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如梦人生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综]以剑证道 作者:山海十八   文案:   每个人都会有一段江湖梦。   或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或是踏月留香,小楼听花。或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云善渊得遇机缘,辗转穿行异世之间。   那些年,她砍过教主的绣花针,与千面公子合著了武学奇书,和剑神在昆仑论剑……   一入江湖,她从十年一剑到名震八方。   ————   主综武侠,无限流,混合时间轴,请勿考据。   【一句话】走,去江湖搞事情。   无限流,主综武侠。   内容标签:武侠 无限流 快穿 升级流   主角:云善渊 ┃ 配角: ┃ 其它:   晋江金牌编辑推荐:   借由一丝机缘,云善渊死后穿行到不同的江湖世界中。她起步于武侠没落的鹿鼎时代,走过踏月留香的快意恩仇,曾在元末乱世以江山为棋,亦在华山之巅与五绝论剑。从十年一剑到名震八方,云善渊一步步从江湖新人成为一代大宗师,寻求着破碎虚空的剑道……本文情节张弛有度,呈现出无限流的不同武侠世界,使人领略到江湖的荡气回肠与感情细腻。女主面对江湖诡秘、风云迭起,始终心性坚韧、潇洒大气,让人为其豁达从容而深深感动。 =============== 第一章   湛湛长空黑。   云善渊扶着有些昏沉的头,从夹缝空隙中看向船舱外,只见天空在刹那间黑云密布,不多时就下起了滂沱大雨。隔着重重雨声,她竟然能听到甲板上船工们的话语。   “都快把蓑衣给穿起来。”   “木老头,你注意江上的风向!这天变得也太快了,都说这段水路不好走,看来是真的。”   “就算不好走,俺也想走这一趟,听说能见到总舵主啊!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这话俺也知道。”   总舵主陈近南,耳熟又陌生的六个字让云善渊对自己的处境多了一分认识,她是死后得遇机缘开始了新的一生。   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上辈子她死在了一场大爆炸中。爆炸火灾发生在深夜,她从熟睡中惊醒,感到了滚滚热浪一下子冲破了窗户,根本没给人逃跑的机会。   正是这股爆炸的巨大能量,无意触发了家中落灰的某件旅游纪念品,那个不知是铜是铁的巴掌大小莲花摆件居然是一个残破的法器。它传承自某位剑修,只渡有缘人,世世代代后流入俗世。   云善渊的身体被烈火焚烧,在她痛苦不堪无路可逃之时,似乎幻觉般地看到残莲之中显出了一把虚影的长剑,就听见了带着无限浩然之气的提问声。   ‘尔如有来生,可愿习无上剑,破万般法,参世间道?’   愿意!   她不愿这样死去!   云善渊在大火中口不能言,心中却是冒出了一股强烈的不甘与渴望。   那把虚影长剑化作光影冲向了她,时空一下就扭曲了起来,随即火舌吞没了整个大楼,而云善渊的灵魂却得侥幸进入了另外的时空,以另一种方式活了下来。   云善渊在被剑光包裹住后,灵魂仿佛是被滋润安抚了一般安稳了下来。   她了解到那个莲花法器是剑修大能为了提携意图习剑的后人而炼制,并非是谁得到后就能被醍醐灌顶一下子窜入大宗师境界的夸张金手指。   凭借自己一剑一剑领悟出来的道,这才是浩然破天的剑修之道。   莲花法器只能提供一些机缘,指引后人的灵魂能够进入不同的世界历练,当神魂之力越发浓厚稳固时,以魂凝体可得重生。而最后是不是能破碎虚空,以剑证道,这都要取决于修行者本人。   云善渊却非常清楚,去异世历练的这些机缘,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幸运。起码她是借此才得以有了新生的机会。   莲花法器留下了一道剑光,滋养了她的神魂,使她得以耳聪目明。   还给予了一个书包大小的静物储放空间,可以随着她的魂体穿行不同世界做应急使用,但所存放之物不可违背不同世界间的运行法则,所以还要慎重对待。它化作了一道金色细细纹缠在她右手的小指根部,外人却是看不见它的存在。   最后莲花法器的残识留下一段话,‘一切修行,皆需修心。所谓修心,一为入世,一为出世。出入之间,彰显大道。以此谏言,告诫后人。’   由死到生,这次借尸还魂的对象还是有些出乎云善渊的意料之外,她成了七岁大的史湘云。根据小女孩身躯中残留的记忆,可以推定是红楼的史家长子孤女,但情况又没那么简单。   史湘云在为父亲送殡的路上被江湖中人劫走,来人自称是天地会的,一同被劫的还有一位看起来大概十岁左右的男孩。他们走了一段陆路后就被绑上了船,那是史湘云最后的记忆,后来她发起高烧一命呜呼,使得云善渊的灵魂借尸复生了。   云善渊在接受了史湘云的残留记忆后,先是惊讶于自己居然来到了书中的世界,但连法器、借尸还魂都出现了,也就不必太过执着虚虚实实之间的界限。   上辈子的学生时代,她读过红楼梦也知道史湘云是谁,但先不谈一本书不可能说清楚一个世界的所有事情,也不谈曹公所撰的红楼全本并未传世,更不说时隔多年书里的事情早就记不清了,眼前的情况是红楼中人生活在清朝康熙年间。   想到两者的画风融合在一起,仅仅从发型上来说就足够奇怪。   云善渊想到贾宝玉是个月亮头,她就有种莫名的出戏感。   但月亮头恰好佐证了另一件事,这并不是云善渊从前所知正史上的清朝,正史上月亮头是要到晚清才有的发型,清代初期时应该是金钱鼠尾式的发型。说句良心话,再俊美的人都撑不起这种一撮毛式的发型。   七岁的史湘云留下的有用记忆并不多,而其中有一个名字引起了云善渊的注意,她听过韦小宝韦大人。所以,这个世界里不只有红楼中人,还有鹿鼎之事。   云善渊有些不解,她在这个世界能悟出何种剑道?而这些都不是目前的重点,眼下要解决的问题是,她被天地会的人绑架了!   “你醒了。”这时同样被绑来的男孩听到了身边的动静,他不再闭目养神,“你是史大人的女儿吧。”   云善渊听到这句话,男孩的话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这倒也也不难理解,她身上还穿着丧服,对京城史家情况有所了解的人,就能分析推测出她的身份。   如此一来,这个男孩的身份也不会是平民百姓那么简单,他的衣着虽未过分的张扬,但衣料材质均是上品,非一般人可以用得起。   云善渊没问对方的身份,船舱有些昏暗,但她的目力清晰地看到男孩腰间的黄带子,他是皇室中人。   天地会的人绑了皇家中人,这次绑架究竟临时起意,还是预谋已久?史湘云是被牵连其中,还是冲着她来的?   这些问题在一时片刻间都得不到答案。故而,云善渊只问关键,“我晕了多久?那些人有没有说想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你晕了两天,我们被绑到了船上,这些反贼不可能为你去找大夫。”   男孩见云善渊一个小女孩,在被绑架高烧晕厥醒来后没有哭喊的表现,他的语气也变得有些柔和,这时候哭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能遇到一个有头脑的绑友显然更有利。   “你醒了就尽量撑住,他们晚点应该会送吃的来,你一定要吃一点。有力气才能跑。听他们的意思是要往南走,还要换船出海,我们可以找机会逃走。”   男孩的后半句话声音放得极低,就算被绑之人多半想逃走,可这意图也不用大声嚷嚷出来,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也打断了他下面的话。   船舱的门从外面被打开了,云善渊听到了锁扣开启的声音,而她下一刻就懂了为什么男孩特意提到多少要吃一点。   大汉拿着一只边缘残破的瓷碗,其中放了四个窝窝头,窝窝头上还有好几个灰色的指印,着实让人一点食欲都没有。   大汉将碗‘哐当’一声放在了地上,看着云善渊嘲讽地说,“呵,这人不是醒了嘛!”   大汉说了这句就又看向男孩,“我就说她烧着烧着就能退了,压根不用去看郎中,你可别再闹腾!我知道那种老把戏,你想找大夫是假,想逃是真!   我告诉你,可别做这些无用功,把我惹急了,直接给你一刀。别以为自己有多金贵,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今后你们这些鞑子狗不会再有好日子过。   吃吧,没让你们死之前,不许饿死!”   男孩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似乎对于大汉的嘲讽充耳不闻,伸手拿起了两个窝窝头,然后朝着云善渊使了一个眼神。   云善渊看着自己沾满尘土的手,又看到那本就不干净的窝窝头,她真是从未想过还有这一天,看来真是天降大任,必被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了。她还是抓起了两个窝窝头。   大汉就往空了的碗里倒了一碗水,转身就想要离开。   “大叔,能不能多给我一些水。”云善渊见破碗里的那些水,根本就不够两个人分的。照这一点都不善待俘虏的态度,估计是不可能随叫随到给水喝,还是趁此机会讨要一些才好。何况这具身体刚刚熬过了一场高烧,正是缺少水分的时候。   大汉当即就皱起了眉头,想要破口大骂,转身就看到了云善渊楚楚可怜的眼神,小女孩的身体还有些瑟瑟发抖,像是不多给一些水,她就会委屈地哭出来一般。   云善渊的性格本与软弱搭不上边,但这时她不介意示敌以弱,七岁的孩子经历了这一切不哭才奇怪。此刻,她却是奇怪地流不出眼泪,但表现出小女孩害怕委屈的一面并没难度。   只要大汉不是太过丧心病狂,看到小孩明明非常害怕却没有大吵大闹的委屈表情,多少都能引起大汉的恻隐之心。   她要的也不多,只要一点水解渴而已。   “真是麻烦!还以为自己是侯府小姐呢!”大汉缺还是把铜水壶往地上一搁,“没多的碗了,要喝自己倒。”   大汉说完这句是真的头也不回地快速出了船舱,然后立马从外面落了锁,听到他脚步声在雨声中越来越远。   男孩等到船舱门被关上,他看着瓷碗中的水,目光有些许纠结。可还是吃起了一个窝窝头,慢慢地咀嚼,仿佛吃得是某道珍味美食一般。   云善渊见男孩的动作,她也不再犹豫,先拿起了碗喝了一口水。她真是急需补充水,一碗慢慢咽了下去,又再喝了一碗。   水凉,寡淡无味,但比起之后要多不好吃就有多不好吃的窝窝头,已经是在正常可接纳范围内。   窝窝头,冷、硬、糙。还不能一口吞,不只是对胃不好,还要考虑到慢慢吃容易觉得饱。只能一边喝水一边才得以下咽。   云善渊没光顾着自己,碗只有一个,男孩也不能硬塞窝窝头。她往碗里添了水,把碗移到了男孩跟前,“给。”   男孩犹豫了一下才拿起了碗,云善渊注意到他特意选择了刚才自己没有碰过的那边,也不管那一侧有些破损,就着碗喝起水来。   两人相顾无言地解决了一个窝窝头,把另一个放到了衣服中。   一是因为实在不想吃下第二个难吃的窝窝头,但也考虑到万一饥饿需要应急可当做储备粮。   外面的风雨越发得大了,可以感觉到整艘船在风雨中晃得越发厉害。   云善渊先是稳住了水壶,而后问男孩,“你刚才说找机会逃走,那知道他们有几个人吗?我们现在在哪一条河道上?你有计划了吗?”   男孩抬头注视了云善渊片刻,像是觉得她的冷静与她的年龄与身份有些不符合,刚才她对那大汉的示弱不过是演戏,但对此男孩也并未表露出其他情绪来。   “包括刚才的大汉,绑我们的是三个天地会的反贼。我还看到了另外四位船工,可也不能排除还有更多的人。直到上船之前,我和你才被摘去了蒙面的头套,我没能看清走得是哪一条陆路。   但是根据马车的驾驶速度,还有顺流而下的船速,以及我看到的那条河道宽度。他们应该是避过了京城的搜捕,转道进入了京杭大运河无疑。”   就凭这一番话,云善渊知道她的临时绑友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子弟,这算是不幸中好消息了。   虽然尽信书不如无书,而且对红楼与鹿鼎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加之这个复杂世界的时间与正史不同,很难让云善渊做出精准的推测。   不过天地会、水路向南、陈近南、韦小宝、可能会出海,又联系到史湘云记忆中也听过闹了几年的三藩叛乱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些消息综合在一起让云善渊有了一个大致地判断。   三藩叛乱时期,韦小宝的天地会香主的身份已被康熙发现,他带着几个老婆隐居在通吃岛,而后施琅围攻台湾,郑克爽出海逃到通吃岛,陈近南似乎就是在通吃岛被郑克爽所杀。   此时,船上天地会的人要去见陈近南,目的地也就是台湾附近了。   “朝廷还没有韦大人的消息吗?”云善渊继而发问,通过韦小宝的行踪,可以佐证她的推测方向是否正确。她知道男孩一定清楚一些情况,尽管以男孩的年纪所知的消息也可能会流于表面。   男孩答到,“没有。这与我们的处境有关吗?你知道什么?”   云善渊并未隐瞒她所知,“我被抓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个人说什么韦大人、陈近南、出海。我们是不是会被带到某个岛上去?”   男孩听了这句话微微皱起了眉头,然后缓缓摇头,不确定地说,“海上的情况复杂,如果他们的目的地是台湾,我们想要再逃就难了。还是要在其之前设法走,至于韦大人,我们不能依靠这些不确定的消息。”   云善渊也没想过找韦小宝帮忙,这只是最后的一步。以韦小宝的性格应该会保住两个孩子,不会让他们被杀害。   但是天地会的三人是冲着陈近南去的,而这位传闻中的英雄人物在书中是悲凉地死在了郑克爽手中。也就是说现在他们两个肉票说不定会先一步与郑克爽见面,那位可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落到他手里能好处吗?   有机会的话必须逃,不能等待被动地救援。   云善渊想到这里对男孩点了点头,她才问了男孩的身份,“你知道我是史家的人,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男孩瞥了一眼自己腰间的黄带子,又看向云善渊的小孩脸,他最终淡淡地说,“我叫艾四。你就叫我四哥吧。” 第二章   云善渊当即就猜到了艾四的真实身份,爱新觉罗·胤禛,康熙第四子,即便她没有看过清穿文,还会没听过一度承包了遥控器的四爷吗?   此时,胤禛不说透身份,对彼此都好。同为肉票,两人不分是不是皇家中人,也才不会多了那份隔阂。   云善渊看着胤禛的月亮头,他看上去也不会超过十岁,反正也对不上正史的时间。听闻康熙对皇子的教学严格,胤禛这个年纪就懂得不少,也就不足为奇。   “四哥。”云善渊还是叫了出来,她希望胤禛的运气旺一些,让他们两人能顺利脱逃,他可别没做成下一任皇帝就挂在这次绑架中了,这就是彻底改写历史了。   云善渊虽不是四爷控,但在这一刻,真心希望他们两人都不要折在这里。   如果能在患难中活下来,她不求日后四爷对贾王史薛四大家族高抬贵手,只求能赐她一个自由身,哪怕是青灯古佛也行。她从没想过在这个年代成亲,可是不成亲更要有所依仗。   “这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说不定他们会在哪里靠岸停船,那就是我们的机会。所以快抓紧时间休息。”   胤禛看了看云善渊的小身板,他后半句话没说出来,真是担心这小女孩到时候跑不动。然后,他就闭口不言又闭目眼神起来。   虽然胤禛忧虑怀疑的神色一闪而逝,但被云善渊还是捕捉到了,看来小少年版四爷还没练就完全的喜怒不形于色。   自己最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这具身体经历了一场高烧,确实有些虚弱,但云善渊并未察觉更多的后遗症,恰恰相反,由于神魂对身体也有影响,她借这具身体复生后,反而增强了体质,不会是逃亡中拖后腿的角色。   云善渊也闭起了眼睛,抓紧时间休息这一点是对的,所有于逃跑无用的事情都要尽力避免,比如浪费体力在谈话上就不明智,而心中的慌张与害怕感就用雨声来缓解。   外面的狂风骤雨打在船上,发出了咚咚作响声,每一声仿佛也都敲击在了心上。她借了史湘云的身体新生,如果能躲过绑架这一劫,之后要怎么生活下去。   史湘云在襁褓中丧母,她的父亲也刚刚过世,史家虽有两位叔叔为侯爷,但史家的经济条件不容乐观。   史湘云父亲缠绵病榻好几年,史家已经分家,而史湘云时不时会去两位叔叔家暂居,她一个孩子早就拿起了针线,以两位婶娘的说法,女儿家早些学女红没有不好的。   对此,史父也未能多做什么,史父重病后,虽还挂着官职,但都是没有实权的虚职。从他的身体情况上来说,常常是连家里的院子也走不出去,这一年更是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在史湘云的记忆中,家中的积蓄也都为父亲治病快用尽了。   史父见史湘云学会了女红,竟然还说,她以后多少还能依靠卖绣活过日子。   史湘云的年纪尚小,对史家的经济状况没有太多的深究,也没意识到史家大房的不对劲。   云善渊却是在接受了这些记忆后觉得奇怪,先说史家一门双候,史父的两位弟弟都被封侯,史家又没花钱如流水的纨绔子弟,家中的排场也不是铺张浪费的做派,怎么就缺钱到了这个地步?   再说保龄侯的爵位,为何么越过了史父,直接封给了他的二弟史鼐?这并不符合正常顺序,而且史父言语中透露出的那些意味,对两位弟弟并不亲近,在弥留之际,对史湘云说的是将来如果遇到什么事,还是要去贾府找她的姑奶奶贾母。   云善渊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事。   如果她不留在史家,那么只能去传说中富贵的贾家。   贾代善在两年前也已经病逝,国公传到贾赦这一辈就是一等将军了。史湘云原本的记忆里也对贾家有些向往,这几年她会时不时去贾府小住,贾母这位姑奶奶对她还是照顾,起码从吃穿住行上来说比在史家要好很多。   但是,云善渊却不愿意一脚踏进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贾府,那与她希望可以得到自由身的愿望背道而驰。相比起来,清苦一些的日子也没那么难接受。   云善渊当然没想要做针线补贴家用,然后等着年纪到了被嫁出去,只是打破这种生活的转折点与突破口在哪里?找个江湖人做师父教她拳脚功夫,然后她就能肆意江湖吗?   这显然很不理智,以韦小宝时代的江湖功夫来推断,武学已经没落了,她去哪里找靠谱的师父。   那么另找高人相助?   云善渊睁开眼看了胤禛一眼,又摇摇头,他们还都是自顾不暇的肉票。   此时,船却是靠岸了,船舱门被人打开,是刚才那个送饭来的大汉。他手拿着两条麻绳走了进来,二话不说把云善渊与胤禛的手脚给绑上了,然后不由分说地准备要把他们套到麻袋里。   胤禛看着麻袋,他一双手在袖中死死握紧,僵直了背脊,眼神凶狠地看向大汉,像是下一刻就要说出过激的话来。   云善渊先他一步对大汉说话,再度可怜兮兮地说,“大叔,能不把我们放到布袋子里面去吗!我怕黑。我们都会乖乖地走路。”   大汉看向云善渊,皱起眉头,一把抓起了她的后衣领,“不行!老实点进去,别出声。可别以为会有人来救你们,倒是试试是他们的动作快,还是我一脚踹死你们的动作快!”   云善渊露出了害怕的表情,想要朝胤禛处靠,却是被大汉提着只能挣扎着看向胤禛,她不断对胤禛眨眼,就怕这位皇子忍到此刻破功了。   现在与大汉对着来显然不是好时机,天地会的人还要留着他们的性命,不会把他们套麻袋喂鱼,套麻袋应该是不想让旁人认出他们来。与其做无谓的挣扎,还不如假装顺从让对方放松警惕。   “大叔,我听话。你放我下来好不好。”云善渊努力憋红了眼眶,让大汉把视线转移到她身上来。大汉不再废话先把云善渊装到了麻袋口捆好。   胤禛被云善渊一打岔,终于是把心中那股屈辱的火气给压了下去,他又垂下目光,松开了拳头。   大汉处理好云善渊就把另一只麻袋套到了胤禛身上,“你给我省点力气!别闹幺蛾子!否则有的你好受。”   不过,即便胤禛没有反抗,他还是被大汉踹了一脚,踢在了左手胳膊上。   “要不老实,下一次就踢爆你的脑袋。”大汉说着就左手扛起了撞云善渊的麻袋,右手夹住装着胤禛的麻袋出了船舱,走下了客船。   大汉没走多久,把装着两个人的麻袋放到了一辆推车上,然后罩上了一层稻草。   云善渊就听到一道更尖刻的男声响起,“大壮,你怎么装个麻袋都那么磨蹭!”   “虾头,你也别多废话了。这是两个人,你扛着试试,能走着跑起来吗?这大雨天的不能在坐船,你到底有没有找到靠谱的地方落脚!”   虾头说到,“要不是带着这两个累赘,找地方住还真不难。我们今晚就在破庙里凑活一晚等大雨过去。老蒋,你联系到其他兄弟了吗?”   老蒋的嗓音有些沙哑,“上头派了接应的兄弟来,听说我们劫了京城的人,就安排我快速出海与总舵主汇合。特意关照,给这两人留一口气就行。”   被套在麻袋里的云善渊听到这话,猜测天地会上层得知他们两人身份了,或者是知道了胤禛的身份。   如今她对京城的局势一无所知,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可如果胤禛是皇子的身份被发现,可比绑了宗室更要严重,说不定是打算用来威胁康熙。但康熙是会受威胁的人吗?   而夹在中间的人最容易被炮灰。   天地会三人推着推车走了半天路,到达破庙已经是半夜时分,他们总算松开了麻袋口子又给两人松绑了。上头说要看到两个大活人,大壮就拿了一只馒头,掰开来给两人一人一半。“吃!”   云善渊与胤禛拿过半个馒头后,先是对视一眼,然后胤禛就看向了火堆的位置,他竟是主动对大汉说,“我身体发冷,想去火堆边坐着。”   虾头瞥了一眼胤禛,冷哼到,“你们在推车上睡在麻袋里,有草席罩着又没淋到雨,冷个屁啊!我们才是真冷,冒雨推了你们一路。”   老蒋此时却是点头,“那你就过来坐一会,不过快点吃,吃好了就早些休息。”   老蒋说完就看了一眼麻绳,恐怕这休息说的是绑着手脚休息了。   云善渊觉得胤禛可能是要做些什么,否则不会说要靠着火堆坐,她就在胤禛边上坐了下来。三个天地会的人已经选了下风口,胤禛与云善渊只能坐在上风口。   三个天地会的人如他们所说淋了一路的雨,开始脱衣服烤火取暖了。   虾头拿起一根绳子绑在了破庙的两个柱子之间,把这些湿了的衣服都挂在了上面,在那下面又点了一个小些的火堆,他对大壮与老蒋说,“这么烘着,明天朝服应该能干。”   就在天地会三人都在忙着烤火时,胤禛吃完了手里的馒头,然后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袖子,接着就拿起了火堆边上专给他们喝水的破瓷碗。因为点着火,这时难得有口热的水喝。   胤禛拎起了铜水壶,看向云善渊问,“你要水吗?”   云善渊不知胤禛的意图,她发现老蒋的眼神瞥向了她,于是就点头,看着胤禛倒好水把碗递给了她。在接过瓷碗的时候,云善渊感觉到胤禛的手指按了按她的手指,却没有在胤禛脸上看到其他的情绪波动。   胤禛这是准备做什么吗?还是已经做了什么?   老蒋见两人已经吃好了馒头,就又把他们的双手双脚给反绑了起来。两人吃馒头时,天地会三人都脱了湿的上衣,于是三人靠向火堆的距离就更近了。   胤禛却反而是坐得远了几分,云善渊看出了这一点,回想着刚才胤禛的动作,难道他对火堆做了什么手脚?再看胤禛却是已经闭起了眼睛。   虾头看到胤禛的样子嗤笑,“吃了就睡,猪啊!还真是不像被绑架的人。”   “行了,就你力气足,我们轮流守夜。那你先来。”大壮说完也就躺在稻草堆上睡了起来。   老蒋也是靠着殿柱闭起了眼睛。这让虾头再度哼哼了好几句。   不知是过了多久,虾头的哼哼声停了。   云善渊觉得真的有些困倦了,脑袋混混沉沉起来,却是突然脚上一痛,睁开眼看到是胤禛踹了她一脚。那天地会的三个人居然已经打起了呼噜。   “快,我左脚靴子里有把小刀,你把它拿出来。”胤禛已经挪到了云善渊边上,示意她背过身去快点动作。 第三章   天地会的绑匪做事还真不仔细,居然没检查到胤禛身上还藏着小刀。   云善渊双手被反绑,她背着身体摸到了胤禛的左脚靴子,才明白为什么绑匪没发现小刀。   她隔着靴子也没察觉里面藏了东西,直到摸到了靴子的内侧,发现那里竟然有一处两指宽的暗袋,其中放着一把仅有中指长短的刀,并非一般的匕首式样,而是一把折叠小刀。   胤禛一边注意着天地会三人,一边提醒云善渊,“你打开的时候小心点,别被伤了手!”   大内出品的刀具怎能不锋利。云善渊的脑袋还是有些迷迷糊糊,却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是从胤禛身上传来的。这人该不会是为了保持神智清醒,故意把自己给弄伤了吧?   云善渊转身就看到胤禛嘴角有一丝血迹,他的嘴唇并无破损,极有可能是为了保持清醒咬破了舌尖。也对,就算是能快速下药,但不代表胤禛有机会先服用了解药,只能以痛止晕。   于是,云善渊也照瓢画葫芦,用力咬住了嘴唇,以疼痛对抗有些不清醒的大脑。她尽力小心地打开刀,把刀锋扎进了双手间绳结处,刀刃很锋利,没有两三下就割破了绳子。她进而立即给胤禛松绑,再把他们两人脚上的绳子也都除了。   “这三人会昏多久?”云善渊一边问也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她出了一个损招,直接把前先虾头晾在绳子上的衣服全都给划破了。如此一来天地会三人是无衣可穿,他们怎么解决裸奔的问题就不在她的关心范围内。   胤禛见此,嘴角勾起微笑,语气却很正经,“我也不知道他们能睡多久,刚才叫老蒋的人说,上面会有人来接头,所以我们要快点走。”   胤禛说着就拿起了三人放在身侧的三个钱袋,打开一看里面总共也没几个钱。他对宫外的物价也没有详细的概念,可这钱袋中全是铜钱,连一块碎银也没有,看情况并不够让两人回京城。   云善渊就更加不可能知道如今的物价,可别与她谈清朝白银铜钱购买力的问题,这不在她的知识储备范围内。   等到两人走出了破庙,胤禛给了云善渊一个鼻烟壶,让她快点打开闻。一股刺鼻的味道径直冲入了云善渊的鼻尖,总算让她精神了不少。“这都是什么啊?”   “我也不清楚,总之是迷魂丸的解药。”胤禛拿回鼻烟壶,他也就着那刺鼻的味道深吸了几口气,也是神智清明起来。   云善渊多问了胤禛一句是怎么下的迷魂丸。胤禛简单地说起他刚才拿水壶时,把一粒小药丸扔到了火堆里,那东西据说对会武功的人更管用。他出门前顺手从家里带出来放在了袖子的暗袋中,却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处了。   云善渊特意看了一眼胤禛的衣袖,这人身上藏了不只一件保命的东西,难道皇家子弟整日都要提防意外的发生?   相较而言,史湘云身上可就没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除了脖子上挂着的金麒麟,连一枚铜钱也没有。   两人穿走了两件蓑衣,进入了雨幕之中,这两件蓑衣对他们的小身板来说显然有些大,却是聊甚于无地挡住了一部分的雨水。   破庙是在郊外,周围无比荒凉,雨势越发的猖狂。环顾四周,却是不知道究竟向哪里逃才好。远目望去是一片漆黑,只有身后的破庙中闪现出些许的火光。   云善渊从没见过如此漆黑的夜。对比在现代社会走夜路,如果想要体会一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需要走到完全没有光线的地方。可当身处古代,真的没有一丝光污染了,就会怀念现代文明的好处。   “你觉得朝那边走才是北方?”云善渊很希望今夜无雨,起码还能根据月亮的位置判断东南西北,往北是回京的方向,可现在大雨破坏了夜观星象指路被方的捷径。   胤禛也有点茫然,如今有了逃的机会,但应该往哪里走呢?“不能走来时的路,那些船工与天地会的关系不浅。”   他看向了那辆木板车的停放位置,雨水还没有完全冲刷掉车轱辘的痕迹,“走反方向,能找到农户人家就最好了。”   云善渊没有异议,她如今的目力很好,但看向远方也是不见任何的光亮,想要找到农户人家,恐怕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如果会轻功就好了,飞一飞就能逃很远。轻功是行走江湖的必备技能,可是两个人并不会轻功,就算胤禛练过一两年的骑射,但那都只属于普通拳脚功夫范畴。   两人一路沉默不说话,就是憋着一股劲往前赶路。没有任何的代步工具,压根不知走了多久,走到完全迷失在乡间小路中,走到雨势都停了下来,天上的云层散去,天空有了微微泛白的趋势,才终于看到了前方有农户人家。   云善渊有些激动地指着右前方,“有农田了!”   胤禛的疲惫神情也一扫而空,他眼神一亮,“希望有人能让我们借住一宿。”   云善渊看了看两人身上的破损衣物,她穿的孝服白衣已经灰泥一片,胤禛的衣服也是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了。   一夜的冒雨前行让他们溅了一身的泥泞,原先穿着的两件蓑衣在半途中扔了,是为了迷惑天地会追踪者的视线。   他们这幅模样,已经能编造出哥哥与妹妹背井离乡投奔亲戚,谁料在山中遇到大雨迷失方向等,好几个版本的故事了。   当胤禛站在一户农家的栅栏前,他果真对前来的老妇人说起了一段两兄妹的逃难故事。云善渊只需站在胤禛的后面,扮演好有些不善言语的妹妹一角。   “老人家,能不能让我们暂住一天?我们在山中赶了一路,也不知道离济南府还有多远,这会是实在走不动了。”   胤禛说着就摸上了钱袋,很是忱挚地说,“我们会付房钱的,就让我们借宿一天可以吗?”   老妇人看了看胤禛,再看了看在他身后腼腆的云善渊,这两个孩子的衣衫破旧得厉害,鞋子更是沾满了泥泞,一看就受了不少的苦。   老妇人是当即打开了栅栏门,“快进来!你们想要往济南去,却是走错了方向,这是往徐州的方向。先不说这些了,快先把湿的衣服给换了,你们这两个孩子,下雨天怎么能赶路,淋湿了最容易发热,这病了可怎么办!”   胤禛一面道谢,一面暗中观察起了院落的布置。他刚才选择敲开哪户人家时,特意找了看上去小些的院落,最好是住家的人少些,也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眼下看来,院子里的生活痕迹表明老妇人应该是独居。   “我正烧好了热水,你们快打一盆水擦擦,我给你们找衣服去。”   老妇人说着话就指了指放盆的地方,让两人自己去打水。她朝里屋走去,很快就拿出两套老旧的衣服,“这衣服还有些大了,都是我儿子从前穿的,你们将就着吧。别愣着了,拿着水快进屋来。”   胤禛接了一盆冷水,云善渊手里拿着另一个脸盆与一壶热水,老妇人催着让他们快进屋。走进正屋后就看到了中间放着的吃饭方桌子与四把椅子,并无旁的摆设家具,正堂左右两侧各开了一扇门,通向两间里屋。   “还好眼下是八月的天,不然山风一吹,你们非给冻着不可。”老妇人把两人带进了左边那间房,房间并不大,就放着一张床与一个衣柜。   就听老妇人说,“这是我儿子的房间,他去城里做帮工了,一个月回来两天。你们先把湿衣服给换了,也好好擦擦头发。屋里的柴火不够了,等会柴火送来了,你们最好再泡个澡发发汗去了凉气。对了,男娃,你叫什么啊?”   胤禛本还想问,难道要他与云善渊两人在这间房里换衣服,还说让他们共睡这张床?但看起来并没有其他选择,眼下只有两间里屋,难道还要鸠占鹊巢,把老妇人赶到灶台边上去睡觉。   形势迫人,让他不得不把那些繁文缛节全都给抛在一边,“我叫艾四。”   是艾四,并不是四阿哥。在这种简陋的乡间生活,不必去遵从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   老妇人慈祥地说,“小四,照顾着你妹妹,我去给你们准备早饭。看你们这样子恐怕也是饿了一天。”   此时,云善渊的肚子很是配合的响了起来。   老妇人听见就笑了,想要摸摸云善渊的头,却被她躲到了胤禛的身后。老妇人见状也不恼,“米粥就快好了,你们可以多喝一些。”   胤禛看到房门被从外面稍稍带上,他转身看向云善渊,又看着床上的两套衣服,还有地上的两个脸盆。他只说到,“你先换。”   胤禛说完就走出了屋子。   云善渊拎起了一件衣服,还好这是寻常百姓的衣服,样式简单,不像是王公贵族人家的衣服,一件件难以分清穿衣步骤,以她的智商还能把这套男装穿好。   她抓紧时间将冷水与热水兑了好,快速地擦拭了身体,换上了干的衣服。这衣服有些偏大不合身,可总比一身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要好。至于头发就只能对付着干擦了,等会靠近火堆烤一烤。   如果有内功的话就好了,直接把头发给弄干。从惦记着轻功到肖想起内动,武功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可是上哪去学?就算真得了一本武功秘籍,以现在她的文化水平,也是弄不懂什么玄妙感觉以及什么穴道方位等等。   云善渊想得有些远,但她手上的动作很快,没过多久就开门换胤禛进屋了。   等到两人都换了衣服,再喝了两大碗米粥后,靠近一个火盆烘头发时,才是真的放松了下来。   在吃早饭时,胤禛与老妇人稍稍聊了几句,老妇人本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没活过十岁就死了,二儿子去参军没能再回来。   如今只剩下小儿子,他在徐州城里给人做木工,城里房租贵,小儿子住在店铺里,老妇人就一个人住在乡下,等小儿子成家有了孩子再做其他打算。   胤禛问了些徐州城的物价,三藩作乱就要被平息的消息一出,市面上的物价也稳定了不少。比如老妇人的儿子一个月可以挣到半两银子再多一些,而买上一斤大米大概要15文钱,正常情况下一两银子兑换1000文铜钱。不过战乱局势下,百姓喜欢藏着银子,所以银贵钱贱,兑换比例会波动,而看如今的情况已经好了不少。   即便如此,从天地会三人身上拿来的铜钱加起来也不超过100文,这些钱并不够他们付船资回京。   老妇人还要有其他的活,要去邻居家里一起做绣活。她关照胤禛,等一会送柴的人会把劈好的柴堆在院子里,他们可以烧水洗个热水澡,从井里打水的时候小心些就行。   老妇人并未嘱咐太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胤禛早到了该下地做农活的年纪,这些小事不用她多说。   直到老妇人离开,胤禛才与云善渊说起了此番被绑之事。   “我们要先去徐州城里探一探,却也不一定能知道京城的情况,直接去找官府未必就是上策。如果京城那头封锁了消息,我们冒然出现反而不妙。如今事况不明,天地会的反贼、三藩余孽,还有那些反清的江湖人士,这些人如果察觉什么,我们再次被劫的可能性很大。”   云善渊也考虑到这一点,胤禛没有说得太详细,她猜测是胤禛身上并无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刚刚他们换下的那些破旧衣服,胤禛已经都收了起来稍后一同处理了。他腰间的那条黄色的腰带昨夜离开寺庙时已经被他烧了,他随手就拿了虾头的腰带系在了身上。   虎落平阳,龙困浅滩,强龙都压不过地头蛇。不见到一个能相信的人,冒然暴露身份对他们并无好处。   “可是我们能自己回去吗?我们只有七十四文铜钱。”云善渊在烘干头发时,就数起了钱袋里的钱,着实懂了什么是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 第四章   乡间木屋中,一个火盆旁,两个小孩都叹了一口气,在为如何回到京城发愁。   胤禛苦笑着,“我没想过会有这天。”   他是皇子,就算没能养在生母身边而是被佟贵妃抚养,但养母性格温和,在吃穿用度上从未苛待过他。   只是这次随太子一起出宫是轻装简行,他也没随身带银钱的习惯,身上唯一能证明身份的玉佩也在被绑挣扎时不知掉在了何处。   云善渊也没想过会有这天,上辈子好好在家里睡觉就被爆炸火灾了,借尸还魂后原主的生活还有一团乱麻要去解决,偏偏还要先应对天地会的绑架。   “那你为什么会带着迷药?”云善渊不去想那些让人烦心的问题,她有些好奇胤禛怎么会带着迷魂药,这应该是下九流的东西吧?   胤禛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我听说外面不太平就带着防身了,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处。”   其实这是太子给他的,这就不得不提到韦小宝,韦小宝与索额图的关系走得较近,所以太子也听过不少韦小宝的事情。   几年前,京城发生了炮轰韦府一事。   胤禛当时还很小,对此所知甚少,后来听闻之所以发生炮轰韦府的事情,起因是汗阿玛   下旨捉拿反贼,下面的官员自作主张围住了韦府,韦大人实则是被反贼胁迫掳去了。   此后,汗阿玛就一直在寻找韦小宝的踪迹,似乎有消息说在海外岛屿上有了他的行踪。这可能就与云善渊听到的陈近南、韦小宝、出海,这些模糊的消息对上了。   这几年韦小宝没出现在朝上,宫里也是鲜少有人主动提起他的名字。   胤禛的年岁渐长后,却知道很多事情不能看表面。   他隐约有幼时的记忆,记得汗阿玛在听到那个名字时露出的怅然表情。韦小宝从太监到被封为伯爵,是汗阿玛身边的红人,偏偏伯爵府又被大炮围攻过,真是汗阿玛说的,不是他下旨而是下面人急功近利吗?   看破不说破,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朝中自有官员会站出来揽下那次的错误,可是韦小宝与天地会之间只怕也不简单。那为什么汗阿玛又要遮掩过去,留有余地呢?   胤禛暗中分析过这些,就他所知韦小宝与汗阿玛的情分要从一起擒拿鳌拜算起,两人之间恐怕不只是君臣之谊,更多了一份抛开皇权之外的友情,这是外人很难懂的感情。   这次的迷药就是太子从索额图那里拿来的东西,索额图会用这些下九流的江湖药物是从韦小宝那学来的。   太子本是兴致来了,就随手把迷魂丸与鼻烟壶里的刺鼻解药扔给他玩了,说是他第一次出宫可以带着防身。   然而好的不灵坏的灵。   胤禛当然不会对云善渊说起这些,她一个七岁的女孩能明白吗?   想到这里,胤禛却又深深看了云善渊一眼,被绑至今她的表现也不像七岁女孩,看来史家大房这些年是真不好过。两相比较,年岁相近,这倒与贾家的那块宝玉完全不同了。   眼下这都不重要,而怎么回京才是关键。   云善渊见胤禛沉默,她也不在说话,并没有与胤禛聊天谈心的想法。   她也跑了一夜,之前全靠精神支撑,停下来后就真的累了。另一方面亲则生狎,艾四与艾小妹是逃难的伙伴,可一旦回到京城就会天然的身份沟壑,是四阿哥与史家大房的孤女。   不恰当的类比韦小宝与康熙,就算共经磨难,就算彼此之间真有了跨越皇权的情谊,但可惜一别两宽才是最好的结局。   两人围着火盆烘着头发,听到了屋外传来中年人的声音。   “王大妈,在吗?我来送柴了。”   胤禛走出门与中年打了招呼,“王大妈去做绣活了,她关照说把柴放在院里就行。”   中年人有些好奇地打量了胤禛一番,“你是王大妈的亲戚?他老王家什么时候有那么俊俏的小孩了。”   胤禛没有多谈,只说他是在此借宿一天,中年人见胤禛不太热络的样子也就没多停留。但是乡间没秘密,这一圈的柴火送下来后,大多人都知道了王大妈家里有个俊俏的男孩借住一事。   这新鲜事自然也就被村长的外甥徐仁知道了,他招呼起村长的小儿子袁山,“走,我们也去看看新来的小美男。我在田里都快憋出毛病来了,终于来了件好玩的事情。”   “男孩再美有什么好看的。”袁山虽是这么说但还是跟了上去,谁让徐仁是徐州知府的儿子。就算徐仁是庶子,但身份上也是官宦子弟,他自是要奉承巴结着。   徐仁长得肥头大耳,十七八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已有了沉迷酒色的病态。他对袁山邪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男女各有各的美妙之处。要真是不错,就问他愿不愿意跟我回府。可比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讨生活要好。”   袁山打了个哆嗦,徐仁之所以会在他家小住,就是因为在徐州城里闹出了事情,听说是与学堂里的读书人起了冲突,然后那读书人自杀了。现在看来该不会是欺男霸男之事吧?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王大妈的小院前,胤禛与云善渊正在合力烧火。   在胤禛与云善渊的概念里,想要洗个热水澡并不是什么难事,等他们亲自动手生火后才知道柴不是那么容易点燃的。等终于点燃了柴火,两人的脸上又蹭了东一块西一块的黑灰。   胤禛从厨房里出来就与在栅栏外张望的徐仁打了一个照面。   徐仁的眼神淫肆,让胤禛当即就皱起了眉头,狠厉地瞪了徐仁一眼,徐仁没出息地还朝后退了两步。   徐仁反应过来后,有些气急地骂道,“臭小子,你瞪什么瞪!我看看怎么了,这是你家啊!”   云善渊听到门外的动静,她扣上了小瓜皮帽走了出去,看到徐仁的第一眼也没什么好印象,但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纨绔子弟说不准比天地会的人还要麻烦。   “四哥,我们再去打一桶水上来吧。”云善渊轻拉了胤禛的衣袖,示意他别与那种小人一般见识。   胤禛沉默了片刻,终是不理睬背后的徐仁,与云善渊一起去了屋后的水井处。   汗阿玛说要戒急用忍,他这几天是终于深刻体会到了其中深意。   袁山看见黑乎乎的胤禛与云善渊,他也不希望徐仁在村里闹出什么事情来,虽然村里人是怕徐仁的身份,但欺负两个孩子,这事情一闹多难看。   “表哥,算了。两个小屁孩,我说没什么意思吧。走,我们不如去和村西的河里摸鱼。”   徐仁冷哼了一声随即又笑了起来,“你就知道玩这些会弄脏衣服的东西。你一点也没眼力!别看那两个小孩脏兮兮的,可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再长个几年,完全张开了,能把城里的几块头牌都比下去。做人要先下手为强才好。”   袁山心里不踏实,“表哥,你是想把他们抓回去当小厮啊?这乡野村夫做事都毛手毛脚的,何必费这力气。”   “你不懂,行了,我不和你废话。”徐仁眼珠一转对袁山说,“你给我打听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看这气质不像是一般人,还没见过这等货色。嘿嘿,不过既然遭了难,到了我的地盘上,就是真龙也得给我盘着。”   袁山背脊一凉,他回头看了一眼王大妈家,心里的不忍终是压过了对徐仁的畏惧。   这天夜里快要入睡的王大妈听到了敲门声,她开门一看是袁山,他翻过了栅栏站在木屋门口了。   “大袁,这么晚了,你干嘛啊?是村长有事找大伙商量?”   袁山缓了口气,小心地四周张望着,压低了声音说,“让你家那两个小孩连夜就走!我表哥像是要对他们不利。”   王大妈还有些迷糊,“徐仁是知府的儿子,怎么会和艾四结仇?”   “王大妈,你也别多问了。总之,让他们快走。我也得快回去,千万别说是我来通风报信的!”   袁山说了这句就一溜烟地跑路了。   王大妈摸不着头脑,可她多少听过徐仁的名声不好,与那名字里的仁极不相称。自家儿子回家时说起过城里的事情,知道徐仁与村长家有亲戚关系,特意说过惹不起躲得起这一点。   当即,王大妈就敲开了云善渊与胤禛那间屋的门。   床上的两人虽是疲惫本该一觉到天亮,但他们俱是没有睡得太死,外间的敲门声一响就已经醒了过来。在这寂静的夜里,两人把袁山与王大妈的小声对话都听清了。   胤禛黑沉着一张脸,他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他虽然才十岁不到,但深宫里龌龊事不少,即便没有在他眼前发生过,可该懂得都听过了。   徐仁简直就是变态,对小孩也能起那种念头,还是知府的儿子,子肖其父,徐知府能是好东西吗?   “禽兽不如。”胤禛愤愤咒骂了一句。云善渊认为徐仁担得起这个称号,而被四爷惦记上的人,还能有好吗?可即便不得好,都是往后的事了。   王大妈开门后也不废话,“你们听到刚才袁山的话了吧?哎,这事情闹的,徐仁是我们都惹不起的。你们快走,带着火折子从后面出去。笔直往前可以进到小山里,那是一座荒山。你们翻过了山,就能看到渡河的地方,过了河再走几天,就是到了山东境内了。徐仁也就奈何不了你们了。”   云善渊听着王大妈的话,她是还记得他们的目的地本是济南,而徐仁是徐州知府的儿子,他们从江苏境内到了山东境内,自是可以避过麻烦。   “只是我们走了,他会不会来找大妈的麻烦?”   云善渊这么问着,倒也没有不走的打算。“大妈要不要也出去避一避?”   王大妈摇头,“我干嘛要走,这不是心虚吗!”   王大妈看到胤禛还沉着的脸色,她叹气说到,“你们放心,明早我就说你们半夜偷偷摸摸地跑了,我家里丢了东西,再闹到村长家去请他帮忙。这么一来,那徐仁还能说什么。走吧!别担心我,你们两个孩子把斧头也带上,那荒山里没野兽什么的,可带着斧子也能防身。”   胤禛想要解下钱袋给王大妈被她拒绝了,说是她也不差这几个铜板,还是他们两人留着买大饼吃。临走前,王大妈还塞给他们几块干粮与一壶水,让他们在路上凑活着。   于是,云善渊与胤禛还没能睡一个踏实觉,又开始了连夜逃难。   浮云散去,月明星稀。   云善渊觉得今夜的逃路比昨夜的情况要好上五分,有月光照路,没有大雨的阻碍,加之白天算是好好休息了一番,吃过热汤热饭,精气神要比之前好上几分,就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但是,这只是云善渊的感觉。   两人沉默着一路疾进入小荒山,走了一段山路后,坐在一块石头边稍作停歇。   然后,云善渊就看到胤禛身体一晃,上半身竟是朝后倒去。她急忙一扶,才发现胤禛的手是冰凉的。再伸手一探,他的额头却是非常烫。   “你发烧了!”云善渊看到胤禛脸色通红,也不知他是怎么坚持着走了一路。 第五章   胤禛努力稳住身体,他勉强地说,“我没事,继续走。等过了山,渡过河,我们才能安全一些。”   云善渊又仔细摸了摸胤禛的额头温度,这温度已经是高烧,在没抗生素的年代,高烧是要命的。“不行,我们得去徐州城。你这病必须马上治。”   云善渊说着就扶起了胤禛调转方向往西南走,却被胤禛拉住了手臂。   胤禛并不同意先去看病,“你想要自投罗网?徐仁是徐州知府的儿子,况且此处与我们逃离那三个反贼的地方还太近了。躲在乡下还好些,进了城可就说不准会不会被发现。都说烧着烧着就退了,你不是也好了,而且身体健康,力气也不小。”   这能是好了吗!   云善渊想说史湘云早就魂魄离体赶着投胎去了,那是彻底死了。胤禛是找了一个完全不对的参照物。   至于力气不小这回事,她也是才发现自己能拖动比她要高大的胤禛。现在并不是细究的时候。   “四哥,你说过天地会的人不会给我找大夫,我不是天地会的,所以我会给你找大夫。我们不是自投罗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徐州城那么大,徐仁的反应也没那么快,以他的脑子恐怕不认为我们有胆子去徐州城。治病要紧,况且我不认为你的身体能翻山渡河。”   胤禛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他这会站起来发现自己是双脚发软了。刚才憋着一口气撑到这里,这股气松了之后,就真的很难继续坚持下去。   “你读过多少书?还挺能言善道。”   云善渊想不起史湘云读过多少书,史湘云自是接受了启蒙教育会断文识字,但更多却因家庭环境所限,不可能如同林黛玉一般泡在书堆里。至于云善渊上辈子所学,多半都与诗词歌赋毫无关联,而是格物之道。   云善渊扶着胤禛边走边说,“我倒是想多读些书,如果能学习易经医理就好了。”   “胡闹!”胤禛半靠着云善渊的肩膀,尽力不把自己的重量加在小女孩的身上,奈何脚步虚浮无法自己走路。   虽然他的脑子不够清醒,可听到云善渊想学的东西,还是能分清这不是官家小姐该学的。“你要想读书,就该念些正经的书。”   “什么是正经的书?《女训》?”云善渊想到《女四书》之类的,她就对正经两字产生了严重的怀疑。“如果我会医术,说不定就能够随手采一把草,给你喝了就能退烧了。”   胤禛听后先一愣后又低声发笑,“你听过哪个官家小姐出门给人治病施针的?而那易经一类的书,多读恐怕伤神。你还小,别做不切实际的神医梦了。”   胤禛没说的是,研习易经之类的不只是伤神,女子终要嫁人,在家里相夫教子,而玄之又玄的知识学了只会萌生出世之心,未尝是好事。   云善渊没做神医梦,她想成为一代宗师,不再受制于人,不再受制于天。她认真地看着胤禛,“比起神医,我更想成为一名剑客走遍山河。”   胤禛对上云善渊清澈的双眼,竟是不只这小女孩有如此离经叛道的梦想,让他一时之间都有些无语。   云善渊撇过头,状似把刚才的话当做了女孩的痴人说梦,“这就是梦想。你难道就没什么不靠谱的梦想?”   “我?梦想?”胤禛闭起眼,他曾想过如果不是皇子,他可不可以成为很多其他的角色,道士、渔夫、文人等等。   “天下之大,有很多不同的生活,如果都能体验一番就好了。”   云善渊觉得胤禛的这个梦想比她更离谱,是发烧后脑子糊涂了才会吐露的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走停停,却在快要出荒山时,听到了草丛中传来的动静声。   云善渊本能地感到危机,她一回头对上了一双血红的眼睛,是一只疯了的野狗!   野狗咧着嘴,露出了尖利的牙齿,朝着两人狂吠了两声。   “汪呜——”这叫声在天色将亮未亮的荒山中显得格外渗人。野狗双目充血,嘴角流着口水,体型瘦弱,正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云善渊顿住了脚步,胤禛也勉强直起了身体,他们四周都是荒草平地,连一棵能暂时躲避的大树都没有,也不知道这看上去饥饿又疯癫的野狗是从哪窜出来的。   野狗双耳竖起,皱着鼻子,眦牙咧嘴,发出低沉的呜呜声,脖子向前伸着,就是立即要前冲攻击的样子。   两人都没有先动,一时间,与野狗对峙着。   胤禛手里握着斧子,他努力稳住了身体,低声对云善渊说,“你往后逃,能跑多远跑多远,看到大树就爬上去。”   云善渊看着胤禛虚张声势的样子,让她跑,那胤禛还能活下来吗?   这只野狗看上去就不正常,多半有狂犬病,只要被咬上一口,在这个无疫苗的年代里还能活几天?以胤禛现在的体力,恐怕是无法拖住这只狗。   而她又能跑得快过狗?那所谓可以避难的大树,在几公里开外,别忘了狗用四条腿跑,她只有两条腿。   “我不走。” 云善渊拿出了那把折叠小刀,眼下这情况已经是走进了死胡同。   遇到了一只发狂的狗,不说会被咬死,只要被咬上一口就怕离死期不远了。   狂犬病的潜伏期是多久来着?好像是半个月到三个月。在这个年代的治愈率恐怕是零。这与时日无多也相差无几了。   与其惶恐地逃,不如拼命一搏。   “你疯了!”胤禛的语气变冷,“如果不是我跑不动了,你以为我会把这机会让给你?!给你活命的机会还不珍惜。”   云善渊无法去猜测,如果胤禛的身体健康,会不会选择留下来断后。他们从相识到这一刻不过才是两天两夜,要说舍己为人,恐怕彼此都不相信。   可是命运就是如此巧合,让他们都不得不做出违背常理的事情来。   云善渊拿着小刀瞄准了疯狗的脑袋。   她从前玩过飞镖,如果精通数理之学,其实不难分析出投掷飞镖的发力技巧,就连对转动中的轮.盘与移动的靶心也都能算出一个最精准投掷角度。只是她从来没在活物身上试过,更不谈要一击毙命。   “听说狗的鼻子最脆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说时迟,那时快。   野狗朝前一跃而起,咧开了狗嘴,直冲着两人的面门而来。它像是能判断出胤禛更加虚弱,撩起前爪露出了锋利的爪子,想要先攻击胤禛。   胤禛挥出了一斧子,这只狗却在空中一扭身体,躲过了这波攻击,而另一只爪子却在接近胤禛时划破了他的衣服。   “不能被这瘈狗抓到!”云善渊大喝了一声,她几乎能闻到近在半米之外从野狗嘴里散发出来的臭腥味。   就看到胤禛朝左侧一避,急忙朝后退了几步,躲过了野狗紧接着的攻击。   野狗也落到了地上,却是毫不停歇地再度发起了进攻,这次是冲着胤禛的双腿攻去,直接要去咬他的后脚踝。   在须臾之间,胤禛扔出了斧子,偏偏擦过了野狗的头皮,削去了它头顶的一撮狗毛,更加激发了它的狂性。而胤禛却是左腿站不稳,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被野狗咬上。   云善渊朝胤禛的前方跨了一大步,挡住了直冲过来的野狗。也就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她手腕一抖,把手中的小刀冲着野狗的鼻尖投掷了出去。   锋利的刀刃仿佛带出了一股风声,接着就是‘噗嗤’刀入肉的声音,再然后就是咚的倒地声。   云善渊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见野狗鼻尖中央插着小刀,刀身完全插.入野狗的脑袋。野狗侧躺在地上睁大了眼睛,身体抖了几下就四肢僵直不动了,鲜血从它的鼻尖往外冒,很快就染红了它身边的一圈草地。   野狗距离云善渊也不过是半臂远,刚才如果再迟一些,躺在地上的尸体就要换人了。   云善渊长喘了一口气,双脚虚软地坐到了地上,身后是用手撑住身体的胤禛。   这一切不过只有几秒时间,快得让人压根来不及去深思熟虑。   胤禛本是大脑一片空白,以为定要被那疯狗狠狠咬上一口,而他也并非一点医理都不懂。即便不清楚疯狗伤人的具体病症,但读过《左传》就知道瘈狗噬人,被疯狗所伤会得瘪咬病,那可以说是不治之症。   就在这个档口,云善渊挡在了他的身前,让他空白的脑袋更加无法思考了。   云善渊为什么不逃,她怎么敢与野狗相搏?   胤禛不懂。   是因为云善渊猜到了他的身份,所以保护皇子?胤禛觉得不是。   如果他死了,谁会在意皇子这个身份,而他不过只是光头阿哥。虽然说起来有些可笑,但此时此刻他连正面对抗徐州知府都不行,因为天高皇帝远,因为他手中没有一丝实权,阿哥不过是个荒诞的名号。   深宫潜规则,没有谁是必须保护谁,哪怕是母亲对自己的孩子。就像他的生母也不可能护他周全,就像他的养母也不可能对他全心全意。   太监与宫女会听从主子的命令,但在私下谁没有阳奉阴违过,谁都有一片私心。兄弟之间,即便是同母手足也是隔着一层,做不到舍己为人。   胤禛看着云善渊娇小的背影,他心中情绪翻腾,这个小女孩算不得天真无知之人,可偏偏她在该逃的时候留下了,还保住了他们两个人的性命。   因此,他不懂。   “它死了。”云善渊的右手有些发抖,过了半响她只说了这句话,打破此刻的压抑沉默。   云善渊回头看向胤禛,胤禛掩住了复杂的眼神,看向了疯狗的尸体。   “一击毙命,看来你的侠女梦也不算太离谱。”胤禛说着晃着站了起来,狗脑袋中的刀是不能用了。   云善渊也站了起来,看了疯狗的尸体一眼,它的双眼圆睁,像是根本没想到会如此死去。   胤禛伸手挡在了云善渊的眼前,“别看了,走吧,进城。”   云善渊扶住了胤禛,两人背脊都渗透了汗,是踉踉跄跄地朝着徐州城走去。   胤禛越走越迷糊,他脑中想着,如果这次能活着回京,那就让云善渊实现了剑客的梦想也未尝不可。在死亡面前,离经叛道算不得什么。   终于,两人在天亮城门开启之时到了徐州城。   两人一进城就直奔医馆,胤禛这时是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了医馆之中。 第六章   韩氏医馆的大夫见胤禛晕了那是直皱眉头,看着云善渊问,“小女娃,你有钱看病吗?你哥哥烧成这样,一般的药根本治不好他的病。住在医馆里还要付住宿费的,要是没七八两银子,也就不必看病了,直接给他买一副薄棺。”   云善渊捏着装有七十四枚铜钱的钱袋,想到脖子上的金麒麟,都走到这一步了,只得把这挂件给当了。“我有钱,就请你开药吧。”   大夫摇头,这两个孩子穿的是洗了又洗的旧衣服,还是不合身的旧衣服,哪像是有钱的样子。可别说气质不同,这年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从前再怎么富裕,落魄了就是落魄了。   “我不是不给你哥哥治病,但我这也不是善堂,一般的药材也就罢了,你哥哥这病也要用狠药才行。而且恐怕要反复一段时间,你得确保能付得起那么久的药费。”   云善渊一把扯下了脖子上的金麒麟,“这个应该够所有的药费吧!少说也有四五两黄金,一两黄金可兑十两白银。我现在就去当铺给当了,你说着城里哪一家当铺最靠谱?”   大夫见到那做工精致的金麒麟,看向云善渊的眼神就变了,这等做工的金饰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   他笑着说,“城里有三家大的当铺,吉峰、呈祥、汇鸿当铺。从医馆出去右转,最近的就是吉峰当铺。我让伙计和你一起去,你一个小女孩不安全。”   云善渊没把大夫前后不一的态度放在心上,恶人、恶狗、小人,这世上什么稀奇古怪的角色都有。   “那就麻烦你给我找一位伙计了,我也能快去快回。”   大夫立马就指了一位看上去高大的伙计,陪着云善渊去当铺。不过云善渊没在吉峰当铺当了金麒麟,他家把价格压得太低了,而是走到了最远的汇鸿当铺,以二十两银子做了活当。   徐州城的治安还没沦落到白天抢钱的地步,云善渊也不敢放松警惕,暗中提防着四周,当铺周围有小摊贩也有街角乞讨的人,他们都没怎么把眼神放在云善渊身上。   云善渊与药铺伙计回了医馆,有了治病的钱,大夫也就放手用药了。   云善渊与胤禛暂且在医馆住了下来。胤禛高烧反复了好几次,大夫说他这是受了惊吓、又是过度劳累、外加一段时间的脾胃不和,要命的是再来了湿邪入体,这烧就很难彻底退下去。   这样一折腾就是五天时间。期间,云善渊道听途说了关于徐仁的事情,好像知府家的这个庶子最近心情不怎么好,又在青楼里打伤了几位姑娘。   这是医馆伙计说的八卦,青楼的姑娘受伤了,也要请大夫看病,却不是在这家医馆,此处坐诊大夫不愿接这种不干净的活,所以青楼多半都去城东的某家医馆请大夫治病。医馆之间对彼此的患者来源多少都了解一些,伙计也时常会说起这些八卦。   云善渊听到徐仁的作为,她并没闲心为青楼姑娘感叹一番,因为胤禛的病症着实得不到根治,时好时坏,整个人以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他们继续留在徐州,不知何时会撞到徐仁的手里,也极有可能被天地会的人发现,而看病是件掏空钱财的事情,并没有第二个金麒麟再去典当了。   第七天夜里,胤禛又发起了高烧来。   云善渊早就考虑要换一家医馆,但她打听过,在徐州城里这家医馆韩大夫的医术是最好的,除非她能找到一位游方郎中,否则整个徐州城找不到更好的大夫。   “这是最后一帖药。” 韩大夫给胤禛把脉后说,“狠药伤身,他的身体承受不住更猛的药了。这一贴药吃完,如果还烧得那么高,我也是无能为力了。”   云善渊看着昏迷的胤禛,她已经把所知的物理降温法,例如湿毛巾冷敷、酒精擦拭身体都用过了,也不是没效果,但胤禛的热度反反复复,终是无法对病情有根治的效果。   “还没到最后那一刻,他不会撑不过去的。”云善渊这话不知是对韩大夫还是对自己说的,爱新觉罗·胤禛是以后的雍正帝,他怎么会就这样死去。   韩大夫叹了一口气,出去让伙计煎药了,这一碗药被硬灌到了胤禛嘴里,让他喝了下去。   云善渊坐在病床边,希望胤禛能熬过这个晚上。她对正史上的雍正皇帝了解得并不深,所谓史书记载的都是冰山一角,功过是非都离她太远。   可是病床上的艾四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接触的第一个人,他们一起从绑匪手里逃了出来,一起躲过了恶狗的攻击。虽然相处了短短几天,但发生的事仿佛长的过了好几年。   “汗阿玛,额娘……”胤禛昏沉中呢喃着这两个词,他无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然后抓到了云善渊的手。   云善渊握住了胤禛的手,低声说到,“胤禛,你应该要好好活着,我们都应该好好活着。”   两只手握在一起,可这一夜胤禛的热度并未退去。   第二天早上,韩大夫再给胤禛把脉,他除了摇头,已经无计可施。“女娃,你还有什么要对你哥哥说的?我可以施针让他清醒片刻。”   云善渊些许茫然地看了看韩大夫,说什么?   他们是萍水相逢,对真实的身份只字不提,他们还没来得及成为朋友。她知道艾四有些不苟言笑,却并非不懂变通的人,临死关头会有一份仁心让她先逃。   就只有这么多,也只来得及知道这么多。   她不知道艾四具体几岁,生辰何日,在宫里过什么样的日子,为什么会出宫,为什么会遇到天地会的绑架。   “可以让他醒过来吗?”云善渊看向大夫,“能让他醒,就不能施针让他退烧?就没有可以起死回生的针灸术吗?什么妙术神针之类的?”   韩大夫摇头,“你说的那种大夫是传说中的江湖中人,我从没见过。我只能让他清醒片刻,然后尽力多拖些时日。”   韩大夫给胤禛针灸后,胤禛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胤禛朝着云善渊抬了抬手,示意她靠近床边,等韩大夫出了门才低声说,“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你找一家靠谱的船家回京。回去之后,不用对任何人说你见过我。记住,别说你见过我,就说是京城当日闹事后,你被人群冲散了,迷了路才没能回家。”   云善渊看到胤禛认真的神色,他的言下之意太过明显。   两人被绑,四阿哥死了,她回了京,康熙如何能放过她,必然会受连坐之罪。之前就是因为明白此中的关联,云善渊才没有想过放弃胤禛单独逃走,而此时胤禛却主动提出了这一点。   云善渊问,“你宁可做孤魂野鬼吗?”   胤禛笑了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些事情带到坟墓里未尝不好。你走吧,两个总要活一个。”   云善渊深深看了胤禛一眼,居然觉得看着这个月亮头不再是很可笑了。   “我不走,我们还没到放弃的时候。那个大夫显然见识不够,我知道一定有可以救命的大夫。独擅灸法胡青牛、诊脉圣手平一指、亦毒亦药程灵素,从前有那些厉害的大夫,现在不可能一位传人都没有。”   “你说的人,我都没听说过。”胤禛又笑了起来,他靠在枕头上,伸手摸了摸云善渊的头发,“那些都是话本里的人吧?你还小,别看那些离奇的市井话本了,那里面的故事多半都是假的。”   “他们都是存在过的!”云善渊反驳到,找到江湖中的奇人异士,即便有什么杀一人救一人的规矩,好歹也是希望。   胤禛不再就此问题纠缠下去,“听话,你走吧。我并不算孤魂野鬼,即便活了十年不到,临死之前知道有人真心不希望艾四死去。这就够了。”   云善渊不能体会胤禛在宫中究竟是怎么活着,他才十岁不到,可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但对她来说,这样不够。她难道要再次输给命运?   此时,在汇鸿当铺里,一位气度卓然的中年人站在库房前,看着云善渊典当的金麒麟神色复杂地问,“这金麒麟是什么时候收来的?”   “总舵主,这东西有什么不妥之处吗?七天前,一位女扮男装的小女孩典当的金麒麟。那日,韩氏医馆的伙计一同来的。”   当铺管事拿出了活当的契约,“人应该还没走,就在城西的韩氏医馆里呆着。”   陈近南拿起金麒麟细细看着,上面并无刻字,却是能在背后的麒麟雕纹中看出些不一般来。   “韩氏医馆。”他对当铺管事说,“把活契给我,把这东西从账上消了,缺的银量我给补上。”   当铺管事不解其意,但毫无质疑地就按照陈近南的话做了。   韩氏医馆中,云善渊还在想着要如何去找一位医术出神入化的大夫,韩大夫就敲响了门。   云善渊一开门,先注意到了韩大夫身后站的中年人。   她一时也不知怎么去描述这个中年人,他与她来此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外表像是中年书生文质彬彬,但又有股截然不同的气质。   “史家大小姐,这是你的东西。”中年人说着就拿出了金麒麟,“令堂可是姓袁?”   云善渊不解其意,却在很快对中年人的身份有了猜测,她缓缓说到,“地震高岗,一派西山千古秀。” 第七章   “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陈近南进了屋,看到了病床昏睡的胤禛,他先把金麒麟交给了云善渊。“你知道这暗号,看来也从你母亲那里听过其他的事情了?”   云善渊拿着金麒麟,这东西是史湘云父母留下来,让她从小带着的,怎么和陈近南扯上关系了?“我一出生,母亲就过世了,她没说过什么。刚才的话是从绑架我的人那里听来的。”   陈近南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他微微点头,“那令堂是不是姓袁?”   云善渊仔细想着史湘云的记忆,墓碑上是史门袁氏之墓,她点了点头。“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陈近南打量了云善渊一番,“我只是在一位故人处见过金麒麟而已,你可别再给当了。现在收拾你和他的东西,跟我走吧。”   云善渊这时灵光一闪,踏破铁鞋无觅处,陈近南的武功不错,他应该会认识什么神医吧?   “陈总舵主,我跟你走没问题,但我的朋友高烧不退。你要带走我们,带走活人总比半死不活的好。他这模样也走不了,能不能先帮他把烧给退了?”   “呵呵呵。”陈近南笑着摇头,“你知道我是谁,那你也知道他是谁了!我为什么要救清廷的鞑子,还是康熙的儿子!他只要不在我手里咽气,我管他烧成什么样子。想当年清军入关,白骨垒垒,阴魂遍野。而你,你最不该为他求情。”   云善渊也大概听说这段历史,但历史离她太远,艾四才是活在眼前的人。   如果重回那段时光,她必然会拿起刀剑与清军相杀,可活在当下,她不能见死不救,人有时就是这样可笑与矛盾。哪怕是此刻救人,而某一天又要杀人。   “陈总舵主,一个健康的四阿哥比一个病危的四阿哥有用多了。三藩已平,现在施琅对台湾出兵,你要的是人质去谈条件,而不是康熙一怒之下的炮火。”   陈近南听后微微愣了愣问,“你多大了?”   云善渊回答,“七岁。”   “七岁啊——”陈近南起身抓住了云善渊的手腕,朝她脉上搭了两指,然后叹了一口气,“根骨绝佳,可惜,可惜了。”   云善渊更不懂陈近南的意思了,这些都先放到一边。她再问了一次,“都说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陈总舵主如此英雄人物,不会与小孩子斤斤计较吧?那些恩怨是非,与康熙结算就罢了,难道真要世世代代仇恨永固吗?”   陈近南闭了闭眼,眼神深沉地凝视了云善渊片刻,终是走到了病床边扶起胤禛,先在他的身上用手指点了几处穴道,然后双手贴住他的后背运功。   大概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胤禛的头上渗出了汗珠,陈近南收回了手掌,从床塌上站了起来。“这一出汗,他的烧就能退了。至于能不能养好身体,就要看他的命了。今夜,我们必须上路。”   胤禛没多久就清醒过来,开口就问,“是谁来了?我隐约感觉到一股暖流从背上传来,现在身体舒畅多了。”   “陈近南。”云善渊当然不会傻到和盘托出有关金麒麟的事情,“他找到我们了,今夜就要带我们走。”   胤禛低眸不语,陈近南会救他多半是被云善渊说服了,他片刻后才说,“看来是该来的逃不掉,死罪活罪总要挑一样。至于陈近南……”   云善渊不问胤禛未尽之语的意思,如果陈近南没有出手救治,即便胤禛暂时死不了,但持续高烧恐怕也会变成傻子。反贼的头目出手救了他,其中滋味只有他自己体会。   “台湾在打仗,我们这一去就真成了人质。到时候只怕不是陈近南说了算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胤禛岔开了话题,“我想喝粥,你让伙计去煮一点来。”   云善渊出了屋子,她还有一些问题要问陈近南。   陈近南就在医馆的后方庭院里,他一个人坐在石桌前,看到云善渊走来就先开口了,“如果你想问金麒麟的事情,我没什么能告诉你的。我与你的母亲并不认识,是在别处见过金麒麟。至于是在哪里,你不必知道。早晚你都要回京城史家,很多事情不知道才好。”   对这种话到嘴边就是不说明白的情况,云善渊是无可奈何又憋气,如果不说就彻底别说,留个悬念做什么。   “总舵主可否告知我,金麒麟是否与天地会有关?”   陈近南摇头,“不是。你别问了。我说了,你会回史家,史家如今一门双侯,前尘往事的确与你们小辈无关。”   云善渊看着陈近南,见他态度坚决不可改变,就问起了别的,“那我真有习武的天赋吗?陈总舵主可知谁能收我为徒。”   陈近南听了这个问题,盯着云善渊看了一会轻笑出声,“你问我这个问题,着实有些荒唐。我可成不了你的师父。收你为徒?史家大小姐舞刀弄枪?你放着锦衣玉食不要,想走江湖路?这几天下来你们的日子应该不好过吧?   前人有云‘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你可知,江湖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地方。”   云善渊了解得点头,她知道世间并无真的世外桃源、太平无争之地。只是在深宅大院与江湖飘零之间,她愿意是后者,起码不用与几个女人争一个男人,更不是死在四四方方的一隅之地。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我还是想学剑,走山河万里。起码有片刻是心自由、身自由,也许有一天可以得大自由。”   陈近南沉默不语,抬头看向远方的天。今天,晴空万里。   “我听说过那样的江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可那都是很遥远的传说了。我知道我去不了,而你更与刀光剑影无关。”   陈近南说到这里看向云善渊,“年少时有梦想很好,可年纪渐长就会明白坚守一份梦想也会很痛苦。孩子,放弃吧。”   云善渊看着陈近南站起来走向前堂,他的双鬓已经花白,背影有些萧索。   她坐在了刚刚陈近南所坐的石凳上。   陈近南此般人物,有理想与坚持,忠于台湾郑家,致力于清复明,却也有所为有所不为,守着仁义之道,从他会救胤禛就可见一斑。   只是,云善渊在短短逃亡的几天内,可以感觉到这个江湖已经不是前人的江湖,世间没有第二个陈近南,更无与他志同道合的人物,他的抱负与梦想只怕是一生难偿。   尽管如此,云善渊还是想有梦想,不然她何必重活,万一一不小心梦想就实现了呢?   **   是夜,陈近南带着云善渊与胤禛上路了,驾着一辆马车带两人到了渡口边,坐船顺流而下,然后意图直接出海,直奔台湾郑家。   出发之前,云善渊多嘴了一句,她暗示陈近南,如今康熙对台湾用兵,陈近南忠于郑经,可是郑经早就重病缠身,一旦郑经亡故,郑家就难免有一场权力之争。涉及到这种继承位之争中,难保不会惹上杀身之祸。   而根据鹿鼎之事的记载,陈近南就是死于郑克爽与冯锡范之手。这个世界里很多事情的时间线与她所知的故事有些偏差,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陈近南并未对此说一言半语,一行三人到了海边之时,陈近南得到天地会的消息,施琅已经围攻台湾,正追杀冯锡范与郑克爽往通吃岛的方向去了。   “我们改道通吃岛。”陈近南对船夫如此说。   云善渊才不想去通吃岛,冯锡范武功不低,为人是心狠手辣、阴险至极,这时遇上能有好处?她与胤禛很有被撕票的危险。   她对陈近南说,“难道你不关心郑家大公子的情况?这时候,你难道不该去台湾才对?”   陈近南只是简单地说,“施琅的家人被郑王爷所杀,他不会放过二公子。比起大公子,眼下被施琅追杀的二公子有性命之忧,我必须去通吃岛。”   “你这是愚忠!”云善渊听后皱眉,这人说着反清复明,可为什么不能把眼光放在关键点上,“关键时候,取舍很重要!有舍才有得!”   陈近南对云善渊笑了笑,笑容有些悲凉,“所以我说了,梦想很美,但它也很沉重。如今早就是眼前无路可回头了。”   “谁说不能回头的!你可以不去的。”云善渊仍在争取,但陈近南一手提着她,一手提起沉着脸色的胤禛飞身上了船。   上船之后,陈近南就把云善渊与胤禛关到了船舱中,不再与两人见面,让船夫加速前往通吃岛。   船舱里,胤禛说起了郑家次子,“我听说过郑克爽与冯锡范,这两人与陈近南并不是一种人,等会务必要小心。”   云善渊心中惴惴,她无法判断岛上如今的局面如何,船上武功最高的那个人赶着去送死,她与胤禛这两个不能反抗的,有智谋却也抵不过死心眼。   “小心在绝对实力面前,恐怕是没多大作用的。”   胤禛没有说话,他明白这个道理。   他闭上了眼睛,想着近日来的遭遇,心中坚定了某个想法,必须要有实权,否则他只能是别人手里的棋子而已。   船只的航速开到了最大,夕阳西下,船只靠近了通吃岛,而那里已有几艘大船围住了海岸线。   陈近南打开船舱门看向了云善渊与胤禛,目光在云善渊身上停留了几秒,最终只抓住了胤禛。   陈近南对云善渊说,“你一个女流之辈就留在船上吧。须知慧极必伤,你别做傻事。”   云善渊见陈近南是毫不迟疑地带走了胤禛,她追出了船舱,只看到飞身而去的背影。   她朝着两人的背影大喊,“是你别做傻事才对!不能让四、四哥出事!你自己也要……”   小心两字未说完,两人的背影已然不见。 第八章   云善渊没有在船上停留太久,清军的大船很快就分出一支队伍来靠近了她所在的船只,船上的人没有阻拦她的去路,这应该是陈近南事前嘱咐好的。   清军小队的领队头目把云善渊带上了岸,却没有深入岛中,只是说等,等待施琅大人的命令。   事实上,从船上的人放行到清军带她上岸,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说是要等,并未让她等很久,几乎是没过几分钟,就从岛中传来了枪响声与一道悲伤的大喊声‘师父,师父——’   云善渊心里一咯噔,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不是命中注定,而是陈近南自己不愿回头。可能正如他所言,一生坚持反清复明,不能回头,也不必回头。   “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云善渊苦笑一声,“可是古往今来,问鼎天下的是枭雄,而英雄有几个得以善终?”   片刻之后,施琅带着胤禛从岛中走向了岸边。云善渊见到施琅右手流血,胤禛衣服有些凌乱,好在他身上没有其他不妥。   “施大人安好,此次多谢施大人出手相助。”   “史大小姐客气了。”施琅又看向胤禛,“四阿哥,我们都先上船,稍作休息再说其他。”   云善渊看向胤禛,有些不知是否要向他见礼,胤禛朝她摇了摇头。   施琅先一步走在了前面,胤禛对云善渊低声说,“刚才陈近南以我为交换,让施琅放弃进攻,回到郑经身边。可后来冯锡范出手偷袭施琅,陈近南一时难顾全两边,让郑克爽一剑刺中了。郑克爽言明,就是因为不欲不让陈近南活着回台湾相助他的大哥郑克臧。   韦小宝随之赶来,和他身边的人一起制住了冯郑两人。但是,陈近南留下了遗言,不让韦小宝杀了郑克爽报仇,因为郑克爽是郑家的二公子。如今,他们几人都还留在岛上。”   云善渊不解,韦小宝留在岛上,可施琅怎么不带回冯锡范与郑克爽?“施大人怎么不把冯锡范与郑克爽一同回来?”   胤禛淡淡地说,“台湾已经被大军包围,比起从小与郑经当做接班人培养的郑克臧,郑克爽只有小聪明而已。郑经时日无多,让郑克爽取代了郑克臧,才对大清更有利。我猜这恐怕才是汗阿玛的深意。”   胤禛说完这句话,回头看向通吃岛,又看了看身侧的云善渊,“我觉得陈近南有一句话是对的。慧极必伤,等回了京城,你就把这几日发生的事都忘了。你是女孩子,终究不该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   女子怎么了?难道就必须三从四德一辈子?   云善渊却没有当面反驳胤禛,甚至在脸上都未流露出半分情绪。   胤禛看着云善渊犹如虚心接受的模样,他先摇头了。如果云善渊是活在深宅中的女子,那么他们都已经没命了。他怎能在生死关头一个标准,而过了难关就立即换了另一个标准,可不就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了。   胤禛隐约地意识到,他并不希望云善渊变成那种模样,她适合红墙之外的世界。   可是京城不比外面,离经叛道就是与皇权、规则相对抗,除非有朝一日他能……   胤禛没有继续往下想,示意云善渊快些上船去。   云善渊回头再看了一眼通吃岛,今天海边的夕阳特别红。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   施琅派人连夜送信回京,正如胤禛所料,之前京城对他与史湘云失踪一事讳莫如深,没有人对外提起此事。康熙在得到确切消息是天地会劫人后,就传话施琅让他注意郑家的动作。而此时康熙回信让施琅先安置了胤禛两人,派一部分人驻扎通吃岛,再稍等几日。   这一等就直接把康熙给等来了。   与其说康熙是来接自己儿子的,不如说他是来接韦小宝的。   康熙见到胤禛完好无损当然是高兴的,他也顺带见了见云善渊,只是稍稍说了一两句话。然后,康熙就派人在岸边反复喊起了话,“小桂子,小桂子,你在哪里?小玄子记挂着你啊……”   喊话声是让韦小宝自动现身,显然康熙并不愿意太过勉强韦小宝,是希望他能真心回到京城。   胤禛站在甲板上看着岸上的汗阿玛,很是不敢置信,那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汗阿玛,竟然会说他想某个人。韦小宝究竟有什么本事,而小玄子与小桂子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情义?   即便是对待太子二哥,汗阿玛都不会流露出此番真心,宛如此刻没有康熙,只有玄烨。   胤禛一直记得,汗阿玛,先是皇上,再是阿玛。   可是,对于韦小宝,某个时刻,康熙却能先做玄烨吗?   对此,胤禛隐约地感到惶恐。一份抛开了皇家身份的情义,它的存在对于汗阿玛是幸运,还是不幸?   可是,无人能解答胤禛的疑惑,他只能自己去感觉判断。   韦小宝在康熙的千呼万唤中,最终主动出现了。他与康熙一见面,就是激动地两相拥抱。   不多时,康熙带着韦小宝一家人上船,还让胤禛也与韦小宝见了一面。   胤禛陪坐吃了这顿饭,真实感觉到了完全画风不同与一般朝臣的韦小宝,完全不是学富五车,而是不学无术,这种人也能被汗阿玛放在心里,真是有些可笑。   康熙没去关心胤禛的想法,他与韦小宝久别重逢显然有很多话要单独谈,胤禛就被康熙挥退了。   比起一顿饭吃得心情复杂的胤禛,云善渊与韦小宝的七个老婆相处算得上非常融洽,这一桌还有韦小宝的两子一女。   气氛融洽的根本原因很可能在于屋里的人都比较放松,算不得有外人,毕竟云善渊外表只有七岁。   云善渊发现这七位美女容貌各有千秋,气韵自是不同,可除了苏荃之外,另外六人的性子实则都非常单纯。   即便有些跋扈如建宁公主,其实都没沾染上宫闱之逢人只说三分话的习性。而其余五人如阿珂、双儿等,虽是在江湖中行走了这些年,可依旧不改纯良之心。   说得直白一些,就是她们有着美丽的外表,性格单纯,却在心智上始终有些浅薄。   浅薄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古人都说强极则辱、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得以浅薄未尝不是福分。   只是一顿饭下来,云善渊却是与苏荃投缘了。   苏荃的年龄在众人中最大,见识颇广,言谈之中就可见她并不是一个拘泥于小情小爱的女人,听闻她从前是神龙岛岛主夫人,而且是冲着握有岛上实权去的女人。   即便如今苏荃已经洗尽铅华,会对着儿子笑得温柔怡人,但仍未改变骨子中的不同,是那种谁说女子不如儿郎的背离了如今世俗规矩的野心。   苏荃的这种野心放在隋唐并不突兀,放在宋朝已略显奇异,放在明朝便被指为出格,等到了清朝就是异类了。   就如同胤禛听到云善渊说想要成为一位剑客,觉得她彷如痴人说梦一般。因为那是女子不该有的野心,是与陈规对抗的企图。   同类相杀,同类也会相惜。   云善渊与苏荃没有能冲突的地方,自然也就有了一份相惜。所以饭后苏荃也就邀请云善渊去她房里说说话。   苏荃笑容迷人,话语直白,“我在京城呆过一段时间,与那些官夫人却是谈不到一起去的,就连与小宝交好的索额图,他的夫人也是个无趣之人。”   云善渊开玩笑地说,“那都是七八年前事情了,可惜我当时还未出生,否则也能早点认识荃姐姐。”   这声荃姐姐是苏荃让云善渊称呼的。   荃,古书上被记作是某种香草,用以喻作国君。   苏荃虽做了韦小宝的妻子,在很多时候都也愿意是韦夫人,可总有一份保留是做苏荃。   苏荃那些没有完成的心愿,只是封存了起来,不会消失,如有可能甚至会交由他人继续下去。云善渊出现的正是时候。   “就是这个道理。我一直不觉得在通吃岛上呆了这些年有什么不好,等见了你,才知道还是会错过相会的时光。小云,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和她们的不同。”   苏荃说得真挚,   “你别看阿珂师从九难师太,听闻师太的武功很是不凡,可是人只有武功是不行的,但很多事没有武功也不行。你还小,按理说这些轮不到我来说,可谁让我觉得我们忘年而交。离开这艘船回了京,很多话就没机会说了。   你需记得,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   不管是患难之交、同智相谋、朋友之谊,如果目标不同,都只能相忘于江湖。挑一个好时候,彼此都觉得情深义重的时候离开,比往后两相背离要好很多。”   云善渊猜测苏荃是说韦小宝与康熙,也是在说她与胤禛。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会把荃姐姐的话记在心里,只是想要去江湖,还要有个领路人才行,好的师父是可遇而不可求,就如陈总舵主与韦大人一样。”   苏荃想起死在自己效忠人手里的陈近南也是感叹,“小宝与陈总舵主不同,这对他的妻儿来说却是好事了。”   苏荃并未多谈陈近南,而是从床榻上拿出了一本书交给了云善渊。   “我这一身本领恐怕是后继无人,它是怎么来的也不必再提。从前我还教过小宝几招功夫,以他那性子,我知道都不过是玩笑而已。   如果早几年,我还没有铜锤,定是愿亲自教你。可做了母亲就不得闲,何况此次回京,我觉得也留不了太久。我把这些年所得写了下来,书上的内容只能靠你慢慢领悟了。”   云善渊接过了这本书。之前她猜测苏荃是有事要单独说,她也想向苏荃借一份力,看看能不能找到某些机缘,没想到苏荃却是送了这份大礼。   “荃姐姐,这下我可得管你叫一声师父了。”   “不用。”苏荃当即摇头,“师父这个词太重了,我不过是看你顺眼,给了你一本书而已。写书人想说的,与看书人学到的,不见得就是一回事。与其叫我师父,不如把它当做一场交易。”   云善渊面露疑惑之色,她有什么是值得苏荃来交易的? 第九章   苏荃见云善渊的不解,才有了对方还是一个孩子的感觉。她凑近云善渊耳边,低声说了一段话。   “这话出我口入你耳,不出此门。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做为小宝的妻子、铜锤的母亲,必须要想得远一些。   扶苏、刘据、李建成、朱标,以史为鉴,当朝太子能否继位还是未知之数。小宝风光太过,不知触犯了多少死罪。今朝小桂子有小玄子护着,明日怎么办?   自古侠以武犯禁,陈总舵主死了,侠也恐怕是到此为止了。这可不是隐居江湖就能善了的事情,小宝隐居了,铜锤难道也要平庸一辈子?   比起远在深宫的太子,我有一种预感,经过这次你们被绑架,那位反而会得到皇帝的信任。”   苏荃比出了一个四的手势,她继而说,“如果康熙没认识过韦小宝,我还不敢这么肯定,但如今只要那位本身悟了,很多事是早晚的事。”   云善渊听后点头,苏荃算是说得足够直白,但她还是不太明白,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苏荃却是不再多言,说是再过几年,云善渊长大了自会明白其中深意。   **   韦小宝与康熙重逢的第一夜,两人喝得有些多,通宵聊了一个晚上。胤禛都被免了早上去给康熙请安。   这次康熙来通吃岛接人回京,途中未做其他耽搁,而这一路上京不谈正事,显得整艘船上的气氛都挺轻松。   康熙当然要询问胤禛关于被绑后的经历,其中有一人定然是要倒大霉的,那就是徐州知府的儿子徐仁。   胤禛终是直言了徐仁的不轨之心,才有了后来他们遭遇恶狗,以及他差点高烧不治,其中只是隐去了陈近南为他疗伤一段。很事情说了七分遮掩三分,反而比那十成的真话更加真实。   “这么说来,你被史家小姑娘救了一命,还不是一次了。”   康熙说着就像是想起了什么,这遭遇与他和韦小宝有些相似了,韦小宝也是陪他渡过了登基来的重重难关。“没想到史家小姑娘还有这等勇气,也是难得,朕必须要嘉奖她。胤禛,你说朕赏赐点什么好?”   胤禛听到这问题就有些警觉,汗阿玛说给赏赐,但他可不敢随意回答。可是与汗阿玛说场面话,反而又显得太过疏离。   “汗阿玛,儿臣也不知道小孩子喜欢什么。儿臣觉得让她多读些书总是好的。女孩家有一身蛮力,总有些太……”   康熙听了就笑起来,“送书?这倒是不错的赏赐。你说人家是小孩子,你也没多大。这书是要送,但你也要多练习骑射功夫,可不总能等小女孩来救。”   康熙见胤禛称是,他转眼又想起了什么,“史鼏去了,史家小姑娘也要守孝三年。史鼎、史鼐这两人都是不会经营的人,史鼏一病数年,史家大房怕也没什么积蓄。胤禛,既然是于你有救命之恩,就不能只送书,书也不能吃啊。朕得赏赐些田地、银两,填饱肚子才能读书学习。”   胤禛再次称是,心中却在分析汗阿玛这话中是否有别的意思。“汗阿玛所言极是,儿臣也会多加关照。”   “这就对了。患难之交不比其他。”康熙说了这句似是觉得有些不妥,毕竟男女有别,但他看着胤禛的年龄,脸色又温和了起来,“好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回京之后朕会让太医给你仔细诊脉。你这不爱吃荤腥的习惯恐怕得忍一忍了,你看你瘦的,需要好好补一补。”   自从康熙来后,船上的气氛虽是轻松,但胤禛与云善渊就没有在单独见上一面。直到两人到达京城,只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云善渊当面谢过了康熙的赏赐,被绑后有了一笔安抚银钱总聊甚于无。而这并不只是一笔抚恤金,更是解决了她去史鼎、史鼐家或者贾府的选择困难,因为她有了第三种选择。   这笔赏赐说多不多,够让平民百姓享用半辈子,但是对于王公贵族来说人情往来就不够看的。可是它有一个特别的好处,这些是云善渊自己的钱财,御赐的赏银与良田,旁人想要占去还得好好掂量一番。   这世道,女子想要有自己钱并不容易。   史鼏没有儿子,他亡故之后,原本的遗产是给史湘云还是史鼎、史鼐?   从人情上来说是偏向史湘云,但从律法上,除了嫁妆那部分之外,史湘云能分得钱财并不多。这里面当然有很大的可操作性,比如说史湘云有强大的后援支持,使得史鼎、史鼐退一步,把钱财给了侄女,还能美名其曰是照顾大哥的女儿。   云善渊从胤禛处了解了大致的遗产继承事宜,从这些条条框框中就能看出,这并不是一个肆意江湖的世界。   史鼏病故之时,史家大房家也着实没什么钱了,一套两进的四合院算是最后的薄产。如何分配的问题还未来得及去讨论,史湘云被劫魂回归西天,云善渊重生之后有了一番新的际遇,让康熙直接定了这房子的归属,将史家大房原本的房子归在了云善渊的名下。   京城多的是聪明人,别去问康熙怎么心血来潮赏赐了史家大房的孤女,就像是康熙说的是照顾忠良之后。如果非要问个明白,这官位谁上谁下就不明白了。   三年的守孝给了云善渊一段缓冲适应的时间,她独居在京城康熙赐的房子里。   云善渊说是独居守孝,宅子内也不可能没有佣人。史家宅院内原先的一众人却是散得差不多了。   史鼏出殡的路上,史家大房的最后一位主子不见了,必然是惊动了不少人。   史鼎、史鼐必须要弄明白史湘云的行踪,回头这事情也不知道怎么与贾母说,至于对其他的亲戚有何种说法那还都是后话了。可是,偏偏同一刻,太子与四阿哥出宫,四阿哥也被劫走了,九门提督直接封城,更是封了史鼎、史鼐的口。   京城内一同失踪了两位,但皇上的旨意是什么都不能透露。为什么不透露,康熙必然考虑了很多,主要是考虑了胤禛,对史湘云是顺带的。以父亲的角度来说,不说是为了减小危险,不让更多人对胤禛不利。从帝王的角度来说,更是为了稳定朝局。   皇上不让说,史鼎、史鼐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对外说是史湘云特意去庙里给父亲念经去了。其实,真的关注史湘云的人还没几个,这理由主要是来忽悠贾母的。但他们做了最坏的准备,史湘云回不来了,至于以后怎么说,还得看事态的发展。   不过史家大房的仆人留着也没用就先都散了,想要留着等大小姐的只有吴管家一家,吴茂一家是史家大房的家生子,自是不能说走就走。   云善渊归来,特别还是带着皇帝的赏赐回来,这让吴茂非常激动,有了更多的干劲,表示一定会好好管理新来的这些佣人。新来的人数并不庞大,都只安排了必要的岗位,比如说厨房、针线、护卫等。   这些人大都是胤禛帮忙寻来的,而云善渊也没多大的异议。反正,她事无不可对人言,或者说对于胤禛,因为那段意外的绑架经历,很多事情当时是彼此间无法遮掩,现在遮掩也已经迟了。   内宅管事主要抓住两个方面,人事权与财政权。   这两点,前者有老吴管家把关,后者云善渊也会时不时查账。这段日子的逃难生活已经让她见识到了民生的真实面,而看账、查账、做账此类事,也是瞒不过她在数理上有天分与经验的人。   此类琐事只占了云善渊生活的很小一部分,她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如何看懂苏荃送的那本书上。果然如她所料,那上面的字分开来都差不多能认识,可是放在一起,光是穴位的名字就有很多傻傻分不清楚。   必须意识到一个事实,张无忌在学成九阳神功前,他在冰火岛被谢逊与张翠山夫妇教导几年武学基础。即便不喜武学如段誉,他生活在大理皇室也受了很多书籍熏陶,才能看懂琅嬛福地逍遥派的武功。更不说自创功法的黄药师,更是精通典籍,上知天文下通地理。   也就是说要学武必须先读书,同样一本书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初时是帮助你认知武学功法的内容,而到了往更高走,就会从典籍中悟出自己的武学之道,撰书传世如《九阴真经》。   现在,云善渊还是在入门阶段。   胤禛回京送了云善渊不少书,里面并无《女则》、《女训》,也没有什么诗词歌赋,而是依照她的心愿,真的给了医学藏书与经书典籍,由浅至深,一看就是用心选择过的。   胤禛不会亲自来史府,却是让云善渊要每个月都上交读书心得,如同老师那样监督着她。   云善渊想学的这些知识,以女子的身份来说找不到合适的老师,但是胤禛能接触到的太医与讲学师父对此多少都会涉猎。   胤禛也是奉旨行事,康熙说了患难之交不比其他人,而且康熙也说了要胤禛出力关照云善渊,教导她读些书并不算太出格。这与康熙赦免了韦小宝的欺君之罪、与天地会纠缠不清等等行为比起来,只算得上是九牛一毛而已。   不过,胤禛接到第一封云善渊的读书心得时,他就有些看不下去了。不管读书心得的内容如何,云善渊的字必须要好好练!   于是,云善渊等来了胤禛邀约潭拓寺。 第十章   云善渊在守孝期间有不少的避讳,去寺庙上香却并不在禁止范围内。她到潭拓寺烧香祭拜一番后,胤禛已经在居士寮房中等她了。   胤禛见到云善渊,距离上次一别已经有三个月,他们甚至都未做一番道别,就一人进了宫,一人回了府。好在汗阿玛并没有因为他被绑过一次,就禁止他再次出宫。   他这次来潭拓寺与云善渊见面,也在汗阿玛处先行报备了。理由再正当不过,是为了对云善渊耳提面命习字的重要性。   “你处理府中那些事是有条不紊,可怎么拿起了笔,手就不听使唤了。”   胤禛并未做太多的寒暄,他能在宫外停留的时间本也不长,开口就直戳要害。他指着桌面上那一叠书信,“你写的这种字,可千万别对人说是师从于我。”   云善渊心说她何时师从于胤禛了?就算在研读典籍方面,胤禛对她确实起到了指导作用,但胤禛显然忽视了一点,她又能对谁说起自己所学是胤禛所教,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四哥,我才七岁,能把这些字都写全就不错了。”   云善渊只得了史湘云的部分记忆,而对于毛笔字一道,这具身体并未留下太多的本能。史湘云花在读书习字上的时间并不充裕,把这手字写得能给人看,已经是云善渊三个月来苦练的结果。   显然,胤禛对于能看的定义与云善渊有很大的偏差。   “不错?你对不错的定义若只停留在这个阶段,那我看你还是多费些时间在女红上,免得白费我们两人的力气。”   云善渊看到胤禛严肃认真的表情,她只能笑得讨好。“四哥,那你说要怎么样才是不错?”   “哼!你离不错的距离还远着,先到能看再说吧。”   胤禛特意带了好几本字帖,“先按照这些字帖练,每日都要练上两个时辰。你每日能坚持锻炼身体去蹲马步,想来也是能静心下来练字的。十天一次,把你写的功课交给我,若是不好就断了你的书源。”   云善渊连忙摇头又是点头,这年头的书籍可不便宜,她要读的不是坊间话本,而是医学、经学典籍,没有胤禛出力在其中做指点会有很多的困难。   胤禛深深看了云善渊一会,见她是态度诚恳才稍缓了脸色,让她练字并无坏处。“习字可以静心,心不静如何能成大器。”   “我知道四哥是在为我好,当然不会枉费四哥的一片诚意。”   云善渊朝胤禛笑了笑,看到胤禛有些不自然别过头,看来十岁的胤禛对人的直言表态尚有不适。   胤禛转身心里说着他哪有特意地对谁好,不过是随手收了个小徒弟逗着玩而已,然后就语气不带起伏地说,“你过来,把这一篇写给我看看。”   看来胤禛是凡事面面俱到的操心性格,这是还要指点她写字的正确姿势。云善渊自问不必要但还是从善如流地站到了书桌前,用毛笔蘸了墨开始书写起来。   胤禛就站在云善渊身侧看着她的书写姿势,从大体上来说并无大碍,但他还是为云善渊调整了细节上的动作,然后握住了她的手,“手腕要这样用力,落笔的时候也要多注意控制力道。”   云善渊被握住手的一刻笔下有一瞬的停顿,她用余光看向胤禛,只见他一脸认真的神色。她发现胤禛的手虽然只是小少年般,却是比她的手要大,而且胤禛的手指上已经有了薄茧,是因为习字也是因为习武。   也不知道胤禛还对谁这样手把手地教过字。   “专心感觉手上的力道。”胤禛说着就带云善渊写完了一篇心经。   云善渊闻言摒除了心中的杂念,感觉着手上的力道,这篇字与她自己写的果然不同。尽管胤禛才十岁,但他的字已经写得很不错。这种很不错是云善渊的标准,在胤禛的眼里恐怕还有很大的精进空间。   两人合写了一篇心经后,胤禛自然地松开了云善渊的手。他却是后知后觉一般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察觉到刚才两人的举动似是有些逾越了。不过再看着云善渊稚气未脱的脸庞,也就是微微摇头没多放在心上。   “练字要练出自己的感觉,手会记住这种感觉,心也会记住平静下来的感觉。日积月累,你总能明白的。”   云善渊点头受教,而两人就未在潭拓寺多停留,她接过了胤禛带来的批注,上面回答了上次她读书后的疑问,这些东西都能回家慢慢看。   如此这般,三年多的时光如同白驹过隙。   云善渊偶然会在潭拓寺里见一见胤禛,其余时间书信往来,胤禛会对她的课业做些指正,仿佛两人的关系是师父与徒弟,又带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   没有男女之别,没有皇子与平民的距离,犹如‘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可是除了学问之外,两人都没说起外面发生的纷纷扰扰,比如韦小宝出使沙俄,比如郑克爽代表台湾归降,比如问斩茅十八一事。   康熙抓捕了反清的茅十八,让韦小宝亲自监斩,而在法场之上,茅十八破口大骂韦小宝忘恩负义投奔清廷,杀害恩师陈近南,更是直言清朝总会被推翻,死了他一个,还有更多的反清志士会前赴后继。   手起刀落,茅十八被斩,市井之间早就流传着各个版本的斩首故事。   但是,真实情况其实是韦小宝用随着郑克爽归顺朝廷的冯锡范,偷天换日地掉包了茅十八,最后死的是冯锡范。   康熙很快就知道这件事情,他让韦小宝给出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不只是解释为什么用冯锡范换了茅十八的命,更是让韦小宝对他参与到天地会中一事做一个了断,没有谁可以永远地脚踩两条船。   鳌拜除、三藩平、台湾归、沙俄定,康熙也是到了处理天地会一事的时候。   云善渊在茅十八问斩的前几天除服,她特意去了韦府拜会了苏荃。   莲花法器中残余剑光给她神魂的滋养,使得她耳聪目明、增强了体质,虽是没有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也使得她有了很不错的记忆力。   这三年来她沉下心来学习研读典籍,从一知半解到得入其门,却始终没有冒然地开始武学心法,只在拳脚基础上坚持不断地多下了功夫。其中原因有几个,苏荃给的习武心得并不包括一篇完整的武功心法,而是一套吐纳的方法,并无人可以引她入门。   云善渊重生后对他人的武学本领有了种直观的感觉,可以粗略地感受对方的武功等级,好比陈近南就比苏荃的武功要高上一层。她说不清究竟是高出多少,而只是一种直觉。   苏荃的武功来源于神龙教,就是弄出著名毒.药豹胎易经丸的神龙教。这个门派以邪著称,所以云善渊并不感轻易尝试苏荃的武功。   云善渊回京后,苏荃就随韦小宝去了而后辗转多地,两人三年中都没能再见面。此时,云善渊也能看懂苏荃所书的内容,算是一个请教的好时机。   当然,苏荃说的,她未必也要全信。   苏荃再见云善渊就说她长大了不少,不只是长了个头,外貌上看也逐渐脱去了稚气,可少了一分女孩的柔弱,眉宇间反而是多了一分英气。   “三年不见,小云是长大不少。都说女大十八变,可惜我没机会见到了。”   此次见面,云善渊察觉到韦府外那些多出的人马,八成是康熙特意派人来盯着韦府。康熙步步紧逼,那么距离韦小宝彻底离开京城权柄中心的日子也就不会太远了。苏荃是暗示他们要走了。   云善渊却说,“荃姐姐多虑了,今后的事情并无一定。即便我们不能再京城再见,说不定有缘在别处相逢。”   苏荃听着就笑了。也对,她能下定决心离开,云善渊为什么不能。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确实能在别处再遇。那么这一面也就不会是最后一面。不说这些了,你今日来是为了武功心法一事吧?”   苏荃见云善渊点头,她继而说,“内功都是慢慢积累的,我们相聚的时间太短,你也见到府外的那些人,今日过后你也不便再来韦府。那么你今天就晚些走,我把能与你说的都告诉你,然后就靠你自己慢慢悟了。”   云善渊诚心谢过苏荃,至于怎么学,怎么悟又是后话。   这天,云善渊在韦府吃了晚饭,同桌的还有韦小宝,他显然不是在乎规矩的人,就连云善渊问起那些江湖之事,也都是妙语连珠地说得起劲。   这顿饭吃得有些久,韦小宝聊着聊着居然升起了收云善渊做义女的想法。他混迹官场江湖多年,怎么会分不清谁是诚心交谈,谁又是隐隐心态高人一等。   即便是相处如多隆、索额图,韦小宝都能感觉到彼此出身上的不同,随着他官位越来越高,这种不同并没有消失,只是被掩藏了起来。   两相比较,云善渊虽是十岁的女孩子,而她本是出生在官宦之家,却给了韦小宝某种熟悉感。   韦小宝自是没有真的收云善渊为义女,等云善渊离开韦府,他对苏荃说到,“不知为什么,我从这史家小姑娘身上感到一种熟悉感。”   “三年前,我就有这种感觉了。”苏荃说的并不是她与云善渊有些相似,而是另一种熟悉感,“你说是不是有些像陈总舵主,但也不多。”   韦小宝一拍大腿,“对,就是和师父有些像,可比师父和蔼多了。”   韦小宝又是不懂地摇头,“你把神龙岛的功夫传她了,可这年头都有火铳、红衣大炮了。我实话实说,武功没那么管用了。也不知道那一个官家出生的小姑娘学那些做什么。”   苏荃没说话,她斜了韦小宝一眼,云善渊一个十岁多的孩子,能用和蔼去形容吗?   而问为什么在这个武学没落的年代里,依旧把武功交给云善渊,可能就是因为她与陈近南的相似。不是指外貌,而是某种与整个世道格不相入的气质。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   云善渊不知苏荃与韦小宝的背后所言,她回家后就开始研究起了内功心法,最后决定赌上一把,依照苏荃所言,试着体悟她是否能练出气感来。   云善渊在史府内沉下心来体会气感,对于外面的事情也就不多关心,何况她的关注并改变不了什么。等她练了两个月,察觉到丹田中有了不同的温暖,却是不得不停下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   首先是贾家派人来了。   云善渊三年守孝已过,等到过了这个年,依照贾母的意思接她去贾府住上一段时间。云善渊过了年也就十一岁了,不能再总是独居一处,姐妹之间要多走动,也要学些管家的学问了。长者相邀,晚辈不能推辞,何况贾母的话听着都在理上,云善渊不得不去贾府一遭。   可是在此之前,京城内却有一桩大事,韦小宝走了,他带着一家人彻底地离开了。朝堂之上最近非常安静,谁也不愿在皇上心情极差时触霉头。   康熙没有下旨再寻找韦小宝,他知道从此山河空茫,小玄子再也见不到小桂子。   京郊,潭拓寺。   胤禛约见云善渊,这次两人并未在寮房中见面,而是在寺后山间的观景亭。   云善渊远远看到站在亭中身姿笔挺的胤禛,他已经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这些年他们之间亦师亦友,她看着胤禛一步步变得越发沉静,可是今天胤禛的表情却有些茫然,这真是稀罕事。   “你来了。”胤禛看到云善渊走来,两人习惯了不说客套话,于是他就没头没尾地说,“他犯的错,我都不得犯。可他还是走了,阿玛却并不继续追究。这都是为什么?” 第十一章   胤禛过了年就十四岁,到了能随着康熙办政事的年纪。从三年多前被绑后,他就开始关注起了朝局变化,特别是对韦小宝此人多加留意,不是因为韦小宝本身有多特别,而是因为康熙对韦小宝的格外宽容。   胤禛发现康熙亲政以来,鳌拜除、三藩平、台湾归、沙俄定,每一件大事中都有韦小宝的身影,而且韦小宝更是一度替康熙在五台山出家,从中足见韦小宝的重要性。   只是,身居高位的这个人并非是学富五车,他不过是扬州妓院里的小混混,而且对于朝廷也并非忠心不二。   此事恐怕没人比胤禛更有直观的了解,当年绑架一事,陈近南身死通吃岛,他亲眼看到了韦小宝伤心的模样,那可不是逢场作戏。朝廷的鹿鼎公师从天地会已故的总舵主,而不久之前更是再度犯下欺君之罪,以冯锡范掉包了茅十八处以死刑。   胤禛可以猜测,关于韦小宝的桩桩罪行,他不知的必然他所知的要多,件件都是死罪。可是反观汗阿玛,为什么一再容忍,竟是没有生出将其问罪的想法。甚至如今任其离开了京城,不再追寻。这是一个皇帝应该做的吗?   云善渊听到胤禛的问题,不用细问就知道他在说韦小宝,更是在问为什么康熙选择了放手。   可这个问题并不适合云善渊去回答,康熙身为帝王,他若是不甘愿做昏君,那他就必须面对得了天下失去他的怅然。   君臣之间容不得纯粹的情义,偏偏小玄子得有唯一的挚友小桂子。康熙对韦小宝好,是他着实感受到了韦小宝对他的好。韦小宝曾经无数次本能地舍命相救康熙,对于一个惜命的混混来说,难道不也是违背了常理。   一段情义必然是双方的付出,可是目标不同,一个想要做明君,一个想开一家最大的妓院,怎么殊途同归?   胤禛见到云善渊沉默,他的心情更加复杂,竟是又问,“如果是你,你会离开吗?”   这个假设问得好!   云善渊自问与韦小宝之间有很大的不同,可他们也有共同之处,就是向往外面的自由。   云善渊直视胤禛,不知他究竟为何执着于韦小宝的离开,难道在揣摩康熙的心思时,遇到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四哥既然知道了韦大人的身份复杂,你认为他想要留下来吗?这一点皇上定是心知肚明。两个人的目标不同,走过了一段同行的时光就到了岔路口。小玄子对小桂子好,所以他决定给小桂子想要的生活。其实就这么简单,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是成全了对方。”   胤禛看着云善渊,她已经望向了远方的山林中。   韦小宝出身市井,虽可以在朝堂中八面玲珑,但他终究不适合京城。云善渊生在官宦之家,她未必不能在深宅中过一生,却同样渴望去外面的世界。   胤禛垂下了眼神,他知道自己的心乱了。   韦小宝与他何干,他不过是以此及彼,看着如今的汗阿玛仿佛就能看到未来的自己,可笑的是他从一开始他就未加阻止。本来只是为还一段救命之情,送了云善渊那些书,用心指点起了她的课业,而明知道这些只会让她更有了远走高飞的资本。   不知不觉,三年的教学相长,患难之情成了师徒之谊,可是他们还有多少时间?云善渊又在乎吗?   “你就要去贾府了。”胤禛强迫按压下了复杂的情绪说起了其他,“贾代善死后,贾府是越发的不成气候了。当年先是闹出了一段衔玉而生的传闻,如今贾宝玉的诨名也传到了外面来。”   “贾府就和筛子差不多,谁都能打听到里面的事情。巡盐御史林如海亡故后,他的女儿也借住贾府,她与贾宝玉都不再是七岁稚儿,如何还能同住一处。”   胤禛说到这里却是有些不自然,他与云善渊也早过了能私下见面的年纪,如今的相约也是不和规矩的。刚才他的话颇有只许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意味。   “我的意思是,贾府人多口杂,还不如你两位叔父家来得清静。”   云善渊何尝不知贾府的情况,这三年中她未见贾母一面,就连两位叔父家也极少拜会,都是借着守孝的名头,可如今该来的是避不了。她不乐意去贾府,主要原因并非宝玉,而是因为在那里不能清静地修行内功。   一直以来,她都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要让她来到这个武学已经没落的时代,而今却是渐渐懂了,入世出世,这纷纷扰扰的世俗也是修心的一部分。   “四哥的好意,我都明白。只是长者邀不可推,即便不长住,也还是得去拜望姑奶奶一次。”云善渊就差说想要不去贾府长住,也得先去一次才能找到合适的理由。   胤禛会意地点头,他却是真希望云善渊能懂他的好意,即便他自己也还有些不懂。   **   腊月过后,春节到来。   云善渊在正月十六进了贾府,府中该来的角色都来了。   她一进屋自然是先给贾母拜年问好,贾母笑得慈祥,连说甚是想念许久不见的侄孙女,抱着她好好打量了一番。   这让云善渊颇为不适,拥抱这种动作,可不是随便与谁都能做的。她只想问贾母,如果真是煞是想念,这三年来也不见多送些实在的礼品。   虽然没有长辈必须给晚辈走礼的规矩,可如果真心挂念怎么会不送半分。就连不亲近的两位叔父逢年过节也会意思一下,而自诩生活上不差钱的贾府却是不见礼物的踪迹。   云善渊不着痕迹地退出了贾母的怀抱,看向在贾母左右落座的人,不必介绍就能认出是林黛玉与贾宝玉。   林黛玉果然是‘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泣非含露目’。相比而言,林黛玉身侧那位身形微微丰腴的少女,脸若银盆,眼如水杏,想来就是薛宝钗了。   至于另一边的贾宝玉,与史湘云记忆中的模样差不多,三年半过去了,只见长个子,可神色依旧带着天真。而如今满屋子的女眷,就只多了一个不和谐的贾宝玉,对此大家却丝毫不觉奇怪。   云善渊并不是把规矩二字放在心上的人,可她觉得宝玉在此有些不妥了。她不看重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是早就做好了远走高飞的准备。可是贾府中人都活在京城的规矩之中,偏偏是一点也不注意。   正如她对胤禛所说,对一个人好,是为了她着想。   贾宝玉已经十三岁了还毫不避讳,他多了风流公子的名头,可是与他接触的黛玉、宝钗能有个好名声吗?这个世道本身就对女子不公平。贾母对晚辈的好,压根就是建立在她自己开心的基础上。   贾府是一趟浑水,云善渊自觉没有趟一趟的必要。   在彼此间都问候了一番之后,贾母就说,“几年不见,你倒是不如原本一般像只猴了,总算把身上那些调皮都给戒了。你不闹腾了,我也就敢让你来我的院子里同住了。”   云善渊与史湘云的性格相差甚远,学不来史湘云的没心没肺。这会倒也没人觉得不对,父母双亡,三年守孝,小女孩长大了,性格会变实属正常。   王熙凤却是立即接了贾母的话,“老祖宗,你那院子里住着两个玉儿,再来一个云儿,怎么可能不闹腾。”   其实是多了一个云善渊,贾母那里腾不出更多的地方了。荣庆堂是不算小,可除了主子之外,丫鬟、老婆子也都要有地方住,总不能让史湘云去住下人房间。   云善渊才没有与贾母同住一个院子的打算,贾府不小,找个偏僻的地方更好。只是不等她开口,有个人比她还要热心。   王夫人先说了,“老祖宗,北边的院子里刚移植了芍药,那个院子虽是有些小,可让史大姑娘去住却是住得开。我记得史大姑娘就爱芍药。”   云善渊看向王夫人,这位什么时候如此好心了?   不管怎么样,不待她出力,王夫人就主动解决了她的困扰。   可以口头表扬王夫人一次,当然不必说出来。   在刚才一屋子人的闲聊中,云善渊得知王夫人的长子已经过世了,而她的长女贾元春如今十五岁,还在贾府中住着,由于过年时吃东西坏了肚子正在修养,没能到此一聚。   云善渊奇怪,王夫人管自己的女儿都顾不过来,还会特意好心替她安排住处? 第十二章   贾母闻言想了想芍药院的位置,确实有些偏了,也着实不大,但看了看身侧的黛玉与宝玉,人老成精的贾母怎么会看不出来云善渊不似从前亲近。   贾母也就点头同意了王夫人的提议,让云善渊知道被冷落的滋味,可她面上却是笑意满满,“芍药院的景色不错,云儿去那里住着,可别把花全给摘了才好。”   云善渊对贾母的打趣就是笑笑,她谢过了贾母与王夫人的安排,然后竟是当众拿出了一叠银票。“老祖宗,这事可说不准,万一那花太美勾得我下手了,这就当是我先赔了花钱。”   贾母见到银票,眼中稍纵即逝地暗沉了一下,然后她是笑着瞪了云善渊一眼,“你这猴还能想到先赔钱了!我也不差你这两个花钱。”   王夫人却是盯着银票,记起了三年半前云善渊所得的皇上赏赐。她的心里又生出了一股郁气,这史家大房的孤女凭什么得到御赐银两、良田!   当年,贾母得知御赐一事就笑得高兴,说是皇上圣明,不会忘了忠臣之后,言辞间都是在说史家的风光。可别以为她听不出来,这就是暗指王家不怎么样,她半分也帮衬不了贾政。   时隔三年半,王夫人半点都不曾忘记这件事,她见到了云善渊就更加生不出好心情。   王夫人坚持两个凡是,凡是与贾母想要做的就都讨厌,凡是能勾搭宝玉的都不是好东西。先来了一个父母双亡的林黛玉还不够,现在再要凑上另一个父母双亡的云善渊,这是绝对不能有的。   云善渊感觉到了王夫人身上的一丝不善之气,她觉得好笑,王夫人的脑子也够不好使,她不想办法改变贾宝玉,只盯着他身边的女子看,治标不治本又有何用。   云善渊还是坚持给出了银票,大家都知道这不是玩笑中买花的钱,而是一笔生活费,说明史家大姑娘来此是交了生活费的。对贾府这事情就要放在明面上说清楚,不然何时被吞了钱都不知道。   芍药园确实不大,进了院子一目了然,除了一间正房外,只有一间耳房。而正房也不大,进门后是会客的小厅,还放着一张小塌,右侧开了一扇门通往里屋。   贾母竟是连一个丫鬟都没有派给云善渊,这样也好才够住,云善渊带了三个人来贾府,两个丫鬟一个婆子,一个丫鬟住在正房的小塌上,另外两人就在耳房凑活着住。   “小姐,这贾府也真是不成体统,怎么能让您住在这种地方!”   吴婆子看到芍药院的布局当即是皱了眉,贾府的待客之道着实让人诟病,芍药院何止是小,而且在东北的角落里。既然没地方招待,何必让发出邀请。真是没规矩!没见过这样欺负人的。   云善渊却是不甚在意,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她觉得这个地方远离是非着实不错。   “长子住偏院,次子住主院。贾家人都不觉体统与否,何况是对我这个客人。如今此处正是躲了清静,婆子何必不满?”   刚才云善渊去拜会贾赦、贾政。袭爵的贾赦住在偏远,一个工部不得用的小官住在主院,可不就是乱了体统。而那贾家二房还在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与贾宝玉倒是无关,而是今年十五的贾元春就要去参加选秀了。   吴婆子想到刚才云善渊去探望贾元春,而王夫人一副她家女儿如此优秀,今年必然会得到皇家青眼的嘴脸。吴婆子就想问王夫人,以为皇上和她一样脑子缺根筋吗?   “这年头可不是谁都能飞上枝头嫁入皇家的,说到底贾家大姑娘不过是从五品小官的女儿。”   吴婆子跟在云善渊身边,她是吴管家的妻子,多少了解云善渊与当年四阿哥有私交,在她眼中贾元春想要嫁入皇家的可能远没有自家小姐大。   云善渊是见到贾元春后,才意识到还有选秀这回事。   贾家与史家都抬入了八旗,也就是说三年后,她本也要面临选秀一事。   “吴婆子,此事不可多言。”云善渊看到吴婆子的表情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贾元春是从五品贾政的女儿,但她如今的身份却是父母双亡。   至于与胤禛的那些私交,不提也罢。胤禛十四岁了,他也是到了出宫、娶福晋、有自己府邸的年纪了。   **   云善渊在贾府偏居一隅,感谢王夫人安排的这个偏僻角落,让她在贾府的生活却比想象中要清静很多。   如今贾府中有贾母更加看重的林黛玉,更有王夫人弄来的薛宝钗,所以贾母对云善渊并不热络,没有时不时叫她去凑热闹。   上行下效,贾府里的其他人也没再把她放在眼里。其实对无父无母,与两位侯爷叔父关系不近的孤女,确实没有热络的必要。   云善渊对这种无视是再满意不过。   其间,贾宝玉来找过云善渊几次,多数情况下都被吴婆子拦在了房门外。在不得不见面时,云善渊对付贾宝玉有一个高招,只要与他大谈考学做官的重要性,他就像孙悟空听了经箍咒一般,恨不得立即逃走了。   让一个人喜欢,要费心思。而要让一个人讨厌,难道还困难吗。   云善渊掌握了一招制敌的关键,贾宝玉自是不愿意多听这些让他心生厌烦的话,来了几次也就烦了云善渊。而他很快也就转移了注意力。七月初,三年一度的选秀开始,贾元春进宫选秀,贾宝玉每日都在念叨着女儿是水做的,却偏偏要出嫁离家。   九月选秀结束,王夫人得到了贾元春被留牌子的消息,她更是多了几分笑脸,仿佛下一刻圣旨就要下来,赐给贾元春一段好姻缘了。   这日,云善渊依旧起了大早。她在院子中跑了半个时辰,又是蹲了一个时辰的马步,吃过早饭后开始打坐调息,大约是上午十点左右开始习字,就听见了静夏与静冬两个丫鬟在院子中的低声谈话。   “今早出事了,金钏儿跳井了!”   “金钏儿是王夫人房里的,还有人敢欺负她不成?”   “可不就是宝二爷惹出来祸事,金钏儿是正好撞到了王夫人的矛头上。   这一届留牌子的秀女大多都赐婚了,但都快要十月了,贾家大姑娘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还不如撂牌子。留牌子不下旨,不能自行婚配,要是皇上一不留神忘了,贾大姑娘也就是女大留成仇了。这几天王夫人的和善脸绷不住了。   昨个儿,听说宝二爷对金钏儿说要把她讨进怡红院,宝二爷那爱吃胭脂的习惯也非一日两日。王夫人认定是金钏儿勾引宝二爷,昨夜狠狠斥责了她一顿,说要把她配了小厮。宝二爷一句多的话都没为金钏儿求情,今早就听到了金钏儿跳井的消息。”   并非是静夏与静冬两人说话声音大,而是屋内的云善渊如今耳力极好。芍药院本就是在云善渊的要求下保持着安静,这段小声对话也就被她听了去。   静夏还在为金钏儿而可怜,贾宝玉惹出了开头,居然连向王夫人讨要一个丫鬟的本事都没有,还说什么怜惜女子,都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所以嘴上说得好听不管用,还是得看做了些什么。像是四爷对小姐才是真的好。吃穿住行,哪件事不上心。”   静冬却是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这次选秀给四爷指了福晋,是乌喇那拉家的,也不知道是否好相处。”   云善渊原本还在自如地书写,听到这句话是笔尖一顿,一滴墨迹落在纸上。   她看着这一点瑕疵微微蹙眉,把屋外的静夏与静冬叫进了屋,面无表情地对两人说,“你们两个可还记得,我为什么给你们起名静字?”   静夏与静冬都是低下了头,都知道刚才在院子中的话被云善渊都听见了,而这话是她们说不得的。   “奴婢记得,祸从口出,必须慎言。”两人是齐声说着,但双腿都微微发颤,显然是害怕云善渊。   史家的仆从都知道平日里自家主子的脾气不差,只要没有逾越了她的规矩,可以说是真的待人和善。可是一旦越规矩,那惩罚实在可怕,被关在小黑屋里是要被逼疯的。   云善渊定的规矩不多,第一条就是慎言,不议论皇家是非,更不能把他们所见所闻在外透露半字。这一条并不过分,云善渊在家中习武,这就是出格的事情,当然不能让下人议论。   静夏与静冬跟在云善渊身边几年,知道这位主子的本事与寻常大家闺秀不同,开始时也因为不够慎言关过小黑屋。没有任何的体罚,就是不见一丝光亮,听不到其他的声响,却比罚银子、被鞭打更加可怕,去过一次就绝不想再受第二次。   “这里是贾府,那就是外面!我不希望你们也学了贾府那一套嘴上不把门的恶习。”   云善渊站了起来,严肃地看着静夏与静冬,“皇上赐婚四阿哥与乌喇那拉氏,两人是天作之合。乌喇那拉氏为人如何,自有宫中的贵人们判断,与你们并没关系,今天无关,日后也无关。”   静夏与静冬更是点头称是,表示她们再也不敢多言。   只是静夏在退出房间时,还是硬着头皮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小姐,奴婢知道不该多说,但看看贾大姑娘,再过三年,您也要选秀了。您总要为自己考虑。女子多是身不由己,总要争取一番。比起旁人,四阿哥确实是个好归宿。”   “归宿?”云善渊说着轻笑了一声,看向桌上落了墨点的宣纸,点燃了一根蜡烛,就着烛火烧了这张纸。   这种归宿她不稀罕。 第十三章   “静夏、静冬,你们想得我都明白。你们放心,我会安顿好你们的出路。至于别的,这话我就只对你们说一次,你们要刻在心上。此生此世,我与四阿哥都不会是同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我明白,他早晚也会明白。”   静夏与静冬面面相觑,可她们还是不明白。但云善渊都这样说了,她们做奴婢的只能遵从主子的意思。   这时,芍药院外传来了贾宝玉的声音。“云妹妹,快来,我带了新的胭脂给你。”   云善渊想起刚才听闻的金钏儿跳井,那头金钏儿跳井了,这头贾宝玉真和没事人一样,当即云善渊就从面无表情变得脸色阴沉了。   贾宝玉并不常来芍药院,但他总是记吃不记打,隔了一段时间总又会找来。吴婆子像往常一般在门外拦住了要进来的贾宝玉,这次云善渊却是开门走了出去。   “二表哥还有心思说胭脂?”云善渊没有迁就贾宝玉的习惯,她直言了今早发生的事情,“金钏儿这会刚从井底被捞上来,只怕是尸骨未寒。我早就说过二表哥过了童言童语的年纪,昨天若非你对金钏儿的那番话,说了要讨了她进房,今个儿怎么会惹出了跳井自杀一事。比起胭脂,二表哥不该想些其他?只怕因为你喜欢胭脂的爱好,还不知会多几个孤魂野鬼。”   贾宝玉听到云善渊的话,立马就是脸色刷白。“金钏儿死了?怎么会这样?母亲只说喊她进房好好说话的。”   “这真是个好问题。二表哥问我,我去问谁?”云善渊可没同情贾宝玉的想法,“二表哥是真不明白,而是真不愿意明白。始作俑者,二表哥何必敢做不敢当!”   贾宝玉急得是拼命摇头,“我根本没做什么,云妹妹怎么能说我是罪魁祸首呢!”   云善渊冷笑一声,拿过了贾宝玉手中的胭脂盒,竟是一下就将圆瓷盒捏成了粉末。   “我这不缺胭脂,二表哥的好意我就心领了。是我说话难听,自古都是忠言逆耳利于行,二表哥该长大了。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即便做不到为天下做什么,也该修身养性了。”   贾宝玉看着胭脂盒化作粉末,而云善渊手中一片通红,竟是与想象中金钏儿枉死的血腥样子联系到了一起,他吓得倒退了三步觉得背后发凉。从这一刻起时真的怕了云善渊。   “云妹妹,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贾宝玉是一个人来的芍药院,并没有旁的小厮跟着。这一幕就只有芍药院内的几人看见。   吴婆子看到云善渊一手的鲜红胭脂,也是背后发凉,这一手捏碎瓷瓶的功夫,着实没在大家闺秀中见过。   云善渊拿出手帕把手上的胭脂都擦了,让静冬去打一盆水来彻底洗干净了手。   她看着这双手,在练了大半年内功后,丹田中有了气感,她也感觉了整个人与练功前的不同,仅仅从力气上来说就大了很多。   也许因为苏荃的武功心法并非是传世奇功,云善渊的内功增进速度不快。而苏荃所书中的外发招式不多,多以用毒为主。好在还提到了如何练习轻功,在内力达到了某个程度后,开始在腿上绑重物,慢慢做到身轻如燕。   云善渊依照她内功的增进速度,计划在轻功小成时离开京城,那还需三五年的时间,这段时间看似有些长,但届时她也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从身高等各方面来看,比现在的孩子模样更适合行走江湖。至于三年后的选秀,如果届时时机成熟可以离开最好,如果时机不对,她会有可以拖延的办法。   时间过得快,贾元春被留了牌子,可婚配的圣旨始终没下来。王夫人从期待到失望,可贾府里的气氛并未改变太多,因为贾母并为太过在意。   贾母说是怜惜自家孩子,可对贾元春还不如对林黛玉的真心,更不提贾政有无本事为自己的女儿敢在康熙面前说上什么。   贾府是以贾母的喜乐为标准过着日子,贾母不在意的,下面人也就不用在意。   云善渊就在贾府相安无事地住了一年多。   静夏心中计算自家主子与四阿哥见面的日子,她发现自从主子进了贾府,四阿哥被赐婚后,两人的书信往来就少了许多,更是没有再见一面。这难道就是两人都明白了什么?   转瞬就是胤禛大婚的日子。   今年可不只是胤禛成亲,三阿哥、五阿哥也是在同一年成亲。但是,云善渊只需送一份礼给胤禛就行,毕竟她与其他阿哥并无关联。而送胤禛的这份礼都不是走明路,而是随着书信托人送了一对做工精致的金如意。   胤禛自从被赐婚后就忙于宫外建府一事,他能出宫的次数变多了,却是没有再见过云善渊。他在收到金如意后并未对这份礼物表示什么,即便在信中也不曾提及关于大婚之事,却是说云善渊对典籍的领悟形成了她自己的一派想法,需要他指点的地方是越来越少了。   正是胤禛大婚的当天,云善渊接到了这封信。   婚,妇家也。礼,娶妇以昏时。   婚礼在傍晚进行。适时,日暮四合,红霞遍天。   芍药院地处东北角靠近大街,云善渊能听到路上传来的吹锣打鼓声,想来这场婚礼很是热闹。外面再热闹,芍药院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云善渊用了晚膳,看着天上的晚霞,觉得此刻的心情也宁静了下来。   京城的晚霞与通吃岛海岸边的晚霞似乎相同,而那日陈近南身死,独留一片红霞遮天。   “今日乱离俱是梦,夕阳唯见水东流。”云善渊摇摇头进了屋。   她身后的吴婆子与静夏、静冬三人都是不敢言语,不知道主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怎么看云善渊都不见伤心失落的样子。   云善渊在书桌前磨了墨,然后画了一幅山中竹林,竹林之上是浮云片片,而竹林之中有隐约一座草亭。   这幅画一气呵成,一旁的静夏见云善渊看着画露出了一抹笑容,她是不太明白,难道主子是因为作了一幅好画而心情更好了?   云善渊对静夏吩咐到,“等会收起来吧。”   静夏见到留白处就问,“小姐不用题诗吗?”   云善渊摇头,“不用,那样反倒画蛇添足了。”   静夏不明所以,难道画里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她只是按照云善渊的话,等墨迹干了就把画收了起来。   胤禛大婚过后,云善渊就未再写过一封信去四阿哥府,专心练功。   之后,又是平稳地过了两年多。   云善渊时而住在贾府,时而住到史家两位叔父的府上。   说实话,自从贾宝玉真心害怕不再来找她,而贾母也对她不再热络后,贾府反而比两位史侯爷家中自在。在贾府是无视她的存在,可在两位叔父家,那两位婶婶总要时不时地找存在感,妨碍了她的习武进度。   因为又到了选秀年,云善渊也已经十四岁,史家的两位叔父动了心思。   旁人不知,他们却是知道七年前的那次绑架事件,这么算起来史家大姑娘与当今四阿哥也是有段渊源,以史家一门双侯的背景,让史家大姑娘嫁入阿哥府邸,不求侧福晋,做个格格并无问题。   只是有句话说得好,能在被骚扰中练好的功夫,才是修心的功夫。   须知练习轻功需要飞檐走壁,这只能在晚上进行。在这两年下来,云善渊隐匿行踪的本事越来越高,即便内功的增加幅度不尽如人意,可她已经能避人耳目自由地出入府邸了。   云善渊则对史家两位叔父的暗示充耳不闻,她觉得这次选秀八成去不了,只因为史鼎的发妻裘氏已经病入膏肓,撑不了多久了。   如果史鼎的妻子亡故,云善渊按制守孝一年,只能等三年后的选秀。不是云善渊咒裘氏,而是她从几年前就开始卧床,今年开春后已经是面如金纸,瘦得脱形了。可是,史鼎极不希望他妻子在这时候死,其中有多少情义,又有多少利益方面的考量,只有他自己清楚。   云善渊计划着,如果裘氏过世让她能避过这次选秀,那就多争取了一些时间,让她准备的更加充分,如果没有避过,那远走高飞在技术上来说基本不成大碍了。   同样,贾府的这个春天也不平静。   选秀年到了,不得不提三年前被留牌子的贾元春被,她已经十八了,今年能不能等来圣旨很重要。而为她操心的人不多,更多是在为贾宝玉操心,贾宝玉已经十六岁了,也到了可以考虑娶妻的年纪。   不谈贾母与王夫人在此事上用林黛玉与薛宝钗斗法,就在六月初,云善渊眼看史鼎的妻子裘氏没几天能活了,没先等来死讯,却先接到了一张请帖。是四福晋发来的请帖,邀请她去四爷府上一聚,共赏荷花。   吴婆子看到这张帖子,立即脑补了一百种可能。自家主子与四阿哥近几年都没在再联系,四福晋却选秀开始前的一个月送来请帖,这是什么意思?   云善渊看着帖子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她很怀疑胤禛是否知道他家福晋发出了这张帖子。不管四福晋是什么意思,走一遭又有何妨。 第十四章   在云善渊赴约之前,有个意料之中的人来找她了。王夫人头一回踏足芍药院。   王夫人半句没提四福晋,却把贾元春从上次选秀后三年来在贾府读书作画的事情说了一大串。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元春很不错,如果姐妹嫁入同一府邸,那么两相帮助,云善渊就能活得更好。   云善渊听后哭笑不得,王夫人凭什么认为她会对四福晋提起贾元春?就因为王夫人说,贾史两家关系密切要相互帮衬吗?简直是异想天开,弄不懂她的脑回路。   赴约的那日下午,万里无云,阳光正好。   云善渊还是第一次进入四爷府,她直接拜会了四福晋。   四福晋与胤禛一般大,如今都是十七岁,可是看她穿着暗色系的衣服,还画着一脸显得雍容大气的妆容,着实没有这个年纪女子的青春活泼之态。   “史姑娘快坐,别太拘束了。”四福晋语气平和,在云善渊进门后就把她打量了一番,才发现与想象中完全不同。不似府中李氏的妖娆,也不像是宋氏的温和,更是与在宫里选秀时接触过的女子不同,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反正四福晋不喜欢这种不同。   四福晋之所以会请云善渊过府一叙,要说与胤禛无关,那是绝不可能的。   乌喇那拉氏自从三年前指婚给四阿哥做福晋,她家里的长辈就了解过四阿哥的情况。李氏与宋氏是在宫里就赐给四阿哥的女人,除了这两位之外,四阿哥身边算是干净。而据调查,四阿哥喜欢安静,更是喜欢守规矩的人。   既然是调查四阿哥,自然也就查到了多年前的绑架案,其中史家大房的孤女也被牵扯了进去。这件事情当时被康熙压住了,知道的人不多,更是不敢多说一句,因为牵扯到了太子。   是太子带四阿哥出宫才让他被天地会的人绑了,史湘云被牵连了。一个月之后,四阿哥与史家大小姐回京,这在有心人眼中并非秘密。贾家那些蠢货就不必多提。   乌喇那拉氏却更清楚,康熙赏赐云善渊不会是补偿,更怕是在绑架中云善渊帮助了胤禛。这段前因牵出了后果,胤禛被绑后回京的前三年都会去潭拓寺几次,而云善渊也去潭拓寺礼佛,这消息并未瞒过众人耳目。   虽然乌喇那拉氏知道在她被指婚胤禛后,云善渊客居贾府,没有再去过潭拓寺,但她心中始终记了一笔。   等乌喇那拉氏嫁给了胤禛,两人之间相处平平,年初宋氏与李氏都有了身孕,可她肚子没有反应,眼看又是到了选秀时,埋在她心里的那一笔又冒头了。   按照年纪,云善渊就要参选了。乌喇那拉氏觉得以她对胤禛的了解,认为云善渊必然会进入四阿哥府,也就不知道为什么先发出了一张请柬。   云善渊见了乌喇那拉氏,这位四福晋话也不多,两人吃了点心,随口聊了几句女红之类的话题,然后去了后花园的荷花池边。   六月中旬,池中的荷花有一半开了,一半仍是含苞待放。也不知是吹得哪一阵风,两人刚到池边亭子不久,李氏与宋氏就是连袂而来。   “给福晋请安了。”李氏与宋氏这样说着,余光都是落到了云善渊的身上。   云善渊并不避讳地把两人打量了一番。不得不说,在容貌上两人比福晋要高上一筹,即便大着肚子也有一番孕味。   乌喇那拉氏压根就没让两人维持行礼的姿势,只看着她们大一圈的肚子说,“两位妹妹可要小心肚子,这都要七八个月了,不能不仔细。快别站着。”   李氏与宋氏落座后,先是李氏发问了,“福晋好兴致,这是请了哪家的姑娘来赏花,都不叫上我们。”   “这是史家大姑娘。”   乌喇那拉氏话音刚刚落下,李氏立即就接话,“史家大姑娘。我是知道的,是那一门双侯的史家,可惜了史姑娘的父亲去的早,不然说不定能有一门三侯的美谈了。”   这话绵里藏针,直说善渊其实只是一介孤女。   乌喇那拉氏看了云善渊一眼,见她是半分异色也无,心中觉得有些无趣。   乌喇那拉氏马上就看向李氏,“李妹妹还慎言,一门三侯都是朝堂之事,岂是我们能随意说的。”   李氏被这样一堵也就拿着帕子笑了起来。   宋氏倒在一旁附和,“福晋说的是,我等女子不可干涉朝堂之事,李姐姐是直爽性子,可也须知,有些事能说与有些事不能说。”   云善渊还一言未发,就看着妻妾三人打了一个来回,现场版的话里藏针比贾府那些人的段位高多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她却十分想笑。   谁说女子不能言朝堂之事?女子就不如男子吗?不必追溯至唐朝武则天,本朝的孝庄就是一位留名史册的奇人。但云善渊知道,以胤禛的性格并不会愿意后院妻妾想着朝堂之事。   说曹操,曹操到。   乌喇那拉氏还能没多说几句,就看到了胤禛一行人往池边来了。李氏与宋氏也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给胤禛请安。   胤禛却是看向了云善渊,一别四年,他们有四年未再见面。他大婚之后,他们也再无信件来往。   记忆中的女孩已经变成了少女,但她并没有少女的楚楚动人,反而变得更加沉着从容,与这个皇城格格不入。这种气度与他见过的陈近南有三分相似,而后陈近南死了,以身殉道。   这个发现让胤禛心头一紧。   云善渊并未如同胤禛打量她一般去观察胤禛的变化。她第一次对胤禛行了礼,“臣女给四阿哥请安。”   胤禛看着屈身的云善渊,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年毫不怕死挡在恶狗面前的小女孩,这人理应是永不弯下背脊才对。   他从没想过有这一天,一个弯身让他们再也无法直视彼此的眼睛,他们必须变成四阿哥与臣女,仿佛要把所有的过去都一并抹杀。   当这一天猝不及防地到来时,胤禛必须承认,他真的地做不到。   “平身。”胤禛的语气平静,仿佛刚才那一瞬他眼中的复杂情绪都是错觉。   胤禛继而就看向李氏与宋氏,“你们挺着肚子还往池边走,也不怕一个闪失伤了孩子,还不回去歇着。”   李氏与宋氏赶忙应是,见到胤禛脸色严肃,是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   那两人前脚刚走,胤禛就看向了乌喇那拉氏,深深看了她一眼。   真是好得很,云善渊不可能主动来四阿哥府,只能是乌喇那拉氏送出了帖子,而这件事完全没有事前知会他。看来他对府上的控制力度还不够,必须要全部掌握在手里才行,这都是后话。   “福晋请人来府中做客也要和爷说一声。李氏与宋氏是两个不懂事的,眼看她们就快生了,福晋还是多分些心思在她们身上。”   乌喇那拉氏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她做四福晋的,难道连请人来府中的权利也没有?   她板起脸一张脸说,“臣妾当然不敢怠慢两位妹妹,可总不能不让她们出来散心。不过今次过后,想来两位妹妹听了爷的话,是会更加小心的。”   胤禛听了乌喇那拉氏的话沉默了片刻。   这种沉默的气氛却让乌喇那拉氏先低头了,她感到胤禛落在她身上压迫的目光,完全不带半丝的感情,让她心头发慌地想要说些什么。   “今天的日头不小,你先回院子里吧。”胤禛却是先开口了,他看着乌喇那拉氏退下,自然不会去多说谁来招待云善渊。   等到池边无关的人都散了,胤禛对身边的苏培盛使了一个颜色,苏培盛就退到了十米开外。   云善渊并未先开口,她专心致志地欣赏着池塘中的荷花。   粉荷与白荷、含苞待放的与花朵盛开的,不同形态的荷花错落有致,着实是不错的美景。   胤禛也是看向了荷花,似乎过了很久,他终是开口了,“我早就说过贾府像个筛子,你呆得还挺自在。最近传出了金玉良缘,我看你是半点也不在意。”   金玉良缘说的是贾宝玉的玉有金来配,贾府中人认为是薛宝钗的金锁,可是胤禛却知道云善渊有一个金麒麟。   胤禛听闻金玉良缘,只要想到云善渊万一也会被卷入离谱的配对中去,他就生出了暴打贾宝玉一顿的心思,这让他都大吃一惊。他多想见云善渊一面,问问她究竟有什么打算,可是终究没有再去联络她,因为再过不久就要选秀了。   如果云善渊参选,汗阿玛会把她指给谁?   胤禛无法预测云善渊会怎么应对选秀一事,他以为会接到云善渊的来信,却并没有任何信件。   他记得在大婚前送出的最后一封信,之后就没有再等到只言片语。在大婚那夜,他掀开了乌喇那拉氏的红盖头,就在那一瞬心空了一块。他知道从此之后,有个人与他不再是一步之遥,而是隔着一道天堑,再也不会有后来。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云善渊淡淡地说着,“四哥着实多虑了。贾府的事情,我心中有数。老太太也好,王夫人也好,要不是四福晋的这张请帖,她们都想不起我是哪个牌位上的人。”   “小云,够了!”胤禛转身看向了云善渊,他听不得她这番自贬的话,更是不想听到她能如此平静地就轻轻揭过了那些从前。   云善渊却笑得云淡风轻,“我是真心希望她们别记着我,不被惦记没什么不好。不说这些了,今天的日头虽不猛,也不能一直晒下去。四哥别只想着让你家妻妾回屋,如果没旁的事情,我也该告辞了。”   这个别惦记何止包括了贾母与王夫人,还有像是四福晋那样的角色。   胤禛没说话,他自是懂这层意思,他们之间终究是从无所不谈到了无话可说,可这一切是谁的错?   胤禛还是问了,“还有大半个月就要选秀了,你要我在宫里帮你安排一下吗?”   “不必了。”云善渊说完就看到了胤禛蹙眉的表情,她才多解释了一句,“这次我十成十是去不了。别怪我实话实说,二婶的身子已经油尽灯枯,撑不过十天半个月。就算二叔再舍不得她走,可是大夫能治病却治不了命。”   胤禛却想到那年在徐州的韩氏医馆里,云善渊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弃他的一幕,那种明知希望渺茫却还是要与命运相争的话语,他此生都不可能忘记。   为什么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过去太短,短到让那些回忆一次次重复,深刻到了只能刻在心上,却再也不能提起。   胤禛也不知道云善渊今年不能去选秀是好是坏,就像他根本无法去判断,究竟是希望或是不希望,让汗阿玛把她指给自己。但他清楚一点,云善渊不愿意,她不愿意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虽说如此,可还是要以防万一。我会在宫里替你打点好,照你的意思是想要落选吧?”   云善渊点头,“那我就谢过四哥了。如果真要走这样一遭,我是希望早些结束的。可也不必勉强,毕竟是皇上在选秀女,不能是依照我的心思来。”   如果依照她的心思,这天下早该改了一番世道。而她的打算也不必对胤禛都说清楚,他们之间并不存在毫无保留。   两人说了这些后,云善渊就再次提出了告辞,她在四阿哥府上多留并不是好事,等回到贾府还要应对一批人。   临走前,云善渊似是想起了一件事,“我忘了恭喜四哥,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福晋应该是有孕了。四哥请太医来诊脉吧。若是能早得嫡子,也能稳住内宅的平衡。”   这句话的意思够明确了。   云善渊在京城一天就不能完全地随心而为,好比四福晋发了帖子,她就得去,不然会有更多的麻烦事。而告诫胤禛要注意他的内宅平衡,其实也就是少给她惹关注度,她不需要这种热度。   这话需是当面说出,但也只需点到为止。   胤禛先是一愣,即便他与福晋之间关系平平,但也希望能早得嫡子。胤禛知道云善渊不会信口开河,只是这话从云善渊嘴里说出来,他却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讽刺与心酸。   “好。那就借你吉言了。”   云善渊没有回头地走出了四阿哥府,对于身后久久不散的眼神终是只能沉默,即便不忽视也没半点意义,那就不必放在心上。   等云善渊一回贾府,王夫人就立即找来了,说是帮着云善渊张罗选秀前的事宜。   “你看你,史家那两位婶娘没经验,这都还有一个月就要进宫了,很多事都要准备才行。”   王夫人说着就联系到了贾元春身上,“当年,我为元春就准备了齐全。进宫有很多规矩,可是不能踏错半分。不过你放心,我都会教与你听的。”   云善渊还没来得及与王夫人敷衍两句话,史鼎家就来人了,说是裘氏的情况不好了,来告知云善渊一声。虽有些不该这样想,但裘氏的这个不好来得正是时候。她借着裘氏的这场不好,也就能安排离开的事情。   很遗憾,她无法动动嘴皮子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浪迹天涯。反正在这个清朝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她不是想要隐居一方而是要到处行走。   如今康熙对天下的掌管力度越来越大,不再像是他刚亲政时,什么人都能到处闲逛。那么像是新身份的户籍证明、通关文碟等等就都要准备好。还有银两之类的,都要不引人注意地归拢折现到手里。 第十五章   在史家传话来的第二天中午,裘氏就没有熬过去,两眼一闭离开了。   云善渊再次披上了孝服。时间赶在了七月选秀之前,她错过了这次选秀。   史鼎与史鼐为此是叹了几天的气,直道可惜,可惜失了一次与皇室结亲的好机会。而很多事情错过了这次,谁知道下次还成不成。   作为当事人的云善渊,冷眼旁观史鼎的作为,她给裘氏烧纸的心都诚上了三分。   虽然裘氏活着的时候或多或少都给她找过小麻烦,但眼下必须谢谢裘氏死的是时候,也要让裘氏一路走好,这世道的男子多是薄情,只盼来世能活得更好。   一个人过世时,如果能有人是真心为你的死而伤悲,这其实就足够了。   多年前云善渊还不太明白,为什么胤禛在徐州的医馆病榻上有那样的感概,如今才懂都是这个世道逼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妻妻妾妾,如何才能看到真心。   云善渊不再为他人而烦心,她又开始了一年的守孝生活,近四年没回到史家大房的院子里,还颇为怀念。在这里生活才是真不受拘束,她是家中唯一的主子,没人能管她。很多事情都能方便行事。   可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云善渊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即便轻功小成,但她的内力无法再继续增进了。她眼下虽能手碎大石,掌劈菜刀,但距离一流高手还远得很。从凭着内力能维持多久的轻功上来看,她恐怕连二流武者也没达到。偏偏内力练习遭遇了瓶颈。   这就不得不想起陈近南当时对她说的,‘根骨绝佳,可惜,可惜了。’   既然是根骨绝佳,那又在可惜什么?   云善渊还在琢磨这个问题,在一边安排后路中,一年的守孝时间就飞也似地过去了。诸事已经差不多都安排妥当,她可以准备离开了。   除服这天,她去了京郊的寺庙烧香走完最后一道流程,当然这是顺便,主要还是为了亲自去取黑市上交易来的一些东西。可能她这辈子凡是遇到丧事,不管是出殡也好,还是除服也好,总会在途中出点岔子。   六月康熙去承德避暑,他离京的日子比云善渊除服的日子早两天。   云善渊没特意去关注康熙的动态,也就坏在没特意关注上了。在她礼完佛准备离开时,只觉头顶掠过一阵风,下一刻寺庙佛堂的门就‘砰’的关上了。   云善渊下意识地低头侧身一避,只见一把拂尘径直扫向她的胸前,拂尘未至,可是衣衫已经被一道罡风震破了。   下一刻,一道白色身影就出现在云善渊面前,出手如电地扣住了她的脖子。   “别出声!”只见那中年女人面容清丽,却是一身尼姑打扮,断了左臂。   云善渊当即就猜出此人的身份,独臂神尼九难。怪不得她感到此人的武功境界之高超过了陈近南。韦小宝与苏荃都提到过阿珂的师父,九难师太武艺高超,江湖上少有人能及。   难道她的第一场实战是与此等人物较量,除了以惨败收场,还能有其他结果吗?   可是九难这个级别的高手来找她做什么?   云善渊整个人动弹不得,她以余光看向九难,只见她的白衣上沾满了红色的血渍,看情况并非是一处受伤。所以挟持她是了求医寻药,或是躲避追捕?   “你是七年前被天地会绑架过的史湘云。”九难肯定地叫出了云善渊身体的原名,“很好,我今日就传你武功心法。你必须答应我,有生之年,尽你所能杀尽爱新觉罗一族。”   云善渊一直够用的脑子懵了。原谅她不太懂其中的因果关联,她被绑过一次,难道还能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觉得绑架她的人都是仁人志士,她也会效仿行事了?   九难没等云善渊给出反应,她松开了云善渊的脖子,紧接着就改为捏住了她的下颚,动作极快地把一粒小药丸弹进了她的嘴里。   云善渊直觉嘴中一苦,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药不能乱吃,可她是吐也吐不得,这药丸已经在嘴里化了开来。   “这是七步夺命丹,除非答应我的条件,否则你不会活过三年。如果你明白自己的处境保证不乱叫,就眨眨眼睛。”九难说了这句话就看到云善渊眨了好几下眼睛,她才松开了手。   云善渊呛咳了好几声,九难这一连串的举动几乎是在一两分钟内完成的,七步夺命丹都是什么鬼,为什么偏偏挑上她?   “师太,我听韦叔提起过您,说是独臂神尼天下少有敌手。”   不管怎么说先套个近乎,云善渊没有露出惊恐的神色,在这种被下了毒.药的关键时刻惊恐根本不管用。“只是师太为何选中我来反清复明?我着实没那个本领。”   九难先点了她自己身上几处穴道,暂时止住了她身上伤口处的流血,而后对云善渊简单说明为什么。   七年前,天地会绑了当朝四阿哥与史家大小姐,然后陈近南身死,他们就都回了京,再之后台湾归降,韦小宝离开了京城隐居别处。韦小宝放弃了反清复明,可是九难并未放弃。她还从毛东珠冒充假太后一事中吸取了经验,不如就策反一位秀女,打入清廷的内部。   这个人选很重要,必须与本来的家族基本断了联系,然后就是有临危不惧的本事,有习武的想法,最好还是能与皇家有仇。   九难挑来挑去发现史家大小姐最为合适,也盯了她好几年。“你恐怕不知道,你父母的真实死因。史鼏娶了一位从南边来的姑娘,却从不得史家长辈的欢心,因为你的母亲出身在大明官宦之家,而你的外祖父母不肯降清自杀了。   你母亲的出生遭到诟病,更让清朝鞑子对史鼏有了意见,连带着史家也要受到牵连。史鼏不愿意放弃你的母亲,史家被迫捐出了一大笔钱给清廷证明忠心。可是保龄侯的爵位怎么也落不到你父亲头上了。   你的祖父生怕此事没完没了,就在你母亲身上下药,让她会在分娩之日血崩而死。本以为你母亲死后,史鼏会放下过去重娶他人,没想到他反而与你祖父正面冲突,父子两人翻脸。你祖父没过几年身死,而你父亲也是郁郁而终。”   云善渊似懂非懂地点头,如果九难所言属实,那么表明史湘云的父母还有一段纠缠往事,怪不得史鼎、史鼐两兄弟与史家大房不亲近。可是,这件事情也不能全算到康熙的头上。   九难却是面上一寒,“你难道不明白,如果没有皇帝的逼迫,你父母会走到这一步吗?!这背后的凶手是清廷,如非是为了消除清朝鞑子的疑心,你父母必然还健在人世。”   这里面就有了破绽,可以看出九难的话有问题。   按照九难的话,康熙是外界的压力,但真的动手的人是老保龄侯,他为了保住荣华富贵牺牲了他大儿子与大儿媳的幸福与性命下了杀手。要说康熙是真凶,十几年前,康熙控制朝臣的力度远没那么大,他怎么下的手?   九难仇视清廷,她的话如何能全信。   云善渊心里这样想,可眼下性命还捏在九难的手里。虽然看九难的样子也是受伤很重,可是两人的战斗力不在一个级别上,硬拼不是上策。   “原来如此。”云善渊抬头露出了一分痛苦的表情,“从小我就觉得史家其他人都不喜欢我,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   九难见到云善渊面露伤悲之色,她眼神一沉,“这一切都是康熙的错,你难道就不想报仇!我看你会一些拳脚,今日就助你打通任督二脉。还有两年你进宫选秀,到时借机接近康熙,必然能等到刺杀的最好时机。”   “师太,我行吗?”云善渊眼中露出了挣扎与迷茫的眼神,很符合乍闻身世内情的表现,可她心中九难的智商已经降到了水平线以下了。   如果九难能查到她的真实身份,康熙会不知道,康熙得多爱挑战,会把她这个危险分子留在身边?   “你必须行,如果你想要解药,就要用爱新觉罗一族的命来换!”   九难这样说着,她左手断臂处的衣袖朝云善渊的腰部一卷,将云善渊以背部朝向她,右手就凝结了功力就拍上了云善渊头顶的前顶穴。   云善渊直觉一道热气直冲入头部,急速而下,仿佛如针刺又仿佛如灼烧,它沿着后脑勺顺着督脉直下脊椎。而不给她片刻喘息的机会,九难就衣袖一挥,将云善渊转了身,对她的小腹凝气出掌,顺着身体而上,将任脉强行打通。   九难这一番动作后,身上本被止住的伤口又渗出了鲜血,那身白衣完全变成了血衣。   被强行打通了传说中的任督二脉,云善渊并未感到神清气爽,仿佛有了能上九天揽月的力量,她只觉两脉之中气流涌动,体内多出了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内力,却又宣泄不得,整个人想要挣扎扭动,可又不敢动弹半分,生怕这股气流肆意乱窜。   九难扣住云善渊的肩膀让她盘膝坐在地上,她双手贴在云善渊的后背说到,“记住真气在体内的轨迹。”   云善渊感到背后入体的真气,它沿着脊柱的督脉而下,将刚才的不适感带走了很多,这次的内力显然如同涓涓细流不像上一次那么生猛,它在体内沿着经脉运行了一周,最后顺着任脉从鼻尖上方而出,形成了一个体内的循环。   云善渊暗中记住了这条内力的运行轨迹,它与苏荃提到的内功打坐法有所不同。两相比较,显然是九难的功法更甚一筹。   可这时却听到身后的九难压抑地闷咳了一声,云善渊转身只见九难伸手捂住了嘴,却从指缝间流出了鲜血。   “师太,你还是快疗伤吧。其他事,可以等到止血了再说。”云善渊可不希望九难挂了,倒不是她被迫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又被告知了一种内功运行方式就对九难生了同情之心,而是因为那什么七步夺命丹的解药在九难手里。   九难只是强硬地摇头,“这与你无关。你记住刚才的运功方式,这两年必能长进些,到了选秀那年,即便杀不了康熙,杀了他的阿哥们也是好的。行了,你走吧!四年后,还是在这里,我会给你解药!”   云善渊还想说什么,九难就抛出了一个小瓷瓶。   “这里面有三颗解药,从今天起算,一年一颗,若是不用,到了毒发之日,必是小腹冰冷,七步之内必死无疑。”   云善渊腹诽,即便必死无疑,她也不会入宫选秀,人总要坚持一点什么。   何况去江湖寻找解药,总比去太医院管用。只是从九难的这番作为来看,盯着她不是一天两天,也许有一两年了,她甚至都察觉不到。那么这样一来,盯着她的人估计不只有九难,也会有康熙。如此说来,她经此一遭,说不定反而能更顺利的金蝉脱壳。 第十六章   云善渊狠狠握住了小瓷瓶,她痛恨下毒控制人这种没品的做法,毒物从来不可能控制住她的意志,只是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这会低头可不代表她会顺着九难的话去做。   “我会尽力的,师太可千万别忘了约定的日子要来。”   云善渊对九难表现得既害怕又可怜,还带着一些委屈,“我们也算是自己人了,师太,你下的毒会不会影响练功?还是彻底给我解了毒吧,我功夫更好才能对康熙一击必中。反正师太功夫那么高,我也不敢有其他小心思。”   九难皱起眉,出掌如风地推开了佛堂的门,“你敢有小心思试试,你不带着他们的命来,就没解药。现在别废话,快走!”   这话音落下,是毫不犹豫地就离开了。   这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云善渊看着空荡荡的佛堂,她走到院子里并未看到其他人影,同来的吴婆子与静冬可能还在大殿里烧香。   今天的事情着实超出了云善渊的意料之外,谁想到九难会盯上她。就冲着那段史鼏与袁氏的往事,不管真假,九难都是事前花了不少心思,才能说出一段与史家情况大致吻合的故事。可是云善渊知道其中必有七分假,九难的所做所为已经有违侠义之道,她的那番话怎么当真。不过,史家的一些情况也着实让人生疑。   云善渊微微蹙眉,这一回算她是混过去了,恐怕是九难对这七步夺命丹极有信心,坚信她一定会为了解药而进行刺杀。眼下没了九难的踪迹,难道真要等四年后她送来解药,而她又真会给解药吗?   云善渊摇摇头,把希望放在下毒人的身上就愚蠢了。她不是毫不怕死的人,能好好活谁想死,可是一味地焦急忧虑并没有用,还是先回府再说。她刚刚精神一放松准备去大殿找吴婆子与静冬,此时就耳畔传来一道低沉的女声。   那声音仿佛直抵脑海深处般,只听女声问,“你一定会去杀了康熙,或是康熙的儿子对吗?”   云善渊一时充楞,她并没有这种杀意,而且眼下杀了康熙才是天下大乱的节奏。   “所以,你刚才只是敷衍之举,看来你是真不想活了,还是说你对那仇人的儿子动了感情!”   云善渊听到九难狂怒的声音,她的头脑瞬间就清明了过来,向前一看,发现九难竟是去而复返,与她半丈之隔,对她怒目而视。   刚才云善渊竟是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让九难都听了清清楚楚。   原来九难也并非没有心机,她特意再度折返,趁着云善渊以为今日到此为止时,劫后心神最为放松的时刻,以摄魂之法试探云善渊的决心。谁想到云善渊是一点都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九难听到杀了康熙才天下大乱之始这句话,就是怒火中烧。清廷不乱,怎么可能复明!她又想到云善渊居然不畏惧七步夺命丹,而她已经重伤到了这般地步,根本没有时间去物色新的秀女刺客人选。   思及此处,九难再度挥出了拂尘,拂尘上的根根细毛居然像是一根根钢针一般扎向了云善渊的脖子,已经可见血丝,再一用力就能刺穿脖子。   “我看你就是对鞑子的儿子有了感情,才会忘记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九难眼神冰冷地说,“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与那四阿哥从小认识,你还去过四阿哥府上,想来接近他并不难。只要你现在下手杀了他,我就饶你一命。你说你愿不愿意,可别以为我判断不出来,摄魂一术自是能断你言语中的真假。”   云善渊看着九难,她以为刚才在佛堂中是混过去了,谁想到九难杀了一个回马枪。有必要这样逼迫她吗?刺杀不是请客吃饭说干就能干的。   可是因为一次的谎言,云善渊知道要再次蒙混过关是不行了。   摄魂之术在人无防备时就会诱导人说出真话,以九难的武功之高,是她在此世界见到的第一人。就算现在骗过了,她不可能一直提防,只要九难再次折返,趁她不备问话,那必然还是会听到真话。   与其如此,不如就坦言相告了。   她不想死,也怕死,但并不是没有骨气与坚持的人。   云善渊仿佛没感到架在脖子上的拂尘,语气平静地说,“师太想听真话,真话却往往伤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对清廷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但你让我去刺杀胤禛,他与我是患难之交,有师徒之谊,更有兄妹之情。如果今日我杀了他只为自己活命,那我就对不起自己坚持的道。”   “荒唐!他是鞑子!”   云善渊却是露出了讽刺的笑容,“谁说不荒唐呢!这荒唐之事是谁造成的?是天地会。如果没有天地会的绑架,我与他根本不会相识,也不会一起逃亡,更不会有了这些年的亦师亦友。   师太能否像个堂堂正正的大明公主,拿出你公主的气度与见识来,认清天下大局究竟如何。   反清复明,你想要复兴大明,逆流而行,你有银两吗?有军队吗?有谋臣吗?有黎明百姓的支持吗?能保障天下人的吃穿吗?一个两个都想要反清,杀个把皇帝就有用吗?做事此般没有章法,难怪大明会亡!”   九难听闻此言是直接红了眼,她的后半生都坚持着仇恨,如果没有了仇恨又如何活。   于是九难手上的拂尘直接刺向了云善渊的脖子,云善渊奋力一躲朝后退去。那拂尘擦过了云善渊的脖子,直接划破了衣领口,割断了金麒麟的挂绳。   金麒麟落到地上,九难的眼神扫过了金麒麟的背面,却是愣在了当场。   她左手长袖一卷拿起了金麒麟,面色恍惚地看着它背面的花纹,右手竟是扔掉了拂尘,摸上了金麒麟背部的花纹。   “这是金蛇纹,金蛇纹啊!”九难难掩激动地反复念叨着,然后再看向了云善渊,“是了,你的母亲姓袁,那是他的女儿。他有女儿了,他有女儿了……”   九难说到此处竟是仿佛透过云善渊看着另一个人,她面色忽而悲苦起来,“袁大哥,袁承志。你说要来西藏寻阿九。可是我知你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来了……”   九难不断地低语着,后面的话音越来越轻,眼角泛起了泪光,然后她竟是弯腰捂住胸口,嘴角流出了鲜血,脸色瞬间就变得惨白,却仍紧紧攥住了金麒麟。   当九难再抬头时就对云善渊笑了起来,“原来你是他的外孙女,我该看出来的,亏我还编了这段故事。你是他的外孙女,怪得不中了化脉散,只有他有这种药,使人无法凝聚深厚的内力。中了这种药的人,一旦生产就是血崩而死,药力绵延三代。   你的母亲死得好啊!死得好!想来他定是恨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鞑子的大官才会下了重手。那你就去找他吧,让袁承志有本事就解了我的七步夺命丹的毒!临了,能让他的外孙女中了我下的毒,真是妙极了。哈哈哈——”   九难话音一落,笑声也戛然而止。她双眼通红地倒在了地上。   云善渊眨眨眼,这都是什么情况?   她先是拿出金疮药给脖子的小擦伤止了血,然后走到了九难身边,伸手探了探九难的脉搏。没有摸到一分脉搏,九难死了。   云善渊长舒一口气,还带着一种不可思议,这人前一刻还差点要了她的命,现在居然死了。再看九难身上伤口一共有七处,有三处在腰腹位置,这才发现腰腹、腿部、手臂都是枪伤,是被火铳打伤的。   九难带着这样一身重伤还折腾了一番,又是逃跑,又是为云善渊打通了任督二脉,又是用了摄魂术这种耗费心力的功法,然后大悲之下是气急攻心而亡了。   云善渊快速地搜了九难随身之物,除了一些碎银子,什么都没有。也就说她根本没带着解药,或者说九难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前面说什么四年后见,那就是在诓她!   如果云善渊按照九难的话做了,杀了康熙或是某个阿哥后侥幸逃了出来,能不能拿到解药对她来说重要,但对于九难来说根本不再考虑范围内。反正多死一个,九难就赚一个。九难去而复返,只是为了保证她有刺杀清廷皇室的决心。   云善渊难免生起一股郁气,她骗了九难,九难骗了她,佛堂里谁都没说真话,而现在两人都说了真话,九难却死了,她也高兴不起来。九难一死,线索全断了。   说史湘云的外公是袁承志,要解毒找他去。又是什么化脉散,才是真的导致了史湘云母亲死亡的真相,药力还持续三代人。   这些消息要好好消化。之前九难的话必然是编造的,而这番大悲之下的话才是实话,可是就不能解释得清楚一些吗。   九难得知袁承志的消息情绪如此激动,两者的关系必然不简单,怕是有一段求而不得的爱恨纠缠。   袁承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想来不是简单的人物。当年陈近南说的故人可能就是袁承志,说不定袁承志在江湖上威望很高,史湘云是他的后人,才让陈近南对云善渊照顾一二。恐怕陈近南当时就知她无法修行高深武功,也知她一旦嫁人生子就会死亡。   现在想那些都没意义了,找到袁承志才有解毒的可能。但是人海茫茫,要去哪里找袁承志?   “啊——,有贼人!”这时一位和尚跑进了院子,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九难是瞪大了眼睛,“女施主,你没事吧?这贼人,她……”   云善渊拢了拢领口,她摇摇头,看上去比和尚镇定多了,“这贼人想要杀我灭口,却是伤口崩裂了。大师,你们都没听到院子的动静吗?”   和尚连连摇头,“我们都晕了过去,听到这狂笑声才醒了过来。我就想是寺庙中来了贼人,这人受了火铳的伤,想来必是什么女刺客!”   和尚说话间,吴婆子与静冬也是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看到云善渊的衣衫被划破,再见到地上的女尼九难,那是一顿阿弥陀佛的念叨。   “行了!”云善渊呵住了吴婆子与静冬的念叨,“给我一套衣服,换了衣服就回府吧。”   云善渊最后一次看了看九难的尸体,一位当世高手就如此死了。她不是死在了火铳与内功耗尽之下,是死在了爱恨嗔痴里。   这就是江湖,不那么美好,生死一线是常态。   九难的尸体自是会有官府的人来处理。云善渊回京后,过了两天得知被刺杀的人是康熙。在去承德避暑的路上,康熙被刺客所伤,而且听起来是伤得不轻,消息都传回了京城,也让京城的气氛变得紧张而古怪起来。   太子监国,不知皇上还能否活着回京。 第十七章 (加更)   塞外,帐篷里。   胤禛守在了康熙的身边,见到康熙睁开了眼睛,他才真的松了一口气。