面只有一件薄衬衫,风一吹,再好的体格也难敌这份冷。   也还是站在这风口上,背后倚着铁壁冰冷的车,他摸出一根烟静静地抽,烟雾过到肺里的时候,那些混沌的情绪终于被压下去一点。   从泠自住院部姗姗而来,裹着一条灰黑色的毯子,一直长到脚踝。见到他,把他手里的烟抢了,扔地上,抬脚踩了踩。   “身体不好就别抽烟。”她冷冷发话。   他抬眉看了看她,没吱声。   “默默醒了,找过你,见你一直没来,又睡了。”   “……”   “当年这个孩子我没拿掉,分手之后我一个人回老家把她生了下来,对不起隐瞒了你这么久。”   “……”   “你是默默的爸爸,安宴。” 作者有话要说: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Chapter 26   Chapter 26   孟溪林在西城租了一间公寓,并且开始计划要在这座城市落户,带着宣紫一连看了几天的楼盘。   宣紫乐得忙忙碌碌,不必一闲下来就想东想西,只是冤家路窄,在市内有名的豪华别墅区里居然可以遇见蜜月归来的纪翔。   宣紫本是跟在孟溪林身后,一见这人立马头大,挽着孟溪林的胳膊转身就走,纪翔偏偏不识好歹,巴巴跑过来,按着她的肩,尾音拖得老长:“宣紫。”   孟溪林停了步子,看一眼纪翔,一脸狐疑地问宣紫:“认识?”   纪翔不正经的笑,暧昧不清地说:“何止是认识。”   宣紫瞄了一眼他身边的小媳妇,没什么好气地说:“小心回家去跪键盘。”   纪翔一脸的无所谓,嬉笑中揉乱她的一头长发,又冲孟溪林伸出手,说:“纪翔。”   孟溪林面不改色,只是眼内倏忽一闪,存着几分戒备,用中文说:“孟溪林。”   四个人成行,在经理的带领下看房,居然不约而同都喜欢其中一套带泳池的洋房,预备一层楼一层楼地看格局。   宣紫走得累了,向孟溪林请假,没上去二楼,就在白色沙滩椅上歇着等他,远远看到纪翔和他太太耳语了什么,继而活蹦乱跳地跑过来。   宣紫将墨镜抽出来,往鼻梁上一架,隔着镜片冲他狠狠白了一眼,埋怨:“你走远点,我想静静。”   纪翔拖着椅子靠到她身边,调皮地问:“静静是谁?”   宣紫挑了挑唇角,“冷。”   纪翔又说:“祝贺你生活走上正规。”   宣紫这才确定了他这是来找茬的,从椅子上把自己捞起来,面对他坐着,冷冷说:“你知道我和孟溪林的事?”   纪翔耸肩:“圈子就这么大,虽然不是百分百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想一点都不知道,也是很难的。”   宣紫看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泳池,淡淡说:“当时安宴病得很重,治疗的时间一天也不能多等,我只好答应订婚来做交换。只是没想到离开的代价,居然会有这么大……这些话,你没想过会告诉安宴吧?”   纪翔摇头:“我什么时候那么三八,你们感情的事情,我何苦去插一脚。我和你多说几句话,他都能黑脸,我要是告诉他你和别人订过婚,他一定把我阉了——何况就是我不说,安宴现在也应该知道了吧。”   宣紫苦笑:“不仅知道,还打了照面,安宴狠狠揍了孟溪林一顿,孟溪林当然也没客气。”   纪翔笑得手舞足蹈,连连感叹没能现场见证安宴的失控,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控能力,终于还是一再被宣紫破的千疮百孔。   另一边,一行人有说有笑,从别墅里出来,穿过一丛长势很好的棕榈树,正往浴池的方向走来。   纪翔的太太满面春风,和孟溪林并排走着,异常兴奋地说着什么。   宣紫提醒纪翔:“满园春色关不住,小心别被挖了墙角。”   纪翔摇头:“想挖也挖不了,谁会对一个孕妇感兴趣?”   宣紫大吃一惊地看向他。   纪翔则语气平淡地叙述:“厉害吧,蜜月宝宝,一次就能中。她不想住家里,我说好啊,早晚也得搬出来,要当爸爸的人了,不能游戏人生了,是时候该履行起责任了。”   宣紫尚且不能消化这个信息,一时间心中千头万绪。想对他说的话有千万句,不能说的理由也有千万个种。   心中反反复复念叨着,纪翔也是要做爸爸的人了。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还曾有过另一个孩子。   宣紫说:“纪翔——”   纪翔仿佛能读懂她一般,过来抱她,说:“什么别说了。”又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松开的时候,在她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你和他,一定别走我的老路。”   ***   回程的路上,孟溪林说:“你那个朋友一看就是游戏花丛的老手。”   宣紫觉得新奇:“很少听你评判别人啊,孟溪林,来中国之后适应国情适应得很快,越来越往中国大妈的方向上走了。”   孟溪林手扶着方向盘,笑着往她的反向看了一眼,说:“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他怎么惹你了?”   “当着太太的面和其他女人拥抱,这在中国是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当着先生的面和人家太太讨论热烈,又是哪一国的风俗?”   孟溪林一挑眉:“吃醋?”   宣紫一点不给面子:“不至于。”   “你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宣紫觉得孟溪林实在奇怪:“你怎么这么关心起别人来了。”   孟溪林淡淡说:“我闲的。”   “……”   宣紫只好说:“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就是他要做父亲了,所以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和他太太搬出来过活,好好照顾下一代。”   孟溪林又问:“是自由恋爱的吗?”   “不是,家里给安排了一系列的相亲,最后选了个条件最好的。”   孟溪林说:“和咱们挺像。”   宣紫轻嗤:“怎么会像,我们又没结婚。还是说……”她一顿,“你想和我结婚。”   孟溪林一怔。   宣紫叹出一口气,压低声音说:“亨利,我们不可能的。”   孟溪林眉间倏忽一敛,眼神忽远。   正遇红灯,车子纷纷降速,孟溪林仍踩紧油门,毫无反应。宣紫吓得按上他手臂,说:“快刹车!”   他这才回神,手将方向盘拼命一打,连转向灯都未来得及开,车子已生硬越过车流占上非机动车道。   身后一串车猛按喇叭,关着窗都能听见一片叫骂。   宣紫紧张地从倒车镜往后看,看路上是否有行人被刮到。所幸孟溪林尽管任性,运气却是很好,最近的一个还在百米开外慢悠悠地蹬车。   宣紫这才回头来看他,很认真地说:“孟溪林,咱们以前说好的,订婚只是在那个时间点不得已为之的权宜之计,根本是当不了真的。等我们找到了彼此的爱情,就会努力帮对方解决这个问题。”   孟溪林看也不看她,说:“你下车吧。”   “……”宣紫头疼:“孟溪林,你不必这么没绅士风度吧。”   “下车。”   脸皮黑得如同锅底,宣紫只好遵命,开了车门,站在低矮的路牙上,扒着车窗玻璃往里看。   她说:“我今晚不过去你那边了,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和安宴说清楚——”   孟溪林没等她说完,直接升了玻璃,一脚油门,车子快的屁股后头扬起尘土一片。   宣紫灰头土脸站在一边,干干地笑了笑。   孟溪林这个人其实不赖,但看一张脸也足以卖出个好价钱。他眉骨很高,双眼深邃,高鼻梁又挺又直,侧脸比正脸还要好看。   如果没有安宴珠玉在前,接受这样一个男人,不会用去太多的力气,光凭长相便可看上一辈子。   可万事总有个例外。   宣紫随意找了个咖啡馆,点了一杯喝的,坐在一隅僻静角落,将关了几日的手机开机。   短信里都是未接电话的通知,安宴贡献了绝大部分,剩下的无一例外居然会是金志明。   她想了一想,先给这许久不曾理会的编辑去了一个电话。   金志明接到来电,几乎诚惶诚恐,不用看也想得到他此刻一脸的谄媚样。   宣紫说:“找我什么事?”   “大事!”金志明语气激动,“麻烦大神你来公司一趟吧,我们朱总编说要找你几天了,你再不出现,我怕她一个急火攻心就把我灭了。”   宣紫脑子稍微一转就猜出了原因,打车赶去欣铭,朱总编一把拉上她的手,果然说:“宣大神一来,我们古言组就有希望了。”   朱总编是古言出版的忠实拥趸,强烈要求公司将更多的资源放在古言这一块。现言的从泠却是正好相反,认为古言已经占尽便宜,何苦要来对他们赶尽杀绝。   朱主编说:“于是我们之间打擂台,看谁能先做到单本百万的销量。”   宣紫连连摇头:“单本百万谈何容易。”   “所以才要求大神你帮忙,看看有没有现成的稿子救救急,我们在宣传上多造势,地面铺货也用足心思。哪怕没有百万,能超过他们就是好的。”   宣紫说:“稿子有是有,之前兴趣使然写过一个题材,只是写了大半,没有想好收尾就拖了下来,许多情节也要推敲。”   “不急不急,您先写着,写完的部分拿过来我先校对,也好安排画手美工开始设计封面。”   宣紫不忙着答应,想了想,很慎重地问:“既然是打擂台,赢了的人固然可以趾高气扬,多得资源和帮忙,那输了的人又怎么说。”   朱总编以为她的顾虑大多是何时完稿和如何修稿,冷不丁听到她对这赌约关心还真有点反应不上来。   她看着金志明笑了笑,金志明也冲她笑了笑,这才说:“输了,对组里的人其实影响甚小,大不了换个组别重头再来。可对总编来说,于理上虽然没有要离职的必要,于情上却是败走麦城非走不可,不蒸馒头争口气,你说是吧?”   宣紫方才莞尔:“好,我一定尽力。”   朱总编喜笑颜开,亲自领着宣紫出去,金志明跟在后头,又是拎包又是帮忙喊的,十足的小跟班模样。   早过了春分,天光放长,明明已至傍晚,太阳依旧又高又烈。金色的光线被对面摩天高楼的玻璃幕墙反射,大喇喇穿入这一层的空间。   宣紫迎光而看,被刺得眼前发黑,正对面电梯门洞开,朱总编和金志明都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安总。”   宣紫闭了闭眼睛,待视线恢复,便自这片金黄里又看见这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7   Chapter 27   慎重起见,默默被安排在医院躺了两天。   安宴出面将默默移入了最好的病房,又请专家会诊。小丫头哮喘不重,再加上见到妈妈心情舒畅,吃吃睡睡歇了几天,出院的时候居然胖了几斤。   从泠收拾东西的时候,安宴恰好拎着一个袋子走进来,问他:“里头装着什么?”   安宴置若罔闻,只说:“我有点事要先走,司机留下来送你们。”   从泠一听,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上前去拉住他的胳膊,说:“你有什么事啊?”   安宴拧着眉头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拉下来,像是急于撇清什么。   从泠胸口窝着一团火差点发作,可他样子冷淡,细想想若惹火了他真不是闹着玩的,只好咬牙切齿又把火吞下来。   和他说话的时候到底没了好脸色,从泠几乎是恶声恶气地说:“我妈今天回去,我得送她走,默默放你那边呆几天。”   安宴想也没想便说:“不太合适吧。”   从泠恨不得一拳揍他脸上,“你还是人么!”   一边从母小心翼翼瞅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见局面僵到如此地步,不得不上来打圆场。   她拉过自己女儿,小声说:“我自己回去就是了,你还有工作,又要照顾默默。”   从泠将自己母亲一瞪:“你少废话,让你送默默过来都能弄丢,我还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吗?”   从母一怔,面对比自己强势太多的女儿,习惯性的退缩了。   从泠四下望了望,横下一条心,将在病床边一口一口咬苹果的默默抱了起来,又急匆匆跑回安宴面前,将女儿往他怀里一推。   一瞬间,几乎连同时间都停止,安宴听得到自己因愤怒和紧张而急促的呼吸。他被动地抱过孩子,被她柔软的细头发扫过颈部,她正慌张的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向他。   从泠说:“安宴,默默是你的女儿,这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以前我不愿意让你知道她的存在,就是不想大人的纠葛影响到孩子身上,可现在事已至此,你再想不履行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根本就是懦夫的行为。   “默默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本来说话就晚,又生得内向,轻易不和陌生人讲话。这些年,药也吃了,医生也看了,都建议她多和父亲呆一块,说兴许会对她有帮助。现在父亲是出现了,他却一点都不想认她。”   默默听到妈妈喊她,连忙放下手里的苹果回头看从泠,冲她挥了挥手想要她抱。妈妈却只顾着看面前身材高高的叔叔,她只好嘴巴一扁又将身子扭了回来。   安宴则欲来堵默默的耳朵,说:“你也知道孩子存在障碍,这些话能不能不要当着她的面来讲。”   从泠气得胸脯一阵耸动,她在说理,偏又被人说。   她走到安宴身边,将默默的一张小脸抱在手心里,看着孩子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默默,你不是一直问妈妈爸爸在哪吗?你听好了,这个人就是爸爸。”   默默两排雪亮的小牙齿咔嚓咔嚓咬着苹果,猛然一听她说爸爸就像放了电的玩偶,嘴里含着的半块果肉掉下来,她转着眼珠子拼命看刚刚还算是陌生人的“叔叔”。   安宴只觉得那颗本就束缚成团的心脏,在这一刻瑟缩得更紧了一些。   偏偏兜里的手机也来凑热闹,短促的短信提示音一响,他不得不掏出来看,是下午三点十三分在某处咖啡馆的刷卡记录。   从泠冷冷打量着他,讥笑着道:“还真是有事。”   安宴瞥了她一眼,无暇理会,手将默默往上托了托,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声:“那你就和我走吧。”和从母道别一声,便匆匆离开。   只是冤家路窄,踏出住院部大门的一刻,正好和黑着脸的孟溪林打了个照面。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孟溪林看了看安宴,又看了看他怀里的孩子,不用再去打听,亦不用从铁嘴的宣紫口中抠消息,便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想得一清二楚。   孟溪林嗤声一笑。   这笑脸映在安宴眼中几乎如刺,陷在肉中左摇右摆,再瞅准最柔软的一点一击致命。   防守的最好方式便是主动出击,安宴在他即将开口之前说:“麻烦你尽快离开这里。”   明明话语平淡,可安静之中往往蕴藏波澜,力量在冰层之下积聚,推动海水冲破一切。   安宴不怒,孟溪林却闻到火的气味。   可他怎么会怕他?   孟溪林甚至都不用多打嘴仗,潇洒地从他身边走过,他的声音未泯,还在说:“离开这里,不要再在我们的世界里出现。”   孟溪林这才刹住,回过身,余光一扫他背影,用生硬的中文说:“你根本配不上她。”   ***   车子驶至半路,助理来电,告诉安宴宣紫已经离开咖啡馆,现在在欣铭总部。   车如流水,安宴将手机一收,告诉司机调头。   禁止转弯的标志赫然树立在道路一侧,来往车辆如织,司机不想冒如此大的风险违规,语气很弱地提醒后座的男人:“安总,这儿调头也太危险了啊。”   安宴面不改色:“调头。”   车子只好缓慢穿过车道,进入另一条原本相逆的航线。   安宴想了想,又拿出手机编辑短信,却发现身边两只精亮的眼睛拿他作怪物般的打量。   苹果被咬开的一面已然生锈,默默早已顾不上吃,仰着小脑袋,灼灼地盯着这只名叫“爸爸”的生物看。   直到被他发现,两条浓浓的眉毛拧成一条弯弯曲曲的虫子,她“啊呜”一声将头低下,肉呼呼的下巴抵在白色毛衣上。   安宴没管她,调出手机上的输入法遣词造句,隐隐中又感觉有两道光射向他。他一去寻,她便躲,再忽略,她再看,再找,再躲……   默默忽然将这股漠然误以为是爸爸和她玩的新式捉迷藏的游戏,于是一只小手捂住嘴巴,嘻嘻地笑了出来。   安宴看她乐得直不起腰,却是一头雾水。   而再等五分钟,刚刚还玩疯了的小丫头在安宴的身边找到一种舒服的姿势,两眼一闭,呼呼大睡起来。   “……”   默默是个好看的孩子,特别是胖了之后。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头发,圆圆的脸,善意看着你的时候,两只眼睛如扑闪的蝴蝶,讨喜到人心坎上。   她不太说话,所以也就不会聒噪,哪怕是放声大哭,也会审时度势打量你的态度,许多时候只是默默的流泪,湿一脑门的头发,教人没法生气没法厌烦。   可当这一切特质都冠以他女儿为前提时,安宴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冷漠。   他当然能记得宣紫发现默默真实身份时的态度,不多说话,没有表情,看起来若无其事,却是她被伤至深的自我保护。   这个让他爱着恨过直入骨子里的女人,他永远都不能放弃;可这个突然冒出的女儿,他也不可能不闻不问。   他将一份文件自刚刚就拎着的袋子里拿出来,翻到写有判定结论的最后一页。   一行字盖棺定论。   身边,默默依旧睡得香甜,他将她手里的苹果抽出来,扔进文件袋里,用手护着她随车颠簸的身体。   一路飞驰,车子来到欣铭的时候已至傍晚,安宴确认宣紫未走,嘱咐司机先将默默送回去。   临下车的时候她却忽然醒了,说什么也不肯放他离开,两只小手死死抓住他胳膊。   默默怕他要跑,将她一个人丢在陌生的地方,抿了抿嘴,两只眼睛已经浮起泪花。   安宴哄她:“这里有些事要忙,我让叔叔先送你回家,我保证一会儿就到,好吗?”   默默开始撅嘴,小鼻子揪了揪,鼻翼翕动,受委屈的样子。   安宴又说:“你还记得上次那个阿姨吗,在机场的时候你只要她抱的那个,我现在就是去接她。”   默默拧着眉头,脑袋歪到一边想了想,似有松动,又听他说:“别耍脾气,我是你爸爸,我不会不要你的。”   安宴感受到孩子的身躯莫名一颤,他弯下腰去抱了抱她,默默终于愿意松开他,腼腆地低头冲他笑了笑。   他出了车子一路狂奔,电梯正来到负一层,助理的脸出现在开启的门后,紧张地对他说:“幸好你来了,安总,宣小姐已经和人谈完了事情准备走了。”   安宴点头,急忙按下楼层,手回来的一瞬,发现手心湿的黏腻。   电梯门再开的时候,安宴终于又能看见她。   默默胖了一圈,宣紫却瘦了一圈,一张脸原本就小,此刻瘦的棱角分明,好像只剩下了一层面皮。   他心中震撼。   宣紫见到他倒没怎么意外,一边热心肠的朱总编充当了介绍人,和安宴打过招呼后,对两人说:“宣大神运气真好,我们安总八百年才来一回公司,居然一来就让你碰上了。安总,这就是我一直和你说的一叶秋,宣紫。”   后头金志明听得脸红心跳,上前弱弱地牵了牵朱总编的衣角。   朱总编说得眉飞色舞正在兴头上,哪里管得了这小子,亲亲热热地拉过宣紫的手,说:“宣大神,你看我们安总长得英俊吧,潇洒吧,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好,绝对的钻石王老五。宣大神你呢,又年轻,又漂亮,写得一手好小说。”   安宴轻睨她一眼,意味不明地说:“朱编是给想我们做媒呢?”   朱总编哈哈笑起来:“对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要真是能发展成一对,可一定要给我杯媒人酒喝。”   安宴说:“那是一定的。”   宣紫赔笑,也不忙着戳穿,对朱总编说:“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安总是不错,可我已经订过婚了。”   她也不管安宴黑如锅底的脸色到底有多怖人,向大吃一惊的朱总编告别后随即匆匆往电梯走,一边,享受因撕裂他稀薄幽默感而带来的奇异快、感。   下一秒,却被一只手牢牢锁死手腕。   安宴几乎是拽着宣紫进的电梯,在下巴落到地面的朱总编等一干人面前关上电梯,按下B1的按钮。   宣紫站在他的身后死死盯着他的后脑勺,而手被他紧紧抓住怎么也摆脱不了。她索性不动不闹,要看他如何继续。   空间狭小,风声,机械声,还有他们之间流窜的吱吱电流声。   安宴忽然一个转身,将她压在冰冷的电梯壁上,高大的身躯覆盖下来,投下一片深沉的阴翳。   宣紫毫无畏惧地抬头看他,挑着唇角,明知故问:“你要干嘛?”   安宴已经用手扼住她脆弱的下巴,吻恣意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8   Chapter 28   安宴吻得又急又冲,毫无技巧可言。   一方面死死掐住宣紫下巴,一方面仍怕她挣脱似的,将她两只手缠在一起压在身体与电梯壁之间。   宣紫却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大大方方张嘴诱使他进入,在如火如荼的战役里更添一份硝烟。   他们吻得用力,吻得投入。   热气渗透进冰冷的金属,金属都流出汗来。   混乱之间,仿佛两只身负重伤的兽,激烈地互相撕咬,只是为了生存而战,一念退缩便是束手就擒,奄奄一息,于是谁也不愿先败下阵来。   直至电梯降至底层,“叮”的一声响奏起终场的序曲,宣紫忽然睁开眼睛,意识清明,在他湿滑的舌头抵住她上颚的时候,用尖利的牙齿狠狠一咬——   她一点都没留情,嘴里几乎是立刻便有铁锈的味道。   安宴捂着嘴离开她,红着两只眼睛,没有半点狼狈,更像是闻到血腥的狼。   宣紫却不怕他,仰着下巴,一脸嘲讽的笑容,调侃道:“怎么,这么一点疼就受不了,可和我心里的疼相比又算什么?”   安宴抬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两只眼睛死死锁牢她,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一刻用手臂挡开了,握住她的手腕往外走。   宣紫只觉得这处有如火灼,痛得难以忍受,别扭地抽了一下手臂,他条件反射般握得更紧,一个收力,将她几乎砸到他前胸。   宣紫偏偏不要屈就他,脚下用力站稳,一字一顿地说:“你把我放开!”   吵闹的声音惊扰到来停车的人,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专程过来了解情况,好心地问宣紫:“需要帮助吗,小姐?”   安宴侧过头狠睨他一眼,语气低沉的威胁:“走远一点。”   犹如一支冷箭直刺心脏,好心多管闲事的男人被蛰了一下,乖乖服软,灰溜溜地走开。   宣紫看着那人背影嗤笑,又懒懒打量安宴,说:“你别一生气就这么幼稚好不好,我既然能让你这么轻易地找到,就不会一声不响地走掉。”   那可不可以理解成,如果她想走,便不会留下半点蛛丝马迹让他找到她?   就像消失的那五年,一个转身,便如野火烧过荒原,留给他的不过一地荒芜。   这个认知让他恐惧,眸光一闪映在她眼中,她几乎是立刻就读懂了,于是只能苦涩地笑了笑,说:“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去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我有话要和你说。”   在一街之隔的西餐厅里,礼仪周到的侍应生帮宣紫拉开座椅,尤为熟练地从桌下抽出一张单子,热情洋溢地说:“两位,请问要点些什么?”   宣紫说:“我还真是饿了。”翻开菜单,给自己点了一份分量十足的套餐,刚要把菜单递去给安宴,安宴说:“给我一杯水就行了。”   侍应生收了菜单,说:“餐点马上就到,二位慢慢享受。”   享受?宣紫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被刀子钝钝的割着,自知道默默的存在,到如今再次和他见面,那把刀始终在不依不饶地工作,一秒都没有放过她。   安宴又何尝不是在忍受痛苦。自那晚凛冽的风中,看到她和孟溪林拥抱起,他便一晚也没有睡好过。   与当初她的离开,或是知晓她曾订过婚的消息相比,这更能摧毁他的意志和自信。   他直截了当地问:“你和那个孟溪林是什么关系?”   沙拉上的很快,宣紫拿起叉子一边对付那丛深绿浅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在我父母亲心里,他算是我的未婚夫。”   “你没告诉过我。”   “我以为不用等到告诉你的时间点,就能和他撇清关系,后来,我也试图向你提起,不过你没给我机会说。”   她嘴里塞得满满,还在不停送蔬菜,安宴按住她的手,将那盘沙拉拖过来,正色:“宣紫,你别逃避我的问题。”   “我是真的很饿!”宣紫将盘子重新拖回来,叹口气:“不管你是信还是不信,我和孟溪林除了是一对玩得还算不错的朋友外,什么关系都没有。订婚是被逼的,装成一对,互相串门也是被逼的。我们之间有过约定,只要谁有了合适的对象,就和家里坦白退婚。”   “过去五年,你们一直住在一起?”   宣紫一怔,继而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摇头:“他是一个医生,住在多伦多,忙的时候一天要完成五台手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安宴,不过我要恭喜你,坐在你面前的这个女人,在过去的五年里没有哪怕一刻忘记过你。我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男人,但如果你不相信,那我也无可奈何。”   她紧紧攥住叉子,下唇咬得雪白。牛排被端上桌面,她将叉子狠狠戳在肉上。安宴的尖锐棱角却收回了一些,一声不吭地接过餐具,帮她将牛肉分成小块。   他说:“你别把我想得这么坏。”   宣紫已经按住他的手,要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她身上,四目交对的那一刻,她说:“你要问的我都回答你了,现在该轮到我了吧。”   ***   刚一进门,默默就哭了。   司机小刘是个老实人,没结过婚,讨老婆的本事都没有,更别说是要对付一个正在刁钻年纪的小女孩。   默默站在他面前,狠狠跺了跺脚。   小刘张着嘴:“……”   默默歪着脑袋瞅了半天,见陌生叔叔没反应,委屈地哼一声,背着自己的芭比小书包,瘪着嘴,一摇一摆地躺去沙发上,两眼发直地盯着天花板,流泪。   小刘觉得情况棘手,成天揣摩领导的心思已经够累,现如今还附带了一个小祖宗。   遇事多请示,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给安宴去个电话。   安总接得倒是很快,然而语气很差:“有事?”   小刘觉得腿软,一屁股坐上沙发,孩子仿佛知道了什么似的,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小刘咽口唾沫:“安总,我已经把小姐送到家了……不过,她一直在哭。”   ***   安宴沉吟几秒,“我很快回去。”   挂了电话。   宣紫坐在对面,没有问题,甚至没有吱声,专心致志对付盘里的一份牛排。   安宴见她狼吞虎咽,真像是饿了,问:“还要不要再来一份?”   宣紫将叉子放下来,端起一边的柠檬水喝了一大口,说:“你不是急着回去么,就别浪费时间在吃饭上了。”   “宣紫。”   “默默在你那儿吧。”   安宴叹气:“宣紫。”   “默默在你那儿吧?”宣紫蹙着眉头,“这就是我的问题,安宴。”   安宴只好点头。   “从泠有事离开几天,把默默托付给了我。我做过亲子鉴定,默默确实是我的女儿,这是我躲不开的责任。”   宣紫毫不吃惊:“听上去你还挺得意的。”   “对不起。”他低下头,拿手撑着额头,疲惫的闭上双眼,“对不起。”   他终于说对不起。   宣紫拿温毛巾擦过嘴,喊来侍应生埋单。   侍应生说:“小姐,还有一份甜点没上。”   宣紫想了想,说:“帮我打包吧。”   她看了看对面形色寂寥的男人,拍拍他的手,说:“安宴,你还记得以前我总爱问你的那个问题吗?”   安宴看着她,没有回答。   宣紫:“那时候我问‘如果有一天不得不分开,你会不会等我’,你说‘人的记性这么坏,不知哪一天就忘了你’。当时我真的以为你不过是说说而已,谁能想到自那之后居然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五年之前我自作主张的离开你,是我不对,我郑重地和你说一声对不起。既然是我有负于你,作为交换,我可以接受默默的存在,但请你记住,这样的原谅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侍应生拎来包装精美的甜点,宣紫将之推到安宴手边,说:“送给默默的小礼物。”   回家的时候,华灯初上,小区里亮起橘色的夜灯,两人并肩走着,在地上投下长长的两道影子。   安宴一手拎着甜点,用另一只手去牵宣紫,微凉指尖抚摸她光滑的皮肤,说:“怎么把戒指拿下来了?”   宣紫盯着地面相靠的那对影子,淡淡说:“哦,有点脏了,想脱下来送去清理一下。”   安宴说:“我再给你重买一个吧。”   宣紫笑了笑:“你想讨好我啊,安先生。”   “嗯。”安宴侧过头来看她,说:“有什么要求吗?”   宣紫说:“钻石大点就行。”   “好。”安宴抓着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宣紫,谢谢你。”   宣紫哈哈笑起来:“好了,好了,别说这样的话来捧我了。”   只想这样和你一直静静走到白头。   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只是现实毕竟还要人面对。   别墅的大门未锁,安宴推门而入,小刘站在一旁打招呼,说:“安总你终于回来了……啊,还有太太。”   宣紫跟在安宴后头进门,客气地说:“喊我宣姐就行了。”   安宴别过头来看她,一脸责备,然而一个小小的身影炮弹似的从客厅飞来,重重撞到他的腿上。   他始料未及,手伏在默默的后背上,说小心。   默默仰起满脸是泪的小脸,糯糯地喊了一声:“爸爸。”   这一次,换宣紫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设错了,囧   ☆、Chapter 29   Chapter 29   宣紫洗过澡,将换下的脏衣服扔进衣篓,勾着脚尖将之踢到水池下头。   刚一开门,白色的小不点被推到一边,扭着身子喵地埋怨了几声。   宣紫弯腰将它抱起来,轻声说:“你怎么还没睡呀。”手擦过它浅粉色的小鼻子,惹得它吐出鲜红的小舌头,亲热地舔着宣紫的手指头。   宣紫送小不点回去睡觉,恰好路过亮灯的客房,安宴的声音隐隐传来,脚下便如有自主的意识,明明心中是想扭头回去,却拗不过脚的坚持。   她站在门后,只露出半个头。   柔和的浅黄色光线里,安宴坐在默默床边,小丫头还没睡着,眨着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安宴望。   安宴用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前胸,很轻地说:“睡觉了,好吗?”   默默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小脑袋忽然一摆,大眼睛便往宣紫这头看了过来。   宣紫猛地一个躲开,从门边跳开,连走带跑地回了房间。   一路前脚绊着后脚,踉跄几次,被自己蠢得咯咯笑出来,心中却明明有一张表情怪异的脸在问:我这是怎么了?   安宴回来的时候,宣紫正躺在床的一侧翻书看。她侧脸如美绝的剪影,光线柔和地弥散,带上一层光圈。   他也不打扰,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人又回来了,拿脚后跟带上门。   宣紫狐疑地抬头看,见他手里端了一杯水,坐到她身边的时候,说:“先把药吃了。”   宣紫合上书,坐着不动,安心地让他伺候。   绿色的药丸,每日三次,每次四颗。   安宴拿格子的药盒分好,每喂一颗就让她喝一口水,问:“水不烫吧。”   她两只眼睛往上一看,越过水晶杯的上沿扫到他脸上,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安宴又问:“好点了?”   宣紫将杯子推开,摸摸嘴角,挑、逗性质十足地将前胸挺了挺,说:“你摸摸看?”   安宴也不客气,身子紧贴她而坐,手扶在她一团柔软的同时,低头擒住她鲜红的嘴唇。   他没有一点绅士的态度,一吻上即是天昏地暗。   宣紫气喘连连,头往后仰着,手推上他肩膀,欲拒还迎地说:“喂!”   安宴早红了眼睛,将被子扯了,手抓着她薄薄的蚕丝睡衣下摆,往上猛地一拉,撕拉一声裂开半边。   宣紫无奈抬了抬臀,咬牙切齿说:“浑蛋,不是说好只摸上面的……”   安宴餍足而笑:“谁说的?”   手已经拨过她裤底,指尖顺着湿滑的隐秘之处猛地一刺,宣紫立刻弓起身子紧紧抱住身前救命的原木,大口大口地呼吸。   安宴说:“我浑蛋?你确定?”   他那作恶的手指往外一抽,宣紫连忙拿小腿内侧轻轻蹭着他的外裤,红着脸低声说:“你倒是把衣服脱了啊。”   一室旖旎,房间内的气温都陡然高了许多。   安宴下床将窗户开了半边,夜晚清风习习而入的时候,那股带着湿黏蜜意的热度终于降了一降。   宣紫赤、身睡在床沿,安宴倾身覆过来,整个人严丝合缝地贴紧她皮肤细滑的后背。   宣紫动了一动,慵懒地长哼一声,带着浓浓睡意地说:“太热了。”   安宴仍旧不改主意,藤蔓般将她紧紧缠绕,手揽在她纤细的腰肢,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肚子。   一路而下,她毛发卷曲,手感细软,那里,是他欲望的终结和极乐的巅峰。   宣紫突然按住他这只手,呢喃着:“好累,不许做坏事。”   安宴在她背后无声而笑,将脸深深埋入她的长发,深嗅那股幽然的花香。   过了许久,就连宣紫昏昏欲睡,以为他也一同坠入梦乡的同时,他忽然低声说:“宣紫,我胃里的毛病都好了。”   宣紫一怔。   “你放我走吧,安宴,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到底能给我些什么呢?”   “我会去一个新的地方,再找一个很好的人,我会和他恋爱,和他结婚,生一堆可爱的孩子……”   原来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他还是会如此介怀,她说过的这样绝情的话,他也未必会忘得一干二净。   宣紫蓦地睁开眼睛,想解释:“安宴,其实很多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安宴却在她背后笑起来,语带嘲讽地说:“你真以为我是傻瓜,一点猜不出来吗?还是相信自己的好人品,濒死边缘被挑中为科研的对象,有一整支医疗队来为我服务?”   原来他都是知道的。   宣紫紧揪起心脏,原来他早猜到了一切。   她一直害怕伤害到他自尊心的那把匕首,原来早在她离开的那一天就插在了他的心上。   “你和孟溪林离开的那天晚上,我其实去找过你,也说服过自己就这样放手,让你走出这团污泥,去过原本就属于你的生活……可我怎么能做到让你走呢。”   ***   日上三竿,宣紫醒的时候已经九点。   窗帘被拉得严实,一看便知是安宴的杰作。她打着哈欠将手机放到枕头一边,准备再眯一会儿,忽然睨到床边亮晶晶的两个眼睛。   “啊——”宣紫吓得往被子里一缩。   默默本是安静站在床边,不想吓人,反被宣紫的这一声尖叫吓到。她一个激灵往后退了几步,吸了吸鼻子,一副大雨将至的委屈模样。   宣紫瞪她一眼:“还不出去!”   安宴正裹着浴袍从内卫出来,打开灯,不明就里地说:“怎么了?”   宣紫赤、身、裸、体,拿被子将自己裹得只露出个头,抑制不住心内怒火地说:“这孩子怎么回事,一声不吭的跑进来站到我床头,吓都吓死了。”   默默一路小跑着去搂安宴的腿,抬起头,巴眨着两只眼睛望他。   安宴看了看宣紫因生气涨红的脸,揉着默默的头发,说:“阿姨刚起床脾气不好,你不要进来闹她,自己出去玩一会儿好吗?”   默默含着拇指,被安宴推着一路走至门口,跨出进门石的时候,又扭头看了看宣紫。   安宴将门关上,冲在被子里穿衣服的女人说:“是我开的门,默默大概是觉得好玩才进来,她又一直很喜欢你。”   宣紫冷冷一笑:“我才没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地方。”   她和自己精致的文、胸较劲,被背后始终扣不上的扣子折磨得几乎神经衰弱。安宴坐过来帮忙,又说:“宣紫,你有气可以往我身上发。”   宣紫呛声:“我有什么气了?”   “孩子是无辜的。”   “哈哈,”扣子终于卡对位置,宣紫从床上走下来,丢给他一个讥讽的笑容:“我还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和我说这句话呢。”   “宣紫。”安宴沉下脸,也从床上起来。   宣紫套了条裙子,趿上鞋子往外走,问:“今天不用上班?”   “十点有个会。”   “我去给你做早餐。”   安宴绕过来,拉住她的胳膊。   宣紫看也不看他,低声说:“你不能要求我既爱你,又要拿默默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这太残忍了。”   她将安宴的手推开,开门走出去。   默默坐在楼梯上,两只手抱着膝盖静静地坐着。   宣紫路过的时候,她满是期待地抬起头,许是因为弄错了人,见到她,小小的脸上一皱,露出警惕的神情。   默默第一次见到她就缠着她,人来人往的机场,孤独无助的孩子只相信一个人。   宣紫也可以无偿的对她好,可以为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放弃蜜月旅行,可以为她不顾头痛忍受嘈杂的环境。   可当这个孩子被证明是安宴的孩子,流着和他相同的血液时,她那些引以为豪的善良品质就熬到了尽头。   背后突然咚咚几声响,宣紫还没来得及去看,手上突然一热,塞进来一只又软又肉的小手。   默默倚在她身边,蹦蹦跳跳地往下走。   宣紫满脸狐疑地去看她,小丫头仰面朝她嘻嘻一笑,灿若骄阳。   “阿姨……别生气。”   宣紫心中颤了两颤,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放开她的手,还是放任自流随她去吧。   宣紫会做的花样不多,一人一碗白粥,一个煎蛋,简单是简单了一些,安宴却吃得津津有味。   只是默默就有些麻烦,小小的身子往椅子上一扎,只露出半个脑袋。拿着勺子的手挥了又挥,还是没能顺利喝到白粥。   安宴放下筷子要去喂她,宣紫将他手一按,说:“不是十点就要开会吗,还是我来吧。”   安宴笑盈盈地看着她,“麻烦你。”   宣紫白他一眼,“知道麻烦就赶紧找个保姆回来,我最近也有事,谁有空一天到晚看着她。”   安宴说:“她在这儿待不了几天,保姆的事情我抓紧,今天可能没办法,吃过早饭我带她去公司好了。”   “公司又不是托儿所,你带她去搁哪儿?”   宣紫将一勺接一勺将粥全塞默默嘴里,小家伙拧起眉头鼓着腮帮子,根本来不及吃,还是冲宣紫一个劲地咧嘴笑,叫她有火发不出,连坏心眼都不好意思使。   宣紫将碗递到默默嘴边,“吐出来,吐出来。”又对安宴说:“你把孩子留给我吧,这几天气温都上三十了,我看她都是穿的还是过冬的厚衣服,到商场给她买几件薄点的。”   默默没肯吐,一点点的都咽下去,宣紫又给挖了一勺,还是没等到安宴的回答。抬头望他,说:“干嘛,害怕我把她卖了?”   安宴笑着上来搂她的脖子亲她,宣紫东躲西藏,说:“耍、流、氓!”   默默在椅子上踢着两条腿,咯咯咯地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有点傻缺,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天屎呢   上了活力更新这么好的榜单……呵……   ☆、Chapter 30   Chapter 30   宣紫原本只时想给默默来两件普通点的衬衣,在离家最近的超级市场逛了两圈没找着满意的,特地喊来车进了市区的商场仍旧搜寻未果,最后索性逛进了大牌林立的销金长街。   烈日当头,风暖微醺,宣紫将默默的外套毛衣一起脱了,只留下个印着蓝色小猫的棉毛衫,小丫头还是热得呼哧呼哧,红苹果似的一张脸上沾满了自己的头发。   越发胖起来的小家伙走起路来像国宝,宣紫余光瞥着觉得她像是个颤悠悠的肉团子,颠来颠去,难为两条小短腿一直坚持着。   期间小短腿无数次要牵宣紫的手,都被宣紫躲开了,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我又要拿包,又要抱你的衣服,没手牵你了。”   默默发出呜呜的声响,一路小跑着追她的风衣下摆。宣紫挑着唇角,说:“别动,衣服很贵。”   默默果真就松了下来,宣紫扭头催她走快一点,却看到默默站在一面橱窗前,满脸惊讶地望着展示柜,怎么也不肯挪动步伐。   橱窗里是一排做工精致的娃娃。   