“汗阿玛——”   康熙看见胤禛憔悴的脸色朝他摆了摆手,“快传太医,也给你快检查一下,你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   九难趁夜潜入御帐行刺,如果不是挑错了时机,她差一点就能要了康熙的命。   当时,康熙宣召胤禛前来御帐,胤禛的出现为康熙挡去了钻心一剑。   而后九难就被赶来的护卫击杀,单打独斗她是不怕,可是御林军齐齐上阵,而且之前康熙又用火铳伤了九难,她也就身受重伤了。   九难逃走后,康熙失血昏迷,之后高烧不退,需要从京城快马加鞭送更多的药材来,但这速度却慢了几分。不过,康熙还是撑过来了。   康熙与胤禛都知道送药材的速度慢了说明有问题,但两人都不会表露出来,也不会点破这事也许与太子有关。即便无关,此事一出已经表明皇权继承的争夺已经开始了。太子不再是稳如泰山,谁都是皇上的儿子,并非只有太子可以继承大统。   “儿臣并无大碍。”胤禛左手臂伤得不轻却也不算严重,可他不是情绪外露的性子,自是不会对康熙说,伤口很痛求安慰这种话。   康熙让太医诊了脉。   太医说皇上已经挺过了最凶险的坎之后就无大碍了,而四阿哥的手臂虽没伤筋动骨,但刀口有些深,近几个月这胳膊受不得重力。   等太医出了帐,康熙留了胤禛一起用膳。“陪朕一起吃点,左右都是病患,吃的都是这些清粥小菜。”   胤禛自是遵旨留了下来,陪康熙用膳不算轻松事,不只是动嘴,也要动脑子。而他习惯了在大多时候保持沉默,少言不出错,倒是一个好习惯。   康熙先开口了,“朕记得你上次左臂受伤是在七年前,让那天地会的反贼给踢伤的,那块淤青过了好久才消了。时隔七年,又是让那前明的乱贼给伤了。它也是多灾多难了。”   胤禛面上一愣,像是没想到康熙还记得那件事,他在被绑架套麻袋时被大壮踹过一脚,正是踹到了他的左臂上,那力度着实不小,后来一路逃亡发起了高烧,手上的伤反倒没那么显眼了。   康熙见胤禛的神色就感叹地说,“怎么,你以为朕不知道?朕是你的阿玛,自己儿子受伤了,伤在哪里还会不知道?你也做阿玛了,总不会也是糊涂的吧。”   “汗阿玛日理万机,儿臣没想到汗阿玛还记得这等小事。”胤禛当然不是糊涂性子,他与康熙又有不同,毕竟康熙是阿玛,却也是汗阿玛。   康熙摇摇头,“朕再忙,自己儿子的事还是会记得的。说起七年前的事情,史家那小姑娘去年也到了选秀的年纪,谁想史鼎家的又去了,让她又要再等三年。现在已经过了一年,那你也就只要等两年了。”   胤禛听到康熙说起云善渊就提起了一颗心,而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真的脑袋一空。“汗阿玛,儿臣没有……”   “没有什么?”康熙笑出了声,“好了,你别紧张。朕难道是棒打鸳鸯的那种角色?不就是一个女子,你喜欢,朕还会拦着不成。胤禛,朕了解你的性子,你不会因女色而乱了分寸。何况史家姑娘与你有那番渊源,朕难道还把她指给别人不成。”   胤禛低下头没有说话,他不敢完全相信康熙的话,心中更是想着康熙是否有其他的深意,却无法忽视听闻此言时,心中一丝的隐秘欢喜。   可是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的思考,云善渊从未想过入四阿哥府,这一点两人之间心知肚明,从一开始就不曾改变。道不同,怎么殊途同归?那么这份稍纵即逝的欢喜就没有意义。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胤禛深知皇室中人根本不必懂这句话,可是偏偏他懂了,也对一人生出了不舍。不舍别离,更不舍她困于樊笼。   康熙没对此再说什么,“用过膳,你回去好好休息。这次你救驾有功,朕许你一件赏赐,想到了就告诉朕。”   胤禛当即表明他救驾从未想过要赏赐,可是康熙却是坚持,说是金口玉言,一定要赏赐胤禛,让他好好想想。   对此,胤禛没有感到高兴,汗阿玛让他提要求,这不是要让他满意,而是要考虑什么要求能让汗阿玛满意。   胤禛出了帐篷后,他还在想为什么汗阿玛硬是要给他赏赐,然后他就猛地背脊一凉。   之前,他调查过史家的情况,史鼏本来应该要继承爵位,可是并没有,而且史家的财政情况也未免差了点。史鼏又是缠绵病榻多年,袁氏在生产时病逝,怎么看史家大房都是走了背运。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其中必然有事。   胤禛查到了一点,大约是十八年前,那时史家还在金陵,史家的库房被盗,丢失了很多财物,史府内有人员伤亡,作案人手段高明,毫无踪迹。这是袁氏嫁给了史鼏后的第二年,而史家先是报案后来又撤了案。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恐怕除了活着的史鼐、史鼎外,也少有人去关心十八年前的旧事。   须知史鼏后宅非常干净,除了袁氏之外连通房也没有,那时候史鼐史鼎外放为官,整个金陵史家只有史鼏与老保龄侯。偏偏袁氏落了两次胎都没保住,直到第三胎怀了史湘云。也就是在库房被盗后,史鼏的身体情况就不好了,而等袁氏病故,他的情况就是每况愈下。   是谁想要史鼏的命,或者让史家大房不好过?   汗阿玛吗?胤禛随即就排除了这个可能,那时候汗阿玛亲政不久,鳌拜未除,朝堂上很多事根本都顾不过来,没功夫去管什么史家的问题。   老保龄侯?这可能性就更低了,因为他最爱的儿子就是史鼏,为了史鼏与袁氏的身体曾多次请旨求太医去金陵。这些也都是秘密,宫外的人很难查到,十八年过去,知情者差不多都死了。   史鼐史鼎的本事也没那么大,那就有一个可能是袁氏的仇家,或者有人不乐意她嫁给了史鼏,那个人武艺高强,非常人能及。袁氏与那样的人有关,她的身份只怕也很可疑。   其实十八年过去了,如果不是此事涉及到云善渊,胤禛也懒得去过问。反正贾史王薛四家在这次汗阿玛受伤时与太子眉来眼去,怕是已经让汗阿玛不舒服了,他们的衰败是注定的。   偏偏,这事情关乎云善渊。那么他能查到的,汗阿玛也能查到。如今,汗阿玛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而许他一个赏赐,是想让他怎么做?   然而,不管云善渊的身世如何,他都做不到对她不利。 第十八章   康熙大难不死却没有急忙赶回京城,而在塞外停留了两个月,九月下旬才回了京城。   蒙古王公大臣来塞外避暑行宫觐见,看到的是气势不减当年的康熙,哪有半分病态的模样。在那之后,京城原本古怪的气氛也就烟消云散,恢复平静了。   只是,朝堂众人都知道这种平静是假象,表面的平静下是暗流汹涌,自古以来,皇权之争永远不可能平静。   胤禛之前得知九难身死时,云善渊又倒霉地被牵扯到其中。他亲眼见识过九难的功夫,当即就担心起了云善渊有无受伤。   虽是已经隔了两个多月,有什么伤能治的也早就治了,但胤禛还是第一时间约见了云善渊,这次并未约在潭拓寺,而是约在马场。   云善渊接到久违的书信,既然胤禛把地点定在了马场,那么他手臂的伤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她应了去赴约,顺势探听康熙对九难之死的口风,而这次怕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约。   自从九难死后,云善渊回京不久就听说了胤禛为了救驾受伤,伤在左手臂。她得知胤禛性命无碍,就没功夫多为远在天边的人操心,谁让她已经身中两种药,化脉散与七步夺命丹。   云善渊去调查了袁承志,查到了他是前朝边关大将袁崇焕的儿子,也是那个时代江湖上的绝世高手。   袁崇焕被明末皇帝崇祯下旨赐死,而阿九是崇祯的女儿,袁承志与阿九之间可以说隔着杀父之仇。那日,九难师太的狂悲之态足见两人之间不只有恨,恐怕还有一段爱恋,那些却都湮灭在了时光中。   上一辈的恩怨本来应该与云善渊无关,可谁让她重了两种药,其中的化脉散很可能是袁承志给后辈下的。   这并不是无端猜测,袁承志作为抗清大将的后人,父亲却被明朝皇帝所杀,其中还牵扯到皇太极的计谋,他经历了清军入关的那段历史,心态定然十分复杂。   史湘云的母亲如果是袁承志的女儿,袁承志能愿意她嫁入史家吗?   云善渊调查过贾史王薛四个家族,他们是因为拥护清廷入关而开始发迹,其中贾史两家抬入八旗,老一辈都立过战功。   史湘云之母袁氏表面上是普通士绅家的孩子,可是在那个战乱年代想要伪造身边并不困难。袁氏违背袁承志的意愿嫁入了史家,袁承志与其断绝了关系,更是早就下了化脉散这种让人不得修炼深厚内功的药,算是彻底地断了父女之情,而且药力更是延续三代。   这个推论从逻辑上能够成立,而事实究竟如何只有袁承志知道。也如同是九难所言,七步夺命丹恐怕只有高于她的高手才能解除。   云善渊去看过好几位京城名医,他们除了看出云善渊有些宫寒的症状外,并查不出任何其他的病症。九难曾说过,七步夺命丹在毒发时,小腹会异常冰寒,这与宫寒之症却是对上了。   胤禛到马场时,就看到云善渊骑坐在马上出神,他上马踱了过去,“我们跑一圈?”   云善渊回过神来,先看向了胤禛的左手,“你的伤全好了?当年被大壮踹了一脚就伤得不轻,这次不会在同样的位置反复受伤吧?旧伤新伤当心落下病根。你何必约在马场,骑马牵缰绳是要用力的。”   胤禛听闻云善渊也还记得他的旧伤,这与在得知康熙记得时的感觉又不相同,其中的复杂心情只有他自己清楚,可他却是一派轻松地说,“只是小伤而已。当年我要是再能忍一些,也就不会挨那一脚了。不说这些,听闻你在练习骑马,我就想着一起来马场跑一圈。”   这样的相约自是不合规矩。可是,胤禛少时没能忍住,长大后还是会没能忍住,区别在于忍耐的事情大不相同。而终有一日,他能够百忍成金,再也找不到必须为之冲动的人与事。   云善渊并不奇怪胤禛知道她的动向。她这次是男装前来,与多年前小女孩穿着男装时会被认出不同,如今她依靠简单的化妆,还有一身不同于深宅女子的洒脱气质,让人越发难辨出她是女儿身了。   云善渊在知道了身中两种药,而且京城内无人可解后,想起她忘了练习的一项重要技能——骑马。她能熟练地骑马,也就是真的可以远走高飞了。   “好,那就跑一圈。”云善渊既然来了,就不会惧与胤禛跑一圈。   这是胤禛的私人马场,没有胤禛的允许,除了康熙其他人自是不能进入。因此,两人是未有保留地都尽情地跑了一圈。以云善渊骑马没几个月的经验,能与胤禛跑成平手,着实能见她已经出师了。   这一圈跑得颇为畅快,两人下马慢行时,背后都有些微微出汗了。就带着这份畅快的心情,两人沉默地沿着马场外的草地,走到了山坡上的大树边。   胤禛微微低头看向云善渊的侧脸,这才看到了她右侧耳根下的几点疤痕,当即就微微皱眉,下意识地伸手抚了上去,“这是九难所用的拂尘留下的!你怎么没用祛疤的药膏。”   云善渊感到耳根一热,她没想到胤禛会伸出手来,随即就退了一小步,让胤禛的手落了空。“都是小伤,留着疤,也算是记得这个教训。”   记得江湖是强者为尊的世界,即便她中了化脉散无法练成深厚的内功,可是她绝不会因此而放弃变强的信念。   胤禛的手指颤了颤,他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似是没有把云善渊退后的动作看在眼里,可又怎么能不记在心里。   “好,随你吧,就当是留个教训。这次我找你,就是想问一个问题。”   云善渊示意胤禛直说,“什么问题?”   胤禛没看云善渊而是看向天,已经夕阳西下时,晚霞烧了起来。   “我想问你,你确定要走吗?”   云善渊看着胤禛的侧脸,这个问题似乎是多此一问。康熙此次遭到行刺,京城的斗争从暗到明,又由明到暗,这是起了开头就不会再停下来。这时不走,更待何时。   “你多少应该打听过史家大房的过去,我此时不走,恐怕日后平地生波。而且我想离开。”   胤禛看着晚霞幻化着瑰丽的色泽,他想起了当年的生死关头。   第一次面对恶狗,他让云善渊离开,她不走。第二次,他认为自己药石罔效再让云善渊离开,她还是不走。   史家大房的那些过往又怎么样,他如果下了决心要处理,也能瞒过汗阿玛。   偏偏如今,她说想走了。可以获得荣华富贵的时候,她要走了。   即便武功高强如九难,还不是被火铳与军队重伤。   这是一个武学没落的时代,云善渊想要追求剑道,像是痴人说梦。可是让云善渊活在深宅之中,却会更加可悲。   “好,我懂了。”胤禛缓缓地说着,他眼见晚霞越来越美,如同在通吃岛上见过的晚霞。   那时,他不懂,不懂小玄子与小桂子的感情。如今,他懂了,懂了才会痛也要放手。   **   几天后,康熙传召胤禛,“在塞外朕让你想的赏赐一事,你迟迟不提,可是忘了?”   胤禛跪了下来,“回汗阿玛的话,儿臣想请一道旨意,下个月初,史鼏之女史湘云,因病过世。”   康熙真是愣了一下,然后他皱起了眉头,厉声叱到,“荒唐!”   康熙看着胤禛,他所求的赏赐不是赐死云善渊,而是说请允让史家大房孤女从此世上消失,就如当年韦小宝离开京城一样远走高飞。   “胤禛,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这样的胡言乱语,岂可从皇子口中说出!”   胤禛抬头看向康熙,“汗阿玛,儿臣可能是胡言乱语了,但胤禛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有的人不该困在红墙之内,他们属于江湖之远。”   “荒谬,你都是从哪里听来这些谬论!”康熙是站了起来,他怒视着胤禛,似是没想到总是沉默沉稳的儿子会变得像是另一个人。   胤禛没有回避地看着康熙,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汗阿玛,儿臣并非受人蛊惑。子肖其父,儿臣只是从汗阿玛身上学到了,该怎么对待朋友才是真的好。您让韦大人离开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儿臣也是不舍朋友困在深宅之中。”   ‘砰!’康熙拿起手边的茶杯就扔在了胤禛的身侧,茶渍溅到了胤禛的身上,打湿了他的衣衫,“大胆!史湘云不过是一介女子,你岂敢将她与朝廷重臣相提并论!”   “朝廷重臣?”胤禛笑了起来,“汗阿玛,韦小宝是朝廷重臣,但也是一个假太监,是天地会的堂主,帮助反贼、假传圣旨、掉包死囚,桩桩件件,又有什么规矩可言。”   胤禛见康熙气得是涨红了脸,他紧接着说,“儿臣当年不懂,为什么汗阿玛放走了韦小宝,如今儿臣懂了。汗阿玛教会了儿臣,生死之交,师徒之谊,兄妹之情。这一切让儿臣在不违背江山社稷的前提下,不甘不想,却又决心放手。”   康熙伸手指着胤禛,他听着这些话气得想说什么,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时间最是无情,一转眼小桂子离开小玄子已有五六年了。仿佛所有人都把韦小宝忘了,就连他自己也以为这个人从未出现过。皇宫变得越来越有规矩,是他想要别人遵守的规矩,再也不会有人如韦小宝胆大包天、假传圣旨、欺君罔上。   可是当宫门深锁,月上中天,又有谁知道,他会望着那轮明月想起韦小宝。江湖之远的小桂子还好吗?小桂子是否会挂念庙堂之高的小玄子?   两个多月前,九难半途行刺,康熙又想起了韦小宝,小宝贪财好色,又是惜命如金,偏偏在为他挡刀救驾时,奋不顾身,从不迟疑。   康熙与韦小宝的相遇就是命运的意外,让他无法用君臣有别把那些年的情分磨去。生死之交,亦师亦友,如同兄弟情谊,怎么能轻易抹去。君王无情,但他还是一个凡人。正如胤禛所言,在不违背江山社稷下,小宝想走,他不愿意不甘心,但还是放手了。   这是小玄子能为小桂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康熙闭起了眼睛,他对胤禛说,“你出去跪着,跪到你脑子清醒了再说。” 第十九章   胤禛没有迟疑地跪倒了乾清宫外,让后来的大臣们都心中生疑,不知四阿哥如何冒犯了康熙。那些有心人们更是脑补了很多大戏。比如说四阿哥与太子的关系较好,最近太子的地位隐隐不稳,皇上罚了四阿哥,难道是要对太子下手了?   然而乾清宫内,康熙却是让梁九功取来了一个木盒,他打开了盒子,里面全是那些年与小宝的通信,说是信实则是都是画,谁让小宝写不来文章。   殿内只有翻动纸张的声响,康熙看了很久,然后他才叹了一口气,“梁九功,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你说朕的那些儿子谁最像朕?”   梁九功垂手而立不敢回答,要说今日之前他还不知道,今日过后,皇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四阿哥是被皇上真的记到心上了,是多了一份父子二人之间的感同身受。   “胤禛小时候性子急,朕让他戒急用忍,这些年来是见他处事越发的沉稳了。朕担心他行事太过冷硬,却也是朕想得少了。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只是这孩子不表露出来而已。”   康熙关上了木盒笑了起来,他想到了韦小宝,又想到了为他挡了一刀的胤禛,终是叹了一口气。他的前半生有过一个不畏他是皇上的朋友,自小桂子走后,属于玄烨的那一部分像是死了。   如今胤禛让那部分又活了过来,胤禛会如此说,是把他当做了父亲,而他也庆幸有人还记得韦小宝。其实他心底深处非常希望,他的儿子中有人能懂得这种不一样的君臣之谊。懂得才能对韦小宝与其后人照拂一二,无疑太子是不懂的。可是,这些事他不能言之于口,因为那有违规矩,还好胤禛没有让他失望。   “让四阿哥进来吧。”   梁九功听得皇上对四阿哥的评价,他是更加没有抬起头,心跳却是快了一拍,即便对太子,皇上也未有如此评价。   梁九功作为康熙的心腹,自是明白很多事,康熙遇刺,太子的表现让康熙心寒了。皇上对太子心寒了,也就会把他作为父亲的情感抽离了出来。   皇位之争,争的是圣心。康熙作为一个深谙帝王之术的皇帝,难见一份真心。   韦小宝得到过小玄子的真挚情谊,此后几乎无人再会让康熙做出那么离经叛道的事情来。即便是对于自己的儿子,必要时也不会下手留情。   梁九功请跪着的胤禛进了殿内,他心里对这四阿哥的手段万分佩服,谁能知道四阿哥对那史家姑娘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而四阿哥却是用这番言行让皇上将他放在了心上,‘深肖朕躬’,只怕往后的日子就是贵不可言了。   “胤禛,朕问你,你是真的想明白了?不怕后悔?”康熙问着胤禛,仿佛透过胤禛在询问自己的心。   胤禛颔首,“儿臣想清楚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儿臣不悔,也不怕后悔。”   康熙半响未说话,他目光深沉看向胤禛,又像是看到了他自己。“好,既然你明白了,朕准了。下月初,史鼏之女史湘云,因病过世。”   “谢汗阿玛恩典。”胤禛心里的一块大石落地,他知道这番一石三鸟是成功了。   “你退下吧。”康熙见胤禛要走出宫殿门时又说到,“既然史湘云离世了,朕记得贾家二房还有个留牌子的姑娘,择日做格格抬入你府里吧。”   胤禛点头称是谢过康熙,他转身离开了乾清宫,心中是毫不意外贾元春被指给他做格格。贾史王薛,康熙用他们,却不会不知道他们已经过了分寸,特别是去年康熙病重,那四家人与太子、索额图眉来眼去。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贾府的衰败不远了。   胤禛清楚汗阿玛此举不只是给他指了一个格格,更有背后深意。太子二哥的位置是真的不稳了,汗阿玛对太子不满了,疑心了,也下了决定。   胤禛看着护城河桥下的水,看似澄澈,其实暗流难测,他怎么能舍得让云善渊留在京城被作为一枚棋子。如果云善渊无声无息地离开,不管做的多么天.衣.无缝都会引得康熙的注意,这对云善渊并不好,谁知道康熙在江湖上有多少探子,会对云善渊有何种威胁,不如明着说出来。   这步险棋看似惊险,却是戳到了康熙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这也是唯一的破局之法。胤禛可以感同身受,只因为他们同病相怜。   但是同在帝王家,胤禛更知道他们父子之间不会有纯粹的父子之情,也不会为心底埋葬的感情多加伤怀。甚至在大多数清醒时分,明白权利才是更重要的所求时,会觉得多余的感情是种阻碍。然而他们又做不到亲手除去,那就只有放手,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如此,他走进了康熙为父的心里,离圣眷更近一步,却也就离争权夺利的危险更近了。   胤禛却并无悔意,这是他所求的,皇权、实力、帝王之道。   从一开始,他与云善渊就所求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他无权让云善渊为他停留,云善渊也绝不会认为有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存在。   刚刚好的是,他们都懂。   十月初,云善渊看着静夏与静冬出嫁了,安排好了史家大房的一众事宜,也准备齐了离开要带的东西。她在一个阳光正暖的秋日,男装打扮,轻车简从地路离开了京城。说是简从,是带着一位叫木归的太监。   云善渊是才知在史府中做了几年仆人的木归是个太监,胤禛希望云善渊能带上木归,万一有什么事也能够个照应。她答应了胤禛,反正带与不带并无太大差别,等出了海,谁能联系上谁。   出海是为了去寻找袁承志。云善渊几经打听,才得到消息说袁承志去海外小岛隐居了。   云善渊上辈子并未熟读武侠小说,也就是听过一些名字,对几部拍成影视的武侠剧知道大概,可这放到了她真实生活的世界帮助甚微。反复联想揣测,只把袁承志与金蛇郎君夏雪宜联系到了一起,其他就都不知了,出海能否找到其人也是未知数。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京郊,胤禛送了云善渊最后一程。   两人走到了一棵柳树下,胤禛折了一条柳枝递给了云善渊,然后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布包,“你的事在汗阿玛面前过了明路,我也就帮你办了户籍、通关文牒等证明,用的就是云善渊的名字。你收好了。”   云善渊接过了布包,从多年前她与胤禛通信就没有用过史湘云这个名字,说是取云字为姓,以善渊为名,行云游天下之事,使得心如水静默而深远。   胤禛说善渊极好,取自《老子》‘心善渊’,心渊静而莫测,是上善若水的一种至高境界。   “谢谢你。”云善渊收好了布包,她拿着柳枝,胤禛折柳相送,惜别怀远,可他们都知道今日一别,怕是再无重见之日。   云善渊更知胤禛让康熙允了她要离开之事有多冒险。一着不慎,她可以远走高飞,可是胤禛却不能。“四哥,其实你不用做那么多。”   胤禛深深注视着云善渊,像是要把她永远记在心里,言辞中却是云淡风轻,“我这辈子不可能离开皇宫去成为其他的角色,还是你行走江湖的梦想来得更容易实现一些。我们两个人之中,总有一个要去完成荒唐的梦想。你能带着梦想离开,我也就没有遗憾了。”   云善渊知道胤禛所指是多年前逃亡时,他们两人说的话,她说想成为一位剑客走遍山河,胤禛说想要成为其他的角色体验不同的生活。如今,他成全了她。   胤禛见到云善渊沉默,他却是笑了起来,“其实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小玄子与小桂子,艾四与小云,我想你懂我的做法。”   云善渊看着胤禛,对上他的眼神,两人的目光皆是平静无波。她确实懂,也如当年苏荃所说,如果胤禛悟了,那么他最有可能问鼎皇位。事到如今,也不必深究胤禛的冒险,是利用多一分,还是为她考虑多一分。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胤禛,你要保重。”   胤禛第一次听到云善渊叫他的名字,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他想要帮云善渊把一丝头发拨到她耳后,最终却只是将手落到了她的瓜皮帽上,装作帮她正了正帽子,就从容地收回了手。   “善渊,你也要保重。”   两人谁都没说再见,再见成了遥不可期的梦。   秋风拂面,天朗云舒。   一人骑马向南,一人骑马回城。   一人坚持去追求剑道之远,一人坚定去征服皇权之高。   没人回头,也都不会看到彼此眼角若有似无的泪光。   云善渊摇头勾起了一抹微笑,在这个武学没落的年代里,她终还是踏上了江湖路。 第一章   朔风吹雪飞万里。   云善渊有意识的那一刻,只觉得冷,彻骨的冷。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了雪地中,小手中攥着半片残纸。这纸看起来是某封书信的一角,残缺一半的字,已经模糊的字迹,让她无法辨认具体是哪个字,只能认出写信人居然是以鲜血为墨。   眼下,云善渊半点头绪都没有,因为她并未获得这具新身体的残留记忆。   上一世,云善渊离开京城去寻找行踪不明的袁承志,而她中的七步夺命丹也确实在一年后毒发了。只是几次出海都没能找到袁承志的踪迹,而三年后也用完了九难给的三颗缓解毒发的药丸。   云善渊并不甘就那样死去,她发现化脉散与七步夺命丹的毒性综合后,延缓了她的毒发时间,而她练出的内力虽是无法凝聚,却对解毒有效。如此一来,改变了三年后必死无疑局面,让她又坚持了五六年。   可惜的是,那终究是一个武学没落的时代,高人死的死,退的退,云善渊没有再继续寻找袁承志,而是转道了西洋诸国。   那个江湖里学不到高深的剑术,可并不意味没有剑道存在。云善渊将在西洋所见所闻所学都记录成册,把它们留给了胤禛。她个人在变强的道路上遭遇了阻隔,可是改变不了她想要变强的心,只希望那些书籍可以助东方故国一臂之力,她知道怎么做会让胤禛睁眼去看看这个世界大势。可惜的是她的时间太少了,如果她没有中毒,说不定还能做更多的事。世间事,往往就是无法十全十美。   云善渊觉得莲花法器提供给她的机缘颇有深意,让她首先认识了一个武学没落的时代。这一方面像是难度较低的新手村让她有了适应期,不再对古籍一知半解,而是得入其门有了自己见解,而另一方面却也是在隐隐暗示武学与天道中微妙关联,须知她所求不单单是剑法武功,更是某种道。   从死到生,云善渊的魂魄又来到了新的世界,她回想前生,记忆留下了,可那些复杂的感情,大概因为失去了承载它的躯体,也就都变淡了。这样也好,既然是新的一生,就把过去放下吧。   不同于上次借尸还魂得到了史湘云的大部分记忆,此次云善渊并未得到原身的记忆,姓名来历是一概不知。她也没感到很惊讶,既然是莲花法器为她寻找的历练机缘,就不一定必然得知原身的过去。   云善渊环视四周,目力所及之处都是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而在很远处有群山绵延,其上也是积雪皑皑。根据经验来判断,此处很有可能是塞外,可具体在什么方位还不好说。   在判断怎么走出这片雪地前,云善渊先要填饱肚子。   她有一件与魂魄相连的应急储物袋,只有书包大小,只能存放无生命的东西,所储存之物不能违背不同世界间的规则。这东西听着很鸡肋,却在此时能解了燃眉之急。她存放了黄金、干粮、水、匕首、袖箭、火折子、一套衣物、镜子。   这会她是先取出了袖箭绑在左小臂上。这三连发的袖箭是她精心设计制作的,而练习了几年用左手发箭,那比右手更加出其不意。然后就拿出了干粮就着白水慢慢吃了起来,等肚子不饿了,才有力气去思考更多的问题。   首先是打量了这具身体一番。小女孩,大约七八岁,穿着普通,不是汉人服饰,有些像是蒙古人穿的衣服。等抹去了脸上的黑灰,从镜中可以看到这张脸肤色白皙,虽然年纪还小,却已足见是一个美人胚子。但是从双手皮肤保养来看,她不是生在富贵之家,已留下了劳作的痕迹。   云善渊猜测着为什么没能得到原身的记忆,极有可能是因为她的借尸还魂距离原主过世有一段时间了。这身体在冰雪中并未腐烂,而她的魂魄进入躯体,又以魂魄之力滋养修复了身体。   尽管没有原主的记忆,不能判断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时代,但云善渊既然已经新生,就要活出自己的人生,就没再纠缠于原身的身份。而小女孩本也没有留下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除了穿着的衣服,全身就没有别的外物了。   目前的情况是所处方位不明,没有任何的代步工具,大雪还陆陆续续持续地下着。   她的储备干粮最多够啃两天,饮用水方面也以凑活着把雪放在水壶里化了再喝。好在练习运行内功,可以对抗冰雪天中引发的低温症。   云善渊上辈子没能找到解除化脉散与七步夺命丹的解药,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没有机会接触到高深的武学。但是久病成医,在那几年中,她对内力运行、经脉骨骼的了解已经非常纯熟。   刚一借此身还魂,她就感知了这具身体的根骨,不能说是天赋异禀,却也是适合习武,最关键是本身没有被下过乱七八糟的药,有一个健康的底子。   云善渊就先盘膝打坐,试着在身体中练出气感,将九难的那套吐纳方式运行起来。果然有个健康的底子很重要,就算不是一遍成功,可在坚持了一个时辰后就感到体内的气感,虽不远不到能视风雪为无物的境界,但能提高体质,一时半会不会在这冰冷的天气里被冻死。   对比上辈子,她花了几个月才有了气感,就是极大的差异。   只是在这茫茫大雪地中,有了暂时不被冻死的身体也不是长久之计。   方圆百里,不见人踪,更是没有任何可做果腹之物的动物、植物存在。如果没能在两天内找到对的出路,没被冻死,那早晚也得被饿死。饿死并不是光荣的死法。   天色暗了下来后,雪停了一会。   云善渊根据天上的星辰分布,判断出了何处是南方。这里是塞外,又是大雪天,往南走总比往北走能更快地见到人烟。   在茫茫雪原中行走,因为大雪覆盖了所有其他的足迹,天地之间仿佛真的万径人踪灭,只有孤身一人独活的感觉。这种孤寂对人的意志力是很大的考验。   云善渊忍受着这种孤寂感,在雪原中走了整整两天,边走边默背着从前学过的文章,再想着是不是换古诗背背的时候,从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它由远及近跑得很快。   从脚步声上判断,只有一匹马。而她很快又隐约听到了少年的说话声,“唉!你这马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不听话地一个劲往前跑!”   总算是听到人声了!   云善渊极目远望,看到了一个移动的黑点向她而来,不多时她就看见了少年的模样。他大概是十六七的年纪,从衣着发式来看像是明朝年间的汉人打扮,少年相貌干净,可神色淡淡的。   少年也看到云善渊,他也是很惊讶。雁门关外,冰天雪地,人畜无踪,怎么会有个小姑娘独自在此?他紧紧拉住了马的缰绳,硬是把马给拽停了,问到,“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云善渊摇头,对这个问题,她也是无解。   少年又问,“你的长辈呢?”   云善渊再摇头。   少年继续问,“你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吗?”   云善渊点头了,“我想往南走,入关。”   少年说到,“我也入关,你想和我一起走吗?”   云善渊观察着少年,他的衣着普通,并无佩戴名贵的佩饰,能感觉出他会武,以他这个年纪来说并武功不低。此时,他问要不要一起走,而不是直接说带她走,与他那淡淡的神情也是吻合。少年并非太过热情的人,也不是很冷漠的人。   要不要一起走是个好问题。因为云善渊还无从判断这个少年的善恶,谁让画人画皮难画骨。   可是既然在雪原中相遇了,不一起走就安全吗?   云善渊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先离开了雪原再说。“我叫云善渊,大哥哥怎么称呼?”   “姬冰雁。”姬冰雁说着就把云善渊带上了马,坐在了他的身前。   云善渊心中一愣。   如果不是同名同姓的巧合,那么这少年就是‘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的姬冰雁了。   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是好朋友,她大概听过三人的名字。   这证明她终于来到了真正的江湖。   ——————————————————————————   【番外·此情惟付天边月】   雍正三年,木归带着一位二十岁的少年回到了京城。   在昔日的雍亲王府,胤禛接见了两人。   木归带来了几口大箱子,里面全都是书籍。“皇上,云先生周游西洋各国,这是她所著之书,让奴才务必在得到了皇上登基的消息后,将它们带回京城供皇上御览。与奴才一起回来的是先生收的徒弟,叫云念华。”   胤禛没问这些书是写的什么内容,他怅然地看着这些箱子,用很轻的声音问,“她是什么时候去的?”   “十三年前,云先生在海上过世了。就奴才所知,先生出海本是为了寻找高人求药,但寻人未果,她就转道了西洋诸国,以求格物治国之道。   先生说她想要找到自己剑道,即便此生不能在用剑上有所大成,可是依旧能有一颗成为强者的心。坚持本心,就是她在此生悟出的道。”   木归说完并不敢看向胤禛,他能感到屋中弥散着几乎让人窒息的痛苦悲伤。   胤禛沉默了很久,久到木归快要承受不住这种死一般的寂静,胤禛叹了一口气,“她就没有只言片语留给朕吗?”   木归多希望这几箱子书里是有一页纸给对皇上的私信,可是并没有半封私信。   云善渊离京后从未提起过胤禛一句,过世前也未留下涉及胤禛的遗言,只说了把书带回国,把云念华这个徒弟给皇上看一看。   “先生没有留下话来。不过,奴才在先生过世前听她唱过几句小曲,好像有那么两句。”   只听木归说到,“惆怅是,梦中携手看晚霞;惆怅是,共了明月隔天涯。”   “是吗……”胤禛没再问话,带着这些书回了紫禁城。这些书他会看,用心去看。   胤禛回到养心殿打开一个书柜,其中放着一幅画。   这正是当年云善渊所画,作画的时间是他大婚那日。所画是山中竹林,竹林上飘着浮云,而竹林之中有隐约一座草亭。   画意取景于宋代周密的《吴山青》,是说云无心,竹无心,人亦如是。无心就无思,无思则无伤。   胤禛一看到这幅画,就明白了云善渊要说什么。如果他的心真的也如云似竹就好了,可他毕竟不是。后来某个冬日,他在这幅画边题了一首诗《寒夜有怀》:   ‘夜寒漏永千门静,破梦钟声度花影。梦想回思忆最真,哪堪短梦难常亲。兀坐谁教梦更添,起步修廊风动帘。可怜两地隔吴越,此情惟付天边月。’   这辈子,他们恰逢其会,不是男女私情,却有惺惺相惜之感,但从开始就清楚会背道而驰,结局唯有生离死别,天涯两端。   此生此世,可悲于他的某些心意不得诉之于口,可笑于他对一人相亲却不得相近。那份感情,也只能付之于天边的一轮明月了。   ——(【短番外·后来】请见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   公元两千年,华国与西洋诸国召开了前清史学联合研讨会,与会的主题是关于极具争议的历史人物云善渊。   回顾近三四百年的历史,华国的工业革命萌芽于前清雍正朝。   一直以来都无从得知为什么会从雍正朝开始大兴格物科学之道,也是这场自上而下的几乎是违背了历史常规发展的变革,让东方大国走上了强国之路。   直到最近前清皇室后裔解封了绝密史料,根据雍正皇帝的私人信件,才得知了雍正皇帝与云善渊两人从年幼就私交甚密。   云善渊,据户籍等史料记载是京城人士,男,父母双亡,祖籍不祥。可是经过多方考证,京城中无人认识此人。而清史中除了雍正皇帝外,无人可佐证此人的存在。   如此说来,那就是一份假资料,说明云善渊来历成谜。   可是偏偏在西洋诸国中,当时不少的科学家、著名商人、传教士都在日记中提到了一个来自东方的Yun,学识渊博,为人宽和。   此Yun彼云,他是不是同一个人,是不是他以超出了时代的目光与见识,将华国历史推到了一个转折点?他与雍正皇帝间又是何种关系?   这都是后世人要去探究的疑问。 第二章   云善渊对姬冰雁几乎是如实相告她当前的情况,在雪地中醒过来后把过去的事情全都忘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想要入关向南去。这话也并非欺骗。   姬冰雁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他只是探查了云善渊的身体情况,见她身体健康就简单说了他们的处境。如今是正统四年十一月末,他们在雁门关外的草原中,大雪已经下了好几天。   “最近雁门关有一些乱,原来的总兵周健反了,落草为寇。草原上瓦剌也有异动,听闻是在追捕一个明朝官员。现在,我们避开那些冲突地带,向晋中太原方向走,想办法从那里入关。”   天下九塞,雁门为首。   明代扩建雁门关,在东西两翼的位置上重建了北宋十八隘,中间以长城连接。从平型关隘口至轩岗隘口,绵延布防大约三百里。如今两人避开了雁门关口,是要从其它的关口进入大明国土。   云善渊弄清了所在的方位,却是想不起明英宗四年塞外发生过什么大事。著名的土木堡之变应该发生在十年之后,当然了正史的时间线只能做大致的参考。   她努力想着关于楚留香传奇的故事,着实是想不起什么。隐约知道姬冰雁应该是富甲一方,可看如今的姬冰雁与富家一方的形象着实不符。而那些书本里的故事恐怕是在多年后才开始,不会是在姬冰雁如此年少之时。   尽信书,不如无书。何况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云善渊在想着之后的路。姬冰雁说了那两句话后就未多言,没问云善渊入关后想要去哪里,或是在那里落脚。这让云善渊觉得他似乎是在逃离着什么,可从表面上来看,又没有异样之处。   如此这般地策马奔走,天色也就暗了下来。大雪没有停下的迹象,反而今日有越落越大的架势,使得入夜后并不适合继续赶路。   姬冰雁找到了一个背风的小土丘,两人决定在此稍作休息。即便人不累,这马也吃不消了。云善渊细细打量了这匹马,它的精神不济,像是已经跑了很长一段路,也不知姬冰雁是从何处而来。   姬冰雁分了一点干粮给云善渊,然后他从马匹驮着的行李袋中取了干柴,升起了一个火堆。“我们休息一晚,明早再赶路。”   这会说是休息,也不是真的睡觉,而是打坐调息。   云善渊也不奇怪姬冰雁知道她会武功,如果不会功夫,小女孩怎么能在极寒的天气下独自存货下来。她遇到姬冰雁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在火堆边上取暖了。之前的两个夜晚,她都只能漆黑中度过。在这种空无一人、漆黑一片的雪原上没被吓死,是她的心理素质过硬。   大约过了三个时辰,大雪不知何时暂停了,月光洒满了雪地。   云善渊感觉丹田处有一股暖流,体力也恢复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见姬冰雁仍是闭目静坐着,刚想要伸个懒腰,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可谁想到回头一望,却是在冷冷月光下,看到远处有一丛绿幽幽的光点。   当即,她脑中一激灵!   这可不是雪地见鬼,此景有些眼熟,她定睛一看,那些绿幽幽的光点正在无声无息地向两人缓缓靠近。因为大风肆虐,几乎无法听见它们的脚步声。   不错,那是一群狼!在昏暗的天色下,初步判断大概有十只左右。   “姬大哥。”云善渊轻声叫到,“有狼。”   姬冰雁瞬间睁开了眼睛看向了远处,狼群正在缓缓向两人逼近,心中暗骂一声屋漏偏逢连夜雨。   塞外的野狼群战斗力绝对不可小觑。每年的风雪天就是草原上食物匮乏的时期,野狼群攻击牧民的羊群会造成极大的伤亡,而面对一群饥肠辘辘的野狼,成群聚集的牧民们也是不敢与其正面冲突。   狼群习惯协作攻击,眼下的情况是,它们的奔跑速度远远绝对比那匹疲乏的老马要快,而他自己偏偏在与那两个疯子的缠斗中受了暗伤。   掉头逃跑,绝不是上策。   “你慢慢站起来去拿一根火把。记住,绝对不能怕它,你的一丝胆怯都会被它们敏锐地捕捉到。你怕它,它就会吃了你。”   姬冰雁对云善渊这样说着,他也拔出了剑。“现在我们分三步。第一,我用剑敲石头,这会让狼想起捕兽夹的声音,它们也许会退。如果没退,那你就狠狠地扔出火把,狼都怕火,它们也许会退。如果还是没退,那只有最后一步。”   云善渊就听姬冰雁说到,“狼死亡的惨叫声,是吓退狼群的最佳方式。擒贼先擒王,我们就杀了狼王!”   云善渊曾在不会功夫时杀过野狗,而后虽会了拳脚功夫,但能对战的机会并不多,还没在野外被狼群包围过。   这颇有一回生,两回熟,总要与动物对上的架势。   此番遭遇还是头一回,要说不紧张,没有一丝害怕,那是骗人的。但是,姬冰雁的冷静感染了她,让她迅速地镇定了下来,没有显露出半分胆怯拿起了火把,严阵以待。   狼群也是发现了两人的动态,它们却没有停止包围的脚步,等狼群走得更近一些了,可以看清这些狼的神态。   野狼们的眼神凶残,直勾勾地看向火堆边的云善渊与姬冰雁,仿佛已经把他们视作了盘中餐。让人可以直观地感受到它们的饥肠辘辘!   姬冰雁不再多言就将剑击向石头,在这清冷的夜里,金石作响的声音,这声音尤为刺耳。   狼群的包围之势先顿了顿,可是在正中央的那头狼随即仿佛露出了一种讥笑的表情,它朝天一嚎,周围的狼也朝天嚎叫,竟是不退反进,快速地朝这边跑了过来。   云善渊见势就用力扔出了手中的火把,直冲最中央的狼而去,奈何她刚接手这具身体,就身体情况来说也是在没好好休息与半饿的状态,无法发挥出火把最大的威力。让头狼躲了过去,火把擦着它的尾巴而过,空气中似有一股焦味。   “不好,这些狼不会善摆甘休!”姬冰雁见这狼群见火光也不退,已经有违一般的动物本能,而看那狼的奔跑姿势甚是矫健,足见这是一群不怕人的狼!   他如是说着,用剑锋一挑,火堆上的根根带火的木柴朝着狼群扑去,犹如天降火雨一般。   狼群中有一两头躲闪不及被烧到了皮毛,火势就着毛,在大风中烧遍了狼的全身,让它们痛苦地在雪地上打滚,也发出了极其痛苦的嚎叫。   可是谁想到它们的同伴听到了惨叫声,竟是仍旧还没退的意思。   云善渊见到此景,知道姬冰雁说的最后一种退敌法也失效了。“看来它们太饿了,饿到了非吃我们不可。恐怕这一路是没找到其他的食物。”   既然是不可能退的局面,那就只能来一只杀一只,来一双杀一双了。   云善渊抬起了左手,看向狼群所来的方位,稳住了手臂,嗖嗖嗖的三声破空声过后,袖箭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穿过了三匹狼的腰部,留下了一个小窟窿,就见它们的血染红了雪地。   十头狼,被先后除了五头,只剩下一半了。   姬冰雁见此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可此时来不及去问什么,那余下的五头狼还是锲而不舍地冲过来想要包围住他们。   这狼群想做合围之势,有一头冲着一旁早就不安的马去了,似是要解决了两人的代步工具,让他们不能逃走。   “去解开缰绳,你先上马!”姬冰雁对云善渊如是说着,这会他也想不了太多,比如云善渊是否会御马。他双足一点,跃身朝着尾巴毛被烧的头狼冲去,断了它去攻击马的可能性。   然而野狼的跳跃高度可不低,头狼不顾尾巴上的伤,就是狠狠地朝着姬冰雁一扑。   姬冰雁凌空一跃,挥剑只刺了头狼的腰部,手中力道毫不留情,竟是将它拦腰斩断了。   云善渊看着这瞬间的局势变化,她暗叹有轻功就是好,否则怎能一个飞身凌空给头狼一剑。可惜,这具身体还使不出轻功来。   如此想着,她手上的动作不停,解了缰绳,就翻身上马。   这马本就是受了惊吓,一被解开缰绳,颇有要落荒而逃的冲动,极为躁动不安。以常理论,这种情况下绝不该骑到它身上,它那不断颠簸,横冲直撞的架势,就是想甩了云善渊,自个儿先跑。   此时就可见云善渊的骑术高超,竟是稳稳坐在了马上,没有被有些癫狂的马摔下来。而还利用这癫狂的马,在它乱踢前蹄时,对那直奔而来一匹野狼,上来就是两脚,直接踹中狼腰,将其踹飞了好远。   “这招漂亮!”姬冰雁难得一笑。也就是片刻时间,雪地上的野狼只剩三头了,它们似是对那狂了的马有所畏惧,而对杀了头狼的姬冰雁也有所顾忌,竟是哀嚎一声后,终是一转身退去。   姬冰雁快速收起了地上的行李一跃上了马,“我们追过去!狼记仇,可不能让后面的一路都不太平。”   马本是疲惫得很,它的奔跑速度不会比野狼快,此时大概是受了惊吓,速度上倒是快了三分,紧追野狼之后。   姬冰雁让云善渊掌控住缰绳,他再次使出轻功,追上那三匹狼。与它们前先凶狠而来时的气势不同,这时它们都是气弱地落荒而逃,落了气势也就难免落得身死的结果。   这一番逃杀之间,天色也到了将亮未亮之际。   最终,姬冰雁杀了这三头狼,两人却离本来的入关路线有些偏离了。   背着两人的马仿佛是发完了疯后,没有在继续赶路的力气,速度是彻底慢了下来。   “姬大哥,我们在那山丘后歇一歇吧。”云善渊这样说着,她能感觉肚子饿了。打斗都是费力气的活,就听到姬冰雁的肚子也发出了咕咕咕的声音。   “好。”姬冰雁说了这个字却是脸色一白。   云善渊下马后借着火折子的光看清了姬冰雁的脸色,他的情况有些不妙。“姬大哥,你之前受了伤?”   在与野狼的搏斗中,姬冰雁并未被近身,那只会是他先前就伤到了,而后的人狼战中又动了内力,于是才会牵动了旧伤。   也许因为两人共同经历了一场未曾预料的野狼战,姬冰雁对云善渊的态度也有了少许的改变,起码不再把她仅当做要照顾的小孩了。   “我现在还好,但我们不能休息太久,最多休息半个时辰,就算这马走不动了,还是要往关内赶。否则,这场狼嚎的动静就会把那两个疯子给招来了。”   “疯子?”云善渊不解地问,“有人在追杀你?”   姬冰雁微微摇头,“不是追杀,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听过黑白摩诃吗?” 第三章   “姬大哥,我说过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了。”云善渊当即就摇头,而她也着实没听过黑白摩诃的名字。   姬冰雁也不提及云善渊的古怪之处,她想不起过往,那么袖箭是从何而来,御马之术又是谁教的。他不像楚留香喜欢与人交朋友,并不习惯交浅言深。   于是,姬冰雁就事论事地说起了黑白摩诃,“他们是一对孪生兄弟,半是江湖中人,半是商人。你看一眼就知他们不是汉人,听闻是天竺人。肤色一黑一白,使用的兵器是绿玉杖与白玉杖。武功也是天竺那一带的路数,两者联手时,着实很难对付。最关键是这两个人的性格诡异难测。道听途书未免有差,我却是不巧亲身体会了一把。”   然后,姬冰雁就说了他受伤的原因,起因只是一捆草料。   姬冰雁一路往关内赶路,他原本并未骑马,正想着徒步走过茫茫雪原是件费力的事情时,偶遇了一匹无主的马。雪原之上,杳无人烟,他就把这匹马骑走了。谁想到随后就被黑白摩诃追上了,两人说这马偷吃了他们的草料,必须让姬冰雁赔偿。   “我和他们说了这马是我捡的,我并没钱,这马是在我认识它之前偷吃的草料,他们想要赔偿就把这马拿走。可是,那两人认准了我是这马的主人,说是我教唆马去偷草吃。就是要我赔钱,根本不同意用马抵账。果然,雪原没有白得的马。为此,我们就动手了。”   姬冰雁不是黑白摩诃联手后的对手,打斗过程中,他也就受了内伤。既然是为了这马惹出的事端,姬冰雁也不是没脾气的人,打不过跑就是了,顺便也不以马抵债了,他骑着马一路狂奔跑了。   云善渊听着姬冰雁简单的概括,这就是一言不合就开打的节奏。而黑白摩诃的性子确实有些古怪,反正不属于好说话的类型。不过,姬冰雁刚才的话语也证实了一件事,他的确不富裕,或者可以用拮据来形容。   “有没有可能这匹马是黑白摩诃故意放出来坑你的?”云善渊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茫茫雪原,本来就没几个人,这马并非未驯服的野马,它的原主竟会在雪原中弃它而独自离开吗?   姬冰雁也想过这种可能,“我也这样想过,但是就我观察,他们商队骑得的马比这匹马好上了太多。怎么说呢,黑白摩诃是有钱人,看他们的服饰,再看他们的兵器都是玉制的手杖。他们不会用这种马,走在一起都不符合他们的身价。”   “而这个季节草木绝迹,马不会自己跑到雪原上,只能说明有人骑着它到了此处。根据那马当时的情况来看,我没在发现原主留下的踪迹,除非是踏雪无痕的轻功高手,能迅速离开这片雪原,它的原主应该就在附近。”   姬冰雁说到这里看向了云善渊,都说老马识途,马当然也会认出原来的主人。   根据云善渊所言,她在雪地中昏迷了一段时间,这匹马并不是太聪明,说不定就是那时离开了她,自顾自走远去偷草料吃了。   而后,在他骑着马逃离黑白摩诃赶路,这马有过不受控制的一小段时间,非要往云善渊处走,可能就是它认出了主人。只是云善渊没了记忆,认不出这马了。   云善渊听了姬冰雁的猜测,她不能否认这种可能。如果没有代步工具,原身又是怎么在雪天中行路的,真能靠双脚走在雪原之中?而原身死了,马自然也就离开了。   “也可能是如此,就是我记不清了。姬大哥,如果真被黑白摩诃追上,不如……”   云善渊话音未落,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叮当风铃声。   姬冰雁闻声眉头一皱,暗道晦气,“是黑白摩诃,他们的商队行路会挂着铃铛。肯定是听到了狼嚎声,找到我的踪迹了。这真是为了一捆草料,穷追不舍了。”   云善渊看到了马匹上侧挂的大布袋,这里面放着木柴等生活材料。这会她细看了布袋的质地,用料上乘,比姬冰雁的一身衣服不知要贵出几分。只怕,不只是马偷吃了草料,在姬冰雁与黑白摩诃的冲突中,他还顺来了一袋木柴。   若那黑白摩诃的性格真是古怪不羁,就算是富甲一方,也会对这些小钱斤斤计较。   目前的情况是他们人疲马乏,就是想要再度开溜,怕也是逃不了多远。   云善渊假装摸了摸袖子,索性她有些黄金,如果能用钱把事情解决了,那就不算个事。   就见远处两道身影飞了过来,身形很快,一人着黑衣,一人着白衣。两个男人大约三十岁开外,一看就是天竺人。   “偷草的小子,可被我们逮住了!这笔钱不还,你是别想走!”   姬冰雁也没上马继续狂奔的打算,他很清楚马跑不动了,看着联袂而来的黑白摩诃说到,“我说了我没钱。要钱没有,你们把这马牵走卖了,还不一样能抵债。你们既然是做生意的,怎么那么不知变通。”   黑摩诃落地站在姬冰雁面前,“小子,我们怎么做生意轮不到你来教。看在你初出江湖的份上,我们已经很讲道理了,只让你赔钱,不让你偿命!”   白摩诃接着说,“以马抵债,我们还要绕道去卖马,这难道不是浪费我们的时间,这是你更加赔不起的。而且,你又偷了我们的一袋木柴,这是债上加债。你只要拿出三两黄金来,我们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我再说一遍,我没钱!”姬冰雁也不怕丢脸,说真话又什么丢脸的。   何况草料加木柴要价三两黄金,这比打劫赚得多。买个使唤丫头才四两银子,三两金子可作十五两银子,这草料与木柴可比使唤丫头翻了好几倍的价格。   “你们问我要三两黄金,看我像是能拿出来的样子吗?你们说怎么办吧!”   黑白摩诃对视了一眼,姬冰雁的穷样也是拿不出三两黄金,可难道因为姬冰雁拿不出,就白送了草料与木柴,在他们身上远远没有这种道理。吃什么也不能吃亏。   白摩诃又看了看那马,这马也抵不了价。   黑摩诃脸色更黑了,“那就只能杀了你。现在给钱或者给命,你二选一,这是我们的规矩,选了之后不追究旁人,此事就此了结。”   云善渊看了这一出,是着实了解了黑白摩诃的古怪性格。如果姬冰雁拿不出钱,又打不过两人,他们是真会杀人的。黑摩诃说不追究旁人时看了她一眼,应该是保证不会牵连到她,不会再继续追债。   “等一等。”云善渊从袖中拿出了三枚小金锭,“这是三两黄金。两位真能保证此事就此终了?”   姬冰雁的脸色有些僵硬,他的确猜测那马的原主是云善渊,可也没想让她出这笔钱,因为这本就是一笔不讲道理的交易。   “小云,这和你没关系。”姬冰雁看向黑白摩诃,“我们进关,进关之后,我把马卖了,给你们筹钱。要我的命有什么意思,你们的本来目的就是钱。”   白摩诃看着云善渊的三两金子,“我们不处理三角债,谁欠的谁还。给你们半盏茶的时间把事情谈妥当。”   黑摩诃哼了一声对姬冰雁说,“没那功夫陪你入关。敢雇我们做镖师,你出得起钱吗!”   姬冰雁的脸色更差了,谁特么会请他们做保镖,他脑子进水了才请这种保镖。   云善渊却不想拖沓下去,她对姬冰雁直说了,“姬大哥,这就当是我请你做我的镖师,护送我入关的雇佣费。你不要嫌少,我也就只拿得出这么多。等进了关,我没别的要求,一路上包了我的食宿就行。”   姬冰雁明白云善渊的好意。什么食宿全包,这也用不了三两黄金。况且云善渊清楚他的身体情况不太好,根本保护不了她多久。   “小云,此事与你无关。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一个孩子能有多少积蓄,这钱留着自己用。你先走吧。”   “你们两个总不会追杀一个孩子吧!”姬冰雁转身质问黑白摩诃。   云善渊打量着黑白摩诃,两人均是没有表示,没把她的去留放在心上,那句不牵扯旁人并非虚言。可是,她做不出把姬冰雁扔下自己先走的举动。‘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她并不是这种人。   “姬大哥,你听我说句实话。”云善渊还就不信不能让姬冰雁收下这三两黄金了,“一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千金散尽还复来,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不是问题的地方牵扯不清。看着如今的天气情况,早一天入关就能早吃到一口热的,早点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有比这更重要的吗?”   姬冰雁被云善渊好爽的语气惊到了,没想到这话出自一个小姑娘之口,这话其实也没错,如今他最想做的就是吃一口热的,躺在床上休息一晚。   “小姑娘说得对!”白摩诃突然插话了,“小子,看你痴长几岁,怎么做事磨磨唧唧的,难道是怕还不起不成。”   姬冰雁心中冷笑,黑白摩诃还真没资格表示什么,也一切都是他们搞的事情,他们要能有千金散尽的气魄,还会打劫他这个穷人?   云善渊所言有理,但是让他用一个小孩的钱,着实不是他的作风。   云善渊见姬冰雁犹疑,直接把钱塞到了他手里,“姬大哥,我相信你有朝一日定能富甲一方。你不愿意做我的保镖,那好,就当是我占便宜,先预定了你那店铺的一成股份。苟富贵勿相忘,让两位大叔做个见证。姬大哥,难道是真不敢吗?” 第四章   姬冰雁觉得手中的金子有些烫手,他此番离开了楚留香与胡铁花,正是因为高亚男缘故。高亚男对胡铁花有情,而他偏偏又对高亚男动了心。   他不愿造成几人间的尴尬,决定远赴大漠,彻底换一个环境,打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但是不同于楚留香、胡铁花有些师门背景,他是真的没有多少钱财,可以说是前路茫茫。   姬冰雁看向云善渊,没想到一个小孩比他还有信心,或者不是对他的信心,而是愿意去相信不管前路如何,都不能失去拼搏的信念。   “一成会不会少了点?”姬冰雁心中已然定了注意,语气也就轻松了一些,“以我将来的成就,你今日是救下了我的命,可不只一成而已。”   黑摩诃没看姬冰雁却说,“等你变成铁公鸡时就不会这样想了。你那要钱不要命的性格,变成死公鸡是早晚的事情。”   姬冰雁才不回话,这三两金子他给的不情不愿。讲道理地说,他愿意出草料钱,看在雪地冰封的环境下,草料来之不易,最多也就只能值一两白银。   这笔账,他会牢牢记住,有朝一日,定要黑白摩诃加倍奉还!   黑摩诃收了三两金子,确实是说到做到转身就走,与他们的商队汇合。谁想变数再起,在黑白摩诃打劫姬冰雁的时候,有人盯上了他们的商队。   白摩诃听到了商队中马匹的惨叫声,这才看到那里多出了一道粉色的身影。那是一位非常美的女子,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模样,但那气质与杀意来看,不像是如此年纪。   “石观音!”白摩诃大喝一声,“你等贼子,居然敢把注意打到我们头上,真是地狱无门闯进来!”   黑摩诃见到那粉色身影也是一怒,听闻边关一带有个武功高深的年轻貌美女子专做打劫的事情,没想到石观音还敢惹他们。江湖人都知道,动了他们的财物,可不是把命留下就行的,生不如死才最可怕。   人在江湖,要么狠,要么忍。不狠怎么行。   所以说,对姬冰雁那小子,他们兄弟二人真的手下留情了,足见他们也是讲道理的人。   “别留在这里碍手碍脚的。”黑摩诃最后是没回头地说了这句,就直奔商队对上了石观音。   毫无疑问,这句话是说给姬冰雁与云善渊听的。   姬冰雁见状毫不留恋地带着云善渊上马了,“快走。我们有多远就走多远,这粉衣大盗是真的心狠手辣之人。原来她叫石观音,可是半分都没观音的仁慈。”   这马是跑不动了,可是跑不动也得跑,与黑白摩诃不同,江湖人说他们性格诡异,不讲道理,但是最近在塞外出名的粉衣大盗却是以手段阴毒著称。杀人不过头点地,她杀人劫财却还会把人死后分尸。   姬冰雁心里庆幸,按照黑白摩诃谁动他们财物都绝不罢休的性格,能拖上石观音一长段时间。如今大雪又下了起来,会掩盖掉马的踪迹。今天就算连夜赶路也必须进关,等入了城,就能避开石观音了。   云善渊听着姬冰雁说起了粉衣大盗最近所犯之事,什么一地残肢之类的,这行事作风与远远相望中看到的女子漂亮容貌完全不符,更别说能与观音相同。   由于距离太远,云善渊分辨不出石观音的武功本领,而她感觉黑白摩诃的功夫在姬冰雁之上,那么他们与石观音之间会是谁胜谁负?   天竺武学路数诡异,两人即便是胜不了也应该能跑了,但是黑白摩诃会跑吗?   这些问题在云善渊脑中一闪而过,她不是操心旁人,而是希望石观音别把注意打到自己头上。   “姬大哥,你知道石观音的来历吗?”   “没人知道,塞外的人都叫她粉衣大盗,我也是才知道她叫石观音。”   姬冰雁对塞外也不算太了解,他这次来只是与楚留香告别,“石观音是最近才出现的人物,只在关外打劫。武功来历一概不祥,我们连夜赶路,这些事情进关了再找人打听。”   如此一来,两人是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憋着一股劲进了关内。稍稍打听了石观音的事情,竟是没什么人清楚。   最近的大新闻是原总兵周健落草为寇,江湖传言,宦官王振专权,周健为奸人陷害要被拿到京城问罪,于是他就反了,在雁门关一带建立了金刀寨。至于粉衣大盗杀人如麻的事情,仍未流传开来。   这也并不奇怪,关内关外的消息传播速度本就不太快。何况石观音把知情者几乎全杀了,谁还能了解她的情况。   姬冰雁本要前往兰州一带,云善渊与他顺着山西往下走,一路上见识了这个江湖世界。比起她曾经历过的武学没落的时代,这个世界才是真的充斥着刀光剑影,就连皇权与官府也要退让几分,比如说衙役就不管武林中人的事情。而那些正史明朝的教条也并未出现,比如可见行走江湖的侠女,人们对此也是习以为常。   由于姬冰雁受了内伤,一边养伤一边行路,两人走到了晋陕豫交接处时,已经是进入了正统五年的春天四月。姬冰雁询问云善渊之后的打算,他就要沿着渭河朝西走去兰州了。两人一路作伴,在他看来云善渊虽是失忆了,但是天资聪颖,对很多事情有她自己的见解,不一定是他去哪里就会跟去哪里。   云善渊还真有些没拿定主意。通过这四五个月的观察,她对这里的江湖生活有了大致认识,能确定一件事,从九难与苏荃处得到的武功,远远不足以让她成为一流高手,能有资本畅快地行走江湖。当务之急,她应该乘着年纪小去拜师学武。   姬冰雁简单地说了几个招收女弟子的门派,其中有最近开始声名显赫的神水宫,水母阴姬以天水神功闻名江湖。她只收女弟子,但是神水宫过于神秘,似乎只听闻弟子入宫,没怎么见她们行走江湖,可别是一去就回不来了。   华山派也招收女弟子,如今的新掌门枯梅大师就是女子,高亚男也拜在她的门下。只是枯梅大师的性格古板至极,传闻从没人见过她露出笑脸。当年为了迎战冷面罗刹不惜以一只左手被沸油烧成焦骨为代价,枯梅之称也由此而来。   有这么个不近人情的师父,似乎也不和合适云善渊。   然后就是峨眉派了,这几年并有过于出名的人物,但现任掌门穆文深的口碑不错,虽是做事心慈手软了一些,却也着实受到弟子的欢迎。   而且峨眉派在江湖上的地位也不低,算是一个大门派,成为门下弟子也能得到一份妥善的庇护。   云善渊听着就比较倾向于峨眉派,但也不是一门心思就认定峨眉了。   这年头江湖人讲究师生关系,欺师灭祖绝不是一个小罪过。她有选择的余地,总要事先了解清楚再拜师。而姬冰雁也表示了,像是大门派分外门与内门弟子,天分非常重要。而想要学到高深的武功需要机遇,可遇而不可求。当然还有一种人,他们无门无派,根据多年的经历与感悟自创武学,那又另当别论了。   最后,云善渊与姬冰雁在三门峡附近分开,她前往四川峨眉,姬冰雁西去兰州。两人以十年为限,希望再见之时能各有一番成就。   江湖之大,不怕无处相见,只要闯出一番名声来总能找到对方。   姬冰雁坚持写下了一张契约书,承诺分与云善渊一成的股份。十年后,有雁字商号的地方,必会护云善渊的一份周全。   云善渊把这份契约书放到了储物空间里,她并未把三两黄金放在心上,却是希望姬冰雁真能成为一方巨富,实现了他自己的心愿。   然后,她就穿着男装继续向西南而行了。   她对男装这事情是信手捏来,明代服饰发型可比清朝的好看多了,也好处理多了。上一世她总得戴着瓜皮帽,不能真把头发剃一半。而今的服饰与发型才能见显出人的风流倜傥之姿。她连以前高难度的都试过了,眼下女扮男装的难度降低了,还会不像吗?   也不是不能着女装,而是男装总会更方便一些,比如说搭车、搭船出行时,不会有人问要不要单间,或是其他的特别照顾。   可是,不论男女,云善渊还是一个七岁多的孩子,她没想到逃过了绑匪、逃过了打劫的,却又栽在了人.贩.子手里。   云善渊是在襄阳被人下了黑手。她再有意识时就感到身体非常疲乏,下一颠一颠的,感觉是马车在赶路。手脚都没有被绑,可是四肢都没力气,身体里的内力也都使不出来。这下黑手的人绝不简单,他所用的药可以压制内力,这种药市面上非常罕见,一般人根本弄不到,究竟是谁绑了她?   云善渊想要睁开眼,可眼皮很重一下子张不开,但她能听到四周的声音。她身侧还有三道平稳的呼吸声,看来被下黑手的不只是她一人。然后就听到了驾车人在说话。   “赖老二,你真打算把这四个孩子卖了?可是,其中有一个是无争山庄的少主原随云啊。要是事情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第五章   赖老二闻言大呵到,“闭嘴!王胡子,是谁抓错了人!是你!我早说了销魂烟是极难到手的东西,只有这么一点,用来保证行动顺利进行。要抓四个好相貌的,当做最后一票!   明明兄弟们都调查清楚了是哪四个人,保证全是没背景的。可你倒好,说是抓黑衣服的,却抓了一个紫衣服的,你色盲啊!那小子看清我们的样子了,除了将错就错还能怎么办!”   “可是,那是三百年来积威已久的无争山庄,就连第一剑客薛衣人也不敢无事招惹。我们万一被查到了……”   “没有万一。等到了地方交了人,人都被采生折割了。断了腿,没有了胳膊,缺了眼珠子,拔了舌头,谁能认出谁!所以给我警惕着,你知道无争山庄的厉害,就不能出了任何差错。”   云善渊听到这里是心头一寒,她听出两人的声音了,是在襄阳城她所住的客栈外见过的两个丐帮中人。不怪她没有多加防备,而是大家都对丐帮中人习以为常,店家也不像对乞丐那样,对丐帮中人有什么不准入店的规矩。   果然,平时看着不起眼的丐帮,一旦出了心思邪恶之人,那还真难防住。丐帮的情报范围广,大隐隐于市,逃跑方便,真的很有作案的资本。   只是帮有帮规,这两人此番作为无疑是叛出丐帮,而他们说的买卖,恐怕也做了一段时间,有了一笔钱想要远走高飞过好日子去了。   采生折割是一种极为恶毒的罪行,多为抓了孩童,用刀砍斧削及将他们弄成成形状奇怪残疾的怪物。   《大明律》说过,‘凡采生折割人者,凌迟处死,财产断付死者之家。妻、子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并流二千里安置。为从者斩。’   虽是严刑酷法,但是历朝历代,屡禁不止。其中还有专门贩卖给某些奇怪嗜好的富贵人家做玩物观赏。云善渊就听过把人的下肢砍了,用针线与鱼的身体拼接,弄出什么鲛人来。而这两个丐帮中人不知是从何弄来了少见能压制内功的药物,就是为了赚一票大的。   云善渊想到这里,终于是勉强睁开了眼睛。   她努力侧身看向另外三个人,一个女孩与她差不多大都是七岁左右。还有两个男孩大约十岁,穿紫衣服的应该就是无争山庄的少主原随云。   云善渊从姬冰雁处大致了解过如今江湖上的几大势力,无争山庄绝对可以说是称雄一方。难怪赖老二说一不做二不休,这是被逼到了绝地,因为一旦被发现了,他与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会身首异处。   赖老二与王胡子做事显然够仔细,云善渊左手腕上的袖箭被收走了,甚至是把他们的鞋子全都给脱了,就是为了防止才有暗器。   依照目前的情况,他们四人一定会被迅速卖掉,才能防止夜长梦多,那要怎么才能在化解眼前的危机?被动地等人来救原随云是最后的办法。   云善渊琢磨着办法,首先是要弄清楚究竟昏了几天,能不能弄到销魂烟的解药,然后判断眼下是往哪里走,以而来想一想能够找到什么人的帮助。   她感觉着销魂烟的药力,作为一个中过化脉散的人,对内力的感知很敏感,如今的情况是内力被封锁在了几道经脉中。想来假以时日,她有把握可以冲破禁锢,但是当前缺的就是时间。   就在云善渊思考的时候,那两个男孩也先后醒了过来。她看得清楚,原随云的眼神有一瞬的无神,而另一个男孩眼中则是闪过一道冷芒。然后两人都看向了云善渊的方向,但三人均为开口说话,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变化。   只听到赖老二说到,“到地方了,把人弄进去。看住了,今晚交易。”   三人都是闭起了眼睛装作还昏迷的样子。   马车门被打开了,云善渊感觉到一个人单手扛起了她,走了一两分钟推开了一扇门,然后又推开了另外一扇门,就把她放到了地上。不多时,另外三人也都被放了进来。屋外传来落锁的声音。   “你在这里看好了,我去联系斜眼。”赖老二这样说着,“王胡子,记住了,给我看住,看不住就你的脑袋也就没了。”   王胡子连声说是,“你放心。他们都中了销魂烟,醒过来也走不动。又是饿了一天一夜,能逃到哪里去。而且这门都上锁了。我还不至于那么傻。”   “嗤!你不傻,你是色盲!给我一心一意看着他们。”赖老二也不多说就离开了。   云善渊甚至听到赖老二出门时,把最外面的大门也给反锁的声音。等赖老二远去,王胡子就拍拍台阶上的灰坐了下来,嘴中念念有词,“难道我就只配看门?等这一笔钱到手了,最好是再也不见你们这些人。”   这会屋里的三个人也都睁开了眼睛。   屋子并不大,除了一堆杂草没有别的东西,看起来很久没有打扫了,地面落满了灰尘。窗户都从外面被木条封了起来,唯一的出口目测只有那扇门。从门外面照来了日光,看样子现在是下午三四点的样子。   云善渊那个女孩面露惊惧之色,可她憋着没有出声。   四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然后那个女孩用手指在地上开始写字,‘我们是被绑架到哪里了?’屋内的地面蒙着一层灰,这字迹有些歪歪扭扭,该是那销魂烟的药力让手使不上劲,可也能看清字迹。   云善渊微微摇头,她见原随云迟了半拍才看向地上的字迹,然后也是摇头,而另一个男孩同样也摇头。之后,他伸手写到‘我叫李大郎,最后记得是在襄阳城里,要往嵩山走。你们呢?’   云善渊三人都用手指书写起来,手指摩挲地面的灰尘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声音,可这根本不会引起屋外王胡子的注意。   原随云写到,‘我叫原晓,本要往云南走。那两个绑匪是丐帮的人,我看清他们的样子了。’   那女孩写到,‘我是宋甜儿,要和叔叔一起去太湖找人。不知怎么就被绑了。’   云善渊写到,‘我是云愈,听到那两个人说这次绑了我们是要采生折割,所以我们必须逃。’   “采生折割?”宋甜儿她就坐在云善渊右侧,她用耳语声问,“那是什么意思?”   宋甜儿的话音落下,云善渊看到原随云的眼神一滞,显然他是听清了宋甜儿的话音。   李大郎看到地上这四个字蹙起了眉头,‘就是把人身体的某部分弄断的意思吧?’   宋甜儿见到这行字震惊地看向云善渊,云善渊点了点头,让宋甜儿咬住了嘴唇才没发出其他声响来。   原随云这才写到,‘趁着外面只有一个人,我们必须逃。只是我的匕首被收走了,你们有能刺人的东西吗?’   三人皆是摇头。   原随云过了一会又写,‘最好是一个人装病,让外面的人开门。等他一进来,趁他不备直接把利器插到他心口。’   “插到心口?!”宋甜儿又没忍住,向她右侧的原随云耳语说,“这是杀人,而且怎么趁其不备,何况我们也没利器啊。”   李大郎也摸了摸袖子,他摇了摇头写到,‘我的小刀也都被收走了。他们连一双鞋都没给我们留下。’   云善渊想到了储物空间里的匕首,比起那个明显不该留在身边应该会被搜走的东西,她还有一件新做的保命之物。   赖老二与王胡子查的仔细,却是没发现她的发髻中藏着什么。云善渊抬手解开了头顶的发髻,她把头发束成一小团用发带绑了起来,在一小团头发里藏着一枚戒指,用束发带固定住了。   其余三人均是看向了云善渊的位置,多少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云善渊在地上写到,‘这里面有一枚能让人瞬间昏迷的西针。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宋甜儿的呼吸急促了几分,她又贴近云善渊耳边问,“瞬间昏迷是多快?”   云善渊又写到,‘见血就昏迷。’   这枚戒指是入关之后制作的。云善渊见识了这个江湖,她总要多留几张保命的底牌。这种见血就昏迷的药是姬冰雁给她的,分量极少,只够使用五六次。沾取一些在针上把它固定到了戒指中,一旦旋转机关,细针就会刺入人的身体,使人瞬间昏迷,时间因中.毒者的武功修为而异。   云善渊把余下的毒.药放在了储物空间中,这东西药性极强,就连制作者也要小心处理。姬冰雁并不喜这种暗器手段,但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人不可无,云善渊一个孩子总要有些保命的本领。   如果是对上水母阴姬那样的高手,只怕也没太大作用,可能她一秒都不会晕,所以说真本事才最重要。毒.药终究还是旁门左道。   李大郎垂眸片刻,又看了看那个杂草堆,他在地上写到,‘你们先把袜子脱了。’   宋甜儿不解其意,在地上写到,‘脱袜子做什么?’ 第六章   李大郎指了指草堆写到,‘我们都没鞋子,这样的话能走多远?我编草鞋,你们穿在里面再套上袜子,他们就看不出来了。然后实行计划,我们逃走。’   李大郎写完就看向云善渊,草堆是在她的身侧。   云善渊没想到李大郎居然会编草鞋,不知为什么总有种违和感。但是李大郎穿着质朴,可能也是技多不压身,从小就学了各种能赚钱的本事。她拿起了一把杂草递给李大郎。   李大郎先脱下了自己的袜子,拿着杂草在脚上比划了一下,然后就看他十指纷飞快如梭,先是搓出了草绳,再用双脚的脚趾做草绳的固定物,不出半盏茶就编出了一双草鞋,像是平底夹脚风凉鞋系带的款式。   他穿起了草鞋,又套好了袜子,这样一来脚底板受到了保护有助于逃跑,而从外来看没有任何异样。   与现代的袜子不同,如今他们穿的袜子是以足为形的布料缝合而成,它没那么贴身,上端用绳子固定在小腿上。在其中穿一双平底夹脚风凉鞋系带款式的草鞋,根本不会觉得多了什么。   云善渊必须承认三人行必有我师,每个人都有出人意料的技能。   李大郎看向了身侧的原随云,原随云也是脱下了袜子,云善渊又递了一把草给李大郎,见他再次快速地编好了草鞋,将草鞋递给了原随云。   原随云摸着手中的草鞋,它上面有几根用来固定绑脚的草绳,他却是面露了难色,似是不知要怎么穿。   李大郎见状左手拿过了草鞋,右手在地上写到,‘你们两个看好,我做一遍。’   原随云坐在他身边,又是男孩,他还能帮着穿,而那宋甜儿是女孩,他难道还要帮着穿不成?   李大郎帮着原随云穿好了一双草鞋,原随云脸色先是有一瞬的尴尬,后来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在地上写到‘谢谢你。’   此后,云善渊与宋甜儿也得了李大郎的草鞋。四人都做好准备后,原随云就担当起了装病的角色。他眼睛一闭,双手捂住了肚子,嘴中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宋甜儿配合地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叫到,“你怎么了!不对,我怎么在这里。”   然后她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开始拍门,“开门啊!快开门啊!”   “叫什么叫!”王胡子本是坐在台阶上,听着里面没动静,他晒着午后的太阳,从精神紧张到昏昏欲睡了,谁想到刚要睡着,屋内就传出了拍门声,还有痛苦的呻.吟声。   王胡子是一个激灵,他透过门缝往里面看,宋甜儿还在喊着放他们出去,有人病了之类的话。“闭嘴!再吵现在就杀了你!”   王胡子这么一叫,宋甜儿是当即就呜咽着哭出了声来,她跌坐在了门边。也让王胡子看清了在地上疼得翻转身体的原随云。   哎呦喂!怎么偏偏出事是原随云。王胡子是心里一凉,他本就怕抓了无争山庄的少主一事暴.露,只想把这个烫手山芋尽早地扔出去。而这次对方定下要三男一女,少了一个人就要再去抓一个,再动手就有了被发现的可能,这会他是绝不希望原随云闹出什么毛病。   王胡子掏出了钥匙打开了房门,他进屋后先是一把提起了宋甜儿,再用脚向后把门一踹给关上了,就把宋甜儿放到了草堆上。“给我老实呆着谁也不准动!”   他然后就弯腰看向不断翻滚的原随云,见原随云额头冒出了虚汗,这疼痛完全不像是装的。“你到底痛在哪里,别装病啊!”   王胡子这样一弯腰,就把他的背部暴露在了云善渊的面前,两人只有半米不到的距离。云善渊抬起右手,瞄准了王胡子的后劲,转动了手指上的戒指机关,几乎是快不可见的细针入肉,王胡子就双眼一闭就倒在了地上。原随云就地一侧身,没让王胡子倒在他的身上。   李大郎站了起来,搜了王胡子的身,一把小刀、几块碎银、三张银票、一串钥匙、打火石、一瓶金疮药、一个皮水壶,也没别的东西了。李大郎拔出了小刀,对准了王胡子的脖子。   宋甜儿惊惧看向李大郎,“你,你要杀他?”   “是他想要杀了我们。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李大郎深吸了一口气,可是手中的刀还是没能朝脖子割下去,他摇摇头继而把王胡子的脚筋、手筋都给挑断了,鲜血留了一地。   这样一来,有没有人来救王胡子,就看他的造化了,而王胡子也不会在他们逃跑的路上造成威胁了。“走吧,外面还有一道大门被反锁了,我们还要爬出去。”   云善渊看着李大郎手里滴血的匕首,她并未说什么。的确是王胡子与赖老二要害他们,可是亲手杀人,她可能还没做好准备。所以戒指里放的是迷.药,而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四人出了屋子才发现这是一座小宅子,院内的建筑很多都已经破败了,可是围墙有两米多高,以他们四肢无力的状态,很难翻墙而过,而且整个院子里也没可以用来垫脚的东西。   那扇大门可能是经过风吹雨淋的关系,没有关得严严实实,有一指宽的缝隙。只是从缝隙向外看,能见两个门环上落了一把大锁。但是门缝太窄,让人无法从内伸出手,用钥匙打开外面的大锁。   宋甜儿看向李大郎手里的钥匙串,将它拿了过来,“还好他是用铜丝来串钥匙的,我看他也一定会撬锁。”   宋甜儿把钥匙都退了下来,只拿起了那根手掌长的铜丝。她靠近门缝,手还有些抖,几经尝试竟是把铜丝穿到了外面挂锁的锁眼中。然后,她侧过身体,用耳朵听着锁中的动静,手上搅动铜丝。这撬锁的姿势、动作够专业,绝对是练过的。   这让云善渊几人都放慢了呼吸,唯恐打扰了宋甜儿开锁。这事情进展到此,只要赶在赖老二回来前打开大门,他们就有逃走的希望了。 第七章   ‘咔哒——’, 挂锁被打开的声音让四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宋甜儿借着铜丝把挂锁挑落了,她推开了大门先一步走了出去, 然后就有些傻眼地说, “这里那么荒僻,我们要往哪个方向走?”   云善渊三人紧随其后走出大门。环视四周,这里一处是荒郊, 西边有一片望不到头的树林,向东望远而去,这条荒路可能通往乡村之类的地方。   云善渊看到了黄土路上往复的车轱辘痕迹,拉着他们来的马车并没停在大门口,想来是赖老二驾着马车从东边来到了小宅院, 又从这里原路折回去找人了。   “对方是丐帮的人,我们不能冒然进城, 否则很容易被发现。现在还是往西走比较安全。”   也就是说要躲入树林。可是都说天黑不入林, 而此时快到下午四点,他们进入树林没有太多时间让他们找到落脚处,就要面对沉沉黑夜了。   李大郎也看着车轱辘的痕迹,“没得选, 我们只能往西走,往东肯定会与赖老二遇上。我们动作尽量快一些, 说不定还能在树林里找到吃的东西。”   这话不说还好, 一说四人都觉得肚子饿了,他们有一天一夜没吃饭喝水了。   既然只有西边可选,那就不耽搁时间, 四人都朝西边走去,边走还把黄土路上的脚印给扫了,虽说赖老二应该会猜到他们往西走,但不给他留下确凿的证据为好。   四人走得不算快,脚步都有些虚浮,为此还是相互搀扶着,终于在天色未彻底黑下来前进入了树林。在穿行树林时,他们还顺便摘了一些野果。   入林之后,原随云说要先找到水流,他们没喝王胡子皮水壶中的水,就怕那水不干净,而现在必须补充水分,水源边上说不定还能抓到一两只野味充饥。   要说原随云也挺神奇的,他竟是能准确判断出水源在哪一个方向,就他所言是因为可以感觉到空气中的湿度在增加。   四人找到了一条小溪流,也确实遇到了两只跑出来找食物的山鸡。李大郎毫不客气地用小刀伤了其中一只,还有一只当然是看到同伴受伤就跑了。可惜的是只有一把小刀,而那山鸡的逃跑速度比他们几个人快了一筹。   小溪中的水看上去挺清澈,可是云善渊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们的身体状态不太好,这溪水万一不干净,再来个拉肚子什么的,那就是雪上加霜了。   “把银票给我。”云善渊对李大郎说到,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把三张银票折成了纸船,然后用打火石生起了小火,找来几根干树枝与藤蔓,拼凑了三个简易的小架子。下面是火堆,上面放了加满水的纸船。   宋甜儿惊讶地说,“银票居然没被烧掉。云愈,这是为什么啊?”   云善渊不去解释什么燃点与热量传递的原理,“我们快把山鸡杀了分了吃,吃点东西才有力气继续赶路。等溪水烧开后喝一些,也存一些到水壶中。之后,最好是能找到一个隐秘的山洞,先度过今晚再说。”   今晚如果能找到山洞,云善渊就能专心打坐凝聚内力,冲破销魂烟留下的药力。   四人合作,烧水的烧水,杀鸡的杀鸡,烧火的烧火。这一顿山鸡就清水吃得很快,却并管饱。一只山鸡并不够四个饿了的人分食,大家就再吃了一些野果,等收拾干净了在溪边留下的痕迹,继续上路在山林中寻找适合过夜的山洞。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后,四人手中举着的火把格外明亮,也让他们分外警醒,注意留心树林的动静,以防赖老二看到了火光冲着他们的方向而来。保持警觉,如果听到了任何的风吹草动,他们也能及时灭掉火把并且改变方位。   幸好四人的运气还没持续暴跌,大概是走了一个时辰左右,终于找到了一个背风的小山洞,在那之前并为发现树林中有任何异动。   四人进洞之后烧了堆火,去除山洞的湿气,但为了保险起见,在洞里的湿气散去后,还是把火堆灭了。   四人围成了一个圈背对背盘腿坐着,这样能稍微聚集一些热量,而他们并没有时间去闲聊抒发对这次被抓的感受,都是抓紧时间打坐,以内力冲破销魂烟的药力。   云善渊估计要完全消除销魂烟的作用,她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这么算起来她最快是后天早上才能离开树林。而等到身体恢复了,他们都不会选择进来的那条路,必然是从树林的另一个方向出林。   根据今天对树林的观察,这里没有留下太多的动物足迹,起码没有发现大型肉食动物的踪迹。那么可以初步推测,树林并不会太大,应该是可以从另一侧出去。等离开了树林就要弄清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赖老二绑了他们一天一夜,应该也不会离襄阳太远,但如果其中走了水路,那又要另外计算了。   直到了第二天阳光照入山洞,四人才暂时休息了一会。白天生火烧食物不会引起注意,根据这野果的被啃食情况,云善渊又逮到了两只山鸡分食吃掉了,对于饮水的事情还是如法炮制,找到了离他们最近的水源补充了水分。然后就是回到山洞继续打坐。   大约是午后,原随云与李大郎先后冲破了销魂烟的药力。原随云留在了洞里,李大郎去森林里又找了一些吃的。   等云善渊终于感觉内力又畅通地在体内循环,而四肢无力的情况被彻底治好时,已经是日落西山,她还未睁开眼睛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李大郎不知从哪里采来了香料植物,正在用它们烤鸡,那味道比之前吃的不知强了几分。   云善渊站起来活动了身体,顺带去洞外解决了个人卫生问题,然后找了几片大树叶勉强做了一个像水瓢的舀水物,在溪边接了点水洗了洗脸和手。   之前是情况紧急,没功夫注意这些细节,其实野外生存没那么美好,即便内功可以烘干头发,听闻到了某种境界真气外发可以不沾雨水,但是洗手、如厕等事情总是要做的。   再说那些穿着白衣服的江湖人,在江湖中并没有以白色为丧葬的规矩,可是能维持白衣不脏着实不易。除了钱多的能每天更换衣物外,只怕谁能保持白衣的白,更能显出他的功力高超了。   很多事情就是不能往太细节地方想,比如说云善渊最尴尬的问题月事来了怎么办,这里没有贴心小翅膀,都是全靠她自己创造革新。上辈子她是在离京后来了初潮,那真是折腾了一番。关键还是不能缺钱,有钱才能买足够多的布料与棉花。   云善渊思绪飘得有些远,但即刻就被李大郎烤的烤鸡香给拉回了现实。宋甜儿还没冲破药力,可也忍不住先暂停一会,先吃饱了再继续打坐。这次,四人一人一只山鸡,终于是填饱了肚子。   饭后,云善渊三人坐在了洞口处,他们都说定明日天亮后就从树林的另一侧出去。三人此时再看黑沉沉的树林,感觉与昨日已然不同,即便赖老二真的找来,他们已经有了能制住对方的本领。   说了明日出林一事后,原随云与李大郎就都没有再说话,各自在想着心事。   云善渊也没有先开口,她本不是太过热络的自来熟,何况这个两人,原随云是没报出真名,而李大郎估计也没有。因为他这名字太接地气了,与他的一身本领相比很有违和感。   在最初被绑的小宅院里,还不能确定李大郎的身份,看到他编草鞋还会以为他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但就凭他能割断王胡子的手筋脚筋,还有他与原随云差不多时候以内功冲破药力,以这两点就能猜测他的来历也简单。   其实在江湖行走,有的人能在举杯间成为朋友,有的人相识多年也还是交情平平,这都很正常。所谓天时地利人和,那是缺一不可。   云善渊与姬冰雁也是萍水相逢在困境之中,姬冰雁本也不是热络的性子,但他们两人没在一入关就分开,而是能同行了四个多月,逐渐开始了一段友谊,那就是只可意会的气场相合了。   但是,对于同患难一场的原随云与李大郎,也许是因为今夜抬头不见明月,只有云层密布,让三人都没有说话的兴致。   不知沉默了多久,也许有一两个时辰。   原随云问了一句,“云愈,你从哪里听的采生折割?”   云善渊简单地回答,“《大明律》。”   原随云没再说话。   李大郎感叹了一句,“看来丐帮的本事还真不小。”   云善渊与原随云都是以‘嗯’字表示了认同。   然后,三人又继续保持沉默。   直到洞内的宋甜儿结束了打坐,有了其他动静,她走出了山洞伸了一个懒腰。“终于能正常走路了。我还是头一回体会了一把四肢无力,现在想来真是后怕。你们说为什么赖老二没有找到树林里来?他是看到王胡子的样子怕了就逃走了?”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也不会太大。如果赖老二昨天夜里回了宅子就能知道他们逃了,可他也了解他们四人的身体情况走不了太远,总会搜一搜树林。相比而言,赖老二没有进入树林,是他入城联系斜眼时,出现了纰漏的可能性更大。   “等出了树林再打听吧。”云善渊没去一一假设各种可能,无争山庄少主失踪,必然会引发一番震动,原随云逃了出来,赖老二的结局只会是死。   宋甜儿坐了下来又问,“明天出了树林后,你们有什么打算?我失踪了,也不知道叔叔会去哪里找我。在那些恶人被抓住之前,我都不敢回襄阳了。”   李大郎看着天上的云层,“明天有雨。我们还有几两银子,可以买蓑衣或伞。银票暂时不能动,上面虽没有特殊标记,但一百两一张的银票面值不小,可能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三张银票没被烧焦,却也不能一分为四。”原随云无所谓地说到,“你们一人一张分了吧。”   原随云说这话也不奇怪,从他的衣着来看,与云善渊三人就不是一个档次。那是上等的绸缎,绣着暗纹,做工精致。云善渊与李大郎却都是穿着一般布料的衣物,宋甜儿比起两人好上一些。换言之,原随云不差钱。   云善渊就想到要找个营生,维持日后的开销。至于握有姬冰雁产业的一成分红,她只把此作为了笑谈。也难怪一般人要去大门派拜师,江湖人不只是想象中琴棋诗画诗酒花,还有离不了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大门派有自己的山头田地,能把门下弟子的日常花销包了,让他们背靠大树好乘凉,不必为生计发愁。   “但我们四个人见到了银票,见者有份,你不要不好吧。”宋甜儿的话打断了云善渊的思考。   原随云听了这句话却是眼中一暗,沉默了好几秒,语气冰冷地说,“不用算我。”   宋甜儿还想说什么,原随云就站了起来走回山洞,不再多说一句。   宋甜儿不明白她刚才的话哪里不对,为什么原随云突然心情不好了。她看了看李大郎,又看了看云善渊,“你们怎么说?”   云善渊回想着从马车上看见原随云的第一眼起,他的言行确实有几处古怪。   在马车上醒来时,他双眼一瞬的无神。在被关屋内就地写字时,他慢半拍的动作。李大郎编好草鞋时,穿鞋的系带步骤也不算太复杂,可他却没能自己动手穿鞋。再有进入树林后,明明没有来过这里,他却能感知到树林中水气变化,准确地找到水源。刚才宋甜儿说见者有份,他却忽而生气了。   云善渊不知是不是自己多疑,她总觉得原随云的这些举动有违和之处,可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有问题。江湖上对无争山庄的传闻有不少,但是原随云的年纪毕竟还不大,他仍未行走江湖,对他的评价除了天资聪颖等模糊的概念外也无其他。   其实他们不过萍水相逢,等离开了这里也许不会再有交集,也不必去想太多。原随云不要这笔钱,让他们多分一些有什么不好的。   此时,李大郎说到,“既然他不要,那就不必勉强。”   云善渊最终也点头了,“确实如此。”   宋甜儿还是有些纠结,但也顺应了两人的意思,一人给了一张银票。   然后,三人也回了洞里继续打坐调息,谁让这个地方不适合入睡。地凉、风冷,真的闭眼睡觉也就离感冒不远了。   大约是过了一两个时辰,黎明时分,四人都睁开了眼睛。因为他们都听到了从树林中传来的脚步声,而且不只是一个人。虽然脚步声的距离山洞藏身地还很远,但能听出来脚步声都很重,来人不似习武之人。他们是谁?   四人都站了起来,在考虑是走是留。   云善渊权衡了一番先坐了下来,她决定不走。这个山洞的位置隐蔽,并不容易被发现,冒然地出去说不定还会与那拨人撞上。她对于树林的整体认知有限,不如以静制动。   李大郎与原随云也坐了下来,仿佛没有事情发生般地继续打坐。   “你们说来的是赖老二那拨人,还是来救我们的人?”宋甜儿并没那么镇定,她走到了山洞口往外张望,但在这里根本不可能看清树林那头的动静。   宋甜儿又看向洞内的三个人,“你们能说说话吗?如果真是赖老二来了,我们也要想一想对策啊!”   李大郎睁开了眼睛,只是简单地说到,“前夜他会来,昨夜他会来,可是今晨不会来。”   宋甜儿面露不解,可是李大郎又闭起了眼睛。这让宋甜儿只能走到云善渊身边,“这是什么意思啊?”   “以不变应万变。”云善渊拿起了身侧一片树叶上的野果,“吃东西,别多想。多思无益。”   宋甜儿看着手里的野果,她遇到的都是什么人啊!   就在这时,树林那侧除了脚步声还多了喊话声。“小原,你在哪里?爹来接你回家了。”   这个中年人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心痛。   然后,似乎还能听到鞭子抽打声,与一些人的哀嚎声。   直到这时,原随云才改了由始至终处变不惊的表情,他站起来肯定地说,“那声音确实是我的父亲。我去探探到底来了什么人。”   “我们一起。”宋甜儿坐不住了,“这一路都是一起的,总不能现在让你一个人去。”   云善渊与李大郎也站了起来,自从听到了那个鞭打声与哀嚎声,两人对视了一眼就有了猜测,来人中应该有赖老二一行人,但他们的处境恐怕是生不如死了。   四人出洞,沿着声音来处找了过去,在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后,终于隐约看到了树林中的来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一身儒雅的气质,但此时却是脸色忧愁。五个断了胳膊的丐帮中人走在他身后,还有一群穿着统一的护卫们,他们手执长鞭抽打着赖老二那些人。   “父亲。”原随云话音落下就朝原东园的方向跑了过去。   原东园看到原随云,他的眼角也红了,也是不管不顾地拨开了身前的杂草树枝,跑上前抱住了原随云,“圆子,让爹好好看看,你没受伤吧?”   原东园说着就开始上下打量原随云。   许是被那声圆子尴尬到了,原随云收敛了劫后见到亲人的激动表情,不自然地后退一步。“父亲别担心,我没有受伤。”   云善渊三人也走了过来,这会看清了眼前的情况。赖老二何止是断了两只手臂,他的一对耳朵也被割去了,而且一只眼睛被挖了个窟窿,其余的丐帮四个叛徒也都是受到了如此的惩罚。   “原庄主,原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这几日孩子们也受了不少罪,现在还是尽快回城,让他们好好休息吧。”   云善渊看向说话的人,他是一副乞丐模样打扮,但并非丐帮中人。   “毕先生说的是,这次真的多谢你了。我们快回城,让几个孩子好好休息。”   原东园对那男人说话后,看向了云善渊几人,把目光落在了宋甜儿身上,“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和我们一起回城,好好休息再做其他打算。你是宋姑娘吧?你叔叔也在城里,他找你也快找疯了,因为他的身体情况不适合多加劳累,就没和我们一起进树林。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宋甜儿听到叔叔在城里,终是没在忍住眼泪,低声哭了起来。   “你们都是勇敢的孩子,哭一场也不丢人。”原东园拿出一块丝帕给宋甜儿,“哭吧,把委屈哭出来。现在不用怕了。”   云善渊看着宋甜儿,能够流泪也是一种幸福,而她很难再去流泪了,天下之大,哪里有可以为她擦干泪水的人。   不管怎样,原东园的到来意味着这次无妄之灾解决了。赖老二那些人已经被砍断了双手,之后更是会受到丐帮的帮内惩罚,那才是真的求死不能。   一行人坐着马车回了城,这个城不是襄阳城而是荆州城。这才知道赖老二为了掩人耳目做买卖,就要确保把失踪者拐得越远越好,他选择了沿着汉江向下走,然后通过水路到了荆州城附近。   如果不是毕道凡事前起疑,认为丐帮中有败类,最近盯上了赖老二几人,追查到了荆州城,对原东园来说,这次的事情还没那么快能有眉目。   毕道凡就是那个看上去像乞丐的男人,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   姬冰雁提起的奇人异士中,毕道凡也是榜上有名。毕家有个奇怪的家规,男子必须在十六岁时出家为僧,以十年为期,还俗后再做十年乞丐。因为毕道凡的武功高强,在僧、丐、俗中都有威名,人称震三界。   李大郎进城后就先行告辞了,说是与人有约,要尽快去汇合。   原随云与宋甜儿在荆州城停留了两天,然后前者与原东园去了云南,后者与她的叔叔前往太湖。   宋甜儿临走前给云善渊留下了一个地址,言说大家患难一场,以后去姑苏游玩可以找她。   云善渊不知何时会去姑苏,但也应了宋甜儿,并到渡口送了她一程。   若说这场患难里有谁让云善渊觉得可以稍稍坦诚以待,也只有宋甜儿了,谁让原随云与李大郎总多了一丝年少老成的阴沉。   “你说我们四个人还会再重聚吗?”宋甜儿站在渡口不确定地问。   这几天的事情对她来说像是一场梦,前半场是噩梦,后半场挺过来了也就发现是种难得的经历。四人全力合作才避过了劫难,虽然还来不及建立友谊,却也会想着将来说不定还能再见。   云善渊不确定地说,“聚散总有时,未来的事情很难说清。我如果去姑苏就会去找你,希望能够后会有期。”   再见之日,谁知会是什么时候,而他们四人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荆州城里,最后留下了云善渊与毕道凡。   毕道凡解决了赖老二的案子之后,暂时没有什么事情。他生性好爽,却由于家规古怪,经历奇特,与江湖世家出身的原东园并没太多的话能聊,反倒是与云善渊说到了一起去。   “云小友,既然你叫我一声毕叔,那我也托大一把,和你说说这拜师之事。”   毕道凡听闻云善渊想去峨眉拜师,就说起了峨眉的近况,他所知比姬冰雁更加详细,“峨眉好是好,但想要有一番大作为,你还要好好考虑。大门派中的弟子确实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却难免一代不如一代。其中想要青出于蓝者,就要学到门派绝学。对此,自身的天赋过人与被人赏识的眼缘机缘,缺一不可。”   也许真的应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句话,大门派弟子想要脱颖而出成为一流高手,往往都经历非凡,在某一方面遭遇了常人不遇的苦难,例如华山派的枯梅大师。   毕道凡根据他三十多年的经验告诉云善渊,不经一番寒彻骨,很难在武学上有所大成,更别说应对江湖的诡辩莫测。   当然,有很小一部分的人,既有了富足的生活环境,在年少时也未经历过太大的苦难,仍旧能练出高深的武功。他们除了天分过人之外,必然有超人一等的心态,例如薛家庄的薛衣人,从未被家世固步自封。   而薛衣人年轻时也毅然离家,以血衣人之名闯荡江湖,不知经历了多少场生死之战,才最终成了为第一剑客。   毕道凡直言,“如今的峨眉掌门穆文深是守成之人,说得好听点,他好脾气不惹事,也乐于广招弟子,但是他并没有要教出一位绝世高手的打算。   两相比较,几十年前华山派饮雨大师的择徒之严,天下皆知。枯梅年少时为了拜入华山,在华山之巅长跪了四天四夜,才让饮雨大师答应了。饮雨大师去见枯梅时,枯梅全身都是冰雪,差点就回天无术了。   如今的峨眉,我觉得你去可惜了,还是找一位一心一意传授你武功的师父更好。”   云善渊也想找一位好师父,但千里马常有,伯乐难寻。何况要找一位好师父,而且对方也看中她,并非易事。   “毕叔可有什么建议?我是真不知能去哪里碰好运。”   “世人都说薛衣人是天下第一剑客,他在十几年前名动江湖,薛衣人是血衣人,他的剑沾满了鲜血,但这都是这二十年的事情。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很多传说都消散在了时间里。你可听过玄机逸士?”   云善渊摇了摇头,她没听姬冰雁提起过此人。   毕道凡也不感到奇怪,“那是四五十年前的往事了。当年出了两位不世之材,陈玄机与上官天野。陈玄机也被誉为天下第一剑客,那时各大门派高手都要避其锋芒。那两人之间似有仇怨,曾在峨眉山顶,比试了三天三夜也不见胜负。那可是峨眉山顶,两个不是峨眉派的人在那里打了三天,你能懂其中的深意吧。”   云善渊点头,这就好比两个陌生人来你家打架,你还不敢言语,凭什么,只能是因为对方本领高强,甩了你几条街。   “后来呢?为什么江湖上没了他们的传闻。”   “那一战不分胜负,两人离开了峨眉,后来就没人在见过他们了。有人说他们化敌为友,有人说他们换了地方再战,有人说他们隐退江湖了。”   毕道凡说了这里笑了,“对于上官天野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但我知道玄机逸士还活着,我与他的二徒弟潮音和尚是朋友。我出家为僧时,与潮音在一个寺庙里挂过单,我们脾性相投很聊得来,潮音简单地说起过他师从玄机逸士。”   玄机逸士之所以被称作不世之材,是因为他并非大门派与武林世家的传人,自己创立了一套高深的武学功法,其中以剑法为最,这是开宗立派之人才有的本领。   云善渊却有些好奇,“玄机逸士武功超群,为何这些年来都没听过他的弟子行走江湖?”   “潮音说他师父的性格有些古怪。玄机逸士共有五个徒弟,对每个徒弟只传一门武功,而且严禁弟子间相互交流武学,就连练武也要分开来。潮音练得是外家功夫,他的三师弟与四师妹练的是两套不同的剑法。   少年人总是好奇心重,四师妹与三师弟的关系很好,一直想见识三师弟的剑法,三师弟多次拒绝。四师妹年少气盛下,出剑逼迫三师弟对练,谁想三师弟没有还手被剑刺了正着。此事让玄机逸士大怒,罚他的四徒弟面壁思过十五年。”   “至于江湖上不见其传闻,是因为他们极少说出自己的师承,玄机逸士也没让他们大肆宣扬。潮音说过,他们早晚会与上官天野或者他的弟子有一场苦战。”   毕道凡说到此处有些忧虑,“我也有好几年没见潮音了,原来说好今年春天在襄阳一见,可是他却没有来,连个口信也没有,大概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算了不说这个,现在说的是拜师。你如果不介意拜一位女师父,不如就去小寒山试试。”   云善渊一直做男装打扮,毕道凡也没有看出来,听他的意思是让她去向那位四师妹学武。“毕叔是说那位四师妹在小寒山面壁思过?”   “对,她叫叶盈盈。我没见过真人,听潮音说她一直都没收徒弟,而且独坐小寒山几年后,脾气变得很温和。我曾听说玄机逸士的剑与薛衣人的剑不一样,并非是沾满了鲜血,至于究竟是何种剑法,江湖上已有几十年未见其踪,也就让人不得而知了。叶盈盈得了玄机逸士的剑法传承,你又正想学高超的剑法,不如去试试。”   毕道凡说到这里无奈一叹,“小寒山在川北一带,可惜我也不知道叶盈盈在哪个山头,这就要靠你自己找了。学武拜师都要一番努力,也要看缘分才行。”   云善渊非常郑重地谢过了毕道凡,拿出了她的诚意,亲手做了一桌菜答谢毕道凡的指点之恩。毕道凡虽然只是说了一个线索,但如果没有他的这番话,云善渊是绝不能有寻找此番机缘的机会。   两人又在荆州城停留了几日,各自准备了行囊,毕道凡打算去探听潮音和尚的近况,云善渊则决定入川,这次不是前往峨眉,而是先往小寒山。   云善渊曾听姬冰雁说起过薛家庄的薛衣人,二十年前以血衣人之名出现在江湖中。一说是快意恩仇,可也说是杀人如草,直到近一两年来逐渐淡出了江湖的血腥。只是,谁都知道薛衣人淡出了江湖,但他的剑早就浸泡在鲜血之中,那是无情冷冽的剑。这些年来几乎不再有人能在他的剑下走过十招,薛衣人不愧为天下第一剑客。   但是第一的名号总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化着。   毕道凡所言的玄机逸士在四五十年前横空出世,是当时的第一剑客,为人处世却与薛衣人完全不同,后来隐匿得彻底,绝迹于江湖。   两者之间的剑意既然不同,那么玄机逸士的剑意究竟是什么样子?此入川北,她又能不能顺利拜叶盈盈为师? 第八章   冷月当空, 浮云或遮蔽月华,或散于天际。   冬夜, 万籁俱寂。瀑布飞流直下, 只闻水声轰鸣。   水幕之中,云善渊手持青冥剑,以长虹贯日之势, 向瀑布挥出利剑,剑势连绵不绝。就见奔腾而下的瀑布,断而复流,流而复断。   冬季的冰水冻入骨髓,她在瀑布下却能滴水不沾, 让剑势将瀑布彻底隔绝在了周身。   如此周而复始,不知过了多久, 利剑与瀑布两者相撞, 发出了一道轰鸣声,伴随着空气的震动,水幕湖的四溅开来。   云善渊双足轻轻一点,从深不见底的水潭之上飞身而过, 把那猛然坠落又高高溅起的水珠都留在了身后,人已经落到百米之外的岩石上。   剑归剑鞘, 云善渊望着瀑布, 负手而立。   一晃已经十年了。那年她直入川北,对此也是人生地不熟,用了大半年寻找叶盈盈的踪迹, 却都没发现山中有人烟存在。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世事往往会有相似的巧合。在她猎捕一只兔子时,见兔子硬生生地跳下了悬崖,才发现这个悬崖下有乾坤。距离崖顶十多米处有一个突出的石台。其上固定了一根向崖下而去的粗藤蔓,崖底就住着她苦寻不得的叶盈盈。   “小云,夜色很深了。你现在不睡,明日怎么出山?”叶盈盈从树林中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件浅紫色镶毛边斗篷,将它递给了云善渊,“穿上,夜深露重,都说了不必在这样的日子来此处练剑。”   云善渊接过了斗篷将它披在身上,顺手还将帽子朝头上一套,寒风吹动了斗篷镶边上的兔毛,把她的脸颊弄得有些痒。   “谢谢师父。师父怎么也没睡,是舍不得我走吗?”   叶盈盈摇头轻笑,比起刚刚见到云善渊时一副年少稳重的模样,近两年来,她真是变了不少,变得年轻了。   这样说可能有些奇怪,明明是从七八岁的女孩长成了十八岁的少女,也不算是变老,但就云善渊来说确实如此。   叶盈盈还记得见到云善渊的第一面,着实没认出她是女孩,当听她说是受到二师兄的朋友指点来此处拜师时,更是有些不敢置信。叶盈盈当时就想,自己七八岁时是什么样子?   那时刚刚她拜入师父玄机逸士门下,师父并不是太过和善的性子,好在三位师兄都对她颇为照顾,她和大多数同龄的孩子没有差别,天真调皮,性格活泼。师父会收她为徒,她的天资悟性自是不会差,但还是孩子的她没有坚持苦练的意志,为此受过不少师父的批评。   等学了十年的剑,她自觉剑术有成,师父却不让他们师兄妹之间相互切磋武艺,偏偏又是教授了他们不同的剑法。当她的好奇之心到了顶峰,就硬逼三师兄出剑对招,三师兄说什么也不对她拔剑,她把三师兄一剑刺伤,然后被师父惩罚在小寒山禁足十五年。   这个变故说起来也就一两句话,可着实改变了她的人生。   还有两年,十五年之期就要满了。叶盈盈回想起当年的往事,十七岁之前的自己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直到那一剑刺入三师兄的胸口,鲜血流出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此后她再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   在小寒山禁足面壁的三年里,叶盈盈想了很多很多,磨去了她的年少轻狂,任性妄为,也让她感到了深深的孤寂。三师兄还好吗?师父与其他师兄弟又怎么样了?她想念他们,可没敢迈出小寒山一步,这是她的过错,就要接受惩罚。   这时,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来到深山之中,想要拜她为师。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被求拜师一事出乎意料,女孩的坚毅也出乎意料。   其实,云善渊的性格并不是叶盈盈喜欢的那一类,她更喜欢活泼天真的女孩,可能是因为能在她们身上能找到往日自己的影子。但是,在云善渊与她比邻而居一年后,她收下了云善渊做徒弟。   云善渊有些武学基础,就和大多数江湖中人一样,武功心法都不够精深。即便如此,她从未间断过修行内功、练习轻功,还有一些暗器的手段。勤能补拙,云善渊用她的毅力与善思,将那套并不精深的功夫发挥到了其极致。   叶盈盈把这一切看在眼中,云善渊与她当年完全不同,沉稳、坚毅、自律,在成为高手的路上,她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学习到高深武学的机会。   叶盈盈不得不承认她被打动了,云善渊值得这个机会,便将玄机逸士传授的百变阴阳玄机剑法、流云袖法都教于了她。   此后,不分寒暑春秋,云善渊在这小寒山中苦练武功,未有一日中断。两年多前终是学有所成,是叶盈盈也未想过的高度。   云善渊在习剑中,在追寻她自己的剑意,不是冷如雪,也非暖如春,凌冽却又平和。百变阴阳玄机剑法在云善渊的剑下,有了一种不同的解读。   叶盈盈隐约觉得,这与师父玄机逸士创下此套剑法的初衷有了偏离,但她并未阻止云善渊去摸索她自己的武学之道。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一个人想要成为高手,一味地学习前人的武功终究是落了下成,即便学得再好,这人都失去了成为高手的心。叶盈盈收下云善渊做弟子时就很清楚,她的徒弟与她不同,云善渊做好了闯荡江湖的准备。   “你要离开,我总会舍不得。”叶盈盈说着心中就有些惆怅。   两年前云善渊剑有所成可以出师,但她认为自己的修为还不够稳定,想在山里再留几年,之后就是时候离开小寒山,去江湖试炼一番了。   许是因为学有所成的关系,云善渊身上一直背负的压抑紧迫感总算消散了很多。她还是一样勤奋习武,却没了那种每时每刻宛如生命最后一日的沉重。   这让叶盈盈终于放心了。   云善渊初时就说过,她完全忘记了过去,这个名字也是自己取的。叶盈盈猜测可能是这种失去过去的经历,让云善渊有了压抑的不安,而她不知怎么去开解一个年少老成的孩子,只能给予更多的关心去化解这种不安定。   两人相伴十年。在武学上,叶盈盈指点着云善渊;在生活上,云善渊照顾着叶盈盈,吃穿住行都涵盖在内。   从陌生到熟悉,两人都改变了不少,叶盈盈感谢云善渊让她不再孤寂,云善渊也找回了此时此身年轻人该有的意气风发。   明天云善渊就要离开,叶盈盈还真是有些睡不着。   云善渊也是不舍叶盈盈。   初见时,叶盈盈也不过是双十年华的女子,看上去却是多了三分忧愁,缺乏坚毅之气。这与云善渊心中所设想师父有点距离,但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达者为师。   云善渊不会因此就心生偏见,也做好了准备,耐心地等叶盈盈愿意收她为徒。好在这一天没有来的太晚,她真心感激叶盈盈全心全意地传授她武学。   这份创自于玄机逸士的武学,带给她的不只是武功修为的提升,让她触摸到了高深武学的门槛,更是让她认识到了心境上的偏差。   两年前她学有所成,在武功可以出师时,猛然回首才发现上辈子身中剧毒的心理影响一直存在,让她压抑着迫使自己把每一天当做最后一天来活。入世出世,她做得远远不够,固守本心过了火就是一念成执,失了洒脱。   为念而念,如何悟道?   云善渊想通后就豁然开朗了,她并非是一个为剑而剑的人,而她其实也没深入过着真的江湖,如今本该是‘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金重。’   当然,这也不是说让她把理智判断力全都扔掉,而是要体会当下,希望能有一日能感悟到来过、活过、爱过。   云善渊承认不舍叶盈盈,她们之间不只是师徒,更已如同家人。如非姬冰雁的一封信,她本打算等叶盈盈的禁足结束,一起去唐古拉山拜见师祖玄机逸士,但如今不得不调整计划先行离开。   两年前,云善渊学有所成,那时距离她与姬冰雁的十年之约只剩一年多,她出了小寒山去川北城打听雁字商号的消息,还真探听到了死公鸡的大名在西北一带无人不知,雁字商号在川北城竟是也有分号。   云善渊托商队给远在兰州的姬冰雁去了一封信,两人又联系上了。   姬冰雁在回信中并未多说他是经历了怎样的苦难,才从一个清贫如洗的少年成为了一方巨贾,说的多半是西北风情,也邀请云善渊能去他那里做客。   云善渊也没有说她是受了多少伤痛,在无数刺骨严寒与酷暑难耐中才学成了武功,只说川北的风景秀美,也欢迎姬冰雁有空来这里走走。   不过信上虽是如此说,那时两人都没有出去走走的打算,也许是还不到时候。后来,两人也聊了一些江湖事,云善渊说起了她的拜师经历,自然也就提到了毕道凡与潮音和尚。   姬冰雁的最近一次回信就是关于潮音和尚。这十年来江湖上竟是没有再听说过潮音和尚的消息,可是谁想在半个月前,有人在杭州的青楼里见到了伏魔杖,那是潮音和尚的兵器。   云善渊想起当年毕道凡所言,他与潮音本是约好了在襄阳见面,可是潮音却是爽约了。其中恐怕有什么地方出了变故。   这也就是她提前出山的原因,潮音和尚是她的二师伯,虽然未曾见面,但于情于理,她都该去追查一番。   “师父也不必太想我,还有两年,我们就能在唐古拉山见了。”云善渊与叶盈盈一起走回了木屋,对她说到,“我这个徒弟是不会让您在师祖面前丢脸的。”   叶盈盈笑了起来,她有云善渊做徒弟确实不丢脸,单说在生活上就舒坦了不少。云善渊在习武的同时也没把自己活成苦行僧,在经营上也有一套本领,她没成为巨贾的计划,却也足够不愁吃穿了。   “我知你的处事与性格,虽是应该放心,但总会挂心。不过行走江湖,不管悲喜成败都是一番经历。我们师徒就两年后唐古拉山再见。”   第二日一早,云善渊与叶盈盈作别,带着那把叶盈盈传与她的青冥剑离开了小寒山,取道水路从嘉陵江入长江,一路向东而行前往杭州。   云善渊踏入杭州城时,已经是正统十五年的正月,与正史有所出入的是去年并未发生土木堡之变,漠北的瓦剌虽蠢蠢欲动却还未见异动。   她对正史只了解了大概,没有深入研究太多,上辈子也没时间让她去熟读二十四史。何况,这是一个她所知历史上不存在的世界,那也就不必因循守旧。   正月初八的杭州城已经连续下了几天的大雪。   听雪阁就在西湖边,虽然仍未过正月十五,此时人们理应一家团聚少有去青楼寻欢,但这里的生意比平日更好了。只因连日来的大雪,将杭州城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听雪阁并非一般的青楼,而是杭州城里最雅的青楼,楼如其名,它所处的位置能一览西湖雪景,在三楼的雅间里更能倚窗遥望断桥残雪。   降雪时节,往听雪阁走一遭,能赏的不只是美人,还有一年中难以留住的雪湖。   老板显然很会做生意,每逢寒雪飘落,就不再守着青楼多是晚上开门的老规矩,午后就会开放三楼的五个雅间,只有一间允许包场,还有四间却道为缘分而留,让来客能在雪中结缘。雅间为雪而留,就连美女都要为之退一步。   翻译一下,除了那个可以包场的雅间,其他的四个雅间不接受一人独占,其他来客可以一起拼桌,而且雅间里的美女只会与你弹弹琴,想要谈谈情,还需换个地方继续下去。   虽说是静待有缘人同聚赏雪,其实四个雅间能招待客人的数量也不一样,其中以暗香雅间最贵,因为它只招待两位客人。   “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昔日都未曾一见,今日方知听雪阁果然不负雅名。”   “那看来香帅是真的喜欢雪,若不是这雪景,恐怕忘了来此坐坐了。”   云善渊刚走到暗香雅间门口,就听到这两句对话。 第九章 (抓虫)   云善渊眨了眨眼睛, 看来店家的规矩也是要因人而异,说好了只弹琴不谈情呢?   随后, 雅间内的男子发出了一声悦耳的低笑。   云善渊没等他继续说什么, 轻扣了三声就推开了房门。她交了银子,总没过门不入的道理,何况潮音二师伯的伏魔杖传闻就是出现在此。   暗香雅间内点着暖炉, 有两扇望湖而开的窗,沿窗是一张红木方桌,其旁左后两侧摆放着两把椅子。   一只白瓷花瓶被放在西南角的黑檀木盆景凳上,其中插了三支红梅。屋内茶几上鎏金雕花香炉内,燃着梅花香, 升起了一缕缕轻烟。   窗户半开,让外面的寒风吹了进来, 梅花香若隐若现地飘在屋中, 再看那窗外的雪湖,更有一番诗意。   然而,这份诗意却都不及窗边的白衣男子。   云善渊见他剑眉星目、俊美无俦,更把风流倜傥四字诠释地淋漓尽致。若用精准的词汇去描绘未免失了感觉, 而江湖上传言的踏月留香才得一番真意。   若说十年前楚留香是初涉江湖,他的名字还未在江湖中流传开来, 十年后香帅一名已经是人尽皆知。姬冰雁偶在信中提到过楚留香, 他只用了六个个字‘冷静、聪明、风流’,不管什么难题都是难不住楚留香,可要留下他的人与心也是留不住。   只是, 云善渊没想到这间屋内的客人竟然是楚留香,在这里遇到他对自己的计划有了一丝妨碍,毕竟她是冲着屋内美人去的,就是那位那适才与楚留香说话的女子。然而不管如何,该说的该做的还是要继续。   “这位公子看上去有些面生,是第一次来杭州城吗?公子叫我琼玖便好,公子怎么称呼?”琼玖见云善渊进门就站起来迎了过去。   “我姓云,名善渊。”云善渊对琼玖浅笑了一下,“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见了琼玖姑娘人,才知美玉就该这般模样。”   琼玖一见云善渊的浅笑,竟是有些移不开目光,陌上人如玉该是云善渊才对。琼玖见过很多男子,最特别莫过楚留香,让人沉迷于他的俊美,冷静又温柔,多情似无情。   今日,琼玖才知她见的人还不够多。云善渊不似楚留香散发着男性魅力,其美的清隽,不笑时就似天边的云透着三分疏离,但笑起来后却能让人怦然心动,仿佛在那一刻云雾散去见到昙花一现。   “原谅我打扰了你们刚才的谈话,若是让我来答是人美还是雪美这一问,那就该是‘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如同琼玖姑娘一般。”   云善渊见琼玖一时的失神,更向前靠近一步,状似要去撩起琼玖的一缕秀发,闻一闻她发丝间的梅花暗香。   琼玖也在听雪阁待了四五年,她接过不少客人,本该是习惯了男人的调情手段,可在这一刻被云善渊靠近,尽是脸色微微有些泛红。等她回过神来,感觉到云善渊的手并未真的落下,还有了一分失望。   然后,她的余光瞥见两根修长的手指从她耳畔温柔抚过,云善渊仿佛从空中一抓,凭空就拿到了一根琉璃步摇,非常精巧别致是粉梅吐蕾之态,下有几缕金丝坠着花苞般白玉坠子。   琼玖惊讶地问,“这是怎么……”   “这是见面礼,还希望琼玖姑娘笑纳。”云善渊拿着簪子示意琼玖问,“我可以帮忙吗?”   琼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却已自发地微微低头,让云善渊把步摇插.入了发间。   云善渊做完这一切才略带歉意地看向楚留香,两人目光相对,面上都是浅笑。“香帅可别介意,谁让屋内梅花的太美了。”   楚留香不介意地摇头,他怎么能去介意有人为了美人冷落了他,虽然这确实是第一遭被人冷落,刚才云善渊就像是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一般。楚留香这样想着,举了举手中酒盅说,“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云善渊在楚留香的对面落了座。   两人之间的桌上放着红泥小火炉,其上温着新酿的米酒,屋内酒香与梅花香的相融让这场赏雪更添一分悠然。米酒的度数并不高,正适合在天色未暗的下午饮着观雪,等到入夜后才饮那些会让人半醉的白酒。   “一杯岂能罢,千觞可否予?” 云善渊似是回答了楚留香的问题,她斟了一杯酒,送入唇边喝了下去。米酒带着温温的甘甜,很像是江南的味道。   楚留香看着云善渊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眼中染上了笑意,这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云善渊何止是美得与众不同,更是能当着他的面牵动了女子的心思。楚留香见其衣着浅灰,真似笼罩着一层薄烟。可是在云善渊低眉浅笑的一瞬,不仅是琼玖愣了,连他也是心中一动,仿佛见到了薄烟散去后的月下幽昙。   “能陪云兄饮上千觞,那是楚某的幸运。”楚留香给彼此又斟了一杯,与云善渊轻轻碰杯,“这里有酒、有雪,岂能没有琴。不知云兄喜欢什么曲子,琼玖姑娘善琴,那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云善渊对于楚留香与琼玖较为相熟并不意外,这与姬冰雁说的风流很是吻合,但只希望近几日留在琼玖房里的人是她,而非楚留香。   据闻两个月前伏魔杖出现的那一天,琼玖就是目击者,而想让一位青楼名妓开口说起当时事,需要动一番心思,可不是见面一问对方就会说的,要有很好的耐心才行,而她不缺耐心。   “那就听一听《沧海龙吟》,不知香帅是否喜欢?”云善渊心中想着琼玖,却是看向了楚留香,在讨女人欢心方面,与楚留香一争短长,也是一桩趣事。   楚留香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扫过了云善渊握着酒杯的手。云善渊进门后左手中一直都握着剑,而今把剑放在了其左侧的椅子边,从其右手虎口的薄茧也能看出练剑有些年头了。如此有意思的人物,该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看来江湖上又添新的故事了。   此时,琼玖已经坐到了琴边,她双手抚到琴上,闭起眼睛静了静刚才泛起波澜的心,然后十指拨动了琴弦从她的指间响起了清婉的琴音,却能让人感到了澎湃之势。   《沧海龙吟》又名《苍江夜雨》,传闻为诸葛武侯所作,长江雨夜中江涛拍岸,水天云雾中忽闻龙吟,以清冷和缓之调显飘忽动荡之势。   听闻琴声响起,楚留香与云善渊就没有再说话,两人端起酒杯看向窗外西湖雪色,望远而去断桥上白茫茫一片,游人三两在西湖畔游览。   琴音中,酒喝得总会慢一些。   云善渊并不擅于琴。《沧海龙吟》是她听过、学过的唯一一首曲子,那年在潭拓寺中听胤禛弹过,胤禛也教她弹过,可是这首曲子的弹奏难度并不适合初学者。   当年云善渊还不太能理解古琴好听在哪里,觉得古琴曲调太散,胤禛却说古琴听心,意境一词只有进入其中才能感悟,不可能直白地解释清楚。   后来,云善渊辗转了时空,也渐渐懂了琴音,却仍未擅于琴,因为她没再遇上好的老师。   在小寒山十年中,她买过一张普通材质的琴,反复弹奏地也只是这一曲《沧海龙吟》,谁让她只会这一首曲子,弹着弹着,她发现了自己指间琴音的变化,同一曲同一人尚有不同,何况是不同的人。   那年,胤禛的琴音是潜龙出渊;今日,琼玖的琴音是夜雨滂沱。   琼玖的琴音能让她想起从前,就足见楚留香赞其善琴之言不虚。   楚留香收回了远望雪湖的目光,隔着红泥小炉煮酒冒起的些许水雾,他看着云善渊,见其神色淡然,眼中似有缅怀之意,就又给两人添了一杯酒。   “云兄是我遇到的第二个喜欢《苍江夜雨》的人,若你与他有缘结识,说不定是另一番佳话。”   云善渊也看向楚留香,微微挑起了眉,“哦?不知香帅所言何人?”   “妙僧无花。云兄可曾听闻过?”楚留香提起无花时,笑意更深了一些,“无花是少林第一高才,何止是武艺卓群,下棋、弹琴、诗画、烧菜更是天下一绝。”   云善渊一路向东而行的途中就听过了无花,七绝妙僧名冠江湖。可是江湖传闻,少林方丈天湖大师近年来欲册立下一任的掌门,却是不知为何他的属意之人似乎并非是无花,而是什么都比不上无花的无相。   “听香帅之言,无花与你必是朋友,能让香帅引以为友,盛名之下必有其过人之处。如能相识,也是一件趣事。”   楚留香见云善渊也不明说究竟是否知道无花此人,他是又喝了一口米酒,转而谈起了杭州城的风景。这些年来,他虽是四处行走江湖,但闲暇之时都还在江南一带暂歇,对这里的风花雪月是了然于心。   “云兄可知我最爱杭州的何处美景?”楚留香在聊了几杯酒后,忽而这样问到。   云善渊听着楚留香说的景色,她差不多都去过,除了有几处的美人之美并没有来得及见识,而楚留香问何处是他的最爱,“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我猜,香帅偏爱韬光寺观潮之景。”   楚留香闻言伸手摸了摸鼻子,还真让云善渊一言道破了,比起西湖的淡妆浓抹总相宜,他确实更偏爱忽看千尺涌涛头。   此时,云善渊也反问楚留香,“香帅不如也猜一猜,我更爱杭州的哪一处美景。”   楚留香看了云善渊几秒,然后他调侃地一笑,“此时此刻,我猜云兄是独爱听雪一支梅了。”   此话落下,琼玖的琴音也停了下来,她也看向了云善渊。   云善渊先对琼玖举杯笑了笑,又对楚留香说,“香帅果然聪明,看来这次我来杭州看雪是走对了。”   云善渊会是为了等一场冬雪,而特意前来杭州吗?楚留香不信。他也不信云善渊是因为慕名琼玖而来。这些也许是某部分的原因,却不会是全部。若问为何,只能归结于直觉。直觉他们是有些相似的人,都是爱而不执。   “今日,我也是来对了。”楚留香与云善渊碰了碰杯,“多了云兄,这杭州城的雪也不再那么冷了。”   天色将晚,两人在暗香雅间里又共用了一顿晚饭。然后楚留香很识趣地把时间留给了云善渊与琼玖,离开了听雪阁。   云善渊打算在听雪阁留宿七天,都是在琼玖的房里。七天里,要从琼玖嘴里问出有关伏魔杖的所有事情。   琼玖作为听雪阁的头牌之一,她的房间自是不小,是一个含有两间卧房的套间。一进门就看墙上挂着琼玖自己的画作——红梅,红梅似是傲雪之姿,却也到了片片凋零,零落成泥之时。以画技与意境来说,此画均是不俗,看来琼玖确实喜欢梅花。   “让云公子见笑了,这是我四五年前画的。”琼玖站在云善渊身侧,她今日选了云善渊入房而非楚留香,这时却是紧张了。梅花象征高洁坚贞,可是以她的身份地位来看,喜欢梅花似乎是多此一举。从前不觉喜欢梅花有何不妥,此刻却怕从云善渊眼中看到不屑之色。   云善渊摇摇头,“既无可笑之事,何来见笑一说。琼玖姑娘不必妄自菲薄。”   琼玖见云善渊神色认真,不是吹捧而是实话,心中竟是有些悲伤。四五年前,她到了挂牌接客的年纪,那时所画是红梅凋零,可如今已经不会如此作画了。   在书案上有一副她尚未题字的新作,琼玖将云善渊引到书案前,“云公子若是不嫌弃,可否请为此画题字?”   云善渊还能闻到宣纸上散发出来的新鲜墨香,这幅画不再以朱红入色,就是一幅取墨汁而作的梅花图。云善渊看了看琼玖,见她神情不自然地忐忑起来,轻轻一叹,“是琼玖姑娘不嫌弃才好。”   云善渊以一笔瘦金体在留白处提了一首《墨梅》。   “梦里清江醉墨香,蕊寒枝瘦凛冰霜。如今白黑浑休问,且作人间时世妆。”琼玖念着朱熹的这首诗,她眼睛一酸,这正是她作画时所思。   寒梅敖风雪只能是在梦中之境,而现实是她身在青楼,白雪墨梅早就难以分清,就把这当做妆容,让世人觉得她是与众不同的梅花,吸引更多的入幕之宾又有何不好。只是,真能毫不悲哀吗?   云善渊取出一方丝帕为琼玖轻轻擦拭了眼角的泪,“琼玖姑娘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既然已选此作时世妆,又何必再流泪。人总会有一些求而不得,生不由己,但已经选了一条路,自怜自艾就没有意义了。”   琼玖的脸微微发烫,想如往日对其他恩客一般侧身靠进云善渊的怀中,但此刻却僵直了身体,不敢做出此番举动来,只是握住了云善渊给的丝帕,“云公子所言极是,是我魔障了。不看这些了,不知云公子喜欢什么,琼玖陪您一起。”   两人都坐在了软塌上,云善渊示意琼玖不必再倒酒,“今日与香帅喝得够了,清水就好。琼玖姑娘也不必忙,我们随便聊聊。下午听香帅说了杭州城的美景,还没听他说这里的趣事。琼玖姑娘可知一二?杭州城里商人络绎不绝,人来人往,定有不少趣闻。”   青楼酒馆本就是消息流通之处。   云善渊没有单刀直入地问起伏魔杖的事情。琼玖这样的名妓,自身才华过人,她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早就能守口如瓶,即便是官府相逼、刀横脖颈,如果她不愿就一定不会说真话。   想让一个聪明又冷静的女人开口,只能打动她的心。在这方面,楚留香深谙其道。所谓打动一个人的心,不全是计谋,这是落了下乘。真心假意,聪明人难道还分辨不出?所以,楚留香是个多情温柔的人,但他也是个无情冷静的人。   云善渊也懂这一点,她虽是怀有目的而来,可对琼玖并无半分轻视。琼玖能在杭州城最雅的青楼里成为头牌之一,必有她的过人之处。易地而处,云善渊自问是做不到的。   这一晚,琼玖说了不少趣事。   大概是到了二更时分,云善渊结束了这场聊天,“时间不早了,我们也早点休息吧,通宵达旦对你的身体没什么好处。”   琼玖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这个时间点了,她闻言也随着云善渊站了起来,“那我为公子更衣。”   云善渊握住了琼玖伸向她衣服的手,“不必如此,我习惯了自己来。你手有些凉,那要把卧房里的暖炉烧得更旺一些。我在侧卧里再看一会书,你让人烧些洗澡水端去那里就行。”   琼玖愣了愣,这是要分开睡的意思,所以云善渊今夜真是来找她聊聊天就够了。   “公子,既是怕我着凉,怎么不来同我挤挤,反倒是让我孤枕独眠。”   “我喜欢开窗看书。”云善渊笑着摸了摸琼玖的头发,“冬夜风冷,又岂能让你吹风,暖炉这时候比我管用多了。好了,让小桃为你洗漱,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琼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地走进了主卧,还真是第一次遇到主动去客卧的恩客。她记得楚留香在此留宿,也最多也就是睡在主卧的侧塌上。而那客卧本就是为了应对某些客人的怪癖,比如欢好之后把她赶下了床,非要一人独霸主卧的那种人,而侧卧是给她自己准备的。   琼玖想到这里,心跳快了一拍,这样说来比起主卧的床迎来送往了不知几人,客卧的那张床,反而只有她一人睡过,只是今夜又多了一人。   云善渊不知琼玖的内心戏进行到了那种程度,既然有客卧,她也没打算与琼玖挤一张床。何况夜色正好,她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比如说摸清听雪阁的布局。   先不谈潮音二师伯是个和尚不会去青楼,就说他那直爽的性子,也没有与琼玖谈诗词歌赋的可能。如此一来,使用伏魔杖的人出现在此处,那人就不会是潮音。如果姬冰雁的消息无误,伏魔杖确实出现过,那么使用伏魔杖的人会是谁,独门兵器岂会轻易交于他人,潮音和尚又去了哪里?   翌日上午,琼玖简单装扮后出了卧室,她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只见那桌上已经放好几碟早点,被一个纱网罩罩住了。   “小桃,你今天怎么想到去极味斋买早点了?你也太糊涂了,怎么只有一人份,没给云公子准备。”   小桃有些兴奋地指了指侧卧的方向,然后又指了指桌上的粥、包子、小菜,“不是我买的,是云公子为梅姐买的。云公子起得早,问了我梅姐喜欢吃什么点心,大概什么时候起床,我就都说了,他算着时间买回来的。   云公子说是刚好放一盏茶的时间,让这粥凉一下别烫着梅姐,而这小菜与汤包则用小炉隔水暖着,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琼玖打开了沙网罩,她的表情温柔得能滴水,却又是当即就摇了摇头。“那云公子吃过了吗?”   “云公子说白天去杭州城转转,让梅姐不必等他吃中饭了。”小桃说到这里凑近了琼玖,“梅姐,我从来没见过会为女子买早点的男人。既然云公子在你这里留宿七天,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昨天,我见云公子并不是急色之人,对梅姐是真的有几分关心,可不考虑让他带梅姐离开?”   琼玖听了小桃的话失神了片刻,然后似笑非笑地坐到了饭桌边,舀了一勺粥送入嘴中,极味斋的早点味道名副其实的好,今天厨子更是超常发挥,让她觉得小小一口粥都能回味无穷了。   琼玖不作声地吃了这顿早饭,一口一口慢慢品,吃完才发现比平时吃得多了几分。然后,她才看向还只有十二三岁的小桃,“小桃,你说云公子相貌如何?”   “美。”小桃想也不想地就说,“和香帅能一较高下,但他们不是一个类型的。香帅是男人的美,云公子是美人的美。”   “那么,你看他是否是有钱人?”   “是啊。不只有钱,更是气度非凡,像是大家出身。”   “那你觉得他多大了?”   “看上去二十岁?也不一定,说不定更大一些,说不定更小一些。”   琼玖正色地说到,“小桃你记住,一个年轻男子,有财有貌,又是气度文才一样不缺,对你又尊重又关心,他就不会属于你。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他既然那么好,何必找像我们这样的青楼女子,江湖上有各种侠女,深闺里有各色闺秀,难道不比我们好?”   小桃双眉一挑,“梅姐,你怎么说这样自贬的话。既然是江湖中人,就没那么多的规矩。”   “我不是自贬,而是自知。”琼玖怅然地看着侧卧的方向,“如果换个地方结识,我也会多想一想是否能成就一段佳话,但在这里不可能。来此的男人都有目的,有的是为了身,有的是为了心,前者庸俗,后者也不一定高雅。怕只怕,那些既不是为了你的身体,也不是为了与你谈心而来的男人,他们对你越好,就表明他们的所求不简单。”   小桃还是不信,“梅姐这么说,倒像是云公子目的不纯。我看香帅与他相谈甚欢,他该不是坏人才对。梅姐不也挺开心的。”   琼玖看着小桃叹了口气,“看来是我把你保护得太好了,才让你还是这种性子。不是坏人并不代表是良人,昨夜我开心,不代表今早我不明白。这七天就当是做一场美梦,又有何不好。   入了青楼的女人最怕的不是红颜老去,而是丢了心去做不切实际的梦,这世上即便温柔如楚留香也不是良人,我又怎么能去抓住一缕飘渺不定的浮云。”   如果云善渊知道琼玖把她与楚留香放在都不是良人的高度上,一定会对琼玖的理性更为赞叹。其实她从未想过骗过琼玖,只是来一场你情我愿、各取所需而已,所以对一些事她只会点到即止,不过越过某条线让琼玖在白日醒来后有了奢望。   云善渊送了早点就在杭州城里转了起来,这个杭州城的美景依旧,可是店家全都不同,也就让这座城对她而言成了一座陌生的城。   昨日,她摸清了听雪阁的情况,从已知的线索来说,看不出那里曾发生过一场打斗。传闻有位携带伏魔杖的客人在听雪阁中起了冲突,可是时隔两个多月,这桩事情对听雪阁或是琼玖来说,表面上没有任何影响。   此后七天,云善渊白天继续探查杭州城,并在城中旁敲侧击地打听有关伏魔杖的消息,也是趁此机会重新认识与了解此城。到了夜里,在与琼玖随意聊天后就睡在了她的侧卧里。这几天倒是没再见到楚留香的踪迹。   在第七日的傍晚,云善渊买了琼玖喜欢的糕点,今夜是时候问一问手持伏魔杖出现的人大概是什么情况了。谁想在回听雪阁的路上,她猛然听到前方一阵喧哗,一阵马蹄奔走声在青石板上响起,三匹马冲入人流密集处,却一点也没有减速的意思,路边刚开始要摆摊的小贩们都是惊叫连连,又是纷纷避让逃过马匹的直冲向前。   云善渊在嘈杂声中看向前方,道路中的人都是被迫让出了一条路,马上的三人见状竟是起哈哈大笑起来,用鞭子抽打着马匹,居然还要再次加速,完全将街上的行人视作无物。   人群四散开后,谁料有两个小孩傻呆地站在了路中央,眼看那三匹马就要朝着他们直直撞过去。   跑在中间的那个人见到两个小孩,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他不屑地叱了一声,“这人自己不长眼,我们压过去!”   能听懂这句话的人并不多,因为它是东瀛语。可是,谁都看得出来马上的男人嚣张至极。   云善渊距离两个孩子起码有百米之远,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当即就挥动右手,三枚铜钱直直地射入了马的眉心中央,瞬间就多出了一个血窟窿。虽说此时更该受到惩罚的不是马,而是骑马的人,可谁让时间紧急,只能先制止马的动作。   三匹马在距离两个小孩不到一米处轰然倒地,而骑在马上的三个人也是跟着侧摔了下来。   显然,他们并不会善罢甘休,刚才中间开口说话的男人,居然是长鞭一挥直直抽向了两个孩子。“不要命的东西,想要救他们是吧,敢杀我们的马,今天不把踹不死他们,也摔死你们。”   男人的话音落下,这鞭子就卷住了两个孩子的腰,想要把他们朝空中抛去。四周都响起了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云善渊已在马匹倒地时身形微晃向前窜了过去,却见有一个人在她前方,比她出手更快。那人凌空一跃,一手抱住了两个孩子,另一只手直接握住了鞭子,用内劲将鞭子段成了一节节。   挥鞭的男人感到手上一震剧痛,就在适才一瞬间,何止是鞭子被震段,他的手也裂了一道大口子,鲜血直流。男人气急败坏地质问,“小妞,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竟然敢多管我们的闲事!也不看看我们是谁!”   那女子放开了两个小孩,看向了从头到尾一直很嚣张的三个男人,“你们是什么人?”   “哈哈哈,问得好,你看看你周围这些人,有一个人敢说一句话的吗?”   男人伸手指向了四周围观的百姓,而那些小摊贩们都是低头不敢看向这边,而刚才被救下的两个孩子看向了街边的某一处,就放声哭喊着娘亲跑了过去,两个孩子的母亲一把抱住了两个孩子。   然后出乎女子的意料,那个母亲居然开始狠狠地打了两个孩子的屁股,一边打一边对这三个男人赔礼道歉,“都是小孩不懂事跑到了路当中,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这些马的死与我们无关啊!这人才是凶手。”   这个母亲显然是没有看出云善渊用铜钱杀了三匹马,而是直指刚才救下了孩子的女子,“冤有头,债有主。三位大人千万不能冤枉了两个孩子,不是他们的错。”   “她说得对,谁让你多管闲事了。现在让我们好好算这笔账,居然敢弄死我们的马。”男人冷哼了一声看向救人的女子,盯着她上上下下扫视了好几眼,邪笑了起来,“我看你这水灵的模样,也就不要你赔钱了,今晚好好陪陪我们,这件事情就算揭过了。”   救人的女子眉头微蹙,在看那母子三人已经趁着空档躲进人群消失不见了。她打量着三个男人,这三人的穿着皆是富贵模样,能在城里那么嚣张也该有某些底气,只是为首的男人手掌还在流血,他凭什么胆敢口出狂言?   女子有些不确定对方的背景,她没有在第一时间说些什么。她微微蹙眉,没有害怕,却是显出了三分柔弱之态。   “三位即从东瀛而来,脚踩大明的土地,你们就没好好了解过大明的规矩吗?”云善渊已经走上前来,站到了那救人女子的身侧,将她微微挡在了身后,“不管你们是官是匪,我大明的规矩就是江湖事江湖了,官府对此概不过问。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们是想要试一试,大可划出一条道来,纵马杀人,即便是贡使又能如何。”   在听到东瀛语时,云善渊对这三人的身份就有了怀疑,走进一看他们的相貌与装扮便有了大概的猜测,其后见他们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就知道他们并不是东瀛人,却也算不得大明人。   这几日,云善渊了解到不少杭州城的情况,江南一带富贵之地,来来往往的人很杂。其中有一类人在每年年初时总会出现,就是来自于东瀛的贡使。   如今朝廷并不开放对外贸易,也就是说海上与东瀛的贸易是不合法的,当然官不允不代表民不做,除了这些私下贸易外,官面上每年都有一次东瀛贡使来明。   贡使本该是带着物品来朝贡,但是这些年来渐渐变成了趁着一年一度的机会,使团来大明购买物品带回东瀛,使团的人数逐渐增多,而人员构成也从官员向多方面复杂了起来,有商人有浪人。每次都会填满了前来的大船,载着一大批货物回东瀛。   因为东瀛本身也处在战乱状态,中.央政府的控制力很低,这种情况下,一年一次的朝贡收获显然不能满足东瀛的物资需求,就越容易引发各种内外矛盾的激增。临海而居的大明自然也就受到伤害,倭寇犯边并不是一个新鲜词。   只是到了正统年间,大明早就不似永乐年间朱棣在位时的强势,对于倭寇一事并没能有一举铲除的本事。   故而才让东瀛贡使有了嚣张气焰。官府认为满足了东瀛贡使一年一次的货物交易,可以让他们在东瀛国内牵制住那些倭寇的势力。杭州城也是贡船停泊的必经地之一,城里的百姓自是知道这些贡使有多猖狂,官府也不管这些贡使的事情。   云善渊了解地更多一些,这些贡使或说那些倭寇并非全都是东瀛人,也有部分的大明人看到了其中的利益,他们模糊了自己的身份,抛去了对国家之忠与对同胞之爱,可以倒戈相向,把刀锋指向了大明。   眼前闹事的三个男人显然就是这一类,借着贡使的身份胡作非为。   只是官府不管,却不代表江湖中人拿他们没办法。   为首的男子见云善渊一语道破了他们的身份,他是皱了皱眉,“小白脸,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和我们比试,你有那本事吗!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今天我们的马死了,我也受了伤,要是这妞不好好陪我们玩玩,这件事情就绝对没完没了。”   “呵呵,你想怎样没完?”云善渊语气温和,但就在这一瞬出剑架在了那男人的脖子上,“看起来你没仔细去看一眼那马的死状,所以想要亲自体验一番才有滋有味。我就当日行一善,成你之美如何?”   男人显然没想到云善渊说拔剑还就敢真的拔剑,当他感到了脖子上冰冷的剑刃,还有剑刃划破皮肤后的那种刺痛,他才开始害怕起来,语气发颤地强撑着说,“今天,你只要敢动手,就是与我浅井家结下深仇,浅井家绝不会放过你的!”   “浅井?”云善渊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男人,“你确定你姓浅井?明明是大明人却数典忘祖,你厚着一张脸皮,如此活着也是需要不少勇气。别多废话了,三百两银子,我和你磨蹭了那么久都耽误了吃饭时间,赔偿了我的时间损失,你就可以滚了。”   男人气得脸色涨红,他并未有想要拿出银子的打算。而他身边的另外两个男子,看到他脖子上横着剑也是不敢妄动,一时间气氛有些胶着。   云善渊眯了眯眼睛,看来这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她动了动手中剑,在男人的脖子上又留了另一道口子,角度刁钻、力道刚好,死不了人,流出的血却足够吓人。“要钱还是要命,有那么难选吗?我数到四,你要是还听不懂人话,我不介意帮你清一下耳朵。”   男人就看到云善渊笑得冰冷,而那把横在他脖子上的利剑,已经上移指向了他的面门,剑尖上泛出了一道冷光。   “我……”   “四。”云善渊直接跳过了一二三,挥剑就冲着男人的左耳而去,“既然不懂人话,那留着耳朵何用!” 第十章   男人只觉得耳上一痛, 他猛地一叫,然后四周仿佛忽然间没有其他的声音, 就听到‘滴答、滴答’几滴鲜血滴落在青石板上。   他身边的两个男子见状也是想要拔刀刺向云善渊的方向, 可那动作还没做就被定住了。   云善渊看了看身侧的女子一眼,见她微微浅笑,这隔空点穴一事是女子出手了。   男人终于是怕了, 后知后觉地发现耳朵还健在,只是有一块耳垂的肉落到了地上,他竟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颤抖地从怀中摸出了三锭白银,“我给钱, 你们放我走。”   “早是如此,不就和气生财了。”云善渊拿了钱也就收了剑, 没在当下继续做什么, 三个男人见状是立即拔腿便跑。她将三锭白银收好,又拿出了一百两左右的碎银子,放在了街边被扰了生意的小摊面前,“这马、这钱, 大伙看着办吧。”   此言一出,小摊贩们面面相觑。而云善渊与那女子已经走出了闹事的街, 几息之间, 两人走入了清冷的小巷中。   “华山华真真,刚才多谢少侠出言相助。”华真真对云善渊抱拳施了一礼,“我第一次离开华山, 才知外面的世界有些复杂。”   少侠?这称呼真有些让云善渊泛起鸡皮疙瘩。   她并不是真的日行一善,随意给自己招惹麻烦的性格。刚才之所以会为华真真出言,一部分原因是她出手伤了马,那个局面也不到敢做而不敢认的地步,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华真真的武功高超,这与她乍一看有些柔和的模样不符。   并非说柔弱的人就不能武功高强,而是华真真看上去是初涉江湖的青涩无措,若非云善渊有可以感知来人武功程度的直觉,绝看不出华真真的真实水平。   华真真身上的反差让云善渊起了认识一下的想法。这样矛盾的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杭州,会不会别有深意?   “可别说我是少侠,叫我云善渊就好,也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云善渊对华真真笑了笑,与她四目对视了一眼。   华真真温婉地回以一笑,“可那三人是东瀛贡使,虽说朝廷不管江湖之事,他们也就是三脚猫的功夫,但这事我们还是要留心一二才好。”   云善渊点头,她自是会留心可能的后续。“不说那些扫兴的人,杭州有不少名胜,值得华姑娘去看一看。”   “我这次下山就是为了长长见识,这才来杭州没几日,希望能多看看这里的好风景。”华真真就与云善渊聊了起来,两人在小巷中穿行着,走到了华真真所住的客栈。   一路不长不短,两人走得不快不慢,也就半小时左右,云善渊随意地问了几句华山的事情,既然华真真说了是华山弟子,那也就给了她提问的机会。   云善渊主要就是问了问现任掌门枯梅大师,她的故事流传颇广,引人好奇并非怪事。华真真是枯梅大师的弟子,师父行事教徒都颇为严厉,她的言语中枯梅与江湖传闻的形象大概一致。   云善渊也是隐去了叶盈盈的姓名与门派,提了几句她的师父,“华山派果然是有名的严师出高徒,我怕是适应不了,还是喜欢我师父温和的性子。不过,师父都是自家的好,谁让人都是偏心的。”   “谁说不是。”华真真笑着点头,两人已经到了华真真住的客栈门口,“择日不如撞日,云公子一起来吃一顿便饭吧。让我有机会谢谢你今日为我解围。”   云善渊看了看天色,她在听雪阁的事情进行到了最后一步,今日是留不得。“我今夜与人有约了,等过两天,我们再约。”   华真真并未多劝,说是会在来福客栈住上一段日子,那就改日再聚。她看着云善渊的背影,想起刚才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是不由自主地有些出神。   云善渊感到了背后的注视,她回头一望,与华真真的眼神撞了正着,她微微点头回以一笑,而后疾步走回了听雪阁。自是没有看到因为她的回眸一笑,华真真的脸上微微泛红。   云善渊脚下的速度快,脑子也没停止思考。   刚才的冲突来得突然,马匹撞孩童,不管对方感激与否,在那个当下她不可能袖手旁观,而且今夜要去探探那三个男子的底细,除了东瀛贡使外是否有别的身份,做事不能给自己留麻烦,当街做不得的事情,之后也要处理了。   比起这一点,认识华真真也算是一件趣事。   有趣的地方正在于华真真对枯梅大师的态度。云善渊并未错漏华真真表现出的情绪,这对师徒间并不亲近,以枯梅的严厉而言,徒弟对她没有亲近感还属正常,但如果又缺了一份敬重呢?   虽是三言两语的交谈,华真真没有一分对枯梅大师不敬的表现,她的言行内敛而温柔,但她确实是初入江湖,还没能装得炉火纯青。云善渊敏锐地察觉这对师徒之间的关系有些复杂。果然当初没去华山是对的,她不喜欢长久居住在那样复杂的环境里,而大门派人多也就必然复杂。   云善渊这样想着,已经到了听雪阁门口。   琼玖已经安排好了菜肴,“云公子,我还在想着什么事情把你给绊住了。”   云善渊将手里的糕点盒子交给了站在一旁的小桃,草草带过了晚到的理由,“我能被什么事绊住?也不会忘了约好回来吃饭。不过是今天街上比较热闹,排队买糕点的人多了些。”   琼玖听到云善渊自然地说着‘回来’二字,她为云善渊布菜的手顿了顿,极快地恢复了正常,“这么说来,今天的糕点也必然很好吃。”   “反正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云善渊装作未见到琼玖手上的一瞬停顿继而说到,“但在我看来,还是你准备的这桌菜味道更好。让你费心了。”   琼玖笑了笑,不再就此话题说下去,两人安静地吃完了这顿晚饭。   饭后,琼玖为云善渊泡了一壶普洱茶,她主动先开口说,“云公子在听雪阁住了七天。七者,天地四时人之始也。我们是一同度过了一段圆满,明日就要分别,公子有想要问的,若我知道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我有还一个请求,望公子成全。”   云善渊没有碰那杯普洱,而是看着琼玖示意她直说,“若我能做的,我自是希望善始善终。”   琼玖让小桃取来了棋盘,“就是一件小事,陪我下一盘棋。公子虽不说,我猜测您是懂棋的。”   云善渊看了看棋盘,后又看向琼玖,她着实不习惯与人对弈,起码不会轻易与人对弈。   “好,就一盘。”云善渊说着就取过了黑子,示意琼玖执白先行。   这盘棋下得很快,不过多时琼玖就出现了败势,再需一步云善渊就赢了。   琼玖看着棋盘,终究是喟叹了一句,“公子的棋路看似直实而曲,棋如人,这样的棋路,我是不喜的。想来公子的师父并非常人,或者说教公子棋道的不是师父,而是故人。所以,想来那位故人也喜欢普洱吧。”   云善渊闻言神色不变,她将指间的棋子稳稳地落下,走到了后一步才抬头平视琼玖,“琼玖姑娘,确实聪明。”   书画琴棋诗洒花,当年件件不离他。引她入门的是胤禛,如今想来正是一位故人。胤禛喜欢普洱,他的棋道看似刚直,其实能在九龙夺嫡中蛰伏多年又怎会真的不知迂回,更多是外方内圆,似直而曲。   只是,故人早就各自西东。   那份复杂的感情大多被留在了过去,可是记忆还在。云善渊明白有些事情早就成了她行为习惯的一部分,这一部分里带着胤禛的处事之法,她却是不喜欢去回忆怎会变得如此。偏偏,琼玖的一些言行如琴、如茶、如棋,又让她将那些往事翻了出来。   琼玖看着云善渊,第一次笑得有些放肆,像是能戳中云善渊的不喜,这让她心情好了很多。她笑着将棋盘收拾了,然后真诚地说到,“谢谢云公子了容我胡闹了一场,我知足了。公子有什么想问得就问吧。”   云善渊并未因为琼玖的大笑而动气,棋是她愿意下才下的,不管喜欢与否,在刚才那一刻她自愿放某些记忆出来溜了一圈。从某个角度来说,她也应该道谢,谢谢琼玖给她一次回忆的机会。片刻即可,不问悲喜。   “伏魔杖,我想知道数月前是谁在这里使用了它。”云善渊这次单刀直入地问到,“听闻琼玖姑娘亲眼见过使用者,可否说一说当时的具体情况。”   琼玖见云善渊丝毫不露任何异样的情绪,她的心是彻底冷静了下来。这个人美好得缥缈,就连那些过往也不能乱其心,她恐怕真的只能做一位过客了。既是如此,也就好聚好散。   “这个问题,我本不该说。听雪阁有它的规矩,我只回答公子一人。手持伏魔杖而来的人与东瀛有关。”   就琼玖所言,手持伏魔杖的人是个生面孔,可以看得出来是江湖中人,因为与一位熟客富家少爷争夺琼玖的过夜权起了冲突。当时那位富家少爷就受了伤,十天之后竟是过世了。此事发生后,富家少爷的家人自是找上了听雪阁,更说要找那生面孔寻仇,还说要报官之类的,可后来就不了了之。   “我不知公子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事发后,我本以为会闹上一闹,谁想到偏如石沉大海,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听雪阁中无人谈起此事,钱妈妈暗示过我,那人与东瀛有关,总之官府是不理此事的,所以我也要把它忘了。当做那人从未来过。”   又是与东瀛有关。   云善渊想到刚才纵马的三个男人,在杭州城里闹事而不被追究的人,又是与东瀛相关,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如非身份特别,官府为何不帮助当地的富商而帮助外来客。这身份特殊,就难免与贡使有联系了。   “琼玖姑娘还记得那人的样貌吗?”云善渊追问了一些细节问题,比如那人有否提起过伏魔杖从何而来。   琼玖大致描述了那人的情况,他自称齐宇,长相普通,走得是外家刚劲武功的路子。伏魔杖并不轻,还把暗香雅间的地面给弄出了一个小洞。关于伏魔杖的事情是齐宇主动提了一二句,说这兵器的名字,是花钱买来的,他用着很顺手。   “至于伏魔杖是哪里买的,原主是谁,这些齐宇都没提过。他就在听雪阁呆了一晚,对弄伤了蒋少爷的事情毫不在意,全没有放在心上。后来蒋少爷亡故,蒋家应该去找过人,可能也没见到齐宇本人。如今也是不好说了,蒋家失了独子已经离开了杭州城。”   琼玖说到这里嘲讽一笑,“其实,我与齐宇没什么话聊,他说了一两句生意上的事,是与东瀛有往来,但他是个俗人,有钱的俗人,我和他主要做的事情是吹灯上床。云公子想知道更多,我也是帮不了忙了。”   “这七日多谢琼玖姑娘照顾,云某就不多留了。伏魔杖的事情,如若可以最好别再对他人说,可是如果涉及姑娘安危,姑娘也不必太执着。”   云善渊清楚在琼玖处能知道得只有这些了,而这些线索也不少了。她为两人续了一杯清水,一口饮尽。然后,她拿起身边的剑,转身就离开了。   琼玖看着云善渊毫不拖泥带水的背影,她喝完了杯中清水,水已经凉了,就显得格外寡淡无味。   云善渊离开了听雪阁就去了今夜该去的地方,那三个东瀛贡使落脚的长园,这并不难打听,就是距离稍稍有些远,听雪阁在湖西,而长园在湖东。   二更时分,夜色已深。路上的行人很少,云善渊一路以轻功前行,翻过长园的高墙时,园中的灯火多半都已经暗了,只有几处灯笼悬挂勉强照亮了园中的路。   长园不小,这次东瀛贡使团有三十多人借道杭州城,都住在了长园。这些人并不会都早早入睡,许是有大部分还在歌舞升平中,但是那被云善渊削了一半耳垂的男人绝不会有那种闲情雅致,今夜恐怕是疼得不能入眠。   云善渊在昏暗的庭院中一间间屋子的排查,没让她找太久,就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野田君,今天的事情是那小白脸欺人太甚,如果不报此仇,岂不是堕了我们的威名。不过是一个江湖中人,掘地三尺,也该把那两人找出来。”   “不可!浅井,你是糊涂了!我们是为了发财而来,不是为了结仇而来。如果对上的是官商还好说,可那江湖中人最是不讲道理,就会直接动武,你让谁为你报仇?”   “没道理就这样算了,我可是受伤了。这事情回去报给浅井大名知晓,定也会支持我有仇报仇。谁说没有人可以动手,船上我们养着那些武士难道是摆设。即便是打起来,也是不必怕!”   “浅井,你越界了!那些武士岂是你说动就能动的!我绝不同意。”   野田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出来前都说了别惹事,你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我告诫你一句,你敢耽误了此番的任务,就不是被削去一块耳垂,而是直接脑袋搬家。别以为叫你一声浅井,就真把自己当做浅井家的主人了。以前你们这些人怎么胡来,我看不见也就不管,谁敢误了正事,我是绝不会手下留情!”   屋内没了其他声音,云善渊看到野田从屋中走了出来,他脸带怒容,看来对胡乱行事的浅井很不满意。   云善渊没再继续观察浅井而是跟上了野田,这些贡使来此别有目的,定不会是一般的贸易买卖那么简单。她想到那根忽然出现的伏魔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野田并未离开长园,他只是见了一个武士,传了一句话‘你走一趟,让船上的人警惕些’。   黑衣武士转而就出了长园。   云善渊并未紧随其后,因为今夜来客并非她一人。她隐身在长园竹林中,已然看见一道黑色身影从屋檐上方骤然而过,目标就是冲着那位武士而去。   既是知道说的是船,那该是贡使来此的海船,海船并不在杭州城中,而是停靠在杭州湾里,距离此地的距离可不近。这一路过去天也要亮了,并不利于调查,不如休息一番,明早出城。   如此打算,云善渊也就飘然离开了长园,却是在足踏屋檐时,与一袭白衣的楚留香在空中遥遥相望了。   云善渊并未穿夜行衣,两人都未蒙面,楚留香不可能认不出她。顷刻之间,两人离开了长园,云善渊停在了长园西侧的大路口,就见楚留香翩然而至。   “看来琼玖姑娘没能留下云兄,如此深夜,云兄还在独自赏月。”   “此言差矣。云某与香帅是彼此彼此,我们都是夜归人罢了。”   楚留香点头笑了笑,“这话也对,不知云兄所归何处?”   “悦来客栈。”云善渊并没隐瞒落脚点,她连夜行衣都没穿,何必在这种事上说谎。   “那倒是不同路。”楚留香却没有要转身离开的想法,他继而问到,“左右是长夜漫漫,云兄可有兴趣过府一叙,一起喝两杯?”   云善渊想着楚留香来长园的目的,她答应了楚留香的邀约,“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得香帅的一壶美酒,才没白来杭州一程。”   楚留香看着云善渊很向往的神情,他眨了眨眼,今夜该不会无聊了。   楚留香的住宅距离长园不算远,在宅院门口未挂匾额,他这个主人回家都是翻墙而过,而院子里还点着一排灯,似是在等待楚留香的回家。   楚留香示意云善渊一起进堂,他对里面叫了一声,“甜儿,我回来了。”   云善渊就见到了一位熟人,宋甜儿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从后面走了出来。十年过去,宋甜儿的变化不大,还能依稀看出当年的模样。   “楚大哥,你带朋友回来了。”宋甜儿看向云善渊,却觉得她有些面熟,不太确定地问,“你是云愈?”   虽说女大十八变,但若不是往长残的方向发展,相熟之人还是能认出几分。云善渊与宋甜儿谈不上相熟,但当时四人度过的几天几夜已足够让彼此间印象深刻。   “宋姑娘,没想到未在苏州一会,却在杭州先见面了。云愈是我的小名,叫我云善渊吧。”   这忽如起来的重逢显然在宋甜儿的意料之外。“云公子,这真是太巧了,谁想到我们能在元宵节遇上。你和楚大哥先坐,我再多做两个菜。”   “不用忙了。”云善渊劝住了宋甜儿,虽说从听雪阁出来后走了不少路,但时间不早了,她没想真的与楚留香彻夜长谈。“随便吃一些就行了,若是庆祝重聚还是留到白天再说。”   楚留香没想到云善渊与宋甜儿认识,就是宋甜儿童年历险经历中的云愈。云愈与云善渊何为真名倒是不必多问,而今有缘重遇算是一件乐事。   “云兄,看来我们两人真是没白来杭州。既然都认识,甜儿也别忙着烧菜了,还是先一起喝一杯,把菜留到明日也不迟。”   “怎么和胡大哥一样,就想着喝两杯。” 宋甜儿瞪了一眼楚留香,她话是这样说,也没再执意去厨房多做两道菜。   三人一同进了屋内,那方桌上已有三道宋甜儿之前做好的菜,以小炉温着,没让菜凉了。   楚留香给三人各斟了一杯酒,“我就先干为敬,你们随意吧。”   云善渊酒量很好,应该说习武之人,内力越是深厚,也就不惧饮酒,可是不惧与喜欢是两件事。   她不是没事来两杯的人,即便不会醉,但喝多了思考问题时总不那么清醒。比起酒,她更喜茶,或者清水更好。所以云善渊只是浅尝了一小口,白玉杯中梨花白,口感不错。   宋甜儿倒是饮了一杯,“云公子,这么叫有些太生疏了。我还是叫你云大哥,你叫我甜儿就好。一晃十年,我来杭州前还在想着这些年没有没你们一星半点的消息,谁知就这样遇上了。真是好久不见。你说我们何时会与原晓、李大郎也见到,我觉得那八成要见面才认得出来,他们当年报出的也定是小名。”   云善渊见宋甜儿嘟起了嘴,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时至今日宋甜儿可算是明白了。   只是说起原随云,云善渊才明了当年觉得那人怪异的地方起因为何。   这些年江湖中人终是知道了无争山庄少主原随云,他文武双全、才高八斗、温文尔雅、品性敦厚,却是个瞎子,那是三岁时的一场大病所致,多年来求医不得治。   如今想来,当年他们相遇时,原随云已经眼盲了。这也就解释了云善渊觉得原随云的违和之处。只是,原随云自称原晓,这个名字恐怕不只是假名。晓,明也。对于原随云来说却是此生不可及的一件事。太过聪明的人却有毕生无法完成之事,这种缺陷会对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除了云善渊听到赖老二与王胡子对话,当年原随云的身份并未对外暴露,即便是原东园寻来后,虽然毕道凡称呼他为原庄主,却也没有当众叫破他的身份。   故而,宋甜儿至今不知原晓就是原随云。至于听上去很像是假名的李大郎,就更不知所在何方了。   “好久不见吗?”云善渊却在心里想着也许是不如不见。   不论李大郎是何人,仅以原随云来说,她就不觉得真如外界所言那般。   文武双全、才高八斗是真,温文尔雅、品性敦厚则是存疑了。当年说要用刀戳入王胡子心口的人就是原随云,虽说事急从权,但是年少时的危机关头,他们都还不似日后那般伪装得十全十美,反而才是更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与狠劲。   “十年了,谁知道何时会遇到,甜儿又何必惦记着再遇到。”云善渊看着宋甜儿,这一刻她是少有毫无目的的交浅言深,“那个砸缸的说过,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久别重逢,未必都是幸运。”   楚留香轻咳了一声,这是听到了司马光被叫做了砸缸的。然后,他垂眸琢磨起这句话的意思,难道原晓与李大郎有什么不妥?   宋甜儿闻言也是被砸缸的代指弄得一愣,而后却因这句话脸色黯然了几分。“云大哥,你是与他们见过了吗?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云善渊摇了摇头,看来楚留香把宋甜儿照顾得不错,她虽涉江湖事,但还保持着当时的单纯。“我没见过他们。只是在说一种可能,这世间有人说好久不见,就有人想不如不见。”   楚留香却是看了云善渊一眼,见她神色淡淡的,刚才的话也听不出是无心还是有意。这话也是没错,不是谁都愿意有人记得自己曾经的狼狈姿态,也许还不单单窘迫与狼狈,云善渊恐怕还有其他发现。甜儿说过,当年的三人中,云愈为人还算和善,那是与原晓、李大郎比较后的结论。   如今认识了云善渊,楚留香可不会如甜儿般单纯,云善渊与和善一词很有距离,这人多半心性不坏,但并不容易亲近,也非以助人为乐。   楚留香把云善渊的话记在了心里,甜儿不比云善渊,等他回了太湖,须让红袖尽力查一查原晓与李大郎的踪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云善渊此言一出,今夜的重逢酒倒是有些喝不下去了,宋甜儿又坐了一会就先回房休息了。   厅房里仅剩云善渊与楚留香。   两人相对而坐,让那正月十五的圆月照进了酒杯里。 第十一章   楚留香放下了酒杯, 开口直言:“不瞒云兄,我这次来杭州是为了查一件事, 适才去了长园一探。我们既然在那里遇到了, 说不定是为了同一桩案子,不知云兄可愿透露一二?”   云善渊微微诧异于楚留香直接说起今夜长园一事,她转而就明白了, 可能是刚才她出言提点宋甜儿,像是先对楚留香释放了善意。   其实,刚才她还真没想那么深。   不过,此时她也不是不能透露几分来到杭州的缘由给楚留香知晓。毕竟两人都盯上了长园的东瀛人,而且不只他们关注长园之人, 可见此事不会太简单,互通有无也好。   云善渊取过一只空酒杯, 在其中倒了一杯清水, 用右手指沾了水指了指桌子。   楚留香当即明白了云善渊的意思,他的右手食指沾了些水。两人以左手微微遮挡,以水为墨桌为纸,均是写下了两字。   然后, 两人同时撤开了左手,所书俱是‘失踪’一词。   两人相视浅笑了起来, 云善渊就说到, “看来还真对上了。我是受人之托,来找潮音和尚,这里出现过伏魔杖, 使用它的人与东瀛有关。”   “江湖上已经有十年没听过潮音和尚的音讯了,如此算来,他真是失踪了有些时日了。一般来说兵器不离身,有人用了他的伏魔杖,若是真的,着实需要追查清楚。”   楚留香语气里有些意外,他接着说了他所调查的事情,“我也是受人之托,但失踪的就不只一个人。这事情本是涉及了杀良冒功。”   事情还要从五年前说起,当时倭寇犯边,在金山卫打过一仗,谈不上输赢,说是赢这一仗死了不少百姓,说是输却也把那些倭寇赶走了。   “那一战开始的突然,其实哪场战争开始的不突然。打仗不是请客吃饭,不可能事前约好时间与人数。这些年来倭寇时不时犯边,朝廷怕也是习惯了。在战役过后清点官兵的伤亡人数,还有统计斩杀的倭寇人数,以而发放抚恤与赏赐。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军功是根据斩杀的敌方人数来计算的,于是就把那伤亡百姓人数充作了倭寇虚报了上去,多得了一笔赏赐。   金山卫中的官兵以此尝到了甜头,也就习惯了虚报敌方死亡人数的做法。这五年来,倭寇与江南沿海一带有过三次规模较大的冲突,在每次战争后卫所都会虚报死者的人数,他们不再满足于将在战争中死亡百姓的人数编入敌军被杀的人数中,还将非战时失踪人口的数量也充入其中。”   楚留香说到这里神色凝重了起来,   “京城中锦衣卫头领张风府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关键已经不再是充人数这一点,如果是杀良冒功,好歹还知道是谁杀了良。现在却是发现那些上报的失踪人口,竟是完全无法追查到他们的去向如何。”   正史上明朝实行了非常严格的户籍制度,如有军户、民户、阴阳户、乐户等不同户籍,更是不得混淆,国民都安于籍地,所以很难出现一个人在京城住得不爽了,改明就能骑一头小毛驴游历山河的场景,因为去每一个地方都需要路引。   只是以上的一切并不存在于云善渊生活的这个明朝中,这里有江湖的存在,官府甚至对其没有约束力,可想而知户籍制度的管理并不严苛,更是没有路引这一说。   自由的相对面是在查案时会遇到不少阻碍,就像这些失踪人口,他们离开了江南后很难查到究竟去了哪里,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生活,还是遭遇了不测?   “香帅去了长园,是已经确定那些失踪的人出事了吗?”   云善渊不得不如此怀疑,就像她得知伏魔杖出现在了齐宇的手中,潮音和尚在什么情况下会放弃独门兵器,大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已经遭遇了不测。   楚留香缓缓点头,“数月前,在海州湾附近发现了不少残尸,其中有几具尸体被辨认出正是昔日江南一带失踪的人。我追查了数月,这些残尸并非只出现在了海州湾,近年来在整个黄海海岸沿线都有残尸的踪迹。以尸体数量与它们分散的抛尸地来看,背后之人不可能是单人作案,而是一个团体,那么他们杀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云善渊想到了野田对浅井说的不能坏了正事,难道所谓的正事与那些失踪的人有关?   “想要搬运这等数量的尸体,以一般运输方式是做不到的,他们可能有一艘自己的大船,而且是行驶在海上的大船,比如说东瀛贡使乘坐的海船。”   “不只如此。”楚留香为此怀疑了东瀛贡使,“抛尸者做事不留痕迹,极有可能是他们在做完之后就没有返回大明,而是在海上某处落脚。东瀛使团符合作案的条件,关键是官方对于使团海船上的货物查得很松,不曾仔细确认过他们都是把什么带回了东瀛。”   这样说来,东瀛使团即便不是失踪人口案的主谋,但他们参与其中帮助运输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云善渊想到了停泊在杭州湾上的使团海船,“香帅是打算明夜一探海船?”   “本该是宜早不宜迟。”楚留香却是有些为难,“今夜我在长园有了新的发现,可能追查到究竟是谁想对那些失踪人口下手。”   云善渊明白了,这个地方恐怕不在杭州,而即便武功高强如楚留香,他也是分.身乏术,一来一回必会耽误时间。“在哪里?”   “淮安。”楚留香看着云善渊,“这与杭州湾是两个方向。我们一人选一处,我想去淮安探一探,你说呢?”   云善渊想了想就同意了。   东瀛使团会在杭州停留一段时间,海船一时半会不会开走。如果楚留香没有遇到她,多半就会先往淮安探查消息,再折返杭州湾。   只是毕竟夜长梦多,当下她本就要去探查海船的情况,自然也就能与楚留香合作,一人一处尽快摸清情况。   云善渊举起酒杯轻轻与楚留香碰杯,“一路小心。”   “云兄亦是。”楚留香饮尽杯中酒,“这些人杀人分尸,绝非善类。”   既然说定了,云善渊也不再多喝,楚留香邀她在这里留宿一晚,明早他们分头行事。楚留香的府邸环境比客栈要好,云善渊也就没有推辞。   云善渊刚要合衣躺下时,门口又传来了楚留香的敲门声,一开门就看到楚留香手中拿着一个布包。   “云兄去探查海船一事,还是穿着这个好。”楚留香把布包交给了云善渊,“我险些忘了问,云兄会凫水吧?”   云善渊点头,她打开布包,不确定地问,“这是水靠?”   这看上去像是用鱼皮制成的连体潜水服,样式大致与后世的紧身潜水衣一样,只是材质不同。云善渊曾在古籍中见到过这种潜水服的记载,相传它在水中的保暖效果很不错,可惜制作工艺在后世已经失传了。   “就是水靠。我想从水中潜入海船更加安全些,你带着它以备不时之需。”   楚留香所言非虚,海上没有遮掩物,不论轻功到了何种境界,直接掠过从海面上船,都有可能引起看守人员的注意。   云善渊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她本就想要潜入水中,但湿透的衣服着实不便行动,有了水靠更能事半功倍。“香帅果真周到,谢了。”   楚留香不在意地摇头,既是合作,他并不希望合作伙伴出事。“那云兄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第二天一早,楚留香先一步离开了杭州城前往了淮安。   云善渊在出城前绕道了去华真真所住的客栈,伙计却说华真真昨夜出门还未回来。这让云善渊想到了跟踪野田手下武士的黑衣人,如果两者是往杭州湾海船停泊的方向去,一个晚上并不够走一个来回。那个黑衣人又是不是华真真?   这个问题不算太重要,如是华真真,那仅要多考虑一点,华山难道也与这些失踪的人有关?   云善渊抵达了杭州湾后,一路沿岸奔走。直至暮色四合时分,才找到了两艘海船的踪迹。   杭州湾是一个喇叭形的海湾,海湾口约有九十多公里宽,越是向内陆靠近就变得越为狭窄,海宁一带仅有三公里宽,但海船并未停泊在靠近内陆的湾内侧。   从海宁至乍浦一带,云善渊根据车轱辘的痕迹追踪海船可能停靠的位置,这些车运物资最终都要装到船上。   可能是因为自然环境或是沿海倭寇屡屡犯边的关系,沿海一带并无太多村落聚集地。这一路的路况相当糟糕,都是荒草砂石,其中留下了像是运载了重物的行路痕迹,很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等走过了乍浦一带,在未到金山卫的海面上,云善渊远远望见了停泊着的两艘海船,一大一小。说是停泊,两艘船也未靠近海岸,还保持着一段距离,感觉上似乎随时都准备离开一般。   直到云善渊见到了东瀛使团的海船,她就明白了为什么海船不向内陆方向多行驶一段,而是要耗费多余的人力搬运货物至此上船,只因为那艘大的海船很大。   虽然比不得传说中郑和下西洋的宝船有一百五十米长,却也起码有七八十米长,四十多米宽,估计它的吃水深度可达五米左右。   远远望去,船尾有一个舵楼,大概有三层高,一般来说舵楼中有官厅、医疗室、指挥室等,也就说船上最重要的人物都会呆在那里。   云善渊曾在海上生活过一段时间,对海船的结构有大致地了解,即便朝代变更,海船的航行动力也发生了改变,但船内的整体布局不会发生大的改变,她要寻找那些可疑的物资,不会在甲板之上,只会在甲板之下。   因此,她的目标并非是住着重要人物的舵楼,而是潜入目力所不能及的甲板下方。由于没有海船的结构图,这次寻找线索恐怕要耗费一番功夫。   云善渊在岸边吃了七分饱,等到天色彻底暗了下去,她换上了水靠,潜入了海水中。时节还未出正月,海水会有多冰冷刺骨无需用言语去赘述。   水靠却真有几分奇特,这鱼皮也不知经过了何种制作工序,颇有弹性,鱼皮贴身地将人从脖子到脚踝处都包裹在其中,隔绝了六七分海水的冰冷。还捎带一个鱼皮帽,虽然无法将所有的头发都套在帽子中,却已然保护了头部。   加之云善渊有内力护体,还真少了冬季入海时的冰冻难捱,反而像是一条游鱼无声无息地从水下潜到了海船边。   今夜是正月十六,最是月明星稀时,月光似是能照亮整个甲板。对于无心赏月的云善渊来说并非良辰美景。她从海水中冒头,沿着海船外部跃入甲板上,就蛰伏观察着整艘船的情况。   甲板上除了水手之外,还有统一穿着武士服的黑衣武士,总共有四十九人。这些人的武功尚未达到二流武者的境界,但是东瀛武功以诡奇的名声在外,对付这些人单打独斗不在话下,可是若对方布阵行事,又是在对方的地盘上,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云善渊如此分析着黑衣武士的战斗力,她是记得昨夜野田与浅井的对话中特意说到了这些船上的武士,他们又会否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然,这并不是目前她的主要关注点,值得怀疑的是这些武士保持着七人一列的巡逻阵。云善渊以极快的身法坠在了他们身后,发现七列武士主要是看守住甲板的东南西北四处向下的入口,始终保持着甲板上三列,还有四列则是从四处入口走入甲板下的船舱中巡逻。   云善渊选了距离她最近的西侧入口,悄无声息地吊在了最后一名武士身后下了楼梯。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向下的楼梯并不深最多两米,以甲板为基准向下计算船的高度,到达海面都不止两米高。以此计算,从第一层船舱至海船船底可能会有六七米的深度。只是,为何不见继续向下的楼梯呢?   云善渊缓缓坠在这队巡查武士的身后,避过了交错而过的其它三列巡逻武士,她也把第一层船舱绕了一圈,可以确定这个大约三百多平的船舱是以回字形建造的,外围一圈十室九空,这些应该是贡使们的房间。如今他们都在岸上,房里自是没人,中心处是一间乍一看没有门的舱室。   武士们正在绕着它巡逻,这个舱室几乎占了第一层船舱的一半。云善渊未发现其他向下的通道,那么就有一个可能,向下的通道就在此间舱室中。   说此间舱室没有门,也不尽然,它在回字形构造的中间‘口’字处,舱室显得四四方方,整体为木结构,却在南北两侧的正中.央处,木纹的样式有些不同。   这两处各有大约两米长、两米高的木墙,用九乘九八十一块木头拼接而成,工艺十分精巧,接缝之间也似是连一根头发丝都容不下。   这样的与众不同,让云善渊有理由怀疑两处木墙就是眼前舱室的出入口。她趁着四列队伍交错的空档,仔细观察了南北的两堵木墙,以耳贴在墙面上,舱内并未传出任何声响,但可以明显察觉到木墙之后的舱室很冷,贴在墙面上也能感到一股寒气。   舱室之中,究竟有什么?这必须要开门一探才知。   木墙上分布着八十一块木块,既然是舱室就必然有打开的办法,最有可能是按下这八十一块木块中的一块或是几块,就能够开启这扇木墙的机关。   虽然云善渊对于以何种排列顺序开门没有一点头绪,但并不表示她没有别的手段来判断应该按下哪几块木块。   人过留痕、雁过留影,即便这八十一块木块看上去一模一样,但作为开门的几块,某几块木块必然会被人经常碰触,其他木块则不然。云善渊趁着巡逻队不备,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了一盒碳粉,用一把小刷子沾了一些,迅速地刷过了北侧木墙上的那些木块。   木墙的颜色为褐色,刷了一层碳粉倒不显眼,不显眼也让云善渊看到了六块木块上有掌纹的痕迹。她迅速记下了这六块木块的位置,并且将碳粉的痕迹抹去,不让再次进入回廊的巡查队发现丝毫不妥之处。   等到下一个巡查队离开的空档时,她迅速按下了从上至下六块木块,木墙当即向内移去,只觉一股寒风从舱室中扑面而来。   云善渊闪身进入了舱室内,迅速打量着用来关门的机关,在室内木墙边就看到了一只巴掌大小的闭眼蝙蝠石雕,将其按下,那木墙就即刻恢复了关闭的样子。   好在一切控制在了半分钟内,才能躲过了那四队巡逻队探查。   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转身去仔细观察这间舱室,可这一眼让她越发惊讶了。难怪这里会那么冷,这个硕大舱室内满布与之等高的寒冰。   在寒冰上镶嵌着不少夜明珠,借助幽光中隐约可见的布局,每道冰层之间大约是半米宽的间距,至多可以让两个人并肩通过。然而精心打磨的冰块、夜明珠的幽光、诡异的道路分布,让这几乎成了镜像迷宫。   云善渊身着黑色的水套穿行在冰壁之中,可以从几处冰面上清晰地看到她黑衣的身形,为此她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了一件灰色外衫披在了身上,多少能让自己变得不那么显眼。   只是这些冰墙的布局很复杂,没走几步就有一条岔路,加之如同镜像迷宫的构造,一不小心就会迷失了来路的方向。穿行在诡异的冰墙迷宫中,整个房间又是处于严寒低温中,着实不是一种美妙的体验。   设计这舱室的人绝非常人。   按下木墙上的机关木块时,云善渊就察觉到了这一点,那六块机关是以南斗六星的图形排列而成。   南斗主生,她对奇门遁甲术的了解不多,能从那道主生的门进入,可却无法判断这个冰层镜像迷宫又包含了何种阵法?或者也不必考虑那么多,她还是要明确主要目标,寻找通往下层舱室的道路。   云善渊想到了那个用来控制关门的闭眼蝙蝠石雕,说不定她就是要找与蝙蝠有关的图形,就能开启向下的道路。   这里使用蝙蝠也挺贴切,如此迷宫,最是迷惑常人的视觉,反倒不如蝙蝠不以视觉来判断方位。   如此想着,云善渊谨慎地穿行在冰壁之中,也不去触碰两侧的冰墙,就怕万一触摸到什么机关。虽有不少岔路,她也对此处的阵法心中没底,但运气是实力的一部分,在绕了四圈后,某个转弯口的冰层底部处有一个手心大小的蝙蝠图案,这只蝙蝠的眼睛却是睁开的。   云善渊伸出右手以食指与中指按下了蝙蝠的两只眼睛,指尖触摸到两颗冰球,稍一用力,这个转弯口的地面尽是开启了一个半米乘半米的洞口,这是向下的通道,通道里没有光亮,却能看到下方透出的幽光。   真是有钱,才能用那么多的夜明珠来照明。   走到这里,她能像透过冰山一角,看到了幕后之人的财力、人力、能力,在一艘海船上布置如此寒冰镜像迷宫是为了什么?   云善渊不乏想象力,可是在这个充斥着寒气的船舱中,想象力让她心神凝重起来。依据楚留香所言,那些失踪的人都变成了残尸。冰窟与尸体,这真是一对绝佳的组合。即便是这样想着,她还走入漆黑的洞口通往下一层船舱。   第二层舱室比上一层更冷了。许是冷气向下的原理,也不知这里究竟是如何设计的,竟是将上层的寒气全都向下渗透,此层就如同一个大型冷库,弥散着雾化的寒气。   舱室内依旧满布着一堵堵寒冰,但并非是冰墙,寒冰被设计成储物柜式,因为冰层太厚无法直接看清里面放了什么。   云善渊绕了舱室一圈,这里显然比上层舱室要小很多,几乎可以确定这一层还有其他房间。进入其他房间的方法,也许是在上层的迷宫中找到别的通道,或者这里有什么机关能前往其他房间。   在此去寻找机关之前,云善渊打开了某一个冰雕的储物柜门,她只看了一眼就立即关了起来。怪只怪她目力太好、记忆力惊人,能清晰地记得里面共有七颗心脏,属于人类的心脏,被冻地覆上了一层寒霜。   这如果非要算是一个好消息,只能说明她没有找错地方。   云善渊看着一排排的冰雕储物柜,不禁猜测这些冰柜中又会藏着哪种器官?不是她自虐,而是都走到了这一步,必须要弄清此处到底都发生过什么。于是,她每打开一个储物柜,就先后看到了人体的各个部位。   云善渊自觉心理承受力已经比常人要好很多,可此时此刻,身处一个满布着人体各个部位分家安放的冰窟中,她还是感到了一股钻心的寒意。   许是独特的设计,将甲板上的脚步声与海船外的海浪声都隔绝了开来,使得整个冰窟除了她的呼吸声外,没有其他任何的声音。   在这个冰窟里,她无比清楚地感到自己活着,却也越发意识到那些人已经死了。残肢并无血迹,它们堆在一起,却比鲜血更让人心底发寒。   云善渊加快了寻找机关的速度,这并不是最后一层,下面应该还有舱室,那里又会有什么?然后,她找到了一个咧嘴而笑的蝙蝠冰雕,伸出手指插.入了蝙蝠的嘴中按了下去,地面上又出现了一道暗门。   不同以往的是,这次下面没有任何的光亮出现,就像是蝙蝠生活的岩洞——绝对黑暗。 第十二章   云善渊点亮了一根火折子, 小心地继续往下走去,这一层比上两层高了几许, 大约有三米高, 依旧是满布着寒冰制的大柜子。冰柜被分成了一格一格,却只有一米五左右高,一排排一列列井然有序地分布着, 似是构成了某种阵形。   以她的观察,这个舱室大概与上一层她去过的舱室差不多大,也就说这间舱室的隔壁必然还有其他舱室。   云善渊左手拿着火折子,伸出右手要去打开距离身边最近的一个柜门。它四四方方的,大约一两尺的长宽, 这样的造型让云善渊有了某种猜想,她深吸了一口气, 让那寒气进入肺中, 一鼓作气地开了柜门。   只见一具尸体平躺在其中,头朝外冲着云善渊的方向。仔细一看,这尸体并非是直接躺在冰柜里,他身下是一块可抽动的冰板。   云善渊把这冰板拉了出来, 看清了尸体的全貌,男, 三十岁上下, 全身无其他明显伤痕,除了一处,就是他左胸处开了一个洞, 原本是心脏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   联想到上一层那些被肢解的人体各部位,她又拉开了几个柜子,其中的尸体皆是残缺了某一部分。   这个没有光亮的地方,是一个真的藏尸地。   ‘咚!’此时,原本的来路入口处发出了轻微的声响,那扇小门竟是合上了。   云善渊僵直了背脊,她抬头看着来路,脑中迅速地思考着,难道说只要拉开冰柜的入口就会自动闭合?那要怎么离开?   她站在这一排排的尸柜中,左手火折子所散发的微弱火光根本无法驱逐满室的寒气,更不能为她照亮一段前路,反而还让脚下多了一团阴影。她右手握住了腰间悬挂的剑才多了一份安全感。   她并非没见过死人,但确实是头一遭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什么叫做置身于极度诡异的尸体冷库中。冰窟中只有一道呼吸声、一种心跳声,围绕你的除了尸体,就是残缺某一部分的尸体。   马上离开这里!既是已经确认了东瀛使团与人口失踪案必然有关,谁愿意在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停留下去。   可就在云善渊打算寻找开门的机关时,‘咔咔咔’,一种冰块与冰块的摩擦声就在她背后不远处乍然响起。好像是谁推动了厚重的冰块。冰窟除了她还能有人推动这些冰柜吗?可别忘了其他的都是残尸。   云善渊下意识地转身向发出声响出看去,一道冰墙从中间处缓缓分开,一阵寒风从裂缝吹了过来,让火折子的火苗飘忽了游移了几许。   下一刻暗室中就不再是一处火苗,而是两道火苗。   云善渊看向了从冰墙中走出来的人,他一袭白衣,发尾还未干透,衣衫也略有湿气,略微有些狼狈,这模样一看便知与如她一样,都是海船上的不速之客。   可即便是在冰窟尸室中,男子并没有月下流光或飞花散落的出场背景,仍不能改他的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潇洒自若。来人作书生打扮,手中却有一把长剑,却毫不引人怀疑他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这样的人何须蒙面行事。   一时间,云善渊没有说话,白衣男子也没有说话。两人手持火折子,冰窟暗室中相对而立着。   男子也没想到在按下了那个一只眼开一只眼闭的蝙蝠机关后,厚重的冰墙之后还会有另外一个人。   如此黑暗中却难忽视女子的美,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即便她戴着并不美观的鱼皮帽,而未系紧的浅灰色外衫没能遮住那曼妙身姿,可这些都不如那静水流深的气质让人印象深刻。   “姑娘,你这里有离开的路吗?”男子说着向云善渊走了一步。   云善渊简单地说了两个字,“没有。”   谁都没在此时多问,彼此的姓名、来意,这些现在并不重要。   看来对方的来路也关闭了,但是男子能找到开启同一层其他舱室的机关,那么现在两人也应该能找到返回上层的道路。   这个冰窟的设计者蝙蝠——云善渊心里给不知名的设计者按了绰号,他在设计这个运输仓库时,总要留下离开此地的机关,这与常理也符合。   见鬼的与常理符合!   云善渊才这样想着,谁想到此时异变突起,那道冰墙打开后,两个冰窟中的冰柜竟然都移动了起来。它们以某种轨迹滑动着,冰与冰的摩擦声格外刺耳。   可是,很快就没有功夫去管冰柜为什么为动了。   在一列列的冰柜的摩擦移动声中,头顶上方响起了微不可闻地咔哒咔哒声,下一刻无数支飞箭从天而降,它们直冲向地面可以供人行走的空道。   云善渊与男子皆是飞身一跃,迅速地站立到了冰柜之上,但是两人的双足刚刚触碰到冰柜,这冰柜的顶层就凸起了一排排细密的锋利尖针,竟是角度刁钻地朝着四面八方射去,就是要把刚才踏足其上的人射成骷髅才罢休,而那针针泛绿,一看便知含有剧毒!   冰柜之上无法立足,头顶的利箭一波接着一波似是根本不会停,让两人又是无法回到地面之上。偌大的冰窟中,上有利箭射地,中空里又是满布着带有剧毒的尖针,几乎是完全不给人以容身的空间。   “那只蝙蝠真的变态了。”云善渊不住低声念了一句,她手上的剑是早已出鞘片刻不停,以剑势打落飞针,护住了周身一圈。   男子怎么会听不到云善渊的话,他轻声笑了出来,虽说他手中的剑也是没有停歇地挥动着,但那笑声却从轻声到压抑不住的开怀一笑。   笑得莫名其妙吗?云善渊并未这样想。在这利箭凿地、尖针破冰、金石相碰中,男子的笑声反倒是驱散了冰窟中浓郁的寒气,让云善渊也勾起了嘴角。   遇上了这种变态的冰窟异变,可不就更应该笑口常开,正是去笑天下可笑之人,说的就是那只蝙蝠,他弄了这样一出变态的机关阵又是为什么?   很快冰窟中的机关不仅仅是从上方发射出利箭了,在战局胶着了一盏茶后,整个冰窟的墙面上也冒出了一个个黝黑的圆洞,然后从中也开始发射出了无数利箭。   这次箭头不再避过冰柜,它们无差别全方位发射,不管不顾地把冰柜也戳成了筛子,似是要布下天罗地网,终极目标恐怕是要把闯入此地的不速之客也戳成筛子。   云善渊与男子被这些利箭的攻势相逼,两人只能迅速计算着利箭、毒针的交错空隙,穿行在空中。半空之中没有半点的立足点,就是轻功过人也不可能一直如此飞来飞去,只能冒险地以利箭飞过的瞬间,踩着利箭来借力。   却也是在这一刻,两人手上的火折子终是经不住折腾,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冰窟顿时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中。   在这样情况下失去了照明,对于两人来说绝对是雪上加霜,云善渊索性闭起了双眼,集中精力去听声辩位,判断利箭与毒针的方向。   两人本是各自对阵,此刻谁都没有多余的言语,已然默契改为双背相靠,如此一来起码能保障后背的安全。而出乎意料的是,两人双剑齐出后,竟是能配合地完美无缺,就像是曾经并肩作战很多次那样。   这又是为何?眼下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是候,难道就要他们要一直被动地对付机关。   “我们或许应该直接向上毁了那堵墙,冲到上一层去。”云善渊如此说到。   男子说了一个坏消息,“这样做没用,第一层的寒冰迷宫是一个阵法,一旦启动没有生门可出。我们就算能毁了头顶的箭阵,可也不知道上面有没有其他机关,而第一层的阵法想来已经启动了,那里比此处更加危险。而且很有可能已经惊动了那些武士,这样一来就是没完没了。”   “难道我们只能等到这些箭支用完?”云善渊却觉得那只蝙蝠不会给入侵者一线生机。虽然这里是船舱,再大的空间也是有限的,箭支与毒针总有耗尽的那一刻,可是蝙蝠会就此罢手吗?   云善渊的话音落下,就听到头顶发出了沙沙声。   男子苦笑着说,“那蝙蝠想得挺好,先用箭把我们射死,还负责善后把我们埋了。”   此时,从头顶倾泄而下了黄土沙石,就是要把两人活埋的节奏。   “现在不能再等了。”云善渊可不想尝试被埋,她取出了一个掌心大小的小铁球,是一个改良版的小炸.弹,专治被困密室无法逃脱的难题。   这年代要制造性能稳定的火器并不容易,工艺上还有很大的缺陷,而它也是个鸡肋,对于武功高强的人来说,以轻功等方式就能避过攻击,除非被大规模的火器包围,否则也不会受到重伤。   云善渊之所以会费心去弄了三个,主要还是被绑后遗症,当年手里要有一个小炸.弹,即可分分钟简单粗暴地直接破门而出。   上辈子,她何止是接触过火器,还做过一番理论研究。但是纸上得来终觉浅,仅以她的理论知识,又不是一门心思把时间放在研究火器,这辈子也就弄了三个小圆球专作炸门用。主要还是考虑到小圆球的稳定性必须好,才不会没把门炸开先把自己炸断腿了。   本是有备无患地放在了储物空间里,没想到今天真有用武之地了。   男子在云善渊身后,不知她说的不能等了是要做什么。“你想怎么办?”   “这里是船底,既然上天无路,那么我们只能入海求生。”云善渊说着就向冰窟的侧壁移动,“炸开这里,然后出去,就这么简单。”   男子忍住了回头看向云善渊的冲动,听她说的‘就那么简单’,好像不是去炸船,而是说着等会随便吃一些的语气,丝毫不把眼下两人狼狈的情形当做一回事。   如此想着,男子放松地一笑,“确实不会太难。你放心去,我来掩护。”   男子说到做到,他的剑势更加凌厉了起来,将云善渊完全护在了身后。而云善渊快速地砍断了从墙上射出的箭支,听着箭支射来的声音,不断心算射出箭支的洞口在何处,也计算着下一支箭射来的速度,将那个小圆球的引信一拔扔了出去,正中了箭支射出的洞口,朝其深处滚了进去。   两人同时迅速地朝后退去,下一刻冰窟一侧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整艘大船也止不住地晃动了起来,海水从破洞中冲了进来。毒针、利箭、沙石仍在不断地倾泻着,但是两人已经看到了希望就在眼前,俱是迅速靠近灌入海水的船舱缺口处。   爆破的力度不算大,缺口是两只手那么大。这也是在云善渊的计算之内,她本就没打算弄威力巨大的小圆球,毕竟火器有走火的可能性,在控制不好引爆的角度与力度时,还是以安全为主,她要的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不是和谁同归于尽。   此时,男子继续以剑势护住云善渊,而云善渊用剑把这个小缺口砍成能让人通过的大缺口,缺口逐渐大开后,海水更是毫不客气地涌入藏室内,没有用多久就淹没了冰柜,这倒让毒针的机关受阻不再发射了。   只是沙石与海水混合在一起,更加粘人了,让人难以从中脱身。当下几乎是争分夺秒,终是没让沙石没过胸口,两人奋力从船舱缺口中钻入了大海。   一入大海,两人头也不回地向岸边游去。   此时终是听到了海面上传来的叫嚷声,那些水手与武士都是乱了起来,大船船底破洞,船必然是毁了,那些被层层机关保护的尸体们也毁了,这对他们来说绝不会是一桩小事。   可这些已被上岸的两人抛诸了脑后,两人看着海面上火光攒动,又是看了看自己一身泥沙与海水的窘迫模样,面面相视着开怀大笑起来。   “云善渊。”“张丹枫。”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名字,然后又是相互对视一眼,再次笑出了声来。   云善渊抬头看了一眼明月,入夜时分还觉得它过于明亮,但此刻再看,十五月亮十六圆,它圆得好、亮得好。   从海船上传来的叫嚷声也没破坏月亮的美丽,反而是那高悬的月亮在鄙视着船上人的慌乱与无措,更是冷眼看着海船缓缓倾斜将要沉入海水中。   如此良辰美景,云善渊也生出了人生百年有几,休放虚过的想法。她向张丹枫直言,“月色如水,张兄可有兴趣喝一杯,为了……”   “庆祝我们从冰窟尸堆中顺利逃出。”张丹枫很是自然接着云善渊的话说了下去,“这可不是一杯酒就够了,去哪喝?”   “淮安。”云善渊说到。   当下,她虽是生出了畅快喝一杯的想法,却也仍记得此时不宜返回杭州,而且要早日与楚留香汇合,把这里的情况告知他。   那样费尽心思设计的冰窟,蝙蝠此人并非为杀而杀。   蝙蝠是谁?他身后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潮音师伯是否为他们所害?诸多疑问必须有一个答案。   “淮、安。”张丹枫低声重复了一遍,那地方似是牵动了他的某种情绪,可也只有一瞬,而后他就吹了一声口哨,只听远处响起马蹄声。一匹浑身雪白没有半根杂色的骏马快速地奔向此处,停在了张丹枫的身侧。   云善渊见此宝马就眼睛一亮,“这是照夜玉狮子。”   此马产于西域,乃是马中极品之极品,能日行千里,万金难得一匹。张丹枫能以一声口哨唤来它,白马如同颇通人性一般,未得主人允许的情况下,旁人是靠近不了半分。   再想想,她用十两银子在杭州城里买的那匹马,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不可能以一声口哨唤来。也是怕那马乱跑,把它栓在了三公里之外的破庙门前柱子上,破庙里还放着一个包袱,装着一套衣物。   虽说她在储物空间里也有一件备用的外衫已经披在了身上,但她已是习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不去使用储物空间。好比此时,她总要换下水套换回正常的衣衫,如果没有将换装的衣服放在包袱中,又要多花精力去想怎么凭空变出衣服来的解释。   张丹枫见云善渊一眼认出了照夜玉狮子,便知她也是懂马的人。照夜玉狮子很罕见,在关内几乎是难得一见,知道这是宝马不稀奇,可能如此肯定它是哪一种宝马,那就要非一般的眼力。   张丹枫轻轻摸了摸照夜玉狮子脖子上的鬃毛,他先翻身上了马,自然地向云善渊伸出了右手,“走吧,你带路。”   这带路不是说去淮安的路,张丹枫可不认为云善渊是徒步来了海边,必是把马与行囊放在了某个地方。现在需要快点离开,海船要沉了,这船上的东瀛人想必也会上岸去追查此事的原委。   云善渊抬头见张丹枫伸出的右手,她倒也没有为共乘一骑而忸怩,搭上张丹枫的手,借力上了马坐在了他的身前,却是后知后觉地想到张丹枫的手是温热的。   “西北方向,三公里有一个破庙。”   张丹枫与云善渊保持了半尺距离,可是两人毕竟是在马上,半尺的距离就像并不存在一般。他牵动了缰绳让照夜玉狮子跑了起来,白马跑得很快,正月的冷风拂面而过,两人的头发还未干,可这会没人觉得寒风凌冽。   张丹枫甚至能感到一股淡淡茶香萦绕鼻尖,使他握着缰绳的手指微微用力,好在这一路并不长,以照夜玉狮子的速度很快就到了破庙。   云善渊买的那匹棕马一见照夜玉狮子竟是不安地朝后退了两步,可是它被栓在木柱子上,也是退不得多远。   照夜玉狮子朝着棕马喷了喷鼻息,完全没有搭理它的意思,就在破庙门口停了下来。   云善渊先翻身下了马,对于这两匹马之间自卑与骄傲的往来,她是不打算参与其中。因为棕马根本不可能像照夜玉狮子那么聪明不让外人靠近,所以她也不能似张丹枫把一些包袱直接挂在马上,而是藏在了破庙的横梁之上。   一掠而上,云善渊把包袱拿了下来,就见张丹枫背过身站在了破庙门口。   “你打算怎么去淮安?”张丹枫一边问一边褪下了外袍,虽用内力烘干了内衣,但外衣还是要换的,而他这时也需要做些什么去分散注意力。再说这个问题并不是多次一问,两人若是骑马去淮安,除非一路继续同乘一骑,否则速度上绝不对等。况且从此地出发,路程不算近。   云善渊以庙内粗木圆柱为遮掩物,在它后面脱下了水靠,迅速地穿上了里衣。“取道苏州,从运河走水路去淮安。”   楚留香就是从水路去的淮安,虽然是在正月里,但是大运河的南段并不结冰。因为未出正月,水道上的船只往来也不多,淮安城恰好就在运河的运输道上,如此一来是直线抵达,反而比走陆路要快上几分。   海船出此意外,杭州城的东瀛使团必是不得安生,如此一来,他们二人不能原路折返杭州,转道苏州入大运河,一南一北,正好与东瀛使团错开了。   “去苏州确实能避开那些东瀛人。”张丹枫这样说着,却是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在海船上折腾了一番,眼下也快到三更时分。   夜越来越深,也就越来越安静,这让他能听清身后云善渊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虽说是思无邪,却仍是让他想起了在冰窟中的惊鸿一面,今夜之事着实让他猝不及防,从未想过会有这番遭遇。   两人在冰窟残尸中相遇,说起来真是毫无美好可言,但想到那月下开怀之笑,美好一词又怎能用常理度之。   云善渊很快就换好了衣服,又简单地理了理头发,她走出破庙看到张丹枫望着月亮不知在想到什么,眼中含笑。   “走吧,此去苏州怕是要委屈了你的玉狮子。”云善渊自是知道她的棕马与张丹枫的照夜玉狮子速度相差甚大,让玉狮子跑得慢一些,可不就是委屈了它。   张丹枫闻言转身看向云善渊,见她身着男装,心底说不清是否闪过了一丝失望。   许是因为云善渊不同往日男装示人时,稍稍修饰了眉形,眼下她看上去少了一分冷清多了一分温润,但张丹枫还是承认若非先知道了云善渊是女子,看她还真有一种雌雄莫辩的不确定。   “它喜欢吃糖。”张丹枫摸了摸照夜玉狮子的头,复又向云善渊笑了笑,“我猜,它不会拒绝你的糖。”   马都喜欢吃甜的。   不过,云善渊不确定地看着照夜玉狮子,这马真不会拒绝她喂食?如果真不拒绝,那买些糖,就当是谢谢它迁就自己那匹棕马了。“希望它不会喷我一脸就好。”   张丹枫当即失笑说,“怎么会,它很聪明的。”   云善渊状似赞同地点头,解开了棕马的缰绳,她也想要一匹好马相伴,可很多事情都是可遇而不可求。   遇不到去强求就失了乐趣。因此,若是幸运地遇到了,也不必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享受当下就好。这是说马,亦是说人。   两人骑着马一路向北,终是在天亮时分赶到了苏州城。   云善渊把棕马卖给了马商,并没有带它乘船去淮安的打算。而张丹枫的照夜玉狮子则是跟着上了船,在船上它十分淡定,没有任何的不适之态。   两人包下了这艘船,以眼下的船速,清晨出发,大约能在今夜戍时到达淮安。   吃了早饭填饱肚子,两人俱是感到一股乏意,昨天晚上可没少折腾,白天自是要补上一觉。   云善渊一觉睡醒又神清气爽时,余霞已然散成绮。   张丹枫坐在船尾处守着一锅鱼汤,见云善渊走了过来朝她微微颔首,“我钓的鱼,船家用独门手艺熬的汤,就等你来开锅了。”   张丹枫说着就拿打开了锅盖,用勺子舀了一碗鱼汤递给云善渊,伸出手去才想起一件事,“你吃鱼吧?这汤一点也不腥,放了姜丝刚好去寒。”   云善渊双手接过汤碗,这锅盖一打开她就闻到了扑鼻的鱼汤香味,勾起了肚中的馋虫。行走江湖之人哪有没那么多不吃的东西,只是在条件允许下不委屈自己的肚子罢了。   “我当然吃鱼,哪有那么多的不吃。”云善渊说着舀了一小勺,轻轻吹凉送入口中。   也不知是张丹枫钓的鱼好,还是船家的独门手艺好,或是此时此刻她饿的正需要一碗鱼汤,这碗鱼汤算是她来了江南后吃得最满意的食物。   一碗鱼汤下肚,云善渊真有浑身舒服得感觉。“谢谢你的鱼,必须实话实说,这是我来江南后觉得最和心意的食物。”   张丹枫听着就浅笑了起来,慢慢喝完了他的那一碗,又给两人再添了一碗。“你这赞美我收下了,虽说其中有一半是要分给船家的,但也是先有鱼,再有鱼汤。这也是我来江南后第一次钓的鱼,算得上是出师大捷。”   云善渊见张丹枫半是得意半是玩笑的模样,她也附和地点头表示赞同,“要不怎么会是人人尽说江南好,是因为在江南都能找到让自己开心的事。”   当然,也会发生让人无法开怀的事情,比如说那一船的残尸。   但是此时此刻,也就不必总想着那些不高兴的。吃饭、吃鱼、喝汤,就不必夹杂其他的情绪,那些都是餐后才去思考的事情。   一顿饭,从余霞时分,到天色暗淡,两人吃得很满意。饭后,两人开了一壶米酒,慢慢喝上一个时辰,也就将要到淮安了。   云善渊倚靠在船栏上,感受着江风拂面,能看见远处依稀的灯火点点,她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似是随意地问到,“张兄是从塞外而来,我猜你师从谢天华吧?” 第十三章   谢天华是谁?他是玄机逸士的三徒弟, 也就是云善渊师父叶盈盈的三师兄,云善渊该称呼其为一声师伯。   当年, 玄机逸士创了两套剑法, 一套教于叶盈盈,一套教于谢天华,并勒令二人不得私下对练。叶盈盈年轻气盛, 偏要谢天华出剑比试,才有了谢天华受伤,叶盈盈禁足小寒山十五年。   云善渊听师父叶盈盈说起了过往,自是知道三师伯谢天华其人,却是不知他这些年踪迹, 如今见到张丹枫总算明白了谢天华是隐居去教徒弟了。   云善渊此话一出,张丹枫握住酒杯的手却抖了一抖, 此刻他会紧张并非是因为被猜出了师承, 而是因为云善渊姓云,她又是叶盈盈的徒弟。   姓云,又是叶盈盈的徒弟,这两点足以让他紧张起来。   这里面的事情真是说来话长, 如要长话短说,则从二十年前, 明朝使臣云靖出使瓦剌, 却因父亲张宗周之故被困瓦剌十余年开始。   云靖被扣瓦剌,却一直如苏武一般,不愿屈服投降。他的儿子云澄拜入了玄机逸士门下, 成为最小的徒弟。   十多年前,谢天华与潮音和尚得到消息,瓦剌欲对云靖一家不利,试将其救出瓦剌送回大明境内。谁能想到,张云两家的一场恩怨,其中虽有太多隐情,云靖却是最终被他效忠了一辈子的大明皇帝,以一张圣旨而赐死在雁门关外。   云靖守节十多年,死前竟是仍未能踏入故土一步,还是被效忠的皇帝赐死。如此讽刺下,刚直如云靖也难免偏激起来。他留下血书,让自己的孙女云蕾,活着一天则必要向张家复仇,杀尽所有张家人。   如此一来,云靖身死。   谢天华与潮音约定,他回瓦剌找张宗周查明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如若真是深仇大恨,他定会杀了张宗周。潮音则护送云蕾前往小寒山,让叶盈盈收下她做徒弟,抚养云蕾长大。   其后,谢天华来到了瓦剌张家,查清了张家的隐情,他自是没有杀张宗周,还收下了张丹枫这个徒弟。只是,那封血书、张云两家的恩怨,并未就此终结,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该来的总会来。   十余年过后,张丹枫入关南下,他乍见云善渊所用的剑法一颗心就悬了起来,而听闻她姓云更是多了一份思量,偏偏应了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有些心思也非他能够控制。   张丹枫凝神仔细观察着云善渊的神色,可惜并未从她的脸上读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应该说她没有任何不悦或是悲愤的情绪。张丹枫心中有些乱,他稍稍前倾坐直了问,“云姑娘,这话何以见得?”   “张兄,你这就是多此一问了。”云善渊不甚在意地简单说了几句推测,“照夜玉狮子在关内少有一见,或者说这几年来是根本没有见过,它从关外来,你从关外来的可能性就也很大。”   “你从哪里来其实也不太重要,我觉得有意思的是在冰窟我们所用的剑法,竟然能配合得如此完美无缺,宛如双剑合璧后的威力超常,它们九成九是同出一源。   师父虽是没见过三师伯的剑法,也不知她几位师兄弟的情况,未能与我细说,但是每种剑法的剑意是独特的。   我习剑十年,总感觉师祖所创的百变阴阳玄机剑法有所缺陷,让它称不上一套高深的剑法,却也说不出它缺少了什么。直到昨夜我明白了,它是一半的圆,缺的是另一半。补全了另一半,就让这套剑法神奇地成为了高深的剑法。”   云善渊对张丹枫遥举了酒杯,饮尽了杯中酒,笑着说,“剑意与剑势骗不了人,所以我说得没错吧,师兄。”   张丹枫却是仍紧紧地握住了酒杯,没有立即承认,反而问,“还有吗?”   “你还要我猜?那就是你的身份了。你的剑上坠着龙形玉佩,我虽未仔细近观,但也知道龙形玉佩不是一般人能佩戴的。大明朝里并无哪家张姓朝廷重臣,家中有子如你这般大,又能有幸获得龙形玉佩。”   云善渊说到这里,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随意地晃着酒杯继续道,   “可若是放在瓦剌则不一样了,右丞相张宗周有一独子,该是你这般年纪。我离开了小寒山之后去打听过三师伯的踪迹,十年多竟是没有出现在江湖中,他该是去了某处过了隐居的生活,正好能与教你剑法的时间吻合。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猜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丹枫见云善渊提起父亲张宗周时,就像是说着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紧张的情绪终是缓了下来。云善渊若是云家后人,怎么会能在提起他的父亲时毫无所动。   虽然他之前猜到了云善渊的师承,以及得知她的姓氏,这让她与云家后人的身份很是吻合,但是他还是有所疑惑。   皆因云善渊的言行都不像是幽居空谷、初涉江湖、天真无邪之人。如若真是潮音二师伯带走的云家小女孩,教与师叔叶盈盈在深山中教导十年,以叶师叔的性格是教不出如此静水流深却又洒脱自若的徒弟来。所以,云善渊并不是云家后人。   张丹枫想到这里,露出了谈话后的第一个笑容,“我认了,你猜得都对。那你呢?叶师叔只有你一个徒弟?一般的江湖人很少会去关心朝堂之事,又是谁教与你这些事的?”   云善渊闻言仰头看了看天边的明月,朝天举了举杯,将这杯酒洒在了江水里,“故人莫问在天涯。我这就是习惯了,不是谁教的。”   语罢,云善渊悠然一笑,继而问张丹枫,“师父只有我一个徒弟,你怎么问起这点了?”   张丹枫微微蹙眉,“这么说来潮音师伯没有去过小寒山?”   “据我所知没有。”云善渊简单地说了她认识毕道凡,十年前,毕道凡指点她去小寒山拜师一事,“毕叔当年说过与二师伯有约,二师伯却是失约了。如今可知伏魔杖数月前出现在听雪阁,恐怕二师伯失踪了很久。”   张丹枫隐去了前因,把潮音应该带着一位女童去小寒山教与叶盈盈做徒弟说了出来,“这么看来应是他们去小寒山的路上遭遇了什么。这些年,师父与师叔间毫无联系,关外也是不知关内情况,我是来了江南巧合地遇到了齐宇。”   原来,张丹枫初入关内,他来到江南一带,刚好遇上了买走伏魔杖的齐宇。   虽说他没有亲眼见过伏魔杖,但听师父谢天华说过几位师伯师叔的兵器。当即就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才有了之后的一番调查,还有与云善渊的海船冰窟相遇。   “我盘问了齐宇,他是从蝙蝠公子所建的蝙蝠岛上购得的。至于这兵器怎么到了蝙蝠公子手里,之前又是从谁手里获得的,齐宇是完全不知晓。”   张丹枫说到这里想起了海船上的机关,那些诡异的蝙蝠标示,那个毫不留情让人会玉石俱焚的藏尸冰窟,很有可能与蝙蝠公子有关。“若想弄明白潮音师伯的情况,我们必须去查一查这位蝙蝠公子。”   云善渊把楚留香说的失踪人口一事也简单提了提,“这位蝙蝠公子绝不是一般人。此事与东瀛使团有关,又能设计如此精妙的机关杀局,而且失踪案起码可以追溯到五年前,他如今的权势恐怕会是遍及江湖。你注意那些残尸了吗?我觉得他是必须毁了那个藏尸冰窟。”   “你是说那些尸体的残缺处,下手的人手法都很利落,绝不是生手所为。”   张丹枫也看了那些残尸,可惜在那种环境里,他也没能仔细研究。“所以,尸体上会留下某些蝙蝠公子真实身份的线索。”   云善渊肯定地点头,“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尸体不会说谎,毁了尸体,就是毁了证据。可惜了这次机会。”   只是遇到了昨夜的情况,两人也是无法做得更多,何况他们对于验尸一道也不精通。   “希望香帅能有其他的发现。”   云善渊说到这里又想起了前夜跟踪武士的黑衣人,那会是华真真吗?   不管是不是,野田让武士去传话注意船上情况,那么黑衣人跟踪武士又是不是去了海船处,或是有了别的新情况?   她是人,不是神,不可能什么都算得清楚。如今身入局中,就像是在那蝙蝠岩洞,因为不见光亮,很多事情都被笼罩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其实,她也好奇蝙蝠公子在尸体上如此费力是为了什么?好玩吗?   张丹枫见云善渊凝思起来,不知她是否在想楚留香。楚留香在江湖中的盛名不只是关内,他在关外也听闻了三分,其中难免夹杂了香帅风流多情的传闻。   他微微垂眸后问,“小云与香帅很熟吗?”   云善渊听着小云这个称呼眨了眨眼,也没说不可如此叫,“我与香帅算不上太熟悉。以成为朋友的角度来看,与楚留香结交是桩趣事。”   若非朋友的角度呢?   当下,张丹枫自是不会问,云善渊自然也不会说。   不管楚留香如何,云善渊与云家无关,还真让张丹枫松了一口气。   两人在戌时三刻左右到了淮安,比之杭州城,这里没有那么热闹。楚留香曾给云善渊留下了住址,他会在祥来客栈落脚。可当云善渊与张丹枫到达祥来客栈时,并没见到楚留香,小二说楚留香今日下午出门后还没回来。   这会也就晚间八.九点,云善渊在房中打坐养神,并不知楚留香何时会归店,或者今夜也可能等不到他的消息。许是过了一两个时辰,云善渊房间的窗户发出了‘咯吱’的声响,她睁开了眼睛就看到楚留香推开了她未关的半扇窗,准备跨窗而入。   “香帅,难道就没人表示过,你这不走门的习惯不是好习惯吗?”   “云兄,我知你房里无其他人,难道是怕我坏你美事不成?”楚留香这样说着已经越过了窗台进了房,他仔细打量了云善渊一番,见她没有任何受伤和不妥,才放松了下来。   云善渊眉头微蹙,她并未熄灯,当即就看清了窗台上的血迹,再看楚留香,他的面色白得不自然。云善渊一下绕到了楚留香的身后,他那一身白衣后背处完全被染成了血衫。   “你去哪里了?”云善渊继而便想到了蝙蝠公子,她与张丹枫能够惊无险地从海船中毫发无伤地离开,还是因为有非常规小圆球外挂,否则也难免一场恶战。“你是遇到了蝙蝠公子的人?”   楚留香笑了笑,“我这样子从正门进来怕吓到人,麻烦云兄帮我请小二端些清水去我房间。云兄不介意的话,帮忙上个药,我们再详谈。”   云善渊见楚留香竟然还能笑得悠然,她先擦去了窗沿上的血迹,然后去了隔壁楚留香的房间。云善渊看到楚留香褪下衣衫,他的背上有几道交错的剑伤刀伤,只希望当金疮药敷上去的时候,他也能毫不变色。   “我们的猜想是对的,那艘海船上藏有被肢解的器官与残尸。不过碍于它那玉石俱焚的机关,我离开船的时候对它做了些不太友好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它已经沉在了杭州湾里,那些证据也都被毁了。但可以确定一点,这事情与某只蝙蝠有关,谁让那些机关都有诡异的蝙蝠雕刻。   人也是奇怪,做了这些事就会留下独特的标记,生怕别人对他一无所知,或是有人误将他的功劳按在了不相关的人身上。”   云善渊边说边擦干净了楚留香后背上的血迹,也看清了这些伤口并不轻,将据说是苏蓉蓉出品,隔天就能将伤口治愈的金创药拍到楚留香的背上。   “嘶。”楚留香身体一颤,云善渊这哪像是上药,上药的动作都是轻柔的才对,这分明就是要雪上加霜。“云兄,我看你也不似那般不温柔的人,对待楚某的背可否手下留情一些。”   对于楚留香的话,云善渊采取了置若罔闻的态度,她继续将金疮药拍了上去,而非涂了上去。“听说金疮药以内力辅之会有奇效,我这是在验证此话的正确性。香帅既是特意翻窗来寻我为你上药,药在谁手里,谁就有发言权。”   楚留香苦笑了起来,看来云善渊是真不喜他翻窗的做法,这是完全不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即就把他该受的还给他了。   “看来我就吃亏在是个男人上,若是换做琼玖姑娘,云兄定是怜香惜玉下不去这般狠手了。”   “抬手。”云善渊走到了楚留香的身前,用绷带为他包扎伤口。“你都这样了,还想我和讨论怎么讨女人欢心?说正事,这是被谁伤的,有见到蝙蝠标记吗?”   楚留香抬起手,低头便能看到云善渊近在咫尺的脸庞,其神情有三分戏谑,七分严肃,这男人是美得有些犯规了,让他竟是有了一些恍然。从前他看着无花,无花亦是面目皎好如少女、唇红齿白、温文尔雅,却也没让他有这种恍然的感觉,难道因为无花是个光头和尚?   云善渊没听到楚留香回答,她抬眸看见楚留香走神了,便趁此机会将绷带绕了几圈后在他的胸口打了一个蝴蝶结,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楚留香的愣神只是一瞬,他低头就看到了胸前的蝴蝶结,再抬头就见退开几步的云善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楚留香无奈地摇头,也没把蝴蝶结解开改作正常的结,他披了一件外衫说起了正事,“我也不知道是谁伤的我。今日中午找到了大致的线索,在都梁山附近的一座古墓里。今天夜里在山里遇到了一队下山的人马,一共十人,皆是黑衣装扮,他们的武功很奇怪。   东瀛甲贺客的大拍手、巴山顾道人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中原彭家的五虎断门刀。这些是我认出的武功,还有两人的武学路数,我也没见过。他们的武功都不低。”   最后这句并不多余。云善渊知道楚留香的功夫在自己之上,当世能超过他的人并不多。虽然那十人是以合围取胜,但他们的功夫绝不会低,才能给楚留香留下了那些剑刀的伤口。   可是,那些人用的却是别人家的独门武学,还练到了如此境界,足见是得到了别家武学的真传。这才是问题的关键,独门武学又怎么会流到了外面?   “我确实见到了蝙蝠的标志,就绣在黑衣人的衣服上。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蝙蝠,树林里的光亮不足,我没能看得太清楚,但可以肯定是蝙蝠图样无意。”   楚留香又想到了那些黑衣人所抬的箱子,“他们从古墓的方向而来,其中四人抬了两口大箱子,不知装的是什么。他们该是认出了我,所以才要全力把我拦下,不让我去追查那两口箱子。这样一来,只怕那古墓里也不剩其他线索了。”   云善渊点了点头,很难说对方是不是已经得知海船被毁一事,也许是在转移证据,也许仅是不巧让楚留香撞了正着。不管是哪种也许,过了今夜,能留给他们的线索就不多了。   “人过留影。即便古墓里的东西都不在了,但难免留下一些痕迹,比如他是否改动设计了某种机关,或者是本来存放物品的器物,也许我还能找到蛛丝马迹。”   “你打算一个人去。”楚留香的语气似有些不赞同,他可没听错,云善渊说的是我而非我们。“这可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云善渊挑了挑眉,如果求的是安全安稳的生活,那还是早早回家种田,她比起到处请战与人比试的来说,已经算不得主动向危险靠拢。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香帅难道还没习惯这样的生活?本就是水里火里奔走,我可不需要香帅的怜香惜玉。你放心,我不喜夜路,会等明早再去的。”   楚留香看着云善渊戏谑的笑容,好似他反而失了那份洒脱,只能目送云善渊出门、转身、关门。   楚留香静坐了片刻,就吹灭了房里的油灯,并未回到床上,谁让他受伤在背平躺不得。不如就在这里坐着,一边运功疗伤,一边理清关于蝙蝠公子的事情。他还有一点未对云善渊说起,今天攻击他的人还会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   前几日,他在杭州收到了胡铁花的信,胡铁花言说要往江南一趟,躲一躲高亚男。华山派里能把清风十三式用得炉火纯青的也就那么几人,高亚男此番离开华山难道真是为了胡铁花?   云善渊回房后并未立即休息。   海船上的那些尸体既是被精心保存,那就不是一般的找一艘海船弃尸,而是有人有所需求。楚留香认为在古墓会有购买残尸者的线索,或者说有人在古墓中对这些尸体做了些什么。   古墓在都梁山附近,只知道大概的方位,尚未找到墓址的具体方位。经过今夜黑衣人的一事,也许可以通过脚印等踪迹追查到墓道入口。   可是,以蝙蝠公子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云善渊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她看着从楚留香那里拿来的地图,为什么蝙蝠公子要把据点设在淮安?仅仅是因为淮安靠近运河,方便交通往来吗?   “咚,咚,咚”,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云善渊开门便见张丹枫站在门口,“你还不睡,有事?”   “我听到了你这里的动静,就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张丹枫笑得坦然,像真是为了帮忙而来。   云善渊摇了摇头,侧身请他进屋,“香帅受了些轻伤,我觉得他还是专心养伤比较好,就没那么着急让你们相互认识。”   “是不必急于一时,还是养伤重要。”张丹枫扫了一眼桌上的地图,“是有什么新的线索了吗?”   “也许,明天我们能找到处理那些残尸的据点。”云善渊指了指地图上都梁山的位置,那些尸体既然是被人用特殊手段分解的,那就必然要有分尸的场所,古墓的隐蔽性好,正是最佳选择之一。   张丹枫见是都梁山的位置,他的神色有了一丝恍然。“早在汉朝都梁山上就建立了崇圣书院,宋元以来,更是有很多文人墨客在此留下了碑刻和碑碣。这确实是一处怀古远望的好去处。”   “当日风流,而今尽成万古遗愁。师兄,难道是在为前人伤怀?”   云善渊见张丹枫流露出了一丝怅然,也是不知他为何看着地图,就被勾起了念他人兴亡的情绪。“香帅今天在都梁山遇到了黑衣人,明日只怕没有让我们赏碑怀古的时间,那山上的古墓才是我们的去处。一进了那古墓,还要多依仗师兄的聪明睿智了。”   张丹枫抬头已经一改怅然,他笑着说,“我是该坦然地接受你的赞美,并且谢谢你的信任吗?”   云善渊欣然点头,“我对奇门遁甲之术并不精通。师兄既能看破那海船冰墙迷宫,想来对此颇有造诣,对分金定穴的摸金一道也恐有涉及。我信任师兄又何错之有?”   张丹枫听云善渊说得如此心安理得,既是坦诚于她不通阵法之术,又毫不犹疑地将此事托付于自己,还真的无法不生出他们是自己人的亲近感。而他也喜欢这种亲近感。   “你当然无错,不只无错,更是……”   云善渊示意张丹枫说下去,张丹枫却是避而不言后面的话,“我们明早上山,你也早些安歇吧。”   话说留一半真不是好习惯。   云善渊看着张丹枫关了门,好在她不是事事追根究底的性格,说了一半的话会有更多种之后的可能,这样想来反倒是不急于把话早早说清。   张丹枫回了房,躺倒床上,他想到都梁山,又想着淮安,从前这里也是祖辈张士诚的据地。想当年、空运筹决战,图王取霸无休。但如今,都是斜阳暮暮草茫茫了。故国不在,他也就专心一探古墓吧。   第二日,云善渊与张丹枫起了大早,天一亮就直奔都梁山。距离昨夜楚留香与黑衣人的打斗才过去没几个时辰,还能发现黑衣人留下的踪迹,让两人摸查到了古墓的入口。   说它是古墓,它并非是一处葬人尸骨的墓穴。不论它原来的用途为何,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它是经过了后来人的改建,成为了一个藏秘宝的地方。依稀还能看到地上留下了运输箱子的车轱辘痕迹。   云善渊跟着张丹枫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墓室之中。她果然没有信错人,正是依靠张丹枫对奇门八卦的精通,他们才能一路避过了机关与阵法的攻击,顺利地进入了主墓室之中。若是让她独自前来,怕是已经被困在重重机关阵法之中了。   只是,当两人打开了主墓室的大门,石门背后的场景着实让他们惊讶。墓室内布满了奇珍异宝,古董字画、玉石瓷器等等都被有序地放置其中,没有半分要被转移的痕迹。   事情有些不对!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们要找的是一个藏尸、分尸的古墓,而非什么藏宝的地方。以山外的痕迹来看,与蝙蝠公子有关的黑衣人就是从这里离开的,难道这会是蝙蝠公子的藏宝地?   就在此时,墓室外传来了两道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来人便推门大呵,“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是敢闯入我们的墓室里!那是地狱无门偏要硬闯了,今日就让尔等毛贼有来无回!”   来人可不正是十多年前在关外追着姬冰雁,非要三两金子赔草料钱的黑白摩诃。一别多年,并不见他们的脾气收敛了几分,只怕是动了他们的货物,那就必须要留下命来的做派会更甚当年。   云善渊一见是这两人,就知道这下必然要动手了。和他们讲道理九成九是说不通的,因为彼此之间的道理标准根本不一样。   张丹枫见来人是一黑一白,皆是鬈发勾鼻的中年男人,一个手持绿玉杖一个手持白玉杖,模样不是汉人而是天竺人,他便也猜到了这是江湖中有名的黑白摩诃。这两人行走江湖近二十多年,是有名的专事销赃的珠宝大盗。   想着一墓室的奇珍异宝,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这里是黑白摩诃藏宝用的墓穴,他们闯入了此地,很有可能是被蝙蝠公子摆了一道。   “二位,我们是误入古墓,并无窥窃财物之意。这里面是有一些误会。”   黑摩诃右手横出绿玉杖,打断了张丹枫的话,“你们是站在我们的墓室中吧?你们是不请自入吧?你们是被我们抓了现行吧?”   “所以就没有误会不误会,进了墓室就有盗宝之心。”白摩诃接着说到,“若说是误会,先问过我们手里的兵器,赢的人说话,输的人认栽。”   张丹枫还欲再说,云善渊向前一步止住了他,“师兄,你也别白费口舌了。我们入了墓室,等于是一脚踩进了黑白摩诃的规矩里。这两位的规矩是动了他们的宝物者死,除非能赢过他们。其他的一切道理都要赢过才能说。”   “二位,我说的没错吧。”云善渊看向黑白摩诃,她倒是没有显露出半丝怯意。黑白摩诃走的是天竺武学的路子,在江湖中也是少有一见,既然遇上了,不如就直接打一架,这是多么难得的好机会。   黑白摩诃齐声到,“小娃娃倒是很明白规矩,可别以为你懂我们的规矩,就能让我们手下留情。”   两人的话音落下,就是直接出手了。   云善渊向张丹枫眨了眨眼,即可就出剑迎了上去,她到底不是为了挑衅而来,也顾念着别毁了一屋子的宝物,否则就真从有练手的机会变成搏命了。于是,黑白摩诃先退出了主墓室,云善渊也出了墓室石门,三人在墓道中缠斗起来。   张丹枫是哭笑不得地随即也冲了出去,云善渊看着不似冲动的人,但她随性起来,还真要让他再适应一番。   黑白摩诃的武功当然不低,十年前他们能与石观音一斗,还没缺胳膊没缺腿地好好活着,足见他们的本领。   如果论单打独斗,云善渊与张丹枫只能勉强与两人一战,可这正是云善渊所求。青冥剑与白玉仗在墓道中不断地金石相斩,两道身影从墓道的这一头向那一头,时而两相逼近,时而又交错相退,一时之间只能听到墓道中兵器相碰的回响声。   另一边,张丹枫与黑摩诃也是毫不客气地交斗着,虽说没有招招冲着对方性命而去,但是谁也没有手下留情。   四道身影竟是从墓道一路打了到了古墓之外。由于离开了狭窄的墓道,就让黑白摩诃更能放开手脚了,两人的武功路数本就有相辅相成之意,这时他们两人联手对上了云善渊与张丹枫,也就直接占了上峰。   黑摩诃的绿玉杖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直戳向云善渊的左肩侧,不待她仰身一避,就实打实地打中了她的肩侧。还好云善渊改仰为退,没让这一杖发挥出十成的力道,借以内力去了其三成力,两相对碰,让黑摩诃也是手上一麻。   这张丹枫见此,他掠到了云善渊身前,神色担忧地看着她的肩侧,也不知她究竟是伤了几分。“你还要坚持下去?可别忘了,我们身后还有一只心思诡秘的蝙蝠。”   云善渊心里一叹,这确实不是将自己逼到极限的好时候,他们与黑白摩诃对上,显然在蝙蝠公子的计算之内。既是已经被蝙蝠盯上了,这时候受伤就不妥当。   “好,那就听师兄的。也不知道双剑合璧在对上人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张丹枫心说云善渊何时是听他的了?若不是尚有蝙蝠公子一事悬在头顶,恐怕今日她是绝对要一人好好向黑白摩诃讨教一番,即便重伤也不愿意轻易地双剑合璧。   当下却说玄机逸士的这套剑法着实奇特,两人各自为阵时明显处于劣势之中,但是当双剑合璧之后,当即就改劣势为胜势,一刻之后,让那黑白摩诃败下阵来。   黑白摩诃在输赢上是颇为爽快的性子,也许他们心里也明白,闯入墓室的两人并非是真冲着藏宝而去,才能没有以死相拼,以命相搏。   “哈哈哈,好一个双剑合璧。今日是我们兄弟输了,你们说吧,有什么想要的?”   云善渊听闻黑摩诃的话,她看了一眼张丹枫,她没有什么想要的。那墓室里的宝物再好,也不是她的东西,或者说不是她想求的东西,若要黄金满屋,何必打劫黑白摩诃,她该是与之合作才对,这叫互惠互利。   张丹枫也对奇珍异宝不感兴趣,他想了想说,“还请两位让我们仔细搜查主墓室一番。我们本是在追查黑衣人而来,才会进入了两位的墓室。”   白摩诃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   “墓中墓。”张丹枫并不认为昨夜楚留香遇袭,以及那些黑衣人在搬运箱子只是做戏。   蝙蝠公子想要借黑白摩诃的手拦下闯入墓室的人是真,而更多的是借用黑白摩诃的墓室为掩护,遮盖住了其中的另一个墓室。如此一来,绝大多数人追查到了第一个墓室,见到那么多的奇珍异宝,也就不会再往下追查下去。   黑摩诃不太相信有人能在他们的墓穴里开辟出另一个墓室来,“我们在十六年前就改造了这个古墓,你说有人在此设下墓中墓,我们竟是毫无防备,一无所知?这也太离奇了。”   云善渊看着张丹枫,心里倾向于他的猜测,一是因为那蝙蝠公子做事本就与常理不合,以墓遮墓是他的风格。二是因为张丹枫看似对都梁山有一番不同的认知,他很可能掌握着更多的内情。何况她也认为楚留香的判断不会出错,昨夜的黑衣人才不是虚晃一枪,必是为了转移什么东西。这东西就藏在墓室之中。   “离奇与否,看了便知。”云善渊看向黑白摩诃,“两位难道还怕承认,有人的机关之术在你们之上?”   黑白摩诃皆是摇头,“看就看。反正你们赢了,我们输了就按你们说的做。”   四人一同返回主墓室,张丹枫这次仔细地探查了主墓室,当把那些引得无数人心动的珍宝忽视后,他终是在墓室穹顶、墓室地面上找到两处机关,两相一组合正如同蝙蝠的一对翅膀。   张丹枫与云善渊相视点头,两人同时转动了这两处机关,只见墓室的地面上开启了一道暗门,暗门一经打开,就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洞中飘了出来。   “那个不要命的,竟然还真在我们眼皮底下搞了这样一出。”   黑摩诃显然很生气,看着情形便知是有人把注意打到了他们头上,而他们还为那人无知觉地做了保.护.伞。“我倒要看看,这下面是人是鬼!”   白摩诃见黑摩诃冲了下去,他自是也点起火折子下了地道。“你们两个娃娃自己小心,我先一步了。”   张丹枫看向云善渊,这股血腥味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那下面必然会有十分血腥的场面,“你不必勉强自己。”   云善渊向张丹枫笑着摇了摇头,“走吧,我想亲眼看一看蝙蝠公子的手段。”   即便是四人有了心理准备,可当推开了底下那个墓室的门,还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了。 第十四章   整个墓室很大, 不论是石壁上,还是地面上都有残存的血迹。其中摆放着好几张长石桌, 这上面有铁环铁锁等器物, 以其造型来看是作把人固定在石桌的用途,地上还有没有清理干净的残骨、肉屑、眼珠子等。   虽然没有见到一具残尸,可是这样的场景足以让人想象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即便是见惯生死的黑白摩诃, 也是看着这一幕心口发寒。杀人不过头点地,可在这里很难想象,那些人是活着时被割下一刀刀,还是死后被人分尸的。   此等惨状,正是因为没有尸体残留, 而给人以更多瞎想的余地,让人更加感到这里主人的可怖。   张丹枫是当下就用手挡住了云善渊的视线, “你先上去, 这里让我来就行了。”   云善渊闭起了眼睛,眼前俱是那鲜血满室的场景。她都不能深呼吸,因为这股血腥的味道会钻入她的肺里。   “不,我必须要亲自勘查。”云善渊握住了张丹枫挡在她眼前的手, 她不能走,特别是当她看到一张张如同手术台一般的石台后, 她已然有了某种不祥的猜测, 有件事情必须要去确定一番。   “时刻让自己保持清醒,未必是一个好习惯。”   张丹枫虽然这样说,却没有松开云善渊的手, 他能感到云善渊的手有些冷,还有些颤抖。   云善渊也明白人难得糊涂的道理,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置身在如此血墓之中。但是,她有必须要弄清楚的理由,而那已经与潮音师伯无关了。   这个血墓就像是一个实验室,除了不能被带走的东西,并没有太多线索留下来。不过,她还是发现几样东西,比如刀、针、羊肠线。   云善渊弯身看向地面上的针线,她想起了当年那夜的对话。   ‘云愈,你从哪里听的采生折割?’   ‘《大明律》。’   “小云,你还好吗?我们上去吧。”张丹枫一把拉起了云善渊,不知她为何盯着地面的针线后竟是出神地想要去拿起针线,他却是不愿让云善渊去碰触这里的东西。   云善渊回过神来,想要笑着说没事,但终究没能说出来。她看向张丹枫,张了张嘴,可是一时真是不知能说什么。   张丹枫见云善渊这样神色复杂到沉重的神情,他直接将云善渊拉出了墓室,两人一路没有说话。只听到身后的黑白摩诃在骂骂咧咧,说着要填平了这个血墓,而即便填平了血墓,黑白摩诃也不可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四人出了墓室,巳时的阳光洒在了他们身上,似乎能带走由血墓带来的寒意。   可是,那个墓穴是真实存在的,太阳能带走寒意,却是无法晒去他们身上的血腥味。   四人在墓门口静默着,白摩诃沉吟片刻对云善渊说到,“我要是没认错,你就是死公鸡的小朋友吧。十多年了,看你这男装模样,倒让我没能看出来。”   云善渊听白摩诃这样说着,也是收敛起了满心复杂的情绪,“确实是很久不见了。没想到两位大叔还记得我。”   黑摩诃这也笑道,“忘不了,就是没能一下子看出来也忘不了。我们对谁付了账记得很清楚。我还记得死公鸡说过给你一成的红利,你可别与他客气,他可不是当初那一穷二白的小子了,该收的账就要收。”   黑摩诃提起姬冰雁时显然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白摩诃在一旁直点头,“谁说不是,如今谁能从死公鸡身上拔下一毛来,都是高手!我早知他会变成死公鸡的,谁想到他是一点往日情谊都不讲,可没在西北少捞我们的辛苦钱。”   往日情谊?   云善渊终是笑了起来,姬冰雁与黑白摩诃哪有情谊,是当年之仇才对。以姬冰雁的性格,此仇怎么可能不报,而且两者都是商人,不以武功相斗,在商途定是要纠缠一番的。   黑白摩诃见云善渊笑起来,那是一点也不恼。白摩诃还说到,“小娃娃就该笑才好。那死公鸡每次见我们都是笑呵呵的,他都笑得,你当然也笑得。”   云善渊自是懂得黑白摩诃提起姬冰雁,就是为了化解眼下有些沉重的气氛。姬冰雁一人孤身入西北,他从一贫如洗到富甲一方,不知经历了多少的苦难,说他是一直示人以笑,那恐怕是胡说了,即便是笑也是冷笑居多。   不过,姬冰雁不管遇到了什么难题都挺过来了,他如同一只孤雁打拼出了他的天下。那么,如今尚有人关怀的自己,又怎么能为一间血墓室、一艘冰窟海船,而心情沉重到忧愁呢。   云善渊已经恢复了一派坦然,“两位大叔说得有理。你们此来江南,可有其他的安排?当日一别,还未知那其后之事,不如一起吃顿便饭。”   黑白摩诃皆是摇头,黑摩诃看了一眼墓室,“今日怕是不成,我们要把这墓室的问题给解决了,然后就要迅速北上。”   “我们与死公鸡一直有联系,改日等大家都有空了,约一处好好吃顿饭。”白摩诃说着看向了张丹枫,“大娃娃也要一起来,到时候,我们再好好切磋一番。”   张丹枫当然不会拒绝,他见云善渊恢复了正常,也是心情好上了几分。“那就说定了,改日再会。”   黑白摩诃可谓是来去如风,没有片刻停留就直接下了山。对他们来说是要抓紧时间,找齐人马把古墓里的宝藏换个地方,才是一等一重要的事情,至于其他的闲情别话都可改日再叙。   张丹枫看着黑白摩诃如影飘走,今日一事还真是曲曲折折,若说那墓中墓的血腥颇为渗人,但遇到了黑白摩诃这两位有趣的朋友却是一桩幸事。   思及此,张丹枫就浅笑起来,“回吧,到客栈刚好是午饭时间。今日,可要与香帅见一见了。”   “我该庆幸早上只吃了一些就出门了。”   云善渊觉得她刚才没吐出来,那是肚子里的食物都消化了,这时也真感到有些饿意,“不过今天吃些清淡的素菜就好,想来师兄也不想在这时候品尝东坡肉之类的菜。”   何止是不想吃红烧的菜,走了一遭血墓室,那是连荤菜的都想戒几天。   张丹枫并没有自虐的打算,怎么会在这时候品尝红烧肉。不过,他看见云善渊角的笑意,就知道她是在调侃自己,能有心情开玩笑,看来已经不再继续被墓室中的情况所影响了。   “你放心,我有一口肉吃,就不会少了你那一份。都已有难同当了,自是要有福同享。”张丹枫回以一个好心好意的笑容,“想来,你也不拒绝我的好意。”   好意个鬼!   云善渊露出了迷之笑容,看着张丹枫的眼神里是毫不遮掩的拒绝,是直接把他当做荤菜拒绝了。   这让张丹枫开怀笑出了声,边笑还说到,“做人可不容易。都说那苟富贵,勿相忘,想要与人有福同享,还被嫌弃。你说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各自吃素就行了。云善渊不接这一茬朝前走去。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血墓室的事情,转而看起了都梁山的美景,这里确实是怀古的好地方,山中的碑刻和碑碣中不乏苏轼、陆游、杨万里、米芾等名家之作。   虽说是有些饿了,但两人都没有太着急往客栈赶,而是让山中的风与树吹散了从古墓中带来的血腥味。   下山之时,两人是不带半丝血腥之气了。   云善渊刚要跨上马,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树林中出来。   那人见到云善渊也是脚下一顿,显然有些意外,或者说不仅仅是意外这种情绪。   “云公子,真是巧,你也来这里玩。”华真真见到云善渊,眼中甚至有来不及遮掩的欣喜。可是与此同时,在此地相逢着实有些太过巧合,巧合到必然不是因为赏景才会相遇,这让她的神色又有了些不自然。   云善渊见到华真真就收起了在张丹枫面前的毫无拘束,“华姑娘也来了淮安,看来真是有缘就会相遇。”   虽然是这样说着,但云善渊心中对缘分与巧合两者之间的定义,还是有很明确的界限。换一座山,换一个人,她会以为是缘分,但是对于华真真就只能是巧合,而世间少有巧合,多得是其后的必然。   可这又如何,云善渊对华真真笑得温润,向她简单介绍了张丹枫几句,便说起了杭州相约一事。   “我有事先来了淮安,临行前去姑娘落脚的客栈走了一遭,以为能有幸同桌而食,谁料姑娘刚好不在。今日,总是能完了这桩心愿。”   华真真闻言也是温柔地微笑着,“说好是我请公子吃饭的。我是听闻了高师姐要来淮安,有些师门中事与她商量,才和公子错过了。”   云善渊听说过高亚男,高亚男喜欢胡铁花,女追男一事在江湖上并非秘密,她关心的还真不是这些风流雅事。   江湖传闻总会让人看到了男女之间的纠缠,其实感情一事最不足为外人评判,而就怕有些人会借此将某些事藏在了八卦之后。   “如今看来还真是没错过。”云善渊说了她住在祥来客栈,“择日不如撞日,中午一起吃饭?”   华真真先是点了头,复又看向张丹枫的位置,也是不知希望多一人同桌,还是就想她与云善渊两人便好。   云善渊对张丹枫笑了笑。   这是张丹枫没有见过的笑容,让云善渊蒙上了薄雾,变得不再真实。   除了一些天真无邪之人,其实人都会有很多面,他不过是有幸在对的世界与地点,先见到云善渊真实的那一面。   “那我还是不打扰两位叙旧了吧。”张丹枫说着朝云善渊眨了眨眼,其中的意思就让她自己感悟。   “说什么打扰不打扰,人多热闹一些也好。”   云善渊失笑摇了摇头,又看向华真真,“不知高姑娘是否到了淮安?华姑娘有所不知,香帅也在祥来客栈。大家既是都认识还是一起吃吧。”   “这样也好。”华真真却是不太确定地说,“高师姐应该是今天到,但我也不太确定。既然香帅来了淮安,想来胡铁花胡公子也快到了,那高师姐多半也是要去祥来客栈的,就回那里看看吧。”   三人回了城。   一路上,云善渊与华真真只说了风花雪月之事,身在江南之地,若要真说起诗情画意,那是可以谈论几日几夜也不够。   张丹枫并未错认华真真对云善渊的感觉,有些爱慕与心动总会露出蛛丝马迹。他是真拿不准云善渊的态度,是知晓还是不知?华真真是否又有何不妥之处?   而他看着华真真其实是喜欢上了一个女子,这种感觉着实也有些微妙。   云善渊本人并没有露出半分微妙的情绪,她保持着温和有礼、进退有度的分寸与华真真相谈着,直到三人回了客栈。   这时客栈中并非只有楚留香,胡铁花与高亚男也是坐在桌边。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一张圆桌上还有另两人。云善渊并不认识那女子,可是那男子却是不会错认,他是原晓,不,应该说是原随云。   华真真先一步入店叫出了高亚男的名字。   张丹枫则是在云善渊的身侧,他敏锐地感到了云善渊的脚步一顿。与此同时,原随云的视线扫向了店门口。   即便已经知晓原随云看不见,但当他的目光扫向店门口时,云善渊还是觉得那是实实在在地落在了自己身上。按照常理来说,十多年过后,听声辨人的原随云该是认不出她来,而她也没有与之相认的打算。   当年的患难之情,也许根本就不曾存在过。而经过血墓室一遭,更是让云善渊产生了犹疑。当年他们逃了出来,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的开始。或者,在树林避难的那一夜,要是有明月当空就好了。   如果月色有些美,说不定他们就不只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而后生活就会有很多中其他的可能,而非一船残尸、一室血痕。   云善渊知道她没有证据,这是只是一种来自于直觉的怀疑,怀疑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手上沾满了鲜血。   楚留香站了起来,为一桌人相互介绍了一番,还请教了华真真与张丹枫的名字。云善渊便得知原随云身侧的女人是金灵芝,是万福万寿园金太夫人最小的孙女。若说金太夫人,她的势力之大,让很多大门派都要叹服。简单来说,她的儿女姻亲构成了一张大网,而她的后辈又皆是正派人士,在江湖上地位尊崇,不得不让很多人敬佩。   如此一来,一桌八人一起吃了这顿中饭。   这座位颇有意思。   楚留香的右侧是胡铁花,他身边是高亚男,华真真一来便坐在了高亚男的身侧。而云善渊在楚留香的左侧落了坐,她的身边是张丹枫。张丹枫的另一侧就是金灵芝,金灵芝挨着原随云,使得原随云正对着楚留香的方位。   云善渊三人回来的时间刚刚好,菜已经点了,正是准备上桌。   楚留香还问了云善渊要不要加菜,这自是不必的。何止不必,今天点的这些菜,恐怕就没几道是她想吃的,或说是少有人能在见了一屋子的血迹与肉屑后,还能淡定品尝荤食。   红烧狮子头、红烧马鞍桥、平桥豆腐、鲢鱼粉丝、鸡丝辣汤、高沟捆蹄、开洋蒲菜、茶馓等等。   这些都是淮安的名菜,店家的水平该是不错,但其中红烧的如血,而那荤腥味就能马上让云善渊与张丹枫联想起刚才的经历。   “我与灵芝难得来一次淮安,就点了一些这里的名菜。”   原随云拿起筷子,扫视众人了一圈,他颇为期待地说,“据说这些名菜是来此地后必尝一番的,而且祥来客栈的大厨是有名的老师傅,大家也别客气了,吃吧。”   张丹枫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云善渊,心里是着实担忧,这一顿饭还不如不吃。   云善渊已然动筷,宛如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直接瞄准了红烧狮子头,而后侧脸看向张丹枫示意一笑,并不多说话。   张丹枫无声一叹,知道云善渊是绝不会提前离席了。他也动起了筷子,就菜论菜,祥来客栈的厨子手艺确实不错。可是,什么事情都要遇到对的时机,品尝美食也是如此。   遇到了对的人与对的时间,粗茶淡饭也是美味。遇到了错的人与错的时间,琼浆玉露也让人恶心。   楚留香的余光扫过了云善渊与张丹枫,平视前方又见原随云正一脸温和地在为金灵芝布菜,这一顿饭也许来的并不是时候。可是,正是因为不是时候,它才会聚齐这些人。   原随云与金灵芝是在岸上与胡铁花、高亚男遇上的。   原随云是为了无争山庄的药材买卖一事来到了淮安。无争山庄与专营医药的万福万寿园自很早起就有交情往来,原随云与金灵芝当然也就十分相熟,一男一女的相熟许是已经超过了朋友的界限。   比起这边的你情我愿,胡铁花与高亚男的气氛就微妙了很多。世人都知道高亚男追着胡铁花有些年头了,若说胡铁花对她无情也不尽然,可要说有情,又何必见了就躲。   这次,胡铁花之所以来江南避一避,也不是因为楚留香刚好在江南。这是巧合,事实上他是为了送信,从兰州捎了姬冰雁给云善渊的信而来。   胡铁花与云善渊之前并不认识,可这不重要,姬冰雁说找到楚留香就能找到人,于是胡铁花就做了一位信使。谁知半路还是遇到了高亚男。   若说高亚男是为胡铁花下了华山也不尽然,就她所言,华真真第一次下山,师父枯梅大师有所担心,让她来照看师妹一番。正好,她遇到了胡铁花,于是两人一起到了淮安。   云善渊听着桌上几人的你来我往,就把他们的话做了以上的总结。都说无巧不成书,这是够巧才能让他们在淮安城里都遇到。   “果然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既是如此,当此一杯。”   云善渊这样说着举起了酒杯。这顿饭怎会没有酒,酒是原随云从山西带来的上品竹叶青,‘兰羞荐俎,竹酒澄芳’,闻一闻便知是好酒。   胡铁花一听喝酒,他是早就干了好几杯,那是马上接话,“是该喝,冬日里头多喝几杯暖身,何况原少庄主的这酒是佳酿中的极品,是不能错过的。”   原随云也举起了酒杯,“我平日里到不怎么喝酒,俱是因为没有遇到能一起多喝几杯的人。今日,大家都别客气,开心尽兴,随意就好。胡兄,别叫我少庄主了,我可别胡兄小上几岁,叫名字就好。”   原随云看上去是一个随和的人,即便势大如无争山庄,可他却没有半分的傲气凌人。   金灵芝一看能敞开了喝酒想要多来几杯,却被原随云止住了,他露出无奈的神色劝言金灵芝,既是酒量不好,还是不要太贪杯。   “喝多了,我就睡啊。又不是急忙赶路,为什么不让我喝。”金灵芝并不听劝,她瞪了一眼原随云,就拿起了酒壶直接倒酒喝了起来。   原随云自是看不见那被瞪的一眼,他并未再劝,只是摇头笑着说,“我不怕你醉了倒头睡,就怕你发酒疯,遭罪的还不是我。”   云善渊虽是说要喝上一杯,但举杯过后,她只浅尝了一口,酒香味压住了胃中的荤食带来的恶心感,她的手上还稳稳地端着那只酒杯。不管她表面上是如何一派享受美食的表情,可着实有种要吐的冲动。   张丹枫放下了筷子,他看着云善渊露出的犹豫的表情,“小云,你确定你能喝?你已经喝了不少了。”   这能不能喝的,在云善渊一句话,胡铁花的一把火,原随云的随意之后,一桌子人全都是喝了起来。   楚留香直接伸手取过了云善渊的酒杯,顺着张丹枫的话往下接,“张兄,还是把云兄扶回房吧。他昨夜想来没在天香阁少喝,现在可不能继续喝了。原兄不只带了一坛酒,是能管够的,先歇一歇,晚上再喝。”   天香阁是什么鬼?   张丹枫明白楚留香的言下之意。楚留香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自是知晓这顿饭他们吃得不安生。可是天香阁一听就是青楼之地的名字,楚留香应该不会是顺口一言,恐怕云善渊是真去过青楼,怕还是个中好手。   天香阁三个字一出,华真真的眼色一暗。   张丹枫看向云善渊,目光淡淡,他是真不知要用什么表情才好。   胡铁花似是明白了什么,“我说云兄怎么与老臭虫一见如故了,看来你们都是爱好风月之人。我觉得吧,比起美人,还是美酒更醉人一些。”   云善渊胃里的翻腾劲头才刚过去,被胡铁花的话是弄得一噎。她就不明白了,楚留香有那么多的借口可以用,偏偏用这一条。   原随云注意了这边的情况,他还很善解人意地说,“多饮伤身。云兄若是累了,还是回房休息。不必顾虑我们,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云善渊看向原随云,他看似温文尔雅,品性纯良,一点也不为眼盲而困惑。可是十年错落,竟是已经找不到原晓的影子。   那个为了帮助四人逃出生天而装病的男孩、那个在树林中为他们探寻水源的男孩、那个会因为父亲原东园一声圆子而尴尬的男孩。   是她错了,世上从来没有原晓,只有原随云。   “这会是云某失礼了。”云善渊的心情虽是十分复杂,但面上却未露出半分。   她将楚留香取走的酒杯又拿了回来,饮尽了剩下的半杯酒,将酒杯放到了桌上。“那么,我们晚上再好好聊。”   “好,晚上再聊。”原随云还想说什么,此刻客栈门口却是来了两个黑衫男人。   这两人径直走向了正在吃饭的一桌人,从怀中取出了八张请帖,居然是蝙蝠公子邀请众人于蝙蝠岛一聚。   “二月二,龙抬头,蝙蝠岛邀君一聚。”金灵芝念出了请帖的内容,她随即不屑地笑了笑,“这人请我们,我们就得去啊!根本就没听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   “灵芝。”原随云打断了金灵芝的话,他看向两位黑衫人,“两位,这蝙蝠公子请我们去蝙蝠岛,可是我们根本不知它在何处?何谈一聚。”   “原少庄主请放心。七日后午时三刻,在海州港口自是有船来接诸位。”   黑衫人并不多言,也不问几人到底去不去,说了这句就离开了。   饭桌上一时有些静默。   云善渊拿着这张请帖,上面写的清楚,邀小寒山云善渊一聚,知道她来自小寒山的人屈指可数。看来蝙蝠公子果然势大,知道的事情不少。那么岂有不去的道理。既是邀战,何惧应战! 第十五章   因为蝙蝠公子的一张请帖, 这顿饭终是没有尽兴就半途而止了。   饭后,原随云与金灵芝并未留在客栈中休息。原随云说是难得来淮安, 所以他要陪金灵芝到处走走, 才不辜负了此番行程。   至于到底要不要去赴蝙蝠公子的邀约,当下八人都没有表示出来。   高亚男有些羡慕地看着原随云与金灵芝离开,再看了眼身边的胡铁花, 这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一个是主动陪着女友,一个是看了她就逃。   有时,她也好奇,十多年了, 究竟为什么还要喜欢胡铁花。   酒席既然散了,胡铁花是半分钟也不想呆在有高亚男的地方, 生怕她下一秒问什么时候能成亲这种话题。   于是, 胡铁花立即追着云善渊去了后院的二楼,“云兄,这是死公鸡给你的信。他可是特意关照我,必须把信亲手教到你手中才行。”   云善渊接过信, 心知姬冰雁必是有要事相说,才会让胡铁花送信。“劳烦胡兄特意从大漠跑一趟江南了。听闻胡兄好酒, 云某家中有几坛寒潭香, 改明胡兄得去川北,定要痛快地喝上一顿。”   “寒潭香,那是难得的高山寒水所酿, 你这一说,我就已经感到那股清凉的味道了。”胡铁花如此说着,本还想多说几句,问问云善渊与姬冰雁之间的渊源,谁让姬冰雁是一句话不提,让他好奇得很。   可是,胡铁花看到了楼下庭院里的高亚男,他就背脊一凉,“云兄,这酒你可要为我留一口。我先避避,你懂的。”   说罢,胡铁花也不管云善渊是不是懂,他就翻身跳出了二楼的围栏,直接踩着屋檐离开了客栈。高亚男见状是直接飞身一跃,跟了上去,还在叫着让胡铁花站住。   云善渊手中拿着信,看了看没了人踪的屋檐,她摇了摇头开门进房,“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何苦呢。”   姬冰雁的信上说了一件事,就是潮音和尚的踪迹。数月前,伏魔杖出现在杭州的消息也是姬冰雁先行得知告知了云善渊,他对此事留了几分心思。   近日,毕道凡出现在兰州城,与姬冰雁谈起了潮音和尚一事。   十多年前,潮音和尚失约于毕道凡,毕道凡自然是去寻了潮音和尚的踪迹。信中说到,毕道凡尽其所能,只查到潮音和尚最后的踪迹是入了雁门关,他出现在忻州境内,身边还有一个七岁左右的孩子。可是之后,就再也追查不到两人的踪迹了。   云善渊想着张丹枫所言,潮音二师伯从雁门关送一个女孩去小寒山,与信上的情况对上了,两人已经入了关就是要往川北走,可是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怎么就人间蒸发了?如今看来,多半是凶多吉少。   这事情发生在十余年前,即便云善渊怀疑原随云就是蝙蝠公子,可在潮音一事与他也是没有直接关联。那时原随云与她一起在襄阳被绑,时间与地点都对不上。至于伏魔杖经由蝙蝠公子之手重新出现,兵器几经转手也有可能。或者说,对于潮音失踪一事,蝙蝠公子知道某些内情。   云善渊想着蝙蝠公子与原随云,她就取出棋盘,与自己对弈起来。   今日的墓室之行,让她有了一种直觉的猜测。那些像是手术台般的石桌、缝合的针线与海船之上的残尸、人体器官,两相联系指向了一件事。这与那年他们差点就要经历的采生折割多有相似,却又并非那样简单。   十年,到底能让一个人改变多少。   正是想到这里,云善渊抬起头看向窗边,楚留香已经坐在了窗沿上。“香帅,看来你是改不了不走门的习惯了。”   楚留香笑了笑,坐到了云善渊对面,“有些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我想,云兄多少是懂的。”   云善渊抬眸看了一眼楚留香,并不说懂与不懂,而是继续旁若无人地继续下棋。   楚留香见云善渊不看他,也就同样看向了棋盘问到,“今天早上的事情怎么样了?”   “一如所料,墓中有大量的血迹,还有专门放血的沟槽。不过没有看到尸体。”云善渊说话时,依旧是看着棋盘,没有抬头。   “所以呢?”楚留香问。   云善渊仍不抬头,只说到,“所以什么?”   楚留香按住了云善渊下一步白子要走的路,这才让云善渊终是抬头看向了他。   “这是我在问云兄的,所以你是怀疑他了,对不对?”   云善渊没有答话,静默地直视楚留香。   楚留香接着说到,“十多年前,襄阳丐帮出现了叛徒,原东园奔至荆州城一事并非绝密。当年原庄主处置了数十名丐帮弟子,还连根拔起了多处官商势力。只因原晓就是原随云。”   “所以呢?”这次换做了云善渊如此发问。   “当年四个孩童共同患难逃了出来,除了踪迹难查的李大郎之外,宋甜儿来到了姑苏,你去了小寒山。对于无争山庄来说,确定你与甜儿的大致方位并非难事。   甜儿并不是江湖中人,她生性单纯,所想所念多与江湖无关。一个人做事必有因由,即便是蝙蝠公子也是如此,他如果有所破绽,那多半就在他的少年之时。”   楚留香说到这里,他的眼底多了一丝担忧,“谁知道了他的破绽,谁就是他想要杀的人。李大郎不知去向,甜儿不问江湖事,或者在他眼中不构成威胁,那你就是妨碍了他的绊脚石。”   云善渊沉默着看了楚留香片刻,然后似笑非笑地说,“看来香帅的红颜知己果真是能力不凡,李红.袖姑娘能查清这些事情,香帅不怕你自己也是那其中一颗绊脚石?”   楚留香微微摇头,“我从张风府手中接过此案时,就知道是与什么样的人对上了。但是,云兄你不一样。你有否想过,伏魔杖出现在听雪阁可能就是一个局,一个引你出山的局。”   云善渊没有回答,她低头想要继续去下这盘没有结束的棋。只是楚留香却是飞速地从云善渊手中抽走了白子,将白子捻在了两指之间。   “楚、留、香。”云善渊语气平静地念出了楚留香的名字,看向他手中的白子。   楚留香状似无辜地歪了歪头,摩挲着右手指尖的白子,“你总算是不叫我香帅了。”   下一刻,云善渊就先动了起来,伸手去夺回楚留香手中的棋子。   两人都只伸出了右手缠斗,就悬在棋盘之上,以那方寸之地为限,互搏了几十个来回,只能见灰衣与白衣的残影飘动,棋子在两人指尖来回拨动,终是以两人四指的两两相交,夹住了这一枚白子。   云善渊与楚留香俱是没有看向棋子,而是看向了对方的眼睛。   “云兄,这场你赢不了。”楚留香说话间,那枚白子化作了粉末散在了棋盘之上。   云善渊轻笑了一下,“这一场,我没有想要赢。”   楚留香挑了挑眉,“既是不在乎输赢,那云兄又为什么下棋。如果时光重来,你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吗?”   云善渊摇头。她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不会对原晓伸出友谊之手,因为当时的她只想着找一个好师父,学习剑法。   “那么,你又是在后悔当日的作为吗?”   云善渊再次摇头,原晓成为了原随云,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她为能谁而悔。   “既是不会改变选择,也是不会后悔。那么蝙蝠公子的作为,与云兄并无瓜葛,云兄又为何不能展眉。”   “不能展眉?”云善渊复而取过另一枚棋子,她的心情说不上好。   因为她猜到了蝙蝠公子想对这些尸体做什么,更是猜到了是谁、是什么给了蝙蝠公子启发。蝙蝠眼盲,采生折割,是否能够以眼换眼,重见天日?一种猜想的背后,不知会是多少血肉。   有人说过,人的一生都是在补偿童年的缺失。   云善渊不完全赞同,却也不能全盘否认这句话。她与原晓年少相识,若是当年多言多行一步,是否今日会有所不同?   但是,原晓并非她的责任,她亦不能预测原随云的人生。萍水相逢,匆匆别离。他们之间就仅此而已。可是对着一船残尸、一室鲜血,她自问不是十全十美的好人,可还是为受此触动,为之不忍。   在她亲眼见到原随云之后,难免乱了刚刚平复下的心绪。   只是,正如楚留香所言,即便时光重来,若她不知今日事,那么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楚兄,你自己呢?”云善渊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我与原晓最多只算认识,但是高亚男是你的朋友。华山派必然牵扯在此事之中,只有摘心手才能弄出那样的尸体。”   云善渊猜测到了蝙蝠公子的目的后,就也想到了船上的残尸伤口。   华山摘心手可以摘取完整的心脏,或者说不只是心脏,更是人身上的每一处。   在求问能不能以眼换眼的过程中,想来蝙蝠公子还进行了其他的尝试。或者他背后的执刀者并不仅仅满足于摘眼换眼,还有其他部位的更替,也能实验一二。   实验之中,有用刀具取割的器官,也有用摘心手取割的部分。有死后的取割,也有活.体摘取,说不定还能还做一组对照,看看彼此的优劣。   华山摘心手,是华山派的独门武功,因为其狠辣就连华山弟子也被禁授。当世可能会这门功夫的人,枯梅、华真真、高亚男,其三有二就在客栈中。   华真真、高亚男都是华山高徒,云善渊也说不清谁更有嫌疑。但是,华山之中必有人与原随云的关系匪浅到了莫逆的地步。   “我不知道。”   楚留香拿起了一颗白子落在了棋盘上,他叹了一口气,“云兄,我们都是人,并不完美的人。我不知道世上会不会有完美无缺的人,可我们不是。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与我算不得好人,更不是良人。有缺点、有弱点,这让我们有时不开心,可这也让我们感受着真实的生活。江湖诡秘,敌友难分,笑时则笑,至于哭时……”   楚留香摇了摇头,他这一步白子落下,却是显出了败势。   云善渊没有犹豫地以黑子包围了白子,棋子落定后,她说到,“至于哭时,不过是一个人,一壶酒,万顷波中得自由。”   “确实如此。”楚留香赞同地点头,“所以,你是决定要去蝙蝠岛了。”   “我为何不去?他想杀我,我有不应战的道理吗?如不应,早晚也要对上。蝙蝠岛,我想知道那里究竟能黑暗到何种地步。”   云善渊这样说着,两人的棋到了最后一步,以楚留香败局为终结。“这次才是真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楚留香看着白子全军覆没,不再多提蝙蝠岛一事,他也是绊脚石之一,自然也是要走一趟的。就静静地看着云善渊开始收拾棋盘,她将棋子一颗一颗收归会棋篓之中,看着棋盘上的黑白交错到棋篓中的黑白分明。   楚留香忽而感叹到,“你该与无花认识的,他的棋是我见过最有佛性的棋。听他一曲,则真是忘了哭时哭了。”   “是吗?那我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云善渊站了起来,看向窗外的庭院枝头残梅,“其实花开花落,该见的总会见到,该走的总也会走掉。这都是四时常事,你与我谁都逃不了,那也就不必逃。”   楚留香从窗外来,又从窗口走了。   云善渊关好了窗,与楚留香谈了一番,她胃里的恶心感终是淡了。这样的冬日下午,阳光不错,那就该合衣睡上一觉,才算是没有辜负了暖阳当空。   如此想着,门口又是传来脚步声。   云善渊开门看到了张丹枫,他左手拿着一个纸袋子,右手拿着两串糖葫芦。   “师兄,你这是?”云善渊说着就轻笑起来,张丹枫这造型颇有童趣。   张丹枫进了屋,把纸袋子递给云善渊,又分了一串糖葫芦给她,自己吃起了另外一串糖葫芦。“中午这顿饭,难受的人不只你一人。据说酸甜的东西能解恶心,这里面是梅子,我也尝试一下糖葫芦的味道,顺便给你捎一些。”   云善渊将纸袋子放在了桌子上,而对手里的糖葫芦不知从何下嘴,她有很多年没吃这东西了,具体也算不得多久了。   “没想到师兄还好这一口。”云善渊咬了一颗,甜、酸、冰,的确能让人忘了恶心的感觉。   “我是第一次尝试,塞外可没这个。” 张丹枫摇头说着,然后两人默默地把糖葫芦吃完了。   云善渊将姬冰雁信中的消息告诉了张丹枫,“看来二师伯两人是在进关之后失踪的,可是已经过去十年有余,毕叔也没能查到二师伯的踪迹,我们想要立即查清的难度很大。蝙蝠公子手上说不定有线索,蝙蝠岛一行也就势在必行。”   张丹枫当然也要闯一闯蝙蝠岛,在这个问题上,两人并无分歧。但是想到了刚才在楼下饭桌上云善渊的若无其事,她表现得越淡然,心情恐怕就又复杂。   “原随云,他与蝙蝠公子有关?”   云善渊笑了笑,“我表现的那么明显?”   “不,你表现的一点也不明显。”只是我知那血墓一事,更能感觉到你的心情变化。这后半句话,张丹枫并没说。“你们之前认识,他是故意来到淮安的吗?”   “我们只是认识,他为何而来已经不重要了,左右帖子已经下来,此事很快就能有个了断。”   云善渊不欲再谈原随云之事,她不是喜欢倾诉之人,之前已与楚留香来往一番,能说的、要想的、该决定的,已然都有了一番论断。“师兄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你也回房休息吧。难得午后阳光不错,就该吃了睡一觉。”   张丹枫想到天香阁、华真真,他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今日并不是开口的好时机。“早上你受了黑摩诃一杖,用药油擦一擦,尽快让它好起来,别留下病根。我也没其他事情了,你好好休息。”   云善渊看着张丹枫离开,又怎么会察觉他还有未尽之语,只是今日阳光正好,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某些谈话上。正如楚留香所言,他们在某种意义上不是好人,也算不得良人。这恐怕与张丹枫的做事准则是完全不同的。   是求同存异,还是改一改某些习惯。   云善渊打开纸袋吃了一个梅子,习惯并不那么容易改变,正如这梅子是酸的一样。   黑衫人说七日后在海州港有大船接引去蝙蝠岛,而在二月初二那天到达蝙蝠岛。也就是说给了他们七日的准备时间,后七日则是在大船上度过。从淮安到海州港有一段路程,大约是两天的路程。   收到请帖的八人不管什么原因,都决定一同前往蝙蝠岛,也就是在五天后从淮安出发。   这五日里没有再发生特别的事情,原随云一直陪着金灵芝在淮安城以及周边闲逛,胡铁花一如既往地躲着高亚男,楚留香不知飘去了哪里,华真真来找过一次云善渊,却没找到人。   云善渊没有留在客栈里,她去了都梁山的古墓。外侧那间墓室已经被黑白摩诃清空了,而内里的墓中墓依旧是散发着血腥味。   她就在黑白摩诃的外侧墓室中暂居,墓室里不分白昼,想来与那蝙蝠岩洞很是接近。她感受着这种黑暗环境的生活,在古墓中练剑。有时封闭了内墓室的机关,有时打开机关让那股血腥味肆意过来。   生在这样的环境里,云善渊觉得她能离蝙蝠公子更近一分。   无知是恐惧的根源,对于蝙蝠公子,她谈不上恐惧,虽然知道原随云的武功在她之上,亦是知道原随云的心计过人。但是云善渊却并不想逃避,恰恰相反,她想要面对。   也许她做事似直而曲,也许她不够坦坦荡荡,但在关键时刻,她从不是逃避的人。宁为直折剑,犹胜曲全钩。她的剑道扎根于此,才让她能一路向前。   **   海风拂面,蝙蝠岛派出的大船由一个叫丁枫的人领头。来到海州港,才知这一趟并未只有他们几人收到了请帖。这里还等着去蝙蝠岛的其他江湖中人,值得一提的是华山派的掌门人枯梅大师也来了。   枯梅是一个很难亲近的中年女人。   云善渊远远见了她一眼,这个人不苟言笑,将自己与人群彻底隔离了开来,她说是活着,不如说心枯如死梅。梅花活的时候,有凌冽冰霜之美,但它枯死之后,则是多了几分可怖。   这下齐全了,华山派可能会摘心手的三个人。   高亚男与华真真俱是去向枯梅问好,云善渊确认了那个猜测,华真真与枯梅真的不亲近。相比之下,高亚男对枯梅才是徒弟对师父的那种敬畏之情。   云善渊感觉到枯梅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那感觉就像是在对待一个死人。   就在这一瞬,她懂了。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即便是枯梅,也无法逃过情之一字,自古情关最伤人。   云善渊转身回了舱房,虽然这个推定有些匪夷所思,可是爱情是世间最不讲道理的事情。   是夜,她的这一观点就得到了作证,看到了甲板上胡铁花与金灵芝在谈笑风生。金灵芝明明与原随云关系匪浅,为什么这时又能对胡铁花示以爱慕之情。一人可以喜欢两个人吗?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云善渊不想窥视他人的风月之事,看来这夜适合有情人,她还是回舱房安稳地呆着比较好。   “云公子。”华真真在云善渊的房前叫住了她,“我可以与你喝杯茶吗?”   云善渊看着华真真,今夜她很美,美得迎风拂柳,美得面若桃李。云善渊知道有些事必须要说清楚,对于华真真,她从来没有逾越过,也不懂她为何而动心。“华姑娘,请进。”   云善渊简单地泡了两杯茶,任由水气弥散在空中。她的沉默,让华真真的脸色也暗淡了下来。   许久,云善渊终于开口了,“我去杭州是为了追查师伯的踪迹,无意之中查到了蝙蝠公子的头上。见到华姑娘第一眼,便知姑娘的武功不低,姑娘出现的时间太巧了。缘分与巧合,于我而言,两者是不同的。”   华真真闻言想说什么,被云善渊以一个手势止住了。   “我猜测华山派中必有人与蝙蝠公子相关,还是一个武功高强之人。今日之前,我怀疑过华姑娘,但今日之后,不会了。”   华真真微微蹙眉,并未为了云善渊不疑心她而开怀,“云公子。你的意思是你怀疑我的师父与师姐。”   “不只是我,而是我们。你出现在杭州,追踪至淮安,难道不是为了查清此事?这是一道单选题,只有两个选项,不是你,就是你师父与师姐。摘心手重现江湖,而且还是用到了普通人的身上,不只一个普通百姓。我选了答案,华山的叛徒是枯梅,而她指使了高亚男。”   云善渊直视华真真,“至于原因,有人说过,好的感情是你透过一个人看到世界,坏的感情是你为了一个人舍弃世界。这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于我来说,还是能听一听的。   但是,爱情很多时候没有理智可言,而幸运者少之又少,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对的人,缺了一样就成就不了好的感情。有人选择了凑活,有人选择了独身,还有的人甘愿沉迷于错的时间、错的地点、错的人。其实,我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对错于他们来说,评判标准与我的并不相同。”   云善渊见华真真的脸色已经变得淡然了,她把话挑得更清楚了,“华姑娘,我可能说得有些多,但是我们要去的是蝙蝠岛。我想你做真的你。真真,既是诚于心,诚于道,面对该面对的,放手该放手的。”   华真真端起了茶杯,慢慢喝完了茶水,她终是问,“云公子,你觉得谁才是对的人?”   “华姑娘,你是一个很勇敢的人。”云善渊第一次对华真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这绝不是虚伪的赞叹,而是真心实意的话,“可惜,我给的答案,解答不了你的问题。因为我无法去假设,我若是男子会对什么样的女子动心。”   ‘啪嗒——’茶杯掉在地上碎了。   华真真瞪大了眼睛,坐直了身体,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云善渊。“你,你……,我居然……”   华真真不会说竟有如此容貌气质改变之法,因为她见过更加逼真的易容术,怪只怪云善渊无意之中的回眸一笑,让她心生悸动。   云善渊叹了一口气,“我去杭州调查此案,必须去青楼走一遭。想从名妓口中得知什么,远不是单刀直入,坦诚以对就能成的。这世界若能都那么坦诚,哪会有什么蝙蝠公子。一个错的地方,一个错的时间,一个错的人。华姑娘,你自是不会需要错的感情。”   华真真跌坐在椅子上,半晌她低笑出声,“云公子,不,云姑娘。你穿着男装,对于女人来说真的不安全。你与香帅,虽然一个是薄雾笼浮云,一个是万花丛中过,也真是在伯仲之间了。此事终了,你还是换回女装更好。祸害男人,总比让女人求而不得要好。”   云善渊点头,男装女装对她来说并无差别,或许还是有差别的,她对梳头盘发并不在行。话已至此,已经清清楚楚,那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之后一切好说,现在我只希望蝙蝠岛一行,可以有一个妥当的结局。”   华真真起身,她的身上已然多了一份刚毅。临开门前,她笑着问,“云姑娘,看在我喜欢过一个女人的份上,你能真心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你是真不懂?情之所起,本就不由人。于你而言,谁才是对的人?”   云善渊端起茶杯,教她品茶的人不在这个世界了,当年她就懂,因为懂得,所以从一开始就明白,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今,在这个江湖中,志同道合看上去没有那么困难。   只是,也并非那么简单。   她无法再单纯如宋甜儿,也不会温柔似华真真。一身灰衣,烟笼薄纱,即便心有直道,可也学会了曲折的处事之法。活过、来过、爱过,说来简单,实则复杂。   “华姑娘,夜深了,回吧。上了岛,还有一番恶战。”云善渊终是没有回答华真真的问题。“我们该把注意力放在蝙蝠公子的身上,或者于你而言更不容易,你需要对付你的师父与师姐。”   华真真定神看了云善渊些许,“其实,谁也没比谁幸运,我如是,你亦是。”   华真真说的已经不单单是感情,而是华山派的未来,在掌门枯梅与蝙蝠公子来往过密后,她要负担起的华山派的责任。   寥寥数语,也让华真真大致了解了云善渊,她的世界里有什么比情爱更重要,所以才更要一份幸运,才能让她获得一份好的感情。   云善渊以一道真气关了门。   幸运可遇而不可求,她并不贪恋。比起运气,她更想要的是实力。   二月初二,海船在东海的某个小岛靠岸了。   这一趟行程称得上是风平浪静,宛如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   众人登上了这个岛,岛屿的沿岸并没有什么植被,反倒是怪石嶙峋,让此处看上去就多了一份古怪的意味。   丁枫在前方带路,领着众人穿过了这些奇怪的石阵,有人再回头看时尽是已经完全看不到来时的海岸。有几道声音在人群中小声议论着,有些害怕找不到回头路,无法再返回陆地。   依云善渊来看凡是登上这座岛的人,都是没有回头路的,不管是主动前来想在蝙蝠公子这里得到什么,或是像他们几人表面上邀约而来,其实是来砸场子的。   张丹枫向云善渊微微点头,他可以确定这些看上去诡异的怪石,实则是一个阵法,而阵法的尽头则是一个非常大的,几乎看不到尽头的岩洞。   “各位,欢迎来到蝙蝠岛。”丁枫站在岩洞口,对众人做出了请的姿势,“在这里你们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只要你们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丁枫说完这句话,就朝岩洞中走去,初时岩壁上还有几盏油灯发出了微弱的光,但很快就到了一个分岔口。这是一个七岔路口,丁枫不知消失在了哪一个洞口中。   人群中上一刻还有声音在说,没人带路怎么走之类的话。可是下一刻,呲呲的摩擦声后,那道说话声就消失不了。来路中原本微弱的火光亦是齐齐熄灭,让人彻底陷入了黑暗里。   云善渊进入岩洞后,便将一半的注意力放在了原随云的身上,他牵着金灵芝的手,站在云善渊的斜前方。原随云进入这个岩洞后,他给人的感觉没有任何改变,好像也是第一次到来那样。   可就在火光熄灭的那一刻,云善渊听到了好几道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她的脚下一空,地面向下凹陷下去,即刻以轻功向上跃起,但是她原来站得位置上竖起了两块岩壁,将她所在的空间与其他人隔绝了开来。   想来并非是她一人遭遇了机关,而是所有人都会被带到蝙蝠公子想要他们去的地方。   这一点也在云善渊的意料之中,蝙蝠公子擅长机关阵法之术,只要踏进了岩洞,与众人分开就是必然。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地面的凹陷与移动,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没让云善渊有任何站不稳的感觉,她已然感到自己来到了一条回廊之中,虽是没有光,但这里有拂面而来的风。   回廊里除了风,还有似远似近、时远时近的声音,笑声、哭声、呻.吟声、叫嚷声、喘息声等等。在不见光亮的地方,这些声音似是被无限放大,可是没人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犹如鬼魅骤然在耳边响起,又在耳边消失。   云善渊点起了一根火折子,勉强看清了身处的环境。她在一个三叉路口,这三条路看上去没有任何的不同之处,选择朝哪里走似乎都一样。   云善渊选择了直接向前而去,在这个无边黑暗的岩洞之中,她没有与之一比机关术的本领,也可能没有一选就是对的运气,起码她能有不怕向前的勇气。   为什么要来到蝙蝠岛,是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也是为了揭露出蝙蝠公子的真面目。不管这蝙蝠岩洞有多么可怕,但是蝙蝠畏光,他只能活在黑暗之中,一旦将他曝露在阳光下,他便无法继续存活。   云善渊灭了手里的火折子,继续先前走去,与其点亮微弱的火光束手束脚,不如放开了其他的感官,去感知这个洞穴。   当她走过了长长的一条回廊,几乎感到没有尽头时,那些消失的声音又出现了,是很多人的声音,正在叫嚷着价格,似乎是一个拍卖会。   面前是一道石门。它有些沉,但还是被云善渊推开了。一推开门那些叫嚷声就更甚了,似乎再往前走几步,就能从不见人踪的漆黑回廊中走向人群之中。   人在黑暗里会不会本能地向热闹靠近?   会。但是,云善渊并未依照本能行事。   也就是她多了一份防备,才在推门入内后没有忽视底下的鳞片的摩挲声。声音是在开门后响起的,仿佛就来自于脚下,地面就在此时从中裂了开来。   云善渊先它一步凌空跃起,侧身借力于岩壁,如若惊鸿一般向前掠去,而更是反手几剑,剑剑刺中了从地缝中跃起的东西,准确的说是砍断了它们的七寸蛇头。   一切的发生,不过就在几息之间。   云善渊再落地,她的面前已经打开了另一道大门。这次门缝中渗透出了光亮,而可以通过这些光亮看到她身后的场景。地上是落了一地毒蛇的尸体,而那道地面的机关已经闭合,只能从血迹判断出,在它地下藏着一个蛇窟。   云善渊没去看那些蛇的尸体,她走入了门后的世界,然后她终于明白了蝙蝠岛是做什么营生的地方。从她的角度看出去,这个大岩洞里的所有人都带着面具。围着中心石台处的黑衣人们是蝙蝠岛的人,站在石台上的叫价者,不断地报出一件又一件拍卖品,从活人、消息、武功等,可是说品种齐全到了光怪陆离的地步。   云善渊也戴上了她的那张面具,这是丁枫在上岛前分给他们的,说是在蝙蝠岛上总会用到。面具的样式都一样,是遮住上半张脸的蝙蝠模样翅膀模样。然后,她走入了人群之中,这里的人数显然有上百。也就是说他们是乘坐其他船来的,而蝙蝠岩洞中除了这样的拍卖场地,应该还有能让人歇脚的地方。   如此说来,蝙蝠公子对他们的邀请可真没有诚意。想来身边这些叫价的人是不会经过了三岔口的选择、蛇阵的危险等才来到了此地,应该是直接被引入其中的。这就是区别对待。云善渊想到一入岩洞的机关,那时候每个人就被分到了他们该去的路上。   显然,蝙蝠公子是在与他们玩一场游戏,他不得不玩,因为海船被毁、血墓被发现,他的踪迹已经暴露。蝙蝠岛上的这场游戏,他赢了,便一举解决到了所有威胁。   可是,他若输了呢?   云善渊看着周身一个个带着面具的江湖人,他们抛却了在这个岛屿之外的身份,在这个黑暗的地方,谁也不知道谁,善被轻易抹去,恶来得毫无顾忌。蝙蝠公子掌控的是人心的欲望。也许,他也想过自己输了,就是彻底地落入深渊之中。   云善渊没有继续留在这个像是拍卖会的地方,她选了一个出口离开了。听刚才人群中的谈话,蝙蝠公子并不出席这等程度的拍卖会,明日一早,他会在岩洞中等到能找到他的人,给他们所想要的东西,但是那个代价就与这里不同了,到底是什么代价,只有与蝙蝠公子交易的人才知道。   哪里是能找到蝙蝠公子的地方?   云善渊知道就是这个岩洞的控制中心,所有机关阵法的中心处。她并不精通阵法,可她并不担心,因为着急想要杀了她的人,怎么会放她太平。一路危险的尽头,就是蝙蝠公子所在。   云善渊又走入了黑暗中,在又经历了好几个机关阵之后,她发现眼前的路变窄了,只能供一人通行。   她像是走入了某处供人暂时歇息的地方,因为隔着石壁,也能听到石屋中传来的男女喘气声,而黑暗给了人更多的遐想。   云善渊正欲疾步走过这个地方,她走过一大半时,右侧的石门忽而半开,一道身影从中窜了出来。与此同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屋内响起,“别走,你走了,就不可能再这里活下去。”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云善渊说的,而是对窜出来的那个人。他窜得迅速,却因为石室外的路只能供一人同行,差点就与云善渊撞了正着。   云善渊是侧身而避,长剑直接拦在了身侧,而那人也是足下一顿,快速地止住了还未完全闪出门的身形。   来人身上有一股熟悉的香味,郁金香。   云善渊笑着说,“楚兄,这回可不是我坏了你的好事吧?”   楚留香只觉有发丝擦过了他的脸颊,然后就听出了云善渊的声音。“云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不待云善渊与楚留香再说一句,石门背后的女子却是忽而发出了压抑又讶异的叫声,“你是女人!怎么会有女人能出现在魅室里。” 第十六章   云善渊一愣, 而在女子说话的时候,仅供一人通行的走道发生了异变, 地面开始移动起来, 显然是某种机关又启动了。   “你们快进来,我说了出了这道门就会死的。”女子的声音有些焦急,她向黑暗中摸索着, 想要拉住楚留香将他拉进门。   楚留香微微侧身避过了女子的双手,却是一下就握住了云善渊的手臂,“云兄,先进门再说。”   云善渊被楚留香一带,与他先后进了石室。石门被楚留香一把关上了, 厚重的石门隔绝了屋内外的声音,让云善渊只能隐约听到外面似有滴水声, 她可不认为这会是普通的水。   “姑娘, 你知那外面是什么情况吗?”云善渊进入这个岩洞后,还是第一次与洞内人说话,虽然知道以蝙蝠公子的心计不可能让底下人知道太多,但总还是要问问。   “啊——”女子发出了惊惧的叫声, 她整个人吓得退到了石床之上,蜷缩着身体说, “有毒, 会死的,就连骨头也不剩。不能出去,绝对不能出去。”   云善渊摸了摸怀里的火折子, 又松开了手并未将它点燃,转而看向楚留香所在的方向。“楚兄,怎么不说话了,你可知是怎么一回事?”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他哪是不说话,而是被刚才素红的那一句话给震惊到了。   云善渊是女子?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他与云善渊可是在青楼认识的,而且还让云善渊当着他的面夺走了琼玖的注意力。再说华真真之前似是对云善渊有某些意动,她怎么能是女子。   可是,素红不会判断错误。   一个人在黑暗中生活得久了,久到失去了所有的视觉感知,她剩下的就是本能的判断。这一点,是活在蝙蝠洞外的人所不及的。   更何况,素红在这魅室之中唯一的事情就是接触男人,她怎么判断不出来人是男是女。   楚留香看向云善渊所在的方位,洞中漆黑到不见五指,看不清她的脸,那张让他有过恍然意动的脸。其实,这也不完全在意料之外,不过是他的眼睛没能看透一个人的伪装,可他的心早一步知道了。   “那是毒水。素红姑娘说,每天到了这个时候,魅室一带的走道里就不让人进出,外面都是毒水,人沾上就会血肉模糊。”   楚留香说着压下了脑中纷繁的思绪,他听见了云善渊的走动声,她走向了石床边。然后,他又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脱衣声。   “我不能穿衣服。”素红这样说到。“这里的人都不穿衣服。”   云善渊走到了石床边后,她伸手微微一探便知何处不妥了。   素红应是光着整个身体,或者说这一带石屋中都有一个赤.裸的年轻女子,她们要做的就是招待来此的男人。让男人在这里度过一个晚上。没有人能离开,因为屋外就是毒水。至于何时能离开,这就是蝙蝠公子说了算。   云善渊脱下了外衫,披在了素红的身上。“你有选择穿与不穿的权利,我希望你披上它,因为我想点火看一看。”   “别,别点火,求你别点火。”素红拽紧了衣服,她的声音却越发颤抖。在黑暗中久了,久到忘了火光,久到惧怕火光。   云善渊摸了摸素红的背脊,“对不起,我必须看一看。你放心,我不是看你,是看那只蝙蝠有多变态。”   话音落下,云善渊就点亮了火折子。   石室不算小,一张石床、一张石桌,还有一间供人洗漱方便的内室。不得不说蝙蝠公子的设计精巧,这间卫生间几乎都是半机械自动化,如厕抽水、洗澡取水等一应俱全。   石桌上有几个瓷碗与几只水杯。让云善渊意外的是,屋里竟然还有自来水供应,意思是说墙上有个蝙蝠石雕模样出水口,那下面放了一只茶壶,看来是自取清水喝的意思。   也就是说,除了每日的饭菜要人送来之外,素红以及像她这样的女子,一天十二个时辰完全呆在石屋中,哪里也不用去。或者说没有衣服的她们早就哪里也去不了,也没有了出去这个概念。   每日除了在黑暗中枯坐外,她们要做的,就是等到有一个蝙蝠岛上的男客入内翻云覆雨。也许在肢体纠缠的那一刻,她们才是活着的。   云善渊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到素红后,比之她一路经历的那些诡异杀阵,她多了一份薄怒,恨不得下一刻蝙蝠岛就此毁灭。   蝙蝠公子!原随云!他怎么能如此作为!   楚留香见云善渊的表情一变再变,之前从未在她身上感觉到这样起伏的情绪波动,他走到了云善渊的身边,取过了她手中的火折子将它熄灭了。   黑暗中,楚留香握住了云善渊的手,“云兄,一切都会过去的。毒水阵维持两个时辰,然后会有两刻的停歇,我们可以趁那个时候离开,找到蝙蝠公子。这一切都会结束的。”   云善渊没有说话,屋中没有椅子,她与楚留香席地背靠背坐了下来。   自从小寒山学剑以来,她在山林中独自度过了无数个山寂夜黑的夜晚,可是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让她深刻感受了黑暗的滋味。如此看来,海船冰窟里的具具残尸、古墓墓室中的满地血痕,不过是冰山一角。   这种黑暗,不是明刀明枪地刺穿了血肉,而是无声无息地渗透近心灵。一旦被腐蚀,那比流血而亡更可怕。   “十多年前,我刚入江湖。那个晚上,下着倾盆大雨。我要去取一件唐代的宝物。徐姓富商把宝物藏在了地窖里,那里当然没有油灯,那夜也没有月光。   我倒霉地把火折子淋湿了,它点不着了。那次,我摸黑取走了那件宝物。虽然那不是我第一次在黑暗中取物,却是第一次在别人家的暗黑中取物。”   楚留香三言两语轻松地说起了从前,“从那之后,不管夜多黑,我都觉得黑不过那一晚了。”   云善渊想象着楚留香摸出火折子点不燃的样子,盗帅也是有过初出江湖抓瞎的时候。其实,谁又没有初出茅庐,谁又没一段从前。   “十多年前,我们倒霉地被丐帮的叛徒抓了。李大郎为我们编了草鞋,让我们能走得更远一些。甜儿打开了那个锁,我们才能逃出那间宅院。原晓……”   云善渊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原晓,他装病骗了王胡子,才让我有机会迷魂了对方。他还会辨识树林中哪里有水,也很会拔鸡毛。那几顿烤鸡多半都是他拔的鸡毛。   虽然李大郎很擅长烹饪,但看得出来,他不喜欢杀鸡、放血、拔鸡毛这种事,他有些洁癖。其实那几顿烤鸡很好吃,我以为我不会再去记得了。毕竟,他们都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而已。”   黑暗中,云善渊闭着眼睛,她确实不喜感怀回忆昨天。毕竟,那算不得美好的记忆。只是在这个当下,蝙蝠岛的黑暗石室中,有些记忆它说来就来。   “十年多前离别时,甜儿问我,我们四人还有没有重聚的那一天?就好像一起患难的朋友重聚在一起。也许匆匆十年,有人已经名满江湖,有人甘愿平淡度日,但是当说起昨天,大家都能感到愉快,而庆幸自己活了下来。   楚留香,我从没有后悔过让我们都逃了出来,当年谁也不想死。可是,等闲变却故人心,这都是为什么呢。”   楚留香没有说话,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如若当年共患难的是他与云善渊,那么他们如今定是莫逆之交,怎么会让她生出这种疑问。   楚留香只是紧握住了云善渊的手,却感到云善渊抽出了手,她站了起来。   “云兄?”楚留香不解地看着云善渊,不知她要做什么。   云善渊没有点火折子,抹黑走到了石桌边,打开了蝙蝠滴水口,将三个瓷碗、三个瓷杯中盛了高低不一的水。   “素红姑娘,你听过曲子吗?我都没问你,来到蝙蝠岛之前,你在哪里生活?”   这些问题,想来楚留香已经问过素红了。而楚留香能知道毒水阵的情况,素红定把能说的都说了。   素红没有答话,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除了呼吸声与心跳声,很难证明她还活着。而从石壁中传来了隔壁屋室中的男女交.欢声,声音本是模糊的,但在黑暗中却变得更为暧昧。   云善渊找到了筷子,在碗上试了试音,她会的曲子就那一首《苍江夜雨》,这本该是古琴曲,奈何眼下没有琴。但是,没有琴不代表没有乐,即便是有些不同的乐。   这曲不够完美的《苍江夜雨》就在筷子与瓷碗杯中响了起来,不似听雪阁里琼玖的高超琴技能表现出江涛苍茫之相,也不会如某年某人在潭拓寺的古玉兰下弹出了潜龙在渊。   在这间黑暗的石室中,乐声与三人的呼吸声、心跳声,还有临室的暧昧声相交在一起。它像是那漆黑的大雨之夜,有人在雨中赶路,前路却是看不到尽头,那人却仍在坚持,只要还能迈动脚步,就不会因为大雨而停止脚步,因为他知道雨终会有停的那一天。   一曲终了,素红轻声问到,“我太久没有听过其他声音了。它真好听。它叫什么名字?”   “《苍江夜雨》。”云善渊说着笑了起来,“不过,教我的人喜欢称呼它的另一个名字《沧海龙吟》。潜龙在渊,腾必九天。”   素红也不知是懂,还是不懂,“那他飞到九天了吗?”   云善渊点了点头,才想到这里谁也看不见谁,“飞到了。”   “我也想去飞一场。”素红说完就拉紧了披在身上的衣衫,似是想起了外面的阳光,又有些害怕。“但外面太亮了。我想见一见太阳,又怕看到太阳。”   “如果我们能平安出去,我就带你飞一场。”云善渊看向素红,以她的轻功带一位女子飞一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素红笑出了声,“那就飞一次。”   楚留香摇了摇头,靠在了岩壁上,他都没带谁飞过一场。若说云善渊不懂情,她未免也太懂心,那她怎么又会不懂情。不过,此情无关风与月。   一曲过后,整个石室中的气氛都了变化,不再那么压抑。   距离毒水阵结束还有一个多时辰,楚留香与云善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好像此地不是蝙蝠岛石室,而是太湖的游船之上,头顶是艳阳高照,耳畔是碧波万里。   楚留香说起了他们都认识的宋甜儿,与苏蓉蓉、李红.袖一样都是十年前认识的,他一直把这三人当做了妹妹照顾。   “甜儿有时会提起李大郎,她也说过那几顿烤鸡特别好吃,所以她开始钻研厨艺,你也尝过她烧的菜。并非我夸她,那是真的不错。可她总说没有李大郎烧得好,你说我去哪里给她找李大郎做师父?”   “李大郎说他要去嵩山。虽然这他的这个名字有些假,但我觉得当年我们说的都是实话。”   云善渊不是在开玩笑,那一年他们在地上写的字都是实话,只看怎么去想了。“他的武功不错,若非出了意外,或者隐退江湖,那他一定是某个有名的人物。只要我在江湖行走,早晚都会遇到他。”   云善渊还保存着李大郎那双草鞋,不是恋旧,而是在珍惜生命里的每一份善意。即便多年后物是人非,她希望能留住过美好。   可是江湖诡秘,敌友难测,她不失理智地活着,但也要让自己开心一点。   “其实,我也会害怕。”云善渊说到这里声音也放轻了,“我怕李大郎是第二个原晓。那样的话,不如不见。”   云善渊不是害怕面对事实,而是不想再次看到命运的残忍。   楚留香想到他经历过的那些事情,昔日的朋友做下了桩桩恶事。即便有些人并未到之交好友的地步,但那种感觉也绝不会好受。就如高亚男,等他出了石室又要怎么面对高亚男。更不谈胡铁花又要怎么面对,他喜欢却又一直逃避的高亚男。   “谁不怕,可是只能在这里怕一怕。出了门,该来的总要来,怕就没用了。”   云善渊仰头看向黑暗。是啊,出了门,该死的也总要死。   毒水阵终是停歇了,石室外的滴水声停止了。而后是一股狂风卷过的声音,再之后,一切恢复了黑暗中的平静。   楚留香推开了门,他先走了出去,石道的岩壁都干了,竟是完全感觉不出这里曾有过毒水阵。云善渊走在了他的身后,他们根据素红所言,径直走过这一段狭窄的路。路的尽头时一处铁围栏,下面是一个很大的深坑,深坑中有两条路,一条通往洞穴的最隐秘处,一条通往出口处。   云善渊想让素红一起离开,但被素红拒绝了。如果蝙蝠公子不死,离开又能去哪里,只有等到蝙蝠公子身死的消息,她才敢迈出石室一步。那时,她就在石洞口等云善渊带她飞一次。   楚留香与云善渊一起下了深坑,就在足尖轻点到地面的那一刻,地面上就开启了两道暗门,谁也不知哪一条通向蝙蝠岛的心脏,哪一条又通向外面的世界。   这时真是完全凭借运气行事了。云善渊就向左一步,进了离她近的那道门。楚留香向后进入了离他最近的那道门。两人都没多说一句,如果是走向了蝙蝠公子处,那是正中下怀,如果是通向洞外,也会再去而折返。好运、厄运,这会并说不清楚。   云善渊进入了这条暗道后,并未再遇到之前的夺命机关阵,她知道这是哪一条路了,只有通往危险尽头的路,才会让她享受了最后的平静。   不知是过了多久,这条路向上延伸又向下弯曲,可能是两刻左右的时间,眼前出现了一扇大门。   云善渊点亮了火折子,在这扇长宽都约三米的大门上雕刻着一只展翼的大蝙蝠,蝙蝠张嘴亮出了尖利的牙齿,可是它的眼睛却是紧紧闭着。就在火光亮起的这一刻,石蝙蝠的眼珠子转了起来,大门也就此缓缓向内侧开启。   石室并不如想象中大,毕竟在她设想中蝙蝠岛的心脏处应该藏有所有岛上的控制机关,可是此处并没有这些控制机关。   大约一百平的石室内,除了两侧列有一些兵器,就只正中央的一张宝座。   原随云就坐在宝座中,望向云善渊所来的位置。“没想到,你能第一个找到这里。看来楚留香的运气果真比你要好上很多,他走得那条是活路。”   “如果你指的是,我走向了你就像是走向了死亡,便把我的运气归结到不好上,那么恐怕这只是你的主观臆断。”   云善渊手里的火折子飘忽了起来,它维持不了多久了,“好运、厄运看一个人求的是什么,如果求生,那么走出山洞是好运。如果求的是了结,那么来到此处才是好运。”   原随云轻蔑地笑了起来,“了结?你有资格与我谈了结?”   “有、没有,并不需要任何一个人准予。我来,即可。”   云善渊从剑鞘中拔.出了剑,她知道自己的武功低于原随云,也知道这次是凶多吉少。但是,用剑者谁人不是经过了九死一生才能得成剑道。   如果该战的时候,还想着有没有资格,会不会活着,那么还是早日放了手中剑比较好。   拔剑的那一刻,就没有了怕的概念。   火折子灭了。在这个绝对黑暗的地方,云善渊闭起了眼睛。下一刻,两道身影在石室内交战到了一起。   若问原随云的武功有多厉害,他会三十三种高深的武学,以他二十多岁的年纪来看,武功造诣令江湖中绝大多数人望尘莫及。他出生在无争山庄这样的武林世家中,三岁时一场大病夺走了他的视力,失去了什么,那在其他方面许是就会得到更多。   无疑,原随云的武功少有人能及,这也包括了云善渊。云善渊与他对战,败只是时间问题。   那一刻,原随云的掌风停在了云善渊的面门之前。“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云善渊已经挨了原随云两掌,她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如果眼前一掌就此落下,此生她是无缘再见洞外的太阳了,但她仍然是面不改色,左手伸入怀中取出一张银票,将其甩了甩。   “我们四个人都见到了银票,所谓见者有份,你不要不好吧。”   原随云平稳的气息顿时一变,这句话如此耳熟,他怎么会忘记。当年从王胡子身上搜来的三张银票,其后该是四人平分,可是他不能‘见’者有份,时至今日,他也明白是永无可能。   “轰!”一道刚劲的掌风直冲着云善渊所在的位置而去,却是偏了那么一分。   云善渊要的就是那偏了的一分,没有人是没有弱点的。她会有,原随云也会有,即便是神也会有,就看能不能被找到。   借此一瞬,云善渊掠到到岩壁边上,原随云的攻势并未停下。两人再次缠斗到了一起,云善渊知道如果没有突破性的变化,她支持不了太久了。她踏到了那一排武器之上,脚下是剑柄。   此时,竟然听到一阵机械的轰隆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忽而停止了运作。   原随云向后方望去,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看来真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你们之中有人对机关之术很是精通啊。”   这很有可能是岛上的机关全都停止了,但是原随云并未停止攻击,他再次欺身直攻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云善渊左手抽取了脚下的那把剑,左手剑与右手剑像是构成了双剑合璧的剑势。玄机逸士的剑法正是奇妙在此处,当是一人用剑时,它的威力并不强大,可是一旦双剑合璧,远远超过了两相叠加的效果。   只是,玄机逸士的双剑合璧所求是两人心意相通、剑意相融,也就是说作为一套高深的剑法,它需要两个人来完成。可是,如果没有两个人呢?行走江湖,谁能说身边永远会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必须要双剑合璧吗?她并不习惯把可能寄托在另一人的身上。   在此生死关头,云善渊以一人之力行双人之剑,她只看张丹枫使出过几次万流朝海元元剑法,虽然左手之剑的剑法剑势很不纯熟,但与右手的百变阴阳玄机剑法相配合,却已经改变了两人对战的局面,为她争取到了时间。   原随云笑了起来,“这就是陈玄机的剑法吗?果然是非常有趣。薛衣人的剑是血,陈玄机的剑是情,可是到了你手中又有了不同的解读,也不知你的师祖知道之后会作何感想。他想要找的是两个诚于情的徒孙,可惜了,他终是找不到了。”   云善渊没有回话,两人仍战在一起,原随云招招狠辣,多言并无必要。   就在云善渊将要支撑不住时,石门这次被人从外推了开来,楚留香、胡铁花、金灵芝进入了山洞。   “怎么,你在我身下不快活,着急要给自己找一个下家了。”原随云说着看向金灵芝,复而又看向胡铁花,“你也敢要她这种女人?我倒是忘了,先有高亚男,你的喜好也是着实异于常人。”   金灵芝脸色惨白,在这黑暗中是无人能看到,可是能听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原随云刚才那句话对一个女人来说,绝对算不得尊重,而他又真能懂得尊重二字吗?   “既是到此,原少庄主又何必再多言其他。”   楚留香没让原随云再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是谁异于常人,甚至已然坠入恶道,难道还不明了。“华姑娘已然知道了枯梅所做所为,今日过后,不会再有蝙蝠岛。”   张丹枫也到了,正是他找到了蝙蝠岛上的机关中心控制处,那里已经被他毁去了。“我想香帅这句话对的,岩洞不存,蝙蝠何在。”   “哦?你们认为可以拦下我?”原随云话音落下,除了金灵芝之外,四人都是合围了上去。   五道身影在黑暗中你来我往,黑暗给了原随云更多的力量,他终是比众人技高一筹,从石洞中逃了出去。   因为张丹枫毁去了机关阵,这让其余人能顺利地追出了岩洞,可是他们到洞口时还是看到了一堆尸体,这些人都是蝙蝠岛上的黑衣人,他们俱是七窍流血而亡。而那领头的丁枫也是死了,他的胸口有重重一掌,看来是被原随云所杀。   云善渊看见华真真走了过来,她右手在滴着血。   华真真对云善渊露出了一个似哭非哭的笑,“她死了。华山再也没有枯梅掌门了。”   三十年前,枯梅大师为保华山安危与尊严,甘愿与冷面罗刹同归于尽。   那一战中,枯梅大师以手入沸腾油锅,肉掌变作焦骨。以此为决心,宁死不服输,冷面罗刹当即变色,萌生退意,此生不入中原半步。   可是后来,华山绝学清风十三式被枯梅流出门派之外,华山摘心手被枯梅用到无辜百姓之身。华山又有何尊严可言?   问世间情为何物?一念,则入魔道。   云善渊一行人在蝙蝠岛的高岩之上见到了原随云,他站在高岩悬崖之侧,衣袍翻飞,却并不似蝙蝠。衣是白衣,面上带笑。   金灵芝见原随云这般模样,她想要跑到他的身边,却被原随云以石子点住了穴道。“你我之间,从来不过利用而已,何必装作情深几许。情深之人,早该死了。”   这话说的也不知是不是枯梅大师。   原随云看向了云善渊,他手中是云善渊适才拿出的银票,这张银票尽是没有碎裂在他的掌风下。原随云淡淡地问,“云愈,你从哪里听的采生折割的?”   这一幕,恍如昨日重现。   云善渊不知道,今日之事是否都起于那一日。那日,原随云得知了采生折割,才会有了后来的一船残尸、一室血痕。只是如今,这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云善渊说出了三个字,“大明律。”   “你说那年那夜,要是明月当空又会怎样?”原随云如是问到。   如果那夜的月色有些美,说不定他们就会借着月色多聊几句,或者就有成为朋友的机会。可是没有如果,而即便有明月,原随云也不能见到。   云善渊缓缓摇头,“你我皆知,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原随云忽而大笑了起来,他将手中的银票震碎成粉末。“哈哈哈,说得好,没有如果,从来都没有如果。世间只有原随云,不会有原晓,更是从不必有原晓!”   “云愈,看在你我患难一场的份上。我就送你一个提示。”原随云以指成气,在石头写了一个字,“你信与不信,已经与我无关了。”   语罢,原随云未再看众人一眼,他狠狠地用掌击向胸口,然后从高崖上跳了下去。   崖下礁石嶙峋,怒海生涛。涛声怒吼中,礁石上染了一大片血迹,有一道白影坠入大海,就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了。   云善渊定定看向了石头。她走了过去,弯下身,摸了摸石上的字。   “水?”张丹枫念出了石上的字,他想要去扶起云善渊。楚留香却是看到云善渊避过了张丹枫的手,她独自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素红姑娘。”云善渊说了这句,也不在高崖上停留,疾步走向蝙蝠岩洞,而那身后的涛声已然消散在了风里。   蝙蝠岛上的机关被张丹枫毁了,其中交易的人也就能活着走出岩洞,但是蝙蝠公子的手下却是不能。   云善渊见到了奄奄一息的素红,素红就靠在岩洞的出口处,面若金纸,气若游丝。她一步上前,抱住了素红,“素红姑娘,这是……”   素红对云善渊宛然一笑,“进了蝙蝠岛,一生就不能离开。我们那些人再也见不得太阳,见之则死。可是,我还是想出来看一眼。对不起,没这个机会让你抱我飞一次了。”   云善渊握住了素红的手,能感到她的脉搏是剧毒之症。“素红……”   “我叫陈四丫,五年前被家里卖掉了。老家是在武陵山一带。姑娘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云善渊点了点头,“你尽管说。”   “把我火化了,将骨灰撒到武陵山崖之中,如此一来,我就算是飞过一场了。”素红说完这句,她又抬头看向太阳,“今天阳光真好。”   云善渊感到怀中人的气息停止了,她也看向了天空。   今日,万里无云,确实是阳光正好。   **   蝙蝠岛一事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原东园得知原随云身死,他封闭了无争山庄。从此,再无太原原家。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   不管昨日是无争或有争,江湖还是那个江湖,你方唱罢我登场。活着的人,总还要开开心心地活。   “云兄,你真认为那个‘水’字是一个提示?”   楚留香与云善渊走在金陵的夜市中。一个时辰后,他们就要在此分别,一个回太湖,一个前往湖南武陵山。   “水,有很多种解释。江湖上最有名的是神水宫。反正都在湖南境内,我就当是顺路走一遭。”   云善渊这样说着,已经在首饰楼里选中了几个簪子,并非为她自己,而是给甜儿三位买的。当日在杭州匆匆一见,如今她还是想着早日前往湖南,就不与楚留香去太湖游览,游览一事以后总会有机会,但是礼物还是要送的,顺便也就给苏蓉蓉、李红.袖也捎上一份。   楚留香微微低头看向换回女装的云善渊,她不善于绾发,所以只是简单地梳了一个发髻,耳边有几丝松散的发。如今再看,云善渊男女装扮时确有不同,眼下她少了特意装扮为男子的妆容,便见那柳眉如烟、美目盼兮,但是那眉宇之间的潇洒与沉静仍未改半分。   即便楚留香见过很多美丽的女子,他知道无人会如云善渊那么特别。   特别到了,让他心有所动,却又不能妄动。就连称呼也还是云兄,不是不想更加亲近,而是头一回如此掌握分寸,慎重行事。   “神水宫神秘难测。云兄的所谓顺路,恐怕不会是顺风顺水。”   楚留香说着接过了云善渊手里的礼包,他在考虑是不是要也走一遭神水宫,却想到了在蝙蝠岛高崖之上,云善渊避过了张丹枫的手。   “你与张兄一同去追查师伯的踪迹,还是要慎重才好。从十多年前开始,水母阴姬就几乎未踏出神水宫半步,但是她的内力独步天下,就连薛衣人也不一定能是对手。”   云善渊看向楚留香,“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楚留香笑着摇了摇头,“蓉蓉的姑姑是神水宫的弟子,我就知道了一些皮毛。水母阴姬极为不喜男子。所以,你需让张兄小心才好。”   云善渊懂了楚留香的意思,是让她别再作男装行事。“我不是去邀战的,只是想要打听一些线索而已。难道,我看上去很像是好战之人?”   “我知你不会惹事,但谁让你不怕事。而这世上意外太多了,有些人注定比旁人更容易遇到意外。”   楚留香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水母阴姬喜怒无常,既不明是非,也不辨善恶。若非此事涉及你的师门,我真觉得不必走这一遭。”   “可是如今,我确实得走一遭。”云善渊向楚留香眨了眨眼,“我这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没有送死的爱好。”   对此,楚留香只笑不语。   他们这些从蝙蝠岛上回来的人在金陵告别,各自继续各自该走的路。   华真真接任了华山掌门一职,她本就负有暗中监管掌门的职责,而在华山派的多事之秋,她必然要担起这份责任,不能再潇洒地行走在江湖之中。   与她同去的是高亚男。   高亚男受枯梅指使,绊住楚留香与胡铁花的脚步。   可是胡铁花却与金灵芝有了瓜葛,金灵芝向他透露了蝙蝠岛上的布局,让他与楚留香能得以找到原随云所在。   枯梅被华真真清理门户,但高亚男还活着,活着去做一个华山弟子该做的事,犯了错,那就要将功补过。   胡铁花并未与金灵芝一起去万福万寿园,他独自离开了。对他来说,有高亚男追着跑是件麻烦事,可是真的没有了那个人,心也就缺了一块,空空荡荡,不得快乐。只能喝些酒,再喝些酒,那就去找好酒了。   云善渊与张丹枫登上了船,取道长江入澧水往武陵山一脉。   两人下船时,已经是三月上旬的早春时分。山林之中,一脉分溪浅绿,数枝约岸欹红,一派欣欣向荣之景。云善渊将素红的骨灰撒在了武陵山脉中,完成了陈四丫的遗愿,就依照楚留香提供的地图去找神水宫的踪迹。   神水宫在武陵山脉中支沿澧水一带,既然是沾了一个水字,它的位置、它的武学就离不开水,隐藏在武陵山脉腹地之中,如水般神秘莫测。   但是依照地图所示,两人走入神水宫的视力范围中后,发现这里与想象中不同。时逢夕阳散落时,他们看到的是‘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的田园生活。   村里人对江湖人的到来并不惊奇,两人在一户农家里暂歇一晚,也就听说了一件事。   “哎呦,我就远远看了一眼。那和尚真是如同菩萨下凡,可惜我不是神水宫里的人,否则也就能听他讲经了。”   村里的大娘对云善渊说起了两日前离开了神水宫的和尚,“我特意去打听了,他叫无花。真是好名字,从九天之上而来,不沾染一点红尘。” 第十七章 (抓虫)   无花, 又是无花。   云善渊不知道是第几次听人提起无花了。在楚留香的口中,无花是个极具佛性的人, 而在这村里大娘的口中, 无花更被誉为是菩萨下凡。前后相差了两天,云善渊并没能见到无花。   “我没想到水母阴姬竟然会邀无花去讲经,她竟是一位会研读佛法的居士, 但这让我觉得我们来的正是时候。”   云善渊仰躺在屋檐上,一边看着天上繁星,一边对张丹枫说,“看着这村里的大娘对无花如此赞美,想来刚听完佛经的人也会比较好说话。”   张丹枫坐在屋檐上, 他也看着满天的繁星。   这大半个月来从金陵到武陵山,他与云善渊有好几个夜晚都在船上赏月观星。虽然云善渊换回了女装。可是他总有一种感觉, 在原随云一事后, 云善渊身上某些地方变了。   尽管他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变化,而这种变化对云善渊来说并无不妥之处,但是他们却仿佛无法再回到初见时的月下之笑中。   “我也希望一切能顺利,可以在神水宫里得到二师伯的线索。”   张丹枫这样说着, 却并不认为真能得到什么线索。潮音失踪于十余年前,神水宫之中的人甚少在江湖行走, 更是没听闻她们去过山西忻州境内, 原随云的这条线索也许是在死前布下的另一个陷阱。   可是,他还是来了。也许并非仅仅是为潮音而来,而是为了身边的人。   然而, 风月无情人暗换,他能感觉到云善渊的变化,却不知她为什么而变。   “小云,其实你并不认为我们能问出什么吧?你相信原随云的提示?”   “信与不信并不重要。”云善渊不可能相信原随云,但如果是原晓呢?她要相信吗?偏偏,原随云说了从来没有原晓。   只是,她明白当年他们都没有说谎话,却要看如何去解读那些话。而原随云必然知道潮音的行踪,他也给出了提示,提示是真,就看她怎么去解读了。   “其实,走一遭神水宫也不错。江湖中人人畏惧水母阴姬,你就没有一点好奇?”云善渊侧头看向张丹枫,“师兄,我没问过你,你为什么入关?为了游历大明美景?还是为了行走江湖?”   云善渊的话语没有说尽,张丹枫是瓦剌右丞相之子,即便他的师父谢天华是江湖中人,即便他是为了寻找潮音和尚而来了江南,但那些都不会是主要原因。   张丹枫沉默了片刻,而后只念了一首诗,“谁把苏杭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哪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古愁。”   他说着竟是笑了起来,笑声在夜空中徘徊,越来越浓,其中却未有半分笑意,然后戛然而止,让他的眼角似有泪光。   张丹枫也仰躺到了屋檐上,侧脸看向半米之外的云善渊,“我本是知为何而来,现在却有些不懂了。”   云善渊没有追问,她抬头看向了星空。“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师兄你早晚都会懂的。”   张丹枫不再多言,他离懂得的那一天也许不远了。人究竟是活得明白好一些,还是活得糊涂好一些?也许对于有情人来说,最怕还是多情却被无情恼。   第二天,云善渊与张丹枫给水母阴姬递了拜帖。   在水母阴姬这样的绝世高手面前,他们又并非来踢场子,那就不必偷偷摸摸地探查,先递上一张帖子,如果对方能见一面最好,如果不能再想其他的方法。   毕竟,关于潮音和尚一事,两人都不认为与神水宫有太大的关联,却是走一遭,探探原随云死前到底是留下了什么一步棋。   出乎意料的是,水母阴姬竟然应下了见面,而且同意也见一见张丹枫,却不是在神水宫之中。谁让神水宫有不让男子进入的规矩。打破这个规矩的可能只有无花,而他在水母阴姬眼中是高僧,已经跳出了万丈红尘。   见面的地点就在神水宫外的小溪边。   水母阴姬身着一袭白衣而来,若是形容她的容貌,那便是不似女人。   她的长相阳刚,身材高大,最是那股摄人的威严,让人站在她的身边就有被压迫的感觉,那是一种不容他人反抗的唯我独尊。   这位自创了天水神功,从而以内力深不可测而闻名江湖的人,是当世最可怕的女人,尽管她看上去已经离女人二字很远了。   “我与你们的师祖玄机逸士有过一段渊源。”   水母阴姬道出了她愿意见面的原因。昔日陈玄机救过水母阴姬一命。当然,那时她还不是水母阴姬,而是昔日她是谁,如今的江湖又有何人敢问。   “玄机逸士消失了多年,我曾听闻他去了塞外,也从未见过他的后辈。今日便来见一见你们。当年,他与上官天野那一战不分胜负,我也好奇他会创出什么样的剑法来。所以,你们必须与我一战。至于你们的来意,那就留到战后在说。”   这一番言行很水母阴姬。作为江湖前辈,她是毫不在乎虚礼地出宫见了他们,但是出言便战,果真是行事难测。   谁敢与水母阴姬一战?谁没事找事与水母阴姬一战?   云善渊确实不会想不开地去送死,但架不住对方不安常理出牌,意外总是时有发生。   水母阴姬说要一战,就不会给人选择的余地,甚至是丝毫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就在见面的小溪边动手,不必多加准备,早点开战早点结束。   云善渊与张丹枫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错愕,却并没有害怕的情绪。虽然知道水母阴姬出手,他们这一战受伤是必然的,但是能让水母阴姬这等高手邀战,那么害怕就是一种侮辱了她也侮辱了自己的情绪。   两人拔.出了剑,青冥剑与白云剑是玄机逸士所炼制的宝剑。   这一套雌雄宝剑正是为了百变阴阳玄机剑法与万流朝海元元剑法所准备。双剑合璧,行一阴一阳之道,是以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下一刻,水母阴姬就出了招,并不见她身动,却是已然让四周之气全然改变了,如同大海汹涌,让人置身在深海浪涛中,一股难以言语的压力已然直扑面门。   这场比斗,水母阴姬显然没有杀意,可在她毫无杀意之下,云善渊与张丹枫已是被逼到了极限。他们摒弃了一切的思绪,第一次忘却了手中的剑是剑,已然把它融入到了心里。   这是他们第三次双剑合璧,却已然在剑势上达到了两者相容,让两种剑法成了一种圆融的剑法,信手一剑便可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陈玄机不愧为当时的天下第一剑客,他的剑意能与水母阴姬近乎是无坚不摧、无物可挡的澎湃水势一较高下。   却是还不够。   不只是云善渊与张丹枫的内力不足以对抗水母阴姬,更或是他们对双剑合璧的感悟还不够,又或是玄机逸士的剑还有着某种可以更进一步的余地。   不过多时,这场比斗就以水母阴姬的收手而终止了。   她眼中露出了一丝赞许之意,却不是对着两个人本身,而是对着这套剑法。可是她又似想起了什么,赞许在瞬间就转为了冷漠。   “玄机逸士的剑是情,他妄图以情之一字来对抗天下万物。这虽谈不上荒谬,但他成功的可能太低了。情比水还要飘忽不定。”   水母阴姬言至此却是话锋一转,“我可以解答你们的疑惑,但我有一个要求。云善渊,你需入神水宫半个月,你愿是不愿?”   “小云,不可。”张丹枫未看向水母阴姬,他本能地向前一步挡在了云善渊之身前。水母阴姬虽然没有对他们下杀手,但是她的喜怒无常已经可见一斑,又怎么能让云善渊随其进入神水宫,到了那里才真是半点都不由人。   云善渊望着张丹枫的背影,她的心里闪过一声叹息。   就在刚才,她第一次那样真实地感受到了玄机逸士的剑意。双剑合璧并不只是一阴一阳地配合,更是希望达到臻于化境的阴阳相容,到达了那个境界,情于万物生,又有何可挡?可是从一开始,叶盈盈教于她百变阴阳玄机剑法时,她的剑意已经有了偏离。   原随云有一句话是对的,陈玄机的剑需要两位诚于情的人,两情相悦,心意相融,方能让这套剑法到达大成,否则就始终不能迈入超一流剑法的境界。   她不是不能用这套双剑合璧,但是在她手中,这套需要两人使用的剑法,终是无法美玉无缺。   在水母阴姬的对战中,云善渊感受到了张丹枫的情,他的情可以纯粹到痴的境界,然而无可奈何的是她做不到,做不到毫无保留的情,做不到情深不悔的痴。   这样一来,双剑合璧即便可以在短暂的时间达成大成,但随着她剑意的改变,却是维持不了太久。   说的是剑意,也是感情。   即便她并未如薛衣人的剑意充斥着血,但她一开始就没能走上陈玄机的剑意之路。这不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只是如同水母阴姬说言,情太缥缈。   即便有了开头的恰逢其时,却也可能是最终天各一方。   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比起一寸相思一寸灰的感情,她更习惯于爱而不执。   “水夫人,我答应了。”云善渊从张丹枫的身后走了出来,她对水母阴姬示意一笑,“多谢前辈给予晚辈这个机会。”   “小云!”张丹枫还想说什么,却被云善渊按住了手。   云善渊侧身看向张丹枫,“就是半个月而已,师兄不必担忧。武陵山风景迷人,师兄不妨走走看看,一晃眼我就从神水宫里出来了。”   张丹枫紧蹙着眉头,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欣赏武陵山的风景。或者,他有感觉若是今日云善渊去了神水宫,有些事便是永无可能。   “你真的要去?”   云善渊神色平静地点头,“是的,我要去。”   云善渊没有与张丹枫多做告别,好似真是简单地在神水宫住半个月,并非生离死别,哪有那么多的别情需要赘述。   张丹枫看着云善渊与水母阴姬消失的背影,他握住了手中的剑,跃而上马,掉头离去。   在这正午阳光之下,他想到的是曾经两人的月下共骑、运河上的同食鱼汤、古墓中的并肩而战,还有他们一起吃过的糖葫芦。   可是,一切都有戛然而止的时候。他该明白的,当云善渊坚持与黑白摩诃单剑而战,当云善渊对华真真露出了不真切的笑容,当云善渊在蝙蝠岛的高崖上错开了他的手。   有些事并非金风玉露一相逢,就能真的胜人间无数。因为比起情,世间还有其他太多的存在。   云善渊跟着水母阴姬进了神水宫,她未被安排在客房里,而是就住在了水母阴姬的隔壁。   这像是从未有过的事情,需知水母阴姬完全不是平易近人的性格,即便如同她的徒弟宫南燕,也没有得到过水母阴姬如此的赏识。   是的,赏识。   云善渊觉得水母阴姬让她进入神水宫,是带着长辈对后辈的赏识之意,对她并无恶意,尽管也不一定是善意。   尽管这说出去会让江湖人都惊掉了下巴,水母阴姬这样唯我独尊的人,竟也会有这种感情吗?不过,即便有些不可思议,云善渊相信自己的感觉判断。   只是,她敏锐地觉得,为她安排房间的宫南燕,对她有某种敌意。   那种感觉不仅仅是被抢走了师父注意力的小情绪。可是云善渊又想不出来宫南燕为什么看她不顺眼。她们从未见过,唯一的交集就是这一次,她应了水母阴姬的邀请进入了神水宫。   云善渊摸了摸脸,总不至于是因为红颜祸水,这种无稽之谈吧?   宫南燕的敌意在水母阴姬的赏识面前却是不值一提。   在云善渊进入神水宫的第一天下午,水母阴姬就推迟她平日的固定练功时间,与云善渊相谈起来。“你可知我为什么要你来神水宫半个月?”   “因为我的剑意。”云善渊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水母阴姬赏识她,但她能引起水母阴姬关注的地方恐怕只有她的剑意。   水母阴姬露出了一个浅笑,这个笑容有七分傲气、三分赞许,“不错,就是因为你的剑意。见你之后,让我更明白神水宫后继无人,我的这些弟子,竟是无一人如你。”   “晚辈不敢。”云善渊并不敢当水母阴姬的这句夸奖,而在她听来并非完全是夸奖。说一个人比她门下的弟子都强,若是水母阴姬心胸狭窄一些,指不定就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不过水母阴姬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她只是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透而已。   “你敢入神水宫,那这世上还真没几件你不敢之事。”   水母阴姬这话中含着笑意,然后她话锋一转,“我适才之言并非虚言。我从水中悟出了天水神功并且创立了神水宫,这二十年来收了门下弟子百许,却无一人得我真意。”   水母阴姬并不因此而感到悲哀,仿佛她本就是独一无二之人,那么没有人能青出于蓝又有什么可悲。   “这并没有什么,我见过太多的江湖高手,可是能有高人之心的人少之又少。你的师祖陈玄机是难得的其中之一。”   水母阴姬说到这里仔细地打量了云善渊,见她在自己如同实质的眼神下仍能面不改色,想到了当年救她一命的陈玄机。   为什么陈玄机能有这样的后辈,而她却没有?水母阴姬心中清楚,云善渊不会拜入她的门下,这个理由就是她今日邀云善渊入神水宫的原因。   “玄机逸士是不世之材,他创出了这套双剑合璧的剑法,更能力证这一点。可是,即便玄机逸士创出了此套剑法,他本人却是没有用过。我猜测他将这套剑法一分为二教于了他的两个徒弟,然后你又习得了其中之一。   你并不了解你的师祖,他是一个痴情之人,可是阴差阳错,与他两情相悦之人是同父异母的亲妹妹。真相大白后,云素素坠崖身亡。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这说的便是陈玄机。   往事不必多提,我说这些是告诉你,玄机逸士的双剑合璧根植于情之一字,如果诚于情,情极而痴,两相交融,才能使得这套剑法达到超一流的境界,它的圆满境界。   这样的剑意使得我也敬佩,可是他忽视了一点,并非谁都能为情而痴。或者,他并没有忽视,但是他心中最能与他使出双剑合璧之人已经死了,对于这套剑法如何更进一步,只能留给后辈去研究。”   云善渊听着水母阴姬所言,这也正是她对双剑合璧剑法的感悟。果然被称作当世第一的女人,水母阴姬在武学上的造诣是极为可怕的,只是对招了一次,她就能够命中根本。   此时,水母阴姬却是玩味地一笑,“陈玄机的徒弟如何我并不知晓,你与张丹枫着实不错。你们两人能将陈玄机的武学推上一个更高峰,因为张丹枫做到了诚于情。   可惜啊,成也双剑合璧,败也双剑合璧。他有了你这样一个徒孙,你能让他的武学推上一个更高峰之时,但却也走出了他的剑意根本,终是无法让那双剑合璧走向化臻的圆满。”   “你的剑并非无情,但是你也无法走上陈玄机赋予双剑合璧的至情至深。”水母阴姬下一刻道出了云善渊为什么如此的原因,“说到底,你不甘受制于人!”   云善渊闻言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动,水母阴姬一语道破了根本。   双剑合璧要走向化臻境界,必须是双人合力。并非说这有什么不好,也许对很多人来说,有情之人能用出这样的剑法来是莫大的幸事,可是于她来说这样不够,她不甘止步于此。   水母阴姬并没让云善渊说什么,她继续道,“这样的不甘不是错。我能理解。试想一下,如果我必须要同另一个人一起,才能使得天水神功达到至高境界,那么对于我来说,这就不是我追求的武学。   我说神水宫中人不如你,正是因为她们没有这样的不甘。大多数的江湖人习得了前人传授的高深武学也就满足了,他们以此行走江湖,随着年纪渐长内力加深,武功也变得更高,如此他们便觉得够了。   换一个人习得了陈玄机的这套剑法,即便是只得其一,却也不会生出妄图将它改变的想法来,更会赞美这种诚于情的剑法,当又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就能红尘作伴,何乐而不为。   你与她们不同,所以此时此刻,你选择了改变。”   水母阴姬正是欣赏云善渊的这份不甘,在面对陈玄机的高深剑法时,敢于想常人不敢想。这一点上她们有相似之处,云善渊也让她动了惜才之心。   因为这种不甘,云善渊不会拜她为师,谁让世人都道水母阴姬唯我独尊。然而,这正是这种不甘也暗合了天水神功的某些部分,水本莫测,静水流深。   “从明日起,十四天内,我将说与你一些武学之道,能领悟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云善渊并没想到水母阴姬居然有传授她武学的意思,“水夫人,晚辈无功不受禄,这……”   水母阴姬站了起来打断了云善渊的话,“不必多言。我说你悟,你不是我的徒弟,我也不是你的师父。我就是想看一看,多年后,你能走上什么武学之道。定然不是陈玄机的至情之道,真是有趣。”   水母阴姬离开了。   云善渊看着茶杯中的袅袅水气,她着实感到了水母阴姬的聪明与实力,还有她捉摸不透的脾性。   水母阴姬所言,一语中的。   在与原随云的一战中,云善渊左手拔出了另一把剑,以一人之力行双剑。那一刻,她便知道她终是无法走上至情的剑道。   这不是说她无情,她的剑可以有情,却并非痴情至情之道。她希望能悟出一套剑法,以她一人即可达到超一流的境界,而非必须双剑合璧,不必把迈入超一流境界的可能寄予另一个人身上。   这与水母阴姬所说的不甘受制于人几近相似。   剑意无法骗人。越是高深的剑法越是如此。   也许有一天当她悟出了那样的剑法,回头来看双剑合璧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不过,此时此刻,她选择了改变。   张丹枫痴于情,而她不能。不只不能,她无法回应以痴情,还想要悟出另一套属于一人的剑法。也就是说,此时也许换一个人还能考虑一番,但她不可能再牵起张丹枫的手。   果真是,成也双剑合璧,败也双剑合璧。   十四天后,云善渊离开了神水宫。   这十四天来,水母阴姬所述所为让她见识到了自成一体的天水神功,它源于水,变化莫测,却与自然相合。   它带给了云善渊极大的震撼,而她也隐约感知到了她可以走的路。水可以无情,水也可以有情,而水容万物。剑亦是如此。   水母阴姬想要送云善渊一把新的剑,这次云善渊婉拒了。她手中的剑传自于师父叶盈盈,即便有一天要放下,也并非是因为水母阴姬赠剑,而是她亲自还于师门。今时今日,更重要的是心中的剑意。   张丹枫再次见到云善渊时,对上她的神色,便知她手中的剑是那把剑,却已经不再是那把剑了。   “师妹。”张丹枫露出了一个微笑,“你出来了。”   云善渊听到张丹枫改了称呼,心里一松,她笑着点头。   他们两人并不是有缘无分,而且张丹枫足够好,可惜如今的时机不对。   如此,便不必纠缠。   “关于潮音二师伯一事。水母阴姬说她只大概了解一点,是塞外的人动了手。”   云善渊最后向水母阴姬问起了潮音的踪迹,在神水宫的情报中,十余年前潮音失踪了,线索指向了关外,却是不知究竟是谁下手。   张丹枫听到关外就想起了他的父亲,当年张宗周在最后关头其实想是帮助云靖一家逃出瓦剌,他并不会为难潮音和尚与一个女童,那么又是关外的哪方势力下手了?   “看来线索到此是断了。”张丹枫没有回溯过去的本领,此事只能从长计议。“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云善渊想了想,感悟剑法与行走江湖并不冲突,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能更好的领悟。“兰州,我答应了姬大哥与他一聚,也是时候了。”   张丹枫想了想说,“那么我们就从水道走汉江,然后在襄阳分开吧。我要往东北走,就不送你去兰州了。”   云善渊没有问张丹枫去东北做什么,他进入大明,必然有他该做的事情。   两人在襄阳分开。   