孩子再懂事,也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   宣紫明知故问:“很想要吗?”   默默睁着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看她,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宣紫刚一开店铺大门,默默便如同一只被放归大海的鱼,活蹦乱跳地投入这片鲜花锦缎做成的海洋里。   有熟悉业务的漂亮店员过来讲解,很耐心地向默默介绍每一个系列,不断提示“这是最新款哦”,“这是最受欢迎的娃娃哦”。   默默却很有主见的挑了一个黑头发的中国公主,还有一个扎高发髻的金发芭比。她求助地向宣紫望了望,将娃娃推到她身前。   宣紫看了看那两只娃娃的价签,一连好几个九,淡淡说:“你还真会挑呢。”   店员很热情地挤到宣紫身边,笑着说:“是啊,太太,您女儿的眼光很好呢,这是店里的限量款,可不是每次来都能买到的。”   女儿?   马屁拍到了马脚上,宣紫还真想问问这人,默默和她到底有几分相像,怎么一张口就说是她女儿呢。   可刁难一个店员算什么本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必要在这种事上和人浪费时间。   宣紫点了点默默肉嘟嘟的脸颊,说:“小孩子的每一个愿望不是都能实现的,这个娃娃实在是太贵了,你只能二选一,挑出最喜欢的那一个。”   默默立马撅起嘴,将两个娃娃紧紧抱在怀里,满脸不舍地盯着宣紫。   店员也来帮腔,说:“太太,小姑娘喜欢就都买了吧,瞧她这小样子多可怜啊。”   宣紫理也不理,将默默怀里的那个中国公主拿出来,说:“你不选,我帮你。”   默默忽然很着急地去拿那黑头发的公主,下意识地松开了芭比,店员眼疾手快接住了。   宣紫这边说:“你看,其实你最喜欢的是这个。”   默默抱着中国公主,点了点头,用小手指头轻轻拨她的长发,忽然小声说:“像你。”   宣紫心中一震,居然有些无地自容。   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太苛刻了,这样对一个孩子,至于吗?   后头有人拍她的肩膀,宣紫一回头,一个妆容精致大方的女人朝她笑起来。   “就说背影像你呢,追过来一看,果然是。”   宣紫嗫嗫嚅嚅半天说不出话,直到女人热情地和她拥抱,说:“想死我了,宝贝。”   宣紫这才吞吞吐吐说:“妈妈?”   ***   穿便装的女警卫在一旁逗默默玩。   默默给她看自己新买的中国公主,她有黑色的缎子般的长发,和数十套可以更换的衣服。   女警卫说:“这娃娃可真漂亮。”   默默笑得两只眼睛都眯成缝,将娃娃抱到怀里,脸贴着脸,一脸幸福的小满足。   “那我和她相比,是谁更漂亮啊?”   默默毫不犹豫地点了点自己的娃娃。   “那和那边的阿姨比呢?”她指宣紫。   默默立刻睁大眼睛,食指绷得笔直,指向宣紫的同时,一字一顿地说:“宣、紫。”   女警卫嘿嘿笑起来,揉着默默的脑袋说:“这小孩子真有意思,居然对小姐指名道姓。”   “是想表示强调,谁让你没小姐漂亮了。”有人补充。   宣紫担心地看了看不远处,一丛人围着默默,不知道在说什么。   宣妈妈拍拍女儿的手:“那是谁啊,怎么和你在一起?”   宣紫连忙回神,冲她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朋友的女儿,今天突然有事,我帮忙带一带。”   宣妈妈一哼:“有空帮人带孩子,没空回家来看看。溪林都和我说了,他有研究,要搬到国内,早就带你一道回来了。我左等右等就盼着你来,谁知你这死孩子别说回家了,连电话都打得少。”   宣紫义正言辞:“我回家干嘛,你成天忙里忙外见不到人影,我在家碍事,还不如在外头,不给你添麻烦了。”   “咦!”宣妈妈拧眉,“你这什么话!”   宣紫笑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明明是点的是拿铁,谁知道尝在嘴里又苦又涩,完全变质了一样。   一连抽了几张纸,又是吐又是咳,把那点咖啡全呕了,心里才好受点。   宣妈妈看得眼睛都直了,打趣道:“你这是怎么了,千万别和我玩新潮,我心脏最近可不太好。虽说是订过婚了,大事还没办呢,你这就让你爸做了外公,看他不扒了你的皮。”   宣紫脸红:“胡说什么呢,是这咖啡不好,味道一点不对劲,待会儿你帮我把老板喊过来,我要好好批评他几句。”   宣妈妈笑起来,说:“多大点事儿,不喝就不喝,发什么脾气。我倒是要来尝尝,看真是这咖啡不好,还是你人不好。”   说着就把手伸过来。   宣妈妈是保养极好的女人,虽说五十多岁,皮肤依旧紧致细滑,白得刺眼。一只老坑冰种的镯子戴了许多年,颜色正,水头足,和她人一样成了精。   只是袖口一晃,忽然露出肘内一截青紫色的淤痕,宣紫连忙将她手握住,去掀她的袖子,还有更多的痕迹狰狞,弯弯曲曲虫子似地蔓延到腋下。   宣妈妈神色一滞,连忙要把手收回来,就见宣紫红着眼睛说:“他又打你了?”   宣妈妈猛地一抽手,咖啡杯顺势带上地面,砸得粉碎。人都看过来,她手一挡,做出个停的动作,说:“没事,没事。”又瞪着自己女儿,压低声音说:“这是在外面,你小声点。谁敢打我啊,这是我,是我——”   宣紫恨得咬牙切齿,“是你撞得?”   “对对,是我撞得。”   “你真以为我五岁呢?”宣紫跑下桌子,绕到一头去抱自己母亲,手摩挲着她的肩膀,说:“你别回去了,呆在那种地方,有什么意思呢?”   宣妈妈叹出口气,半晌才说:“不呆那儿,能去哪儿?我做了半辈子宣太太,眼见自己女儿要有好归宿熬到头了,现在要我让出位子,开什么玩笑?我让了位,多少人挤破脑袋也要冲上来。   “不光是我,就谈你,你真以为你爸爸只你这么一个孩子?妈妈和你说过多少回了,忍,忍,忍,你一大方,心里的气是顺了,可家散了,再想聚起来就难了!”   一边,手机恰好响起来,她捂着脸深呼吸几口,放下手来的时候已经泰然自若,对着电话那头掐尖了喉咙,说:“来了,来了,已经在路上,路堵得不得了,堵城堵城,不堵像什么样。”   挂了电话便说要走,眉飞色舞,全然不见刚刚的颓态,“说了做spa呢!”   宣紫却仿佛用光力气,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脑中一片空白。   视线里,圆圆身子的小短腿颠颠跑来,一个扑闪整个人蹦到椅子上,手脚并用地爬上去,跪到宣紫面前,胖乎乎的手指头擦到她脸上。   默默一字一顿地说:“不、哭。”   宣紫一摸脸,这才发现自己不争气地流了一脸的水。她把孩子抱到一边,卡在座位和桌子之间,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待会儿就回来。”   默默点头。   宣紫拎起包去追她母亲,赶在她上车之前才截住她。   警卫站在她后头,委婉提醒快一点。宣紫连连点头,护着她妈妈坐上车子,趴在窗户上向里看她,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姓从的女人?”   她妈妈眼皮子一垂,露出一条细窄的眼线,黑黑眼球缓缓移到一边,淡淡睨了她一眼,说:“不记得了。”   窗户缓缓升起,宣紫抱着双臂站在路边,直到车队驶过,顺利挤出这湍急的车流,她方才收回视线。   一转身,又见到那间卖娃娃的店铺。   一切如常,刚被清场的咖啡馆重新开放,新进来的客人排队点单。   宣紫也等在其中,轮到她的时候,说:“给我一个提拉米苏。”   不知道默默是不是喜欢,不过小孩子,爱甜食,哪怕是路口五块钱就能买一袋的麦芽糖,还是能边忍受粘牙的口感,边吃的津津有味。   谁料到她放下默默的那个座位上,却是空无一人。   宣紫吓得拦人便问,一个小女孩,这么高,这么胖,很漂亮,不太会说话。   没人见到。   她只好硬着头皮给安宴去电,他的秘书接的电话。   “不好意思,太太,安总还在开会,有什么问题,散会之后我转告给他。”   宣紫说:“不行,麻烦你立刻去找他,和他说默默不见了。”   “可是……”   “没事的,相信我,如果你现在不说,他散会之后,第一个迁怒的人就是你。”   秘书想了又想,只好妥协:“我去试一试。”   电话刚挂了不过一分钟,安宴的号码便亮在屏幕,宣紫赶紧接起来,带着哭腔说:“安宴——”   安宴怒气冲冲,大声道:“怎么回事,你到底会不会看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Chapter 31   Chapter 31   安宴说:“怎么回事,你到底会不会看孩子!”   哪怕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见不到面,安宴浑身散发的那股冰冷寒意仍旧顺着话筒浸透开来,弥散进舒张的每一个毛孔。   宣紫怔了怔,眼前全是他怒气冲天的表情,心里头不知道哪个角落叹息了一声,她还在用大脑组织语言,电话居然就这么戛然而止。   一边侍应生冲她招手,说:“小姐,不如你出去找一找吧,我们这一阵忙的不行,没有看到孩子还请您见谅。”   宣紫冲他点了点头,推门出去,门上悬的天使脚上绑着银铃,叮铃铃的一阵响教人不安。   宣紫扫着手机上仅有的几个号码,想了又想终于给纪翔拨了出来。   纪翔活得有声有色,夜生活提早了十多个小时,中午也是笙歌一片。接了电话,只听他大喊:“喂喂喂,想我啦?”   过了一会儿,嘈杂的声音才渐渐抛之脑后,宣紫这才说:“XX这块,你家是不是有股份。”   纪翔被问得莫名其妙,支吾着:“嗯,大概是吧,要不要我待会儿和助理确认一下?”   宣紫说:“没时间了,你先过来吧,我等你。”   五分钟后,纪翔就露了面。   宣紫背着包,拎着购物袋,抱着满怀的衣服,脑门上挂着大颗的汗,整个人在商场的大厅里瞎转。   纪翔从后头去搂她的腰,说:“你这是干嘛呢,掉了魂了吧?”   宣紫一见他来,紧绷了半天的情绪突然找到个出口似的,眼泪连成线似的下了一脸。   纪翔看得笑了,说:“到底怎么了,哎,你别哭啊,和个孩子似的。”给她擦脸,揩一下,打趣一下:“哟,这一手的粉。”   宣紫哽咽着说:“我把人弄丢了,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也没人帮我找。”   “你又不是人二大爷,谁帮你找啊。”纪翔搂着她的肩,说:“好了,好了,不哭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多久前,在哪分手的,我让人帮你找监控,估计一会儿就有影。”   宣紫连连点头,说:“对,可以看监控的。”   “不过丢的是谁啊,这人可真够笨的,你告诉我点细节,也好叫他们比对比对。”   “是……”宣紫脚下一别,绊了下,纪翔搂着她给扶稳了,一脸疑惑。她咽了口唾沫,说:“是个孩子。”   “孩子?”   “大概四岁,小女孩,上面只穿了件棉毛衫,下头是黑色的打底裤,鞋子一走就会亮的。”   纪翔也不走了,抱着宣紫面面相觑。   他小心地问:“你和我说真的,你有过安宴的孩子,还生下来了?”   宣紫看着他,其实心中清明一片,亦有倾诉的冲动,只是话到了嗓子眼就被堵的死死。   她只会摇头,只有摇头。   求他别问。   安宴恰好赶到,脸色沉得难看,不由分说,先将宣紫从纪翔怀里扯出来。   与默默不见了相比,当下宣紫和纪翔的亲昵更让他觉得刺眼。   安宴强按住心底要发作的那个按钮,对宣紫说:“默默呢?”   纪翔在一边冷笑:“哟,喊得够亲热啊,能不能问问这孩子是姓从还是姓安,又或者这根本没区别啊?”   宣紫头脑昏沉,说:“对不起。”   “你、他、妈说什么对不起啊!”纪翔一把扯住安宴的胳膊,攥紧了拳头,抡圆胳膊就要往安宴脸上揍。   宣紫扔了手里的东西,死死抱住纪翔的手腕,说:“纪翔,能不添乱吗?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监控吗,走啊,走啊!”   “看什么监控!”纪翔恨得咬牙,扭过头来瞪宣紫:“我这是在帮你教训他啊,蠢女人,你给我走远点,免得我误伤了你!”   宣紫也坚持:“纪翔,我现在不是要帮他,只是事情要分轻重缓急,我弄丢了人,是我的过错,再拖下去,你要我内疚多久?”   纪翔看了看宣紫,又看了看安宴,苦笑着松了手。   一场冲突终于平息,三人间的关系仍旧紧张,尤其是一脸不爽的纪翔和一身带刺的安宴,那股剑拔弩张的气势,路人都看得出来。   监控室里,一排排的显示屏实时播放着商场的情况。   宣紫说了时间地点,果然就在那个咖啡厅一隅看到了落单的默默。时间缓缓过去,默默突然钻到座位下头,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跑了出去。   纪翔说:“找找门外头的录像呢!”   掐准时间,屏幕上出现默默跑出的身影,宣紫提起一颗心,说:“是她!”   安宴突然拿手指着各块屏幕中的一块,问:“这是实时的吗?”   保全说:“都是实时的。”   安宴说:“我知道她在哪了。”   说完,一个箭步转身就跑。   宣紫顺着他刚刚指着的那一块屏幕去看,默默抱着中国公主,正倚在一排休息椅边大哭。   纪翔说:“把画面放大点。”又问宣紫:“是她吗?”   宣紫按着心脏,松了口气地说:“是她。”   宣紫和纪翔赶到的时候,安宴已经找到哭了多时的默默,小丫头肿着眼睛,因为抽泣,小小的身子一颤一颤。   红了的兔子眼睛看到熟悉的身影,大步跑过来投进安宴的怀里,她喊:“爸,爸……”   安宴蹲下身子迎接她,心中又惊又喜,直到将她柔软的小身体容纳在怀里,那颗始终悬悬挂于半空的心脏,终于得以落地。   那些他曾经否定的,血缘之间微妙的联系,在这一刻被紧紧震撼的情绪确认……他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骨血,这毕竟是他的孩子。   好像爱之深,伴随而来的永远恨之切,明明是满腹的关心,脱口而出的却是质问:“你瞎跑什么?”   默默拿小手指抠眼睛,边说:“妈妈。”   “你觉得看到妈妈了对不对?”   她使劲点头。   “那个不是妈妈,妈妈送姥姥回家了,还要几天才能回来。”   宣紫站在他们身后,一时间被穿透幕墙而来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地面,阳光的触角分割开阴影和光明,有一时间的恍惚,她仿佛置身事外,面前,是一对父女重逢的喜悦场景,那么幸福,那么美好……   可她是一个外人,站在戏外,置身事外,看他人演绎一幕幕的好戏。   她最怕最怕的不外乎是此。   宣紫抱着东西往另一边走。   纪翔跟过来,轻声问:“要不要去我那住两天。”   宣紫白他一眼,说:“开玩笑,你好不容易和你太太二人世界,我去凑什么热闹,我也没脆弱到连他都不敢面对了。”   纪翔嗤笑:“是么,那你还哭什么。”   奢侈品店鳞次栉比,擦得雪亮的玻璃光可鉴人。宣紫停下脚步,扭头一看,玻璃上果然有个面部扭动,满脸是泪的丑女人。   她这样憔悴,又是这样苍白,像是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她没有了生气,也没有了自我。   她是这样卑微而且可怜。   她说:“我想看看,我还能忍到哪一种地步。”   ***   默默刚一洗完澡,就蹦蹦跳跳爬上床去找刚买的中国公主玩。   安宴手里抓着一条干净的白色毛巾,屈身坐到床上给默默擦头发,看到她摆弄这个精美的娃娃,问:“是今天新买的吗?”   他没伺候过人,毛巾一上,默默立刻变成爆炸头,盖在天那么大的毛巾下面,含糊不清地说:“宣,紫。”   安宴手一停,说:“你喊她宣紫?这不行,小孩子要有礼貌,你应该喊她……”   喊她什么?   阿姨?   孩子若是要问,爸爸为什么是和阿姨在一起的,他如何回答?   默默挡开毛巾看他:“她,好。”   “她好还弄丢你?”   默默撅着嘴,又不想说话了。   安宴拿开毛巾,去内卫里取梳子,默默屁股一撅,从床上挪下来,赤着脚,咚咚咚跑去房间一边翻各色的购物袋。   安宴拿了她的拖鞋追在后面,说:“好歹把鞋子穿起来!”弯下腰,将她柔软小巧的脚放进做成熊猫头的拖鞋。   突然想起不久之前,亦是相同的话,他追在宣紫的身后要她穿鞋。雾气蒸腾的浴室里,她热得满脸通红,身体也是淡淡的粉。   诱人如一尾不紧握住就会脱身而逃的人鱼。   做、爱的时候,他们讨论奉子成婚一步到位。他为了她要和整个家庭为敌,她还傻里傻气地强调:“你可不许退货,一定要对我负责的!”   明明过去不是很久啊,怎么回想起来,却像是度过了一整个世纪。   默默正从一个袋子里取出一头金发的芭比,高兴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搂着娃娃又笑又亲。 作者有话要说:  真想一巴掌拍死某只。   ☆、Chapter 32   Chapter 32   安宴回到房间的时候,宣紫正坐在桌边用电脑,见到他来了,连忙按了两下鼠标。   安宴自她身边坐下,见屏幕上是一份打开的文稿。她佯装敲了两个字,却是驴头不对马嘴,和正文脱节,于是问:“刚刚开着的不是这个吧。”   宣紫还在看着屏幕,笑:“正和别人聊天吐槽你呢,你就进来了,当然赶紧毁尸灭迹,不然又等着被你骂吗?”   安宴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扳过来。   房间里光线柔和,永远是浅黄色的光,带着水晶灯投射后斑驳的白色斑点。只是映在这样的画框里,安宴却仍旧是凌厉简约的线条,简单几笔便是棱角分明栩栩如生,可真要描摹轮廓却又一下子无从下手。   宣紫没有排斥他的拥抱,将脸靠在他前胸,听到他说:“对不起,今天和你发火了。吓到了?”   好像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每每有争吵,他都是沉默到底的那一个。直到有一次,她用分手做威胁,要他一定应战,他果然气得七窍生烟,一个咆哮说:“你休想。”   那个永远占上风,享受被捧在手心的女孩子居然在一瞬间就流下眼泪,之后蔓延成大雨滂沱,杀得他几乎措手不及。   宣紫默了默,说:“没有吓到,就是有点生气。不过后来想到是自己做事没有动脑子,也就不和你计较了。倒是你,应该不会以为我是故意把默默丢在那儿的吧。”   安宴说:“你不认识她的时候,都愿意为了她放弃旅行,又怎么可能会把她丢了。”   宣紫用手环着他的脖子,坐起来,仰着头与他平视,“不认识她的时候是觉得她可怜,良心上过意不去,真心想帮一帮她。可现在知道了她是谁,有着怎样的身世,你真觉得我会大大方方地接受她?   “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和默默呆在一起,我站在一边,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觉得你们才是一家人,我只不过是个外人。安宴,你该知道我不是什么圣人,我也会觉得嫉妒觉得难受……我想问问你,你究竟要怎样解决呢?”   好像所有的道歉都不过是一纸苍白的废话,安宴当然知道这时候的宣紫需要的不是一句两句对不起,甚至不是许诺过的未来和幸福,当下要解决的,远比这些复杂又重要的多。   可这问题的答案,于他仍是无解。   他目光深沉依旧,宣紫却能够看到那状似无波无澜的世界里泛起一层细小的涟漪。她笑了笑,给自己台阶下,“好饿啊,想不想吃夜宵。”   宣紫没有说谎,她近来真是饿得频繁。尽管生活让她吃尽苦头,和安宴在一起的日子远不如想象中那样完满,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胃口。   仔细想想,好像出走的那几年亦有相同的例子,她化悲痛为食欲,每每饿了就将孟溪林从书房里扯出来,告诉他:“冰箱里有材料,做份夜宵过来。”   孟溪林大约很惊讶,想想这种要求也实在太过分,只是他没什么精力和她摆事实讲道理,白眼都懒得翻,只说:“我忙得杯子搁水池里一个月都懒得洗,你要我给你做夜宵?”   宣紫从冰箱里取了两个鸡蛋,关上门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想起孟溪林来。   安宴正自后搂住她,手摩挲在她的腰间,有些惊讶地说:“好像胖了……之前,你真的太瘦了。”手不曾停下,一路拂过她柔软的皮肤,最后停在小腹往下的一处。   “怎么,又做蛋炒饭?”他凑近她耳边,吐气如兰,热的源头落在她耳垂上,更像是挑、逗。   宣紫拿手肘支开他一些,咯咯笑着说:“哎,别闹别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东西。”   安宴仍旧我行我素,一只手撩起蚕丝睡衣,自她丝薄的裤边伸进,另一只手则轻松接了她内衣的扣子,捧着她的柔软轻轻揉搓。   她压抑着欲、望而用力咬唇,因而下颔的曲线紧绷,天鹅颈般完美的弧线,在他炽热的唇下舒展。   他身体坚硬,某处更硬,抵住她腰的位置,让她不自主地颤抖。   直到野火蔓延,要至无可救药的时候,宣紫突然觉得胃中一阵翻腾,紧接着按着他支在她前胸的那只手,身子往水池的一边弯下去,干呕了起来。   安宴将她松开了,拍她的后背,问:“怎么了?”话中却压抑着某种为之一振的淡淡惊讶,他定定看了宣紫几眼。   食欲来得快,走得也快,一粒米尚未下锅,宣紫已经吃不下东西了。   安宴给她端了一杯热水,手摩挲着她的脸,说:“到底有哪儿不舒服。”   宣紫摇头,就着他手喝了口水,说:“没事儿。”   “会不会是……”   “不会的,”宣紫明白他话中所指,“我一直有在吃药,可能是和增生的药起了反应,所以偶尔会不舒服。”   安宴脸色一僵,将手里的杯子往桌面一放,用了点力气,深夜里格外的响。他诧异:“你在吃药?”   宣紫只好坦白:“我觉得我们现在还没做好有个孩子的准备。”   “什么叫没准备?”   安宴黑着脸,孩子气地俯身下来吻她,手隔着衣服去抓她敏锐的尖端。宣紫“啊”的一声含下腰,连忙转移话题道:“喂喂,我下午遇见我妈妈了!”   安宴果然动作一顿。   宣紫说:“我过几天准备回去一趟。”   “孟溪林呢?”   “唔……他应该是要和我一起去的。”   安宴脸上浮起愠怒,宣紫连忙去捧他的头,说:“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我妈妈,呃,前几天撞了一下,我想让他帮忙看看。”   “她没有私人医生?”   这个话题也有些卡壳,该教宣紫怎么回答呢。她的爸爸有家暴的恶习,喜欢在压力巨大的工作之后拿她们母女练健身。   可话卡在心里,明明面对的是安宴,她仍旧说不出来。   只好软言相劝:“我说过如果我们想要名正言顺地在一起的话,第一步就是攻克我妈妈。我和孟溪林相处五年,如果真有可能的话早就在一起了,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安宴去握她的手,“我是不相信他。”   “他?”宣紫垂下眼帘,“他,他和我是一样的。”   ***   久未回来,门口的警卫查验半天,这才肯相信眼前的女人就是这个家里不可提的那位小姐。   宣妈妈等在前厅望了半天,看到宣紫和孟溪林的身影,这才兴奋地冲家里的阿姨招手,叠声说:“快,让人摆好午餐,汤要热一点,我女儿不喝温吞的。”   宣紫一溜小跑冲上来,和她热情拥抱。宣妈妈搂着女儿又跳又蹦,眼睛自她肩头掠过,看到身材高大的孟溪林,连忙又端正起站姿,压了压微微起皱的旗袍,说:“小孟,感谢你把我女儿带回家。”   孟溪林受过精英教育,知道怎么样来哄这个常年养尊处优的女人,只是他的中文抱歉,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微笑面对,只淡淡地喊她:“宣阿姨。”   宣妈妈挑起眉梢,说:“什么宣阿姨啊,都订婚这么多年了还不改口,什么时候让你叔叔把婚礼办了,你可千万别害羞不喊我一声妈妈。”   宣紫搀着她妈妈的手连连赞同,说:“没错,既然是一家人,那就别说两家话。我之前和你说过的,特地带孟溪林来给你看看胳膊,现在人都到了,你就别不好意思怕麻烦人家了。”   宣妈妈眼神忽然躲闪,说:“你这个女儿,真是的,都到饭点了,急什么急,下午再说也不迟。”   宣紫一阵风似的把他们撵到二楼的主卧,拉过孟溪林道:“我妈妈真是年纪大了,走走路都能绊倒自己,把胳膊给摔着了,请你帮忙看看。”   宣妈妈起初还有些挣扎,拗不过宣紫坚持,只好慢慢卷起了袖管。   伤口未愈,淤血的颜色更深了几分,一看就是棍棒留下的痕迹,到哪里能摔成这副模样。   孟溪林心中讶异,暗暗看了宣紫一眼,她站在她母亲身后朝他眨了眨眼,他只好学着戴起虚伪的面具,笑着说:“不妨碍,家里有没有药箱?”   宣紫说:“有的,有的,我出去让人给你们送进来。”   出门喊了一个这么多年一直在这处做帮佣的阿姨送东西,自己等在门外,待她出来的时候点了点她的肩膀,那阿姨问:“怎么了,小姐,有什么事?”   宣紫笑着说:“前一阵子遇见一个人,她是认得我的,不过我记性不好,认不出她。”   “有什么特征吗?”   “有个很特别的姓,姓从。”   那阿姨“哦”的一声,像是很熟,说:“是小时候带过你的从姨,一直很关心你的,走了这么久,我们偶尔见面还总要我拿你的照片给她看。不过你不记得也是正常,她带你到四五岁就离开了。”   “怪不得没印象了。”   “她人很可怜的,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她人生的漂亮,又忠厚,大家都很喜欢她。听说还有一个女儿,好像和小姐你年纪相仿,也是苦孩子,生出来就没有爸爸。”   宣紫细细地听,一个字都不漏下,阿姨人也坦诚,一五一十把自己了解的都说了出来。   只是高门大户,她母亲又是一等一的保密高手,别人知道的只是他们可以知道的,再想深入还是要问当事人。   宣紫想了想,说:“那您有她的电话吗,逢年过节,我可以发条短信给她,毕竟她照顾过我那么久。”   阿姨立马掏手机:“有的有的,就是好久不联系,不知道她还用不用。”   宣紫运气到底不错,电话拨过去响了几声便有人接,阿姨低声问她:“通了吗,通了吗?”   她点点头,做个噤声的动作,对着话筒说:“从阿姨吗,我是宣紫。”   那头的人顿了几秒,方才有个苍老低沉的声音说:“宣小姐啊。”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3   Chapter 33   孟溪林找到宣紫的时候,她正倚着栏杆,修长的手指夹着纤薄的手机,拿手机一角有节奏的敲着包浆光润的红木。   孟溪林走过去,说:“你妈妈喊咱们下楼吃饭了。”   宣紫侧过头来冲她笑了笑,说:“这就来。”   “在想什么?”   “唔,在想要不要杀人灭口,对我们家,你好像知道的太多了。”她拧着眉,煞有介事地说,浅浅笑意挂在嘴角却不像是认真的。   孟溪林去拉她的手,说:“别把手机掉下楼了。”她却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来,甚至往后退了一步,态度亲切但又疏离。   “我妈没事吧。”   孟溪林有些尴尬地将手伏在栏杆上:“没什么大碍,都是外伤,不过我猜她身上也有,或许更为严重一些,只是她没同意让我检查一下……你们真的不考虑寻求些帮助?”   宣紫笑了笑:“什么帮助?”   “……法律,强制力什么的。”   “你以为他不懂法吗?你看家里的警卫来来去去换了一茬又一茬,他再压抑再谨慎,果真就没被人撞见过?谁又敢来管呢。”   她始终是笑,表情平静,孟溪林看不出她有半点异样,一双眼睛清澈见底,仍旧无波无澜。   是习惯吗,一个人可以对这样的事都有了抵抗力。   下楼梯的时候,宣紫问孟溪林:“你是怎么定义坏事和好事的,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件很坏的事,但我又实在控制不了我自己。”   孟溪林说:“是和安宴有关吧?”   宣紫诧异地看他一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福尔摩斯的潜质。”   “其实很好辨别,你每次情绪的变动都离不开他。”   “怎么就不可能因为是例假?”   “不好笑。”孟溪林严肃起来:“到底是怎么了?”   她垂头丧气,“好像变得不像我自己,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刻薄,犀利,满嘴的谎话。”   孟溪林说:“很多人都觉得我这一次做了坏事,下次就用很多很多的好事补上,可是,坏事就是坏事,这是永远都弥补不了的。”   ***   从泠蹲下腰去换鞋子,安宴扔了一双到她面前,说:“别穿那双,是宣紫的。”   从泠把浅粉色的家居鞋往外踢了踢,心想多大的人了,什么品位,趿上另一双鞋子的时候,说:“她最近真是能耐见长,和老朱商量好了要阻击我,你之前不作为,这次也别插手,我倒想看看他们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安宴置若罔闻,一面往客厅里走,一面冲四周喊:“默默?”   小丫头正坐在沙发上喝果汁,听到声音,连忙把杯子递给保姆,自己小屁股一扭,两只手撑着从沙发上挤下来,往声音的源头跑,说:“爸爸!”   忽然自这空荡荡的世界里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默默高兴极了,张开两只手,嗷嗷待哺的雏鸟似的对着母亲奔跑,她喊从泠“妈妈”。   从泠蹲下来抱她,搂着她又蹦又跳,闭上眼睛凑近她脑后,深深嗅了两下,直到那软绵绵的奶香弥漫,她满足地说:“想死我们家默默了,你呢,有没有想妈妈?”   默默将下巴支在从泠肩上,很用力地点点头。   默默的行李一早收好,分门别类装在新买的几个粉色行李箱里。房间里还有一些零散的玩具和书籍,等着默默最后过目,看是否要带走。   从泠在一旁检查行李箱,看着许多多出的衣服鞋子,冲安宴笑道:“来你这儿一次还真是满载而归,默默几年的衣服都比不上在这儿一周买的多,我已经开始考虑是不是要经常送她过来了。”   安宴面无表情,又是一身正装,衬托得整个人又高又挺,严峻如一株笔挺的 白杨。他淡淡睨了从泠一眼,说:“你不是一个拐弯抹角的人,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默默正抱着两个娃娃跑来,很小心很仔细地把它们放进行李箱里。从泠拉住她的小手,说:“真漂亮,这是爸爸给你买的?”   默默很腼腆地摇了摇头,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安宴,像在揣度他的态度,继而凑近从泠耳边,小声说了两个字:“宣、紫。”   从泠垂目看了看这两个娃娃,黑头发的这一个精致漂亮,脸盘子和宣紫甚至有几分相像。   她拍拍这娃娃,笑着对安宴说:“替我谢谢她。”   安宴冷冷的:“从泠,你这样做人累不累?”   从泠忽地一个激灵,歇了片刻方才回过神,她拍拍手站起来,面对这冰一般的男人,说:“怎么了,安宴,你是觉得我笑里藏刀,话中有话了?我别的不敢说,这点诚实倒还是有的,我该谢她的,一分一厘都不少谢,可我不愿让给她的,一分一厘都要抢过来。”   安宴嗤笑:“你为什么不去想想,她所有的那些东西根本从来就不曾属于过你呢?”   “那我就做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她莞尔:“安宴,我不是宣紫,不像她一样的幸运,好家世,好脾气,只用静静坐着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青睐。你讨厌我是吗,如果说我就是要默默出现在你们面前呢,如果说我就是要默默折磨你脆弱的道德感呢,如果说我就是想看到你和她分开,不想见到你这个傻子乖乖受她摆布呢?   “你还要怎么讨厌我?可你千万不要忘了,是你一手促成的这一切,是你让我这个讨厌的人生下的默默,是你让我有机会一次又一次的出现,是你真正伤害了宣紫。”   安宴身体绷得直直,因为压抑,脸上线条更显凌厉,紧紧抿起的嘴唇拉成一线。默默软绵绵的身子忽然缠上他的腿,声音细柔缱绻成一道绕指的棉线,“爸爸,不气。”   从泠去抱她,亲了亲她的额头,说:“回家吧,宝贝。”   ***   孟溪林开车,临到安宅的时候,宣紫说:“就把我放门外,我自己走两步。”   孟溪林瞥她一眼,笑起来:“是怕他见到我不高兴,还是怕我揍他?”   满肚子的牢骚,自轻描淡写的话里渗透出来,他还是听从这女人的吩咐,将车滑向路边,挂档后拉上手刹。   宣紫毫不支吾,直截了当地说:“都有,我怕你把他吓跑了,以后没人能让我嫁得称心如意。”   “那我祝你下辈子不被人爱,让你也尝尝被人忽视却不敢放肆的滋味。”   “所以,你终于肯承认我这辈子其实是人见人爱的宠儿了?”宣紫解了安全带,俏皮地说:“那你就等到下辈子再追求我,那么缺爱的我一定立马就投怀送抱。”   孟溪林摇头,说:“蠢话。”   开门的一刹,路上正好驶来一辆黑色轿车,完美精致的流线车型如伺机而动的猎豹。宣紫觉得眼熟,而缓慢驶过的一瞬,她忽地看到里头儿童座上满脸泪痕的默默。   默默也是眼尖,抹了把泪水往外招手,安全带绑得她丝毫不能动弹,只有一双小手拼命飞舞。   从泠发现不对,倾身过来询问,只是忙乱之中手机铃响,她边问:“看到谁了,宝贝?”边将手机掏出来。   擦肩而过,宣紫往前追了几步,只望得到椅背。   孟溪林自车里探出头,说:“看什么?”   宣紫摆手:“没,没什么,我走了。”   “到家给我短信。”   “哦,好。”   房子里,安宴在收拾默默留下的东西。一些脏了的方巾,几件汗湿过的小衣服,铺床的时候无意踩到地上一只鹅黄色的小鸭,“吱——”   宣紫走过去弯腰捡起来,憋了的小鸭一点一点充气。安宴扭头过来看她,笑着问:“回来了?顺利吗?”   宣紫抓着小鸭坐在床脚,摆着身子挡在他前头:“还行,你这边呢?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默默,小丫头流了一脸的泪,可怜的不行,你没跟着一起哭吧?”   安宴刮她的鼻子:“说什么呢。”   她手机正好响起来,以为是孟溪林呢,巴巴拿着手机一直走去房间外头。一看号码尽管陌生,但那一串尾号她觉得眼熟。   果然一接,女人的声音便咋呼开来:“宣紫,你和我妈妈说了些什么!”   ***   “阿姨,上次你说你是在从泠的集体照上认识我的。可我在国内只念了三年,根本没有来得及拍毕业照。”   “……”   “其实你不用瞒我,我或许比从泠知道的还要更多一些。我爸爸那个人,你应该知道的,哪怕表面上有多威严,心里头却总有不忍割舍的一块。”   “先生把那些事都告诉你了?”她诧异。   宣紫笑了笑,“是啊,他时常向我提起你,妈妈也说你为了照顾我,废了许多心思。”   那头安静了许久,才有一声女人的叹息传来。   “孽缘,真是孽缘,当年太太对我那么好,是我昏了头。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和她说一声对不起,只是我人小低微,总见不到她。”   “这就不必,你想见她,她未必要来见你。只是她心存善念,想让我问问,你和从泠过得好吗?孤儿寡母,生活不易,现在又有了一个外孙女,我们宣家给的那些钱是不是不够用了?”   “宣小姐……”她声音忽然发抖。   “当年我父亲打发你究竟花了多少钱,一百万,两百万……报个数字,我写个支票,明天就送到你门上。你们胃口可真大,伤害了我的母亲,现在又要腆着脸来讹上我了是吗?我可没我母亲那么懦弱,忍气吞声——你们从家的女人总是这么爱抢别人的老公是么?”   安宴自后头搂上宣紫的腰。   “谁的电话,鬼鬼祟祟的。”他将宣紫的手机抽过来,不由分说来翻通话记录,第一条通话三十秒的只有号码,他当然认出是谁,眉梢几乎一跳。   宣紫细心看他的表情,等着他将手机塞她怀里,又是一脸怒意,又是压抑着要不动声色,简直精彩纷呈。她得以反客为主,说:“怎么,她的电话都要吃醋?”   安宴短短一句:“她说什么?”   “哦,邀我去喝茶,大约是鸿门宴,还在想要不要去赴。”宣紫一脸轻松。   “不许去。”   “怎么?”   “她会有什么好事?”   宣紫撇嘴:“好啊,我考虑考虑。晚饭没做吧,想吃什么,我去做好了。”   安宴却来抓她的手。宣紫正风一般地往外走,站在楼梯上,侧过身子去看他,“想帮忙的话,就赶紧下来,老这么缠着我,你很喜欢我?”   “宣紫。”他却突然很认真地喊她。   宣紫也只好打起精神,说怎么了,安宴一字一顿地说:“你上次的那个问题,我有答案了。”   “……”   “如果在默默和你之间,我只能选择一个的话,只可能是你。无论是要我答一千次一万次,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说,我要的人是你。默默于我,是责任,可你于我,是命。”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4   Chapter 34   宣紫把那枚朴素无华的戒指从包的角落里取出来,又偷偷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安宴下班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杵在她身后站了半天。   宣紫敲完一章小说方才回望,他仍在,两只会说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手,嘴角还挂着一抹促狭的笑。   “……”宣紫说:“这是怎么了?”   安宴张腿自她身后坐下来,她撅着屁股说:“哎,干嘛啊你。”   他提着她的腰让她坐到身上,拉过她的手摆在桌边,努嘴问:“不要大钻戒了?”   宣紫挑着眉:“谁说不要的。”   安宴靠近她耳边,温热的呼吸喷在她开始发热的耳廓,淡淡说:“你都不知道,你有多难伺候。”   话语缱绻,看似不满的情绪里分明藏满了化不开的宠溺。   结婚的事情被重新提上日程。   除了吃饭睡觉,宣紫将全部的时间都花在码字上,一心要早日完稿脱离苦海。   婚礼的事情留给安宴筹备,选结婚照系列,选婚纱,做礼服,选酒店,挑司仪……忙是忙了点,但乐在其中。   一大堆的东西铺在桌上,宣紫有空收拾的时候,总要说他两句。   “讲好了先不能办婚礼,媒体一个捕风捉影弄得人尽皆知,被他看见了,回来准能揍死我。”   安宴不以为意,说:“总归是要看的,最近不忙正好准备一下……现在最关键的就是领证。”   “你有什么主意?”   “不如飞到拉斯维加斯,随便找个教堂说I do就算是合法夫妻。”   “嗯,结婚容易,离婚也方便,让你称心如意了是不是?”宣紫一声“咦”,较真起来,“什么叫随便找个教堂,你把我当叫花子打发?”   “有你这么养尊处优的叫花子?”   宣紫又是笑又是气,按住安宴的两肩骑到他身上。男人不满被压制似的,手往她腰上的痒痒肉一挠,不战而胜,在她力衰的当下一个用力,将人整个摔在沙发上。   宣紫后脑磕着皮垫,喊着:“不敢了,我再不敢了。”   安宴饶有兴味地问:“不敢什么?”   她一拧眉:“你先惹得我!”   安宴去解她的衣服,一个扣子一个扣子慢条斯理的解,宣紫呼吸都变了,他手灵活如蛇,窜入她绣花的贴身内衣,手轻缓地摸着。   “好像大了。”   宣紫嘿嘿笑:“是增生。”   “反正大了。”他眯起眼睛,眼底某处隐隐燃起星火,“我喜欢。”   宣紫拿手摸了摸他某处,“我也喜欢。”   安宴笑着就要吻下来,宣紫连忙拿手抵着他前胸,说:“饶了我,才几点就这样!”   男人不理。身下动了动,拿自己死死抵着她。   一边宣紫的手机铃声大作,她在这坚硬里理出纷乱的思绪,两只手插、进他头发,将他细密扎人的短发向后捋着直到脑后。   “我还约了人呢!”   安宴只好放她起来。   宣紫胸前一片春光,她边笑着去扣,边将电话接起来。   朱总编在那头说:“宣大神,我和画手与设计师们约在十点,你那边方便的吧?”   宣紫瞥见一边安宴整理裤子,不怀好意地在他敏感部位按了下,还没能跑远便被捉住,安宴长臂一捞将她环在胸前,壮实的胳膊自白衬衫里露出分明的肌肉曲线,她将下巴磕在上头,笑起来。   朱总编小心翼翼地问:“宣大神?”   宣紫连忙道:“在呢,我待会儿就到。”   朱总编说:“不着急的,你慢慢来。”   “哎,好。”   “那先这样,你再替我向安总问个好?”   她哈哈笑着将电话挂了,宣紫扭头白身后男人一眼,说:“让你别闹的,又叫人看笑话了吧。”   安宴捏着她的鼻子不放手:“贼喊捉贼!”   ***   和一众人谈完已近中午,出办公室的时候,朱总编兼一干人等热情地送宣紫出来。   金志明猴头猴脑地站在一边,瞅准了机会要和宣紫说话,几次错失良机暗自叫苦,幸好宣紫眼尖,冲他招手,说:“怎么啦?”   金志明喜笑颜开:“大神,我就是想和你打个招呼,下一本书还是让我来做!”   朱总编敲他脑袋,说:“这不废话,你小子人太迂,我怎么听着像是谁要抢你饭碗似的。”   金志明挠挠头,憨笑道:“就是怕宣大神要另栖良木,我这也是未雨绸缪。”   朱总编一脸的胸有成竹:“别的我不敢说,跳槽这事还是敢打包票,只要有咱们这边定海神针在一天,宣大神是怎么都不会跳槽的!”   “别这么说。”宣紫立马红了脸,在一干不明真相的群众面前,脸皮薄的快要挂不住。又想了想,说:“这本交稿之后可能要歇上很久,有一段日子要见不到大家了。”   组里的人都问为什么,还是朱总编瞧出端倪,说:“难不成是……”   话留半句,宣紫说:“哦,我要结婚了。”   大家“哇”的一声。   金志明傻愣愣地问:“和谁啊?”   朱总编瞪他瞪得两眼都快掉出来了,榆木脑袋不开腔,她只和宣紫说:“办酒的时候记得喊上我们。”   “那是一定的。”   行至过道,两个搬运东西的男人忙着将一堆浅棕色羊皮纸包裹好的书籍运进来。自推车里搬下来的时候,一本书自破开的纸包里掉出来,恰好摊开在宣紫面前。   