张丹枫见到了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你怎么来了?”   澹台灭明说到,“少主,主公已经知晓了中原之事。而您尚有未完成的大事,此刻并非快意江湖的好时候。”   张丹枫回望了一眼云善渊离去之路,既然云善渊选择了改变,他也该去做他要做的事了。他有自己的责任与使命,对此,他心中何尝不明白。   “你回瓦剌吧。我不放心父亲一人留在那里。我的事情,我心中清楚。”   **   五月的兰州,白日已经有了一丝热意。不过习武之人因有内力,能更好地适应气候,而行走江湖没有太多的讲究。   云善渊来到兰州后,发现这里几乎无人不知姬冰雁的大名。她再见姬冰雁时,这人完全不是没有太多讲究的模样。   姬府的一切都很讲究,从府邸的建筑、屋内的家具、摆设的物件、下人穿着的衣物、端上的茶杯与所用的茶叶、泡茶的水等等,这很难与当年关外雪原上的清贫淡漠少年联系到一起。   云善渊坐在客厅里,她喝了一小口茶,茶是洞庭的君山银针,价格不菲,味道自然也是不错。一品过后,她终是见到了从商铺中回来的姬冰雁。   姬冰雁身着锦缎,已经不能从他身上找到太多江湖留下的痕迹。他的身侧已经没有了剑,取而代之的一个金算盘,如今的姬冰雁更像是一位富商。他走得有些慢,腿脚似乎是受了某种旧伤。   “小云,好久不见了。”姬冰雁走到了厅堂前,他看着云善渊,真有种今夕何夕的恍然感。一别十多年,那个小女孩走入了江湖中,而他自己却是淡出了江湖,人生的际遇总是在不断变化。   “姬大哥,快要十一年有余了,可不就是好久不见。”   云善渊站了起来走向姬冰雁,目光扫过了他的腿,“大哥这些年是适应了兰州的气候了吗?竟是再也不舍去别处走走。”   云善渊未能打听到太多关于姬冰雁创业过程中的艰辛事,他们的通信中也不曾谈起彼此受到的磨砺与苦难。   今日见面,云善渊才直观地感受到姬冰雁身上的变化,他孤身来到大漠打拼,怎么可能未留下旧伤几许。   姬冰雁摆了摆手,示意云善渊坐下,“你看我这府邸是不是不错?并非我不去别处走走,就是舍不得这富贵之所而已。我早不是江湖人了,何必去受那风餐露宿之苦,也难为楚兄与胡兄还惦记着江湖的好。”   云善渊听姬冰雁说起了楚留香与胡铁花,便知他说着退出了江湖,可心中总还有几分记挂,应该也听闻了蝙蝠岛一事。   而他若真的退出了江湖,何必再与毕道凡这样的江湖中人来往。   但是,此时的姬冰雁并不愿意再冒然涉足江湖之事,这一点应该也是真的,所以他才直言了出来。   “我见过黑白摩诃,听他们说起了大哥与之有些生意往来。既然大哥都放下了往日的恩怨,那就真是一个生意人了。我当是恭喜大哥,圆了当年的梦想。”   姬冰雁听云善渊如此说,也只是笑了笑,不点头也不摇头。   他也曾骑马走江湖,也曾仗剑问天涯,富甲一方真是他的梦想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但都不重要了。如今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   “这梦想里有你的一份。”姬冰雁从怀中拿出了一方印章,“当年我们说好的一成红利,言出必行才让我能走到今天。”   云善渊没有接那方印章,她也经营一些买卖,所谓的言出必行并不能让姬冰雁纵横商场,而更多该是精明强锐才能让他成为令人肃然起敬的巨富。   “大哥,你替我保管吧。左右我也无心这些商场上的事情,拿着它反倒是多了一份束缚。”   姬冰雁棱角分明的脸上仍是带着浅笑,这是十多年来少有人能见到的浅笑。他并未收回印章,而是塞到了云善渊的手里,正如当年云善渊将那三两黄金塞到了他的手里。   “我已经不是那个姬冰雁了,可我也还是那个姬冰雁。”姬冰雁说了这句就不多言,他本就淡漠不喜多言,此时也是说不出更多的感慨与劝说。   云善渊看着姬冰雁,他是一个认定了就会坚持的人,这一点不管多年过去都不曾改变,更加不曾改变的是他对于朋友的情义。   云善渊微微点头,她握住了手里的印章,她不能拒绝,否则就是拒绝了姬冰雁的友谊。她看了印章片刻,复而对姬冰雁粲然一笑,“那就希望大哥的事业蒸蒸日上,我也能多分些银子用。”   姬冰雁理所当然地应允,“这话才对。这次你既然来了,不如就在兰州好好转转。你住我这里,或是更习惯住客栈,这都随你的意。若是到了山林中,我也无法给你备齐珍馐。不过有一样你定会喜欢。”   “难道是马?”云善渊有些不确定地问,吃穿住行,对江湖人来说行得方便很重要。   姬冰雁点头站了起来,“就是马,算不得万里挑一,但也不差。这就跟我去看看吧。”   云善渊感兴趣地与姬冰雁去了马场,那里有数匹品相不错的马,但姬冰雁却是指向了单独在一侧那匹灰色马。这马长得还真有些一言难尽,反正不算好看,最明显的是嘴边还有一圈浅绿色的卷毛。   “你觉得怎么样?”姬冰雁摸了摸灰马的马鬃,这马倒是高冷的没多大反应。   虽说这灰马的长相与众不同了一些,但云善渊可不认为姬冰雁会无端将这马介绍与她。她细细观察了这匹马,撇开乍一看有些奇怪的长相,它的体型、蹄质、肌肉等多方面来看,它还真是一匹好马。   然后,云善渊又看向那圈浅绿色的卷毛,有些不确定地说,“听闻宋太宗有过一匹碧云蜩,看上去其貌不扬,因为嘴边有些绿色的卷毛而得名,可实际上登山川如履平地,是匹能让人如坐安舆的千里良驹。这马该不会与它同出一源吧?”   姬冰雁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同出一源,但是见到它时就想起了传说中的碧云蜩。我试跑过一次,着实不错,就为你留着了。左右我也不离开兰州,好马还是要行走在山川之中。你为它取个名字吧。”   “我比不得宋太宗,就叫它青草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云善渊不需马有多么特别或名贵的名字,就是希望它能有那种坚韧的品格就够了。   “青草,好,这着实不错。”姬冰雁将缰绳给了云善渊,让她这就去跑一圈。   云善渊没有多言感谢,她对姬冰雁笑着颔首。   两人俱是明白,云善渊不会轻易动用那方雁子商号的印章,而这匹马是姬冰雁为当年的救命之恩送的礼物。   有的人,看上去冷漠而精明,却是为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时间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坚持与品格。   因此,并非所有都是故人心易变。   云善渊没想到,她来到兰州后竟是那么快就见到了另一位故人。   姬冰雁说楚留香也到了兰州,他也没说楚留香来此为何,可能是来看姬冰雁这位老朋友,也可能就是随意走走,而楚留香本就喜欢到处走走。   “楚兄来了兰州,他对我这富贵之地没什么留恋,而是去了崆峒山。他临走前说了,若是小云来此地,那不妨往崆峒走一遭,也许某个人你有兴趣见一见。”   云善渊并不意外楚留香猜到她会来兰州,这会她想的是楚留香说的人。“妙僧无花?”   姬冰雁点头,“就是无花。无花去崆峒论道,楚兄说是刚好一聚,顺带能吃一顿他亲手做的斋菜。若是你在五月初到,那也别错过了这顿斋菜,无花的素斋手艺天下第一并非虚名。”   楚留香会为了一顿斋菜,从太湖赶到了崆峒?还是他与无花太久不见甚是想念?或是有其他的因由?   云善渊不知道,可是正如楚留香所想,她确实想要见一见无花,那个传说中的七绝妙僧。   姬冰雁迎来了云善渊,又送走了她。对于楚留香来到兰州的来意,姬冰雁自是没对云善渊说起,那正是与云善渊有关。   楚留香的心里有了挂念,却又不敢直言或者明示出来,他想要弄清潮音失踪一事。即便原随云已死,可是十多年的潮音之事被暴.露了出来,此事不查清,对于云善渊来说,始终是一个隐忧。   可是,当年的往事并没那么容易查清楚,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姬冰雁看着天上的孤雁飞过,他摇了摇头。   高亚男回了华山派,胡铁花一个人浪迹江湖,楚留香的心里竟是也有了不敢之人。少年时的那些好友各有各的际遇,他们到底是能不能看到双雁而归,这都并非能在一时半刻间得到结论。   崆峒山中,鸟鸣春涧。   楚留香正与无花坐在古亭之中喝茶。   “楚兄此番至甘肃,怕不是单单是为了贫僧而来。”   无花端起了茶杯,他自问并不能以一桌素斋引得楚留香特意走一遭。“我们两人四个月前才在济南见过一面,难道贫僧还真让楚兄煞是想念了?既是如此,你何必在崆峒多加停留。”   楚留香看着茶水,淡笑摇头。无花的言语中沾上了一丝红尘之意,而世间能让无花如此说话的人,怕是寥寥无几。他能与无花成为朋友,可以感到心也是平静的,这感觉也是不错。   “她就要来了。我想你不会介意多认识一位朋友。”   无花并无期待也无拒绝之意,他只是说,“出家人本是没有朋友的,我却有了楚兄你这个朋友。你想让我见一见谁,我也没有不见的道理。”   于是,在这个暖春未夏的午后,云善渊一骑轻尘进入了崆峒山。   当云善渊侧身下马,无花捻着佛珠回头时,两人都是微微一愣。   一个心里想着李大郎做了和尚,一个心里诧异云愈着了女装。   “李大郎?”   “云愈?” 第十八章   这次的相见着实出乎了三人的意料之外。   楚留香没想到李大郎就是无花, 而无花与云善渊也没想到两人还有如此相见的一天。   一时间,是片刻的沉默。   “人生何处不相逢。一转眼已经过去了十多年, 当年贫僧有急事匆匆离开, 都没能好好告别。”   无花抬手请云善渊落座,他先开口说起了当初,“虽说出家人无伤别离之情, 但这些年我也偶尔想过,当年要是能留有一丝口信,让我们日后还能联络便好了。”   云善渊坐在无花的正对面,看着无花为她倒了一杯茶。茶叶并不名贵采自于野山,水取自清冷幽泉, 如此茶水在无花手下平添了一分佛性。   这很难用言语去阐释,只能说无花的白衣正如他的佛性, 纤尘不染, 跳出了万丈红尘。   “谢谢。”云善渊接过了茶杯,她想要说什么,可在无花面前似乎什么都又不必说,难道要去追问当年的李大郎为什么会拜入少林出家为僧?   不过, 正如云善渊所想,当年他们谁也没有说假话, 李大郎说要去嵩山, 可不就是嵩山少林。   楚留香坐在两人之侧,他端着茶杯,此时的心情却并非如同云善渊与宋甜儿相见时那般。他轻轻吹了吹茶水, 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他认识无花在前,可是云善渊认识李大郎在前,无花与李大郎是同一个人吗?这个问题很难不与原随云和原晓是否是同一个人联系到一起。   然而,比起先认识的无花,他却更愿相信后认识的云善渊。但这并非是说他怀疑无花,若说他怀疑天下人,他也很难去怀疑半分杀意都没有的无花。何况,如今无花什么也没有做。   总之,此时他不知从何谈起,那些原先想为两人介绍一番的话语,全都随着茶水喝了下去。似乎遇到了云善渊,他总是多了一些意料之外。   “我见过甜儿了。”云善渊并没让冷场持续下去,她想要说些什么,“还有原晓。”   谈起原晓,云善渊看着无花的神情,他并未有什么的情绪变化,就继而说到,“他死了。”   无花听到这句,有了一瞬间的失神,他捻动了佛珠,“阿弥陀佛,如此说来,这辈子我们不能再有四人相聚之日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你既然已出家,那可相信来世?说不定奈何桥上等几年,还有见面的那一天。”   云善渊说完就摇了摇头,“看我这话,今生还有未尽之事,又岂能妄言死后如何。”   无花也是低眉一笑,“算不得妄言,人早晚都有尘归尘的那一天。彼时相聚,难道不是一件乐事?”   “你们两人才见面就要谈起死生之事吗?”   饶是楚留香心情复杂地不知说什么好,可是见他左右的两人开口便是死后如何,这哪是故人重逢该聊的话题。   楚留香先看向了无花,“说来也是巧,我竟不知甜儿口中的李大郎便是你。”   无花摇了摇头,他与楚留香从认识起,就没与他的其他朋友见过面。今日是第一次,楚留香邀他见一位朋友,没想到来的恰好是故人。   “那也是怪我从不提起出家前的往事。既然已经出家,那就是把凡俗了断了,可我知道并不会断得干干净净。”   “总会有些人与事,证明我与红尘还藕断丝连,这也其实也是一桩乐事。”   无花说着看向了云善渊,“当年我去嵩山寻找家父,可是父亲却因病亡故了。这也是为什么那时我匆匆离去。而在那之后,我也似乎没有不出家的理由。”   无花用寥寥数语便说明了当年相识时他为何有些阴沉,父亲病重后为人子怎么可能开怀,而后他匆忙离去却还是面对了丧父的结果。   出家为僧,了断红尘,是他当时想要做的事情,而一入佛门,便成了七绝妙僧。   云善渊相信无花的这句话,只是李大郎之父因何而病,那对李大郎又有怎么样的影响,这些无花不会多说,而她也不能多问,因为即便问了也不会再得到半句真言。   “其实,我还挺怀念当年的那顿烤鸡。如今你入了空门,不沾血腥,烤鸡吃不得,素斋总还能有吧?想来楚兄走一遭崆峒,也不想饿着肚子离开。”   “今日,我似乎没有不下厨的理由。”无花说着扫了一眼楚留香,这人来崆峒还真不是为了他的一顿素斋。   只是,楚留香与云善渊。无花垂下了眼眸,这两人认识了,事情也真变得越发有趣了。他该想到的,他与楚留香也能认识,宋甜儿也与楚留香相熟,那么云愈必然也能遇到楚留香。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这两人的话倒是一致以他为乐了。他就那么像为了一顿素斋而来吗?   “那我是有口福了,想来今日也能多尝几道菜。”   无花做菜并不需要旁人打下手,他习惯了厨房中只有他一人。   这让云善渊与楚留香只得在外面耐心等待,两人也没在院中枯等。   这顿晚膳并不晚,而今才申时过了没多久,无花开始去厨房准备食材并下厨,他们两人就在山中随意地走走。   云善渊简单地说了神水宫一行,“就水母阴姬所言,对二师伯下手的是关外人,可毕竟时间太久了,要查到踪迹太难了。蝙蝠岛上所有的情报随着原随云的死也都毁了,而今想要有新的突破,只能等待时机。”   楚留香已经从姬冰雁那里得知了潮音一事的来龙去脉。“你有否想过,也许事情与潮音身边的小女孩有关?对她的身份,你了解多少?”   “师兄说过,那个小女孩本是二师伯带着去见我师父的。”   关于那个小女孩的身份,云善渊并未多问。那夜在运河之上,张丹枫提起这些事情时,他显然表现得紧张与不自然,可能那小女孩与张家有一些恩怨。   “师兄知道那小女孩的身份,他应该有调查过。”   楚留香听着就明白了,张丹枫想来没有说得太清楚,谁都有不想多提之事,多半就是与家族有关。“如果可以还是多问一句得好,毕竟那也是一条线索。”   “迟了。”云善渊并未与张丹枫相约何时再见,更是没问他究竟去东北何处。“师兄有自己的事情要办,我只知道一年多之后,他应该会与三师伯一起去见师祖。”   楚留香闻言看着云善渊,没从她脸上看出任何不舍之情,就也没说必须要找到张丹枫问清楚。张丹枫此时离开,想来是不会让任何人再寻得他的踪迹。   “那也只能等再见张兄时,再问一问这个疑点了。”   云善渊也是顺其自然的意思,潮音一事线索难寻,急是急不来的。她转而问楚留香,“楚兄来甘肃就是为了此事?”   云善渊并不傻,潮音身边有个小女孩一起入关,此事除了她、张丹枫、姬冰雁、毕道凡之外,也就对潮音下手的人知道了。楚留香见过姬冰雁,那谁告诉他此事也就一目了然了。   楚留香顿住了脚步,夕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了下来,在树影斑驳中,他竟是有些看不清云善渊的表情。   “不全是为此。”楚留香看向前方,他也不知为什么要否认,“你听说藏宝图的事情了吗?”   云善渊还真没听说,“什么藏宝图?难道江湖上有什么新的传闻了?”   “最近传出的风声。说是有一张藏宝图,藏着前朝的一笔巨额财富,还有从前高人留下的武功秘籍。”   楚留香并不相信什么藏宝图,若是真有那也应该是绝密,怎么会嚷嚷地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看是又要起风了。”   云善渊也不相信藏宝图,可是传出这样的风声并非好事,通常以宝藏与秘籍诱惑人心,即便大多数人不一定全信,但还会抱着万一的心思。毕竟能够理性对待的人并不多见,而如果找到,那就是一夜暴富,或是有能一步成为高手的可能。   “所以,楚兄想去查一查?”   楚留香摇头,“我难道真像是到处找事的人?”   云善渊也笑出了声。其实她认识的楚留香与江湖传闻中还真有些不同,可能香帅成名有些年头了,而众人对他的印象也都停留在某个表面。   楚留香行走江湖十余年,不可能没有改变。他不是那种随意留情的人,而更多是温柔如风,风很难为什么停留,偏偏他又能是安静沉稳的性格。   “借用楚兄说过的话,就怕你不找事,事来找你。”云善渊这样说着,她也在想下一步要去哪里。   水母阴姬曾对她说过,她想要在武学上更进一步,以她如今的年纪与阅历是该到处走走,与人多切磋一番才好。   她一入江湖,遇到的若不是原随云,怎么会对剑意有所新的领悟。水母阴姬认为棋逢对手,是太过幸运与难得的事情。所以,多遇到对手,特别是高于自己的对手并非坏事。   云善渊对水母阴姬的某些观点并不赞同。她也明白像水母阴姬这样喜怒无常的人,邀她入神水宫且传授武学并非是处于完全的善意。   她敢说这是一种看好戏的心态。水母阴姬认识玄机逸士,故而想要看到他创出的双剑合璧剑法无法达到大圆满。即便玄机逸士曾救了水母阴姬,可是对于水母阴姬此等心高气傲之人,被救不是愉快的经历,而对施以援手之人不会报以十成的感激之心。   在云善渊看来,棋逢对手也要具体到是什么事。   难得是难得,但至于幸运,她还没到了如此的境界,她宁愿世上少一些如同原随云这样的人物。   对于最近流传的藏宝图这个传闻,楚留香与云善渊俱是不信,两人也就未对此多说什么。   楚留香转而说起了别的闲事,说是闲事也不尽然,这次他回太湖后竟是得知了一件大事,对他来说不得不言的大事。苏蓉蓉有了心仪之人,对方并非完全是江湖中人,听闻也是锦衣卫中之人。   “我没在太湖见到蓉蓉,她上京去找那人了,说是两人间有了约定,当对方报了家仇并寻回了家人,他们就成亲。红.袖又不肯说出对方的名字,我也猜不出对方会是谁。”   楚留香乍闻此事时,并非是觉得不可接受,而是他意识到从小看着长大的三个小姑娘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时间原来那么快。   云善渊对苏蓉蓉并不了解,只听说过苏蓉蓉的医书与易容术很高超。苏蓉蓉在楚留香身边生活了多年,她会喜欢上什么人,要说不受楚留香的影响,那是绝不可能的。   “我猜对方如若不是与楚兄一样的性格,那么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类人。性格表面上固执死板,但又内里温柔体贴。当然也不乏风骨与傲气,武功不一定是一流境界,但不会缺少大局上的谋略。”   楚留香略带惊异地看向云善渊,李红.袖虽未说出苏蓉蓉爱慕之人是谁,可确实说了对方的性格,与云善渊所言八.九不离十。   “你……”楚留香思及琼玖、华真真、素红,云善渊有让不同女人喜欢的本事,她能猜中苏蓉蓉之事也就不奇怪。   云善渊没说的是,苏蓉蓉只怕是看透了楚留香这种性格并不会为了她停留,那找了与之截然相反的人又有什么奇怪。   刚好遇上了,刚好悟了,有什么不好的,这其实也是命运的善待。   “我的手艺果然不如无花,看来还是手艺不够娴熟。”云善渊随意地说着此事,她不忘一路采了些用作草编的草叶,顺手编了一个青蛙,这卖相与无花的草鞋并不在一个档次上。   云善渊刚想要把它草归草,楚留香就伸手拿了过去。   “我觉得它还颇有童趣,放在床头说不定能镇住蚊子。”楚留香说着就收入了怀中,“想来云兄不会介意我用来它来驱蚊吧?”   云善渊无奈又好笑地摇头,青蛙吃蚊子不假,可一只草编青蛙能做什么。“随你吧,你用来镇邪都可以。”   楚留香似是赞同地点头,似乎用来镇邪也不错。“差不多了,我们回吧。你不会后悔特意走一次崆峒的,即便只是为了无花的这顿素斋。”   “可能吧。”云善渊并未和楚留香聊起有关李大郎与无花的事。对于一些事,谈起它的人怎么想,并不会改变做的人怎么做。与其妄自猜测,还是让时间证明真相如何。   无花做的素斋确实能算得上是天下一绝。   即便云善渊对口腹之欲并不注重,也必须承认她的味蕾记住了这种美味。   饭后,无花相邀云善渊对弈一局,云善渊却没有答应,她一般不与他人下棋,而今日也不适合下棋。   “吃饱了就不想动脑子了。”云善渊的理由有些无赖,“正如你也不会在此时弹琴,只因不愿让琴音沾上半分烟火气息。”   无花微微点头,“确实如此。那这一盘棋就留到日后吧。”   云善渊没打算在崆峒山中久留,她在知道了李大郎就是无花后,并不愿与他有过多接触。   这个人一袭白衣僧袍,目光通透,清雅出尘,不似在人间。他与当日身着粗布麻衣的李大郎完全不同。   当年,李大郎手握匕首,却终不忍一刀杀死王胡子。那时的他可能真是为了病重的父亲而担忧,故而在脱险后匆匆离去。   云善渊却不敢去设想时间会把一个人变成什么模样。   七绝妙僧,佛门名士,无花能将那些事做到天下一绝,难道真的没有半点野心与欲望?   不是云善渊想要怀疑什么,而是她不愿去体会信任落空的滋味。既是故人,就让他活在过去便好。她认识的是李大郎,绝非无花。   无花没能与云善渊下成一盘棋,云善渊离开了崆峒山,而他与楚留香还能下一盘棋,楚留香留在了崆峒山。   “我以为楚兄会随云兄离开的。”无花说着摇了摇头,“皮相、性别不过是空,我还是习惯称云愈为云兄,你不会介意吧?”   楚留香落下一字,“我难道该介意什么吗?”   无花淡淡地说,“我们认识已有五年了,即便我不通红尘俗事,可只要不痴不傻,还是能看出那些不同来。楚兄,这次你要倒霉了。”   楚留香挑眉笑了笑,“我难道还没倒霉过。人在江湖,谁没遇到过一些倒霉事。”   “你明白我的意思。往日都是女人遇到了你倒霉,这次颠倒了过来,是你见了云兄要倒霉了。”   无花言及此,他落子的速度慢了一分,目光锁在了白色棋子之上,“虽不该这么说,但是山水有相逢,天道好轮回,有些事怕是逃不掉的。”   这句话也不知是不是仅仅在说楚留香了。   楚留香抬眸看向无花,对上了无花平静又带笑的眼神。“逃不掉的,那就不必逃。”   无花亦是点头,“确实,该来的,就要去面对。”   此棋终了,楚留香也离开了崆峒山。   无花看着已经空空的山道,他将白子与黑子一颗颗归拢到了棋篓中。   他每拿起一颗棋子,仿佛都能透过棋子看到别的什么,眼中似有怀缅似有喜悦。只是当棋子都回到了棋篓中,他眼中只剩下了冰冷的杀意。   “棋局已开,楚兄、云兄,我们一个都逃不了。这次只有赢没有输,输了就是死。”   **   江湖上盛传的前朝秘宝一事,比云善渊想的还要夸张。   当她离开了崆峒行至绵阳一带时,此事已经被传得有鼻子有眼了。   不过只是一个月的时间,六月中旬,谁若不知道有这件前朝秘宝,就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江湖人。   “听说了吗?少林寺的方丈其实亲眼见过那张藏宝图。”   “这话你也敢说,那可是少林方丈。”   “那又怎么样,我连说一句实话都不行。要说江湖上地位最高不一定是少林,可是能历经改朝换代,一直屹立不倒的门派,推论举少林与丐帮,恐怕也没人不同意。前朝的藏宝图是有人护着的,少林与丐帮说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们信吗?”   “还真不信。丐帮最能探听消息,少林寺那群和尚装得无欲无求,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这藏宝图即便不在他们手中,但也不能说是无关。”   “那你们倒是说说怎么有关了?”   “我猜啊,说不定有关图纸的线索在少林与丐帮手中,两家各掌握了一半的线索。合二为一,就能找到宝藏。”   “哎呦,你有办法从少林方丈与丐帮帮主嘴里问出那各一半的线索吗?得了吧,别做白日梦了。就是有宝藏,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小人物。”   云善渊不只在一处听见了类似的言论,走到哪里都人在说藏宝图的事情。这让她心起疑惑,这样的消息传播速度若说没有人为在其中起作用,那还真是看得起如今的通信速度。   幕后之人所求为何?他将江湖的水搅混了,必然会是想要浑水摸鱼,所图不必会小。   很快,两个人的失踪力证了这种图谋不小,丐帮帮主任慈与少林寺方丈天峰大师都不见了。   什么叫做不见了,就是彻底没影了。   一开始,还没人注意到这一点,毕竟帮主与方丈不是说见就见的人物。但是,联系到了丐帮少林与藏宝图有关的传闻,关注着两处的人就发现了不对劲,两个门派的首领不见了,那是去了哪里?   是不是去拿宝藏了?这个猜测是最直线的想法。   更是有人揣测,是不是有人劫走了两人逼问宝藏的下落。或者不必是劫走,若有人同时与丐帮少林交好,约了两人一起谈一谈宝藏的事,这也极有可能。   云善渊正准备往涪城走,去看一看毕道凡。她在小寒山练武那十多年,除了后两年时常通信的姬冰雁,见得最多的人就数毕道凡。   若非毕道凡,她也不可能拜叶盈盈为师,拜入玄机逸士门下。更不提当年被绑一事,亦是毕道凡追查到了丐帮的叛徒,及时阻止了赖老二等人的恶行,才让他们四人能免了后顾之忧。   云善渊称呼毕道凡为一声毕叔,是把他当做了一个长辈与朋友来对待。既然是到处走走,那么就没有不去毕道凡家拜访的道理。   可是在得知了任慈与天峰大师失踪后,云善渊原本随意走走的心情却徒然紧张了起来。她骑着青草片刻不停地向涪城赶去,她非常希望自己的直觉是错的,只能以眼见为实来确定毕道凡的安危。   有个人,他既与丐帮相熟,又与少林相关。   江湖中人似是没能想起半隐退状态的震三界毕道凡,毕家男子需十年为僧,十年为丐。   云善渊认识毕道凡时,他正是在做着乞丐,如今他已经成家有子,不常在江湖上走动了。数月前,毕道凡与姬冰雁相见,主要还是为了潮音的踪迹。即便毕道凡半隐退了,但他总还挂念着老朋友的情况,而一天查不清潮音一事,他心中就始终有一个结。   如今,只怕毕道凡会被牵扯到藏宝图一事的漩涡中来。因为他的特殊经历,与丐帮少林的关系不仅仅是相熟那么简单。一般人说相熟,也不会熟悉到同为乞丐、同为和尚的地步。任慈与天峰大师相继失踪,那么毕道凡呢?   云善渊希望她是想多了,但残忍的事实是她终究晚了一步。   她连夜进入毕家山庄时,远远地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它飘散在空气里,仿佛将四周的一切笼罩在血雾之中。从山庄入口处的守门人到院内各房毕家人,不管男女老少,年幼年长,无一幸免。   云善渊每走一步,都觉得她下一步会踩到鲜血中。她在倒地的人群中寻找活口,可是一次次感到的都是停跳的脉搏,再也不会出现的呼吸。   这是一场有计划的规模性屠.杀,从尸体的伤口来判断,很多人都是一剑毙命,能杀死全庄上下数百口人,会武功不会武功的人都死了,那么此事必然不会是一两人所为,他们会是谁?   云善渊寻了一大圈,还是见到了倒在血泊中的毕道凡。   “毕叔。”云善渊搭上了毕道凡的脖颈,发现他还有微弱的脉搏,当即就毫不停歇地向他体内输入了真气,以图能够护住他的心脉。   毕道凡勉强睁开了双眼看清了来人,“云小友,别费力了,帮我最后一个忙,马上到苦无县,四岁男孩,毕空。送他到……”   毕道凡说到这里,嘴中不住流出了鲜血,他拉住了云善渊的手,使出了最后的力气,“到麻衣教找霍天,将他抚养长大,霍天都知道。”   云善渊的一个好字尚未出口,毕道凡已是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再也没有了呼吸。她握紧了拳头,半跪在地上,毕道凡的鲜血将她的衣衫彻底染红了。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在鼻尖怎么也消散不去,耳边还能听到这些死不瞑目的亡灵在风中哀嚎。   此夜,涪城毕家嫡系旁支上下几百口人无一生还。   云善渊合上了毕道凡的眼睛,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毕家山庄的。她见过残尸,见过了无边的黑暗之地,如今是到了见一见数百口灭门惨案之际了吗?   这些人除了毕道凡之外,她其实都未曾谋面,但她可以想象出他们上一刻还过着平静的生活,下一刻就全都死在刀剑之下。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就是江湖。   一脚踏入江湖,终生都逃不出了。   云善渊没有回头,她也没有顾忌身上被鲜血浸透的衣衫,上了马就直奔苦无县。   毕空是毕道凡弟弟的小儿子,她听毕道凡偶而提起过,毕空之所以没有生活在毕家,是因为他并非是毕道凡弟弟的妻子所生。如今,毕家也就只剩下了那一个血脉。   毕道凡没说报仇,没说是谁血洗了毕家山庄,只说让麻衣教霍天把毕空抚养长大,而霍天都知道。   云善渊脑子有些空,她不知道霍天是谁,麻衣教又在哪里,但现在是必须要先找到毕空。这是,她能为毕道凡做的最后一件事。   但是,今夜注定不详。   云善渊快速奔走在山道中,行至一棵歪脖子树边时,她却是猛然朝天一仰,身体脱离了马匹,朝后急速退去。   只见马的缰绳处断裂成了两截,一个黑衣人骤然出现在空中。没人看到他是如何出现的,他就那样如同生于黑暗般的出现了,他的手中有剑。   下一刻,黑衣人再度挥剑,这让他周身的气势截然一变,是血的味道,他的剑是血,那比之整个毕家山庄的血腥味更浓郁的血腥味。   难以想象,世间竟有这样的剑,它快到极致,剑出则见血封喉。   云善渊当即也是飞速地拔.剑,这一剑挡住了黑衣人的剑,竟是让黑衣人眼中一亮。他宛如鬼魅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嘻嘻,这世间能接我十剑之人不过寥寥。你能数到几?”   黑衣人再度挥剑,云善渊无法看清他的剑从何而至。可能是从任何一个方向来,如风如电,充斥着无边的杀意,为的只是要了她的命。   云善渊可以感到此人的武功之高,虽然没有到达水母阴姬的地步,但也相差不远了。此时此刻,她完全没有心思去猜测来人是谁,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全力地也挥动她手中的剑。   黑衣人语调古怪地在数数,在数到九的时候,他摇了摇头,“可惜了,你是必须死的人!”   话音落下,他手中的剑锋破了云善渊的剑势,直取云善渊心口。   云善渊似乎能听到剑锋将至的声音,就在这一秒或者更多的时间,她凌空微微一移身体,几乎是不闻剑刺入身体的声音,她就感到胸口一疼,而后看到黑衣人抽回了剑。   这一刻,云善渊的衣衫终是晕染上了她自己的血,让那本就红透了的衣衫更加血红。也许,它红的刺目,可在这个漆黑的夜里,血红色是那样不显眼,犹如黑遮掩了红。   云善渊向后一倒,坠落到了山崖之中。她临闭眼前,看清了黑衣人的眼睛。那是太过古怪的眼睛。他的眼睛在笑,是有些癫狂的笑意,却是清醒的癫狂,冰冷的笑意。 第十九章   被一剑贯胸口的痛, 有过一次,就不会想再尝试第二次。   云善渊又有模糊的意识时, 就感到伤口处火辣辣的疼。她很庆幸正是她在凌空处微微一移身体, 才让没让那一剑穿心而过,但是贯穿了胸口的伤也和致命伤没什么区别了,血在不断流失。   她山崖上坠下, 即便是在努力用轻功控制住了身体,但还是能感到这股下坠的冲力压断了好几根树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晕了过去。   这会能感到痛,说明没有死成。   云善渊能感到自己是躺在一张床上,床不算柔软, 更像是石头那么硬,但这总比被暴尸荒野要好很多。此时她还能闻到米粥的香味。   难道真是坠崖不死定律?云善渊很难相信她有这份运气, 若说是被世外高人所救, 高人又主动传授与她一个甲子的内功,那这个江湖就要变成她不认识的江湖了。   此时,云善渊听到了脚步声。   来人将什么东西放在了一旁,就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那道犹如实质的目光注视着她, 然后一只手覆上了她的额头,动作温柔地让人觉得那不是在测量体温。而那只手是温热的, 但她的额头却觉得那只手的温度偏低。   对了, 她这该是发热了。   云善渊脑中还一边分析着,剑伤引起了发热,这是很常见的病症。不管是不是发热, 云善渊都想要睁开眼睛,看清目前的处境。   那只手离开了额头,似是停顿了一会,才轻轻以手尖触碰了她的脸颊,稍触既分。   正在这时,云善渊终于尽力睁开了眼睛,眼前是楚留香有些憔悴的脸。她愣了一愣,即便是曾见过楚留香后背受伤到染满鲜血,但他的模样似乎总与憔悴无关。   楚留香见云善渊睁开了眼睛,他那颗久悬的心才终于落回了原位。然后,他迅速取过石桌上的杯子,将云善渊扶起靠在他的身上,将水递到了云善渊的唇边,“先喝一点温水再说话。”   云善渊想要抬起右手去接过杯子,她是真不习惯被喂水的动作,可是才一抬手就能感到伤口处的疼痛。   “如果你不想伤口裂开,在能不用你自己动手时就最好别动。”   楚留香的声音在云善渊头上响起,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与心痛,“你可知这次的剑伤离心脏只有一线之隔,若是那剑再准上那么一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云善渊没有继续勉强自己,就着水杯慢慢喝了一口,觉得干涸的嗓子彷如那干旱大地久逢甘露,终于又活了过来。   “我还以为坠崖后能有什么奇遇。即便不让我捡到一本秘籍,好歹也给我一些能药到病除的神药。没想到是楚兄你啊。”   云善渊这会也看清了目前的环境,他们是在一个石洞之中,石洞大概有十几平米大,这里除了一张较为宽大的石床,就只有那张石桌。当下,石桌上放了不少东西,衣服、药瓶、纱布、草药等等。地上还有铜脸盆与毛巾。   看来他们还在山崖之中。不过就冲着石床上有被子铺盖这些东西,想来楚留香也去过了城里。之所以没把也她带回城,多半是因为怕她扯到伤口,所以才就近在这里暂居了下来。   楚留香让云善渊又躺了下来,他都不知该对云善渊刚才那句话说什么,可是此时只要是云善渊尚能与他说话,他也就感到足够了。   “见到我,你还不满意?”   “救命之恩,我怎么能不满意。”云善渊只是有些好奇,她可不相信什么伤在她身,楚留香能够感应到的胡话,“我就是有些好奇,我们之间什么时候有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本事?”   楚留香正要去看粥煮得怎么样了,他听到这问题,当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瞪了云善渊一眼,“为什么不能有?难道我就不配有这种本事?”   云善渊想要煞有其事地点头,奈何点头也是费力的动作,她也懒得做了。   “我是怕楚兄忙啊。心有灵犀这一招,要是放在哪都适用,你这救人就救不过来了。”   楚留香背着云善渊的手动作一顿,他很想问,难道他就不能只对一个人心有灵犀吗!可是他没有问,转身对云善渊笑了起来,“好,我承认救你的功臣不是我,是你那匹马。它太聪明了,是它把我带到你出事的地方,我才沿着痕迹找到了你。”   云善渊反倒相信青草能引得楚留香来寻她这个原因。好马识途,也会护主,当时青草被割断了缰绳,黑衣人没对马下手,反倒是给她留了一线生机。只是这样一来,她对坠崖奇遇保留的最后一丝幻想都被打破了。   “那我是该好好谢谢姬大哥,要不是他慧眼识好马,那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楚留香闻言握紧了手中饭勺,就连姬冰雁也是要被感谢的,那他呢!   这怕是没有答案的问题。救命之恩,若非是以身相报,那就是大恩不言谢,否则就是深恩几于仇了。   楚留香没再纠缠于此,他说起了正事,“知道是谁伤的你吗?”   “我不知道那人是谁,我可以确定我不认识他。”   云善渊也不再开玩笑,对于楚留香救了她一命,她自是会放在心里,可这并没有必要说出来。而眼下还有更多更复杂的问题要去面对。   “那个人的武功很高,就比水母阴姬差了一点点。他说世间能接下他十招剑的人寥寥无几,那绝不是狂言。他的剑是血的味道,我没见过薛衣人,可我觉得这两人的剑会很像。但那不该是薛衣人,因为那个人有些癫狂,平静的癫狂。”   楚留香听着云善渊的描述,他却是想象不出江湖上有哪一号人物符合这个描述,但他想到了毕家被灭门一事,江湖上让人难以想象的事情还少吗。   任慈与天峰大师先后失踪,他想起了毕道凡,又想起了云善渊与毕道凡关系匪浅,才会匆匆赶来涪城,而毕家却已经被满门屠杀了。那不会是一人所为,该是一个组织的手段。毕家会和谁有那样的深仇大恨?   “关于毕家的事情,你怎么看?”楚留香看到云善渊听闻毕家就脸色黯淡了下来,那她一定是去过了毕家庄,说不定她见到了毕道凡最后一面,才会被黑衣人盯上灭口。“你觉得那个黑衣人是灭门凶手一伙的吗?”   云善渊并不认为那个黑衣人会甘愿屈居人下,“如果他们是一伙的,那个黑衣人就是头领,我若是再见他一次,就凭他那双古怪的眼睛,我也能认出他来。”   黑衣人是蒙了面,但是那双眼睛太特别了。云善渊无法忘了坠崖前,她所看到的那双眼睛。说到坠崖,她才想起来问,“我昏迷了多久。”   “胸口一剑,外加高热不退。你昏迷了五天。”   楚留香现在说来不带多余的情绪,可他也快有五天没能好好休息,因为他一闭眼就是云善渊一身血衣挂在枝头的模样。   楚留香抱起云善渊的时候,他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想问很多为什么,为什么云善渊会重伤到了这般地步,为什么没有陪她一起来毕家庄,为什么这会让他仿佛连心都空了。他很少去想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江湖生活就是天大地大任他游,安居一隅或是计划好的日子都与他的做事风格格格不入。   关于他与云善渊之间会走到哪一步,早前楚留香并没有太过认真地设想结局。   他们两人都是随性而为的人,如能一起行走江湖最好,但也可能是时而聚时而离,并不需要朝朝暮暮相伴。可无论怎么样,他都没有过以云善渊的死亡收场。   而今,这世上终是有了让他害怕到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希望可以回头的的人与事,会有如此感受的人还是楚留香吗?   可这都不重要了,他只要云善渊能够醒过来就足够了。   云善渊听到她昏迷了五天,先是想到了苦无县的毕空,这会也不差晚几天赶过去了。   如果杀手们知道了毕空的存在,已经有足够的时间杀了一个四岁孩子,只能期待对方不知道。而在她重伤未愈前冒然赶去苦无县,对毕空来说反倒不妙,谁让她已经被盯上了。   “楚兄,你觉得以你的灵丹妙药,我最快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云善渊还是希望早点走一遭苦无县,最好是易容换装见一见毕空,这是毕道凡的遗愿,而她觉得麻衣教的霍天很可能知道为什么毕家会遭此大劫。   楚留香盛出了一碗粥,将它放在石桌上凉一凉,就又开始捣鼓起了云善渊所言的灵丹妙药。“这一剑带着剑气,你知道它的非同一般。外面的伤口最快也要三天后才能愈合,至于内里,我看你是一个月不动手为好。不管事情有多急,有命才能做。”   “这话真不像香帅说的。你这么说话,我还真是不习惯。”   云善渊也自知伤得很重,但是她没有那个闲工夫来养伤。找到麻衣教的霍天不只是为了将毕空教于他抚养,更重要的是从霍天那里问出毕家的仇敌,进而能弄清这与江湖盛传藏宝图一事有无关联。而且,那个黑衣人为什么要杀她,是不是与毕家有关,这些问题都拖不得太久。   楚留香没接这句话,他用脸盆接了些干净的水将毛巾浸湿,又拿着纱布与药膏坐在了石床边上,掀开被子将云善渊扶坐了起来。   “换药。”楚留香伸手解开了云善渊的外衫,她身上也只留了一件新的外衫,其余的衣服早就被鲜血染透了。   云善渊才觉得受伤的位置有些尴尬,哪里不好偏要是一剑穿胸而过。   不管她昏迷时是怎么被换的药,眼下她衣衫半褪,两人近得呼吸相闻。楚留香正拿着毛巾擦拭着她的伤口周围,还用准备用棉球涂抹药膏。   “楚兄,谢谢你没趁此机会报昔日之仇。”云善渊总要说些什么来打破有些古怪的气氛。   楚留香先是不明所以,然后就明白了云善渊说的是上一次他后背受伤时的情况,那次云善渊为他上药的动作绝算不得温柔。“我没那么记仇,何况你说得对,我随意走窗户的习惯是不好。现在我改就是了。”   云善渊听到楚留香说他要改了走窗户的习惯,她就笑出了声,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口,让她又是一阵剧痛,当下脸上的表情有些精彩。   “楚兄,你确定你这话不是在报仇?讲笑话也成了报仇形势的一种,你这手段可比我狠多了。”   “很好笑?你不信?”楚留香手里拿着药膏涂到了云善渊的伤口上,他说的是真心话,既然说了就会改。   云善渊振振有词地说,“我该信?信盗帅不走窗户了?我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不走窗户,你可以做到?”   楚留香对着云善渊充满笑意的眼神,他只能无奈地摇头,“我说的是不随意走窗户。好了,你是伤患,你占理,我不和你斤斤计较。”   这个话题就被终结了。然后,又是一时的沉默。   楚留香又将纱布绕过云善渊腋下,为她包扎住了伤口,再把云善渊外衫的衣扣系好。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做得认真,像是不带半分多余的杂念。   当楚留香做完这一切,两人便四目相对了,这让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我去看看粥有没有凉。”   楚留香迅速地站了起来,他清楚地记得看到、触摸到了什么,刚转身想要压下心头的躁动,就听了云善渊的浅笑声。   “你还笑。”楚留香端着粥碗,他真是想做些什么,可是对着一位伤患,他是什么都不舍得做。“你倒是说有什么好笑的?”   云善渊才不会说是看到了楚留香微微泛红的耳根,这是一大奇景,她说出来的话,估计就真得不了好了。“没什么。我就是在数睫毛,数得挺开心。”   “我的?”楚留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借口。   “你的。”云善渊真报出了具体数字,“左眼上眼睑才数到八十九,你就站起来了。”   “那你可以继续下去,只要别一边喝粥一边笑就行。”楚留香也笑了,这是他见到云善渊伤重后露出的第一个轻松的笑容。楚留香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递到云善渊唇边,“慢点,试试烫不烫。”   云善渊先尝了一小口,然后就一勺吞了。“不烫了。我可以吃得快一点。”   楚留香的手艺比之无花差了几个档次,可这会要是无花在她面前,她还真没任何喝粥的心思,估计是想把无花先给弄晕了再说。   一碗粥下肚,云善渊感觉更好了一些。她没打算吃了就躺下来,便问起了麻衣教的情况。“楚兄可曾听闻过麻衣教?”   楚留香疑惑地摇头,“从未听过。怎么,它与毕道凡有关?”   云善渊的江湖掌故多半来自毕道凡与姬冰雁,他们说的全是真实的内.情。特别是毕道凡被称作为震三界,他走过了太多的地方,所知所查绝非一般江湖人能比。可是在他死前说出的麻衣教,却是从前从未提过的门派。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保留,这些被保留的部分多半都是绝秘。   “毕叔想让我送一人去麻衣教,找一个叫做霍天的人。可是,他没来得及告诉我要去哪里找麻衣教。”   “我捎一封信去太湖问问红.袖。”楚留香行走江湖十多年,他闻所未闻的门派若不是小门小派,那就必然是神秘莫测的地方。“如果红.袖都没听说过,你可有什么头绪?”   想要从毕道凡身上找到线索的可能性很小。   那夜,她走过了毕家山庄的每一寸土地,并没找到可以藏秘密的地方。在以前的聊天中,毕道凡曾也表示过,真的秘密装在哪里都不安全,只有在心里才最安全。谁都说不得,说与一人听,说的人与听的人都要承担风险。所以有些秘密不必被留于纸上,而是要带入土里。   “可以回毕家再查找一次,但我估计找到线索的希望不大。”   云善渊说着就想起了一个人,若说江湖中的秘密谁知道的最多,那就是原随云了。   原随云与金灵芝交好,极大原因是借助了万福万寿园在江湖上的人脉,眼下他们可以选择去万福万寿园拜访金太夫人请教这个问题。   只是如此一来,追杀她的黑衣人会否因此再盯上她?毕竟在那个黑衣人的眼中,她应该是必死无疑。而说实在的,云善渊不太相信万福万寿园那个地方。金太夫人人脉颇广,谁都想通过她找到点什么,也算是一个有心人眼中的是非之地。   “我想去一次荆州。”云善渊决定去碰碰运气,她想要回十多年前他们四人避难的那个树林山洞看一眼。虽然没在坠崖时遇到秘籍神功、灵丹妙药、高人前辈,但当年的那个山洞里说不定会有什么。   原随云死了,蝙蝠岛毁去,如果他还留下了什么,云善渊觉得除了放在无争山庄之外,只会在当年的那个山洞中。   云善渊不会忘记,那日在蝙蝠岛上,她拿出那张银票时原随云的心情波动,而他竟是没有当场就震碎了那张银票。有些事,她无法感同身受,她也永远不能认同对方的作为,可她知道,那一年那几日,是原随云唯一做过原晓的几日。   说不定,原晓会留下什么。尽管这像是一个荒谬的猜测。   楚留香当然知道在荆州发生过什么,有的人死了,但他却像是并非完全死去那样,有一缕亡魂还会影响人间事。   “荆州与苦无县是在一条路上,反正也是顺路。关于毕家人的身后事,我想去信给姬兄,请他来帮忙料理。”   如今云善渊并不方便出面,那幕后之人认为她已经死了,暂时就让对方这样认为才最稳妥。而毕家人满门被灭,毕道凡的朋友虽多,可是楚留香想不出谁比姬冰雁更加靠谱。他在这世上若说最好的朋友,还有一位胡铁花,只是胡铁花并不擅长处理此事。   楚留香知道他应该也被盯上了,而且前往苦无县的事情更加重要,如今他是绝不放心让云善渊一人独自前往。   云善渊微微叹气,“大哥并不想再入江湖险地,这信一去,怕是要扰了他的清静。”   若非事情紧急,楚留香也不想让姬冰雁再涉江湖之事,可是几百口的灭门之事,请旁人帮忙,不管是谁,他都不能真的放心。   “姬冰雁不是那个姬冰雁了,但姬冰雁也还是那个姬冰雁。”   云善渊听楚留香这句话,正与姬冰雁所言一模一样,看来这两位老友之间互相了解得很。接下来她也就是在山洞中静心养伤,然后能早一日出发去做该做的事。   两人几日后到了苦无县,总算是有了一个好消息,毕空还活着。而且之前也没有奇怪的人找到苦无县,那里都是平民百姓并没有江湖人。   毕空跟着一户农家夫妇生活,每年毕家都会出一笔钱当做作为抚养费。而这对农家夫妇只认了两个字就同意云善渊带走了毕空,正是霍天两字,这是他们与毕家的暗中约定的口号,有天来人报出了霍天两字就能带走毕空。   这算不得什么高深的口号,云善渊觉得若非到了最后一步,毕道凡是不会将此告之他人。   毕空是个挺傻白甜的四岁小男孩,他见到了云善渊与楚留香并未多追问毕家事。   云善渊旁敲侧击地问了毕空对毕家是否有印象,毕空说是记得父亲与大伯,大伯告诉过他,也许某天会让人接他到一个新的地方生活,那时只要跟着那人去就行了。眼下,毕空就很甜地不认为云善渊是坏人,愿意跟她离开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带着毕空这个小孩怎么才能稳妥地先去荆州,再找麻衣教的所在地?   “我想毕空就是最好的遮掩,谁会怀疑一家三口的出行。”   楚留香为三人准备了粗布衣服,又是准备了一辆改良过的马车,只要稍稍修饰一下容貌,他们当即就能简装出发。其实,牛车会更贴近生活一些,可是他们毕竟是在赶路。   云善渊对这种普通百姓一家三口的扮演模式完全没有经验,她看着几乎是一秒入戏的楚留香,再度刷新了对香帅的认知。他头上已经扎好了灰色的头巾,面容也做了修饰变得泯然于众,除去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真是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楚兄,你真是让我长见识了。”   “小愈,你这称呼该改一改了。”楚留香已经把云善渊的称呼给定下来,尽管他觉得若是叫娘子会更亲近些,但他怕这样一叫,云善渊这一路上翻着花样报复他,所以还是折中了一下。“你看啊,愈还是玉,旁人也听不出区别,云玉,还是挺普通的名字。”   云善渊对此没有意见,既是伪装总要装得像一些,在这一个月里她也不想再次与那一波杀手对上。只是楚留香希望她怎么叫?“我一般还是挺尊重他人意愿的,你希望我怎么称呼?”   楚留香状似好好思考了一番,“我想你是叫不像夫君这种词来,叫一声楚大哥,没占你便宜吧?”   “还真是没有呢。楚、大、哥。”云善渊说着对楚留香露出了一个非常和善的笑容,楚留香看得有些背脊发麻。他以为云善渊要做什么,可她只是进入了马车里,对毕空说起了一路上要注意些什么,最关键是要听话这一条。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开始驾车,他也希望毕空能听话,谁让他也是完全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这一点上,他与云善渊都是十成十的生手,而照顾孩子这一点从来就没被他划入过生活常识中。   好在毕空确实是个听话的孩子,让他往东就不往西,叫他撵狗就不打鸡。   当然了,云善渊也没那个心思去让毕空撵狗打鸡,她主要是在马车内打坐以内力养伤,还有就是替换楚留香驾车。他们并不是在郊游,而是在赶路,尽早查清麻衣教所在,尽早找到霍天问询清楚他所知的一切。   荆州城与十年前相比似乎并无太大的变化。   云善渊又重返了当年逃难的那片树林山洞中,这个山洞的位置有些隐秘,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会来到此处。然而,她真的在洞中挖到了一个方盒子,一个需要开启数字机关的盒子。她没有犹豫直接拨动了机关数,那是一串大明律刑法的条例数字,是她与原随云都会牢记的数字。   机关盒当下就被打开了,里面是一封信与一本手记。   ‘云兄,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想来我已经死了。死前,我们一定没能好好聊聊天,更是刀剑相向了。对此我也不说遗憾,但总要做些什么。   我想只有你会回来看一眼。宋甜儿不涉江湖,李大郎不会回头。那我们两人遇到了,该聊些什么呢?   是说成亲生子了?那是我从未想过的生活。或者说交了哪些新朋友?那亦是我无法谈起的话题。思前想后,我把能聊的都写在了那本册子上,我们还是聊些别人都不知道的江湖辛秘。原晓敬上’   云善渊打开了那本册子,扉页上是八个字‘谨呈云兄,聊表有无’。她迅速地翻阅了手记,其中一共记录了四十九桩江湖秘闻,包括了神水宫的水母阴姬可能对女子感兴趣这一条。这让云善渊想到了对她有敌意的宫南燕,该不会宫南燕与水母阴姬之间有什么吧?她抛开了这个问题,这等事情不是她应该关心的。   原晓的手记中还真提到了麻衣教。   ‘麻姓家族隐居山林,信奉麻衣教,其圣女不得有私情,除非教外来人揭开她的面具,方能与来人结为夫妻。麻衣教众武功高深,可能多为昔日高手隐居避世之地。根据我的调查,它有极可能隐藏在以下三处,云兄若是有意,不如一探,而见到圣女,揭开面具一观,也是一件趣事。’   云善渊盯着趣事两字沉默了,原随云不知她是女子,这是意思让她娶了圣女吗?她看向了其后的三幅地图,分别是湖南、广西、云南的某处。这真会是麻衣教的所在吗?   “所以,你让我来选一处。”楚留香看着三幅地图。按照云善渊的意思,她选的路往往是死路多,而楚留香选的路却是逢凶化吉的情况多。   楚留香也很为难,他最后凭直觉点了广西的那幅地图,“湖南有神水宫,云南有用蛊人一脉,所以我们还是先去广西看一看。”   既然让楚留香选了,云善渊就没有意见。   她把原晓的这本册子又看了几遍,除了几幅地图,其他的部分都烧了。这里面的事情没有一件不是绝密,她既然看了就要记在心里,但不能被除了也看过几眼的楚留香之外的第三人知道了。否则,谁知道江湖会闹出什么样的风波。   这份故人手记记录之事,还真不是适合聊天的内容。   根据地图,云善渊与楚留香带着毕空,几经周折才勉强找到了可能是麻衣教所在的山谷中。这个地方若非有地图的大致描述,或者是由教内人带领,着实很难想象在云山雾罩中藏着如此一个门派。   两人尚未确定此处门派的具体位置,就看到了不远处大树上坐着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宽松衣衫,眉眼弯弯,笑如春风。   少女从树上飞了下来,笑着朝两人处而来。“你们是从山外来的,我好久没有见过山外人了。”   少女扫过了抱着毕空的楚留香,目光停留在了云善渊的身上,绕着她转了一圈,“你们都易容了。那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云善渊猜测少女也许是麻衣教中人,“如果我让你问了,你能不能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可以啊。”少女当即就调皮地笑着说,“只要你不骗我,我也就不骗你。”   云善渊开口说到,“好,那你先问。”   “恩,这个孩子看着不是你们的孩子。所以,你是还没娶妻吧?”少女说着,她宛如新月的眼睛就直视着云善渊。   可显然,这个问题把云善渊与楚留香都弄懵了。   云善渊不确定地说,“姑娘,你没问错人?我穿着女装啊!”   少女眨了眨眼摇头,“我没问错,问得就是你。穿着女装又怎么样。山里人奇怪的地方太多了,有的人忽胖忽瘦,有的人爱戴面具,有的人忘了自己的名字,来一个喜欢穿女装的,也很平常啊。”   当即,楚留香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来。“云兄,这是说你有女装癖。对不起,让我笑一会,这简直太合理了。”   云善渊扶额,她招谁惹谁了。   她穿男装被华真真说不安全,她穿女装遇到了水母阴姬也是后知后觉地发现有危险,如今竟是被问有没有娶妻。她没娶的话,是不是还有人求嫁。   “楚!留!香!”云善渊不能把对少女发火,只能怒瞪楚留香,“你认为很好笑?”   少女不解其意地看着云善渊与楚留香,她对云善渊说,“所以,我没看错吧?他叫你云兄,你就是男扮女装。为的是装作一家三口,掩人耳目。”   云善渊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养气功夫今天是要破功了。“姑娘,你真没看对。能否请教姓名?”   云善渊这么问,是想要好好记住这位让她破功的人。   “张洁洁。”张洁洁说着靠近了云善渊,“你呢?怎么称呼?” 第二十章   “云善渊。”云善渊报出了姓名微微朝后退了一步, 她被张洁洁那种不加掩饰的双瞳剪水的目光看着,还真有些哭笑不得。这感觉是新奇到了让她也无奈的地步。   “张姑娘, 我只想请问一下, 这里是不是麻衣教的地盘。”   张洁洁伸出了一根手指摆了摆,“我们说好的,我回答你的一个问题, 你已经用掉了提问的机会。”   可不正是用在了询问张洁洁的名字上。   云善渊摇头笑了起来,张洁洁还真是古灵精怪。“张姑娘,要是这么算,你也问了我两个问题。”   “所以,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张洁洁指了指天上, “前日大雨过后出现了彩虹,可是我睡过头了, 没能看到彩虹。如果你把它捧到我的手上, 别说是一个问题,就是十个问题,我也一定坦言相告。”   云善渊看了一眼天空,还好是摘彩虹不是摘星星, “张姑娘,你确定要的是彩虹?”   张洁洁点点头, 她看着云善渊, 眼中全是期待。“所以,你真的可以?”   云善渊从衣服的钱袋中取出了一块手指大小的透明三棱镜,以如今的玻璃制造工艺, 这块透明三棱镜称得上绝对的价格不菲。她经营了一些产业,其中有烧制玻璃与琉璃这一块,但即便是她也没几块这样的透明三棱镜。   云善渊牵起了张洁洁的一只手,将三棱镜放到了她的手心,对着太阳光慢慢调整了角度,在张洁洁的手掌就出现了一道彩虹。   “张姑娘,这东西送你了。只要是太阳当空的日子,你可以尽情欣赏彩虹。”   张洁洁看着手心的彩虹,她握住了三棱镜,眼中满是欣喜,却也带着淡淡的失落。“看来,你真不是男子。若你是的话,我觉得嫁给你真没有什么不好。好了,我也是言出必行,就回答你的提问。这里是麻衣教的地盘,所以你们是想要进入麻衣教?”   云善渊松了一口气,总算没被继续认定是男子了。“我们是来找一位叫霍天的人,张姑娘听过吗?”   “我没有听过。”张洁洁补充说到,“山里的人都奇奇怪怪的。我说过有的人忽胖忽瘦,那是练功走火入魔了。有的人喜欢戴着面具,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有的人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把前尘往事全都抛弃了。你们要找霍天,我是没听过,他可能是改名了,这也正常。”   云善渊与楚留香对视一眼,这也在情理之中。麻衣教颇为神秘,来到这里的人不愿再被提起前尘,隐姓埋名也就并不奇怪了。   楚留香问到,“张姑娘,你能带我们进山,找一找霍天吗?”   张洁洁听到这个问题,她的神色也从笑容满面变得严肃了起来,“你们真想要进山?这里并不容易来,而进了麻衣教想要离开就难了。看在这礼物的份上,我劝你们不要去。”   “可是我们有必须见一见霍天的理由。”楚留香想了想,“可惜张姑娘并不知谁是霍天,否则喊他出来一见也是好的。”   张洁洁吐了吐舌头,“他出不来,我是偷跑出来的。教中其他人想要出来,那是要持有教主、长老们的手令才行。”   云善渊了然地点头,“如此一来,那只有我们进山了。君子一诺,也就不能反悔。”   她既是答应了毕道凡将毕空送到霍天的手中,更是想从霍天那里问出一些线索来,不管这麻衣教到底是何种龙潭虎穴,那都必须走一遭。   楚留香也是笑着点头,他来了这里就不会退,何况他的身边有云善渊,即便真是最不好的结局,那算是死能同穴了。“张姑娘,带路吧。”   张洁洁见两人心意已决,她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路是自己选择的,选了就只能走完。“好,那就跟我走吧。”   进入麻衣教的路并不好走,并非是说路况不好,而是没有教内人带路,是无法通过这被布置了奇门遁甲的树林。   张洁洁拉着云善渊走在了前面,云善渊并不习惯被人牵手,她其实还有些担心,张洁洁不会心里还有奢望吧?   “张姑娘,我……”   “我知道你是女子。”张洁洁面露惋惜,“易容术能骗人,但是脉搏骗不了人。”   云善渊诧异地看着张洁洁,她们两人确实双手相触过,张洁洁拂过她的脉搏也不过是一瞬的时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推断出她的性别,如此把脉之术足见张洁洁的医术不低,那么原晓说麻衣教藏龙卧虎绝非妄言。   “张姑娘好本领,是云某让你错爱了。”云善渊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还是第一次身着女装也被女子一见钟情了。这样想想,张洁洁真是很有趣的人。   很有趣的张洁洁贴近了云善渊的耳边,“那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选中你,而不是那个楚留香?”   云善渊也有一丝好奇,但她对这些事并不喜欢追根究底,所以摇了摇头。   “你不想知道,可是我想说啊。”张洁洁却是如此说到,“所有的事情都要看时机,如果换一个地点相遇,说不定我看中的人就是楚留香了,但是上天偏偏安排了这样的时机。”   “首先,楚留香怀里抱了一个孩子。尽管我猜这孩子与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万一呢?他抱着孩子,是孩子父亲的可能性就大了一分。我为什么要选一个可能为人父的人。”   云善渊回望了一眼楚留香,他这会还抱着毕空。   毕空没有学过武,又是个四岁的孩子,脚力必然跟不上他们两人,到了山林中马车不方便通行,也就变成了楚留香抱着毕空。他从一开始的姿势不专业,抱着也就找到感觉了。   不得不说,张洁洁的第一条理由合理。   “再来,你们都易容了,所以性别并不一定是真的。我只能看到你们的眼睛。”   张洁洁说着就站到云善渊的跟前,微微踮脚与她平视,以两人可闻的声音说,“他的眼睛里有情,只对一个人的情。可是,你和他有不一样的眼睛。”   云善渊把张洁洁拉到了身侧,“这么说来,我有一双无情的眼睛了?”   张洁洁再次摇了摇手,“你也有情,可是没那么确定。既是不够确定,我就能争取争取。可惜了,一叶障目,我先是认为你是男子,以为你的有情人不在身边,竟是没能看出来,我以为的远在天边,就是近在眼前。”   云善渊闻言低眉浅笑,再次看了一眼楚留香,见他回以一个不明所以的神眼。云善渊转过了头问张洁洁,“你竟是能在一瞬间看出那么多来?”   张洁洁玩着头发,像是调侃地说,“等你们入了教就明白了。在那里生活,聪明些比笨些要活得好,开心点比放不了手要活得好。人总要想办法开开心心,自己开心,也让你喜欢的人开心。”   “张姑娘真是个睿智的人。”云善渊不得不说,张洁洁是她遇到过的最有意思的女子。容貌上虽不是最漂亮的,举手投足间也没有魅惑的风情,她有些小邪气,古灵精怪,却能让人莞尔一笑。   张洁洁听了云善渊的话,笑得更加开心了,“我知道你是真心夸我。你和教里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对此,云善渊没有说什么。人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多少都会受到它的影响。麻衣教并不是出世的门派,在一个封闭的门派中,有些人不太正常,也不算奇事。而在进入麻衣教之后,她也认识到了这里有多奇怪。   云善渊先见到的是张洁洁的母亲,她是麻衣教的长老之一,对于外人的到来显然是非常不欢迎。“你的胆子倒也越来越大了,敢偷跑出去玩,还敢把外人带到教中来。”   这话是对着张洁洁说的。   张洁洁却是没露出畏惧之类的神情,“我只是言必信,行必果。娘,难道你不喜欢我这样?讲信用,总比什么都不讲要好。这话是你告诉我的。”   张洁洁的母亲板起一张脸,也不再看张洁洁,眼神在云善渊与楚留香身上来回扫视了几次,“很好,你们有勇气进入麻衣教,既然你们能走到这里,算是你们的本事。说说,你们是为何而来?”   楚留香牵着毕空说,“请前辈让我们见一见霍天。”   张洁洁的母亲这才把目光放到了对着她傻笑的毕空身上,她看着就皱起了眉头,“毕方正人呢,他难不成是死了?”   毕方正是毕道凡的弟弟,可不就是都死在了灭门之案中。   “看来前辈认识毕家人。”云善渊说到,“一个多月前,毕家满门被都被杀了。只剩下毕空一人。毕道凡毕叔让我来麻衣教找霍天,将毕空交于霍天抚养。”   “哼!毕方正那等薄幸之人,死得好。”张洁洁的母亲似是特别不喜薄幸之人,她的语气尖利,彷如有感同身受的感觉。   不过,她又似想起了什么,脸上也有些黯然,“毕家竟是只留了毕空一人,还是没逃掉啊。你们想见霍天,那就见吧。洁洁,你带着毕空去请七长老到花厅。”   张洁洁这才知道原来七长老就是霍天,那个有些疯癫的白头发大叔。她对云善渊眨了眨眼,知道母亲一定有话不会当着她的面说,才故意把她支开。   云善渊看懂了张洁洁的口型,是两个字‘别怕’。在此等古怪的门派里,她遇到了像是张洁洁这样的女子,似乎也没有害怕的道理。   张洁洁走后,她的母亲是彻底面无表情起来,先是问了云善渊与楚留香的名字,特别是听到了楚留香报出名字后,她的目光更是冷了些。楚留香这是被多情的名声所累了。   “原来是香帅。你们来了这里,想要见霍天,把毕空留下,这都不是问题。可是麻衣教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若是想要离开,就要有死的觉悟。”   张洁洁的母亲说了这句,也就不再与两人多话,居然转身就离开了花厅,让两人独自留了下来。   “看来我多少是被楚兄拖累了。”云善渊也没找地方坐下,她是怕坐到了椅子上,椅子突然冒出了什么机关。这里可没擅长机关术的张丹枫,会有本事如同破坏了蝙蝠岛的机关阵那样毁了这里的机关布置,这让她必须谨慎行事。   楚留香抿抿嘴,面上非常无辜,“刚才被一见钟情的人并不是我。云兄,我们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又何必相互挖苦。”   云善渊挑眉问,“我和你五十步笑百步?楚兄,你这也太高看我了,还是太低看你自己了。”   楚留香也是暗中观察着花厅,这里的布置巧妙,似是能从很多角度射出暗器来。他一面打量着花厅,也没少为云善渊这句话感到莫名心塞。   不管过去怎么样,从他在山崖低见到重伤的云善渊时,他就明白不能再逃了,也逃不了了。无花一言是对的,他这次是倒霉了。唯有死亡,才能让他结束这段感情。这份感情不单单是男女之间的心动、喜欢,更是会是挚友之间志同道合、处事相近,默契到相互理解、无需多言。有些不可思议,但想起来却是幸福的。   “我……”楚留香刚要说什么,就看到一个白头发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我就是霍天。”霍天看向了云善渊手中的剑,他直言说,“可否拔剑一观?”   云善渊没觉得有什么不可以的,她拔.出了青冥剑。霍天看了一眼就说,“陈玄机是你什么人?”   “玄机逸士是晚辈的师祖。”云善渊心说她的师祖也是真猛人,走哪都有认识他的人,而且都是武功高深之辈认识他。   霍天闻言打量了一下云善渊,似乎还算满意就问,“你的师祖还好吗?”   云善渊摇摇头,“晚辈没有见过师祖,依师父所言,需是一年多后再去拜会师祖。”   “这样啊,我与他也有几十年没见了,活着就好。”霍天让两人坐下说话,“毕空是我侄子,我会照顾好他。现在你们说说,江湖上又出了什么幺蛾子,竟是让毕家灭门了。”   楚留香说起了藏宝图一事,“如今江湖上传言最凶的是前朝秘宝一事,所藏有宝藏、有秘籍。传言丐帮与少林知道藏宝图所在,帮主任慈与方丈天峰大师都失踪了。毕家的惨剧是否与此相关,还是未知之数。”   霍天听见藏宝一事就面色一变,“原来如此。这个凶手你们怕是对付不了。”   “前辈可否直言相告?即便是一时间对付不了,可晚辈总不能连查一查的勇气都没有。”云善渊如此说到。   “这话说来就长了,要从一百年前,元末时分说起。当时有位独步天下的高手彭和尚,他有三位徒弟,张士诚、朱元璋、毕凌虚。   在某场战役中,朱元璋出卖了师父彭和尚,将他出卖给元军,为的是谋求一个投入红巾军并做头领的机会。   朱元璋认为师父必死无疑,他那一场假慈悲的戏没人能戳穿,可是彭和尚逃了出来,遇到了毕凌虚。两人因为天下大势战局很乱,无法立即回到江南,就在北方又组织了义军抗元。   后来,彭和尚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他将一幅至关重要的军士布局图交给了毕凌虚。直言将来会是张朱二人之中之一可以夺得天下,但是朱元璋刻薄寡恩,他希望能把这幅布局图交给张士诚,助他问鼎天下。   毕凌虚当然不喜出卖了师父的朱元璋,他乐意辅佐大师兄张士诚。可是,从北到南,他晚了一步。张朱二人之争,张士诚败局已成。   其后,张士诚与毕凌虚战死沙场,而那张军事布局图连带着张士诚积攒的所有钱财都被藏在了某个地方。以这样两东西,要钱有钱,要军塞图有图,等到来日,大可与朱家后人再一争天下。   张家与毕家都有一个孩子逃了出来,他们其后就消失在了人海之中,朱元璋自是没有能斩草除根。”   霍天的话说到这里,云善渊已经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不管从前正史上元末战役与明朝建立究竟是什么情况,这个世界中发生了这样一段过往。   毕道凡就是毕凌虚的后人,想要杀他灭口的是当朝皇帝。而皇帝不必亲自动手,他大可以请一众杀手行事。即便不是皇帝下的手,那也与朝堂脱不开关联。   毕家被灭,那么所剩就是张家。张家会在哪里隐居?不如大隐隐于朝,不是明朝而是瓦剌。   云善渊想到了张丹枫的名字。   想当年张士诚割据苏州一带,那里枫叶成林。取枫一字何尝不是在怀念故地,而那个丹字极可能取自是一片丹心照汗青,即便身在瓦剌,可是心里仍不会忘了汉人的身份。   张丹枫说起过的那首诗,牵动长江万古愁,如此成王败寇之仇又如何解决。他进入关内,本是知道为了什么,后是有些不明白了,那么现在呢?他是不是为了取藏宝图而来?   云善渊不信张丹枫会为藏宝图,或者说是为了复国,而搅得满天下风雨动乱。那么是谁在利用此事,对方又知道多少,目的是什么?   楚留香看了看云善渊,她的神色有些复杂,想来她并不喜这些朝堂之事,何况此事又牵扯到了张丹枫。而她本是偏爱肆意江湖,可是没办法,就算是江湖人也不能完全脱离朝堂,谁让他们生活于此。   “前辈,师祖玄机逸士与张士诚之间该有所关联吧?”云善渊问到。   所以谢天华在得知了张家之事后,他留在了瓦剌并且收了张丹枫做徒弟。   霍天点头,“这一点我知道得不多,但他与张家旧部之间必有联系。总之不会支持朱家就对了。毕家遭此一劫,说是与朱家完全无关,我是不信的。朱家人,哼!不过江湖之事很难说,说不定是谁猜到了其中的某些关联,布下一盘棋。这些就不是我这样的山里人能知道的。”   霍天说到这里却是邪笑了起来,“你们进了麻衣教,也大可不必再管外头的事情。反正毕家人也死光了,报仇并无意义。留在这里,忘却前尘烦恼不好吗?和那些独自来此的人不同,你们相互认识,便是结成了夫妻安度余生,又有何不可。”   云善渊闻言一怔,她本来还认为霍天挺正常的,原来不正常的部分往往要放到话的最后,这就把天聊死了。   成亲?   楚留香还没反应过来,霍天的话怎么那么跳跃,但他想象着云善渊身着红装的样子,那必是美到了极致,他心中的永恒。   “依照前辈的意思,若是有情人结成了夫妇,那么何必固守在一处,逍遥江湖难道不是更好?”   霍天看着楚留香摇了摇头,“留下是没有了自由,外头虽说给了你自由,但还有危险、诱惑等太多的不确定。逍遥二字,说得容易做得难,人不可能什么都要了。女娃,你说呢?”   云善渊感到楚留香的目光也落在了她身上,她的回答怕是真的有些重要。   “晚辈还没见过师祖,师兄也极有可能被牵扯到了藏宝图一事之中,二师伯的踪迹还是个谜,以此来说,我还没有安度余生的想法。至于逍遥江湖,人对了,心对了,时机对了,也就不必为了未来的不确定而拒绝了当下,人该是活在当下。这是晚辈的逍遥。”   楚留香对上了云善渊的目光,他看到了其中的坦然与笑意。如此言语,着实是云善渊的性格。楚留香也笑了起来,人、心、时机,他想他明白了。   霍天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你们是为送毕空而来,可以算是我的半个客人。所以若是留在麻衣教,不会有人为难你们。但若是想离开,无规矩不成方圆,没有人能随意地走出去,走过天梯,是生是死,就看你们的运道了。”   霍天说完就让人进来,先带云善渊与楚留香去客房休息了。   这夜,云善渊与楚留香都休息得不错,他们赶了一个月多的路,总算是睡了一个舒服觉。   第二天,云善渊就在麻衣教里稍稍逛了逛,她当然不会去那些涉密的地方,就是看看风景。   应该是霍天放出了话,在这个山谷中,云善渊的行动没有受到任何的限制。单单以景色来说,这里是个很美的地方,可是再美的地方,让她一辈子不得自由,她是绝不愿意的。若非是生于斯长于斯,从外而来不愿离开如霍天,必是已经没有了自由的心。   “你在这里啊。”张洁洁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她手中带着两瓶酒,“今天阳光正好,我陪你去赏花好不好?”   云善渊回头见到张洁洁笑意盈盈的神情,“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我们这里四季都有桃花,可是会来赏花的人寥寥无几。” 张洁洁带着云善渊来到了桃花林,“更多是用来酿造桃花酒。给,尝尝看,这的桃花酒很特别。”   云善渊接过了酒瓶,她拔开了瓶塞,就闻到了一股悠然的桃花香。没有过多的犹豫,她喝了一小口。酒入身体就感到一股暖意,而受了内伤损了的元气,竟是有被完全治愈的趋向。   “张姑娘,这是为什么?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   这样可以治愈内伤的桃花酒想来绝非凡品。   张洁洁既能以断脉确认她是女子,那能看出她受了暗伤并不足以为奇,只是将如此桃花酒赠与她则是贵重的礼物了。   张洁洁取了一朵桃花瓣含在嘴中,“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也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即便第一个喜欢的人不能走到最后,即便我知道第一个朋友将来不一定还有见面之日,可是这不能阻止我想对你好。世间事本来就不该那么复杂,难道不是吗?”   云善渊缓缓点头,绽放出一个笑容,与张洁洁碰了杯,“确实如此,这倒是我想得多了。”   “那也不奇怪,你们行走江湖,多想一些总比少想好。”张洁洁转而问到,“你一定要走吗?如果你遇到了心爱的人,也不会愿意为他留下来?”   “如果留下来,是指留在这个不得自由出入的地方,那不管多爱,我都不会留下来。”   云善渊说得肯定,“爱情并非人生的全部,我很难想象自己为了一个人做到那种地步。即便刚开始会留下来,但是时间久了,我不会开心。这倒不是说后悔了当初的爱,而是离开了我的朋友、我的喜好,我又如何开心呢?”   张洁洁闻言嘟起了嘴,她点了点头,“恐怕外面的人多半都是这样想的。那我岂不是找不到一个愿意为我留在这里的人。既然你们能找到麻衣教,也该听说过教中圣女,我和你说一个秘密……”   云善渊以手指封住了张洁洁的话,“我猜到了,这个秘密就让我们心照不宣。”   云善渊从原晓的手记上知道了圣女一事,而圣女此生不得离教,更是不得有私情,除非外来人揭开圣女的面具,才能与她成亲。可是成亲后,对方必须也要留在麻衣教内。   张洁洁在麻衣教的地位不低,昨夜云善渊打听到了上一任圣女过世了,那么张洁洁要说的秘密也是昭然若揭。   张洁洁与云善渊勾了勾手指,“好,我们心照不宣。我和你说,往前数已经有十代的圣女都是终生留在了教中,过了孤单的一辈子。若是你,你怎么办?”   这是一个好问题。选择一个人过与被规定只能孤单一生,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我会离开,彻底地离开。”云善渊却不认为张洁洁也能如此,她可以毫不留恋地走是因为对于麻衣教没有感情,也不会守着这里的规矩。但是张洁洁在这里长大,不会没有留恋。“或者你可以打破这个规矩,成为制定规矩的人。”   张洁洁闻言眼睛一亮,她又想到了七位长老,她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她也没那么排斥生活在麻衣教,只是希望出入自由而已。   “原来你也是个有野心的人。这一点,我还真没看出来。”   云善渊没有否认她也是有野心的人,但不一定要为野心做什么。“江山不过一盘棋,若非为了苍生而落子,赢了也没什么意义。”   “是啊,我也就想拐一个人回来,陪我过余生。”   张洁洁却是知道,像是云善渊与楚留香那样的人都不适合她,她见到过也就明白了不合适,会喜欢上,但却注定不能厮守。“我要去哪找这样一个人呢?”   云善渊是难得陪人聊聊小女儿情思,“那该是为情而痴之人,又是对外界无牵挂的人。我不是,总会有人是。天下之大,一种米养百种人。不过,我觉得有些不妥当的规矩改一改也未尝不好。”   张洁洁把这一点记下了,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如此说过,这倒是给了她更多的选择。今日她做不到,不代表明日也做不到。   “这都是前人种因,后人要承担后果。我娘她不喜欢外面的人,因为我爹一去不复返了,他喜欢上一个叫石观音的女人。据说,那是天下第一美人,就让我爹忘了誓言,忘了回来。所以,我娘就不想让来的人离开。”   话说到这里,已经有些知己谈心的感觉。   云善渊听闻石观音的名字,这个名字有些年头没出现了,想当年她在塞外遥遥望见过的粉衣大盗便是石观音。石观音的来历成谜,行事诡秘,听说如今生活在大漠之中。   石观音,十年多前的粉衣大盗,曾在关外活动。   潮音和尚十年多前被关外人所害。   云善渊忽而将这两者联系到了一起,这两者间会不会有关系?可是若说石观音害了二师伯,理由是什么?   张洁洁看到云善渊忽然沉默了,“怎么,你也和石观音有仇?”   云善渊摇摇头,“不是,我就是在猜想一些事。这世上若是无冤无仇,会不会下手杀了一个人。”   “无冤无仇,不代表无缘无故。总会有些变态的理由吧?”   张洁洁说起了麻衣教里曾经的某位长老,“已经过世的丘长老,他就不喜欢穿红衣服的人。没入麻衣教的时候,他杀过好几对新婚夫妇,因为新婚那天新人夫妻都是穿红衣。听说是他的妻子抛弃了他,才让他不喜红衣。可是为此杀了素不相识的人,够变态了吧。”   着实够变态,人遇到了变态就不能用一般逻辑去推论。   云善渊揉了揉太阳穴,她的麻烦够多了,石观音的事情还是往后放一放。   这天下午,云善渊与张洁洁喝了一顿酒。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而她的知己并不多,姬冰雁是其一,毕道凡是另一个,对她来说知己是要用时间去沉淀的。如今又多了一位朋友张洁洁,明日之后,也不知她们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不管这顿酒有多好喝,不管麻衣教的风景美得如诗如画,云善渊与楚留香都不可能留下来。在外面他们有未尽之事,而这里也没有必须让他们多停留的人与事。   所以,即便是走一回莫测的天梯,两人也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   霍天在天梯的入口处等着云善渊,将一本小册子交给了她,“你知道,过不了多久,陈玄机与上官天野必有一战吧?这意味着,他们的徒弟之间也会有一战。”   “晚辈知道。”云善渊点头。   “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战吗?”   云善渊摇头。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是因为萧韵兰。”   云善渊没听过这名字,是个女人的名字。不是说师祖爱的是云素素吗。这关系太复杂,她不擅长处理这种复杂的感情纠葛。   云善渊不欲去理清这些陈年旧事,“前辈,那是执念害人不浅。很多事情,本该是你若无心我便休。”   霍天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楚留香,又看向云善渊,“女娃,你是陈玄机的后辈,却和你师祖是不一样的人,你很不错。这你带走,想看就看看,替我交给他。我曾与你师祖交过手,如今我不会离开麻衣教了,这是我多年的一些武学想法,也不知能不能胜过他。等到来日,他与上官天野一战,你务必把结果告之我,就去信给金太夫人即可。”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们能够活下来。”   霍天目送着云善渊与楚留香进入了通天的甬道,其中会有两条路,难说是不是一生一死,选一条并走出去的人寥寥无几。然而,他们这些人困在麻衣教,早就没有了走一遭的心。   张洁洁的母亲看向霍天,“你觉得他们能够出去?”   “我希望他们能够出去。我和你不一样,我得不到的,希望有人可以得到。”霍天说着转身离开。   张洁洁的母亲沉默地看着甬道之门缓缓关上,她得不到的,也希望她的女儿可以得到。可是,这世间哪来那么多的得到。   天梯甬道之中,云善渊与楚留香很快就到了二选一的岔路口。   楚留香看向云善渊,“你还是让我选?”   云善渊点头,“比起我的九死一生,我觉得你选的是逢凶化吉。”   “那我不介意把这逢凶化吉的运气分你一些。”楚留香说着看向前方的两条路,看上去它们没有区别。   云善渊语带调侃地说,“运气还是不能轻易分给谁的。万一你这一分,不小心把我那九死一生的运气也带走了一半,恐怕就是不得好了。”   楚留香认同地点头,却又认真地看向云善渊说,“可是我愿意。千金难买我愿意。所以我们一起选,选了哪边就出哪只手。”   “你倒是不怕我们会选了不同的两条路。”云善渊这样说着,她伸出了右手,只见楚留香也伸出了右手。   两人击掌而笑,向右侧的天梯走去。 第二十一章   正统十五年八月末, 朝堂与江湖上各发生一件大事。   两个月前,瓦剌举兵意图入关, 明英宗不顾朝臣劝阻, 亲征瓦剌被俘。而今于谦等大臣意图拥立郕王为帝,对抗南侵入关的瓦剌大军。   神水宫天一神水被盗,坊间传闻为香帅所盗。   丐帮帮主与少林方丈的失踪, 极有可能已经死在了天一神水之下,这与楚留香必然脱不了关系。楚留香如此行事只为盗走那一张藏宝图。   另一头,云善渊与楚留香差点把命留在天梯之中,那里的诡异机关与守阵门人可以说是天下一绝。直到走出天梯,他们才从守阵人口中得知, 根本就没有一生一死两条路,不论选择哪一边都是死路。   为此, 云善渊还要感谢那位刺了她一剑的黑衣人, 若非那一次生死之战,她就没有机会在无边杀意下领悟到什么,而把领悟的剑势用到了这次实战中,才侥幸留下一命走出了天梯。   两人都没想到才离开了麻衣教回到了外界, 外面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一路北上到达鹤壁,大半个月中, 从南到北都在议论着这两件事。   云善渊牵着马, 与楚留香慢慢远离了茶坊,却还能听到身后茶坊里的人们热烈地讨论着,居然还有不少人想找到楚留香, 从他手中夺取藏宝图。   “楚兄,你看这就是被盛名所累。不过你放心,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谁让我知道这几个月你都干了什么。说来我是人证,证人也是有风险的。”   “如果你的语气里能少一些调侃,更能让我感觉你是在关心我。”   楚留香并没把这些江湖传言放在心上,似乎背黑锅的人根本不是他。可是,他的脸色也没太轻松,反倒是多了一丝怅然。   天一神水被盗,这件事情一被爆出来,那些断断续续的事件就被串成了一线。   谁进入过神水宫,谁能对天峰大师下手,谁与毕道凡有过关联。   再联系到原晓手记中说的,当年东瀛天枫十四郎死于任慈之手,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去了少林,一个被托付给丐帮。   “我并不愿意相信是他。”   楚留香闭起了眼睛,他与无花相交五年,他们是朋友。他怎么会去怀疑跳出红尘毫无杀意的无花所图之大,竟是到了让人觉得可怕的地步。   无花借由藏宝图一事,将整个江湖都搅动了。何止是江湖,他甚至是插手了朝堂之事。   事情该是从数月前无花进入神水宫讲经开始,他盗取了天一神水,并将这种无色无味的剧毒用到了任慈与天峰大师的身上。   少林失去了如同中流砥柱的方丈,无相即便继任方丈之位,他的名望却是远远不如无花,这让无花可以控制住少林。但这还不够,丐帮才是帮众最多,同时能掌握江湖大多情报的门派,所以任慈也要死,南宫灵接管丐帮帮主之位,于是一张精密大网就此铺开。   无花想要得到那笔宝藏,因为有了军塞图与大量的钱财,正如当年的彭和尚所想,那就是有了一争天下的资本。可是宝藏的踪迹成谜,只有毕家后人才得知一二,但对于毕家庄的众多人,无法以一人之力对抗,那不如借刀杀人。   只要把毕道凡与毕凌虚的关系对朝廷透露一二,想来就绝会放过毕家,至于他们是请谁动手,无花也可以提供一些提示。   若果毕家人灭门,那么持有藏宝图之人就不会静观其变,必然会有一番动作,而只要有了动作,无花就有机会得到宝藏。   可别忘了,这笔宝藏除了藏有大笔珍宝的传闻外,还流传着会有高深的武功心法。从彭和尚的身份来看,当年他是独步武林的高手,临死前交给毕凌虚的还不一定只有军塞图,说不定有他的武功绝学。   江湖人谁不想见识一下武功绝学,特别是想要独霸武林,可以控制朝局之人,那就更会有如此贪欲。   云善渊觉得记性太好,也并非是件让人愉悦的事情。原晓曾说李大郎不会回头,那他是走上了什么样的路而不会回头,就是一条贪欲野心之路。她记得清楚,在那年那夜,李大郎感叹过一句‘看来丐帮的本事还真不小’。   也许,有的事情从当年就已经注定了后来的轨迹。   无花见识过丐帮的能量,他知道能如何充分利用这股力量,如果他有一个弟弟做了丐帮帮主,想来这盘棋是尽在手中。   如今众人都怀疑是楚留香盗走了天一神水,也认为藏宝图在楚留香的身上,这一招声东击西着实不错,更是利于他去夺取宝藏。   “楚兄现在是打算走一趟济南丐帮吗?”   云善渊看着楚留香,此事还有几处疑问,先是要证实南宫灵与无花的关系。   再次就是那个杀手组织是谁在掌管,是否也与无花达成了某种协议。   最后就是江湖人涉足朝堂之争的不多,但是土木堡之变还是发生了,皇帝已经被俘。无花敢插手朝堂事,那么此次瓦剌南侵是否有他的影子,或者说无花背后有没有关外其他势力的支持?   不知怎么的,云善渊想到了石观音,关外的江湖势力以西域大漠石观音为最。   若是石观音与瓦剌暗中勾结,有图谋中原的野心,那么这一盘也就是走到了最极致的一步。   只是,无花与石观音,这两人怎么会有关联?   这些问题去了济南,从南宫灵身上着手,应该就能有线索。   楚留香也正是如此想的,他不但得去济南,还要去得快,去得慢了,很难说南宫灵还能否活着。   前先,云善渊之所以会被黑衣人截杀,现在看来一是为了灭口,二是为了能以此牵制住他,转移他的注意力。无花非常明白,若是云善渊被杀,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否放过凶手,会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调查杀手组织上,那样无花就有了充裕的时间去做完一切。   如今,他们两人还能活着,可是南宫灵就不一定了,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这一点不会因为他是无花的弟弟就改变。   “那你是准备去京城找张兄了?”楚留香并不认为云善渊会一同前往济南,查这件事不必两人行动。   如今英宗被俘,京城正在一片动荡中。   如果是张丹枫拿到了宝藏,以他的心性并不会趁此动乱之际报一己私仇,恰恰相反,很有可能为了天下安危捐出这笔秘宝。而如果不是张丹枫拿到了宝藏,云善渊更需走一遭京城,将所猜测到的危险告之于谦,以而可以让众臣早做安排。   云善渊点头,她确实得走一趟京城,尽一份绵薄之力,无论怎么都不能让漠北战事持续恶化下去。   “那就在这里分开吧。若是一切正如所料,恐怕还得走一遭大漠。”   “是啊,大漠里还有石观音。”楚留香听过石观音的大名。   江湖中的男人只怕没有人不知石观音,那个被誉为第一美人的女魔头,走进了石观音地盘下的男人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   楚留香对天下第一美女不能说完全没有兴趣,他有好奇心,就会想见一见被称作第一的人。不过见了之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管石观音多美,都不能改变她做下的恶。   只是,如今楚留香着实没多余的心力去想其他,若是一切在猜测之中,他要对付的人就是无花,他的朋友无花。   在岔路口,楚留香走近云善渊,伸手帮她将一缕发丝捋到了耳后,眼神缱绻地看着她,“那你要一切小心,我们在兰州见。”   云善渊感到楚留香的目光扫过了她前先的伤口处,知道他是在担忧她会遇到意外情况,但是这也不在她的控制范围内,她只能尽量保证不受伤。   “我知道了。”   云善渊说了这句,她也看向楚留香。   在麻衣教的天梯之中,楚留香也受了伤,其中有一处便在下巴。大半个月过去,虽然伤好了,却也留下了一小条浅疤尚未褪去。   下一刻,只见云善渊用手指勾了起楚留香的下巴,轻轻抚过了那道浅疤,她露出了一个调皮的笑容。   在楚留香尚未反应过来时说,“香香,会受伤的人不只是我。你也要小心保护好身体。那就兰州见。”   语罢,云善渊就立即转身摆摆手,翻上了马,绝尘而去。   这是被调戏了吧?   楚留香望着云善渊的背影,还有些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的下巴,那声香香又是什么爱称。不过,楚留香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来,连同前先那些怅然的情绪也一扫而空,他想在下次见面时,两人有必要好好讨论谁该主动这个问题。   **   云善渊未入京城时,她还能有一分畅快的心情,但是入京后城里沉重而压抑的气氛也多少影响到了她。瓦剌虎视眈眈,而它极有可能还在西域有强大的盟友,当朝皇帝被俘,这一切让京城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肃杀感。   云善渊是在于谦的府邸前遇到了张丹枫。一别数月,张丹枫看上去风尘仆仆,似是也刚到京城,而他的眉宇之间多了一丝愁绪。   “师妹,你来了。”张丹枫想要对云善渊笑一笑,可他真的非常疲惫,疲惫到了无法露出这个笑容。“毕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此时到京城,想来是都知道了,彭和尚三个徒弟之间的那段深仇,以及那份宝藏的踪迹。”   云善渊点头,她觉得张丹枫的状态真的不好。这种不好不是得知了昔日家族的朋友毕家被灭门而露出的悲伤,也不是因为卷入了天下之局的藏宝图一案中。   “师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云善渊才问出口,当即就想到了张丹枫的父亲张宗周。若是张丹枫找到了宝藏,那么瓦剌的也先会毫不知情吗?   即便原本不知情,可是无花布下了如此大局,他的身后极有可能存在关外势力。这样的情况下,也先必然会知道张宗周的真实身份,怎么可能对一个原本能问鼎中原的张士诚后人毫无芥蒂,只怕更是防备颇深。   张丹枫看着云善渊沉默了片刻,而后他喃喃说到,“父亲,他自缢了。”   此话一出,张丹枫眼角多了泪光。   数月前,他北上去取藏宝图。他入关本就是为了取回先祖张士诚留下的这笔秘宝,至于拿到了宝藏要怎么做,他与父亲张宗周之间存在着分歧。   明朝开国已有八.九十年,张朱之争,已经在百年前就尘埃落定。很多事情都不能离开时机二字,输了就是错过了。   此时,再提复国一事,那就是将战火烧及中原大地。不论张家是不是能赢,战火一起,受苦的是百姓。所以,当年张士诚兵败长江畔所留的百年遗恨,只能是遗恨,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百姓再饱受战乱之苦。   张丹枫是个非常明白的人,他自小受到了张家组训要复国,但他也是谢天华的徒弟,能看清天下大势。长江战败是先祖的遗恨,复国是张家祖训,但天下大势却是该让百姓活得安稳。   张丹枫夹在组训与大势之间,他理解父亲张宗周为何在瓦剌做了右丞相,那是想要借助瓦剌的力量对朱家王朝不利。   可是他也看到了父亲身上的矛盾,对于张家人来说朱家王朝是仇人,但是关内的百姓不是仇人。先祖张士诚组织抗元义军,又何尝不是心怀百姓,他的后人怎么能对百姓的安危不利。   对于张家后人来说,这就像是一个无解的局,困在其中,除非放下否则解脱不得。   因为放不下,张宗周二三十年前为难过前来瓦剌的明朝使臣云靖,使得他一困瓦剌二十载。但是,真的到了瓦剌南侵要对关内百姓不利的这一天,张宗周怎么可能真的协助也先,为瓦剌对付自己的同胞。   “虽然为人子很不该这样说,但父亲他其实是解脱了。”   张丹枫抹去了眼角的泪光,如今不是伤怀的时候。他与朱家人是仇人,却不能看着边关城破,百姓遭难。“这些事都先放一放,师妹来此,该也是有要事相商吧。”   云善渊不知能说些什么安慰张丹枫,只怕张宗周自缢而亡,张丹枫却为了如今的战局都不能回到瓦剌为他收尸。她说什么在这时候都显得苍白无力,那么就如张丹枫说的把这些放一放,解决眼下的大问题。   “毕家灭门之后,我查到了一些事情。”   云善渊简略地带过了黑衣人截杀一事,这些都没有说得太详细,而是把无花的野心布局,以及大漠石观音的势力可能涉足了战事等重要情报说了出来。   “楚兄去了济南,他定能揭破无花之局。可是土木堡之事已经发生,瓦剌扣下了皇帝,一定会趁势做些什么,战况随时会有恶化的可能。我也就来了京城,将这些消息告之于大人,也能早作应对的准备。”   张丹枫点头,他来到京城就是为了捐出这份宝藏,如今朝廷缺钱也缺人,他只想做自己能做的。这不是为了朱家王朝的一笑泯恩仇,而是为了天下安稳的以大局为重。   “那我们进去吧。”   这夜,云善渊、张丹枫、于谦密谈了许久,直到天光未亮,三人才离开了书房。   于谦将两人送到了家门口,他对张丹枫的感叹到,“多余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张公子乃是真正胸怀广博之人,若是当年……。”   于谦说到就是摇头不语了。   若是当年张朱之争,张家赢了天下,如今会是什么光景?也许根本不会让宦官王振把持朝政十多年,连皇帝都给瓦剌给俘虏了。可是三人都明白,这是没有意义的假设,着眼当下才是唯一能做的事。   “于大人谬赞了。如今,还是尽快拥立郕王朱祁钰为皇帝,才能让瓦剌不以朱祁镇为要挟。但是,明朝的皇帝也不能一直留在瓦剌,他就是死也该死在明朝的土地上。”   张丹枫对朱家人谈不上有好感,直呼其名实属正常,而他说的迎回朱祁镇也是为了明朝的尊严考虑,把一个皇帝留在敌国,总是不安定的因素。   于谦点头,拥立新帝迫在眉睫,而迎回英宗也是必行之事。他又看向云善渊,“云姑娘高见,让我好生佩服。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如你这般年纪时,也未能有如此见地。”   于谦没说的是云善渊对政治与军事的见识与手腕,更难以想象出自女子之口,不像是一个江湖侠客,反而像是帝师谋臣。   云善渊淡笑不语,她曾有一位做了皇帝的师父,即便当年两人相谈不常涉及朝政,可是身在局中,胤禛不明说却已然言传身教了。何况她曾游历西洋诸国,所见所闻所接触的人与事都是常人难得的经历。   “晚辈所学不过是纸上谈兵,夸夸其谈罢了。朝局之事,还是要靠于大人才能力挽狂澜。我等江湖中人也就是处理一些江湖中事。”   说到底,擅于某道,不一定就要去做。   云善渊并不喜欢与朝政有太多牵扯,若非是战事一起,百姓就会遭殃,她根本不会踏入京城这个权力集中之地,她想要过的是肆意江湖的生活。   云善渊与张丹枫离开了于谦府邸,这会路上行人稀少,但早餐摊位已经陆续摆了出来。昨夜说了一晚的话,这会也饿了,两人也就点了豆浆、包子等吃了起来。   张丹枫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后,他看着云善渊陷入了沉思。他没有想到云善渊在朝堂之事上有如此独到又似老练的想法,这会是谁教于她的?   张丹枫自幼被父亲传授理政之道,他并不认为云善渊治国谋略是无师自通。那除了叶盈盈之外,她还有哪位隐世不出的师父。他从未问过云善渊的来历,更是不知她的家族背景。   正在张丹枫如此想着时,迎面走来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打扮的人,他定睛一看竟是云重。   云重是云靖的孙子。张云两家有一段宿怨,因为父亲扣押出使瓦剌的使臣云靖二十年,而在十余年前云靖被英宗的圣旨赐死,使得这段仇怨无法解开。   就张丹枫所知,云靖的儿子云澄也算是他的五师叔,却已经失踪多年。云靖的孙子云重拜入大师伯董岳门下,而他的孙女云蕾与潮音二师伯不知所踪了。   云靖死前,张宗周先一步得知了明朝的朝堂内斗,有人不希望云靖回国。   虽然张宗周当年使计扣押了云靖,让云靖留在了瓦剌二十年,但这些年也为云靖的气节而折服。   那年雁门关外,澹台灭明其实奉了张宗周之命,本是想要相助云家,劝其千万别去雁门关。可是云靖怎么会接受扣押了他二十多年仇敌的帮助,更是怀疑这又是一场阴谋。故而最终他还是死在了那一道圣旨之下,忠君爱国一辈子,谁又能想到落到如此下场。   云家出事时,云靖留下遗命,云家后人必须杀尽张家子孙,才能一报此仇。   毫无疑问,此时云重与张丹枫相遇,云重认识这个张家后人,他怎么可能给张丹枫好脸色,没有立即拔刀相向,那还是顾忌到这是在大街上。   云重刚想质问,在眼下这个交战时局中,张丹枫作为瓦剌右丞相的儿子为何来到京城,但他尚未问出口,就瞥见了张丹枫同桌之人。   云重先是不敢置信,他目光定定地看着云善渊,然后声音有些发颤地叫到,“小蕾!我是哥哥。”   这早餐摊上除了老板伙计,只有三个人。   云善渊看到云重以如此激动的眼神看着她,这声小蕾是叫谁,也就一目了然了。   张丹枫见到云重的失态,还有听到这声小蕾,他也是霍然一惊。   云善渊是云蕾?这怎么可能。云善渊对他、对父亲张宗周从未表露过任何的仇怨之情,这不可能是装的,云善渊也没有必要装。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云善渊忘了过去。她与潮音和尚因故分开,却又机缘巧合地拜入了叶盈盈门下。这十多年来没人能认出云蕾,直到今日云重出现,认出了他失踪多年的妹妹。   兜兜转转,他与云善渊竟是连普通的师兄妹都做不得,谁让张家确实亏欠云家,两家之间,更是隔着云靖的一条命。   云善渊看向激动的云重,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竟是会遇到原身的家人。   她来到这里已经十多年了,原身没留下任何的身份凭证,又是死在了茫茫雪原上,她无从查起原身的真实身份。而逝者已矣,她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那些茫然无头绪的事情上。   谁能想到十多年后,会遇到原身的哥哥。   这是原身的哥哥,并非云善渊的哥哥。她借尸还魂时,原身是死透了。何况十多年来从未相见,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感情。这人突然冒了出来,她也叫不出口一声哥哥。   云重见云善渊表情淡淡的,完全没有家人重逢的喜悦。他是茫然地后退一步,然后愤恨地看向张丹枫,“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云重又复而看向云善渊,“小蕾,他是张家子孙,你忘了爷爷的血书遗命吗?云家与张家势不两立,我们必须杀尽张家人。”   张丹枫想说什么,他看着云重,又看向云善渊。可是如此局面,他能说什么。   “锦衣卫副指挥使、御林军副统领,云大人。”云善渊轻轻擦拭了嘴角站了起来,“大清早的,相谈杀人之事,未免坏了一天的兴致。”   云善渊也觉得当下的局面有些棘手,让她认了这个哥哥?   若是十多年前,她刚来此时,说不定她还能顺势而为地处理原身的家人感情。可是十年不见踪影,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眼下她不能接受云重这个哥哥。   云善渊前往京城时就做了一番调查,她要处理瓦剌对战之事,怎么能不知京城如今的兵权在谁之手,对几支军队的统领都是了然于胸。   云重是云靖的孙子,这并不是秘密,他在一年多年前入京成为武状元,受到张风府的赏识,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锦衣卫的副统领,后来又任职御林军副统领。   从云重联系到云靖,云家与张家的旧怨,还有潮音和尚身边的小女孩云蕾。   云善渊在入京时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可是她从没想过原身就是云蕾。毕竟潮音与小女孩在关内失踪,原身死在了雁门关外。   谁想到偏偏就是有如此巧合之事。   云善渊看到云重暗下来的脸色,她又能怎么做,杀了张丹枫了事?   云靖的死确实与张家有关,张宗周不困云靖二十年,一切就不会发生。但是,云靖临死前,张宗周已经尽力想要帮他逃过一劫,谁想还是被王振撺掇明朝皇帝下了圣旨,云靖也是没有反抗死在了圣旨之下。当然,云靖这样忠君之人也不会抗旨。   若说杀了张宗周报仇,那还是一报还一报,可是杀尽张家子孙,这种事情就是徒增杀孽了。   云善渊也不可能那么做。“云大人,十多年前,我在雁门关外前尘尽忘。你说是我的哥哥,很抱歉,我没办法当场认下。至于张云两家的仇怨……”   云善渊看了一眼张丹枫,他的脸上是更多了一丝愁容。   云善渊决定快刀斩乱麻,她对云重说到, “张宗周已经死了,我不会把仇恨延续到师兄身上,上一代的冤仇至此了结。若要真的追究谁是杀了云靖的仇人,这该问问王振与朱祁镇才对。偏信宦官,错杀忠良,如此皇帝,也难怪会被瓦剌俘虏。”   云重怎会不知云靖当年的血书遗言着实过了,但那是他的爷爷,长辈有命,晚辈是当遵从。至于那道赐死的圣旨,云靖当年悲愤至极,却又不得不从,也只能责怪张宗周了。   云重明白,可他也是忠于朝廷之人。“小蕾,你怎么能这样说。那是皇上,皇命难为。我们做臣子该当行忠君爱国之事。”   “所以没有小蕾。十年多年前,雁门关外云蕾就死了,死透了。”云善渊拿起了桌边的剑,她不欲再就此事说下去,有些事必须冷却、思考、放下,“我是云善渊,今后也只是云善渊。云善渊不问帝王问苍生,龙椅宝座是谁坐与我无关。他若有本事,我叹一声佩服,他若无能,难道还让我行跪拜之事?”   “俯仰不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如今能让我行跪拜之事的帝王,当是如此胸怀,他配吗!”   云善渊说到这里笑了起来,让她钦佩的帝王不过寥寥。“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与不知者多说无益,而若是相知,又怎么会勉强她。   她本就不是迂腐之人,说她离经叛道也好,说她大逆不道也好,她走的就是潇洒不羁之道,如不能让她心悦诚服,以这个世道来说,她还真不必违心奉迎。   可别忘了毕家满门的死与朱家人脱不开关系。她不杀了朱祁镇,已经是为大局考虑。   云善渊对云重说,“如今边关正处一片乱局,师兄不计前嫌为百姓出力。云大人也该放下两家的仇怨,以大局为重吧。若云大人有什么不解之处,不如问问于大人的意见。”   话已至此,不必多言。   云善渊对张丹枫点点头,她先离开了,她知道云重并非不分轻重之人,也知道云家之事总还要有个说法。   云蕾的父母也不知是不是还在人间,她既是得了此身,该尽的孝道她不会不尽,但也就是该尽的奉养之道了,更多的她给不了,也不会把自己置于那些纠缠不清的仇怨中。   张丹枫看着云善渊离开的背影,眼神复杂,刚才想过的一些问题又冒了出来,云善渊会是云蕾吗?   即便云重认出了她的妹妹,可是云善渊前尘尽忘,是谁教于她治国之术,是谁教得她如此不羁。从雁门关外到小寒山上,不过是一年不到的时间,可以让一个失忆之人改变那么多?   也许,有些问题不必问,不必想,不必言。   但是,张丹枫更清醒地认识到他们二人只会是师兄妹。   若是与他走到一起,不管怎么样都要面对国仇家恨,云善渊不喜这些纠缠复杂之事,她只会快刀斩乱麻,斩断了恨的同时,也不会再留恋于一份并不深刻的感情。   张丹枫设想了一下,如果潮音没有出事,如果他遇到的是云蕾?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因为云蕾不是云善渊。   只是今生不必多谈如果。他拿得起,也就放得下。   云重没想到一场兄妹重逢会是如此,他看着张丹枫,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了于谦的府邸。   现在他们都该以大局为重,至于以后,云重想到云善渊的话,只怕此生是兄妹缘浅。   怪谁呢?   张宗周已经死了。英宗皇帝已经被俘了。那个害了潮音二师伯的人,似乎是唯一的仇人了。   云善渊在京城停留了一个月,就是为了相商瓦剌战况以及新帝登基后面对的政局,等她把该说的都说了,也就与张丹枫告辞,她该去兰州了。   新帝郕王朱祁钰登基,张丹枫会与云重一同前往瓦剌,设法将朱祁镇接回京城。   而另一方面,楚留香已经来信,言及无花确实与石观音有莫大关联,他竟是石观音的儿子,边关动乱确实有石观音的手笔。说到石观音还不只这一件事,经由无花承认,潮音的死与石观音也有关联。   因此,云善渊于公于私是必须走一遭大漠。   “师兄不必送了。待此间事尘埃落定,也就快是师父禁足结束的日子。最慢明年年初,我们就能在唐古拉山下师祖之处相聚。”   云善渊看着张丹枫,虽然她西去大漠对付石观音异常危险,但张丹枫身入瓦剌大军又何尝不危险。“即便是习得了《玄功要诀》,师兄在武学上有精进不少,但在千军万马之前,也要是小心保重。”   张丹枫取出了张家宝藏,其中果真有彭和尚所著的《玄功要诀》。此书将修行上乘内功的道理解释得十分通透,使人研读后对于天下武学能一通百通,对很多武学困惑也能迎刃而解。   张丹枫让云善渊抄录了一份慢慢领悟,而在来年师门相聚时,也会与师父、师祖一起研习此书,集众人之长,说不定能更加完善改进此书所记载的武学之道。   云善渊知道张丹枫胸怀广博,所以他以苍生为重,为战局考量捐出了宝藏,所以他也不是私藏秘笈的狭义之人。   这些都是无花所料未及的,他可以布下天下之局,但人心就是变数。有时,人心之善会比人心之恶,是更不确定的变数,也就没有人能算尽一切。   张丹枫点头,他知道其中的危险,而谁人又不是在面对危险。“传闻中石观音心狠手辣,当年她对潮音师伯下手,如今想来也会对你不利。师妹也要小心。”   楚留香没在信中详细说,潮音一事的前因后果,云善渊要去了兰州才能问明白。而不管怎么样,石观音绝不会是观音般仁慈就对了。   两人没有再多言,就在官道分开,去面对该面对的危险。   云善渊到兰州城时,楚留香也是刚到没几天,还有胡铁花也来了,都住在姬冰雁家中。   之前,云善渊见姬冰雁脚上似有旧伤,谁知那竟然是姬冰雁装的,并非装给她看,而是已经形成了习惯,这也许是他下了决心不轻易再入江湖。   但是朋友有难,姬冰雁仍会挺身而出,像之前安排毕家的葬礼,还有这次也与楚留香一起进入大漠。   离开了京城后,云善渊也打听了近一个多月来江湖的两件大事。有两个人死了,他们都是很有名的人,前者是无花,后者是薛笑人。   无花布下一场大局,从偷取天一神水,设计任慈、天峰大师,谋划独霸武林,甚至是摆弄朝局。这无不让人惊讶,原来他从来没有跳出红尘,而是身陷红尘之中。   薛笑人的死同样让人惊讶,他是薛衣人的弟弟,世人皆知当世第一剑客薛衣人,却少知他有一个痴傻的弟弟。谁想这个痴傻的弟弟竟是秘密暗杀组织的头领。而薛笑人自杀了。   江湖人对其中内情所知不多。云善渊却知薛笑人就是当日给了她一剑的黑衣人。   “江湖人大概知道,薛衣人成名已久,他的成就太高,而对薛笑人要求甚严,使得薛笑人在小时候练剑走火入魔疯了。”   楚留香说起了其中的缘由,“我追查秘密暗杀组织查到了薛家,才知道薛衣人是装疯,他不堪生活在哥哥的威压之下,建立了那个暗杀组织。后来,我揭破了此事,他就在薛衣人面前自杀了。薛衣人、血衣人,他染上了自己弟弟的血。薛衣人说这都是他的错。”   楚留香没有就此再多说,重伤云善渊的薛笑人死了,这个暗杀组织也散了。而薛家兄弟之间的那些情义与纠葛,随着一人的死亡,怕是再也无解。   就像是他面对无花,会想起他们的友情,可也只能刀剑相向,以无花的自尽身亡而终结。   “我葬了他,他死前说到了潮音和尚,是石观音下的手。”   楚留香说到这里,他看向云善渊,云善渊大致说了在京城被云重认亲一事,这让他有些不知如何说起石观音杀了潮音的理由。   “人杀人总有理由,可是石观音的理由……”   云善渊看着楚留香的欲言又止,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石观音当年就对当时的第一美人秋灵素下了毒手,秋灵素毁容却没死,后来嫁给了任慈,这是楚留香在追查丐帮一事时得知的内.情。也是经此才查清了石观音的来历,以及她与无花、南宫灵的母子关系。   女人狠毒起来,比男人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会更加不可理喻,特别是因为嫉妒之心。石观音容不得比她美的女子。   “是因为我这张脸。”云善渊不敢相信潮音与云蕾之死,竟是因为如此荒谬的理由。云蕾当年只是个孩子,虽然她小小年纪便足见是个美人胚子,但她是个孩子而已。“石观音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楚留香也觉得甚是荒唐,但他知道无花说的是真话。   石观音黄山世家的遗孤李琦,她远渡东瀛遇到了天枫十四郎,生下两个孩子,却并非因为爱,只是为了习得神秘的东洋武学。之后,她就抛夫弃子,回到大明杀了华山七剑,报了血海深仇。   此后,世间再无李琦,多了石观音,她行事毒辣,最容不得比她美的女子。   当年石观音杀了潮音,正是因为看出了他身边的小女孩长大之后会很美,美得让石观音心生嫉妒。石观音怎么会因为云蕾是孩子就放过她,潮音尽全力与石观音缠斗,使得云蕾逃出关去,但云蕾已经挨了石观音一掌也是命不久矣。   说石观音是蛇蝎心肠,楚留香觉得这样说还侮辱了蛇蝎一词。第一美人,只怕见到了她的脸,只能看到无数冤魂。   至此,云善渊已经了解了当年的来龙去脉。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这样的理由让云善渊无法坦然接受,既是无法坦然,那就要算一算这笔账。   “虽然我不会说皮相不过是空,而它也不是不重要,但到了石观音执着到了如此荒谬绝伦的地步,简直不配为人。”   楚留香握住了云善渊的手,“我想劝你不要去,但是我知道你不会逃避。那我们就一起面对。”   在姬冰雁的打点安排下,四人乘坐一辆马车,备齐了所需之物,拿着一张大漠地图去会一会石林洞府中的洞主石观音。   云善渊曾经为了寻找袁承志的踪迹去过很多地方,其中也包括了西域大漠。   沙漠是一个变幻莫测的地方,黄沙仿佛能淹没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秘密。当风沙骤起,很难分清什么是存在过的,什么是已失去的。就如同在这里会看到的海市蜃楼,美好得虚幻,却是永不能及。   对于沙漠,云善渊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大漠的夜特别静,月亮也尤其的亮,使得夜间的沙漠有一种神秘莫测的美。   云善渊与楚留香躺在了沙地上,抬头看着月亮,今日恰逢十五月圆。   云善渊已经思考起了怎么对付石观音。每个人都有弱点,只看能不能找到。石观音的弱点不在她的武学上,她的武功很厉害,厉害到了男人都惧怕的地步。这个弱点在于她爱美到了入魔的地步。   “虽然不知道石观音的洞府里有什么机关,但我想一定不会少了镜子。”   楚留香侧头看向云善渊,听到她说镜子已经明白了三分。“你是想说,能杀了她的是她自己。”   “既然不能力敌,那么不妨智取。当一个人最爱的是自己,自负于容貌,绝不允许被人超越。”   云善渊说着就摇头了,她不喜欢这种执着,也没有这样的执着,但石观音的这种入魔无疑为他们提供了制敌之法。“那人看着镜中的自己,会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认为世间无人能敌。一旦镜子碎裂,那一瞬,便是她心神不稳之时。高手对决,岂容分神。也就是我们的机会。”   “确实如此。”楚留香如此说到。   云善渊等着楚留香的下半句,却没听到他说话,侧头看了过去,就对上了他温柔如水的目光。“怎么了?”   楚留香只是笑,笑得温柔。如此月光如此夜,既然已经想出了怎么对付石观音,他看着云善渊难免就多想了些别的。“先别说石观音了,我想问你一件事。”   云善渊挑眉示意楚留香直言。   “等到这里的事情结束了,你愿不愿和我回太湖赏景。”   楚留香说到这里顿了顿,“或者,不一定先要回太湖。我们也可以出海去看看,我的师父不太喜欢我透露师承,但我想他会乐意见一见你。”   云善渊并没想到楚留香会说这些,这都有些太快了。   “此间事了,我需要先去唐古拉山拜见师祖。之后,你也知道,玄机逸士与上官天野必有一战,作为后辈也必然要尽一份力。再着,我想留在唐古拉山一段时间,将这一年多的所无所得与师父、师祖交流一番,并且用一段时间潜心感悟剑法。”   楚留香闻言面色不变,他靠近了云善渊,笑得更温柔了,“所以,你的意思是?”   “三年。”云善渊看着近在咫尺的楚留香,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三年后,如果你还坚持。那我会去太湖找你。”   三年,不算长,但也不短。   楚留香缓缓点头,“好,三年,月下之约。”   他说着在云善渊额头落下一吻,又躺回了沙地上。“我想陌上花开的时候,你就会回家的。”   云善渊仰头望月,陌上花开的时候,她也希望能在此世间有一个家,而非是在梦里才能做到的携手天涯。 第一章   残鸦掠过梦难收, 月隐黑云头。   云善渊身中史天王及其替身七掌,心脉尽断坠入大海时, 她知道这次是她失约了。太湖畔, 圆月下,陌上花已开,可是她无法回家了。   人在江湖,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她不是不惧怕死亡,但要死得其所,对她来说能够摧毁占岛为王、勾结东瀛、在沿海地带祸乱百姓的史天王一众海盗,使得近一二十年沿海地带的千万百姓能免遭海盗与倭寇的侵扰。因此而死, 并非不能接受。   说回三年前,云善渊与楚留香在大漠定下了对付石观音的计谋。   在那一战中, 险象环生, 可最终石观音比云善渊想得还要痴狂于自己的容貌,当她见到镜中的自己脆裂成片后,竟是因此走火入魔,气绝身亡了。   石观音盘踞西域十数载, 她的势力非常庞大,而人的野心可以永无休止, 故而她与瓦剌联手, 想要染指中原。   事后想来,原随云临死前的提示是真话,他在石头上写了一个水字, 可不正是由天一神水到石观音的惊.天之局。   等到石观音一死,瓦剌失去了强大的盟友。明朝已经拥立新帝,瓦剌再扣留朱祁镇也得不了其余好处,张丹枫与云重将朱祁镇带回了大明。   至此,一张由藏宝图牵引出的朝堂、沙场、江湖之争就此终结。   云善渊前往了唐古拉山脉拜会师祖陈玄机,其后上官天野及他的徒弟也到了,那位萧韵兰亦是来了。一番交战后,三人终是一笑泯恩仇,放下了前尘成为了朋友,在唐古拉山比邻而居,一同研究武学。   既是已经与楚留香约定三年后再见,云善渊也就放下其余杂念留在了唐古拉山。她虽然才行走江湖一年多,但所经历的事情可谓是惊心动魄,也让人感概万千。   她遇到的对手,都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不论是武学、心智皆是百年难得一见。   原随云、水母阴姬、薛笑人、麻衣教中人、无花、石观音等等,这些人出现在这个江湖中,才让江湖变得波澜壮阔。她与他们不是朋友,而是对手,有此对手确实是难得的事情。   有此对手,在生死关头让她在武道上有了许多感悟。云善渊留在唐古拉山,与师祖等三位前辈,还有张丹枫这样武学奇才坐而论道,并不觉时光流逝,等她心有成,也就快到了三年约定之时。   云善渊之所以会定下三年之约,一方面是因为她确实认为留在唐古拉山一事比较重要,她本就不会为了儿女情长而改变既定目标。   另一方面,她对楚留香是刚好心动,她不想走得太快,而她也想给楚留香留一些余地。楚留香本是风流多情的人,三年可以让他想得更清楚,若他觉得两人还是做朋友更好,那么他们就是朋友也好。   不管怎么样,约定之日,云善渊都会去一次太湖,太湖美景值得一赏,至于人,不成情人,也能做挚友。   但是,人活在世总会遇到一些意外。有的危险可以规避,有的危险只能面对。   云善渊离开唐古拉山之后,依照与霍天的约定前往万福万寿园,将师祖与上官天野一战的结果告之金太夫人。   这却让她见了一个人,那个当年被她一剑削去半块耳垂的东瀛使者。   那个男人分明是明朝人,却自称姓浅井变作了东瀛人。当年海船被毁后,东瀛使者全都灰溜溜地回了东瀛,谁想到这人又出现了。   云善渊觉得有些不妥,她跟踪调查这个浅井后得知了一场东瀛与史天王之间的密谋。起先,云善渊就知道犯边的倭寇不但是东瀛人,其中还有大明人,两相勾结霍乱沿海一带的黎明百姓,肆无忌惮地掠夺财富,使得百姓流离失所,骨肉分离。   新帝登基后,经过土木堡之变,朝廷也是元气大伤。对于犯边的倭寇有心无力,何况其中还有一个史天王。   史天王占岛为王,沿海一带的海盗倭寇都受到他的庇佑,他本身就武功卓绝,而又有七个以假乱真的替身,若是不能一同杀死,那么就是后患无穷。   云善渊追踪到史天王与东瀛密谋时,他们已经策划下一场的犯边战争。   从时机上来说,若是此时史天王不死,那么可以预见一个月后,东南沿海将有无数累累白骨。如果说是从长计议,已经太晚了。时机如此,只有一个人能深入史天王所在的岛屿,云善渊与朝廷密使定下计策后,她去了海上孤岛。   在制定计划时,云善渊就知道这次是九死一生,时间紧迫无法让她找他人相助,何况前往孤岛只能一人,就是有人相助也只能是以身相替,她不愿意让别人来替她。以武功、计谋而论,不是她自负,而是世间能替她的人,她都不舍相邀。   若不是身在局中,危难当头,其实很难明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傻气。   她隐约记得很早前听过的一首歌,里面写到‘爱与恨,生与死,在战乱人无根的那时,都是太过无情无力的一桩小事。’   眼看倭寇犯边战乱将起,东南沿海即将陷入危局,若是以一人之力改变这场乱局,她愿意一试。   她习剑问的不是有情无情,而是心之所向,剑之所指,纵然是死,也是要死得其所。这才是逍遥,不畏生死所束缚,不遇险地而低头。   如果是楚留香在此,他也会孤身一试。他们都不是为了私情而束缚自己的人,只是不管她是不是帮助了天下人,她终究还是负了一人。即便那人可以懂得,但失约了就是失约了。   云善渊精心布局,沿海海盗一众因此覆灭,起码可保沿海一二十年的太平。可是九死一生,她没有楚留香那等逢凶化吉的运气,最终还是灭杀了史天王及其七个替身,与其同归于尽。   陌上花开缓缓归,她也想要与一个人携手天涯,可这终究只能在梦中。   人活于世,很多事都没有两全之法。   活过,来过,爱过,她不后悔,也已经满足,只是会有遗憾,却是要放下不舍。这条路还很长,长的让她必须学着放下。   云善渊在冰冷的海水中勾起了一个笑容,也不知道是否已经泪流满面,谁让泪水与海水是分不清的。她也许哭了,也许没有,也许是连掉眼泪的时间都来不及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等到云善渊再有意识时,她感觉整个灵魂都在悲泣,不是她的灵魂,而是这具身体的残魂。   周芷若与张无忌在汉水相识,两小无猜,一见误终身。谁想到一别经年,两人光明顶上再遇时却是身份对立,周芷若不得不刺出亲手一剑。   万安塔内师父灭绝令她发下毒誓,此生此世不得再对张无忌心存爱慕,倘若与他成为夫妻,则死去双亲尸骨不得安稳;师父灭绝必为厉鬼使她一生不得安宁;两人若有儿女,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   师父灭绝身死,她被传授了峨眉铁指环,必须谨遵誓言,想办法拿到倚天剑屠龙刀,取出秘籍。而她的后半生都要用来振兴峨眉之事业。至于她的感情谁又真正关心,就是她心中的张无忌,身为汉人该做的是反元大业,却偏偏对元朝郡主心有所动。   荒唐吗?可笑吗?   人活着,真的好累。   云善渊是第一次全盘感知了如此剧烈的感情。爱与恨,希望与绝望,这是周芷若的感情,是云善渊不会有的痴妄。   云善渊感到周芷若的灵魂已经离开了,应该已经是进入了新的轮回,但是周芷若的那种执念久久不愿消散。是对张无忌的爱恋,是感念师父的恩情,反复纠缠,解脱不得。   ‘世间没有两全法,你既是如此执着于振兴峨眉,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会为了你完成这个遗愿。’   云善渊许下了这个诺言,这是她借尸还魂对原身能做的一件事,也算是清了她入此身的一段因果,继而她感到那股执念终于是消散了。   云善渊接受了周芷若的所有记忆,目前的处境是她、赵敏、张无忌、蛛儿、谢逊困在灵蛇岛上。周芷若是被金花婆婆也就是紫衫龙王黛绮丝劫到灵蛇岛上,在经历了万安寺巨变,灭绝身死,又是被掠出海等等一系列事情后,周芷若高烧不治去了。   周芷若灵魂中那股强烈的感情波动,随着她的执念消亡而落下了最后一行清泪。   云善渊闭着眼睛,她放任了眼泪流下,也许是她想借着这种浓郁到死的感情也为她自己哭一场。   这次转生与上一次有所不同,并非离开了从前的身体就把一切感情都放下了。可能是因为灵魂的力量增大了,所以也就带来了被铭刻在灵魂中的感情。   可是,不管感情是不是被记在了灵魂中,有些人已经是两世相隔,往者不可追。她不能停留在过去,而是要脚踏实地继续往前。   大道三千,如果有缘还会相遇,但那个时候谁又没有改变,变不一定不好。如果无缘,也只能是不必强求。   云善渊这样想着睁开了眼睛,山洞中的风有些湿冷,蛛儿也病了躺在一边,谢逊握着屠龙刀坐在一侧,张无忌与赵敏都不在。倚天剑倒是放在山洞中,想来这个孤岛之上,赵敏不怕有人夺了去。   这是周芷若距离倚天剑与屠龙刀最近的一次机会,她动过杀了蛛儿,嫁祸赵敏,带走刀剑的想法。   可如此行事,留有后患,并不是云善渊的作风。   反正是困在岛上,晚几天离开也没什么,还是先打坐运行内功,将身体状态调整好才是第一步。   云善渊在唐古拉山潜心研习武学近三年,可以说不管是内功心法,还是剑意上都已有所成,但此时她惊讶地发现,这具身体无法运行玄功诀要,或者说效果甚微。   这是为什么?   云善渊又根据周芷若的记忆运行了峨眉的内功,那倒是没有丝毫阻碍。如此就怪了,为什么无法运行更高深的心法,这具身体本身完全没有问题。   难道说是因为天道?   云善渊不得不往这方面想,破碎虚空不只是武道,更是要问天道。世界与世界的道各不相同,看不清摸不着,但确确实实的存在。她想要求得可以打破不同世界间的道法,还有一段长路要走。   这都有些远了,眼下的问题是她需要从头来过,想办法学习这个世界的武学。   周芷若记忆里曾学的峨眉武功,在云善渊看来只是二流,也难怪周芷若本身武功并不高超。   一套高深的武学心法,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云善渊看向了倚天剑与屠龙刀,两者对砍就能取出其中秘籍。   杀人、嫁祸、偷走,这对她来说难度指数有些高,她更喜欢一劳永逸。   ——————————————————   【番外】   胡铁花听说了江湖上传闻传的最凶一件事,史天王死了,东南沿海的海盗一举被灭,东瀛人没了这些海盗狼狈为奸,那是让沿海的百姓能过上一二十年的太平日子。至于二十年以后,江山都不能千秋稳固,也不能指望人世间能永无战乱。   “老臭虫,你听我说话没有?”胡铁花灌了一口酒,他说得起劲,史天王一死是大快人心,特别是沿海的百姓总算能安稳度日了。   “你说是谁那么大的本事?史天王可是有七个替身,任何一个不死,他都死不了。史天王的武功本已卓绝,难不成是薛衣人?不可能,薛笑人死后,他就彻底隐退江湖了。”   “我说,老臭虫你说话啊!别盯着那红衣看了。”胡铁花进屋后,楚留香就背对他站着,只看向那塌上的红衣。   胡铁花其实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从石观音手下死里逃生,离开大漠时楚留香与云善渊竟是定下了三年之约。   胡铁花自小认识楚留香,楚留香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可能没姬冰雁看得那么明白,但他觉得他懂楚留香。   楚留香风流多情,潇洒如风,不会束缚自己,这样一个人会为了谁定下来吗?   这些年行走江湖,楚留香确实在改变,越来越从容沉稳,但也没变得会想要在一处安定下来。不过,云善渊也不是那种安于一隅的人。这两人半斤八两,也不算是谁绑着谁。如此想来,也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三年前,胡铁花却还是不太相信楚留香能等三年。即便等过了这三年,往后的日子也说不清楚。   可是一眨眼,楚留香还就等了三年,甚至就连成亲的新衣都准备好了。着实吓得胡铁花醉了三天,差点就醉得去华山找高亚男了。还好,他醉得彻底,只在梦里见了高亚男。   今天应该就是楚留香与云善渊相约的日子。有必要一整天看着红衣吗?等到新婚过后,指不定谁先淡了感情。   “老臭虫,别看衣服了,人就回来了,看人就行。”胡铁花走到楚留香身后,这才发现了不妥,他的余光瞥见楚留香的鞋面上竟是有了一圈水渍。   不,那不是水,是泪。   胡铁花握着酒坛的手,抖了一下,他疾步转到了楚留香面前,看清了楚留香脸上的泪痕,而楚留香手中紧紧攥住了一封信。   楚留香终是说话了,他的语气平淡到了极致,“那个杀了史天王的人,她失约了,她不会回来了。”   楚留香说着摸向了榻上的红衣,轻轻地摸着,慢慢地摸着,新衣未着,而此生他也都不会再穿上了。   ‘香香,如果你收到这封信,那么我终是没能从九死里得到一生。史天王一战迫在眉睫,无人可代,我必须应战。在上船前,我回过头看着岸,希望能有太湖一聚,也希望能随你出海见一见你的师父,可是你我皆知世间没有两全法,有些事只能看天意。   我想不需多说什么,你知我,正如你在此也会如此行事。我们算得上是志趣相投、处事相近、相契相合。   有人认为剑道是孤独之道,有人认为剑道是无情之道,好像拿起了剑就一定要孤单一身才是对的。但是大道三千,本就有无数的道,既有无情道,也就便存在有情道,既有绝情道,就有痴情道。   而我心中的剑道,不是为了剑而习剑,是要诚于自己的心。   诚于心,所以我活过,来过,爱过,我不悔,也已经足够了。   至于我们,不必强求。如果有缘,死生之后,也许再见。如果无缘,那就放下吧。   善渊绝笔’   楚留香能字字清晰地背出这封信所处述,字字句句刻在了他的心上,他懂云善渊,所以可以理解她的选择。正如她所言,易地而处,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但是,他无法如此释怀。   他们之间远非一般的男女之情,云善渊离开了,他失去的不只爱人,是失去了挚友,是失去了他想要的未来。   楚留香知道云善渊的爱情是淡淡的,不纠缠、不炙热,这和他一样,比起心动、喜欢、厮守一处,他们还有其他想要做的事情,所以不会有朝朝暮暮,而是心安处便是家。   这份感情里,他陷得早了一步,他陷得深了一些,这没有不好。   当遇到一个人,让你心动喜欢,又是志趣相投、处事相近、相契相合,为什么不试着走到一起?他们不会束缚了彼此,却能给彼此一份细水长流的感情,他为什么要拒绝。   越是高手越是寂寞,谁不想要一处心安,这种心安是常人不懂的,高手太难遇到另一个高手了。所以他与无花才是朋友,但是无花死了。所以他爱上了云善渊,而云善渊也离开了。   世间是有百花好,可他已经见过很多花,终是爱上了一片云。   事到如今,他回不了头了,谁让这份爱不是单薄的爱恋,它含括了太多,一旦失去,让他不能再是从前的楚留香。   胡铁花看着楚留香只是摸着鲜红的新衣不说话,他是心中发慌,便将手里的酒坛递给了楚留香,“老臭虫,喝酒吧。喝了酒,时间总会带走一切的。”   “不必了,我不喝酒,喝了也是徒劳。最怕是醉后,在梦里一晌贪欢。”   楚留香看着胡铁花摇了摇头,他将手里的信叠好放入怀中,一掌震碎了榻上的红衣。   胡铁花看着榻上的红衣碎成片片,他拉住了楚留香的胳膊,“你打算去哪?”   “天大地大,我哪里不能去?”楚留香笑了起来,笑容仿佛还如昨日般从容,“我没事,你放心。我是楚留香啊。”   楚留香说着就肆意地笑了,在胡铁花看来是说不出的一种感觉,好似楚留香是楚留香才是一种过错。   后来的十几年里,胡铁花没有再见到过楚留香。   江湖上还有香帅的传闻,比如他与水母阴姬一战,水母阴姬此后闭关不出。诸如此类,江湖还是那个风云莫测的江湖,总有需要香帅的地方。   不过一代新人换旧人,香帅之名终是慢慢隐去。   这些年里,苏蓉蓉最先嫁人了,李红.袖与宋甜儿也都先后找到了意中人。太湖上的那条船,已经太久没有人居住,人去船空。   胡铁花知道楚留香还活着,却是不知他活在了哪里。   胡铁花三十九岁那年,他在华山脚下又遇到了高亚男。   两人相对而立,高亚男像是老朋友一样对他打了招呼,他们竟是能坐下来好好聊天。高亚男再也不是追着他,想要两人成亲的高亚男。两人说起了年少时分,说起了枯梅大师还活着的时候,说起了这些年的经历。   然后,胡铁花看着高亚男上了华山。   他的记忆里几乎没有目送高亚男离开,一直都是他把背影留给了高亚男。   此时此刻,他终于是懂了什么,也终于明白当年楚留香的变化,但他的心更空了,而他早就回不了头了。   楚留香消失在了江湖的传闻里,他去唐古拉山见了张丹枫。   此处已经是玄机门的驻地,十多年里张丹枫也时不时出现在江湖,他在武学上造诣也越来越高,但他们并没有机会见一面。   “你来了。今日还有一位客人,你也认识。”   张丹枫见到了楚留香,年近四十的楚留香与记忆中的香帅在容貌上没与太多变化,可是张丹枫知道楚留香的那抹淡然笑容已然不同。   楚留香微微点头,对于那位客人是谁并没太大的兴趣。“我就是来看看,如你我能战一场那就更好。”   张丹枫沉默了片刻答应了,“好,切磋一番也好。不过,还是要先招呼客人。”   这位客人是张洁洁,她并非一人前来,还有一双儿女与她的丈夫。   张洁洁本是为了云善渊而来,她终是找到了一个男人,愿意陪她厮守在麻衣教。但是她没有忘了云善渊曾言,有些不妥当的规矩也该改一改。   当张洁洁终于改了麻衣教的规矩,就想到要来外面找云善渊一聚,十几年后在江湖上没听说云善渊的名字,亦是没有了楚留香的传闻。   于是,张洁洁去了玄机门,知道了早在十多年前云善渊对战史天王,葬身大海。   张洁洁见到了楚留香,她知道楚留香变了。   当年的楚留香温柔如风,眼中对一人有情。如今的楚留香依旧温柔如风,可眼中却如同深渊难测。   张洁洁觉得有些庆幸,她没有选择像楚留香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不会陪她在麻衣教十多年,因为单薄的爱恋留不住他,即便人在心也不在。就算她放手让其离开,说是成全,但她总不可能如同现在这般,一家四口生活得开开心心。   命运就是一个圈,没圈住她,就圈住他。   云善渊之于楚留香不是单薄的爱恋,楚留香也就不能变回那个风流浪子。那些单薄的喜欢怎么能再让楚留香欢颜。   两人没有聊天,他们能说的只有一人,可那人已经不在了。   楚留香等张丹枫送走了张洁洁。   在两人交手之前,他先是弹了一曲《苍江夜雨》。   他并不善于琴,从前去青楼中听过曲,从前无花为他弹过曲,从前在蝙蝠岛岩洞中云善渊以杯代琴奏过曲,后来他学会了这首《苍江夜雨》,无需再等旁人为他弹起。   张丹枫不知如何去形容楚留香的琴音,说他无情,他还有情,说他有情,情又在何处。   “楚兄,快要十五年了。你还是不能放下吗?”   “我又真的得到过吗?”楚留香微笑着喝了茶,他想要的来不及真的开始就戛然而止,即便相知相契又能如何。“那么何谈放下。”   张丹枫沉默后说到,“楚兄,人死不能复生。”   楚留香摇了摇头,“张兄,你其实也知道,她没有死,她是离开了。云善渊不是云蕾,从一开始就不是。”   人太聪明未必是幸事。   楚留香听姬冰雁说起过他与云善渊的初见,一个失忆的女孩不该是那个样子。当年姬冰雁不会多言多问,因为云善渊是他的朋友。而后,云重认出了云善渊居然是他的妹妹云蕾,这就更加佐证了云善渊不是云蕾。   张丹枫叹了一口气,“所以呢?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楚兄,即便大道三千,有缘再见。但是那时,前尘尽忘,你也不是你了,她也不是她了。”   楚留香远望山峰上的皑皑白雪,任由凌冽的风拂面而过,“我明白,我都明白。我只是在期待上苍给我几乎不可能的一分善意。” 第二章   ‘武林至尊, 宝刀屠龙,号令天下, 莫敢不从, 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云善渊默念着这句话,都说寻找一份宝藏是要有通关密语的, 这句广为江湖人知、流传了几十年的话,可不早就把如何寻宝说得清清楚楚了。   屠龙刀与倚天剑俱是神兵利器,可是仅凭一刀一剑根本不可能号令天下、称雄武林,号令天下须得问鼎皇位,称雄武林必有绝世武功。   如果这不是一句假口号, 那这就是再明显不过的提示,只有刀剑相遇才能开启秘宝, 开启的方法自然就是两者相互争锋相对。   即便没有周芷若的记忆, 云善渊也不难猜测这句话的意思,不破不立,古往今来都是如此。该说这世间怕是没有无花那样的人物,否则这个秘密早就被戳破了。   当然刀剑争锋也并非胡乱一砍就行, 而是找到了刀身剑身的机关口,当刀身剑身一分为二既能得到其中的藏宝线索。根据灭绝所言线索是两块薄薄的铁片, 记录了藏有武功秘籍与兵书的地点。   如今刀剑就在眼前,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至于怎么做能够一劳永逸,有句话叫做眼见为实。   “芷若,你醒了。”张无忌从洞外走了进来, 他看见云善渊醒了过来,语气中也是带上了几分喜意。   周芷若病了三天一直都是高烧不退,张无忌真的害怕她就这样一病不醒了。他立马放下了手里的山鸡,走过去想要探探她的脉搏,看那高烧的病症好了几分。   云善渊当即就避过了张无忌的手,“谢谢张师兄的关心,我没事了。”   张无忌听到这声张师兄,他有些充楞,或是更为云善渊的语气而充楞,那是一种不带任何多余私情的神情。   就在张无忌的充楞之际,赵敏进了山洞,她见到云善渊对她微笑着点头。   这个风轻云淡的微笑让赵敏也是脚下一顿,她先是看了一眼张无忌,然后再看向云善渊,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个笑容没有任何的敌意,或者更准确地说就是对一个陌生人的笑容。如此微笑,难道是周芷若烧糊涂了?   “张师兄、赵姑娘,为何站在洞口不进来?”   云善渊站了起来,虽然这身体因高烧而去,但她借此还魂后,高烧的症状是全都消失了,也许这就是魂魄的力量。她已经运行了几遍峨眉的内功心法,虽然这身体的武功只是二流之末,但还也恢复到了健康的状态。   “怎么,我从死处逢生就让两位如此惊讶?”   周芷若这一病确实是来势汹汹,张无忌与赵敏都认为她可能醒不过来了。可如今人醒了,却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云善渊并不是不能根据周芷若的性格在这山洞中演下去,可是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她与周芷若的性格可以说天差地别,既是得了周芷若的记忆,她还真不惧张无忌与赵敏想到什么换魂的事情。   此时此地,刚好是改变的好时机。   张无忌也许在意周芷若,但这个山洞中也就只有他有那么一些在意了。   比起换魂这种离奇的猜测,更多人怕是更愿意相信,当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会让人性情大变,只要把握好后续即可。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正大光明地改变。   赵敏向前一步,她怀疑地看着云善渊,“周芷若,你该不会想说濒死一次,能让你把所有的感情都放下了吧?”   若论了解周芷若,赵敏怕是更甚张无忌三分,若说周芷若对张无忌无情,她是怎么也不信的,这就好比她自己不可能放下对张无忌的感情。   只是在这山洞中,赵敏对上了云善渊的眼神,却只看到了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放下?”云善渊不知想到了什么,她从未得到又何谈放下。“赵姑娘,你可以不信,我也不需要你相信。你看,我们是不是先吃饭,吃了饭,再说别的。”   可能这一刻除了同样病得不轻昏睡中的殷离之外,一言不发的谢逊、神色复杂的赵敏、有些不知所措的张无忌都没有吃饭的心情。   云善渊却是有些饿了,这身体昏了三天,现在是恢复到了健康状态,所以胃也发出了信号,它需要进食。   山洞中已经烧了一锅菜汤,这里没有米面,吃得都是山鸡、野菜等食物。   云善渊见两人不动,她就自己动手了,舀了一碗菜汤喝了起来。   这味道真不怎么样,张无忌这手艺真是白瞎他独自行走江湖那么多年,竟是半点都没练出来。只能安慰自己的胃,这汤是暖的汤,菜是新鲜的菜,既不是自己动手烹饪,即便不感谢愿意动手的厨子,也不能口出抱怨。   于是,张无忌与赵敏就看着云善渊旁若无人地喝完了一碗菜汤。   云善渊这碗汤喝得并不慢,她只求稍微暖胃即可,复而看向两个站着都想说什么,但又不知从和开口的人。   “我差一点就死了。你们知道死是什么感觉吗?”   云善渊的目光先落在了张无忌身上,他该是知道的,身中玄冥神掌的滋味怕是生不如死。云善渊又看向赵敏,赵敏敢在与波斯明教使者对战时用出天地同寿,足见她对张无忌的感情,这种与敌人同归于尽而为情的做法,她也是佩服的。   “死就是一切都空了,不管是否挂念都要散了。”   云善渊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山洞内唯一的光源,这堆火要加木柴了,不然很快就要灭了,只是洞外下着夜雨,想要取干柴怕是要等到明日雨势暂歇才行。   这火堆一灭,就会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爱的散了,恨的散了,朋友离别,对手不见,亲人不在,爱人……”   云善渊说到这里顿了顿,“上穷碧落下黄泉,又如何能觅得行踪。若是人能在那一刻就死了,死得干脆一些,反倒是解脱。最怕是死得不够干脆,迷迷糊糊地知道要死,却又不得死,这就会想很多。一遍一遍地想那些让人高兴的事情,想那些让人不甘的事情,还有那些想去质问命运为什么,但永远不会有人给你答案的事情。”   云善渊此言一出,洞内三人皆是沉默。   她的语气分明是平静到了极致,却不知为什么给人以浓郁的悲凉之感。这种悲凉并不尖锐,却好似在一点一点地攥住了人的心,让人为这种悲凉感到了窒息。   三人之中,感触最深莫过谢逊,他听着甚至松开了握住屠龙刀的手。   在他眼前浮现出的是昔日场景,当年他也是双亲康健,妻儿美满,偏偏一夜之间天崩地裂,他的师父杀尽了他的一家人,这都是为什么?命运为什么那么残忍?   云善渊继续说到,“其实在那一瞬,你觉得死未尝不好。因为能解脱了,不必再去寻找两全法,不必再问为什么,不必困在这红尘之中。可是偏偏你又睁开了眼,你还活着。可是你在乎的都不存在了,只有你还活着。”   谢逊咬紧了牙关,是啊,他还活着,只剩他一人还活着。活得如此痛苦,无法解脱,即便杀了成昆,过去的美好都回不来了。即便能解开屠龙刀的秘密,又有什么意义。这么想着,屠龙刀落到了地上。   云善渊言及此,对赵敏倏然一笑,“赵姑娘,你我之间,其实可惜了。”   赵敏不解其意,她还沉浸在那份浓郁之极的悲凉之中,周芷若对她说可惜?即便是可惜,难道不该是对张无忌?   下一刻,云善渊身影一闪,在三人皆是没有任何防备之时,左手拿起了屠龙刀,右手握住了倚天剑。   “谢前辈,今日晚辈无礼,借刀一用!”云善渊说着就将刀剑双双互砍,利器相斩发出了尖锐的声响。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变故,赵敏与谢逊才反应过来要来夺刀剑。   可是云善渊侧身掠过火堆一避,使得赵敏撞翻了洞中的火堆上的菜汤锅子,火堆灭了,让山洞中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哐当!’不过就是几息之间,就听到刀剑断裂的声音,谢逊与赵敏都是止住了手上的招式。   张无忌这才想到点亮了火折子,他便看到云善渊的双手虎口已经震裂,她脚边是断裂的刀剑,双手颤抖地握着刀剑残缺的那一部分。   云善渊嘴角带血,却是笑出声来,笑声有些狷狂,“倚天剑是峨嵋派的剑,它若是不在峨嵋派手中,那么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若为强者,没有倚天剑,峨嵋依旧可以立足江湖。我若为弱者,手握倚天剑,也不过尔尔。如此,倚天剑就不必留!”   这句话非常决绝。而云善渊的手段何尝不决绝。   赵敏满脸错愕,她看着残剑,再看云善渊。   云善渊对赵敏再次露出了笑容,是一个释然的笑容,“剑断恨消,赵敏,我们结束了。”   云善渊不管赵敏怎么想,她就是斩断了倚天剑,赵敏还要问她索赔不成,这剑怎么算,都不属于赵敏。   云善渊复而看向谢逊,“谢前辈,这屠龙刀是断在了晚辈手里。晚辈知道它陪了您太多年,您看它也就这么断了,什么宝刀屠龙也不过虚妄。就和峨嵋倚天剑一样,人若无用,刀也就无用。但今日是我不问而借才让刀断了,我会重新铸好它,还给谢前辈。”   张无忌看着云善渊,又看向地上的断剑残刀。倚天剑与屠龙刀,江湖传得神乎其神的两件利器,就这样断了?被云善渊砍断了?   确实,只有一把神兵利器才可以砍断另一把神兵利器。但是它们就这样断了,在他眼前被生生砍断了。   张无忌还是处于蒙圈状态,没能回过神来。   没能回过神来的,不只是他,赵敏与谢逊也都傻着,怔怔望向残刀残剑。   云善渊说了这两番话,却是止不住溢出了一口鲜血。   这场灯下黑可不容易,那是用到了摄魂之法,才能让三人在她的言语中放松了心情。紧接着就是都要做到快、准、狠,算计好躲避的角度,让火堆熄灭,趁着黑暗,用尽内力将刀剑弄断,在一刻将那两块铁片收入囊中。   这一切仅仅用了两三分钟,却是只要有一步偏差,可会满盘皆输。   不过,她还是做到了。   此刻,云善渊也是竭尽了此身的全力,先以摄魂之术,后是震断刀剑,怎么可能不受内伤。   要说摄魂之术,云善渊曾经亲自体验过被九难摄魂。这种以内功催动的旁门之术却是她在唐古拉山上随意想着玩的,也是只通皮毛,毕竟不是正道。对于心智坚毅之辈,可以说是没什么用的。   但这种没用不包括洞里的三人,因为今时今日,时机太好了。   云善渊的变化引得了三人的注意,让他们不自觉地把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   她尝试了一番,果然对于五感失去其一,听觉异常敏锐的谢逊最是管用。因为越是专注于一种感觉,就越容易中招,这场摄魂就是通过声音。   只是摄魂术颇为耗费内力,云善渊以内伤吐血为代价,也就只能做到这种地步。若非为了两块铁片兵行险招,她何苦自损身体。   张无忌看到了云善渊吐血,他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芷若……”   云善渊不在意地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她坐了下来,对张无忌摇了摇头,“只是砍剑的时候用力有些重,张师兄不必担心,习武之人怕什么小伤。还有,你叫我师妹吧。峨嵋、武当本就颇有渊源,张师兄称呼一声师妹更加妥当。”   却也只是两个关系亲近的门派之间,师兄与师妹的关系。   两个大门派中会有许多师兄,也会有许多师妹,所以师兄与师妹也就是认识与客气而已。   张无忌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人病重醒来后就真的完全变了。他们有过曾经,汉水相遇,两小无猜,这一切都随着刀剑断裂就能结束吗?   云善渊看着张无忌,她心中有些失望。   从周芷若的记忆中,光明顶与万安寺两场战役中可以看出如今江湖的大致情形。张无忌的武功无疑是出众的,可以说他在武学上有一定的悟性,但是也仅此而已。   张无忌的性格着实让云善渊喜欢不起来,必须承认他颇为仁善的一面,但那优柔寡断的另一面就让云善渊对这人敬而远之了。   云善渊的失望不仅是对着张无忌,还有对于这个江湖。   两相比较,她倒是有些佩服赵敏能把六大派玩弄在手掌之中,可惜也是输在了情之一字。   “看来张师兄是不懂的,人是会顿悟的,从死到生,还不足以让我悟吗?”   云善渊看向赵敏,“赵姑娘,你说呢?”   赵敏的感情上是不信的,她不信周芷若会顿悟,但是她的理智相信眼前人悟了。“我信。”   赵敏的回答有些轻,可在山洞中足以让人听清。   云善渊暗道可惜,她与赵敏成为不了朋友。   当然不是因为张无忌,而是因为赵敏郡主的身份。在这个元末乱世中,赵敏注定与答应了会尽力复兴峨嵋派的她做不了朋友。不过,看着赵敏对张无忌的感情,这位元朝郡主也不会再是对手。   如此也好。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谢逊终于是从变故的震惊中回过了神来,他守了这么多的屠龙刀就这样断了。   刀断了,就像是普通刀那样断了。   谢逊捡起了两截断刀,不断地摸着它们,然后狂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   张无忌想要上前扶住谢逊,却是被他一把推开。   只见谢逊一步走到了云善渊跟前,他扬起手掌,语气凶狠地说,“屠龙刀断了啊!”   “是的,它断了。”云善渊只回以平淡的语气,仿佛根本看不见谢逊可能会落下的一拳,“晚辈说了,我会把它重铸好的。想要重铸屠龙刀,将它铸得一模一样虽不容易,但是天下那么多的铁匠,总有一人能将它铸好。”   “不,屠龙刀断了啊!”谢逊目不能视,但他可以感知到云善渊有多么平静,平静到了他觉得自己是那么可悲,而他这一拳又怎么能落下去。   谢逊不断地重复着刀断了这句话,声音倒是越来越轻了。   云善渊轻笑了一声,“前辈,倚天剑也断了。手中的刀与剑都有可能断,不能断的是心里的刀剑。难道前辈没有了屠龙刀,就连心中的刀也一并失去了?前辈可是金毛狮王啊。”   谢逊再次笑了起来,这笑容几多苦涩,金毛狮王却还不如一个女娃想得明白吗?但是他遭受的血海深仇,早就让他不是那个金毛狮王了。   谢逊抱着残刀坐到了角落中,不再说话,好似整个人都静默了。   山洞中闹了这样一出也没能吵醒蛛儿,足见她的伤病之重。   这时,洞外的风雨竟是停了下来。火折子的火光却是灭了。   云善渊打破了古怪的沉默,“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殷离姑娘的伤需要更好的药、更好的养伤环境,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没有船就造木筏,我们还能被这样的小岛困住不成。还有,你们不饿吗?不打算把那两只山鸡烤了吃?”   云善渊此话一出,赵敏的肚子叫了。   赵敏轻咳了一声,她怎么不饿,在这岛上本就没怎么吃好。   “张无忌,走,我们去把鸡毛拔了。”赵敏拉了一把进洞后就处于发愣状态的张无忌,将两只山鸡塞入了他手中。“别傻站着了。”   云善渊则是打开了水袋,稍稍擦拭了两只手的虎口处,将血迹擦去并涂上金疮药。她将刀剑互砍并急速地弄出机关,取出了其中的铁片,这都是有代价的,但这种程度的伤着实不值一提。   这天夜里,云善渊分得了半只烤鸡,烤鸡的味道比菜汤要好。她不管洞中其他人是怎样的心情复杂,饭后就闭目打坐起来,直到天光未亮,内伤好了一些。   她走出了山洞去看了看适合做木筏的材料,肯定不是她动手,谁让她两手伤在虎口,没有个三五天也是痊愈不了。   张无忌与赵敏一起制作了木筏。   谢逊在想了一夜之后也是走出了山洞,他将断成两截的屠龙刀埋到了土里,然后找到了在海边看风向与天气情况的云善渊。   “周姑娘,刀不必重铸了。”谢逊如此说着,他身上一直有的某种癫狂似乎少了些许,“可是你断了我的刀,这是事实。”   云善渊明白谢逊的意思,“晚辈欠前辈一把完整的刀,欠了一把屠龙刀。我答应前辈,在我力所能及之时,做一次你手中的刀。”   谢逊守着屠龙刀,想要解开它的秘密是为了报仇,对于他来说刀远远没有仇来的重要。   “不过,还请前辈给晚辈一些时间,以我如今的武功,只怕出不了力却是拖累。”云善渊不会高估自己,也不会低估敌人,“三年为限,我必能助前辈一臂之力。”   谢逊面朝大海,他太久没觉得自己是金毛狮王了,直到昨夜屠龙刀断了,他反反复复问自己还能报仇吗?还能手刃成昆吗?他心中的刀是不是早就断了?   今日,他站在海边,站在云善渊身边,说来荒唐,他确实感到了这种可能性,不是一两成,而是一定可以,一定可以报仇。   “周姑娘,我信你的话,三年为限,你助我报仇。成昆一定会死。”   谢逊说了这句,朝着大海笑了起来,隐约可见当年的金毛狮王是何等意气风发。   谢逊离开了海岸,他也加入了制作木筏中。   这样一来,等木筏制作完成,其余的一切都准备妥当,选了一个风向正好、天气晴朗的日子,五人坐着木筏向岸边而去。他们在行至一半时,遇到了出海打渔的船,如此就更加快速地回到了山东。   云善渊一上岸就与其余四人分开了,自从那夜她断了刀剑之后,张无忌几度想要与她说些什么,都被她以平静的目光给堵住了嘴。   她还得谢谢赵敏在张无忌身边,吸引了张无忌的注意力,否则总被人用欲言又止的目光看着,她也是会不自在的。   殷离还要治伤,赵敏与张无忌还要处理感情问题,谢逊可能去打听仇人的踪迹。   可这些都与云善渊无关,到了岸上就是各走各的道,不必停留不必回头。   云善渊在入城后,第一件事就是买了普通的男装,还有可以修饰容貌的东西,立即变装。在这个乱世之中,有一张漂亮的脸却没有足够强大的能力,那么容颜只会带来麻烦。在遇到过了石观音那种人后,云善渊对人的变态思维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她宁可少些麻烦。   然后就是根据两块铁片所示地图前往桃花岛,铁片背后有刻有十六个字‘武穆遗书,九阴真经,驱胡保民,是为号令’。   在周芷若的记忆中,她对桃花岛所知很少,只知道峨嵋派的开山祖师郭襄是桃花岛人。何止是对桃花岛所知甚少,对江湖掌故知道的也不多,仅仅是知道几大门派的大致情况。   怎么就知道的那么少呢?   云善渊没在大门派生活过,她仅仅能从周芷若的记忆来看,大门派的人际关系复杂,比如说丁敏君就不喜欢周芷若。   要云善渊来说,有这个冲突的时间,不如多练习武功,即便所学不是最高深的武功,但是勤于练习,思考着如何在能力范围内将这套武功发挥到极致,这都比浪费时间在无谓的冲突上要好。   因为绝对实力面前,那些冲突也就不值一提了。   这让云善渊想起了水母阴姬所言的高手之心,有此等心智之人难道真是寥寥?   不过,这次前往桃花岛很赶时间,云善渊暂时没功夫去观察这个江湖,这个时代到底是怎么样的。她依照铁片所示的海图登上了桃花岛。这里看上去已经没有人居住,成了一个彻底的荒岛。   只是进入了那铁片所示的岛中地下山洞,还能依稀窥见从前的桃花岛岛主是何等人物。   云善渊取出了秘籍《九阴真经》与兵书《武穆遗书》,以及桃花岛黄药师自创的武学。之外还附有经过黄药师修改过的九阴白骨爪、白蟒鞭等武功招式一册书,上面注明以此练得速成招式并且后患有限。   她扫过了九阴白骨爪等武功速成招式就将它放到了一边。   以她来看,武学一道想速成,不管后患多么小都是后患,而且这种后患在高手对决中会成为致命一劫,她又不急何必尝速成的招式,况且她寻得是一门内功心法。   这《九阴真经》上卷内功心法颇有意味,撰写之人对道法有非常独到的认知,不得不说是一本奇书,让云善渊看了一边又一边,想要为其拍案叫好,心中想着也不知她何日可以创出如此功法。   再看它下卷中记载的那些武功招式,也都十分奇特,竟是也有摄魂一术,也包络了轻功、拳、掌、腿,刀、剑、杖、鞭,指法、疗伤、闭气等等招式,若与内功心法配合修习,就能让人到达一流高手的境界。   不过,云善渊也看出了它的缺陷,如果修习之人没有广博的武学眼界,或者没有名师的指点,容易在这招式一途上走上岔路。也难怪黄药师要将其中几门功夫修改,说是可以快速练成并且减少后患。   幸而,云善渊有这份武学眼界,即便她所学过的内功心法在这个世界收效甚微,但是武学一道本就是可以借鉴与贯通,它基于是对于典籍的感悟,以及对世界的感悟。   云善渊不急于求成,就在桃花岛上住了下来,时而离岛补充生活物资之外,就用一年半载来潜心修习《九阴真经》,还参详着黄药师所著的武学。当她读着这些武学著作时,仿佛触摸到了另一个时代的那些人。   她探寻了整个桃花岛,虽然岛已经荒了,但还是能看到一些桃花树的残根。根据这些残根的位置,她画出了一张复原图,虽然是残缺的阵法图,以她来看桃花岛的机关阵在黄药师在世时,想必非常不一般。   可惜的是不论是撰写了《九阴真经》黄裳,还是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皆是作古。   云善渊虽能透过书籍、残阵依稀遥望他们的风姿,但她其实还是一人身在桃花岛,日复一日地潜心修行武功。   她还想将从前所用的玄机剑法与九阴正经融合使用,但剑招仍旧可用,却总无法很好地相容。这个问题只能被暂时搁置下来,考虑到她应允了周芷若在能力范围内振兴峨嵋派一事,她也不能在桃花岛上隐居太久。   在时光匆匆过了一年半,云善渊的内功已有小成,她并未选择练习九阴神爪,而是修行了其中所创的剑法,以及螺旋九影这种上乘轻功,将其练到得心应手的境界。   而闲暇娱乐就是写书,将她从前的经历写下来,也将她从前所学所悟的武学写下来,还有偶尔也画一些画。在要离开桃花岛时,山洞之中添了几大摞书画,这些她都不可能带走。   云善渊将这些书画归整了一番,然后看到了其中的一幅画。画的是当年在崆峒山内,鸟鸣春涧时分,在古亭之中她、楚留香、无花三人对坐饮茶之景。所恋之人,如此对手,这个世界是不会有了。   她取出了这幅画想要就着油灯烧去,却又收回了手,将它卷好放入了几乎不用的储物空间里,就关上了石洞之门离开了桃花岛。   这次是往峨眉走,但也不赶时间,正需要一路仔细观察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一观察让云善渊看清了乱世之象,普通百姓的生活很是艰难,所谓民分四等,一等蒙古人,二等色目人,三等汉人,四等南人。普通人的命怕是比狗都不如。   在如此朝廷统治下,如能成为江湖人习得一招半式,也是能逃出被压迫的一个途径,如果是汉人普通百姓,那是真的没地说理去。   长相好看的女人更是会沦为悲剧,一旦来了一队元兵,太多家庭都会在一夕间家破人亡。   当云善渊骑马穿行在一片树林时,就又听到了女人虚弱的哭泣声,还有男人的淫.笑声,不只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掠身赶去时,那个女子已经咽气了,而那三个元兵还伏在女人的身上。一路走来,这个场景已不是第一次被她看到,这个世道的女子与孩子最是悲惨,若没有自保能力成为玩物者不计其数。   云善渊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直接割断了那三个元兵的胯.下.之.物,不顾他们痛得满地打滚,点了他们的哑穴由其挣扎。她先为那具女尸披上了外衣,然后挑断了三个元兵的手筋脚筋,在一边挖着坑将那个女子埋葬了。等她做完这些,那三个元兵也就血尽而死了。   只是,这种看到惨剧便杀几人的做法,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云善渊脚边是三个元兵的尸体,三具因为疼痛而扭曲的残尸,确实是残尸,这三人都失去了身体某个部位。   云善渊的鼻尖是满是血腥味,与她曾感到薛笑人剑上的血不同,如今的血腥味来自这个时代的百姓。她环视着四周,天是蓝天,树是绿树,地上是残尸与血,除了她没有其他活人。   “此生,怕是难遇知己,少见对手。既是只有我一人,那么江山不过一盘棋,就为苍生而落子吧。”   语罢,云善渊骑马绝尘而去,不再走向峨嵋,既是以江山为局,那就该去找第一个关键的局中人——殷离。 第三章   云善渊先前往了蝴蝶谷, 那里是殷离最有可能呆的地方。   胡青牛与王难姑已经过世,蝴蝶谷也成了空谷, 一年半之前他们从岛上回来时, 殷离病重,若论找到齐全的药材蝴蝶谷最为合适。殷离的病应该不用治疗一年半,但治得了身体的病, 心病又能怎么医治?   张无忌最喜欢的人是赵敏,这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事情,就算张无忌想要逃避,赵敏也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所以,殷离虽然自幼认识了张无忌, 张无忌在化名曾阿牛时也对她许下了婚约,但是曾在蝴蝶谷咬了殷离一口的张无忌, 那个一身狠劲的张无忌只是活在了殷离的记忆中而已。有些人也许从一开始就是自己构造出的虚影, 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   殷离越在张无忌身边呆着,她就能越感觉到这个人不是她爱的那个人,那个人只存在于已经人去谷空的蝴蝶谷中。   云善渊到达蝴蝶谷后,没想到先见到的是谢逊。谢逊染了黑了头发, 他左手拎着一袋大米,右手拎着一大块猪肉准备进谷。   “谢前辈?”云善渊还真是没能一下子认出谢逊, 染黑头发倒是不足为奇, 以张无忌学习了胡青牛的医术,多少都能懂这样的偏方,但是此时的谢逊看上去完全不似那个总带着些许癫狂的复仇之人。   谢逊认出了云善渊的声音, “周姑娘,你来了,你来得比我想得要早,看来是已有所成了。”   云善渊笑了笑,“那日,多些谢前辈成全。”   那时,云善渊在山洞中砍断了屠龙刀、倚天剑。刀剑之中有藏铁片的空隙,虽说铁片是薄薄一片,但刀身剑身留有的缝隙是瞒不了所有人。   根据刀剑的造型,越是靠近刀柄剑柄的位置,刀身剑身越宽,而刀尖、剑锋处就越窄。所以机关就位于在刀柄剑柄下七寸处,砍断了此处,就从其中取出铁片。   云善渊当时手中握住了刀剑的上半部分,也正是缝隙所在的部分,而掉落在地上的两段则是如正常刀剑一样的内里实心。   山洞中突发如此变故,在那样只有火折子微光照明的情况下,又没人亲眼见到刀剑中有东西掉落,连声音也未听到,赵敏与张无忌又怎么会来查实云善渊手里的那半截刀剑。   说穿了,倚天剑是峨嵋派的剑,云善渊那样决绝地斩断了,赵敏也不会在那种情况下一查。何况,赵敏已不是设计六大派的赵敏了,她是爱上了张无忌的赵敏。   事后,云善渊收起了倚天剑的两截,谢逊拿走了屠龙刀的两截。   谢逊可能一无所察吗?不可能,他不傻,可是正因为他不傻,所以他不说。如果真有秘宝,他绝不会在一个元朝郡主面前揭穿。   后来,云善渊与谢逊约定成为他手中的刀一次,也就是变相许诺了在了解刀剑中的秘密后为他报仇。谢逊亦是同意了这个约定。   “前辈不问问,晚辈找到了什么?”云善渊看着谢逊,其实她更想知道为什么谢逊变得平和了那么多。   谢逊摇了摇头,“是武功秘籍也好,是千万财宝也好,我只认一件事,你答应了我要去一起报仇。来日,成昆必死就可以了。”   谢逊没有说的是,不知为什么,没有了屠龙刀,他整个人反而轻松了很多。为了这把刀死的人还少吗,包括了他的友人张翠山与殷素素。   只是,这些年来谁能从他手中夺走刀,谁又敢如此砍断屠龙刀?没有人能这么做,没有人敢这么大胆地做。   对成昆复仇是他倾尽余生必做的事情,屠龙刀是他复仇的工具,他知道他解不开刀的秘密,也就是一直困于不得报仇的绝境之中。   刀断的那一刻,他空了,后来他知道了刀中的秘密被解开了,有一个人陪他一起复仇。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可是他终于走出了一个人痛苦的绝境。   所以他等,等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三年。   云善渊并未把《九阴真经》视作禁脔不给旁人一观,她也不是那种敝帚自珍的人,既是在此刚好遇到了谢逊,这秘籍上适合的功夫让他学了去又有何不好。   “谢前辈,有关……”   “不必了。”谢逊却是出乎云善渊意料的拒绝了,“我这身武功传自何处,早晚是要全数都还给他的,就不费这个力气去多练一种。何况,有些秘密你即便不介意告诉旁人,但我也不能练,练了就是破绽。”   谢逊接着说到,“虽然我眼盲了,可是心还醒着。这天下民不聊生到了何种地步,正是有志之士该尽力之时,偏偏无忌孩儿他即便练成了高深的武功,做了明教教主也还是没有野心。他与那赵敏郡主在一起,归隐山林是早晚的事情。   周姑娘,你别怪他,他这前半辈子也是真不容易,我这个义父还是有私心,希望他过想要过的生活。”   云善渊对张无忌与陌生人无异,那又谈何责怪。   “张师兄与赵姑娘即是情投意合,旁人也就不必多加干涉。张师兄本就不喜权势,赵姑娘也为他抛去了郡主的身份,归隐山林其实是件好事。毕竟,这世间难得有情人能终成眷属,人自己得不到的,就希望旁人能够得到。”   谢逊叹了一口气,是的,他得不到的美满,也希望无忌孩儿能得到。   殷离走出了木屋,准备去迎谢逊,却是听到了云善渊说的后面那段话,她这才认真看着云善渊。不得不相信赵敏说的有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就真的悟了。   “周芷若,你怎么来了?这里可没张无忌。”   云善渊看着殷离,经过那次一次病重,殷离脸上的毒斑全消退了。“殷姑娘,我是来找你的。先要恭喜了,也是因祸得福,你的脸全好了。”   殷离本是因为练了千蛛万毒手而毁了容貌,而历经灵蛇岛的伤重差点不治,她是一身毒功尽散,痊愈之后没有再重拾那门毒功。   要说女子对自己的容貌不在意,甚至是为了练功甘愿毁容,那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是有不得不练的理由,只有极少数武痴会为了一门高深的武功毁去容貌。   殷离当年是为了替母亲向她的父亲报仇,杀了父亲抛妻别娶的那个女人,才下了毁容的决心练了千蛛万毒手。只是如今那个女人已经被杀了,她也就失了继续练毒功的理由。   “你来找我做什么?”殷离狐疑地看着云善渊,却见云善渊对她一笑,这笑竟然让她有些脸红。   都怪这人穿着男装,也是不知怎么修饰了容貌,居然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周芷若,你没事穿什么男装,死了一次,奇奇怪怪的。”   谢逊朝云善渊摆了摆手,他进了厨房,将屋外留给让她们两人谈话。   云善渊对殷离说到,“这世道穿着男装更加安全,殷姑娘如果不介意,能否称呼我为云愈?心似浮云的云,以学愈愚的愈。也别叫周芷若了,算是成全我,别让我露出破绽。”   殷离哼了一声,她也在江湖上漂泊过,自然知道女子的不容易,可她没有这样的苦恼,谁让她当年的脸丑得根本不会让人动邪念。   “我管你叫什么,直说你的来意。要是为了张无忌,我可帮不了忙。他就要和赵敏成亲了,杨左使、殷天正都没能劝住他。”   “哦,张师兄竟是就要成亲了。这是一桩喜事,怎么说也是相识一场,贺礼还是要送的。”   云善渊也就打算送一份贺礼,她不会去参加婚宴。不管她多么坦坦荡荡,但这身份总是周芷若,就是赵敏见了不在意,还有那些宾客,她怎么会为自己惹麻烦。“殷姑娘,我说了是来找你的,与张师兄无关。如今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云善渊在桃花岛避居了一年半,这外面势必也发生了事情。   她大概打听了一番,掌门信物铁指环在她手中,峨嵋派失去了灭绝师太,所以现在是没有了当家人,贝锦仪与丁敏君暂且共同打理门派事物,却也有些紧闭门户的意思。其余五大门派经过光明顶一战与万安寺一劫,如今也是在修养生息中,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让云善渊有所留心的是陈友谅,这位的名字在正史上也曾出现过,是很有名的元末起义军的领袖之一。虽然时空变幻,很多事情都与她所知的史实不同,但同名同姓的陈友谅又是加入了丐帮,还真让云善渊心中记了一笔。   拜无花所赐,她现在对丐帮与少林难免多心了一些,特别是在暗中争权夺利或是阴谋百出的棋局中,这两个门派很容易被有心人盯上。   张无忌曾揭穿了成昆的阴谋,从杀了谢逊全家,借以谢逊之手掀起武林腥风血雨,使得明教陷入被围攻的绝境,成昆可不是简单的角色。他本是藏在汝阳王府,现在不知所踪了。   云善渊没去过少林,她却总会多了一份怀疑,成昆会不会藏在了少林?这个问题容后再议,成昆不是最重要的。   眼下看来张无忌与赵敏的亲事是来得是恰到好处,免得还要让她费心撮合。   云善渊是真心希望张无忌与赵敏能在一起,最好是此生不渝、儿孙满堂、和和美美。   一方面诚如她对谢逊所言,难得有情人可以携手而归,她没得到的希望有人可以得到。这却不是最主要的理由,而是张无忌与赵敏的身份,他们成亲了才能这盘棋活了。   张无忌身份特别,他是武当张翠山的儿子,又是白眉鹰王殷天正的外孙,更是金毛狮王谢逊的义子,他习得了九阳神功与乾坤大挪移,在光明顶救了明教,不论他的性格多么不适合掌权,没有一个必须的理由,他就是那个明教教主。   除非有一个大家不说,但都知道不适合做教主夫人的出现,而张无忌非卿不娶,赵敏这个元朝郡主正是符合了条件。赵敏与张无忌相爱,即便她抛弃了自己的身份,但明教中人怎么可能不怀疑。   可是爱情越受到外界的阻力,在某些人身上往往越会激发他们坚定走下去的信念。张无忌即便是优柔寡断了一些,可他确实最爱赵敏,赵敏也没有退路地爱上了张无忌。这时,张无忌本就不喜权利,他有退隐之心,正是双双归隐的时机。   这就是云善渊所求,张无忌走了,才能安排合适的人掌握明教。   她既是以江山为棋,这盘棋之中明教的位置可不低。与其他江湖门派不同,明教本就有了起义军的雏形,它势必是反元的重要棋子。谁做它的当家人,谁就握有了极大的权利。   云善渊本人不可能直接插手明教事物,她的身份怎么看都不可能合适,但这个合适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殷姑娘,云某此次前来,只为问你一个问题。”云善渊语气认真,她看着殷离,“你对你母亲的死释怀了吗?”   殷离怒瞪了云善渊一眼。   她的父亲殷野王偏袒爱妾与那个女人的孩子,她杀死了二娘,殷野王狂怒,意图杀了她这个亲身女儿为爱妾报仇,她的母亲是为了救她上吊自缢的。   这些年她练了让人毁容的千蛛万毒手,她失去了再也寻不到的少年张无忌。亲人、爱人、朋友,她什么都没有了。这一切若是从头算起,都是殷野王的错。若说已经没有了恨,她自己都不相信。   云善渊却是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在殷离眼中竟是犹如勾人心魄的妖魔,明知是引人走向了深渊,却还是不自觉地被吸引。   “所以,我只是来帮你一个小忙。事到如今,你也不能杀了你的父亲,可是你又无法释怀你母亲的死。这一切的错误在殷野王的身上,在于他重男轻女,才对你这个女儿视若无睹,毫不在乎。”   “报仇并不一定是要杀了一个人,死亡不是最高明的手段。如果能让一个人失去他最在意的,或是颠覆了他一生的坚持,那样从精神上彻底摧毁了一个人,对你这样不能对仇人的肉身做什么的复仇者来说,那其实是大快人心的结果。”   殷离觉得背脊有些发寒,她看着这个自称云愈的‘男人’,这一刻真的信了她不是周芷若。   “你说我能怎么做?”殷离虽然心中对云善渊产生了惧怕感,但她还是问了,因为她确实有恨,此恨难消,而她所求的爱亦是永远找不到了。   “明教教主正在虚位以待。殷姑娘,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云善渊说得斩钉截铁,仿佛殷离已经坐上了这个教主之位。   殷离愣了愣,然后不住摇头,“我,明教教主?你是疯了吧?”   云善渊挑眉看着殷离,“怎么,殷姑娘不敢?你敢杀了你二娘,敢对自己的脸下手毁容也要练习千蛛万毒手,在那灵蛇岛上敢与波斯明教圣使以命相搏,怎么就不敢做一做明教教主。”   云善渊不待殷离回答又说到,“你是女子就不能做教主了?你说为什么不行,你的祖父是白眉鹰王,你与现任教主张无忌是表兄妹,眼下看来你与金毛狮王的关系也不错。明教与你同辈的也就是杨不悔,她嫁给了殷梨亭,根本无心教务。   哦,我忘了,你还有两个弟弟,两个与你同父异母,从小被你父亲宠着的弟弟。你在外漂泊多年,受尽了苦难,他们即便是不成器,但在天鹰教中,过得绝对比你好。虽然明教不是子承父业的传统,可是天鹰教这一支似乎并非如此。等到你祖父与父亲过世,你的弟弟极有可能手握大权,你甘心吗?   殷姑娘,如今就是一个机会,你不缺身份,只要你想,你就能得到。   让你父亲知道他的女儿有何等本事,他错了,不该重男轻女,不该因为你母亲生不出儿子而忽视了你们母女,不该把你的母亲逼死,不该让你受了那么多年的苦。   昔有武则天敢于称帝,如今你为何做不得明教之主。”   殷离怔怔地盯着云善渊,她知道这人不会是好心好意来帮她,云善渊有自己的目的,而她不是云善渊的对手。   她该拒绝的,她该毫不留恋地回头,可是她忘不了母亲的死,忘不了这些年的苦难,理由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子,她不是殷野王渴望的儿子。   “我的武功已经散了,没有高深的武功,何谈坐到教主之位。”殷离听到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她的心已经动摇了,她不得不承认云善渊说得对极了。   “张无忌是个好人,他是个仁善之人。你是他的表妹,他心中于你有愧,所以你开口,他会把九阳神功传授于你。甚至你坦诚以对,说你想要教主之位,他都会帮你练成乾坤大挪移。”   云善渊这话听上去荒唐,若把张无忌换了别人,那真是很难做到,可是张无忌他还就真的会这么做,而且是对他许下过婚约的表妹殷离。   殷离想说她绝不会利用张无忌,但是她没有开口,她多少还是怨的。   从岛上回来后,张无忌替她治病,她与张无忌、赵敏一起生活了小半年。她看明白张无忌不是她的爱的那个无忌,所以她放手了,只是她再也找不到她的无忌了。   云善渊看着殷离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不觉得这是利用。你坦诚相告,张无忌如果拒绝你,那么我来教你武功,这世上九阳神功许是高深难得,却并非没有与它一比的武功,就说武当张真人所创太极便可一比。关键是教导的师父是谁,习武的徒弟又是谁。”   殷离缓缓点了头,她的心情非常复杂,其中有慌乱有惶恐也有跃跃欲试的激动。她看着云善渊,就是这个人唤醒了她的野心,她从来不曾注意到的野心。   “有没有人说过,你就是个疯子,像是从地狱里来的疯子。”   云善渊放声一笑,“我是疯子?你是没见过真的变态疯狂的人。”   说了这句,云善渊想到了原随云、薛笑人、无花、石观音等等,那些故去的对手才是真的疯子。如此一想,这个世界真是让她寂寞。   殷离看到云善渊的神色突然变淡了,只见云善渊抬头看向了天空的云,不知她想起了什么。   “你还好吗?”殷离也奇怪,自己何必关心这个别有用心的人。   云善渊看着天上的云随风而动,答非所问地说,“花开花落,缘聚缘散,这都是四时常事。你与我谁都逃不了,那也就不必逃。许是分久必合呢?”   殷离知道云善渊话中的‘你与我’,指的不是她们两人。   她的心抽痛了一下,是为了她自己找不到的张无忌,而看来不只是她一人找不到了。   两人相谈后,云善渊留在蝴蝶谷吃了一顿便饭,她没对殷离说更多的话,就是直言这样劝说殷离,只是为了几大门派联手推翻元朝的统治。至于后续计划,这是要殷离行动起来,先行练武开始。谋求江山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少则也要十年才能成事。   云善渊知道殷离是一个非常果决的人,从她过去的所做所为就可以看出,对自己狠的人,认准了某个目标就会坚持完成。殷离已然找不到让她平淡度日的爱人,那么她一旦被唤醒了野心就会坚持到底。   此事,云善渊也没避着谢逊,虽然她未曾明说,但两人也大致心知肚明。   至于殷离如何去面对殷天正等人,如何说服他们,云善渊已经将该提供的思路都说了,她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这是殷离的自我成长去证明女子也能手握权柄。   云善渊离开了蝴蝶谷,她的下一个目标是武当。   纵观如今江湖六大门派,少林自称跳出红尘不问政事,而其他的五个门派,除了她要接手的峨嵋派,也只有武当还有一身正气,这与它的开山祖师张三丰所坚持的道密不可分。   说来乱世称雄,起码需要具备三点,有人、有钱、有共同的目标。在这个存在江湖势力的元朝乱世中,想要问鼎天下离不开大门派的合作。因为大门派有人有钱也有号召力。   张三丰与峨嵋派祖师郭襄有着一段渊源,云善渊无法得知当年两人间到底是怎样的尘缘,但张三丰在世一日,武当与峨嵋就能是盟友。这一趟武当之行是必须的,因为武当是棋盘之上另一颗重要的棋子。   只是,人不可能算尽一切。   以前,无花的布局遇到了云善渊与楚留香,更是被张丹枫的捐出宝藏而釜底抽薪。   如今,云善渊也是遇到了她没有想到的变数。   在行至武当山附近后,她遇到了宋青书,这本不奇怪,宋青书可以被视作武当第三代的准接班人。   可是两人相遇后,只是一个照面,宋青书脸色煞白开口便道,“你不是芷若。你不是周芷若。”   宋青书的话音落下,他立即就拔剑朝云善渊攻了过去,剑势异常凌厉,可以说是招招带着煞气。   云善渊依据周芷若的记忆认出了这人是宋青书,但眼前人却与那记忆中的人有区别。若问区别在哪里,这个宋青书他会一部分《九阴真经》上的武功。对于从小在武当长大的宋青书来说,他如何能学会这部分的武功?   云善渊虽然没有完全掌握九阴真经的全部,但以她的眼力足透宋青书是将那一部分与武当剑法相结合了,就是黄药师修改过的可以速成了那套招式。   两人没有多说一句,即刻就交斗在了一起。   云善渊可以感到宋青书的那种绝望,他毫无保留的,甚至是不在乎伤及他自己性命的在出剑,这种感觉像是得而复失。   可是,云善渊对战宋青书既是未出全力也是游刃有余了,她最终打落了宋青书手中的剑,一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宋少侠,你我无冤无仇,见面就拔剑,也不怕伤了武当与峨嵋的和气。”   宋青书似是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只是看着云善渊,目光中尽是绝望,“你是谁,芷若呢?芷若去了哪里?”   这是第一个见面就知道她不是周芷若的人,什么样的感情可以透过皮囊一眼认出一个人的灵魂?   周芷若的记忆里对宋青书可没多大的篇幅,所以这算是一个爱上了无情人的故事。   “云愈。”云善渊报出了名字,她笑着说,“宋少侠,我非我,只怕你亦非你。不说说吗?你是谁?你是哪个宋青书?”   宋青书深深地看着云善渊,却非看眼前这个人,而是在看他爱了一辈子,却始终不曾得到的周芷若。他以为上苍给他这个机会,让他能在犯下杀了七师叔莫声谷的大错之前从头来过,这会是上天的恩赐。   可是,他后来知道了天意如刀,很多事在一年半前就变了。   他有了弥补大错的机会,但是周芷若不见了,没有与张无忌在一起。张无忌说倚天剑被周芷若砍断了,说周芷若放下了过去一切离开了,不知去向。   宋青书当时就有了最坏的猜测,他心中的人可能不在了。   一年半来,他从未放弃打听周芷若的消息,而今张无忌要成亲了,父亲宋远桥代表武当作为张无忌的家人,去了明教安排亲事所需。可是周芷若依旧音讯全无,直到今日,他亲眼看到了,一眼他就知道这人不是周芷若。   云善渊没有等到宋青书的回答,只觉得他越发的心死如灰,她的耐心也是要分人的。“宋少侠不说吗?那我就大胆猜测,你是死而复生了。这真是奇事,不过见到我,你也就不必为你自己而震惊。这世间总有出人意料的变数。”   云善渊当下动了一丝杀心,在江山之局中她不喜欢变数,不过她不是嗜杀之人。宋青书也能放到最适合的位置上,做他该做的事。   “死者生,生者死。你说是不是很公平?”   宋青书听到这话,他瞪大了眼睛,本就煞白的脸色越发惨白。这是说他能重活,所以周芷若死了,这就是代价吗?哪怕是重来,他还是与周芷若永无可能。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上天为什么那么残忍,为什么——”   云善渊看着宋青书质问着就流出了眼泪,他竟是跌坐到了地上,是真的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依照周芷若的记忆,对宋青书没有半点情义。想来宋青书上辈子不得,重来一次,他本以为可以有机会了,现在却连得到了最后一丝可能都没了。   为什么?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   任何事都有代价,有的可以承受,有的不得不承受。与其问命运为什么,不与如它抗争到底。   “站起来。你是一个男人,武当第三代弟子的佼佼者,别像丧家狗一样,没了一个女人就不能活了。”   云善渊看着跌坐在地的宋青书,考虑到她想要借助武当的力量,真是对宋青书怒其不争。   “周芷若喜爱的只有张无忌,你难道从不明白吗?如果你们是两情相悦却生死相隔,你如此做派,我还可怜你一分,但你再伤心,周芷若不爱你,就是不爱你。人自爱而爱人,上天允你重来一次,你就只有这点出息?你明白你的机遇有多难得,带着记忆重新来过,多少人求而不得!”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宋青书对着云善渊大叫到,“她不在了。我就算重来,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懂?我不懂?”   云善渊说着笑了起来,这种笑容的意思只有她自己明白,“你活着只为周芷若?那对你的父母呢?那对武当的未来呢?你看到外面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你从小所学是为了什么,为了周芷若,一个不爱你的人?”   “宋青书,醒醒吧,从死到生,这是机缘,求而不得的机缘,睁开眼去看看这个乱世。如此乱世,情爱生死都不值一提。这辈子,你总要找到活着的意义。”   云善渊看着宋青书,她的杀意也退去了。   宋青书能带着记忆重活,这让她看到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希望。也许大道三千,她与楚留香真的能有重聚的那一天。那天也许很远,也许她在某一刻就不再继续希望下去,也许他们会改变很多。   但此时那些都不重要,此刻她希望宋青书能好好活着。   每个人都要珍惜上天给的机缘,人自爱再爱人。执念与感情很多时候是一线之隔。她希望能谁都能好好活着,活得精彩,这才能在重聚的那一天,可以坦然地说他们是爱,而不是执念痴妄。 第四章   宋青书到底还是站了起来, 他哭也哭了,悲痛依旧在心中, 此刻也做不到一剑割断自己的脖子。可他也没有因为云善渊的这一番话就幡然彻悟。   云善渊并没有无边法力可以使人立地顿悟, 而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事情,不只要看说话的人是谁,更要看听话的人有没有悟道的心, 而宋青书并没有这样的智慧。   “你打算去哪里?”宋青书现在整颗心都是空空荡荡的,他不知道应该去做什么。   杀了云善渊周芷若也回不来了,这一点从宋青书自己的由死到生便可知一二,况且他也不是云善渊的对手。只是,这个没有了周芷若的世界, 他能去做什么?   上辈子,一切的骤变从他杀了莫声谷开始, 如今他幸而未犯下这种大错, 可这之后呢?   云善渊看着宋青书,这人被称作玉面孟尝,本在相貌上应该不差于张无忌,但是两相比较, 他真的少了一些什么。   这都再世为人了,看他重回此世也该是一年半载了, 怎么还是没有长进。不是说武学上没有长进, 能把九阴真经的武功融到武当剑法中,可见他也不蠢,而是这性格, 该强的时候弱,该弱的时候强。   “我当然是去武当找张真人。要不然我来武当山做什么,赏景吗?我可没你那份闲情雅致,这是来商讨反元合作一事。”   云善渊想着武当六侠都是明白大义的人,但是她与他们到底差了一个辈分,很多事情就不能安排的得心应手,眼前出现的宋青书意料之外的是合适的助力。   他有不少的缺陷,可是谁没有缺点,他对周芷若的执着太深,可如今他必须面对执着过后的路,走得好了,也是一条坦途。   宋青书其实有些不愿上山,这一年多来,他留在武当的日子不多。当然是为了打听周芷若的消息,但也是因为他心中的愧。即便无人知道那些前尘旧孽,可对于他来说,杀了师叔叛出武当,那都是发生过的,让他痛苦至极的事情。   “你敢去见师祖?你就不怕一眼被看穿了?当做妖魔鬼怪处理了。”   “那又如何?我是我,不是我杀了她,是她死了才有我。我坦坦荡荡地来,何惧之有?”   云善渊回以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你把张真人想得太复杂又太简单了。这种生死之事,到了他的境界,只是珍惜当下了。当下就是我答应了周芷若,振兴峨嵋派,这是她最强烈的愿望。”   “什么是振兴峨嵋派?峨嵋派开山祖师郭襄是襄阳郭大侠与黄帮主的女儿,可以说郭黄二人的后半生都在了为抗击外敌入侵而战至死。峨嵋派的立派根本就是驱胡保民,做到了这一点了是振兴峨嵋派。   宋青书,你问我这个问题,足见你没有想过即便没有张无忌,你也是浑浑噩噩的人。”   宋青书听到张无忌三个字,那就好像是突然被踩住了尾巴,也不见了刚才的茫然无措,即刻就讽刺到,“张无忌,你也见过他了,一个跟元朝郡主跑了的窝囊废。”   云善渊却是玩味地打量起宋青书来,“我现在有些怀疑。你究竟是爱周芷若多一点,还是恨张无忌多一点。这两点可以说是互有关联,却也是大有不同的。”   宋青书紧握住了手中的剑,他真是很想再次拔剑,可是对着云善渊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神,他却是撇过了头去。   “你知道什么,那就是一个灾星。要是没有他……”   “要是没有他,你能和心上人两小无猜,你还是武当长辈们最偏爱的弟子,到了时候就娶了爱妻,做了武当第三代掌门人。这样一想,张无忌还真不该出现。   或者说错的也不是张无忌,要是张翠山没有出意外,他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他的孩子从小在武当长大,是你的师弟,你理所当然地做着他的师兄。你们不一定兄友弟恭,但是他也听你的号令,一直在你的掌门威严之下。”   云善渊说完就笑了起来,这真是太好笑的笑话,“宋青书,这是你想象中的江湖啊?那你真不如张无忌,你们不是既生瑜何生亮,你配不上。”   “我也不喜欢张无忌的性格,但不能否认他有让人佩服一面。如果是你的双亲在你面前自杀,你从小中了玄冥神掌生不如死,你在光明顶上有没有勇气一人对战六大派?你还能保持仁爱之心吗?   对手是势均力敌,即便武功上有强弱之分,但在心智、胸怀、计谋上都是强强相遇。你真的懂既生瑜何生亮吗?你懂对手的含义吗?”   宋青书沉默不语,他配不上做张无忌的对手?是的,他其实明白,他就连对手都做不了。这也许才是最可悲的地方。   云善渊没再说话,若不是想着宋青书是可以用之棋,她着实没必要多费口舌。宋青书嫉妒张无忌,嫉妒是能化作为奋发的动力,就是奋发要选对方向。   遇到宋青书也是件好事,云善渊欲见张三丰一面,但张三丰毕竟已经放手了武当的教务,可以算是隐而不出的状态。   云善渊递上一张拜帖,就算张真人平易近人,但对几乎不曾闻名的云愈,说不定就在下面被拦住了。这倒不是说拦着不给见面,而是云善渊先要见一见张溪松、俞莲舟等几位。这也不是不能见,只是有些事情,张三丰明白,他的几位徒弟还不够明白,比如说这借尸还魂一事。   宋青书当然能直接见到张三丰,他与云善渊是在晚膳过后上的山。   两人一同在山脚下的一家小店里用了晚饭,比起云善渊吃得心平气和,宋青书心中的忐忑与紧张几乎是到了顶点。   他重生之后,见过师祖张三丰五次,每次都没停留太久,也没有一次是两人单独相处。要说张三丰的为人,与严厉相去甚远,可是对上张三丰洞若观火的眼睛,宋青书就是害怕。   “你会把我的事情说出来吗?”   云善渊将她点的食物都吃干净了,看着宋青书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她皱了皱眉,“你既是吃不了这么多,就别点这些菜,这世道吃一顿饱饭不容易。”   “你还心情说饭的事情。”宋青书突然有些想逃了,云善渊不怕暴露,他却是怕的。“求你别说出来,我欠你一次,你帮我瞒着,你要我做什么……”   云善渊十分平静地看着宋青书,看得他说不出后面的话了。“宋青书,你到底怕什么?你怕再死一次?”   宋青书微微摇头,死过一次,如今说是不怕死也不尽然,可他没那么怕死。“我……”   “你怕别人看不起你,你怕受到万人唾骂,你怕所有的美誉都离你而去。”   云善渊理解这种心情,越是名门弟子出身就带着包袱,世人给予的包袱。“这些你都失去过了吧?现在还能更差吗?”   云善渊不知道宋青书身上发生过什么,可从他模样来看多半就是叛出师门的大事。对于宋青书来说,这可能比得不到周芷若让他更痛苦,而这种痛苦更加无能为力,因为得不到爱情只是两人之间的事,而叛出师门他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走吧,这些你没吃掉的菜打包带走,你回去接着吃。”   宋青书只得拎着未吃完的菜上山了,他知道不会更差了,弑杀长辈的错误并未发生,但他就是不敢,无法坦坦荡荡。   为什么身边这人就敢呢?宋青书偷瞥了一眼云善渊,虽然她有着周芷若的容貌,但他绝不会错认两人。如果上辈子最初遇到的是云善渊,那他是半分旖旎的心思都不会有,就好像他对师祖根本生不出此等心思。这么一想,他的心更凉了。   宋青书还在浑浑噩噩地想,适才见面的时候,他是何等的勇气才敢对此人用剑。宋青书又想了,云善渊找师祖做什么?如果是反元之事,为什么不与二师叔、四师叔相谈?师祖已经不问俗世了。   他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帮着带路,让此人不走寻常的顺序去见师祖了。“云愈,你找师祖做什么,什么事情不能与我的几位师叔相谈?”   两人是一路以轻功上山,走的不是武当的正门,这都快到张三丰的住所边了。   “不容易,你还能想到问我这个问题。”云善渊将一封信交给宋青书,“我在这里等你,将它交于张真人,见与不见请张真人定夺。”   宋青书接过了信,他知道一旦迈进了张三丰的住所,将这封信交了出去,很多事情就瞒不住了。宋青书拿信的手有些抖,每走一步路都想要转身逃跑,走到殿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云善渊,只看到了她的笑容。   这是他们两人认识后,云善渊露出的第一个还算善意的笑容。   月光之下,这个笑容并不温柔,更有些一些桀骜,但却奇异地让他有了勇气,他想其实他真的可以从头来过。这次无关周芷若,无关张无忌,只是他想要活得也坦然一些。   宋青书敲响了张三丰的房门,“师祖,青书有事请见。”   一个道童打开了门,“宋师兄,快进来。真人等你好久了。”   什么叫做等他好久了?   宋青书将信递给张三丰时,还是有些不明白。   张三丰看了信,眼中多了一分缅怀。他又看向宋青书,“青书,你是一年多前就知道了周姑娘的事情吧?逝者已矣,你也要放下了,别折磨自己。”   宋青书听了张三丰的话,他不知云善渊信中写了什么,张三丰的言下之意是早看出了他的不对,并以为这种不对劲是他知道了周芷若非周芷若导致的。   宋青书思及此,胸口发闷,他的师祖怎么会轻易怀疑徒孙是那等大恶之人,比之更会认为自己是因为情所困,而变得有些不正常。   “师祖,我…”宋青书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他转而说到,“我是在山脚下见到了云愈,她是…”。   她是谁呢?宋青书只知道云善渊会九阴真经,与从前周芷若与他学得急功近利不同,云善渊显然是稳扎稳打。   可除此之外,他不知道她是谁,不是朋友不是敌人,所以话到嘴边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张三丰却是了然地点头,“你请这位故人进来一聚吧。”   云善渊看着宋青书有些茫然地出来了,这次的茫然不再是心死如灰,能在一个多时辰内有此番改变,这人就还有充分成长的空间。   云善渊跟着宋青书走进了张三丰的居所,这里的一切都很简单却非简陋,是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晚辈云愈见过张真人。”云善渊来找张三丰有三个目的。先是把她的身份过了明路,张三丰认可了,他的徒弟们也就不会有意见,然后就能顺利谈合作事宜。   除此之外,她也是为了了解过去的江湖而来。她在桃花岛住了一年半,通过残阵、秘籍,她对于百年前的江湖甚至好奇。如果张三丰愿意谈起当年,那她会用心倾听。   张三丰已从信中知道了云善渊的来意,亦是知道了周芷若已去,云善渊会帮她完成遗愿。这些却都没有桃花岛三个字让他来得感概。   如今看到云善渊站在面前,更是有种今夕何夕的错落感,好似透过一个人,又看到了张君宝所知的那个江湖。   原来一晃已经百余年了,人间久别不成悲,怕是因为太久没有谁能让他想起过去了。这个江湖不是张君宝的江湖,只剩下了张三丰。   张君宝只见过一次神雕大侠与小龙女,郭大侠与黄帮主,还有那昔日五绝,但一次就足以印象深刻。   “云小友,你坐吧。你既是为了故事而来,我也就说一说。其实,我也没怎么亲眼见过那个年代,多半是道听途说。   那都是百余年前的事情了,张君宝认识了郭襄,当年她送一只金丝镯给张君宝,要张君宝拿着作为信物去襄阳找她的父母。郭大侠古道热肠,必会收留张君宝,就是还需顺着些郭大小姐,但她姐姐绝不是恶人。可是张君宝终究没有去襄阳,他去了武当山……”   云善渊听张三丰说起了从前,张君宝所知的那个江湖,对少年张君宝来说,黄药师、杨过、郭靖等等人物也都是传闻中的前辈。他知道的不算多,匆匆一面后只是知道江湖上的传闻,还有郭襄偶然提起的过去。但仅是这一些过去,就能窥见那些前辈的风姿。   屋内除了云善渊,还有宋青书也在听。   他是第一次知道还有那样的江湖,有苦战而死的郭靖,有不惧世人眼光的东邪黄药师,有断臂却也造就了一段传奇的杨过。   那种江湖是他想象不出的江湖。   张三丰说得慢,边说边喝着茶,等他说完已经月上中天了。   屋内灯火明灭,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沿洒了进来,那是一地的冷清。   张三丰看着月光,他抚着胡须说到,“时间尽是这么快,你们饿吗?不如我们吃些点心。云小友,你陪我喝一杯酒吧,我太久没喝酒了。而且你不想说一说你的江湖吗?”   云善渊缓缓点头,酒逢知己千杯少。张三丰或是返璞归真,可是终究张君宝的知己都不在了。这与她一样,没有了知己,酒就淡而无味,一人独饮,不如饮茶。   这一夜,云善渊稍稍谈起了她记忆中的江湖,说的不算详尽,只是挑了些趣事隐去了姓名,说起原随云时他还是那个无争山庄的少庄主,无花也还是那个七绝妙僧,而那些像是蝙蝠岛、杀手组织、无花之局等等,她都不曾说起。   张三丰微笑地听,他也不追问那些人的后来,有些人说出来的是美好之极的一面。还有一面只能藏在心里,因为那些充斥着黑暗与鲜血的记忆,只能与心中人谈起。   谈话之间,时间总是特别快,似乎很快就听到了鸟鸣声,晨光微露。   云善渊看向窗外,既是天亮了,那么回忆也该歇了。“若说故事也就到此为止吧。张真人是否应允晚辈的第三个请求?”   宋青书从故事中惊醒,云善渊还有其他来意吗?   “你离开武当那天,我们一战。”张三丰应下了云善渊的请求,是要与他一战。   这让宋青书惊讶地看向云善渊,此时真觉得她是个疯子。   “晚辈多些前辈成全。”云善渊起身向张三丰微微点头致谢,然后她就转身离开了。今日稍稍休息过后,待张三丰与他的徒弟打过招呼,她还要与那几位商谈抗元一事。   宋青书看着离开的云善渊,他又看向张三丰,“师祖,这会不会不太妥当?”   张三丰摇了摇头,“青书,我该与她一战,只能是我与她一战。”   “可是,云愈的武功怎么能比过师祖。我是说,她……”   宋青书都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不是为了云善渊担心,他知道张三丰不会下死手,就是感觉这两人一战差了辈分,太奇怪了。   张三丰笑而不语,让宋青书回房了。他拿起了空了的酒杯,昨夜他们只喝了三杯酒,却让他喝出万丈红尘的味道。   原来,张君宝还是会寂寞的,高手的寂寞。只是,张君宝的江湖已经回不去了。这一战,无关输赢,不过是两个人之间的论道而已。   云善渊在武当的这次相谈非常重要,若论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她比不过俞莲舟、张溪松等人,他们在此间行走江湖多年,所以谈及招揽人马组织军队,经营产业获得后备物资等事宜,正是需要他们所提供的情报。   峨嵋派并无俞莲舟、张溪松这样的人物,她在这里了解得越详细,越能有利于她回去掌管峨眉。   这一谈就谈了十天。   云善渊还在反复琢磨着记录下的那些要务,她就听到了宋青书的脚步声,在门口止住了,过了几分钟都没敲门声,但是人也没离开。   “有事进来就说,没事别当门神,你这门神,我可用不起。”   宋青书闻言推开了房门,他看到了眼底微青的云善渊,那张书桌上都是写着字的纸,还有一幅手绘的地图。   “你就不问我以前发生了什么,那些可能对你有帮助。”   云善渊放下了手中的稿纸,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正是晒太阳的好时候,她示意宋青书屋外说话,“屋外院子里有个石棋盘,我们去那里说。”   “你想让我陪你下棋?”宋青书在棋盘的一侧坐下,他学过棋,可是棋艺平平。   云善渊摇头,“不用你陪,你说话就行了。就从成昆是不是在少林,还有那陈友谅在丐帮做了什么说起。”   宋青书再度震惊了,他都怀疑眼前人是不是妖魔化身,否则怎么能猜得那么准。“陈友谅是成昆的徒弟,他隐身丐帮也是想要借助丐帮的势力达成他的野心。我知道他们害了真的丐帮帮主史火龙,现在那个是假的。   成昆化名圆真隐身在少林之中,他曾抓住了谢逊,请出了三位渡字辈的高僧要进行开屠狮大会,以图借此使得大门派为了屠龙刀和明教相互争斗。至于后来……”   后来他就死在了这场屠狮大会中。   “渡字辈的高僧。”云善渊听到这里终是抬了头,“他们很厉害吧。”   宋青书想到明日云善渊与张三丰一战,“你该不会是想要和他们三个人也比一场。”   “我像是那么不惜命的人吗?”云善渊说着又低头去看棋盘,即便她有这种想法,但现在时机不对。“可是如今成昆没有找到谢逊,你有没有注意过他们的动向?”   宋青书当然注意了成昆与陈友谅的动向,这两人与他之间也算是有仇,引他入魔之仇。“他们极力在寻找谢逊,这次张无忌大婚,谢逊作为义父一定会出席,丐帮与少林都受邀了,我觉得成昆极有可能会做什么。”   云善渊听到这里,她觉得有必要即刻拔除了成昆这个不安定的因素,免得坏了大事。“听你的话,从前你们没少接触,他们手里的那些暗桩是谁,你都应该知道吧?”   “你想主动引出成昆?他的武功可不低,而且他的计谋百出。万一被他盯上…”   “没有万一,对付小人你只要比他们更加阴毒就可以了。”   云善渊想到了十香软筋散,这东西是周芷若从赵敏那里偷来的。   云善渊被迷药坑过一次,这次终于轮到她坑别人了。“我们在暗,他在明,你还能把事情搞砸了?这放出风声不用我教你吧,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成昆他会亲自去找谢逊的,这是他的执念。”   宋青书问,“地点在哪里?”   云善渊就是不想让张无忌与赵敏的婚事出岔子,谢逊还在蝴蝶谷,那里是一个好地方,可是来不及布置了。她手中有可藏毒针的戒指,很方便使用,见血就能使一人昏迷,配合十香软筋散使用,想来会有奇效。   “不需要一个地点,给成昆多一些选择,当成昆遇到谢逊的时候,在他最得意时,也就是他最危险的时候。你看看一路去明教的沿线,多放几个风声,遛遛成昆也好,以他对明教之仇,是不希望这场婚礼完美进行的。”   云善渊手里的黑子落了下来,包围了一圈白子,“虽然这么做不太光明正大,可是谁让时间紧迫。想来宋师兄也希望张师兄能有一场完美的婚礼吧?”   宋青书听云善渊叫他师兄,他是突然站了起来,他可不敢做云善渊的师兄。“我该说都说了,我先走了。”   “等等。”云善渊叫住了宋青书,“坐下,我还有没说的。”   宋青书只能又坐了下来,“你还有什么事,不能一次说完。”   云善渊摇了摇头,“宋师兄还是要多些耐心。我是想说关于武当峨嵋联盟抗元一事,你总要做些什么,你想做什么呢?起义要有军队,这是武林门派取代不了的,还有各种后备粮草物资的调度,以及武器的炼制等等,你有什么想法?”   宋青书看着云善渊,这些问题他都没想过,江湖人哪会想那么多。   云善渊没指望宋青书马上回答,“关于倚天剑、屠龙刀的事情,它们都断了。我不管别人是不是惦记着,总之以后不会再出现在江湖上,就让它成为一段没有结尾的秘密。   你知道它们藏着什么,武林秘籍倒是小事,武穆遗书不能落到现在的朝廷手中。我觉得你该给自己找些事情做,练兵是件能让人忘了那些小烦恼,你考虑一下。”   云善渊没有把这盘棋下完,她回到了房里,将这次所得的资料整理好,还是早些休息。明早与张三丰切磋一番,她又要折返蝴蝶谷,想来谢逊对于能立即手刃成昆会十分期待。   第二日,云善渊与张三丰的对剑并无第三人在场。两人一战用了半个时辰却已经足够了。   如果没有俗事缠身,云善渊真的很想留下来与张三丰探讨太极之剑,这与她以往所学有很大的不同,让她有了新的一番领悟。可是,她必须离开,而此生用来领悟武学的时间怕也是不够多。   张三丰目送了云善渊一程,他将剑收回了剑鞘,只怕此生也没人让他再出剑了。   关于成昆的事情其实只是小事,云善渊找到谢逊后,谢逊在明处,她在暗处,两人在一同西行,他们都知道很快成昆就会来了。   只是,云善渊尚未等到成昆,就又遇到了元兵攻击平民的事情。   这次死的是村边的一户秀才,一共死了二十几口人,家中本该还算富裕,可如今都被洗劫一空了,书本倒是散落了一地。而看屋中的情况,本该是在与朋友吃饭喝酒,谁想到会遇到突如其来的杀戮。   云善渊行至此处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她看着这屋门大开,竟是还有一个人发出了微弱的呼救声,她进屋一看是三十多岁的男人。   他见到云善渊就说到,“枯井,孩子。”   云善渊点住了男人的穴道,这人是腹部挨了一刀,先为其暂时止住了血,又撒了一些金疮药。云善渊看了男人受伤的位置,他的命倒是大,刚好没有伤到重要器官。   随即,云善渊又去了后院的枯井中,朝下望去就看到了一个小女孩抬头看着她。女孩大约十岁,她的眼中有害怕,可也有无畏。   云善渊一跃而下,就抱着女孩跳出了枯井。“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谢薇,蔷薇的薇。”女孩满头枯草,小脸上带着泥迹与泪痕,她看着云善渊手中的剑,鼓足了勇气说,“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蔷薇这种花一碰就碎了。大哥哥,你能做我的师父吗?让我能变成巍峨的巍,我想为我家人报仇。”   “你知道是谁杀了你家人?”   “一队元兵,他们听说我家有钱就来了,杀光了我的家人,还有来我家做客的人。”   “那你想怎么报仇?”   “习武,习武就能报仇了。”   云善渊看着这个小女孩,经历如此大变还没有崩溃,着实是心志坚毅了。“我不轻易收徒弟。这样吧,给你一次机会,你读过书吧,你最喜欢的哪首诗。”   谢薇眼中流出了泪,从前她喜欢的是‘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可是家破人亡,这再也回不去了。   “瑟瑟秋风满园栽,霜寒蕊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云善渊深深看着谢薇,好一个‘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即使如此,他年你若为青帝,薇与巍并无不同。只是永远别忘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五章   云善渊将谢薇与那个受伤的男人先安置了下来, 这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他叫刘基。   这么说可能还有些不知他是何人, 但他的字则有更多人知道, 刘基字伯温。云善渊随着胤禛读过明史,怎会不知道刘伯温的大名。后人成其‘博通经史,尤精象纬之学, 时人比之诸葛亮’。   就谢薇所言,刘基与她的父亲是昔日的同窗好友,刘基罢官后就在江南隐居,这次是父亲生辰,他就来借机与友人小聚, 谁知道偏偏遇到了元兵求财杀人。   云善渊觉得这人救得也着实有些巧了,巧到让她觉得她的运气是否终于能否极泰来了。如果是谢薇的父亲与刘基为友, 谢薇在巨变之下会有那种异于常人的野心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等到刘基醒后, 他又告之云善渊,这次元兵的入室杀人并非临时起意,极有可能是谢薇的父亲得罪了某些官员,有人放出了风声说谢家有什么宝贝, 然后借刀杀人了。他来到谢家,除了为好友庆生之外, 就是得到了消息想让他搬走避一避, 谁想到杀身之祸来得如此之快。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若不终结如此世道,谢家之祸就不会是少数。”   云善渊有心想要留下刘基, 虽然还不知这个世界此人的本领如何,但是良将谋臣皆是难得,她想要多留心一番,别错过可能的张良之才。但这事情也急不来,因为成昆来了。   谢逊等成昆来找他,可以说是等的耗尽了耐心。   他没进入客栈就远远听到里面的问话声,当即就认出了那是成昆的声音,成昆即便能骗过天下人也无法骗过他。此时,成昆正在寻问伙计这里有没有一个金发拿着刀的盲人出没。   那一刻,按照谢逊的脾气应该会是几欲发狂地一刀砍向成昆才对,可是他的手中没有了屠龙刀,所以他无法砍向成昆,所以他顿住了脚步没有怒气冲天的冲入客栈。他听到了伙计的回答,店里没有金头发拿刀的盲人,不过确实有一个黑发盲人。   成昆又问了几句就走出了客栈。   谢逊即刻就跟了上去,此时此刻他竟是做到了自己从未想到的平静,心中居然能毫无波澜,他只有唯一的念头,将毒针刺入成昆的脖子,然后一切就该结束了。   “你…”谢逊先是听到了毒针入肉的声音,然后就听到了成昆只吐出了一个字就倒地了。   谢逊拽起成昆就去了与云善渊约定的地方。他也没想到自己适才竟是做到了一丝杀气全无,然后就偷袭成昆得手了。这与计划好的等成昆找到他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差的有些远。   云善渊听谢逊说完那几分钟内发生的事情,她是有些意外的,可以说此次计划最怕的就是谢逊控制不住他的脾气,谁让他每次见到了成昆都会如癫如狂。这是谢逊最大的破绽,成昆哪一次不是利用了这种破绽。   然而,当谢逊没有了屠龙刀,他染黑了头发,他收敛了对于成昆的一身杀气,他面对成昆再也没有破绽之后,他在暗,成昆在明,成昆怎能不被擒获。   “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谢逊在抓到成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击破了他的气海丹田,废去了成昆的一身武功。   此时成昆如同一滩烂泥倒在地上,谢逊却是未看向成昆,而是看向窗外的黑夜。“我一直没能学到他的半点阴毒,如是学会了,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可是,谢逊看向自己的双手,他最后不是以明刀明枪打败了成昆,而是以暗杀偷袭废去其武功的手段。这种手段竟是如此顺利,顺利到了让他觉得荒唐可悲。   云善渊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对付成昆这样的阴毒之人,正大光明的手段往往会损兵折将,而只有比他更为阴狠才能一举得手。   “谢前辈,既是已经抓住了成昆,他在少林化名圆真,你看是否带着他走一遭少林,把这其中的是是非非说个清楚。”   “不用说清楚,因为这都说不清楚。不管缘由是何,我确实杀了那么多的人。我不会让他活着离开这个屋子,他即便是武功尽废,但只要他一日不死,那就是变数。”   谢逊摇头了,“去了少林,那些人看到了我,又要来问屠龙刀的事情。快要二十年了,我太累了,我不想再纠缠下去了,那些是是非非就让他们随意说去吧。周姑娘,你还有什么要问成昆的吗?”   “没有。”云善渊此话一出,谢逊就狠狠地一掌拍向了成昆的天灵盖。   他竟是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成昆,也不再多问成昆一句为什么。只见谢逊手掌沾上了成昆的血,而这一次成昆是彻底断气了。   谢逊拽起了成昆的尸体,“周姑娘再帮我一把,找个地方,我们把他的尸体烧了。尘归尘,土归土。等我参加了无忌孩儿的婚礼,也就是我彻底离开的时候了。”   云善渊与谢逊一起烧了成昆的尸体。   她看着火光冲天,成昆这个搅得江湖二十多年风风雨雨之人就这样只剩了一抔黄土,知道他死亡的人只有她与谢逊,如此想来,确实有些讽刺。   云善渊与谢逊就在此告别,谢逊要前往明教参加张无忌的婚礼,看着谢逊远去的背影,她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人是会变的。二十多年前,成昆布下杀局灭了谢逊的满门独留他一人,是为了借着谢逊的手挑起明教与各大门派结仇。成昆以其心狠手辣的做派摆弄了他这个徒弟二十多年,他能成功只因为谢逊没有学到他半分的阴毒。   可是如今成昆死了,死在他的毫无防备中。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玩弄了二十多年的徒弟,有朝一日会以如此手段对付他。   云善渊看着自己的双手,当她断了屠龙刀,当她许下了一起报仇的承诺,当她献出了报仇的计谋,是她改变了谢逊吗?或者说是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   她曾受过迷药之苦,也曾那么痛恨下.毒的手段,如果可以,她何尝不想堂堂正正地手刃成昆。只是,人总会在某一日成为自己讨厌的那种人,即便有不得不的理由,那一刻还是来了。   云善渊不喜欢这种感觉,亦是希望这种时刻越少越好。   可是在此世间,她没有能完全信任的知己,没有可以与之倾诉的挚友,以她一人之力,为了大局着想,只能行非常之事。   如此想来,天大地大,她何处不可去,但去到何处又不是一个人。这样的孤单之道会是多久?   再说,她得了莲花法器的一丝机缘能辗转异世,为的是凝魂成体破碎虚空,可是感悟武道与天道的机缘不会是永无止境,这丝机缘的期限会在何处,她在那之前又能不能领悟大道?   云善渊笑着摇头了,这样的感怀也只能是一瞬而已,眼下要做的事太多了。成昆既然死了,她也该回峨嵋了,也要带着谢薇去峨嵋。   她有收谢薇为徒,将她所学的治国学识传于谢薇的打算,可是眼下说来还早了一些,还要观察一番才行,而就算不是谢薇,也要多留心培养几个徒弟且因材施教。   毕竟,反抗起义推翻了元朝的统治,才刚刚完成了第一步。马上打江山,还要能够治理天下,而那时正是百废待兴之时。   若说称帝,云善渊并未想得那么远,她无法预计这场战争具体会持续多久,正史上的起义大约用了十五年左右的时间,而且到了后期一统中原之时,就是各路义军之间的争夺。对于这些争斗,即便她史书读得不全,但已从张丹枫身上看了实例。   云善渊必须要做两手准备,她对自己的九死一生运气还是有些认知的,很难说会否有意外出现,为了长远考虑,需要有人将她的理念贯彻到底。不成帝王,帝师可为。   这样想着,云善渊就想到了刘基。若说武将还能培养,可是谋国的良才却是不会出现在大门派之中。   她虽是救了刘基一命,但是以此让他愿意辅佐,怕是远远不够的,何况如今一切尚在萌芽阶段,刘基凭什么选中她。   “刘先生,这是打算离开了?”   刘基的脸色还有些白,“多谢云公子的救命之恩,刘某遭此一劫也是不想乱跑,不如回家呆着。”   “难道先生就没有结束如此乱局的想法?”云善渊问得直白,她不相信刘基没有半点野心。而与正史不同,在这个世界朝廷中人对江湖中人还是很有防备的,否则之前怎么会有赵敏算计六大门派。   刘基看着云善渊笑了起来,“你既然问得直白,刘某也就直白地说,如今刘某还是想在家里呆着。至于哪一天会离家投入战局之中,那都还要静观其变。”   云善渊也不意外,如果刘基有张良之才,可比诸葛之谋,这样的人必是不会草率地做出辅佐谁的决定。   “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在峨嵋山下见到先生。”   刘基没说好不好,这都要看世事而定。   就此,云善渊回了峨嵋派。   当她拿着铁指环出现在峨嵋大殿时,整个大殿有了一瞬的安静。   灭绝死后掌门之位空缺,想要继承掌门之位,铁指环是传位的标志。   万安寺一劫后,灭绝传位于周芷若,可是之后周芷若被金花婆婆劫走,峨嵋众人就再也没有了周芷若的消息,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死了。   “周芷若,你竟是还敢回来!”丁敏君先是跳了出来,“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竟是迟迟不归?难不成是与张无忌厮混在了一起,最近姓张的要大婚了,不过对象不是你,你才灰溜溜地回了峨嵋。我看你还是把铁指环交出来,峨嵋才不需要你这样的人存在。”   “丁师妹,你怎么如此说话。”贝锦仪皱眉看向丁敏君,“不管怎么样,周师妹能回来就是好事。”   云善渊此刻已经换回了女装,她没有理会明显不怀好意的丁敏君,只是取出了铁指环。她很平静地说,“这枚铁指环是师父传于我的峨嵋掌门信物。我离开了这些日子,是为了去寻找振兴峨嵋之道,有幸被我找到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在这大殿之外的空地之上,不服的人就拔剑比试用武功说话。”   此话一出,大殿之内的一众峨嵋弟子再次静默了。今日能站在大殿上议事的弟子都算得上是峨嵋之中的重要人物。   周芷若本就晚入门派,她们虽不像丁敏君那样讥讽直言,但心中多少都是不服这个待定的掌门人。用武功说话,着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丁敏君冷哼了一声,“你还长本事了,那就比吧!”   这场比试毫无悬念的以丁敏君的惨败而结束,而想要挑战峨嵋掌门之位的人并非只有丁敏君一个,丁敏君尚未剃度她是俗家弟子,而已经剃度的几位静字辈女尼也出剑,所以大殿之外并非是丁敏君一人惨败,这几位向云善渊提出挑战的静字辈女尼也是输了。   可以说这是一次车轮战,对于云善渊来说并不公平,却也因为这种不公平,当她最后还岿然不动地站立着,以一人之力接下了十场比斗后,峨嵋众人对她起了敬佩之心。   不过,并不是每一个输了的人都能心悦诚服。丁敏君看到竟是没有人再上前挑战后,她讥笑着说,“周芷若,你的剑法根本不是峨嵋的剑法,谁知道你从哪里学来了这种功夫。既是已经另投他人门下,那就不是我峨嵋的弟子,你凭什么做掌门人!”   云善渊看向丁敏君,她亦可感到众人的目光。要说丁敏君也有些蠢的可怜,其他人会没有这样的疑问吗?但是她们都不会说,就等着丁敏君跳出来吸引火力,那么即便被问责,也是丁敏君一人承担了起来。   “丁师姐,有一句话叫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知道它的意思吗?我补充一下,用在当下就是愚者见愚,说的是谁,你可以体会一番。”   云善渊不管丁敏君气得涨红了脸色,她转而对众人说,“你们一定也好奇我的武功来源,这些与开山祖师郭襄颇有渊源,我找到了她留下的武功秘籍。诸位既是峨嵋弟子,当然也是要一起修习此等武功。”   众人听到一起修习,那都是心中一喜,谁不喜欢修习更高深的武功。   云善渊接着说到,“不过,修行武功是有前提的,我戴着铁指环做峨嵋掌门一日,对峨嵋众弟子那就有一个最根本的要求。每个人必须遵守师门之训,以驱胡保民为尔等根本!有违此训者,死!”   非常之时,以非常手段。   她回到峨嵋不只是为了掌控这个门派,起义之际怎可无兵,她要掌握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这支军队与以往的军队不同,是由天下愿意改变自己命运的女子组成,峨嵋正是这支军队的雏形。   只当女人手种握有了权力,才能改变江山初定后大多女子守于深闺之中的局面。既是在这江湖世界之中,又有峨嵋派的基础所在,在这乱世之际,何不考虑得长远一些。   云善渊看了一眼丁敏君,那种冰冷的眼神让丁敏君打了一个寒颤,然后她又看向贝锦仪,“既然已经定了掌门之事,现在也就该商谈峨嵋发展的具体事宜。几位师姐请入殿,我们要齐心协力才好。”   云善渊看着众人点头,她心中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如此峨嵋竟是真的无一人有高手之心。她想比之问鼎天下,她还是怀念云游江湖。   只是时局所迫,她已布局就要走到元军尽灭的那一天。   **   这一齐心协力就是十年,十年足以发生非常多的事情。   比如云善渊以峨嵋派为根基练就了一支峨嵋女子军队,在这十年中从被人视作玩笑,到力挫元军威震中原。   比如殷离习得九阳神功与乾坤大挪移坐上了明教教主之位,只是明教也一分为二,其中一支以朱元璋叛出了明教。   又比如在宋远桥对战元军而死后,宋青书接管了武当掌门一职。武当虽然不是正规的军队,却也会相助峨眉军征战四方。   世间又有谁人不知,这说来是三方势力,实则都归于一人统辖。   当然,十年中也出现了其他的各路起义军。在经过十年的战争后,元朝气数已尽,元军残部不剩几许,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云善渊希望的天下一统仍未到来。因为还有朱元璋那一方势力,在长江之侧与她相互较量着。   云善渊站在帐篷之外,她看着旌旗在冬风中瑟瑟飘动,这场较量也该结束了。   当年,她不是没动过先下手为强的想法,只是人间没有一个朱元璋,说不定又有一个王元璋,暗杀的手段在两方势力的对战中是落了下乘。   而且朱元璋跑得比谁都快,张无忌成亲之后,他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其后他能暗中拉走一批明教教众,正是用了不能尊殷离一个女子为主的理由。   这一点在云善渊的估算之内,这天下不乏野心之人,明教教主本就不能完全挟制下面的教众。原来战事不起,明教一个江湖门派之时,这种不得辖制还不明显。   可是,云善渊暗中扶植殷离坐上教主之位,将明教变作起义军,此时的不得辖制也就暴露了出来。那时离开的不只是朱元璋,只不过十年过后,他收拢了其他的势力,能够割据一方。   云善渊又想到了当年她救治的刘基,说来刘基还是选择了辅佐朱元璋,也是让朱元璋能发展至此的重要帮手了。   若问云善渊是否后悔当年救人又让对方离开,而非是在刘基没有直接选择一同去峨嵋时就杀了他,如今想来她也没有后悔。她毕竟不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性格,而如今该后悔的是刘基才对,因为最后的赢家不会是朱元璋。   想到刘基,云善渊又想到了谢薇,那个曾对她说过他年我若为青帝的女孩。   谢薇因为目睹了全家被元兵杀死,而进入了峨嵋派习武,她本是有一颗向元兵复仇,甚至是比之更甚的野心。如此野心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也让云善渊曾在心中惊讶过,但谁说女孩就不能有野心。谢薇的父亲只是一个秀才,但他往来的是刘伯温这样的人物,作为孩子耳濡目染也不奇怪。   只是,很多故事有那样一个开头,并非会有意料之中的结尾。   谢薇入峨嵋习武五年后就加入了峨嵋军出战四方,她最终是为了心爱的男人挡箭而死。   云善渊从谢薇入峨嵋后,就又陆续精心选了五个徒弟带在身边教导,在这六人之中若论聪慧是以谢薇为最,但云善渊却也发现了她不适合做接班人,谢薇有野心但她也有缺点——‘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云善渊曾在一人身上感知过这种性格,那人就是胤禛,只是胤禛毕竟生于帝王家,他控制力极佳,没有让这种性格操控了他的帝王之路,甚至可以说他是亲手斩断了心中所念。   但是谢薇却是不同,她不是长于深宫,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勾心斗角,而当野心与爱情相遇,她选择了爱情。   当谢薇的死讯传来,云善渊竟是没有感到太过惊讶。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着实不曾骗人。   云善渊也说不出是否可惜,帝王之位从来都不简单,一路杀伐,明争暗斗,问鼎之人必是孤家寡人,能够既得江山又得美人的帝王,也许只存在于话本里。   “师父,眼看就要下雪了,您不回帐篷吗?”方菡拿着一件斗篷走向云善渊,“大雪天还是不要冻着了。”   这十年来云善渊到处征战,即便她有武功在身,可是要管辖两支义军,其中包括了殷离手下的明教义军,每日忙碌到了没有太多时间去练功是事实。   经历战争不可能不受伤,云善渊作为首领,受伤的概率较小,但是一城一池都是用刀剑夺来的。   在千军万马的对战中,武功如非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那么就还是会受伤。云善渊受到的伤并不少,甚至有两次病重。   方菡对着她敬为师为母为父的云善渊,是希望她能够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云善渊接过了斗篷,她对方菡笑了笑,“你也辛苦了,这次的西宁一战该能一举灭了元兵残部,之后就该是与朱元璋长江一战了。长江的战事,你有多大把握?”   方菡没想到云善渊将长江的战事交给她。   师父有六个徒弟,除了死去的谢薇之外,其余的五个徒弟各有所长,有人擅于财政、有人擅于农事、有人擅于军事、有人擅于格物,可她却是最不出挑的。   长江一战的意义不同,朱元璋作为群雄之中,能与云善渊相抗衡最后一支力量,谁做主帅赢了那场战争意义也就不一样。   “师父不亲自督战吗?”方菡以为云善渊会亲自督战,毕竟战役的意义非凡。   云善渊看着方菡。   十年之前,她认为方菡的性格最不适合接下她手中的这份基业,她并非最聪明的那个徒弟。但是十年后,她不这样认为了,方菡知人善用,心有百姓而忘却小爱,为人有情义却不感情用事,该果断狠绝时也能以大局为重。   所以说很多事并非从开头就能一眼看到后来。   时间是最好的试金石,它会淘汰不适合的,留下最适合的人选来。   “对我来说,还是攻打元军残部更重要。这次不能让他们有逃脱的机会,必须被一举歼灭于此。”   云善渊从没有忘记她为什么要涉入这场天下之战中,并不是为了野心,而是为了能早日让天下安定。   她本喜欢逍遥江湖的生活,最不耐烦朝野倾轧斗争,而今匆匆十年,为了这场战局,她没能再继续领悟武学,更是没有一天属于她自己的生活。她不后悔落下这盘棋,可能是因为这世间没有江湖让她逍遥,没有知己陪她做一日的自己。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这句话说来只有简单的八个字,可只有真的走上此路时才知道有多艰难。   特别是这种侠义不会为了一城一池,而是谋算整个天下时,就是要放弃除了谋国之外的一切。一切个人的感情,一切个人的喜好,一切个人的生活。   十年过去了,云善渊已经把能教导的都教导给了徒弟,而她看好的方菡也有了独当一面的本领。在灭了元军之后,也许,她该在对的时候放手了。   然而,这场与元军残部最后的对战却比云善渊想象中要艰难许多。   这本该是一场可以不用苦战的战役,偏偏元军如同知道了她们的行军战术,击中兵力对战让云善渊这支主力部队,而本该先到达的粮草有很大一部分未见踪影。前来支援的部队很可能是得了错误的消息,未能赶向主战场。   云善渊就是在如此困境中,力挫了元军残部,最终把元军彻底剿灭,但是她这一方也落得了两败俱伤的局面。   可以说这是十年征战中,这是她领兵上阵,遇到的最为惨重的伤亡,等到了战后,只剩余了一千多人活了下来,而且没人不是带着伤。   云善渊自是也受了伤,右手臂上挨了重重一刀,不过元军既是已被全部消灭,她也完成了入世以来最大的心愿。   只是,她回望着白骨垒垒的战场,心中明白这本是可以避免的伤重,而回到如今这个地步是因为有人做了内奸。   有人勾结了元军出卖了行军图,目的就是让这次战役两方都死在这里。   如此做派,有些熟悉,对方是冲着她来的,不知怎么能说动了她军中的高层。得知详细行军计划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此人是谁,背后有谁,此时也呼之欲出了。   云岭将手中的水囊交给云善渊,“师父,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这次的牺牲虽是惨重,可我们也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此战之后,也只有那长江的朱元璋了,想来以四师妹之才不成问题。那之后,一切也就该尘埃落定了。”   战事已经结束,而其中出此变故,云善渊要早一步赶回兰州城内,两人便先行一步离开了营地。   云善渊接过水囊,看着云岭拔开她自己的水囊塞子先喝了一口水,云善渊对着云岭笑了笑也喝下了水。   “是该尘埃落定了。”云善渊看着云岭,她收了六个徒弟,其中唯有云岭无父无母随了她姓云。云岭善于理财,但是云善渊并未把军需财政大权分与她,只因此块政务太过重要,重要到她需要再等等,再多些考量。   这次出征的粮草正是由云岭负责,没想到竟是出了那么大的纰漏,尽管之前已经有人认了罪,但云善渊知道这背后还藏着一个人,就是她的这个徒弟。   当时,云善渊不处置云岭,是不希望在困境中军心更加不稳,不过此时是时候了,恐怕云岭也是这样认为的。   元军尽灭,她这个做师父的也该死了,死了才能给朱元璋让道。这多一举两得,让鹬蚌相争,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云岭,你还记得十年前,你入峨嵋时说的话吗?”云善渊这样说到,“有违师门之训者,死!”   云岭握着缰绳的手一紧,她看向云善渊,看到她了然的神色,终于不再维持着徒弟对师父的恭敬姿态。   “师门之训是驱胡保民,我并未有半点违背。我从做了你徒弟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抗元,只是要问谁能做这天下的皇帝,既然师父你也不在意,那让给朱大王有何不可。”   云善渊看着这个她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此话听着还真有一分道理。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朱元璋做了皇帝,峨嵋军会如何?在最初之际,我所求不只是一夺天下,更是希望为这天下女子谋一分权力,她们不必再困在内宅,她们也可以在朝堂言事。   这一切借着元末乱世峨嵋起义才得了一分可能,我用了十年让女子得权变得名正言顺,让世人可以接受。所以,你该知道开国皇帝是女是男,意义是不一样的。”   云岭眼神有些飘忽,她摇了摇头,“你怎么知道女人都像是像你想的,她们其实想要的就是安定的日子,那就已经足够了。元军已灭,谁做皇帝就都不重要了。”   云善渊深深看着云岭,“我真不敢相信,我教了你这个徒弟。即便为人挡箭而死如谢薇,都比你要强上千百倍。这世间有善于伪装之人,你便是其中佼佼者。   有人是为了野心伪装,你却是为了私情而伪装。朱元璋也是能派出了美男让你动了心,要求一个安定的日子。这所谓的安定日子,竟是能让你将行军图透露给元军,谋求我与他们两败俱伤。”   “你当然不懂!”云岭听到谢薇之名,她就情绪激动起来。   当时谢薇之死让云岭看到了云善渊的失望表情,她就知道必须要伪装起自己,不能透露半点儿女私情的想法。   “抗元既然已经结束了,那么谁做皇帝与我无关,我只想要和一个人厮守在一起。这种朝朝暮暮的感情,你根本不懂,你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云善渊看着云岭的眼神已经连失望都没有了。她是不懂私情为何能重于大义,她永远不可能如此选择,而爱她之人也不会那样选择。   “那么就当我没有心吧。”   云善渊驾着马朝前走去,也不再看一旁突然脸色煞白的云岭。“我是个没有心的师父,这辈子就没打算信任任何人,所以怎么可能随意喝下你给的水囊之水。”   云岭腹中抽疼,她看到自己的手指开始发青,“你早就把药对换了。不,我下的是十香软筋散,是迷.药,可这是毒…”   云岭的话没说完,就失去了呼吸从马背上跌了下来,死了。   云善渊的声音有些飘忽地响起,“这是毒.药,你出卖军情,险我军于苦战,死了那么多士兵,难道还罪不至死吗?难道你有心下了迷.药,我还要手下留情不成。斩草不除根,终是后患无穷。”   此时,前路上却是飞身而来两人。   两人皆是白发,高鼻深目,有些像是西域人,一人手持判官笔,一人手拿着手杖。   “哈哈,不过今日,恐怕你除了根,也是不能活着离开了。”   鹤笔翁狂笑着说道,“周芷若,你已然重伤在身,今日休想离开此地。若是交出九阴真经,那么我还考虑给你留给全尸。”   云善渊没想到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十年的玄冥二老,竟是也被找到来对付她了。   她会九阴真经一事后来也不再是秘密,因为峨嵋弟子都有多少修行其中的一部分,这也是峨嵋军能都成为一支强军的根源所在。虽不是每个士兵都会武功,但比之普通士兵要强上不少。如果她私藏九阴真经,怎么可能振兴峨嵋派,怎么能有如此峨嵋军。   只是能把九阴真经学全的人仍未出现,它包络众多武学招式。   云善渊十年征战,为了反元起义,也是付出了代价,她不得不暂且放下钻研高深武学。这些年,她的武功精进缓慢,人的精力就那么多,每天的时间有限,她把时间用到了抗元战争上,就势必要放下她的个人追求。   取舍之道,正是如此。   “是朱元璋请你们来的吗?我死了,他也注定赢不了长江之争。”   这一点,云善渊非常明白,朱元璋难道不明白。   “是他请我们出手的,这就是输了也要找个垫背的。周芷若,这世道想让你死的人太多了。”   鹿杖客满不在乎地说着,然后他看着月色下的云善渊,竟是露出了一个邪笑,“其实,你这样的美人不一定要死,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我能让你快活似神仙。”   云善渊早就听闻过玄冥二老的名声,这鹿杖客真是同传闻中那般好.色之极。   “让我跟着你?就凭你吗!”云善渊脸上一冷,下一刻已经左手拔.出了长剑。   云善渊已有多年未用左手剑,该说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没有在使用过。   来到这个世界,她发现了此处与上一世的武学不能相融,在学习九阴真经之后,却是迟迟没有时间去融汇两者。后来与张三丰的一次切磋更是有所感,可是这十年哪里有空去想剑道。   今日,不如就在生死之间一试。   “即便我的右手无法用剑了,可是谁又告诉过你们,我不会左手剑!”   云善渊此话落下就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直直冲向了玄冥二老。   可以说,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战争。   玄冥二老并非是云善渊见过的武功最高深者,但他们两人配合了几十年,默契至极。云善渊与之相比内力,她这些年用来练武的时间少,是比之不及的。而在招式之上,她已经伤了右手,又是经过了多场两军厮杀早就非常疲惫。   此时对战,等于是用她最差的状态去对战玄冥二老最好的状态。   云善渊与两人交斗在一起,她能感到体力在不断流失,她本就需要好好休息,而根本不适合再度厮杀。可是除了战,她没有别的选择,因为她只有一个人,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助她一臂之力。   她庆幸的是如若身死,方菡也已经可以独揽大局,天下动荡可以结束了。新朝建立,百废待兴,一切是新的开始。   果然,她从十年前就多想一些,早日培养出接班人是个正确的做法,谁让她的运气总是在关键时候差了一点。   下一刻,鹤笔翁一掌击向了云善渊的后背,用足了玄冥神掌之力,一股极阴寒的内力在霎时间冲入了云善渊的体内,让她动到全身都寒冷透骨,而中掌之处却是灼热无比。   云善渊当即吐出了一口鲜血,可就是在这一刻,她反手两剑,先后割断玄冥二老的脖子。如此快的剑,仿佛那日薛笑人出剑速度,终是在这一刻让她得以做到了。   只是随着玄冥二老的身亡,云善渊也是只有余力跨上马,即便她运行了九阴真经,但也无法化解玄冥神掌的寒毒,更何况她之前就受了重伤。   云善渊下意识地驾起了马朝前奔去,她趴在马背上,意识越来越模糊。   其实,她也不知道是往哪里去,这个世界并没有与她心有灵犀的楚留香,不会再有第二次的崖下救命之说。   云善渊努力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不知道马跑了多久,似乎是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说的是藏语。   云善渊曾经学过满文、藏文,但此刻只能模糊地听出那是在说‘大师救人’。   云善渊不知大师是谁,她恍惚间感到被放到了蒲团上,后背重伤处竟是冲入了另一股内力。   这股内力很是特别,它带着刚猛之力,与玄冥寒毒、九阴真经的内力相冲到了一起,让云善渊是彻底地昏了过去。   也不知是晕了多久,似是在梦里,她听到了一个心底的声音。   “小愈,你又受了重伤。这次不是胸口,改成背后了。果然是运气不够好就会九死一生。”   云善渊无法睁开眼睛,这个声音就在脑海中响起,她看不到人影。她知道那是谁的声音,可更知道这只是梦而已。   其实,她十年的兵戎生涯里受伤不断,但再如何孤寞,再如何辛苦,却从未做过一次梦,因为好梦由来最易醒。 第一章   【番外】千秋大业一壶茶   云善渊还是从梦中醒来了, 梦终究是梦,她醒来时看到了一个藏族姑娘守在床边。   那姑娘看到云善渊醒了, 马上就眉眼弯弯地笑了, “你好像、不、好些了吗?”   云善渊听着这姑娘磕磕绊绊的汉语,她回以藏语说,“我听得懂, 谢谢你救了我。”   “你会说我们的话,真是太好了。救你的人不是我,是大师。”   那姑娘给云善渊端来了水,“先喝些水,粥在煮了, 等会就能吃了。你觉得身体怎么样?大师很少出手给人治病,当时你趴在马上, 我真怕…”   云善渊接过了水, 她的身体状态算得不好,她一醒来就觉得三股不同的真气在体内达成了一个危险的平衡。显然,那位大师没有能驱走玄冥神掌的寒毒。   “还是要谢谢你,我叫云愈,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嘎玛。云愈,干净的衣服都准备好了, 屋里也有毛巾与水, 那我先去厨房看看粥。”   云善渊看着嘎玛离开,她也起身去稍稍洗漱换了衣服。虽然体内的三股真气以诡异的状态充斥在奇经八脉中,但倒也没有其他的病痛, 手臂上的刀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刚才忘了问嘎玛,她昏迷了多久,连刀伤都治好了,还是说这次遇到了有灵丹妙药的高人?   云善渊推开门走了出去,她打量去这个地方,是一个很普通的农家小院子,她骑来的马就栓在小院外的树上。   这时,有一位白眉老僧从其中一间木屋中走了出来,这应该就是救了她的大师。   云善渊看不出他的年纪,也许有百岁高龄了,他算不得面目慈悲,更多地是七分淡漠。   然而,更引得云善渊注意的却是老僧给她的感觉,她可以大致感知对面之人的武功程度,此人远远超过了她见过的水母阴姬,或者说他的境界已经不再是武道。   “多谢大师出手。”云善渊朝老僧点头示意。   老僧却是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能救你,尽管一开始我见了你是想要救你。但是如今的情况是,你体内那三股真气随时都会失控,这一天最迟不会超过百日。不过对你来说,此间死,他处生,死生确实与常人不同。”   云善渊不奇怪老僧竟能看穿至此,她既是觉得老僧的境界已经超出了武道,他能感知天道又有何奇怪。这世间,她有机缘,难道别人就没有了吗?像是重生的宋青书,亦是眼前看不出深浅的老僧,将来也许还会遇到其他高人。   嘎玛从厨房中走了出来,朝云善渊与老僧挥挥手,“云愈、大师,我把粥盛好了,你们来吃吧。”   云善渊与老僧一同吃完了粥,然后两人就在院内的石凳上相对而坐,老僧邀她下了一盘棋。这盘棋是云善渊下过得最慢的棋,到最后她输了。   “你既是懂藏文,那经书大概还是能看的,这你拿着。” 老僧从怀中取出了一本经书递给云善渊。   云善渊看到经书的名字《龙象般若经》,她想到了张三丰提过的金轮法王,他修炼就是龙象般若功,是密宗里至高无上的护法神功。   听闻共有十三层,但是没有人修炼到第十一层之上,因为人的寿命有限。那么,眼前的老僧到了何种境界?   老僧说到,“我本欲以此功为你驱除体内寒毒,谁想到百密一疏。你习得九阴真经与那玄冥神掌的真气已经交融在一起,此功虽与九阳神功至阳之气不同,但原本以我之力也该能除了那寒毒,偏偏你之前试图融合了对不同天道下的武道,就让它变成了如此局面。”   云善渊懂了,这就是说不知怎么的龙象般若功触碰到了她体内的天道力量。解释起来复杂,总之就是被排斥了,她又听老僧继续说着。   “龙象般若功开始非常浅显易懂,愚笨之人也可习得。但是越往后越难,到了第五层想要再往上修行一层往往需要三十年,而之后再精进一层所需时间要成倍增长。   想要练完十三层大圆满,以普通人的角度来说要百千年才行,但人的岁数会有极限,功力至高也就困在了第十层。北宋的僧人,南宋的金轮,他们两人算得上是武学奇才,都没能突破到第十一层。”   老僧捻了捻佛珠问,“你认为怎么才能突破第十一层?”   突破第十一层就要有常人活不了的寿命,从常人生老病死的角度来说,是做不到的。   云善渊看着这本经书,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晚辈斗胆猜测,第十一层之后已经不再是武学之路而是求问天道。这本经书它所载不全。”   老僧没有点头也没摇头,“全与不全,是看人怎么练的,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一个人得到了一本武学奇书,他也许能成为一个世界的第一高手,可是仅以此不能突破这个世界的束缚。你体内既是有了龙象般若功的真气,你也就读读经书,看看有否帮助。不过你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我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些。”   既然《龙象般若经》可能涉及到了破碎虚空或者说是天道的奥义,即便手里的经书所写不全,但老僧的提点却也足够多了,毕竟他们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   当时老僧若不出手,她是马上就死。虽然出手的结果,也只是稍稍延缓了她死的时间。但老僧的救人之心,她是感激的。   “晚辈能否多问一句?大师为何出手相助?”云善渊说着也就觉得多此一问了。   老僧罕见地微笑了,“只因此间你与我有些不同,我算是难得遇到特别的人。你大概也能明白,我等在探寻三千大道中,往往很难遇到同类。”   云善渊谢过老僧与嘎玛后就骑马回城了,她的时间不多,必须要将手中之事都妥善安排,毕竟百来余日,也就是时日无多。   既然元军已经尽数覆灭,剩下的也就是朱元璋在长江边的力量。方菡果然没有辜负她的希望,在两个月内将朱元璋的力量拿下了。至此,一切就要进入一个新的朝代。   云善渊将一切安排好,最后指定了新一任的峨嵋掌门,就离开了困了她十年的战场。这一生来到此处,她多半都在沙场中度过,却让她认清了她喜爱的还是逍遥江湖。   最后,云善渊去了武当,不是为了张三丰,而是想见一见宋青书。   宋青书变了很多,在经历了十年征战后,他几乎已经完全看不出十余年前的模样,如今他是真的玉面孟尝,而更多了几分平和沉静。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宋青书为云善渊泡了一壶茶,“我已经放下了,如再有机缘带着记忆转生,我与她不过陌生人。”   云善渊喝着有些苦的茶水,痴情如宋青书也放下了。   所以,人是会变的。她有意无意改变了不少人,宋青书从痴情到放手、殷离从茫然到坚持、谢逊从癫狂到平静,如此等等。   宋青书复而笑了起来,“得不到,已失去,有情皆苦。我想我能放下,是因为对方没有这样的感觉。如果相互之间,相爱不得,相爱已失,那就不一定能放下了。但那该是什么样爱呢?”   云善渊不知道,她未得到已失去,认真说来那份感情,比之爱恋,更多是遗憾。   她来到这个世界,没有挚友,更无知己,而且亦不能过自己喜欢的日子,那便成倍地放大了这种遗憾,高手寂寞的遗憾。   在这杯茶过后,云善渊就离开了武当,在一个小村子里静静地住下了。   她可以感到体内的三股真气平衡乱了,就在这一两天大限将至。这不是她第一次平静地等待死亡,只是感觉着体内的三股真气运行,好似有种神农试百草的感觉,这让她在痛苦中隐约触摸到了什么。   希望下辈子能得一二知己,或行走江湖,或研习武学。   至于其它,时间、经历会将一个人彻底地改变。也许是痴情变无情,也许是多情变专情,也许是这个人但又不是这个人了。谁都说不准,只有面对时才能知一二。   公元1364年,云朝建立,开国皇帝方菡以云字为国号,纪念为长达十余年抗元起义的领军人物——恩师云愈。   在此世间,云善渊从未报出真名,故而只有云愈。   云善渊空空而来,空空而去。   ———————————————— 第一章   “我就要死了。云善渊,七年前,我答应将瘫痪濒死的你救活,那是有三个条件,你可还记得。”   云善渊看着躺在床上的白发老妪,她怎么可能忘了七年前的那一幕。   七年前,云善渊在上一个世界身死后来到此间,她的灵魂进入了一个十一岁女孩的身体中。   根据女孩的记忆可以确定原身是个普通人,家境贫寒,因为一场水灾淹没了家乡,父亲亡故后,随着母亲去投奔亲戚,却在行路的途中遭受了池鱼之祸。   在山中行路时,原身与母亲还有几个其他去逃难的人,遇到了两波江湖人的厮杀。那些江湖人嫌弃原身这些个逃难的人挡在路中碍事,于是就把他们都杀了。   原身重刀之后摔下了山崖,一个从小家境不好、营养不良的女孩从高崖上坠落,半点功夫也不会还挨了几刀,自然是死了。   原身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苦了借着此身还魂的云善渊。她从未如此狼狈过,即便是曾几次重伤濒死,但都不曾那么狼狈,或者该用生不如死来形容。   原身从高崖坠落的过程中,一路撞到了绝壁山岩,从头到脚多处撞伤,容颜毁去是小,更麻烦的是眼睛失明、脊椎断裂,筋骨俱损。   所以云善渊接手这个身体时,是被困在了瘫痪、失明、身上多处大出血的身体中,她觉得是不是莲花法器寻找机缘时弄错了?这样的重伤估计不出一盏茶就得死。   云善渊不久就知道了错的人是她自己,在这样的崖底竟是还真的有人存在。当时,她头部受伤目不能视,只听到了来人的诡异笑声。   “嘿嘿,竟是有人落了下来。这就不是违背约定了。”   那是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老妪的声音,她摸了摸云善渊的伤处与脉搏说,“小姑娘,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就能救活你,能让你活蹦乱跳,保你美若天仙。但是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不让你杀人也不违背道义,可不管多难倾你一生也要完成。你愿不愿意?若是愿意就眨眨眼。”   云善渊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可能因为她不是那种会主动放弃生命的人,也可能是她好奇那个老妪怎么能治如此重病,或者她知道每次新生都是机缘应该珍惜,所以她眨了眨眼。   老妪果然有逆天的医术,几乎是活死人生白骨。但是,这个过程是异常的漫长而让人痛苦至极。   有句话说过,包治百病是假药,药到病除是毒.药。原身受伤之重,几乎是不可能被治得活蹦乱跳,附加美若天仙。   如果想要达到老妪说的治疗效果,那么云善渊这个病人的强大意志力也就尤为重要。   于是,云善渊很好地体会了为治疗四肢瘫痪,从而每日浸泡钻心刺骨的药汤;为治疗失明与断裂的筋骨,而不断被金针刺穴之痛;还有承受老妪为治疗被划伤的脸、身体而涂抹让人奇痒无比的药膏。   这一过程长达了三年之久,是一个酷刑接着另一个酷刑。   在那三年里,云善渊都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选择直接死亡,如此痛苦地活着,求的是什么?是自我磨练的一环?这种磨练过于可怕,她不想尝试第二次。   在这场磨练中,她困于重病不能做其他的事情,反而彻底静下了心,全神贯注地思考起了上一世隐约触摸到的武道奥义,如何融合不同世界天道下的武学。   老妪为她治病,她就在冥想中渡过了一天又一天,以身而试,终是突破了以往所学各家武学心法的束缚,悟出了她自己的第一套武学心法,并且成功地在此身中练出了不俗内力。   此时,她这次清楚地感知到了这个世界的天道比之上一世更为广博,这感觉是可以将容纳两种武道的世界。这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会有怎么样的高手存在?那是要等被治好了,并且练了好身手才能出谷后一探。   三年的治疗结束后,疗效果然如同老妪所说,何止是重见光明、活蹦乱跳、美若天仙,让云善渊在意的是身体的经脉都仿佛被洗髓了一次,才让她能够顺利的以身而试,很好地修炼着她自己感悟出的第一套武功心法。   当时,老妪提出了第一个要求,就是学习她的一身医术,不学成不能出山谷。不求云善渊能治病救人,而要她学会后以后找个人传下去。   云善渊觉得这都不算要求,能学习如此医术,简直就是从上门的好事,她自是用心学了。   这一学就是四年,四年里她不只学了老妪的医术,也悟出了她自己的一套剑法,不必拘泥于招式速度,而是随心所至,它尚有不成熟的地方,以待在往后不断精进。   云善渊一晃就在崖下住了七年,此处是一个绝壁山崖,不把轻功与内功练到一定境界是别想出山,而一旦出了山要在去到崖底,那更是应了下山比上山更难的道理。   老妪双腿具断,她坐在木轮椅之上却能有上下山的本领,足见她的武功之高。这七年,大半的生活所需用品都是老妪带回来。   云善渊曾答应没学成医术之前不能离开山谷,她觉得可能是老妪如此说,是怕她出谷就不回来了。然而,后几年老妪亦是明白以她的轻功可以随时离开,她们二人之间的约定,没有任何的强制束缚,全是凭着云善渊的守信。   云善渊并不急着离开,她却是想了解外面的世界是在什么朝代,以及它的大致情况。   此时就看到了老妪的古怪脾气,她闭口不言所知的一切,不说她的名字,也不谈她的一身武功,更不说她的过去,只是教授医术。可能是老妪在遵从什么约定,她不能说起有关自己的一切,也只给云善渊捎了几本史书,算是回答问题。   而今,老妪把能教的医术全都交给云善渊。   云善渊也发现了老妪的生命走向了尽头。   老妪说出了剩下的两个要求,“第一,你去把一座墓毁了,它的主人叫做高山青。第二,你须得寻到《葵花宝典》与《独孤九剑》的全本烧给我,记住是全本!”   老妪又从腰间解下了巴掌大小的一个布袋子,“这里面是线索。我死后,你不用立碑,等你毁了墓找到秘籍,在我坟前烧了就行。”   “晚辈会做到的。”云善渊接过了布袋子,她刚说完这句话,就看到老妪脸上最后似笑非笑地笑了一下,然后就咽气了。   云善渊安葬了老妪,为她上了三柱清香,也着实无法立碑。老妪的来历成谜,在武学与医术上的本领神乎其神,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过去只字不提。   当云善渊离开崖底去到最近的城池,她真有一种遭此一劫,劫后余生,重回人间的感觉。   这个世界有些是耶非耶,当下正是闵朝年间。   云善渊读了史书与地方志,这里不存在她所知的历史朝代,甚至在山川地理上大体相似,小部分却与她所经历过的世界有所不同。至于那些历史的发展,虽说朝代国号不同,但历史脉络基本一致。   闵朝与她所知的明朝相似,可是皇帝不一样,而这里的江湖势力比官府强多了。   老妪说到《葵花宝典》的时候,云善渊依稀记起是在现代武侠小说中提到过,这本秘籍与一个叫东方不败的人有关。可是她已经几度转生,那些最初的记忆中印象不深刻的部分都渐渐淡去了,而灵魂却是记住了从第一次转生之后的所有经历。   她本就没太过关注小说电视,很多事都只听过一两个名字,更别谈当年认为那些无关紧的娱乐性故事都已在记忆中淡去了。   所以《葵花宝典》究竟怎样与东方不败有关,它的全本又在哪里,这些都不得而知。还有高山青是谁?《独孤九剑》又要去何处寻得全本?   云善渊打开了老妪给的布袋子,查看所谓的线索。   其中有一块手掌大小的极品和阗玉,它雕着一条精美至极的龙,龙眼的部位是阗玉血沁的位置,让这条龙看上去双眼冒血。   这块玉佩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到了让人咋舌的地步,如此珍品恐怕不会是一块单纯的玉佩。   布袋子里还有两幅地图,一幅是山脉图,一幅是机关阵图。意思明显不过,所谓线索被放在了某个墓葬中,这块龙形玉佩可能是钥匙或信物之类的东西。   云善渊认出了墓穴所在,虽然此间世界的山脉地形与她去过的世界有些许改变,但她读了地方志,这个墓葬该是在金陵的山里。   只是,真的要去开启墓葬吗?   云善渊心里有些犹疑,老妪从不提起过去,这龙形玉佩看着就不简单。她倒是不认为墓葬里会有机关害了她,老妪要杀她或者控制她,早就可以用其他办法。她是隐约觉得,开了墓葬说不定就是开启了一段江湖风云。   因此,云善渊先前往了金陵,决定先去了解一下这个江湖再做打算。   初入江湖,没有师门相助,也没有知晓江湖事的朋友,那要打听消息也不太容易,总不能随便在路上抓一个人问问。   这种眼缘暂时没被云善渊遇到。   而金陵城里的青楼不少,云善渊问了客栈小二,这里江湖人常去的青楼,选了一家合心意的就去那里打听消息了,说来这事她还挺熟练的。   不过,她如今穿的是女装,反正也就是随意找个姑娘问问,不带别的目的,也别穿男装再给自己惹桃花了。   江湖女子去青楼也算不得非常罕见,总会有人去打听消息,或是有人就喜欢去听曲。   正是华灯初上时分,云善渊进了明月楼,熟练地把银子给了老鸨并点了一位头牌,忽视了老鸨看她的眼神中略带暧昧,好似再说这姑娘绝对不是生手的意思。   老鸨给云善渊选的姑娘叫秋素,看着人如其名很素雅。   云善渊就直言了来意,“秋素姑娘,我来就是想随便聊聊天,你该是见过不少江湖人。我们就随意说说江湖上的事情。”   秋素应该不是第一次接待云善渊这样的客人,她还能张嘴就来,“这事情问我就对了。我就喜欢与侠客们聊天,明月楼里数我对江湖事最了解。云姑娘想知道哪个方向的?”   云善渊也是没有半点头绪,可她不能直言东方不败的名字,能让她有一丝记忆的名字,恐怕不会简单。   “就从各大门派,主要的江湖势力说起吧。”   秋素就说了几大门派,包括了五岳、少林、武当等等,“除了这些名门正派,有两处是惹不起的。我听人说了一句,东有黑木崖,西有快活王。黑木崖是日月神教的总坛所在,如今的教主叫东方不败。正道中人习惯管他们叫魔教。传闻东方不败,可以说他是在东面称王,以他的武功为最,没有敌手。”   云善渊认为东方不败这名字就很能诠释这个意思了,“那西边的快活王呢,也在西面称王了?”   秋素摇了摇头,“快活王就神秘多了,也不知是否这样一个人。我也就是听过那样一句话而已。说来十年前,我刚到明月楼的时候,江湖上发生了两件大事。我知道得不多,一是几大门派的高手一夜都消失了,让几大门派不得不休养生息,二是那年日月神教东方不败做了教主。”   其后,秋素又说了一些江湖出名的人,像是七大高手之一的见义勇为金不换,几大门派的掌门,还有此间首富活财神朱家有八个孩子等等,诸如此类的江湖轶事,大都只涉及皮毛,而没有更深的消息。   云善渊听后笑了笑,这里面更多的事,像是秋素这样的局外人是不知道的,她若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也就可疑了。   可是仅从秋素所言,云善渊对这个江湖的认知也就浮于表面,对于老妪的两个要求不知何日才能完成。   即便她依稀知道东方不败与《葵花宝典》有关,可是东方不败都在东面无人能敌了,她不知道那人的根底,难道直冲黑木崖,这也太傻了。跟别提没有听过的高山青与《孤独九剑》。   云善渊最后决定还是去那个墓葬里看一看,到底存在什么线索。既是决定了,她也就没在明月楼多呆,对着这位秋素姑娘,不似从前对着听雪阁的琼玖,会有听琴的想法。   云善渊走出了秋素的房间,她也没多看明月楼的美景,不留恋地穿过回廊下楼了。明月楼以回字形建造,云善渊走过的二楼倚栏时,在她的正对面,从某间房里走出了一个红衣男子。   红衣男人玉面朱唇,风流可人,却是有一双捉摸不透的眼睛。他看向灯火明灭下的云善渊,眼中一亮,下一刻就敲开了秋素的房门。   秋素见到红衣男人的颜容,脸上一红,“公子有何贵干?”   “我想问问适才出去的那位,你可否告知一二?”   秋素眼神一暗,“公子不觉得问一个女人另一个女子的消息,有所不妥。”   “哦?不妥?”男人以折扇挑起了秋素的下巴,“你真的认为不妥吗?”   秋素看着男子的眼睛,那是即刻陷入了某种漩涡一般,“那位姑娘姓云,就是随便来听些江湖轶事的。我们没多说话,她就走了。”   男子放下折扇,眼中似是兴味,“江湖轶事,这么说来,江湖是要多添趣事了。”   他笑着了起来,笑容有些调皮,转身离开了秋素的房间,直径出了明月楼,却没能再见到云善渊的身影。   “轻功看来不错。如果下次再见到……”男子摇了摇头,似是也没确定再见如何。   云善渊不知身后发生的事情,她买齐了进墓葬可能需要带的装备,比如火折子与干粮等。依照地图与机关图找到了墓穴所在,它是在山腹之中,位置十分隐秘,没有这地图根本找不到,而没有这机关图,估计已经死上千百回了。   只是越往墓葬中走,云善渊越觉得不妥,不是不安全,而是这里的机关精妙,占地不小,可却是很久没人来的样子,它从前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为谁所用?   这个问题在走到了机关图表示的中心位置时,云善渊仍没有答案,因为她只看到硕大的石室中放着一口棺材,棺材正中明显是放龙形玉佩的机关位置。   她即然到了这里也就不犹豫了,将玉佩放入轻轻一转,然后就见棺材盖缓缓移开了,这么大的棺材中只有一本四四方方的笔记。   云善渊取出了笔记,笔记一离开棺材底,棺材又合上了。   她隐约觉得脚下有动静,也不知是否触发了什么机关,可是石室中并无其它异动。为了安全起见便也不再停留,马上收好玉佩,按照图示从另一条路离开。   这一路边走,她借着火折子的微光,看到了笔记扉页上的一行字,‘青龙掠世,天下臣服。’ 第二章   青龙会是一个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神秘组织。   有人说从江湖存在的那一天, 也就有了青龙会,它亦正亦邪, 非正非邪, 不能用黑白来分清。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青龙会就有三百六十五个分坛。   它设有十二堂,从一月到十二月为代号, 从收集情报到负责肃清叛逆,分工非常明确。每堂之下再设立三舵,以及每三个堂又以四季为序组成管。   云善渊看着这本笔记,它记述了整个青龙会的脉络分布,仅从她匆匆翻过的这些部分, 就足以看出它的体系结构紧密,难怪它可以从有了江湖的那天起就一直存在。   青龙会无法被毁灭, 即便龙头老大死了, 可是它却能一直蛰伏着,就像睡着的神龙,一遇风云便可再次出世。   谁有了这本笔记与青龙令,就可以重启那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神秘组织。谁掌控了青龙会, 成为了它的龙头老大,可不正是让天下臣服。   老妪与青龙会是何种关系已经不得而知, 因为笔记最后的落款时间已经是在五十年前, 也就是说青龙会已经沉眠五十年了。   它为什么会沉眠,上一任龙头老大去了哪里,此上并未明说。也许就是那位双腿具断, 但武功医术依旧神乎其神的老妪,也许那位龙头老大遵从了什么约定,所以让青龙会沉眠了。   这里应该是青龙会的秘密总坛,但可能也不是唯一的总坛,它更像是让青龙沉睡的地方,等到有朝一日新的龙头老大来临,让青龙会重现人间。   只要做了龙头老大,就能掌控至高的权利、修炼各门派的武功、拥有数之不尽的财富、左拥右抱人间绝色等等,试问天下有几人能抵挡这样诱惑。   成为龙头老大第一步就是学习那一身似是非人的医术,毕竟有命才能享受一切,同时这身医术还能帮助手下各堂主提升武功,可以说一种挟制与奖励手下人的方式。   云善渊合上了笔记,她回头看了身后路,这东西放回去恐怕也来不及了,老妪临死还是坑了她一把。或者也算得不坑人,让她这个无权无势,对江湖一无所知的小辈去完成那两个古怪的要求,掌握如此组织就是走捷径。   只是,对于天下臣服,云善渊并不稀罕,甚至是一星半点的兴趣都没有。若是真要坐拥天下,何必等到今天。   再说那些高深的武功,她已经见过并学过高深的秘籍。   正如那位白眉老僧所言,尽信书不如无书。她走到如今再一味地执着他人的秘籍,那就是不思进取,如今该是感悟属于自己的武功。其他秘籍能随缘一观是不错,可为此费尽心机就大可不必。   至于钱财,她有一些保底的家当,而想要更多也能白手起家。最后提到的美男成群,还不如有志趣相投的一二人足矣。   难道不掌控青龙会,不走这条捷径,她就不能完成老妪的两个要求了?   云善渊把这本笔记连带龙形玉佩,都放到了与她魂魄相连的储物空间里,这辈子在她死之前,如无意外,不会放出这条傲世之龙。   她只想逍遥度日,这条捷径在别人眼里也许是天赐巨宝,但在她看来就是飞来横祸,是一个极大的麻烦。即便她也有好奇心,但好奇心与青龙会这个大.麻烦相比,她懂得取舍,好不容易摆脱了上辈子的操劳命,怎么能把自己又给困住。   这辈子,她的心愿是在江湖风云里寿终正寝,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她那诡异的九死一生运气在一入此身时就享受过了,也该否极泰来了吧?   云善渊毫不犹豫地从密道离开了,通道的出口在金陵城内的隐秘枯井中。离开的机关只出不进,在飞身跃出枯井后,再向井中望去,是半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她将青龙会彻底抛在了脑后,不过如此一来,还是没得到有用的线索,看来是要缓缓图之,一边行走江湖,一边寻找线索。   这样想着,云善渊发现她走入了一条人烟稀少的街上。   正是夕阳落下,这条街飘散着一股香火气味,斜阳被青烟缠绕,让这条街显得有些迷离,似是让人觉得闯入了黄昏逢魔的雾霭中。   难怪此处的往来人烟较少,也难怪香火气味缠绕鼻尖。   云善渊看清了这条街上的店铺,此处是白事一条街,小街青砖铺地,两侧是棺材铺子、香烛铺子、扎纸铺子等等。匾额都是乌黑色,上面的店名题字基本都是金色,但有一家格外不同。   ‘王森记’三个字竟是用朱砂撰写在乌黑的匾额之上。   云善渊看着这三个字,题字的人笔法独到,竟是能把一家棺材铺子的匾额写出了风流又阴森的味道。   “姑娘,你莫非是想要寻一副棺材?”一道戏谑的男声在云善渊耳畔响起。   云善渊的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了一道红色人影。   来人的气息落在了云善渊的后颈之上,他似是想要伸手撩起云善渊长发,俄顷之后,手上却是一空。   云善渊已然翩而错开了半丈距离,转而去看来者何人。   可是那人身法极快,两人竟是在这几息之间,似是一追一躲,又似一见一避,以轻功打了好几个来回。   下一刻,那人笑了起来,“我就是觉得姑娘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想要打个招呼。这都要吃晚饭了,肚子饿了,不躲了,也不追了。”   此话落下,云善渊与男人两相站定,才让她看清了来人的容貌。男人很美,美得风流,美得可人,美得狡黠,美得带着一丝邪气。   云善渊见到此人却是先想起了无花。   无花也很美,貌若女子,却是永远不染纤尘,宛如菩萨跳出红尘。   这两者的容颜有丝相似,但却又截然不同。至于如此的皮囊之下会是如何?也许无花有句话是对的,皮相不过是空。   “在下姓王,草字怜花,是这家棺材铺子的东家。”   王怜花嘴角含笑地看着云善渊,却无法从她的眼中看到对自己这张脸的惊艳,这就更有趣了。昨日他才在明月楼远远一瞥,没想到今日就有缘得见。   “云善渊。”云善渊直言了姓名,只是短短一面,她可以确定王怜花不会只是一家棺材铺子的东家,哪怕这家棺材铺子的生意可能遍及天下。   “是我挡着王公子的路,让你不能进铺子了。”   王怜花毫不在意地摇头,“怎么能说是挡路。被美人挡路,我求之不得。云姑娘看似对我这铺子有些兴趣,不如进来坐坐?左右都是要用晚膳,你我一同可好?”   什么样的人会请人去棺材铺子里坐一坐?还要一起在棺材铺子里吃晚饭?而被请之人不过是刚刚见面的陌生人。   云善渊想要拒绝,可她又改变了主意,左右都闲来无事,要去找的线索也茫茫不知何处。王怜花是个有意思的人,那就一起吃顿饭。能如此随心而为,她也感觉不错。   “王公子既然相邀,我也从未在棺材铺子里吃过饭,正好能体验一番。”   王怜花又笑了起来,笑意中兴味更甚,“你还是第一个来此做客的人,今天是要好好招待才行。”   从外面看王森记的店面不算大,走进去却是另有千秋。   穿过了狭窄的过道,后面是一处趣味盎然的庭院与四栋小楼。其中一栋楼的房门被打开了一半,能看到里面放的是一摞摞材质不一样的棺材板。   王怜花让下人去准备晚膳,将云善渊请到了那扇半开的门前,“客人来此选购棺材,都要亲眼见一见棺材的木质。云姑娘以为如何?”   云善渊对木材懂得不多,若问木雕家具摆设,她还稍知一二,但对死后用的棺材,就是知之甚少了,说来她都没寿终正寝过。   不过,她多少也听过‘食在广州,穿在苏州,玩在杭州,死在柳州’,柳州的木材不错,有一副好棺材入葬是很多人的心愿。   此处有杉木、柏木、松木、楠木、柳木、桐木等等,每种木材还有不同的等级,看得云善渊也有些眼花缭乱了,她可以确定王怜花身价不菲,做死人生意很是赚钱。   “这里的棺木都该是不错。我见到这些棺材板,就知道是自己见识浅薄了,王公子必然是富甲一方。”   云善渊说得随意,她对白事生意知之甚少也不奇怪,正常人不到身边有人病重或是自己病重时,总不会像逛糕点铺子那样去逛棺材铺子。   王怜花低眉一笑,他竟是自然地说,“既然云姑娘觉得不错,我送你一口棺材如何,反正我是东家,一口棺材还请得起。”   棺材是能随便送的吗?只有濒死之人才需要被送棺材。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   王怜花却仿佛说得诚恳,满是送礼物为交友的期待。   云善渊不在意地摇头,“王公子要真是不在意钱财,非要执意送我些什么,也不必送棺材了,折做糕点茶酒都行。人死都死了,黄土一抔,是撒在海里,还是散落风里,又有什么区别。我对躺入棺材被埋地下没有兴趣,还不如随海而流,随风而动,看无边自然风光。”   王怜花微微一愣,复而语气纠结地说,“云姑娘,幸好世间如你这样想的人少之又少,否则我家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也就不能富甲一方,更不能请你吃一顿美食了。”   云善渊对着王怜花笑了笑,别看才是短短几句,王怜花性格中的多变乖张可见一斑了。好在,她对此也不在意,不正是觉得王怜花有趣才进了王森记,她如今是知道这有趣的含义了。   两人离开了这栋小楼,一起去了厅堂吃饭,这顿饭与王怜花的身价很符合。   云善渊承认菜的味道很好,厨师的手艺很不错。   等这一顿饭吃完,王怜花似是还意犹未尽地想要留客,“云姑娘可知为什么我说你身上有熟悉的味道?”   云善渊还真不知道,她没用胭脂水粉,那些带有香气的东西容易留下痕迹,而她不习惯留下破绽。“愿闻其详。”   “我开的是棺材铺子,你身上有相似的味道。”   王怜花打了了扇子,轻轻一摇,他略带神秘地凑近云善渊,“是那种土里的味道。我以此觉得云姑娘会是同道中人,才冒然在街上与你打了招呼。”   云善渊当即知道了王怜花说的是古墓的味道。   古墓虽是机关精妙,即便长年无人进出,还能保持着空气流通,但是毕竟是在山腹之中,多少会留下些许陈年阴暗的味道。她也曾听闻过三教九流中,盗墓人身上会有土的味道,或者说阴暗的味道。   王怜花能闻出她都没察觉的味道,足见他的心思如发到了何种地步。   “王公子还真是观察入微,可惜我想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对于插足白事生意不感兴趣。”   云善渊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金陵曾是几朝古都,这里葬着不少帝王将相,往山里走一遭,我们在赏风景,说不得就被谁也暗暗当做了风景赏了去。”   这话就有些诡异了,是说那葬在地下的亡魂说不定就在山中徘徊。   总不能只许活人游山玩水,不许亡魂在山中走动。亡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活人要自由,他们想看就看,看的就是这来往山中的游客,那么游人沾上几丝阴暗之气也是实属平常。   王怜花扇着扇子,他本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请了云善渊入店,如今倒是希望能多留她一会,如此好玩的人就此离去,岂不是让他少了乐趣。   “云姑娘如此说,我也想去山中走一走了,指不定能遇到那些同赏美景之人。云姑娘在金陵可有其他要事?如果闲来无事,我们一起去寻找那山中奇人奇物也是不错。”   不待云善渊回答,就有一个下属走到了客厅门口,看样子是找王怜花有事。   王怜花将手中的扇子一甩,将它合了起来,对那位下属说,“什么事?”   那位下属瞥向了云善渊的位置,又见王怜花没有表示,他也就直说,“公子,福州那里出了些问题。买家等了好几日,都没能收到货,怀疑是半途被人劫了。是那批已经雕刻好的楠木棺材盖。这批货买家没让我们送,是托了福威镖局押送,店里就派了两个跟镖的伙计,目前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货和人都没找到。”   “呵呵,这世道连棺材板也有人打劫了?”   王怜花笑着摇头,他对货物被劫一事看上去并不在意。“这是缺钱到了何种地步才会劫棺材板。行了,你先下去,这事我知道了。”   云善渊听到棺材板被劫,这打劫的人也是挺有眼光,上好的楠木棺材板确实值钱。只是,一般人不会打劫棺材板,毕竟觉得晦气。   王怜花看向云善渊,有些惋惜地说,“本还想约云姑娘一起去赏景,看来是去不成了。虽然那棺材板值不了几个钱,可我却想去看看什么强盗那么有眼光,不得不走一次福建了。”   云善渊本就没打算去金陵山中赏景,她要把青龙会及其有关的事情全都给深深埋葬。王怜花如此敏锐,如果真的一起进山,万一被发现了蛛丝马迹,那才是麻烦了。   “既然王公子有事要忙,那还是以正事为先。”   王怜花却是话锋一转,“那算不得正事,其实金陵的山色不错,但沿途去福建的海景更美。云姑娘有否出海玩过?此去福建可走海路,景色别有不同。”   云善渊忘不了那次出海之行,也是往东海而去前往蝙蝠岛,后来原随云葬身大海。“海上的日出与明月确实很美。”   “这么说来,云姑娘出海游玩过,那就太好了。我还愁又得一个人南下。”   王怜花无法从云善渊脸上读出更多的情绪。   这年头有出海虽非难事却也不是易事,云善渊何时出海?目的是什么?与谁在一起?诸如此类的问题,他都有些好奇。   不过,他下一句说的不再是美景。   “说来福威镖局也是没落了,这次不该让他们送镖的。想当年林远图一手创立了福威镖局,他本人也以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威震江湖。可惜林远图后继无人,他的义子林仲雄接管镖局之后,一个可以与武林世家并肩的大镖局,也就慢慢没落到了普通的江湖走镖角色。   如今的当家人林震南比他父亲强一些,娶了洛阳金刀门的王元霸之女为妻,只是昔日威震江湖的荣光是回不去了。”   云善渊本是对出海没有太大的兴致,海景是美,但多少都有些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意思。不过,王怜花之后提起的辟邪剑法以及没落的福威镖局,却是又勾起了她的兴趣。   什么样的剑法可以威震江湖,而林远图的后人竟是没有学到五成?   问题就在于继承镖局的不是林远图的亲生儿子,亲子若是没本事,做父亲的把家当传下去,也能算是顾忌到血脉传承。   王怜花说继承林家家业的林仲雄是林远图的义子,那么为什么不选一个资质更好的孩子传授剑法?如此卓绝的剑法,就这样失传了?   云善渊虽然才听了寥寥数语,所知不详,但也发现了林家的辟邪剑法传承可能存在某种隐情。   她看向王怜花,只见他一脸感叹的神色,很难说他是故意透露口风引她同去,还是纯粹就被劫棺材板一事而说了几句。   不论王怜花是故意还是无心,云善渊确实起了去福建看一看的想法,或者稍稍打听一下关于辟邪剑法的事情。   “难怪王公子的生意做得不错,你对江湖事还知道的不少。”   王怜花大方承认了,“谁让我开的是棺材铺子,我的生意少不了江湖人关照,我自然也要多了解,才能财源广进。”   江湖中人可不就是刀口舔血,也就成了棺材铺子的最大主顾。   云善渊答应了与王怜花同行去欣赏海上的美景,至于他们到底是否为美景而去,各自有各自的思量。她谢绝了王怜花的留客,客栈也许比不得王森记的环境好,可她还没有留宿棺材铺子的爱好。   在月色中,云善渊离开了王森记。她看着站在白事一条街中的王怜花,那一身红衣在清冷的棺材铺子前显得格外鲜红,像是血的颜色,又像是花的颜色。   两人第二天下午就乘船离开了金陵,走水路先去杭州湾,再由那里入海前往福建。   对于云善渊来说,这一路颇有旧日重现之感。   不过与王怜花在一条船上,云善渊也没功夫去回想那些旧景。因为王怜花若不想让谁觉得无聊,他能从天文地理说到人情风俗,所学广博让云善渊也佩服。   人如果不觉得无聊,那么时间也就会匆匆过去,转眼间海船就到了福建港口。   依照王怜花所言,他前来福建只是好奇是哪路劫镖的人,如此口味奇特盯上了棺材板。买家既是选择了让福威镖局送货,而不是王森记送货,从责任来说,王森记不必承担赔偿,而是福威镖局要赔偿买家的损失。   可是王森记服务到位,派出了两个跟镖的伙计,他们也失踪了,多半是凶多吉少,自家的伙计出事了,王怜花作为当家人总要查清才行。   云善渊作为陪客,会随着王怜花走一次福威镖局。   只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海船南下用了七日,足以发生很多事情。   在他们下船后,王怜花的属下来接船,就说到三日前福威镖局被灭门了。   “下手的是青城派,起因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之子余人彦,被林震南的儿子林平之杀了。余沧海点齐人马去了福威镖局报杀子之仇。”   这位属下说得简洁,可是一桩灭门之案,会是那么简单吗?   王怜花听到林家别灭门,他惋惜地摇了摇头,“福威镖局被灭,我去问谁是从哪一条路押送的货物。那两个伙计还有那一车棺材板去向,恐怕也是成谜了。”   此时此刻,王怜花关心的也只是一车棺材板与两位伙计。   云善渊不会说王怜花无情,王怜花本就不是正义侠士。而她作为与林家素不相识之人,也不会有一分悲哀,至多是觉得余沧海手段太狠。   王怜花看了一眼云善渊,他又问那位属下,“林平之为什么要杀余人彦?”   “听说是见义勇为,也就是在前几日,余人彦在酒肆里调戏了一个女子,林平之出手帮忙杀了余人彦。没想到余沧海竟是这么快就找上了门。”   那个属下接着又说,“眼下,林震南夫妇以及林平之也不知道是否逃脱,更是不知生死如何。如今福威镖局里都是青城派的人,将那福威镖局的钱财都洗劫一空。”   云善渊听了这番话,她只能说年轻气盛是要付出代价的。   杀了一个大门派掌门的儿子,若非本人强大到了无须在意,那就要有一个能与之抗衡的家庭背景,或者就是斩草除根的把余沧海也给端了。   如非这样,极有可能惹祸上身。毕竟不顾亲子死活,而能赞同旁人大义灭亲者少之又少。   不过,林家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家破人亡,会仅仅是因为余沧海的儿子死了吗?   余沧海的报复来得太快,快得让人起疑。   自古就有一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林家到底有没有辟邪剑谱?   如果有,后人为什么如此不济,如果没有,那又为什么遗失,遗失到了何处?   云善渊所知的情报太少,无法进行分析,她也是随意问了王怜花一句,“那个余掌门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矮子,很矮。”王怜花如此说到。   “原来王公子也是注重皮相之人。”云善渊似是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王怜花也是答非所问。   王怜花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喜欢美人,这不早就告诉云姑娘了,正如我喜欢你啊。”   王怜花的如此喜欢,也是让云善渊无言以对。   她看着王怜花满含笑意的眼睛,却看不出这双眼睛里有半点喜欢一个人时会透出的温暖,“承蒙王公子喜欢,我当是荣幸才对。不错,世人多半爱美人,我亦如是,没什么需要遮掩的。”   王怜花赞同地点头,“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如此相互喜欢,才有结伴而行不是吗?”   “对,我们是相互喜欢。”云善渊说着笑出了声,她还真没遇到过这样的‘相互喜欢’。   王怜花见云善渊笑得坦然,就眼中一冷。他真的好想看到云善渊除洒脱随性之外的表情,如果这张脸上能有痛苦的神情,想来她就更美了。   云善渊没有追问余沧海的事情,福威镖局被灭,她本想见见林震南探一探他的深浅,这些现在都不可能了。如今青城派占着福威镖局,也许在寻找辟邪剑谱,那剑谱可能被找到,也可能找不到。她都不打算去凑这个热闹,关于辟邪剑谱存在的问题只能放一放。   如此说来,就没有必要与王怜花继续同行下去。   也许该去了解一些日月神教之事,毕竟东方不败与《葵花宝典》有关,是她目前唯一知道的线索。   直接去找东方不败显然不妥,需从旁人入手,最好神教中某个不介意与所谓名门正派结交的人物。那样的人会是性情中人,她才有可能得知一二神教的内情,当然也只是有可能而已。或者是前往黑木崖的周围,以而寻找某些契机。   只是不管怎么样,这事情不能和王怜花一起做,不然就有的她忙了。   云善渊就在福州城与王怜花告辞。   王怜花表现的是有七分不舍,他还说了待到日后可去洛阳寻他,找准王森记即可。   等到云善渊离去,王怜花脸上再无多余的表情,唤来属下问起了被劫货物一事,“是余沧海做的?”   “我们追查到了事发地,找到了铺子里两位伙计的尸体,看样子不像是青城派为了截杀福威镖局的镖师而半路拦截。”   那位属下说到,“伤口都是一刀毙命,更像是冲着那批货去的,尸体都在,东西半点都没留下。”   王怜花勾起了一抹冷笑,劫走一批可作机关的货物,也不知对方是误打误撞,还是查清了这批货物的内情才下了手。不管是哪一种可能,这些人都要付出死的代价。   “谁负责这批货物,谁就把它找回来。若是在十天内还没消息,你该知道该怎么做。”   那位属下应是,“十天后,都按照规矩办事。”   规矩就是货在人在,货失人偿,这偿还的方式绝对不会好过就对了。   云善渊离开了王怜花后,她从陆路前往黑木崖,去到黑木崖周围是大致的目标,不过她并不急,所以也不必匆匆赶路。慢慢走,顺道打听一些消息也好。   这日,在茶铺里听人说起了衡山的刘正风,他在月余后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云善渊在想着一个人一脚踏入江湖,这辈子就都走不出去了,江湖是没有回头路的。刘正风真能金盆洗手,他愿意,旁人也愿意吗?   正在这样随意想着,她就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很久了,很不巧的是,她不太喜欢这样的目光。   云善渊走出了茶铺,穿行了几条街道后,在一个没有前路的死巷中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望向来路,“身后的这位,你也跟了我一路,此处僻静,有话就说吧。”   巷口走出了一个三十几许的男人,他的目光在云善渊身上来回扫视着,“我只是被姑娘的美貌所吸引,忍不住就追了上来。”   云善渊看着这个男人,来人是个粗犷大汉,若是他的目中少些放肆的淫.意,或是没有一路尾随,她倒也不是那么容易与人计较。   “你追了上来,然后呢?”   男人看着云善渊手中的剑,他却还是欺身迎了上来,“然后就是做美好的事情,我们能都快活的。”   “上次,想要快活的那个人死了。你说,你会是什么下场?”云善渊语罢就拔出剑,与那男人对上了。   男人手中有刀,还是快刀,两人交手之后,他是眼中一惊,没有想到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女子,剑法卓绝到如此地步。   那时,转而就想要逃。他的轻功也是不错,可还是在跑出三条街之后,被云善渊一剑横在了脖子上。   “说吧,你的名字,我总要知道杀了谁。”   云善渊这样说着,眼下她也没有必下杀心的想法。“别编假名骗我,虽然我不是听不得谎言,可那也要分人,你不在我的耐心范围内。”   男人感到脖子上的剑紧了紧,他讪笑着说,“田伯光。”   “万里独行的采花大盗。”云善渊的目光下移,比起杀人,阉了一个采花大盗似乎更有意思。不过,江湖传闻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假,随意见血不是她的风格。   于是,云善渊以老妪教授的独到手法封住了田伯光身上的穴道,这让他倏然变色。他这是被封住了内力,更要命的是身下之物也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你是自己撞上来的,有道是地狱无门要硬闯,你的眼光还不错。”   云善渊以剑柄拍了拍田伯光的脸,“我正缺一个通晓江湖事的说书人,你既是万里独行,走过的地方不少。那就说说,说得我满意了,一开心说不定能对你从轻发落。” 第三章   田伯光被封住了内功, 更让他感到可怕的是身下之物没有了反应后,他竟是连一丝欲念都生不起来了, 这到底是何种诡异的点穴手法。   “姑娘, 凡事好商量。你想听江湖事,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包你满意。你让我没了男人的本事已经是苦煞我了, 可是你又封住了我一身内力,没了内力,我怎么能跟上你的脚程,不跟上你的脚程,怎么与你说故事?”   云善渊看着田伯光, 这人还挺会讨价还价,“所以, 你是想说你是个讲信用的人, 我为你解开被封的内力,你会老实地跟着我,顺带为我打理一切杂事?”   “我田伯光是好色不假,可我确实是个将信用的人。”   田伯光觉得云善渊才是很会讨价还价的人, 刚才还只是让他说江湖轶事,这才说了几句话, 他就得把杂事都包揽了。   “姑娘, 人在江湖飘,没有了功夫注定会挨刀。我答应你,跟着你, 为直到你让我离开的那一天。在那之前,不会再多看其它女人一眼,心里什么歪心思都不动。一个能打的属下,总好过一个拖后腿的人吧。”   云善渊沉思了几秒钟,在田伯光期待的眼神中摇头了。   “我也许需要一个能打的属下,但我更需要一个不惹事的属下。这样吧,我也是个讲信用的人,你跟着我的这段时间,只要你不惹事,我就保你安全。”   田伯光无奈地云善渊收回了剑,他也尝试冲破穴道,可是一身内力犹如石沉大海,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现在是不惹事,可你也知道我的名声,很难说会不会有事找到我。”   云善渊点点头,“既是要说江湖事,那就从你结下的那些仇人说起吧,免得我对上了你的老仇人还一无所知。”   田伯光看到云善渊如同平静无波的眼神,这是要让他说那采花之事,他还从没对一个女子说起过那些事情。   此刻,他竟是觉得有些尴尬了,“我初入江湖时,就喜欢清纯柔弱的女子,可在第一次之后,再也不喜那样的女人了。”   田伯光说那是七八年的事情,他路遇了一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一眼就起了淫.心,仗着好身手夜间潜入了那女子的家中。   一切都进行得顺利,他也成功地采花了。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在他翻身准备离去事,那女子竟是主动又抱住了他,完全不似刚才惶恐害怕的模样,而是一反常态地竟是要榨干他,而见那女子的神色,美丽依旧却更多了让人心惊胆战的鬼魅之态。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我算是知道了,越是柔弱的、会哭的女人就越可怕。”   田伯光说着打了一个哆嗦,显然是对第一次作案的情况记忆犹新,也不知道是他采花了,还是他自己被采了。“那是发生在峨眉山附近的事情,这八年来,我就没敢在靠近巴蜀一步。”   果然,看到了开头并不一定能料到结尾。   云善渊对那女子也是好奇,为何起初楚楚可怜,之后又变得犹如鬼魅?想来田伯光是遭到了很大的惊吓,可是若他不起淫.心,又怎么会反而被采。   “后来呢?你并没被吓得吃斋念佛,从此戒掉女色。”   “我知道了柔弱的女人有多可怕,就喜欢上了良家妇人。良家妇人嫁了人,总不会那样伪装性格。可是我只爱美人,美人也是可遇而不可求。我夜探过很多人家,都没有找到合心意的,只能光顾青楼。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很美的妇人。”   田伯光说到这里,眼中流出了迷离之色,“她的声音甜得入骨,如今还像是缠绕在我的耳边。她身上有让人丢了魂魄的香气,我再也没闻到过那般能让人缴械投降的香味。她对我一笑,那时就是要了我的命都愿意。最美的是她的眼睛,妩媚到了极致。”   云善渊听着这样的叙述,如非田伯光自作多情,恐怕那女人距离良家妇人有些距离,“听你这话,倒是别人看上你了?”   田伯光看到了云善渊略带嘲讽的眼神,他也清醒了一些,“我在小河边遇到了那妇人,她打扮的就像是农家妇人。我跟上了她,她住在山里,那个晚上她并没有反抗。   可就在我和她完事之后,我知道自己中毒了,丹田隐痛,身上使不出劲,我用尽全力逃了,她并未没追上来,我倒在了山里被毒蛇咬了。本以为是命不久矣,可是我的运气还算好,蛇毒与体内的毒相克,才活了下来。”   云善渊心说活该,而估计田伯光的采花盗之名就是那时传出来的,夜探那么多户人家,就是没做什么,可也坏了良家妇人的名声。   “这次又是在哪里,让你再也不敢靠近了?”   “是在兰州附近。后来,我也不敢去兰州了。”   田伯光本是好色之人,他也确实起了淫.心并且付之行动了,可是他的运气一直不怎么好。   “那次之后,我也学聪明了,欲拒还迎比柔柔弱弱更可怕。我就开始找你情我愿的美人,但是她们与我欢.爱时是一张脸,可一转身又会把我卖了。不是在被人发现时,让我背了强迫她们的锅,就是利用我的武功去做些什么。”   “还有说我奸.杀妇人,我不杀人,那次分明是那个妇人毒杀了丈夫,然后跟情郎跑了。但江湖上都认为是我的杀的人。要做一个采花贼也没那容易。”   田伯光看着云善渊,他现在还不是落在了云善渊手里。他确实改不了好色之心,也是第一次见到美得那么特别的女子,这才明知对方可能会武,但还是往坑里跳了。   云善渊一点也不同情田伯光,他听着是倒霉,但若他遇到的不是那些古怪的人,而是真的柔弱女子与良家妇人呢?就如今日,如果田伯光遇到的不是她,而是一个武功不及田伯光的女子,那个女子又会有怎么样的遭遇?   因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云善渊不弑杀,所以她决定对症下药地解决田伯光的问题,他的下半生就让他的下半身处于罢工状态,再也别想好了。废了他的作案工具,让他也不必继续倒霉下去,更是救了潜在的可能受害者。   这样一想,她果然还能算是个好人。   话说回来,田伯光遇到的那个宛如鬼魅的女子,还有美得犹如神仙的妇人,她们又会是什么人?   江湖之大,当真是无奇不有。   云善渊听田伯光说完了他的过去,也就大致了解了他没与很厉害的人结下仇。如此,在听田伯光说完江湖故事前,保证让他不死的承诺也该不是问题。   田伯光很识相地尽其所能说着江湖轶事,这就提到了最近的江湖八卦中心人物——打算金盆洗手的刘正风。   “刘正风广发请帖,看来是下定决心要退出江湖了。只是听说他有一个日月神教的朋友叫做曲洋,曲洋在神教任长老一职,可见在神教中也是有几分薄面。刘正风在衡山派的身份不低,这两人成为朋友还真有些意思。”   云善渊在茶肆里也听闻了此事,经过青城派灭杀福威镖局一事,她对这个江湖的正邪有了足够的认知。   所谓正亦是邪,所谓邪可作正,在欲望利益的驱使下,黑白难以分清,只要不涉及普通百姓,江湖人之间的厮杀,很难说孰是孰非。   “你认为刘正风能顺利退出江湖吗?即便刘正风退出了江湖,可是他身上衡山派门人的身份是改变不了的,如此与神教长老结交,五岳剑派会没有意见?你与五岳剑派打过交道吗?”   田伯光想到了仪琳,他何止是打过交道,本是抓了仪琳那小尼姑,却又遇到了令狐冲,与他斗了几场,也是认了令狐冲那个朋友。只是五岳剑派的其他人,那可真的不好说了。   田伯光正想着怎么说才比较全面,此时迎面而来了一辆马车。   这是一辆看上去很值钱的马车,车厢所用的木料昂贵,所驾之马更是名驹,可谓是香车宝马,也便能猜测坐在车中的人会如何有钱。   马车就在云善渊跟前停了下来。   从车厢里走出了一个明媚娇靥的女子,她看到田伯光后,打开手中的一幅图画,在两相比较后,眼睛一亮。“你就是那个采花贼,太好了,总是让我找到了。”   云善渊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田伯光,以询问的眼神看着他,刚才他的坦白中没有这一号人物。“你认识?”   田伯光对云善渊摇头,这位女子穿着华贵,美得甜美,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他不会招惹这种女子,他早就学聪明了,这种人一看就很有背景,那种背景是会惹得他无处容身。“我不好这一口。”   云善渊深深看了田伯光一眼,见他刚才那表情,就知道他为什么不好这一口了。   女子看着云善渊又看了田伯光,她拿出了一叠银票递给云善渊,“我出一万两买下他。”   对于这一笔突如其来的天降之财,云善渊感到很好笑,“姑娘,你不说缘由地停在我们跟前,然后如同财神一般的给我银票。一万两不是小数字,你如果不说得清楚些,我还真不敢要。”   “别啊!”田伯光先不愿意了,他才不要被卖掉。   他心里很清楚云善渊有多不好对付,而眼前这个这个出手豪爽的女子,一看就不是云善渊的对手,照理说到了这人的手里更能逃走。可是,他才不要被卖掉,那样他的武功就真回不来了。   田伯光朝云善渊身后一躲,“我们说好的,我说江湖事,你保证我的安全。做人要讲信用。”   云善渊虽是没看向田伯光,但她也没打算把人卖了。   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她是讲信用的,更何况田伯光对她有用。   “我叫朱七七。”朱七七看着云善渊在听到她的名字后,还是一脸风轻云淡的表情,这就让她想起了沈浪,“你报个数吧,我想要买下田伯光这个采花贼。”   云善渊不可置否地微笑了一下。   此人原来是活财神朱富贵的女儿朱七七,怪不得出手如此大方。   朱富贵富甲天下的同时,更是帮助了黑白两道很多人,可称得上是交友广泛。他有八个孩子,朱七七是唯一的女儿,江湖中人都给朱富贵几分面子,亦是对他的孩子也给几分薄面。   不过,她并未打算给朱七七这份薄面。   “朱姑娘,你既是知道田伯光是什么人,那我怎么能让你羊入虎口呢?”   云善渊语气诚恳,“你是个美人,他是采花贼。我要是把他卖给你,可不就是害了你。害人之事,不好做。”   朱七七嘟了嘟嘴,她又不傻,已经看出来田伯光如今是受制于人,对她不能构成威胁。“他已经被你制住了,要不然早就逃了。我想问你买下他,我拿他有用。你要一个作恶多端的采花贼也没用啊。”   云善渊也承认朱七七的逻辑在一般情况下是成立的,可谁让她偏偏遇到了不太一样的情况。   田伯光听闻这人是朱七七,他就更不能被买走了。朱富贵在江湖上有很多朋友,要是被误认为他欺负了朱七七,那他真是在劫难逃了。   “有用的,有用的!姑娘,我是你的人啊,不能卖了我。”   朱七七狐疑地看着田伯光,她又看着云善渊,“他是你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这两人之间,不是她以为的抓与被抓的关系,而是由其他的特殊关系?   云善渊面不改色地微微后退一步,一只脚似是轻飘飘地落到了田伯光的脚背上,却是让他哇的叫了出来。   朱七七都是心头一跳,她看着田伯光煞白的脸色,云善渊的这一脚绝对不会轻。   “有道是祸从口出,田伯光,你该更聪明一些。我之前说了,我对你没有太多的耐心。保你不死,却非保你不伤。”   云善渊没有回头看田伯光,只是语气淡淡地说了这一句话。她又看向朱七七,“朱姑娘,这人暂时算是我的手下,我拿他有用,不能卖给你。”   朱七七微微蹙起眉头,“没得商量吗?钱不是问题。”   云善渊摇摇头,“钱确实不是问题,我要他做的事也与钱无关。”   朱七七想了想竟是说,“那就让我跟着你们,我包了你们的吃穿住行。”   “谁要来找田伯光?”云善渊并不信世上有这样的美事,她与田伯光都没如此魅力让朱七七跟随。那么就是有人要找田伯光,此人又是朱七七想要见的人。   “沈浪。”朱七七说起这个名字时,她的语气都柔和了下来。   云善渊并未听过这个名字,她微微摇头。   田伯光这次反应很快,马上说到,“沈浪是最近出现的赏金猎人,他一抓一个准,他出手就没留活口。仁义山庄也发出了对我的悬赏令,沈浪是冲着我来的。姑娘,你说了要保我一命,要不先把我的武功给恢复了。我先逃……”   田伯光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了云善渊转过身后嘴角的一抹浅笑,在他看来那和恶鬼的微笑没有区别。   “怎么不说了?”云善渊看着田伯光,“你先逃?最好是再去找一个能治病的神医。”   田伯光双腿一颤,他连忙摇头,“我是不想你为难,不想你与沈浪对上。赏金猎人杀我,你要保我一命,这可不就对上了吗?”   云善渊淡淡了看了田伯光一眼便也不理会他了,她转而对朱七七说,“恐怕我不让朱姑娘跟着,你也还是会跟着。我不需要你包了吃穿住行,只有一个条件。”   朱七七知道沈浪要来抓田伯光,她只要跟着田伯光就能见到沈浪。“什么条件?”   云善渊浅浅一笑,她向前一步,挑起朱七七的一缕发丝,靠近朱七七耳畔说,“你乖一些就行。需知,你乖一些会更漂亮。所以,要乖。”   田伯光看着云善渊的动作,又见朱七七听到云善渊温柔的声音,竟是有些耳根泛红,他是不敢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之前他是有多眼瞎,才会把主意打到云善渊身上。这人根本就是花丛老手吧?   朱七七不自然地点头,刚才云善渊靠过来的那一刻,她才没觉得心跳不正常,一定是错觉!朱七七立即转移话题问,“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先往衡山走。”云善渊想着刘正风与曲洋的关系,刘正风要退出江湖没那么容易,她觉得也许接近日月神教可以从这里入手。   三个看上去本该毫无关系的人,就这样一同上路了。   对于云善渊来说,朱七七并不难相处。   她遇到过不少女子,若论性格最好属宋甜儿,若论特别属张洁洁,而像水母阴姬与石观音那一类则就是另外的范畴。   朱七七这个出身富贵的娇女,本性不坏,可从她为了见沈浪一面,竟是只身前来要花钱买田伯光,是有她任性的一面。   不过,云善渊发现只要她露出云淡风轻的浅笑,朱七七就会恍神,然后也就收敛了她的骄纵。只怕那笑容是让她想起了沈浪。   没多久,云善渊就验证了她的猜测。   这个夜晚见不到月亮,云层有些厚,不知什么时候会下雨。   三人没能在日落前进城,就在一间郊外的空寺中暂歇一晚。寺庙的两扇大门全都坏了,风在庙里打着圈,发出了古怪的回旋声。   田伯光还在尽职地说着江湖轶事,“我见过号称见义勇为的金不换,以我的直觉,这人有些问题,他与丐帮的关系不错。丐帮善于打听消息,那次金不换见了我,也是想把我抓了去,只是让我给逃了。”   “你怎么就觉得他有问题了?”朱七七问到,“就是因为别人想抓你?想抓你的人太多了。”   田伯光摇头,“想抓我的人是有很多,我也逃了很久,对于谁抓我是为了道义,谁抓我是为了换赏钱,多少还是能感知一些。”   云善渊本是闭目养神地听着田伯光说话,却是在此时睁开了眼睛。“那你可以猜一猜,等会进门的这位是为何而来抓你了。”   云善渊的话音落下,寺庙门口多出了一道人影。来人是个落拓的年轻男子,他长得斯文清秀,右手中握着一把剑。   “沈浪!”朱七七先站了起来,朝着寺庙门口奔了过去。“你总算是来了。”   沈浪微微侧身,没让朱七七碰到他的胳膊,却又细细看了一眼朱七七,确定她并无大碍。他复而看向寺庙内,坐在火堆边的人的确是田伯光,只见田伯光朝云善渊的方向挪了挪,朝她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沈浪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有些滑稽。   “朱姑娘,你偷跑出来连一个护卫都没带,朱爷现在会很担心。”沈浪说得肯定,却只是点到为止。   云善渊看到朱七七的表情,她几乎能猜到朱七七想问什么。若说朱富贵担心朱七七,那么沈浪又担心吗?   这样一想,云善渊扫视了沈浪与朱七七一眼,她有些玩味地勾起了嘴角。   朱七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是没开口。   一时间,寺庙内外只有风的声音。   然后,就听到大雨倾盆而至,雨点很大很密,砸在瓦片上,咚咚作响。   云善渊先开口了,“你若是为了田伯光而来,我不能让你带走他,我拿他有用。但也不必担心他再犯案,他没那本事了,你懂吧?”   沈浪本是淡笑的嘴角也难免抽了抽,他可以不懂的。 第四章   寺外的雨非常大, 一时半刻间也停不下来。   “雨都下成这样了,你不会还想着走吧?”朱七七看着沈浪, 若是沈浪真的一转身走入大雨中, 她也还是想跟上去。   沈浪没有说话,他不着痕迹地扫视了朱七七有些脏了的鞋面,她又是何苦追他至此。朱七七这次竟是主动找上了采花贼, 万一出了岔子,那是后悔也来不及。   沈浪并未头也不回地走入雨中,他进了寺庙,在火堆边席地而坐。   朱七七见状笑着在他的身边坐下了,为他介绍了云善渊。两人相互点头, 算是认识了。   云善渊对朱七七眨了眨眼睛,目光瞥向了装着食物的包袱。   朱七七当即心领神会地取出了肉干与干粮递给沈浪, “你赶路也饿了, 吃点吧。我们在上一个小镇买的,店家说是祖传的手艺。”   “谢谢。”沈浪接过了食物,他尝了一口,味道真的不错。   也不知是因为店家祖传的手艺好, 还是雨夜肚子饿得慌,或是给他食物的人是不同的。可是, 他不说, 不说他觉得这食物好吃。若是说了,朱七七继续追下去,又如何是好。   云善渊将这一幕看在眼中, 此刻沈浪吃得慢,他的眼中并未露出其他情绪,可却能察觉此时他的心情是有些不同的。   可是,沈浪淡泊之下的情绪波动是朱七七看不穿的。这两人若要走到一起,还有一段长路要走。   “田伯光,你继续说。”云善渊没让寺内继续保持安静,在这疾风暴雨的夜色中,有个人说话总比大家都沉默要好。   田伯光微微摇头,受苦的总是他。他喝了一口温水继续说,“刚才说到追杀我的人,有人抓我,自然也有人能与我成为朋友。那就是华…”   田伯光还没讲令狐冲的名字说出来,却看到云善渊伸出了手摇了摇,“不必介绍你的朋友,我暂时不想知道是谁那样与众不同,能从你好色的外表下看到你守信讲义的那一面。说回五岳剑派,或者说日月神教也行。”   朱七七有些好奇地问,“我想听日月神教,听说东方不败东面称王,这是真的吗?你见过他吗?他长什么样子?用什么兵器?”   “我没见过东方不败,有人说他做了教主之后就喜欢穿红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田伯光对日月神教也只知皮毛,“他是十年前做了教主,那时可能才二十岁不到。其实,江湖中见过他出手的人并不多,因为自从他做了教主,日月神教与几大门派之间的冲突反而减少了。反是上一任教主任我行在位的时候,双方发生过剧烈的冲突,日月神教杀上了华山,这不是秘密。”   “任我行很厉害,东方不败能取而代之,他应该更厉害。神教的事情外传较少,我听说入教之后要用服用一种毒.药,每年固定吃解药,要是叛教了,那也就离死不远了。这种事在其它的大门派之中,倒是不会发生。”   云善渊却是微笑着说,“其他大门派确实不会以毒.药控制人,看那青城派即可明白,一个不合意就灭了林家满门。如此手段,比之日月神教,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是慢慢死,一个是一锅端。要你选,你选哪个?”   田伯光讪笑了起来,他目前就处在慢慢死的情况中。“还是慢慢死,说不定就活了。”   有关东方不败的话题,只能就此告一段落。   只是,寺外的雨仍然没有停,不只没有停,而是下得更猛了。   “我对赏金猎人这一行有些好奇。”云善渊看向沈浪挑起了新的话头, “沈兄,若你不介意,可否说一说仁义山庄?”   沈浪乍一看是个安静不争的人,但他并非冷酷冷漠的人。   “仁义山庄在开封城外,庄内三位冷爷一起管事,山庄门口时不时地贴出一些悬赏告示,拿了尸体去,就能当场结账。”   田伯光眼神飘忽了一下,他就属于被贴在门口的那一类人。   “仁义山庄是用自家的钱财悬赏捉拿江湖上的恶人,久而久之也就得了仁义的名号。”   沈浪补充了一句,“除了仁义山庄之外,别处也发悬赏令,不过影响力没有它那么大。若你有意,将人交到仁义山庄,那也是个去处。”   今日,既然沈浪已经知道了田伯光遭遇了什么,他也不会执着于把人杀了带走。在他看来,一个男人被封住了下身,那可比将其杀了更狠。云善渊要怎么处置田伯光,已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   田伯光立即看向云善渊,他宁愿出家为僧也不要去仁义山庄,而他也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你要出家为僧?”云善渊不可置否地点头,若是心中无佛,出家为僧又有什么意义,她戏谑问到,“你是想去恒山派出家吗?”   恒山派都是女尼,田伯光怕是身不动,但是心仍然可以动。   田伯光听到恒山派就想到了仪琳,他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比起少林,我当然愿意去恒山派。”   云善渊也不说好不好,“你这人敢说实话,也是一个优点了。”   朱七七对田伯光的去处不感兴趣,她找上田伯光是为了沈浪,如今见了沈浪也就满足了。她刚想问云善渊一些别的,就听到了寺外的说话声。   “爷爷,那有亮光,我们去看看能不能躲雨。”说话的人听着像是女孩。   没过多久,一位有了些许白发的男人与一位看上去十三来岁的女孩出现在寺庙门口。   女孩看着殿内的情景,她先扬起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姐姐、哥哥,我和爷爷能进来避雨吗?外面的雨很大,都快把琴淋湿了。”   云善渊见这两人身上穿着蓑衣,但那老者显然是把一个长条布包护在了身前,里面装的就该是琴了。再说那小女孩长得清秀可爱,她亦是背着了一个长条布包,里面应该也是琴。   “如此夜雨天,哪有独占空寺的道理。你们要是不介意,也可靠近火堆去去湿气。”   “我叫曲非烟。”曲非烟先报出了名字,她顿了顿,复而又道,“我爷爷就是曲洋。”   曲洋刚想阻止曲非烟说下去,如今恰逢刘正风一事流言四起,他本人并不在乎,可在这夜雨古寺中,能少一事也是好的,谁想他的孙女已经不安常理地自报家门了。   曲洋扫视了殿内的四人一眼,见四人的脸色都是一如常态,他也就没多费口舌去责怪曲非烟。   “打扰了。”曲洋向四人点头致意,看上去并无交谈的意思。   “我是朱七七。”朱七七已经听田伯光说起了曲洋与刘正风一事,她还没见过日月神教中人,如今难免有些好奇地看着曲洋与曲非烟,正好对上了曲非烟对她甜甜一笑。   朱七七也是回以一笑问曲非烟,“你饿吗?我这里还有干粮。”   曲非烟摇了摇头,“谢谢姐姐,我不饿。就是因为我贪吃,才不巧赶上了这场雨。”   “云善渊。”云善渊心中也是只觉巧了,她正是想去找曲洋,今夜就在古寺中遇到了。算起来他们都是往衡山去,会在此处遇到也不算太奇怪。她指向了田伯光,“这是老田。”   田伯光点头笑了笑,并未没有报出全名的打算,他如今可不就是老田,不是万里独行的田伯光了。   “沈浪。”沈浪知道曲洋是日月神教的长老,但他看来是毫不在意这一点。   曲非烟见四人对她与爷爷的身份毫不在意,心中更是多了一分高兴。“你们会琴吗?”   “非非!”曲洋微微蹙起了眉头,这世间哪来那么多会琴的人,而又有几个懂琴的人。虽然他也教了孙女,但她尚未领悟琴之道。   朱七七摇头了摇头,她也学过琴,可对着曲洋谈及琴则气势一变的模样,她想她是不会琴的。   曲非烟见朱七七摇头,她并不失望,反而是朝她眨了眨眼,似是在说她们都一样。   “看来曲老诚于琴,不知晚辈是否有幸可得曲老指点一二。”   若是有其余更好的方法,云善渊并不想在今夜借着琴与曲洋结交。可是,她想要了解日月神教,想要通过曲洋了解东方不败,除了借着曲洋痴于琴,并没有更好的方法。   曲洋这才第一次正视云善渊,看到了她身侧的剑,“你会琴?”   “只会一曲。”云善渊坦诚地回答。   曲洋才想说什么,曲非烟就把她的琴交给云善渊。   曲非烟说到,“云姐姐,你别嫌弃,我的琴不值钱,和爷爷的那张不能比。这样的大雨天,看大家也没聊天的兴致,只是听雨声也有些吓人。不如弹一曲吧?”   曲洋瞪了曲非烟一眼,他就缄口不言了,并未对云善渊抱有太大的期待。   云善渊谢过了曲非烟,她取出了琴,这张琴确实不值钱,只是一张最普通材质的琴。不过,今夜却很适合《苍江夜雨》这一曲。   寺外是滂沱大雨,寺内亦是掀起了惊涛拍岸。   云善渊闭起了眼睛,她的指间流出了一曲琴音,其实除了曲洋之外,其余几人都不太懂琴,或说并不精通音律。   朱七七看向沈浪,见他抱着剑,眼神有些懒散地看着火堆。朱七七也就看向了火堆,她听着琴曲,觉得火光很美,是她没有留意过的美。   曲洋本是不甚在意地低垂着眼眸,只是当琴曲响起,他是猛地一震,直直地看向了云善渊抚琴的手,为刚才的偏见而暗自惭愧。   《苍江夜雨》并非绝世之曲,可到了曲洋的境界,早已是听琴听心,他没有听过这样的苍江夜雨,已然到了浑然忘我之境。   他就在那苍江惊涛之中,雨很大也很冷,但他并不觉得冷,因为看到了原本沉眠在江底的神龙冲出了河面,它飞腾至九天的云层之间。   神龙似是傲世众生,似是要出云而去,但它又化作了一道光回到了苍江。大雨没有停,江中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岸边,不见神龙,只有惊涛拍岸之声久久不散。恍惚间竟是不知,他究竟是神龙,还是偶见神龙的人?   “嘣!”一声琴弦断裂声骤然响起,曲洋从琴音中惊醒。   云善渊对曲非烟抱歉地笑了笑,“你借我一张琴,我必还你一张琴。这山郊野外也修不了琴,改明修好了,我给你送去。”   曲非烟不在意地摇头,“没了它,我还能轻松些。”   曲洋没留意曲非烟说了什么,他长叹了一声,喃喃低语,“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断了也好,断了也好。”   云善渊却是说到,“曲老,是我的指法生疏才让琴弦断了。琴弦难免会断,所以换了就好,是换了就好,它还是一张完整的琴。”   曲洋直视云善渊,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沉默,曲洋大笑出声。   “如此看来,你我的琴道并不一样,我指点不了你。不过,我等你修好了琴还给非非。我们要去衡山,终是会再见的。”   云善渊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懂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寺内众人并不知道这曲琴音在雨声中传得也有些远,普通人也许听不清,但在百米开外的大树上,王怜花却是听得真切。   琴音中,王怜花的红衣湿透了,雨水从划过了他的脸庞,而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了树枝上,仿佛与雨夜融为了一体。王怜花明明看见了从古寺方向透出的光亮,但他还是孤身一人坐在黑暗之中。   “云、善、渊…”王怜花唇齿之间反复呢喃着三个字,是微不可闻的言语声。他睁开了眼睛,冰冷的眼神中竟是多了一分茫然。   下一刻,他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远望了古寺一眼,从枝头掠起,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第二天一早,天放晴了。   寺庙中的六个人,分成三批离开了。   沈浪把朱七七送回朱家,曲洋带着曲非烟前往衡山。   云善渊带着田伯光,并没有选择与曲洋同路,前往衡山的路不只一条,眼下并不必步步相随。   这一走竟是听闻东方不败来到了西渡附近。   云善渊与田伯光在茶肆里听人谈起这个消息。说是不少人见到了有个穿着红衣的男人在西渡周围出没,那男人只用了一招就伤了口出狂言中伤魔教的嵩山派弟子,与传说中的教主东方不败极为吻合。   至于东方不败为什么离开黑木崖来到此地,许多人猜想是不是刘正风有关,他就要金盆洗手了,说不定真的是与魔教牵扯不清。   云善渊听到东方不败出现在西渡,她有些犹豫,结识曲洋本就是为了去探知有关东方不败的情况。   西渡距离此处算不远,只是如果先去西渡,那比与从此出发前往衡山要多绕一段路,好在走得快些前后也差不了一天时间。云善渊想了想还是决定绕道西渡,不管能从曲洋那里探知什么,都比不过她亲眼一见东方不败。   于是,云善渊与田伯光赶到了西渡。   两日前,有关东方不败重伤嵩山派弟子的事情已经传开了,进入西渡稍一打听便能得知了东方不败住在哪一家客栈中。   云善渊看茶肆老板的脸色,那就是说别没事找死,千万别去那家客栈落脚,其他随便哪一家的马棚都是好的。可见,东方不败的威名之甚到了何种地步。   不过,云善渊正是为了东方不败而来。她让田伯光去了另一家客栈落脚,只身前往了那家客栈,一进门就发现了这里的生意有些冷清。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小二见到有了新客人,那是马上笑着迎了上来,“我们店里的酱板鸭是西渡一绝,再配上一壶醽醁酒,简直能快活似神仙。”   古人曾说‘寒泉旨于醽醁’,这种色泽青绿的酒根据文献记载多产于衡阳的酃湖附近,西渡距离酃湖也不算远。今日倒是能一见醽醁酒了。   “那就照你说的吧。”云善渊并非为了佳肴美酒而来,她扫视了大堂,除了她之外,只有一桌客人在进食。眼下正是中午饭点,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东方不败。   然而,云善渊并没有等太久,店小二刚才上了菜与酒,她就看到从二楼走下了身着鲜红衣服的男人。   来人大约三十岁上下,可以一眼看出他并非女子,而他的脸上竟是薄施脂粉、描眉画腮。   云善渊并不能说男人长相不好看,只是他的妆容有些奇怪,而那一身红衣红得过于妖冶,与他眉宇间的一抹煞气相应之后,让人觉得有些别扭,却又说不出违和在哪里。   店小二抬头见到男人,他脸色的笑容僵了一下,却也硬着头皮问,“客官,要吃些什么?”   男人没有回话,他的目光锁在了云善渊身上,口气森冷地问,“你对本座有意见吗!”   云善渊放下了手中本作遮掩的酒杯。这人注意到她的打量实属正常,只是还真的有些霸道,既是人走在路上,难道还不让别人看,或是别人都要瞎了不成。   “我没有意见。人对陌生人能有什么意见。”   “是吗,本座却是不这样认为。”   男人的话音未落,已是有一道寒光射向了云善渊所在,她就着长板凳一个侧身,避过了这道寒光,只见酒杯顿时碎裂,击穿它的是一枚绣花针。   云善渊看着直入桌面的绣花针,没想到东方不败的武器竟是针。   既然男人已经射出了第一针,那么他也就没有停手的意思,接连几针是顷刻而至。云善渊一个侧身翻出了窗户,她能感到针上的杀气,而她没有在店内出手的意思。   一道红影闪过,只见男人也是跃出了窗户,直追云善渊而去。他的针更快,直取云善渊的面门与心口而去。   云善渊拔出了剑,斩断了飞射而来的绣花针,这些针的速度很快,上一波才被斩断,下一波又急速而至。   两人在在一纵一跃间,已然飞过了不知几个屋檐顶,让街上的人都屏气凝神,深怕受到牵连。   一路轻功追逐过后,两人终是到了县城外的空地上。   男人出手越发狠厉,一时间只能见到针的残影,与云善渊手中剑的残影,两道残影相互碰撞在一起,让那金石相击声不绝于耳。   云善渊却是微微皱眉,在斩断了两根直取双目而来的绣花针时,她肯定地说,“王怜花,你还没尽兴吗!”   男人手上的动作有了一霎的停顿,他复而冷笑,“谁是王怜花!”   “王公子的易容术可谓天下一绝,但终究是有破绽的。”   云善渊已经确定此人不是东方不败,最大的破绽在于他的内功。   不是说王怜花就一定比不过东方不败。只是内功的增加与年龄有关,东方不败已经年近三十,二十出头的王怜花与之相比,必是棋差一招。正如她自已亦是一样的道理,虽然她尚未见到真的东方不败。   “易容成另一个人,再逼真都不能是那个人。王公子本就是独一无二,又何必易容成别人。”   云善渊此言一出,王怜花的眼神一暗,他笑了起来,终是停了手。   “云姑娘,你怎么就认出我了。这下可没得玩了。”   王怜花面带惋惜,言语中竟是把刚才两人间毫不留情之斗说成了玩乐。“不过,你怎么认出我了?你难道见过东方不败?”   云善渊收回了剑,她当然没有见过东方不败,也不知道真的东方不败性格会不会更为古怪。除了那让她觉得是破绽的内功,就是王怜花的那双眼睛。   “王公子难道不知道眼睛骗不了人,即便没能在第一个照面认出,却也不会用太久。”   云善渊知道这次是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她想见一见东方不败,又听闻东方不败在此出没,才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王怜花。王怜花能骗她至此,他的本领着实不容小觑,这说的不只是易容术。   王怜花闻言,表面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可是衣袖下的手却是握紧了三分,还没有人能在他无意留下破绽的情况下,看穿了他的易容术。   这种看穿让他心中升起了一股杀意,却又被另一股不可抑制的喜悦占据了上峰。   “云姑娘,你真觉得可以透过不同的皮囊认出一个人来?”   云善渊对王怜花点点头,“这是自然,也许还能通过皮囊认出一个人的魂魄。”   “看来是有人从一具皮囊里认出了你的魂魄。”   此刻,王怜花知道云善渊说的是真话,而只怕那还不是说说而已。他竟是升起了一股嫉妒,嫉妒一个根本不知何处的人。   云善渊敏锐地觉得王怜花的情绪不对,她说的是宋青书可以辨识周芷若。“不是认出了我,王公子想到哪里去了。”   王怜花深深地看着云善渊,确定了她没有骗他,那股嫉妒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地不见了。   “我们既是有缘再见,也不说这些了。”王怜花有些随意地问,“云姑娘,这是为了见东方不败一面而来吗?”   云善渊装作不明其意地说,“我还没问王公子,你易容成了东方不败,胆子倒也是不小。”   “呵呵,我从没说过我是东方不败,是那些嵩山派的弟子眼力不够。”   王怜花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瓷瓶,将里面的药水倒在了手帕上,然后拭去了脸上的易容。“难道穿着红衣服的就是东方不败了吗?”   云善渊摇摇头,王怜花的话没有错,但是他此番易容应该就是依照了东方不败的真容。   “你能易容地如此逼真,看来是见过东方不败。王森记在黑木崖也有分店?”   “暂时没有,我也只远远见过一次东方不败。云姑娘,真不是为了东方不败而来?”王怜花说到这里停下脚步,他认真地看着云善渊。   云善渊不会承认她确实想见东方不败,否则何必听闻消息就来了西渡,又何必想要结识曲洋。只是,其中的原因如今并不能与王怜花说起。   有关《葵花宝典》一事,她后来也分析了一番。老妪的武功已经出神入化,让她惦记的两本秘籍全本必然是高深的武功。   可能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两本秘籍不是秘密,但以她目前所知还太少。在一些人眼中的不是秘密,可能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是秘密。她不会贸然说起这件也许是秘密的事情。   云善渊并为回答,转而问,“那你呢?总不会是兴之所至,来自赏景吧?”   王怜花挑眉一笑,“当然不是,我是来做生意的。”   云善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王怜花的笑容更甚,“你没听说吗?五岳盟主、嵩山派掌门左冷禅不满刘正风结交曲洋,要刘正风在金盆洗手之际给出一个交代。日月神教与五岳剑派之间结怨已久,这个交代怕是要用刘家的血才给得起。你说,我能错过这笔大买卖吗?依我看是能卖出不少棺材。”   云善渊当然没有听说这个消息,只怕刘正风也是毫不知情。   她想到福威镖局被灭门,那么刘正风一家又会如何?左冷禅指责刘正风与魔教相关,刘家能有活口留下来吗?那么前往衡山的曲洋又会如何?曲洋一死,她才搭上的线就断了。   她想到这里是打算立即奔向衡山。原本以为相差一日也无大碍,既是与曲洋说好了,也不差这一天的时间。即便刘正风的金盆洗手不会太顺利,但也不至于等不起这一天。谁能想到左冷禅竟是敢横插一脚,那是绝对等不了这一天。   云善渊看了一眼王怜花,他易容成东方不败出现在西渡,还让这个消息传了出来,真的是无心之举?   “王公子真是好兴致,既是为了做买卖而来,还不忘在西渡玩一把。”   王怜花理所当然地点头,“我是生意人,也管不着刘正风与左冷禅闹出多大动静,只管在事后去送棺材就行。我看云姑娘不必赶路了,你现在出发赶到刘家,一切也都已经结束了。”   “我不走一遭,怎么知道是不是结束了。”云善渊不欲与王怜花说下去,她不希望曲洋死。   王怜花却是伸手拉住了云善渊的衣袖,他的脸上也没有了一贯的笑容,“你确定要去?左冷禅可不会谁退让,五岳剑派也无人会帮助刘正风,他活不了,刘家人也没人能救。”   “你不希望我去,不是吗?”云善渊甩开了王怜花的手。   在这刚刚好的时候,王怜花易容成东方不败出没在此,他真能毫无目的?只怕他是希望能引来想引来的人。至于为什么想引来谁,她不知道原因。   云善渊不再理会王怜花,她急速回了县城,这番也不带田伯光,让他在这里等着,她要一人快速赶往刘家。这并不是为了毫不相识的刘正风,而是她知道如果刘正风死了,那么就如同琴弦断了,曲洋也不会活着。她与曲洋其实不熟悉,也不过想借着曲洋接近日月神教,可不管是什么理由,她都要走这一遭。   云善渊骑马离开了西渡县城,在城外见到了骑在马上的王怜花。   王怜花见云善渊不看他一眼就策马而过,他是直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委屈地问,“云云,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陪你一起去还不成吗?” 第五章   云善渊听到云云这个称呼, 她平静的表情也要龟裂了。“王公子,我们没那么熟吧?你真不觉得有些言辞欠妥。”   “我们不熟?!你难道忘了我们在斜阳之下一见如故, 忘了我们在海上共度良宵, 就在刚才我们还在愉快地以武会友。”   王怜花一脸受伤的模样,他还故作坚强地说,“没关系, 你觉得那些是不熟,我就陪你去衡山,想来我精诚所至,必能等到金石为开。”   云善渊也是被王怜花的一张嘴给气笑了,以往多是她把别人噎得无言以对, 天道好轮回,总也让她遇到王怜花。   “行, 王小花, 你就慢慢等金石为开吧。”   云善渊笑过之后,也就把这一茬揭过了,越是与王怜花较真,越是让他来劲, 可眼下真不是陪他玩的时候。   王小花?王怜花听到这个名字,他也愣住了, 谁给云善渊擅自改名的权利。虽是才改动了一个字, 可王小花听起来就像是路边的旺财、来福、大黄。   如此俗气的名字能配得上他吗!不过,他为什么会控制不了想要笑的感觉,不是冷笑, 而是心也多了些温暖。   王怜花追上了云善渊,他一本正经地分析着,“云云,看来我们果然很有默契。我叫你云云,你叫我小花,多么有趣的一对。”   云善渊无奈地摇头,公子千面,只怕他心里还住着一个孩子,但一般人却是承受不来的。   两人一路直奔衡山刘正风家中,只是用尽了全力,他们到刘家时,尚未踏进刘家大门,以他们的嗅觉已经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云善渊握剑的手紧了紧,此情此景让她想到毕道凡全家被灭门的那一夜,踏进那扇门后只有鲜血与尸体,一切美好都彻底远去。   王怜花看着云善渊,尽管她还是一脸淡淡的表情,可却能感到她有些伤心。   他应该高兴的,在林家灭门时不正这样期望着,期待有朝一日看到云善渊难过的样子,但是为什么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却又开心不起来。   云善渊的伤心只在一刹那,她听到刘家大宅内还有人声与脚步声,就还想去找找,说不定曲洋还没有死,而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只是孩子的曲非烟。   “等等。”王怜花叫住了云善渊,然后不由分说地将沾着颜料的手指向她的脸上抹去。   云善渊原本可以避过,但她看到了王怜花的脸已经在一瞬间易容好了,这意思是要帮她也易容一下。她感到王怜花的手指在她的脸上涂抹了几下,也不知道是把她弄成了什么模样。   王怜花满意地点头,从怀中取出镜子,他凑近了云善渊,镜中显出了两张平凡无奇的脸,可是两人脸上左右对称的两粒黑痣又是什么鬼,何必多此一举。   “我只是棺材铺子的老板,才不想一脚踏入五岳剑派与日月神教的烂泥潭里。所以,眼下只有黑痣双盗,你觉得怎么样?”   云善渊深呼吸了一下,她决定要暂时单方面屏蔽王怜花,免得一不小心笑出来。   可等云善渊一进入刘家大宅后,她知道自己是笑不出来的,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一片,不少尸体横在了地上。   云善渊与王怜花的身法极快,没让嵩山派的弟子发现他们的存在,而这里除了嵩山派的弟子,还有其他几个门派的弟子,有些人斗在了一起。王怜花随手抓了一个,便知曲洋来过了,而眼下曲洋与刘正风重伤后逃了出去。   只是重伤的曲洋与刘正风能往哪里逃?到处有都是嵩山派的人。左冷禅既然做都做了,就不会留下活口,务必会赶尽杀绝。   “去山里找找看。”云善渊只能凭直觉猜测,曲洋的琴道在于高山流水遇知音,怕是要死也会死在山间泉水边。   王怜花也没在这时多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两人借着明亮的月色进了山,不多时听到了依稀的琴萧合奏之声,便是将轻功彻底施展开来向那个方向赶去。   就在瀑布之边,令狐冲看着手持长剑的费彬,他正在努力想着怎么才能从费彬手下救下曲非烟。   却说曲洋、刘正风、曲非烟逃至瀑布之边,曲洋与刘正风自知此劫难逃,两人最后一次合奏了一曲,让在山中养伤的令狐冲与仪琳听见了,可也引来了嵩山派的费彬。费彬是左冷禅的四师弟,他追至此处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一个不留才能永绝后患。   若说刘正风、曲洋两人相交让人无法相信他们真是因曲结缘,不信有如那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相逢,让左冷禅要打着大义之旗而杀了刘家满门。   可是,此时令狐冲看到的是费彬竟连曲非烟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也不放过,偏偏他重伤未愈,而就算是伤重之前也不是费彬的对手。   