她弯腰去捡,看到是自己早期再印的一本书,封面已经换成改编的同名影视剧的剧照。   金志明说:“为了配合电视剧热播改的封面,等电视剧一上星立马全国铺货,也是为新书打好头炮。”   宣紫点头,只是对这剧照上的几个人有些疑惑:“我记得夏仪好像是要来演女主的,怎么这上头没她呢?”   金志明说:“哦,是这样的,夏仪演了一半突然辞演,出品方当然不高兴了,要了她一大笔违约费,但是消息一直锁着不肯放,就是为了合适的时候配合炒作,利用完夏仪的全部价值呗。不过和我们有合作,才提前通知了过来。”   “辞演?说没说为什么?”   “这就不清楚。”   宣紫一路暗自后悔,这一段时间始终是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空来理会到旁人。   明明三番两次都想到要去看一看夏仪,可就是提不起力气来落实……   又或者,她就是隐隐担心着什么,害怕着什么,不敢去过问。   忽然腿上一个推力,她低头来看的时候,肉呼呼的小短腿正仰着脸,花骨朵似的冲她娇娇地笑着。   不远处有熟悉的声音:“默默。”   宣紫心中讶异,冤家路窄。   从泠像是潜伏已久,落落大方地走过来,说:“要不要去喝杯茶?”   声音里到底是有了起伏,她外表装得再淡然再潇洒,到底改不了她是个容易气急败坏的急性子。   宣紫将默默从腿边拉开,揉了揉她粉嫩的小脸,轻声说:“想我了?”   默默头一偏,淘气地张嘴要咬她修长的手指。宣紫灵巧地躲过,在她鼻子上一点,她皱着鼻子说:“宣、紫!”   “没大没小。”   被忽略的从泠冷冷看着,将女儿拉回自己身后,提高了嗓音冲对面女人道:“怎么,你怕了?”   宣紫这才懒懒地望向她,说:“去哪喝?”   ***   热闹嘈杂的KFC,不是适合谈话的好地方。只是餐厅一隅有孩子的天堂,坐在不远处的座位上,能够清楚地窥察孩子的一举一动。   “你那天对我妈妈说了什么?”   从泠声音被周遭的话语冲淡,失了几分锐利。打在人耳膜上,却还是带着热滚滚的怒气。   宣紫说:“一个当事人的女儿会对曾经的第三者说点什么?哦,我错了,你妈连第三者都算不上,第四第五,说不定七八名开外也有可能。”   开口的第一句话便几乎将从泠激怒,她压抑着,不顾众目睽睽里抽出一支细长的烟。手自兜里摸出打火机的一刻已经发抖,蓝色的火焰噗地点起,映在她愤怒的眼中,如同挑起战端的锥刺。   她吸了几口,方才平复些许,嘲讽地笑道:“你听起来很为他骄傲。”   “没比你觉得羞耻多几分。”   从泠将打火机往台上一拍,“我妈妈那时走投无路,有你父亲照顾才能活得下来,这是他的好处,我们一辈子感谢他。可我妈妈已经为那一切付出了代价,被赶得远走他乡不说,更是受到整个家庭的唾弃。这是她一生最大的污点,你却要在她伤口上撒盐?”   从泠红了眼眶,不是因为痛苦,更像是愤怒。   宣紫却听着笑起来,说:“不需要和我解释,说给你自己听——知道是一生最大的污点,却前赴后继,女儿都依葫芦画瓢——自己做了丢脸的事,还怕别人来说?”   “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牙尖嘴利。”   “被逼的。”宣紫死死盯住她双眼:“我说过的,我不会像我妈妈一样软弱。”   默默在滑滑梯上冲两人招手。   成人世界里的规则,在孩子的面前行不通。他们是内心情绪的忠实反映者,高兴了便笑,伤心了便哭,世界也是简单,可以有妈妈,可以有宣紫,可以有爸爸,也可以有爸爸喜欢的人。   宣紫将视线重新收回来,一边,从泠突吐出的白色烟雾弥散而开,几乎染上她苍白的面色,隔着一重寡淡的帘幕,叫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有腰间别着消毒剂的服务员过来劝阻:“小姐,我们这边不让抽烟。”   “小姐,谁是小姐?”从泠发火:“谁规定不能抽烟,你把他喊出来,有政策吗,有法规吗,我说你不能说话,能现在就滚吗?”   气势太强,服务员撇了撇嘴,走开了。   从泠透过这阵烟来看宣紫:“你还想怎么样?”   宣紫反诘:“我还想问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离我家人远一点,否则鱼死网破,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宣紫笑起来:“好啊,鱼死网破,我真想看看你能刮起几级的风。从泠,我当初要你离我远一点,你还不是巴巴跑了过来。我要和安宴结婚,你没办法,又把孩子请了出来。你把她当工具,她喊你是妈妈,你看看她那双眼睛,你真敢答应?”   从泠一怔。   “既然带她出来了,也好,我宣紫不是那种小气容不下人的人。安宴如果想默默,我大大方方接她过来,说句好听的,孩子是无辜的,她喜欢我,我也不讨厌她,乐得给她当后妈。你真以为我会因为这个就和安宴分手?我告诉你,就算我不再爱他,恨他,我也绝不会放开他。相反,我就是要和他结婚,和他在一起,要他拿一辈子来还我,这是他欠我的。”   默默玩得满头大汗,趿上亮闪闪的鞋子往这边跑。指了指桌上蓝色包装的可乐,满怀期盼地看了看宣紫。   宣紫说:“想喝吗?”   默默点了点头。   她取了饮料,递到默默身前,耳边从泠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疯子。”   她冷冷一笑,冲她扬起下巴。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5   Chapter 35   默默的生日临近,小丫头早早地给安宴捎来电话,声音又甜又糯地告诉他不要忘记。   新手爸爸要为敏感女儿度过第一个生日,自然手足无措,又忙得颠三倒四。   宣紫不止一次看到安宴搜索女儿生日的方案,他大约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所以时常留着几分戒备,一个人躺在贵妃椅上静静地操作pad。   直到无计可施,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个在商场上如鱼得水的男人露出一副疲态,坐在她身边,问询她的意见。   宣紫将改好的最后一稿放进邮件,点击发送的同时转过头来看他,说:“我还以为你能想出什么好办法的。”   他去捧她的脸,在她唇角轻轻投下一吻,说:“我不知道女孩子到底喜欢些什么。”   “唔,也许什么都不喜欢,只是喜欢一个你,你出现在她面前比什么昂贵的礼物都要来得好。”安宴面露讶异,她将脸在他温暖厚实的手心里蹭了蹭,笑道:“别想着讨好我,我才不会吃醋。”   生日那天定在市内新开的水上乐园。尽管刚入五月,因为乐园是开在室内,水又保持恒温,刚一过了检票口,便满是孩子欢声笑语的嘈杂声。   默默四岁,已经有了男女之别的观念,宣紫带着她去女更衣室,给她换带来的粉色小泳衣。   她没照顾过人,脱衣服的时候简单粗、暴,领口开的极小的棉毛衫套在默默脑袋上,卡在没解开的辫子上。   默默急得手舞足蹈,宣紫也是一头大汗,抱她在腿上坐着,说:“你这什么衣服,以后不许穿这样的了,丑。”   好容易将她从衣服里拽出来,默默一张小脸通红,辫子歪到耳边,身上的肉一节一节莲藕似的,宣紫又哈哈笑着,说:“瞧你胖的。”   好容易给她换上了泳衣,她一个人站在镜子前头来来回回地照。宣紫去换衣服,走了没几步就转一次头,说:“不许走啊,知不知道。”   默默没空理她,沉浸在反反复复欣赏镜子里那个小美人的世界里,宣紫又喊了一遍,她方才张着嘴扭头寻她,点点头。   一大一小,同色系的比基尼,出更衣室的时候总有羡慕的眼光袭来。有人夸宣紫你身材真好,更多的是说,你们母女和兄妹一样。   “你女儿上幼儿园了吧?”   默默要跳过更衣室外的一道沟渠,好像是要飞跃东非大峡谷,两只手在小肥腰边晃来晃去做加速,深吸一口气后卯足了力气——   宣紫吓得将她一把抱起来,拍她的屁股说:“好好走路!”又对身边的人笑,说:“还没呢,要赶紧找学校了。”   “哟,那可得抓紧。”   宣紫冲人善意地笑,将默默抱过那沟方才放她下来。地上水多,默默穿着小凉拖踩得一阵水起,还没进游乐设施就玩得疯了,宣紫怕她摔了,主动去牵她的小手。   默默软软的手忽然一个用力,紧紧锁死她的手指。宣紫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旁边的孩子,再看看被她牵住的手,有一瞬的惶然。   想甩开她,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念,就这样吧。   安宴看到这一幕亦是怔忪。   然而他不露声色地任之自然,去搂宣紫的肩。   她肤白如瓷,一点斑点都没有,粉色的泳衣更衬得莹白如雪。胸上一条窄边压住丰满,鼓鼓的满溢出来,汇集在胸口,极深极深的沟壑。   安宴觉得口干舌燥,声音都快哑了。   他装作满脸的不满,责问:“满场的女人都穿着连体的泳衣,你直接比基尼就出来了。”   宣紫白他一眼,说:“都什么年代了,老古董……默默还不是穿着儿童版的比基尼?”   默默听到喊自己名字,很好奇地往上一看,宣紫冲她笑笑,弄平她肩上缠起的一道带子。   默默指着最近的一个池子,满脸期待,宣紫冲她挑着眉毛,两个人默契十足地往池子里跑。   五彩缤纷的滑梯蔓延在水里,默默看得心痒,哼哧哼哧爬上一个最矮的,坐在滑梯口的时候居然害怕得不敢下来。   宣紫冲她拍手,说:“我接着你呢!”   小丫头歪着脑袋含起拇指,还在揣度这句话的可靠性。   宣紫拼命拍手:“下来,下来,乖啊!”   忽被一人自后紧贴上来,她看也不看缠上他的胳膊,撒娇的口吻:“你看看她!”   安宴身子往前一挺,说:“你故意的吧,看看周围多少人看你?害人精,还来勾我?”   宣紫身子一激,敏感处感受到他坚硬的身体,又是怕又是恼地往前一缩,说:“你怎么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的……那什么……啊!”   安宴抓着她的胳膊,不让她逃,说:“找个地方?”   “干嘛?”她明知故问。   他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   宣紫一张脸红得快滴血。   默默突然自滑梯上冲出来,激起一片浪花。宣紫眼疾手快捉住她的腰,将默默从水里捞出来,她咯咯笑得倒在她怀里。   宣紫问:“呛到水了?”   默默摇头,又要安宴抱。   宣紫侧身站在他前面,大腿有意无意划过他炽热的某一点,男人的呼吸即刻放慢一拍,身体的曲线都变得僵硬。   宣紫睨他一眼,笑着说:“不行哦。”   不明真相的默默:“?”   “你爸爸他现在……身体不太好哎。”   ***   儿童方许进入的魔堡里,服务人员悉心照料每一个孩子,宣紫与安宴得以坐在一旁休息。   宣紫仰头深呼吸几口,睁眼望着高高的穹顶,阳光肆掠,毫无遮挡的自透明的顶上倾泻。   安宴问:“在想什么?”   “唔,想到我还在国外的时候,我妈妈怕我跑,给我请了个监视器似的保姆,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地关注我的一举一动。她还是不放心,要我随时给她报行踪,我嫌烦了,就从邻居的个人页面下他们晒的生活照,再转给她。回国那天,就是用的隔壁一家带孩子去water park的照片。时间过得多快啊,回来的时候冷得不行,感冒了几回,这一下子都往夏天走了。”   她又傻傻地想,那时候只想远远看一眼安宴,哪怕没有未来的,只是远远看他一眼。如果我未嫁,君未娶,或许还能破镜重圆。   现在虽然是在一起,但与她所想的却又不一样。   安宴将手按在她腰上,问:“又在想什么了?”他灵巧的手指在她敏感的地方轻轻一挠,惹得她痒得笑出来,拨着他的手,说:“别闹啊,这么多人呢。”   安宴置若罔闻,说:“你最近真的养得好了,腰上都有肉了。”软软绵绵,被细带勒出一道沟,仍旧是窄腰,但又不骨感。   宣紫笑:“胖就胖,什么叫养得好。”   他贴近她耳边轻声说了点什么,嘴唇擦过她充血的耳朵,有意无意地撩、拨着,勾出她心底的欲。她瞪着眼睛去看他,他早已经恢复原样,正襟危坐地看着魔堡。   宣紫恨死了他的道貌岸然,这不是惩罚她刚刚的所作所为又是什么。她开始后悔提出来这里的提议,推着安宴,说:“你离我远点。”   安宴敛眉。   “我口渴了,你帮我买点饮料行不行?”   “你究竟是哪儿渴?”   宣紫推着他往外赶,安先生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开。   宣紫倚在白色的椅边远远看他。贩卖中心的小铺子上挂着高清的彩电,此刻定在新闻频道,轮番轰炸着海内外的新闻。   宣紫粗粗一扫便移开视线,忽然心头一震,又死死盯回屏幕,上面一行字写的分明是:宣筠携代表团返华。   安宴折返回来,间宣紫一脸苍白,问:“怎么?”同时,顺着她视线去看电视屏幕,见到她父亲的时候,心中亦是一震。   宣紫说:“对不起,安宴,我现在必须回家一趟。”   她急匆匆要走,安宴抓着她的胳膊,说:“用得着吗?”   “我妈妈知道我回来了,她不可能不和我爸爸提。他那个人脾气很大,我当不了缩头乌龟的。”   安宴却将手一紧,不让她走,隐忍不发,仍旧是用轻缓的语气说:“你不必的。”   宣紫将手按在他手面,“你不是要娶我吗?我也想早点解决某些事,和孟溪林的婚约什么的……我们没办法跳过我爸爸这一关的。”   安宴将饮料扔进垃圾箱,搂着宣紫的肩膀,说:“那我送你回去。”   宣紫摆手,说:“你送我了,默默怎么办?现在时间还早,你就让她再玩一会儿吧。”   安宴回头看看尚在魔堡里疯的小孩,第一个与她共度的生日,他答应了要带她去吃饭,一同吹灭蛋糕上的蜡烛。   可这一边,是他要牵手走过一生的爱人,他分明一字一顿地告诉过她,你是我的命。   矛盾汇聚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居然不能如想象中一样洒脱。   宣紫从他怀里走出,安慰道:“我只是回家,又不是上刑场,没必要那么兴师动众。我待会儿出去给我妈妈打个电话,会有司机来接我的。”   安宴没能拗过她的决定,看着她远走越远,最终一个转弯,消失在视线里。   他心中有隐隐不安,又不知为什么,走去魔堡,尼龙绳子隔开他和默默。小丫头玩得浑身湿漉漉的,趴在绳子后笑着望他。   “宣、紫。”她问。   安宴轻轻叹出一口气,说:“她有事先走了,爸爸留下来陪你。”   一直呆到傍晚,默默方才玩够。安宴将她抱在怀里,小家伙起初还兴致勃勃地沿途东张西望,等走到更衣室的时候,已经伏在安宴肩头静静睡着了。   姗姗而来的从泠等在一边,将孩子从他怀里接过来,随口问:“她人呢?”   安宴说:“家里有事。”   从泠瞳色一深,冷冷笑了笑。给孩子换好衣服再聚头的时候,安宴坐在椅子上发短信,她靠近他坐下来,将装着孩子东西的大包放在另一张椅子上,拿脚踢了踢他。   安宴挑眉看她。   从泠说:“晚饭还要不要吃了?”   安宴复又去看手机,说:“宣紫订好位子了,又请了专门的策划师来安排晚上的活动。”   “她有这么好心?”她讥讽。   “不要这么说她。”   “你还真护着她。我也没说错啊,她之前对默默那么排斥,一见面就像遇到瘟神一样——孩子是我生的,她不喜欢也是人之常情——可现在突然就殷勤起来算怎么回事?”   安宴沉下脸:“你说够了没?”   从泠盯着他的脸,笑:“没有,还有好多话要说,你想不想听?” 作者有话要说:  人永远不知道,谁哪次不经意的跟你说了再见之后,就真的不会再见了。   补全了。   ☆、Chapter 36   Chapter 36   车子刚进了大门,孟溪林的电话就过来了。   宣紫说:“你也看到新闻了吧。”   “……”孟溪林顿了顿,才说:“阿姨打电话给我的,说叔叔下午就到,要我带你过去吃饭。”   宣紫说:“我这都到门口了,你就别忙着过来了。”   “宣紫——”   “和你说真的呢,不要过来。”   孟溪林默了默,最终小声问:“你准备坦白了?”   车子停稳,早有人等着帮忙开门,宣紫向人道谢,这才对孟溪林说:“是啊,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当然要抓紧机会了。”   孟溪林说:“你觉得他们会同意么?其他不说,单论他身后还拖着一个孩子,你父母就不可能同意。”   宣紫皱着眉:“我没指望他们同意,我就是通知他们一声。有孩子就有孩子,事已至此,还能把这孩子塞回她妈肚子里吗?”   “你恼什么?”   “我最怕听什么你偏和我说什么,你说我恼什么!你就不能不管我,自己去找个如花美眷,度过什么似水流年,总这么吊在一棵树上,你到底累不累?”   “我不累,我愿意,”他忽然喊出来:“我愿意,宣紫。”   宣紫一怔,手机如烫手山芋似的灼得她手心刺痛。她赶忙将之关了,锁上屏幕,扔进包的最深处。   宣筠的回归是件大事,一家老小忙得上蹿下跳,宣妈妈更是系上围裙亲自下厨。宣筠一个人坐在郁郁葱葱的桃树下,黄花梨的木桌上摆着一套茶具。   宣紫刚一进门就被人领到后院,见到父亲,很恭敬地喊一声。   她穿着白色的雪纺裙,外头罩着一件长风衣,露出两条笔直的腿。宣筠打量了她一眼,淡淡说:“什么打扮。”   宣紫说:“天热了。”   宣筠笑一声,将手边的茶杯递到她的一边,说:“坐啊。”   宣紫只好坐下来,又将茶接过来喝,宣筠问怎么样,她说:“苦。”   宣筠又是笑:“外国呆久了,喝了一肚子垃圾,连品位都下来了。”   宣紫低声说:“我本来就不爱喝茶。”   宣筠仿佛没听见,又将一杯茶递过来。宣紫心尖直跳,真的不想喝,可他令行禁止,忤逆过去要多出许多废话,宣紫一咬牙,又端起来茶。   宣筠这时候说:“什么时候回国的?”   多此一举,可他偏偏不依不饶,这就不是询问,而是核对,看看这女儿的一口“真话”是否与他掌握的相符。   宣紫只好坦白:“年前就回来了。”   宣筠将手里的杯子一放,圆圆的一圈底凿在木头上,钝钝的声响。砸在宣紫耳中却锋利得很,她满眼戒备地看着这男人。   不远处忽有脚步声,宣妈妈的声音响起:“都来吃饭了,做了我女儿最爱吃的清蒸鱼。”   她边搓着手边跑过来,一看这对父女相处的情形,心里就有数。连忙笑着把自己女儿拉起来,冲她使眼色道:“走了走了。”   宣筠也站起身来,先迈一步,走到她们前面,进门的时候侧过头来问:“我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宣紫一听便皱眉:“您又要出差?”   “哪天不出差啊,在家里呆一晚上都是奢侈。”宣妈妈笑着解释:“都准备好了,待会儿你等你一过目,就让人给送车上去。”   宣筠哼一声:“这种小事还要我费心?”   “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给你送车上。”   一家三口,长形的餐桌。宣紫坐在长边上,吃得有些漫不经心。   宣妈妈指了指桌上的几道菜,佣人连忙取了公筷给宣紫夹碟子里,她实在没胃口,在佣人耳边轻声说:“再来碗汤吧。”   宣筠喝了一口红酒,水晶杯落桌的一刹那,他说:“既然回来了,和溪林的事情就不要拖了,孟家比起咱们虽然差了一点,但溪林那孩子人很不错,有真才实学,是做大事的人。”   宣妈妈在一边帮腔道:“是啊,溪林人很不错的,人长得英俊,脾气又好,最主要是听我们家宣紫的。那你有空抽点时间给老孟去个电话,婚礼的话不宜盛大,双方坐下来吃个饭就好。”   “也只能这样,请你请他漏了谁都不好。现在不比往年,约束得紧了,摊子铺的太大,不是成心给自己找事嘛。就两家人坐下来吃个饭,多一个都不请。”   “好的,好的,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三言两语,宣紫听得坐立难安,搁在台面的手攥了攥,说:“爸,妈,其实我有个人特别想介绍给你们认识。”   宣妈妈说:“怎么说起朋友来了,讨论结婚的事呢,孩子。”   宣紫正色:“妈,我是在说结婚的事。其实这么多年以来,我和孟溪林之间根本没有感情,我心里一直都只装着一个人。”   宣筠黑着脸将筷子往台上一拍,四周围着的佣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回避。   气温陡降,空气仿佛冻结成冰,寒风呲呲地从裂缝间穿梭。   宣妈妈怕他发火,自己先揽过女儿,狠狠拍了她一下,说:“昏头了,昏头了,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   宣紫只觉得头疼,看了看被她打红的手背,说:“要你们接受一个人就这么困难吗?”   宣筠突然推着椅子站起来,面色发青,额角有因愤怒而跳动的经脉,整个人像是燃着的柴火,噼里啪啦地自头烧到尾。   宣筠冷笑:“五年前是为了他,五年后还是因为他,究竟这个男人有多大的魅力能让你这么神魂颠倒。”   “什么……什么男人。”宣妈妈吓得直抽气,死死盯住宣紫说:“你快向你爸爸道歉,说你愿意嫁给溪林的!”   宣紫从她的桎梏中逃脱,一字一顿地说:“我没错,这都什么时代了,为什么我连决定自己嫁给谁的权力都没有。五年前,是因为我想让他活着,我才答应和孟溪林订婚,现在,你们又要拿什么来要挟我?”   “哼,要挟?他也配!我会为了那种不起眼的小角色费心思?”宣筠边说边往宣紫这一处走来,脚步沉沉,风自身旁旋起,气势逼人。   宣妈妈赶忙拦住他,冲自己女儿摆手道:“你先上楼去好好反省,我一会儿和你爸爸上来收拾你。”   宣紫不肯,她妈妈红了眼眶,声音嘶哑着吼出来:“上去。”   她咬了咬下唇,心一横,抓过桌上的手机匆匆往楼上跑。   宣筠在楼下喊:“你教育出的好女儿!”   宣妈妈带着哭腔:“她哪里不好你告诉我嘛,你告诉我,我会让她改的!”   “改改改,改了多少年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她从上到下哪一点让我满意的!”   宣紫踩着楼梯两步并成一步,逃进自己的房间,将门重重关上。   她拿背抵着冰凉的门板,抑制不住地粗重呼吸。手抖着将手机解锁,找到安宴的号码。   嘟嘟嘟……   不接。   再拨。   直到对方终于发现来电,按下接听,宣紫便如同是水中得救的旱鸭子,猛地被人拎起头来,她拼命地呼吸。   门外,脚步声渐响。   宣紫急忙说:“安宴,你来我这边一趟吧!”   ***   晚风微凉。   车子后排的女人轻声说了句:“把前面窗子关小一点。”   安宴钦了下按钮。   默默坐在儿童座椅里早就没了声,玩了一整天,只在吃饭前睡了一小会儿,晚饭的时候又被一个接一个的游戏吸引,上车的时候就像没了电的玩具,咿咿呀呀地闹了片刻便睡了。   车里,只有两个醒着的大人,各怀鬼胎,气氛便有些凝滞。   幸好从泠住着的地方不远,他将车停进车位,去后座抱出默默。从泠拎着一包孩子的东西,走在前头。   “喝一杯咖啡再走吧。”安宴将默默抱进房间的时候,从泠倚着门缘和他说。   安宴给默默盖好被子,冲她冷冷道:“喝了一晚上了,还不嫌饱?”   安宴径直走去玄关,穿自己的鞋子。从泠跟着走出来,在自己包里翻了翻,取出一支白色的录音笔,递去安宴手边。   “有空听一听,”从泠说:“看我是不是冤枉了她。”   安宴捏了捏手中这枚冰冷的固体,似笑非笑地说:“从泠,你是真的要让我恨你才开心吧。”   从泠倒像是知道他要讲这句话,因而有备而来,她往这男人身边靠近一步,说:“恨好啊,至少能记得我了。”   安宴如果想默默,我大大方方接她过来,说句好听的,孩子是无辜的,她喜欢我,我也不讨厌她,乐得给她当后妈。   ……   我告诉你,就算我不再爱他,恨他,我也绝不会放开他。相反,我就是要和他结婚,和他在一起,要他拿一辈子来还我,这是他欠我的。   ……   刮了半宿的风,云被吹得四散开来,露出灰蒙蒙的月。不多会儿,更重的帘幕拉开,乳色的光线暗淡下去,风雨欲来。   锁着窗子,车里分外安静,静谧到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   安宴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这支录音笔,为什么没有拒绝从泠的别有用心,为什么一遍遍确认宣紫的声音。   就好像有人在面前挖了一个很大的坑,竖着牌子提醒他勿入,还是忍不了心底的好奇,走过去,掉下去,落进无底的深渊里。   ……自作自受。   手机一直在响,他瞥了一眼,确定是她。现实却如同被定格,他僵硬的身体不允许做下一个动作。   直到那阵铃声没完没了,吵得他更加心烦,于是接过来,按下接听,宣紫说:“安宴,你来我这边一趟吧!”   他乏力地笑了笑,说:“宣紫,你愿意和我结婚真的是因为爱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7   Chapter 37   安宴说:“宣紫,你愿意和我结婚真的是因为爱我吗?”   即便隔着长长的不可见的距离,宣紫眼前仿佛有他落寞的背景,和带着浓浓倦意和困窘的神情。   她先是一怔,继而很意外地问:“怎么说这个?”   安宴降下车窗,自储物仓里摸出一盒烟,点上一支,乳色的烟雾弥漫,他被呛着咳了几声,再开口时嗓子便有些哑。   “默默的事你一直在耿耿于怀,和我结婚只是为了和从泠叫板?那么爱呢,爱在你心里到底值几斤几两,又或者根本就是一文不值——结婚如果不是因为爱而结合,你何苦要教自己委曲成全。”   宣筠在重重敲门。   “你态度的转变,你和我结婚,究竟是为了惩罚我还是惩罚你自己。我说过不能让你走,我说过想要我们在一起,可如果婚姻只是让我们变个方式来折磨彼此,这样的坚持真的有意义吗?”   宣紫抵着门板,急得满头是汗,面前却分明站着一个面色冷郁的自己,冷静得可怕。   她猜得到这反常背后的挑拨,叹道:“安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现在根本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   安宴忽然笑了笑,却像是荒原万里扫过的一片孤火,卷着漫漫灰烬直至熄灭的那一刻,萧条凄厉。   “是啊,那就先分开一段时间来想想什么时候讨论吧。”   他挂了电话。   宣筠拿钥匙开了门,宣紫没多做挣扎就让开了,门板砰地撞上门吸,震颤两下方才止住。   他手一挥,宣紫结结实实吃了一耳光,耳中嗡嗡一阵噪响,脸上立刻火辣辣地肿起一片手掌印。   宣妈妈疯了似的跑过来,先关上门,几乎要和他扭打在一起,尖叫道:“打人别打脸,你有火往我这儿发,你不要打我女儿!”   她力气微薄,用了吃奶的力气来阻挡,自以为杀伤力巨大。在人高马大的宣筠面前不过是挡车的螳螂,轻轻一挥她就跌坐到地上。   宣妈妈大喊一声:“哎哟!”   宣紫几乎立刻红了眼眶,跑过去扶她,对那高高在上的男人怒目而视,反激得这男人心里的一把火烧得更旺。   他不管不顾,抬脚就往宣紫身上狠狠一踹。   宣紫忍着痛咬碎牙,愣是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脚下发软,踉跄一下摔下去,可头一歪,仍旧要拿那副仇视的眼神锁死他。   宣筠心中一怔,几乎被她的样子吓住,下一秒,因为这样的认知更用力踹下去。   宣妈妈大哭,扑上去抱住宣筠的腿不肯松,抖抖索索地说:“求你别打了,我会教好女儿的,求你别打了……”   宣紫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被弄上的床,只知道浑身每一处都在痛,散了架的木头人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胸口腰部和手腿四分五裂,却只能无能为力地面朝着天花板。   不过疼痛对人有好处,至少在占满痛觉神经的脑子里,不用在另辟地方摆放安宴的位置,他说的话,做的事,都可以忘了。   半夜时分,宣筠来过一次。她这才仿佛灵魂归位,黑暗中,紧紧盯着着他宽大的背影,满是戒备。   宣筠在她的床边坐了很久,不知在想些什么,惨白的月光自落地窗里射进,照耀在他脸上,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他眼尾蓄着几条深深的皱纹,嘴角下垂的曲线亦使他老态毕现——宣紫惊诧短短几年,他竟这样衰老下来,那个坚如磐石随时傲立风头的男人,也有今天。   许久,他说:“你就是个性太强,但凡肯服软一点或是和我说几句好话,也不至于弄到这副样子。你不要一心把我当坏人,你是我女儿,我做所有事的初衷都是为了你好的。”   宣紫嗤声笑了笑。   他置若罔闻,仍旧不紧不慢,语气淡然地说:“婚姻和恋爱是两把事,你习惯的生活,那个人是无论如何都给不了你的。你爱他,为了他甘愿放弃一切,他呢,你问问他愿意为你舍弃多少。   “这几天你别出去乱跑了,好好在家住一段日子,我尽快让人安排你和孟溪林出去。你不习惯其他人照顾你,就……就把你妈也带上,安顿下来,以后不要回来了。”   絮絮叨叨的,真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宣紫将头往旁边一侧,不去看他,低声说了一句:“睡了。”   也不知道他究竟又坐了多久,待宣紫因腹部的剧痛而满身是汗地惊醒时,窗外天光大亮,早已不见他的人影。   身体下有股潮热的源头自幽密深处流出,她掀开被子看到雪白的被褥上一片红色,或许该是月经来潮,可这疼痛的程度明明让人难以忍受。   她吓得手足无措,去摸桌上的手机,将通讯录从上至下翻了两翻,还是退出去打了急救中心的号码。   ***   一夜大雨,直到天亮方才小了一些。   安宴将车子驶进树下,板正风衣的领口,降下车窗,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不远处一阵骚乱,亮着灯的救护车慢速驶来,一队人将之拦下,说:“不许进,不许进!”   手机恰好响起,安宴掐了烟来拿,一看屏幕上是从泠的号码,本想挂了,想了想还是接听,果然那头响起默默脆生生的声音。   “爸爸。”   他揉了揉眉心,问:“怎么了?”   救护车最终驶进了大门,消失在这片区域的柏油路上。   默默又喊了一声爸爸,手机被从泠拿过去,女人用温柔的声音说:“她一直闹着不肯吃饭,要你过来喂她。”   安宴将安全带扣上,准备发动车子,说:“我没空。”   “安宴,默默是你女儿。”   他按在挂机图案上的一只手顿了顿,视线自那道警卫森严的门内看过去,半晌方才说:“我尽量过去。”   雨刷器开始工作,雨帘里道路被洗涤干净。安宴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那辆救护车呼啸而来。   莫名的心脏一抖,他自倒车镜里紧紧注视着,循着它的轨迹一路看它疾驰。   他去副驾驶的位子上抄过手机,拨给宣紫,电话响了几声便被掐了。   ***   孟溪林终于有机会探望宣紫的时候,她身体的某个部分已经好得差不多,护士推她在窗子后头晒太阳,他喊她的时候,她转过头来冲他淡淡的笑。   迎着白色的光芒,薄削如一道透着光的纸……或是利刃,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重重刺伤。   宣妈妈自他身后进来,对护士说:“不要让她坐在那里,光线太亮,她会头疼。”   她喊人出去,自己也抓着包要走,与孟溪林擦肩而过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说:“多陪一陪我女儿吧。”   孟溪林点头,说:“好。”过去将她推出光圈,又抱她回床上。   她瘦得脱了层皮,只有硬邦邦的骨头,抱在怀里咯吱咯吱的响。   孟溪林将眉锁得紧紧,眼神直直抓住她瞳仁里躲闪的那抹光,看到她骨子里,要她悚然心惊。   宣紫将被子盖到自己肚子上,说:“怎么了,我又没招你又没惹你,火气这么大,摆脸给谁看呢。”   孟溪林直里来直里去,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饶是宣紫一副惨兮兮的样子,仍旧不改脾气地黑脸说:“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宣紫一挑眉,也是底气十足:“你忘了你以前和我说的了?”   ……你都要死了,不找救护车,通知我干嘛?   “我只是践行了你的吩咐,哪里敢打扰你的日程。”   一席话说得孟溪林直咬牙,他压着宣紫的肩膀,解她裹得好好的病服。宣紫拿手死死捂着胸口,他就从下面掀衣服。   宣紫火了,喊:“你干嘛!”   孟溪林盯着她肚子上淤青未消的几团黑色,两眼几乎冒火,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怒意一目了然。   孟溪林去裤子口袋里摸手机,宣紫抓着他的手问他要干嘛,他冷冷说:“报警。”   宣紫更不肯松手,整个上身的重量压上他的手,“他毕竟是我爸爸!”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他吼出来,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撞来撞去,最后死死击中她的耳膜。   他几乎是在同一瞬感受到某种温热的液体洒落在他手背上,又在下一秒倏地钻入悠长的通道,最后洒在他的心上。   闸门一开,汹涌的潮水便在顷刻间涌入进来。   宣紫哭得无法自已,他长臂落在她纤弱的背脊上,感受到什么东西碎落的声音,他一片片捡拾不歇,还是只剩一具躯壳留在他的怀里。   她哭着说:“孟溪林,我爸爸不要我了,安宴不要我了,孩子……孩子也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8   Chapter 38   一个女人在怀里哭得梨花带雨,说亲人不要我了,爱人不要我了,什么都没有了。身为一个男人,一个摸得清自己心的男人,孟溪林理所应当该说一句你还有我。   宣紫,你还有我。   可他不敢,仍有顾虑,所以只好在紧抱着她的同时努力按捺住心底的那份冲动。   这对于一贯敢作敢为的男人,实在算是个不小的挑战。   他仍记得几年之前,宣紫被她爱开派对的朗格太太折磨得神经衰弱,在他耳边狂轰滥炸几月之后,他终于在某一日决心旷工,推了几台手术后自多伦多飞去温尼伯。   他们开车去买派对用的东西,开着音响,她手舞足蹈地唱些歌词肉麻的情歌。再像一对老夫妻那样装饰偌大的庭院,在一封封漂亮的卡纸上用花体写订婚派对,只收现金。   孟溪林那只习惯拿着手术刀的手此刻握着钢笔,流畅熟练地写出一个个漂亮的字母,宣紫上半身全伏在桌面,啧啧称奇地看他。   梅丽开了窗子,和煦的风正噗噗灌入进来。宣紫穿着一条长至脚踝的碎花裙子,款式简单素雅,只在胸口的部位缝出几个褶,压在她鼓鼓囊囊的柔软上,教人无法不去想入非非。   宣紫大约感受到这份炽热的注目,手按在他的后脑勺上,强制他专心:“快写。”   孟溪林清咳了两声,说:“写不动了,你来。”   宣紫这才看他,拧着眉头,皱着鼻尖,埋怨:“你什么时候会半途而废了,不行不行,我不会写,还是你来。”   她撒娇的样子看得他心里一动,摆开她搁在他脑后的手,趁势紧紧缠住她的手腕,他稍一用力一拽,她踉踉跄跄落在他身边,宣紫尖叫:“你干嘛!”   孟溪林已经半边身子伏在她身上,手自她腰上绕过去,将钢笔塞在她的手上,他包裹着她的手。   他说:“我教你写。”   常年行医教人嗅觉退化,每天不是消毒水药水味,便是药水消毒水味。   可此刻感觉进化,他分明能闻见这空气里若有似无的她的气息。像是一朵怒放傲立的白莲,一圈圈一层层,幽然的气味弥散开来,整个天地全留下她的蛛丝马迹。   孟溪林心不在焉,她弧线优美的侧脸就在离他不过五厘米的地方,脑子里塞满了东西,翻来覆去一个问题,纠缠住他。   什么时候去吻她?   她忽然伏低身子哈哈笑起来,说:“哎,我写得真漂亮。”   那股邪念便如升腾而起的肥皂泡,啪的破了,她将他推开了,说:“我自己来试一试。”   他叹口气,蠢女人。   是日还是教他找到了机会。   一场狂欢过后,宣紫如漏了气的气球,蔫搭搭地拖着自己去洗澡。又顶着一头湿发坐在小客厅里,叮嘱梅丽给她送点夜宵出来。   端着一碗布丁要溜的时候,孟溪林捧着一块浴巾捉住她,“弄干了再上去。”   宣紫懒得动,直挺挺地站着任他在自己头上肆意而为。纯棉的毛巾质地柔软,轻缓的擦过她的脸,如沐春风般教人融化。   宣紫自那毛巾下头看他,说:“你不说你是医生,我还以为你是护工呢。”   “夸我还是骂我?”   “夸你会照顾人。”   “骂我。”他将毛巾往下一拉,遮住那双过于明亮的杏眼,只露出一张浅粉色的唇。   她的唇亦是漂亮,嘴角的弧线上挑,不笑也是笑。唇纹浅淡,厚薄刚好,摸上去,想必非常柔软。   心一动,连呼吸都滞住,他咽了口口水,眉宇间似蹙非蹙,低头——她忽然将毛巾扯了,说:“你要憋死……我。”   恰好迎上他深沉的双眸,那里头,蓄着跳动的光,他喜欢她,他想要她,只一眼就要她明白。   孟溪林一手锁着她的后脑就吻下来,她起先惊讶,反应极大地要将他推开。他是伺机而动的豹子,猎物在口咬死不丢,手下用了一分力,锁死她的后脑,又凑过去。   她身体抖如悬悬欲坠的秋叶,他另一只手按上她的后背,抚慰一只受惊的小兽那般缓解她的不安。   她口中香甜,嘴唇如他想的那样柔软,反复吸吮品尝在口中,就像被勾出食欲般又开始不满。他去打开她紧闭的牙关,手扼住她的两颊,在她失神的一刹那含上她的舌尖……   亲吻的后果便是,宣紫足足有大半年不愿意搭理他。   他回来,她视而不见,他离开,她乐得自在。   冷言,冷语,冷战,直到孟溪林被此激怒,揪住她的尾巴一定要她把话说清楚。   他一字一顿说得分外用力:“是不是因为你怕了,因为你发觉这个让你曾经恨得牙痒痒的未婚夫其实也没那么讨厌,你对我是有感觉的。你为什么不能正视自己的心,你心里是有我的!”   宣紫立刻暴跳如雷,将手边大大小小的东西砸得干干净净,声嘶力竭地否认——却只是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被说中了心事。   孟溪林抓着她的肩,两眼通红,“事情过去这么久,你什么时候才能忘了过去,放开怀抱?”   她瞪着眼睛,吼道:“我为什么要忘了过去,为什么要放开怀抱,我和安宴有自己的世界,他会理解我的苦衷,他会等我回去,你明不明白啊,孟溪林!”   ***   不明白,不理解,即便是今时今日,仍旧现在她和安宴世界的这个宣紫,哪怕世界毁灭,人生重塑,简单得如同一个新生儿——   孟溪林依旧还是看不懂她。   又或者她实在好懂,因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只是写了四个字,我爱安宴。   或许,真的要再投一次胎,让此生重新来过,她才会在蓦然回首的那一瞬发现,其实他一直等在那片阴影里。   只是这些,他不想懂。   宣紫在医院里接连住了两个月,方才将身上的伤陆陆续续地养好了。宣妈妈劝她回家几次,暗示宣筠一直出差,她还是笑着婉拒。   其实心结并不在她爸爸那。   孟溪林鞍前马后服侍了她许久,临出院这天还是他忙着收拾东西。   宣紫歪在床边看他,问:“上次那房子你买了?”   孟溪林瞥她一眼:“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她嘿嘿的笑:“反正你房子空得不行,暂时多一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孟溪林两眼一转,将往包里塞得一堆女人涂脸用的瓶瓶罐罐全扔进垃圾桶里。   宣紫叫起来:“你干嘛,那都是花大价钱买的!”   孟溪林说:“看着脏。”   他这医生的洁癖病一犯,旁人完全没法过活。宣紫不满地说:“你怎么不把我也扔了。”   孟溪林说:“这倒好办,你过去之后,我会来次大扫除。”   宣紫用中文骂他人渣,孟溪林一脸怅然地看着她,她这才哈哈笑起来,特得意地在他脑门上凿了一下。   小护士这时进来要他们多等一会儿,“医生要来送综合评估报告呢。”   宣紫说:“我自己去拿吧,省得要他多跑一趟。”   孟溪林突然起身来拉她的手腕,皱着眉说:“这里你不方便抛头露面。”   宣紫不以为然:“我连救护车都叫了,要有什么新闻也等不到现在。况且这里又不是普通医院,没那么多长枪短炮的。”   孟溪林这才松了手,到底不放心,扔了东西跟在她后头。谁知道出了病房门,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宣紫就遇见了熟人。   夏仪比前段日子看起来好了很多,肚子依旧平坦,但人胖了,更美了,只是这种惊艳从她的骨子里渗透到表面,虚虚地浮在她那精致妆容的脸上。   有种东西从她的身体里,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宣紫分辨不清那是什么,也懒得考虑,夏仪看到她恐怕也很惊奇,踩着高跟过来搂她肩膀的时候,尖着嗓子说:“瞧瞧你。”   我怎么了?   宣紫笑着问:“最近怎么样。”   她轻描淡写地说:“就那样,任性地推了几部戏,后来发现挣的钱完全不够赔。现在又急着接戏,好坏都要,闹了不少笑话。”   宣紫大概能读懂她这话里的隐情,她拿了孩子,修养了许久,钱又逼着,要她复出来养活自己。   “你呢,你怎么样?”夏仪问。   宣紫憨憨地笑,该怎么说呢,一路坎坷,好像轨迹总追寻着夏仪的,在一起时便都在一起,分开时便都有了危机,连同孩子来来去去都是一样的故事。   她看了看孟溪林,说:“想喝点牛奶,热的。”   七月的天,喝热牛奶,明摆着支走他,他还是忍下来,说:“我待会儿过来。”   他人一走,夏仪就说:“你这几个月一直在哪,安宴找你找得快疯了,电话打到我这里来,我都多久没露面了,他还是有办法找到我。”   这个名字许久未听,猛地一灌入耳中居然陌生如此,宣紫怔了怔才说:“夏仪,我和安宴也不可能了。”   夏仪吓了一跳,但随即就镇定下来,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故事,谁又能把谁理解清楚。   她说:“我不管,我谁都不管,自己过得就够头疼的了。但安宴现在状态很不对劲,我怕他这样下去会出事,所以请你一定要把话和他说清楚,不要让他像我一样,还要从别人嘴里知道他结婚的事情。”   宣紫说好,彼此道别,等她走得不见影踪,才发现自己没有问她一句为什么要来医院。   她站在单面可见的窗子里晒太阳,孟溪林的脚步声不大不小地出现。   她笑着将手伸出去,孟溪林将温热的杯子搁在她手心。   “喝,喝不了我就给你灌下去。”他说,面无表情。   宣紫咬着杯沿笑起来,又听他说:“还要不要跟我回去。”   她一挑眉,“当然了,不然能去哪?”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都要笑了   ☆、Chapter 39   Chapter 39   宣紫倚在窗边,望着庭院里头蔚蓝的无边泳池发呆,以至于孟溪林站在她身边,她都丝毫没有察觉。   换上舒适家居服的男人端着一杯咖啡,热气腾腾中散发出一种温馨的甜香。他将窗子开得大一些,说:“你这身体就别想着去游泳了。”   宣紫嗤声笑起来,拿眼尾的余光打量他一下,自然地接过他那杯咖啡,说:“就是觉得好看……再说了,我哪有那么虚。”   孟溪林在咖啡杯碰上她唇沿一刻将被子端走,拣着没被她沾染过的地方喝了一口,看得宣紫牙痒痒。   “在医院住了两个月的人。”他端杯子的食指指了指她,话说一半,另外半边要她来想。   宣紫跟在他后头往客厅里走,摸着自己瘪瘪的肚子,说:“那麻烦你给我做点吃的。”   孟溪林说:“没空,你自己动手。”   宣紫不满地叉腰:“我可是在医院住了两个月的人!”   孟溪林脚步一顿,回身看了这女人一眼,得,自作孽不可活。   他将咖啡在水池里倒了,装修豪华的厨房间里却也只是装得好看,宣紫将空空如也的冰箱敞开,说:“食材都没有。”   孟溪林将她这碍眼的庞然大物从冰箱前挪开,关好箱门,一把拽着她的胳膊往外头走。   她起初挣扎了一下,被他手心的热度灼到,随即就安静下来,乖乖跟在后头。   孟溪林将她甩在楼梯上,短促地说:“去睡会儿。”   宣紫喜笑颜开,上身伏在散发着淡淡漆味的栏杆,说:“多买几个鸡蛋,土鸡生的,想吃你做的蛋炒饭了,给我多放点油,我又不是尼姑,吃不了太久清汤寡水的。”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抬手冲她挥了挥,背影倒很酷。   谁知道煮夫之旅不算平坦,刚一出了别墅区大门便看到被拦住的故人在和保全理论。   他忘了自己有多无所不能,明明几个电话便能解决的事情,现在亲自披挂上阵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完成。   安宴脱了外套,解了领带,袖扣也因为拉扯崩了一枚。   孟溪林只是一瞬的好奇,踩下刹车,想看看这幕难得的闹剧。未料被眼尖的男人看到,不要命地挡在他车子前头,狠狠敲了一下引擎盖。   孟溪林不得不停了车,降了车窗,压根懒得看他,问:“有事?”   安宴说:“我知道宣紫在你这儿。”   孟溪林一笑:“那你自己去找她。”   “你以为我进不去?”   “如果是刚刚,你还有希望,现在嘛……”孟溪林头一偏,向保全递个眼色,一队人立马领会,很严肃地说:“孟先生请放心,我们一定不让闲人出入。”   安宴盯着孟溪林,眼中似有冷箭。许久不见,他人更显精瘦,大约来得匆忙,未刮胡须,隔夜的青茬隐隐没于下巴,与神清气爽的孟溪林相比,立刻潦草下来。   安宴一手支在孟溪林的车上,弓着腰往他车里去看,话中满是疲惫:“我想见她。”   孟溪林拇指点着方向盘,轻笑中说:“这可不是求人的语气。”   安宴一怔,眸中寒光渐隐,半晌,低声道:“请你帮忙。”   向来骄傲的男人终于肯低声下气,孟溪林方才拿正眼瞧他,心中诧异这样一个视他为眼中钉、初见第一面就挥拳而来的男人,居然有一天,也肯这样求他。   宣紫在他心中到底有多重要?   重要到可以放下一个男人的尊严,不管不顾?   偏偏安宴手机响,他本欲挂断,只是屏幕上的名字无法教他狠心,他疲惫地接听,那头的声音很是清脆:“爸爸!”   那边默默时断时续地说话,这边孟溪林有耐心地等着安宴,听他絮絮叨叨地说:“好……可以……爸爸知道了……待会儿就回去……”   他心中那些所谓重要与否的讨论,在这一刻有了结论。   安宴挂断电话,孟溪林早已经收敛了笑容。   “你知不知道她当初离开是为了你,和我订婚也好,乖乖呆在国外也好,都是因为履行一个承诺。而当她爸爸无暇再将心思放在她身上,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国内,尽管她不说,我也知道她是为了你。”   安宴没想到孟溪林会说这些,咬了咬牙,点头道:“我都知道。”   “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不能等她。如果你标榜的爱情真的那么伟大,又怎么会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甚至还有一个孩子。或者说,你爱她根本不如她爱你来得多,五年前如此,五年后亦没有改变。”   孟溪林字字如针,刺在安宴心头,然而更悲哀的是,他居然无力反驳。话语在这一刻无比苍白,事实面前,再多的澄清也成了狡辩。   安宴闭了闭眼睛,说:“你根本不会帮我。”   “你还不蠢。”孟溪林说:“既然两个月前你就放弃了她,那不如张开怀抱,从此以后放彼此一条生路。她现在过得很好,你也有自己的生活,何苦要将那些矛盾再次摆上台面。”   安宴摇着头站直身子,冷冷笑道:“别废话了。”   ……说什么废话,他怎么可能放弃。   孟溪林也觉得自己可笑,居然有闲工夫和他啰嗦。他松了手刹,平缓换档,在车窗升上来之前,说:“安先生,你知道你和我的差距在哪吗?我永远可以站在和她平等的地位,不疾不徐地等她。而你只能站在门外,哪怕隔着一门之隔,只要我说不行,你就连见她的机会都没有——说起来,还是你比较弱。”   ***   蛋炒饭还没做好,宣紫循着香味就走了过来。   孟溪林说:“睡饱了?”   宣紫揉揉眼睛,说:“嗯,眯一会儿就行。你刚刚去哪儿买菜了,等了半天也没人来喊我。”   孟溪林将火关了,拿木铲子将饭拨碗里,宣紫一把抢过去,脸凑在碗沿闻了又闻,心满意足地说:“你做的就是不一样。”   从筷筒里掏出双筷子就要下口,孟溪林一把夺过来,开了热水烫了一遍,再拿纸巾擦干净,递过去的时候宣紫一脸的嫌弃样。   “洁癖。”   “是卫生。”   “好像有点淡。”   “一天五克盐。”   孟溪林将浅黄色的围裙脱了,折成整齐的一块搁在流理台上,宣紫乖乖跟在他身后出了厨房。   宣紫坐在餐桌边大口扒饭的时候,孟溪林淡淡说:“刚刚出去的时候遇见安宴了。”   “……”宣紫筷子一停,差点被呛着。   孟溪林说:“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可又不想玩这种阴招,他应该走得不远,你想见他的话我可以带你过去。”   宣紫拿筷子挑了挑饭里的蛋,看看他,顺了几口气,这才说:“我不想见他,和他也没什么瓜葛,以后别再提这个人了。”   “他可不是这么想的。”   “是他提出来的!”她将筷子搁在碗边,抖着嘴唇似有千万句话要讲,只是卡在心头,在难以启齿的尴尬里拿双手蒙起脸。   许久,她才哆嗦着说:“真的结束了。”   孟溪林还是冷静如一尊坐佛,话中都透着玄机,“你不必和我强调什么。”   饭吃了半碗,宣紫便没了胃口。   孟溪林将她的碗拉到自己面前,三下五除二地吃了,端去厨房洗了,出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   在庭院里的游泳池边找到了她。   夕阳西下,橙红色的云霞弥漫开半边天,她孤零零地坐在白色的沙滩椅上,目光呆滞。   孟溪林走去蹲在她的身边,修长的手指划开在她柔软的脸颊边,抚住她消瘦的脸。手一用力,抬起她的头,这才发现她又在流泪。   宣紫吸了吸鼻子,低声说:“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让我疲惫。”   孟溪林咬了咬牙,方才将心底深藏许久的那句话,一字一顿地吐出来,“我不会这样对你,永远。”   宣紫顺着他手的力气放低身子,倚靠去他的肩膀。   鼻尖微凉,触在他搏动的脉动上,一点微热,皮肤上,留着他沐浴时用过的肥皂气味,淡淡的植物香,干净得像是晾在艳阳下的白被单。   许多东西,沉淀许久,经过时间的打磨和锤炼,过程尽管艰辛,释放的时候却激得起惊涛骇浪。   那紧闭的缝隙一旦开启,所有若有似无的情绪便肆掠地挤入。   宣紫说:“我想忘了他,尽管很难,但我想试试。”   孟溪林说:“我可以帮你,但我绝对不做备胎。”   她小声地笑起来,眼泪挤落在他的肩膀。   许久,直到太阳都钻进云层,他方才听到她的回答:“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个bug   ☆、Chapter 40   Chapter 40   出院的第二天,孟溪林带宣紫踏上了飞往西宁的航班。   走之前没做功课,只是宣紫懒懒倚在沙发上说生活如此无聊,他便上楼收拾了几件衣服,下来的时候,在她惊讶的眼神里说:“出去走走?”   宣紫跟在孟溪林后头,迎着朝阳往机场大厅走,没有想好前程,彼此商定好了买最近出发的一班航线。   出票的时候宣紫看了看,居然是远在青海的西宁,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去过?”孟溪林问。   宣紫摇摇头。   “不好玩?”   “有著名的青海湖。”他一脸疑惑,她又说:“那地方好像是高原。”   这次换孟溪林皱了皱眉。   大约是到了旅游旺季,头顶舱里都坐得满满当当,宣紫更靠近机头,孟溪林落在后头,隔了几排座位,看不见彼此。   孟溪林找宣紫隔壁的一个中年男人换位子,中文说得一点都不顺溜,问句用成了祈使句,态度又生硬,惹得男人凝眉盯了盯他,说:“我喜欢坐在前面一点,旅程很短,你就将就一点吧。”   孟溪林拿求救的眼光去看宣紫,她笑着把头偏过去装没看见,明摆着要看他笑话。   孟溪林搜肠刮肚脑细胞死了一车,结结巴巴地说:“先生,是这样,我和太太是蜜月游,一生只有一次的旅行,请帮忙。”   中年男人看了看他,又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看宣紫。同行的朋友在旁劝:“就让人小两口离得近点嘛!”   男人只好从命。   孟溪林如愿坐去宣紫身边,宣紫早已将头又扭了过来,面露不满地盯着他看,刚刚那一句“我和太太”惹得她连连摇头,孟溪林依样学样,也不理她。   一路上,其实宣紫心情复杂。   太太,蜜月,说走就走的旅行……往昔历历在眼前,那个被终止的旅行,那架未登上的飞机,不知自何时起成了她午夜最怕的梦魇。   还是不能不想安宴,不能不想默默,不能不想她曾拥有过的,她已失去了的。   她表情仍旧平淡,只是攥紧的双手死死锁住了安全带。   孟溪林在一旁注意到了,坐直了身子试探着去触摸了一下她的手背,她敏感地看他,但没有拒绝。   他方才将整个手都包裹在她的手上,然后用力地握下去。   幸好飞行的时间真的不长,当西部的风光自光秃秃的山脉、深黄色的土壤,还有枝干遒劲的树木冲击进眼球的时候,宣紫告诉自己享受当下。   两个人一人一个行李箱,坐上驶往城市中央的巴士。   等找到住处,解决吃饭,再于分外强烈的太阳光下回到宾馆,这天的下午已经过了大半。   孟溪林拎着一袋子在宾馆外的小摊上买的水果走进宣紫的房间,她刚洗过澡,换了一条白色的长连衣裙,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什么。   湿头发搭在肩侧,水没吹干,顺着一缕缕细软的发丝滴落在胸前,渍出一片水迹。   她穿着浅粉色的内衣,肩带和胸前的一小片印过湿了的衬衫,连内衣上做装饰的花纹都能看得清楚。   孟溪林咳了咳,拎着水果进了卫生间,将袋子灌在水池下冲洗的时候,眼前尚且留着挥之不去的那片粉。   孟溪林将水果搁在洗净的杯子里,推到宣紫面前。   这才看出她手上拿的是一张旅行社派发的宣传单,几张诱人的图片旁边是日日发团的旅行线路。   宣紫头也不抬地从杯子里掏水果吃,边口沫飞溅地说:“原来这边靠着拉萨,我们可以报个团,一路从西宁玩过去,最后到达布达拉宫。”   孟溪林拿着吹风机过来,随口问:“拉萨?”   “拉萨你都不知道?”她很顺从地往床边上挪屁股,将头伸出去,说:“谢谢。”   孟溪林说:“顶着湿头发对身体不好……拉萨我知道,那边比这儿海拔还高,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多谢关心,孟医生,我感觉良好。”她头往轰轰隆隆工作的吹风机边一摇,说:“我要冷风,热风伤发!”   孟溪林拽着她头发,将她又拉回来,说:“冷风伤身!”   宣紫不满地嘀咕:“医生啊,医生。”   孟溪林将吹风机关了,折起一条腿坐在她身边,盯着她眼睛问:“你说什么?”   身体的距离无限近,孟溪林一手插在她半干的头发里,压着她的脑袋往他的方向。   静下来,时间慢行拖沓,她的呼吸滞了一滞,喷在他触感敏感的脖颈,让他的呼吸也放慢一步。   哪怕一天十台手术,自早熬到晚,孟溪林的脑子也比不上此刻来的混沌。   就像嗅着气味寻找另一半的动物,他快被宣紫身上层层泌开的那股气味逼疯,于是头一下倾,去寻找那解药——   宣紫却将头低了下头,慌忙地躲过。   她更多此一举地说了句:“我有点累了。”   孟溪林尴尬地将手一松,放开她,吹风机扔去床上,面无表情地说:“我走了。”   转身那一刻,才抿起菲薄的嘴唇,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   宣紫报了一家旅行社,美其名曰地追随大众,惬意旅行,最终在乘上一辆载客满满的大巴车后,成了一句天大的笑话。   宣紫和孟溪林一早做好了吃亏的准备,只是没想到现实远远比他们的想象来得残酷的多。   游览路线上琳琅满目的景点只是汽车路过不说,好不容易坐车赶到青海湖的时候,风云突变,居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风景照上美不胜收的青海湖此刻黑沉如死水,宣紫撑着小伞站在木头做的栈桥上,怎么都不能将这片水和脑海里的天堂相靠近。   转了一圈,失望不说,把自己冻得瑟瑟发抖,急匆匆地拉着孟溪林回到车上。   导游坐在车上正用听不懂的方言和司机唠嗑,见到他俩,笑眯眯地说:“其实我们青海很少下雨,好久不见这雨天了,你们一来就赶上。”   所以是幸运还是不幸?   晚上住的也挺磕碜,两人一间,连双能下脚的拖鞋都找不到,站在莲蓬头下冲澡的时候,热水器又出了问题,冻得宣紫裹在被子里,说什么都不肯出去吃饭。   孟溪林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几串羊肉串,说他跟着团里好几十号人都去吃烤全羊了,等想到她的时候就留下些羊屁股了。   宣紫冻得瑟瑟发抖,两只脚都没捂热,一听此话差点没哭下来:“我都饿晕了,你还这样糊弄我!烤全羊!我这辈子连烤全鸡你都没让我吃过!”   孟溪林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说得还挺道貌岸然:“烧烤类食品不利于身体健康。”   “自己吃得嘴角油都没擦干净,还有脸说!”   “……”孟溪林笑着将羊肉串挪到她嘴边,说:“趁热。”   宣紫脸一板,“手都冻掉了,你喂吧。”   孟溪林心想这人是真把我当护工了,将羊肉串往袋子里一装,搁在宣紫的床头柜上,说:“你爱吃不吃。”   “哎,你这人!没劲!”   却见他起身往卫生间走,不一会儿带着双湿漉漉的手回来,又拿起那羊肉串凑到她面前,说:“快吃。”   宣紫笑嘻嘻地张嘴。   几串极其实在的羊肉串下肚,宣紫就觉得饱了,嘴一歪说:“不吃了。”   孟溪林恨不得撬开她的嘴:“你猫的胃是吧?”   和她住一间的舍友正好开门进来,见到此情此景有些尴尬,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笑着说:“我还是去街上走走吧。”   宣紫脸一红,喊住她,说:“你进来吧,外头挺冷的,他……他就快走了。”   孟溪林向来人笑了笑,按着宣紫的肩膀,好歹是把肉全喂了,又去洗了一把手,出来的时候就说:“我先走了。你早点睡,明天要起大早的。”   一边舍友开了电视,按着遥控换台,切到青海地方台的时候停了一停,就听女主播字正腔圆地说:“知名企业家安宴来我市商洽投资事宜……”   宣紫心猛地一揪,怔怔看着屏幕。   这还是是两个月来头一次见到他,隔着遥远的电波,自冰冷的电视屏幕上看到他。   穿板正的黑色手工西服,素雅的白衬衫,和人握手的时候露出一圈洁白的袖边。   他比记忆的那个人消瘦许多,精神不好,笑得时候满是敷衍——状态差到如此,依旧是鹤立鸡群,万人中瞩目难忘的那一个。   同舍的女人说:“这人也太帅了吧,穿西服的样子看得人要怀孕。”   宣紫心里想的是,他穿海军蓝色的西装才叫好看呢。   安宴的新闻一过,女人又开始换台,问:“你喜欢看点什么?”   宣紫这才回神,说:“你随意吧,我不怎么看电视的。”   “哦,我也是随便看看。”调了一个电视剧,边看,这人边问:“刚刚那个是你男朋友?”   “啊?”宣紫吃了一惊,再想一下才恍然醒悟她问的是孟溪林,支吾着说:“不是,朋友。”   女人满脸的惊奇:“怪不得不和他住一间,不过我看他对你是真挺好的,刚刚我们一起吃烤全羊,明明都是交了份子钱的,他等不及,点了碗面先吃了,就要了几串肉跑了。原来是怕你饿,给你送来的,还喂你吃,我长这么大除了牙没长齐的时候我妈喂过我两筷子,才没人对我这么体贴过。”   宣紫讪讪地笑:“我们关系一直挺好的。”   “太好了,要是我有这么一朋友,倒贴着也要嫁给他。”女人话题一转,又问:“你团费交的多少来着?”   宣紫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话,心思早跑去了九霄云外。中间借口自己困了要睡觉,裹着被子倒下来,头沾上枕头,却是意识清明得很,失眠了大半宿。   第二天再上路的时候顶着两只熊猫眼,孟溪林天生实诚,说你这副样子实在太丑。   于是在门源游览油菜花海的时候,孟溪林举着手机不拍人只拍风景。   天公作美,雨已经停了,只是云层仍旧很厚,罩子般盖住太阳,望过去,灰蒙蒙的一片。   车子从笔直的青藏公路下来,摇摇晃晃走了许久,路边的风景变幻,由一望无际的金色花海变作重峦叠嶂的碧青山脉。   宣紫静静看着,不说话。   孟溪林拿胳膊肘推了推她,说:“出来玩就是散心的,我怎么觉得你心事更多了。”   宣紫尴尬地笑道:“没有啊。”伸了个懒腰,呢哝:“坐太久车了,不舒服。”   孟溪林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我说租辆车找个地导,是你一定要跟团出来。”   宣紫说:“对不起嘛,我下次一定听你的。”   “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   宣紫正色:“你也没听过我的吧,一声不吭就跑到国内,又是辞了那边工作放弃辛苦建立起的事业,又是在这边买房要安顿下来。我简直没脸见叔叔阿姨,听到手机响就怕是他们打电话来骂我。”   “我没听你的?”孟溪林嗤地一笑,“你是真不知道我是为了谁才跑来的?”   话一挑明,宣紫就想退缩,孟溪林却一把攥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盯住他。   “你说过要试一试的。”   试一试忘了他,试一试和我在一起。   宣紫嗫嚅着,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车子忽然急刹着往临水的一旁猛打方向,紧接着,一辆白色的SUV紧擦着撞击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又上活力更新了笑cry……   ☆、Chapter 41   Chapter 41   “安总。”   被喊的男人站在落地窗前,低垂着眼睛冷冷望向夜幕笼罩的城市。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支烟,灰烬蓄了老长一段,几乎燃到烟嘴。   助理又敲了敲半开的办公室门,说:“安总。”   安宴这才听见了,一转身,烟头的灰烬断裂,坠落在他干净的皮鞋面上。他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问:“查到了?”   “嗯,那一天早上八点零九分,太太确实给110急救中心打过电话,来的是市人医的车,不过中途就被转走了。”   “知不知道是出了问题?”   “查不出来,那家医院保密性实在太高,毕竟接收的都是高等级的病人。”   安宴点点头,说:“那好,你辛苦了。”表情却不是放松,反而手撑着办公桌,斜倚在桌边,轻轻地叹了一声。   话告一段落,助理却没有离开的打算,握着两只手站在原地,一下一下垫着脚后跟玩。   安宴终于注意到了,问:“还有事?”   助理表情僵硬得很,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往安宴那边走近几步,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来。   安宴接了过来。   “太太今天一早坐飞机离开了本市,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她恐怕早就落地了。”助理出了一脑门的汗,“安总,还有位姓孟的先生和她结伴而行。”   安宴看了看机场方面打出的出行航班,目的地是远在青海的首府西宁。   宣紫的名字并列在孟溪林之前,他摸了摸那铅印的两个字,心一点点地变得柔软。   十分可笑。   安宴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助理如蒙大赦,一句客套的道别,恨不得一步跳出这死寂的办公室。   安宴又喊住他,说:“帮我订张机票,今晚就走。”   助理心中清明猜到了什么,然而职业素养还是教他习惯性地询问:“安总要去哪?”   安宴望了他一眼,冷冷说:“西宁。”   司机早已备好车子在楼前等待,安宴上了车子,说:“回家,路上开快一点,收拾了东西,还要麻烦你送我去一趟机场。”   “应该的,安总客气了。”   人越急,命运就越爱和你玩游戏,偏偏要教你慢。一路接连遇上几个红灯,一分一秒等得人急躁。   安宴不耐烦地将车窗升下来,热风裹着熙攘人、流的汗味急钻入鼻,只好又再将窗子升上去。   司机讪讪笑着安慰道:“等四五个红灯,下面就是一路绿灯了。”   突然就从后头超过来一辆急救车,闪着刺眼的灯,呼啸着从车边擦过。   安宴怔怔看了几秒,被手机铃声打断。   默默大约是等得太久肚子饿了,很不高兴地喊:“爸爸。”   安宴安慰了几句,保证二十分钟后就会到家,小丫头这才恋恋不舍地将电话挂了……而那辆救护车早已不见踪影。   相似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现。   那日雨中,他明明看到了带走宣紫的那辆救护车,可隔着一段短短的距离偏偏被擦身而过。   她给他电话,声音急得颤抖,几乎要央求他:“安宴,你来我这边一趟吧!”   可他被那段录音搅乱了心神,断然拒绝,甚至说了一长串不知所云的废话,做足一场了断的荒唐决定。   尽管话出口的当下就感到后悔,驱车赶过去,发了疯地要见到她,当面锣对面鼓地和她对质——却被拦在警卫森严的宣宅之外。   于是意外中断了联系,又一次体会到她人间蒸发的痛意,发了疯似地满世界找她,直到夏仪打来电话说在医院见过她一面。   ***   到家的时候,默默已经吃下了一整碗菜粥,张嘴甜笑着问保姆阿姨再要一碗。   从泠也赶过来陪她,将她抱到地上,说:“够了,够了,再吃就成小猪了,你看,爸爸回来了。”   默默瘪着嘴做出要哭的表情,忽然听到安宴向他拍手,注意力顺利被转移到这个移动的万人迷身上,撑着小短腿跑过去,喊:“爸爸!”   安宴弯腰将她抱起来,手夹在她的胳肢窝下头,搂着连转了几圈。默默咬着手指哈哈直笑,说:“爸爸再来再来!”   她比几个月前活泼了许多,也越来越爱开口和人交流,有时候带她出去赴宴,遇上她开心了,也会和席上的叔叔阿姨逗两句。   从泠急匆匆地走过来,手拍在默默的背上,说:“不能再转了,刚刚吃过饭的,待会儿吐出来,我可不管你!”   默默小眉毛一皱,整个人伏到在安宴怀里,说:“妈妈最坏了。”   安宴要走,第一个要打招呼的就是默默。小丫头软乎乎的一团腻在床边,满眼疑惑地打量着打包行李的男人。   安宴点了点孩子挺翘的鼻子,说:“爸爸只出去几天,回来的时候给你买好吃的,行不行?”   默默使劲摇了摇头,信誓旦旦地说:“我只要爸爸。”想了想,又弱弱地补充一句:“爸爸在这儿也能买好吃的。”   安宴冲鬼灵精的女儿笑了笑,将手里的箱子关上了,把她抱起来搁在腿上,说:“爸爸这次出去是有事要做,很重要的一件事。”   默默拧眉看着他,不懂。   安宴说:“还记得宣紫阿姨吗?”   听到宣紫,没精打采的默默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一样,拍着小手说:“她好,她给我买娃娃。”   “爸爸也知道她好,可是爸爸太坏了总是做错事情,惹得她非常不高兴,现在爸爸就是要去找她回来,然后和她说一声对不起。”   “她会原谅你吗?”   是啊,说一声对不起,她就会原谅他吗?   “我也不知道,但我会努力让她原谅的。”   从泠站在门口。   安宴将默默放下来,推她到从泠那边,说:“你晚上就把默默接过去吧,我让司机送你们。”   从泠拉过默默的小手,语气生硬地说:“她才刚来和你住了一天。”   “等我回来就去接她。”   “安宴!”   “什么都别说了。”   安宴拉着箱子望她,沉着脸色,每一个字每一个说话的腔调,都在强调我是认真的。   去西宁的航班本就不多,七月又是去西宁旅游的高峰,助理订票的时候,已经连同红眼航班的头等舱都已售罄。   安宴不甘心回去,午夜时分坐在偌大的机场等着,果然因为有人临时改签空出一张票,他立马拎着行李办理值机。   到达青海已是凌晨,他在宾馆睡了几小时就爬了起来。   原本低调的一段旅程还是被有心人利用,那些至多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小朋友冒了出来,领着记者请他吃饭喝酒,劝他在当地投资。   一心要找人的安宴不堪其扰,原本竭力反对,还是助理的一句话点醒了他,既然暂时不知道她在哪里,那不如就站在镜头前面要他先发现他。   果然来到西宁的第二日,便有一个陌生号码打来,他心中隐隐地察觉应该是她,电话那头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安宴?”   不标准的普通话,安宴心头沉了一沉,说:“是我。”   “你能不能帮一个忙。”   “……”   “宣紫不见了。”   ***   白色的丰田SUV与载客四十人的大巴相撞,无异于是以卵击石,自前脸划到尾门豁开了一大个口子。然而避让途中司机下意识的大打方向盘,则是要这一车的人吃尽了苦头。   大巴紧循着路边一米粗的石柱路障重撞而去,车身剧烈变形的同时侧翻向下,在地面摩擦出几道长长的黑色印记后,卡在了路障中央。   车内尖叫声,痛哭声,几乎在同时引爆。行李自行李架上雨点般落下,砸在车内横七竖八躺倒的无数人身上。   而在宣紫被甩出座位的那一刹那,千钧一发的关头,一直系着安全带的孟溪林一把抱住了她,将她狠狠压在了座位中央。   待车子最终停下,他又抱住她的头,说:“别往后头看!”拿了车里的救生锤,往玻璃上梆梆凿了四个角,再拿锤背一敲,玻璃碎成渣地砸落下来。   孟溪林完全是凭一己之力将宣紫从车里拉了出来,她人早就吓傻了,坐在路边呼哧呼哧地喘气。   孟溪林帮她检查身体,除了脸上的一点擦伤,没见到任何明显的外伤痕迹。他又问:“觉不觉得哪里不对劲,有哪儿觉得疼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宣紫唯唯诺诺地答应着,看向他的时候忽然一怔,拿手去摸他的前额,说:“你这儿流血了!”   孟溪林这才觉得额头有一点痛意,拿手在边沿碰了碰,血色并不鲜红,估计伤口不是很大,大约是玻璃碎落时划到的。   他说:“我没什么关系。”   大巴车里的人被一个个地抬了出来,和宣紫与孟溪林相比,这些人的情况就没这么乐观,不是挂着胳膊,就是血染了一脸,都惊恐万分地躺在地上。   孟溪林一早报了警,但谁也说不上具体方位,对方支支吾吾半天,还是要他先确定地点。   荒郊野岭,路况不佳,一边是山,一边是水。这处大巴车横卧着不能开,那边白色SUV怕担责任也不肯开,硬生生拦起了一道屏障,把前后穿行而来的车辆堵得死死。   期间有个穿制服,警察模样的男人过来,手里拿着一卷厚厚的皮尺,丈量车辆刹车在地面碾压过的痕迹。   又是拍照,又是取证,还是劝不动铁了心要等警察和保险公司赶来。   小警察急得头脑瓜子冒汗,说:“你不把车挪了,道路无法畅通,你要他们走过来嘛!”   被堵在路上的车主们赶过来看热闹,一齐起哄:“做人怎么能这样,这儿还有伤员呢,别把小事变大事,谁有个好歹都够你吃一筐。”   “开日本车的果然没个好东西。”   劝不动车主,小警察只好另辟蹊径,对着一群人喊:“有没有谁是医生!”   宣紫已经缓过起来,推着孟溪林说:“去帮帮他们。”   孟溪林看着满地伤员,身为一个医生,自然有着救死扶伤的本能,可是怀中有个瑟瑟发抖的女人,他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那么伟大。   他一迟疑,她就发现了,握了握他冰冷的手,说:“我真的没事,刚刚有你保护我呢,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孟溪林这才将她松开来,自人群之中举起手,说:“我是医生。”   可没有仪器,没有工具,连基本的消毒急救用品都没有,即便他是享誉中外的外科医生,仍旧难为这无米之炊。   宣紫看出他的窘迫,拍拍腿上的灰去找那小警察,问:“附近有没有什么医院之类的地方!”   小警察说:“这是省道,又建在山边,哪里来的什么医院,连个卫生所都没有!不过我们所在那边的镇上,离这儿大概三四公里,里头应该有纱布之类的东西。要是路没堵的话,我可以喊我们队员开车给你送过来,可现在……”   宣紫把心一横,说:“没事,你指给我路,我走过去!”   正检查伤情的孟溪林听到这句话,当即赶过来,拉着宣紫说:“我不同意!”   宣紫瞪他一眼,说:“等人来救,不如自救,三四公里而已,我当跑了几圈操场。”   听小警察说了大概的方向和路线后,她急匆匆地往堵成长龙的道路一端走。孟溪林在后头目光冷峻,双手紧握成拳,想追,可身边一群人要他照看。   他却谁也不想去管,只想确保她的安全。   她就像是听到他的心声一般,忽然脚步一停,又转身跑过来,在他始料未及的时候给他一个拥抱。   “等我回来!”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2   Chapter 42   安宴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当地官、员的陪同下准备用餐。西宁纬度高,这个点了仍旧亮堂堂的一片,他特地看了看本地的日落时间,居然要到二十点三十分。   刚要入席,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声响,隔着很远,听不清在放什么,只有轰轰隆隆的闷响。   安宴问:“这是怎么了?”   大家说:“是提醒这边的穆斯林去做礼拜了,这个月还有斋戒,大家都是饿着肚子赶过去的。”   “天天如此吗?”   “天天如此,一日五次,无论上班劳作都要停下来,这是雷打不动的。女人们进不了清真寺,就在家里向着清真寺的方向做礼拜。”   安宴将窗子开了,傍晚的凉风噗噗吹到脸上。不远的街道上全是穿着各色衣服的男人孩子,手里抓着几个水果,带着白帽子,步履匆匆地往同一个方向走。   他不禁感慨:“太虔诚了。”   “是啊,有信仰的人都是这样虔诚。安先生呢,你信不信教,有信仰吗?”   信仰?安宴两眼一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信仰就只有一个宣紫而已。   此刻转过身来面向众人,玩笑似的说:“我大概把它弄丢了吧。”   酒刚过一巡,安宴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陌生的号码,不过因为搜集过号码主人所有的资料,所以倒也并不陌生。   他朝席上的人打个招呼,拿着手机便往包厢外头走,接通的时候,浓重的敌意已经染上眉梢,不说话,看他有什么花样。   那头孟溪林是十分别扭的口吻,问:“安宴?”   安宴才说:“是我。”   “你能不能帮一个忙。”   “……”   “宣紫不见了。”   安宴连向席上的贵人道别的时间都省了,一路疾跑下楼,坐上车子的时候给司机看了孟溪林那头的定位信息。   司机皱了皱眉头,说:“安先生一定要去吗,这个地方靠着门源,离西宁虽然不是很远,但前阵子山体滑坡挡了路,我们可能要绕路过去,保守估计要三个小时才能到。”   安宴热得出了一身的汗,听到“三个小时”的路程,却又自脚底簌簌升起一股寒意,继而染满全身。   他催促司机尽量开快,又给孟溪林挂去电话,问他宣紫已经失踪了多久,孟溪林拿英文说:“差不多三个小时。”   一口气郁结在心里,安宴忍了又忍还是没能控制住怒火,冲孟溪林吼道:“你居然让她在你眼前消失了三个小时!”   孟溪林也是气冲冲的,“这里情况很复杂,你要是没办法的话就给我闭嘴,我另外再想办法。”   “你要真有办法会来求助于我?”   ***   孟溪林将电话摔了。   要他真正愤怒的其实根本不是安宴冷嘲热讽的态度,而是像他说的,他早已走到了穷途末路,这里不是他的地盘,从来不是,他能够求助于谁?   道路在封堵了两个小时后才恢复了畅通,而孟溪林知道宣紫失踪则要再早一些。   小警察的同事终于借到了一辆破烂的小电瓶车,带着些绷带和药物一路风风火火地赶来,可宣紫不在车上。   两个同事之间交流的时候才发现,来的这一个根本没见着什么急着去拿药的女人,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只好先骑着车子跑来救场。   孟溪林给人包扎的时候用了些力气,躺着的那人嗷的一声,哆哆嗦嗦地说:“医生,你手轻点能行吗?”   孟溪林连忙道歉,三下五除二弄干净了,这才起身一个跃步,揪着那新来的警察说:“你走了,要她怎么办!”   另一个过来打圆场,扒着孟溪林的手肘,劝道:“先生,你冷静一点好吧,我同事也是救人心切,也许你女朋友已经走到我们所了,我这就让他回去看看总行了吧!”   孟溪林想了想,这才将那人松开来。   当着一群人被冒犯,新来的这个心里还真有点气,掰开孟溪林的手后,将制服领子板正了,咕哝了一句:“再动手动脚就告你袭警!”   “你们算警察么!”孟溪林冷嗤。   “哎,这人怎么说话的,我们,我们……辅警,辅警也是警察!”   小警察按着他的肩膀往那破电瓶车边送,说:“你赶紧回去看看,要路上遇见了就给带回来。哦,对了,先生,你把你女朋友的照片给我同事看看,不然谁能认得出来。”   孟溪林将钱包掏出来,从里头抽出一张微微泛黄的照片,宣紫穿着长至脚踝的大红色羽绒服,站在满是白雪的院子里,手上捏着一个圆滚滚的雪球,笑着望向镜头。   孟溪林看了看,这才递过去,慎重其事地说:“照片记得还我。她今天穿了条白色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蓝色毛衣。”   可当那人骑着破车回来的时候,依然不见宣紫的影子,他摘了帽子,捋一捋被压塌的头发,说:“没见着她人!”   孟溪林这次才是真真正正的着急了。   一前一后堵了不知多少辆车,警车开不进来,救护车也远在天涯海角,他又把宣紫给弄丢了。   那次住院之后,她一直不用手机,给宣筠打电话,又被告知对方关机,宣妈妈只是家庭妇女,告诉她徒增烦恼,他自己的父母又在异国,远水解不了近渴。   一边,白色SUV的车主坐在掀了半边的驾驶室里玩手机,任凭其他人如何劝说,他死也不同意将车挪位。   “保险公司还没来人呢,要保留现场……关我什么事,他大巴开得才快,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孟溪林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拿纱布擦了擦手上鲜红的血,径直往他那一处走去,脸色黑沉地下一秒就要爆发。   那司机缩了缩,说:“你干嘛,想打人啊!”   孟溪林一拳砸在他的鼻梁上。   ***   安宴赶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孟溪林所给的地方建在山上,一圈红砖围成墙,自破落的门脸进入,只有三间低矮的小平房。   房前悬着一盏瓦数高点的白炽灯,投在地上,虚虚晃晃的一个圆。   门里亮着一盏很暗的灯,司机给安宴掀了纱帘,毕恭毕敬地说:“安先生小心,地上砖头铺的不平整。”   甫一进入,便是正对他而坐的一个陌生男人,白色的t恤上全是大块大块的血迹,脸上挂彩无数,尤其是一只悬胆鼻此刻歪在一边,他拿手捂着,纸巾上也全是血。   听到脚步声,孟溪林猛地向后转身,眼中分明是不加掩饰的惊喜,而当确认来人是安宴,这股情绪当即退去,蒙上阴翳。   安宴淡淡说:“你就是这么找人的。”   所里的小警察刚刚接到上级电话,说一会会有贵客要到,此刻看一身清贵逼人的安宴进来,立马猜到,客客气气地说:“安先生?”   安宴说:“是我。”   他忙着去炉上拿水吊子倒茶,被安宴拦下了,说:“我要找的那个人还没有消息吗?”   小警察说:“暂时没有,我们这里人手不够,连上今天在家轮休的一共就三个,都出去帮忙找了。我听县里说他们加派了人手,有他们帮忙,一定很快就有消息。”   徒劳的安慰,安宴并不需要。此刻看了看孟溪林,问那小警察道:“怎么了?”   小警察拧着眉,说:“本来孟医生帮我们先对伤员急救,做了不少贡献的。不过后来不知怎么的把人给打了——”   话未说完,那歪鼻子的男人气汹汹地说:“这狗、日的把老、子打了,不给我个说法,今天谁都别想走!你怎么着,想帮他啊!”   安宴似笑非笑,抿着菲薄的嘴唇淡淡看他,说:“嘴这么贱,要是我,早打得你躺进医院了。”   一句话带着寒风杀过,冷得屋里的两个人都是一僵。小警察一身冷汗,揣摩着安宴到底是不是有意要帮孟溪林,幸好孟溪林此刻一声冷笑,说:“谁要他帮。”   安宴哼声:“你少抬举自己。”   气氛胶着时,孟溪林的手机忽响,所有视线几乎同一时刻盯上他,特别是来自身后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光。   来电显示是青海的号码,孟溪林心中隐隐期待,迫不及待地接了,那头果然是宣紫的声音,大约怕他发火,细如蚊蝇,“亨利。”   “你在哪!”   安宴走近两步,几乎贴至他身后,连呼吸都屏住了,静静听电话那头的声响。   “你听我说,我迷路了,走了好久也没找到他们说的地方。我又走了回去,可那边人都散了。”   “我不怪你,你告诉我你在哪!”   “我……”她那头一阵低矮的声响,像是再问地点,片刻后才来回话:“我不知道,我要这边的人和你说。”   “好!”   “对了,你来接我的时候,记得带钱,我借的电话,还没付钱呢。”   宣紫话语轻松,可安宴太了解她,她大约走了许久,绕着这人生地不熟的区域转了又转,直到迫不得已走投无路,这才鼓起勇气打这通电话。   安宴眼前几乎可以浮现出她孤立无援,又不好意思求助的神情。   等电话那边说出地点,安宴立刻紧盯住司机。   他一点头,说:“我认识路!”   安宴立刻拍上他的肩膀,说:“快走。”   孟溪林这时候站起来,喊:“安宴。”   表情全是无奈。   那白色SUV的司机也跟着站起来,说:“喂,你不许走。”   孟溪林把牙都咬碎了,仍旧心一横,说:“让我也去。”   安宴回身冲他冷冷一笑,说:“不是不要我帮忙吗?孟溪林,现在是谁比较弱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3   Chapter 43   车子在狭窄的小道上来回转了几圈。   安宴不耐烦地看了看手机,说:“还没找到吗?”   司机也急了,速度放到最低,来来回回几次,找不准路口,只好硬着头皮说:“安先生,绝对是这附近,但到底往哪一个路口下去,我不是很确定。”   安宴看了看十字路口,要他先把车停下来,“我们往相反的方向去吧,如果你找到了就过来接我。”   司机说好,下车帮他开了门,又将车里备用的手电筒拿了出来。   安宴说谢谢。   点起烟的时候,安宴脑中始终紧紧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松了一松。   天色已晚,道路两旁稀疏低矮的灌木。大片的金色菜花沉淀在这片黑暗里,空气里隐隐带着一股涩涩的气味。   大学时代,她爱去一家门面粉嫩的奶茶店喝新鲜出炉的热可可。   那时的纪翔对她还未死心,每每去网吧包夜回来,一定记得给她捎上一杯。这样的习惯蔓延了一整年,直到后一个学期开始,突然就中断下来。   她失望的不行,拉着安宴亲自去找,店铺大门上却是写着关门大吉,旺铺出租。   