费彬本是让他动手杀了曲非烟,他不愿意,就被费彬说成是受了魔教治伤的恩惠,而叛投魔教了。   费彬何止是不打算放过曲非烟,今日在场有一个算一个,令狐冲与仪琳都别想逃。“令狐冲,我看你就是与魔教勾结到了一起。让我别杀这个女娃?你没听到她刚才说将来找嵩山派报仇,有一个杀一个吗?今天,我是替天行道,将这祸患灭杀在此!”   费彬这一剑就冲着曲非烟的后背处的心脏位置而去。   令狐冲瞪大了眼睛,“不要!”   此时却见一道寒光从树林中窜了出来,这道寒光太快,来得悄无声息,下一刻却听到费彬发出了一声惨叫,他握剑的右臂竟是被一剑就生生斩断了。   费彬的手臂与手中握着的剑掉在了地上,它发生了古怪的声响。   “你不配用剑。”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费彬身后响起,“既然没有人教你何为剑道,从此之后,你也不必再用剑!”   然后,令狐冲就看到了左脸上一颗黑痣的女子,他并不知道此人如何出剑,这一剑太快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剑法。   “你是谁!”费彬捂住了流血的右臂,他总算是从这个巨大的变故中回过了神,转身怒瞪向云善渊。   “和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说的。”王怜花此话落下,他直接出掌拍向了费彬的胸口处。   费彬想要逃,却怎么能逃过王怜花宛如鬼魅的身法,那一掌很快就落到了胸口,他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大嵩阳神掌……”   费彬心脉具断当下就死了,他死前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外人竟是会嵩山派的嫡传掌法。而他费彬人称大嵩阳手,却是死在了嵩山派的独门掌法之下,就像是一个笑话。   王怜花压根没看费彬,他对躺在地上的令狐冲眨了眨眼,“你觉得,我和左左配吗?”   令狐冲还在蒙圈中,不过是一瞬而已,费彬本要了他们所有人灭口,却是转眼成了一具尸体。费彬是嵩山弟子,本与他都属五岳剑派,要共同对付魔教,可究竟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王怜花无趣地摇头,他又看向了被云善渊救下的曲非烟,“你觉得我和左左配吗?”   曲非烟脸色煞白,她毕竟只是一个孩子,而刚才真的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可她还是朝王怜花点头了。“你是右右,她是左左,你们当然配了。”   王怜花摸了摸右脸的黑痣,就冲曲非烟这句话,他也算是没白走一次。   另一边,云善渊已经为曲洋与刘正风把脉了,两人伤得非常重,可以说如果没有其他变数出现,两人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云善渊点住了曲洋的几处穴道,然后从一处穴道想要从中输入真气,这是来自老妪的医术手段。对于老妪教授的医术,她在开方用药上没有经验,但在以运行内力救人上却是颇有心得。   谁想到真气一入曲洋的身体,曲洋却是猛地抓住了云善渊的手,止住了她的动作。“云小友,原来是你,你来还琴了。你附耳过来,我同你说说琴道…”   云善渊不明所以,这时候还说什么琴道,当然是保命要紧。她还是附耳过去,就听曲洋用第三人听不见的声音说,“不要再用这种医术救任何人!”   这句话说完,曲洋猛地咳凑了起来,他推开了云善渊,“可惜,你我的琴道不一样。我的琴弦断了,我不会换,只有随着琴去了。”   曲洋看向刘正风,知音少,他不可能独活。“今日,我临死前有两件事,欲拜托两位。”   曲洋看向曲非烟,他这个孙女自幼没了双亲,跟他一路飘零江湖,今日差点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不过是十三岁,未来还很长,却是不能让她再陷入仇恨之中。“非非,你答应爷爷,不要报仇。”   曲非烟跑向曲洋,伏在了他的腿上,一边哭着一边说,“我不报仇,爷爷,你活着好不好?”   曲洋叹了一口气,他看着云善渊,“云小友,我不求你收留非非。你云游江湖,而我希望非非能安稳度日,你替她找个平淡的去处就好。”   曲洋又看向令狐冲,“小兄弟,刚才你听到了那一曲,是我与刘贤弟以数年之功创下的《笑傲江湖》。多余的话,本该再说,可其实又不必说了。请你替我们二人找到此曲的传人吧。”   若问曲洋为何不将曲谱教于云善渊,时至此刻,他是知道云善渊并不痴于琴,更是有青龙会传人的复杂身份。与之相反,令狐冲却是更好的选择。   令狐冲接下了曲谱。   曲洋与刘正风是相视而笑,两人双手交握,而后震断了心脉,如此便去了。   这一切都不过就是发生了几分钟之内。冷月当空,地上却是多了三具尸体。   “我看很快就有人来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王怜花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瓷瓶,倒在了费彬的身上,竟是将他的尸身眨眼间就化去了。   云善渊也没忘了被她砍断的胳膊,她也取出了化尸水,地上能证明费彬存在的只有一把宝剑。   “令狐冲,曲老与刘正风的尸体就请你安置了。”云善渊抱起了还在哭的曲非烟,曲非烟不能在这里久留,“我先带着非非离开了,那就有缘再见。”   这一夜,衡山派刘正风一家惨死,左冷禅打着正义旗号行大义灭门之举,也正是他的一步试探,试探是否到了能一统五岳剑派的时机。   今日刘家被灭门,可是衡山派却并未出手帮衬半分,那么来日五岳剑派中其余不听从左冷禅号令之人也不会有好下场。这个道理也不知道众人是懂或不懂。   云善渊没再想五岳剑派之事,她先回了西渡,田伯光还留在那里。她将田伯光身上被封的内力解开了,不过他那采花之物是别想好了。田伯光也把他所知之事都说完了,而之后的路并不适合两人同行。   “我想你是个守信之人,我也是守信之人。罚了该罚的,也就放你自由。从此之后,你也做不得采花之事,你若真想去恒山出家那就去吧。”   田伯光只得苦笑,换了另一个男人遭此一劫,对于云善渊必是恨得牙痒。   可他还真不是这样想的,心里想着说不得哪一天病就治好了,若是好不了他着实也想去恒山出家。“那我们就后会有期。”   云善渊与田伯光在西渡分开,她却是不知该把曲非烟送到哪里去,但也不可能把曲非烟带在身边。她本是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只怕将来会遇到的事情与曲洋所求的平淡度日相去甚远。   云善渊又想到了曲洋拒绝了她的医治,还忠告她不要用此医术再为任何人医治。她的医术来自老妪,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曲洋知道青龙会?   笔记中提到了龙头老大可以用医术提升属下的武功,此事该是秘密,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几人会知道,自然也包括了在等待青龙出世之人。她无心放出傲世之龙,却也怕有心人惦记着。   “不如就把小曲子留在我家。”王怜花主动说到,“我也算是家大业大,少不了她一口吃的。”   云善渊并没有应下王怜花的提议,曲非烟本就是古灵精怪的性格,又是没了最后一个亲人,眼下去了王家,谁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不是她小人之心,而是看了王怜花的为人方式,就知道王家不是好去处。   云善渊还是想听听曲非烟的意见。   这几天,曲非烟还在丧亲之痛没有缓过来,云善渊进了曲非烟的房间,就看到曲非烟冲着琴发愣,就是云善渊后来修好的那张很普通的琴。   “非非,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云善渊不知要怎么劝慰曲非烟,此时说什么都换不回曲洋的命。   曲非烟有些茫然地摇头,“我不想回神教,但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爷爷又不让我报仇,可除了报仇,我能做什么?”   云善渊无法给出答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她觉得庆幸的是曲洋说了不让曲非烟报仇。   “非非,我想你爷爷的意思是,人不能为了报仇而活着。这话由我来说可能有些苍白,但是你的未来还很长,你可以学武,可以学喜欢的东西,不是为了报仇,而是让你自己开心地生活。   对于曲老来说,你过得好,比杀了仇人更重要。曲老与刘正风的悲剧多少离不开两派之间的仇恨与冲突,他死在了仇恨中。你爷爷他爱你,怎么舍得让你依旧挣扎在这个泥潭里。”   “我明白的。”曲非烟点了点头,眼泪却又落了下来,“所以我不想回神教。”   云善渊抱起了曲非烟,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若是哭,就痛快地哭一场。这场过后,人总要学着坚强。谁让我们都没有那种顺遂一生的命,老天不给,就要自己争取。”   曲非烟在云善渊的怀中哭着哭着睡去了。   云善渊将曲非烟抱到了床上,为曲非烟盖好了被子,只能希望这个女孩在劫后余生之后,能够苦尽甘来。   云善渊轻轻走出了曲非烟的房间,她刚关上了门,就看到回廊里站在阴影中的王怜花。刚才,她在屋内就听到王怜花走到了门口,以为他不进门就是离开了,谁想到他竟是留在这里一动不动。   王怜花直直地盯着云善渊,似笑非笑地问,“你觉得她真不会报仇?人不能为了报仇而活着?”   云善渊看着王怜花的表情,他不似在笑反而像哭,却是早就欲哭无泪了。   她不知王怜花到底有怎样的过去,可是让他形成了如此乖张善变的性格,只怕那过去也与幸福美满相去甚远。   “我怎么认为没有用。每个人的路是自己选的,她若是能放下,就会过得开心一些。虽然我不算不得什么好人,可也会希望一个没做错什么的孩子将来能活得开心。”   王怜花听了这话,眼神越发幽暗了,他向前一步靠近云善渊,“可是如果已经没有回头路,非要报仇不可呢?”   “那就报仇吧。”云善渊不自然地退后了一步,她不习惯王怜花如此压迫性的目光,“如果只有报仇了才能放下,那就去报仇。但是有人说过,最怕就是梦醒了无路可走。报仇之后,生活总要继续下去,也该开心地活了。”   王怜花目光晦涩地看着云善渊,他想要摸一摸云善渊的脸,却没有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地伸手,而是把她的脸刻在了心里。他不知道会不会有报仇之后,他的仇人是快活王,他怕死,却必须去报仇。   王怜花终是轻佻一笑,转身回了房。   云善渊看着王怜花的背影,她的眼神也有些晦涩,终是微微摇头,将刚才的对话就留在了这条回廊里,也转身回了房。   第二日,曲非烟的情绪看来稍稍平复了些许,她也想到要去哪里。   “我想去找朱姐姐。听说活财神朱爷资助过不少江湖人,他手下也养着门客,我想去朱家看看,先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活,至于以后再慢慢看。”   云善渊想到朱富贵确实是乐善好施,而朱家算不得与江湖有关,但江湖中人却也卖朱富贵的面子。曲非烟想在朱家找份活安定下来,也算是个好的选择。   “好,那我就送你去朱家。”   只是,王怜花又何必继续跟着一同去。   “王公子,没想到你家大业大,不把时间放在处理家业上,还真有闲情雅致到处游览山河。”   云善渊看着王怜花,这人何止是想要同去,更是擅自决定了他们三人是坐马车而非骑马去汾阳。   “朱家,那是活财神家。我既是做生意,该去观摩一番,说不定能有所心得。此去是为了学习生意经,怎么就被你说成了不务正业。”   王怜花摇了摇扇子,满脸都是他为人着想的善意,“刚好,有我与你同行,免了你风吹雨淋之苦。你带着小曲子,她是个武功不怎么样的孩子,也受不得奔波劳累。云云,我用心良苦,你为什么不明白?”   云善渊不能说王怜花错了,他自有他的一套道理,说出来还真不似歪理。不过她是真不明白,此去汾阳路程并不算短,王怜花怎么那么有空。   “你是古道热肠、乐于助人、善解人意,让我都快认不出,你是这样的小花了。”   王怜花让曲非烟先上了马车,他对云善渊伸出了手,“上来吧,不多看看,你怎么知道我是哪种小花。”   云善渊轻轻拍开了王怜花的手,她却也是上了马车,对于王怜花的心血来潮,只要不是越过她底线的行为,她也没打算拒绝到底。   其实她和王怜花聊天,还真能说到一起去,谁让王怜花博学多才,但也要随时应对他的变化无常。真是有时好笑,有时又好气,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是绝不会无聊,而能让她觉得不无聊的人也不多。   前往汾阳的路上,王怜花教了曲非烟一些迷药的制作手法,云善渊并未阻止。   曲非烟从曲洋处学过武功,但她的年纪还小武功不好,而且她也不是喜欢武学之人,学习一二的迷药手法,也算是保命之道。   三人从湖南出发往山西走,一路上还算平顺,五月初到了平遥,那是没几天就能抵达汾阳朱家。   “云姐姐,我们能不能过了端午节,明天再出城?”   今日正是端午节,曲非烟问过店小二,白天有赛龙舟等活动,可惜他们没赶上。不过晚上城中会有夜市,借着端午节的名头,大家出来热闹一番。   云善渊看到了曲非烟期盼的眼神。   数月来,他们虽不是紧赶慢赶,但也不是游山玩水。算来就是一本正经在行路,除了在客栈中休息,就是在马车上,并没有在某处停留观赏名胜古迹的风貌。   云善渊本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王怜花的马车防震性能不错,她在马车上也能看书,也可以打坐休息,也能与王怜花随意聊天,就没有不满足的地方。   不过,曲非烟还是会喜欢夜市的热闹。如今临别在即,去夜市转一圈就当是给曲非烟留下一份美好的回忆。   “今晚就去夜市逛一圈,但你也别独自乱跑。”云善渊可不想转一圈夜市把曲非烟给弄丢了。   曲非烟甜甜一笑,“我会牵住你的手,不会把自己弄丢的。”   王怜花看着两人决定了要去夜市,半点都没征求他的意见,他倚在门栏上问,“你们就不打算带我?不怕把我弄丢了?”   云善渊只是反问,“你这么大个人,好意思把自己弄丢了?”   曲非烟当即说到,“王大哥也要一起去啊。这我才能有一家三口的感觉。”   这后半句话,她说得很轻,可是在场的两人都听得清楚。   王怜花不喜王大哥这种称呼,但他看到云善渊听见一家三口时无奈的表情,他就笑得欢畅了。   “云云,虽然以小曲子的年纪做不了我们的孩子,但也可以是新婚夫妇带着妹妹出来玩。你觉得这个假定怎么样?”   云善渊看着讪笑的曲非烟,又看着欢快的王怜花,今日即是端午节,也答应了去夜市,就不和这两个人没长大的计较。“小花,你结账,所以你开心就好。”   王怜花怎么会在意这些钱财,说来他还没以纯玩乐的心态逛过夜市,今天他当然会开心就好。   因此,等到天色暗下来,夜市开始之后,王怜花一入其中,竟是比曲非烟还要有兴致,从各色小物件,到各种小吃,他都想要尝试一番。   云善渊在王怜花与曲非烟身后,就看着两人手上的东西不断增多,终于是到了一个画糖人的摊位前止住了脚步。   这位画糖人的老师傅手法娴熟,可以让顾客指定糖人的图样,不过价格稍微贵一些,周围已经聚了不少顾客,曲非烟也在排队,轮到她时要了一张琴。   在老师傅作画时,曲非烟看向云善渊,“云姐姐,你不来一个吗?”   “我?”云善渊对此不感兴趣,她打趣地看向王怜花,“这问题该问小花,我看可以依照小花的样子画一个,也是随了他的童趣。”   王怜花随即就拿出了碎银,放在老师傅的跟前,“我那么听话,自是随了云云的意思。要两个,就按照我们的样子画。”   老师傅已经画好了一张糖琴,将它交给曲非烟,然后扫视了云善渊与王怜花一眼,“好嘞,没问题。”   老师傅手持舀着糖液的小铜勺,将糖液轻轻洒在画糖人的石板上,就见他画、勾、压、黏、铲的一番动作,不过多时就有了两个人形。   最后他用木棒将糖人固定,一手一根将两个糖人递给云善渊与王怜花。“二位可还满意?”   这两个糖人还真有五分神似。   “不错,果然是高手在民间。”王怜花说着就要去拿糖人,却不是画着他的那一根,而是画着云善渊的那一根。   云善渊眼疾手快地以双指一挑,就先从老师傅手里夺过了画着她的那根。“谢谢师傅,我很满意。”   王怜花眯了眯眼睛,他拿过了画着他的那根,然后笑着看向云善渊,“我希望能相互交换一下,你拿着自己多没意思。”   云善渊才没那样恶趣味,这照着人画已经够恶趣味了,还想换换,王怜花想得倒美,虽说照着人画这一点是她先提出来的。“我对拿着别人不敢兴趣。”   “哦?感不感兴趣,你说了算一次,可不能把第二次也让给你了。”   王怜花说着,直接就朝着云善渊左手的糖人而去。   也别问怎么吃个糖人还能打起来。   虽然云善渊与王怜花就是站定在一处,但只见两根糖人不时飞到半空中,而两人的双手也互搏了好几个来回,一时间是衣袖翩飞,难以看清是谁拿到了哪一根糖人。   曲非烟在一边吃着手中的糖人,她真的有些想笑,可就怕笑出声来,让那互不相让的两人一致对外了。   终于,在曲非烟吃完了糖人后,云善渊左手握紧了画着她自己的那一根糖人,王怜花右手拿着画着他的糖人。   “云云,你竟是狠心地也不让让我。” 王怜花惋惜地摇了摇头,他的话音刚落就对云善渊温柔一笑,居然俯身直接就咬了一口云善渊手中的糖人。   云善渊见此后退也晚了,她对王怜花的脸皮有了更进一步地认识,此刻她除了放手,难道还要把他没吃完的那部分吃掉吗?   “味道不错。既然是糖,就要吃到肚子里。”   王怜花舔了舔嘴角的糖渍,很是满意地点头,他将云善渊那根没吃完的拿了过来,将自己的这根塞到了云善渊手里。“给,我很大方的,欢迎你把我吃掉。”   云善渊对着王怜花点了点头,好,很好,非常好。她难道还会怕吃下王怜花吗!   “咔嚓——”云善渊就咬掉了手中糖人版王怜花的头,“确实是味道不错,小花是甜的。”   曲非烟看着云善渊与王怜花相对而立,两人把手里的糖人一点不剩地吃到了肚子里。她就想起了一句话,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下一刻,曲非烟捂住了嘴,她一不小心把话说出来了。 第六章   云善渊与王怜花面面相视了一瞬, 然后两人同时把手里木签字扔到了木桶中,俱是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换下一个地方。”王怜花瞪了曲非烟一眼, 刚才那种我中有你的话, 怎么看都该是从他嘴里说出才对,他既然没说就不该由别人点破。   曲非烟被王怜花一眼瞪得头皮发麻,可她更不敢主动靠近云善渊, 总觉得云善渊虽是淡淡的笑,但酝酿着比王怜花更想打她一顿的情绪。   云善渊牵住了曲非烟的手,“既是出来了,那就玩得尽兴,想去哪就继续吧。”   曲非烟向左右偷瞄了一眼, 确定气氛回到正常状态,她松了一口气, 继续朝着下一个摊位出发。   此次夜市之行, 让云善渊明白了逛街是比练剑要累得多的体力活,她在这方面欠缺天赋,以后再进行此类活动,务必要慎重考虑。   一过端午, 没再走几日,三人就到了汾阳。   这才知道朱七七与他们是前后脚, 在前日刚刚回了汾阳。   “你真的来看我了。”朱七七一见云善渊就仿佛见了亲人般地想要上来抱住她, 却是被王怜花伸手以扇子一档。   王怜花上下扫视了一眼朱七七,漂亮是漂亮,可漂亮也不能是她对云善渊投怀送抱的理由。“我说朱姑娘, 大庭广众,能克制些吗?”   朱七七不屑地瞥了一眼王怜花,这人长得如此妖孽,一看就不是好人。“你哪位啊?我这是久别重逢的激动,小渊都没说什么,你以什么身份开口啊?”   云善渊不是没说什么,而是她不知该说什么。   她与朱七七也没那么熟,满打满算才相处了十天。古寺分别的那一天,她确实提到过日后有空会去看朱七七,可这一次并非为了看望朱七七而来,起码不是主要原因。这世上也许真有一见如故,却怕多是别人对她一见如故。   当然,云善渊也不讨厌结识朱七七这样的朋友,只要不是一见倾心就可以,不然早晚沈浪都要追杀她。   “七七,这位是王怜花,王公子。”云善渊其实对王怜花更无语,谁能比他更不懂得克制。王怜花的脸皮是厚到了极致,才能如此义正言辞地说出这种话。   朱七七算是了解地点头。听听,云善渊对她叫七七,对这什么花叫王公子,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朱七七底气十足地拉住了云善渊的手臂,挑衅地看了王怜花一眼,然后将云善渊稍稍拉到一边,靠近她耳边说,“要是你早来三天,说不定就能帮我拦下沈浪了。”   云善渊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为了沈浪,这才像是正常的朱七七。   王怜花看着朱七七几乎把半个身体都贴在云善渊身上,还居然敢靠得那么近说话,什么话不能正大光明地说。   他是心头冒火,他都没能做的事情,让一个女子优先,曲非烟是个孩子也就罢了,朱七七凭什么!   “云云,你别忘了正事。”王怜花叫醒了在马车里睡着的曲非烟,“我们是为了帮小曲子找活来的。别和那个谁窃窃私语了。”   朱七七疑惑地看了一眼云善渊。   云善渊真觉得让王怜花与朱七七出现在一处,是她的一大失误,而她更大的失误是竟不能掉头就走。   “有关沈浪,我们慢慢说。”云善渊对朱七七笑了笑,然后把曲非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非非想在朱家找一份活,离开江湖纷争安定下来,至于以后,那也等她在长大些再议。”   朱七七爽快地点头,“没有问题,我家里正是缺人手帮忙,非非可以找适合她的活,我也会帮衬着她。”   曲非烟当即谢过了朱七七。   朱七七就招呼云善渊与曲非烟进府叙话,至于王怜花,反正即便是无视了他,他也能想去哪里就跟着去哪里。   云善渊从朱七七这里了解到,在几人古寺一别之后,沈浪带着朱七七回朱家,沿途朱七七尽量争取走得慢了一些,可是路程再慢总会到家。沈浪并未进朱府,而是将朱七七送到了汾阳城后就悄然离开了。   “他走得也太快了,也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朱七七也有一丝怅然,不过她很快又是活力满满,“就算他这次离开了,但总能再被我探到消息,那时就又能见面了。”   云善渊听着朱七七说了她与沈浪一路回家的经历,只怕朱七七也少对旁人说起这些,她虽有兄弟七人,但毕竟男女有别。而朱七七生在富贵之家,喜欢上的却是一个落拓的江湖赏金猎人,如此爱恋也有许多人不明白、不看好。   朱七七说完了沈浪才回过神来,看着云善渊问,“你不会觉得我烦吧?这些事,我也不知道能对谁说。我和沈浪认识是因为他救过我一命。其实我明白爹心里不喜欢我往外跑,他怕我受伤,但还是允了我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感情。感情就是那么奇怪,明知道不太合适,可还是控住不了自己的心。”   云善渊自知她不会像朱七七那样执着,走到如今,她已经选择了顺其自然,也隐隐明白有的感情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哪怕人能再聚首一切也都不同了。   回顾上一世,正因为她放大了心中的遗憾,本该是享受当下,却差一点在心境上误入歧途。   这一生进入此身时,她被困在黑暗、瘫痪中三年之久,那时她想了很多。   她不知楚留香是否能有机缘?是否会带着从前的记忆?是否还记着约定?而即便这一切都成立,在经过了那么多之后,他是否还是不变初心?   这么多的不确定,让她有些累了,再如此下去,不是爱而是执念了。   那几年之困,让她感悟出了自己的武学,也在与此同时,让她慢慢放下了。就当是她喜欢得不够深,就当是上苍对他们不够仁慈,就当是她先放手了。   或者,在她不知的时候,对方也放了手。   谁让人生总有遗憾,会有无奈的失约,而余生还很长,离人也就别再去苦苦思量,过去的也该让它过去了。如果再遇,那都是新的开始。   “年轻真好。趁着年轻,你想就去追吧。”   云善渊看着朱七七笑了,不管她如何转生,或是有一日能得成大道,可总是少了年少轻狂。   朱七七不明所以,她也没有往深想,而是话题一转问到,“那个王怜花一看就不是好人,你不会被他欺负吧?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义不容辞。”   王怜花适才也与她们一起吃了饭,这会没继续呆在朱府而去了客栈。   云善渊不能说王怜花是好人,这话太假了,而让王怜花不坑人也有些难,就当是生活的乐趣了,有这朵亦敌亦友的小花存在,她的生活也能活得出乎意料,那总比古井无波要好。   “谢谢了,不过我觉得时不时逗一逗小花也是挺有趣的。”   朱七七抿了抿嘴,鉴于她喜欢上被很多人不看好的沈浪,也就不对云善渊的奇异趣味多加评论。   云善渊并未在朱家多停留,她答应了朱七七,如果有沈浪的消息会传信与朱七七知晓。至于接下来她要往哪里去,既然没有了曲洋这条线索,她决定还是去黑木崖周围了解情况。   “你接下来要往东边走,那我们就得在此分开了。”   王怜花看着云善渊,这三个月对他来说就像是偷来的日子,他从未如此简单地活着,仿佛真的是王小花一般。   可是他尚有未报之仇,那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仇恨,更是母亲的余生之恨,所以他不能是一朵简单的王小花,不能随着云云浪迹天涯。   王怜花猜测云善渊是要往黑木崖去,尽管她不承认,但她确实想要去找东方不败。“就不说说为什么一定要找东方不败吗?”   云善渊就是笑了笑,“那你能说说为什么要易容成东方不败引我去西渡吗?”   尽管王怜花不承认,可从发生的一切来看,他就是为了引她去西渡,目的可能就是不让她有机会插手刘正风一事。   王怜花摇了摇头,有些事他不会说。   云善渊也摇了摇头,有些事她也不会说。   两人都明白,在某一刻,他们能是朋友,或者云云与小花之间会比朋友更多一些什么,但下一刻,他们无法对彼此坦诚,只能做回云善渊与王怜花。   也许,两人都希望能在前一刻多停留片刻,可是现实让他们必须要清醒地接受后一刻的到来。直到某一天,彼此之间可以坦诚以对。   王怜花笑了起来,他伸手探向云善渊的侧脸方向,却被云善渊挡住了。   王怜花并不意外,然后他反手握住了云善渊的手,在她要将手抽离之前,将一条五色丝套到她的手腕上。   “在夜市上买的,五月初五,五色续命丝,俗说以益人命。不值钱,戴着吧。”王怜花说完就松开了云善渊的手。   云善渊看着手腕上多出来的这一条五色丝绳,在端午节系上五彩长命缕可保平安避病灾,她知晓这种风俗,却是少有留心这些事。诚如王怜花所言,这条五色丝绳不值钱,也就几个铜板而已,怕是王怜花送出最便宜的礼物。   若是其他贵重或是特别之物,云善渊确实不会收下,可是一条寓意驱病避祸的五色丝,她还真不会拒之不受。   “谢谢。”云善渊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到了分别之时,他们都有该做的事。   王怜花沉默了片刻,然后微微点头,“那就有缘再见了。”   他们必然还会再见,两人都清楚这一点。只是再见之时,是敌是友,谁也说不清楚。   王怜花坐着马车离开了汾阳,他不会告诉云善渊,即便他家财万贯,但他从来不送别人礼物,只怕也没人敢要王怜花的礼物。然而,王小花可能只买得起几个铜板的五色丝,却是他最想要送出的礼物,希望一人能平安就好。可是,对王怜花来说,这却是无稽之谈。   王怜花不会爱人,也不会被人爱,他相信的只有自己,也只能相信自己。   一位属下来汇报最新进展时,看到的是王怜花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桌边,“公子,福建被劫的那批货物,有眉目了。”   “都过了快三个多月,才是有眉目而已,看来是需要加大惩戒的力度才行。”   王怜花并非随便说说,这从这位属下隐隐有些发白的脸色中就能看出来。“是谁那么大的本事,东西去了哪里?”   “是幽灵群鬼做的,货物的去向尚未能确定,最后查到的踪迹是在雍梁之地。”   王怜花听闻是幽灵群鬼,他微微蹙起眉头,“幽灵群鬼一向在关外活动,她们竟是入关了,你们之前居然未得到半点消息,那么想来对于谁是幽灵宫主也是没有头绪。”   这位属下低下了头,“属下定会竭尽全力查明一切。”   王怜花冷哼了一声,他知道这世上并非所有事都能竟在掌握中,可即便如此,难道就不去查探消息了吗。   “查不到那些幽灵群鬼,那关于任我行的踪迹,总不会也一点线索也没有吧?”   “已经有线索了,任我行的女儿任盈盈出现了。刘正风一事过后,华山派又发生了气宗与剑宗之争,被令狐冲化解了。如今江湖传闻,黑道人士齐聚,目的是为了令狐冲治病,让能这些人齐聚一地正与圣姑任盈盈有关。”   王怜花笑了笑,他记得那个一面之缘的华山弟子,只怕刘正风之死对于令狐冲的冲击不小,而五岳剑派哪能容得下像令狐冲这样的徒弟,就是没想到令狐冲还能牵出任盈盈 。   “盯紧任盈盈,随时准备下手,有她在,不怕找不出任我行。还有,查一查幽灵群鬼,这些人不会无故入关,也许江湖上有我们不知道的潜伏势力有了异动。”   那一头,正要前往黑木崖的云善渊遇到了田伯光。这并非偶遇,而是田伯光特意往汾阳一带走,专程来寻云善渊。   云善渊听了田伯光的来意,他竟是来求医的,是为了他的朋友令狐冲。“我又不是大夫,你确定没有找错人?”   “云姑娘,这时候就别开玩笑了。令狐兄弟的病不是病,这么说也不对,那是必须由武功高深之人才能治疗,一般的大夫不管用。”   田伯光把桃谷六仙将六道真气注入令狐冲体内一事说了,“我正是去找令狐兄弟,见他已是昏迷之态,而桃谷六仙行事古怪,我是九死一生才把他劫了出来,不然谁知还会发生什么。”   云善渊听了大致始末,知晓了最近华山上的两宗之争,不过令狐冲伤重,这个重伤濒死之际,恐怕他还是想回华山吧?   “你带着他来找我,怎知我一定能救人?只怕令狐冲还是想回华山,你怎么不完成他的遗愿。”   田伯光当即摇头,“要是回了华山就真的没有希望了。我看得明白,五岳剑派里没几个好人,你是不知道,令狐兄弟帮着去解决气宗与剑宗之斗,他昏迷失踪之后,岳不群却是不太担心的。”   “这你也知道?你该不会是密探华山派了吧?”云善渊对田伯光的轻功有所了解,只是他的胆子也够大的。   田伯光点了点头,他被云善渊制住了一段时间,离开之后,便是觉得要趁着是自由身之际,做该做的事情。   他知道令狐冲在华山上面壁思过,也知道令狐冲被高人传授了剑法,他们还比试过一番。他压根就没离开华山派,在剑宗气宗相斗之后,他本欲去找令狐冲,可却发现他被桃谷六仙劫走了,而岳不群却对这个失踪的徒弟并无太多的关心。   “我不能断定云姑娘能救活令狐兄弟,可是我总得试试运气,谁让我亲身试过姑娘的本领。”   田伯光总不能放弃一丝希望,而他曾受制于云善渊,最清楚她的诡异手段。   云善渊还是答应了去见一见令狐冲,他的情况着实不好,他体内的六道真气对冲,已经彻底搅乱了他的奇经八脉。   这种病症恰好云善渊也曾亲身经历过,当时九阴真经、龙象般若功、玄冥神掌三道真气在她的体内无法相融,让她上辈子因此而死。   当令狐冲在睁开眼睛时,他觉得身体是全然无力的状态,也感觉不到半丝内力,又看到身上几大穴位被扎着金针。为他扎针之人,显然就是眼前这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你醒了,没想到我们的第二次见面会是如此境况。”   令狐冲听云善渊一开口,就想起了她是谁,可不正是刘正风出事那夜,以一剑斩断费彬右臂之人,那夜她想必是易容了。   “姑娘,我的病是不是没治了?如果没有希望了,我想要最后回华山一趟。”   云善渊不可置否地说,“你觉得以你的情况还能走回华山?若你有未了之愿,可以说出来,我看看能否帮你完成。”   愿望?令狐冲想了想,师妹岳灵珊喜欢的是师弟林平之,他还真没其他的愿望了。说起林平之,他确实还有一言相托,“我没有什么心愿,只有一句话要带给我的师弟林平之,是他父亲死前的遗言。”   云善渊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令狐冲竟是说到了林平之,那可是林家的唯一活口。福威镖局被灭之后,林平之消失了一段日子,后来被岳不群收入了华山。   她对辟邪剑谱也只是好奇,不会把此事放在头等重要的位置,没想到今日却有了线索。   “如果我没记错,林平之是林家的唯一幸存者,林家辟邪剑法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你倒也敢提起林震南的遗言。”   令狐冲无奈地笑了,“我都命不久矣了,姑娘的剑法如此出神入化,想来对那辟邪剑法也不会太在意。”   令狐冲此话不是虚言,他未习得独孤九剑之前还不能准确判断眼前人的剑法,而今却很明白人外有人,更知道砍断费彬右臂那一剑是何等厉害。   眼前人有那等剑法,又是救下曲非烟,想来是可以相托之人。他要死了,总要有人把林震南的遗言告诉林师弟,何况,那遗言也与辟邪剑谱无关。   “姑娘,其实那与辟邪剑谱无关。只是让林师弟照看向阳老宅之物,却是不要翻看,否则就是后患无穷。”   云善渊听了此言就觉得有问题,既是要照看,但又不能翻阅,否则会有后患。   难道真如她之前所猜测的,辟邪剑法存在某种问题?不过,这些都不急于一时去打探。   “令狐冲,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江湖险恶,人心叵测。我说直言过你要死了吗?我没有说过这句话,你何必迫不及待地交代遗言。”   令狐冲一愣,刚刚分明问了他还有什么未了之愿,这不是说他要死的意思吗?   “你暂时死不了,我暂且稳住了你体内的六道真气。只是你想要痊愈,是要付出代价的。”   云善渊摇了摇头,这可不好,她与王怜花呆了一段时间,也变得有些恶趣味了。   “你听过平一指吗?他救一人要杀一人,我不会如此要求,可你总要付出能让我救你的报酬。不同程度的治疗要付出不同的代价,你我不过是一面之缘,我们非亲非故,想来你也不会天真地认为我会无偿地救你,你这病并不是抓一把药就能好的病。”   令狐冲已经有些了解眼前人的脾气,他想起来还没问对方怎么称呼。“敢问姑娘姓名?”   “云善渊。”云善渊可以让令狐冲不承受多余痛苦地化解体内真气之苦,毕竟她是过来人,而当时她的情况比令狐冲更加凶险,但这还需要一段时间。   “我对你直说,两年之后,我可以保证你毫无痛苦地化解了体内真气,还让这六道真气为你所用。”   云善渊说了两年后,是因为她自己需要用两年去增加内力,才能一举治好令狐冲的病。眼下,她能做的是帮助令狐冲拓宽经脉,让那六道真气不在令狐冲的体内肆虐,冲撞他的肺腑。   “在这两年之内,只要你安居一隅,不再使用内力,你体内的真气也就不会再伤你半分。我想没有什么心愿的你,是能做到安居一隅的。”   令狐冲这才明白了云善渊之前为什么问他有何未了之愿。   “可是我身无长物,不知能用什么换自己的命。云姑娘已把我从鬼门关来回,单是这一笔我都付不起。”   云善渊听田伯光说了与令狐冲的比斗,令狐冲在剑术上竟是增进地飞快,她就起了好奇之心。   “田伯光虽未谈起详情,但他所言足以让我猜测到你受到了高人指点,学到了一套高深的剑法,你说与我听,刚好就是付了诊治的费用。”   “不行。”令狐冲十分坚定地拒绝,他答应了不把风清扬在世的事情说出去,更不可能说出风清扬传授的剑法。   云善渊一件令狐冲的表情就明白她猜对了,她微微笑了笑,“如此说来,你在思过崖上确实受到了高人指点,时间、地点全都吻合,而恐怕那并不是华山派当下用的剑法,否则你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学会了。你不必否认,因为以你之前的水平,是无法顿悟出一套剑法来的。”   “这样吧,我不为难你。我说了要治好你的病还要等两年,如今你只要付出到此为止的诊疗费用。”   云善渊觉得她的提议很公平,“告诉我那套剑法来自于哪位高人,这不为难你吧?还是你连那都不能说?”   令狐冲沉默了很久,云善渊除了不知风轻扬的存在,其他的事情也猜测的七七八八了。他答应不说出太师叔的存在,也答应了不说出太师叔教授自己剑法一事,却是没说不能谈及它叫何名字。而今云善渊救他在先,他也愿意说能说的事情。   “《独孤九剑》,那套剑法的名字,听闻是来自于独孤求败前辈,其他的我不能说更多了。”   云善渊闻言心中一震,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竟是从令狐冲此处听闻了《独孤九剑》的名字。而更加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套剑法的所创之人是独孤求败。   云善渊从张三丰口中听闻过独孤求败的名字,但只是寥寥数语,那是郭襄谈及杨过时说起的人物。   神雕大侠的神雕本是陪伴独孤求败的朋友,也算得杨过的武学半个引路人。郭襄所知也不多,只听杨过偶然提过他遇到了独孤求败的剑冢,所用重剑正是来于那里。   只是,这个世界与上一个世界分明就不相同,那为何此处也有独孤求败的存在,而且两人都是用剑高手,这难道会是同名同姓的巧合?或者这是一位另有奇缘的高手,他出现在了两个世界中?   云善渊本来只是想要为老妪寻得剑谱,可此时她更想知道独孤求败究竟是谁,这不会是他的本名,他有着怎样的经历,是否已经破碎虚空?   “生平独孤,但求一败。令狐冲,关于独孤求败,你知道多少?”   令狐冲见云善渊不问剑谱而问起了独孤求败,对于剑谱他还算了解,可对这位独孤前辈就是一无所知了。   “除了前辈的名字之外,我只知他留下了这套剑谱,其他就一概不知了。云姑娘,难道他与你有旧故?”   云善渊微微摇头,没有就此再说什么,因为她做了决定,去华山找到那位传授令狐冲剑法的高人,想必能知道更多事情。 第七章   云善渊未曾想到能在令狐冲这里得到如此重要的两条线索, 不论是林震南死前的遗言,还是有关《独孤九剑》的消息, 对她来说都是遍寻不得之物, 更别提其中涉及到了可能与破碎虚空有关的独孤求败。   相比而言,她对于令狐冲的前期诊治,反而与他付出的诊费有些不成正比了。尽管令狐冲不知道这些线索的重要性, 可是云善渊心中清楚。   “你在此处再留七日,泡上七日的汤药,体内的真气就能稳定下来。然后,我的建议是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一段远离江湖纷争的日子。你尚且年轻, 也不必急于在这两年里领略江湖凶险。等过了两年,或是不需那么久, 我会来找你为你彻底根治此病。”   云善渊还对令狐冲许下了一个承诺, “你说的消息对于我来很重要。虽然你是无心插柳地说了出来,可是我不能理所当然地接受。算我欠你一次,将来你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只要不违背我的道义, 我会尽力而为。”   “谢谢。”令狐冲看着云善渊,他之前认为有些了解云善渊的性格了, 可是听了这话才觉得还是不够了解, 她不是乐于助人之人,却又有她自己的坚持,该说是真的随心而为。“那有关林师弟的事情……”   云善渊笑着摇头, “林震南的遗言,我听到了就不能当做没听见,但我不会为你传这句话的,这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看在我们有缘相识的份上,我建议你忘了这句遗言,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妙,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林平之。”   关于林震南的遗言,云善渊有意在以后去探一探林家向阳老宅,但建议令狐冲忘了这句遗言,却非是怕谁捷足先登,她对辟邪剑谱不过是好奇,找不到也无所谓。   之所以这样说,是她感觉林家之事太多复杂,背后必然后一个局,一旦林平之得知此消息,很多事就无法挽回。   这是云善渊的直觉,行走江湖的直觉。不如就让一些事被尘封住,说不定能避免更多人身陷局中,但是她也知道该来的逃不掉。   令狐冲既是知道了这句遗言,他的未来还是由他自己选择。   正如现在她告诫令狐冲莫要再用内力,不要继续出现在江湖中,可是如果令狐冲不听这个建议,或者他为了什么甘愿身陷江湖,这也不是她能够阻止,也不是她要为之担忧的事情,毕竟他们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   云善渊为令狐冲备好了汤药药材,将一切该注意的事情告之了田伯光,就立即动身前往华山,去那里寻找风清扬。   这个名字并非是令狐冲与田伯光违约说出来的,而是她根据一系列的线索推论出来的。住在华山上、教导令狐冲剑法、一位隐世不出的高手、不许令狐冲说起师承等等,那么不难假定是某位华山派高手因故避世。   华山派这十几二十年来发生来不少事情,最大的冲突就是气宗与剑宗之争。所谓因故避世,加之其高手的身份,那就离不开当年的冲突。   很多门派的秘密,外人都无法得知。好比林远图创立了福威镖局,他使用的辟邪剑法威震江湖,但这剑法哪里来的?林远图师从何人?这样的秘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云善渊必须有更多的情报才能猜测。   不过,还有一些秘密是可以猜测的,比如说思过崖上高人的身份。   当年两宗相斗,剑宗有一位高手却是没有参与其中,听说是回家成亲了,后来得知剑宗惨败,他就自杀了。这样的八卦是田伯光说起五岳剑派时,当做笑话说的。   江湖中会把这些男女情.事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话,其中不免真真假假,会有歪曲夸大的成分。可是无风不起浪,在一段流言背后,不一定是缠绵的感情纠葛,而会是残酷的利益纷争。   风清扬做为传言的主角,他真的死了吗?   云善渊原来并不在意此事,可是如今涉及了教授令狐冲剑法的高手,死亡就是最好掩盖身份的名义。当她在田伯光面前报出这个名字时,田伯光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想要找到风清扬并不容易,但是云善渊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是一寸一寸地翻找,也要把风清扬找出来。事关《独孤九剑》与独孤不败,她既是答应了老妪不管多难也要拿到剑谱,更是涉及到了一位可能有横跨两个世界的高手之秘,她必须见风清扬一面。   人过留痕,一个人就算避居在山野中,只要不是真的得道成仙不必五谷轮回,他就还要吃、喝、穿,那势必会留下踪迹,比如说烤鸡的鸡毛,比如说生火的柴火等等。   若是风清扬得知她来此后有心避得更远,云善渊也最好了相应的准备。   风清扬既然还会出面教授令狐冲剑法,可见他并非完全放下,倘若华山派到了危急关头,五岳剑派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真的能无动于衷吗?   当然,云善渊并不希望用到诡秘的手段,她不是谢逊,不会用杀人来逼出风清扬,而设下大局搅动江湖风云并非她的本意,这是下下策。   好在,这次并为让云善渊找太久,一个月的寻找之后,某天清晨见到了一道飞纵而过的身影。   “风前辈请留步!”云善渊可不认为此处还有谁的武功能到这种境界,“晚辈云善渊,特为独孤求败而来。”   云善渊的话语出口,那道身影并未停下来,她只能跃身追了上去,这一追一避就绕了一个时辰。   可能是早起跑了许久肚子饿了,可能是终是看到了后身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风清扬终是停了下来,他转身看向云善渊,心中为她如此年纪便有这般武功而惊讶。“你是从令狐冲那里得知了我的消息?”   除了令狐冲之外,风清扬并未对旁人说起独孤求败。   云善渊并不会让令狐冲背锅,“令狐冲并为透露半句有关前辈之语,只是世间事但凡做了就会留下痕迹。晚辈也是猜测当年闻名天下的风清扬不会自杀,这至多是隐居起来,并传授了有缘人一套高深的剑法。   其实,就算今日晚辈猜不出来,来日令狐冲行走江湖,他若用出前辈所授的剑法,总会有知情人看出他的师承。前辈依旧活着并且有了传人这件情,迟早不是秘密。”   风清扬摇了摇头,可不正是这个道理,他也知道只要出世一步,就必会让人知晓,不过是早晚而已。   “话虽如此,但是像你这般找上华山的也是寥寥无几。”   风清扬在半个月前就发现了云善渊,云善渊太过仔细,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的线索,除非他离开华山,否则被找到是迟早的事情。   他并不想去猜测如果云善渊没在华山上找到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活到这把年纪,早就明白对有些人可以避而不见,而对有些人莫要引起那种执念,否则后果将难以预料。   “你说是为了独孤求败而来,那便直言所谓何事。”   “晚辈想要求取完整的《独孤九剑》剑谱,以及请前辈告知有关独孤求败的一切。”云善渊诚如风清扬所问,直言不讳地说了。   风清扬看着云善渊笑了起来,“即便我有剑谱,可是你非我华山弟子,我又凭什么告之于你。”   “问剑。”云善渊确实没有可以说动风清扬的理由。对风清扬来说,他不能说是无欲无求,却也离此不远了。华山的气宗与剑宗之争,是他心中的隐痛,可是云善渊不能让时间倒流去弥补这份遗憾。那么不如就回到最简单的方式——以剑相问。   “小姑娘,你很有勇气。”风清扬叹了一口气,却是没有拔.剑的想法。“我已不问世事,自是不会再与谁比斗。”   云善渊并不认同这一点,如果风清扬真的不问世事,就不会在遇到令狐冲时起了收徒之心。   “前辈为何不直说,你不过是认为晚辈不配与你比斗,认为你的剑术远在晚辈之上,所以懒得拔.剑。”   云善渊很能理解风清扬,在他看来她如同一个不知天高底厚的小辈,他懒得与她计较。风清扬习得了独孤九剑,虽然云善渊没有见过这种剑法,却能想象那是何等剑术。风清扬已经见过至高的剑意,有资格看淡其他的剑法。   “独孤求败,一生独孤,但求一败。其实,晚辈不是为了前辈而来,而是想借前辈之手窥见独孤求败的剑意。   前辈避居华山十几年再也没有与人对战,难道就真的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剑,或者说已经放下了心中的剑?只怕不是放下,而是认为没有那个值得让你拿剑的对手。”   云善渊进而直言,“我不是为了学习剑谱而来,求取剑谱是受人之托,若能有幸一观剑谱,前人留下的剑意至多对人起到启发提点作用,但终究还是取决于用剑的人本身。   晚辈不愿做第二个独孤求败。若是今日独孤求败出现在此,向前辈请战,前辈定是会应允。那么前辈又不曾与我比试,又如何知道我比不过独孤求败?   即便今日不如,但我尚且年轻,为何明日不可超越。如此说来,我比之已经满足于独孤九剑的前辈,在剑心上已经高出了一分,那么前辈还是不愿意允战吗?”   狂傲之极!   风清扬自问年轻时都未曾如此狂傲。也许云善渊是带着三分激将之意,但是风清扬可以看出她真的认为有朝一日能够超越独孤求败。   此时此刻,风清扬重新打量起了云善渊,毫无疑问她的皮相很美,但皮相之美在评价美人时只能算得初等。   所谓‘下美在貌,中美在情,上美在态’,眼前之人是一个颇有风骨之人,已然超脱了性别之美,初见是淡然洒脱,看似处世如水,实则其下藏着万事无惧的气魄。   风清扬的右手紧了紧,他的手中已经没有了剑,他在此刻必须承认云善渊刚才的话多少都是对的。最怕的不是手中无剑,而是心中也放弃了剑,所以他才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出云善渊是一个能与他对战的对手,他应该去尊重的对手。   “既是如此,那就问剑吧。”   两人之间的这场比试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之久,从开始云善渊的屡败屡战,到一个月后,她竟是可以找到风清扬的破绽与之相抗衡。   风清扬见识到了云善渊的剑意。   若说独孤九剑在于只攻不守、料敌机先最后达到无招胜有招之境,那么云善渊亦是悟出了她自己的剑道。她的剑诚于心,心随意动、变化莫测,虚实有无之间,本就不存在破绽。   虽然云善渊的剑意还不够圆融,一如她在内功修行上有着精进的空间,使得她还有一段长路要走,但是她确实是悟出了自己的剑道,有朝一日可至大成。   “我老了。”风清扬在两人最后一次比剑后长叹了一声。他虽然赢了云善渊,可是却也输了。不过,风清扬确实转而笑了起来,“能在老去之前,见到此等剑意,上天待我不薄。”   云善渊亦是点头,“晚辈得遇前辈指点是受益良多。”   她能借风清扬之手与独孤九剑对战,当然在对战中看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虽然风清扬的独孤九剑并不一定是独孤求败的剑意,但这一个月的问剑对她大有裨益,她也要慢慢消化这份所得。   经过了这一个月的问剑,风清扬自是明白云善渊所言是真的,她所求剑谱是为了完成一人的心愿。而听到她说需找的是《独孤九剑》的全本,风清扬也就知道所求剑谱之人与他一样,可能是去过独孤求败的密室。   “你若想要我手里的剑谱,事到如今,我给你也无妨。只是,你受人所托求的是全本,我有个大致的猜测,托付你之人也去过大漠密室。”   云善渊听闻此言,“依照风前辈的意思,你是在大漠习得《独孤九剑》,那里还有独孤求败的其他所留之物吗?”   风清扬点头,“我当年游历江湖去了西北大漠,说来是因为迷路了才误打误撞进入独孤求败所造的石室。那里有两扇石门,上面各写了两个字‘剑谱’、‘所悟’。其中之一没有机关,它的背后所藏的就是刻在石墙上的剑谱。还有一道门却是有机关,我没能打开机关。”   风清扬说他误入密室时,携带的水已经不够了,在记下了剑谱后,他无法在密室中多加停留,必须要出去找水喝。他本想着之后还能返回密室,再试着打开另一道石门,可是沙漠千变万化,他离开之后遇上了风暴,后来再也没能找到这间大漠密室。   “后来,华山派发生了剑宗气宗之争,我也没有了那些游历天下的心情,就避居在思过崖附近。那另外一扇石门之后,独孤求败的所悟是什么,我也就不得而知了。你要找的所谓全本,应该就包括了那份感悟。”   “前辈可还记得石室的大致方位?”   云善渊也觉得有些玄,她去过沙漠,等到进入了真的腹地之中,就算是经验十分老道之人也不一定能找到被黄沙掩盖的石室。这已经是靠天意了。   风清扬摇了摇头,“我当年本是冲着古楼兰遗址去的,还想看看旧时的西域三十六国遗迹,可是后来迷失了方向误入石室,但在离开之后又遇到风暴,在昏迷中被商队救起。因此,我也不知道石室的具体位置,只能说是在古楼兰附近。”   “前辈可曾听闻过快活王?听说东有黑木崖,西有快活王,这个西边说的该是大漠。”   云善渊不认为大漠是个安全的地方,本身极端的自然环境已经很棘手,如果再加上一个神秘难测的快活王,想要安全进入石室就是难上加难。   “快活王?我未曾听过。”风清扬却不认为江湖传言都是虚的,“当年西域并无这样的势力,可不代表如今没有。我已经避居上山十几年了,对外面的事情所知甚少。如果快活王能与黑木崖齐名,那他不会是简单的角色。你若真要前往大漠寻找石室,必须从长计议。”   云善渊知道此事急不得,当年她深入大漠去对抗石观音,也并非只身前去,友人相助尚且是九死一生。如今,她对快活王一无所知,一脚踏入他人的地盘,这样的冒然行事并不可取。   “晚辈谢过前辈的提点,虽然我还想在此多留几日,可是山下还有未尽之事。此次我能受益匪浅离不开前辈的帮助,前辈可有什么心愿能让我尽一份力?”   云善渊从风清扬处见识了独孤九剑,以她如今的境界,这样的对剑比试已经可以感悟对方的剑法长处。她想为风清扬做点什么,算是聊表心意。   风清扬浅笑了起来,“我一个避世的老头没有什么心愿了。若是你有所余力,那就帮一把令狐冲,他算是我的传人。”   云善渊答应了风清扬,在令狐冲有难之际会帮他一把,而原本她也向为她提供了线索的令狐冲许诺过会帮他一次。   只是,云善渊没有想到她在华山上呆了两个多月,山下却是闹出了那么多的事情,而都与令狐冲有关。   “这令狐冲真是个厉害角色,先是背叛了华山派改投魔教,而后利用魔教圣姑去了少林寺,以而求得少林武学。”   “以前我也见过令狐冲,没看出来他是那样的反复小人。要说魔教圣姑对他不薄,不是还在五霸岗积聚黑道人士为了他求药。这令狐冲怎么能转手就把魔教圣姑卖给了少林寺呢?”   云善渊在茶肆中听闻了有关令狐冲这两个月的作为。   大致是说,令狐冲先被岳不群逐出华山派,与日月神教的圣姑任盈盈走到了一起,却在得知任盈盈不能治好他的病症后,竟把任盈盈交给了少林寺换取《易筋经》。而任盈盈伤心于令狐冲的无情,逃出了少林,不知所踪。   这都是怎么发生的?   云善渊并不觉得令狐冲是会为了《易筋经》将任盈盈交于少林寺,但是江湖上已经传得有鼻子有眼了。她临走前明明嘱咐过令狐冲,让他避世而居,他才用了两个月就闹出这样的风雨,也是种本事。   与令狐冲临别前,云善渊留下了一个地址就在西安城中,让他有事到此来寻。在此等风波中,令狐冲很有可能去了那间小院。   云善渊来到小院时,见到了一个有些意料之外的人,“沈兄,没想到会在此见到你。”   “我是顺手带来了令狐冲。”   沈浪偶遇了伤重的令狐冲,他正是听闻令狐冲报出云善渊的名字,才搭救了他一把,让他有一口气来到这间小院。“他的情况不妙,你不如先去看看。”   云善渊进屋为令狐冲把脉,原来稳定的真气彻底乱了,这次是必须行凶险之法才能让令狐冲从死里逃生了。“他这是被谁伤了?”   沈浪也不确定,“我听他的呓语,伤他的人可能是向问天。他说没有害过任盈盈,其中必然有所误会。我救下他之后,他清醒的时间少,我没能弄清前因后果。”   云善渊先为令狐冲强行稳定了心脉中的真气,必须让他清醒过来,这次的凶险治疗之法,必须由令狐冲自己完成。   “云姑娘,给你添麻烦了。”令狐冲睁开眼睛后,先提出的要求竟不是为他自己治病,“你说过会帮我一个忙,那还作数吗?”   云善渊点头,“我绝大多数的情况下言出必行。我会救你的,当然你自己折腾成这样,等不了两年后的毫无痛苦,这次你只能破而后立。”   “如果你只能帮我一个忙,我不要你为我治病。”   令狐冲知道他的病有多重,擅自动用内力,引发了体内真气絮乱,又是被向问天狠狠一击,只怕是命不久矣。“请你帮我找到盈盈,她一定处在危险之中,救救她。”   云善渊不问令狐冲与任盈盈的关系深到了什么地步,“你长话短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令狐冲言及任盈盈为了给他治病召集了黑道人士,可是这事情使得他的师傅对他非常不满,让他需与魔教划清界限。令狐冲表示了他做不到,师徒两人之间就爆发了矛盾,他被逐出了华山。在这个过程中,他妄动了内力,引起了体内真气的絮乱,任盈盈说要找少林高僧帮忙。   “在少林寺里,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方丈要求我入寺为僧才为治病,我没有答应就想着离开少林。可就在这之后,便传言四起,说我是为了求取易筋经把魔教圣姑交于少林制裁,任盈盈不从,杀死少林弟子逃下了山来。”   令狐冲也是一头雾水,“我本与向大哥结识,后来他认定我害了盈盈,竟是要取我性命,使得我重伤。幸而我遇到沈少侠,报出了你的名字,他信我不是那等反复小人,将我送至了此处。”   “云姑娘,这一连串的变故,特别是向大哥认定我害了盈盈,其中必有问题,盈盈可能真的出事了。”   “所以,你在自己死还是让我救她之间,选择了让我救她。”   云善渊说着摇了摇头,“你命好,有人请我帮你一把,所以你多了一次机会,你可以自救,我去找任盈盈。”   云善渊所言的自救,就是让令狐冲习得一种内功,吸收消化他体内的真气,这是她从上一世的真气对冲中感悟出来的治病之法。   她的这套武功心法尚未经过旁证,就连她自己此生都没真的修习过,很难说他人练习之后会怎样。可是如今,没有更好的方法。或者说他们不知去哪找更好的方法。   “你愿意一试吗?这个过程谁也帮不了你。”   令狐冲慎重地点头,“多谢云姑娘为我寻得一线生机,我愿意一试,如果失败不怪任何人。我只希望盈盈能平安无事。”   云善渊从令狐冲这里大致了解了任盈盈,她是日月神教的圣姑,却是上任教主任我行的女儿。   听令狐冲的意思,他与任盈盈有段情缘,虽是不够深,但他坚信任盈盈不会咬定他为了秘籍而做出那些事,更不会让人真的取他性命。可是向问天真的出手了,而且毫不留情,当时向问天说他是为了任盈盈报仇。   什么情况下,一个女人会转眼要杀心爱之人?   那就是背叛,可是令狐冲没有做任何事。   那么就还有一种可能,这个女人变了,她不是她了。这种突然的改变如果不是来自自身,那么就要考虑到外界的因素。   与任盈盈相熟之人不多,令狐冲是她钟情之人,算得上与任盈盈很亲近。   如果有人要变作任盈盈,她的亲近之人则会看出破绽,必须果断地断了他们的关系。   云善渊想到了王怜花的易容术,以及他对日月神教怀着有某种目的。   两相结合,她觉得王怜花插手设局的可能性太大了。   令狐冲说向问天曾提及要与他去西湖一观,恐怕不会是简单的赏景。   想知道王怜花究竟是不是参与其中,就要去西湖一探,如果真是王怜花,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云善渊看着手腕上的五色丝,这次她与王怜花不打起的可能性有多少? 第八章   “沈少侠, 梅庄四友非常狡猾,我们此行可谓是唯一的机会, 若是失败, 只怕会引得东方不败的警觉,还请你尽全力而为。”   向问天对王怜花十分慎重地说着,他自然不知面前人不是沈浪而是王怜花, 两人这一遭是去西湖梅庄将任我行救出来。   王怜花对向问天点头,“沈某既然受人所托,必然忠人之事,将任姑娘的父亲从暗牢中救出来。”   向问天听得王怜花的语气就先信了七分,心中想着沈浪不愧是江湖上新成名的赏金猎人, 他接下的单子就从无失手,比起他前先中意的劫狱同伙令狐冲也强上了很多, 不愧是任盈盈推荐的人选。   向问天想到令狐冲就是心头冒火, 那个人看上去情深义重,却是如此反复无常的小人。若是旁人那样说起令狐冲,向问天自然还会怀疑是否有误会,可是任盈盈从少林中逃了出来, 她是身受重伤,亲口对他说出了在山上发生的变故。   令狐冲为了获得易筋经暗中与少林方丈达成协议, 以魔教圣姑的性命为交换, 少林抓获魔教圣姑,可以任盈盈为人质向魔教提出其他要求。   不管任盈盈陪着令狐冲上少林寺时,她原本是否为令狐冲自囚少林的打算, 同一件事情,自己心甘情愿去做,与被一个人出卖做,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任盈盈亲耳听到了令狐冲的计划,她伤心欲绝,便杀了少林弟子逃出了少林,下山时被沈浪救了,然后遇到了向问天,将这些事情和盘托出。   向问天从任盈盈处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本就效忠任我行,对于任盈盈也是存着一分崇敬之意,再遇令狐冲之时深恨他的欺骗,不只是骗了任盈盈,更是让他也误认为此人是义气之人。   向问天自是想要杀了令狐冲报仇,谁像那令狐冲巧舌如簧死不承认。不过挨了他的一击重掌,想来那种小人也活不了多久了。   王怜花看着向问天的表情,就知道他是想起了令狐冲,向问天的怒火该是仍未消去。王怜花在心中冷笑,不过是用了假的任盈盈就能将这盘棋调转一个方向,还真是省心省力的做法,今日把任我行从牢中带出来之后,就能进行下一步了。   至于为什么要用借用沈浪的身份来陪同向问天劫狱,那就怪朱七七了,谁让她在意沈浪,而他对朱七七与云善渊亲密相处的那一幕看着不爽。既然朱七七让他不爽了,他就让沈浪被黑锅,多么正当的理由,不能更合理了。反正也不会那么巧,在杭州遇到沈浪本人。   王怜花与向问天一起进了西湖梅庄,今日他们的目标一致就是把关在湖底地牢中的任我行给救出来。梅庄四友虽是不好对付,却是各有嗜好及其弱点,那么今日的行动就必然会成功。   云善渊抵达杭州之后直奔西湖。   根据令狐冲所言,向问天并未具体提及邀请他去参观哪一处的风景,但排除了单纯为赏景而来,那只有一处去处——西湖梅庄,是此处唯一的江湖势力。   向问天既是日月神教中人,他邀请令狐冲前往梅庄恐怕是别有深意。如今令狐冲被伤,如果一切真是王怜花所为,那么等会就能在梅庄中见到他了,届时便能知晓王怜花意欲何为。   云善渊潜入梅庄之时,庄内除了寻常守卫并不见江南四友,她查了不少地方,终是在一处房间中听到了来自地面下方的打斗声,兵器相交的声音并不十分真切,但还能隐约听到打斗中的对骂声。   “向问天,你竟是敢背叛教主!”   “东方不败那个小人,他算什么教主!你们竟敢助纣为虐,将任教主囚禁于此,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任教主?也就说任我行没有死。   任我行是任盈盈的父亲,劫走真的任盈盈,扮作假的任盈盈,应该是为了接近任我行。   云善渊在房中查找着通往地下密道的机关,她没有找太久,或者说前面进入地牢的那几人不够仔细,并未将这入口的开门机关放置好,被扯下了一片布料夹在了机关入口处的床缝中。   也许是江南四友之中有人在地下出了事,其余三人赶着去相助,匆忙之间被撕裂了衣衫却已经顾及不了这些。   地牢之中的空气很是潮湿,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通过这个甬道需要打开好几扇门,这些铁门如今都敞开着。两侧石壁上隔着很远的距离才点了几盏的油灯。   云善渊远远一看,地上已然躺着一个重伤之人,向问天正与其他三人缠斗在一起,此时有个人正在意图打开牢房的大门,能从打斗声中隐约辨析出撬动锁眼的声音。   此时,只听到牢房内响起了一道中年男子的狂笑声,“哈哈哈,让老夫看看是谁来了!”   “教主!” 向问天当即叫喊到,一边向牢房处靠了过去,对那个开门人说,“沈少侠,快点只要打开了这扇门,我们就能见到教主了。”   “绝不能放任我行出来!”黄钟公大喝到,“你们都想死吗?任我行一出来,我们全都没有好下场。沈浪,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你靠近这牢中之人半步,他可是会把你的内功全都吸食殆尽!”   王怜花听到黄钟公这句话,他眼中一暗,手上开锁的动作却未停止半分。   “我只会处罚背叛了我的人!这位该是向老弟请来的帮手吧。”任我行在牢门之后大声说到,“我从不会亏待自己人。”   “我受任小姐所托,既是收了那份钱,就一定会把人救出去。” 王怜花对门后的任我行如此说着,他已经用铁丝打开了门锁正要去推动这扇沉重的铁门。   “抱歉打扰了诸位的劫狱与反劫狱之战。”   云善渊的声音非常不合时宜地在地牢中响了起来,在这狭长又阴冷的地道里,交战的双方都没有想到还会有人到来。   “我来就问一个小问题,那个开锁的,你把真的任盈盈藏到哪里去了?”   云善渊的这个问题对黄钟公三人来说有些没听懂,他们有那么一瞬的发楞,任盈盈是神教的圣姑,什么叫做真的?难道还有假的不成?   可是向问天仿佛被敲了当头一棒,他震惊地看向王怜花,“沈浪,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你藏起了大小姐,不,不对,你骗了我,你们联手骗了我!我见到的大小姐是假的,根本没有少林出逃,也没有令狐冲出卖了大小姐!”   王怜花听到云善渊的声音就知道事情坏了,他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遇云善渊。本该是气她恼她在关键时刻多生事端,可是又觉得在此时此地见到她,让他在恼怒之余竟生出了一丝相遇之喜。   “向兄,你怎么能轻信一个外人的话。”   王怜花面不改色地看着向问天,“我偶然救下任姑娘,她心中记挂着任前辈,请我助你来此救人。我有什么好骗你的?任姑娘一心为了父亲着想,怎么可能是假的?这也太可笑了。到梅庄救人本是冒险之事,说我与任小姐联手骗人,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向问天被反问住了。他乍一听云善渊的话,还认为自己是错怪了令狐冲,可是王怜花说的在理,也是实实在在地帮他救任我行。   云善渊看着王怜花摇头,他装谁不好,偏偏要装沈浪。沈浪还在西安帮着照看令狐冲,若是令狐冲运行功法失败了,总得有个人帮他收尸。   “我也好奇为什么会有假的任盈盈,这个问题却是沈浪回答不了的。谁让真的沈浪救下的是令狐冲,而且两人现在正在西安。开锁的,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王怜花对上了云善渊的眼睛,可以看到她戏谑的眼神,毫无疑问,她知道他是谁。他也许还得感谢云善渊,没有当场直接戳穿了他的身份。   这下子,地牢中的情况一变。   黄钟公先说话了,“我不管真的沈浪,假的沈浪。沈浪,你既是对任盈盈不利,现在你若是放走了任我行,他必然杀你,你同我们合作,将这向问天拿下,今日之事,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迟了!”只听任我行爆喝一声,牢中铁链断裂声响起,那扇沉重的铁门竟是被人从内打开。任我行的头发散乱,也看不清他的脸,而他的动作非常快,直接就向距离他最近的王怜花伸手抓去。   王怜花的身法很快,一手拉住了向问天往身前一挡,也就趁着这个空档,他避开了数丈之远。   任我行当即改变了方向,伸手抓住了丹青客的头发,如此一抓就不放手,将丹青客的内力在顷刻间全都吸收了,使得那丹青客倒在了地上失去了行动能力。   黄钟公与黑白子见状是大吃一惊,两人欲往地牢之外逃去,只是他们的速度怎么能快得过任我行,任我行是一手一个抓住了他们,就把这两人的内力都吸干了。   王怜花正向着甬道的入口处急速逃离,在途径云善渊的位置时,语带着笑意地说到,“任盈盈与你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你何必为她走这一遭。你可知,今日你是坏了我的好事,你说拿什么赔我?”   云善渊也向前掠去,她需要跟紧王怜花,这厮逃跑的动作比谁都快,让他先出了地下通道,说不定就会失去目标。   “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怪就怪你的运气差了一些,而令狐冲的运气好了一些。”   两人说话之间,任我行在后紧追不放,看眼再出一道铁门便可向上走去。   谁想到此时情况再度发生了异变,只见距离眼前铁门不到半米的位置突然落下了一道石门,生生断了通道中所有人的去路。   与此同时,可以听见不断有石块机关移动的声音,这种声音隔着通道两侧的石壁传了过来。这条进出地牢的唯一狭长通道竟是变成了某种巨型阵法的一部分,也不知是谁启动了那个巨型阵法。   任我行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变故,他却先向王怜花猛攻过去,不管地下发生了何种变化,吸取越多人的内力,他就越有逃生的机会。   这一战是不得不打,王怜花刚才见到了任我行对黄钟公几人的手段,自是知道不能被他接触到身体的任何部位。幸而今日他带着剑来,只是再加上一个向问天,他要以一敌二,也是有些麻烦。   “云云,你难道真的忍心我被伤到?这地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变化,我若伤了,可就不能护你周全了。”   云善渊看着王怜花边说边是招招狠辣地直取向问天的性命,还利用那诡异的轻功身法使得任我行的招式落在向问天的身上,这怕是要先解决其一的意思。   只是任我行的武功着实不低,而他那种吸人内功的武功过于诡异,必须要避到他可触及的范围之外,这就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向问天算是看出了这两人之间认识,如今地道中只有他们四人还有战斗力,只要没有旁人插手,在这样的环境中拿下假的沈浪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姑娘,此人害了大小姐,就是神教的仇人。你既是为了救大小姐而来,该是拿下此人才对!”   云善渊只是笑了笑,她看到任我行向王怜花的后背拍去一掌,王怜花一个仰身硬是躲过了这一击,但是任我行几乎是立即换了方向再度公向王怜花,在这个狭长的甬道中本就难以施展武功,这一击若是真的落到王怜花身上,那可真是不小的麻烦。   “你刚问我拿什么赔你的好事,我想现在你有答案了。”   云善渊话音未落直接就出剑了,这一剑直刺任我行的掌心,她并不太喜欢这种吸食旁人内力的武功。这种武功应该是有某种缺陷与限制的,只是眼下她无从得知。   王怜花并不意外云善渊会出手,云善渊希望他交出任盈盈是一回事,可是她不会帮助任我行,有关这一点,他非常清楚。   有了云善渊加入了战局,也就变成了二对二的局面,而让任我行与向问天都出乎意料的是,眼前的两人配合非常默契,超过了一加一为二的效果。若非云善渊刚才道破了王怜花的假身份,都要怀疑这两人是一伙的。   要说云善渊与王怜花会配合的默契,他们可从没有在一起练习过武功,那是从认识开始就一直大打出手的结果,怪不得有人说最了解你的会是你的对手,而两人也没想到会有一致对外的这一刻。   向问天最先被伤到了,王怜花一剑刺伤了他的两条腿,让他当即失去了灵活移动身形的可能。   此时,地道中古怪的机关移动声也停了下来,两侧的石壁居然是活动了起来。有几段竟是被开启了机关活门,只见从一扇石门中走出了一个戴着恶鬼面具的白衣女子。借着微弱的火光可以看出白衣女子的玲珑身段。   “任教主,小女子特来接您离开地牢。”   白衣女子说着,那几扇机关活门后竟是冒出了一众带着恶鬼面具之人。“为了确保任教主不在地牢中迷路,还请您跟着我走比较好。”   这个白衣女子的出现,让本在交战的双方停了下来。   任我行不屑地笑了,“接我离开?!我看你的意思是要绑了我吧?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白衣女子发出了十分妖娆的笑声,“任教主此言差矣,我乃是体弱的女流之辈,自然要带着一些人才能确保安全。”   今日的梅庄地牢可谓是一变再变。   王怜花怀有某种目的本欲帮助任我行逃出地牢,却被云善渊一语道破了他的身份可疑,甚至是抓住了真的任盈盈。本来事情败露之后,不管是王怜花还是任我行,都该先离开地牢再说。   谁想到这地牢出口竟是突然被石门封住了去路,而乍一看唯一的对外通道变成了某个阵法的一部分。   如今,开启这阵法的白衣女子出现了,她说要接走任我行,可在场的都知道,真是接人不会是如此阵仗,比起接人这就像是绑人了。   “任教主若是不随我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衣女子又说到,“只是西湖有多大,这个地牢起码有它一半的大小,很容易迷路的,说不得就被困在其中了。”   “我倒要看看你敢不带我走吗!”   任我行说着就冲白衣女子而去,这是要抓她为人质,有了这个人质害怕出不了地牢。   白衣女子宛如鬼魅一般朝后一退,挥动了衣袖一股烟雾冲着任我行的面门而去。就在此时,其他的那些鬼面人从机关门中都飘了出来,她们也是挥动了衣袖,从中散出了烟雾,这些烟雾让任我行屏住了呼吸,想要朝边上退去,谁知头上突然降下了一道铁栅栏断了他的去路。   只是烟雾出现在地道中弥散开来,会受到影响的不只是任我行。云善渊与王怜花也都在此时即刻屏住了呼吸。   白衣女子看向了云善渊与王怜花,她继而说到,“任教主,我只是想请你做客而已,为表诚意,我先帮你解决了此间多余之人。”   她此话一出,那些鬼面人就向着云善渊与王怜花攻去。   这地道本就昏暗,如今又是多了不知为何物的烟雾,当下就变得无法看清四周的情况。   王怜花却是一把揽住了云善渊的腰,他右手出剑直接刺伤了向他们围攻而来的鬼面人,带着云善渊向前移行了一段,然后他一脚踹上了通道左侧的某一块石壁。   那石壁竟是被王怜花踹开了,两人径直窜入了石壁之后。   这后面是一条漆黑的石道也不知通往何处,可是此刻不知前路何处,总比在原地等死要好,他们以轻功朝前掠去,不知推开了几扇机关石门,又是拐了几个岔道之后,将身后的鬼面人彻底甩开了。   可是如此一来,他们也迷失在了西湖地宫之中。   “你对梅庄地牢了解多少?”   云善渊点亮了火折子打量着他们目前所在的石室,这间石室大约有五十平米,推门而入后只见室内空空如也,石室的空气有些浑浊,但这种浑浊却仿佛是在慢慢散去。   也就是说,原本她走下梅庄地牢时,地道中的空气并不流通。   可是在经历此番变故后,像是一个地宫被完全开启了,地宫之中的空气反而慢慢流通了起来。这样的地宫不像是黄钟公四人能建造的。   王怜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刚才能踢开那扇石门,是因为他看出了他们所处的通道里机关石门的排列顺序,姑且试了一试。   “梅庄是江南四友的庄子,这地牢关着任我行。地牢是在西湖湖底,我本来也以为只有一条从梅庄通往湖底的路,现在看来是错了。梅庄是江南四友修建的,不代表地牢也是他们修建的,极有可能是借用了某处原来就存在的地宫的一部分。”   云善渊也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而这个地宫是黄钟公四人并未全部了解的存在。地宫有多大、是谁的地盘、是作何用处,诸如这些问题,四人并未深究,因为它已经被没有人使用了。   不过多时,云善渊借着火折子的微光,在石室的四个角落上方看到了雕刻的龙形图案。这四处浮雕并不显眼,但云善渊已经知道了此处是何人的地盘,她在金陵山的墓葬中就见到这样的标示。   此处是青龙会的地盘。以青龙会的本事也确实可以建成西湖湖底的巨大的地宫,而青龙不出已有五十年,梅庄的建立也就十多年而已,所以黄钟公几人能用到一个看似被荒废的地牢。   只是,那个白衣女子还有那些戴着鬼面具的人怎么能打开地宫?没有龙头老大的命令,青龙会只能蛰伏,这些人不是青龙会的人,但恐怕从谁哪里得知了地宫的存在,更甚是知道了青龙会的存在。   这些都不眼下最重要的,如今最重要的是快速离开此处。他们都没带食物与水,若是不尽早离开,那么就是被困饿死其中。   至于任我行与那白衣女子一行人,他们应该是已经离开了,这倒好过还要在地下打起来。   “顺着空气流通的方向走,总能找到出路。”王怜花对机关阵法颇有研究,在这湖底要保持空气流通,势必是地势要往上走,就会通向地面。   云善渊见过青龙会的精妙墓葬室,她担心的是走到一处,空气是可以通过,但他们人却无法通过。“若是遇到了人出不去的情况,你还有后招吗?”   王怜花指了指上方,“地宫在湖底,也就说我们头顶该是西湖。实在不行,只有找到石壁接缝的薄弱位置,炸了出一个缺口。我们游上去。”   云善渊想起她曾经也做过炸了海船一事,只是来到这个世界后,并没有合适的时间与帮手去制作小黑圆球。王怜花涉猎颇广,懂得一些炸药制作也不奇怪,只怕制作手法会更加高明。   “王小花,你还随身竟还带着那种危险之物。”   “危险?”王怜花并不认为那比任我行的吸星大法危险,“你既是知道我身价不菲,总要有备无患。否则怎么应对,某时某刻突然有人指出我是假装谁谁谁,让我功败垂成了。”   云善渊看向王怜花,眼下她看到的是沈浪的脸。   “你这是要与我算账了?谁让你顶着沈浪的脸,我在西安偏偏遇到了他,你借用的身份太巧了,让我一眼就看出了不对。所以,只能怪你选的不好,运气差。”   王怜花哼笑了一声,他是真没想到会那么巧,可不就是运气差了些,但即便运气差,云善渊想要的任盈盈也还在他手里。   “我运气差了,心情也就不好。心情不好,也就想让别人陪我一起不好。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云善渊不认为王怜花再扣着任盈盈能起作用。   “不管你之前想借着任盈盈的身份对任我行做什么,可如今任我行已经起了防备之心。像他这样的人,小事上会满足他的女儿,可是涉及到关键问题,他既然防备了,你要做什么恐怕也就难了。”   “这都是谁害的?” 王怜花当然明白继续假扮任盈盈也达成不了目的了。“做不了什么,不代表我就要放人。”   云善渊笑了笑,“你说吧,要怎么样才肯放人?我答应了帮令狐冲这个忙,总要有个结果。”   “我想要什么?”王怜花说着就止住了脚步,他侧身盯着云善渊,上下不断扫视她。“你说我想要什么?”   石道之中本就狭窄,王怜花这一停住脚步,云善渊就靠上了一侧的石壁。   她在昏暗的火折子光照下看着王怜花,近在眼前的那张沈浪的脸却是让她有些不适,“你就不能把脸换回来吗?”   王怜花挑了挑眉,“你觉得我的脸更好。”   “我早说了,王公子独一无二,自是你本人更好。”云善渊的话听上去是由衷之言。   王怜花闻言眼中带笑,一番涂抹后将脸上的易容去了,终是以他的真容出现在云善渊面前。   “你赞我独一无二,但用这种花言巧语并不能骗我把人交出来。既然是要我放人,你总要有些实质性的诚意才行。”   “实质性的诚意?”云善渊感觉王怜花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是啊,我都没要你以人换人。”王怜花缓缓靠近了云善渊,“你说我都那么大度了,你也不该太小气吧?”   云善渊感到两人近得快要鼻息相闻了,她倏然一笑,伸手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木罐子,打开罐子后拿了一块银丝糖塞到了王怜花嘴里。   “甜吧?这该够得上实质性的诚意。”   王怜花一愣,他真的没想到云善渊会随着带着糖,而不等他反应过来,云善渊已经收回了手。王怜花嚼碎了这块糖,把它吃了下去,确实很甜,他喜欢这种甜。   “你打算用一颗糖就满足了我?我看上去那么容易满足吗?”   云善渊将小木罐子塞给王怜花,“不是一颗,是一罐,你要是觉得不够,我可以再买十斤送你。”   王怜花拿着木罐子笑出了声来,笑得还有些停不下来了,过了一会,他将木罐子收入了怀中,对云善渊说,“那我等着,少一颗,我都不放人。” 第九章   随着‘轰’的一声, 云善渊与王怜花最终还是炸了一个缺口从湖底游到了岸上。   这个地宫的设计过于精妙,两人在地下绕了许久, 有几次要找到可能通往上方的出口时, 却都发现前路无法再继续通行。   这种无法通行就像是一个大型的机关阵只被开启了一半,当走到还有一半未启动的阵法中,不管来人的本领多高, 因为不曾启动也就自然不会有去路。   对此,云善渊认为那个白衣鬼面女子很可能只知晓少部分的地宫机关,利用她知道的那些事意图绑走任我行,但是青龙会所建的地宫机关过于繁复,一个外人终究不能全部掌握。   上岸之后, 两人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头上的水草给摘了,从湖底向上游, 难免沾了一身淤泥, 头发也与水草缠在了一起。然后,王怜花便邀了云善渊一起去最近的王森记,他们这幅鬼样子去客栈还会吓坏了值夜的店小二。   云善渊这次没有拒绝在棺材铺子里休息一晚,而王怜花的待客之道十分到位, 不管是换洗的衣物,还是一顿暖胃的夜宵, 都几乎让人忘了这里是专做白事生意的棺材铺子。   第二日, 云善渊吃完早饭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了那家卖银丝糖的铺子,为王怜花称了整整十斤糖,保证一块都不会少。   王怜花看着桌子的这一大包裹糖, 看来云善渊是非常希望他立即放了任盈盈。只是放了任盈盈,他们两人也就又要说再见了。   “今天,我会下令放她走。你放心,我好吃好喝地招待她,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谁绑的,以路程来算,她很快就能见到令狐冲。”   云善渊也知道王怜花不会把任盈盈藏在杭州,多半也就是在少林附近,那么距离西安还算近。云善渊并不打算立即折返西安,有关令狐冲的病,她已经给出了治疗的内功心法,余下的事情全凭令狐冲自己的意志。   即便是云善渊此刻折返,路上所需的时间不短,回到西安也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她会在杭州停留几日,算算时间不管成功或是失败,沈浪都会捎一封信来此,告知她最后的结果。   至于任盈盈被放出来之后怎么样,这也不在云善渊的责任范畴内,既然王怜花说了没伤任盈盈,那姑且也就信他一回。   “我想王公子也不会舍得伤了任盈盈那样的美人,既然你答应了放人,我也就把此事全交于你处理了。”   王怜花当下摇头,“我难道如此没有原则?虽说喜欢美人,但也不至于因为人美就不伤人,只因她是任我行的女儿,才不缺她一口吃喝。如今应了你放人,她就能好好地离开。至于以后……”   王怜花说到这里顿了顿,“我想我的运气总不会一直差下去。”   他的运气不会差到每次都被云善渊在关键时刻坏了事情,而他也不允许这种走背运的事情继续发生,那就不是能用十斤糖善了。   云善渊没在运气的问题上与王怜花一争长短,她自己的运气在关键时刻总不够好,所以从不妄言能不走背运这回事。   对于王怜花想要从任我行身上得到什么,或者他想要从日月神教中得到什么,这些事情本与她没有关联,只要没有意外的情况发生,比如说她欠了令狐冲就要还他一次。   “我也希望你能好运一些。”   云善渊说了这句就没在王森记多停留,不是不想与王怜花多聊几句,只是杭州的美景更加吸引人。既然是在这里等待沈浪的来信,不如趁着荷花盛开,多赏一赏山水风光,暂且将那些江湖争斗放一放。   王怜花并没有陪云善渊欣赏西湖之美,他离开了杭州,既然此次接近任我行功败垂成了,那就要开始新的计划与行动。至于那十斤糖,真是想把它们都撒入了西湖之中,却还是随身带着南下了。   几日后,云善渊得到了令狐冲的消息,他挺过来了,体内原本絮乱的真气已经彻底为他所用。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令狐冲没有后遗症,也因为经此一劫,他的内力反而提升了,这算得上是因祸得福。   既是得到了令狐冲活得还算不错的消息,云善渊也就决定离开杭州,此处距离福州不算太远,她打算去林家老宅一探。令狐冲尚未将林震南的遗言告知林平之,那么老宅中那样要留心的东西也应该还在。   临要离开杭州前,云善渊去了有名的餐馆吃了一顿中饭,今日恰逢说书人将故事,小二介绍说说书人姓孙。   孙先生看着大约有四十多岁,他穿着一身蓝布衣,手里还拿着一杆旱烟,一边吸一口,在烟雾缭绕里说着不知是哪个野朝的故事,故事的脉络有些老套,无非是开国之后,鸟尽弓藏、兔死狐烹之类的旧历。   云善渊却是不得不多看了孙先生几眼,他虽然相貌平平,似乎真的只是一个中年说书人,但云善渊坐在他的三米之外,却感觉出了此人武功非常高。   孙先生说了一个多时辰的书,等他说完了今日的内容,也就差不多到了午市结束的时候。餐馆里的客人陆陆续续都走了,云善渊不再是隔着人群看着孙先生。   此刻他们之间没有了旁人的阻隔,孙先生对云善渊微微点了点头,他拿着烟杆背起了一个长条布包,走向了云善渊说,“亢龙有悔。你可愿听我说一段故事?”   云善渊点头答应了,这位孙先生所说的亢龙只怕离不开青龙会,而前几日西湖底下的地宫刚刚被炸了,那湖水灌入地宫中,想来地宫无法继续保存下来。   “孙先生请——”   两人自是没有在餐馆里聊起某段故事,而是租了一条小舟,云善渊划着小舟,听孙先生在西湖上说起了故事。   “在说故事前,姑娘不妨猜猜孙某的年纪。   “看先生的样子应该是四十出头。”   孙先生摇了摇头,“我都有五十好几了,我要说的是就发生在五十年前,那时我还是五六岁的孩子。那时,有一个武功很高的男人,他过了不惑之年,却从没有爱过什么人,无妻无子,却没想到在以为将会一直心如止水时,他爱上了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那便如老房子着火一样,有些不可救药的味道。”   可惜,那个男人以为是遇到了真爱,却不想对方是为了他手中的权柄而来,想要取信于他,然后取而代之。这段感情以那个男人杀了女子为结尾,但他经历了此事便也心灰意懒,将手中的权柄放下了。   男人隐退之后,收了四个徒弟。   “大师兄阳光开朗,二师姐温柔善良,三师兄安静沉稳。我最小,比他们要小上四五岁。我们住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山谷里,师父教导我们武功,整整十年,我们师徒五人过得很简单也很开心。总之,我觉得应该是开心的。”   孙先生说到这里脸色怅然,他想要吸一口旱烟,却又放下了烟杆,“后来,师父告诉我的师兄师姐,他们该去江湖上走走了,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山谷中。那时候,我不知道一入江湖岁月催,很多事就永远回不了头了。”   师父曾经掌握着一份至高的权力,他虽是已经放下,但却需要把这份掌权的信物传下去,也就是在他的三个弟子中选一人。   等到三个弟子在江湖上历练七年,他们回来的时候,就会选出谁是合适的继承人。   江湖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原本温柔善良的二师姐,变得豪气云天了,她成了最适合的继承人。师父却提出了一个要求,二师姐必须杀了大师兄,若不如此,日后必有后患无穷。   二师姐自是不同意,她宁愿不要这份继承权不会同意杀了大师兄,因为她对大师兄有一份男女之情。可是,即便二师姐不要这份继承权,师父所言的后患无穷却也悄然而至了。   “我记得是一个大雨天,我从谷外买了生活用品回谷,见到了师父惨死在木屋里,那是我最后一次呆在山谷中,我葬了师父去江湖中寻找凶手。   我猜测凶手很可能就是大师兄,可是二师姐不知道,这一不知道就又让第二个人死了,三师兄为了救二师姐一命,他也伤重不治而亡。”   临死前,三师兄请二师姐答应他一件事,他们都不喜造成了两代悲剧的那份权柄,可是这毕竟是师父留下来的东西。二师姐将来避居山谷,不得出谷去找弟子,若是有人误入山谷也只教其医术不授其武功。   这么一来,如果还有后人,他们要怎么对待那份权柄,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二师姐与大师兄终是刀剑相向,两人的武功相当,生死搏斗后,大师兄死了,二师姐也失去了双腿。   她问大师兄为什么,是什么让他变了。大师兄说是欲望,在他游历江湖时认识了一些朋友,那些人勾起了他心中的欲望。   “我最后见过一次二师姐,那是三十年前了。她说会回到曾经我们居住的山谷再也不会离开。   她有两个遗憾,一是没有能毁了高家的墓葬。大师兄就是被那些不成器的高家后人给拐上了歧途,二是没有能见一见天下最奇的两门武功。她若能在死前收下一个传其医术的弟子,就会让那个弟子去完成这两个遗憾。”   云善渊听到这里便明白了,孙先生说的是老妪的往事。青龙令正是江湖上至高无上的权柄,可是有了它并不代表就能拥有了幸福。   “既是有了亢龙有悔在前,而我也觉得潜龙不出更好。孙先生今日前来,除了故事还有别的话要告诫晚辈吗?”   “比起我的师兄师姐,我的武功与医术都是最差的。这些年也就是大江南北随便走走,看着江湖中人的起起落落。有时候,你对某事无意,并不代表别人对此无心。我只是来提醒你一声,即便你不欲放出青龙,可也要防备有心人。”   云善渊想到了地宫中遇到的白衣女子以及那一众带着恶鬼面具的手下,“孙先生指的是鬼面人?你可知她们是什么人?”   “复仇之人。”孙先生却是不多说,“人为了报仇,活在仇恨中,是会无所不用其极。”   云善渊希望孙先生说得详细一些,可是孙先生却是摇头了。   “我不能说啊。当年,我也答应了师兄不再参与这些江湖纷扰。我只能做个说书人,说些大家听得厌烦的故事。这些江湖中事,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了。”   云善渊无法勉强孙先生,她转而问了别的,“那先生可否听闻过独孤求败?若是听过,能否与晚辈说一说?”   青龙会既是在有了江湖就开始存在,那么作为某任龙头老大的徒弟,孙先生总会知晓旁人不知的江湖辛秘。他不能说与当前有关的事情,那么很多年前的江湖高手总不至于不能提及。   “我还真的听师父提过一两句有关独孤求败的事,他应该是近九百年到一千年以前的一个绝世高手。有关他的故事流传下来的非常少,在青龙会里也是当做江湖传说而已。”   云善渊算了一下年代,近一千年以前,那就是隋末唐初的事情,在这个时空虽说朝代有所不同,但历史的脉络也是相似。   孙先生说到,“独孤是当时鲜卑门阀世家的姓氏,独孤求败肯定不是本名。他与当时的龙头老大比试过,独孤求败赢了。有句口耳相传之言,独孤求败曾说过,他的一生或求一位知己,或求一位对手,或求心甘情愿败于一人,但是他所求从未出现。我也就知道这么多,在他的年代,他所求之人不曾出现,想来他是个孤独的人。”   云善渊听后沉默了片刻,她曾体会过那种孤独。   孙先生说到这里,小舟已经又划回了岸边。   “我能说的,想说的也就这些了。你多加保重,不管青龙是不是出世,都最好提防着那些为了仇恨与利益借机行事之人。”   云善渊看着孙先生飞身跃上了湖岸,她追问了一句,“还未请教先生姓名。”   孙先生拍了拍背上的长条布包,“天机不可泄露。”   他说了这句就绝尘而去了。   云善渊将孙先生的话放在了心上,只是对那为了复仇之人,她也没有具体的头绪。距离梅庄地牢事发已经过了十日,她发现有些日月神教中人来到了杭州,而也听说向问天死了,可是关于任我行的去向,还有那些鬼面人却是没有丝毫的消息传出。   既是无法得知更多,那就去查一查已有了线索的林家向阳巷老宅。   等云善渊到了福州,她问了不少当地人才找到了这条向阳巷,这条巷子很是普通,周围也并未居住江湖人,其中有一座没有人居住的宅院就是林家老宅。   从令狐冲那里听来的话有些不尽不实,云善渊找了一圈终是在佛堂处发现了一幅有些怪异的佛像图画,墙上的画中达摩祖师组左手放于背后,仿佛是捏着一道剑诀,而他的右手食指向上指去。   云善渊顺着画中食指的所指方位看去,那指的是头顶的屋檐处。房梁是藏东西的好地方,要不怎么会有人把圣旨都放在匾额后。   云善渊跃上了房梁,一番细细寻摸后,发现了一处小洞,而其中是一团红色的衣物。她将这团衣物慢慢抽了出来,看清这是一件袈.裟,从袈.裟的式样质地来看,曾经穿着他的僧人在寺庙中的地位应该不低。   而让云善渊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她抖开袈.裟后,竟是看到了一套剑谱。   若说在袈.裟上记录剑谱不算奇事,毕竟林家有《辟邪剑谱》不是秘密,但是那八个大字‘欲练此功,必先自宫’着实让她震惊了。   原来竟是如此!   云善渊先前猜测过很多可能,辟邪剑法究竟有什么缺陷,却没有想到世间还有这样的武功。她匆匆扫视了一遍剑谱,她发现招式并不高深,而真能让人成为高手的是它的内功心法。   只是,这上面的内功心法不全,甚至有了一些偏差。她暂时说不出是究竟不对在哪里,而她的第一个问题则是,男人想练此功要自宫,那么女子呢?女子是不能练习吗?一套高深的内功心法不该如此,那么又该是什么样子?   云善渊暂且没有答案,而她也看到了袈.裟内侧的绣着的名字‘渡元’。   林远图、渡元,这两人该是一个人。这位渡元又是哪里的和尚?说到和尚难免就想到了少林寺,能够获得如此功法的和尚只怕也不会是无名之辈。   云善渊想着她应该走一遭少林,或是向去过少林的令狐冲打听其中之事。   只是,当下她对手上的袈.裟有些发愁。她本来只想要看一眼就把东西放回去,至于林平之到底能否找到此物,这些都与她无关。   可是,如今她看出了这套剑谱存在问题,而且还是一套让人先要自宫的功夫,林平之又是遭遇了灭门之祸,她留下这套剑法真的好吗?   就在云善渊有些犹疑的时候,她突然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是有人来了。   她从佛堂的窗户纵身跃了出去,以轻功急速地离开向阳巷,但是一道犹如鬼魅的身影紧紧跟在了她的身后。   即便相隔着一些距离,云善渊却是直觉地感到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跟着她的人武功在她之上。   她行走江湖遇到了不少武功比她高的人,但唯有一次与现在的感觉相似,就是在她与薛衣人对战的那一夜,是一种被冷静的疯子盯上的感觉。   云善渊在风中听到了一阵环佩叮当声,然后那女人笑了起来,似是比银铃更加动听悦耳。此番笑声,堪比石观音。   也就是随着笑声落下,女人说话了,“今日,你是逃不了了,谁让你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取了不该取的东西。”   云善渊左手还攥着袈.裟,看来这女人也是为了袈.裟而来。只是,女人的武功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还要一套有缺陷的剑谱,当然她不一定知道这是有缺陷的剑谱。   “前辈,此套武功并不精纯,既是你想要,晚辈也不会私藏。”云善渊说着就将袈.裟朝后一掷,袈.裟在空中铺了开来,却是没有拦住女人的来路。   “哎呀,我不喜欢前辈这个称呼。我有那么老吗?”女人此话一出,她便是对着前方的云善渊出掌。   阴毒的掌风扫向云善渊的后背,虽然云善渊避过了这一掌,然而却也意味着今夜不能逃只能战。   云善渊终是回头看清了女人,女人美得像一个仙子,宫鬓堆云、双眼含媚、嘴角有这勾人魂魄的笑容,仿佛不论男女都会沦陷在她的裙摆之下。   但是,云善渊却拔.出了剑。她可以确定不论她看着多像不似凡人的仙子,此人的心已经疯了。   女人见到云善渊拔.出了剑,她的表情也是骤然变冷,“你竟是能抵住迷魂慑心催梦大法,如此说来,你就更不能活着了。”   云善渊研究过九阴真经中的摄魂术,对于摄魂一道,她从皮毛到精通,虽然不敢说世间有谁可避过她的摄魂术,但能说她可以看破世间的摄魂术,因为心定则万物静,心清则万物明。   “这是前辈为自己找杀人的理由吗?”   女人娇笑了起来,她的语气却是冰冷,“没错,我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福州城的王森记里,王怜花看着有些乌云密布的天空,很快就要下大雨了,不知为何今夜他总有些心烦。   此时一位下属敲响了王怜花的房门,“公子,夫人来福州了。”   “母亲来福州了?”王怜花却是皱了皱眉,福州之事并困难,王云梦为何来此走一遭,看来也是对林家的辟邪剑法起了好奇心。   说到好奇心,王怜花突然想到了云善渊。   最初两人会一同来福州,可不就是她因为对林家的剑法有所好奇,而她与令狐冲有过接触,是否知道了林家老宅的秘密?   王怜花心头一颤,千万不要那么巧,让这两个人遇上。万一遇上了,那真是非死即伤。这两人不管谁出了事,他都……   “既然母亲来了,福州之事便不成问题。”   王怜花的语气淡淡的,可是他的心已经悬到半空中。“我已知晓了任我行的下落,就先离开了,若是母亲问起,便说在洛阳再见。”   王怜花说完这句,先是回到卧室翻出了一个包裹,然后就头也不回地钻入了夜色之中。   骤雨急至,王梦云并未因为大雨而停下击杀云善渊,她也许没有非杀此人不可的理由。   此人蒙着脸,她也看不清容颜,不会是因为比她美而让她下了杀心。此人剑法高超,再过十年必然胜于她,可这也不是非杀不可的理由。此人没有藏着辟邪剑谱,剑谱到了她的手里,似乎又少了一个杀人理由。   可是,对于云梦仙子来说,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云善渊已经与王云梦对战了半个时辰,与这样一个怀着必杀之心的高手对战,越是往后继续下去,她必然会受伤。只是并非她要战,而是对方不见她死则誓不罢休。   如此,她只能继续挥剑,直到双方其中一人重伤或死为止。   大雨中,剑光与掌风相冲到了一起,让黑沉沉的雨夜显得更加的可怖。   王云梦眯起了眼睛再度出手,正将那江湖至毒的暗器天云五花绵向云善渊掷去,而云善渊也在这一刻,意图借着王云梦出手的当下,将长剑划破王梦云的脖颈。   可谓是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水蓝色的身影从远及近的飞速窜了过来,正欲挡在两人之中。   王云梦只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背对着她,冲着云善渊而去,该是意图为其挡住暗器,她在心中冷哼,天云五花绵既然出手,那么就必须索命。   云善渊也不知怎么会有这位突然而来的女子。   就在此人窜至她身前时,云善渊对上了那双眼睛,她手里的剑就收了半分,原本冲着王云梦脖颈而去的剑光向下移了半分,伤到了她的肩膀。   只因云善渊一眼便认出了挡在她身前的人是王怜花,他的眼神太过复杂,却又十分简单,他不希望在场的两个人受伤。   为什么王怜花要这样做,不还手只是挡在两人之中?王怜花是个怕死的人,他若是来帮她,也该是合力对敌。   云善渊越过王怜花看向了王云梦,这一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因为要杀她的人是王怜花的母亲。   也就在此时,云善渊听到了暗器打入王怜花身体的声音,还有王梦云随之至的那一掌,击在了他的身上。让他直接吐出了一口鲜血,而这血也溅到了云善渊的脸上。   王怜花的脸色当即煞白,白中泛着青紫,已经在此时剧毒攻心。   云善渊当即抱住了王怜花,她从不知道自己的轻功能被逼到更高的一层,可此时她做到了,她没有被王云梦再追上,冲着一处密林钻了进去。 第十章   暴雨在半夜时分停了。   云善渊抱着王怜花冲入了密林, 她找到了一个山洞,这是一个猎户会来歇脚的山洞, 洞中尚有一些柴火。好在洞外虽是突降大雨, 但洞内的柴火还未受潮到无法点燃的地步。   点起一堆火,能让洞内变得不那么阴冷后,云善渊仔细查看了王怜花的伤势。   算不上好消息的好消息是, 他应该事前服用了某种解药,这种药物并不能将王云梦的暗器之毒解除,却能够暂时压制住几乎是能见血封喉的毒素。   只是,王怜花又中了王云梦一掌,这一掌没有半点让人活命的意思, 直冲着心脉而去,虽然王怜花避开了一些, 但是也是震伤了肺腑。   最为棘手的是, 王怜花的内伤要用内功治疗,但是那股毒却是见不得旁人的真气,一旦引动了真气就会加速毒发。   最佳的治疗方式当然是先解毒再治疗内伤,可是云善渊对如何用药物解毒所知不多。她从老妪那里学得医术主要偏向于如何用内力为人治病, 以老妪的医术宗旨而言,毒物终是旁门左道, 而强大的内功心法可以使人脱胎换骨, 那也就自然能解毒了。   云善渊掌握了其中的要领,今日如是换做她中毒颇深,会以自己的内功来慢慢化解, 可这对王怜花来说有些困难,他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而王云梦的毒太霸道,若是等他清醒过来,只怕是会错过最佳的治疗时间。   她能做的就是尽量稳住王怜花的病情,先为王怜花除了身上的暗器,再以金针封住了王怜花几处经络,将毒素逼到几处,等待王怜花醒来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说不定王怜花会有王云梦暗器之毒的解药,他毕竟是王云梦的儿子。   这一等就等了三天。   山洞并不适合病人呆着,云善渊还在想是不是要换个地方,但又不知冒然去了福州城会否不妥。王怜花易容成了女子而来,他必然不想让他的母亲知道这一切。   云善渊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叹,王怜花不该来的。   王怜花并非舍己为人的侠义之士,他该是惜命之人,也还有未尽之仇。而今日王怜花不来,她必会重伤,王云梦也会受些伤,却是死不了的。   今日王怜花却是来了,其中必然是为了他的母亲,但何尝不是为了她。   王怜花为她挡了这一击,却是让她欠下了一分救命之情。欠了的总要还,她却怕有些情不能对等,也就还不全了。   “你就把我往山洞里一藏?我还以为醒来能看到雕梁画栋,起码是睡在床上。”王怜花睁开眼睛,就看到云善渊背对着他似是在抬头看天。   王怜花感觉到体内的毒没有彻底蔓延至心脉,这算是一个大好的消息,江湖中人都知道最毒不过云梦仙子的天云五花绵,这种毒是没有解药的。   他猜到了王云梦会用这种毒,事前服用了一颗清毒的药丸,可毕竟不是对症下药,只能减缓毒发时间。   王怜花又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他有些嫌弃地说,“你既是帮我换了衣物,只给我粗布麻衣,就不能选一套做工精良的?对了,你竟是能把我的易容也卸了,看来也是学过些易容的手法吧?”   云善渊转身看着王怜花,他看上去还是有七分虚弱,他会虚弱才符合常理。中毒与内伤相混合,怎么能不虚弱。可是这人一张嘴,就能把那虚弱之态给抹了。   “我不如你家财丰厚,只能给你换置粗布麻衣,在这山野之地,也是粗布麻衣更为合适,不会被碎石枯枝给划破了,破了也不会太心疼银子。”   云善渊将装着温水的碗递给了王怜花,“喝吧,然后说说,你打算怎么解毒?”   “你就不喂我?”王怜花这样说着还是接过了碗将水一口饮尽,“天云五花绵是没有解药的,但是从前没有不代表日后没有,我总有办法,这你就不必操心了。至于内伤,我的武功有一半是母亲教的,我知道怎么治疗最为妥当。”   云善渊听王怜花的意思,是不打算让她帮忙治病。   “你是想说,你准备周全,才特意穿着女装,在大雨天里到福州城里闲逛一圈,目的是体验中毒加内伤的滋味,然后仿佛那神农试百草,将从前没有解药的毒,给研制出一副相应的解药来?我都不知道怎么称赞你这种与众不同的精神。”   王怜花竟是露出了一个颇为自得的笑容,“承蒙夸奖,我确实与众不同。”   云善渊摇了摇头,王怜花醒来后的反应不在她的预料之内,她以为王怜花或多或少都该说些什么,哪怕只是让她去寻一味解药的药材。可是,王怜花的善变着实也是让人猜测不清。   “所以,我没什么能帮你的地方吗?”   “当然有,你帮我买下一辆马车就行。”   王怜花说着就站了起来,他看了看洞外的天色,这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正适合人赶路离开。他知道自己的病情,毒早晚都能解,而内伤也早晚都能治好,谁让王云梦是他的母亲,做儿子的也就从母亲那里学了一身的本领。   王怜花很清楚,他受伤一事绝不能被母亲知晓,若是母亲知道他做出这等荒唐可笑之事,是真的会追杀云善渊。而他也不能耽误太久,需要在约定时间内回到洛阳,还有很多事必须去做。   此时此刻,云善渊能做的可不就是为他买一辆马车而已。   云善渊看着王怜花万事不上心的表情,就知道多说无益。   两人吃了点东西离开了山洞,云善渊买了一辆外表看着普通,但着实配置不错的马车,送王怜花到了福州城外。她有意送王怜花一程,但也知道因为有王云梦的存在,王怜花不会答应,而他确实也没有答应。   云善渊目送着马车行出了几十米开外,难免想到了那夜王怜花为她挡了一掌,从王怜花嘴中喷出的血溅到了她的脸上。她还是以轻功赶上了马车,挡在了马车行驶的前路之中。   王怜花见到云善渊,他握着缰绳的手一紧,然后就拉停了马匹。他的心中冒出了一丝欢喜,可却轻佻地问,“怎么,舍不得我?”   云善渊没有与王怜花开玩笑的意思,她问得认真,“王怜花,你的仇人是谁?”   她既然受了王怜花的救命之情,她希望能帮助王怜花几分,也许并不能助他杀了仇人,但是起码能帮他分担一二。   王怜花听到这个问题,他的神色却是一下子冷了下来,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不可遏制的恼怒。   “这与你无关。”王怜花从未用如此陌生又冷漠的口气与云善渊说话。   此时,他并不是担忧云善渊帮他而会有危险,尽管他的仇人是快活王。   他想到的是他不需要云善渊的帮助,不需要让心产生羁绊,因为他不需要去相信谁。   云善渊认真看着王怜花,要说王怜花是反复无常吗?也不全是,他只是不愿意而已。   此刻,云善渊愿意给予两人之间多一些信任,她愿意去分担王怜花的仇恨,可是王怜花不愿意,他拒绝了这种信任。   也许,有的人可以为你死,却不能为你生。   死固然可怕,可是敢于热爱生命地活着更为艰难。   云善渊深深看了王怜花一眼转身离开了。每个人选择了自己的路,认为回头太难,所以她不勉强王怜花,也勉强不了王怜花。   王怜花看着云善渊消失在前路,他只是继续赶起了马车。   也许刚才有那样一瞬,他想要答应,可他不需要。二十多年来,他活得很好,而信任一个人才尤为可笑。   云善渊也离开了福州,不论王云梦拿到了辟邪剑谱会做什么,她都想按照原来的思路去找令狐冲询问有关少林高僧之事,此后还是要找机会接近黑木崖。   这天,云善渊进了城,打算在城中休息一晚再继续赶路。但是,就在她走向客栈还有几步路之际,与一个人擦肩而过。   她没看清此人的面容,或者说此人长得过于普通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偏偏,云善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似是从此人身上散发出来,然后她就觉得头有些发晕。   是极品迷.药!只有吸入一点,就能让人昏迷。   云善渊的双腿一软,她却是当即就转变了体内的真气运行。   若说她最讨厌的东西,迷药绝对能排到前三,这东西与打劫、绑架相结合,没给她留下过美好的回忆。   云善渊感到那人扶住了她的身体,以极快的身法把她带走。她在心中冷笑,在一个坑栽过一次是傻,她就不会让自己栽第二次,故而对于怎么样用内力去除迷药的药效,她是做过深入研究。   只要半盏茶的时间,她就能除了这迷药。   她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人,还敢用这种方式坑她! 第十一章 (二更)   云善渊冲破了迷药的药效后, 她没有急于睁眼,而是听着房间中的动静, 曾经困于眼盲也有好处, 当失去了视觉那就能让听觉更加敏锐。   她能听清屋内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将她绑来此处的人,他在摆弄某些瓶瓶罐罐, 然后解开了衣物,应该不是他自己的衣物,而是房内另一个人的衣物,但那个人应该没有醒,呼吸的频率不曾改变。   这一过程没有持续太久, 那个绑匪之后就走到了云善渊处,伸手要去解开云善渊的衣服。   也就是在此时, 云善渊猛然睁开了眼睛, 与那绑匪四目相对,她更是扣住了绑匪的右手手腕,“我很好奇,哪位艺高人胆大, 为谁做事,竟是敢在光天化日之下, 专挑女子下手行绑架之事。”   云善渊的余光已经扫到了屋内的另一人, 显然那是一个女子,她被脱去了衣物,从头到脚被涂上了一层药膏, 让人看不出她本来的样貌。   这个绑匪的行为有些奇怪,看来是要为她们易容改貌,再将她们带走。   绑匪对上了云善渊的眼睛,神情有些恍惚,以一种似男似女的嗓音回答到,“快活王座下色使,司徒变。”   云善渊听到快活王三个字,想着江湖说大很大,有些人一辈子也遇不到,可是江湖说小也很小,该见到的总会用某种方式相遇。   “你既是色使,想来还有其他的使者,将你主人的事情都说出来。”   司徒变有些呆滞地说起了快活王,快活王生活在西域大漠之中,手下有酒色财气四使,酒使韩伶、色使司徒变、财使金无望、气使独孤伤。   他们四人前三人分别为快活王谋得天下美酒、天下美人、天下财富,而独孤伤则常在快活王身侧护其安全。   云善渊听着司徒变所言,也难怪快活王敢自诩为王,仅从他这些作为来看,可不就像是一方奸雄。“快活王的本名叫什么?”   “不知道。”司徒变说到这里终是眼神一变恢复了清明,他看向云善渊,有些不解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是否说了什么。   可是司徒变知道情况非常不妙,竟是有人能抵住他的迷药,他本以为他的毒术也仅次于王云梦。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司徒变伸出左手狠狠击向云善渊,两人在房中打了起来,而他趁势翻出了窗户。   云善渊紧追其上,司徒变专挑人多的地方钻。   在追逐了几条街之后,云善渊失去了司徒变的踪迹。司徒变的易容术确实出神入化,此时犹如一滴水汇入大海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云善渊没有再继续寻找司徒变,她回到了客栈,为另一个女子洗去了身上的药膏。还好这药膏被涂上的时间尚短,没有完全发挥药效,她还能帮助女子将这种全身易容除去。一旦这种药膏完全发挥药效,她也没有办法解除,只能求助其他高人了。   “你感觉怎么样?”云善渊又以金针让女子恢复了清醒,“我叫云善渊,姑娘怎么称呼?”   “我是蓝凤凰,谢谢你救了我。”蓝凤凰勉强支起了身体靠在了枕头上,她语带愤怒地说,“那个不男不女的变态呢?逃了?”   云善渊点头,“你体内的迷药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被彻底排尽,现在此处好好休息。司徒变擅长易容,要追上并不容易。”   蓝凤凰真想把司徒变给吊起来打,这还不解气,该是把他扔进蛇坑,受到万蛇撕咬之苦才行。   “你是不知那变态多恶心,我虽是中了迷药,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但却是能感知外面发生的一切。那人必是故意的,让我口不能言、眼不能睁,却是感觉到他肆意妄为地在我身上涂涂抹抹。”   云善渊这才知道那种迷药的功效,她一吸入迷药就用开始用内功化去了,是不知道原本那种药还如此诡秘。   这种药效必然是故意所为,故意让人保持着意识清醒,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以而在司徒变的为所欲为之下,体会到绝望的滋味。   “刚才我探知他是快活王座下的色使,只怕要找他报仇并不容易。”   云善渊看着蓝凤凰,这位也是有功夫在身的人,她原本穿的那套衣物是苗族服饰,也不知师出何门。   “不过,我将来想来会与快活王遇上,定会与司徒变算一算今天这笔账,也会为蓝姑娘出这口恶气,必是不会让他好过。”   “别叫我蓝姑娘,叫我凤凰。我应该长你几岁,就叫你小云了。”   蓝凤凰听到云善渊说会为她报仇,可还没有女人这样说过,她本就不拘繁文缛节,今日又为云善渊所救,自是对其心生好感。   “我来自五仙教,当是能为你将来的报复提供帮助,我们要让那个变态慢慢死才行。”   云善渊听闻五仙教,那不就是云南的五毒教,据说与日月神教还有几分关系,并不为像是五岳剑派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所喜。可是,云善渊并没有这些偏见,她对蛊术还有些好奇。   “你竟是五毒教的人?那真是太好了。五毒教以蛊毒闻名天下,我对蛊术也是好奇,一条蛊虫竟有那么大的威力,这也是种别样的魅力。”   蓝凤凰见云善渊说得真诚,听到她的来历不仅没有半点厌恶,更是敢直言蛊虫的魅力,她是当即就笑出了声。   “你是个有趣的人,我认了你这个朋友。只是,蛊毒之术是不能外传之物,我也不能违背教规,除了这个,其他的事情都能随便聊。这样想来,那个司徒变把我绑了,也不是没有好处,若是不绑我,我们怎么结识。”   云善渊听闻不能说蛊毒之术,她也就是稍稍遗憾了一下,但她不会让蓝凤凰违背门规。   而蓝凤凰如此坦诚地直接拒绝了她,这并未让她不满,恰恰相反,不能说便直言的态度,让她觉得交下蓝凤凰这个朋友不错。   云善渊行走江湖,很少见真正坦诚敢言之人,她自己并不算这种人,也就让她有些欣赏蓝凤凰这种自然率真的人。   “所以老话还是有道理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可别再咬文嚼字了,我们不如叫上一桌好酒好菜,该要好好庆祝在此相遇。”蓝凤凰也不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了,就连刚才司徒变带给她的恶心感也全都抛去了,此时就该是好好吃菜,好好喝酒才对。   云善渊也依了蓝凤凰的意思,叫了一桌好酒好菜上楼。两人随意地聊起来,这才知道原来都认识令狐冲与任盈盈。   蓝凤凰听令狐冲提到过一位云姑娘,救了他与任盈盈,却没想到竟会有如此巧合。其实也不算巧合,她觉得云善渊本就是没有门派之见的人,否则怎么会救下华山弃徒,又怎么会出手帮助神教的圣姑。   有了这一层渊源,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更加随意了。   云善渊知晓了蓝凤凰与任盈盈的关系,五仙教其实是日月神教之下的门派,而蓝凤凰作为现任的五毒教教主,是任盈盈的人。   云善渊总算是找到了机会问一问有关日月神教内部的事宜,“这么说来,你并不效忠于东方不败?”   蓝凤凰摇了摇头,“不能说我不效忠于东方教主,只是我更喜欢圣姑。五仙教远在云南,与黑木崖总坛相距太远,虽说是从属关系,但两者之间来往并不密切。或者说从前来往密切,可是这几十年来关系慢慢远了。   我对东方教主没什么印象,我做了五仙教教主之后,压根就没见过他,只见过大总管杨莲亭,那位算得上一个真小人。杨莲亭本身没什么武功,却是借着东方教主之名,在教中大行排除异己之事。   你可知神教有一种可以控制人的药,叫做三尸脑神丹?”   云善渊听田伯光说起过一味毒.药,“难道你们都要服用?”   “说来能服用这种丹药之人还该觉得幸运,因为只有神教的高层才能服用。”   蓝凤凰作为五毒教教主,怎么可能没有服用。   “这种毒.药我也解不得,需要年定时服用解药。可是从杨莲亭那里讨要解药,就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与之相比,圣姑却是大大方方地帮我们解毒,不要求我们做什么,我想正常人都会喜欢圣姑。”   蓝凤凰又说到,“至于东方教主,他应该不会对杨莲亭所为一无所知。听说当年他是任教主手下的得力干将,这些年他为什么如此行事,感到奇怪的人不只是我一个。”   云善渊觉得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异。若说东方不败借着杨莲亭的手排除异己,以而稳固他的权威,可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有些过火了。   那还会是什么其他的理由?她想到了《葵花宝典》,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关联?所有的答案只有见到东方不败才有结论。   蓝凤凰还说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其中云善渊感兴趣的就是高僧渡元,他是不是少林的僧人?按照辈分算,林远图算是林平之的曾祖父,已经相隔了很多年。   蓝凤凰并不知林远图的师承,她更是不知渡元就是林远图,却是知晓渡元其人。“他是福建莆田少林寺红叶禅师的得意门生徒弟,却是不知怎么就销声匿迹了。在他消失之前最后去了华山派,这也成了一个江湖上的未解之谜。”   又是华山派。   云善渊觉得她能把一些事情连到一起了,只怕林平之拜师华山派并非巧合,这背后该有人为之意。   辟邪剑谱的威力广为人知,可是它的缺陷却鲜有人知。林远图死后,林家没落了,恐怕也是林远图故意为之,他不希望后人再练此套剑法。   可是,林远图知道辟邪剑谱的缺陷,其他人有心人却不知道,他们只想要得到剑谱。   华山派也有人想要得到辟邪剑谱吗?   令狐冲说过岳不群主动收了林平之为徒,他口中的师父岳不群自是侠义之心帮助了失去了被灭满门的林师弟。可是风清扬却不喜岳不群,觉得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虚伪。   云善渊更倾向于风清扬的判断。   只是,如今剑谱已经到了王云梦的手里,王云梦相比是不会练习这套剑法,那它还会被交于林平之吗?   云善渊觉得它很有可能会被交给林平之,而且还会主动告知林平之剑谱的来历,让林平之自己选择是否练辟邪剑法,不练就不能报仇,可是练了还有什么幸福可言,更怕有心人也想从林平之手里谋取剑谱。   这一切恐怕早在王怜花的所料之中。   王怜花绝不是那种自己得不到幸福,就让旁人获得幸福之人。他拒绝尝试信任,拒绝去感知人性中美好的一面,这固然有千万种理由,可是云善渊无法赞同他的做法。   然而,现在去想王怜花怎么做以及林平之如何选择,对云善渊来说都没多大的意义。她在听了蓝凤凰说的这些消息后,向黑木崖出发,她早该去黑木崖了,却是几经波折都没能去成,如今也是时候了。   云善渊在三个月之后到了黑木崖下的城镇,这里除了神教中人也有普通百姓,看上去城镇中人生活还算富足,只是城里的气氛却是有些不对。   “站住!”三个神教弟子直接拦住了云善渊的去路,他们比对了手中的画像,“就是你杀了杨总管,竟是还敢到黑木崖,简直是胆大包天。大家一起上,拦下这个狂徒!”   云善渊也有些懵,她何时杀了杨莲亭,哪个做好事不留脸的扮作了她的模样?   应该不会是王怜花,难道是司徒变?她在江湖上没结过什么仇,谁会冒充她?   可是,不给云善渊多想的时间,就见一个身着妖异红衣之人从远方飞速而来。虽然暂时看不清他的容貌,可是破空的绣花针已经向云善渊射了过来。   “敢杀我神教总管,你只有死!”东方不败语气森冷,今日他必为杨莲亭报仇。 第十二章   这次, 云善渊见到了真的东方不败。   王怜花曾经易容成东方不败,已是九分神似, 而眼前的东方不败却更多了一种疯狂与悲凉之意。   东方不败说要为神教总管报仇, 不是仅仅以教主对属下的身份,他的眼中有情,情逝而悲痛至极。   云善渊以剑劈断了第一根急射而来的绣花针, 她脑中此刻掠过了很多想法,最想知道是谁借了她的名义杀了杨莲亭,这招借刀杀人太漂亮了,因为东方不败是一位很可怕的敌人。   东方不败的武功在王云梦之上,而比王云梦更为可怕的是, 王云梦杀人没有理由,东方不败杀人却是为了报仇。疯子尚有让她逃脱的可能, 可是复仇之人只有等大仇得报才会罢休。   即便东方不败此刻知道她并非真凶, 可是他依旧不会停手,因为真凶借她的面容下手,必然与她有所关联。那么在东方不败的眼中,她与杨莲亭的死就是有所关联。   这一刻, 就连刚才那些日月神教中人,也都退到了一条街之外。   东方不败以绣花针为武器, 绣花针的速度快到了极致, 而且仿佛如同从四边八方而来,宛如可以将一个人包围的密不透风,一着不慎便是千疮百孔。   云善渊以剑光将自身护得密不透风, 若非东方不败是为了报仇而来,若非她是被人陷害才要在此一战,她甚至都觉得此战是那样可遇而不可求。   水母阴姬说过,越是往高处走越是难以遇到对手,所以每一次的生死之战都是一种幸运,只有在生死关头,人才能突破自我的极限。   毫无疑问,东方不败是绝世高手,与东方不败对战,会让绝大多数人感到可怕,但是云善渊却有些不合时宜地体会到水母阴姬曾说的幸运,当时她不能理解,而今她慢慢懂了。   东方不败的针如同无数把快到极致的剑气,置身在此中,让她终是能突破到了物我两忘之境。应对如此飞速的杀意,便是没有了应对与否,剑存在却又不存在,虚虚实实难以分清,更是不必分清。   东方不败本是满腔愤恨,他对于杨莲亭的感情,起于他扭曲的心,他明知是错,明知是苦,却还是一脚踏入其中。   旁人不知,更是不懂这种感情。   世人称道东方不败在东面称王,那又为何愿意雌伏于一个真小人的身下?   东方不败愿意放纵杨莲亭,他怎会不知杨莲亭在神教中做了什么。可是他不愿意回头,在这无边苦海的人间,他早就回头无路。   杨莲亭不是好人,不是良人,对他许是有情,但更看中权欲,他怎么会不明白。他是东方不败,必然明白事实,但他明白还是沉沦,明白还是不悟。   悟了又有什么意义?   只是为什么杨莲亭会死!   东方不败恨极了杀了杨莲亭的人,他甘愿为杨莲亭而死,偏偏杨莲亭是死在了他的视线范围之外。只是听说杨莲亭调戏了一个极为貌美的女子,便被对方一剑杀了。   这一个多月来,东方不败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脑中是空的,心也是空的,真是浑浑噩噩。   他试图想起从前,可偏偏他与杨莲亭之间美好的记忆并不多,他们走到一起并非因为美好的感情,他们的结局本该是一同毁灭。上天何其残忍,就连一同毁灭的机会都不给他。   东方不败只有一个坚持,杀了那个人为杨莲亭报仇。   之后,他也许不必活着,即便他武功盖世又如何,他早就身陷无边黑暗,生与死真的有差别吗?   可是此时此刻,东方不败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这世间若有什么尚能动摇东方不败的心,除了已经死了的杨莲亭,怕是只有他自己都已经不再执着的高手之心。   时至今日,东方不败早就不愿意去回首当年的往事,当年他的野心勃勃,当年他要成为当世不败的高手。他得到了《葵花宝典》,确实习得了至高的武学心法,却也让他自己陷入了扭曲的痛苦之中,他挣不出逃不了,越陷越深,他就认了又何妨。   东方不败没有想到云善渊能在他的绣花针下坚持下来,世间能有几个人坚持下来?云善渊的内功不及他,可是她的剑意让他也动摇了。   他看着云善渊,就如对着一面清晰无比的镜子,照出了如今的他,他变了太多,他自认不悔。镜中人却又变成了当年的自己,那个自己在责问他,真的不悔吗?   这种不畏生死的坚持,他曾有过却弄丢了,他还是那个东方不败吗?他付出了那么多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却弄丢了高手之心,他真的不遗憾吗?   即便身处无法回头的苦海,他就真的不能涅槃而生吗?   东方不败手中的针少了仇恨之意,却是在这一刻,忽然有了问道之心。   他这一生没有遇到过旗鼓相当的对手,任我行并不是那种对手,他更是没有推心置腹的朋友,童百熊也算不得那种朋友,而今他唯一执着之人也死了。   这一瞬,他感到了无边寂寞,这种的寂寞是杨莲亭不懂的,他也不需要别人懂。可是,他终究会有遗憾,会有不甘,也许上天在对他残忍至极之后,总还是给他留了一丝生机。   “你随我去黑木崖。”东方不败收了针,只是说了这样一句,就先一步以轻功而去了。   云善渊看到了东方不败转身之前的神情,她身上已经中了好几针,都已用内力逼了出来。今日之战,若非东方不败收手,一直打下去,她必死无疑。   可是,东方不败却仿佛悟了。   云善渊跟上了东方不败,她并不惊讶东方不败会顿悟。杨莲亭既是死了,那么只要东方不败愿意,就必然可以悟,谁让他是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能在东面称王,他本就有高手之心。高手寂寞,这是常人不会懂的。   这条街上的一间酒楼二层中,有人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白衣女子脸上带着鬼面具,她衣袖中却是攥紧了拳头,这一切与她设想的大不相同。   听闻东方不败放权于杨莲亭,想必杨莲亭定是东方不败的得用之人。原以为借着云善渊的名义杀了杨莲亭,东方不败必然愤怒会离开黑木崖找云善渊算账。   只要东方不败离开了黑木崖,那么就有接近他的机会,只要给她机会接近一个男人,必然可以从那个男人身上得到她想要的。   这一次不会像上次接近任我行那样,任我行借着向问天的死,跑得无影无踪,可此次她与东方不败会是无意中相遇,不会让他先起防备之心。   有的事布置了开头,可是完全想不到结尾。   东方不败竟是对杨莲亭有情,这个神教教主居然喜欢男子。   更加荒唐的是,东方不败竟然在最后关头收手了,他为什么会收手?明明是愤怒到了极点,为什么突然没有了恨意!   她不懂,也不明白,人怎么能在某一刻突然就不恨了。   “宫主,我们还要接近黑木崖吗?”一个鬼面人看向白衣女子,她也是没想到此番计划竟是会有这个结局。   白衣女子站了起来,语气冰冷地说,“不必了,东方不败这步棋走不通。神教之内定还有人知道青龙会的存在,既然说龙头老大与医术高超脱不开关系,我们就找平一指,一定要从他嘴里问什么出来。”   等她得到了青龙会的权柄,还怕不能向快活王报仇吗!   黑木崖之上,东方不败直接带着云善渊去了他住的院落,安排她暂且住在隔壁,让她先修养几天。   这几天之中,东方不败没有去见云善渊,他忽然发现有不少事要去做。不管他是否已经看淡了教主之位,可是在位一天,他就还要做好这个教主,而他有很多年都不曾过问教中之事了。另一方面,任我行逃出了梅庄地牢,想来不久之后,他们就会有一战。   如今,东方不败已经不在意任我行了。   曾经任我行的提携之情,还有他给予《葵花宝典》的狠毒之心,这些都该散了。他当年没有杀了任我行,甚至没有杀了任盈盈,说他念着旧情也不尽然,可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东方不败忙了一阵,终于是有空去见一见云善渊,他先让云善渊进了房间,指着那绣花问,“你觉得它美吗?”   云善渊看着红衣上的莲花,这朵莲花是黑色的,红是妖异的红,黑是彻骨的黑,这是东方不败用绣花针绣出的图样。有些难以想象,一代武林高手竟是会喜欢上了绣花。   “它很美。”云善渊看向东方不败,她有些明白了,东方不败确实能当得起这个称呼,起码他诚于自己的心,敢为天下不敢为。   东方不败已然不再继续涂抹那些胭脂水粉,如今他素颜穿着一身红衣。   他看到了云善渊眼中的赞叹与敬佩之意,他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张狂,笑声中终是带上了一份洒脱,却也还有一份寂寥。   “我知道不是你杀了杨莲亭,因为你不屑杀了他。有的人千万般不好,却还是我的心中人;有些事世人不容,但我还是做了。我不需要他们喜欢,也不需要他们理解,因为他们不配。”   东方不败请云善渊到外间凉亭中落座,他亲自泡了一壶茶,为两人各自倒上了一杯。   两人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水,缓缓喝下。就这样喝了三杯,谁也没有说话,只听到了黑木崖之上的鸟鸣声,还有远处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   东方不败坐在云善渊的对面,他感到心宁静祥和了下来。   他曾痛恨过任我行给了他《葵花宝典》,但他还是因为渴求绝世武学练了功。他曾羡慕过女人,即便他可以扮作红装,可终究不能是一个真的女人。只是坐在云善渊面前,他的这些痛苦都消散而去了。   东方不败不再是从前的东方不败,却是真的东方不败了。   “你为什么要来黑木崖?”东方不败这样问了,他又猜得精准,“是不是为了《葵花宝典》?”   东方不败并不认为黑木崖有什么能吸引云善渊的地方,除非是绝世武功,那么也就是《葵花宝典》了。   云善渊点头,她从不怀疑东方不败的才智,可能只有他不愿去想的,没有他不能猜到的。“我受人之托,想要找到《葵花宝典》的全本。偶然得知东方教主可能与其有关,才前来一试。”   “全本?”东方不败起了兴致,“你对这套武学了解多少?”   云善渊没有与东方不败交手之前并不知道《葵花宝典》与《辟邪剑谱》有关,可是他们都生死相搏了,她怎么会看不出这两者之间有关。   “我知道《辟邪剑谱》来自于南少林的渡元,这与华山派也有些关联,虽然不太清楚他是怎么创出了此套剑法,但以内功心法来看,这套武功显然是有缺陷的。神教曾与华山派发生大战,那只怕教主所练的《葵花宝典》也会有所缺陷。”   “欲练此功,必先自宫。这句话似乎把《葵花宝典》限于男人所练的武功,女子不得修行,可是一本至高的武学,不该如此。”   东方不败说出前八字后,他的心更加轻松了,原来说出来是那样简单,“我想世间没有人比我更懂《葵花宝典》,可直到如今我也不知如何规避这个缺陷。我这本秘籍是从任我行手中得来的,我曾怀疑过是他做的手脚,现在我知道他做不到。”   云善渊想到了任我行那古怪的吸人内力的武功,“我见过任我行一面,他所用的武功能吸取旁人的内力,想来也没有心思去改动别的武功秘籍。”   东方不败并不喜欢吸星大法这种武功,他曾经也许还会想要练一练,可如今已经完全不需要了。   “任我行没那个本事,可我也只打听到《葵花宝典》与前朝太监有关。前朝是哪一朝,是上一个朝代,还是更早之前,这都无法考证了。你想要找到全本,只能靠天意。”   东方不败说到这里笑了笑,“我可以放你走,因为我有感觉你能找到。到了那时,务必要给我一观。”   云善渊对自己的运气还没那么自信,“教主能这样相信我,让我有些惶恐。我的运气实在算不得幸运。”   “你能在我手下活下来,还不幸运?”   东方不败却不认同云善渊的话,他说云善渊可以,她就必然可以。“你带着我的意志一同去寻找,我信你可以找到。”   云善渊此刻是全然感到了东方不败的狂傲,她点了点头,“那就借教主吉言,我能找到全本秘籍。”   东方不败转而说起了杀死杨莲亭之人,“对于是谁杀了杨莲亭,你可有头绪?”   云善渊觉得不会是司徒变,色使为了快活王做事,比起让她死,司徒变会抓紧时间去寻找其他美女。若说是王怜花的母亲,王云梦并没有见过她的容颜,她们交手那一晚,她是蒙面去的林家老宅。与日月神教有关,那只有最后的可能,就是在西湖梅庄里遇到的鬼面白衣女子。   “江湖上知道我的人其实不多。我也没有与谁结过死仇,着实无法认定谁会借刀杀人。若说与神教相关,我只插手过一次,就是在梅庄地牢中。最有可能是梅庄一事中出现的白衣女子,她有一众带着恶鬼面具的手下。”   东方不败微微蹙眉,然后冷哼了一声,“幽灵群鬼!她们倒是敢进关,还把主意打到了神教的头上。”   云善渊不解地问,“幽灵群鬼?”   “那是西域的一股小势力。基本多为女子,总是戴着恶鬼面具出没,领头之人被称作幽灵宫主。没人知道她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们也甚少在江湖上走动。神教在西边的势力并不强,只是听闻过这群人。而今,她们先是接近任我行,再杀了杨莲亭,怕是对神教有所企图。”   东方不败却也有些奇怪,日月神教会有什么吸引了幽灵群鬼,他有感觉那群人不见得是为了秘籍而来。   云善渊却是想起了死去的曲洋,还有孙先生说的复仇之人,这些鬼面人该是为了青龙会而来,而她们认为在神教中还有人知道青龙会之事。   可是看东方不败的样子就是不知道的,而她也不认为任我行知道。没有接触过青龙会的人不能明白它究竟有多庞大,如果这两人都知道青龙会,那么当年绝不会甘心只做日月神教的教主。   只怕,幽灵群鬼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有个问题,什么人要借助青龙会的力量去复仇?除了东边的黑木崖,那就还有一个可能的答案,仇人是西边的快活王。   云善渊这样想着,她与白衣女子终会相见,因为她必须会一会快活王,为了能够安全地踏入西域的地盘寻找独孤求败的密室。   “既是知道了有关《葵花宝典》的一些线索,我不知能不能问另一件事?”   东方不败示意云善渊直说,“但说无妨,你想知道的,我估计也好奇过。”   “高山青,我受人之托要毁了他的墓葬。”云善渊没有遮掩,她向不少人打听过高山青,可是除了在孙先生处听到过一句高家人,并无任何人知道。   “你是问对人了,我还真知道一些。”   东方不败知道高山青就是因为他的墓葬,   “中原高家曾是历代相传的武林世家,上可追溯到一千多年前。到了高山青这一代,更是盛极一时。   高山青是个武学奇才,谁想到他晚年的时候性格大变,耗费巨资修建古墓,将所有的财产与武学秘籍都带到了墓穴中。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墓穴的位置,其中包括高家子孙,传闻他把自己也关到了墓中静静等死。”   高山青死了之后,后来的高家人都想找到这个墓葬。   渐渐的,他们也荒废了武功,更是不再好好经营产业,就想着能找到墓葬一夜暴富,或是一夜成为武林高手。一代武林世家就此没落,至今更是罕为人知。   东方不败并不忌讳说起此事,“我曾经也打过高家墓葬的主意,我也想过能得到无数宝藏,还有那些武功秘籍。”   他取过纸笔,在上面刷刷画了一张草图,标注了几个地名。   “这里是我打听到的墓葬地址。我曾进入转了一圈,却没有看到过一件秘宝。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去看一眼,是不是真的高山青之墓,我也说不好。如今想来,当时的自己有些傻,宝藏又如何,你若能找到毁了它们着实不错。”   云善渊接过了草图,东方不败给的这条线索对她来说是及时雨,她必然会去一探。   “多谢教主。那我就不在多留了,若能早日找到《葵花宝典》,必会第一时间回来给教主一观。”   东方不败也未留客,在一个清晨目送云善渊纵身飞下黑木崖。   他看向了天际将出的红日,日出东方,着实很美。那轮红日曾经是红日,后来却又不是红日,而今还是红日了。   如今,只有他一人在此观赏日出,寂寥总是有的,可都已经不重要了。爱恨嗔痴、希望绝望,他都体悟过,而今已至不败。   仅是凭此,他就有不杀云善渊的理由。世人不懂,他不需要他们懂。懂他的人,不需他多说,自是明白了。   云善渊先去了高山青可能的墓葬所在地,那是在沁阳一带。   东方不败曾经找到了一处古墓的入口,但他并没有在墓中找到什么,对此可能是他不通机关之术,也有可能那就是一处疑冢,这都要等云善渊看过后才知晓。   她备齐了进墓的物资,在到达图示入口处后观察了周围的情况,这里是山的背阴处,并无他人来往的踪迹,看来真是罕为人知的一处墓穴。也不知道东方不败怎么找到的,难怪高家人找了那些年都没找到。   等云善渊进入墓中后,以她不算精通的阵法机关术,看出了这个墓穴不似表面那么简单,想来东方不败当年没能找到宝藏,是因为他真的不通阵法。   云善渊试着打开了一处机关,她想了想还是往里走了。毁了高山青的墓葬是老妪的遗愿,她答应了不管多难都要做到。   在机关上能帮她的人只有王怜花,可是她并不想把高家的墓葬说与王怜花听,高山青留下了一笔巨宝,而她不希望因此横生波澜。这样想来,她也确实不能相信王怜花。   云善渊正在墓道中走着,一边做下了标记,以而方便之后能离开。   谁想到此时突然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说话声音。说来奇怪,这声音似是很远,又似很近。在这只有一根火折子幽光照明的墓道里,这些声音虚虚实实不似人声。   云善渊稳住了心声,若是鬼说不定还能帮忙指路,就怕来的是人,而且来者不善。   “沈浪!他们怎么一下就消失了?”   云善渊认出了朱七七的声音,这是奇了,在这里也能遇上朱七七与沈浪。 第十三章   云善渊听着墓道中有些飘忽的谈话声, 大致了解了目前是怎么一回事。   朱七七与沈浪可能是中了迷药,他们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在古墓之中。   两人刚刚醒过之际, 与墓室中还有另外七八个人, 可是等他们一同离开墓室,想要去寻找离开古墓的出路时,不知怎么的那些人就在一瞬间不见了。就好像身边醒来的人本就是鬼, 才能在一瞬间便在黑暗的墓道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可能是遇到了机关阵法。”沈浪的声音一如往常的镇定,“既是有人把我们弄进来,他迟早都会露面。”   说话的人不只是沈浪与朱七七,云善渊还听到了另外的交谈声,却与朱七七的声音来自不同的方向, 这些人似是被阵法分成了几拨,也在说着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一定是有人暗中搞鬼。   陆陆续续的谈话声, 它们仿佛来自不同的方向,但却有一个共同的特性,声音是从头顶传了下来。   这个发现让云善渊停住了脚步,她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她所在的位置很有可能就在高山青主墓室附近。   朱七七与沈浪等人被人设计带进了古墓,却不是从东方不败给出的入口处进入, 那就说明墓葬必然还有其他的入口, 而那个入口只能到墓葬的一层。   这些人被机关阵法隔开,他们彼此之间听不到另一拨人的谈话声,可是她在墓葬的下一层却能把所有人的谈话都听得清楚, 这种感觉就像是监听。   高山青耗费巨资建造了一座连高家人都不知在哪里的墓葬,他死前将所用的财宝与秘籍都带到了墓葬中,生命最后的时光都在墓中渡过。   这座墓葬不可能普通,极有可能是墓中墓。高山青甚至可以监视来到墓穴中的寻宝人,因为他们都只能在第一层墓葬活动,他们所有的谈话都会传到下一层,以而便于高山青随时采取应对措施。   当然,高山青十分自信,第二层的入口不会被人找到。东方不败会发现那个入口是因为那一年暴雨过后,山体发生了小规模的滑坡才会暴露了墓葬的入口。   即便进入了第二层的墓葬,还有重重阵法宛如一个地下迷宫。云善渊可以说多半是凭着直觉在选择路线,若非听到了头上传来的这些声音,她也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选择了对的路线。   如此一来,云善渊基本可以确定,以高山青不欲人知宝藏的性格,寻宝人想要从第一层下到第二层基本不可能,这个走向只会是单向的,只可能从第二层上到第一层。   一般而言,寻宝者查找遍了第一层毫无所获,也就会认为此处是疑冢离开了。可这样的话,即便云善渊能听到朱七七几人的交谈声,但除非她能找到从下而上的通道,否则她与上层的这些人见不了面。   云善渊觉得她有关高山青墓葬的设计猜测九成是对的,当她越能清晰地听到上层的谈话声时,她距离主墓室也就越近了,因为高山青的本意就是呆在主墓室中能监听到整个墓穴中的一切动静。   虽说不知是何等鬼斧神工的墓穴设计才能建造出如此效果,而云善渊也没时间去深究墓室的具体构造,她的目标还是找到主墓室。   没过太久,她进入了一条看似是死路的墓道,墓道的尽头是一面十分普通的石墙。她敲击了墙面,发现它的背后是中空的,基本可以确定在这之后就是主墓室。   尽管高山青把主墓室的门弄得完全没有墓室石门的模样,却无法改变它就是一扇门的事实,而且还不是一道只能从内侧开启的门。   为什么能从外部开启?这就要从高山青为何晚年性情大变说起。   中原高家是从一千多年前就开始世代相传的武林世家,高家不是一个小家族,而且能在诡异的江湖风云中屹立不倒千年之久,高家必然有一套严格的家训家规。高山青能成为当世的第一高手,更被誉为绝世之才,他在武学上的造诣与感悟肯定不低,照理来说他不会在晚年突然性情大变,除非有什么事情深深的刺激了他。   没有人了解高山青的晚年究竟遇到什么事情,却是知道他曾表露过,之所以建造这样一座墓室,是为了等到死后投胎重生为人时,依旧可以享用无尽财宝与习得高深的武学。   这种说法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就是一个可笑的笑话,认为一代武学奇才高山青是老糊涂了,就是想要财宝与秘籍陪葬而已。   可是,云善渊却有一种不同的感觉。   上一世她遇到了白眉老僧,老僧不知活了多久窥见天道,她也遇到了重生的宋青书有了机缘可以重活一回。这一世,她再度听闻了独孤求败,猜测这位剑魔极有可能辗转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死亡并不意味着结束,灵魂可能开启了一段新的旅程。只不过,绝大多数人都会忘却前尘。   高山青也许在晚年得知了某些生死之间的秘密,让他坚信会有来世,才把这些宝藏都带到了墓穴之中,等到他新生之后就能来到墓葬中取出这笔秘宝。   他想要取出秘宝,那么就不可能设计一扇只能从主墓室内侧开启的石门,而是要在将开门的机关留在门外。   云善渊抬头看向墓道上方,这一条墓道的两侧石壁并无任何刻痕,但在顶部确实刻了许多星相图,共是天象二十八星宿,被分为东南西北四象,其中每组再各包含七个星宿,它们应该有不同的含义。   云善渊没有深入研究过观星术,而这些星宿背后的深意涉及到了奇门玄学,那对她来说就更加遥远了。对于藏在这些星宿图中的开门机关,她只能用所知的皮毛去猜测。   东方坐落着苍龙七宿,分别是角、亢、氐、房、心、尾、箕,东边五行属木,象征着万物之始。角,就是龙角,根据《石氏星经》所述,‘角为苍龙之首,实主春生之权,亦即苍龙之角也。’   高山青相信自己可以投胎重生,那正是从象征着生命开端的角宿开始。   在角宿的位置上有两颗星,黄道就在这两颗星之间穿过,日月星辰经常会从它们的附近经过,因此古籍称角二星为天门。   云善渊纵身一跃,伸手按下了天门处。她觉得天门既是高山青此处的墓门机关,一过天门,也就意味着死而生,可以得到墓室内的秘宝。   果然天门被按动后,她眼前的那扇普通到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石门就缓缓上移,原本只有火折子照明的墓道,却是被主墓室内传来的光亮给照亮了几许。   即便云善渊见过不少珍宝,她也被主墓室内的景象震惊到了,主墓室大约有两百多平米,石墙上点着许多盏长明灯,墓室中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   那些不适合装箱的珍宝被放置在一个个木架子中,基本都是用名贵玉石雕成的大型摆件,不谈雕工多么精良,就这些玉石本身的价值而言,随便挑一块敲一个角下来,也够普通人吃喝几十年了。   高家不愧是传承千年的武林世家。   云善渊如此感慨后也就不再去关注这些奇珍异宝,她看向坐在主墓室正中央尸体,他以打坐的姿势盘腿坐在莲花石台上,他的衣衫没有腐烂,应该是用了某种特殊的衣料,而尸体本身也没有腐烂,更像是变作了一具干尸。   这位应该就是高山青了。   云善渊虽是受人之托来毁去墓葬,但老妪的意思不是掘墓鞭尸,而是把这些会引发人心贪欲的秘宝都毁去。她向尸体先行了礼,不管怎么样高山青都是武林前辈,她闯入墓室行礼也是应做之事。然后,她开始打量起这间主墓室,既是找到了此处,可要怎么毁去了墓葬所藏?   云善渊随手打开了几个箱子,这些箱子的排列都有一定的规律,有些放着金银珠宝,有些放着字画古书,有些放着武功秘籍。   难道要一把火烧了此处?先不说这么做太过暴殄天物,她自己也不能从火海中逃出去。   高山青建造了这样一个墓穴,能在下一层听到上一层的动静,说不定他有留下机关图纸,而且他在墓室之中等待死亡,死前也该留下手记之类的文字。   如此想着,云善渊就看向了尸体下方的莲花石台。她仔细观察了这个石台,石台共有九朵莲花瓣,它们看上去一模一样,只是靠近尸体右手方向的那个花瓣的表面却比其它八瓣略微光滑一些,这可能是常被触摸的关系。   云善渊摸上了这片石花瓣,稍稍用力向下一按,石台之上尸体之侧竟是打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石洞,而其中藏着一本卷起的书册。   她将这本书册取了出来,这就是高山青的手记,翻开第一页是一幅墓穴地图,其上竟是有多处标注,表明了各处机关所在,而后竟是写到如何去变幻这些机关,以而改动整个墓穴的阵法与风水。   高山青安排了如此繁杂的机关,并不仅仅是为了阻止寻宝者的进入,他居然是考虑到了重生一世再度死亡时应该怎么安葬自己。虽然是葬在同一处墓穴之中,可是下一世与上一世总有不同,所以就要考虑到墓穴风水的改变。   在高山青来看来,重生再死亡的过程不会只有一次,可能会是多次,直到他得悟天道的奥义。   云善渊看着这段记述,她觉得高山青在晚年一定知晓了什么,才会有如此肯定的想法。只是距离高山青死去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墓葬并未被开启,而江湖上也没有了高氏武学的传人出现,他的转生之念不过是空想而已。   云善渊迅速翻阅了手记的后续部分,果然找到了高山青为何会有此执念的缘由所在,他提到了独孤求败。   高家上可追溯至一千多年前,独孤求败大约生活在九百至一千年前,所以高家留下了有关独孤求败的些许记录。只是在历史的变迁中,高家也曾经历了几次劫难,遗失了一部分密藏资料,偏偏高山青晚年之际,他找到了其中的某部分,正是有关独孤求败与破碎虚空的记录。   根据高山青手记上所言,独孤求败不仅是当世的武学大宗师,更与棠朝年间的著名相士有过一段往来,他有可能并未死去,而是窥见了天道奥秘,突破了凡人的生死轮回之局。   若说独孤求败为何能魂魄不灭,高家先祖留下的记录说,是因为他心有执念,执念深,终入魔。独孤求败被称作剑魔,而非剑仙、剑神等等,他的剑意中多少带着魔意。   至于独孤求败到底悟到了什么,他怎么能窥见天道,这些都留在了他的密室之中。有关这个密室的所在,只有似是而非的一句诗文提示,‘庄生晓梦迷蝴蝶’。   高山青没有找到独孤求败的密室,他只能靠自己去领悟天道,也就有了他开始痴迷神佛之学,大肆打听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妄图发现除了独孤求败之外,近千年来是否还有其他武林高手窥见天道。   他有了几个怀疑对象,其中包括一位棠朝太监。太监留下了一本奇书,据说是藏在了昔日的棠朝皇宫之中。只是,高山青已经时日无多,无法去一探此书,这个念想只能留到来世。   云善渊看到了太监留下的奇书就想到了《葵花宝典》。   这个世界与她曾知晓的历史有些似是而非,所谓的棠朝正与唐朝相对,而棠朝皇宫已经被战火毁去了,只留有一处遗址。   因为之前寻找高山青墓葬的关系,云善渊也关注着有关墓葬发掘的消息,听闻最近正是有人前往了棠朝皇宫遗址,似是发现了一处地下库房。   那是一个酒窖,里面存放了不少古酒。只是不知时隔千百年,这酒还能不能喝。除了这处酒窖外,并没有其他收获,没听说在棠朝皇宫遗址中发现别的东西。   高山青说棠朝太监把奇书藏在了棠朝皇宫之中,难道说《葵花宝典》的全本已经随着战火被毁了吗?看来她也必须去棠朝皇宫遗址走一遭,最近她是要与墓地、遗址杠上了。   云善渊想着这些问题,她刚收起了高山青的手记,就听到了上一层传来一段对话,说话的人正是人称见义勇为的金不换。   “金不换,居然是你!”   “我亲爱的哥哥,没想是你把这些人抓来起来。是你的话,那真是给了我更好的理由。让我看看,这些人都中了药,现在一点武功都用不得,他们身上的财宝可全都归我了。怕是不能让你遵守承诺放人了。我也不懂了,你都做了快活王的手下怎么还那么心慈手软。”   “你认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下手?”   “当年,我杀了你父亲的时候,你也不是没有办法吗?你认为我怎么能进到古墓中来?你没听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你就是畜生!父亲对你视如己出,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呵呵,那就怪他太傻了。我杀了他,而你又无心财产,我不就能顺手接受了一大笔家财。就像现在只要我把这些人都杀了,那么等我走出了墓室,对外说起这是快活王的手下金无望所为。   你说武林中人是信我这个见义勇为的大侠多一些,还是信你这个快活王的走狗多一些?哈哈,真有意思,金无望,这些年来你真一点都不长进,不如试试你是否还能运功!”   金不换的出现,让上一层的局势发生了突变。   话说云善渊进入了主墓室后,就能更加清晰地听到上一层的谈话,便是知晓了将朱七七与沈浪几人绑到墓室中来的,是快活王的财使金无望。   金无望自言发现了这处墓葬的入口处,便把此处当做了一处绑架安置的好地方,他此番只为求财,只要众人给出自赎的银两就放他们离开,否则这些人就会被困在这个大墓之中。   这些江湖中人虽说心中不满,但是亲身经历了古墓的诡异机关后,知道此处非常古怪,而且他们都是身中迷药,尚未恢复武功,也就还是同意了给钱走人。   朱七七也是爽快地准备给钱了,她还在怀疑地质问金无望会不会言而无信时,谁想到墓中又来了另外两个人。   金无望一眼便认出了其中的金不换。   从两人的简短对话中可以听出他们是两兄弟,而弟弟金不换是被金无望的父亲收养。只是谁能想到名满江湖的大侠杀父夺财,而成了快活王的财使却还是个重信守诺之人。   云善渊当即离开了主墓室,她依照高山青的图示想要找到通往上一层的路。只是这幅地图很是抽象,虽然上面有许多标注,但估计都是高山青自己画给自己看的,理解起来很有难度。   她希望有沈浪在,上面的情况也以坚持得久一些。   上一层已经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层层机关移动的声音,看来金无望是企图通过用机关阵法困住金不换,可是估计金无望的计划要落空了,因为云善渊听到了另一处传来的对话。   “公子,金不换已经按照计划入墓了。”   “你们去把那些中药的江湖人带走,至于沈浪他们,想来金无望会处理好的。”   云善渊认出了这是王怜花的声音。   难怪金不换可以深入墓葬,原来他竟是与王怜花有关,这两人又是密谋了什么计划?   只听那一头的金不换又说话了,“徐兄,你不是一直都爱慕朱七七,我看今日就是一个好机会。那些人都中了药不能使用武功,反正也我不会拦着你,等会抓到了朱七七,不如索性生米煮成熟饭,指不定你就能成为朱家的女婿。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第十四章 (二更)   徐若愚尚未说话, 只听石门转移的声音,然后就是朱七七的叱喝声, “金不换,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人!”   “这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还没去找你,你就自己撞上门来了。”   金不换嘲讽了朱七七之后又对徐若愚说到, “徐兄,你看这是上天送来的缘分,今天你再要是错过了,上天都会看不过去。”   朱七七显然是听到了金不换刚才的话,可她也没有办法避过机关, 才正好撞上了金不换。“徐若愚,你怎么能和金不换这种不要脸的人同流合污, 你没听金无望说, 他连父亲都能下手杀了!”   “徐兄,人在江湖总是要狠一些。你就是不够狠,所以朱七七才没有正眼看过你一眼,今天趁着这个机会把她拿下了。   你即便做不成朱家的乘龙快婿, 却也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再说了, 除了你我, 这墓道中其他人都不能动用内力,做鬼的是谁还用问吗?”   云善渊听着头上的对话,她心中着急也无用, 从下一层通往上一层的通道只有一条,她努力辨析着地图上的路线,可是那处离主墓室需要绕上很多弯路。   而在与此同时,她还听到了沈浪与金无望的对话,他们被机关分到了一处,在寻找朱七七,只是墓道的机关复杂,两人暂时仍未有发现。   另一头,可以听到王怜花与他的手下将其余被绑来的人带走了。   那些人压根就没认为王怜花会对他们不利,信了王怜花说的,他是得到消息有一批接了仁义山庄单子的侠士被绑,于是立马赶来救助。   云善渊在下面听着王怜花的言辞,这个人的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活了,骗人几乎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只是他究竟为什么要带走这群江湖人士,他提到了仁义山庄的单子是什么内容,沈浪应该也是接了任务才会与这些人一起出现,那么他为什么不带走沈浪?   云善渊正想着王怜花好心救人几近于零,虽然他确实曾舍命相救于她,但是他做了一次违背常理的事情,只怕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这时,徐若愚终于开口了,“我的确喜欢朱姑娘,所以才同意与你金不换合作。但是,你之前说的是让我在困难中英雄救美帮一把朱姑娘,而非这种龌龊下作之事。我是不够有胆量,但我好歹还有良知!”   “朱姑娘,你先走!”徐若愚说着就一把按下了某处机关,将朱七七推了出去,然后他拔出了剑与金不换对战起来。一时之间就听到两种兵器相接的声音,还有金不换的咒骂声,破口大骂徐若愚懦夫、伪君子,根本成不了大事等等。   许是朱七七的背运到头了,她总算是碰到了沈浪与金无望,在金无望的指路下三人向着出口处快速走了出去。   云善渊也终于找到了那条通向上一层的甬道,她绕了这样一大圈,更进一步地认识高山青的墓穴布置,没有图纸的话,即便侥幸进入下一层也很难找到主墓室。   据此,她对如何毁了墓葬有了大概的想法,炸毁与烧毁动静太大,反而不妙,不如就根据高山青的图纸所示,顺势改变机关的位置,将这座墓彻底的封存起来,具体如何操作,她还要仔细计划一番,等到很多事了结后再回来布置。   如果很多年之后,有人的运气到了逆天的地步,在那种情况还能找到其中的主墓室,那就是天与弗取,反受其咎了。   ‘嘎吱——’这时,云善渊身前不远处的一扇机关门开了,从中窜出了一个人,他手中拿着剑,剑上还在滴着血。   这人借着火折子的光看到了云善渊也是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墓葬中还有他没见过的人。“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金不换并未说些花言巧语来诓骗云善渊,他怀疑云善渊已经与那些武林人士有了接触,知道了他的真面目,此时多言不如斩草除根来得干脆。   云善渊听了此人的说话声就知道了他是金不换。“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还没去找你,你就自己撞上门来了。金不换,有没有觉得这句话很耳熟?”   金不换心中震惊,这可不就是刚才他对徐若愚说的话,怎么此人会听得一清二楚?看来这墓葬的机关太过诡异,要不就是王怜花没有对他说实话。   金不换也不废话直接出剑,他既是杀了一个徐若愚,根本不在乎今日手下多几条人命。要不是与王怜花达成了交易,王怜花拿那些武林人士有用,不能杀了他们,他是想一个都不留。   云善渊没有丝毫手软,她本就没有打算放金不换活着离开,那句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用在金不换身上更为合适。   即便不知他与王怜花达成了什么协议,可既然他在墓葬中见到了她,只要他对外说一句就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且这个杀父狠辣、手段卑劣至极的人,让她找不到任何放他一条活路的理由。   该狠心的时候,她不会有多余的仁慈。   两人即刻就在墓道中打了起来,没有用太久,云善渊的剑就架在了金不换的脖子上。   “姑娘,我们其实可以好好谈谈。我本以为你是绑了沈浪他们的恶人,才会不留情地出手,其实我是为了救人而来。”   金不换着实怕死,当脖子上被横着剑,他就立即变脸了,说谎都不眨眼。   云善渊觉得人以类聚这话有些道理,王怜花也是会与这种人达成交易,她也没觉得把自己骂进去了。她与王怜花相处确实能聊到一起去,但那只是王怜花表现出的某一面,而他的另一面着实与她道不同。她希望王怜花能活在前一刻,可是仇恨让王怜花只能活在后一刻。   “我并不觉得金无望比你可恶,他虽然为求财而绑人,可好歹不会肆意杀人,不会肆意害人,也尚且守信重义。你比他可厉害多了。”   云善渊没有与金不换废话的想法,她的剑又向金不换的脖子靠了靠,那里渗出了血丝,“你与王怜花有什么交易。”   金不换见云善渊不打算放过他,他却还是挣扎着,“对,都是王怜花教唆我做的。他想要借着金无望绑了这些人的时机,将他们全都带走,等我出去后便能放出话,说是沈浪杀害了这群武林人士。我也是无奈为之,王怜花简直就是一个恶魔,我反抗不了,所以姑娘你……”   云善渊没有给金不换继续说的机会,亦是不会给他用左手射出暗器的机会,直接用剑结束了他的命。   “所以我只能让你死。死人才不会透露不该透露的秘密。想来你也是这么认为的,你死得不冤,可不就应了你自己说的人在江湖必须狠。”   云善渊用化尸水将金不换的尸体化去了,此后无人会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不论王怜花拿金不换到底有什么用,只能让王怜花的运气再差一次了。   对于金不换刚才所言,她信王怜花会把这盆脏水泼在沈浪身上,但不会只是因为看他不顺眼,必然还有其他的原因。她隐约觉得这与王怜花接近任我行的目的相似,可能是为了报仇的一步棋。   云善渊离开墓葬后,并没有找到朱七七与沈浪的踪迹,想来他们为了远避金不换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既然金不换死了,沈浪想来也暂且无事,云善渊还是打算先去棠朝皇宫遗址一探究竟,那里是否还能藏着某位太监所著的奇书,她计划先去拜访一下发掘了酒窖遗址的那位,说不定能从中探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人并不难找,他是朝廷的一位小官,听说他对棠朝旧事非常感兴趣,在去棠朝皇宫遗址怀古时,无意中发现了地下酒窖的入口。   从酒窖中挖出的酒坛本该献给皇帝,可是皇帝也不好酒,即便好酒,对于放了千百年的酒也不敢喝,就当是赏赐让这位自己留着了。   云善渊原本并不认为此段发掘过程有问题,直到她听说了小官的名字,那人名叫韩伶,可不正是快活王座下酒使的名字。   有关快活王的四使,江湖中人知道他们本名的人并不多。云善渊亦是从司徒变的口中得知了韩伶的名字,他所提不多,除了名字仅仅谈及韩伶在朝为官,这也算是大隐隐于朝。   酒使找到了棠朝皇室的酒窖,这比小官去凭吊怀古偶尔发现遗迹更符合逻辑,也更能解释为何这几坛酒没有上呈给当朝皇帝。   韩伶为快活王找美酒,不管这千百年的陈酿能不能喝,都不可能给皇帝送去,而是要给快活王送去。   云善渊还是根据地址去了韩伶的府邸,她就装作不知韩伶的身份,探一探他的虚实,许是能知晓酒窖中除了酒之外,有没有别的东西。   可是,云善渊万万没有想到,她意图登门拜访的这一夜,韩伶死了。   云善渊看着韩家门口挂起了白灯笼,她真觉得有些滑稽,会不会是弄错了,这人并非快活王的酒使。   她以轻功进入韩府一探,才是韩伶是喝酒喝死的,正是喝了那从遗址中挖出来的千百年陈酿。   要说普通人该没这个胆量去尝试这种酒,那么韩伶应该就是酒使,为快活王尝遍百酒,只是能成为快活王的手下,韩伶武功绝不低,他怎么会如此轻易就死了。   云善渊潜入了放着酒坛的房间,见到了那五坛陈酿。不愧是皇室遗址中的藏酒,竟是用墨玉制成了酒坛,每个酒坛大约有一尺多高,其中一坛被开封了。   她打开了盖子一闻,是扑鼻而来的酒香,闻上去非常好喝。   不过已经有了韩伶死在前头,云善渊也没有冒然尝试,她又打开了另外四坛酒,细细看了这些酒是否有所不同。   酒都是同一种酒,但是云善渊却在其中一个酒坛中发现了奇异的酒中暗影。   需要仔细观察才会发现,酒坛内侧竟是刻着字,不是一两个字,而是密密麻麻刻在整个酒坛内壁。   云善渊立即在屋内随意找了一个容器,将这坛酒全都倒了出来,再仔细观察空坛内壁上的字迹,这些字被刻在了墨玉之上,因为酒坛内侧的光照不充足,加之字体很小,无法一下子看清楚。   只是,有四个字却比其他的字要稍稍大一圈,上书‘葵花宝典’。 第十五章   葵花宝典, 居然真的是葵花宝典!   云善渊凝神细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依稀可以认出几句, 酒坛之内所刻确实是武功秘籍。她将五坛酒重新盖好用一根绳子绑好, 就它们一连串的都带走了。   这酒坛内的液体到底是不是酒,还有那坛中的秘籍到底是否是葵花宝典的全本,这些问题都不能在韩伶的府邸里探究, 而且在葵花宝典一事上,还是东方不败才最有发言权,此物必是要带到黑木崖给他一观,才能够所结论。   