她很乖巧地问安宴:“你想不想知道他们搬去哪里了?”   被她使唤过太多次的安宴拒绝帮忙,说:“你不能事事都依赖别人,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要去靠谁?”   以为她会开窍,谁知道她很激动地说:“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为什么不一直陪着我。   为什么在我需要你的时候走开。   一次又一次。   安宴烦躁地将手中的烟扔了出去,电筒一扫,却隐约看到不远的地方亮着一盏灯。   是她提到的那家小店。   安宴几乎是一路狂奔,只是石子铺的地,走起来都左摇右摆,更别提是跑了。还没到达终点,他崴了一下,失去节奏,整个人几乎绊倒在地。   手撑了一下总算是稳住重心,可手心火辣辣的陷了砂砾。   老板倚在竹藤椅上,两眼要闭不闭地看电视,见有人来,问:“买点什么啊,先生,来包烟?”   安宴说:“我找人!”   老板坐起来将他打量一遍,说:“你姓孟啊是不是?”   安宴表情涩然,吃了多大的亏一般,艰难地点头。   “哎哟,终于等到你来了。她在我店旁边转了几圈,又不肯说话,还是我问她,她才肯说自己迷路了。我要她给家人打电话,她也不肯,歇半天才肯说自己没带手机也没带钱,我瞧她可怜就借了她电话。”   安宴说:“那她现在人呢?”   “应该是在后头坐着吧,要她在店里等她也说不好意思,小姑娘脸皮薄,其实这点事算什么。”   安宴忙不迭地道谢,抽出皮包来给钱,店主起初死活不肯要,安宴坚持要给也就罢了。   自小店出来,沿着长满苔藓霉斑的土墙往后走,每一步都教安宴心跳加快。   如果她不在这里怎么办,如果她又跑了怎么办……心中不断冒出的恐惧因子,在看到她背影的那一刻达到巅峰。   他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幻觉,怕她在发现是他的那一刻就会尖叫着落荒而逃。   而女人的身子动了一动,安宴没等她转过身来就飞奔着自背后紧紧抱住她。   女人因为这巨大的惯性向前倾了一倾,感受到来人有力的臂膀控制住她的前胸。   他明明不发一语,只有急促的呼吸喷在她冻得发僵的耳朵,她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他,不惊不喜地问:“安宴?”   ***   白天的阳光再炽热,夜晚的青海依旧凉进人的骨子。   宣紫抱着两肩走在前头,安宴慢了一拍走在之后,途中问过要不要他的外套,宣紫步速不减,说:“还好,不冷。”   上了车,安宴叮嘱司机打开暖气,她将手搁在排风口处取暖,借着路边黄色的光线,看得出她冻得嘴唇发白,又因为吹了太久的风,鼻头的皮肤都起了皴。   直到缓过神来,她这才有力气去问孟溪林的消息,疑惑道:“他在哪,我以为是他赶过来接我。”   安宴拨着手上的那枚戒指,于黑暗里无声地笑了笑,声音分外低沉:“他离得太远,所以让我先赶过来。”   尽管问题多多,宣紫仍旧按耐住心底的好奇,与他说多一句话不如说少一句,等见到孟溪林自然可以弄清真相。   疲劳和困窘暂时麻痹了身边男人带来的重重威胁,她打了几个哈欠,告诉自己再忍一忍。   可在要自己清醒的这段敦促里没控制得住眼帘,她几乎是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地睡去了。   路况很差,汽车开起来晃得厉害。   安宴刚叮嘱司机找个临近的星级酒店住下,就发现这车内除了胎噪和引擎的声响,异常安静下来。   他一侧头,看到宣紫摇摆的头,紧闭着双眼,表情放松。   他于是去搂她的肩膀,轻轻给了一个推力,在她顺势而下的倾斜身子时,用手接住她的侧脸,将她轻柔地移动到自己肩上。   她睡得极沉,哪怕安宴抱她上床,亦或是给她洗漱,她都如一个睡梦香甜的婴儿那般恬静。   他得以坐在她身边静静看她俏丽的侧颜,体会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宣紫才慢慢醒过来。身子一转,那股浸入骨子里的酸胀便蚀骨销魂般发作起来。   她不自觉地自齿间逸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惊醒了身边一直浅寐的男人。   安宴搓了两把脸坐起来,想要去扶起宣紫,她下意识地要抓住他的手,然而眼神忽然一敛,她变了主意,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   破局需要极大的勇气,于是一时之间两人皆是相对无言。   直到门铃被人按响。   孟溪林一脸疲乏地倚门而站,盯着宣紫的两只眼睛却是熠熠,他冲她招手要她过来。   她打好预防针:“你别骂我。”   孟溪林点头,“一言为定。”她果然下床跑来了,他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用足以勒断脖子的力量将她紧紧缠绕,骂了一声:“该死的!”   安宴站在一边,迎上孟溪林挑衅的神色,有些悲哀地发现,有一天,他居然成了他们中的第三人。   ***   一早约法三章,孟溪林带宣紫去吃早饭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了她几句。   宣紫饿了一晚上,偏偏味道诱人的拉面近在咫尺,她闻了闻气味又没了食欲。筷子挑着碗里少许的牛肉丁,放在嘴里随便嚼了嚼牙都软了,囫囵一口咽下去。   孟溪林说:“你昨天发现自己迷路就应该找人借手机打电话给我,折腾到那么晚才联系我,你知不知道我都要急死了?”   宣紫将筷子插碗里,撑着下巴道:“我不好意思啊,就想着走走不到,大不了原路返还。还问人借手机呢,问个路都怕我是骗子,一个个躲得我远远的,你说要我怎么办?”   “你试过了?”   她被噎了一口:“我……反正网上都这么说。”   “……”   孟溪林一边摇头,一边将碗里的牛肉丁和萝卜片挑去宣紫碗里。宣紫挑三拣四,又把牛肉丁还了过去,吃那软烂的萝卜片。   她嘴里咬着筷子,问:“别说我了,你呢,你昨晚上又到哪去了。”   孟溪林喉头发紧,埋头吃了几口面,含糊不清地说:“事情太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以后再给你解释。”   宣紫皱起眉:“情况再复杂,你也不能把安宴喊过来啊,你知道我有多不想见他,现在被逼到这个份上,到底要怎么收场?”   孟溪林面不改色,说:“就是想要他找到你,没准备把你扔给他,有什么不好收场的?一会儿我就骑车带你走,行李还在那所里。”   宣紫望了望门外,他带她来吃面时骑的那辆破电瓶车,没好气地说:“我不想坐,屁股疼。”   孟溪林忽地把筷子一抽,拍在桌上,声音不响,还是教宣紫吓了一跳。   他说:“你发什么小姐脾气。”   宣紫不甘示弱:“发脾气的人是你吧。”   孟溪林拿过桌上的钥匙就往外走,开了车子,一步跨上去,宣紫已经追了出来,一屁股压在后座不肯挪窝。   孟溪林说:“你起来。”   宣紫摇头,索性一把抱住他的腰,说:“你休想丢下我!”   孟溪林绷不住,笑起来,说:“你这个人还真是……我一个人去拿行李,你留在这儿把面吃完。”   “不要,谁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   “喂,小姐,你以为我千里迢迢从加拿大赶来,辞了工作,买了新房,又跟着你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是为了丢下你?”他握着她的手,语气终于平和下来,“你就在这儿等着,我把行李拿来后,再叫辆车,你不是想去拉萨吗?”   宣紫这才从车上下来,他拉着她站到他面前,将手机塞给她,“不要瞎跑,让我能找到你。我很快就过来。”   宣紫点了点头。   孟溪林骑着车子消失在街上,宣紫将视线放远,稍一抬头就能见到正前方一座顶着皑皑白雪的山峰。   白与褐的强烈对比,映着背后空旷盛大的蔚蓝,美得要人窒息。她将孟溪林的手机举起来拍照,却自取景框中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人呆的久了,不可能没有感情的。   ☆、Chapter 44   Chapter 44   安宴站在马路一边静静等了许久,静静看了许久。   宣紫一身素色的裙子,站在孟溪林身边,嫩得像是一支刚剥了壳的竹笋。   他惊讶于她呆在另一个人的身边,居然可以这样毫不掩饰的任性妄为、胡搅蛮缠……   高兴了,可以在他的碗里挑三拣四,亲密无间;不高兴了,扔了筷子就要上房揭瓦,得理不让。   甚至在惹怒了他之后,一个厚脸皮紧紧抱住他,蛮不讲理地要他先服软。   他不像是个好脾气的男人,却对她毫无办法,于是无原则地做退让,望向她的时候,眼中的柔情几乎可以融化冰川。   这在五年之前,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一件事。   他习惯了她的顺从,她的付出,她甜涩淘气背后默不作声的体贴。   他几乎以为那就是真正的她,却在看到这一幕幕的时候模糊了记忆,想不起来到底哪一面才会是她。   她一直以来所否定的事,其实早在这漫长发酵的五年间变了味道。   她和孟溪林之间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   这个认知叫安宴惊心。   于是在红灯转绿,在她透过镜头发现对面站立着他的时候,他走过去,迈大步子。   她杵在原地,神情惊讶,却没有挪动身体。   安宴忽然伸出手,一手勾住她的后脑,一手死死按住她的肩膀,风卷残云般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唇带着滚烫的炽热印上她的。   她身体上有淡淡的肥皂水味,刚吃过面,唇上还留着一点带着淡淡的咸味。   这都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女人,因而捉住她吻下去的那一刻,满脑子都是要将她重塑,要她染上自己气息的念头。   宣紫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弄得头脑发昏,直到他加重这样的掠夺,舔着她的牙关要与她交换唾液,她忽然觉得一阵阵的反胃,扬起手落在他左脸上。   打得不重,但轻轻的一声,正如彼此心中维系着的那根细细的丝线,很小很细微以为其实早不存在,可落手扯断了,几不可闻的“啪”的一声过后,某种东西便真的消散了。   于安宴而言,这甚至比当头给他狠狠一棒来的更为痛苦。   宣紫握起手心发烫的这只右手,说:“安宴,这可是在大街上,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是不愿意给我一点起码的尊重吗?”   安宴皱起眉,和宣紫在一起,他从来不是那个擅长打开话题的人。   是她主动说我喜欢你,是她说我们永远在一起,情到浓时,她一脸骄傲地说你可不许退货,一定要对我负责   而遇到危机,她先来谈条件,强调我可以接受默默的存在,但请你记住,这样的原谅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他很想说宣紫,以后这些爷们该做的事,就让我这个不爷们的男人来做。让我说爱你,让我照顾你,让我为你牺牲……   可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要偏偏选择沉默,然后苍白地说一句:“我太想你了。”   就仅仅只是我太像你了。   “我以为你那通电话的意思就是,你已经做出最后的选择,我们分手了。”   她看着他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冷笑笑,说:“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你没话和我说,可我有。”   ***   孟溪林叮嘱过宣紫不要走远,她便在面馆旁的一家奶茶店里点了两杯,挑了个最僻静的角落,和安宴面对面坐着。   安宴拿手捏着纸杯,半晌方才说:“上次的事,对不起。”   宣紫苦笑笑:“你对不起我的事还少吗。”   “……”   “不过这次的事还是谢谢你,我想亨利是太紧张我,而这里又不是他熟悉的地方,所以才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找到你。如果是在多伦多走丢了,他一定可以第一时间找到我……不过我对那儿太熟悉了,大约不会把自己弄丢。”   她语气平淡,可听在安宴耳中却掀起波澜。一字一句分明都能懂,可串在一起却有了别的意思,教他不敢懂。   安宴说:“其实我一早就来了,大概是你出发的后一天凌晨。”   “我知道啊,电视上有你的新闻,穿黑色西服,白衬衫,团里的人都夸你很帅。”她浅笑。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谁而来?”   “我不在意那个。”   他忽然推了杯子,去握她的手,激动地说:“宣紫,是因为我想见你,为什么你要一声不吭地消失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你像人间蒸发一样不给我电话不给我信息?我是个普通人,也会偏听,时常犯错,如果惹得你生气了,不开心了,你可以告诉我,我会改的。”   她将手使劲抽出来,又一次强调,“我不在意了,安宴,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们结束了!你现在要往东还是往西,为我付出还是转身,我都不在意了。”   安宴下颔的曲线一紧,牙关咬得死死,在想到底要怎样反驳,质问她你是不是真的不再爱我。   手机响了。   熟悉到烂熟于心的号码。   宣紫也认得。   安宴准备要挂,宣紫在一旁冷冷说:“还是接吧,万一有什么事呢。”   他看了看她,手中的手机如同烫手的山芋,稍一迟疑,铃声停了,不过一秒,又响了起来。   他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宣紫,匆匆起身往店外头走,从泠声音尖锐,责骂:“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   安宴语气沉得可怕:“你最好有事。”   她一迟疑,语气软了些:“没事我也不敢骚扰你。你现在在哪,默默哮喘又发作了,闹着要见你。”   ***   宣紫亦从店里走出来,踱步至他的身边,听到他低声说:“我尽快回去。”   宣紫问:“又怎么了?”   安宴说:“默默哮喘又发了。”   “哦,那你赶紧回去啊。”   安宴拿手去掐她的后脑,像逗狗似的揉了揉她脑后细软的头发,他用劝慰的语气说:“和我一起回去吧。”   宣紫很慢地摇了摇头,没有抗拒他的轻柔的拥抱,顺着力气偎依到他宽阔的怀中,很长一段时间,她把这里作为她最后的港湾。   可现在,她停泊的这个小小港口掀起风暴。   宣紫说:“安宴,你有没有想过有一个我们的孩子。”   安宴的身子一颤,肌肉瞬时间僵硬起来。一股刺痛的麻自耳中舒展,直到灵敏的神经末梢。   不肖多想,他几乎是立刻懂了她话里的潜台词。   掌心下酥软的皮肤,她越来越圆润的身体,反常的胃口和呕吐……雨夜里呼啸的救护车,她消失的两个月。   “你没告诉过我。”   风暴之中,她反而平静,“很遗憾的,他失去的时候我才知道。不过近来再想,我又觉得很庆幸,之前我一直都在胡乱的吃药,他应该没有别的孩子那么健康。而那时我们之间问题太多,生他下来也不是解决的好办法。”   他手上的力气渐渐加重,却仍旧握不紧她一样。他始终在说对不起,宣紫,对不起,如果我知道的话……   如果你知道的话,其实又能怎么样?   “你放开我吧,安宴。”   “宣……紫。”   “你想的不错,我不是一个大方的人,默默的事我一直都耿耿于怀,我不能接受和默默一起分享你。我们在一起又能怎样,无尽的争吵和折磨吗,一点点地消磨掉那些爱,我不想你因此恨我,我不想你后悔娶我。”   安宴按着她的肩膀,双眼通红,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不会的,不会的,宣紫,你相信我,你再相信我一次。”   “放开我吧,安宴,我求你了。其实你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你不用为了顾及我的感受而勉强你自己,我一个人其实可以的,你看,没了你我还是可以过得很好。”   是啊,或许他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这个从十八岁起就一直爱她的女人,应该是比他自己更有理由获得幸福的那一个。   可跟在他的身边,她又能获得些什么。   他选择沉默的理由,他心中想要倾诉的那些爱意……一一忍了。   其实他一早准备好了放开她。   黑色的商务车停在他们面前,孟溪林自车上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对相拥的人,觉察出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气氛。   他喊乔安娜,我们该走了。   宣紫从安宴的怀里挣出来,他低着头,侧过脸,不想让人看出他眼底的泪。   她朝孟溪林招手,刚迈出一步,身后的男人忽然又抓住她的指尖,他修长的手指冰的可怕,轻轻的一触足以让她惊心。   宣紫曲手挠了挠他的指腹,云淡风轻地说:“再见,安宴。”   转过身的一秒,忽然心痛的快要停止,每走一步,细密的减振刺向脚底板。她拿手揪住前胸的一处,大口大口的呼吸。   孟溪林给她打开车门,她低着头,倔强地收回眼中苦涩的泪,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亨利,别问我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5   Chapter 45   宣紫说不问,孟溪林也不想多管闲事。   他向来寡言,往往比安宴话更少,和宣紫在一起的时候,永远是她多话聒噪。   他时不时皱起眉,实在忍不了才抱怨,我好容易休息几天,来你这儿就想静静,不是为了听你唱戏的。   因而这一路上宣紫得以享受这难得的安静,可从白天坐到晚上,她哭也哭了,睡也睡了,孟溪林还是半点没有理她的意思,这就让人觉得乏味到极其无聊了。   孟溪林没有让车多走,早早就安排了一个条件不错的酒店住下,带宣紫外出吃饭的时候,选了有当地特色的一家店。   宣紫对这里的酸奶情有独钟,接连喝了两碗。   要第三碗的时候,孟溪林瞥了一眼上面浮着的一层油花,二话不说就将碗端了过来。   宣紫拧着眉说:“你干什么?”   孟溪林终于开了金口:“怕你闹肚子。”   “我的身体挺好。”   “别这么早说大话。”   宣紫看着他笑出来:“你是不是故意要和我唱反调?”   “没兴趣。”   三言两语就要将人打发,普通人见孟溪林意兴阑珊到如此地步,可能真要打了退堂鼓。   只是宣紫和他斗争多年,将她脾性摸得透透,此刻打蛇打七寸,她将筷子拿起来,淡淡说:“你怎么今天早上才出现。”   孟溪林将筷子放了下来。   “没怎么。”   “你说过你有空就给我解释。”   “现在没空。”   “你吃着饭呢。”   “吃饭的时候别说话。”   宣紫咯咯笑起来,说:“你肯定有事瞒着我,而且这件事还让你挺没面子的。”   孟溪林摸了摸额角,已经打定主意不松口,纠正道:“我不管面子不面子,就是没空。”   “好啊,那我等你有空。还有个事儿……”宣紫将掉下的几缕头发别到耳后,定定看着孟溪林。   孟溪林也看向她:“什么?”   “算了。”宣紫笑眯眯地说:“等我有空再问你。”   她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孩子玩的小把戏,孟溪林本不用理会的,只是她言之凿凿,眼睛里分明还闪着点让人疑惑的亮光。   孟溪林又不敢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恶作剧了。   他被噎了一口,于是说:“随你。”   吃过饭,孟溪林带着宣紫在这地方转了转,没走多远,宣紫就按着前胸说累,“瞧我这一脑门的汗,估计是昨晚没休息回来,今天还是要早点睡。”   一提到昨晚,宣紫就有些失神。   她累得昏昏欲睡一整夜,只是迷迷糊糊里感觉到有人抱着她,很久之后是湿漉漉的感觉,很轻柔地扫在她的脸上……   孟溪林二话不说,立马要回去,送她回房间的时候看了看她,问:“你要不要住我那儿。”   “……”宣紫心尖一跳,支支吾吾说:“太……太……太快了吧。”   孟溪林没说什么,两手插在口袋里往对面自己的房间走。   睡到半夜,宣紫出了一身虚汗醒过来,头痛欲裂,被子捂着脑袋翻来覆去打了好几个滚,实在是睡不着。   忍了半晌,想起隔壁住着个医生,起来搭了件外套就冲出去,敲开他门述说症状的时候,男人轻描淡写说了四个字。   “高原反应。”   宣紫想起他之前奇奇怪怪的表情,还有问的那个奇怪问题,这才反应过来。   她按着胸口,耷拉着脑袋,埋怨道:“你干嘛不早点提醒我。”   孟溪林忽然就变了脸色,手往她脸上一按,掐在她的鼻子上,说:“别怕!”   宣紫被他按得眼泪差点流出来,一脸不知所云地望着他,忽地就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自唇上滴下来。   她伸手一摸,被眼前艳丽的红色吓到。   ***   血止了半天方才止住。   初来高原,对一切还充满好奇的宣紫曾经不止一次笑过自己因为内外压差胀起的洗护,一开盖子,嘶地射出一条液体。   现在他们步步深入腹地,停留在海拔更高的地方,宣紫自己都遭了秧,像是一只被拔了塞子的罐子,流出的是源源不断的血而已。   她被这片红惹得心惊肉跳,力气随着这热血流出体外,只好萎靡不振地靠在孟溪林的怀里。   即便是此刻,孟溪林那毒蛇的杀伤力仍旧不减,淡淡奚落地问:“你不是说你身体挺好吗?”   宣紫懒得反驳,只是在他怀里扭了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着。   孟溪林又说:“你身体不舒服我看出来了,怕告诉你之后你当回事,不告诉你是不想你在意,以为熬熬就能过去。谁知道你反应这么大,是我疏忽了。”   主动认错,态度还算诚恳,宣紫嘴角挑了挑,满足了。   孟溪林等她情况稳定,这才放心让人躺下来,宣紫拧着眉头说:“头疼极了。”   孟溪林坐在床边上,胳膊撑在她的耳边,两只手摆在两边,说:“你把眼睛闭上。”去揉她的太阳穴。   宣紫舒服地舒出口气,说:“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孟溪林立刻答道:“那是必须的。”后知后觉的发现这话似乎不太中听,他一做外科医生的,怎么就和按摩专业挂上钩了?   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宣紫把眼一睁,说:“你干嘛。”忽然就撞进他澄明剔透的琥珀色瞳仁,彼此的距离近的可以数清对方的睫毛。   气氛在一瞬间就变了味道。   孟溪林的呼吸慢了一拍,而心跳的节奏快了几下,缺氧的大脑开始浮出大片大片的空白,脖子僵硬地一垂,唇撞上她的下巴。   阔别许久的又一次亲密,在这离家千万里的边陲小镇。   他笨手笨脚地调整好了放向,按着她温热的后脑去寻她的诱人芳泽。那股挥之不去的热度自千百日前复苏,直至对应记忆的源头,缱绻在他不断颤抖的嘴唇……   他身上有淡淡的肥皂气味,最素雅最容易闻到的老味道。像是走过太多次的古道巷口,迎着落日斜斜,桂花糕,麦芽糖,扒在小车前等豆腐脑的小孩子。   全是根植在记忆里最挥之不去的点滴。   宣紫想要拒绝,可这样的温暖太珍贵,而她的怀中太冰冷。他富甲一方,腰缠万贯,贩的是真情,卖的是真意。   而她贫穷破落,身无长物,饥渴地随意抓住一瓢水便仰头就饮。   他的吻绵长但又小心,放开她的时候,整个人都在轻微的颤抖。   孟溪林走下床坐上沙发,两手撑在膝盖上揉了揉头。许久之后,方才将头抬起来,又坐回到她身边。   宣紫说:“你真挺喜欢我的。”   不喜欢,我爱你,到了一种什么样的程度,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就像认输一样,叹口气道:“你不是问我那晚去哪了吗?我把撞咱们车的那司机狠揍了一顿,被警察带走后几乎关了一夜,求助我父母后才被放了出来。”   宣紫哈哈笑起来,又来按自己的头,说:“哎,不行,头疼。”   一夜无眠。   太阳升上来的时候,孟溪林准备出门去买早餐。   宣紫病怏怏地倚在床头,接了遥控去开电视,有气无力地说:“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不行。”孟溪林说:“我去买点你爱喝的粥,哪怕只喝一口呢。”   “这儿人都吃肉和面,谁有功夫熬粥。”   “碰碰运气。”   宣紫努努嘴随他去,手里按着按钮不停地切台,翻到个女性频道正播国内娱乐圈的大小八卦,这一时段正详细评点做过第三者女明星。   孟溪林坐在她旁边穿袜子,被电视里浓妆艳抹的女主播吵得头疼,低声嘀咕着:“女人就喜欢看这种无聊的。”   宣紫拿脚踢他,说:“讲什么呢,说大声点!”   忽然看到电视上画面一转,切到医院的场景,一个长相熟悉的女人两眼紧闭,躺在病床上头。无数的长枪短炮阻挡去路,镜头凑到这人脸上去拍,推床的大小护士冲四周大喊让一让。   女主播掐着港台腔说:“最新消息。”   孟溪林的手机恰好响起。   宣紫猛地坐起,睁大两眼看着电视上的那个人,滚动的字幕从右一个个蹦出:著名女影星夏……   孟溪林过来按她的肩膀,说:“你慢一点,鼻腔里的伤口很容易挣开。”   宣紫视线不离电视,一把推开他,说:“你快去接电话!”   孟溪林担心地看了她一眼,握着手机往门口走。   字幕到头,忽然分割成两行,下头蹦出来不容人忽视的两个字:自杀。   著名女影星夏仪今晨自杀。   宣紫心中一震,眼前几乎旋转,哆嗦着去喊孟溪林,要借他的手机。   孟溪林正对着话筒质问:“不要和我开玩笑……他们认真的?为什么?”   回来的时候,脸色亦是黑沉如锅底,不等宣紫多问,他说出原因。   “我父亲助理给我打的电话。”   “……”   “我们的订婚被取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神马情况,我没说完结捏,怎么前一章蹦出好几个小妖精祝我完结哈皮……我是这种一看到文章成绩不好就会烂尾的渣渣咩,哼哼……   ☆、Chapter 46   Chapter 46   病房大门刚一打开,正张嘴准备喝粥的女人笑了笑,冲来人招招手,说:“哎,又来了一个被媒体骗到的,快坐到这头来吧,怎么办呢,我都懒得解释了。”   安宴牵着默默走进来。   小丫头穿着新买的粉色圆头小皮鞋,尚在蜜月磨合阶段,走了两步就喊脚疼,安宴将她抱去一边的沙发坐着,自己仍站着。   夏仪脸色很差,但精神很好,冲照顾她的阿姨使了使眼色,低声说:“去给孩子削个苹果吧。”   阿姨连连答应,粥碗放到了她手里。安宴说不用麻烦了待会儿就走,夏仪捧着碗,说:“没事的,这儿水果多着呢。刚来就走,你这探病也探得太不走心了。”   “你这到底怎么回事。”安宴直入主题。   夏仪舀了几勺粥,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阿姨将苹果塞默默手里,她将碗推过去,说:“你拿去洗洗吧。”   房间里只剩下安宴,默默和她三个人,夏仪这才说:“真不是大事,就是一直失眠睡不着觉,医生给开了点安定,那晚一不小心多吃了几片,可能睡得有点死。”   “多吃了几片?”安宴定定看她,“几片啊?”   “额,一两片吧。”他明显的不信,夏仪将鬓角的头发往耳后捋,讪讪笑道:“好像有个三四片……喂,说真的,绝对不超过五片,我也是被逼急了,白天拍戏那么辛苦晚上都睡不着,没日没夜的干熬着谁受得了。我就是再傻也傻不到自杀,都过去多久了,既然敢下猛药上这这种逼宫的戏码,早干嘛去了。”   安宴尽管一脸狐疑,对她的话却是信了九分。再钻牛角尖,她夏仪也不该等到这时候才来想不开,生米煮成熟饭,纪翔那边媳妇都熬成婆了。   安宴将手插、进裤袋,自她床边坐了下来,看着她说:“你以后当点心吧。”   “谢谢你。”夏仪笑得两只弯成月牙,“至多以后有什么事儿藏着掖着不让你看到——也是我那阿姨不谨慎,一看到我不舒服就随便打电话,送进这种普通医院,不想闹得满城风雨都不行。”   安宴冷嗤一声,摇头:“你这什么话。”   夏仪毫不在意:“也多亏了我,要不是那次去那医院,遇见你们家宣紫,只怕你现在都不知道她在哪呢。去找她了吗,可别让我后悔卖友求荣。”   刚一听到宣紫的名字,安宴插在裤袋里的一只手便忍不住紧紧攥了攥,胸口一腔热血凝聚着沸腾,突突直逼到他干涩的嗓子眼,教他一句话说不出来。   一边默默全神贯注地对付手中开始生锈的大苹果,小嘴巴用力一咬圆弧面,苹果忽然从小手上滑脱出去,先砸到她白色的连衣裙,再顺着两条小腿一路滚下去。   默默两手捂着嘴,扬起手指头,眼巴巴地看着苹果骨碌碌滚到地上。安宴抽了两张纸过去给她擦手,她小心翼翼地喊:“爸爸!”   安宴头也不抬地说:“下次注意,爸爸这次不骂你。”说完托着她屁股抱起来,小家伙趁机把腿上的苹果汁擦到爸爸的定制西装上。   夏仪起身坐直了去拉她软乎乎的小手,说:“真乖真听话。”   安宴浅笑道:“你没见过她发脾气的时候。”话是责怪,两只注视女儿的眼睛里分明蓄着浓浓的宠溺,别说是掉苹果,哪怕是要他掉脑袋,他也会很顺从的头伸到她小手下头,说宝贝你用力砍。   夏仪夸默默:“你长得真漂亮,眼睛怎么这么大,这么亮。”   默默甜甜的笑,头上扎的蝴蝶花颤巍巍的摇。安宴教她说话,“说谢谢阿姨,你也很漂亮。”   默默忽然一个激灵,眼睛睁得老大,很认真地纠正:“没有妈妈漂亮……还有,宣紫。”   童言无忌,只是这种场面仍旧尴尬,安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还是夏仪豁达,哈哈笑出来,说:“这鬼灵精,还知道奉承她妈妈!”   然而心虚地扭头往身后的窗玻璃上看,想照一照自己的影子,看是有多憔悴,多苍白,这样曾经惊艳过时光的一张脸,居然连个孩子都骗不过去了。   她自我解嘲地叹气:“要是我和他的孩子还在,现在差不多也该出生了,等长全了牙齿会说话了,也一定会说妈妈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话音刚落,那半掩的病房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震怒的语气吼道:“你他、妈把话说清楚!”   ***   纪翔带着一张涨红的脸大咧咧走了进来,鼻翼开阖着呼哧出滚烫的热气,模样活生生是煮熟的一只螃蟹,肉都烂了,还在耍威风。   门内的三个人都是一怔,尤其是胆小的默默,听到这声怒喝,几乎是一瞬间就皱起脸,两眼一闭,嘴巴一翘,哇的哭起来。   安宴心里塞着气,一手抱着默默,一手过去推了把纪翔,“你他、妈能不能好好说话。”   纪翔几乎魔怔了,也不管那许多,按着安宴的肩膀,将他连人带孩子推出去,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夏仪。   “你他、妈把话说清楚!”他又重复了一遍,“什么孩子,和谁的孩子,夏仪,你胆子肥得连老子都敢瞒了是不是,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安宴退了两步稳住了,拧着眉头过来揪他的衣领,说:“你说话当心点,还以为你是她谁呢!”   “安宴!”夏仪忽然开了腔,“你带孩子出去吧。”   安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纪翔,怀里的默默哭得快把天花板震塌,他只好带着孩子先出去。   他们的事情他帮不了,路过纪翔的时候还是提醒了一句:“别犯浑。”   纪翔牙关咬得死死,五脏六腑仿佛一齐烧开,噗嘟嘟翻滚腾涌。   要是我和他的孩子还在,现在差不多也该出生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她是怎样的为人他也心如明镜。   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她为他怀过一个孩子?   夏仪这时候面无表情地说:“纪翔,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吧。”   于是盖棺定论。   纪翔身子一颤,瞪着通红的眼睛一步步逼近夏仪。他暴跳如雷,如一只炸毛的公鸡。   映在夏仪眼里,其实更像是一只河豚,活着的时候,亮出一身的尖刺应敌。   死了,被煮了,乖乖躺着描花精致的骨瓷盘里仍旧带着锋芒,一口吞下去,软不下的刺剌剌扎过喉咙的每一处皱褶。   纪翔伸手,一把掐上夏仪的脖子,压得她身子往后一倾,后脑凿上坚墙,砰的一声响。   有那么一瞬间,夏仪真的以为这个男人发了疯,他会掐死她。   为了那个尚未成型便夭折的孩子。   为了他们曾经炽热最终湮灭于尘世的爱情。   为了无力抗争现实只好白白葬送的希望。   你好,纪少。   你好,夏小姐。   我不好啊……可你为什么还是最终说了再见。   病房门再被推开的时候,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跑来推开了纪翔。他一边搂着捂着脖子剧烈喘息的夏仪,一边按响了墙面呼叫护士站的按钮。   男人说:“我不管你是谁,现在,给我出去,我们保留向你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力。”   纪翔怔了怔,继而,双手内侧像是被烈火焚过一般火辣辣的疼。他想揪着这男人的衣领,冲他薄弱的耳膜怒吼你是谁你算什么东西,可夏仪的手被他握去手心,被刺痛双眼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毫无立场。   护士跑了进来,问:“什么事。”   陌生男人说:“麻烦喊保全过来把这个人拉走。”   夏仪倚在他怀里,如同一只温顺的小兽,声音低矮却遮不住撒娇的语气,她说:“我没事的。”   男人去搂她的肩膀,仍旧望着呆若木鸡的护士:“喊保全来!”   纪翔忽然笑起来,手撑着墙壁,说:“不用,不用,我自己走。”   踉踉跄跄,好像学步的儿童。   夏仪忽然记起他们在国外留学的那些年,她困守在一间只能摆一张床的小房间,电饭煲搁在床沿煮着日期不新鲜的方便面。   纪翔站在窗边看楼底下嬉戏玩闹的孩子,路都不会走,还是要跑,你追着我,我追着你,跌倒了,再爬起来,边哭边笑。   纪翔每次都笑着说:“瞧这几个小傻子,喂,夏仪,以后咱们也生几个小傻子,漂亮的就和我姓,丑的就和你姓。”   她叉着腰,淑女形象全无地骂:“我去你大爷的!”   夏仪忽然觉得视线受阻,手一抬,居然满脸的泪。她从那男人怀里挣出来,说:“谢谢你啊,段医生。”   叫段医生的男人站起来,冷冷说:“就是他吧。”   夏仪默。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记性,又拿安定当百忧解,吃了当糖丸玩得是吧?”   ***   纪翔开了车门,身子一折就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   默默被锁在后排的儿童座椅上,看到刚刚那个发了疯似的叔叔坐进车里,立刻警惕地瞪着大眼睛望了望。   安宴扭头来看她,安慰:“别怕。”   小丫头嘴角抽了抽,故意要引人注意地皱起小脸,刚要放声哭,就听到前座一股呜咽的声响,紧接着砰的一声。   纪翔这个神经,一拳将车内抽屉打瘪下去。   安宴本要发作,突然看他红着眼睛簌簌落泪,三十而立有了家世的男人,居然毫不收敛地痛哭,他于是收了那些奚落的话,任他神经到底。   安宴认识纪翔多年,见过他癫他狂他死不正经,女朋友如俄罗斯轮盘般转过一个接上一个,却从没见他为一个人,一个女人,这样放下浑身的公子病,毫无底气地哭起来。   只是他和夏仪,就如同他和宣紫那样,曾经再如何绚丽,也不过是一瞬而逝的花火。   他们有了彼此的羁绊,责任,一辈子卸不下的负担,于是连想念都成了难越雷池的奢望。   安宴将视线投向车外,只有余光中隔壁男人一耸一耸的肩膀。听着他哭,然后自己的心也坠下去,探不到底,就这么吊在空中,一下一下扯得他喘不过气。   许久,纪翔方才镇定,从座位上下来,走到车外,倚在被阳光晒得炙热的外壳。他摸了摸裤子口袋,找不到烟,一只手夹着一根已经送到他面前。   纪翔将烟接过来,哽咽着说:“谢谢。”   安宴给他点火,他深深吸了几口,这才将喉咙口一波波涌上的痛意压下些许。   “安宴,夏仪怀过我的孩子。”   安宴没吭声,点烟,给自己。   纪翔侧头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你一早知道……你不告诉我。”   安宴吐出口烟:“告诉你有什么用,那时候你已经结了婚,领着你老婆满世界乱转了,还有空来管这个你上得想吐的女人?”   “你——”他头发都要竖起来,没夹烟的那只手攥紧了拳头,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我要揍人,可顿了顿,又笑出来,眼泪从眼尾流出来,说:“是啊,告诉我又有什么用。我就是他、妈的一个怂包,泡在污水里丑了烂了流脓了,我没药可救了。哈哈,告诉我又有什么用。”   那个曾经爱她入骨子里的男人,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的男人,发誓一生一世都只要她一个女人的男人,死了。   一支烟尽,安宴将烟屁、股扔到地上,拿鞋尖碾了碾踩灭了,对纪翔说:“回去吧,以后好好过日子,别把另一个人的生活也给毁了。”   纪翔追着他转身的背影,说:“宣紫呢,最近一直联络不到她,你们还在一起吗?”   安宴脚步一停,说:“你管好自己,别管我们的事。”   “我没想管你们的事,我问的是宣紫。”纪翔说:“我听圈里的人说现在上头卯足了劲要搞宣筠,人一早已经软禁起来,现在等着合适时机再发消息。”   安宴猛地回身,说:“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这几年他风头太盛,早就有人对他不满了,这次不过是借着某股风来治他,说白了还是斗争。你看他都多久没公开露面了,放在以前,能想象吗?他要不是自顾不暇,能放任女儿和你一直纠缠?你赶紧通知宣紫,要她找个地方避避风头,不要再公共场所抛头露面。”   安宴刚一上车就忙着给孟溪林打电话,却被告知他的电话已经关机。焦急中给助理去电,要他帮忙查宣紫最新的行程。   五分钟后,助理打来电话,说宣紫已经在一个小时前坐上返回本市的飞机。安宴心中一揪,发动车子,后头默默问去哪,他说:“机场。”   “爸爸要带默默去玩吗?”   “不,去接你宣紫阿姨。” 作者有话要说:  哈,今天过生日,更晚了,sorry   ☆、Chapter 47   Chapter 47   带着浓妆的空姐推着餐车站到宣紫身边,温柔地询问:“想喝点什么?”   宣紫看了看餐车,说:“给我一杯咖啡吧,多加一份糖。”   “好的。”   精致的咖啡杯还未递到宣紫手里,忽然被一只手臂挡了过去。孟溪林接过那杯子,喝了一口,对空姐说:“给她一杯牛奶就好。”   他从容坐进椅子里,重新扣上安全带,冲空姐挑了挑眉梢。   空姐为难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宣紫,宣紫正将手搭在椅背上,一脸无奈地看那男人,妥协道:“好吧,就一杯牛奶。”   她白了一眼孟溪林,“用我们中国人的一句话来说,你这种人就是管家婆。”   “什么?”   她用英文解释了一遍,孟溪林冷嗤一声笑起来,说:“我顶多算是管家公。”   “哎,对,你是管家公。”   “公公婆婆可是一对。”   这……宣紫没想到他举一反三的能力还挺强,只是现实横亘在眼前,许多事情不是三言两语插科打诨就能过去的。   “你别忘了咱俩的婚约取消了。”   一切的一切,做梦一般。   自订婚的那一日起,宣紫没有一天不在想如何巧妙、兵不血刃地解除与孟溪林的婚约,甚至也冒着被父亲狠狠教训的风险一意孤行,事实证明结果也确实惨烈。   可就在她选择维持现状,尝试着要与孟溪林在一起的时候,现实却给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他们的婚约就这样轻而易举,在对方父母的决断声中取消了。   宣紫已经很久没收到过宣筠的信息,连同妈妈也联系不上,她心里尽管不断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但理智不可能放过蛛丝马迹。   孟溪林猜出她在想什么,够起身子去牵她搁在把手上的手,她望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将修长手指藏在他的手心里。   孟溪林说:“别胡思乱想,等下了飞机我先陪你回去看看。”   宣紫点头,却见孟溪林脸色红润,嘴角始终挂着盈盈笑意,打趣道:“我看你好像还挺开心的,是不是觉得没了我这个惹事精,终于可以去拥抱一片新天地了?”   孟溪林摇头:“只是莫名觉得轻松,以前在一起,你大概会想,这个人在我身边仅仅是因为一个未婚夫的身份。但现在不再有束缚了,在一个彼此都更平等的位置,这样反而好。”   奇怪的理论。   