至于韩伶究竟为什么而死,云善渊暂且没有办法靠近他的尸体去验查他的死因。毕竟韩伶是朝廷命官, 他一夜暴毙后,衙门已经派了人来此看守他的尸身, 想来不久之后快活王也可能会派人来调查韩伶一事。   云善渊没有想到才时隔三个月不到, 她就又回了黑木崖,这比她预想之中早了太多。   一路之中,她听闻了两件事,前一件与仁义山庄有关。   原来沈浪几人之前齐聚仁义山庄是为了去对付快活王, 仁义山庄的三位冷爷查到了快活王的真实身份,他正是十多年前失踪的万家生佛柴玉关。   十年前发生了两件震惊武林之事, 东方不败成为了日月神教的新一任教主, 还有就是几大门派的顶尖高手一夜死亡,起因是有人放出消息说衡山回雁峰藏有无敌宝鉴,为此秘籍不知多少人前仆后继去一探, 可是他们都在半道中失踪了。   最后上了衡山的那些武林人士无一不是当时的高手,他们为了秘籍毫不犹豫地大打出手,但当失踪于死亡的人数越来越多,其中终于有人察觉了此事非常诡异。可是为时已晚,大打出手之际,有些人即便不愿意,但耐不住旁人要战。   于是轮番大战下来,没有几个人活着,活着地也都是强.弩之末,便都为了以防不测留下了遗嘱,主要还是留下了本人的武功心法,以怕后继无人。   说来柴玉关被称为万家生佛,足见他在江湖上的风评之高,他仗义疏财,为人豪爽,既是英雄又是菩萨心肠。   这些当世豪杰埋葬遗物时竟是没有一个避过他,甚至希望他若是活着能帮忙处理遗物,再帮忙找一两位徒弟将功夫传下去。   最后,只有六人到达了所谓的无敌宝鉴所藏地,可那里只有一行大字‘各位上当了’,六人顿时明白了什么,他们折返去找柴玉关时,那个藏物之地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张字条‘各位上当了’。   沈天君与少林弘法大师悲愤交加,想到这一役中死亡了数百武林同道,而武林也是遭到浩劫,他们竟是没有能事先察觉半分,而是信了那柴玉关的伪装,自责自愧之下,当场撞壁身亡了。   柴玉关就此消失了,一连失踪的是各门派的武功秘籍。正是这些高手的死亡使得几大门派元气大伤,这些年来也一直都未曾恢复过来,此事也成了一件绝密,不被各大门派提起。   仁义山庄经过十年来的查证了,确定快活王就是柴玉关,他当年逃离中原去了西域大漠,成了人们口中神秘难测的快活王。此次,集聚沈浪几位高手,目标就是杀了快活王,也是时候让他付出代价了。   说来也够滑稽,仁义山庄放出了消息后,五岳剑派就召开了并派大会,竟是用一起铲除柴玉关的名号,需要五个剑派合并才能共商大事。   这次大会本由左冷禅提出,左冷禅的吞并五岳剑派之心,从他灭杀了刘正风一家起就初见端倪。谁想到事情来了一个翻转,左冷禅却在大会上被岳不群打败。   只是岳不群没做几天五岳剑派的当家人,他请众人齐聚华山思过崖,观看秘洞招式之际,偏生又被左冷禅利用这个机会,用洞内机关铲除各派。   总之是狗牙狗一嘴毛的局面,左冷禅死在了洞内,而岳不群既是逃出了思过崖却也还是死了。   云善渊没打听到其中究竟怎么个死法,只是听闻岳不群窃取了林平之的辟邪剑法,总之死得并不光彩就对了。   对于后一个消息,她当做下菜的笑话听了一笑置之,还有听闻令狐冲真的与任盈盈在一起了,在她上黑木崖之前,并未听说任我行的踪迹。   “我说过你的运气不差。”东方不败听了云善渊找到高山青之墓与这个墨玉酒坛的过程,可以说真的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到了,她才能如此顺利,足见她的好运。“那我们就劈开这酒坛一看究竟。”   东方不败以绣花针将酒坛从正中央对半劈了开来,这会两人都能看清坛内密密麻麻的刻字,它正是葵花宝典的全本。   开头记述了创出此套奇功之人的生平,原来最初它是由一对男女恋人合著,各取男女名字之一,合成葵花二字。   只是世事多变,女子死在了一场阴谋里,男子为了查清女子的死因顺藤摸瓜竟是查到了棠朝皇室,他假做太监深入宫中,一边调查案情,一边将这本奇书完成。   葵花宝典十分精奥,可谓涵盖阴阳天地之理,但它也本该是男女.同.修的秘籍,如果是一人修行,则必然会遇到气聚而爆的危险。   针对这个问题,男子想出了辅之药酒的方法,他失去了恋人后,就是用这个办法来拓宽经脉、调理身体,防止了走火入魔的可能。   酒坛之内篆刻了全本的秘籍,包括了男子练功大成后对于武道、天道的感悟,最后附上了那幅药方,还期待后人可以改进,顺便酿制了五坛药酒。   那时,已经到了棠朝末年,男子报仇之后,将酒坛连带秘籍全本一起存于棠朝皇室的酒窖,静待有缘人,他翩然离去了。   至于散落到民间的残缺葵花宝典,实则是他的仇家之一抢去的残本,他故意混淆视听,在开篇就写下了‘欲练此功,必先自宫’。谁能狠下心不妨就练,也算不得他骗人,这套武功来源于全本,只是没能解决最关键的问题而已。   男子最后刻下一句话,‘人欲求得高深武学,或运气过人,或心狠手辣,或自悟武道,三者至少求其一。’   只是,云善渊认为运气过人可遇而不可求,心狠手辣是对他人更是对自己,一着不慎则会沦入魔道。自悟武道需要天赋又要机缘,哪有那么容易。   故而,成为武学宗师,寻问天道绝非易事。   东方不败看着这行字笑了起来,他没有那等好运,只能心狠手辣,好在最后顿悟,还有余生可以去参悟武道。   “既然已经找到了葵花宝典的全本,我此生算是没有遗憾了。五岳剑派闹了那么一出,任我行必是也坐不住了,教内也有些人心浮动,想来就在这几日之内,就能把这些红尘之事了断。”   东方不败的红尘之事快了断了,可是云善渊尚有疑问。   她从仁义山庄透出了快活王的踪迹后,她就有了猜测,王怜花的仇人也是快活王。快活王神秘莫测,只怕王怜花与王云梦一直寻其不得,而就算找到想要报仇也不太容易,需要一个好的时机,更需要帮手。   只是,江湖若是不乱怎么能制造时机,又怎么以他们的方式找到帮手。王怜花与王云梦不信道义相助,只信他们能掌控住的人的弱点。   也许,王怜花最初接近任我行就是为了吸星大法。以王怜花的骄傲,他可能不屑于再练吸星大法,但那确实是对于快活王的一种好方法。   没让东方不败等太久,五日之后,任我行就潜上了黑木崖,他也是拉到了一众旧部,想要夺回教主之位。   若是在东方不败尚未得到葵花宝典全本之前,任我行即便请来帮手对战东方不败尚有三分赢的机会,可是此时此刻,他即便是与王云梦一起前来,也是毫无胜算。   “这是我日月神教的事情,任我行,你竟是要一个外人插手。”   东方不败认识王云梦,更是知道她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云梦仙子,昔日江湖中第一女魔头。王云梦成名的时候,他还不是东方不败。只是如今,此二人都不再是他的对手。   任我行一见东方不败便知不好,怎么也没想到东方不败竟是脱胎换骨一般,此人再也不是因为一本阴毒的秘籍就能让他困于心魔之人。   王云梦本是希望能获取吸星大法,任我行也抵抗不了她的迷魂慑心催梦大法,只是没想到吸星大法需要先散去一身内力,她绝对不会那样做。于是她退而求其次,与任我行联手,她助他夺回教主之位,而任我行也要对战柴玉关。   可是,王云梦也没有想到东方不败的武功已经到了如此境界,偏偏这个人已经是她利用不了的人。   任我行尚且不甘,他也没有多废话,与东方不败也就斗了起来。   云善渊在远处的树上,观看着这场比斗,她可以直观地体会到,即便才仅仅过了五日,可是东方不已经开始参悟了全本的葵花宝典,此时的他开始走向了一个更高的境界。这让她心中升起了一股与之再次相斗的战意,不是今日,而非明日,也许是在十年之后。   任我行虽说与王云梦联手,但还是没有悬念地败在了东方不败手下。   东方不败以一针刺穿了任我行的眉心,随着任我行的死,过去的那些恩恩怨怨就到此为止。他并没有追杀王云梦,让她逃下了黑木崖。   东方不败走向云善渊问到,“你可知我为什么不杀王云梦?”   云善渊觉得东方不败应该知道了王怜花参与到了梅庄一事中,毕竟劫走任盈盈等事也非做的密不透风,起码令狐冲就是知情人。“还请教主明示。”   “我还想看你从西域活着回来。”东方不败听云善渊提过一句她要去西域,虽然她没有说为了什么,也许是为了游历也许是为了谁的心愿,但都绕不快活王。   “王云梦虽然不会与你是同道中人,但是她有一个敌人,那恰好也是你走一次西域避不开的人——快活王。从前江湖中人认为万家生佛柴玉关是大英雄,而云梦仙子是第一女魔头,他们两人怎么都联系不到一起,但其实其实他们是夫妻。”   云善渊乍闻这个消息,她也是有些吃惊,可又想到了王怜花通晓其他门派的独门武学,这可不就与柴玉关把各大门派的秘籍打劫了相吻合了。凭着这一条消息,很多事情就都能被串起来了,包括王怜花的必报之仇。   “只是在柴玉关变成快活王的那一天,他不甘与人分享成果,于是夫妻反目变成了仇人。”   东方不败点头,他其实不信柴玉关与王云梦之间有多少夫妻之情。   “三教九流各有各路,日月神教虽然在西边的势力薄弱,可是毕竟传承已久,这些江湖秘事还是能探知一二。柴玉关消失之后,王云梦也失踪了,这些年没有再听过她出现在江湖之上。想来她必会报仇,也是一直在谋求报仇之道。以我看来,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你可知平一指死了,是幽灵群鬼做的。”东方不败的这句话似是与前面所言没有关联,他的下一句却让云善渊心中一震。“敢杀一位神医,她们却是忘了尸体不会说谎,何况平一指也不是普通人。青龙再现了,原来她们是为了青龙会而来。”   云善渊压住了心中的震惊,面上疑惑地问,“青龙?”   “我也不知太多,就是从平一指的遗言中得知了一二。百余年前,神教中的几位长老是青龙会的人,若是来日青龙会的龙头老大寻来,则必须向他效忠。龙头老大有一手诡异的医术,几位长老的后人见了就能明白。”   东方不败摇摇头,   “我是不明白的,想来幽灵群鬼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是不明白的。不管幽灵群鬼为何入关,把希望寄托在这种缥缈之事上,最是容易一场空。不过,既然她们在关外得到了青龙会的消息,那么快活王说不定也就听闻了一二。幽灵群鬼这番动作,王云梦不会不知,如此现在就是做局的最好时机。快活王那么有野心的人不会满足,欲望无穷尽,就会一脚踩入陷阱中。”   云善渊想到任我行,这步棋是废了,但是王云梦只怕已经挑好了另一步棋,那就是沈浪。抓走那些江湖人让沈浪去追查,也是试探他的能力,然后总有办法让沈浪合作,他并非没有弱点,朱七七就是他的弱点之一。   如此说来,仁义山庄找到了快活王的踪迹,而青龙会隐隐约约的消息,也定会给王云梦借此设局,只差一两个一起对付快活王的人,现在可不就是好的时机。   东方不败当年能布局夺了任我行的教主之位,足见他的心机颇深,只是后来他渐渐变了,而如今已是将权欲彻底放下。此刻,他可以揣测到快活王的想法,却不会认为柴玉关是个对手。   “你觉得快活王可怕吗?”   云善渊最初听闻西有快活王时,她觉得要谨慎以对,如今她不会丢了谨慎,但也认为能够放手一搏。“原来因为不了解而觉得神秘,神秘的人与事都会让人感到棘手,但是知道了他是柴玉关,我反而不怕了。”   东方不败赞许地看了云善渊一眼,她能这样想很好,柴玉关与他们不是一类人,即便他的武功再高都不会是一类人,因为柴玉关没有高人之心。   “西域没有快活王,你便能自由行走,所以我不拦下王云梦。也许你可以与她合作,或者说是相互利用,更符合她的思考方式。”   云善渊想起了王怜花,该还的她会还,等到报了仇,王怜花可能就会活得轻松一些。她想作为朋友,那怕是王怜花不认的朋友,还是希望王怜花能活得好一点。“那我去一次洛阳。”   “我也要离开黑木崖,去算最后一笔账。”东方不败并没有忘记杨莲亭的死,他不杀云善渊,是因为云善渊用剑意让他悟了,算是有恩于他。他从来都恩怨分明,那么幽灵宫主必须偿命。   两人离开了黑木崖,目标地都是洛阳。东方不败得到了消息,洛阳出现了幽灵群鬼,他势必会找到幽灵宫主。   在到达洛阳之后,云善渊就先向东方不败告辞,她决定去找王怜花,谈谈有关对付快活王的事情,不涉及朋友之间的信任与分担,只用他习惯的相互利用之道。   谁想到在前往王森记的路上,隔着五米之远,云善渊竟是发现了一个与她有怨之人,此人受了内伤,装成了一个在咳嗽的老太太,可不就是司徒变。她让司徒变逃了一次,就绝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云善渊收敛了一身气息,一边吞服了一颗解药,一边极快地追了上去,在司徒变意图转入一条小巷时,她毫不犹豫拔.剑刺向他的后背。   而司徒变转身想要抵挡,云善渊朝他投掷了蓝凤凰有情提供的强效痒痒粉,只要接触到了一点皮肤,当即就能扩散到周身,药效不长只有一炷香,却是能让人痒得满地打滚。   司徒变猛然后退,可还是沾上了些许粉末,他的手当即就颤抖起来,然后全身瘙痒难忍到了极致。这时压根无法再变装逃入人群。   云善渊没有使用公平比试的手段,对什么人就要用什么方法。她这次在小巷之中抓住了司徒变,当即废了他的武功,并且直接断了他的手筋。   “司徒变,不是只有你会用药。这次你到了洛阳,只怕又是做半路绑架女子的勾当,却是被人发现打伤了,怎么就没一掌要了你的命呢。”   司徒变咬着牙,他如今浑身痒得厉害,偏偏手筋被断,就连饶痒痒也做不到。   “你既是抓住我又如何,那两个女子已经被我易容了,即便多管闲事的两人把她们救了,这辈子没有我,她们也别想摆脱那幅鬼样子。”   云善渊如何不知司徒变所言的易容,他会把绝色的女子易容成恶鬼的模样,那一日她亲手帮蓝凤凰除了全身的药膏,还幸而是药膏刚刚涂抹上身体,不然她也没有办法。   “你绑了谁?要是你说得爽快,我也给你一个痛快。”   “朱七七,活财神的女儿,还有她在洛阳拍卖会上买下的侍女白飞飞。我本就是为了主上寻找绝色美女,同时绑了这两人,让她们相约作伴伺候主上,那是她们的福分。”   司徒变丝毫没有悔意,“只是我的运气不好,遇到了沈浪那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他身边还有个穿红衣服的人。不过他们或者你,都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丝一毫解药的消息,既然不能服侍主上,就让那两个女人保持着恶鬼之貌吧。”   司徒变说到这里,竟是狠狠地咬断了舌头,也是痛得不再在乎身上的痒意,他竟是吐出了半截舌头,然后发出了呜呜呜的笑声。   云善渊真觉得司徒变是个变态,她一掌劈晕了司徒变,与司徒变比谁更变态,只会恶心到自己,她提起司徒变朝着王森记而去。   沈浪身边的红衣男子,极有可能是王怜花。王怜花不正希望沈浪追查古墓失踪人士一事,朱七七说不定刚好给了王怜花利用沈浪的筹码。   王森记之中,王怜花让人准备了两个浴桶,今日真是巧了,他撞到了朱七七被色使抓了,易容成了现在这幅鬼样子,而沈浪还未认出来。   王怜花前几日就注意到了朱七七到了洛阳。他还在想着金不换怎么迟迟没有动静,没有放出假消息考验一番沈浪,沈浪也还未追至洛阳,谁想到此时朱七七就刚好出现在洛阳拍卖会,拍下了白飞飞那个绝色女子。   谁想还未等到他出手,色使倒是捷足先登劫下了两人,偏偏还是被沈浪给拦下了,只是沈浪没有认出朱七七。   王怜花看向满脸恶疮的朱七七,此时她着实与美人无关了。她身边的白飞飞也是一副恶鬼的模样,整张脸都是大小伤疤,看也不能看。   这两个人如今无法动弹,口不能言,若非他事前得知是色使对朱七七下手了,也是无法辨认出朱七七来。   沈浪认不出人不奇怪,沈浪好歹也看出了色使有问题救下了这两人,而世间能有几人能透过一双眼睛就仿佛看到了灵魂。   王怜花脑中闪过了云善渊的影子,他们快要有半年未见了,现在他却是不想见到云善渊,有些好久不见终是会变成不如不见,而他就要去应对快活王了。   那日在福州城外,他拒绝了云善渊给予的某种可能,他知道有时候一次拒绝,意味着不能回头,他唯一能留住的只有那一大包没能吃完的银丝糖。   “王怜花,你说把她们带到这里来,要我做什么?”   沈浪的话打断了王怜花的回忆。   王怜花看着沈浪,他没有去看朱七七,而是似笑非笑地说,“要帮她们解除身上的易容,就要劳烦你好人做到底。把她们的衣服脱了,等泡入药浴之后,需要用内力相合,打通她们的经脉才能解除易容。肌肤相亲这种事是我有些不便,还是得由你代劳,反正也是你把人抱回来的。”   王怜花说着看向了白飞飞。刚才他单手提着朱七七的衣服领子,但沈浪却是做不出这种动作,是把白飞飞抱了过来。   朱七七好不容易等来沈浪救命,却发现自己爱的男人无法认出自己,更是眼睁睁看着沈浪抱起另一个女人。再等到下一刻,她就要看着他们亲密接触,解除这种易容,是要摸.遍.全.身的。   朱七七会心痛吗?那就心痛至死吧,谁人又不心痛。   沈浪微微皱眉,他看着王怜花,“就没有别的办法?”   “我不急,我不在意,是你要救人的。”   王怜花无所谓地摇头,“解除易容必须要高于色使的内功,你想找别人帮忙,那就慢慢等。只是时间拖得越长,解除易容时,她们受的苦就越多。”   沈浪还是点头了,他抱起了白飞飞将她放入了浴桶之中,“王怜花,说吧。”   王怜花背对这朱七七站着,他此刻仿佛能体会到朱七七的痛苦、愤怒、伤心,这让他心情好了起来。凭什么朱七七与沈浪就能幸福,他得不到的,旁人也别想顺利得到。   怪他?不是他绑了朱七七,不是他没认出朱七七,不是他一定要救人。他只是不说而已。   王怜花说了第一句,“先运功入檀中穴。”   沈浪当即有些尴尬,檀中穴在胸口的位置,他的手着实有些落不下去。   “既然沈兄不便,何不让我代劳!”云善渊推开了房门,而屋外着实也没人能拦住她,她将司徒变往台阶上一扔就走了进来。“怎么?很意外?我也很意外,沈兄为什么不能认出七七。”   云善渊没有看王怜花,直接看向了朱七七,走到朱七七跟前一把抱住了她,“别怕,那个变态一定会死。”   朱七七想要哭,司徒变的药着实诡异,让她想哭也哭不出来。   沈浪听了云善渊的话就是一惊,他疾步走向了朱七七,她不应该是呆在汾阳吗?他说过这次很危险,不能再跟着他了。“七七,你…”   沈浪想要说朱七七不该来,而他又自责于没能认出朱七七。   可是此时,他对上了朱七七的眼睛,第一次看到了朱七七眼中的伤心,而他的心也被揪成了一团,他不想让朱七七伤心,他希望朱七七能一直开心就好。   云善渊松开了朱七七,将人交给了沈浪,她不会干涉两个人的感情,两人要如何相处,未来会怎么样,是他们自己的决定。   云善渊继而走向浴桶,只是平淡地说,“王公子,继续吧。檀中穴,然后呢?”   然后,你就不能回头看我一眼吗!   王怜花太想大声问出这句话,可是他没有说,又能说什么。   云善渊的每次到来总在他的意料之外,从前总会有意外之喜,可是今天不对,时间不对,地点不对,在场人物也不对。   这个场面,云善渊不会猜不到他其实知晓谁是朱七七,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让朱七七伤心,而等下一刻沈浪也会难过。   云善渊生气了,她有理由生气,因为朱七七是她的朋友,而他故意让朱七七陷入痛苦之中。   “先取檀中穴,然后一直往下平移,至丹田附近……”   王怜花用更为平静的语气念出了运功之法,他看着云善渊一步步照做,然后药浴腾起了白雾,模糊了云善渊的脸,仿佛她一如初见时的淡然模样。   他们金陵初遇,从陌生到熟悉,从大打出手到合力对敌,从吃了王森记的晚饭到啃掉夜市上的糖人,而在那个雨夜他为她挡下了一击,在那处城郊她也向他伸出了信任之手,却都在这股白雾中散去了。   这正是王怜花最初希望的,他不会爱人,也不需要被人爱,不管这种感情是爱恋还是友谊。只是,最初希望的总会随时间改变,却是他自己断了他们的未来。   既然云善渊来了,她在为白飞飞解除易容时,沈浪也就为朱七七解除了易容。   半个时辰后,白飞飞与朱七七都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只是,云善渊心中却有了一个怀疑,她见过白飞飞的眼睛。   即便如今的白飞飞再怎样柔弱清纯,可是云善渊记得白衣鬼面女子那种冰冷无情的眼神。会是错觉吗?可是朱七七买下了白飞飞,真的只是巧合?   此时,门外却是传来了王云梦的声音。“花儿,你带人来家,总要告之娘一声。也能让我欢迎几位的到来。” 第十六章 (一更)   王云梦的突然出现在王怜花的意料之外, 虽然他与王云梦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杀了快活王, 为了保证不在最后一步出错, 总要多一份保障于是就选中了沈浪。   沈浪会是一个好人选,不仅仅因为有朱七七可以牵制他,更因为他是沈天君的儿子, 虽然快活王没有直接杀了沈天君,但是十年前沈天君的自杀与柴玉关密不可分。快活王是沈浪的仇人,那他们就有一起报仇的可能。   可是,王怜花并不希望将云善渊牵扯其中,而他毫不怀疑即便王云梦没有见过云善渊的面容, 但只要两人再见一面,他的母亲不会认不出云善渊就是她曾经要杀而未能杀了的人。   果然, 王云梦一进屋内, 她的视线就落在了云善渊身上。王云梦依旧是优雅端庄的表情,她对云善渊微微点头,“好久不见了,上次在黑木崖, 没能与云姑娘叙话,我也颇为遗憾。”   云善渊曾经观战了东方不败与任我行之战, 王云梦亦是参与其中。她并未太过掩藏身形, 王云梦远望到她,可在东方不败的绣花针面前,自是不会来与她打招呼。“来拜会前辈一事, 自是应该由晚辈主动。我闻名夫人之美冠绝天下,自是忍不住到洛阳一见了,还望夫人见谅我冒然前来。”   王云梦看着云善渊,这人说得真诚,就像是完全地发自肺腑,似乎她们之间压根没有经历过那场搏命恶斗,也是不知当日为云善渊挡了一击之人,死的是否化成灰了。   王云梦轻笑了起来,她这一笑果然是美到极致,仿佛顿时散发出了一股光芒,让人迷醉其中。“我听过不少夸奖的话,属你最得我心。我怎会怪罪,更是希望你能多留几日。”   “前辈相邀,我定然遵从。更愿意陪前辈一同去看大漠风光。”云善渊如此说着,好似她们真是忘年相交,才不过寥寥两面,已经到了一同去看风景的地步。   王云梦点头了,“那便最好了,你能陪着我,我也就不寂寞了。”   王怜花微微垂下了目光,他心情百般不愿,可是在母亲与云善渊坚持之下,他压根不能出声反驳。母亲见识过云善渊的武功,此时此刻,她当然希望能多一个人来对付快活王,保证他死的彻底。   王怜花却是担心,即便已经做了精密的安排,但是总会有些意料之外,谁知道会在大漠中发生什么。   只是就算担心,他也什么都不能说,王云梦不会放弃报仇,而云善渊也有她自己的目的。   “瞧我,说了这些都忘了来意,我来是因为一个人。”王云梦的目光扫过了沈浪与朱七七,最后定在了白飞飞身上。“白姑娘,有人想要见一见你。”   这倒是出乎了王怜花的所料,他把白飞飞也救回来,纯粹是为了给朱七七与沈浪添堵,却是不知谁要找白飞飞。   “夫人,飞飞是一介孤女,并没有什么熟人相识。”   白飞飞也是茫然地看向王云梦,她说着又看向了朱七七,“我被朱姑娘买下了,就是她的人了。”   王云梦还是微笑着,这个白飞飞确实比她母亲强上太多,不管是姿色还是心计。她的母亲不过是个武林家族的丫鬟,柴玉关若非为了秘籍不会找上一个丫鬟,只是谁能想到他竟是有了一个女儿。   这个女儿必然也恨柴玉关,本来也能借她一份力报仇,可谁让她杀了杨莲亭,而东方不败已经找上门了。   云善渊已经猜到了,东方不败来到洛阳,是为了了却最后一段尘缘。江湖之中,你杀我,我杀你,总有复仇之人,谁也别为谁可惜。   朱七七不明所以,“要不,我陪你一起去见见那人,如果真是你的亲人,再做打算。”   白飞飞还想说什么,可是房门口已经神鬼不知地出现了一个人,而他的手里提着一个鬼面人。   “王夫人,本座不欲把时间耗在这里。你请人的速度未免也慢了一些。”   东方不败虽是对王云梦说话,却是将那个鬼面人直接抛到了白飞飞的面前,“日月神教在幽灵宫主的眼中看来什么都不算,杀我总管在前,杀我神医在后,毁去梅庄地牢,意图劫走任我行。桩桩件件,你只有死。”   白飞飞一脸的惊恐,“你是谁?什么神教,你认错人了。”   东方不败的扫视了一眼云善渊,对与她眼神一对,就知道他完全没有找错人。鬼面人已经招了,不招的已经全被他处理了,那么就欠命的还命。   “白宫主,我神教与你幽灵宫本来素不相干,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你既然过了界,那就遵照江湖规矩,以命偿命。”   “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啊?”朱七七看着白飞飞,不觉得她能是什么幽灵宫主。   沈浪亦是觉得东方不败找错人了,“东方教主,白姑娘只是……”   东方不败根本没有继续废话的意思,他直接出针了,今日他要白飞飞偿命。   这并不过分,江湖之中,杀人者人恒杀之。白飞飞踩到了日月神教的头上,她就该知道会有这一天,有本事就杀了他,没本事就被他杀了。   白飞飞并不承认幽灵宫主的身份,她眼中含泪地看向了沈浪。可是在这个屋中,并没有人能拦下想要杀人的东方不败,即便沈浪出剑了,即便白飞飞最后也是用了武功想要逃,可是她没有躲过东方不败的针。   白飞飞的眉心多出了一个殷红的血点,她倒在了地上,断气之时是满满的不甘,也许不是不甘于死亡,而是不甘于没能向快活王报仇。   只是生死有命,这就是江湖。   东方不败没有多做停留,就像他悄然而来那样,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只在风中留下了一句话,“十年之后,黑木崖下,你我可有一战。不论生死,不计输赢,只问天道。”   “好,如果我活着,十年之后,必会应战。”云善渊知道东方不败能听到她的回话,而她也想快点把这些杂事了结了。   王云梦刚才并未出声,她能对东方不败说什么?一个可以杀了她的人,就能在她的地盘杀人。江湖可不就是弱肉强食,她亦是如此行事。   “花儿,让人把这里处理一下。我们换个地方说话。”王云梦这次看向了沈浪,“有些事该要好好谈一谈。”   王云梦所谓的好好谈谈,就是让沈浪也去大漠对付快活王,而且已经有了一个十分详尽的计划。他若是不愿意,那么朱七七的人头就别想好好呆在脖子上了。   沈浪同意了,他也想要除了快活王,只是这份被迫合作,多少让他无奈,而这次他决不让朱七七在一起进入大漠,否则他还要分神来照顾朱七七。   朱七七答应了,她会等着沈浪回来,让沈浪务必活着回来。   快活王作为目标人物,也将要踏上了死亡之途,他已经准备动身去寻找青龙会的线索,这个线索就在大漠之中,却是王怜花精心布下的地宫。   “我们不是要在地宫动手,人会在最得意的时候放松警惕,所以柴玉关会在地宫中找到一些他觉得对的线索。而等他离开了地宫,在他回程的路上,就是我们下手的好时机。”   王云梦说起了计划,“青龙会一事过于隐秘重要,柴玉关不会让太多人知道他去调查此事,因此他不会带太多护卫,包括气使独孤伤,至多还有四五个人手。我们足以对付他们。既然司徒变落到了我们手里,那么接近柴玉关的理由也有了。”   王云梦自言会易容成白飞飞的模样,而云善渊则是易容成司徒变,由云善渊将她献给柴玉关。另一方面,沈浪与易容成朱七七的王怜花装作在大漠中游历,刚好去到了柴玉关落脚的地方。   四人汇合之际,就是动手的时候。   王云梦曾是柴玉关的枕边人,她是最了解柴玉关的人,曾经有多爱,那么恨就有多深。十年来,她用尽心机唯一想做的就是报仇,终是等到了这样一个好的时机。有王云梦这种仇人,柴玉关会死是早晚的事情。   云善渊唯一不太适应的就是易容成司徒变,她才见识了司徒有多变态,这会就到了考验演技的时候。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想来过了这一关,她的演技能有质的飞跃,以后对其他角色许是能信手捏来。   四人一同前往玉门关,等到了玉门关,四人将分成两拨行路。   在出关之前,云善渊未与王怜花再多说一句,他们就像压根不认识一样。在一心只为报仇的王云梦面前,他们必须不认识,不然就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王云梦并没有教过王怜花去对一个人好,没有教他与谁成为朋友,这些美好的感情都只会成为报仇的绊脚石,应该被剔除的绊脚石。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而谁又不是演技派。   云善渊连司徒变这种角色也挑战了,那又怎么会怕演一个陌生人。   至于以后,从大漠回来以后,她对王怜花的一些做法确实不赞同,也只能希望他多少能改一改,不求他做个好人,但是能活得开心一些,别再伤人伤己。   沈浪从屋内走出来,看到庭院中还未入睡的云善渊。明日,他们四人就要分开行动了,这一去虽然已有了计划,但也着实祸福难料。   沈浪有些好奇,他对付快活王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不让王云梦对朱七七下手,云善渊又是为了什么?“云姑娘,你对大漠之事有几分把握,竟是主动找上了王夫人,我有些不懂。”   “没人能说一件事会肯定成功。”云善渊看着头上的繁星,她知道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可是她想去大漠,“只是欠了的总要还,我想要尽自己的一份力。当然也不全是如此,大漠里有我想要的,我必须来探一探。”   沈浪似是明白了什么,他想到了王怜花,但他也不全明白。“那么,云姑娘也要保重,七七希望你能平安回去。”   云善渊点头,她也希望如此。   可是希望之所以被称作希望,它与现实总会有一线之隔。 第一章   【番外】   “不——”王怜花凄厉的叫声在这漫天风沙中有些失真。   沈浪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抓住了王怜花, 才没让他如同发疯一般扑向那个如同鬼魅般出现的流沙河。   “王怜花,你清醒一点!你这条命是云姑娘换来的,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去送死吗?”   话说一行四人进入沙漠后, 一如计划之中地见到了快活王。   为了探寻青龙会的消息,快活王确实只带了四五个人前往那个藏有线索的地宫。他在获得了有用的线索后便心情不错的离开了地宫,准备回到现居的楼兰古城做一番详尽的计划, 再入关去谋求龙头老大的权柄,掌控整个青龙会。   此时,云善渊扮作的司徒变带着易容的王云梦,与行至半路的快活王相遇了。   快活王并未怀疑,因为色使回楼兰确实需要经过这条路, 而且司徒变一如既往地将要献给他的美人先弄成了可怕的模样,此等易容术可谓是天下一绝。快活王是个喜好美色之人, 在得知了青龙会的线索后心情大好, 便让云善渊当夜就把这个美女处理一番献给他。   正是在大漠中天色刚暗下去的这一刻,沈浪与王怜花也到了,就此一场战斗便说来既来的开始了。   快活王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在他的护卫都被一一清除之后, 他知道今夜继续恋战没有好处,以一敌四, 他必败无疑。快活王想要凭借他对于大漠的了解先逃离此处, 可是王云梦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今夜必须亲手割断柴玉关的脖子,才能了结了她的仇恨。   然而, 所有的计划总会遇到一些意外,沙漠之中尤其如此,风暴来得毫无征兆,正是冲着五人所交斗的方向而来。   快活王想要逃,但是王云梦步步紧逼地跟着他,即便风暴来临,她也没有丝毫先避一避的打算,与柴玉关一起死在大风暴里,可能就是她的执着。既然不能相爱,那么不如就一同毁灭。   王怜花不能接受王云梦的选择,他的母亲宁愿与柴玉关一起死,却是要把他一个人留下,让他失去最后一个亲人。   云善渊拽着王怜花快速撤离了。人与天相斗,他们对上这股沙暴并没有胜算,即便是有武功在身,但与这种自然的力量相比,却仍是要自愧弗如。   只是,云善渊没有想到逃过了沙暴这一劫,并没有给他们丝毫喘息的机会,就再遇了流沙河。在沙尘飞扬中,月光已经变得朦胧不清,两人不知何时就闯入了流沙河的地盘中,脚下的巨大吸力宛如要将他们一口气吞入无尽沙漠中。   如何才能逃出流沙的吞噬?在面对一个小的流沙坑时,也许还有一二三等步骤的做法,说是不要挣扎妄动等等。   但是在身处这样一条流沙河时,这些步骤都毫无意义,它就如来自地狱的冥河,要把人拽下地狱。即便是轻功盖世,但若已经身陷其中,也是挣脱不得。   在最后一刻,云善渊用尽全力,将王怜花一把甩了出去,将他抛向了另一侧沈浪的方向。幸而沈浪所在之处,与流沙河尚有几米之遥,也就是这几米的距离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云善渊把王怜花抛了出去,用力的两相作用下,她也彻底被流沙河吞噬了。   王怜花即便挣脱了沈浪的束缚,他想要转身做些什么,其实也根本来不及,这流沙河出现的诡异,消失的也诡异,仿佛一切都是在几息之间。   风沙也停止了,流沙河也不见了,大漠一如既往的安静,再过一会空中的沙尘都落回了沙地上,月光就会如水般洒下来,将刚才惊险至极的一幕彻底掩埋。   王怜花满身尘埃,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黄沙,他跪在沙地上,已经提不起一丝力气。他看着云善渊消失在了沙漠之中,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只有活着二字,而他们上一次好好说话还在半年之前。   他阻止不了母亲要与父亲同归于尽,也阻止不了云善渊执意将生的机会留给他。一直以来,他都肆意地活着,却始终无法得到最想要的。   “为什么?你就一定要还我才开心吗?你要还,不该是用命。我只想能有一个人买糖给我吃就够了。”   沈浪听着王怜花不断重复着这些话,他抬头看向了月亮,今夜是满月之夜。可总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   在被流沙彻底吞噬之后,云善渊动用了内力护住了身体,可是依旧无法抵过被携带着巨大力量的沙子带来的活埋之痛,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当时她觉得应该是必死无疑了。   云善渊却是没想到,还能有睁开眼睛的这一刻,虽然浑身都很酸痛,胸口还闷着一股气,但能活着已经是意外。看来她这辈子真的从九死之中得到一生了,连带着之前那些逢凶化吉的运气,她都不太相信这是她的运气了。   云善渊躺在沙地之上运行了一周天内功,稍稍缓解了身体的伤势,开始打量起目前所处的位置,也是不知道流沙河将她送到了哪里。   若是大漠深处,那么她事先放在储物空间里的应急食物与水,恐怕不够支持她离开。   此刻,云善渊抬头看向了天空,在沙地之中没有比借助月亮与星辰来定位更好的选择。然而,这个夜空却是那样眼熟,她见过一次就没有能忘记。   ‘三年后,如果你还坚持。那我会去太湖找你。’   ‘好,三年,月下之约。我想陌上花开的时候,你就会回家的。’   如此月圆之夜,亦是在沙地之中,有人许下了承诺,有人说出了期许,只是并没有能实现。   云善渊猛然站了起来,她知道所在的方位了,更知道怎么从这里离开大漠入关。即便辗转了时空,物是人非,但她知道她曾走过这条路,走得时候不曾刻意铭记,如今却仍旧记得。   云善渊没有停留,她想要尽快离开,她环视了四周一圈,却是看到不远处有个突兀立着的小沙包。   不知怎么的,她想到了风清扬说的,他寻到孤独求败的沙地密室是运气使然,因为迷路误打误撞地进入了其中。那个密室之外没有特别的地方,没有什么可以定位的植物,从外看就是一个小沙包,里面有一条向下的通道。   云善渊走向了那个小沙包,走进之后就发现沙包内的空间并不大,却是有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   她走了下去,这条通道并不长,不多时就到了地下,这是一个石室,而她的面前有两扇石门。一扇微微开了一道门缝,上刻着‘剑谱’二字。另一扇却是紧闭着需要打开机关,上刻着‘所悟’二字。   云善渊先推开了左侧的那道门,里面正是刻着《独孤九剑》的剑谱。风清扬曾将这一阵套剑谱都记录了下来,云善渊也见过了那本他记录的剑谱,与石壁上的内容一模一样。   因此,这里就是独孤求败的沙地密室。可是,它为什么会在这个特别的地方?   云善渊走出了左侧的石室,她来到了右侧的石门面前,她隐约猜到了机关的密码是什么,按动了那行数字,那年那月那日,曾有一约,却是失约之日。   机关密码是对的,右侧的石门被打开了。   云善渊微微握了握拳,此刻她已然猜到了那种可能,却有些不敢走入石室了。   一千年,他们之间相隔了一千年。不只是此生,上辈子也是相隔了一段无法跨越的时光。   云善渊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推开了石门,这里面点着三盏长明灯,将石壁上的文字幽幽照亮。   ‘小愈,我不知是否可以称呼你,正如我不知该如何刻下这段文字,因为我有着一丝疑惑,你说要怎么样才能认定一个人是谁?   是凭借身体与容貌,还是凭借他的灵魂?可是如果这个灵魂什么都不记得了呢?转世重生之后,当人前尘尽忘,他应该就是一个全新的人,再也不是之前的那个人了。   我出生在独孤门阀世家之中,隋末之际,正是有多方势力相斗以图问鼎天下。我却没有朝堂争斗的野心,生来就想要成为一名剑客,却不只限于剑客,而是要一步步成为大宗师,走到武道的巅峰。   这一路,我走得不算顺畅,没有能拜入名师门下,学习了一些基础武学之后,全靠自己领悟着剑道。虽然不够顺畅,却在弱冠之前以一把利剑与河朔群雄争锋,但也在二十九岁年,用紫薇软剑误伤了侠义之士。后来我改用了重剑横行天下,而四十岁之后渐渐放下了手中的剑,不滞於物,开始追求无剑的境界。   我所在的时代不乏高手林立,我一一向他们挑战,一一打败了他们,成为了独孤求败。只是行走江湖三十多年,却是越发的寂寞,最后却是遇到一只神雕,与它作伴隐居在了山谷之中。   那种高手的无边寂寞似乎与生俱来,却在找不到敌手之后,越发得深刻,它贯穿了我的一生。我想能求得一个知己,或是一个对手,或者心甘情愿败于某人,可是始终不曾遇到。   世人称我为剑魔,即便后来我放下了手中的剑,我知道我的剑意里始终带着一股魔意。执念深,则入魔。   直到死亡来一刻,我终于知道执念因何而来。太湖畔,圆月下,一个人没有能等到另一个人,属于楚留香的那些记忆出现在了灵魂之中,我看到了他的不甘、爱恋与执着。   可是又能如何?我这一生都没有遇见过香香所爱的小愈。   也不知是不是这种执念,让我竟是在死后带着过往的记忆在这个世界新生了。我依旧出生在独孤家族中,只是这个世界的历史与上一个世界却有些似是而非,没有了唐朝却是有了棠朝。   但是这些对我来说,没有太大差别。此生此世我还是独孤求败,没能求得一败。幸运的是,我在游历之中得到了探寻天道的机缘,就此我悟出了属于我的破碎虚空之路。   因为感悟天道,我对很多事有了更透彻地认知。也与李道长相识,他是一位卜测天机的高人,他应证了我的猜测,你终有一日回来这个世界,就像上一世你也来到过我的世界。其实,也说不清是谁到了谁的世界,因为我说不清是不是因为香香的执念,才有了我的两世为人。   可是,我是独孤求败,并不是楚留香,这便是开头我的提到的疑惑。   如果最初之际,我能带着记忆而生,我想一切就会不同,而非仅仅是独孤求败有了一段前生的记忆,我看到了香香的那种爱恋,但我已过了自己的一生,对那些记忆也只是明白而已。   如果在我的时代,我与你在人海相遇相知,一切也会不同,你不再只存在于一段回忆中。从记忆中,我可知我们算得上志趣相投、处事相近、相契相合,我们一定能成为朋友,或许还会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但是时也命也,我们并未相遇。   在将要离开这里前往更高的世界之际,我刻下了这些文字,建造了这间石室。   我知你会来,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告知你楚留香已经死了,活着的是独孤求败。我放手了,你也该放手了。   若是没有香香的爱念,不会让独孤求败获得破碎虚空的机缘,没有破碎虚空,我们便不能再见。可是有了独孤求败的破碎虚空,香香也就是死了,你与他便不可能再见。   人活于世,总有些遗憾,总会有些无法处理的悖论。   我看淡了,我想你也看淡了。我先一步去往更高的世界,你应该也会来。   那时如果我们相遇,就是独孤求败与云愈的相遇。我可能找到了对的伴侣,你可能已经有了相爱之人,过去的那些事于我们已经散了。   若说我还有什么能做的,至多就是愿你这一世能别再九死一生,而是可以逢凶化吉,但我也不知我的祝福有没有用,毕竟我们相隔着一段长长的时间,长到王朝更换,长到了青史成灰。   最后,我想我们不必怅然于此情可待成追忆,而是有朝一日,笑言一壶浊酒喜相逢。   独孤香’   云善渊凝视着这段刻文,在沉默了很久后,她终是笑出了声。   原来如此,如此的执念,如此的死亡,如此的错过,如此的放手。志趣相投、处事相近、相契相合,这些又能如何,时机错了,就都错了。   这一世,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手,往者不可追,也不必说什么只是当时已惘然。   云善渊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了那幅画,画中三人一如旧时模样,无花最先死了,楚留香也不存在了。   “楚留香,香香,独孤香,独孤求败……”   云善渊呢喃着点燃了这幅画,看着它被烧成了灰烬,此刻过去的真的都过去了。   独孤求败先一步破碎虚空而去,将来相逢,他们都会敬往事一杯酒,却都有自己新的人生。   这样很好,非常好。   云善渊笑着一掌击在了石壁之上,她离开了石室。   等到她走离沙包之后,那处发出了一声轰的声响,整个石室坍塌了,便尽数被黄沙掩埋,一如这个沙漠中其它被掩埋的秘密与过往。   **   洛阳,王森记。   王怜花身着了一袭白衣,他从未穿过这个颜色的衣服,可是如今父母双亡,他怎么能再穿着那身红衣。   沈浪与朱七七离开了,王怜花也不想再看到他们,他更愿意一个人呆着,随便去哪里都行,反正并没有区别。   “看来,我来的还算是时候。再晚一步,王公子就要出远门了。”   王怜花听到这个声音,他手中的包裹掉在了地上,几乎是不敢置信地转身,看到了云善渊站在屋外。   “你……”   云善渊将手中提着的一个纸包扔向王怜花,“经过西安时买的,琼锅糖宜脾胃,润肺腑。”   王怜花接着了纸包,他看着手中的纸包,再看向云善渊,愣了片刻之后,终是几步走出了房间,一把抱住了云善渊。   “你回来,回来了,没有只留下我一个人。”   云善渊没有在第一时间避过,却也没让王怜花一直抱下去,她推开了王怜花,“久别重逢,激动一下就好了。你再这样,我可要认为你是故意在占便宜了。”   “我…”王怜花刚想顺着往下说,他就是占便宜又能怎样。   只是王怜花看向云善渊,没能从她脸上看到一丝的悸动,他们之间终究是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如果,那时他接受了云善渊的心意,一切就会截然不同。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云善渊能活着回来,他就觉得够了。   云善渊不是没感觉到王怜花的心意,只是那份心动已经过去,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他们没能抓住那个时机,而她与东方不败已经定下了十年之约。   “我与东方相约十年后一战,说是不论生死,但我已经有了死的觉悟。这十年想到处走走,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王怜花听到云善渊这样说,他并不感到意外,本质上他们是不同的两种人。   他不会为了探寻武学之道而与人生死相斗,其实也做不到失去了所念之人能快乐的生活。所以,他们是朋友会更好,那样十年之后,他不会伤得更深。   “我也打算到处走走。”王怜花恢复了随意的笑容,“你既是要与东方不败一战,不如我们把所学都写下来,你既是能从我身上学到那些高深的武功,这本书也能留给后人,证明你来过、活过。”   云善渊答应了王怜花的提议,合著一本武学之书,这一过程能相互学习,更能加深自己对所学的领悟。   “这个主意不错,你也难得能说个正经主意。”   王怜花无辜地嘟了嘟嘴,“我一直都很正经,是你的眼神有问题。你见过比我更正经的人吗?”   云善渊无奈地摇头,她着实没见过,怕是以后无不会遇到。相遇即是缘分,不管缘深缘浅,缘分仍在时,便笑而处之。   ——————————————————————————   【第一章 】   在约定之日,云善渊与东方不败在黑木崖下一战,这一战不为输赢,不论生死,只是问道。两人没有停歇地打了三天,云善渊最终死在了东方不败的手下。   云善渊却没有了遗憾,这次的死亡是她求仁得仁。在这场对战中,她认清了自己的剑道,不是诚于剑,而是诚于心。心随意动,心之所向,剑之所指。   故而,她想要放下手中之剑,因为万物皆可为剑,她也不必再拘泥于手中紧握的利剑。   不知东方不败悟到了什么?如果他得悟天道,那么破碎虚空之后,他们就还会相见。   云善渊这样想着,她已经来到了新的世界。   此次她借着一个六岁女孩的身体还魂了。根据原身的记忆,他们一家住在江南一带,本就是普通的农家,她的母亲自打生下原身之后身体就不好,而原身的父亲病故后不久,她的母亲也没支撑太久去了。   小小年纪,身无长物,家无余才。原身一个六岁的小孩,不知该如何为生,也没有亲戚可以投靠,依靠邻里乡亲接济了一段时间,可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无法吃饱饭,人的抵抗力也就不好,原身就因为风寒外加饥饿,死在了自家的小茅屋中。   云善渊强大的灵魂进入了原身的身体,将其身体的暗伤修复之后,她睁开眼就看到了家徒四壁的小茅屋,而她套着一身很不合身的破烂衣服,床边放着一双已经破洞的鞋子。   ‘咕咕咕——’肚子不断发出了抗议。   云善渊赶紧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一块糖嚼碎了吞下去,然后又慢慢就着水吃了一个馒头,这才缓过来了。饿死是很残忍的死法,她的储备粮只能撑一两天,当务之急是要出去找吃的。   这个小茅屋位于村子靠近大山的这一侧。   云善渊暂且无从得知所处的朝代,也不知这座山的名字,但她从原身的记忆中知道有人会去山里采药,也有人去山中打猎。这就意味山里着有野果、有野味,光是想象,她没填饱的肚子就有又要饿了的趋势。   于是,云善渊在一边修行内力的同时,也开始了逐步地探山之行。   从一开始的只能吃些野果,到了一个月后用石子打死了一只山鸡,总算是吃到了她来此之后的第一顿肉。   村里人大概知道住在山边的小女孩靠吃野果为生,可他们也帮不上更多的忙,如此有的吃饿不死便算好事。   云善渊并没有急于离开小村庄,原身本就是不善言辞的小孩子,与村中人也无多少交流。此处虽然清贫了一些,却与外界没有太多往来,算得上隐居之地。她想要等到内功小成之后,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毕竟人在江湖,很多时候都是以武力说话。   这样的日子大约过去了半年之久,云善渊原本自备的那套衣衫也洗得有些发白了。她决定今日进山将看中的那株草药采下,也该到县城中走一遭,去了解这是什么样的世界,更实际的是买一两套换洗的衣物。   谁想到,她进山之后,原本看中的草药却是被人捷足先登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采到的草药,因为它长在了一处高崖之上。   云善渊正巧遇到了那个采草人,而她一路来到崖边的过程中,竟是未察觉到此处有人存在,可见这位采草人不简单,他的武功已经深不可测。   不过,采草人看上去很普通。他是一个白头发的老者,不知究竟几岁了,该有七八十了。他的右手拿着一株植物,只是他左右两手的拇指却都断了,却是不知谁人可以伤他至此。   老者看到云善渊,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确定地说,“你看中了这株草。”   云善渊虽然遗憾草药被人捷足先登了,可是毕竟山中的植物,不是她自家种植的草药,认真算起来先到先得。   “前辈先我一步,这株草就是前辈的。”   “这草给你,你是要去卖钱的,我不缺一株草。”老者将草递给了云善渊,“小姑娘,你有这等轻功可以采到草,那么会用剑吗?”   云善渊接过了这株草,她敏锐地察觉到老者的提问是一个机会。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选择,如果她选择了认为老者素未平生而不愿多谈,那就会走上另一条路,只是此刻她点头了。   老者气息平和,对她没有恶念。此刻,他的眼中更多是起了一种兴致,收徒的兴致。   “我会用剑,但我又有些不知如何用剑。”云善渊说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剑可以是剑,但如是心中有剑,那么万物都可为剑,剑亦非剑。可是要怎么样才能如此呢?”   老者的眼睛一亮,他本就是天纵奇才,十岁之际便击败了当时的华山第一剑客。如今回想起来,从五岁习剑至今七十五载有余,他从拿起剑到放下剑,只是到了耄耋之年却没有一个传人。   今日,却是被他遇到了合意之人,他问的正是‘剑非剑,我非我’的剑道。   “我叫阿吉。”老者微微弯身看向云善渊,“我可以教你世上至杀之剑,亦能教你世间无争之剑,还有你问的似剑非剑。不过,我们不会留在这里,我习惯了住在西域大漠之中,你是否愿意随我一路西行?”   云善渊朝老者一拜,“弟子云善渊见过师父。”   老者笑着扶起了云善渊,并非以手,而是以气,“小云,你不用叫我师父,叫我阿吉,我喜欢听人叫我阿吉。”   “阿吉。”云善渊念出了这个名字,这一听就是假名。可是到了阿吉的境界,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分别。   阿吉笑着点头,“如此甚好,我也是有徒弟的人了。我不希望你传我衣钵,而是希望你走出自己的剑道。”   阿吉说他来江南本是要处理一些家产之事,如今他也懒得动了,这些事情将来留给云善渊去处理,随便她想怎么办都可以。   两人坐在马车一起离开了小村子,不急不缓地准备向西域大漠而去,先是到了江南一处城中。恰逢七夕时分,阿吉说他要去祭奠一位老朋友,在此多停留一晚再走。   云善渊没有意见,她顺道了解了这个世界,也是一个她不曾听闻的朝代,与明朝年间的风俗有些相近,却因为有江湖的存在,有了很大的不同。   不管怎么样,七夕都是一个热闹的节日。等到月上枝头,城中就人头攒动,各式小摊贩出来摆摊,而城中也挂起了不同的花灯。   云善渊却没有去街上凑热闹,刚刚在吃晚膳的时候,她又掉了一颗牙齿。这回上下对称地掉了两颗门牙,张嘴就有漏风的感觉。   即便她转生重活,却也还是要遵守一般的成长规律,比如说六七岁开始换牙这件事。虽然掉了两颗牙齿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但此刻她更想歇在客栈里。   窗外的天气却说变就变了,刚刚还是明月高悬,却是在顷刻之间降下了一场暴雨,将城中正热闹过节的人弄了措手不及,那些原本悬挂的花灯也被浇灭了。   云善渊看到窗外下雨了,她觉得炎热的气息被带走了,反倒是从怀中取出了刚掉的下颚门牙。听说小孩掉牙了,上颚的牙齿要向下扔,下颚的牙齿要往上扔,这样才能长得整齐。   左右也是闲来无事,她拿着那颗牙下了楼,也没走离客栈太远,就是沿着客栈的屋檐下方,拐到了客栈之侧的小巷中,准备第一次尝试这种实则毫无意义的扔牙行为。   “看来我还童心未泯。”云善渊自言自语地要将牙齿扔到了客栈的屋檐上。   她随即就想了,也不知扔牙齿是不是一定往自家的屋子上扔。算了,扔都扔了,也别计较那么多,反正也就傻一次,感觉也还行。   “咚!”这一声有些太响了,不是牙齿砸中屋檐的声音,而是有人摔倒的声音。   云善渊向小巷中看去,在黑夜的雨幕中,一个男孩从泥潭中爬了起来,向她这个方向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即便男孩的衣着被泥水弄脏了,可也还能看出它本来的做工精良与价值不菲。   “你还好吗?”云善渊随口问了一句,男孩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大,也就六七岁左右。他的脸糊了一脸泥水,却也能认出那有些无助的表情。   他该不会是因为今日逛灯会人多,然后天降暴雨与家人失散了?“你是不是迷路了?”   男孩听到云善渊问话,他的头微微偏了偏,想要向前走过来,却是差一点就踩到前方半米的一个大水坑里。   云善渊眼疾手快地先向男孩处窜了过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将他带离了水坑。只是握到男孩手腕的那一刻,她确认了两件事,男孩会武,他的身体刚刚大病一场,似是重过剧毒。虽说毒素已经清了,只怕会有后遗症。   “谢谢。”男孩说着伸手摸了摸,才扶住了身边的墙面,站稳了身体。   云善渊见到这个动作,她忽而想到了什么,“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被人弄瞎了。”男孩说得似是平淡,却能听出他言辞中的悲哀。“三个月前,刚刚瞎的,现在还不太习惯。”   云善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虽是看不清男孩泥水下的面容,可她知道这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他学了武功,筋骨不错,能有大成的可能。   这让她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原随云,出生在武学世家,本是天纵奇才,却是个瞎子。   曾经云善渊也想过,如果那夜月色很美,她与原晓多说几句,一切会不会不同?她知道不会,因为没有原晓,只有原随云。   今夜依旧没有月亮,只是她却做不到像那夜一样的沉默。   “那你就看不到我的丑样了。”云善渊想要打破沉默,“你知道掉了两颗门牙的样子着实不怎么美观。”   男孩愣了愣,没有想到云善渊会这样说,他第一次听到这样有趣的说法。然后,他微微一笑,“可是你告诉我了,我能想象出来没了两颗牙齿的样子。我也刚长出了新牙,还没有长全。”   云善渊这才看清男孩的一颗门牙只有米粒大小,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实属正常。   “所以,我看到你的丑样,你没有看到我的,还是你赢了。看不见,也不就一定是坏事。可以听到花开的声音,可以听到雪落的声音,这都是普通人少有留意的事情。”   男孩听着缓缓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你听过吗?”   “恩,我也曾失明过三年。”云善渊想说上辈子何止失明,更是外加瘫痪,那滋味谁试谁知道。   “可是爹已经为了我遍请名医,我的眼睛不会好了。”   男孩还是有些落寞,没等云善渊再说什么,他又笑了起来,“不过这样一来,我就能比你多听到更久的花开声、雪落声,说不定我能试着去听到更多更美的声音。”   若说之前,云善渊不过是因为心中的故人之念而多说了几句,那么此刻,她是真的对男孩另眼相看了。一个孩子能有如此开阔的胸怀,能如此笑对黑暗,这分气度是她也不及的。“我想你一定能更多更美的声音。”   男孩点了点头,“我姓花,家里人都叫我七童。”   “花、七、童,这一听就是你的小名。”   云善渊不在意男孩说的是大名还是小名,此刻他说出小名,倒更像是孩子想要认识一个新朋友。“那我也告诉你小名,我叫云愈,云游的云,治愈的愈。”   “小云,你在同谁说话?”此时阿吉回来了,他刚要回客栈,就看到小巷中的云善渊,还有一个七岁大的男孩。“有要帮忙的吗?”   云善渊想起了最初的问题,她看向花七童,“那是我师父,你是不是迷路了?我送你回家。”   花七童微微摇头,“不用了,我应该没找错地方。这条小巷出去,左侧第三间,是不是大通钱庄?”   “是大通钱庄。”云善渊更觉得花七童了不起,他能记得如此清楚。   云善渊先回头对阿吉说到不用帮忙,然后与花七童一起出了小巷,陪他走到了大通钱庄门口。   钱庄还没有关门,伙计见到了门口一身泥渍的花七童先是愣了愣,然后大叫到,“掌柜快来啊,七少爷来了。”   云善渊见伙计认出了花七童,她也就不再逗留。这时花七童该做的是换一身干净衣服,快点回家与家人相聚,想来他的家人也十分担心。   “那我就先回客栈了,我们有缘再见。”   花七童伸手拉住了云善渊的衣袖,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对不起,我忘了我手上有泥。你的衣服……”   “没关系,洗了就好。”云善渊不知花七童还要说什么,“你还有事?”   花七童不确定地问,“我还不能听到花开雪落的声音,等我听到的那一天,我们真的还会见面吗?”   云善渊注视着花七童,他绝不是第二个原随云。即便身处无边黑暗,他的心会是光明的。起码,她希望如此。   云善渊在花七童略带期待的表情下微微点头,才想到他看不见,便是用小指勾起了他的小指,“我想会的,到时候我们再交换彼此的名字。”   花七童也勾起了小指,两人的拇指相触既分。“那么,我们有缘再见。” 第二章 (一更)   阿吉祭奠了老朋友, 在七夕过后的那一日,他与云善渊就又踏上了西去的行程。对于云善渊为何会武功, 阿吉从不过问, 似乎有人生而知之也是一件稀松平常之事,正如他自己,曾在年幼之际, 就做到了太多人做不到的事。   只是天下武道并不存在一帆风顺之路,即便出生在世家,从小就天资过人,亦是练得了无双的剑法,总还是有不如意, 有的不如意甚至根本无法诉说,因为无人能懂。   阿吉驾着马车, 他虽是缺了两个手指, 但驾车的技术远非一般车夫能比,也不能与一般的江湖人比较。若是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很专业,像是曾经专门练过如何驾车, 才让人坐得舒适,让人忘却旅途的劳累。   阿吉没让云善渊驾车, 而是让她看看沿途的风景, 或是看看车厢内她买的书,亦或者打坐修习内功都可以。不让云善渊驾车,是因为阿吉喜欢驾车这件事, 在此时他就像是一个平凡的赶车老头,可能要为了几钱银子而继续在外奔波讨生活。   云善渊也不奇怪师父阿吉的安静,更不惊讶于阿吉的古怪喜好。   他收她做徒弟,并不会手把手的教她如何练剑,而是慢慢地将所悟传递于她知晓。这可能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也许让她感知他的古怪喜好,也是让她感悟的一方面。   云善渊觉得这种旅行也不错,她不必多想别的事情,只为简简单单旅行。在江湖行走时,更多是从一个地方赶往另一个地方,即便真的有闲暇去看看风景,却也是忙中偷闲。后来能云游山川,但也记挂着比试之约,也要一边撰写武学心得,总之都是不够简单的旅行。   而今,她跟着师父,若是遇到什么怪人怪事,希望不是让她一个孩子出面,而是由师父阿吉摆平,就让她歇一歇也好。   人闲下来,难免就会随意想些旁的事情。   云善渊来到这个世界,唯二认识的除了师父阿吉,也就只有花七童。   昨日,她摸过了他的脉搏,他曾经身中剧毒,这种毒已经清了,但这却非他眼盲的原因。   阿吉说他有一位朋友也去江南花家给花家的七少爷诊过病,此病已非武功与医术能够治疗。因为那双眼睛是被刺瞎的,伤得非常深,除非这世间有换眼之术,否则毫无希望。   对于他那位朋友的话,阿吉说可以信九成九,不过凡事没有绝对,人生于世,总会有一些微不可能的例外。阿吉不知道花家七公子会否遇到例外,更不知这种例外是什么,但它会存在。   云善渊从老妪之处学过医术,不能说十分精通,她却有些明白师父阿吉说的例外。   外人之力无法治愈花七童的病,因为他的眼睛被伤了根本。   所谓的换眼之术,以她所知很难实现,即便存在也已经超越了一般武学的范畴,这种武学怕是已经涵盖了修行天道之术。   老妪曾认为医术该是以内力改变体内的病症,当这种武学内力到达了质变的境界,武道向天道转变之时,就成为了一种修行之法,枯木逢生变便有可能。   只是这样的修行之法,云善渊尚且只触碰到了皮毛,她还站在门槛之外,若她能跨入此门,也就离破碎虚空不远了。跨过这道门槛,说要耗时许久也不一定,独孤求败仅用两世便得到了机缘,可是要说简单那也未免荒唐。   如今,云善渊对花七童的病没有办法,她也不知道花七童能否有那样的机缘,得以触碰天道。这些事情都太缥缈了,现实是他还是个瞎子,人可能会因不完美而完美。   这件事多思无益。   云善渊也不知道会不会再与花七童相遇,听阿吉的话,花家是富甲天下,花七童是花家的七公子,他说不定也不会涉足江湖之事。   “我们要去个地方。”阿吉在进城之后,为云善渊买了一套男孩的衣物,“那个地方,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云善渊换上了男装,她也不是第一次扮作男孩子,完全无压力。只是阿吉把她直接带到了青楼,这还是有些在她的意料之外。   毕竟,她还是个孩子,一个女孩子,难为她自己也认识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不过她也是青楼的常客了,一回生两回熟,没什么不适应。   在阿吉的眼中,并没有性别之差,云善渊只是他收的关门弟子,让她换男装也是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青楼是个好地方。”阿吉这样说着,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说因为青楼多美人而让男人觉得是个好地方。   “这意思是说,青楼是个知晓天下动向的好地方吗?”云善渊去青楼多半都是为了探听消息。   阿吉摇了摇头,“今日带你去见那位朋友,确实是为了这个目的。不过,我的话不是这个意思。”   云善渊不解地看着阿吉,虽然她的师父年纪大了,乍一看就是普通老头,但细看他的相貌不凡,起码在年轻的时候很英俊。难道她想错了,真是因为青楼是个多美女的地方?   “我曾经做过龟公。”阿吉说到这里就笑了笑,“现在想来,那真是一段精彩的时光。”   云善渊脚下一顿,阿吉做过龟公,这样一个武功不可测的人做过龟公,这也出乎了意料之外。   阿吉看着云善渊的表情,她会惊讶才对,当年他自己也有些惊讶于自己的选择,但他还是选择了那条路。   “做龟公没什么不好,在青楼能看到人间百态,这些事是来这的客人看不到的,龟公却能看明白。”   云善渊试想着角色对换,她承认她做不到,龟公、老.鸨、妓.女,都做不到。“阿吉师父,你也太能深入生活了。”   “每个人都有悟道的方式,我选择了跌入尘埃之中。你若想以万物入剑,那么你就要离生活更近一些。你可能明白什么是江湖,也已经深入其中,可是你离生活还不够近,离贪嗔痴恨爱恶欲不够近。你不用做我所做的事,你可以选择自己的方式,去更贴近生活,把脚步放慢一些。”   阿吉边说着边请人去叫孙老爷,这就是他今日要见的朋友。   云善渊想着阿吉的话,她确实一直都在追寻武道与天道,虽说不乏享受当下,但从没有放慢过脚步,一路匆匆。有时候走得果决了一些,就会错过很多风景,也会错过生活的美好。这里面不乏她诡异的运气使然,但也是她自己没有深入生活。   孙老爷很快来了,他见到阿吉很是开心。“老伙计,你总是离开西域那破地方了。那里都是沙子,有什么好呆的,还是这花花世界好吧。”   阿吉摇了摇头,“我是来江南办些事,途径铜陵正好来看你一眼,你既是在此,那就认识一下我收的徒弟。你我之约,将来小云若是愿意,也能继续下去。”   孙老爷是个三四十的中年男人,看上去有些不靠谱,似是常常混迹在青楼中的男人。云善渊看着他,这样子很适合做情报工作,只是他的武功不算太高,只怕是隐藏了身份,否则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孙老爷瞅了一眼云善渊,他拉住阿吉就往走,“我们换个地方说话。你原来是更想不通了,还拐了个徒弟。不过,你的想不通对我倒是好事。我还愁你死了,我怎么办呢。”   “小云啊,我姓孙。那些人在我有钱的时候叫我龟孙大老爷,我没钱的时候叫我龟孙子。你随便叫我什么都行。”   孙老爷对云善渊笑得有些谄媚,“做我这行的挣钱也不容易。我当年没学好武功,现在是提着脑袋干活。你别嫌弃,我武功不行,打听消息的本事一流。将来你保我安全,我包你连小红用的肚兜是什么颜色都能知道。”   云善渊轻咳了一声,阿吉师父认识的朋友,即便跟他是两个年龄段的,但是古怪程度也有三分相似了。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不过,我对别人肚兜的颜色不敢兴趣。”   孙老爷有些苦恼挠头,他压低了声音说,“你这是要知道亵裤的颜色,这也可以有。”   云善渊真想要扶额,她要知道别人亵裤的颜色为了什么,她看上去那么好色吗?“孙老爷,我才六岁半。”   孙老爷点头了,“我像你这个年纪也去青楼混了,就是因此没学好武功。这么说来,你还是和阿吉去西域住着,好好学武功。学好了,我也安全。”   这究竟是哪一处啊!云善渊看向阿吉,她这师父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阿吉等云善渊与孙老爷不再说话了,他才开口,“我这次去西域不会再回来了。我在江南老家的事情,你帮忙留心一些,那些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是还有些产业没处理,都等将来小云看着办了。”   “这你放心,让我插手管事,我没那个本事。可是帮忙留心着动静,还不在话下。”孙老爷这样说着,三人已经走到了一家酒楼门口,却是看到掌柜的轮着大扫帚从里面冲了出来,他正在追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小兔崽子,你有本事别跑!你敢偷酒喝,那坛酒是从白云城运来的,你可真会挑。”   这个男孩对着掌柜耸肩一笑,“章掌柜,我赔还不行吗!你说要洗多少盘子?”   “洗盘子?不用洗盘子,你让我结结实实地打一顿就行。”掌柜的说着要抡起扫帚,只是他腰一闪,扫帚脱手飞了出去,直冲着阿吉而去。   阿吉仿佛没有见到飞来的扫帚,他伸出左手,手指轻轻一夹,这扫帚便止住了。“这银子,我替他付了。白云城的酒还有多的吗?”   掌柜看到扫帚飞了出去,他是脸色一白,可别打到客人。“有,还有几坛,客官您要一坛吗?”   “给我装几个小瓶里,我带走。”阿吉说着付了银两,他本来想去酒楼吃饭,可接了扫帚又不想去了,不是说不吃饭,而是想去普通面摊。   掌柜给送来了十瓶酒。阿吉将其中两瓶给了孙老爷,还有两瓶给了那个男孩,又问云善渊,“喝吗?”   云善渊点头之后,也分到了两瓶酒,她更好奇白云城是什么地方。不过显然阿吉现在没有解释的心情。   他们一行三人正准备离开,那个男孩叫了一声,“老爷爷,谢谢你的酒。我能问个问题吗?刚才你接住扫帚的本事是什么啊?”   阿吉回头后想了想说,“我随意而为,若要说是什么,就当做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男孩呆在原地,仔细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   云善渊也是思考了起来,所谓万物入剑便是如此,既是诗文可能化出武学。 第三章 (抓虫)   铜陵城里的哪家面摊既好吃又便宜, 孙大爷对此再了解不过,他带着云善渊与阿吉拐了几个弯, 走到了一个小巷口。这里随意放了几张桌椅, 掌柜的像是刚刚开始摆摊营业,所以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尚未有旁的客人。   “小云, 你吃什么面?如果吃荤的话,这里的大排面是一绝。反正给我来一大碗大排面。”孙老爷问着云善渊,复而看向阿吉,“老伙计,你也还咬得动大排吧?”   云善渊点头, “那就大排面,外加一个蛋。”   在能吃的时候, 不要客气, 想吃什么遵从自己胃的意思。   这是云善渊在来到此间吃了一个多月野果后,最新领悟的心得体会,不必委屈自己的胃,这和委屈自己的心没什么差别。   阿吉摆了摆手, “我要牛肉汤面即可,不必加肉, 就是牛肉汤与面即可。”   “好勒, 三位随意坐。两碗大排面,一碗加个蛋。再来一碗牛肉汤面。你们可真会选地方,也就我这里能吃到正宗的牛肉汤。”   老板说着就撩起袖子去煮面了, 而那大排是事前做好的,等面煮好了,向面上一搁就成。在另外一个大锅里熬着牛肉汤,锅盖缝隙里冒出了白气,让人已然闻到了牛肉汤的浓郁香味。   这种牛肉汤的香味,云善渊也未曾闻过,若说比较,似乎只有当年无花做的素斋之香可以相较高下。她有些好奇,这家面摊应该是祖传手艺,而且还是招呼江湖人的祖传手艺,就是因为牛肉汤。   虽说朝廷并不禁止杀牛,但是普通百姓很少吃牛,毕竟牛是耕田的重要帮手,市面上流通着牛肉买卖的价格相对昂贵,这是普通百姓消费不起的。江湖人与富商权贵才能买得起牛肉。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江湖人也就多喜欢吃牛肉、和牛肉汤了。   云善渊看着面摊的老板,他应该快要四十岁了,不过整个面摊也就他一人在打理,不见小二,也没有他的子女帮忙。   “孙大爷,这个面摊很早就有了吗?”   孙大爷拿起两根筷子比了一个十字,“很早就有了,我十岁那一年,还是老伙计带我来吃的。”   “大概是六十多年前,我在别处打工,其他面摊的老板都不太欢迎我光顾,这位老板的祖父给了我一个歇脚的地方。”   阿吉望着正在煮面的老板,老板已经四十岁了,他的祖父早就作古。   “那不是在铜陵城,而是在更北的地方。后来城里出现了疫病,老先生带着一家人南迁到了铜陵。三十年前,我偶然路过此处吃了一碗面,才知道了竟是故人的面摊,那时招呼我的是老板的父亲。说来是我活得太久了,故人皆去,只留我一人而已。”   阿吉虽是这样说,但是云善渊并未感到他有任何的伤感,悲喜在阿吉的身上已经很少见了,他就是说着一个事实。他活到了八十多岁,那么老朋友、老对手、甚至是曾经草草认识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云善渊不知该说什么,也许什么都不必说,因为阿吉都明白。   孙大爷倒是不在意地开口了,“还不都一样,生老病死,人都一样。有钱、没钱都得死,早晚而已。死的不一定会不开心,活着的总要过得精彩。老伙计,你要是没活这么久,哪去找徒弟。不过唯一可惜的是,这面摊开不多久了。”   “哦?难道老板打算不做了?”云善渊不觉得祖传手艺会轻易断了。   “差不多吧,后继无人。”孙大爷说着压低了声音,“蒋老板老来得女,那个女娃就比你大一两岁,他的婆娘生下孩子就死了。他那女儿一年前离开了这里,不知所踪,反正听说是去拜师学艺了,就是不想继承家业开面摊,想做个江湖人。老蒋还能干几年?最多也就十几二十年,这之后就吃不到那么好吃的面了。”   云善渊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老板得了什么病症命不久矣了,像是蒋老板的女儿向往外面的世界,这对孩子或是年轻人来说实属正常。   “这事情一二十年才发生,到时候说不定蒋姑娘见识过了江湖风云,愿意过回平凡人的生活,开个面摊度日呢?说不定,将来还不是一个小面摊,是开成了全国最好吃的面馆。”   阿吉笑了起来,“一入江湖就不能回头,若想回头,除非你站到了无人能敌之境。而且回归平凡需要坚韧的心,花花世界太诱人,一般人去了就不会回来了,你想回来有些麻烦也总是如影随形。所以,江湖生,江湖老,江湖死,如此一直循环。”   云善渊也笑了,她知道这个道理,但总还会往好的一面想,尽管它极少出现。   “哎呦,你们在这啊,真是让我好找。我来请你们吃烧鸡,就当是酒的谢礼。”   来人正是刚才被酒楼掌柜以扫把追杀的男孩,他手里提着四个油纸包,在面摊方桌空着的位置坐了下来。他将油纸包往桌上一放对老板大叫,“来一碗葱油面。”   男孩的到来让有些低沉的气氛又恢复了正常。他将三个油纸包分别往桌上三人面前一推,“我姓陆,你们猜猜我叫什么?”   孙大爷打开了油纸包。好家伙,一人一只烧鸡,外加一碗面,面里还有大排,他今天这顿中饭够饱了。   “你总不见得叫陆小鸡?”   孙大爷说得随意,这个姓陆的男孩给他们烧鸡,让他猜名字。不可能是陆烧鸡,那就是陆小鸡。   “怎么就是小鸡了?这大得很。”男孩说完恨不得抽自己一下,他压根不叫陆大鸡。   阿吉笑着摇头,他也打开了油纸包,却没有接话。只撕下了一只鸡腿与一只鸡翅,便将剩余地给了云善渊。   “小孩子多吃些,我老了,这些荤腥之物尝一口就好。”   云善渊看着面前的近两只烧鸡,她再能吃胃口也没那么大,便是以筷子将分阿吉递来的那只烧鸡分了一半,自己留了一半,将另一半推至了男孩的面前。   “凤凰台上凤凰游,你送来了烧鸡,因此说的是凤凰吧?雄凤雌凰,那应该是陆小凤。”   陆小凤欢喜得拍了拍云善渊的肩膀,总算有个靠谱的人出现了。   “兄弟,你真是聪明,我想交下你这个朋友。我就不明白了,他们总觉得我是陆小鸡,这是什么道理?我又不能送只烤凤凰。对了,你们怎么称呼?”   云善渊看着自己肩膀上的那个油腻指印,这衣服是粗布麻衣,便宜得很,心疼倒不至于。只是陆小凤这自来熟的习惯,起码先擦擦手再激动,也许是因为对他的名字,叫准的人真得太少了?那就别玩猜猜猜这一套了。   云善渊看向陆小凤,如今是看不出凤于九天的模样,正是像一只小鸡。   “这是阿吉,这是孙大爷,我叫云善渊。你既是认下我这朋友,那我就有话直说了,请别把我的衣服当手绢使用。”   陆小凤讪讪一笑,他刚才真有些激动。“抱歉啊,我下次一定不会了。”   此时,老板端来了四碗面条,也就先别说其他的事情了,吃饭比较重要。   这顿饭吃得非常饱,饱得孙大爷准备去赌两把消化食物。   阿吉没有同去的意思,云善渊当然也没有,更准确的说,这顿饭之后,他们就要与孙大爷分开继续西行。   今日不过是见一面,孙大爷给了云善渊一张纸条,写的是他常去的几家青楼,真是南北都有,反正不在这里就在那里。将来,云善渊若是愿意继续保护孙大爷,就去这些地方寻他。   陆小凤没有离开,他跟着两人,最开始是有些话想问阿吉,不过现在也是想结识云善渊这个朋友。   阿吉倒也没说不让他跟着,“你若是想问关于武学之事,可以直说,能回答的,我都会回答。”   “就是刚才那个灵犀一指,我觉得很有意思,阿吉前辈能不能再多说一些?”陆小凤看着阿吉,阿吉看上去是很和气的人,不过涉及到武功绝学,一般来说都不会轻易松口。   “灵犀一指?”阿吉缓缓点头,有缓缓摇头,“我没有什么能说的,这名字也是你想出来的,它是你创造的武功,你应该自己探寻发现,你要用这一指做什么?如何做?”   陆小凤只有大致的概念,“我想它该是可以夹住天下的兵器,不过我的内功不怎么好,前辈能不能指点一番?”   阿吉看向云善渊,“小云,你说呢?”   云善渊不明所以,问她做什么?“师父想教就教吧,灵犀一指,听上去很有意思,也不知道能不能夹住最快的剑。若是陆兄真能练出来,多年之后,我们试试。”   “既然我的徒弟不介意,那我便传你一套内功心法。”   阿吉这样说着心中是满意的,若是人人对武学都敝帚自珍,那么将来又去何处寻找对手。   阿吉口述让陆小凤记下了这套内功心法又说到,“内力是一方面,你想要悟出灵犀一指的诀窍,还是离不开实战。我看你不去北上,有一处叫万梅山庄的地方,那里的庄主与你差不多年纪,他练剑,你说不定能找他对练,看看能不能用灵犀一指夹住他的剑。”   那为什么不与他们一起西行,她也练剑,虽然她已经放下手中剑。   云善渊没有当即发问,也许西域不是人人都能去的,阿吉也不想多带一个人去西域。   陆小凤也没有问,他谢过了阿吉,承诺将来有事找他,他一定会尽全力帮忙。   江湖之中总是聚也匆匆,散也匆匆。   陆小凤若要北上,与云善渊并不同路。“云兄,我其实想同你多喝几杯的,就当是为衣服油腻指印的事情赔罪了,没想到这会就要分开了。”   “我不嗜酒。”云善渊其实已经不在意了,不过她为什么要说出来。“陆兄有心想要赔罪,那就等来日,让我提个无伤大雅的小要求。”   陆小凤答应得爽快,他明白阿吉能爽快地教他内功,正是云善渊的毫不介意。“好,那么来日再见!”   等到陆小凤离开了,云善渊才问阿吉,“师父,白云城与万梅山庄,你都去过吗?” 第四章 (一更)   “我都去过。白云城远在南海, 万梅山庄则是在北方。白云城有了新的城主叶孤城,他大概才十来岁, 万梅山庄的庄主西门吹雪也是十岁左右。两人一南一北, 他们终会相遇,你与他们也会相遇。当武道走到巅峰之际,该相遇的总会相遇的。”   阿吉驾着马车, 他说这话就像说番茄炒鸡蛋总会炒到一起。顺带说一句,这个朝代已经有番茄炒鸡蛋这道菜了,在那个面摊里还有卖番茄鸡蛋面。   云善渊想到这里将有些飘远的思绪给扯了回来,她对做鸡蛋或者番茄都没有兴趣。“他们都习剑吗?阿吉为什么要让陆小凤去万梅山庄看看?”   “他们都习剑,只是剑道不同, 剑意也不同。有些事情从小就能看出来,极少发生彻头彻尾的变化。”   阿吉想要收一名徒弟, 可惜他走过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与他剑意相合之人, 叶孤城不是,西门吹雪也不是,直到他遇到了云善渊。云善渊有自己的剑意,不会与他完全相同, 但起码有所相近之处。   “我当年受一位朋友所托去见西门吹雪,教授他基础的武学, 没想到他选择了剑道。至于我为什么让陆小凤去找西门吹雪, 没有特别的原因。西门吹雪爱干净,陆小凤的不修边幅多少能改一改。你们再见面,你也不必担心肩上再多三个油指印了。”   云善渊闻言一笑, 原来只是为了这样简单的理由,她并不是躲不开,只是当时也懒得躲。她没有再追问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剑道是什么模样,等到相遇的那天自然就知道了。   不过,西门吹雪此人的名字中都带了‘雪’,他会有多爱干净?陆小凤该不会被整死吧?死估计不会,鸡毛掉落是有可能的。看来阿吉也是会整人的,还根本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整人。   两人继续向西域而去,却走了整整五年,没有直行向西,而是不断地南北绕行,几乎将整个国家都走遍了。   云善渊遇到了不少人,有走着走着就迷路的男孩,有想要励志成为天下第一名捕的少年,有峨眉山脚下准备上山拜师的少男少女。   她还与阿吉一起为一位老人办了葬礼。那是个有些疯癫的老头,家人不知去了哪里,老头倒在了路边已经奄奄一息,还在用云善渊听不太懂的语言念叨着什么。阿吉说那是东南边小国的语言,听着像是复国之类的话。也是不知这个落魄的老头有着怎样的过往,更是不知他叫什么名字,老头死后两人将他埋了。   在云善渊的十一岁那年,她终于到了阿吉在西域的家,是在阿尔金山一带。阿尔金山北对大漠、南靠盆地,位于西域荒漠,处在这高原山地中,冬季尤为漫长,九月就开始降雪,十分严寒,山上根本不适合普通人生活,多为冰川覆盖。   而这里附近的地形地貌复杂,既有巍峨雪山亦有平坦草甸,可见明净湖泊也能见无边沙漠。不管是何种地貌,这里并不欢迎活人来定居,可以算是人烟罕至之地。   可是阿吉的家正在沙漠之中。   在这里一切的食物都要自己自足,虽然人烟罕至,但却饿不了肚子,只要走出了沙漠,就能看到不少不同种类的动物、不同种类的植物,冰山泉水与冰山中的一些药材更是常人不得见的。   云善渊知道阿吉的老家在水乡江南,她听阿吉说过山庄的一半被绿波环绕,另一半依靠着崇山绝壁,进出山庄只有走门前的那条水道。   从江南到西域,从绿波环绕到黄沙漫天,阿吉到底为什么要选在这里定居?   “因为这里有高手。”阿吉指了指远处的雪山,“我曾在这里遇到不少不再问俗世的高手,只是如今他们有很多都不在了。这些年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叫石雾。不是吃的食物,是石头的石,雾气的雾。你也会见到的,他就住在雪山之上。”   云善渊点头,她想起了第一个师父叶盈盈。玄机门也是在唐古拉山脉中,亦是在漫天冰雪的世界里,会住在冰天雪山中的人总不会是一般人。   但仅仅因为这里有高手的原因,阿吉就抛去了过往的一切来到西域,还就在这里安度余生,恐怕更多是不想再涉足江湖恩怨。   石雾很快就来了,他像是随时关注着阿吉的消息,在他们到达的第三天就出现在阿吉的家门口。   云善渊不知如何形容石雾。   说他人如其名,他出现在家门口的那一瞬,这个人仿佛被笼罩在雾气之中,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这种雾气不是形容词,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雾气,应该是武功到了一种境界后,他制造出来的薄雾。   然而,在阿吉请石雾进门后,石雾身上的雾气散了,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块玉,不是温润如玉,而是千年寒玉,虽是玉却散发着冰冷至极的寒气。   石雾看向云善渊,对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你好,你既然是阿吉的徒弟,那就叫我一声石叔吧。”   “晚辈云善渊见过石叔。”云善渊尽了礼数向石雾行了一礼,她的眼前就多了一块玉佩,这是一块千年古玉,它的价值已经不能用金银去衡量。   玉佩大约半个手心大,就是一块圆玉,它并无特殊雕刻,彷如一轮圆月,可再仔细一看,玉佩之中隐约却有一道弯曲之痕,让它看起来像是圆月中的新月。   “见面礼。”石雾将玉佩放到了云善渊的手里,他就在阿吉身边坐下了。   阿吉见到了玉佩,他对云善渊微微点头表示收了也无妨。   云善渊这才收起了玉佩,她还真不敢乱收玉佩,即便这块玉看上去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谢谢石叔。”   阿吉就问石雾,“这块玉与那块玉是用同样的玉石刻的?”   石雾打开了他带来的酒,直接给三人倒了一杯,他先喝了起来。   “就是那块原料的边角料,我便又弄了这个玉佩,还是这块弄起来方便,一个圆形磨光就好,不像那一块上面要刻那么多字,着实麻烦。那个时候也是心情好,换做现在,谁高兴刻那么多字。”   云善渊听这话的意思是石雾得了一块千年古玉原料,给她的是顺手做的添头,而主要是刻了另一块玉佩,那块刻了很多字应该很重要,八成是信物。   阿吉这样说到,“玉佩毕竟是死物。只要你还在,你说它是真的就是真的,你说它是假的就是假的。你说换一块才是信物,可以作数。我当初就让你别费那个力气。”   石雾随意点了点头,“反正就是逗个乐子。阿吉,你以为世间像你这般认为它仅仅是一块玉佩的人多吗?不但不多,而且凤毛麟角,那么我就还要刻这块玉佩,这才有意思。”   “好,有意思就好。不过我该是看不到那出好戏了。”   阿吉明白石雾的话中之意,他又看向云善渊,“小云却能看到,到时候不妨陪你石叔玩上一场。”   石雾看着云善渊一会,他也点头了,“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云善渊没有插话,她做晚辈的也不适合插话,但她确实明白了。石雾所言的有意思,绝对不会是普通意思,只怕会掀起一场大波澜,而江湖每一天都有波澜,没有波澜的不是江湖。   石雾给她的这枚玉佩,可能是护身符,也可能是催命符,全看她自己有多少本事。   此刻,云善渊却非像见到青龙会的玉佩时,想要将它藏着一辈子。来与不来,都随它意,来有来的趣味,不来有不来的闲适。   石雾没有多留就走了。   在石雾走后,云善渊便问阿吉,“阿吉,那我是要在这里开始悟道了吗?”   在这五年的旅行之中,云善渊学着放慢了脚步,更加用心地去观察身边的点滴,从贩夫走卒到春虫夏草,每一处都有其特别的地方。   当她不再想着剑,不再想着武学,她看到了更多,世间的人、事、物,各有各的姿态,衍生出各自的深意,一一汇集到了她的脑中,宛如滴水成海,而如今她想要将其身融入这片汪洋之中,或者说将这片汪洋融于心中。   阿吉郑重地说,“是时候,可以试一试了。当你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便可以使动万物为剑,沙粒亦是其一。而当你手中有沙,心中无剑,则沙非你,你非沙,虚虚实实只是随心而已。你可愿意从沙地开始,试一试万物入剑?”   对于沙漠,云善渊说不上喜欢也说上讨厌,但是大漠给她留下的记忆,美好的部分并不多,而她也还记得被流沙活埋的滋味,更有在沙暴之中夺命狂奔的狼狈。从沙地开始悟道,无疑是一种挑战。   “好,我就从沙地开始。”   云善渊应承了这句开始,就开启了她在风沙中悟道的日子,或是迎着狂风吹沙,或是深埋在沙地之下,或是在暴烈日晒下感受沙地的热浪。   她似忘了她是谁,她可能就是一颗沙粒,或者又是一片无垠沙漠,她挥手便是沙粒起,她附身便是沙粒沉,不必问为何沙起沙落,因为她是沙。   然而,下一刻她亦是非常清楚她是谁,她在沙中,以气凝沙,沙可为剑,风可为剑,烈日热浪亦可为剑,此剑是剑,此剑非剑,有剑无剑已经没有了差别,心变化莫测,则虚虚实实无法窥测。   所谓一通便百通。沙如此,天地万物亦是如此,看到它们的规则,掌握它们的规则,不再拘泥于它们的规则。   阿吉看出云善渊其实有些不喜沙漠,他才必须带她来此,从这里悟出她的剑道才能让其更加圆满。而且,沙地确实是感悟剑道的好地方,不只是剑道,更能从剑道到天道,他看着沙尘中的云善渊,这个徒弟会比他走得远。   如此十年而逝。   说快,在感悟中的云善渊不觉得快。说慢,当她得知阿吉的时日无多后,却是希望时间能更慢一些。   阿吉看着长大的云善渊,两相对比,他并未对死亡将至而感到一丝恐惧。   “在我死之前,为师能教你最后一次,我们比试一次。说是比剑,只是我们都没有剑,所以也能说就是比武而已。”   “师父,那是什么时候?”云善渊问得平淡,可她心中已是有了几分悲伤,阿吉说出的时间就会是他的死期。   阿吉看着屋外沙漠,像是看到了昔日神剑山庄的绿水湖。“就是明日了。明日,神剑山庄谢晓峰与你一战。” 第五章   翌日的晨光微露, 云善渊与谢晓峰都已经准备好,离开了那栋简单的小屋。   云善渊见谢晓峰换了一套衣服, 与阿吉的穿着不同, 那不在是粗布麻衣,虽然也不是绣纹繁复的绫罗绸缎,可就是不一样了。   神剑三少爷谢晓峰, 从出生在神剑山庄就备受关注,他的绝艳惊才让天下侧目,十多岁时就击败了华山派门下游龙剑客华少坤。   后来魔教东进,群雄无策,五大门派掌门哀恳谢晓峰出山。祁连山一战, 谢晓峰击退魔教教主逼其跌下万丈高峰。可以说谢晓峰的存在,便是江湖中的定海神针。   但是, 谁也没有想到正值人生顶峰的谢晓峰却突然失踪了, 他隐姓埋名成了没用的阿吉。阿吉只是一个没用的龟公,他没有本事,只能挨饿受穷、被人辱骂责打,甚至啃沾了粪水的馒头。谢晓峰本在云端之上, 他为什么自甘跌落尘埃之中?   谁也说不清这一点,正如谁也说不清, 究竟是阿吉过得快乐一些, 还是天下第一剑谢晓峰过得快乐,或者他们都不得快乐。   只是一旦做了谢晓峰,他一生就是谢晓峰。   阿吉终究是人生中的一段经历, 谢晓峰回到了江湖,他遇到了宿命的对手燕十三,两位绝世剑客迟早都会相遇。   “当年的我战胜不了燕十三。我没有想到他的夺命十三剑已经变化出了第十四剑,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剑甚至变化出了让天地黯然的第十五剑。第十五剑是死亡之剑,已然成了他也不能控制的毒龙,因为死既是他,他既是死。”   谢晓峰看着日出想起了那一战,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那样的对手那样的朋友,曾经出现过就已经足够了,他的人生其实很幸运。   “在我将败之际,他剑锋一回,回招自决剑下。既然控制不了那条毒龙,他宁愿将其毁灭。在他死后的这些年里,我彻悟出了自己的道。   从‘剑即是剑,我即是我’,到了如今的‘剑非剑,我非我’。手中剑也好,心中剑也好,从执着到放下,一切终会归于平淡。我还有剑,却也没有了剑。”   云善渊听着谢晓峰所言,如今的她已经可以完全理解他的话,燕十三死后,谢晓峰成为了剑神。谢晓峰收她为徒弟,因为他们之间确实有相似之处,他们都再不一味地执着于剑。   从拿起、执着到放下,他们走在自己的剑道之上,这条路与旁人的不同,而每个人剑道都有不同。   谢晓峰看向云善渊,“那么就开始吧。”   这一天,沙漠似是飞沙蔽日,似是狂风卷地,似是烈日焚身。   石雾在远处的白杨枯树上见证了这场问道,他有时看清了沙尘中的两道身影,有时却也看不清发生了什么,沙中似是有人,可下一刻似是根本无人。   直到那些尘埃落定的时候,石雾见云善渊与谢晓峰对面而立,他们都没有笑,但似乎都又笑了。   云善渊在沙尘中,她感到了沙既是剑,但沙又非剑,正如她的手中与心中,有剑何妨,无剑又何妨,天地万物亦如是。   此时谢晓峰停手了,也许他想停手了,也许是他不得不停手了,因为他的身上生命之力已经变得十分稀薄。   也就是在此刻,两人同时感知到了一种不同的力量,那是天道的力量出现在了谢晓峰的身上,更准确的说他们的比试牵动了虚空之力。   云善渊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破碎虚空如此之近,她触动颇深,在此刻触摸到了天道的门槛,这种感觉仿佛能让人脱胎换骨,可是她还能没跨过这道门槛。   谢晓峰显然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却做出了云善渊想不到的选择。   “也许,上面会有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可我还是想忘却前尘进入轮回。爱憎会,怨别离,求不得,凡人皆苦,而苦未尝不好。再等等,我想走得慢一些。小云,再见了。”   “师父…”云善渊接住了谢晓峰倒下的身体,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云善渊没有想到谢晓峰会如此选择,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走得快也好走得慢也好,各有各的趣味。正如她一样,不必一味地执着追赶,顺其自然,珍惜当下,自是有了水到渠成的这一天。   云善渊将谢晓峰的尸体火化了,依照他的遗愿就洒在这大漠之地,也不必带回神剑山庄,他是自由的,那么何处不能去。   谢晓峰只留下了一个木盒,其中是谢家的产业与地契等等。谢晓峰有过妻子,有过儿女,对于这些往事他极少提起,而那些人都先他一步走了,神剑山庄早就被他亲手封闭。   他说云善渊若是需要一个落脚处,神剑山庄在江南之地,风景秀美且宜人居住,是一个好去处。做师父的总想留些什么给徒弟,他的这些遗财也尽管拿去用,钱不用放在那里没什么意思。   云善渊收好了这个木盒,她要离开西域了。   从认识谢晓峰至今十五年,谢晓峰对她没有多余的心愿请求,仅仅是让她随心而为,不要留下遗憾与后悔。   这也是云善渊希望的,不要再留下遗憾与后悔。   云善渊临走前,石雾前来送了她一程,一直将她送到了能见到玉门关的地方。   这一路上,两人之间的交谈仅限于谢晓峰,石雾说起了他在二十多年前见到谢晓峰时的场景。当时谢晓峰已经年近七十,江湖上关于谢晓峰的传闻早就在时光中淡去,所有人都认为谢晓峰已经死了。   “我在西域并无敌手除了谢晓峰,亦在西域并无朋友除了谢晓峰。我知道他会走得比我早,而今他走了,我是一个人了。与我不同,你不是一个人,这会是一个最好的时代。我们干了这杯酒,谁让春风不度玉门关。”   云善渊与石雾碰杯,玉杯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两人一口喝完了杯中酒,玉杯也成了一堆粉末,在这沙漠之中转瞬与沙子相容。   “石叔,那就再见了。”云善渊知道她进了玉门关之后,石雾不一定还会是谢晓峰的朋友,他们再见之际,石叔也不一定还存在。   石雾浅浅地笑了,他示意云善渊先行一步,“走吧,我们后会有期。”   石雾看着云善渊消失在了视线之中,他也转身回了西域冰川,他周身又笼罩在了薄雾里。   **   云善渊一路东行,她想要先回神剑山庄看一眼,毕竟那是谢晓峰的家。还有就是去找孙大爷,她决定继续谢晓峰与孙大爷的约定,孙大爷向她提供江湖情报,她在孙大爷有难时保护他。   根据孙大爷当年给的那张纸条,从西向东,云善渊找了好几家青楼都没见到人。到达江南的时候,只剩下一家怡情院还没找。   这日,云善渊先处理了一部分谢晓峰产业的事情,然后在下午时分去了怡情院找孙大爷,谁想到得了一个噩耗。   “孙大爷死了?”云善渊几乎不能相信,大智大通就这样死了。   怡情院的老鸨看着云善渊,这个漂亮姑娘也不知道与龟孙大爷有什么关系,反正总有些江湖人来找龟孙大爷,也不多一两个奇怪的人了。   “龟孙大爷死了十天。这也是命,他赌赢了一笔,来见院里的花魁,谁想到马上疯了。这事情有些晦气,龟孙大爷无妻无子,还是我出了银子葬的人。为了他这事,我家的花魁都要往北边去了,便宜了宋妈妈。”   怡情院并非全国独此一家,大老板在南北开了好几家分店。江南这家的花魁欧阳情只爱钞不爱俏,她才会接待孙大爷这样的客人。可是出了马上疯一事,毕竟有些晦气,欧阳情也就要离开江南往北去。   云善渊还好赶上了,欧阳情明日一早才走,这会还能与她见一面。   “欧阳姑娘请见谅。孙大爷是我的一位故人,虽然他贪财好色嗜赌,但如此仓猝间就去了,还是让我有些难以相信。麻烦你再说一说当日的情况。”   “不麻烦,你付钱,我怎么会觉得麻烦。”   欧阳情摸了摸桌上的银两,她笑意盈盈地对云善渊说,   “那天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孙大爷多喝了几杯,还让我跳一支舞给他看。我把外袍脱了,谁想到他突然就流出了鼻血,然后双眼瞪大倒在了地上。我也是吓到了,以为他只是昏了过去,方妈妈立即找来了大夫,才知道他已经死了。大夫说是年纪大了,太激动了,就马上疯死了。”   欧阳情话语中并不见惊吓或者其他多余的情绪,似乎她真是一个无情的妓.女。   孙大爷已经五十多,他武功不高,却又一直贪杯好色,生活习惯着实不好,若说他某日马上疯猝死在女人身上,也是大有可能。   如果孙大爷只是一个普通的赌徒酒鬼嫖客,云善渊也许不会有这样的怀疑,但他还是江湖人称万事通的大智大通。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极少,少到了仅有阿吉与她两人知晓。   孙大爷的死亡会是单纯的生老病死吗?   “欧阳姑娘,能否将你的手于我一观?”云善渊看向欧阳情。欧阳情应该没有说假话,但是云善渊还有一丝疑惑。   欧阳情伸出了双手,也不知道云善渊的用意是什么。“怎么,你会看手相?”   云善渊先后搭上了欧阳情左右手的脉搏,她确定了一件事,“我不会看相,但我知道你还是完璧之身。欧阳姑娘,你坐在花魁的宝座,不知多少人为你一掷千金。你与那些喜欢俏公子的妓.女不同,你只认钱不认人。”   “如此花魁却还能保持完璧之身,也是让人惊讶,却也不必惊讶。你并非无情,你还有情。因此,我知你说的是实话,可是你还有没说的话。孙大爷即便是死于马上疯,可也没那么简单。”   云善渊认真地盯着欧阳情,“欧阳姑娘,孙大爷无儿无女,他孤身而来,孑然而去。我算不得他的朋友,至多只是认识而已。他死得荒唐,我却不愿相信用一句马上疯就能将一切结束了。他真的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吗?”   欧阳情定定地看了云善渊一会,她低声说,“一个字,他只说了一个字‘倒’。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就一下子瞪眼死了。”   倒?这是什么意思?   云善渊也想不出所以然。孙大爷没有得罪人,但是大智大通知道的太多了,多到有不计其数的人希望他们死。关于孙大爷的死因,她必须亲眼见一见尸体。   “我听闻欧阳姑娘要离开江南了,这样也好,去新的个地方也换一换心情。”   云善渊拿起了一旁的纸笔,写下了一张药方,“我的医术平平,这张药方该能调理欧阳姑娘的身体,你可以请名医再看一看药方是否适合。今日你我相见,不过随口说几句,来日若还有缘相会,那再点上一桌美味同食。”   欧阳情接过了药方,她看着云善渊就此离开,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客人。那些人匆匆来匆匆走,谁会留一张药方让她养好身体。幸而此人是个女人,也可惜此人是个女人。   云善渊问方妈妈要来了孙大爷的墓地所在,是在城外较远的一片坟地里,之所以埋在那里是因为不必出钱葬入一片风水好的地方。   入夜,云遮月。   云善渊前往了郊外的墓地,此处有些荒凉,树不正,草杂乱,着实风水不佳。   她点着火折子挨个看着墓碑找孙大爷的墓,说是墓碑,其实都不过是一块木牌子。让她想着之后是不是要为孙大爷迁坟,虽然她不太信这一套,不过孙大爷可能想要住的好一些。   这样想着就找到了新下葬的那块地。木牌上写了‘孙大爷之墓’,谁让方妈妈不知孙大爷的真名,云善渊也一样不知道。   云善渊先上了三炷香,在墓前言明了来意,她怀疑孙大爷的死有其他的内情。   然后她拿着带来的铁锹就开始挖坟,将土刨开后堆在一边,继而再撬开了棺椁,就看到了孙大爷躺在了其中。   在一番检查后可以确定,孙大爷没有丝毫的中毒现象,也确实是脑中突然出血,该是激动所诱发的马上疯。   云善渊将棺材又封好,把土一锹一锹填了上去,想着孙大爷紧闭的双眼,他最后留下的那个意味不明的倒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这一切都无从得知,孙大爷从不留下任何的书面记录,他把所有知道的都记在了脑中,那样才最保险,却也让她此时无从着手。   坟地的另一侧,陆小凤追着司空摘星而来。“你说要带我去极乐楼,就是让我先到一片墓地?我们是去极乐楼,不是西方极乐世界。”   司空摘星摊了摊手,“你要去极乐楼查案子,只有这一条路,就是躺倒棺材里面去,然后一闭眼一睁眼,我们就到了。”   “你确定是躺到棺材里?也就是要先有一口空的棺材。”陆小凤看向远处,然后他拍了拍司空摘星。“那我们是不是要去借一把铁锹?”   司空摘星不明所以,看向了陆小凤指的方向,只能见到朦胧不清的月色下,在众多的坟堆之中,有个淡蓝色的人影背对着他在挥动铁锹。   他是当即吓了一跳,“鬼啊!”   云善渊已经听到了来人的说话声,她将木牌子固定住,填完了最后一锹土,当即转身向那方有人说话的地方飘去。   说是飘,是因为用了轻功的关系。   司空摘星却是往陆小凤身后一躲,他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那个女鬼朝我们来了,我们怎么办?能逃得掉吗?鬼的轻功会比我们好吗?”   陆小凤才知道原来司空摘星怕鬼。在墓地之中至多有鬼挖坑,会见到鬼填坟吗?这应该是人才对。只是,一个女子晚上来填坟也是有够奇怪。   陆小凤没有动,他想要看看是什么人晚上来填坟,就见那个人越来越近,可是为什么她的模样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然后陆小凤不敢置信地问,“云兄,是你?多年不见,你变成女的了?”   “陆小凤,原来是你。我说大半夜谁会来坟地闲逛,既是我认识的人也就不奇怪了。”云善渊也认出了陆小凤,两人都有些变化,但不至于变得一点都认不出了。“我从没说我是男的,你的眼神不好使,怪我?”   “等等,你们认识。”司空摘星这才松了一口气,来的是人就好。“我是司空摘星,刚才你吓到我了,我以为是真的见鬼了”   “我叫云善渊。”云善渊挥了挥手中的铁锹,“你们也打算挖坟?要工具吗?”   陆小凤还有些蒙圈,云善渊是没说过她是男的,所以是他眼神不好。只是那时候他们都是孩子也看不出来,因此也不能怪自己的眼神,当时他还在想为什么云善渊会长得那么清秀。可是一般情况下,久别重逢会讨论挖坟的事情吗?   “我们不挖坟。”司空摘星指了指一处没有填土的棺材。“我们是要躺到棺材里去。”   云善渊一愣,陆小凤与司空摘星两人趁着夜色,特意来体验死亡的感觉,这还真新潮。“你们的口味还特别的,是躺一口棺材吗?”   “两个人挤一挤,用一口棺材就够了。”司空摘星如此说着。   陆小凤连忙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他看到云善渊的表情,不知她往什么方向猜了。“等等,我们从头说起。云兄,你来此是为了什么?”   云善渊说到此语气也低沉了一些,“十日前,孙大爷死了,说是在青楼中马上疯了,我来查一查他的死因。”   “龟孙大爷死了?!”陆小凤没有想到会这样,他并未听说此事。   也对,孙大爷无儿无女,谁能来告诉他此事,何况他也是刚刚来江南。因为大通钱庄假银票一案,朱停被抓到了大牢中,他也必须去查明极乐楼一事,还没能去见一见孙大爷。   “你查了他的死因,难道真是马上疯?”   “是马上疯,很符合他生活习惯的死法。”   云善渊暂时没说关于那个倒字的疑惑,陆小凤必然不知孙大爷只大智大通,只以为他能联络上他们而已,这些事需要从长计议。“你们呢?特意来这里找棺材睡?”   陆小凤也收起了惊讶与一丝伤感,“我们要去极乐楼享受一把。”   “极乐楼有赌局、有美女、有美酒,躺在棺材里就能到了。”司空摘星看着云善渊摇了摇头,“可惜,你去不了。”   云善渊用铁锹掀起了几口棺材盖,这些棺材都是空的。她看向司空摘星,“为什么我去不了?”   “一个地方既是赌场,又是青楼、酒楼,你怎么去?你是女的。”司空摘星说着却看到云善渊已经一脚跨入了棺材里。   云善渊对司空摘星点了点头,“那我想,这样的一座销金窟门口不会竖这一块牌子,上书女子与小孩不得入内。它没写,我就能去,有钱就可以了不是吗?”   司空摘星拉了拉陆小凤,凑到他耳边说,“你认识的,都是什么人啊!”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在场的都是他认识的,一个是神偷,还有一个可以算得上半个同门。不过,极乐楼与假银票一案有关,云善渊一去就是踩进了浑水里。   “云兄,我记得你不嗜酒,想你也不会喜欢赌博。夜色漫漫,你已经挖了坟,还不休息吗?”   云善渊正是因为挖了坟暂且睡不着,左右闲着无事,她也好奇极乐之地是什么模样。“我确实不嗜酒,也不喜欢赌博,那就当我是冲着美女去的。常言道,有花堪折直须折,夜色漫漫,正是好时候。” 第六章 (一更)   陆小凤听云善渊都这样说了, 他是摇头一笑,“那只能说我今天还足够幸运。”   司空摘星不解地看向陆小凤, “你怎么就幸运了?”   “自是因为我穿着女装, 陆小凤自认为他还能赢得美人芳心。”   云善渊说完就看到陆小凤点头了,“陆兄,你真的认为若是我想, 你一定会赢?”   陆小凤暗叫不好,他想起了阿吉坑他的往事。   那时阿吉说得诚恳,多像是前辈真心指点后辈武学的样子,让他北上去万梅山庄,与那里的庄主切磋着成长。虽说如今他与西门吹雪是朋友, 可这过程绝不是一言难尽能够概括的。   他总觉得在坑人方面,云善渊比阿吉更甚一筹。   陆小凤当即正色到, “我说的幸运, 是因为多了一个人夜探极乐楼,多了一份安全的保障。”   司空摘星也被噎到了,陆小凤装正经还真是让他很不习惯。   云善渊还真没打算做什么,只怕今夜陆小凤也不似他所言, 仅仅是去极乐楼享那样简单。“我不想给自己再惹事,挖坟填土够累了。这回我就是一个简单的客人去见识一番, 你们想做什么, 我绝不插手。”   陆小凤松了一口气,云善渊的不插手已经够了,若是真有意外, 她应该会帮忙吧?   云善渊从司空摘星处得了一根烟火,在躺入棺材之前,往边上的土里一插,然后自己盖上了棺盖,没过多时就听到了一群人的脚步声。他们用铁钉封住了棺材盖子,然后扛起棺材就走了。   云善渊躺在棺材之中,她计算着这段路程,打算明日去算一下以如此脚程可以到方圆多远,其中总会有极乐楼的存在。   司空摘星刚刚说了,极乐楼只在晚上出现,似是会飞,根本没人知道它在哪里。她却是不信的,极乐楼哪怕在一个从外表看不出的地方,可总比一栋楼说飞就飞要靠谱。若是一栋楼真会飞,她是必须见见这位楼主,说不定他会仙法。   过了一段时间,棺材外面传来的声音变了,不再是在空旷的野外而是被抬到到了室内,棺材也落到了地上,上面的钉子被撬了开来,棺材板被打开了。   三人走出了棺材,眼前站得全是戴着面具的人,而他们已经进入了极乐楼中,这里的装潢着实不错,符合它销金窟的定位。   “欢迎三位来到极乐楼,请戴上面具。”一位看着像领班的面具人呈上了三张面具,他见到云善渊之时确实有些惊讶,极乐楼很少招待女客,但也不能说没有,也有女子好赌,也有女子嗜酒。   云善渊戴上了面具,她并没有与陆小凤同行的打算,而是将一锭银子放入了身边的面具人手中。“我是头一回来,还请介绍一下这里的规矩,也免得给你们添麻烦。”   面具人收下了银子,谁不喜欢银子。   “姑娘客气了,来了极乐楼的都是客人。客人想喝美酒,想邀美人作陪,只要出银子就行,楼中一概不收银票,只收金银珠宝。第一层一般是富商参与的赌局,第二层一般是武林人士参与的赌局,起价一千两白银。   至于第三层,若是能赢了第二层的赌局,就能前往第三层去赌一堵,那里的赌局由那里的主事人决定。楼中有些地方不对客人开放,还请别乱走。等到梆子敲响也就是该离开的时候,客人就要回到棺材里,你从哪里就送你回哪里去。”   “是个挺有规矩地方。”云善渊取了一根玉簪子,“帮我兑了筹码,这能让我直接上二楼吧?”   面具人接下了玉簪子,他连连点头,“此物可作三千两的筹码,客人这边请,拿着筹码既上二楼。”   云善渊带着一盘筹码就上楼了,二楼的赌局快要开场了。这里的人并没有一楼的多,大约二十人左右,确实都会武功,但是武功也都不高。   众人见到有个女子上楼,是窃窃私语了几句。左右都戴着面具,谁也不知道是谁,也能放开胆子说什么极乐楼本就是男人该来的地方,没想到还有女人胆子那么大之类的话。   不过,也没有人来与云善渊搭话,看来心思都放在了过会的赌局之上。   房间正中央的位置已经放了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上面架着一个长方形大木框,其中被隔成了四道。这很像是赛道,每条赛道的末端对应写着名字,分别是红背将军、黄眉天尊、青面书生和绿头煞星,这应该就是今日的赌局用具。   为什么前来二楼的人,一般都是武林人士?   云善渊看着这个赌局用具有了这样的疑问,富商不是出不起钱,那就是说第二层的赌博中允许用到武功。对于没有武功的人来说是不公平的,毕竟一千两起价也不是小数目,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明知一定会输,所以那些富商也就不来了。   至于在这里输钱的武林人士,那就是技不如人,还会想着下一次翻盘。反正是要用到功夫,而并非真的赌术,那总会有赢的时候。   这个极乐楼楼主倒是敛财高手,还会针对不同的客户群,设计出不同的规则。   云善渊决定等会跟着陆小凤下注,他一个人能对付房间中的这群人。   他出力,她赚钱,顺带能让她去三楼转一圈,是笔不错的买卖。作为报酬,她就不给陆小凤制造障碍。   此刻,从一侧的楼梯又先后走上了三个人,其中就有陆小凤与司空摘星的脚步声,但他们两人是在后面,他们前面还有一个人。   云善渊向楼梯口看了过去,当走在最前方的人出现之时,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虽然来人戴着面具,但这个身形有些熟悉。   她随即摇头了,人有相似,物有相同。那人已经死了,而活着的也破碎虚空而去。即便在那面具之下有十成相像的面容,可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她能够分得清楚,而且是一清二楚。   来人身着价值不菲的衣物,虽说是白衣,但上面绣着雅致的花纹。既是隔着面具,也能感到他身上那种温润如玉的气质。   他手中本是摇着折扇,在踏入二楼时也是脚步微微一顿,就连摇着扇子的动作也停了,直接看向了云善渊的方向。   陆小凤本是追着白衣人而来,然后陆小凤看到了云善渊,“云兄,你倒是来得快。”   “云兄?这人是男扮女装?”   “说不定啊,扮得真像。”   “你管人家什么装,赢钱最重要!”   云善渊冲着陆小凤点了点头,有些称呼在必要的时候应该改。男扮女装,她记住陆小凤了,还想着等会要用他来赚钱,因此有些账十年不晚。   “怕是你又在楼下搭讪什么人了,所以才慢吧。”   司空摘星是当即窜到了云善渊身边,“你说得对,他还让我把玉坠还了,等会我拿什么赌?”   云善渊直接分了一半的筹码给司空摘星,“只要你跟着四条眉毛压,这算我借你的赌本。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这样好吗?我们不熟啊。”司空摘星却是已经接过了筹码,“不过交朋就是从不熟到熟。”   白衣人此时已经收回了目光,他没有说什么走到赌桌边。   庄家也抱着一个木箱出场了。“今晚,我们赌赛龟,诸位请看,这分别是红背将军、黄眉天尊、绿头煞星、青面书生。现在就押注,哪一只能跑最快到终点就获胜!”   庄家说着将四只乌龟放到了起跑线上。众人纷纷下注,其余三只都有人押注,偏偏就是那只青面书生竟是没有一个人押注。   “怎么没有人看好这只?我押二十两。”陆小凤说着就拿出了二十两的现银。   陆小凤的手还没伸出去,云善渊的话就在他背后响了起来,“陆兄,这里起码以一千两下注,你怕是来得匆忙,忘了问一下规矩。”   陆小凤才不信云善渊是守规矩的人,她即便问了规矩,也是冲着破坏规矩去的。但刚才那些武林人士议论云善渊的话,他也听到了,他现在不想节外生枝。尽管他猜到等离开极乐楼,或者等到他破了案子,总有‘好事’等着他。   这一刻,白衣人拿出了一块玉坠,“管事,你看这块玉坠值多少钱?”   管事眼中也是惊叹,难得一见这样的极品翡翠。“这可是稀有的佛手翡翠,按照这种雕工,市价起码一万两。”   “那就做五千两,请这位公子为我赌一场。”白衣人对陆小凤说到,“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陆小凤歪了歪头便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司空摘星嘀咕了一句,他瞄了一眼云善渊,今天他和陆小凤是撞了财运?司空摘星也不管这些,跟着陆小凤压了。   云善渊也把手中的筹码压到了青面书生上。   等开闸放龟之后,四只乌龟跑得差不多快,还没显示出差距,那些武林人一个劲地叫着‘超啊、超啊’。他们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来,直接以手掌按住了木框,开始以内力干扰乌龟的速度,青面书生眼看落后了一大截。   这时,陆小凤伸出两指亦是放到了木框之上,让青面书生奋起直追。   对面那一众人见状之后,合力输入内力,可惜还是败在了陆小凤的手下,青面书生第一个跑到了终点。   “今天获胜的是青面书生!”管事的收拢了其余人的筹码,那些武林人士既是输了也就散去了。“四位,这是你们的筹码。”   云善渊只取回了她该得的那部分。   白衣人只取回了玉坠,对陆小凤说,“赢了算你的,我只要赌本即可。”   陆小凤看着白衣人,他与司空摘星相视一笑,那他们就不客气按比例分了。   “四位,你们有兴趣到三楼继续赌下去吗?”管事离开了片刻回来后这样问到。   白衣人摇着扇子点了头,云善渊也是点了头。   陆小凤将司空摘星拉到一边嘀咕了几句,然后司空摘星就先行离开了。   如此,三人上了三楼。   一进三楼,云善渊便知所谓的主事人定赌局是什么意思了,这里的脂粉味比下面两层都要浓上一分,主事人必然是个女人。   身着玫红的无艳走了进来,她见到云善渊先笑了,“难得有女客来,也是没有辜负今日的赌法。三位不如先取下面具,隔着面具说话总是不便,也还未请教三位的姓名。”   三人同时摘下了面具。   云善渊看到了白衣人真实的容颜,尽管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不得不说乍一看,他与楚留香有九分的面容相似。只是,不同的灵魂就是不同的。   即便原本是会九分的面容相似,但是因为灵魂的不同,就成了完全不相同的两个人。这就是一个巧合。   “我叫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陆小凤先开口报出了名字。   “在下花满楼。”花满楼说这句话时,却是看向了云善渊的方向。   此时此刻,云善渊怎会不知谁是花满楼,甚至是在二楼见到第一面时,她就有了对的猜测。只是,当年她不曾见到花七童的真容,也没有想到世间会有如此巧合。   曾经,他们勾过小指约定,等花七童可以听到花开雪落之际便能重聚,那时彼此就交换姓名。   如今,花满楼已经武学有成,旁人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个眼盲之人,想来他的听声辩位已经到达至高之境,那么已然可以听到花开雪落之声。   “云善渊。”云善渊看着花满楼报出了名字。   两人的这一举动,自然也就落到了陆小凤与无艳的眼中,但是他们都没有说什么。   “那么就开始今日的赌局吧。”无艳端了一盆花瓣出来,“三位就猜猜这盆花瓣是双数还是单数。”   云善渊却是摇了摇头,“无艳姑娘,这一局,我弃权。谁让我即便是赢了,也不能真的拥佳人一夜,那就不必参加了。”   云善渊扫了一眼陆小凤,她答应的不节外生枝也就做到了。   何况陪着无艳玩一局风雅的天女散花,还真不如就看着欧阳情直接地表现出爱财的模样。   云善渊先离开了房间,她走出这个房间时扫视了它的布局,起码有两个出入口,看来极乐楼会是一个满布机关的地方。既是知道极乐楼满布机关,她也就闲适地站在房门口。她说了不来找麻烦,起码今夜不会找麻烦。   过不多时,花满楼也推开了房门走了出来,他站在了云善渊的身边。   “这么快,你就让陆兄赢了。”   “是陆兄猜得准。”   “是吗?我想你能在花瓣洒出的那一瞬就听清究竟有几片,你敢说真没让他。”   “你都让他了,我没道理还呆在里面。”   花满楼说了这句,两人都有一瞬的沉默,然后异口同声地说到,“花七童”、“云愈”。   这让两人都低眉浅笑起来。   云善渊看着花满楼,没想到那个满脸泥水的男孩会成为了一位温润如玉的男子。“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会那么巧。”   “我也没有想到。我以为这个世界很大,大到了某个约定只能是美好的祝愿,不会有梦想成真的一天。”花满楼望向云善渊,他看不见云善渊的脸,却真有一种渴望,希望能摸一摸她的脸。   云善渊本也这样认为,“可是这个世界也很小,小到了我只是随意来极乐楼逛一逛,就能与你不期而遇。看起来这十五年,你还过得不错。”   “一开始是有些不习惯,但渐渐地我觉得黑暗也没有不好,我听到了更多的声音。”花满楼说到这里顿了顿,“就像刚才我们在二楼见面时,你开始有一瞬心情复杂,不是重逢之喜,而是我让你感到了意外。我和他很像吗?”   云善渊轻笑着反问,“花七童,照你的性格该是不问才对吧?”   “可是我知你掉过门牙,你亦看到了我满身泥泞。”花满楼笑着说,“所以,对你,我还是想问的。”   “不像,一点都不像。这世间唯有一个花满楼,更是只有一个花七童。”   云善渊怎么可能错认,花七童有多特别,她在十五年前就已经知晓。而今她印证了当年心中的希望,花满楼即便看不见,但他心中的生活却能丰富多彩。   花满楼闻言笑了,这一笑真有此花开尽更无花之美。“我信,你的话都信。对了,你这些年还好吗?”   云善渊简单说了一两句,“我随着师父一路西行,后来在西域住了十年,最近刚回江南。西域与江南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都是水,那里都是沙。你一直在江南生活吧?”   “我从家中搬了出来了,自己住到了小楼里,我叫它百花楼。”   花满楼说着低声问,“你要来看一眼吗?像当时约定的那样,我们可以一起听花。” 第七章   “好。”云善渊在脱口而出这个好字之后, 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竟是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花满楼的邀请。   其实这也未尝不好, 百花楼听上去就是一个生机盎然的地方。即便已经是到了中秋时分, 想来也会有不少当季的鲜花盛开,她也想去听一听花开之声。不过想要听花,可能还要等一等。   云善渊觉得花满楼该不会毫无缘由地来到极乐楼。“只是这几天怕是不便, 你难道不忙吗,才有闲情雅致来闲逛极乐楼了。”   花满楼笑着微微摇头,他听闻云善渊如此毫不犹豫的答应,真是希望这几日不忙,能得以空闲在百花楼泡一壶茶, 两人好好说话。偏偏,花家的大通钱庄出现了大量的假银票, 此事很有可能与极乐楼有关, 他需要为家里查清此事。   “再过几天就好,不会等太久。”   正在此时,房梁之处突然落下了一滴水。   水滴恰好朝着云善渊的头顶而去,她向后微微一挪。   花满楼就在此刻伸出手指接住了这滴水, 将手指凑近鼻尖轻轻一嗅,他的表情不变, 心中却已经确定了一件事。   云善渊抬头看向了房檐, 她也确定了一件事,便问花满楼,“你不去找陆兄吗?”   “不了, 想来陆兄与无艳姑娘聊得开心,他该是擅于此道,我就不凑那个热闹了。”花满楼不知陆小凤能从无艳处得到什么线索,或是无艳想要给陆小凤什么线索,不管是什么稍后总会知晓,而眼下他更愿意呆在房门口。   云善渊也没打算去找陆小凤,即便这个极乐楼的所在地让她也有些惊讶,但她也宁愿呆在房门口。哪怕此处周围有不少眼线,很多话都不能随意与花满楼谈及,可是安安静静地站着也不错,就等着敲梆子的声音响起。   敲梆子的声音还未响起,但是‘嘭嘭’、‘哐当’的声响却是接连响起,伴随着的还有一个人逃在前方的轻微脚步声,以及几个人追在后方的明显脚步声。   这就是司空摘星闹出的动静了。   司空摘星即便轻功了得,但是极乐楼机关密布,又有很多面具人时不时地出没,他被发现了也很正常。不过有陆小凤在,他不会出事,若是真有大事,那该是会听到放声大叫的声音。   没多久,这一切动静就都停了,楼中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云善渊与花满楼都没有说话,没有再等太久,敲梆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看来是可以离开了。”花满楼侧身看向云善渊,“差点忘了问,你在哪里落脚?”   云善渊原本是想找到孙大爷之后,在怡情院住上几天,然后就向南行,去天目山一带寻找翠云峰绿水湖之间的神剑山庄。但是,她一到金陵便得知孙大爷死了,又在坟地遇到了陆小凤,然后在极乐楼中再见了花满楼,那就迟一些再去神剑山庄,此事并不着急。   “我暂且住在祥悦客栈,就是距离衙门最近的那一家。”   “那好,我会去祥悦客栈找你。”花满楼说着与云善渊一起下了楼。两人到了停放棺材的地方,来客都会在此排队等躺到棺材中离开。   云善渊临入棺材之前对花满楼说,“也许不用等你来找,我们很快就能再见。”   花满楼笑了点头,如果云善渊有意参与到极乐楼一事,他们自是很快就会见面。这句很快,很可能就是指明天。   第二天,云善渊根据昨日棺材被抬行的时间算出了一个大致距离,她以那片坟地为中心点画了一个圈,其中必然有极乐楼的存在。   她询问了店小这个范围内的大致建筑情况,靠东侧的一半可以基本排除,根据距离推算这已经到了城内,极乐楼起码有三层高,城内有这样的建筑不可能不被人知晓,也不能让棺材出入。   而且极乐楼不是在地下,它是在地上,却又不是在一个开阔的环境中,而是在相对密闭的环境中。如此说来,它就该是在山体之中。   若问云善渊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她去极乐楼走了一遭,感觉到那里的风不对。   尽管建造者鬼斧神工,可是一栋建筑在地上或是地下,在开阔的环境或是岩洞之中,是在潮湿的地带或是在干燥的地区,其中总会有细微的差别,若是用心辨别,可以感知出来。   云善渊走过蝙蝠岛,也走过西湖地宫,亦是去过了不同的墓葬,如今她对周遭环境变化的感知异常敏锐,可以察觉到极乐楼的空气流通与外界空旷的环境不同。昨夜从房梁处滴下的水,更是印证了山体之中的潮湿水汽汇聚成水。   店小二说在西北边的郊外存在一些小山,那里少有人烟出没。   云善渊觉得那里可能隐藏着极乐楼,只是当她问起那一块区域的大概地名时,店小二说出的地名却与一张地契上的名字重合了。   神剑山庄曾存在几百年,谢晓峰留下的产业不到谢家鼎盛时期的三成,其中需要经营实业的部分较少,而较多是分散在各地的土地与房产。店小二所言的这一片人烟稀少的山地,也是谢家的地产之一。   为此,云善渊特意去衙门走了一遭。虽然官府对于江湖的管辖力度不大,但是衙门必然会有关于地契房产的记录。既然她还握有地契,那么极乐楼就是非法侵占了。可是,从衙门中得到的消息居然是相关的记录档案不在了。   十年前,衙门发生了起了一场大火,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是存放老旧档案的资料室被烧毁了,有很多资料都烧毁了。   知府也曾组织人手重新做记录,可是有些地产的旧主迟迟不出现,而这些地方也没人常住,于是就归到了疑档之中,在达到一定的年限后就会收归朝廷所有,或是再将它卖给他人。   极乐楼偏偏位于这片区域内,记录这片地归谁所有的档案又偏偏被烧了,该说极乐楼楼主真会找地方吗?或者,他看过疑档记录,选了一个他认为的好地方,认为那片地的主人不会回来了。   谁能够看到疑档记录,只有衙门里的人,还不是一般的小吏。   有关这个猜测,还只是一个猜测,也有可能就是极乐楼楼主的误打误撞选择而已。   在吃过中饭之后,云善渊去了郊外的小山去实地勘察一番,毕竟想要挑一座山,在其中盖一栋小楼并非随意的选择,如果没有选好,分分钟都有塌了的可能。   云善渊这一去,就遇到了一起前来的陆小凤与花满楼。   “云兄,你去了一次极乐楼,怎么也关心起来它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了?”   陆小凤见到云善渊来此怎会不知她的来意。昨夜,他与司空摘星回到坟地后,云善渊已经带走挖坟的铁锹离开了,他以为云善渊对极乐楼不感兴趣。   可是,云善渊眼下却出现在了这个荒僻的地方,总不见得是来消食的,所求为何一目了然。   “谁想不在城里舒服地呆着,我来金陵城之后还没能好好转一转。偏偏有的人眼光独到,不问原主是否同意就占用了别家的山头。我只好牺牲了休闲的时间,来这荒郊野外看一圈。”   极乐楼之事本与云善渊无关,她也没有非要插一手的想法,但是现在有人用了她接手的地盘盖了楼,她也想知道哪位那么有眼光。   陆小凤却是没想到这样巧,“这一片地竟是你的,如此说来,极乐楼楼主的胆子也够大的。”   “极乐楼楼主本就胆大,不然也不会敢于制造假银票,数量多的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花满楼对于江南一带的地产分布略有耳闻,这一片地很久没有人来了。云善渊该是刚接手不久,她必定去过衙门,那么对方也就知道她这个正主回来了。   “小愈,你要当心,最好是换一家客栈。若是没有合适的地方,不妨来我家。”   因为祥悦客栈就在衙门边上,而他们心中有了怀疑的对象,那人也在衙门之中。   云善渊不认为对方会直接来找她,如果真有人来了,那么也就为她节省了时间。不过,她明白花满楼是好意提醒。   “七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就是小人物,对方不一定把我放在眼中,他若真的来,那就是来得刚刚好了。”   陆小凤向左看了一眼花满楼,又向右看了一眼云善渊,他眯了眯眼,听听两人之间的这种称呼,花满楼还会直接开口相邀云善渊住在他家。以他陆小凤多年的经验,总觉得不简单。   “云兄,虽然此地是你的地皮,但你怎么会认为极乐楼就在这里?难道是昨夜花兄告诉你,他闻出来了?也不对,花兄应该不会在极乐楼中多言,他是今日才告诉我的。”   花满楼笑着摇了摇头,昨日他并未多说一句,毕竟极乐楼中隔墙有耳。   昨夜房梁上滴水之际,他与云善渊便知道了,也知道双方都知道了。   “既然可以闻出来,也就可以感觉出来,那里的风是不同的。”云善渊也没多说风有何种不同,这只能意会,无法言传。   陆小凤似是遗憾地说,“哎,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终是能亲眼一见,两人之间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这种本领。”   “陆兄,你若是觉得灵犀一指还有需要精进之处,何必如此麻烦。我听闻白云城主叶孤城会天外飞仙,那一剑想来才能对你帮助更大。”   云善渊语带调侃,“我都忘了问,那些年,你与西门吹雪相处的如何?” 第八章 (一更)   花满楼听到云善渊如此说, 他亦是好奇地问陆小凤,“听闻西门吹雪每年出去会杀四个人, 而他杀人之前还会沐浴, 也只穿雪一样白的衣服。陆兄见过西门吹雪真人,他平日应该亦是如此一丝不苟吧?如此说来,你们的性格截然不同, 却还是相处融洽了。”   陆小凤看向花满楼,花满楼看上去一派单纯感叹的模样,他真的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陆小凤压根就不想去回忆怎么能与西门吹雪成为朋友,那些年,在西门吹雪的‘友谊感化’下, 他的随性而为多少有了收敛。   “这些闲话以后再聊,我们还是说正事。”   陆小凤不接云善渊的话茬, 谁让他现在势单力薄, 以一对二没有优势。   “说回极乐楼与假银票的案子,既然云兄是这片地的原主,那也就是此案的苦主之一,被人占用了地皮。我把所查目前的情况与你说一说。”   鲁班神斧门的传人朱停雕刻了银票的印版模具, 在假银票出现后就朱停被抓到了衙门中,蒋龙与洛马两位捕快怀疑他有印制假银票的嫌疑。   朱停报出了陆小凤的名字, 于是陆小凤也被当做嫌疑人被‘请’到了衙门中, 让他以戴罪之身去找出这个案子的背后主谋。   “由于假银票的面额都很高,不是日常生活会使用的面值,而像是字赌场、青楼等场所才会用到的面值, 于是我找上了极乐楼。   昨日,无艳的确给了我一些线索,她主动给了我一串佛珠让我去找有相同佛珠之人,并且我无意中让看到了她胸前鲁班神斧门的刺青。   佛珠与佛相关,这让我又找上了云间寺。而那个刺青指向了朱停的师弟岳青,若说谁能做出造假银票的模具,除了朱停只会是岳青。今日,我偏巧在云间寺见到了岳青的牌位,他据说死在七年前的疫病之中,无艳很可能是岳青的女儿。   另外,我与花兄在云间寺相遇了。我见到了大通钱庄的钱掌柜,云间寺里还住着他的女儿霞儿,以及他得了麻风病的妻子,自从他的妻子得病后,霞儿姑娘就一直在寺中照顾母亲。钱掌柜对于假银票一案感到十分自责,今夜与我相约再探极乐楼,去找一找是否存在印制假银票的直接证据。”   云善渊听了陆小凤所言,他刚才说的都是表面上得到的线索,亦是背后之人想要让他得到的线索。   从这些线索来看,岳青与极乐楼有关,岳青的牌位又在云间寺,钱掌柜说不定也与之相关,但是这些与极乐楼楼主是衙门中人并无关联,那么这些表面的线索中就有一些与事实相违背。   而且是陆小凤一开始就故意透露给嫌疑人所知,嫌疑人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地做了假的线索,想要误导陆小凤怀疑别人,却反而坐实了自己的嫌疑。   “露出破绽的人是无艳,她胸前的刺青是假的,也就不会是岳青的女儿。   你与朱停在牢中见过,当时两位捕快也在场。你们装作无心说了鲁班神斧门传人的标志,将这个消息透露了出去,若是有人依样画葫芦做了假,就能证明他确实存在问题,而且是要寻找替罪羊。”   云善渊猜到这里,会被陆小凤误导的只有两位捕快,他们之一就是真的主使者。   “如此一来,今夜你再探极乐楼,还会得到无艳的帮助,为的是坐实了替罪羊的罪证。而当实行查封时,作为捕快便可以杀了该杀的嫌疑人,此案也就到此为止了。”   陆小凤听着连连点头,“不错,正是如此,一切就和你猜的一样。只是,你为什么能肯定一开始我就与朱停做了局?难道就不能是无艳真的是柔弱女子,在见到我之后想要向我寻求帮助吗?”   云善渊比了比小拇指,“鲁班神斧门真的标志是小指甲的指甲特别长,为的就是能随时破解机关,至于那个刺青是无稽之谈。这倒不是最重要的理由,一般人知道不了这种线索,而是无艳姑娘不诚,以此倒推就能猜到不少事情。”   “这就是你的直觉了。”陆小凤也相信直觉,像是云善渊与花满楼都先怀疑了衙门中人才是幕后主使者,但他也好奇直觉是否有错误的一天。   “我们多少都依照直觉行事,再去验证它的正确性。可是感觉不一定都准确,如果它错了怎么办?”   “我听过一句话,能够百毒不侵,是因为早就经历过万箭穿心。这样说未免消极一些,不过道理差不多,被骗过就长记性了,直觉离不开智慧与经历。   说到底,人不可能一直理智客观,只是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不能像一个故意装睡的人。”   云善渊说着笑了,她也被骗过,但也不会因此就不再相信美好。当断则断后,不必让那些不愉悦的人与事影响到心情。   “别扯这些无关之事了,你今夜要去寻找更多的证据,那也要多提醒司空摘星一句,让他小心点,云间寺只怕是有进无出之地。”   陆小凤要去极乐楼,他就请了司空摘星帮忙去探一探云间寺霞儿与她的母亲,毕竟牵扯到此事中的人就都可能是线索。   可是,很多时候知道要小心并没有用,探案本来就存在危险性,而且只有让幕后人将他想困住之人困住了,才能让他露出破绽。   云善渊也知道这话说了等于白说,她指的并不是让陆小凤去提醒司空摘星,而是花满楼明知有可能,还是会甘愿受制于人。   陆小凤说在云间寺遇到花满楼,虽然他说得不详细,但花满楼不会刚巧去拜佛。既然大通钱庄的钱掌柜的妻女住在寺中,而大通钱庄是花家的产业,花满楼又是花家七公子,那么他认识霞儿与钱夫人的可能性就是十成十。   人都有弱点,有的人即便武功高强,可也会因为对方手中有人质而束手就擒,哪怕这种束手就擒可能是将计就计。   花满楼听到云善渊这句话,他就是笑了笑,很多事他都明白,所以才会建议云善渊住到花家。假银票与极乐楼一事已经闹开了,就必须要找出幕后主使者。   “我们回城吧,在陆兄去极乐楼之前,还是要好好用一顿晚膳。”   云善渊也不多言,既然这两人定下了局,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留主谋一命,她要见一见那个幕后主使人。   不过想来陆小凤也不会杀了主谋,这个要求也就不必说出来了。   这天晚上,云善渊就安分地呆在了祥悦客栈,后半夜还真等来了一波黑衣人。她没有反抗让他们将她带走了,然后她被铐上了锁链,关入了一间石室中。   “你也来了!”司空摘星看到云善渊,他身上也被铐上了锁链,“这东西据说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材质,总之没有钥匙挣脱不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云善渊悠哉地席地而坐,“等,等到第三个人也来了。想来陆小凤应该拿到了假银票的模具,我们这些碍事的也被抓了,那么这场戏就唱到了尾声,最迟明晚就该落幕了。”   “你真是一点也不急。我们是被困,就算陆小凤能找到主使者,但说不定对方也会杀了我们来个玉石俱焚。”   司空摘星嘀咕了几句也坐了下来,他倒是还想再说,可是云善渊已经闭起眼睛打坐了。   大约过了几个时辰,石室门又被打开了,这次是花满楼手上铐上锁链被关了进来。   “第三个还真来了!”司空摘星说着就窜到了花满楼面前,“你有开锁的办法吗?我们不能干等吧?”   “我并没有钥匙。”花满楼对司空摘星摇了摇头,他继而看向云善渊,“小愈,你可以不来的。”   云善渊站了起来,“我的存在既然已经暴露在主使人的眼皮底下,那么为了唱好这出戏,我还是来比较好。而且我不喜欢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身上,万一有了失误,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大通钱庄出现了大量的假银票,钱掌柜的妻女又住在云间寺,岳青的线索偏偏指向寺中,怎么能不去怀疑钱掌柜与他的妻女。   即便极乐楼楼主是衙门中人,但是假银票的制作与流通,势必需要钱庄管事配合才能里应外合。如今的钱掌柜就成了扔出来的替罪羊,只是钱掌柜也不会不留一手,他极有可能掌握着岳青与岳青的女儿,那就是假病的钱夫人与霞儿。   云善渊怀疑这一点,花满楼也怀疑这一点。   不管怎样,他们被关入这里,幕后主使人才能以他设定的方式结尾。   不过,花满楼相信霞儿即便知道内情也会来救他们,可是云善渊不会将这份主动交给陌生人。   司空摘星不太明白地问,“等等,有没有人为我解释一下,你们是甘愿被抓的?这会是真会有人来救我们?”   然后,司空摘星就长大了嘴巴,他看到了云善渊不知从何处掏出了铁丝,三两下就把锁头打开了。   “你,你早就可以打开它?”   “如果开不了,我就不会被它锁上。”云善渊说着先为司空摘星先开了锁,“你作为神偷,竟是连开锁这种技能也不会。”   司空摘星反驳着,“我是神偷,偷得有格调,这种开锁之术不在技艺范围内。不过,你怎么练的?能外传吗?”   云善渊又为花满楼开了锁,她认真地回答司空摘星的问题,“我的朋友教的,没有技巧,唯手熟尔。你买上一万把不一样锁,用铁丝撬锁头,坚持练习,然后总会水到渠成的。”   花满楼听着云善渊认真的语气,他都能想出司空摘星思考的样子。   就听到司空摘星问,“你没骗我?这要练多少年才能到你这个水平?”   云善渊忍住笑意,她从宋甜儿那里学了这一招,也是以防万一,真的有机会去练习是上辈子游历江湖的闲暇时光,她大概练了一年到了如今的水平,不过确实需要技巧。“这是分人的,你的话,可能十年也够了。”   “十年,那还是算了。”司空摘星说完,他看到云善渊与花满楼都是笑了,他还能不明白是被耍了吗!“我说,我们都有难同当了,你们不能差别对待!”   云善渊装作没听到这句话,“快走吧,这场戏落幕之际,我还有问题想要问主使者。”   三人离开了石室,他们直奔云间寺,那里必然会是一切结束的地方。   正如之前所料,陆小凤带着衙门中人去查封极乐楼。   捕快洛马则是急于杀了其中的极乐楼楼主,在被陆小凤道破这不是真的极乐楼楼主,他又把怀疑对象转为钱掌柜。   洛马带着人直奔云间寺,想要铲除钱掌柜,却是被钱掌柜留的后手揭破了身份。岳青道出极乐楼楼主不是别人,正是洛马,洛马与钱掌柜合谋控制了他,让他制作假银票的模具。   “你们为什么要追根究底,难道陪我唱完这出戏就不好吗?你好,我好,那样你们也就不会死在这里。”   洛马看到事情败露,他是绝没有放这些知情人离开的打算,当即就转动了机关,意图下一秒钻入机关门,然后就以此处装好的火药炸死众人。   但是,此时他的手上突然一空,手中的软剑不知何时被夺了,而更是横在了他的脖子之上。   “我不想与你废话,就问你两件事。第一,十年前衙门失火真的是意外吗?那场火灾中没有人伤亡吗?第二,你为什么选中那座山作为极乐楼的所在,只是因为它被记录在了疑档之中,没有了主人又刚好符合极乐楼的建造标准吗?是不是有人给了你提示?”   云善渊听到洛马承认了他极乐楼楼主的身份,但是她仍旧有怀疑,孙大爷看似以意外的方式死去,谢家地产被人侵占使用,这些都是偶然吗? 第九章 (二更)   “十年前的大火?”洛马的表情有些迷茫, “对了,那时候我刚刚做了捕快, 那一天晚上的火很大, 把那间库房烧得干干净净。火是血红色的,它会吃人!”   洛马说到这里褪去了迷茫的表情,他复而狂笑了起来, “至于我为什么要选那座山做极乐楼的所在,这真是愚蠢的问题,当然是因为它好用啊!”   就在洛马话音刚落之际,他竟是主动想要抓住横在脖子上的剑想要割颈自杀,只是云善渊撤剑的速度, 比他伸出左手的速度要快。   谁想到洛马在伸出左手握剑之际,竟是更快地伸出了右手狠狠向他自己的心口拍去, 那左手的动作反倒是假动作了。   “不要!”花满楼的话才出口, 陆小凤已然想去点住洛马的穴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就在呼吸之间,洛马震断了自己的心脉,顿时断了气。   云善渊看着倒在地上的洛马, 她并没有打算杀了洛马,要怎么处置他, 那是朝廷的事情。   依照洛马之前宁愿杀死一屋子人, 也要逃之夭夭的做派,依照他先想将极乐楼与假银票的罪名按在岳青身上,眼见不成又甩出同伙钱掌柜的做派, 洛马会是一个在最后关头选择自杀的人吗?他难道不该殊死一搏,他拍向心脉的这一掌,向她而来才更符合逻辑。   云善渊上前查探了洛马的尸体,没有任何中毒的痕迹,一掌毙命,他是决绝地想要死。   朱停从外面打开了被封住的屋子,他看到了屋内的情况,摇了摇头。   洛马困住了他的师弟岳青,胁迫岳青制假在前,而后又贼喊抓贼诬陷他,将他抓到了大牢之中。可是洛马想不到,从开始就有人怀疑了他,而且布下了一个局让他路出马脚。   大牢根本困不住鲁班神斧门的传人。为了防止洛马玉石俱焚,陆小凤与朱停商议好,让朱停自行出牢,守在门口以防万一。   “多行不义必自毙。”朱停只说了一句,就走向了岳青握住了他的手,“师弟,这些年你受苦了。”   这师兄弟两人开始叙旧了,岳青还向朱停介绍了他的女儿霞儿,说起了这些年被困之事。   另一边,一直与朱停做搭档的捕快蒋龙长叹一口气,“怎么就是他了,我一直不信啊。这些年,我们联手抓过那么多犯人,破了不少案子。这都是为什么!”   因为贪婪,贪婪会改变一个人。正如洛马,正如钱掌柜。   蒋龙让手下抬走了洛马的尸体,带走了无艳,极乐楼与假银票一案到此就迅速地终结了。   极乐楼的资产都会充归朝廷所有,而等到楼中的资产清点完之后,云善渊也就能收回这片地产了。   一切看上去很完美地落幕了。   云善渊请了白事一条龙将孙大爷迁出了荒坟,把他重新安置到了一处风水不错的坟地中。只是做了这些,她还是觉得不够,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消除,反而越发随着洛马之死扩大了。   “云兄,你还是有所怀疑。说来,我也有些怀疑。龟孙大爷是唯一能联系上大智大通的人。他死了,就没有人知道大智大通在哪里了,没人再能找到江湖上的百事通了。除非大智大通自己跳出来,那我是真想问他们,是否知道孙大爷是不是被人杀死的。”   陆小凤给孙大爷上了一炷香,孙大爷死得突然,在迁坟之际,他请了衙门中的几位仵作再次为孙大爷验尸,可什么问题都没有,结论依旧是马上疯而死。   而且询问了孙大爷生前所住的客栈,孙大爷死前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其他古怪的人来找过他,他就像是时间到了,便该死了。   不会再有大智大通了,因为孙大爷就是大智大通。   云善渊却仍没有将这一点说出来,有的秘密不能说,说了就会给人带去危险。   “陆兄,你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阿吉教授你内功之事,除了西门吹雪可能知情,这世上还有第五个人知道吗?”   “当然没有。”陆小凤果断地摇头,“我不喜欢提起过去,因为我爱管闲事。没有过去,才更方便我管闲事。你问这个问题是怀疑什么,还有,阿吉到底是谁?”   “孙大爷死了,马上疯意外而死。洛马死了,极乐楼与假银票一案败露,自杀而死。他们一个是阿吉的朋友,一个侵占了阿吉留下的祖产,他们死得毫无破绽。”   云善渊并未正面回答陆小凤,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但我想你不要再对第五个人说起你与阿吉的渊源,不管是对谁。不说,对你好,对你的朋友也好。”   云善渊说完转身就离开了坟地。   陆小凤看了一眼孙大爷的墓碑,他当然也有不解与怀疑。先不说龟孙大爷的死,就说洛马,他怎么会自杀?他会是死皮赖脸活着才对,或者死前拉个垫背才对。   “云兄,等一等,你也怀疑洛马的死有问题。他死前说的话,看似回答了你的提问,可是又都没有说清楚。只是,世上有可以杀人的毒.药,难道还有隔空控制人的意志让人自杀的武功?当时,我们是在被洛马亲手封闭的房间里,其他人都没有问题。”   云善渊也不知道,她怀疑过摄魂之法,但洛马并没有中招的迹象。   如果是一种摄魂催眠之术,还能有很长的潜伏期,当旁人提起某个关键词之时,能直接让人被控制着自杀,而且自杀的人表面上看不出不正常。   那么掌握这种摄魂术的人本领在她之上,这套摄魂之术必然根植于一套高深的武学,那人的武功亦是绝对不低。   世上真的会存在这样一个人吗?他又意欲何为?   这样的疑惑依旧只是猜测,没有任何的证据加以旁证。孙大爷所留的‘倒’字,也起不到提示的作用。   云善渊没有对陆小凤继续多谈此事,如果真的有这个人,他早晚都会出现,现在的纠结担忧与胡乱猜测都没有意义,除非有新的线索出现。她接纳了阿吉的建议,不再一味匆匆赶路,试图走得慢一些,让心境更加沉淀下来。   “世上总有猜不了的谜,暂且放一放,说不定不经意间就会冒出了新发现。不要再谈案子了。陆兄,你不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些小问题要处理一下,有人若是说你男扮女装,你会不会觉得惊喜呢?”   陆小凤头皮一麻,云善渊怎么还记得极乐楼的那一出,听她的意思是要他男扮女装。“我想起来了,我和京城的朋友约好了,要去为他庆生,这就不多留了。你替我向花兄带一句告别,他的酒不错,下次我带酒来江南。”   陆小凤说完就飞了出去,这速度与司空摘星比试轻功时而言,还要快了一分。   云善渊看着陆小凤瞬间消失的身影,笑着摇头,她其实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但既然陆小凤不喜此事,那以后有机会更要让他尝试一番,这也算是陆小凤无意中自揭其短了。   陆小凤离开了江南,司空摘星也不知影踪,又去寻找下一个想偷的目标了。   既是已经处理了杂事,云善渊也就去赴了百花楼之约。她去花市转了一圈,想着若是有合眼缘的盆栽,便就顺带捎一盆给花满楼,让百花楼多添一份景。   这样想着,她就看到了一盆已经结出花苞的蓝雪花。   摊主说这山灰柴的叶子一年常绿,而它的花期也很长,可以从春末到初秋,花开为雅致的淡青蓝色,花朵聚集成绣球模样。山灰柴既是美得与众不同,但又胜在它省心好养,只要光照与水分充足就行,不似有些花娇贵得很。   云善渊见那淡青蓝色的花苞,让人心静清凉,她觉得挺合眼缘就买下了,这其中也不乏听到摊主说此花好养的缘故。   也许,花满楼并不在意送他的到底是什么品种的花,既是百花楼就能让百花一同生长。   日落时分,云善渊来到了百花楼之前,便完全懂了鲜花满楼的含义。   临街而立,夕阳之下,百花楼之中的生机就拂面而来。仅从外面看,二楼的倚栏之侧放满了一盆盆花,有些开了,有些没有,它们的共同点就是生气蓬勃。   这是一栋大门随时敞开的小楼,走入其中就是进入一方平和美好的天地。   花满楼正在楼中等云善渊,当云善渊来到百花楼之前,他便觉得街上其余的声音都退去了,只剩下了她一人的声音与气息,让他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   “你来了。”花满楼走出了小楼敞开着的大门,他自然地接过了云善渊手中的那盆花,凑近轻轻一闻,“是蓝雪花,谢谢你把它带来了,我们一起给它找个合适位置安家。”   “好,我没什么经验,这事听你的。”   云善渊随着花满楼进了百花楼,两人并没有多余的客套寒暄,就像是云善渊并非第一次来,花满楼也并非第一次等她来。   花满楼先为这盆花安了家,将它放在了最适合其生长的位置上。   然后,他将云善渊引至了厅堂,方桌上已经备好了三四道菜还冒着热气,以及用小炉温着的桂花酿,让屋中弥散开了香甜的酒味。   “刚过中秋,桂花飘香,我制了一些桂花酿,味道应该还行。就是此酒不似其他酒,它粘稠而绵甜,也不知你是否喝得惯?”   “既是你酿的,我定是喝得惯。”云善渊偶然尝过一口桂花酿,一口便是唇齿留香。只是,她不太饮酒,所以也就只喝过一次桂花酿。   喝酒喝的是心情。如今,她坐在百花楼之中,对面是花满楼,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会变得越发的自在闲适,如此酒怎么会不好喝。   花满楼听着就笑了,云善渊的话像是甜言蜜语,却带着十足的真心诚意,就算是被哄了,他也愿意是多听几遍。   “喝得惯就好,但也不能贪杯,是酒喝多了总会醉的。”   “如今,酒许是已经喝不醉了,除非是人自己想要醉。”   云善渊很久没有醉了,她偶尔也会想找一个能一起醉的人。“今夜还是算了,我怕醉在这里,摘了你的花,你该心疼了。若是日后得空,不如去湖上一醉。也能体验一把,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好,等再过一段时间,我也想着离开这里,到处去走走。你喜欢哪个湖都可以。”花满楼说着与云善渊碰杯了,两人边吃边聊了起来。   云善渊有些意外,“你也起了云游四海的想法?我还想着,你是不是会一直久居百花楼。”   “我记得,云愈是云游的云,治愈的愈。云游四海,有何不好。能看遍山川江河,感受不同的美好。百花楼是家,我会回家,不会忘了家在哪里,但也不能束缚住我探寻天地自然之美的脚步。”   花满楼喜欢百花楼的生活,但他也有到外面去走走的想法,这个想法从十五年前就有了。那个雨夜,有个人在他心中留下了惊鸿一瞥,他看不见,却在那一刻知晓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黑暗又如何,失去既是得到,他能触碰更美的世界。   他原以为有的人只是曾是惊鸿照影来,既是无法再见,那便天涯两端各自安好,珍惜各自的当下,却没有想到缘分的妙不可言。   云善渊听了花满楼的话也笑了,若论谁说话更好听,花满楼更甚一筹,却也都是肺腑之言。十五年来,她没有忘记花七童,许是因为记得过去的原随云,她就更记住了花七童的与众不同。   如今再见,她感谢缘分的安排,花满楼让她看到了武道之中的另一种境界,襟怀旷达、享受美好、感恩生命。在花满楼的身边,即使不言,也让她这个我生本无乡的人,有了心安是归处的安谧。   “你既是这样想,出去走走也是不错。”   云善渊不认为花满楼外出会有什么不便,他听声辩位的本领在她之上。“我从江南到西域,就走过了很多地方,与不少人匆匆擦肩而过,也不知今后还会不会遇到。”   “可以说说吗?那些遇到的人。”花满楼觉得能让云善渊留下的影响的人,应该有他们的特别之处。   云善渊说了几个,他们之中大多数的如今怎么样了,她如从所知,有一人却是听人说起了。“金九龄的情况,我略知一二。我与阿吉见到他的时候,他刚刚学艺有成作别了苦瓜大师。他想成为第一名捕,去了京城六扇门。”   花满楼点了点头,“我听过他的名字,有人说金九龄是六扇门中三百年来的第一高手,也是闻名天下的第一名捕,破了很多案子。如此说来,他也算是心愿已成。”   “这样挺好的,梦想成真。”云善渊与那些人都是匆匆擦肩,今后不一定还会再见。因此,她对于能与花满楼重遇,感到幸运而想要珍惜。   “对了,你说要再过一段时间才打算出发游历,是还有未尽之事吗?是不是找不到人照顾百花楼的花?”   花满楼先是摇了摇头,然后神情也多了一丝难得一见的黯淡。“楼里的花,我已经找到能放心让其照顾的花伯。至于未尽之事……” 第十章   云善渊从未见到花满楼会有这样的欲言又止, “如果你还做好准备说出来,那就不必勉强, 多给自己一些时间也好。”   “不, 我并非没有准备好。只是,父亲与哥哥们都觉得我的感觉出错了。小愈,你觉得这世上有鬼魂吗?”   花满楼收敛了笑容, 他的眉宇间添了一丝忧愁,虽是问了鬼怪之事,但似乎更相信困扰他的并非鬼魅而是活人。   云善渊以自己为例,便知死生之事。   “没有见过,不代表不存在。是鬼也好是人也好, 若非他困扰了你,你也不会多此一问。因此你感觉到了某种存在, 我便信你的感觉。如此不论是人是鬼, 都要找个机会去面对,消除这份困扰。”   “大家都说他在十五年前就死了,我却感觉到他还活着,如影随形, 宛若鬼魅,时不时就会冒出来。曾经我怀疑过自己的感觉是错的, 但后来又觉得那应该对的, 他出现在桃花堡之中,还在谋求某样东西。”   花满楼沉默了一会又说,“可是除了我之外, 没有人相信铁鞋大盗还活着,他不是鬼,他是人,就潜伏在花家。”   十五年前,江南花家七公子被铁鞋大盗刺瞎了眼睛。   云善渊在认识花七童时并不知道伤了他的人是谁,但是江湖没有秘密,她与阿吉离开了金陵城之后,没过多久就知道了那场悲剧的始作俑者。   时至今日,她依旧无法治好花满楼的眼盲,除非此生,她能跨入天道的门槛,悟出得以让枯木逢春的武学心法。   花满楼如今活得很快乐,他比之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快乐,但是没有了视觉,终究是一大遗憾。   如果铁鞋大盗真的活着,还一直宛如鬼魅的徘徊在花家,他势必是变作了所有人都不会怀疑的对象。   人的眼睛是会骗人的,而花满楼的感觉却甚少出错,那么在众人都不相信的情况下,他默默不断地感知着害他失明的真凶存在,这便是更大的折磨。   难怪,即便旷达如花满楼也会为此平添了一丝愁绪。   云善渊思及此放下了酒杯,以右手轻轻覆盖住了花满楼的手背,“尽管没有人能从不出错,但我想已经十五年了,你一直觉得他在,他就必然在。这不能用心魔制造的幻觉去解释。我信你的判断。”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的心魔?我都无法拿出证据。”   花满楼虽然对铁鞋大盗尚在人间一事有很深怀疑,也曾对家人提起过这种怀疑,但是他没有证据。“如此轻信,未免不好。”   “如果你有十五年的幻觉心魔,你就不会是如今的你。与其说是信你,何不认为是我信自己的判断,对于铁鞋还活着一事,我认为你的感觉是对的。”   云善渊不信花满楼是被心魔弄出了幻觉,即便他深疑铁鞋还活着,也仅是多了一丝愁绪。“若非要认为我是轻信,那就也当我难得年少轻狂了一把。”   在云善渊的手落下来的那一刻,花满楼就心头一跳,似是能从两人双手相触之处感到一股暖流,就像是多年前勾勾小指的约定,当年有人信他可以做到,在黑暗之中听见花开。   而今,听到云善渊的话,此情此景与当日相似又不同,她依旧信他,甚至是宁愿年少轻狂一把地信他。   花满楼怎会不知,云善渊可以洒脱从容,但却真没有几分年少轻狂,正如他也没有几分年少轻狂。   那颗多年前埋下的种子,在重逢之际便蠢蠢欲动,此刻他听到了破土而出的声音,他的心中栽种了一朵特别的花,一朵只为一人而开的花。   花满楼握住了云善渊的手,他笑了起来,也没有握太久就松开了。   “那就当做是我们都年少轻狂了。小半年前,我从家里搬了出来,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可是铁鞋对我的家人必然没存好心。当年我见到了他的样子,却不知他这些年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桃花堡里往来的人不少,我却不知如何才能找出他。还有一个月,父亲就要过六十大寿了,我有种感觉,他会出现,他既是有所求,必然会趁此机会而来。”   云善渊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如果伯父不介意添一双筷子,我也就厚着脸皮去尝尝花家的酒席,谁让美酒佳肴让人动心。”   花满楼想了想点头了,铁鞋的存在是一种危险,他也许该拒绝云善渊的提议,但是话已至此,再言拒绝反而违心。“父亲必然不会介意你的到来。只是,美酒佳肴可能没那么容易,我只能事后补给你了。”   两人没有在就铁鞋的事情说下去,一个月之后花如令的寿宴之上,该来的便会来了。   花满楼谈起了他养花的趣事,每一盆花都是不同的,要养好不同的花,要用心才行。中秋前后时逢昙花的花期,楼里也有一盆昙花,这一两日就将要绽开了,也不知是否就在今夜。   晚膳过后,外面的天色就彻底暗了,小楼之中也暗了下来。   花满楼不需要点灯,他本欲为云善渊点上几盏灯,可是云善渊也不需要点灯。既是来听花,黑暗之中才更动听。   此夜,戌亥相交之际,那盆昙花缓缓开了。   云善渊与花满楼就坐在昙花之侧,月光照在他们身上,也照在了缓缓绽开的昙花花瓣上,花香幽幽地散在了风中,让听花的人会心一笑。   **   因为考虑到一个月后就是花满楼父亲的寿辰,云善渊打算晚一点再去神剑山庄。阿吉并没有给她具体方位,用一个月的时间可能无法在群山之中找到山庄所在,也就不那么赶时间了。   这一个月随意在周边走走也好。   但是,一桩大案子打破了整个江南的平静。   杭城知府的女儿竟是遇到了采花大盗,而且还怀孕了,女子自杀之后,谁是采花大盗就成了一大疑问。   无独有偶,这个采花大盗是惯犯,他原来在北边也作案了,专门挑大家闺秀下手,却是找不到丝毫破门而入的痕迹。唯一的特点是,在被他采花的女子床头都会留下一块红色绣帕。   金九龄作为六扇门第一名捕接下了此案,他来到杭城探查此事。 第十一章   杭城知府姓孙, 金九龄去查探孙家小姐的被害前因后果之际,还受到了一些阻碍, 原因很简单, 他是男的。即便孙小姐已经自杀死了,但是孙知府依旧不希望太多男子见她女儿的身体,就算那已经变作了一具尸体。   “孙知府说朝廷就不能派一个女捕快下来吗?他也不想想, 六扇门已经有三十年没有女捕快了。六扇门的捕快天南地北地调查案子,俸禄也不算丰厚,又不似江湖中人能随意行事,做事受到朝廷规矩的辖制。”   金九龄见到云善渊的时候,有些不忿地对她聊起了此事, “零零总总,总之吸引不了多少女子去做捕快。我上哪去给他找一个女捕快?他有本事, 也不在公文中写一笔, 请皇上下旨让六扇门派出女捕快前来查案。”   云善渊前来杭城一方面还是为了打点阿吉的产业,还有就是花如令六十大寿,她总不能空手而去,虽然这个寿宴十有八.九会出些岔子, 可是寿礼还是要送的。   花家怕是什么都不缺,花如令也见过无数珍奇异宝, 送礼就有些困难。   她想着还是送些古玩字画, 听怡情院的方妈妈说这里有一家书画斋的藏品不错,她就来看一眼。   要说云善渊怎么与方妈妈关系融洽了?   欧阳情北上之后,云善渊还是去了几次怡情院, 孙大爷最初入葬是方妈妈出的银子,即便坟地不怎么样,可是方妈妈好歹也是尽了情分,这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迁坟之际,云善渊先是谢过了方妈妈,也告之了她此事。   两人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起来。毕竟多个熟人多条路,怡情院算是全国高档连锁青楼,云善渊乐于见到双方关系融洽。   云善渊来到杭城之后,采花大盗一事就被爆了出来。   这事情本来算是秘而不发。毕竟,这个世道不管是小门小户还是官宦人家,对于家中女子遇到采花贼很多都会隐忍着让事情过去,这对于名节有碍,而那大户人家更是怕连累了家中其他女眷的名声。   金九龄被孙知府拒之门外,不让他查探孙小姐的尸首,听着有些荒谬。   孙知府本是朝廷命官,怎么能如此妨碍公务,可是孙知府的这种做法其实与大多数遇到了采花贼的人家差不多,他们不报案,报案之后也是不希望捕快光明正大地查起此事。   “所以金捕头来找我,不光是请我吃顿饭,说些工作上的尴尬事,更是希望我能与你同去查案吧?”   云善渊与金九龄十多年前见过一面,若说有多相熟,不过也只一起呆了四五天。当时,因为天降暴雨不便赶路,他们都住在一处客栈中,随意聊过几句,后来几年断了联系。   不过金九龄是个希望享受生活的人,他的吃穿用度与一般的捕快不同,这些年也经营了一些产业。几年前,金九龄去大漠查案,云善渊出门去补给生活用品时,两人又遇到了。   金九龄喜欢西域的美酒,但好酒不是有银子就买的了,还得有熟人才行。于是便托云善渊隔着一年半载弄些美酒给他。两人虽是没有再见面,却也算有些相熟了。   金九龄点头承认了,“我正有此意,想麻烦云姑娘走一遭。孙知府是个讲究的人,他何止是不让我去查案,更是没让仵作验尸,这意思是再找个女仵作。   我也不让你白跑一次,此案涉及到了一户李姓富商,他出了一笔钱是额外的报酬,势要抓到这个采花贼。只要能水落石出,事成之后,你我对半分了那十万两白银。”   “而且朝廷也重视此事。你帮我破了此案,也就是帮了一些官宦与富商一把,也算是结下善缘。”金九龄又加了这句。破了此案,有钱、有名又帮了苦主,何乐而不为。   “原来还有人愿意出赏银。”云善渊不觉得金九龄是个为正义而生的捕快。   金九龄确实破过很多案子,但更像是为了扬名天下,而且他生活讲究,是个喜欢钱财的人。若说正,他不够正,说些邪,他尚未邪。此番说起了赏银,倒像是他积极破案的原因。   “既是有银子,我也没有推托的理由。不过,我下个月中旬有要事,若是到时候案子尚未侦破,那么还要让我先回江南一趟。”   金九龄笑着点头,“一个月内肯定能破了案子,那就是见不得光的采花贼。之前是受害人密不报案,才让我们错过了最好的抓捕时机。如今,他只要敢出现,就是他的死期了。”   既然说定了,那就快点动身前往孙知府的家。   孙知府见到了云善渊,算是认可了有女子相助,才让他们接触了孙小姐的尸首,准确的来说是只让云善渊接触,金九龄只能呆在屋外发问。   孙小姐是自缢而死,无中毒迹象,怀孕已经有两个月了,确认她身上没有其他伤痕。至于采花贼留下的痕迹,时隔两个月是完全找不到蛛丝马迹了。除了采花贼主动留下的一块鲜红的绣帕之外,因为时间过去太久,没有别的有用线索。   云善渊出了房门后对金九龄微微摇头,他们之前已经料到孙小姐这里可能会是这个结果。除了孙小姐,江南一带还有其他的受害者,基本都是大户人家,云善渊还要跑好几地方。   “金捕头,孙知府有没有提及家中出现的可疑人物?”   这个采花大盗有些不同之处。   被害人都是大户人家,其中不乏请了武林中人做护卫,而且请的人也非泛泛之辈,却是无人发现采花贼半夜到来,更不知他何时离开。   门窗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更是找不到房檐之上、回廊之中有不明脚印等痕迹。除非采花贼的轻功是天下一绝,否则不会一点破绽都没有。   金九龄摇头,“和之前我在北边查过的五家人一样,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孙知府也请了护卫,两个月前,没有人发现有任何诡异的人踪出没。唯一知道什么的被害者都死了。”   之前就说过,家中遇到采花贼,很多人选择不报案。   金九龄先前查过的五家人,是因为自家的女眷死了,才会把此事给爆了出来。   第一个报案的就是出额外赏银的李姓富商,他的妹妹被采花贼糟蹋了,而两兄妹一直相依为命,妹妹的自杀让他格外伤心与愤怒,也管不得声誉问题直接报了案。然后陆陆续续,还有四户人家也去报了案,他们听闻了这个采花贼的特点,是会留下一块红色绣帕。这才让这起采花案变成了一起连环案件。   “我总觉得不会是一个轻功高明的采花贼,天下武功高明到了这等程度的,我也都数的出来。”   金九龄也做了十几年的捕快,对于一个案件是不是江湖中人作案,来人是不是高手,多少还是有些感觉。