宣紫问:“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   孟溪林一怔。   紧接着露齿笑了,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了?”   没说过吗?宣紫有些迷糊。   许多事情如此顺理成章,仿佛一年四季春去冬来,孟溪林是喜欢她的,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可真要想想他是否当面锣对面鼓的告诉过她,宣紫还真是不敢确定。   以前没说过吗,在西宁的时候没说过吗,他吻她之前呢……   她思考得认真,孟溪林就笑得更加得意,两手抱在胸前,躺在椅子里,仰头看着机舱顶,闲适地说:“那次你想问的就是这个问题吧。”   “哎……”宣紫挠了挠后脑,笑了,“好像是啊。”   孟溪林说:“谁让我遇见你了呢。”   “什么?”   他两眼一垂,直勾勾地望向她,几乎从那墨黑的瞳仁里直看到她心坎里,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工作那么忙,哪有空挑三拣四。”   “怎么听起来这么不情不愿呢。”   “嗯,是不情愿哪。”   只飞了几个小时就落了地。   不知怎么的,宣紫心里总有一点虚。孟溪林搭着她的肩膀往舱门走,双手捂在肚子前的空姐很甜地说:“欢迎下次乘坐XX航空。”   孟溪林习惯性地说了一句谢谢,空姐见了他,都是心照不宣地看了看彼此,眼中满是话,嘴努一努,都明白了彼此心思似的笑。   宣紫说:“空姐都喜欢你,赶紧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千万别凑合。”   孟溪林瞪她一眼:“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听不懂英文?”   一路都走得顺畅,那些凭空臆想出的警察、便衣,连同形色有异的路人都没发现。宣紫劝自己把心放下,又不是拍电视剧,哪有那么多的意外。   只是等行李的出了一点岔子,宣紫的箱子差不多是头一次扔下来的,孟溪林漂亮的一手拎下来,可等到最后一个箱子被人认领,属于他的那一个却始终不见影踪。   宣紫坐在行李箱上纳闷:“别是丢了吧。”   “这么短的距离?”孟溪林开始担心。   “这和距离短不短没什么关系吧。”宣紫从箱子边跳起来,拉过他的手说:“你看着箱子,我去那边问问。”   孟溪林怎么肯,牵着箱子,拽着她,送去一边的长椅上坐下来,说:“我自己去吧,不是什么大事,你在这儿等我。”   “你?”宣紫还是不放心。   “怕我不会说中文么?”孟溪林一拧眉,“小看人啊!”   宣紫笑着看孟溪林走远。   即将拐过一个路口时,孟溪林有些担忧地回望了一下,宣紫还在远处坐着,正将拉杆拉到最高,额头靠着上头弯下腰。   嘴角牵动笑了笑,不过就只是这样远远看着,就觉得异常的心安。   问询台前,他将自己的证件取出来,和制服笔挺的机场工作人员交涉。   “丢行李了是吗,确定看清楚了,没有遗漏没人认错?”工作人员边将证件接过来,边说。   孟溪林说:“是的,能查到行李现在在哪吗?”   工作人员说:“我尽量吧,也许漏运,也许被错拿——”他忽然一顿,比对着证件上的照片看孟溪林,紧张地问:“您是孟溪林,孟先生?”   孟溪林点点头。   “那请您等一等。”   工作人员对他匆匆一笑,拿起电话拨了几个数字,短促地说了几个短词,“对,没错,他在。”   孟溪林忽然回过神来,证件上明明写得是亨利孟,他怎么知道他的中文名字?   只是还没来得及询问,几个人忽然窜出来,一人一边架起他的胳膊,“孟先生,得罪了。”   “……”孟溪林吼:“你们是谁!”   “您该回加拿大了。”   “……”   ***   安宴到家的时候父母和从泠都在,默默是玩疯了的小公主,包围在一群人中央,笑得刚一进院子就能听见那如银铃般的咯咯声。   安宴接过佣人递来的拖鞋,往客厅里走,默默眼尖头一个看见,埋头飞奔过去,安宴稍一弯腰抱起她,原地转了好几圈。   停下来的时候,小丫头头也晕,脚也晕,颠着四肢在爸爸怀里撒娇。安宴亲她的脸颊,看到父母向他走来,后头跟着从泠。   默默忽然想起什么,问:“爸爸接到宣紫了吗?”   安宴身子一僵,那股缠绕心头的困窘疲乏此刻破土而出,乌云密布在整张脸上,阴翳落在他深沉的眸色里。   他摇了摇头,说:“没有。”   他站在通道一头,等到下一个航班的人群出来,仍旧没能看到她。想要询问是否退改签,含冤受辱般给孟溪林打电话,却被通知他仍旧关机。   默默托着他的下巴,扁扁嘴道:“爸爸又把宣紫弄丢了?”   “嗯。”   “那她更加不要原谅爸爸了。”   “……”   “默默。”安母走过来,将孩子从安宴怀里接过来,转手给了从泠,摸了摸她的鼻尖,说:“奶奶说过几次了,不许在家里提起那个人。”   “宣紫吗?”默默求证。   安母眉梢一挑,“嗯?”   “是宣紫吗?”   “还敢说。”   从泠捂着默默的嘴巴,笑着说:“傻女儿。”往厨房那一头走。   安宴看了看这家里的几个人,无奈地笑了笑,扯着领带准备上楼:“我去换个衣服。”   安母跟在后头,“正好我有事要和你说。”   等上了楼,再关上门,安宴独自钻进衣帽间。安母在他房里转了转,将床头桌上女人用过的东西一一捡了扔去垃圾桶。   安宴套着家居服,探出头来冷冷看她,“别动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安母扬了扬手里拿着的富裕层面霜,说:“我怎么记得你洗完脸连大宝都懒得擦。”   咚——   瓶子还是坠进了垃圾桶。   安宴走过去将之一把扯过来,猛地一挥砸到墙边,东西华丽丽洒了一地。宣紫最喜欢的那瓶木本香的香水豁了扣子,琥珀色的液体潺潺流出来,他直直盯着那一处看。   空气里立刻弥漫出一股馥郁的气味。   安母早就习惯了这个儿子气急败坏时的反应,此刻不疾不徐的火上浇油,“生气了?”   安宴不说话。   “今天是我和你爸爸主动过来的,先给你打个预防针,不要觉得是从泠心机深有意为之。我们也早知道了默默的存在,既然你丝毫不避讳承认她的身份,那就别怪风声会有一天传到我们耳中,迟早的事情罢了。”   安宴坐到床边,视线仍旧停在那瓶香水上。   “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母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   “儿子,我和你爸爸一辈子没红过脸,你姐姐也疼你疼到骨子里,你生活在我们这种家庭从来没缺过关爱,大概也就不知道家庭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多重要。”安母将手搭在他背上,“我希望你拾起一个做男人做父亲的责任,给默默一个完整的家庭,给从泠一个完满的交代,这应该不算很难吧。”   安宴将头埋进曲起的手肘里。   “妈妈一早就给你说过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生病的那些日子从泠怎么对你你是知道的。她一个人怀了孩子,又偷偷地生下来,养到这么大,要不是爱你爱得太深,怎么能做到这种地步——你也不要回绝的太快,或是觉得妈妈对你太苛刻,你细细想想当初和她在一起,甚至要她怀上你的孩子,你对她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可能吗?不可能的,只是你始终不肯打开心扉,不愿意去接受另一个人罢了。但宣紫,宣紫再好,以前她是天之骄女,咱们这种普通人家配不上她,现在她前途未卜,你又何必脏了自己的羽翼一定要和她扯上关系。”   安宴忽然直起腰,怔怔望着他母亲。   前途未卜……“你……你知道?”   “呵,我教书育人这么多年,学生里总有那么几个出息的。许多事情不比我去打听,茶余饭后听他们吹吹牛也就有了眉目。宣家败了,宣筠现在是生是死都难说,宣紫她妈妈也被控制了起来,默默说你去接宣紫,接到了吗?能让你接到吗?”   她淡淡的笑,笑意牵扯着深深的眼纹顺着颧骨的方向一直落到唇角,得意的,旁观的,冷漠的,教人惊心的笑……安宴居然觉得害怕,害怕又陌生。   “安宴,到此为止吧,你和宣紫,不可能的,她不会甘心来当晚娘,你也不可能要她清清白白地走出来。从小到大,你都听话得很,现在怎么就不愿意听一听妈妈的话了?”   安宴过了很久方才要说话,先笑了起来,表情却是异常苍凉。   “妈,你说如果我现在旧疾复发,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被挑上科研对象,有一整个精英队伍围着我一个人转?你要我听话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不是宣紫的不听话,我可能就不能这样完整地坐在你身边听你的这番话了。”   “你这孩子在说什么胡话。”安母被噎了一口,忽然挤着嗓子眼,尖声道:“你什么意思?”   “你说得不错,我是配不上宣紫,可你有一点弄错了。”安母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听到他字字坚定地说:“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安宴,一直都配不上她。”   话不投机,安宴从床上站起来,往门外走。   佣人开始摆盘,见到他,很客气地询问:“可以开饭了吗,安先生。”   安宴点了点头,坐去默默的身边,银制的勺子光可鉴人,他从中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神情潦倒的男人。   一瞬间的怔忪,几乎不敢相信那样苍老的人就会是他。   从泠托着印有跳跳虎的围兜给默默围在衣服上,防止吃饭漏饭的小丫头弄脏了新换的衬衫。   默默很不满意地指了指安宴,说:“爸爸没有!”   从泠很爽朗地笑着,手自然地搁在安宴的肩头,说:“爸爸不会脏,爸爸最爱干净。”   却明显感觉到手下一处迅速冻结,仿佛触发反应的那一剂催化,电光火石般的变化几乎只是一瞬间。   而逼来寒意的地方远不止他僵硬的肩头,他连声音都冷得梆梆响,一碰就会碎裂成一地的尖棱似的。   “从泠。”他喊,“你想怎么样。”   “……”   “你想和我结婚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在搬家,忘了设定时间了,sorry   ☆、Chapter 48   Chapter 48   “你的海外账户近期有大额资金流入,这件事你清楚吗?”   “……”   “海外有多处房产登记在你和你母亲名下,请你确认一下以下名单。”   “……”   “五年前,你和孟家订婚,其中是否涉及钱权交易?”   “……”   “你父亲涉及严重违、法违、纪,具体的情况你是否了解?”   “……”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宣紫颓然地撑在桌边,一连串地说了无数句我不知道。   惨白的灯自上而下照耀在宣紫脸上,穿制服的男人坐在她的面前,机械性地念着桌面上的一本册子。   时间一分一秒走得慢极。   她低下头看得见自己脏了的鞋尖,对之最近的记忆是在机场,她埋头在行李箱边等孟溪林,忽然被人点了点肩膀。   以为是孟溪林,所以很快抬头,说:“你怎么这么快。”   却是一队陌生的人脸,都是大个子,围在她的身边,语气冰冷地说:“宣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   她心一下子坠到谷底,不会反抗,但仍旧挣扎,说:“你们不能这样平白无故就把我带走。”   领队模样的男人向她出示证件,言简意赅,“宣小姐,事实上,我们有这样的权力。”   “……我还有个同伴,至少让我和他说一声。”   “对不起,宣小姐,时间可是不会等人的。”   时间不会等人,可人要等时间。   他们擅长的每一个把戏,宣紫都能读得懂。   她没有手表,关机多时的手机也被没收,房间四面尽管有窗,但帘子拉得很严,完全无法从天黑的程度判断时间。   LED的光线强烈,看得久了,甚至能分辨出一粒粒发光的灯珠。宣紫被照得头昏眼花,世界悠悠缩小成致密的一层穹顶,围绕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们在等她昏眩,等她发晕,如伺机出动的猎豹,在她这个猎物最脆弱的时候撬开她的嘴。   只是他们高估了宣紫在家中的地位,所有企图自她口中得到的消息最终会被证明不过是一场妄想。   宣紫终于撑着头,手撑在桌子上快要瘫成一滩烂泥,在不知道说了多少句不知道之后,昏了过去。   最后的记忆维系在冰冷的夜风上,她躺在一具不知名的怀中,说不上温暖,但异常坚硬,一路抱着,很稳很踏实。   她微微睁眼,看到漆黑的大幕拉开,月上中天,风明明裹着热浪,吹上她冷汗淋漓的身体,居然分外的冷。   有人说:“吴队,现在怎么办?”   “先让她休息。”   “可是……”   “难道泼一盆水要她继续答?”   ***   其实吴队在接下这个棘手的案子前,就认得宣紫。如果一定要细细查验这敏感的回避信息,应该要属大学那会儿他们是校友这一件。   那时候宣筠还远没有如今的地位,学校里又非富即贵多得是背景吓死人的名门望族之后,宣紫既没有漂亮到惊天动地,又低调得沉入沙土里。   他们不同院系不同届,能认识完全是因为风头一时无两的安宴。   校史往上数一百年,往下再数一百年,能达到安宴这样高度的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   不仅仅是他的成绩辉煌灿烂,更因为他长得惊世骇俗,那时,在二十来岁的少男少女心中,颜值绝对是最能加分的一项。   而他,便是所有人心中初恋的模样。   第一次听到宣紫这个名字,是在安宴的死党纪翔口中。   上大课的时候,院系间混班,他去的晚了,正好坐在同是倒数一排的安宴和纪翔旁边。   纪翔是学校里出了名的二世祖,出了吃饭睡觉和泡妞,几乎没做过什么正经事。   那时候手机贵的离谱,但每出一款新的,他必定追赶时髦去买。一节课四十五分钟,有四十分钟能听到他的各部手机在响。   安宴这次实在受不了了,手往他肩上一掐,冷嗤道:“你小子欠揍是不是?”   纪翔冲他挤眉弄眼:“就许你和别人传纸条,不许我和人发短信?”   安宴将桌上还在源源不断飞来的各式情书推桌子下头,不耐烦地说:“下次你别和我坐一块。”   “不坐就不坐,马上小傻子请吃饭我一个人去。”   安宴脸色一僵,余光去瞄他,“什么?”   纪翔拿起乔:“嘿,心痒痒了吧,我就不告诉你。”   安宴也不问,下课铃一响,抓起书就往外走,纪翔追在后头问你生气啦,干嘛又生气。   教室后门口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一角,一个女生探头进来,眼神闪烁如星辰,又是兴奋又是惊慌地往教室里看。   纪翔挥着手,说:“宣紫!”   这是吴队头一次见到宣紫,比现在看起来胖一点也矮一点,脸上婴儿肥未消,挤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数不出来哪儿惊艳,就是舒服。   她从门后头跳进来,没看见纪翔似的,只说:“安宴。”   安宴却装作没看见她,俩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宣紫雀跃地扑过来,他不留情面地一把推开,女孩子跌跌撞撞几乎挤上墙面。   下课的学生鱼贯而出,鲫鱼过江似的挤来挤去,纪翔去拉宣紫,说:“你当心点,安宴今天吃了炮子了。”   她鼻子一皱,“一定是你惹得吧。”   “他又不是你,我惹他干嘛!”   宣紫从人群里跑出去,安宴步履匆匆,此刻倒也没走太远,宣紫几步赶上去,又去抓他的胳膊。   仍旧是被推开。   宣紫急得跳脚,说:“请你吃饭呢!”   “你请纪翔吧。”人拽得要命。   “大家一起。”   “我没空。”   “等你忙完了!”   “我忙不完。”   “那我把饭给你送宿舍吧。”   “你烦不烦。”   吴队在后头听得直笑,心想这女生脸皮是要多厚才能坚持,安宴也不像传闻里说的那么文质彬彬,整个一脾气古怪男。   又一拨急着吃饭的人涌来,吴队被人流带着往前,身不由己地撞上宣紫。   小丫头片子看着壮实,其实根本弱不禁风,稍稍一推居然跌了下去,他欲要下手去捞,有人赶在他前头先抱她起来。   紧接着一记惊涛掌拍在他肩头,安宴脸色黑沉,眼中怒火灼人,硬邦邦地说:“你长点眼睛。”   宣紫被他紧紧搂在怀里,按着他起伏的胸口说没事的,安宴低头望向她,表情一下便温柔下来,“当点心吧。”   她仰着头看他,委屈极了,“是你不理我的。”   “你还会顶嘴了?”   “本来就是啊。”   安宴一抬头,捉到对面男人诧异的神情,不满地说:“看什么看,还不走?”   后来想想,他们大概是那时候就在一起了吧。烟雾弹放了一整年,一夜间,整个学校都在传安宴有女朋友了。   于是教室里的话题转了风向,所有女生都在私底下讨论安宴神秘的另一半。不少人酸兮兮地说,帅哥配丑女,安宴也免不了俗,被个又矮又胖的女孩子拿下了。   吴队在一边听了,心想,那孩子是不怎么高瘦。   “眼睛还没我肚脐大,胡子倒比咱们班一半的男人浓。”   这就有点夸张了。   “关键是飞机场,前头后头一样平,你说安宴半夜和她睡一块,能分得清前后吗?”   立马有哀嚎。   “他们俩都睡过啦!”   终于有胆大的女生去问安宴,指名道姓地说:“你是不是有朋友了,叫宣紫。”   安宴盯着她看了看,继而慢悠悠说:“没有啊。”   众人心中的小火焰又闪了闪。   “那你有没有女朋友呢?”   “哦,”安宴将书打开了,“这倒有。”   “什么名啊。”   “宣紫。”   于是,哀鸿遍野。   众人瞩目的一段开始,只是故事的结尾不太美好。   一向生龙活虎的安宴被确诊胃癌,病情一度危重。   无数人唏嘘的同时,故事最大的转折发生,那个曾经被无数人艳羡的童话女主角宣紫没有完成她玛丽苏的历史使命。   在恋情安然度过三年,安宴为她甘愿放弃出国深造机会之后,她选择在他命悬一线的时候转身离开。   宣紫的事迹一度成为校内最火热的话题,她本身也成为了新一代潘金莲的最好代言人,再有人要找女朋友的时候,总要问一句,不是宣紫那种人吧。   ***   宣紫被抓的第二天,吴队接到一个电话,号码没存,但看着眼熟,他有些诧异地问:“是安教授吗?”   安父将写着电话的纸条扔进垃圾桶,笑眯眯地说:“小吴啊,你现在果然是个大忙人,我电话打了一圈才要到你的电话。毕业这么久给我打的电话屈指可数,换了号码之后我偶尔想问问你的现状都没办法了。”   吴队嘴上说对不起,心里早揣摩开了,两个人嘘寒问暖寒暄一番,还在想这安教授什么时候才把话题挑明,就听他说:“马上我儿子结婚了,家里亲戚朋友不多,别出心裁,想着能不能把学生们给凑一桌。你把地址给我,到时候给你发请柬啊。”   吴队心中一惊,问:“安宴结婚?”   “对啊,忤逆子,这么大年纪了才想到终身大事。”   “他现在生意做得很大,有事业的人,当然不能像我们一样先解决自身问题了。”   “唉,齐家治国平天下,家都不全,还谈什么事业。安宴再好,能好得过你嘛。”   这才说到重点。   安父把声音一沉,问:“小吴,你最近是不是在忙宣家的案子啊。”   这件事,吴队一早就签过保密协议,按合同办事不谈,哪怕可以捅上明路,扒开了给公众看的,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于是话锋一转,和人打游击,“哪能啊,我一向只管卷宗不管查案,何况这么大的一件事。安教授是我恩师我不瞒你,宣家这回熬不过去了,但这具体情况我还真就不知道。”   安父做人圆滑,人不想多说,他也不做多问,和和气气地说:“别往心里去,我就是这么一问,你应该知道的,当年安宴和宣家那姑娘关系不错,那姑娘虽然人娇气任性了一点,但心地并不十分坏得很。我听安宴说她身体一直不好,老一辈人犯的错,不必怪罪到下一代头上,对她就不要那么苛刻了嘛。”   吴队唯唯诺诺,说:“我知道了,安教授,如果我遇见有负责这件事的同事,一定把你的话转告给他。”   安父笑了笑,要了他的地址,挂了电话。   这一日再审案子的时候,吴队不知怎么心中总是浮起那日的场景,宣紫这个打不死的小强,无论男神怎样的排斥和敌对,她总是不离不弃地跟随。   而安宴,那个旁人稍稍推宣紫一把都要大发雷霆的男孩,又小气,又任性,爱吃醋,可一旦敢正视自己的心,看向她的时候,眼中浓浓的柔情便足以将人融化。   曾经那样要好过,如今还是做了陌路人,宣紫被软禁在一片青山秀水的牢笼里,那个众星捧月的男人快要和另一个女人结婚。   呵呵,年少时的爱情。   他一度走神。   直到宣紫忽然挺直腰板,手直直指向他,很清晰的口齿,“我们是不是见过,我觉得你很面熟。”   吴队一怔。   一旁同事敲了敲桌子,向宣紫说:“问你话呢,你别岔开话题。”   “我不知道,警官,”她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宣紫仍旧看着他。   女人神色过于沉稳,眼中始终有抹挥之不去的黯然,吴队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哪怕这一刻屈打成招,将她钉在永远翻不了身的耻辱柱上,她也不会有所反应。   这一晚送她回去的时候,她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和他耳语,“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告诉孟溪林,其实我挺好的。”   吴队其实可以呛声回去的,只是心下一动,好奇脱口而出,“你怎么觉得我会帮你。”   “眼熟,我一定在哪见过你,你也认识我。”   “认识你不奇怪,马上全国人民都要认识你。”   她浅浅地笑。   “不需要告诉你父母你很好吗?”   她瞥他一眼,“开玩笑呢吧,他们不管在哪,比谁都更清楚我的情况吧。”   “那安宴呢,安宴应该不清楚吧。”   “……”宣紫忽然停了脚步,后头跟着的几个人推了一把她的肩,说等什么呢快点走,宣紫踉跄一步,膝盖磕到坚硬的地面,侧着身子扭头来紧紧盯着他。   吴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有一瞬的恍然,等待有人推他一把,说你长点眼睛。   等宣紫自己爬起来了,拍拍开了血口子的膝盖,他拧了拧眉心,觉得今晚的自己矫情到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神奇了,本来对这个故事无爱了,想完结了,写着写着又找到了一开始的感觉   ☆、Chapter 49   Chapter 49   十一黄金周,宣紫被告知可以回家。   行李手机被返还过来,有专车把她拉出这一地点,但送的不远,出了警戒区的第一个路口,她连人带东西地被扔下车子。   周围没有公交站台,没有地铁,没有出租,连跑生意拉客的黑车都见不到影踪。   她坐在行李箱上思考半晌,终于决心把手机给开开。   手按着开机键,心底仍有一刻的迟疑。许多东西来一件堆一件,做好一辈子不理会的准备还好,陡然想到要用,非整理无法如愿,是一件挺折磨人的事。   果然一开机,未读的短信响成串,竹筒倒豆子似的,蹦出一个再来一个,等了半天都没完。   面前忽然有辆车滑来,稳稳当当停在她面前。   司机降了车窗朝宣紫挥手,宣紫身子一低,见到里头的人,笑了。   吴队大发善心,亲自来送。不过说话的时候留有余地,一句“刚好遇见”,又撇清了关系,又达到目的。   他下车将宣紫的行李塞进后备箱,又给她开了副驾驶的门,宣紫身子一低坐上去,说:“现在警察的业务还挺人性化。”   吴队挂档踩油门,手扶着方向盘的同时看了她一眼,“你就偷着乐吧。”   “乐不起来,你们把我关了几个月,现在当赎罪吧。”   伶牙俐齿,可吴队能看得出她说话时的意兴阑珊,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应答的机器,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走,完全不用过脑子。   他仔细盯着路况,又问:“准备去哪。”   她笑笑,“能去哪?”   “有没有什么朋友啊,你家名下的房产可是全被封了。”   “我知道。”宣紫垂下眼睛,手指划着手机屏幕,将短信上亮起的小红点一个个抹了。   大多是同一个号码的来电,也有只言片语的问候,中间夹着条充值的短信,很大一笔的数字,足以支撑她这个国外号码在国内很长一段时间的畅通。   唯独不见孟溪林的消息。   她给吴队报了个地址,说就去那儿,吴队一扬眉梢,“狡兔三窟啊,这种别墅区还有房子,不如我放你在下个路口,你自己打车过去,我可以当做不知道。”   宣紫淡淡说:“不是我的。”   不是我的,可这房子究竟是谁的,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宣紫居然也迷惘起来。   门卫说死了也不让宣紫进去,说没有入户的通行证,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让步。   大太阳顶在头上,晒得人脱了层皮,吴队本来已经想走,可看到那抹单薄的身影站在门外,手拉着箱子,满头满身的汗,又狠不下心了。   他下车,对门卫黑着脸说:“让她进去。”   男人气势汹汹,不怒而威,高气压吓得人恨不得钻进桌子底,门卫实在没办法,说这样吧,我挂个电话帮你问问,如果这户户主让你进,你就进。   宣紫说:“谢谢。”   拨通了内线,佣人接的电话,宣紫惴惴不安地问:“孟溪林在吗?”   “孟溪林?那是谁。”   再一问,原来房子两个月前就被过户了,时间刚好是在她消失的那一周。   吴队拍拍她的肩,说:“走吧。”拎着她的行李又重回了车子。   宣紫跟着,边给孟溪林打电话,心揪得紧紧,特别是在被告知关机的时候。   吴队将空调开到最大,仍旧是见宣紫挂着一脸汗,问怎么了,她忧心忡忡地说:“我怕孟溪林出了什么事。”   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其他人。吴队半热不冷地说:“放心吧,国内的触手伸不到那么长,他一个外籍公民,除了和你订过婚算是个污点外,简直比白开水还清。”   “你们调查过他。”她诧异,“他回加拿大了?”   “你也不笨嘛。”   只是没了孟溪林,宣紫就真真正正没有地方可去了。   她没有钱,没有住的地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手在通讯录里翻了一遍,又一遍,忽然有个名字映入眼帘。   吴队见她整个人都趴到车内抽屉外,除了手机的亮光一闪一闪昭示这个人还活着,车内的气氛就和死了一般沉寂。   他推了推宣紫,说:“你坐好了,挡住我后视镜了。”   宣紫这才姗姗把身子坐直了,吴队又问:“想好去哪了?”   宣紫点点头,说:“把我送市中心那边的一咖啡馆里吧,到了我再具体告诉你。”   等到了目的地,吴队将她行李又拎下来,问:“你准备去哪儿。”   宣紫说:“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以后路过桥洞的时候注意点,没准能遇见和人抢床位的我。”   “说的可怜巴巴的,你难道一点体己东西没留么,别藏着掖着了,赶紧拿出来当了做生活费吧。”   宣紫两手拍拍一身长裙子,“我在你面前就和裸的一样,我才不信你没一件件翻过我的行李,我哪有什么值钱的。”   “你包里,”他苦笑着说:“你皮夹里还有几百块人民币,租个集装箱住几天,慢慢找工作呗。”   宣紫眼神有一瞬的飘忽,低吟着:“那个啊……那个……”   那个了半天也没下文,摇摇头,像是甩掉脑子里的某种东西,她重新笑着对吴队伸手,说:“我只知道你姓吴,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吴队握上她的手,说:“我叫吴勇,你不是说我看起来熟悉么,我和你是大学校友,你和安宴在一起那会儿,经常和我们过来一起上课。”   宣紫连连点头,“怪不得,可能那时候见过。”她忽然后知后觉的,“原来你认识安宴,那天听你提起来,还以为是你们警方和我玩攻心计呢。”   吴勇哈哈笑:“攻心计?安宴都不在你心里了,能攻的下来吗?”   宣紫被说得头皮发麻,叹气道:“有没有人说过吴队你说话很冲啊,怎么字字句句都夹枪带棒的。”   吴勇脸色其实软了软,“你能受打击么,不是早就练成金刚不坏体了。”   吴勇看宣紫拉着箱子走远,这才将车门打开,原本一脚跨上去都要坐下了,还是没拧得过心底的那份好奇,又迈出来,将车门重重关上。   俄而走至一辆黑色豪车前头,越过驾驶室,弯腰敲了敲后车厢的车窗。   透光车贴,看得见里头一位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男人似是一愣,在吴勇又一次不耐烦地敲窗后,终于将降了窗子。   吴勇嘴角一勾,邪邪一笑,左手勾着车门,右手撑在车顶上,弓起一条腿,半弯下身子,语气散漫地说:“先生,你这车不能停这儿,瞧见没,压着盲道了。”   安宴抬手松了松领带,视线斜斜掠过他,“吴队长管的挺宽的。”   吴勇听见喊自己名了,夸张地应了一声,说:“哟,原来是安总,刚刚我眼拙了没认出来,还说什么车这么费心劳神跟了我一路呢。”   安宴见一边路上金志明顶着件挡太阳的外套往商场里钻,没什么空和吴勇胡侃,直截了当地说:“宣紫的事,谢了。”   吴勇没想到他这么磊落,倒不知道如何继续这场对话了,讪讪笑着说:“不能不给安教授面子嘛。”   安宴点一点头,“有机会请你吃饭。”   “多得是机会,你不是快要结婚了嘛。”   安宴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向人礼貌又疏远地道别。   ***   金志明刚一坐下就点了杯冰可乐,咕嘟几口喝下去,这才把满身的暑气压了下去。   宣紫向他抱歉,不该他放假也喊他出来,金志明手一挥:“宣大神喊我,我就是远在十万八千里也要滚回来。多少个月没联系上你了,这段日子你都去哪了?”   宣紫说:“别提了,一言难尽。”   “哎,咱们这边也是一言难尽。大神你新书卖爆了,虽然销量没过百万,但从编那块没能扛得住,还是辞职了。可是咱们朱编还不高兴,说有点胜之不武,而且人从编压根不是为打赌辞职,而是要收拾收拾嫁入豪门了。朱心里不爽快,现在成天要我找大神,再创辉煌。”   从泠辞职了……原因是嫁入豪门?   嫁给谁?哪个豪门?   安宴?   宣紫尽量压下心头的困惑,说:“咱们不提这些事了,我就是想问问你……”她一叹气,没能克制住,“从泠什么时候结婚?”   金志明抓抓头,“一直说快了,但说了几个月也没消息。大神,那些稿费你都收到了吧,上市时的百分之五十,上市三个月后的百分之五十,我可都让财务一分不少的给你付了。”   宣紫觉得头有些重,“这次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的,我想在国内办张卡,以后再有什么就打进我的新卡,不要汇去我的海外账户了。”   “这好啊,手续费都能节约不少。”   “我办好了就写给你。”   “没问题。”   店里的一块平板电视里播着午间新闻,整容整成一整个蛇精脸的女主播字正腔圆的说着新闻提要,宣紫霍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金志明不明就里,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电视新闻切了画面,赫然写着宣筠坠亡,偌大的一块空地,人身子朝下地扑在地面,头部打上马赛克,隐约看到一滩血。   屏幕下方打着一行字,官方解释其死因是因为患有重度自杀倾向的抑郁症。   金志明冷冷一嗤,说:“什么抑郁症啊,肯定是贪、赃、枉、法,做了一堆生儿子没屁、眼的烂事,现在查到他了,为了保护身后的利益集团一死了之。哼,以为这样就能逃脱制裁了?父债子偿,把他儿子女儿全揪出来,查个门清才好!不能便宜了这狗官。”   宣紫手按着胸口,难以控制地大口喘气,背脊一耸一耸如同抽泣。金志明吓了一跳,去按她的肩膀,问大神你怎么了。   宣紫丢给他惶恐一眼,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如此僵持几秒,她忽然眼一垂,说:“我先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0   Chapter 50   宣紫拖着箱子昏昏沉沉不知走了多久,醒悟过来的时候对面是一片荒芜的旷野,烂尾楼林立于杂草之中。   几个穿迷彩服的男人拖着板车来装旧砖,衣服大约很久没洗,比新浆过的还板正,黑乌乌地套在身上。   宣紫将箱子拨倒在地上,坐在上头歇了一会,心中暗自讶异,这座繁华的城市之内居然会有这样的地方。   她自记事起,父亲便已发迹。尽管他始终教她不搞特殊,但鲜有的闲暇时分,他喜欢带她飞去温暖的海岛,住同一栋海滨别墅,做早餐的时候,他用能印出HelloKitty的面包炉烤土司,摆进她盘里的时候会说送给我的小公主。   她被保护的太好,不知人间疾苦,唯一的苦恼是偶尔醉酒的父亲会性情大变地去打母亲。起初母亲要她躲进衣柜,安慰她这不过是父母间的游戏,可还是害怕。   直到渐渐大了,明白事理,知道这是家庭暴力,但因为下落的拳头始终没有砸到她的身上,也因为太依恋这样的家庭,不想让这样好的日子过早的结束,所以一直选择自我催眠,做粉饰太平后甘于低头的小狗。   觉醒是在对安宴动心之后。她第一次惊觉,原来生活是可以不一样的,人还可以这样活,肆意,无忌,只要是我爱你,你爱我,小小的争吵过后,仍旧是幸福的。   她是真的谋划过他们的未来的,她不想念太久的书,四年后一毕业就要和他结婚。不想住家里,就找她母亲拿嫁妆钱买个小公寓,他读研,她工作,她可以挣钱供他。   她是独生女,他不是,没有政策生二胎,那就先生一个,等他工作挣钱了,罚点钱再生一个。最好第一胎是个儿子,第二胎再是女儿,她怕人说她重男轻女,生了女儿追生儿子。   美梦破碎在安宴的重病之后。医生和她说病情危急,这么年轻,太可惜了。   他父母只是大学老师,可以让他接受治疗,却不能提供最好的条件。宣紫后来想想,当时就是这个要他得到最好一切的念头,成为毁了他们未来的关键一击。   她独自一人去了父亲的办公室,以为一片痴情可以得到父亲的赞许。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父亲痛骂她一顿,甚至要警卫拖她去车里。   家里,宣筠第一次动手打了她,二十一岁,大姑娘了,她被打得嚎啕大哭,躲进柜子里不敢出来。   半夜,母亲来给她送饭,双眼通红,像是哭过很久,摸着她后脑说,你父亲非常生气,要送你去国外。你太不懂事了,那个孩子是谁,家里是做什么的,居然还生病了吗,怎么配得上你。   你犯什么傻,好日子过多了不知道人间疾苦。妈妈把你养到这么大,容易吗,能眼睁睁看着你犯傻吗。要不是为了你,妈妈早就走了,能忍到现在吗,我对你太失望了。   她第一次对人情炎凉的加速体验,居然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伴随着拳头血水和泪水,那个遇上一个冷漠男孩就敢说我喜欢你的女孩子,好像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宣筠最终还是同意了宣紫的请求,不过交换的条件有两个,第一是和富甲一方的孟家联姻,第二是离开这个地方去往冰天雪地的海外生活,离她未来的丈夫越近越好。   离开之前,宣紫又去看了一眼安宴。彼时已经换成最后的房间,护士刚让他刚刚吃过药,他晕晕乎乎地躺在床上,见到她的时候神志不清,努力扯着嘴角让自己笑。   但他显然不太成功。   宣紫坐下没多久,他就睡着了。她去握他的手,发现他的指甲张长了许多。于是问人要了指甲刀,给他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修剪,动作不够熟练,几次剪得太短陷进肉里,她吓得吹了吹他的手指,他仍旧在睡。   安庆那时也还在念书,进来的时候见到她,兴奋地说安宴是个幸运儿,有胃癌方面的专家找过来,说要安宴配合做手术示范,手术一定成功不容有失。但安宴可能保不住一整个胃,以后很难做一个快乐的胖子了。   宣紫说他会好的。凌晨,她才起身想走,俯身在他唇上深深吻了一吻,轻声说,安宴,一定要等我。   可是一念间,安宴和宣筠都离她远去了。她深深爱过的人,恨过的人,爱恨纠缠,无法忘怀的人,都离她远去了。   风吹得她外热内冷,抱着双臂打哆嗦,脸上仿佛结了痂,一做表情就有裂开的声响——那是她肆掠的眼泪干后留下的痕迹。   宣紫最终是要回到现实中来。   天渐渐晚了,是时候找个地方住下。她不会真的住进集装箱里,那儿虽然便宜,但实在太不安全。她于是拖着行李又走了一会儿,找了个门脸看起来很低调的旅馆。   八十一晚,她捏着手里烂答答的那张钞票,犹豫了一会,问:“老板,能不能便宜一点。”   男人看了她一眼,说:“不行啦,小姐,我们已经是这边最便宜的了。”   宣紫还不会还价,一个回合就认输,只是手臂僵硬,递不出钱。   不是心疼,而是因为这是安宴留给她最后的一点东西。   那一晚男孩青春的肉、体,她弓起脊背时战栗的疼痛。   宿舍的铁床响了半宿。   他发誓:“总有一天,我会挣很多钱,然后给你一个家。”   ……   老板说:“小姐,你到底住不住?”   她猛地回神,说:“住,我住的。”   最后看了一眼钱。   ***   宣紫要尽快找到工作,她的要求不高,只要包吃包住就行。开发区里机会很多,但她当年意志消沉,挑了个英国文学的专业混文凭,转了一圈,只有个做翻译的勉强能碰运气。   只是第一关就卡在了学历证明上,她拿不出有效的证件来证明自己,想要现场展现自己,却因为整篇的专业术语翻得磕磕巴巴。   年龄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人事主管皱了眉毛,质疑她在学历上头说了谎话,宣紫急忙说:“你们这儿有电脑吗,我可以在网上找到我的学位证明。至于这些专业词汇,我认为我在学习之后很快就能克服。”   人事主管还是摇头:“宣小姐,我知道你非常优秀,但我们这儿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你提供不了学位证书、毕业证书的话,我这儿就不可能让你过去,更别提之后还有老总的亲自面试了。”   宣紫只好作罢,向人鞠了一躬,垂头走了出去。说不泄气是假的,她一路走一路盘算该教谁帮忙带回那些东西,亨利吗,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梅丽的话,早就不给她结工资了,人家怎么肯帮。   谁知刚刚走到大门口,保安忽然拦下她,说:“你是不是宣小姐啊?”   她怔怔点头,保安说:“那你等一等,待会儿有人要找你?。”   “谁?”   忽然看到大楼里跑出一个人,刚刚还一脸不耐烦的人事主管匆匆跑出来,见到她,笑呵呵地来抓她的胳膊。   “可算赶上你了!”   宣紫意外:“您还有事吗?”   “是这样,我们这边儿特别缺一翻译,我刚刚想了想还是把你的情况咨询了我们老总,他说现在正是急着用人的时候,有些小细节就不要那么在意了。还骂我不知道变通呢,让我赶紧过来找你,你现在跟我上去,我们立刻就能签合同。”   “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你英语讲得不错,又说自己能很快学好专业词汇,怎么,你刚刚那些话都是唬人的?”   “不是。”宣紫笑起来,“我可以的。”   “那好啊,那咱们上去签合同。”   新的生活,新的开始。   单位的技术总监是个会说英文的德国人,有着德国人一贯的严谨守时,但又不像许多搞技术的那样死板。   宣紫和他相处得非常愉快,尽管每天要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将一头长发绑起藏进安全帽,再来回穿梭在机械轰鸣的工厂车间。   她依旧忙得像是一只快乐的蜜蜂,特别是在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品尝到自己辛苦酿成的蜜时,这股快乐就显得尤为沉甸甸。   她给自己买了一张新的电话卡,又给宿舍添了几盆绿植。近来学会上网购物,又买了两件便宜的毛衣,一洗一换,穿在工作服里头,抵御即将开始的严冬。   这种时候,特别想念以前的衣柜,那时候每一季的新款都不会担心错过,她打几个电话就有人上门服务。   倒不是说还想回到那样的生活,只是觉得惋惜,没有在离家的时候多带几件厚的衣服,那样的话,手里的钱又能多攒下一点。   她母亲日前回归大众视野,她得以知道她因为收受贿、赂被关在省外的一处等待受审。她母亲平日里太过懦弱,这种时刻也强硬不了,每次接受采访都是痛哭流涕。   宣紫想攒钱去看一看她,要她继续走悲情路线,说不定能让法官动容少判几年。   还有,她真的很想她。   宣紫知道现在的自由是父亲拿命换来的,尽管他自、杀一定不全是为了她,但她仍旧要珍惜,要活下去,还要比许多人活得好。   宣紫开始在开发区里的一家快餐店里兼职,上过白班之后来这边接着上夜班,管一顿晚饭和夜宵,其实活不是很累,没人的时候还能打个盹。   忙了之后没空去想太多,凌晨到家休息也睡得很香,她忙成一个连轴转的陀螺,整个人却反而开心了起来。   快餐店里,总和她一起当值的是个还在上大学的女孩,叫小艾,人有些胖,但长得很漂亮。本应该是无忧无虑的时候,但因为家境不好,总是要出来打工。   “一定要嫁个有房有车的大款。”她常这么说,“土大款也没事儿。”   宣紫就乐呵呵地笑,说:“你现在就可以开始了,有什么苗头没有?”   小艾说:“有是有一个,就是他优秀了,我怕配不上他。我这么胖,又没钱,家世也不好……”   宣紫背过身忙东忙西。   小艾跟在后头嚷嚷:“宣姐,你干嘛不再往下问了。”   “有什么好问的。”宣紫咕哝,又是青涩的疼痛校园爱情故事,老掉牙了。   小艾说:“那你应该鼓励我勇敢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你自己都没信心,别人鼓励有什么用?”   “唉。”她叹息。   “你配不上她,你就不怕配不上土大款了?”   “土大款那是能多祸害一个是一个,他不一样。”   宣紫笑起来,刮她的鼻子,“傻瓜。”   小艾以精神受到创伤为由罢工了,她将抹布一扔,腰里仍旧别着个消毒水,大喇喇跑一边的塑料座位上躺下了。   宣紫顶了她的位置收银,一边朝小丫头片子白一眼,一边对来点餐的人说:“欢迎您来。”   店门忽然被打开。   客人说:“我要一对香辣鸡翅……”   小艾突然咚咚咚跑过来,掀开后厨的门,穿过收银走廊,一屁股撞开了宣紫。   点单的客人看得直了眼。   宣紫捂着半边腰直叹息,说:“又吃错什么药了。”   小艾怒了努嘴,说:“进来一个帅哥,让我收银让我收银。”   她两只大眼睛骨碌一转,又抱怨:“天了个噜的,帅哥怎么还牵着孩子!”   宣紫顺着她视线往门那边看,身子忽然间僵得笔直。   而小艾口中的帅哥显然也看到了她,走近之后,浅笑着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宣紫……你在这儿工作?”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1   Chapter 51   安宴说:“你在这儿工作?”   宣紫冲他点了点头,说:“好久不见。”   真是好久不见,宣紫忍不住盯着他打量了几遍。   他依旧是衣冠楚楚,穿衣上头非常讲究,只是人显得疲惫,那双亮堂堂的眼睛此刻暗淡许多,漂亮的双眼皮更深了。   他精神不是很足,仍旧维持着得体的笑容,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态度既不显得熟络,又不会让人有距离感。   宣紫心中颤了颤,脑中有一万种声音告诉自己撑住啊。小艾拿脚替她小腿,递来一个不明情况的眼神,小声嘀咕:“认识?”   小艾收银,宣紫备餐。   安宴弯腰将默默抱进怀里,温柔地问她:“想吃什么就和这位姐姐说。”   姐姐……小艾听得心花怒放,笑得都特别甜,冲默默眨眨眼,说:“对的,想吃什么就告诉我,不过小孩子不能吃太油腻和太冰的东西哦。”   默默刚想说炸鸡腿和冰激凌,此刻皱了皱眉头,很失落地将头搁在爸爸肩上。   安宴拍了拍她的后背,对小艾说:“就来一份儿童套餐吧,再给我一杯咖啡。”   他一笑,灿若朝霞,小艾几乎没喷鼻血,腿软得恨不得趴餐台上。扭头和宣紫报单的时候,夸张地摆着口型,说: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宣紫手脚利索地配餐,搁在餐盘里推到安宴面前,说:“慢用。”   安宴按住那杯热饮,开了一边的盖子,笑着说:“不对啊,我要的是一杯咖啡。”   宣紫神色自然,“哦,你胃不太好,喝热牛奶比较养胃。”   安宴深深看了她一眼。   默默正侧过身子来寻宣紫,小手使劲伸到她面前,说:“宣紫。”   她很和善地来牵这只肉呼呼的小手,问:“怎么啦?”   默默小心看了一眼爸爸,小声咕哝:“可乐。”   小孩子还没忘她会给她可乐。宣紫撅嘴,轻轻掐了把她的小胳膊,说:“爸爸在呢,不许你喝的。”   最后的一点小希望都破灭了,默默长长叹出口气,说:“爸爸坏。”   一大一小端着餐盘刚走,小艾就蹦到宣紫身边问她是不是和帅哥有过什么奸、情。   宣紫眼睛睁得老大,说:“你这问题哪儿冒出来的。”   “他看你的眼神温柔得都能掐出水,恨不得一口把你淹了似的,要说没点奸、情我可不信。但不行啊,你一定要管住你的两条腿,人家是有女儿的。”   现在的孩子脑子里都想得是什么。   宣紫嫌死她,“你怎么不说是看了你才那么温柔的。”   小艾反拿乔起来,“看上我也不行,我也是有节操的好不好。”   宣紫嗤笑:“一克重的节操。”   从她腰里取出消毒水,抽了自己口袋里的一块毛巾走出去。客人一走就该打扫,这是店里的规矩,宣紫不敢怠慢。   中途路过安宴那一桌,装作若无其事地停下来,和他寒暄。   安宴也恪守着那道无形的界线,很随意地说:“这边新开了一个水上世界,周末就带默默过来玩水。小孩子最喜欢水,进去了都不肯出来,疯到现在,赶紧带她来吃点东西垫肚子。”   默默爱玩水,宣紫当然清楚。那次是他们两人带她出来,她带默默去换衣服的时候,被大家误认为是母女。   那时还在想,或许可以接受这个孩子,或许可以早一点结婚,或许所有的矛盾都可以解决。   然后,一直走到如今。   宣紫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低落,说:“是叫欢乐水立方吧,我就住那附近,每天出来都见它建好一点,没想到都开了,还说要第一个进去玩呢。”   安宴往口袋摸了摸,掏出来两张票,递去她手里,说:“别人送的,你既然想去就给你两张。”   宣紫也不拒绝,折了两下放进屁股后头,道谢道:“那我不客气了,赶明儿有空和小艾一起。”   安宴点头,眼神飘至收银的那女孩身上。   宣紫介绍:“小艾就是我那同事,挺逗的一孩子。从你进来就吵吵着要为你服务,夸你长得帅。”   她一脸笑地去指小艾。小艾陡然见到这一幕,吓得虎躯一震,连忙用宣传海报将自己挡起来。   “还害羞了。”她回头来揉了揉默默的头发,向安宴点了点头,说:“慢用吧,我先过去忙了。”   安宴颔首。   ***   凌晨一点的时候,垃圾车终于在一片轰隆隆声赶到了快餐店。   宣紫和小艾一边手一袋,半是拖半是扛地往门外运送垃圾。   小艾突然喊一声:“宣姐,那个你认识的帅哥又来了。”   宣紫正忙着将手里的一袋垃圾扔出去,身子一颤几乎连人带垃圾翻了,幸而有一只手伸出来帮了一把。   宣紫见是安宴,连忙扭身将人挡在身后,急道:“你别弄,一边儿呆着去,这袋子看着干净,其实外头可脏了。”   安宴没理会,拉着她的手要她作壁上观,说:“哪里就这么娇贵了,我是男人,天生该做这种活的。”   他力气不小,宣紫两只手才抬得起来的东西,他一只手轻轻松松摆放到位。   他又喊小艾歇了,一个人忙里忙外,将垃圾清理干净了,这才不紧不慢地去卫生间外的水池子洗手。   宣紫给他递了一块肥皂,说:“干净的,只有我和小艾用。”   安宴接过来,搓着肥皂,两手满是大大小小的泡沫,透过面前的一面镜子朝她笑,说:“谢谢。”   “别挤兑我了,我说谢谢还来不及。”见他袖口长过手腕,已经有泡沫沾上衬衫,宣紫连忙拨过他的胳膊,说:“我来给你卷一下袖子。”   安宴顺从地将手伸过去。   距离拉近,看得见她额上冒出的细密汗珠。明明已是深秋时节,她只穿一件短袖条纹t恤,仍旧热得两颊发红。   她以前爱留长指甲,配合衣服,涂各种颜色的甲油。   现在却剪的短突突,又因为缺乏保养,指头上起了倒刺,有几处被她撕了,弄得不好,露出淡粉色的肉。   安宴心中就像扎上了一根尖针,疼得小心又尖锐。   宣紫两眼一抬,正好撞上他毫不设防关心的目光。   她尴尬一笑,说:“好了。”   安宴方才回神,又说:“谢谢。”   卷门落下,一天的工作告一段落。   小艾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朝着漫天星光痛快地喊了一声。走去开电动小绵羊的时候,询问宣紫,“今晚上不用我带你了吧,姐?”   宣紫有些为难地看看安宴,又看看小艾,说:“你别着急走,还是捎我一程吧。”   安宴这时候说:“天太黑了,你们两个骑车回去不安全,我开车送你们俩吧。”   小艾豪迈地挥手,一脚跨上小绵羊,“不用,我都这么骑了好久了,别说坏人了,野鬼都被我这体形吓跑了。你还是送宣姐吧,她长得貌美如花,比较容易招蜂引蝶。”   宣紫过去拉着她,硬是将人从车上拽了出来。小艾咬牙直喊疼,被宣紫几个眼色盯得愣愣的。   安宴开了车锁,给开了后座的车门。宣紫几乎是挟持着小艾,两个人磨磨蹭蹭地跨了上去。   安宴说:“先送小艾吧,地址多少。”   小艾报了个大学的名字,他莞尔:“挺有缘的,居然是校友。”   小艾一听校友两个字就激动,半边身子挤到前座中间,凑近安宴问:“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哪一届的,什么专业?”   安宴说:“比你至少大了七八届吧,年数久的我都懒得算了。不光是我,宣紫也是在那上的学。”   “啊,宣姐也是校友!”她笑着撞进宣紫怀里,说:“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我听学姐们说,咱们学校当年有个享誉全校的风云人物,叫安宴的,学金融。人帅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关键是人家还学习好,现在出来工作了,又是好几个上市公司老总。听得我恨不得一头扎进他怀里,当小蜜也好啊!算时间应该和你们差不多年代的,有印象吗?”   宣紫忍不住笑出声,前头安宴嘀咕:“有这么厉害吗?”   小艾一脸的向往,扒拉着宣紫的胳膊,又问:“有印象吗?”   宣紫白了她一眼,说:“八卦。”又冲驾驶位上的“风云人物”努努嘴,说:“你自己问问他吧——我说这儿有个你的狂热粉丝吧,这么新鲜可口的小蜜你收不收呢,安宴。”   宣紫尾音拖得老长,一个宴字拖得九曲十八弯,小艾脸腾地红了,烧得两只耳朵差不多熟了。   天底下居然能有这么巧的事?她一双大眼睛瞅瞅宣紫,又瞅瞅安宴,两掌一拍脸,找了个空隙钻进去。   宣紫将手搭在她背上笑,说:“你这个志向其实还不错,就是晚了,我们安总快结婚了,你这小蜜就不怕被芭蕉扇扇去火焰山?”   她看了一眼开车的安宴,又赶忙将眼睛垂下来,说:“我听金志明说的,你和从泠是快结婚了吧。”   安宴下颔绷得紧紧,半晌才答:“是我妈的意思。”   “挺好的,默默一定高兴。日子定了吗?”   “还没,年底挺忙的。”   夜风呼啸。   车内的气氛陡然间冷郁得教人脚底发凉。   小艾也被冰得一颤,缓缓坐直了身子,看到宣紫背抵着座椅,脸向外看着路边一盏盏越过的路灯。   流光自她清秀的脸上漫过,不知怎的,小艾觉得她那双眼睛里分明氲起了浓浓的悒郁。   而车内后视镜里,安宴通过这面窄窄的小镜子看向宣紫,眼睛明明很动人,此刻也蒙上阴翳,深邃到不像话。   小艾神经大条,但女人敏感的天性还存在一两分,呆在车里,被两股对冲的寒流冻得发抖。   真不该贸贸然就上了这贼船啊。   好容易熬到下车,宣紫来送她,她三两下骑上铁门,纵身一跃跳进学校。向宣紫道别的时候,安宴也下了车,帮忙开了副驾驶的门。   他的目的明确,宣紫愣了愣,方才坐了进去。   安宴说:“你住欢乐水立方那边是吧,差不多到了你再给我指路。”   宣紫说:“好啊。”   于是话题终结,一直静默到临近目的地,宣紫在疲乏中强撑,告诉他哪条路哪栋楼,他很熟悉地拐进去,稳稳当当停在她公司的宿舍楼外。   宣紫有些意外:“来过么?”   “嗯,这一片有个不错的幼儿园,安排默默进去之后,我就在这片买了栋房子。没事开车出来转一转,现在去哪儿都门清。”他话语平常。   宣紫答应了一声,想了想,说:“默默都上幼儿园啦。”   时间过得实在太快。   安宴说:“已经是大孩子了,刚刚我送她回去睡觉,她一定要我出来接你,说这是绅士的品格……不知道谁教她的。”   宣紫笑起来,“帮我谢谢那个小淑女。”   她开门出去,安宴也跟着下车,他一手伏在车门上,说:“你早点上去休息吧,我就不送你了,进门之后最好给我来条短信,以后有什么事也可以我打电话……你加拿大的那个号一直打不通,换号码了是吗?”   宣紫抿了抿唇,腮帮子涩得不行,“是,一早就换了。”   “防我的?”他挑眉。   “说什么呢。”   “不必的。”他笑,“宣紫,咱们做不成恋人,应该还算得上朋友吧。朋友之间互帮互助,是挺正常的一件事,你根本不用往心里去。”   宣紫两手在包下绞得死死,表情显得异常茫然,她在心里数秒,从一数到三十到六十,直到时间长得腿都有些麻了,这才狼狈地点了点头,说是啊,那么,再见。   安宴看她跑进大楼,一层层的楼道灯亮起来,最后悄然湮灭,他仍旧没走。倚在车边,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直到脚底下聚了小小的一团,他拿脚踏了踏。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2   Chapter 52   人的一生陷入无尽学习的漩涡里。   学着说话走路,学着慢慢认识这个世界,学着被这个世界接纳,学着迎接无数形形色色的眼光。   现如今,宣紫又多了一条,学习和安宴做……朋友。   过去如此多年,宣紫的认知,始终停留在爱他或是更爱他,朝夕之间成了最普通的友人关系,这教她难以想象。   还不如做最熟悉的陌生人好了。   幸而这个新朋友,并非是缠人的个性,那一日告别之后,宣紫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都没再见过他。   时间很慢但很平稳地流逝。   手机上除了几条工作短信,宣紫始终没能收到孟溪林的消息。   她猜想他大约遇上了家庭的阻碍,一边是极力撇清和她的关系,一边又是无论如何要和她携手共度的执着,矛盾之后,应该闹得很不愉快。   而安宴……安宴那边,她压根没有告诉过他号码。   小艾应该已经补全了神话学长安宴的所有传说,其中必定要提到一出女友狠甩,他又苦苦挽留的桥段。   所以近来每每一起加班,小艾脸上始终有一种欲说还休的表情,心中怦怦乱跳的小八卦将她打得头昏脑涨,可又不好意思直问:宣姐你当年怎么那么狠心?   宣紫在她第八百次拿好奇的眼光偷偷自己的时候,忍不住说:“有什么就说吧,千万别憋坏了。”   小艾脸刷的红了,装可乐的时候手一抖,泡沫从杯沿滑到手面,“哎!”她连忙关了机器。   宣紫递过来抹布,小艾呢哝一句谢谢,声音细如蚊蝇道:“宣姐,其实那些传言我压根不信。”   宣紫擦着台面,睨她一眼,说:“什么?”   “就是安宴重病,你离他而去的呗。”   “呵……”她笑:“真知道了啊。”   小艾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我觉得事实的真相根本不是那样的。我和你呆了这么久,知道你这个人好,心肠又软,总是宁可自己受欺负也不愿和人多争执。”   宣紫一挑眉:“我这么圣母呢——你千万别那么早下结论,万一我还真就是怕他死,怕他耽误了我青春呢。”   “说真的呢。你不会是那种人,你当时走,一定有什么苦衷,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就是知道,安宴也知道,不然上次怎么会送你回家,看你的时候还那么温柔。真发生了那种事,他恨你都来不及吧。”   宣紫言笑晏晏:“万一他傻呢?”   “……”   宣紫去收拾桌子的时候,小艾又冲过来,显然对这个故事还没有死心。   宣紫将消毒水塞进腰包,一手搭在桌子边看她,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小姑娘。”   小艾一脸的不解。   “我一个朋友的故事。他和女朋友也是大学同学,因为彼此地位悬殊,两个人为了在一起不惜和家庭反目,日子一度过得非常艰苦。后来那个女孩家中遭遇变故,我朋友的母亲又对她奚落了她一番,女孩一方面因为骄傲,一方面又确实有困难,拿了他们家一笔钱,答应和我朋友分手。”   “后来呢。”   “后来又一次相逢,但朋友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尽管心里一直没有放下,可也习惯了没有她的生活。两个人的结局很不好,我的朋友结了婚,但婚后还是我行我素,在女人堆里麻痹自己,至于那个女孩不仅事业停摆,生活也出现了问题。”   小艾唏嘘,但又认真地说:“这和你的故事不一样。”   “不,是一样的。”宣紫不自主地握了握手,“你说得不错,当年我走是有自己的苦衷的,可我和那个女孩一样,太骄傲太自以为是,以为转身而去,再回头的时候还能找回那个他。可感情这种东西就是这样脆弱,稍不留神,就往另一条轨道上偏转,没有例外不分男女——或许咬一咬牙坚持下去,就能等到希望走到白头呢。我一直安慰自己当时离开是为了救他,可事实是,我那时实在太胆小了,怕他先走一步离开我,所以头也不回地先离开他。”   小艾不再说话。   凌晨送宣紫回去的时候,她方才又扭扭捏捏地问:“你和安宴真的不可能了,是不是因为他有女儿了?”   宣紫从后座跨下来,笑着拍她的肩,“唔……你没听上次我们说话嘛,他是快要结婚的人了。他未来的太太是个很好的人,而且她爱安宴的程度一点不比以前的我少。”   “怎么能这样……”小艾撅着嘴。   “没事啊,我和安宴……”她眼神暗了暗,“还是朋友。”   ***   离农历新年不到半个月的时候,城市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宣紫刚一起床,迎面而来是一片白皑皑的雪,恍惚之中像是回到了遥远的雪国他乡。   孟溪林忙得像是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医生,梅丽照料她起居的同时全天候地监视她的行踪。   她眯起眼睛,觉得那些事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遥远,细想想,原来才只过去了一整年。   总监一大早就来电话,嘱咐她晚上有个重要的饭局要赴。宣紫连忙和餐厅那边打招呼,下班后又匆匆回去换了件能看点的衣服。   刚出了宿舍大楼,总监的车子已经等在楼下。   宣紫刚一坐上副驾驶,德国佬在后头给她竖起大拇指,“真漂亮。”   她扭过头来冲他笑,说:“谢谢。”想了想,又问:“晚上是什么客人?”   “是惊喜。”男人强调:“你一定会喜欢的,乔安娜。”   宣紫一头雾水,直到坐在包厢的隔间里等待,侍应生问了三遍是否可以走菜后,惊喜这才终于姗姗来迟。   门开的那一瞬,宣紫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身边的人都站起来,总监捧着圆滚滚的大肚子摇摇摆摆走过去,用极生的中文说:“安先生!”   宣紫正起身,稍一抬头,撞到安宴明亮的双眼。她讷了讷,终于稳下狂乱的心跳,走过去,站在总监后头,冲他点了点头。   刚与总监握过手的安宴很自然地将手伸到她眼前,说:“你好,我是安宴。”   宣紫挑了挑嘴角,配合他,“你好,我是翻译,宣紫。”   总监眉毛几乎拧到一起,很疑惑地看了看安宴,又看了看宣紫,表情相当复杂。   酒桌上没什么花样,无非是你来我往,觥筹交错,再丰富的佳肴只是背景。   筵席的主角是安宴,因而陪着的每个人都端着酒,首个要敬的就是他。   安宴喝酒很爽,来者不拒,一脸我干了你随意的样子,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桌上一圈如同被一点就着的柴火,更加热火朝天地敬酒喝酒,几轮下来,酒瓶子空了一地。   宣紫埋头吃菜,时不时胆战心惊地看一眼他。   这样喝,胃能受得了吗?   总监红着一张肿脸,满身肉堆到椅子里。人醉迷糊了,趴在桌沿眯了好一会儿,呼噜声肆起。   宣紫赶紧戳他胳膊,将人弄醒了。德国佬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德语,一个音一个音从喉咙口里冒出来,骂人似的节奏。   宣紫只能懂个大概,想提醒他说英文,他已经架起酒瓶子往宣紫空了的杯子里倒,哗啦啦大半杯下去,宣紫连忙拦住了。   “够了,够了,我不会喝酒的,总监。”   总监摊着手碰了碰杯子,又指了指安宴的方向。   四周有人起哄,“美女不要吃菜了,赶紧给我们安总敬一杯酒。”   “是啊,大家都敬过了,就剩下你一个了。不要害羞嘛,我们安总人很好的,要是被我们安总看上可是你的福气。”   “别瞎开玩笑,我们美女脸皮薄的!”   一群醉鬼大舌头,再折腾下去,不知道还要说出什么好。   宣紫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端起酒杯,出了座位绕到上座。   安宴已经端着酒杯转过身来,面对她,一脸淡淡的笑。   宣紫说:“安总,我敬您。”   旁边有人叫好,说:“感情深,一口闷!”   宣紫咽了口唾沫,手都发颤,听到安宴这时说:“宣小姐会喝酒么?”   宣紫一怔,摇了摇头。   “不会喝还来敬酒,待会儿宣小姐醉倒了,谁来送?”   四周一片“我来送”。   安宴笑道:“这样吧,宣小姐的心意我领了,我的这杯酒我照喝,你的放在这儿,我当你喝了。”   “安总真是惜香怜玉!”有人喊。   他瞳仁清亮,只是因为微醺略略染上薄雾,视线在她身上逡巡的同时,带着一种酥麻的触感,教她屡屡头脑发麻。   宣紫拒绝他的好意,说:“我干了,您随意。”   举着杯子刚碰到唇边,安宴忽然站起来,在热辣的液体滑过舌尖的时候,将酒杯从她手里拽出来。   宣紫一脸惊奇地盯着他,他垂着头,杯子举在她脸侧,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听话。”   下一秒,仰面将整杯酒灌了下去。   四周掌声雷动。   “安总好酒量!”   拼酒的下场便是,吃过饭,除了一直认真吃菜的宣紫,桌边横七竖八躺了一圈人。   各自的司机都来善后,宣紫去扶自家总监,被德国佬一膀子挥开,很慎重其事地告诉她:“去送安先生!”   “咚”的一声,头砸在桌上,又昏睡过去。   安宴意识尚算清明,勉强撑着台子站起来,走了几步却弯腰扣住膝盖大喘。他酒喝得越多,脸色越白,刷了腻子的墙似的,白得厚重。   宣紫盯着他看了几秒,实在没能忍住,走上前去,扶住他的胳膊,人还逞强,说“我没事”,宣紫摇头道:“上了车再说。”   司机小刘等在车边,见人下来了,连忙开车开门来迎,将安宴顺利塞进后车厢,这才发现送他过来的是宣紫。   小刘特顺溜地喊了一声:“太太——”转而发现说错了话,尴尬地扯了扯戴着的白手套。   宣紫倒是没什么反应,淡笑着说:“好久不见。”   小刘又转去另一边开了门,说:“我顺道送你回去吧,宣……小姐。”   “不用的。”   “没事,真的是顺路,安总在开发区那边新买了房子呢。”   这里里她住的地方确实挺远,这个点了,公交已经停运,地铁又没延到那边。宣紫看了看车里闭着眼睛的安宴,决定还是不要和钱和自己的两条腿做对。   一路上,安宴始终窝成一团,头倚在玻璃窗上,睡得非常安详。   路过一半,宣紫问小刘,“开发区那边的房子,买了很久了吧。”   小刘说:“哪能啊,从付款到拿房子,离现在最多不超过两个月的时间,真正收拾东西过来住还不到半个月。”   她眉头一拧,“那默默上学怎么办?”从那栋别墅开到开发区的幼儿园,横跨一整个城市啊。   “就是不方便啊,每天早上都要早起一个小时,绕到环城高速上错过早高峰的堵车。这两天小姑娘闹脾气不肯去,安总正想办法让她转校呢,以后来开发区这边的幼儿园念。”   “……”这和她之前掌握的信息太不一致了。   他说的明明是为了择校才搬了家,怎么到了小刘这里就成了搬家后才转的学校。   而两月之前,正好是她回到这里的时间。   她偏头看了看安宴,他美好的侧脸隐匿于一片小小的黑暗之中,深沉的仿佛是一个轻易会被打碎的梦境。   宣紫和小刘分别架住安宴的左右胳膊,送他进了别墅。   家里有佣人跟过来,拿了几双拖鞋要他们换上。宣紫将安宴转给佣人,自己蹲下来给他换鞋,听到头顶上不轻不重的一句咕哝:“这个月的第几次了都。”   小刘给人使眼色,说:“好好照顾着,抱怨什么。”   “不是嫌麻烦啊,总是这么喝,对身体不好的,最近还老是闹胃疼,吃多少药都没止住,昨晚上还疼得直淌汗呢,医生来打了一针才睡下。仗着年纪轻,也不能这么作践的。”   “你少说两句。”   宣紫不动声色地站起来,说:“我就先走了。”   小刘急了,拿脚去勾她,央求道:“好歹等安排安总睡下您再走吧,我还要送你呢不是么。”   “这儿离我宿舍挺近了。”   “宣小姐是要我掉饭碗吗?”   宣紫只好一路跟着,等人将安宴放下了,小刘又说:“我下去发动车子,宣小姐你去弄块湿布给我们安总擦擦脸吧,除了你,他从来不让别人碰。”   说完将佣人招呼出去,临走前还把房门给关上。   宣紫哭笑不得,可这种时候,好像一切争辩都失去了意义,她果真去洗了毛巾给安宴擦脸擦身子,又拿了套家居服给他换上。   房间依旧维持着安宴一贯的风格,简约到底,色彩单调,另外,没有女人的东西。   一件也没有。   她坐在床边,静静望着沉睡中的男人,手沿着他的脸部的线条轻轻划过,描摹他俊美的轮廓——这场景似曾相识。   房门忽然被人开了一条缝,半晌,那人将门又开大一些,伸进来一个圆圆的脑袋。   默默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傻愣愣地冲宣紫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3   Chapter 53   默默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拿一股又甜又糯的好听声音喊:“宣、紫。”   宣紫招手要她进来。   小丫头头发长了许多,已经能松松一挽,扎出一个短短的马尾。前刘海修剪的整整齐齐,恰好露出一点浓密的眉毛,衬得整张小脸又圆又俏丽。   默默一跑,马尾辫一颠,脸颊两边的肉晃啊晃啊。家里早早开了地暖,她只穿一身画着长颈鹿的棉毛衫,肉呼呼地撞到她腿上,小手紧紧抱住她膝盖。   “你回来啦?”她仰头,一脸期待地望着宣紫笑。   宣紫不太明白:“怎么啦。”   “你走了很久啦,爸爸有说过他把你弄丢了,还说你一直都不肯原谅他。你知道我们搬家了吗,你是自己找回来的还是爸爸把你找回来的,你原谅爸爸了吗?”   宣紫只是笑,不知道从哪开始答起。   小丫头拿手撑着下巴,盯着她叹了口气,“好像还是不能原谅爸爸呢。”   宣紫捏了捏她的鼻尖,“默默现在真会说话。”   “你讨厌我了吗?”她认真地皱眉,样子像极了安宴。   宣紫将她抱起来,往屋子外头走,说:“没有。”   “你又要走了?”关门的一瞬,默默发问。   宣紫说:“是啊,爸爸睡着了,你也该去睡觉了,时间已经很晚了。”   “明天不上学,”默默很兴奋的样子,“学校太远了,爸爸说我可以暂时不用去,反正马上就要过年了……又过年啦,宣紫,你会和我们一起过年吗?”   宣紫摇摇头,说:“当然不啊,默默现在有爸爸有妈妈,当然是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年了,不开心吗?”   “开心。”默默满脸的期待,两只眼睛亮堂堂的,“当然开心。”   她情绪忽然又一下子低落下去,很苦恼似的挠了挠头发,将额头靠在宣紫肩膀上。   “可是爸爸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吵架,爸爸好久都没有对我笑过了。我想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也想要爸爸对我笑,可是爸爸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一点也不开心,我不想爸爸不开心,可是……”   小丫头终于被自己的话转晕了,靠在她的怀里许久都没再吭声。   等宣紫找到她的房间,要放她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小丫头长长的睫毛已然阖上,窄窄的鼻翼一翕一合,已经安然地睡着。   宣紫将她放在床上,刚一掀开被子,忽然窜出来一只白影。   她吓了一跳,手上一抖,默默几乎被扔上软榻。   仔细一看,宣紫这才发现是安宴养的那只白猫,也长大长胖了,只有圆溜溜的眼睛还有小时候的影子。   默默揉了揉眼睛,呢哝着:“葡萄,过来!”   白猫很不给面子地拿头挤开没关紧的门,昂着身子大踏步地走出去。   宣紫给默默盖被子,说:“怎么叫葡萄呢。”   一只猫,和水果有毛线关系?   默默打着哈欠,含糊不清地说:“爸爸取的。”   “嗯。”   “葡萄是紫色的。”   “……”   宣紫几乎一夜未眠,反反复复在想这一晚发生的事,以至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自认比宿醉后的头疼少不了几分。   她坐在床上想了又想,最终找出手机给安宴发了一条短信。   “小孩子很敏感的,你在默默面前就不要乱摆臭脸了。”   想了一会儿,觉得还缺了点什么,又多写了一条。   “不要让默默和葡萄呆得太近,她会因为过敏诱发哮喘的。PS:我是宣紫。”   没想到短信刚发出不一会儿,安宴的电话就回了过来。彼时宣紫在刷牙,含了一嘴的泡沫来应答。   “宣紫?”   “唔……”   “我是安宴。”   “唔……”   “……”安宴顿了顿,“不方便的话我一会儿再给你打电话。”   宣紫连忙将泡沫吐了,开了水龙头,用手捧水漱口。   “没什么不方便,刚刚在刷牙。”她拿毛巾擦脸。   安宴说:“别嫌麻烦直接用冷水,对牙齿不好,你又有牙龈出血的毛病。”   “……”   “被说中了是不是?”安宴像是笑了笑,“给你时间洗脸,电话不挂,你搁桌上待会来听。”   等宣紫收拾好了,又往肩上披了件衣服,这才匆匆过去接电话。手指临碰到手机,心忽然砰砰直跳,她等深呼吸了两口方才将电话接过来。   “喂,安宴。”她小心翼翼地说。   安宴回答得很快,问:“洗好了?”   她正抽出镜子来看,脸颊染上嫣红,她疑心是屋里温暖的气温所致。   “对,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就是醒过来看到你的短信,嫌打字麻烦,回个电话给你。”他忽然一顿,“昨晚你送我回来的?”   “对。”   “哦,喝得太醉忘记了。”   “嗯,你一上车就睡着了。”   “……”   “以后别喝这么多了。”   “身不由己。”   “你早过了那种需要拼酒才能谈成事情的阶段了吧,明明别人敬你,你可以躲过的。”   “我下次注意吧。”   彼此之间,又没有什么可说的话了,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没有什么可以摆在台面上光明正大来说的话了。   于是一层沉默跟着一层沉默,宣紫看着墙上的时钟,分针已经走过一格,再等下去就有些乏味了,于是找到理由说要挂机,“要上班了。”   安宴忽然又喊住她,说:“默默昨晚没和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她想了想,“没有。”   除了爸爸的开心论,和长着一身白毛的葡萄之外。   安宴说:“她现在很爱说话,你别嫌她啰嗦。”   “怎么会呢,别这么说。”   ……   ……   “那我挂了。”   “好。”   ***   上班的时候,宣紫总有些恍惚。   宿醉归来,一头乱发的德国佬都发现了她的异样,问她是不是晚上睡得不好。   宣紫摇摇头,“大概有点感冒了,不严重,喝点热水就能好。”   “女士一人孤身在外,一定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总监开始了老生常谈,“昨天晚上那么冷,你穿得实在太单薄。女士不能只顾着漂亮,健康才最重要。送完安先生之后,你是怎么回去的,坐计程车?”   她莞尔:“安先生的司机送的我。”   “哦,理应如此。”他抓抓头发,“你和安先生应该是旧相识吧。”   她一怔,“总监为什么这么问。”   “先是人事那边告诉我的,说一开始本来无意录用你,CEO亲自来打招呼才赶紧要你留下,卖的就是安先生的人情。”他叹气:“你们中国人的旧传统,幸好你的英文确实不错。”   宣紫脸色很僵,“安总给我打的招呼?”   怪不得那天人事主管的态度转变极大。   “嗯,所以我一直以为你们是要好的朋友。”   宣紫说:“我们是大学同学而已。”   “可昨晚上怎么看起来互不认识……有什么耐人寻味的故事?”   “只是想表现的更专业一点罢了。”   总监一脸我不相信地看着她。   晚上去快餐店值夜的时候,小艾拍了拍宣紫的肩膀,一脸别扭地看着宣紫。   宣紫扭头往遮住餐点的玻璃上照了照,黑眼圈浓重,法令纹极深,笑起来还好,板着脸的时候,两颊的肉坠得在下巴那儿撑出两道线。   果然是不年轻了啊。   心里有点什么事,就会要拿憔悴的脸来示人。   宣紫说:“没事儿,有点感冒了。”   “你这精神状态也有点不对。”小艾抽了条抹布,体贴地说:“算鸟,今晚上你收银,艰难的革命事业就留给我们新一代来做。”   宣紫笑起来,“谢谢你啊,新一代。”   “怎么有点不情不愿的感觉。”   “别冤枉人啊。”   “宣姐,马上过年了,你有没有什么计划啊。”   宣紫眸色一深,“准备去看我妈呢。”   小艾开门出去,说:“从没听你说过你家人呢,你妈在哪呢,远不远啊,不然接到你这边来过年呗。”   宣紫苦涩地笑,我也想啊……   忽然有个熟悉的男声划破店里低矮的乐声,“这么孝顺啊,想怎么去呢,坐火车还是打飞的。”   宣紫认出声音,心想这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这种地方也要遇见。   一抬头,吴勇果然就杵在面前,生怕她眼睛长翳看不着他似的,顽劣地冲她挥了挥手。   宣紫僵硬地笑道:“你好。”   吴勇歪着半边身子,一手撑在收银台上,一笑,先扯起半边嘴唇,整个一臭流氓的样子。   “坐火车票忒难买,打飞的怕你钱不够,怎么样,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小艾满脸狐疑地绕着吴勇走了两遍,吴勇朝她挥了挥手,小姑娘吓得连忙跑到餐厅里的儿童乐园去了。   宣紫白他一眼,说:“先生要点点什么?”   吴勇说:“哎!你这眼睛翻得挺漂亮,再给我翻一次!”   宣紫笑:“这可不能点。”   “你们这店做生意挺死的啊。”吴勇这才将身子站直了,抓起一边花花绿绿的套餐册子,指着第一个图说:“来一客这个A餐。”   “在这儿吃还是打包。”   “在这儿吃啊,还能看美女。”   宣紫又白他一眼,“可以,稍等。”   等备好餐,装上餐盘,宣紫也没问人要钱,“我请你。”   “这敢情好。”吴勇笑眯眯地接过餐盘,搁在收银机之间,不忙走,仍旧和宣紫打嘴炮:“以后我天天来你这儿吃。”   “你不腻就来。”   “放心吧,腻不了,就怕把你吃穷了。”   宣紫拧着眉瞧他,说:“吴勇,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想带我回去协助调查了?”   “哟,还以为不认识了呢,原来还记得我啊。”   正好有客人进来,宣紫将吴勇拨到一边,专心应付下一个人。   吴勇则耐心十足地等着她,等到将人打发了,他按在收银机上说:“别以为我开玩笑,和你说真的呢,你要是想去见你妈妈,我亲自带你过去。”   宣紫摇头,“不必。”   “你千万别以为这是出门见同学,自己坐个车,打个的,随随便便想去见谁就能见谁。第一你压根不知道地址,第二你就是找到了目的地也进不去,第三……第三想到了再告诉你。”   宣紫一咬唇,“你干嘛这么帮我。”   他答得轻松,“谁让你请我吃了晚饭呢。”   “就这么简单?”   “能有多复杂?”   宣紫直直盯住他,“是安宴让你来帮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进入收尾阶段,也许我会一次性全部发出来哦!   ☆、Chapter 54   Chapter 54   宣紫终是接受了吴勇的帮助。   他说得不错,如果没有个人领着通气,她别说见到自己母亲,就是走连出这个城市都够呛。   出发的时间约在农历二十九的晚上,吴勇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后再来接她,连续不断地开大约八个小时的车,最后迎着这一年最后的曙光来到另一个城市。   路上无聊的时候,宣紫又问起那个问题,“是不是安宴让你来帮我的?”   那次吴勇说要回家想想,组织组织语言,一拖就拖到了今天。   吴勇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摸出根烟,打火机甩到宣紫怀里,他含着烟说:“给我点上就告诉你。”   宣紫照做,火焰燃起来的时候,他躲了一下,“哎,别烧着我眉毛。”   烟味很快就弥散在整个车厢。   宣紫将头靠在背椅上,很静。   吴勇说:“这件事挺复杂,不仅要在时间的跨度上一分为二的讨论,还要在事件的性质上一分为二的详述。”   “……”宣紫琢磨着还要帮忙点几回烟。   “和你说句大实话,刚开始的时候,是有人托我照顾照顾你。这人你也熟悉,就是安宴的父亲安教授。可我这个老师其实做派古板,你求他办点什么事,他就是废寝忘食也要帮到,要他开口求人这就不容易了,特别是当对象变成你——安宴在这其中做了多少工作我不清楚,但肯定挺丧权辱国,让他不堪回首的。   “安教授那次虽然拜托了我,但我这么个刚正不阿的好警察不可能不依法办事啊,可这件事在我心里扎了根,所以总想着有机会日后能照拂你一点。”   “于是送我去看看我母亲?”   “嗯,又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事情,举手之劳罢了。不过,其实我还有点小心思……”   宣紫睨他,懒懒道:“什么啊?”   “就想看看你没有了家庭的庇护之后,怎么生活。”他痞痞地笑起来,车子汇入高速,一片漆黑里,只有车前闪亮的大灯。   宣紫说:“失望了吧,没有哭鼻子,也没有流落街头,挺顽强地生活着。”   吴勇说:“嗯,是有点失望,还想着英雄救美呢。”   “哎,英雄在哪呢?”   “我去……”   车子几乎开了一整夜,途中宣紫提议和吴勇轮班,嘴上从来不饶人的吴勇却挺大男人的拒绝了这番好意。   “能让一女人开夜车嘛!”   宣紫拗不过他,拿了车里备着的充气U型枕垫脖子后头,头靠在座椅上说:“那我帮你看着路。”   说完没多久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吴勇下了车子,和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交谈,没说几句话那些人就伸长了脖子往他车里看。   等吴勇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袋子豆浆一块起酥的烧饼,都扔进她怀里,说:“赶紧吃,吃完了和我进去等着,能不能见还不一定。”   他嘿嘿地笑着,声音低了几分:“这时候就要看安总的本事了。”   宣紫捏着早餐的手握紧了几分。   等到中午,方才有一队人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过来,打头的那个给吴勇递眼色,吴勇一个激灵站起来,去拉尚在云里雾里的宣紫。   一伙人又拥着宣紫穿过长长的过道,走进铁门之前,有人来给宣紫搜身,将她随身带的材料看了又看。   有人上下打量她,问:“宣紫本人?”   宣紫点了点头。   周围一圈人都拿猎奇的目光来看她。   宣紫晕晕乎乎,一心想得都是要见到妈妈了,没力气再去思考这些肆虐的眼光。   她有气无力地说:“能让我进去了吗?”   有人笑:“带她进去啊。”   母亲没化妆,与平日里那个神采奕奕,举手投足间满是贵妇风的女人大相径庭。每月的开支里又少了护肤品一项,所以面色蜡黄,脸颊上甚至冒了好些斑点。   她双眼浑浊,看到宣紫方才神色一亮,激动地张嘴说话。   隔着厚厚的玻璃,阻隔了声音。   宣紫指了指一边的电话,她这才想起来去拿话筒,急切地问:“听见了吧!”   “听见了。”   “你怎么来的,他们怎么肯放你进来的?”   宣紫嘴唇一抖,不知从何说起。   是有贵人相助,可归根结底是托安宴的福。   那后头呢,妈妈问你们还能在一起吗。   不能了。   为什么?   她怎么解释?   宣母倒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也知道这一路的艰辛,于是将这一话题跳了过去,只问孟溪林。   宣紫说:“很久没有联系了。”   宣母喟叹:“商人!”   “我猜是他父母派人捉了他。”   她母亲又说:“商人!”   大半的时间,都是宣紫侃侃而谈,说自己找到的工作,最近新交的好友。   “上班不是很忙,只要应付一些简单的翻译,我就当没事和人说说话。下了班之后,高兴了就自己回家做做饭,不高兴了和几个朋友出去吃,喝喝咖啡聊聊天什么的。”   “住呢,”她妈妈问:“住的好不好。”   “好着呢,怕房子太大打扫不过来,就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怕麻烦还买了个扫地机器人。前两天刚让人把房间刷成粉色,年纪大了,特别喜欢这种小女孩的颜色。”   “刚刷的房子可不能住人啊。”   “不住,等散了味了才搬进去,同事送了我一个测甲醛的,天天看着达没达标。放心吧,我活得这么精致,一定死不了。”   她妈妈细眉一挑,骂道:“说什么丧气话!”   铁门忽然开了,有一队人走了进来。   宣紫知道这是无声的提醒,她和母亲的这次见面就快结束。   宣母也清楚,一只手展平了放在玻璃上,一只手握紧了话筒,压低声音说:“你爸爸的骨灰……”   宣紫将手覆上去,眼睛发涩,她摇了摇头。   “唉,作孽啊,作孽。”她长叹一声,说:“以前总想把整个世界捧到你面前,以为给你最好的,你就能开心……宝贝,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想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只要你觉得快乐就好了。那个孩子,虽然没有和他交谈过,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在这种时候还能这样对你,真的难能可贵。”   宣紫咬着牙,说:“我一定会好好谢他。”   玻璃的一边,始终站在宣母身后的两个人已经来架人的胳膊,一只手夺过那话筒,轻轻落上话机上。   一声新年快乐,卡在最初的两个字上。   宣紫猛地站起身,手用力抠着那厚实的玻璃,没有哭喊,也没有喧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母亲。   在她回首的一刹那,轻声说:“妈妈……”   回程的路上,宣紫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哭成一个泪人。   吴勇被她惊天动地的哭声吓得半点睡意都没有,油门踩得脚踝发酸,一路风驰电掣将人带了回来。   宣紫坐在宿舍楼下的小石凳上,嗓子哑了喊不出来,只有默默流泪。   吴勇踟蹰着:“要不要到我家去过年?”   宣紫裂了嘴唇,冲他挥了挥手,说:“明年见。”   ***   天上忽然炸开几个鞭炮,紧接着,无数的礼花上天,噼里啪啦震得人耳膜发颤。   默默在怀里钻了钻,还是没能醒过来。   安宴将孩子搁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了,在床沿坐了一会儿才走出来。   留在家里过年的安庆端着盘子在楼梯边喊他:“还吃不吃馄饨了,妈妈又给下了十来只。”   王琦在旁边拍她肩膀,“多大声音啊,比外头炮仗都响,别把孩子都给喊醒了。”   安庆冲老公做鬼脸,忽然又兴奋起来:“哎,我妈发压岁钱了!”   “又不是给你的!”她母亲将一封包得厚实的红包递到从泠手上,从泠笑着直躲,她说:“放不了多少钱,待会儿让安宴给你卡,那才多呢。”   “那……谢谢阿姨!”   “还喊姨呢!……安宴,去哪?”   安宴捏着眉心走下来,又沿着一圈玻璃窗往门那儿挪,头也不回地说:“出去透透气。”   晚风刀一般刮过脸的时候,他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搁在裤兜里的手机一直没响,他站在车库外头抽了两支烟,才感到贴着皮肤的一阵震动。   掏出来看,是一串没记录的号码发的短信:回来了。   他很快回过去:怎么样?   没等到回复,忽然又进了一条新的,一笔一划看得他眼睛酸痛——宣紫——这是他心尖上的人。   安宴迫不及待地打开,只是一条中规中矩的拜年短信,很长很啰嗦,看一眼就知道是网上摘下的现成的,最后一行还写着:小艾祝你阖家幸福,新年哈皮皮皮……   吴勇的回复也跟了过来:挺好的。   好什么好,好个屁。   他丢了手里燃了半截的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冲动,开了车库大门,跳上门口停着的一辆跑车。   王琦抱着一箱烟花出来,看到黑夜里刺目的车灯,吓得扔了手里的东西飞奔过来。   “安宴,你给我下来,这日子不想过了是吧!”   安宴几乎擦着王琦的身子打了弯,踩死了油门,顿时引擎声大作。   路上,他戴了蓝牙耳机给宣紫拨电话。   她接得很快,说:“安宴……”   安宴说:“你那条短信发得太不走心了,转了别人的给我的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的?”   “小艾的名字还在后头呢。”   “……”   顿了顿,她说:“群发的,没注意,不好意思啊。”   “道歉就行了吗?”   “那……那怎么办?”她叹气:“现在祝你新年快乐行不行啊?”   车子滑过一处拐角,穿过一根根的细柱已经能够看进院子里。宣紫埋头坐在一个石墩上,身形单薄。   他停了车子跑出去,嘴角噙着一抹笑,问:“吃过了吗?”   她没觉察来人,撒谎撒得自然:“吃过了啊。”   “吃得什么?”   “当然是皮薄肉厚的馄饨了,我自己做的,一点假不掺,全是好肉。下到锅里热水一烫,煮出来的时候皮全贴肉皱着,好吃极了。”   “真的?”   “真的啊……哎,对不起,安宴,小艾电话进来了,我得挂了。”   眼前忽然晃过一个影子,站定在她面前,不动了。   宣紫头皮发麻,视线自他一尘不染的皮鞋而上……来人忽然低笑了一声,手放在她的肩头。   “既然那么好吃的话……请我上去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5   Chapter 55   “既然那么好吃的话……请我上去尝尝?”   安宴居高临下,声音盘旋在头顶,滤过电波后的声音,甘洌得如同一捧清泉。   只是光听声音,便能教人爱上。   宣紫抓着手机的那只胳膊垂下来,肩膀一低,自他冰冷的手下挣出来。她缓缓抬头,看到只穿一件家居服的安宴。   他浅浅笑着,说:“走吧,请我上去坐一坐也是好的。”   风呼啸而过,卷着刺骨的冰冷钻进每一个毛孔。宣紫坐得久了,身子冻成硬实的冰坨,人一站起来,耳边仿佛听得见骨头松了的嘎吱声。   宣紫本想拒绝,可他站在风口里,脸色因为这晚风吹得煞白。   鬼使神差地走在前头,往楼里领,安宴不远不近地跟着。   推开宿舍楼下的玻璃门,一阵刺耳的金属声。   楼道里响起两重脚步声,一轻一重,一快一慢。   气氛太过诡异,宣紫一下子加快了呼吸。   直到要到宿舍门口,才有安宴说话,问:“你是一个人住的吧。”   宣紫扭头,看到他垂在裤边,微微收紧的一只手,说:“你不是知道的吗。”   空气里,有两股嗡嗡作响的电流急速穿梭。   过道里亮着一只声控的灯泡,橙黄的光线将影子映上暗红色的铁红。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他笼罩于她之上。   宣紫看得到那团影子起伏的频率,感受到自己狂乱的心跳,静谧空气里,满是莫名的突然而至的,急促的呼吸。   她的,还有,他的。   她浑身哆嗦着取出钥匙,手抖得几次对不准位置,终于将之插、入锁眼的时候,一股尖锐的刺激忽然自指尖划过,重击心脏。   灯突然灭了。   黑暗里,所有感官无限制的放大,空气里若有似无的淡淡的香气自身后那团足以吞噬自己的黑暗中袭来。   她头昏脑涨地垂着脑袋,身后有一只手缠上她,冰冷的手指自她唇上划过,蚀骨磨人地描摹她下巴的曲线,再揉过她烧得火热的耳垂……   她难以忍耐地拿手挡开,张着嘴,呼吸更快。那只手忽然按上她的肩膀,她有一刻的挣扎,随即被化解在他的坚决里。   安宴掐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急喘着弯腰来亲她的嘴。   她早已迫不及待地踮脚来迎,黑暗里,撞到一起。   安宴拧开门,灯泡复亮,他搂着她转进门里——时空交错的一瞬间,她睁着眼,看到他因为隐忍压抑皱起的眉,两只眼睛黑得可怕。   “砰”!   屋外亮起一串焰火,金色的尾巴扫过夜空,绽放出无数光亮的丝缎。   明灭之中,他掐着她的身子按上冰冷的门板,循着星火的踪迹,觅上她干裂的嘴唇。   有什么东西,隐匿在心里,此刻忽然炸开。   ……   ……   ……   ……   ……   ……   窗外,又一阵焰火冲上天际。   墨黑的天幕照亮半边。   五色缤纷,转瞬,即逝。   ***   安宴伴随着阳光醒来。   宣紫也刚起不久,坐在床沿,正背对着他穿毛衣。   男人恶作剧般地趴去她身上,一只手探入她的衣服,温柔却又贪婪地抚摸着她细腻如羊脂的身体。   宣紫站起来,将衣服下摆拉到腰部,问:“想不想吃点什么,我准备熬粥。”   安宴摩挲着手指,体会她姣好身体在他皮肤上留下的美妙触感,心不在焉地说:“想吃馄饨了。”   “……”宣紫说:“骗你的。”   男人淡淡道:“那你现做吧。”   宣紫说:“来不及。”   “着急什么?”他两手交错着枕到脑后,一副闲适的样子,歪过头去看她,“时间多得是,我再歇会儿就起来,陪你去超市买食材。”   宣紫正弯腰去抓米袋里的米,忽然动作一僵,片刻后,又站了起来。   宣紫背对着,垂头看自己纠缠的手指。   “安宴,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安宴身子一僵,手自脑后抽出来,支在床上,支撑自己坐起来。   “你好像很关心我结不结婚的事情。”   “嗯。”   “那你应该知道能做安太太的就只有一个人而已。”他咬了咬牙,说:“宣紫——”   “安宴。”她忽然截停了他的话,深呼吸了一口,说:“我知道我能有今天,都是多亏你的帮忙。   “只是……以后你不要再帮我了。   “你结婚之后,我怕自己再没有办法来感谢你。”   她紧紧闭上眼睛。   时间仿佛静止。   安宴花了许久来消化这样的一段话,最终自我解嘲似地笑道:“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安宴很快从床上爬了起来,动作利落地穿上衣服。   夺门而出,只留下重重的关门声。   ***   门响的时候,宣紫刚搬了张凳子坐去阳台。   难得的晴天,阳光自透明的窗户里的射进来,暖意融融,只待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门外头,等不及的客人又敲了敲门。   宣紫这才站起来,拖鞋在地上嗒嗒的响,手按在门把上的时候等了等,外头喊:“是我。”   她这才开了门。   孟溪林倚在门外,一脸的倦容。   宣紫挤出一点笑,问:“来啦。”   听语气,就像是他只是去菜场买了捆青菜。   孟溪林拉着行李箱走进门,说:“你倒是装个惊喜给我看看啊。”忽然拧起眉,皱着鼻子嗅了嗅,说:“什么味啊。”   宣紫迷茫:“怎么了?”   孟溪林丢了箱子,奔着电饭锅过去,掀开盖子,一股浓浓的焦枯味就跑了出来。   宣紫来看,一锅好粥炖成了浆糊,锅底起了一层厚厚的锅巴,翻着边。赶紧拔了插头,去端锅胆,却被灼得手下意识一松。   锅“哐哐”几声凿地上,一路蹦一路甩出烂浆糊。   孟溪林说:“你魂丢了吧。”拦着她,拿了块抹布过来收拾残局。   宣紫手捂着额头,倚在桌边,低声说:“就是头疼。”   “你这怎么逃出来的。”宣紫问。   “没什么难度,所有你想得出来的招都用了一遍,后来他们都觉得烦了,给我订了机票,又给了一箱子行李,一脚踹了出来。”他说得轻松。   “代价呢?”   孟溪林笑笑:“不给钱呗,我自己挣的也给冻结了账户,但也没赶尽杀绝,毕竟手没长到能让国内的医院乖乖听话,我再找份工作接着上班就得了。”   “值么。”   他眉梢轻微一挑,没立刻回答。来往水池两次,终于将地上收拾干净了。手里拿着抹布站着,与她面对面。   “一开始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不能丢下你,不明不白的走还不给个交代。现在过来了,也没觉得不值得,就是觉得不必要。”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吐出口气,“我在你这儿,一直都是可有可无。”   宣紫淡淡说:“你是孟溪林本人么,怎么这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像他呢。”   孟溪林苦笑笑:“你不能否定一下,让我高兴高兴是不是?”   宣紫笑着,准备去洗锅。   孟溪林忽然一把拽住她胳膊,轻轻一用力就将她锁进怀里。她温顺地靠在他肩窝上,不多会儿,转过身来,却又把他推开了。   宣紫说:“我不能总这样,你怀里太温暖,我怕我会上瘾。”   搁在以前,孟溪林百分百要再拉她回来,什么上瘾不怕我陪你一生的肉麻话,他虽然说不出来,可淡淡一句你压根离不开我的讥讽还是有的。   只是现在他越来越确定,这个女人,缺了谁都行,少了他,也是一样的活。   何必再来自欺欺人?   他说:“上来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安宴,他一直捂着肚子,脸色非常难看……他的胃还是不如他的人那么硬。”   宣紫眼中方才起了波澜,咬着牙,不知是太冷还是紧张,浑身止不住的颤。她去床边扯了件外套就想出去,孟溪林过来拦着,说:“他人都走了多久了,你追得上吗!”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总要给你点时间让你收拾好自己吧。”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着。   直到站立让人脚后跟发麻,宣紫退着跌坐在床上。   垂着头,看着手腕上被自己咬出的齿痕。   “溪林,你是一个好男人,值得去找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女人,别再被我欺骗被我耍得团团转了……我横竖,就是这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6   Chapter 56   孟溪林在市里最好的公立医院找到了工作,因为是享誉中外的著名外科医生,又是国际友人,院里特殊照顾批了一间单人公寓。   同一层住的有几个正值青春年少的护士,一有空就跑过来,声音掐得又甜又细。   孟医生,我们那边灯坏了。   孟医生,能借你几本书看看吗?   孟医生,你这英文书我看不太懂。   孟医生,我来教你中文吧。   ……   宣紫几次去送东西,都被一众咬牙切齿的目光刺得体无完肤,抱怨孟溪林的魅力太大时,他还挺不乐意地白她一眼,说:“以后少来。”   “干嘛?”   “你又不从了我,还来挡我的桃花,故意找茬的是不是?”   宣紫嘿嘿直笑,“美得你,人家小姑娘也就三分钟热度,等新鲜劲一过,都懒得理你。”   话说完没过三天,宿舍楼里搬进来一个小鲜肉,长的是唇红齿白,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   那群小护士果然花蝴蝶似的扑过去,孟溪林门口难得的冷清下去。   “有一天她们会后悔的。”孟溪林摇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天气一日日暖起来的时候,宣紫接到邀请,纪翔太太生了个女儿,在市里大摆百日宴。   宣紫抓着手机支吾半天,心里头存着重重顾虑,纪翔一下子参透她的心思,简短意赅地说:“来吧,安宴他不过来。”   宣紫这才松了口气,可随即又暗自疑惑,两个好到可以同穿一条裤子的朋友,怎么可能不参加对方孩子的百日呢。   宴会当天,宣紫拉上孟溪林一同参加。   纪翔过来亲迎的时候,挑着嘴角,作出一个勉强可以算作是笑的表情,微微弓着腰和孟溪林握手。   孟溪林说:“你好。”   纪翔说:“久仰。”   宣紫皱着眉:“别假客气了。”   纪翔直摇头,也不理她,对孟溪林说:“这就是女人!你对她好一点吧,她说你虚伪,你对她差一点吧,她说你敷衍,你对她殷勤一点吧,她怀疑了你做了错事,你对她冷淡点吧,她说你没良心。”   宣紫冷哼,“你这是在太太身上吃了多少亏,一吐槽起来简直没完没了,谁能受得了你。”   纪翔还是没理她,拍着孟溪林的背,请他往筵席上走,一边说:“什么时候轮到我喝你们的酒啊。”   孟溪林浅笑着看了看宣紫,很自然地回答道:“我和宣紫是朋友。”   一句话,将所有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纪翔一怔,这才去看宣紫,狠狠白了她一眼,又换上笑脸,对孟溪林说:“朋友好啊,朋友……”   席上觥筹交错,纪翔忙成转不停的陀螺。   宣紫紧盯着半天,这才看他端着一杯酒转自厅里转了出去。   她连忙和孟溪林打个招呼,跟随过去,找到他的时候,人正在忙着打电话,见到她走近,脸色一变就和对方告别。   宣紫站到他面前,调侃:“我又不告诉你老婆。”   纪翔皮笑肉不笑,“说呗,还能让我跪键盘么?”   说着自她身边走过去,宣紫说:“纪翔,你发什么神经?”   起先是视她如无物,现在她拉下脸过来求和了,他还特矫情地不爱搭理。   她哪儿得罪他了?   纪翔吸了口气,转过身来,歪着头看向宣紫一两秒,终于笑了笑,说:“没什么神经啊,这不是忙呢么。”将手里的酒杯扬了扬,“还老多人没敬过酒。”   “你是看我家破落了,不敢和我说话了,还是我份子钱给少了,心里不乐意了啊?”   “别老这么瞎编排我行吗?”他抓抓头,“我要真敢这么没良心,你还不一掌老早劈死我了。”   说着将手搭在她肩上,用力勒了勒她的脖子,半边重量几乎全压在她身上。   “我真是太累了,你们又总让我不省心。”   “……”她看他,“我们?”   他笑了笑,说:“宣紫。”   “怎么?”   一张脸上却全是犹豫,抻着脚尖踢了踢地。   他最终决定咽下那句话。   “没事儿,以后常联系。”   隔了一个星期,宣紫早上还睡得迷迷糊糊,纪翔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喂——”   “宣紫,安宴现在情况很危险。”   ***   “安宴现在情况很危险。”   瞌睡虫突然全被刮得无影无踪,宣紫猛地坐起来,掀开被子就往地上跑。   “他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   起得太急,她一脚踩在地上的同时,脑子里密密麻麻被细针刺过似的疼起来,眼前一片阴翳扫过,整个人几乎昏死过去。   纪翔说:“医生护士刚刚都来了,现在一个个堵在病房,消息还没传出来。”   她重重摔到地上,裸、露胳膊肘上一片火辣辣,手机还死死攥紧在掌心,等那阵剧烈的晕眩过去,立刻将听筒死死贴在自己耳朵上。   纪翔说:“他一直要我保守秘密,可是我怕他熬不过去这次,怕你这辈子都要怪我啊!”   宣紫喊:“他在哪!”   纪翔刚要说话,话筒里忽然传来一阵嘈杂,许多重声音在问“怎么样了”,宣紫在这一头屏住呼吸,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讯息。   直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抖得厉害,浑身上下,每一处肌肉都在剧烈的抽搐。明明地面冷得惊心,她却出了一身细细密密的汗,内衣黏在身体上,湿哒哒地像穿了件铁袍子   她咬着嘴唇蜷曲起来,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只有等待。   半晌,纪翔方才说话,语气懊恼道:“刚刚是我太着急了,让你也一起跟着受惊。医生刚给他打了针,现在已经睡下了,情况暂时稳定了下来。”   宣紫说:“还是那个问题吗?”   “嗯。”   “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又突然这样!”   “这很难说,可能是病灶没有根治,也可能是这段时间过得太不得志……”   “多久了。”   “住院满三周了。”   “三周了你才告诉我?”宣紫几乎喊起来。   纪翔那头捏着太阳穴,说:“宣紫,你先在家等着,等到时机成熟了,我去接你来看他。别一个人贸贸然过来,他现在对你很排斥,心里明明想着你,可怎么都不肯承认,鬼知道你说了什么话来伤他。”   宣紫垂着头,脸颊落在膝盖上,很深很深的呼吸。   纪翔急等着问:“你听懂我的话了吗?”   她方才出声,说:“我明白了。”   一连几天,都没有等到纪翔的电话。   宣紫浑浑噩噩,上班的时候尽是出错,替德国佬翻译的时候常常前句不搭后句。   白天还能糊弄糊弄不明真相的群众,到了晚上的兼职配错餐、找错钱,可就没一个人买账了。   小艾看出她的不对劲,以为她是累了,接过收银的任务,赶她去店里做打扫,可还没过多久,就见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静静地发呆。   “零钱您拿好。”   客人端着餐盘离开。   小艾拿过块抹布擦了擦手,从收银台后绕出去,坐到宣紫面前。   “你最近怎么了,宣姐,魂不守舍的。”   宣紫抬起眼皮看了看她,手肘在桌上一撑,说:“我这就去忙。”   小艾一把拉住她,说:“你有心事啊,你要是不一件件解决,这辈子都别想做好工作了。”   宣紫摇了摇头。   “一定是安宴的事吧。”小艾看她眼中光芒一闪,叹了口气说:“每次一有什么能关联到安宴的身上,你总是表现得特别奇怪。他是不是要和那个女人结婚了?”   宣紫仍旧是摇头。   “我就知道不可能,你都不知道,你们俩看着彼此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光。可每次你一冷冰冰的和他撇清关系,他就失落的像是一个丢了糖的小孩子。试问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选择另一个人结婚,简直想也不要想。”她双手握着宣紫,一字一句地问:“你实话和我说,宣姐,如果这件事你不做,你是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宣紫点头,动了动嘴唇,嗫嚅着:“可他现在一定恨死我了。”   “你不去做,他才会恨你。”   宣紫思忖半晌,忽然看着小艾苦笑了笑,“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艾冲她挤眼睛,“天大的事情,不去开始,连失败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小艾,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件事。”   “你说。”   “我今晚要早点走。”   小艾噗嗤一笑:“这算什么帮忙,走呗,我还省得骑车送你了。”   ***   赶到医院已是凌晨,人防备最松的时间段。   宣紫托了孟溪林查病房,找关系,好不容易赶到目的地。   可在只是一墙之隔门外,她竟始终下不了决心按下门把。   走进去。   这样一番情景如此眼熟,以至于来的时候,不废太多波折,完全循着记忆里的路线。   三面是镜子的电梯,一条笔直悠长的过道。   空气里迷离的消毒水味,间或,自虚掩的门里逸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   区别只是,多年前的她得益于父母的庇佑,能够给予他最大的支持……而现在,身无长物的自己,只能尽力不让他担心。   失去爱人的痛苦,一次便已刻骨铭心。   静谧里,忽然闯出一辆推车。   塑胶的小轮碾在铺着厚实胶皮的地面,只发出类似轻微的钝响。戴着帽子的护士很礼貌地冲宣紫点头示意,走过的时候,轻声说:“探视的时间已经过咯。”   宣紫说:“我就望一眼。”   护士看了看门号,说:“一定不要吵醒病人哦。”   宣紫说:“当然。”   “这位先生睡得很浅的。”   “他……”宣紫问:“他的情况有没有好一点。”   “不是很好啊,关键是病人自己意志非常消沉,屡屡不配合我们治疗,真是非常让人头疼。”   宣紫头疼地咬了咬手指,下意识地在问怎么办。   护士连忙安慰:“我说得也不准的,女士,你如果想全面的了解情况,还是问这位先生的主治医生吧。”   她推着小车慢慢走远。   宣紫推门进去。   偌大的套间,只亮了玄关这一处的灯。隔间陪护的门虚掩,宣紫没来得及去看是谁,被房间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吸引。   月色极好,不开灯,屋子里也是亮堂堂的一片。   病床上,拱起的一团阴影动了动,她连忙过去给他拉被子,一手提着一角托起半边的重量,等他安静下来,将被子沿着肩胛盖好。   他身体不舒服,因而睡相极差,背脊弓得很高,两只手都紧紧抱住自己。脑袋枕不上枕头,半边脸都陷在床单里。   宣紫摸了摸他的鬓角,确定他不会醒来,托着他的脑袋,将枕头塞进来。   他脸滚在她的腿边,忽然闷闷说了一句:“宣紫……”   宣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脑中嗡的一声,血流涌动。   直到狂乱的心跳过去,听得见他清浅的呼吸,方才确定这不过是睡着的人梦中呓语。   心里却被塞进一团团腐臭的棉絮,那股负罪感不期而至,压得她整个人透不过气。   眼泪肆虐。   宣紫抱着他,小声嗫嚅着:“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那样冷漠地面对你,在最需要你拥抱的时候冷冰冰地说其实我很好。   对不起那样陌生地忽略你,在享受你无所不在的帮助时装聋作哑。   对不起那样无情地奚落你,在你以为一切可以弥补,可以恢复的关头,一句轻飘飘的灵、肉关系,划清所有的界限。   对不起……   宣紫自房间出来的时候,安母正端着两个纸杯站在门外。   她抿了抿唇,声音低沉,“刚刚听见里头有声音,所以一直在这候着没有进去,果然是你啊,宣小姐。”   面对面撞见,宣紫因此吓了一跳,匆匆一鞠躬,斟酌称谓,低声说:“安夫人好,我这就走了。”   安母却将一杯热牛奶递到宣紫手里,说:“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吧,宣小姐。”   宣紫一怔。   每一层的休息室,常年被烟瘾犯了的男人强征做吸烟室。安母刚一进门就将窗子打开,问:“你不介意吧。”   宣紫说:“我没问题。”去将这间屋子的空调温度提高几度。   两人分别坐在沙发两边。   安母说:“一直都呆在这边没有走吗?”   宣紫说:“是啊。”   “不想走的时候不会走,想走的时候走不了,是这个道理的吧。”宣紫唯唯诺诺,安母浅笑着摇头:“细想起来,咱们能在一块儿说话,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我情绪不好,整个人看起来像个犯了更年期的老大妈……不过你要体谅那时候的我,知道的不多,所以以为自己想的就是真的。”   这番话倒教宣紫承受不起:“长辈批评晚辈是应该的。”   “长辈犯了错,也是应该自我反省的。”她将手里的杯子搁到茶几,一手撑在沙发上,支着下巴,“这段日子发生了挺多事,糊里糊涂就走到今天这一步。安宴刚进医院那会儿还不肯告诉我,辗转从他朋友口中才知道他的病情,这时候我才发现我们母子之间的感情原来存着这么大的危机。   “以前一直忙着工作,没空理会到他,小学起就要他念寄宿制的学校,每次回家见到我都生硬地喊我妈妈。出事之后,总觉得是以前的关注不够,想着要好好补偿,于是一叶障目地看不清全景,还自以为是的要他趋利避害。   “我从来不知道宣小姐为安宴做了那么多事,还以为你对安宴只是一时的兴趣,他一有难,你这个娇小姐就毅然决然地抛下了他……其实你父母把你教育的很好,是我没有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宣紫选择沉默。   安母又说:“你现在在哪工作,又住在哪?”   宣紫这才说:“白天会在开发区的一家公司做翻译,晚上的话在一家快餐店兼职,公司有宿舍,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住。”   “觉得辛苦吗?”   “还好。”   “那以后可能还要让你更辛苦一点。”安母定定看住她,“安宴这边需要有人陪着,他那个人很倔强你不是不知道,很讨厌被别人伺候。如果可以的话,把晚上的工作辞了吧,你在的话,他睡得比较安心一点。”   宣紫拧眉,“从泠应该比我更适合吧。”   安母笑起来,“从泠很懂事,我听说她在老家找了份新工作,她母亲身体不太好,离得近一些好照顾。不过默默应该要留下来,总是要孩子不断适应新的环境,我们觉得对她伤害太大,我今年就快退休,以后她可以和我们住。”   宣紫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向安母告辞。安母一路送至电梯,在宣紫的强烈要求下止步。   宣紫说:“再见。”   她拉了拉宣紫的手,说:“明天你会来的吧?”   ***   宣紫在宿舍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就爬了起来。   安宴熟睡中的低吟,纤瘦的侧脸,还有安母絮絮的话语,拉起她手时温暖的触感……都像一个接着一个的梦。   这梦里有辛酸,有释然,又痛苦,又快乐,让她头痛欲裂,完全不知所措。   等到九点,她向总监请假。   德国佬问她理由,她讷讷说身体不适,德国佬不留情面地说年轻人注意身体,别再让我听到有人抱怨你房间的床声了。   宣紫挂了电话,脸还在烧。一边熬粥,一边盯着那张单薄的小床。   ……   “只是……以后你不要再帮我了。”   “你结婚之后,我怕自己再没有办法来感谢你。”   ……   那时,是怎样的一种混乱,她才会头脑发热说出这样的话。   宣紫到医院的时候,安宴刚醒没多久,半躺在病床上,微阖着眼睛看向窗外。   大晴天,阳光好得刺眼。   金色光线自他头倾泻,一张脸,白得几近透明,密密的睫毛落下阴影,蝴蝶羽翼般落在脸上。   他依旧英俊得教人窒息。   宣紫走进去,脚步不轻不重,他耳朵灵敏,脸微微一侧发现来人,生硬地下命令:“出去。”   宣紫没有理会,径直走到床边,将饭煲搁在床头柜上,旋开盖子的一刻,粥的清香即可弥漫。   男人挺了挺腰,冷冰冰地说:“我说了你给我出——”脸侧过的一瞬间,看见是她,话语顿了顿,随机滑出低短的后一个字,“去。”   宣紫将粥舀出来,微抬起眼帘看他,说:“认真的?”   安宴很重的喘息,将脸又侧回去,用尽全身力气似的说:“出去!”   宣紫将碗一丢,说:“好啊。”   慢慢地起身,手自他床畔移开,余光里,他身子打颤,往前迅速倾了一倾。   下一刻,手腕处传来铁一般紧箍的力度。   他骨结分明的手抓住了她。   预料之中,毫无意外的,又一次抓住了她。   无论过去或现在,平静或争吵,面对着她,他永远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被她牢牢攥进手心。   他对她,永远心软。   安宴说:“你去哪,又要跑到哪里去?”   宣紫像是把自己摊开,晾在沙滩上暴晒的小鱼,死活横竖都由你。   “你让我走的啊。”她开始耍无赖。   安宴气得鼻翼张阖,说:“我要你走你就走,我要你留下的时候,你怎么从来都没听过话?”   “你什么时候要我留下来了。”   “我——”他将五指扣进她手中,稍稍一个用力,拽她坐在他身边。   “生病了力气还这么大!”宣紫瞪他,“别以为你生病了,我就会让你。你说啊,你什么时候要我留下来了。”   安宴留着针头的一只手来扼住她的下巴。   “现在,现在行不行?”   宣紫笑起来,说:“我考虑考虑。”   他头一抬,吻到她柔软香甜的唇。   忽然有人敲门,两个人狼狈不堪地分开,穿白大褂的医生携着一众偷笑的护士站在门口。   “打扰了。”医生笑眯眯地说:“觉得怎么样了,安先生。”   宣紫要走,无奈安宴紧紧握着她的手。   她挤眉弄眼,说:“我就是出去打个电话。”   安宴一字一顿告诉她不行。   于是在一群陌生人的大眼瞪小眼里接受检查,每一分每一秒对宣紫来说都是度日如年,可安宴一脸的泰然自若,教人头疼。   晚上,宣紫留下来陪护。   安庆和王琦抱着孩子来探望过一次,遇见她,都是一样的惊。   宣紫听安庆小声咕哝,说妈是怎么想的。   王家小儿开始蹒跚学步,精力旺盛得神憎鬼厌。宣紫抱在手里,小家伙始终手脚并用,忙得不亦乐乎。   孩子一见安宴,兴奋得手舞足蹈,张开两手要他抱,稀奇古怪地喊:“爸爸……”   王琦听得两只眼睛都直了,将儿子一把抱回来,说:“这是舅舅。”   “爸爸……”   王琦说:“哎哟,下次不敢来了,不敢来了,这儿子一见了安宴就不把我放眼里,要是外人看见了,我这绿油油的帽子戴定了。”   “什么恶心话。”安庆瞪他。   三个人一走,宣紫麻利地安排安宴吃药,水杯接过来送过去,最后一人握住一边,安宴不松手,等她慢慢抬起眼皮看向他。   “你干嘛?”   安宴淡淡笑着说:“要是能有个孩子,我们俩的,就好了。”   宣紫直直看着他,说:“突然提这个干嘛。”   “如果有一天我先离开,至少能有个人陪陪你。”   直面生与死的第一个讨论,两个人弄得很不愉快。   在无数次刻意回避这样的话题之后,面对安宴如此一句看似关怀备至感人至深的话语,宣紫没有一点感冒。   晚上,安宴拉她睡进一床被子,她始终背对着这个男人,将脸留给平整的墙面。   安宴将手自她睡衣下摆伸进去,温柔地一路抚摸而上。   宣紫按着他钻进她内衣下摆的手指,狠狠掐了把他的手背,往下拉动,不耐烦地从睡衣里掏出来。   他仍旧不依不饶地顺着那边沿进入,这一次,只停在她平坦的小腹,反复地抚摸。   他声音低幽,说:“生气了?”   宣紫不语。   “哎,我哪句话说得不让你痛快了。”   宣紫仍旧沉默。   他勾起手指,在她小腹上轻轻抓挠,痒得她一阵发抖。宣紫转过身来,在他手上就是一拍。   安宴嘶声喊疼。   她又心疼地去抱他。   安宴手轻轻一拢,她就在挤在怀里,安静地像是一只玩累的小兽。   宣紫说:“你干嘛说那样的话。”   安宴说:“哪句啊。”   “喂!”她大喊。   安宴捂着她脑袋,安慰:“好好,别喊,胆都被你吓破了。你嫌我说话不好听了是不是。”   她在他胸前画圈,“谁像你那样说话。”   “那你上次说的那一句,怎么不想想我听了之后有什么反应。”   “我说什么了!”   “……”   又喊!安宴一颗心被喊得一上一下,只好妥协。   片刻,在她轻柔的呼吸声里,说:“你不知道,你那句话比要我死还难受。”   怀里的女人蹭了蹭脸,抱着他的双手更增了一分力气。   ***   新学期开始后的一个月,默默顺利转学至开发区幼儿园,只是校址和住址南辕北辙,安母一颗要照料孙女的雄心壮志,在连续穿梭城市几次之后,彻底萎靡了下来。   宣紫临危受命,每天下午自公司出发,接默默回家。   她对这个的孩子的情绪始终别扭,对她稍好一些就想起她的身份,她追在安宴身后喊爸爸的样子,是她一天中最大的阴翳。   可对她稍坏一些又觉得实在过意不去,大人间的恩怨是非和孩子有什么关系,何况无论她摆出怎样不耐烦的神情,默默总是会甜甜笑着抓上她的手臂。   日子像温水煮青蛙,一点点消磨尽人的棱角,所有的爱恨情仇,随时间无垠地蔓延而去,最终随风而逝不值一提。   总有一天,宣紫会忘记伤害过自己的那些事,会忘记自己伤害过的那些人,最终,也会接纳这样一个没有血缘却又推脱不开的负担、包袱或者说是……责任。   总有一天。   宣紫赶到幼儿园的时候,默默一个人搬着小板凳坐在教室门口的木地板上发呆。粉色的米妮书包丢在一边,像是一个阖起的龟甲。   宣紫朝她拍手,说:“快出来,咱们走了。”   她猛地一抬头,笑得嘴巴咧开老大,一脚踩上一只鞋子,顾不得拔起后跟,拿过书包,踉踉跄跄跑到外头。   宣紫蹲下身子,将包接过来,扶着她的小胳膊,一只脚一只脚的帮忙套鞋子。   做工精致的儿童运动鞋,后跟嵌着会发光的彩灯,她一踩,五颜六色的闪动,和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的设计。   老师匆匆从教室里出来,站在门缘内和宣紫说话。   “你是默默妈妈?”   宣紫拧着眉头,唉,怎么解释呢。   “我们幼儿园可是四点放学哦,家长上班很忙我们可以体谅,但是每次默默都是最后一个走,孩子会觉得不受重视,心里会有很强的失落感的。您一定要注意,以后早点来接啊。”   宣紫说:“我尽量。”   默默忽然小炮弹似地跑出去,拍拍老师的腿,招手要她弯腰。   老师笑着问:“怎么啦?”   默默踮脚,和她咬耳朵,小声说:“她不是我妈妈啦,老师。”   老师眨巴眨巴眼睛,“那她是……”   “她是宣紫啊!”   “宣紫……是谁呀?”   这个问题太困难,超出一个孩子的认知范围。默默咬着手指歪头想了半天,才实话实说:“宣紫就是宣紫啊!”   “……”   “她和我爸爸总是呆在一起。”   “……”   宣紫过去捂住孩子嘴巴,将她拖着拉到自己身前,冲一脸震惊的老师苦笑:“我们先走了!”   老师一脸黑,说:“呵呵,好啊。”   路上,宣紫脸色不好。   默默撞了撞她的腿,说:“宣紫。”   宣紫垂眼睨她,“现在不想说话。”   “为什么?”   “不开心。”   默默很乖地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又绕去一边拿自己的小书包。   “……”宣紫仍旧垂眼看她,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动我。   默默双手拉着背带,头向前一倾,几乎埋进书包里,小声说:“宣紫,你到底是谁呢?”   宣紫觉得确实到了一个该向她普及常识的阶段,但对于一个刚会数十以内数字的小女孩来说,这个关系的阐明,确实需要一定的技巧。   宣紫于是问:“你听过《白雪公主》的故事吗?”   一听到故事,孩子总是雀跃,默默两眼发亮,跳起来说:“听过,prince charming!”   “唔,对的,我们现在假定你就是那个snow white,那我就是……”   “什么是假定!”默默猛摇她的手,琢磨片刻,一张嘴张得浑圆,“宣紫,难道你是狼外婆吗!”   什么情况?   “是你吃掉了prince charming,然后太阳公公升起来之后,你就变成了卖火柴的小红帽。”   什么情况?   “我要吃蛋挞!”   默默指着一边速食店外打出的大招牌,拽着宣紫的手往店里拖。   宣紫买了两只蛋挞,默默咔嚓咔嚓很快吃进去一只,轮到第二只的时候新鲜感已过,捂着肚子说饱了,将只咬了一口,还沾着口水的蛋挞举上去。   “老师说,不能浪费粮食!”   宣紫接过来,换了一边,很自然地往嘴边送,只是刚一碰到嘴唇,平时觉得香甜的馅料飘过浓浓的油味,味道冲得她一阵干呕。   默默捏着她手,说:“你怎么啦!”   宣紫胃口全无,将东西扔进垃圾箱,牵着默默往一边花坛坐下来,歇了半晌才平复下来。   兜里手机铃响,孟溪林说:“你什么时候过来一趟。”   宣紫说:“你在医院的吧。”   “对。”   “我马上到。”   赶在下班之前挂了号,她先绕去科室做了检查,拿着单子去见孟溪林的时候,他刚在住院部查过房间,屁股刚一落上办公室的座位,随即来处理宣紫的事。   他说:“和院里沟通了,同意我过去那边给安宴手术。”   宣紫拍着胸口,如释重负,说:“太好了。”   “其实我分析过他的病情,按理来说,他这种程度的病情,手术成功率非常的高,那边的医生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英,由我主刀未必比他们好。”   “可我只相信你。”   “你是想逼我到绝路,不成功便成仁。”   宣紫淡淡笑道:“有点压力总是好事。”   孟溪林无奈摇头,不远处,一个矮胖的小女孩正挑战自我,艰难爬上高脚凳。   宣紫顺着他视线去望,高声说:“默默,你给我守规矩点。”   小女孩身子一颤,乖乖站到地上。   孟溪林挑着嘴角,说:“决定接受她了。”   宣紫说:“不然呢?有时候不是接不接受,是习不习惯,再过段日子,说不定见不到她都会想念。人就是有这样的特点。我和安宴走了太多弯路,现在能够重在一起实在难得,我心里有他,他也爱我,有些事情就不要再去纠缠了。”   她将检查单子递去他手上,孟溪林眉目舒展,说:“不想祝福你和他,但……祝福你。”   到医院的时候,默默撒娇,一定要宣紫抱她才肯坐上电梯。   宣紫将书包接过来,夹着她的小胳膊助力,手一拽,将她拖进。   宣紫约法三章,“以后我一定早点去接你放学,但你不可以偷懒,必须自己乖乖走路。”   默默倒在她腿边,懒洋洋地问:“为什么!”   宣紫说:“因为白雪公主要做姐姐了。”   默默两眼迷茫。   宣紫摸了摸肚子,脸上的笑意温柔如春雨。   默默凑过来,踮着脚,使劲往上戳了戳她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说:“宣紫。”   “嗯。”   “我听不懂。”   宣紫搂过她的头,让她的耳朵贴在自己身上,说“等过几个月,几个月后,你就多了一个可以说话的小伙伴了。”   电梯门开,安宴坐在轮椅里,望眼欲穿。   宣紫过去推他,听到他很不耐烦地说:“怎么现在才来。”   宣紫说:“刚刚去做了一个检查。”   安宴等她下文。   宣紫却是故弄玄虚,一手搁在他的肩上,弯下腰来,在他耳边温热耳语:“接下来的几个月,请不要介意我越来越丰满的体型。”   安宴蓦然回首,怔怔看向她熠熠的双眼。   默默跟在后头,很大声地说:“爸爸,宣紫是狼外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太监,没有烂尾,一次更完,爽!   谢谢一直给我留言的小可爱张骞,谢谢无语,谢谢lululu,谢谢理想居,谢谢123……啊,谢谢好多一直给予支持的盆友们……   还有谢谢给我做封的这位aiko大大,为了对得起这么漂漂的封面,在最冷的一段岁月里,我愣是说服了自己写完这个故事……   虽然打上完结,但其实许多事仍旧未完待续,夏仪和纪翔的糊涂账,从泠这一痴情儿女的心路历程,宣紫和安宴的未来之路……其实故事还有很大一片空白,但空白补全又实在拥挤。   太多错误,太多缺点,太多不圆满,下一个故事,还是要再接再厉。   大家可以收藏我的新坑,点击右边穿越。《脱 轨》   最后,大家可以关注我的微博,因为最近有新书上市,会有样书送出的活动哦!!! 【end】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