“你说为什么不留别的,要留一块绣帕呢?我看过这些绣帕,帕子都是普通再不过的材质,用线也不名贵,所绣花样也很常见,是一般闺阁女子绣的牡丹、芍药等样式。”   金九龄将孙知府给的绣帕提给了云善渊,“这一块也与前五块一样,没有出奇之处。”   云善渊接过绣帕,绣帕材质、丝线用料、花纹样式等方面确实像是金九龄所言,没有特别之处。金九龄喜欢穿着好衣服,他对此所知甚多,实属平常。   可是,云善渊看着绣帕上的喜鹊,她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地反复看着喜鹊,它让云善渊觉得不太舒服。   “金捕头,虽说这个绣纹很常见,可你不觉得它有些不同之处?”   金九龄又看了看绣帕,他看不出不同之处,“我不觉得它哪里不同,或者你说的是它的绣工也就一般吧?”   云善渊也不能确定,她对刺绣一道并不精通,这块绣帕的绣工一般,但是这个图样就让她不舒服。“金捕头,不知可否见一见另外几块绣帕?”   “可以,我都随身带着这些证物。”金九龄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布袋子,里面叠好了五块绣帕。“你要是能看出什么来,对我们破案必有帮助。我毕竟是男的,对于刺绣之类的事情,也就是知道表面而已。”   这五块手帕上面的图样有不同的花卉,也有游鱼戏水等等,都是常见的绣样,绣工都说不上好。   只是,这五种普通的图样给云善渊的感觉并不好,偏偏又说不出哪里不好。   再看金九龄,他对于这些手帕的图样却没有感到有不妥之处。   “也许是针法有些特别?”云善渊说不准,但是连续六块手帕都让她有不适感,那么必然存在问题。“我说不明白,也是我对刺绣一道并不精深所致。”   金九龄想了想,他将这六块手帕都收入小布袋中,又再交给了云善渊。   “我看不如这样,你我先去到其余几户出事的人家走一遭,将被害人的情况了解一下。我们先去距离案发时间最近的王家,王小姐是三天前自杀的,说不定能在房中或者她身上找到什么。   然后,麻烦你走一趟神针山庄,天下对于刺绣一事的了解以薛家为最。我虽然不知你看出什么不妥,你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妥,但薛老夫人见过无数绣品,她应该能看出所以然来。”   这个主意不错。云善渊答应了,她去神针山庄,而金九龄要留在江南。根据采花贼的作案轨迹来看,是北到南,他的下一次犯案会就是在南方。   眼下,他们不知是不是存在没有报案的受害者,毕竟报了案的都是因为被害人自杀了。如果受害者没有死,家属很可能不愿意说出此事,也就让他们错过了很多线索。   在距离上一次案发最近的被害人王小姐身上,依旧没有发现有利的线索。   不过,有一点引起了云善渊与金九龄的注意,王小姐会一些拳脚功夫,可是她的身上为什么没有挣扎反抗的痕迹?是采花贼直接将她点穴了,或是给她吃了一些迷药?这都无从得知,即便吃了一些迷药,现在已经检查不出来了。   带着这样与那样的疑惑,云善渊北上赶去了神针山庄。金九龄还将六扇门的腰牌借给她,以防薛老夫人不见客。有了六扇门的腰牌,好歹也是配合朝廷办案调查,像是薛家做官宦人家的生意,多少也会给六扇门一份薄面。   云善渊到薛家后表明来意,薛老夫人并为推托直接见了她。   “这个案子,老身也听说了。那些姑娘都太惨了,若是能尽一份力,必是当仁不让的。”   薛老夫人说着接过了云善渊手中的绣帕,她在看了这些绣帕之后,先是眉头微微蹙起,然后又凑近了眼睛去看,最后竟是脸色一变。“太像是人皮绣了!此等针法早就应该不存在了。”   “人皮绣?”云善渊听这个名字就血淋淋的,“老夫人,何为人皮绣?”   薛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听过这种残酷的针法。都说绣花之美,美于布料、丝线、样式、针法,神针山庄四者俱全,但是这样的绣花之美尚且美在人间,不是此物只应天上有的境界。”   “然而有一种绣花,它将绣线以鲜血染色,以人皮为布料,就在活人的背部直接刺绣,使用一种特别的针法,所绣出的花样有一种魔性之美。凡是见过这等花样之人都会为它着魔,而且见过它之后,既是死去也心甘情愿。   人皮绣多半绣在人的背部,几人能够看到?或者说不论男女,除非脱.光衣物,否则怎么会让外人看到这种图样。便有传闻说,只有魔道中人才会以此来迷惑人心。更有传闻说,绣花者在绣成之后将人皮割下,如此一来,就能让外人看到,更能以此操纵人心。”   云善渊听着觉得玄乎,但也不能完全否定这种绣花的存在,它可能蕴含了某种视觉暗示可以使人入魔,或者是某种更精深的功夫,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而且她看着这几块绣帕,也确实感到不舒服。   “老夫人可以确定,这些也是用了人皮绣的针法?”   “我不能断定,但感觉很像。人皮绣不是它的原名,在江湖中早就失传了。起于何种门派,亦是无人所知。神针山庄研究刺绣一道。我小时候见过一块丝帕,缎面用料名贵,却是只剩下了一半,像是被人用剑一劈为二。”   薛老夫人微微摇头,   “我对此的印象很深,看到那绣样之时就觉得完全被它吸引了,竟是把丝帕顺手拿出了母亲的绣房。母亲知道后勃然大怒,将这块丝帕毁去。这块丝帕当然不是母亲所绣,她也再没提起丝帕的来历。只是告知我人皮绣的存在,让我勿要误入魔道。”   如此说来,采花大盗并不一般,他为什么会人皮绣? 第十二章   云善渊本是带着疑问前往神针山庄, 如今她解开了来时的疑问,却是更添了新的疑问, 那个采花大盗为何会人皮绣, 他从何处习得了这种诡异的针法?   还要多问一句,那些被侵犯的女子选择了自杀,是因为受不了身体被侮辱, 还是因为受到了采花贼所留绣帕的影响?   尽管薛老夫人说采花大盗绣帕上的图样,与她幼时所见的绣样,两者所带来的那种让人着魔的感觉相差甚远。但是,云善渊还是要多问这一句,毕竟那些被害人身上都没有反抗挣扎的迹象, 这一点很像是她配合了采花大盗的所作所为。   “人皮绣?”金九龄听了云善渊所言,他再反复看了那些绣帕, 依旧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也不再深究这一点。“即便采花大盗会那种古怪的针法,我依旧坚持我的看法,这个采花大盗的武功并不高。如果他的武功更高一些,那么这些绣花该会绣得更好看一些。”   这算是什么道理?乍一听有些毫无逻辑, 谁说武功高手就要是绣花好手了?   云善渊却也赞成金九龄的这个观点。   武功高与绣花好没有关系,但是一个武功高手若是学了绣花, 如果在作画构图上没有先天不足的缺陷, 那么他的目力更好,在用针下针的方面比之一般人会更有优势,确实能绣得更好看一些, 比如说针脚更加细密。   可是这些绣帕虽然用了一种古怪的针法,但是它的绣工平平是不争的事实。   “我觉得只能说采花大盗目前的功夫还不够高。人皮绣很古怪,它既能诱人入魔,不管入魔深浅有几分,它都极有可能与不俗的武学相关。那些女子的自杀原因就值得再考量一番。”   云善渊说到这里却又转回了最初的问题,他们如今的第一要务是抓住采花大盗,至于他会人皮绣与否,这些都以后再议。虽然这条线索很特殊,但是人皮绣早就失传,根本无从着手查起。   “金捕头,你在江南可有新的收获?”   金九龄无奈摇头,“我们都觉得受害人没有反抗挣扎的迹象很奇怪。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有了一个猜测,这些女子是不是本来就认识采花大盗,她们不反抗,是因为她们是自愿的。但是后来她们知道被骗了,又是失去了清白之身,于是想不开自杀了。”   “顺着这条思路,就能解释为什么房门窗户没有被破坏的迹象,可能是受害人主动为采花大盗开门了。”   云善渊认为金九龄的这个想法拓宽了思路,“那么,这些女子可有共同点?她们都喜欢哪家铺子的东西,或者说喜欢去寺庙拜佛,或者喜爱外出踏青之类的?才能让采花大盗有盯上她们的可能。”   这个世界的女子所受束缚并不是很大,即便是官宦人家的闺秀也没有不得见外男的说法,谁让这是一个有江湖的世界。但是对于这些大家闺秀来说,婚前与外男一起出游,这和两人之间有了亲密行为又不同。更进一步说,与心上人睡到了一起,还是被采花大盗采花这是两码事情。   金九龄这十几天没有闲着,他把能查得都差了。   “这些女子家中出入的男宾客,还有家里的护卫、佣人,她们上街去铺子里可能接触到的人,就连寺庙与道观的和尚道士,我也没有放过。却是完全找不到重合点,也找不到嫌疑人。那人总不可能凭空冒出来,玩什么梦中相会,若是有这样的本领还做什么采花大盗。”   金九龄此话一出,两人又是走到了一条死胡同中。   这人既不是夜间潜入女子闺阁,却又不是平日就与受害人们有了接触,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等等,你还漏了一种可能。”云善渊突然想到了一个盲点,“他如果扮作了女的呢?男人接触这些大家小姐,总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但他如果是男扮女装呢?”   金九龄狠狠一击双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如果是男扮女装,他的身份都是现成的。出事的都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才会请绣娘,绣娘与这些小姐们有所接触也正常。这些小姐虽然不必精通刺绣,可多少都要学一些。”   云善渊沿着这一点想了下去,“这人的武功不一定高,但是他精通易容术,所以甚至很会蛊惑人心。那些受害人与他接触之后,并没有起防备之心,才能让他轻易得手。”   而且很多大家闺秀在婚前,对于房.中.术一道知道的不多,很难说那个采花大盗是不是诱骗了她们。至于出事之后,这些女子为什么没有对家人说起所受遭遇,只怕她们也像孙知府那样,害怕旁人知晓发生过的一切。   或者,因为采花大盗留下的绣帕真的有古怪之处,让那些受害人都在某个时候选择了自杀。   这世道并不安全,不仅要放着男的,还要防着男扮女装的,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金九龄承认这样做确实能更快的得手,也确实能掩人耳目。可是对于男人来说穿上女装,装得与女人的言行一致,在心里上着实是一大考验,能如此行事的男人,还是为了采花之事,不知让他说什么好。   不管采花大盗有多么古怪,既然得到了这个新的思路,金九龄当即就再去调查绣娘,还不只于限于绣娘,受害人身边出现的女子也都成了他要调查的嫌疑人。   这样一查,终于查到了有一个共同点,有几位受害人都曾经聘请过绫罗坊的绣娘去府中做绣活。被请的绣娘当然不是同一人,只是考虑到采花大盗的易容术过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人,普通人还真看不出来。   “根据案发时间来计算,王家小姐出事之后,这半个月中,绫罗坊被请去他人做活的绣娘名单都在这里了,一共五个人。我们按照由近及远的位置一个个查,我走这两家,你走这两家。如果能有收获最好,如过没有,我们最后都去周家,即使查不到也在那里汇合。”   金九龄与云善渊说定了查找的名单,他们没有耽误片刻。依照以往采花大盗的作案时间来看,半个月左右,他就可以得手了。   如果采花大盗是男扮女装这一条思路是对的,那么凶犯就在这五个绣娘之中,早一刻赶到,就能多一分希望阻止下一个受害人的出现。   云善渊去了前头两家,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都是潜入了这两家府中,但可以确定并不是这两位绣娘,她立即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周家。   抵达周府时,已经是半夜时分。   借着月色,云善渊在偌大的周府中寻找绣娘所著的房间。   房间是找到了,里面放着不少刺绣的配线、针具等等,可是在这月上中天之际,房中竟然没有人!   云善渊当下就觉得不对,半夜了,房中没有人能去哪里?   午夜时分,该睡的都睡了,而本该睡的不在自己的床上,怕就是去了别人的床上。她马上去寻找周家小姐的房间,就与潜入的金九龄打了一个照面。   “很可能就是这个马大娘!”   金九龄立即会意,他打了一个手势,“这边——”   两人将周府放在最后一个排查,一来是因为地理位置上最远,另一方面是因为马大娘是绫罗坊的老绣娘了。绫罗坊的管事不觉得马大娘有什么不妥之处,她在绫罗坊做了二十年的绣娘,没发现她的行为有异,可以说是嫌疑最小的人。   但是,眼前的情况却很可能是采花大盗挑了最不可能的马大娘作为了易容对象,顶替了真的马大娘到了周家。   两人停在了周家小姐的房门口,里面有一道平稳的呼吸声,这却不是周家小姐的,因为他们都听到了压得极低的声音。   “马大娘,我还是有些怕,再等等,我们下次再试吧?”   “小姐,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怕的,你难道不想有一身滑腻如玉的皮肤?那小翠好不容易睡着了,你试了我这药膏,绝对能变得更美。别耽误时间了,快把衣服脱了。”   “可是……”周小姐还欲说什么,两人就听到了一阵衣衫撕裂的声音。“马大娘,你做什么!”   门口的云善渊与金九龄面面相觑,他们虽然十分怀疑马大娘的身份,可是听这房中的对话,还真有些拿不准。冒然冲入一位闺阁女子的房中,就算云善渊是女子却也有些冒失。   就在此时,马大娘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是老妪的声音,一下变成了男子的声音,“不行,你的背也是不行。”   “呀!”周小姐的叫声还未发出就被捂住了。只听那个男声说,“何必叫呢!该看的我都看到了,今夜…”   男人没有能说完,房门就被一脚踹了开来。   云善渊一进门弹指间点亮了屋中的全部蜡烛,将幽暗的房间一下子照亮了。她冲入了内室,男人也在此刻冲出了内室,两人打了一个照面。   “你最好别动,否则我就要了她的命!”男人在听到动静的那一刻就劫持了周小姐,将一把匕首横在了周小姐的脖子上。“你现在往外退,退到院子里去。”   周小姐已经被点住了哑穴,而她紧紧用双手护在了胸前,她的上身里衣被人从后撕裂了,若是不护着就会彻底掉下来了。   云善渊朝后退去,屋内的空间较为狭小,确实不便救下周小姐。   她并未与男人多言半句,这个男人顶着马大娘的脸,本该是慈眉善目,但是现在却透着非常古怪的表情。不是说他被人撞破了是采花大盗而恼羞成怒,而是另外一种说不清的古怪。   金九龄也听清了屋内的声响,他没有进屋就是顾忌到周小姐会有所不便,可是看到采花大盗以挟持的姿态出了房门,他是眼中一冷。不管今夜会不会出现不必要的伤亡,采花大盗是一定要抓住的。   于是,金九龄也不顾采花大盗手中还有人质,直接一剑刺向了他!   男人见到如此情形,他直接甩开了手中的周小姐,径直冲着金九龄撒出了一把绣花针,针针冲着金九龄的面门而去,被金九龄以剑一一挡去。   “不自量力!”金九龄了这句就要再补一剑,这次男人却是从怀中掏出了许多的绣帕抛向了金九龄。   云善渊先接住了周小姐,她是没料到金九龄真的就敢如此出手,如果采花大盗直接割断了周小姐的脖子,那一刻谁知道能不能把人救回来。金九龄的这个举动,足见他并非以受害者为重的捕快。   就在此时,那些绣帕散落了开来,红色的绣布上是各式各样的绣花,它们的样式普通,但都透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金九龄看着这些散落的绣帕,它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了他,让他无法刺出下一剑。他闭起眼睛,狠狠摇了摇头,要把这种不适感彻底赶走。   采花大盗见状邪笑一声,他刚想要逃走,就发现双脚的脚筋突然断裂了。他低头一看,脚腕处不知何时多了两片树叶,叶是绿色的叶子,却是沾上了他的血,鲜红的血。   “是你!”采花大盗的身体扭曲向后看向云善渊,这一动作让他疼得跪了下来。可就在下跪之前,他又一次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绣图,向云善渊投去。   那不是绣帕,而是一张人背大小的人皮,上面绣着一幅奇怪的绣纹。有些像是文字,可又不是任何见过的文字,更像是一种古怪排列的图画。   人皮在空中展开,云善渊看到了上面的图样就是眉头一皱,绣纹是鲜红色的,红的让人看了就觉得眼睛难受。她当即就闭起了眼睛,却还似听到了一个缥缈的声音,“杀了你自己,你该杀了你自己。”   绣在人皮上的图样具有一种魔力,人一旦见到它就会入魔,被它操控住心神,甚至心甘情愿的死去。   下一刻,云善渊睁开了双眼,她右手一扫卷起了地上的枯叶,就见那缓缓下落落的人皮被瞬间割裂成了一道道,整张人皮尚未散裂之际,被抛到其上的火折子就着人皮上片片枯叶助燃,以极快的速度用火舌吞没了人皮。   “不——”“不——”竟是有两道人声同时响起。   采花大盗极为不甘地倒在地上,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云善渊,“不可能,怎么会有人能不受天魔障的干扰,你竟是能下手烧了它,怎么可以烧了它!”   “为什么不可以?”云善渊看着采花大盗,这人皮极邪,她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此人的发号施令,那种声音进入耳朵后直达心底。   她不得不信了薛老夫人说的话,人皮绣可以操纵人心。今日不把它毁去,来日必成大患。如此邪物不留也罢。   “你到底为什么要奸.淫那些女子,难不成还是这人皮让你做的不成?”   采花大盗哈哈大笑起来,“我在找一张合适的人皮,只要完成了天魔绣,就能开始修炼高深的武功,而我扮作绣娘就能毫无阻碍的接近她们,为什么不做?只是好皮难求,这些人都不行。既是她们的皮不够格,浪费了我的时间,当然要陪我一夜补偿我。”   这个理由已经变态了。   起码云善渊是想不到采花大盗竟会是如此初衷,她也相信有天魔绣的存在,也就更加不悔毫不犹豫地烧了人皮。   “所以你留下绣帕,让她们在之后自杀。”   “确实如此,她们天天看着绣帕,总是会自杀的。这是我对她们最后的要求,这些人既然给不了一张合格的皮,她们也不必再继续活着,免得败露了我的行踪。”   采花大盗说到这里却是看向了半空,连人皮烧得连渣都不剩了。他不明白怎么有人能逃脱天魔障的控制,所有人见到了天魔障,即便不为止迷惑,可都不舍毁了它。   采花大盗看向了云善渊,又看向了将所有绣帕都劈坏的金九龄。   刚才金九龄与他同时叫出了‘不’,这才是对的反应,只要见了天魔障一眼,就不会舍得毁了它。偏偏今日他遇到了一个古怪的女人。   天魔障已经毁了,他没有可能再练高深的武功,而今也不是这两人的对手,活是不可能了。   云善渊只再问了一句,“你从哪里弄来的这邪异之物?”   “此物只从天上来,谁让每个人的心底都住着一只恶鬼。” 采花大盗摇了摇头狂笑了起来,“而且天下之大,无人能逃!”   然后,他一针扎穿了自己的脑袋死了,但死前他知道有人心底的恶鬼已经醒了,这真是太美妙了!   云善渊微微蹙眉,她解除了采花大盗的易容。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看上去大概二十六七岁。正如金九龄所猜测的那样,这人的武功并不高,起码他还没机会练成高深的武功。但是,此人得到的天魔绣确实十分古怪,这东西的来历不明,若是真被他练成,必成江湖之乱。   周家的其他人早就闻声而来了,只是看到了江湖中人对战才未靠近。如今这采花大盗死了,管家自是要上前询问。   “金捕头,你还好吗?”云善渊看向金九龄,这里的后续之事是该他去处理,这都是他的分内事。   金九龄定了定神,他厌恶地扫视了一眼落在脚边的一堆绣帕。   “我没事,今日抓住了这个罪大恶极的采花大盗,着实是大快人心的事情。”   金九龄说着就走向了周家管家,把这里面的前因后果说清楚。   **   采花大盗一案就此告破,其后金九龄追查到了凶犯的真实身份,是一个小门派的弟子,一直都武功平平,许是得到了奇怪的人皮,他再也没有回师门就失踪了。   金九龄回到了六扇门后将此案归档,他把这份卷宗存到了资料库之中,至于凶犯留下的绣帕之类的物件都被处理焚烧了,毕竟这些东西透着古怪,   月色之下,金九龄走出了六扇门。   他抬头看着月亮,眼前浮现起了那幅模糊的人皮绣图。当时他看得不真切,想要再看一眼,但是人皮就被云善渊烧了,真是有些可惜。   金九龄如此想着,他的手上不知怎么的多了一根绣花针,这是漏了处理的采花大盗的绣花针。   绣花针在月光中越发显得冰冷。 第十三章   云善渊在采花大盗一案告破后, 回到了金陵城,还有两天就是花如令的六十大寿了, 她在静待必然出现的铁鞋大盗。   如此静待中, 她一人在客栈喝着茶,桌上放在三小碟糕点,一碟绿豆糕, 一碟如意糕,还有一碟凉糕,这是三种不同的糕点,就像是孙大爷、洛马、采花大盗。   他们看上去并没有关联,却是都死了。不是被谁杀死的, 而是死得符合一般事态的规律,但是天魔绣的出现, 让她有了一种诡异的感觉。   ‘此物只从天上来’, 采花大盗提起那张古怪的人皮时,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云善渊不认为真会天降人皮,采花大盗的意思应该是他无意中得到了人皮,可是那张人皮所绣之图又是何人所为, 这种武功太诡异了,诡异的让云善渊觉得并非此间之物。   ‘扣扣——’, 这会客栈的房门被敲响了。   “没锁, 进来吧。陆兄这个点来找我,难道是想蹭顿点心吃?”云善渊的话音落下,陆小凤就推开了房门。   陆小凤还真不拘小节地走到桌边, 拿起了一块如意糕塞到了嘴里,顺带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似是觉得一块糕点不管饱,将三个盘子里的糕点都吃到了肚子里。他这才终于开口说话了,“我这一路从京城赶到江南,是一顿饱饭都没吃上,还好有你的糕点可以稍微让我缓一缓。”   “你上京为朋友庆生,怎么又会这么快回到江南了,该不会是上一顿寿宴没吃够,又听闻花伯父要做寿了,特意过来再蹭一顿。”   云善渊顺口一说,陆小凤这时候赶到江南,总要有一个让他赶路的理由。采花大盗的案子已经结束了,最近江南的热闹也就是花如令的六十大寿。   陆小凤还真点头了。“你还真猜对了,上一顿寿宴是被搅和了。我没能和他一起庆生,反倒是云兄才是帮他一把的人。”   云善渊也不意外,陆小凤交友广泛,认识金九龄也实属寻常。“你去京城是去见金九龄,该不会你是你告诉他,我在江南吧?要不他怎么能刚好寻到我。”   “金九龄说采花大盗一案可能需要一个帮手,还需要是个女子才方便查案,我就把发财的机会让给云姑娘了。”   陆小凤还特意改了称呼,以示他知道云善渊是个女子,“我想你们二人应该可以破案,我也就没再回来,免得你们觉得我是想要多分一杯羹。”   云善渊挑眉说到,“只怕比起银子,你更偏爱红颜知己。我去了神针山庄,怪我听力太好,听说了神针山庄的大小姐追着一个四条眉毛的人去了京城。   有美作伴,那些真金白金在你眼中怕是一文不值了。江湖人称薛冰为冷罗刹,说她是什么母老虎,我看陆兄的春风得意的样子,只怕是让百炼钢也化作绕指柔了。”   陆小凤想起薛冰,他也是会心一笑,那真是一个可爱至极的女子,若非是花满楼父亲的相邀,他确实不舍离开京城。   “以后若是有机会,你自会见到她,想来你也会喜欢她的。好了,先不说这些,你一个人点了三盘糕点一动未动,就是盯着它们看,看出什么所以然来了?”   云善渊听陆小凤前半句的意思,他这次是真的用心了,才会谈及日后她与薛冰相见。虽然她与陆小凤是半个同门的关系不能对外透露,可是两人之间都认了这份同门之谊。   因此,这话的意思多少有些像是带着薛冰见一见亲友。若真能成一段美好姻缘,她自是乐见其成,但这都是日后的事情了。   “这盘中糕点全都到了你肚子里,别管我之前再想什么,现在是眼不见,心不烦了。直说你的来意吧,你可不擅长拐弯抹角那一套。”   陆小凤再喝光了三杯茶,他才清了清嗓子开口了,“我是为了花满楼而来。花伯父找上了我,想请我帮忙演一出戏,以而消除花满楼这些年来心中的阴影,时间就是两天后……”   “人物就是请你出演铁鞋大盗。”云善渊替陆小凤补充完了未尽之语,她算是明白陆小凤今日怎么会喝了三杯茶才敢说此事了。   她又想到昨日花满楼说起此次花如令大寿,可是六位兄长都有事无法归家,家宴已经在半个月前提前进行了,故而两天后的寿宴上请的都是其他亲朋好友。   花满楼虽是有些遗憾此次云善渊见不到他的兄长们,但是念及寿宴上可能出现的变故,他的兄长们不在也是一件好事。   如今看来,花如令不是匆忙间下的决定,而是再更早之前就想要演这一出戏了,父子二人在这一点上是想到一起去了。花如令与武林人士交好,但他的儿子们却并非武林中人,除了花满楼之外,其他的几位花家少爷至多就会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将他们支开不参与寿宴才是对的选择。   陆小凤见云善渊一下子就猜到了,他没有为省去了一番口舌解释而轻松,恰恰相反,他觉得云善渊不赞同这个做法。   “花伯父请了不少武林同道来参加寿宴,他一直知道花满楼认为铁鞋大盗还活着。与其这样让花满楼继续活在铁鞋大盗依旧存在的阴影里,不如就做一场戏,我扮作假的铁鞋出现,让花满楼亲手将我擒获,让他铲除了这个心魔。不过,这场戏要想唱下去,还有关键的一点。”   陆小凤看云善渊听后只是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他更确定云善渊不赞同这个做法,因此他之前对花如令所言的顾虑是对的。   “花满楼向花伯父他说起会请一位朋友一同赴宴,花伯父知道那是一位女子之后,他先是高兴于儿子请了一位好朋友来,但是又对我说出犹豫之言。不知花家寿宴闹出的事情会否给花满楼的好朋友留下不好的印象,以而坏了儿子的好事,谁让这是花满楼第一次带朋友回家。”   陆小凤看云善渊还是不动声色,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确实知道云兄定不会介意花家寿宴闹出了什么动静,但是却怕我的性命不保。你若把我当做了铁鞋,我可能看不到以后的太阳了。云兄,你给句准话,能不能陪着演这出戏?”   “说完了。我该说你是勇气可嘉吗?我会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你确定自己就一定能在花满楼手里活下来?世间事准备得再怎么周密,都会有意料之外。”   云善渊为陆小凤也添了一杯茶,   “这个计划破绽太多,我确实不赞同。花伯父想要除去儿子心中的心魔,于是让你假扮铁鞋。以花满楼的性格,不可能一剑杀了你,至多是伤了你。当花满楼抓住了你,能说明什么?就是说明他这些来一直是错觉与幻觉。你们用心良苦,可我不会陪你演这出戏,你更是该劝说花伯父,让他打消这个计划。”   “为什么?你真的认为铁鞋还活着?”陆小凤猜不到更好的理由,这也是唯一的理由。   云善渊慎重地点头,“我相信花满楼的感觉没有错,这种感觉不是一天二天,而是十五年,那就不是心魔幻觉,而是真的存在这样一个未亡的暗影。据我所知,铁鞋之死并非切切实实地一剑钻心,被人掀开了他的面具,确认过他是一具尸体的尸体,而是他受了重伤掉到了大河之中。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死要见尸。”   “十五年前,花伯父请五大门派联手抓捕铁鞋,即便是没有见到尸体,但那样重的伤,是活不了的。你难道认为还能桃代李僵?”   陆小凤不是不信花满楼的感觉,而是他觉得正是因为当年没有见到尸体,才会让花满楼这些年总会有所幻觉,也确实不该让花满楼还活在铁鞋的阴影中。   “桃代李僵也好,逃出生天也好。我信花满楼的判断,铁鞋没有死。”云善渊对陆小凤笑了笑,“这种感觉,你怕是不懂的。”   陆小凤才是笑了,他端起了茶杯与云善渊碰了杯,“我不懂?我当然明白什么是感情用事。不管是多么理智冷静的人,也总会犯一次傻,你心甘情愿地傻,我还能说什么?不过,花满楼确实是一个良人。”   云善渊喝掉了杯中茶,她确实是说过宁愿年少轻狂一把地相信花满楼的判断,但她也的确认为花满楼的感觉没有错。   这种感觉是陆小凤不懂的,因为他不曾失明,所以他不似花满楼能感知到世上潜藏之事。云善渊在感悟天道之际,却是也有了这种感知,它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随你怎么说吧。我不会配合你演戏的,你为什么不想想,寿宴之夜会否有别的变故。如果铁鞋真的活着,你们定了这样一出戏,他必有后招,只怕第一个就是让你死。比如破坏了你保命的东西,你若死在花满楼的手下,或者他仅仅是伤到了你,他都不会开心。”   云善渊阻止了陆小凤再想劝说的话,“退一步说,铁鞋真的死了。可是,你怎么知道他没有亲朋为他来报仇?你可理解为花满楼这些年来感知的都是复仇的暗影,他就在桃花堡伺机而动,两天后就是最好的时机。”   陆小凤被这句话噎住了,这确实是一种可能,他没有办法否认。“所以,你想怎么办?”   云善渊摊了摊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一个人对着那么多人,不可能用光明正大的手段,用.毒再寻常不过了。”   “然后呢?”陆小凤不觉得大家能百毒不侵。“你是解毒高手?”   云善渊摇了摇头,“然后静观其变。你有信心我让你看不到日后的太阳,为什么不将铁鞋或者他的同伙代入这个角色。你放心,我虽不似西门吹雪出剑会让人必死,但是世间多的方法让人生不如死。”   陆小凤嘴中一苦,这茶水终是喝出了苦味。他想问花满楼是否云善渊有这样的一面,不过想来是必然知晓的。又想说不知云善渊与西门吹雪相遇会如何,可想来两人也是一定会遇到的。   “那就两日后桃花堡再见,做戏一事,我会和花伯父好好商量。”   花如令寿宴当日的下午,花满楼去客栈接了云善渊。   “桃花堡不在城中,距离此处有一段路程,我就过来接你了。”花满楼是坐马车来的,驾车的是他的小厮花平。   云善渊带着寿礼上了马车,也没有提起陆小凤前来找她一事,今夜的事情也不知到底怎么发展,但想来不会有陆小凤假扮铁鞋那一出了。   “听说伯父的寿宴邀请了不少武林中人,五大掌门齐聚之外,金捕头也来了。”   花满楼听云善渊说起过这一月的事情,她与金九龄才合作过,“父亲的意思是趁着寿宴的机会多请一些朋友,难得那么热闹,也请了六扇门的人。我觉得来得人多,也不是坏事,浑水才能摸鱼。”   “金九龄来了,总有些不一样的。采花大盗一事刚刚结束,他都没能在六扇门歇一口气。以他的消息灵通,早就知道伯父的寿宴一事,却是没有与我一同回金陵城,若是他没有接到什么新消息,该不会匆匆赶来江南。”   云善渊不知金九龄得到什么消息,让他认为必须跑一次江南,可想来不会是小事情,金九龄不是办小事的性格。   花满楼闻言亦是点头,但多想无益,今夜自有分晓。他将马车中的暗格打开,拿出了一本书。“还有半个多时辰才能到桃花堡,不如我读诗给你听。”   若说花满楼的感知敏锐到了何种程度,他能摸出书籍上刊印的文字与书写的墨痕。   只是,云善渊却先握住了花满楼的左手,他的手指上有刚刚结痂的伤痕,这伤痕像是利器所伤。“这是怎么了?总不见得是小花猫划伤的吧?”   “我最近在练雕工,刚开始学习不太熟练,没事的,都已经结痂了。”花满楼说着笑了起来,“好在伤得是左手,还能为你读书。”   云善渊又不能说花满楼学习雕刻有错,她只得拿过了书,“我来吧,也是你运气好,我还没为谁念过诗。”   “好,是我运气好。”花满楼笑意更甚,在这暖洋洋的午后,能在马车中听云善渊念一段故事,他如何能不满足,她的声音宛如暖阳洒在了心头。   花满楼时而为云善渊倒上一杯茶,送至她的唇边,让她莫要念着口渴了。   这样的午后行路,似乎与夜间将要发生的一切阴谋诡计都无所关联。直到到达桃花堡,下车的时候,两人都是带着笑。赶车的花平倒是一脸平静,心中对旁听了一路诗词歌赋,究竟是什么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桃花堡门口,金九龄也是刚到。   他先与花满楼打了招呼,又对云善渊说到,“刚好见着了,说好的对半分,这不就送来了。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云善渊收下了银票,她不着痕迹打量了金九龄,松了一口气。她原本担心天魔绣一事对金九龄有什么影响,现在看来应该没有大碍。   “谢谢金捕头了。”   “金捕头,小愈,那我们就进去说吧。”花满楼带着两人进了桃花堡。   桃花堡里陆小凤已经到了,苦智禅师、鹰眼老七、乌金雕、石鹊、关泰、宋神医等人也都到了。   换句话说,该来的都来了,也不知里面有没有不速之客。 第十四章   花如令的这场六十大寿确实热闹, 特意在紫薇阁大摆筵席,可谓是高朋满座、觥筹交错, 并不只是来了武林人士, 还有与花家有生意往来的富商们。   云善渊与陆小凤并没有坐在主桌,他们对花如令来说是小辈,又不像金九龄是代表着六扇门而来。也许花如令本来有这样的打算, 但是被云善渊婉拒了,陆小凤便也婉拒了。   两人一个在花满楼的左侧,一个在花满楼的右侧,这一桌上其他人也都差不多是同辈中人,基本都是所来富商的小辈, 花满楼并不打理家中产业,故而也与他们交流不多。   可以说, 这一桌大家都自顾自地吃着, 吃得还真挺欢乐,因为花家的酒宴味道着实不错,彼此之间交头接耳地稍微聊几句,倒也显得非常和谐。   陆小凤在见到云善渊与花满楼同来之后, 他也没时间再说今夜的计划,但确实也没法说, 因为根本没有计划。   他被云善渊说服了, 不是说完全他信了铁鞋大盗还活着,而是必须考虑到铁鞋大盗也有同伙,这个人想要伺机做些什么。   于是, 陆小凤也说服了花如令,但是花如令请来众位江湖中人帮忙一事是早就谈妥的,如果铁鞋得到了风声,他们改变主意临时取消计划反而是打草惊蛇。   因此今夜就是静观其变,除了陆小凤之外,没有认真知道假扮铁鞋一事已经取消了。今夜就等待第一个变数的到来,铁鞋或者他的同伙要做什么,确实离不开下.毒这种鬼蜮伎俩。   “云兄,你也别光顾着吃菜,只吃不聊天多没意思。”陆小凤看着给云善渊夹菜的花满楼,他才不是故意说这句话的。   云善渊看了一眼陆小凤,“你若是有想说的就尽管说,没人拦着你,还是你觉得寂寞了,因为没有佳人作伴?这一点,我帮不了你,我再怎么有本事,大变活人的本领还没有学会。”   陆小凤还要说什么,花满楼也为他布了一道菜。   “陆兄,你不是说很喜欢烤鸡,家中大厨的手艺不会让你失望的。”花满楼说着对陆小凤笑了笑,这并不是用吃的堵住他的嘴。   陆小凤的嘴也确实是堵不了的,他吃着烤鸡就把话题转移到了花满楼身上。   “我可记得上次你给我吃的东西。当时为了破极乐楼的案子,说是给我下了三日催心散,让我也是好生惊讶,手腕上多了一条红线,我真以为是毒.药了。   最后,你才告之我是心花怒放丹,中秋节前后服用,清火祛湿,遍体生香,还在心口处会开出一朵红花。我一个男人,心口多了一朵花,还满身带着一股香味,这真是一言难尽了。”   “陆兄,难道不想感谢我?”花满楼却是无辜地反问,“陆兄在京城能偶遇良缘,也正是因为这份与众不同吧。”   陆小凤想着他与薛冰的相识,确实是因为他身上的香味,让薛冰觉得有些好奇。这都被花满楼猜中了,他还真是不该提起这一茬。   反正,花满楼也不是他表现得那么纯良就对了,但左右云善渊根本不在意这一点。   “是,我是要感谢你。”陆小凤说着想到了感谢的方法,这次是诚心相邀,不是打趣或是玩笑,“眼看已经十月了,等到过了年,不如一起去苦瓜大师那里吃一顿素斋,苦瓜大师的素斋是天下一绝,他可不轻易下厨。云兄,你也一起来?”   云善渊放下了筷子,她微微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吃和尚做的素斋,更不吃和尚做的天下一绝的素斋。”   陆小凤疑惑地眨眼,“这是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当是我更喜欢和尚做的烤鸡。”   云善渊说着却是看向了门外,门口响起了错落的脚步声,是有一群人来了。   来人不是汉人打扮,穿着颇有异域风情。他笑着向花如令行了一个礼,“在下埃米尔,花庄主,我奉瀚海国国王之命前来给您祝寿,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埃米尔说着便耍了一套拳法,然后便推入了几个木桶,其中全是金银珠宝。   还有一位前来献舞的美女,虽然她蒙着面纱,但是她身着西域服饰,可以看出那玲珑身段。   在歌舞升平中,饭桌上的酒总是喝得快,转眼间筵席上又添了新酒。   陆小凤自是离不来美酒,他拿起酒壶就为自己满上了一杯,还没喝就被花满楼阻止了。   花满楼微微摇头,“这酒有一股西域香料的刺鼻味,陆兄,你之前已经喝了不少,也就别在贪杯了。”   “有吗?”陆小凤凑近闻了闻酒杯,他是真没有闻出来,“我只闻到了酒香。没想到还有人奉瀚海国的人前来给伯父祝寿,伯父才是交友广泛,朋友遍天下。”   “都是父亲年轻时认识的朋友。父亲不似一般商贾,他经商走遍天下,却也习得武功,喜欢结交江湖朋友。”   花满楼才这样对陆小凤说着,下一刻,他侧身就取过了云善渊右手中的酒杯,“小愈,你难道也似陆兄一般贪杯吗?”   陆小凤就看到一直没有碰酒的云善渊,竟是倒了一杯酒想要尝一杯。“花兄,你也别管得太严了。这本就是西域美酒,有西域香料的味道也很正常。”   “七童,我会浅尝即止,只是确定一件事而已。” 云善渊浅笑了一下,便是直接握住了花满楼的手,就着他手中的酒杯尝了一口酒。   “你……”花满楼真是哭笑不得,他拿云善渊也没办法,他是真觉得这酒的味道不对。   陆小凤见云善渊喝了,他便也没有顾忌地刚要拿起酒杯,就听到云善渊似是赞美的言语。   “赤霞红,果然还是那样让人感到唇齿留香,还能使人心情愉悦,不过美酒有毒,经脉很快就会被毒素侵染,到时候就用不出半分武功了。这次酒中的用毒倒是甚微,几乎完全感知不出来。以这种程度的毒量不会立即毒发,除非有外力催发。”   云善渊说着竟是笑了,“不过,我喝过一次就不会忘了它的美妙,这真是让人怀念的味道,果然是来自西域的奇毒美酒。”   陆小凤看向了主桌,那里所有的人喝了,他是装着喝了地将酒倒入了袖中。他们三人的说话声压得极低,但谁知道宾客中是否有人观察着他是否喝了酒。   谁让事先商谈过假扮铁鞋一事,除了后来的金九龄,花如令特意请来的人可都知道他原本要做些什么。   花满楼担忧地握住了云善渊的手腕,却是感觉不到她有中毒的迹象,“小愈,你曾经中过这种毒?”   “西域的生活是单调的,不似江南有那么多有趣的去处。那里除了荒漠就是冰川,在廖无人烟之地,想要找人说话也要跑上很远的路。没有乐趣就要去找乐子。”   云善渊说着笑意更甚,“阿吉有个朋友,石叔总会带些有趣的东西来,让我们的生活不会枯燥。赤霞红便是其中之一了,如何在不用解药的情况下,破除这种针对内力而制作的毒,让人根本不受毒的束缚。这真是不错的体验,毒终究不能困住一个人。”   “这位石叔可真是不按常理出牌。”陆小凤也喜欢找乐子,但这样的乐子,他还是想敬而远之,云善渊说的只怕还是冰山一角。   陆小凤暗中同情地扫了一眼花满楼,花满楼能受得了那种程度的找乐子吗?   花满楼听后只是在桌下握住了云善渊的手,“我知你有分寸,若再寻这种乐趣,我陪你便是了。”   云善渊闻言一愣,这会是真觉得赤霞红喝了会让人感到奇异的愉悦了。   “咳咳——”陆小凤没喝就轻咳了起来,此刻他真觉得有些寂寞了,很有必要把话题转回来。“所以该来的已经来了,我看晚上说不定就有一场变故。云兄,你说的外力催发会是什么?”   云善渊只知如何以独到的内力解毒,石雾带来的赤霞红可不是小剂量,那都是喝到三人内力尽失才能相斗一场。   “我不知道会被什么催发,但既然是西域的毒,多半与西域之人也脱不开关系。原本不知花伯父与瀚海国国王相识,现在算是明白金捕头为什么来了,也只有这样的一国之事才能请动他走一次。   瀚海国这几年可不平静,老国王老了,偏偏他不只一个儿子,继位之争从来都是腥风血雨,只怕这些人来此与继位之争脱不了关联。瀚海国虽小,朝廷也是要关心它的动态。”   花满楼听闻此言望向了主桌的方向,他已经猜到了一种可能,父亲藏着一样东西,是瀚海国的宝物。只是,这与铁鞋也有关吗?铁鞋徘徊在花家,是为了那样东西?   酒宴散去之后,富商们都带着各自的家眷离开了。   幽幽长夜,本该是假做铁鞋的陆小凤却是一个劲地往茅房中跑,这是不知怎么就吃坏了肚子。如此情况下,想要再演一出戏,演倒是能演,可就必然会被花满楼识破了。   陆小凤对聚在花如令房中的众人说到,“是我不好,诸位等一等,不如到下半夜,我们再见机行事。”   宋神医为陆小凤诊了脉,他摇了摇头,“我给你几粒药丸,你吃了感觉会好些,但最快也要明天,你这情况才能稳定下来。”   “花庄主,这可怎么办?”鹰眼老七看向花如令,“不如我们再选一个人。”   花如令摇了摇头,“不妥当,仓促行事必然会有破绽,之前的布局都是一环环扣好的。现在只能多等两日,既然众位来了,那也不差这几日。你们便安心先在花家堡住下来。”   苦智大师双手合掌,“我觉得就等几天吧。也不差这几天,诸位可有其他要事必须离开?”   众人摇头,也就定下了再等几日。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离开了花如令的房间,这便是事前他与花如令说的将计就计了。既然已经知道被下毒了,他们等得了,可是下毒人等不了。对方在知道这番变故后,马上就会出手了。   陆小凤刚回房间没多久,就听到了一阵古怪的笛声从院子中响起。他打开窗户一看,刚才那些西域人竟是手持弓箭,还是带火的箭头已经射向了房梁,房屋开始着火。   此时苦智大师、鹰眼老七、宋神医等人都从房中冲了出去。他们俱是捂住耳朵,一脸痛苦的表情,就连站也站不直了。金九龄也是出了房间,他竟然也是皱起了眉头,没忍住捂住了耳朵,可还是无法解除他的痛苦。   众人这样子已经再明显不过,赤霞红的毒被外力催发了。   陆小凤跳出了窗户看到了吹笛人,这人就是刚才送贺礼的带头的埃米尔。   埃米尔的身边站着那位蒙面的西域女人,她已经摘下了面纱,她的身侧站着好几个孩童,但他们手中都持着弓箭。   花如令看向这些人,“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草民花如令,你见到本殿还不下跪。”女人说着就轻蔑地笑了,“只要你交出瀚海玉佛,那么今日本殿就饶你一命。”   花如令反而也笑了,“看来你就是孔雀王妃了。我没见到老国王的信物,不可能拿出玉佛。”   “是吗?那么今夜就只好送你们上西天了,之后再一寸寸地找,我不信找不到玉佛!”孔雀王妃说着,那个埃米尔的笛声更加响了。   这弓箭手也开始射出毒箭,在场的武林中人更是抱住了头,他们越想用内力抵抗,便越觉得体内经脉中内力乱窜,只能尽力躲避避开箭头。   “花庄主,你想想办法,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啊!”宋神医喊着,“有没有地方能先躲一躲?”   “躲?为什么要躲?”陆小凤踢飞了迎面而来的箭支,将这些箭支直接踢回了射箭人。然后,他直冲着埃米尔而去,一手便夹住了他的长笛。下一刻,长笛就到了陆小凤手中,“没有了这东西,你还怎么让我们死在这里?”   “你竟然没有中毒!”孔雀王妃看着陆小凤咬了咬牙,他们这些人合起来都不是没有中毒的陆小凤的对手。   “这必须感谢我的朋友们,你们那个什么赤霞红还不够毒。”陆小凤说着看向了从回廊中走来的云善渊与花满楼。   花满楼对花如令说到,“爹,我去看了,藏在房中的玉佛果然不见了。看来铁鞋大盗也看出来那一尊是假的玉佛,才会弄了这一出,为的就是让我们避入密室。”   “花庄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鹰眼老七不解地问到,“难道有真的铁鞋出现了?什么玉佛?什么真假?”   花如令摇头长话短说,“是我错了,七童的感觉是对的,铁鞋还活着。他就是为了瀚海国的玉佛而来,只是真的玉佛在密室之中。我们一旦进了密室,怕就是中了他的圈套了。”   金九龄当即说到,“那也就是说,我们这些人之中就有铁鞋!”   他疑惑地环视了一圈,也不知此人是谁,除了陆小凤之外,刚才这些人的表现都像是中毒了。他倒是不会怀疑陆小凤,年纪就对不上。   “我想不用那么麻烦。”云善渊看向了孔雀王妃,“既然都是为了瀚海国的玉佛而来,你与铁鞋必有关联。只要你说了,那么大家就不必相互怀疑,早点解决这些事,也能让诸位回房好好休息。”   孔雀王妃傲然一笑,“我凭什么说?即便现在我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我是瀚海国的孔雀王妃,如果你们不想招惹麻烦,就该知道不能伤我分毫,否则这就是两国之间的问题了。我想花如令也不敢招惹这样的麻烦!”   “所以说,我不喜欢这些皇权之事。”   云善渊当然明白为什么会是孔雀王妃亲自前来。   孔雀王妃与铁鞋有关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也就是她的身份特别。王子是没有登基,也是有了夺位之心,但那毕竟是瀚海国之内的事情。   一般来说,还是要考虑到孔雀王妃的身份,可以不把她当一回事,但也不能随意伤了她。   “这世上让人说实话的方法有很多,你这样美,我怎么忍心伤了你。”云善渊走向了孔雀王妃。   孔雀王妃想要退,却仿佛脚上生根了,完全移不开半分。她看到云善渊一步一步越走越近,然后挑起了她的下巴,贴近了她的脸。   云善渊靠近了孔雀王妃的耳朵,“美人,你确定不说吗?谁是铁鞋?他是你的谁?”   陆小凤只看到孔雀王妃竟是红了脸并且娇羞地低下了头,他是忍不住朝后一退,这场面着实有些古怪。   “是我的父亲,他就是宋问草,宋神医。”   孔雀王妃说了之后便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这话是从自己口中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她讶异地看向云善渊,想说是这人使了妖法,可是却生不出半丝讨厌的情绪。怎么会这样?她必然是中毒了,才会如此。   就在孔雀王妃话一出口,宋问草便是怒瞪她一眼,刚要拔腿就逃,却是被花满楼一剑挡住了前路。   “怎么你敢下手吗?杀了我?你杀啊!杀了一次,你就不会忘了这种感觉。”   宋问草说着便是狂笑起来,“或者直接像我当年刺瞎你的眼睛那样,对我的眼睛也来一剑啊!不,你根本做不到!即便你武功再高,你见到的最后一张脸,是你仇人的脸,可是你做不到手刃仇人!哈哈哈——” 第十五章   花满楼握着剑, 他蹙起了眉,剑尖就抵在宋问草的脖颈。   一时间, 空气仿佛凝固了。   众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也都皱起了眉。   铁鞋所行恶事可谓是人人得而诛之,否则怎么会有十五年前几大门派联手也要将他斩杀。他手上沾染的人命不少,而他刚才那番话更足见恶毒之心。滥杀无辜是罪, 而毁了一个孩子的眼睛,让他永远活在黑暗中这更是罪。   ‘刺啦——’一声细微的声音响起。   花满楼挥动了剑,一张人.皮.面.具落在了地上,他的剑伤没有血。   花满楼闭了闭眼睛,他确实做不到杀了铁鞋。他不知道如果换一个场景, 若是铁鞋挟持了一个孩子,只有杀了铁鞋才能救下孩子, 在那种情况下他是不是能做到杀了铁鞋。但是在这个当下, 让他为了报仇而杀人,或者是刺瞎了铁鞋的眼睛,他做不到,因为他从来没有活在黑暗之中。   “看吧, 我说的,你做不到。你活该一辈子活在黑暗里。”宋问草这样说到。   花满楼却是摇了摇头, “你错了, 一辈子活在黑暗中的人是你。”   宋问草闻言面色一变,他强辩到,“哼!连仇人都杀不了, 你不过就是一个懦夫!一个瞎子又是……”   宋问草还想说什么,他的话却戛然而止了。   只见,花如令一把夺过了一旁金九龄手中的剑,一把拔.出剑就刺向了宋问草。   花如令会武功,但是他中了赤霞红的毒,即便笛声不再响起,毒性已经被催发了,他用不了内功,全凭一股蛮力刺向宋问草。   花满楼是他的孩子,他的孩子因为铁鞋的那一剑,才会此生只能活在黑暗中。纵然他富甲天下又有何用,他改变不了这个残忍的事实,今日难道还杀不了铁鞋吗!   “铁鞋,这本就我与你的仇,是该了断了!”   宋问草并没有中毒,他本能地想要跑,可是他动不了了,他的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两片树叶,它们贴在鞋子上,却断了他的去路。   花如令这一剑直直地刺进了宋问草的心口,这一次,铁鞋彻底死了。   随着宋问草的死,铁鞋大盗一案告破。   从孔雀王妃口中,众人得知了当年的真相,那年被花如令等人追杀致死的是宋问草的哥哥。   而宋问草将女儿送到了瀚海国,使女儿成为了孔雀王妃,想要助孔雀王子夺位,谁得了玉佛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王位,故而他一直都盯着花家所藏的瀚海玉佛。奈何,这个玉佛藏在花家密室中,密室又是妙手朱停所造,让他一直都无法得手。   这次就是要趁着花如令六十大寿的机会,来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众人逼入地下密室中。宋问草绑架了朱停的妻子,逼迫朱停说出了开启密室之法,他也准备好去破坏密室上方的水闸,在得到玉佛后将这些人全都杀死在密室之中。   陆小凤拿出了一个葫芦瓶,他就说朱停怎么会好心请他喝醋,等他喝光了醋就发现了里面刻了一行字‘出路在佛手里’,原来是为了帮助他们逃出密室准备的提示语。现在他们没有去密室,只要把老板娘救出来就行了,而老板娘所在的地方也已经从孔雀王妃口中得知了。   这桩纠缠了十五年的案子,到此是终结了。   金九龄本是得到了孔雀王妃入境而特意走了一趟花家,如今得知了瀚海国内的皇位之争,他也是要回京复命,顺手把孔雀王妃一众带走,等瀚海国那边的消息再看怎么做。反正不能让这些人在国内闹出其他的事情来,死也要回到瀚海国再死。   至于赤霞红的毒素,虽然这种毒会让人内功尽失,但它并非无解之毒,它奇在出其不意,而众人中毒的剂量本就很少,过了被催发的这一阶段也就平稳了下来,花满楼能配置出解药。   这几日,花家的事情较多,花满楼还要为众人配置解药,他暂时无法照顾百花楼的花。云善渊便是暂居客房,替花满楼照料这些花花草草,虽然她是个半吊子,但有花伯从旁指点,而她的学习能力还是很不错的。   云善渊回想几日前的铁鞋一案,却是有一事不解。   金九龄得到了朝廷线报,他是有备而来,他也中毒了吗?看他能立即返回京城的模样,应该是没有中毒。可是那夜羌笛响起时,他表现得也很痛苦,是为了麻痹铁鞋吗?   埃米尔所使用的音攻算是独到之法。   云善渊一路走来所知的音攻之术,只有桃花岛岛主黄药师所留秘籍中提到的碧海潮生曲,那并不需要借助什么毒.药辅助,比之埃米尔的手段强上很多。   因此,可能是她想多了,金九龄是装病麻痹对方。埃米尔的音攻术到不了那样的境界,看陆小凤就知道了,只要没有中毒就不会受到影响。   在淡淡的花香之中,云善渊也放下了那些无端的猜测。   金九龄看上去非常正常,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无论如何,铁鞋大盗一案的终结总是一件好事,对于花满楼、对于花家、甚至是对于整个江湖而言,都是一段风雨的终结。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没有过多久,云善渊放空思绪后,她隔着很远就听到了花满楼的脚步声,那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声音,比一般人要轻上很多,却让她无法忽视。   云善渊走下小楼,站在小楼门口就见到了青石街那一端的花满楼,夕阳洒在他的身上,像是蒙上了一层光晕。   花满楼遥遥向云善渊露出了一个浅笑,稍稍加快了脚步穿过了人海,来到了云善渊面前。“我回来了。”   “看来事情的后续都已经处理完了。”云善渊看着花满楼,她确实想在小楼多留几天。这里让她感到很舒服,更准确的说是这里的主人让她感到很舒服,但她不可能一直呆在小楼。不是说外面有未尽之事非要去走一遭,而是她也喜欢外面的世界。   仅仅一句,花满楼就懂了云善渊的意思。   这件事情处理完了,她也要离开了,她不可能一直呆在小楼,或者一直呆在他的身边。即便将来他也会出去走走,但也可能是分开的旅行,他们都明白这一点。   “吃过晚饭再走吧,总不差这一会。”   “那是当然,我在这里照顾花草,不求别的,一顿饭还是要的。”云善渊说着就与花满楼一起进了百花楼。   百花楼中两人随意吃了一些。   晚饭过后,外面的天气却是说变就变了,突然就下了一场大雨。这场大雨将江南带入了深秋之中,温度瞬间就骤降了下来。   云善渊所住的客栈在金陵城的另一侧,与百花楼是两个方向。   她看着雨势,这场雨应该不会持续下一整夜,不久就会变小了。她可以等等一会再走,也没有必要冒着大雨回客栈。   花满楼为两人倒了一杯热茶,他听着外面的雨声,这也算是下雨天留人了。   “我从花家堡出来时,听闻瀚海国国王派了手下来取玉佛了,该是这一两天到,想来老国王也是知道了孔雀王妃与铁鞋一事。”   云善渊觉得是该把玉佛取走了,“虽然花伯父保管玉佛是尽了朋友情谊,但终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今玉佛的存在已经不再是秘密,依旧留在花家未免是好事。现在,老国王派人来取走玉佛也好。”   “确实如此。”花满楼点了点头。   铁鞋一事已经彻底结束。花满楼忙了几天,现在静了下来,再回想起来那一夜,也会有些一切竟是如此终结的感叹。   自从他七岁眼盲之后,宋问草作为神医就时不时来到花家,最初来到花家就是为了帮他治病。即便后来无数名医确定了他的眼睛不能治好后,宋问草也还是会出现在花家。因为宋问草的医术不错,也就成了花家常会聘请的名医,久而久之,宋问草与父亲都成了朋友。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治病救人的神医就是铁鞋,他又是一怎样的心态出入于花家。   花满楼端着茶水,沉默了一会后,他突然说到,“你会不会觉得,我其实是个无用之人。”   云善渊诧异地侧脸看了花满楼一眼,屋中没有光,她看不真切花满楼的神情。花满楼的这句话语气淡淡的,难分喜悲,就像是随意说说而已。   “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不是神,在很多人眼中,我活得距离神很近了,但我还只是一个凡人。”   花满楼在黑暗之中望向了云善渊,诚如铁鞋所言,他见过的最后一张脸是仇人的脸。   “小愈,在你面前,我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凡人会有喜怒哀乐,我也有。虽然绝大部分时候,我都能活得很快乐,但却是要穿过黑暗,才能看到那些阳光。他们只看到了我手捧阳光,几人能懂我也要穿过黑暗。”   云善渊定定地注视着花满楼。   绝大多数人包括了花满楼的家人,他们见到花满楼的时候,看到了他站在鲜花满楼中,他沐浴在阳光里,完全不见一丝黑暗。   只是人活于世,如果没有走过极度的黑暗,何如能真的领悟光明之美。   花满楼是个勇敢的人,正在于他没有迷失在无尽黑暗中,这句话说来容易,实则艰难。因为黑暗无处不在,不是说一生只有一遭,生在人间,他就会不断遇到黑暗。花满楼达到了心灵明澄、乐天知命的境界,这一路并不容易。   “有用、无用,对我来说不重要。”云善渊自问也不是一个有用之人,谁都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但是他们都走过来了,走过来就够了。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不管一个人如何坚定淡然,还是会想要寻一处心安是吾乡,也许在别人看来她根本就不需要去寻找。如此说来,你若是无用,难道我就像是有用的人吗?”   花满楼笑了起来,他懂得云善渊的意思,“哪怕这处心安,不一定完全似你所想的模样。”   云善渊也笑了,“这怎么会是全凭想象,我是真切地感觉着每一面,人不会只有一面。既是吾乡,那么就是接受了他的每一面。你难道不是如此?”   花满楼点了点头,他自是会接受云善渊的每一面,正如他知道谁是阻止了铁鞋想要逃跑的步伐,正如他也知道让孔雀王妃能毫不犹豫地吐露实情是多么诡异的武功。   这一刻,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他们都不是神,他们是人。   有些情绪不会在第三人面前袒露出来,可是彼此之间却没有保留,这让他们走得更近了一些。心安即是家,说的不只是云善渊,也是花满楼。   “雨小了。”花满楼站了起来,他取过了一把伞,“我送你一程。”   云善渊没有拒绝,她随着花满楼一起离开了百花楼,看着花满楼撑开了伞,走入了伞下。“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金陵去天目山一带。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元宵节能同你一起吃汤圆。”   “好,那到时候,我来包汤圆。”   花满楼说着想到了陆小凤的素斋之约,“陆兄的邀约,你真的不去吗?苦瓜大师的手艺不错,不去的话是有些可惜了。我恐怕学不到苦瓜大师的精髓,想要偷师学艺,也做不出那样的素斋。”   云善渊尝过花满楼的厨艺,他在小楼之中时不时也是自己下厨,味道不错却与天下一绝还有很大的距离。   “我不求天下一绝。”云善渊早就尝过了天下一绝的素斋,不会忘记那种味道,可是她要的仅仅是家的味道。“你做的都好。”   花满楼闻言又笑了,在云善渊身边,他几乎一直在笑。   正是此时,淅淅沥沥的小雨却突然变了,雨滴骤然间变成了冰珠,以破竹之势涌向了两人。   花满楼一把拉住了云善渊,挡在了她的身前,两人急速向后退去。他却是抛出了雨伞,伞面挡住了蜂拥而来的冰珠,却并未破裂半分。   下一波的冰珠再度扑面而来,云善渊眯起眼睛,她挥动了左手,这些尖利的冰珠又变回了无害的雨滴落到了地上。   “石叔,别来无恙。没想到您会来江南走一遭。”   雨幕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来人正是石雾。   “瀚海国出了些小问题,它既是在西域之内,我也就为其走一趟江南,将那个小物件带回去,顺便来看你一眼。”   石雾对云善渊这样说着,他又看向花满楼,“对了,花七公子,我也认得。我去花家堡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所以,我才走了一趟金陵城。”   云善渊看向石雾,她已经知道了石雾的真实身份。   西域一带以西域魔教为尊,谁人不惧怕教主玉罗刹,而像是瀚海国那样的小国,国王也是要看玉罗刹的脸色行事。   为了一尊小小的玉佛,石雾竟是亲自入关一次吗? 第十六章   石雾挥动衣袖, 落在地上的那把伞便到了他的手里。他深深看了花满楼一眼,但这眼神快得让人觉得是错觉, 然后就向前几步将伞交给了花满楼。   “雨天, 还是撑着伞才好。你别让小云淋湿了。”   花满楼接过了伞,他怎会没有察觉石雾那一瞬的打量,只是那种眼神似雾气一般转瞬即逝。“晚辈会照顾好小愈的。”   石雾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他又看了两人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了,好像真的如同刚才所言,他只是顺道来看一眼云善渊。   云善渊与花满楼皆是看着石雾的背影渐远,谁也说不清石雾为什么要走这一遭。正如石雾的心思藏在薄雾之中, 谁也猜不透。   在街尾转角的石雾却是顿住了脚步,他回头看向了那一侧的云善渊与花满楼, 便是想起了十多年前与谢晓峰的对话。   ‘我的一生足够长了, 长到能看清每个人的道。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比之我的时代更加美好。比如说,有的人诚于剑,有的人诚于人, 有的人诚于心。诚于剑的,孤傲于九天之上;诚于人的, 得情终将忘情;诚于心的, 逍遥却仍有情。’   ‘那么在你看来什么最好?’   ‘武道也好,剑道也好,没有高低。人忠于选择的道路, 他们都不会后悔,这样便够了。’   ‘可是如此说来,西门他终将无情。’   ‘无情并不容易,有情又何尝容易。各有各的艰难,没有谁比谁高贵。走上选择的路,我们都该不后悔,你后悔过吗?’   石雾摇了摇头,他没有后悔过。有情的并不容易,无情的也不容易,这是后辈们的选择,选了就要走下去。石雾想要对云善渊说些什么,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这一次彻底消失在街角。   石雾离开了金陵城,他这次入关确实只是为了一尊小小的玉佛,因为这尊玉佛让他确定了一件事,某人出现了,还把手伸到了西域。   在野外的山路上,石雾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两人就在这山路上交起手来,夜色中一白一黑的两道身影快到了极致,似是交缠在一起成为了灰色。不过,这场交斗很快就停止了。   黑衣人说话了,“你不该来关内的。”   石雾面无表情地看着黑衣人,“是你的手伸的太长了,竟是敢利用我西域之人。”   “好,这次算我先破了约,不会有下次了。”黑衣人看向石雾,“所以,你这次入关之事也就算了。”   石雾冷冷地说,“不算了,你又能如何?”   黑衣人无所谓地说,“我确实不能如何。只是,你也不能拿我如何。”   石雾沉默了一会问,“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我都明白,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黑衣人说到这里轻笑了几声,“因此,各有所求,实属正常。一如当年,你不求的,我求。”   石雾没有再说话,他与黑衣人错身而过,继续向西而行,返回西域。   这确实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但也会是最危险的时代。   **   翌日,云善渊准备好了行囊就前往了天目山一带。   神剑山庄早就成为了江湖的一段无人提起的传闻,根据谢晓峰所言,他大概是在三十多岁就隐退了江湖,那时就已经封闭了神剑山庄。不过,那一阶段他还时不时住在庄内。可是在四五十年前,他彻底封闭了山庄,因为山庄之中已经空无一人。   ‘翠云峰,绿水湖’,这是有关神剑山庄的六字描述,仅凭着这六个字要在山脉之中寻找一座山庄并不容易。   在来到天目山脉后,云善渊发现山中并没有江湖人的踪迹,在山的外围住的基本都是普通人。她开始了漫长的寻找之旅,山路对她来说并不难走,更是一个领略自然之美的过程。只是在茫茫山脉中无人能给她一点提示,必须能靠她一步步地走,一寸寸地找。   大约找了近两个月,云善渊终于发现了树林的不对劲。这里暗含着五行八卦,这是就来到了神剑山庄的范围内。不过,她走在这个迷阵之中,发现这里真的很久没有人踪出没了。   地势在不断地上升,等到走出了迷阵,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碧绿的大湖,隔着大湖遥遥相望,那一侧坐落这一座大门紧闭的山庄。   湖畔本是停着渡湖的木舟,可是几十年的风吹雨淋下,它已经破烂地不能用了。   云善渊以轻功轻点湖面,飞过了这片碧水湖,停在了神剑山庄的大门口。门扉紧闭,两个门环间上了一把大锁。   当她打开了这把大锁,推开了尘封了几十年的神剑山庄,便看到了藏在大门后的一方天地。雕梁画栋皆是有些失了颜色,也早就覆上一层薄灰,不过能看出山庄本来的布局并不奢华,而是低调的大气。   只是,云善渊尚未走入山庄转一圈,她就看到了进门不远处的地上有一个小铁盒子。盒子没有上锁,搭扣处绑了一条青色的缎带。然而盒子已经生锈了,系上的青色缎带也早就褪色了。从锈的程度来看,这盒子在此放了该有几十年了。   而铁盒更像是被人从门外扔入了小院中,它并没有端端正正地被放在了地上,它下方的地面裂了一道小缝,而它亦是盒盖朝下。   云善渊上前打开了铁盒,里面用油纸包住了一封信,看来是为了避水而特意用了一层油纸,信封上写着‘谢晓峰亲启’,却是没有写信人的名字。   不管他是谁,都是知道神剑山庄所在的人。然而除了云善渊自己,当今世上已经很难找到第二个了知道神剑山庄位置的人了,这个人会是谁?   带着这个疑问,云善渊拆开了信,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信并不长,言语之中也没有谈及秘密。   大概是说,写信人在那一战之后就淡出了江湖,他走过了很多地方,那些年恨的人与那些年爱的人都已经死去,江湖中再也没有了他熟悉的人。某一天,他路过天目山脉时就想着回来看一眼神剑山庄,只是山庄的大门紧闭,谢晓峰也真的不知所踪了。   他写下这封信也没有别的意思,将信留在此处,若是多年后谢晓峰回来看一眼,便能知道他从那一战中活了下来。   不过生死都不在重要了,他也老了,更是彻底地淡出了江湖,那些过往的恩恩怨怨,都已经随着故人们的死去而消散了。在这之后,他与谢晓峰该是见不到了,谁知什么时候就变成白骨一堆了。   云善渊看完了信,信的末尾并没有落款。看来谢晓峰与写信人应该很熟悉,或者写信人确定谢晓峰能看出他是谁,写信时间是大约是在二十多年前。   就云善渊所知,谢晓峰虽然又来过几次江南,但他自从亲手封闭了山庄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并没有能得知这位故人的后来之事。而对于阿吉来说,在封闭山庄的那天,过去的事情就都已经放下了。   既然是一封没有能送到谢晓峰手中的信,云善渊就将它带走了,等到将来哪一天再前往西域,将这封信烧给谢晓峰。   她又在神剑山庄转了一圈,山庄并不算很大,确实如阿吉所言,它的布局很适合人居住,在此处静下心来,可以听涛观云。   只是,山庄的不大是相对而言。   云善渊一个人走在山庄里,还是觉得它太大了。   这里可以偶尔住一段时间,却不适合久居,而且如此山庄打理不易,为了偶尔居住,她也懒得费这份心。   这一处还是日后赠与有缘人,或者是她的徒弟,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却也不能是随便赠予,谁让它是神剑山庄。虽然江湖之中再也无人提起神剑山庄,但它还没有死去,它还确实存在着。   在走完一圈神剑山庄之后,她也是了却了回阿吉家看一眼的心愿,算算时间已经是正月初了,既是说了要回百花楼吃汤圆,这会该差不多可以回家了。   于是,她又亲手锁上了神剑山庄的大门,离开了翠云峰、碧水湖。   云善渊却不知道她离开的近两个月,江湖上出了一桩大事,绣花大盗就在这年末之际惊现江湖。   仅仅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这位绣花大盗就犯了两件大案子。   第一是劫了江南方面在年末交付朝廷的税银。第二就更加惊悚了,竟是打劫了送往白云城的货款。   如果仅仅是打劫,还不至于让绣花大盗名噪江湖,关键是他不但打劫银两,他还将被打劫之人的双眼给缝上了,就是像绣花那样活生生地用针缝住了被害人的双眼。   陆小凤真是有些发愁,绣花大盗可不只刺瞎了朝廷官员的眼睛,与白云城一位管事的眼睛。这两位是身份特别,连带这两位,其实已经有四人被绣花大盗弄瞎了。六扇门的压力很大,于是金九龄就把这份压力转嫁到了他的身上,让他必须要管一管这闲事。   可是线索并不好找,绣花大盗像是来无影去无踪那样,留下的线索除了被害人的一双盲眼,就是一方红色绣帕。这事情听上去与两个多月前的采花大盗之案有些类似。   金九龄对此感到震怒,他觉得是那人的同党跑出来了,一个喜欢采花,一个喜欢劫财。可是当初查到人皮绣一事并未公之于众,因为这种武功太为诡异了,还是不要张扬出来得好。当初抓到采花大盗是通过了绣坊的线索,但是眼前显然不是同一种作案手法。   “所以,你也只知道云兄去了天目山脉附近,她会在正月十五之前回来。这下可不好办了,绣花大盗的案子闹得这样大,朝廷限期十天破案,根本等不到正月十五。”   陆小凤找上了花满楼想要探知云善渊的动向。要说龟孙大爷死得早,现在要问问江湖的动态真是太困难了。   关于人皮绣的事情,金九龄把知道的都告诉了陆小凤,但陆小凤觉得还是该找云善渊问一问。这倒是其次,最好是她能搭把手一起来破案,也能在限期之内将这个案子破了。   花满楼知晓江湖上竟是出了一个专刺人眼睛的大盗,他当然不可能开心,而云善渊对他略微提过两句人皮绣之事。按她所言,天魔绣是一种不该存在于此世的武学,已经有违了此间武学的规则。   “如果小愈已经出山了,她知道发生的事情必会给我来信,或是赶回金陵。陆兄也别在这里等下去了,还是去寻找旁的线索,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陆小凤摇了摇头,“今天不走了,我要等一个人,苦主来了。叶孤城从白云城来到此处,他手下的管事是在扬州出了事,如今管事已经移到了金陵城养病。”   此时,金陵城外,云善渊正是遇到一位骑马的白衣人,而此刻两人都要去找陆小凤。 第十七章   正月初二的清晨, 金陵城外非常冷清,几乎没有人烟往来。   因为年节的关系, 平日里早早就在城外一公里外架起的早餐摊子根本就未营业。因此, 城门口除了两匹马,就只剩下马上的两个人。   云善渊看着白衣人,这是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他雍容端庄却又带着天外而来的孤傲,一般人摄于他的气势,便已经无法直视他的容颜。云善渊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没有笑容的脸,即是俊美却更多是傲然, 他的手中握有剑。   两人在城门口相遇,亦是在城门口下了马。   城中纵马而行这种事, 只有那朝廷的加急公文才能如此特权。两人虽然赶时间, 却都是牵着马进了金陵城。   白衣人也看向了云善渊,一个人如果敢直视他的眼睛,如果在对视之后还能如此淡然,那个人也不是普通人。白衣人看着云善渊, 他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她的手中没有剑。   进城之后一路往里走, 也是人烟稀少, 青石街显得非常清冷。   年节中,各家店铺都关门了,最快也要初六才恢复营业。正月初二, 不少地方的习俗是出嫁的女儿又女婿陪着回娘家。如今时间尚早,也还没看到大包小包带着年礼回娘家的人。   于是,这一路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他们安静地从城门口走向百花楼,也不惊讶双方的目的地一致。在没有其他旅人出没的年节清晨,两个人与众不同的人出现在此,所为只会是一件事——为了绣花大盗一案而来。   百花楼门口的陆小凤看到遥远的两个身影,他是真佩服花满楼的感觉,竟是隔着那么远就已经知道,他等的两个人都来了。   云善渊自是他期望的帮手,可是叶孤城就有些不好说。   如果叶孤城是个好对付的人,为什么金九龄偏偏选择了在北方调查官银被劫,而让他来金陵调查白云城的货款被劫。   不管怎么说,陆小凤接下了案字总会要见到苦主。虽然叶孤城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此事,或者说他难有在意之事,但叶孤城还是从白云城来到江南,若说他毫不在意,应该也不尽然。   “叶城主。”“陆小凤。”   两人虽然没有见过,但都能一下就认出对方来。   陆小凤再看向云善渊,可云善渊就是冲他微微颔首,就走向了花满楼。   花满楼笑着对云善渊摇了摇头,“你放心,我没事。”   云善渊认真地看着花满楼,既是早就知道花满楼必然无事,但听说了绣花大盗这种专门刺瞎人眼之徒出现在江湖之中,白云城的货银又是在距离金陵很近的扬州被劫,她心中就多了一丝挂念。   此案陆小凤已经接手了,他就必然会来金陵,也会来找她,如此就会去找花满楼。如果是其他案子就不那么特别,但刺瞎人眼的案子,而且也出现了绣帕,这让云善渊加急赶回了金陵,是为了案子,更是要亲眼确认一下花满楼无事。   这些看上去不必要的担忧与牵挂,云善渊不会说,花满楼都已经懂了。   她也笑了笑,“这样就好。我猜年节里很多客栈也不营业了,陆小凤若是来金陵,必然住在七童这里。”   陆小凤为几人简单相互介绍了一下。   现在并不是说闲话的时候,他先问叶孤城,“叶城主,你看我们是不是先去见一见你手下的廖管事?虽然眼下时间还有些早,不过破案的时间不多,我们也就别太讲究了。”   绣花大盗的案子在去年的腊月末爆了出来,陆小凤是在昨日赶到了金陵,可是却没能在第一时间见到被害的廖管事。   廖管事被弄瞎了,还是已知四位受害者中唯一的幸存者,可是他却说告之陆小凤,他们白云城有白云城的规矩,在他说起案发经过时,需要白云城主在场。好在叶孤城的速度很快,这就来了。   “那就走吧。”叶孤城的话不多,也不问有几个人一起去,也不问陆小凤已经调查到什么,就直接走在了前面。   虽然叶孤城应该久居白云城,但看起来他对金陵城的熟悉程度也不低,穿过了重重小巷就来到了一间别院前。他一敲门,小厮开门后就直接将四人都迎了进去。   “属下见过城主。”廖管事有些踉跄地从房里迎了出来。他该是虚弱的,甚至说失去了双眼,他该会有绝望。他的身上的确能看到绝望与虚弱,可他还是不忘对叶孤城行礼。   叶孤城看着廖管事,廖管事的武功并不算高,一个负责生意买卖的管事不用高超的武艺。货银是在运输途中在扬州歇脚之时被劫,除了廖管事之外,其他负责押送货银的人都死了,是被针刺穿了脑袋而死。只有廖管事活着,被绣瞎了一双眼睛。   “坐下来说话吧。说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云善渊看清了廖管事的伤势。他闭着双眼,就更能看清整个眼皮之上有很多细细密密的针孔,两个眼睛的一圈都是血痂,看不清原本的模样。绣花大盗究竟对廖管事的眼睛做了什么?   “那夜,商队行至树林,有个人穿着红色的衣服突然从树林冲冒了出来。我只看到了满天而来的绣花针,护卫们开始与他相斗,却都不是他的对手,那些针刺入了护卫们的眼睛,他们就都死了。”   廖管事说到这里打了一个寒颤,   “我想要逃,可是他没有给我机会。他抓住了我,开始用针线将我的眼睛缝了起来。他以一只拇指按住了我的眼睛,然后让冰冷的针带着线,直接刺破了我的眼皮,刺穿了我的眼睛,在从眼眶处将针穿了出来。不断地重复刺了再穿过线,刺了再穿过线,我的两只眼睛,被缝的结结实实的,开始很疼,非常疼,是撕裂心肺的疼,然后就疼到了失去了知觉。”   廖管事说到这里,猛地睁开了双眼,那里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窟窿。   他指了指双眼,“大夫把那些线除了,我的眼睛也就被一并挖了出来,它已经完全坏掉了,上面应该有数不清的针孔,都连着细细密密的针线。”   廖管事说完这番话,他身上终是爆发出了无边的绝望与痛苦。   “只是为什么我没有死?我不知道,大夫说我只是被毁了眼睛,没有其他的致命伤,所以没有死。可是其他人都死了,我也觉得死了更好。”   屋内是一片静寂。   过了片刻,叶孤城开口了,“陆小凤,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陆小凤看了一眼云善渊,见云善渊点了点头,他就说到,“廖管事,所以你没有看清绣花大盗是谁,究竟是男是女?是高是瘦?你不记得他的任何特征吗?”   “我只记得他穿着红色的衣服,他是个男人。我应该看到了他的脸,我瞎了之前见过的最后一张脸,我们面对面离的很近,他才能绣瞎了我的眼睛。可是我不记得了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廖管事身体开始发抖了,若不是叶孤城在此,他是绝不想继续回忆下去。“我还记得一件事,绣花针真的很冷。”   云善渊听到这里终是开口问了,“所以,你不记得他的针法是有序的,还是胡乱刺的。他绣了很多针,将你的整个眼皮与眼球都绣得千疮百孔,当时他是平静的,还是疯狂的,有没有与你说话?这些你一丝一毫都不记得了吗?”   廖管事确实诉述了那夜的事情,可是仔细分析他的话,缺少细节与关键的线索,就连那人的脸也不记得了。当然,廖管事遭此一劫,他不记得是正常的,这是人本能忘了所遭受的非人的痛苦。   “不,不要说了。我真的都不记得了。谁能在那个时候去想什么针法。他可能说话了,是嘲笑我或者别的,可我都听不清楚,我只觉得疼,撕心裂肺的疼。”   廖管事说到这里站了起来,他转向叶孤城,“城主,属下真的不记得了,属下把知道都说了。”   叶孤城也站了起来,虽说他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可是能感觉到他身上也散发着一股寒气,还有一丝怒气,受伤的人是白云城的人。   “今天,你们该问的都问了,就到这里吧。”   “等一等。”花满楼叫住了廖管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是否可以摸一摸你的眼睛。”   “花兄,这……”陆小凤没有想到花满楼提出这个要求,他是惊讶的。   陆小凤本不欲花满楼一同前来,毕竟花满楼也是眼盲之人,亦是被人所伤致瞎,何必让他不断触此事。但是花满楼想要来,陆小凤也就没有劝止。   这时,陆小凤看了一眼云善渊,见她面不改色,倒是显得他大惊小怪了。   “城主!”廖管事显然是动怒了,他之前听闻了花满楼的身份,一个瞎子来摸另一个瞎子的眼睛,这有什么意义?但是,他不能发怒,叶孤城的面前,白云城中人不敢发怒。   云善渊走向了廖管事,“廖管事,世上不是只有看才能看到真相。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只能由我们来找出藏着的线索,你的双眼之上也还留着那些线索。我想你还是愿意找出凶手的。”   “花七公子,你动手吧。”叶孤城先说话了,他说话了,廖管事也只能止住了想要愤而离去的脚步。   花满楼摸上了廖管事的双眼,更准确的说是他的眼皮,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针孔,有些针孔还是反复刺穿的伤痕。不多时,花满楼就收回了手,他向着云善渊点了点头,当场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既是如此,叶城主奔波一路,还有其他的疑问,不如稍作休息再议,叶城主也知道能在哪里寻到我们。眼下,我们就不叨扰了。”   云善渊说着就朝陆小凤使了个眼色,不管有什么发现,这里都不是说话的地方。   陆小凤正想离开好好问问云善渊与花满楼。大家都是刚刚见面,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就来了廖管事这里。偏偏,这两人就真是心有灵犀地发现了什么,他一个人蒙在鼓里,这可不好。   等到离开了别院,陆小凤终于是问了,“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   云善渊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陆兄,金捕头对你说起过人皮绣吧?他具体是怎么说的。”   陆小凤就把金九龄说薛老夫人自小见过的绣帕,一直到那天被云善渊烧毁的人皮都说说了出来。   “金九龄告诉我,这就是事情的全部。他把知道都说了,他怀疑绣花大盗与采花大盗总有些关联,因为案发现场都有绣帕的存在。绣帕我也带来一块,你们可以看看。”   云善渊看了这块绣帕,它与之前采花大盗一案中的绣帕完全不同,用料就不一般,关键是没有那种让人不适的感觉。   “听你所言,金捕头把上次的案子差不多都说全了。”   云善渊这个差不多的意思有两层。   第一,她觉得人皮的古怪并未对金九龄过多提起,所以金九龄亦无从得知,也就没有告知陆小凤人皮的古怪。第二,上次案件的后续是金九龄负责,他若是有了其他的线索,云善渊也是不知,那么金九龄对陆小凤说得全不全,她也不清楚。   “人皮绣,根据采花大盗所言,那叫做天魔绣。他说挑中一张人皮完成了绣花,就能习得高深的武功。这种武功应该就是人皮上记录的看不懂的文字与图案。”   云善渊说到这里顿了顿,“虽然这话有些不可思议,但我觉得人皮确实有一种特别的力量,它会让人入魔。如果它也是一种武学,那是一种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武功。”   花满楼接着说了下去,“我摸了廖管事的眼皮,那上面的针孔并非杂乱无章,它们应该遵循着某种规律,也就是说这是一种针法。我感觉到了,他的眼睛之上留有一种特别的力量。”   陆小凤应该是听明白了,却又更不明白了。或者不明白的地方太多了,好比为什么绣花大盗敢对白云城下手。 第十八章   回到百花楼, 陆小凤就摆出了一个疑问,“你们说绣花大盗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劫财吗?如果说他与采花大盗一样, 都与天魔绣有关, 那么采花的人不是为了花,劫财的人也就不是为了财。难道他们都想要练成这种邪异的武功?”   花满楼想着刚才在廖管事眼皮上感觉到的力量,那种感觉极淡, 若有似无,可的确存在。直到他感知了这种力量,他就完全明白了云善渊的意思,为什么说这是一种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武功。这很难用语言去解释清楚,但它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到底什么是魔?”云善渊也考虑过天魔绣的问题。   云善渊走过不同的世界, 不一样的世界之中天道所致的武道并不相同。而在这个世界,谢晓峰濒死之际, 她切实地触摸到了天道的门槛, 那一刻,她也领悟了无剑之境,从拿起、执着到放下,剑是剑, 剑亦非剑,一切有无虚实皆是随心。   在如此感知中, 云善渊可以断定天魔绣的存在并不符合这个世界的武道, 但是这个世界的天道竟然没有排斥这种存在,则说明它的存在即便是意外,但也有了其一席之地。   简单的说, 就是天魔绣或者之类的武功在这个世界里留下过很深痕迹,让天道接纳了它。或者问为什么谢晓峰与她之斗可以引得虚空之力,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天道广博,从这里可以前往另一个世界,那样推论,另一个世界的武学也就会流落此界。   这些都有些远了,回到绣花大盗的问题,天魔绣有一股诡异的力量,让人着魔,并且会失去自我。   “绣瞎眼睛会不会与绣一张人皮有共通之处?这都是学习天魔绣的必经之路?”   云善渊的疑惑,包括她自己在内,在场的人都无法回答,因为他们都没有入魔。   “我们还是换个思路,不去想那么古怪的武功,那太看不见摸不着了。已知的线索是一块绣帕,这块绣帕没有问题,这一点就与采花大盗的案子不同。它的材质看上并不普通。陆兄,你有头绪吗?”   陆小凤耸耸肩,“没有头绪。金九龄也没有头绪,现在只能看出这是一块价值不菲的丝帕,可是市面上并不流通这种面料。绣工与图样都是一般,若是能知道这面料的来历,也是一个突破。”   “你既是想知道面料的来历,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一直在等你来,既然你不来,那么我就来找你了。”   此时,一道清婉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女子身着一袭白衣,当陆小凤看向她的时候,她就红了脸,微微低下了头。   云善渊看着这个温柔似水的女子,真的难以将她与江湖传言中的母老虎联系到一起。薛冰怎么看都不像母老虎,她在陆小凤面前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姑娘。   刚才在说话的时候,三人就听到了楼外的脚步声,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都没有感觉到来人有杀意或者恶意,反而是感觉到了一股情意。   陆小凤见到薛冰就笑了起来,不是平日潇洒的笑容,而是温柔的笑容。   “大过年的,出了这样的案子。我在冷风里跑,怎么舍得你也跟着跑。薛老夫人竟然也舍得让你离开神针山庄?”   薛冰咬了咬嘴唇,她似乎更加害羞了,轻声说,“我是偷跑出来的,看你一眼就回家。”   “一眼就要走啊。”陆小凤摸了摸胡子,挑眉问到,“你确定不要多看几眼?”   “你都不为我介绍一下你的朋友。”   薛冰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更加脸红了,走到了在陆小凤的身边,看向云善渊与花满楼。“你们好,我叫薛冰。我听陆小凤说起过你们,两位就是云姑娘与花公子了。新年快乐。”   云善渊与花满楼都对薛冰问了好,然后如出一辙地笑了笑。这笑不是笑薛冰,而是笑陆小凤竟是真有柔情的一面,还是这样堂而皇之地撒糖。   陆小凤看到了两人的笑容,特别是云善渊似乎想要说什么,他猛然想起了曾经自己说过的话,他可不只一次调侃过云善渊与花满楼。   当下可不能被扳回一局,薛冰可不似这两人的淡定,她是个害羞的姑娘,那么倒霉的还是他。   “说正事,说正事。我们刚才说到面料的问题。”陆小凤看向薛冰,“你认得这种面料?”   此时,薛冰也没有继续害羞地低着头,而是认真地拿着绣帕看了起来,“这种面料在本朝已经几乎绝迹了。前朝有个邱氏布庄,只有他家才会织这种缎面,平滑细腻,富有光泽,在阳光之下,似有流光闪过。这一块放得有些年头了,面料的光泽也黯淡了,配上这不伦不类的绣工,完全成了次品。”   “邱氏布庄。”花满楼听过这个名字,“前朝灭亡之时,这个盛极一时的布庄也就消亡了。”   薛冰点头,“没错,因为邱氏布庄与前朝皇室的关系密切。皇帝都换人做了,邱氏布庄也就不存在了。这句一说都有快要有两百年了。我家里还藏着一匹邱氏布庄的布料,但是市面上可以说完全见不到第二匹了。”   云善渊听闻这是前朝的布料,这可真有意思了。天魔绣是有年头的武功,而绣花大盗也能弄到了两百多年前的料子。   “如此说来,即采花大盗与绣花大盗便都与天魔绣有关,也不能推定他们之间很熟悉,他们相差很大。一个只能用得起劣质的布匹,却是绣出了古怪的图样。一个弄到了前朝的名贵布料,却绣不出古怪的感觉。偏偏一个尚未动手绣人皮,一个已经动手绣人眼。”   “那可能说明一点,这个绣花大盗的武功本就不俗,所以他入魔得更快。”   花满楼说完之后就微微摇了摇头,他无法揣测,绣瞎眼睛的这种武功究竟邪门到了什么程度。   陆小凤拍了拍脸,然后摸了摸肚子,“好了,就先说到这里。你们都吃饭了吗?我的上一顿还是在花兄家里吃得宵夜,那都是五个时辰之前的事情了。街上一家铺子都没开张,厨子都回家过年了。要说这绣花大盗也真会挑时候作案,过年也不让人过好。花兄,小楼里可有吃的?”   “还有些许糕点可以先垫垫肚子。既是都没吃早饭,我去看看还有什么食材,随便做些什么。”花满楼说着站了起来,就往后厨走。   云善渊也站了起来,目光在陆小凤与薛冰之间扫视了一番,她意味深长地对陆小凤笑了笑,也去了后厨。   陆小凤轻轻瞪了云善渊的背影一眼,这似乎是为了特意照顾他,给他留下两人空间的笑容是什么意思?这人何必欲盖弥彰,分明就是她想去后厨陪着花满楼才对。   云善渊感觉到了陆小凤的瞪视,她倒也没说什么。在薛冰面前,她还是给陆小凤留了面子,或者说她是纯粹为薛冰着想,她并没有看着一个女子脸红的嗜好。   花满楼放慢了脚步等云善渊走至了身边,“看来陆兄并不需要你的好意。陆兄能够做到将薛姑娘之外的人都视作无物,我们刚才在他眼中已经是无物了。”   “是啊,陆小凤表现得足够明确了。他不舍得红颜知己在寒风中奔波,却毫不犹豫地请我在数九寒天里搭一把手。我还是感到荣幸的。”   云善渊没当着陆小凤的面说这些调侃的话,他知道陆小凤根本没把她当女子看,而她也觉得薛冰别参与到这个古怪的案子为妙。   两人说话间已经进了厨房。   这里备了一些食材,说多也不多,都是些简单的食材,像是米面、蔬菜、鸡蛋、腊肉等等。眼下可以煮四碗面、四个煎蛋,外加腊肉炒蔬菜,也就当一顿早午饭了。   花满楼听问云善渊所言笑了起来,他们作为陆小凤的朋友,虽是知道陆小凤与麻烦的关系很近,却也都愿意帮陆小凤一起解决这些麻烦。   “陆兄舍得,我不舍得。”花满楼这句话接的自然,他一边准备去生火烧水,就感到云善渊在洗手的动作顿了顿。“我是说,你必不忙,我一个人来就好。煮面、煎蛋、炒菜,都是简单的事情,一个人足矣。”   云善渊看向背对她在生火的花满楼,她是笑着微微摇头。陆小凤早前提过的三日催心散与心花怒放丹的一事,花满楼也并非全然纯良的性格。   “我既是来了厨房,总不能光看着你吧?万一是看着就饱了怎么办?毕竟秀色可餐不是玩笑话。”   花满楼这次笑出了声,他烧好了火,转身也走向洗手处,“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你能与怡情院的方妈妈交好,你定是没少说甜言蜜语。”   “不算是甜言蜜语,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不喜欢听?如果不喜欢,我就少说。但是肺腑之言,总会控制不住就说出来的。”   云善渊说完就开始认真地洗菜,再取了一段腊肠切片。这些打下手的活,她还是会做的。只是行走江湖越久,自己动手的日子就越少,更多是吃在客栈、酒楼、朋友家。   这辈子做饭的次数也少,与阿吉住在西域之时,她负责食材,阿吉喜欢下厨,他烧的也比她好,也就是阿吉烧菜,他们师徒二人分工明确。   细细想来,她很久都没有一个能回去的家了。就像阿吉留给了她神剑山庄,可是她并不想住到那个偌大的山庄里。没有能回的家,就没有必须要自己做的饭菜。   “我喜欢。你说的话,我怎么会不喜欢。”   花满楼说了这句也不多言,先开始煎起了荷包蛋,等这煎蛋好了就放入了云善渊递过来的盘子上。他又接过了云善渊另一只手上的大碗,里面放着洗好的蔬菜,开始准备起锅做腊肉炒蔬菜。   云善渊看到烧的水也开了,她就走到煮面的灶台之前,取过一双煮面用的长筷子开始下面条。一时间,厨房里没有人说话,只有烧菜的声音。   云善渊一边在等面条煮好,一边侧脸看向在烧菜的花满楼。此时此刻不得不承认这个在烧菜的男人真的很有魅力,既让她心动亦让她心安。   哪怕日后长路漫漫,并不能一直常伴左右,她有过这种感觉已经知足了,而今生她不愿意再错过,那就珍惜当下。   不过多时,陆小凤在厅里等来了这顿饭,他吃得也快,不一会就填饱了肚子,还意犹未尽地说,“我还是第一次尝到花兄与云兄的厨艺,比我好很多。若是案子能快点水落石出,正月十五,你们还是要一起吃汤圆的,那就算我一个。今年我就不去朱停家了。”   薛冰看了一眼陆小凤,他们刚刚说好了,她动身回神针山庄不参与到这个案子里。虽然她想要跟着陆小凤,但还是答应了,只是元宵节若是结案了,陆小凤不先来看她吗?   这一刻,京城六扇门,金九龄从其中走了出来。   他看上去比以往更像一名神捕了,身上似乎多了一分正义感,只是腰带之中的绣花针已经沾上了血。他仰头看向阳光,低语到,“白云城,天魔绣。” 第十九章   这顿饭吃完之后, 四人都未继续留在百花楼。   绣花大盗一共做了四起案子,除了得以保命的廖管家, 其余三人都死了, 金九龄跟进了官银被劫一事,去调查了杜大人死后身上的线索。   而还有两名死者是籍籍无名之辈,他们之所以与绣花大盗联系在一起, 是因为两起大案报出后,当地的官府认为死者亦是眼睛被绣了很多针,可能与搞出大事的绣花大盗有关联。   金九龄分.身乏术,他没有时间去跟进那两位死者的情况,一个在湖南, 一个在福建,也算相差甚远。如此一来, 为云善渊与花满楼就要调查这两人的情况, 以而查清四位死者之间有无联系,还有就是这两人的眼睛之上是否也留有特别的力量。   陆小凤则是跟上绣帕的缎面来自邱家布庄这一条线索,尽管邱家已然消失了快两百年,但这是已知的唯一有切实根据的线索。   “薛姑娘, 你回到神针山庄之后,麻烦再替我向薛老夫人问一个问题。上次, 老夫人与我说起了人皮绣, 提到过一块被被剑斩断的丝帕,当时没有说起丝帕是何面料,不知会否就与如今出现的邱家布庄的面料一致。”   云善渊心中有着一丝疑惑, 采花大盗为求人皮而扮作绣娘采花,那么绣花大盗所求为何?如果是为了练习武功,他何必杀人杀得如此天下皆知?   那张人皮已经被她烧了,世间曾经还留下过天魔绣的踪迹就是薛老夫人见的丝帕。薛老夫人对天魔绣所知寥寥,不过当年那位斩断丝帕的剑客说不定知道什么,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剑客是谁早就无从得知。   如今,让薛冰去问的这个问题,也只能佐证一件事,邱家布庄与天魔绣确实存在某种关联。   “不过,薛姑娘得到答案后不必再亲自走一趟,只要捎一封信给我们就行了。”云善渊看着薛冰,神针山庄虽然没有被完全牵连到天魔绣的案子里,但是在此案终结之前,薛冰还是呆在家中更为安全。   薛冰答应了云善渊,她会尽快回家也能尽快将这个消息,通过花家的商铺传递给三人。   云善渊看着陆小凤送薛冰离开,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似乎相融到了一起,然后他们消失在了官道上。不得不说,难得陆小凤这样的浪子身上也多了一份安定之感,那是因为他身边的薛冰。   “薛冰是个好姑娘,希望陆兄不要负了她。”   花满楼很肯定地说,“我觉得陆兄不会,他的心找到了归处,他也愿意安定下来。”   云善渊只是微微笑了笑,她抬头看向天际的浮云。不知为何,看着那两人,她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不安感,可是又说不出不安从何而来,只能归咎于她的杞人忧天了。   “走吧,我们也该出发了。也不知那两位受害者究竟为何被杀,若说是正好被绣花大盗撞上了,那着实也是运气太差了。”   花满楼相信缘分,但此案与孽缘无关,只会是故意而为。   “我觉得这样可能性太低了。金九龄去调查京城出事的杜大人,那位杜大人也是与前朝有些关联。杜家两朝为官,在本朝建立之际就投靠了新帝,这事情现在极少有人再提起,但想到邱家布庄,此案之中已有两处与前朝相关了。”   “你知道得不少。花伯父看着就像是一位退隐江湖的生意人,他还教你这些?”云善渊可不认为杜家的事情是随便谁都知晓的,两百年足以埋葬很多秘密。   花满楼笑着摇头,“我还有六个哥哥,他们也有在朝为官,知道这些不足为奇。七岁之前,我也算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反正上有六位兄长,不必我继承家业,可以简单地活着。每天除了必要的课业,也没人对我有过多的要求,我想得是怎么玩才开心。今天想着放风筝,明天想着荡秋千。”   花满楼说到这里顿了顿,“七岁之后,很多事都变了,我想去探寻更广博的世界,所以什么方面都会多学一些,而父亲与哥哥们也很照顾我,放手让我去学习与探求各种不同的学识。花家家大业大,朝廷之事,该知道总都要知道一些。”   谁说不是如此。花家富家天下,当然会有各种人脉,各个阶层的朋友。   花满楼即便不继承家业,但是他知道得绝对不少,只是这些事于他来说不重要,他也不算感兴趣,所以他从来都不会没事说一两句。   听花满楼这样说着,云善渊就想起了多年前阿吉与她安葬的那位疯老头。   “那么你听过金鹏王朝吗?我是随便问问,从前我与阿吉遇到过一位有些疯癫的老头,他以东南边的语言说着什么复国之类的话,念叨着金鹏王朝。”   花满楼点了点头,“我也只听过它的名字,五十多年前,这个王朝覆灭了。应该是有王室遗孤逃到了中原,竟是让你与你师父遇上了吗?”   “谁知道呢?我与阿吉见到老头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除了念叨几句复国什么都没说,也不见他的子女。”   云善渊也不再去想这些没有边际的事情,“不说这些了。此去福建,你要一路小心。”   “你也一样要保重。”花满楼这样说着,两人就在官道分开了,分头急速赶往那两位受害者处。   **   云善渊在三日后到达了湖南,她片刻没有停歇地就前往了停尸的义庄。即便是大白天,义庄总是多了一分寒意,谁让这里是存放尸体的地方。   看守人引着云善渊来到一张木板桌前,其上是一具散发着腐尸味的用白布遮住的尸体。“传闻被绣花大盗所害就是疤老头了,他是我们镇上的流浪汉,也不知道怎么会与绣花大盗扯上关系。”   云善渊掀开了白布,因为尸体死了有一段时间,即便仵作做了一些保存措施,但尸身还是有些变形了,不过她却清楚地看到了疤老头双眼上的针线。果然,它有着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采花大盗的绣帕上所留的图样。   “仵作没有把这针线拆除,总觉得这可能是某种线索,就把它原封不动的保留了下来。”   看守人郑大爷这样说着,指了指疤老头的心口,“致命伤是在心口,一剑钻心。”   云善渊看了疤老头的致命伤口确实是剑伤不是针伤,这倒是与白云城商队那些人的死因不同。她又仔细查看了疤老头的尸体,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毁去了整个面容,而他的右手虎口有一层薄茧,他应该会武功。   “郑大爷,你可知疤老头的来历?”   “不好说啊。疤老头不爱说话,大概二十多年前来到了我们镇上,他就是个流浪汉,在附近几个镇上活动。疤老头的脑子不太清醒,还有些疯癫,不过他似乎会些医术,为那些流浪的小孩治过病。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郑大爷说到这里又问,“现在人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入土为安?他治过几个流浪小孩的病,那些孩子想要凑钱为他买一副薄棺,就等衙门说可以放出他的尸体。”   “不会等太久,绣花大盗的案子一结束就能入葬了。我能不能见一见那些小孩?”   云善渊确认疤老头会武,郑大爷又说他会医术,这个头发花白疯癫的流浪汉只怕也有一段过往,就是这段过往让他遭遇了杀身之祸。   郑大爷给了出了几个流浪小孩常去的聚集地,云善渊一一找了过去,终是一处荒庙里找到了他们。   最大的孩子看上去有十三岁了,他见到云善渊态度说不上友好,“我们什么也不知道,衙门已经问过好几次了。谁知道疤老头有什么仇人。”   云善渊拿出了一袋碎银,“我不是来问他的仇家是谁,我看他应该会武,听闻他为你们治过病。虽说他一直都是疯疯癫癫的,但说不定曾经也是江湖上闻名一方的人物。这样的人死了,总不能连一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等到此案了结,你们帮我买一口棺材葬了他,也算我对不知名的前辈尽一份心。”   云善渊放下了钱袋就要离开,那个孩子却是叫住了她,“等等,你就这样把钱给我们,我们把钱分了,不给他买棺材的话,你的银子不就打水漂了。”   云善渊笑着摇头,“若是如此,那也没什么。你们还活着,活着的人活得开心也不错。我与疤老头素不相识,也不愿意多做什么。你们受过他的恩惠,想要怎么做,也轮不到我来指点。”   “你是个奇怪的人。那就把东西带走,我们留着也没用。”这个孩子闻言撇了撇嘴,他从残破的佛像后取出了一块断成两截的匾额。   “疤老头脑子不清楚,他难得清醒的时候,说他以前是一个客栈的老板,但是再也回不去了,有负嘱托。这就是那块客栈的匾额,说是要留着,因为是第一任老板题的字,是他对过去唯一留下的念想。”   云善渊看清了匾额上的字‘无命客栈’,让她惊讶的是这字迹她见过,笔迹与留给谢晓峰一封书信之人一模一样。   疤老头是谁?无命客栈又是什么地方?他的第一任主人又是谁?   这些问题暂时无人能答。   云善渊本是为了追查绣花大盗而来,却是又多了更多的疑问。她没有带走匾额,而是找了一个地方将它埋了。   此时,她收到了两封信,花满楼与陆小凤的信,看了信之后,她暗道不好,只怕那才是绣花大盗的真实目的——借刀杀人。   花满楼在信中写到,福建的那位死者是个渔夫,他的眼睛之上也确实有奇怪的力量。死者是一个普通人,唯一与案情有关则是他有时会去白云城,帮着沿海城里的商队去搭把手贩卖货物。   陆小凤的来信则是提到了金九龄的调查,杜家祖上曾在前朝做官,而今杜家子孙中,有人也与白云城有生意往来。至于那个邱氏布庄的去向就更加奇妙了,邱家最后出海了,目的地极有可能是白云城。   白云城究竟什么样的地方?它为什么会与前朝相关?   云善渊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白云城孤悬海外,城主世代为叶家人。   如今,每一条线索都汇集到了白云城之上,让人不得不怀疑绣花大盗与白云城的关系。   ‘官银被盗不见踪迹,金九龄怀疑此案可能是白云城中人所为,白云城也藏着大秘密与前朝有关,故而叶孤城大有贼喊捉贼的可能。   我不相信叶孤城会与绣花大盗有关。但是此案一定与白云城相关,绣花大盗可能与白云城有仇,也有可能他们之间牵连颇深。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再去探一探叶孤城。’   陆小凤在信上最后这样写道。   云善渊正是看到了这一段才暗道不好。不管白云城有没有秘密,叶孤城又有没有秘密,若是真与前朝相关,叶孤城能让陆小凤活着离开吗?   而此案从头到尾就透着一股诡异,他们要找的是绣瞎人眼的大盗,却扯到了前朝之事,反而像是故布疑阵。能得知一些前朝秘事之人,除了真的与前朝相关的人,还有一个人就是金九龄。   金九龄知道一些事,却必然不知一些事,正如他知道天魔绣一事,却又不能知道全部,因为人皮被云善渊烧了。   绣花大盗必有所求才会作案,如果他既是想要练成天魔绣,可却因为一知半解又无法练成,那么他想要的就是找出天魔绣的线索。这个线索年代久远,可能藏在白云城中,所以他的目的就是逼出白云城中的人。   然后,他要怎么做?   云善渊不知道绣花大盗会怎么做,她却对绣花大盗的身份有了怀疑,即使如此更不能让陆小凤对上叶孤城,也许两败俱伤就是绣花大盗的目的。   云善渊马不停蹄地跑回了金陵城,她希望能赶在陆小凤找上叶孤城之前,先见到陆小凤,不能冒然去探寻白云城的秘密。   叶孤城不一定有杀人之心,但也要看是什么事情,如果白云城真的藏着秘密,他们一脚踩进了那个秘密之中,杀与不杀就看叶孤城的心情了。而真要论叶孤城与陆小凤对上,谁死谁生,这就真的要看天时地利人和了。   入夜,金陵城,叶家别院。   云善渊迟了一步,她潜入之际,就看到一道剑光从回廊中斜刺而出,正向陆小凤的胸口。   陆小凤堪堪一缩胸口,才没让这一剑刺入心中。   他看到了来人就是叶孤城,叶孤城手中的剑已经出鞘,很难说叶孤城此时究竟有没有杀意,因为他挥出了第二剑。   一时间风停住了。   叶孤城却是看到了剑前多出了一截枯枝,这一截枯枝横在了他手中剑尖与陆小凤的双指之间。   叶孤城侧身看向了院中的第三人,“你用剑。”   云善渊点了点头,“我用剑。”   叶孤城平静无波的眼中,终是泛起了波澜,“那么,今夜就是好时候。赢,走;输,死。” 第二十章   这一战来得太快, 完全出乎了陆小凤的意料。   他想要说什么,却看到云善渊点头了。也就在这一刻, 叶孤城身上的感觉变了, 前一刻他的剑虽已出鞘,可仍未有剑意,但就在此刻, 叶孤城仿佛就成为了那把剑。   正月初十,叶家别院。   叶孤城扬起手中剑,“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 净重六斤四两。”   云善渊与叶孤城相对而立,她看着叶孤城手中的剑, “好剑。”   “本就是好剑。”叶孤城看向云善渊空空也如的双手, “你的手中已经无剑。”   云善渊微微颔首,“天地万物皆可为剑,手中何须有剑。”   叶孤城却是说到,“你的心中亦是无剑。如此, 我们便不同。我诚于剑。”   “人与人,道与道, 本就不同, 并无高低贵贱。”云善渊说完这句,她微微笑了,“我诚于心。我们既是诚, 即可。”   这番话音落下,两人就都动了。   传闻中,叶孤城的天外飞仙,如惊芒掣电,如长虹经天。   今日一见,比之更甚。这股剑气已经与叶孤城两相合一,剑的锋芒或者说是人的锋芒到了势不可挡的地步。   当叶孤城凌空而起,他的剑下则是天外而来的惊鸿雷霆之势。剑势似是没有多余的招式变动,而它并不需要多余的招式变动。人剑合一,当剑势破空而来,便是带着其人其剑的一切璀璨与惊心动魄。   云善渊看清了叶孤城的剑光骤然袭来,她并没有退,而是迎上了这一剑,不论雷霆之击再如何毁天灭地,它终将归于平静之中,消散在寒风之中。   于是,风动了,枯枝动了,还有那含苞待放的梅花也动了。叶孤城的这一剑终是消融在万物之中。   只见,叶孤城的剑擦过了云善渊的发丝,削去了一缕迎风而起的长发。谁知却有一朵梅花先落到了叶孤城的胸口处,让他的心口处宛若多了鲜红之色。可是那并不是血,而是花。   叶孤城握着剑,他看了一眼心口处的梅花,又看向拈花而笑的云善渊。   此时,他收回了剑,从来都是表情淡淡的脸上也勾起一抹微笑,微笑稍纵即逝,似乎不曾出现,也不会再出现。   云善渊让风吹落了手中的梅花。“叶城主,今夜,一品梅花开太早。”   叶孤城确实是她所见的最诚于剑之人,但在人剑合一这条路上,天外飞仙并不是终点。   叶孤城自知今夜从云善渊处领悟了什么,他的剑意还可以更近一步。思及此,他眼中有了一丝惋惜,“可惜,我不会放开剑。”   因此,他们两人终究是道不同。他诚于剑,他的剑道会一直与剑相伴,于他而言,放下剑的道就不再是剑道。   “大道三千,各有千秋。何谈可惜?”云善渊的淡笑却在下一秒消失了,她感觉到了一股魔意。就在此时,无数的绣花针宛如天女散花般从天而降。   别院中的三人都再次动了起来,将这些绣花针一一斩去。却不得不说,这些绣花针中带着一股让人极度不适的感觉,它宛如鬼魅,似是能扰乱人的心魂。   不过,即便是刚刚经历了一战,三人都不可能被这些绣花针困住。这些针终是都落到了地下,折成了两截。   金九龄便出现在这些绣花针之后,“你为什么没有杀了叶孤城?”   金九龄的问题看似突兀,实则不然。   因为高手过招不留余地,叶孤城对于云善渊没有杀意,但是他的剑就会让人死,此战是他的剑没有做到。云善渊对于叶孤城也没有杀意,可是她难道不知棋差一招就是死,偏偏那朵花落在叶孤城心口,但没有伤叶孤城分毫。   “我不喜欢出剑见血,我更喜欢收放自如。”   云善渊算是回答了金九龄的问题,但她后一句话的语气却是变冷了。“何况我从不做别人手中的刀,若我想要杀人就是我想杀,而不是谁可以设计我下手。金捕头想要借刀杀人,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不管是借我之手也好,借陆兄之手也好,我们难道像是那么傻的人吗?”   金九龄不在意地笑了笑,“不试试,就不知有无可能。我的错误是设计错了人,若是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对上就不一样了。”   “金九龄,你究竟想从白云城得到什么?”陆小凤并不傻,恰恰相反,他也觉得绣花大盗的线索都指向了白云城太过古怪。   说到底,陆小凤不相信叶孤城会与绣花大盗有关。偏偏,白云城似乎真的有什么秘密,也许是与前朝的秘密,今夜才让叶孤城对他起了杀心。   这也就是金九龄所求,他利用一切将矛头指向白云城,为的就是希望有人与叶孤城对上,但这对金九龄又有何用?   “你们知道当绣花针刺入人的眼睛,我能得到什么吗?”   金九龄手中捻着绣花针,他的语气中压抑着一种疯狂,“我就什么都知道了,那个人所想所知的一切,我全都能知道了!天魔绣是一种无所不能的武功,我一定要得到它!”   云善渊微微蹙眉,人皮已经被她烧了,金九龄所言的得到,难道东西在白云城?那个一剑劈裂了丝帕的剑客,丝帕与邱氏布庄有关,邱家最后去了白云城。   白云城里也许真有什么高人,这却只有叶孤城才会知道。金九龄希望他们两败俱伤,这样他就真的能绣叶孤城的眼睛。   对于金九龄所言,能够通过刺瞎人眼得知那人所想一切。   云善渊相信这种武功的存在,它与摄魂术有所相似,都是一种可以探寻人心的武功,可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两种武功必然又不相同。   陆小凤也是想到这一点,他像是看着疯子一样看向金九龄,“你难道还想要绣叶城主的眼睛不成?就为了凭空的猜测。”   “我为什么不可以设局去做?我说了,我只是选错了人。若是今日叶孤城重伤,我不就有机会了。”   金九龄说到这里对陆小凤邪肆地一笑,“而且谁告诉你,我是凭空猜测。我绣了第五个人的眼睛,她可是什么都告诉我了。神针山庄出现过的天魔绣,被一位剑客劈断了丝帕。那位剑客既是最后一位接触天魔绣之人,他必然得知真的天魔绣在哪里。陆小凤,你猜我绣了谁的眼睛?”   金九龄的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陆小凤身上。   陆小凤面色大变,瞬间煞白,“薛冰呢?你把薛冰带到哪里去了?!”   金九龄摇了摇头,“那真是一个漂亮的姑娘,既然已经瞎了,活着对她来说就太残忍了。我就帮了她一把,陆小凤,你不谢谢我吗?”   陆小凤狠狠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没有朝后退去。看着金九龄恶毒的笑容,让他如何接受他所爱之人被刺瞎了双眼,更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还有五天,就是正月十五的元宵节。   陆小凤之所以没有选择在元宵节去找薛冰,他是想要与花满楼、云善渊商议一番,如果他在年后就上神针山庄求娶,是不是太快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娶谁,但他真的有了想要成家的想法。他见过很多女人,薛冰是第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对他毫无保留,让他想要安定下来的女人。   可是,这个人转眼间就不在了,他就这样失去了她,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后来了。   下一刻,陆小凤就冲向了金九龄,他极少杀人,但此刻他是要杀了金九龄。   金九龄并没有退,反而笑得更加邪异。他从怀中抛出了许多绣帕,这些绣帕上都有诡异的图案,让人看了就头晕目眩,继而根本无法继续战斗。   “你恨我就对了,若是无恨,则无魔。那我又怎么能杀了你!”金九龄的声音随着绣帕的飞散而响起。这时,他的声音在陆小凤耳朵里已经有些飘忽不定了,正如眼前金九龄的人影也开始模糊不清。   云善渊看着这些绣帕,那上面的图案正是被烧掉人皮上所记载的一部分,没有想到金九龄仅仅是见了一眼,他就记得那么清楚。   此刻,这些绣帕的四散也让云善渊与叶孤城眼神一冷。   金九龄的绣花针再次飞了过来,这次绣花针彷如在空中也变化出了弧度,就是划出了那些奇怪图案的轨迹。   金九龄身上的气势勃然一变,他不再是原来的模样,此刻他似乎就成了魔,这些绣花针也带上一种魔力,构成一张魔网,踏入其中,心有魔障则会沾之即死。   “哈哈哈——,你们感觉到了吧,这种无所不能的武功。谁不想得到这样的武功?我只是见过一眼才学了三分,就已经能有此般本领,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完整的天魔绣!”   金九龄的言语宛如魔音穿耳,向三人笼罩了过来。   俄顷间,三人动了起来。   云善渊与叶孤城劈断了漫天散落的绣帕,与夹在其中的绣花针。   陆小凤紧紧咬着牙,驱赶走脑中诡异的声音,他以双指夹住了一根绣花针,并将其反向金九龄射去,他想要杀了金九龄。   却也正是此时,一根漏网之针钻向了陆小凤的后背。   “陆小凤,弯腰!”一道声音从空中传来,紧接着一整狂风将那根绣花针扫落在地。下一刻,花满楼落定在小院中,而陆小凤脚边正是弯曲了的绣花针。   然后,噗呲一声极为轻微的声音响起,陆小凤向金九龄射出的绣花针直接刺破了他的心口,当即他的心口处开始渗出了鲜血。   金九龄捂住心口跪倒了地上,他却还是在邪笑,“我说过,心中有魔,就有破绽。今天我死了,可是你们谁的心里没有魔?你们都会有,今日没有,明日也会有。花满楼,即便现在你能救得了陆小凤,可是有朝一日,你也会有心魔,那一天谁能救你?大家都一样,都一样——”   “金九龄,薛冰的尸体在哪里!”陆小凤根本不想与金九龄再多废话,他再也见不到活着的薛冰,总不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呵呵,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金九龄说着就吐血了,“就让她成为你的心魔吧。”   云善渊走到了金九龄面前,她蹲下了身体,与其平视起来。她的声音宛如一道清泉,却是冰冷地流到金九龄的心上。   “十三年前,五台山下,有个人说过,他要做天下第一名捕。你真的忘了最初的愿望吗?”   金九龄对上了云善渊的眼睛,似乎是陷入了一段回忆中。   ‘我叫金九龄,师从苦瓜大师。一定可以成为名震天下的第一名捕,六扇门的第一人。’   只是下一刻,那张人皮的突然却又交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让他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城外,苦严寺。”金九龄最后憋着一口气,说出了这五个字,然后他就倒在了地上,瞪大了双眼,其中一片漆黑,再无生机。   云善渊听着金九龄说出这五个字,她也是一阵急促的咳凑,压住了体内翻涌的气血。就在刚才那一刻,她与魔匆匆相对了。天魔绣绝非此间之物,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叶孤城看着金九龄的尸体,他只淡淡说了一句,“白云城从来没有那样一个剑客,金九龄找错地方了。”   叶孤城没有说谎,白云城是否有过那样的剑客,他不可能不知道。   绣花大盗一案就此终了。   叶孤城回了白云城。陆小凤在苦严寺找到了薛冰的尸体,将她带回了神针山庄入土为安。   云善渊将金九龄的尸身烧了,为他找了一处地埋了。她可能完全不必做这些,金九龄所做所为,即便是暴尸荒野也难消其罪。但是,她还是葬了金九龄,让他尘归尘,土归土了。   “你究竟是先有了心魔,才会借着天魔绣如此入魔。还是见到了天魔绣,让你滋生了心魔?若是你本无心行绣花大盗之举,那么怎么会对天魔绣产生了妄念?   你死了,有些问题,我是从你这里得不到答案,要去慢慢寻找了。   你说我们都会有心魔,也许是对的。但我想与你不同,即便遇到,我们也会走出来的。”   **   正月十五,百花楼。   花满楼包了两种馅料的汤圆,芝麻的与豆沙的。“小愈,两种馅料的,你都可以吗?”   云善渊笑着说,“我早说了,你做的都好吃。我没有特别的偏好。”   “我喜欢芝麻的,薛冰喜欢豆沙的。所以,两种也都给我来一些吧。”   陆小凤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手中还拿着两坛酒。“今夜,你们陪我喝几杯。我懂,吃点东西再喝酒,不会伤胃。”   云善渊与花满楼对视一眼,然后都对陆小凤点了点头。   正月初二,四人吃过饭后,陆小凤就说了会百花楼来吃汤圆。   只是今时今日,有个人已经不在人间,陆小凤的心情必定是截然不同了。虽然从表面上看不出来陆小凤有多么伤悲,但真的伤悲会藏在心中。   入夜,吃过了元宵,陆小凤抱着酒坛飞纵上了小楼的屋顶。   “你们也快来,这里看月亮,它特别圆。这里喝酒,应该也特别好喝。”   云善渊与花满楼也飞上了屋檐,此处距离月亮是更近了,可是再近,死去的都死去了,人月无法两圆。   “我想娶她,原本今夜是想问问你们,该怎么去提亲。”   陆小凤说着就灌了一口大酒,“我第一次想娶一个人。她很好,我喜欢她脸红的样子,温柔的样子,活泼的样子,还有生气的样子,但是再也看不到了。”   陆小凤又灌了一大口酒,“我知道,我会放下的。将来我还会喜欢上别人,不是一个、两个,也许会有很多个。但都不是她,不是我第一想娶的人。不是我想要与她有个家的人。命运嘛,总喜欢与人开玩笑了,它不想让我成家,我只能算了。”   陆小凤说着又要去拿起酒坛,却被云善渊拦住了。   “云兄,你该不会不让我喝吧?这可不行,喝了酒才能忘了她。”   “你该喝酒,但不是这样喝,这样喝是忘不了的。”   云善渊拿起一个小酒杯,以内力将酒坛里的酒汇入杯中。   “我听过别人说,要忘了情,就要一杯一杯慢慢地喝。喝一杯就想一次,再喝一杯就想得更深,想一次痛一次,不断地想不断地痛,人总会累的,然后醉了,醒来便也可以忘了。若是喝得快,醉得快,痛得不够深,让人心不够累,又怎么忘了?”   陆小凤闻言一愣,然后狂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的眼角就有了泪,他拍了拍花满楼的肩,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好,一杯一杯,我们都慢慢喝。” 第二十一章 (二更)   黎明之际, 天色将亮未亮。   一杯杯,慢慢喝, 缓缓痛, 心真的会累,陆小凤终是醉得想要酣睡一场了。   花满楼看着醉得如此彻底的陆小凤,将他带下了屋檐, 把他送到客房。   云善渊手中握着酒杯,其中还有半杯未曾饮尽的残酒。   她遥望着东方,夜黑将要过去,深青蓝色的天空将缓缓变白。再等一会空中就会有红色出现,一轮旭日便会跃然于天际。昨日终会过去, 成为逝者不可追。   死去的就是死去了。   就像薛冰之于陆小凤,陆小凤终有一天会完全放下。   就像楚留香之于她, 即便独孤求败记起了前世的记忆, 但是轮回之后,那就是一个全新的人,他彻底放下了楚留香的感情,她也彻底放下了得不到的遗憾。   过去之于他们已经彻底结束了, 才有独孤求败先她一步,破碎虚空去了更高的世界。   如此想来, 没有什么能够常相伴, 因为死亡就是一道残酷的界限。除非上苍给以机缘,能够有机会探寻天道,只有破碎虚空才是可能长相伴的起点。   然而, 大千世界之中的机缘可遇而不可求,谁能够说得清楚何时到来,说不定越是执着越是无法得到,若能顺应自然,反而刚刚好可以遇到。   因此,现在的她不会去奢求永远,永远太远了,她也想要对花满楼做出永恒不变的承诺,但明知做不到,不是她不想做到,而是她操控不了天道,那她就不去说这样的谎言。   “喝了一晚上,不去睡一会吗?”   花满楼回到了屋顶在云善渊身侧坐了下来。他能够感觉到云善渊此刻的心情不算太明朗,但也不是惆怅茫然,仿佛就是平静无波,平静到了静水流深,无法窥测到静水下的另一个世界。   云善渊摇了摇手中的酒杯,“我才喝了两杯半而已,是你和陆兄喝得多了。不过酒入愁肠才会醉,所以醉得只有陆小凤一人。”   “你教了他那样钝刀子割心的办法,他怎么能不醉。”   花满楼确实没有醉,但是薛冰之死与陆小凤之悲也着实触动了他,而被触动的应该也不只他一人,不然云善渊也不会还呆在屋顶等日出。“太阳升空之后,就会开始新的一天,他也总会释怀的。”   云善渊点点头,她看到天色已经泛红了,太阳正在蠢蠢欲动想要跃出升空。   “七童,如果有一天我也不见了,你在这个世界找不到我了……”   “小愈。”花满楼当即侧身以食指堵在云善渊的嘴唇上,“不要这样,由此及彼。”   云善渊轻轻握住了花满楼的手,将他的手从唇边移开,她继续说了下去,“这就是一个假设。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你不要像陆小凤那样喝酒。不管我是不是还在这个世界,我都不舍得让你那样一杯杯地醉。我答应你,我会在其他地方好好活着。你也要答应我,你也依旧开心地过每一天,好不好?”   花满楼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能伤到云善渊的人很少,但他也知道命运的无常。   如果云善渊不在这个世界了,那么她还能在另一个世界好好活着吗?   他没有问出这个问题。他本不该相信这种说法,但是他触摸到了天魔绣的那种非同寻常的力量,他不得不相信真有不同世界的存在。   如果真的相隔两个世界,他们还能再遇到吗?现在的他也无法预知答案,他能做的就是好好过每一天,不论心上之人是不是在身侧。   花满楼终是对云善渊露出一个笑容,“好,我们都会好好活着,不强求,不妄执。你也别想那么远,其实过好当下的每一天就好了。”   云善渊看着太阳终是升到了空中,她也恢复了一贯洒脱的笑容,“是啊,当下才是最重要的。当下就是我们去百味斋吃包子吧?陪着喝了一夜的酒,你不饿吗?”   “饿,怎么不饿。”花满楼也闻到了街角飘来的早餐香味,不只有包子出笼的香味,还有豆浆的香味。“陆兄估计要睡一天,他醒来可能会头疼,宿醉可不好受。等吃了早餐,我们再去买些食材给他煮解酒汤。”   **   正月过后,云善渊离开了江南。   绣花大盗一案告破,金九龄死了,可是他对天魔绣的执念,以及在查询此案时所遇到的疑问,让云善渊隐隐感到江湖之中有人正在悄然铺开一张大网。   天魔绣是一种无形之中控制人心的武功,它或者与它相关的武功,会不会与孙大爷、洛马、采花大盗、金九龄之死都有所关联?   如果真的存在幕后之人,他看似什么都没有做,却已经精准地落下了每一颗棋子。   云善渊反复推敲着一个细节,金九龄在花如令寿宴当夜遭遇西域音攻时的痛苦表现。   金九龄没有中毒,陆小凤也没有中毒,照理来说羌笛声对他们都会没有作用,偏偏金九龄很痛苦。音攻除了引发赤霞红的毒性,会不会刚好也会引发金九龄身体中的魔性?   有关这一点,云善渊也吃不准,就怕当时吹响羌笛的埃米尔也是不知道的。但就在此事过后,石雾竟然为了瀚海玉佛就走了一次江南,这与他的性格不符合。   那个雨天,石雾顺道来金陵城里看了她,她能感到石雾存有一分关心之意,那么石雾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内情?即使一切的猜测都成立,石雾也不会说半句。   因此,云善渊不知道应该从何处着手查起,也不知是不是真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只是,金九龄刺瞎了五个人的眼睛。廖管事、杜大人、出海人、薛冰,这四人都与他的布局有关,他想要找到自认为藏在白云城中的剑客,从那位剑客处得知天魔绣的踪迹。   那么还有一个人,金九龄为什么要刺瞎疤老头?   没有线索证明疤老头与白云城相关,那么金九龄从疤老头那里想要得到什么?疤老头早就疯癫了,在他没有疯癫之前又有什么样过去?   疤老头做过无命客栈的掌柜,而客栈的第一任主人认识谢晓峰,还不是一般的认识,他去过神剑山庄,更是留下了一封知名不具的信。   这些事情是否与可能存在的幕后之人有所关联?   云善渊带着这些疑问,想要去寻找线索。   疤老头至少疯了二十多年,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知道起码消失了二十多年的无命客栈,它又会是什么样的存在?   **   夏至过后,青云客栈。   时隔四五个月,陆小凤又回到了江南。他先去了百花楼,却没有见到花满楼。   花满楼一个人出去游历了,听说是去了福建沿海一带,聆听大海潮涨潮落之声。不过就花平所言,花满楼也快回百花楼了。   陆小凤躺在床上喝了一口酒,花满楼回来了,云善渊也该出现了,他们两人相约在六月中旬相见。   他用到‘出现’这个词,是因为云善渊在半个月前出名了,她被青衣楼通缉了,理由是她毒杀了青衣楼之中某一个的头目。   青衣楼是二三十年来兴起的组织,没人知道它怎么一步步扎根到江湖之中,没人知道它的楼主是谁,没人知道它怎么能变得如此庞大。   这个帮派的行踪诡异,做事的手段却是狠辣,与它作对的人大多都死了。它有一百零八楼散布在江湖之中,可江湖中人也仅仅知道青衣楼有一百零八楼而已。   正月末,云善渊离开江南之时,她说了要去查江湖旧事。   陆小凤猜测这旧事多半与阿吉有关,云善渊不多说,他也不多问。   而今,他不信查旧事会查到青衣楼的头上,主要是他完全不信云善渊会用毒杀的方式解决青衣楼的头目。   在小半年前,陆小凤亲眼见证了云善渊与叶孤城之战。他知道云善渊若是想要一个人死,这个世上极少有她杀不死的人,而她根本不需要用毒杀的方式,也不屑用毒杀的手段。   这就有意思了,谁敢冒充云善渊?   这人真的挺有胆量,这就好比有人胆敢冒充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甚至比之更甚。因为西门吹雪与叶孤城想不出那种法子,会让陆小凤心痛到不愿意第二次慢慢喝酒。   此时,临清运河码头,云善渊在与张英风作别。   “张兄,多谢你传授捏泥人的这项手艺,那么我们就来日再见了。”   “云兄,你客气了。十多年未见,这次相遇你可是救了我一命,不过是捏泥人的技巧就能还了你的救命之恩,是我赚了。”   话说小半年前,云善渊想要去寻找无名客栈的踪迹。   总的来说,经过了几个月调查,她是一无所得。在行至临清之际,她正好遇到了峨嵋派的张英风与一众人相斗,事情的起因无非也就是张英风见义勇为帮了一个姑娘。   不过,这位峨嵋派三英四秀之中的大师兄,他的武功显然不够高,已经快到了要被围攻被逼落山崖的地步。云善渊鉴于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或是因为她听闻过张英风捏泥人的手艺不错,她就难得日行一善地救下了张英风。   云善渊在遇到张英风之前,因为手边刚好没有了能换洗的女装,她身着了一袭男装。   这让张英风勉强记起了曾在峨嵋山下相识的云兄。   既是因为当年就认识,那么张英风也就不怀疑如今的被搭救。云善渊也没向他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仅仅是请他传授一招如何精妙地捏泥人,他自是乐于传授。   捏泥人是张家的祖传手艺,到了张英风这里已经是自娱自乐。   张英风知道他的师父独孤一鹤认为他的剑法如果有捏泥人一半的好,那也就足够了,偏偏他在剑法上没有捏泥人的悟性。   难得遇到一个想学捏泥人的同好,张英风一边在小村子里安心养伤,一边也过了一把教导徒弟的瘾。   张英风听闻云善渊说学捏泥人是想要送人,他就秒懂了,他认为这就是要亲手制作礼物送给心上人。他教得更加起劲了,八卦地想要看一眼云善渊思慕的女子长什么模样。可惜半个月过去,在两人临别之际,云善渊都还没捏出那人的模样,拿来练手的都是其他人。   如今,两人在码头分别,一个去金陵城,一个回峨眉山。   云善渊是在上了船后,才听到船夫聊起的近期大新闻,方知有一个云姓女子被青衣楼追杀了。这个云姓女子据说认识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她在半个月前毒杀了青衣楼某一楼的头目,好像是叫云善渊。   云善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着的男装,因为住在乡村为张英风治病,兼她向张英风学手艺,她就始终没有换回女装,让张英风让为她是男子也挺好玩,免得让张英风八卦更甚。   现在看来,她身着男装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那也就暂时不必换回来了。   云善渊也好奇是谁借用了她的名义找上了青衣楼?   这种喜欢借人脸的人,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上次借着她名义杀人的白飞飞,被东方不败毫不留情的杀了,并没给她机会亲自下场。这一次,不知道是谁,又想做什么了?   会不会是陆小凤惹来的麻烦?   在进入金陵城的时候,云善渊不太厚道地这样猜想,谁让陆小凤总会被麻烦找上门。   不过,云善渊走进百花楼时,她就知道麻烦不一定仅仅是找上了陆小凤,也有可能会找上花满楼。   在听闻云善渊的脚步声时,花满楼就露出了一个温柔似水的笑容,他疾步下了楼迎向了云善渊。“小愈,你回来了。你晚到了两天。”   “江上大雨,所以就耽搁了两天。”   云善渊说着将一个巴掌大小的泥人放到了花满楼手里,“我新学的手艺,还不太熟练,你看看像不像?”   花满楼摸着泥人,便知道这捏的是他自己,泥人与真人总有区别,但是云善渊捏的必然像。“我更想要一个你。”   云善渊笑着点头,“等我的手艺再纯熟一些。对了,你不介绍一下,这位姑娘是谁?”   花满楼才想起上官飞燕还在小楼中,“这是上官飞燕,昨日有人追杀她至此,听闻也是青衣楼的人,她想在此避一避。你不介意吧?”   “百花楼大门常开,有难之人皆可来,我怎么会介意。美女避难,自要收留。”云善渊说着对楼梯口的上官飞燕笑了笑,这个笑容在她做来,着实能撩动绝大部分女子的心。   上官飞燕也被这个笑容煞到了,不过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因为从花满楼一下楼,她就把楼下厅里发生的一幕看了清楚,她算是明白了,原来花满楼喜欢的是男人。 第二十二章   花满楼背对着上官飞燕, 却没有错漏她落在他与云善渊身上的目光,那是一种有些愤愤以及奇怪的目光。花满楼心中已然明了上官飞燕是误会了什么。   在云善渊开口说第一句的时候, 她自然地压低了声线, 听上去难以分清是男是女。联系到江湖上那个不靠谱的传言,说云善渊毒杀了青衣楼的某个头目,此时她自是改作男装, 可以避过不必要的麻烦。   花满楼对着云善渊无奈一笑,笑中带着宠溺。他可以想象刚才云善渊对上官飞燕说话时,绝对是笑得惑人,这更加深了上官飞燕的错误认知。   不过,被误会就误会了, 他压根不在意这些小事,当下闹出了青衣楼的事情, 云善渊变作男装避过麻烦才最重要。   云善渊当然看懂花满楼的笑中之意, 既然花满楼不在意被误会,她更不会在意。她没有说自己是男子,怪只怪世人看不穿。   就又对上官飞燕说到,“上官姑娘竟也是被青衣楼的人追杀, 说来与我也是有缘。敝姓云,单名一个愈字, 家妹也被青衣楼的人追杀了, 说她毒杀了什么头目,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希望她没事吧。”   “原来你是云姑娘的哥哥。”   上官飞燕怎么会不知道青衣楼追杀云善渊一事, 她只是没想到云善渊还有一个哥哥,但这也就对上了。   她探知过百花楼中出没过的人物,云善渊的来历查无可查,也很难说是否与花满楼有关系。一个女子若是与一个男子相恋,他们怎么又会分开好几个月,毫无联络,花满楼确实是一个人去了福建游历。   原来与从头到尾被花满楼放在心上的不是一个女人,这一点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但这也就符合逻辑了,因为昨日她提起云善渊被青衣楼追杀时,也不见花满楼有太过担忧的情绪。更重要的是,花满楼对她除了必要的帮助之外,就是视而不见了,不对,他也连看都看不到。   现在,云愈提起自己妹妹时,也不见过多的担忧。上官飞燕也不觉得奇怪,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兄妹情深。   “云公子,你不去查一查原委吗?这里面怕是有误会,不过青衣楼可不是好对付的,他们也不讲道理。万一云姑娘被抓到,那可能真的有性命之忧。”   上官飞燕说得万分真诚,云善渊亦是煞有其事地倾耳聆听。   然后,云善渊无奈地摊了摊手,“上官姑娘,你不只是貌若天仙,更是心地善良。不过我也有心无力,家妹的功夫远在我之上,她搞不定的事情,我也没办法做到。她应该会先躲躲,等风头过了再说。不知陆小凤去了哪里,有他在,许是能帮忙。”   云善渊说到这里又问花满楼,“七童,你有陆兄的消息吗?”   花满楼摇了摇头,他听着云善渊如此自然的一人分饰两角,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在百花楼中说了,而云善渊的身份也不适宜在外人面前暴露。   “陆兄应该也到了江南,他想来百花楼的时候就会出现,如今还是静观其变吧。小愈,你也不要担忧过甚,想来云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花满楼说到这里,他自己都有些想笑了,为了不让自己笑出来,他觉得还是快点带着云善渊去百味斋吃晚饭。“小愈,你奔波了一路,我们先去百味斋,其他事情用膳之后再说吧。”   虽然云善渊觉得与花满楼继续演下去也挺有意思,不过她确实饿了,吃饭当然比上官飞燕重要。“好,听你的,先吃饭。”   云善渊又对上官飞燕笑了笑,“上官姑娘想吃什么,我让百味斋的伙计送到小楼来。说来抱歉,我与七童许久未见,想要单独聊一会,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随便吃什么都行,我不讲究的。” 上官飞燕自然不能介意,她也不想去看两个男人怎么甜蜜相处。   云善渊点点头,就与花满楼并肩出了小楼。   在走远之后,她放声低笑了起来,边笑边说,“七童,陆小凤说过在侦破极乐楼一案时,你的演技很好,洛马根本猜不到你与陆小凤早就联手了。今日,我是亲自体验了一回,果然是毫无破绽。昨天,上官飞燕一定有说起过我被追杀一事,想来你也是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担忧。”   “我陪着你调皮还不好吗?”   花满楼笑了起来,他没说过自己演技差,只不过他很少去遮掩什么。   “我知道你根本不会去毒杀青衣楼的头目,这事情必然是江湖谣言,既然你没有去,也没有被抓个现行,想要追杀到你的可能为零。担忧总会有的,但我也不必对外人表现出来。”   “我懂。”云善渊就说了这两个字。花满楼待人宽和,亦是心如皎月,但他却甚少在人面前表露出心底的某些情绪,更不用说是在一个外人面前。   “不说青衣楼了,该来的总会上门。只怕陆小凤也逃不了,不用过太久就会见到他。半个月前,我在临清遇到峨眉派的张英风,他受了重伤。为了他的伤病,我和他一直都在小乡村呆着,他教了我捏泥人的手艺当做诊疗费。直到上了船,我才知道自己被人追杀了。幸而,我当时穿的是男装,才能一路避过了麻烦。”   花满楼闻言点头,这也就是运气好了。   他知道云善渊与峨嵋派的几位弟子十几年前曾经见过,不过她搭救张英风说是日行一善,只怕冲着捏泥人的技巧去更多一些,或者还有更深的原因。   “你是想借此机会结识独孤一鹤吗?”   云善渊顿住脚步看向花满楼,“七童,人太聪明也非好事,都说人要有秘密才美丽。”   “是你,愿意让我懂的。”   花满楼说着笑得更深了,“想来你没能找到任何关于无命客栈的线索。江湖事往往十年一轮,十年之前的事就很难查清了,更别提过去二三十年,而且本就隐秘之事,那就是碰运气了。除此之外,只能去询问江湖前辈,以此而论,峨嵋派的掌门多少都会知道一些,只是前辈不会轻易提起往事,除非你于峨嵋弟子有恩。”   云善渊认真地看了花满楼一会,终是笑着承认,的确是她让他懂的。   “你说得都对,我既然与峨嵋几位弟子有旧,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多个朋友,说不定就能得到蛛丝马迹。日行一善并不是我的风格。”   花满楼却是摇了摇头,“日行一善不是你的风格,但大多情况下你也不会见死不救。”   云善渊不承认也不否认,她随着花满楼进了百味斋,既是来吃饭,麻烦事也就不提了,他们还是说些途中的趣闻更好。   **   上官飞燕并没有在小楼中呆很久,不管她原来想要呆多久,却是在住了十天之后就离开了。她对每日看着两个男人一起养花弄草、聊天看书、下厨做菜,一点都不敢兴趣。何况也插.入不了两人之间默契无比的氛围中。   即便是计划有了变数,可还是依旧进行下去。   上官飞燕离开后不久,就有一辆马车来请云善渊与花满楼走一趟,说是陆小凤相邀两人前去帮忙。   云善渊就在等这一天,并不是好奇青衣楼追杀她一事的因由,而是觉得也许只有江湖生波,才能让她有机会找到不知是否存在的幕后下棋人。   于是,陆小凤就见到了略带期待的云善渊,还有只是浅笑的花满楼。   不过,陆小凤看着两人,他是真的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云善渊的女扮男装已然是浑然天成。难怪那个丹凤公主说,请到了云善渊的哥哥云愈,以及他的‘好朋友’花满楼。   “云兄,今天我们才是别来无恙啊。”陆小凤说的是十几年两人初见时,云善渊身着男装。   云善渊亦是点头,“陆兄,一别多日,你看来气色不错,有春风得意之势,不说说吗?” 第二十三章 (二更)   陆小凤可不认为他是春风得意。确实有一位美女找上了他, 却是对他有所求,并不是只为了他这个人本身, 而只求他本身的那个女人却已经死了。虽然他心中尚有伤悲, 但表面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你们竟是什么都不多问就被人请来了,这么配合,莫不是也遇到了美人相求?”   花满楼并不否认。上官飞燕避入了百花楼是因为青衣楼的追杀, 而云善渊被传毒杀了青衣楼头目而遭到了青衣楼的通缉。既是都与青衣楼相关,虽然云善渊本人对青衣楼的追杀并不放在心上,但他想知道背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陆兄,你既然比我们早到一步,或多或少也都了解了什么, 也就不必再多言风月之事了。”   陆小凤无奈地指了指自己,是他先说风月之事的吗?明明是云善渊先开口调侃他。“花兄, 我是错看你了。本以为你该是一视同仁, 没想到你也会偏心。”   “人的心本就是偏的。陆兄,你现在知道也不晚。”   云善渊以不必大惊小怪的眼神示意陆小凤也接受现实,“别费其他口舌了,我的妹妹尚被青衣楼追杀中, 你对青衣楼可有什么了解?”   陆小凤听闻云善渊的话,她这出戏是打算演到底了, 看样子花满楼也是要陪着玩到此事水落石出为止。他能怎么办?不能揭穿, 也就陪着演下去,想来多了云善渊参与其中,有些事情也方便了很多。   “事情就从一位美人来找我说起, 她是一位公主,金鹏王朝的丹凤公主。”   陆小凤此话一出,云善渊与花满楼都微微点头。两人偶然谈到过金鹏王朝,如今还真有一波王朝的王室后裔冒出来了。   简单说来,丹凤公主找上了陆小凤,想要请他帮忙解决一些困难。   五十多年前,有一国姓为上官的金鹏王朝,金鹏王朝被灭国后,有四位辅臣带着大笔王朝秘宝逃入中原,以待日后寻求复国的机会。   上官瑾是金鹏王朝的皇亲,亦是四位大臣之一,在进入中原后就用他的那份财富为金鹏王族后裔购置了田产和房舍,使得这些金鹏大王一家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   只是除了已经过世的上官瑾,其余的三位大臣带着那一大笔财宝隐姓埋名后,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根本没有再与金鹏大王联络,也压根别说复国之事。   这些年来,金鹏大王多方打听终于查出了昔日三位大臣的身份。   “关中珠宝阎家阎铁珊就是当年的严立本,天下第一富豪的霍休则是上官木,而最让人意料之外的是峨嵋派的掌门人,独孤一鹤就是平独鹤,他亦是青衣楼的楼主。”   陆小凤说到这里也是摇了摇头,“我见了他们年轻时的画像,这三位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竟然会与金鹏王朝相关,也着实不可思议。不过,从他们带着一笔秘宝入关,也就能解释清楚他们发迹之初的财力从何而来了。”   云善渊并不怀疑这三人就是金鹏王朝的三位大臣,金鹏大王敢对陆小凤如此直言,也料准了陆小凤会与三人当面对质,到了那时真的假不了。   “所以,金鹏大王希望你帮什么忙?将属于金鹏王朝的财宝要回来,让这三人在先王灵前用余生去忏悔?”   陆小凤点头了,“这两个要求并不过分,可是都不容易。单就霍休与独孤一鹤的武功而言,他们的内外功都已达于化境的地步,江湖上能与他们并肩的人不过寥寥。就算金鹏大王所言是真,但他们也不会轻易承认,动手是难免的。因此我想到了一点,既然令妹也被青衣楼追杀,不如就一起去会一会青衣楼楼主。”   陆小凤的意思很简单,云善渊既是被青衣楼追杀,不如就找上青衣楼楼主说个清楚。   云善渊却是缓缓摇头,“陆兄,这个忙我帮不了你。家妹是家妹,她的武功比我要好上很多,既然她选择了暂避风头,我也找不到她助你一臂之力。至于我本人的武功平平,若是让我陪着你跑一遭,帮忙传言递话什么的倒是没问题,但要动真格的,只怕你还要另请高明。”   陆小凤微微一愣,他看了一眼花满楼,脸色有些茫然,云善渊又在搞什么鬼?   花满楼对陆小凤笑了笑,“陆兄,你竟是忘了吗?小愈的功夫确实没有云姑娘好。此番,他与我前来就是尽一份心意。如果说还要其他帮手,我看西门吹雪就很合适。”   云善渊也是大为赞同,“对,我也觉得西门吹雪是个帮忙的好人选。他既是会为了除恶而出门杀人,想来也会被你打动而帮忙。”   陆小凤大概也明白云善渊在搞什么鬼了,这是演戏演上瘾了,云愈的角色设定就是武功不行,可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是假的。   “等等,我有个问题。云姑娘被追杀,云兄竟是一点也不着急吗?你不想此事早点结束吗?”   “我为什么要着急?”云善渊毫不在意地反问,“第一,被追杀的不是我。第二,青衣楼没追杀到人,要急也是他们急。第三,你怎么知道家妹不喜欢被追杀的感觉?”   云善渊还颇为惋惜地说,“你们说搞出了这样大的一场追杀,竟然也不开个盘口,就赌一赌青衣楼要用多久才能追杀成功,那我定会去押上一把大的。不如叫上司空摘星一起赌,他也喜欢赌大的,我们定能稳赚不赔。”   陆小凤无语地看了云善渊片刻,他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花兄,你辛苦了。”   花满楼就是默默喝茶,云善渊不急,但他们还是要弄清背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至于云善渊随性而为的性格,从认识的第一天起,他就已然明了。   “陆兄,你就如此不愿去请西门吹雪做帮手吗?”   陆小凤怎么会不知道西门吹雪是个好帮手,但他没有把握能打动西门吹雪。   原本以为云善渊已经牵扯其中,那么她总要也解决小麻烦,他就不用再跑一趟万梅山庄,现在看来是希望落空了。   “好吧,我只能跑一次万梅山庄了。”陆小凤自是了解云善渊,她说了不会帮着动手,就有九成都不会出手了。“还有一点,龟孙大爷死了。我却是不知去哪里印证金鹏大王的话。”   陆小凤也不是金鹏大王说了什么,他就全部都信了,他想要找大智大通去印证那番言论的真假,可是如今却寻不到人了。   “如果,你是问金鹏王朝王族后裔逃入中原一事的真假。我倒是能回答你,那是真的。”   云善渊说起了她与阿吉遇到的老头,“十余年前,我与阿吉葬了那个叨念着复国的疯老头。如果没有弄错,他应该就是上官瑾了。”   陆小凤却是听出一些不对,“你是说上官瑾疯癫了,而他还是落魄地孤老终死?上官瑾为金鹏大王购置了如此的产业,即便他再怎么认为那些财宝不是他的,也不至于把自己弄得那么凄凉吧?”   云善渊怎么知道其中有什么变故,“我也不明白。但我有八分地握那人就是上官瑾,因为我见过上官飞燕。上官瑾年轻的时候,必然也是一位美男子,孙女与祖父之间还是有所相似。上官飞燕是上官丹凤的表妹,却是不知道这两位姐妹谁更美一些,若能有两美同游,那才是不负春光。”   陆小凤就听着云善渊扯远了,她说起上官姐妹谁更美时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一个花花公子。“云兄,你倒是好眼力,还能还原上官瑾年轻时候的样子。”   “陆兄,你这就是孤陋寡闻了。虽然我的武功平平,但在易容术方面曾得宗师指点可化千面。而在化作千面之前,必是对人的容颜有很深刻的认识,可以从三岁看老,或是从苍老的容颜看出他年轻时候的样子。”   云善渊说到这里不住摇头,“红颜枯骨,皮相不过是空。但是,我等凡人还是只爱美人。”   陆小凤站了起来,他不与云善渊再扯下去了。   “我知你爱美人,更爱与花作伴的美人。不过两美同游的美梦你是做不成了,我来到此地并没有见过上官飞燕,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们可以准备着去找西门吹雪了。你有空爱美人,不如帮我个小忙,想一下怎么打动西门吹雪。”   云善渊看着陆小凤出了房间,他应该是去找丹凤公主了。   花满楼这才问云善渊,“如此说来,那日你见到上官姑娘的第一面,就知道她是金鹏王朝之人了。”   花满楼没听云善渊提起半句,而上官飞燕在百花楼住的时间并不久,她也未谈及自己的身世。   云善渊见到上官飞燕,就知道麻烦找上了花满楼,正是因为认出了她与上官瑾之间的血缘关系,与王族后裔、复国大业扯到一起,能不麻烦吗?   “七童,你总要有猜不到的时候。偶尔猜不到,生活才更有乐趣。”   花满楼闻言只能笑了。猜不到确实也是一种乐趣,不过他从云善渊身上体会这样的乐趣也便够了。   云善渊不想去揣测上官飞燕为什么出现在百花楼,可能是为了将花满楼扯到这场向三位老臣讨公道的麻烦中来。   正如恰好在此时,青衣楼放出了通缉她的风声,何尝不是希望她与青衣楼对上,而青衣楼楼主恰好又是独孤一鹤,是金鹏王朝的三位老臣之一。   可是云善渊不是陆小凤,若不是因为想探一探她心中怀疑的幕后下棋人,她才懒得管王朝遗事。   即便金鹏大王说独孤一鹤是青衣楼楼主,但她也不会轻易相信。不只不信,她与峨嵋弟子相识在前,已经花了力气去救张英风,就是希望能借此机会与峨嵋派结一份善缘,以而方便她探听某些消息,她所花的精力不能白费。   因此,在金鹏王朝一事之上,独孤一鹤可以是敌也能是友,就看事态怎么发展了。   入夜,金鹏大王就派人来请云善渊与花满楼了,既是请人帮忙,正主总要露一面,说是晚上大家一起吃一顿饭。   这顿饭却没有见到丹凤公主,出面的是金鹏大王,到场的还有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这三位也是被邀请来的帮手。   饭菜还是不错的,云善渊吃得满意。   若不是吃完之后,下一次见面是萧秋雨便成了一具尸体,这就更好了。   陆小凤打算北上去找西门吹雪,途中三人却是一辆古怪的马车。   这辆马车撞上了药铺,没有驾车人,马匹也口吐白沫而死。   车里躺着一具尸体,尸体身上的血是从十七八个地方同时流出来,头顶、七窍、咽喉、胸膛、双肩、大腿、膝盖等等,几乎无一处不是血,血渗透了马车,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这人就是萧秋雨,而他的身边放着一个一对银钩,一块麻布上以血写着‘以血还血,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这对银钩正是属于青衣楼的勾魂手,萧秋雨杀了勾魂手,如今他是被青衣楼的人报复了。   云善渊第一次看到了青衣楼的报复手段,果然毒辣。“陆兄,这看来是在警告你不高多管闲事。”   “这倒是对金鹏大王极为有利了。”花满楼说着摇头,他知道陆小凤的性格,现在陆小凤说什么也要管一管了。   陆小凤还就是宁折不弯的脾气,这件事情不管有多复杂,他都管定了。“这下我就是放火烧了万梅山庄,也要请西门吹雪帮忙。”   云善渊为陆小凤的勇气而鼓掌,她更遗憾的是真的没有开盘口。   “青衣楼如此手段,要是开盘口赌一赌他们能不能追杀到家妹,想来江湖中人多会下注,而这一局我是必赢的。可惜了,太可惜了,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溜走了。”   陆小凤一鼓作气拿出勇气想要面对西门吹雪,他听着云善渊的话是破功了,“云兄,我们在谈正事。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不正经?”云善渊无辜地歪了歪头,她靠近了花满楼半步,“陆兄,你想多了,我不会对你不正经的。我是很期待,西门吹雪知道你想烧了万梅山庄的表情。”   陆小凤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面前的两人,花满楼多好的一个人,就被云善渊带歪了。“云愈,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说到期待,西门吹雪也很期待,期待与阿吉的徒弟见一面!” 第二十三章   六月初的万梅山庄, 不可能有梅花。   即便没有梅花,山庄门外的山坡上也盛开着其他的花, 像那茉莉幽香已经萦绕在山野之中。   陆小凤进了万梅山庄的大门, 可是花满楼却是过门而不入,就等在山庄门外。既然花满楼没有进入山庄,云善渊也就陪着他在共赏山野间的茉莉幽香。   “小愈, 你可以不必陪我。你与西门庄主算有旧故,便同陆兄一起进庄未尝不好。”   花满楼闭着眼睛说了这句话,此刻面对满山坡的花景,他的心情宁静而愉悦,即便一门之隔的杀气也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一门之隔的另一侧, 正是住着一年只出四次门,每次出门只为杀人的西门吹雪, 那让山庄之中也弥散着淡淡的杀气, 是西门吹雪身上散不去的杀气,   茉莉树下,云善渊坐在花满楼身边。   她知道今日相邀西门吹雪,花满楼多半是不会进入万梅山庄。因为花满楼不喜那里的杀气, 但不代表花满楼不承认西门吹雪的独特,更不会让她也依照他的喜好行事。   “七童, 你记错了, 与西门吹雪有旧故的是家妹。即便两人是有旧故,也是从未谋面。家妹正在面临青衣楼的追杀,她也不想在此刻还被人邀着比剑。虽然阿吉说过, 绝世剑客早晚都会相遇,早晚都有一战,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远不是时候。”   花满楼笑着睁开了眼睛,他听陆小凤说起过云善渊与叶孤城之战,那么或早或晚云善渊与西门吹雪都会有一战。他不会出言阻拦,因为那是两人之间的问道之战。   “阿吉是个特别的人。”花满楼记得阿吉的声音,多年前他在小巷中听过一次,阿吉的声音听上去普通而平和。   现在回想起来,阿吉身上没有一丝杀气,他根本不像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剑客。正如云善渊也一样,她身上也从未有过杀气,而是一股自然的气息,是那种万物兴歇皆自然的感觉。   阿吉会收云善渊为徒,云善渊会拜阿吉为师,并不仅仅是偶然,更是师徒两人有所相似,他们的道与西门吹雪、叶孤城的剑道完全不同。   花满楼明白,如果云善渊与西门吹雪相同,他会佩服她,却不会喜欢她,因为这与他所持之道相差太远。他欣赏生命之美,喜欢领略万物蕴藏的乐趣,故而无法爱上充满杀气之人。   让他觉得幸运的是,云善渊所持之道与西门吹雪不同,她以心灵与天地相融,本质上是个平和广博的人。   缘分使然,让他们在特别的时候相遇,一别多年还得以重逢,故而他对于云善渊并不是一种简单的喜欢,而是恰逢其会地遇到了让他心动又心安之人,更美好的是对方亦然。   云善渊见花满楼笑得越发柔和,也没去猜测他想到了哪里。正如花满楼所言,她的师父阿吉确实是个特别的人,他已然返璞归真。   在武道的探寻中,有身、心、神三者。身为身体的进修,心则是对心境的修行,神则是探知天地万物之密。三者需要齐头并进,一路探寻,才能堪破天道,达到破碎虚空之境。   云善渊遇到过不少高手,很多人只修其中一二,阿吉是她亲眼见到的第一个三者齐修之人,他是在寻求剑道之际,走上了三者齐修之路。   也正是因为他的修为到了,才在濒死之际引动了虚空之力。只是,阿吉并不急于去领略更高的世界,细细想来这与他的一生所做的选择也是一致。   如果说阿吉是在寻求剑道之际,走上三者齐修之路,那么花满楼则是无心而为了。   花满楼的武功很好,却也没有到当世数一数二高手的地步,但他却是云善渊见到的此间能够通往破碎虚空境界之人。只是每个人的机缘不同,云善渊也说不清楚机缘何在,因此强求反而不美,不如就顺其自然。   两人没在多言,就安静地坐在树下,让清风拂面,听花开正好。   不过多时,山庄大门里陆小凤先走了出来。   云善渊一见到陆小凤就笑出了声,“陆兄,你总算是少了两条眉毛。依我看来,少的是嘴上的两条还太便宜你了,若是少了眼睛上的两条……”   “咳咳!云兄,我认输,求你别再出奇怪的主意了。”   陆小凤可不想继续被坑,他为了请的西门吹雪帮忙,已经被剃了胡子。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还好西门吹雪没有云善渊那样更为奇异的想法,还想剔了他真的眉毛。   云善渊自问并没有西门吹雪那般狠心的行动力,她真的就是建议而已。   “我是厚道人,随口一说,你千万别放在心上。若是让你做恶梦了,反倒是我的罪过。”   花满楼闻言笑到,“陆兄,我此刻是真想看一眼你没胡子的样子。”   陆小凤下意识地摸胡子,然后就感觉不对,他忘了两撇胡子已经没了。“都喜欢与我的四条眉毛过不去,也不知它哪里招惹你们了。”   此时,西门吹雪亦走出了山庄大门,他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脚步声。   花满楼却是感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不是针对他们之中任何一人,而是西门吹雪就是被杀气包裹着,“西门庄主。”   “花满楼。”西门吹雪看着花满楼,他着实也想问一声花满楼是否真能听到他的脚步声。不过,西门吹雪没有提这个问题,因为他见到了云善渊。   虽然西门吹雪无法认出云善渊是女扮男装,但他一眼就看出了她是阿吉的徒弟。年幼之际,阿吉受人之托,前来教他武学,他在那时走上了剑道之路。可是阿吉不愿收他为徒,因为他们的剑道完全不同。   当年,西门吹雪还有所不明,今日见到云善渊便已然明了。他知道阿吉有个徒弟,领悟出了高深的剑道。师徒之间虽有不同,但亦有相似,尽管她的手中与心中都似乎看不到剑。   “你想何时与我一战?”   “师父提起过西门庄主,我亦答应一位前辈会与你一战,但不是此时。”   云善渊说的前辈就是石雾,她不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可能石雾是与西门吹雪的父辈有旧故。这并不重要,因为石雾并没有将它看得太重要。“西门庄主,你以何为美?”   西门吹雪听懂了云善渊的问题,他的眼中流出了一道不同的光芒,“世上多有背信无义之人,一剑入喉,血花绽开,便是极美。”   云善渊微微点头,“等到西门庄主感受到人间的其他美好,愿意收剑归鞘之际,却又再度拔.出剑时,我们方可一战。”   西门吹雪定定地看着云善渊几秒,确认她所言非常认真。“世间何物,能比之血花?”   “西门庄主,我的回答于你没有意义。对我而言,世间万物都美于血花。”   云善渊愿意与叶孤城一战,因为叶孤城已然走到了人剑合一,但是如今的西门吹雪还不够,在他的剑道上他还有一段必然的蜕变之路。“你会找到的,因为你诚于己。”   云善渊也期待与彼时的西门吹雪一战,那一战想来能应证他们截然不同的道。不过当下,还是先面对一张请帖,阎铁珊发来的请帖,邀请他们珠光宝气阁一聚。 第二十四章   关中阎家是全国首屈一指的珠宝大亨, 它以珠光宝气阁闻名于世,绝非浪得虚名, 背后的大老板就是阎铁珊。   陆小凤与阎铁珊之前就相识, 他也正打算去找阎铁珊,却并非为了见一见旧交,而是因为阎铁珊的另一身份——金鹏王朝的严立本。   如今他们还未到阎家, 阎铁珊的请帖反倒先被送到了眼前,也不知是不是应了宴无好宴的说法。   不管阎铁珊因何而发请帖,他是否也得到了金鹏大王请陆小凤解决一些王朝旧事的消息,这一趟关中的阎家之宴必然要去。   西门吹雪并没有同行。   云善渊、陆小凤、花满楼三人一路向珠光宝气阁而去,这不是赏景之行, 走得当然不会悠哉,但也不是十万火急之行, 也不必马不停蹄地日夜兼程。   在进入关中境内的第一夜, 三人找了一家客栈休息了一晚。   谁知翌日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听到了大街上传来了尖利的惊叫声,还不只是一个人的惊叫声, 不久就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再过了一会,就听到客栈楼下的小二在说话, “那是一颗人头啊, 就这样硬生生给砍断了!”   云善渊终是睁开了眼睛,从远处第一声惊叫开始到小二开始议论此事,她也不能继续闭眼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躺在床上。   陆小凤与花满楼已经穿戴整齐, 刚想要敲云善渊的房门,房门就自己开了。   “你们这是要去看一下出了什么事?”云善渊并没有同去的意思,小镇并不大,为了一声尖叫也不必三人同行。   花满楼也不愿大清早就让云善渊去见血,“我与陆兄去去就回。小愈,你先用早膳,不用等我们。”   云善渊点了点头,她看着花满楼与陆小凤离开,就去了楼下的大厅。   时间还有些早,厅堂中的客人加上她,也只有寥寥三人。小二很快就端上了一碗豆腐脑与放在盘中的千层牛肉饼,皆是当地地道的风味。   邻桌的客人就问了,“刚才听到街上的惊叫声,似是听到什么人头?小二,你可知到底怎么一回事?”   “客官,我说了,您可就吃不下早点了。”   小二虽是这样说,但他见到厅堂里的三位客人都看着他,他还是继续开口到,“小镇入口发现了一具男尸,他的头被砍了下来,就放在身体边上。尸体边上还用血写着一句话,好像是什么多管闲事的下场。三位别被坏了兴致,这事情自是有衙门的人去处理。”   云善渊听到多管闲事四个字,就想到了之前死的萧秋雨,不知这具尸体会不会也是青衣楼的手段。不管是不是,人都已经死了,小镇入口处也不会是杀人现场,不然昨夜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是被移尸到了此处。   死的到底是谁,等陆小凤回来就知道了。   因此,云善渊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早餐,让小二泡了一壶茶,她拿着茶壶上了楼。只是尚未打开房门,她却是听到了房内微不可查的风在流动,她记得很清楚,在离开房间时并没有打开窗户。   云善渊左手拿着茶壶,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右手推开了房门。   正在此时,一道寒光从窗户的细缝中飞速地射出,直冲着打开房门的云善渊而来,眼见就会射入她的眉心。   却在此刻响起‘嘭’的跌倒声,继而便是一句抱怨,“陆小凤,你又乱扔酒杯!”   只见云善渊被绊倒在跌冲坐到了地上,她左手的茶壶还是纹丝未动,没有洒出半滴茶水,脚边在俄顷间多了一只原本在桌上的酒杯。   云善渊揉了揉脚踝,继而说到,“喝酒就喝酒,每次都不知道收拾酒局,下次只准他在自己的房里喝了。”   但也就在一跌一摔之间,两根淬毒的飞针险险擦过了云善渊的头顶,直射而入屋中的木梁之内。   “咦,这个木梁上何时多了两根针?”   云善渊此言一出,窗外竟是多了一道细微的哼气声。   此刻,楼下响起了陆小凤的说话声,“我听到了有人叫我的名字,还是用那种抱怨的口气,也不知我又哪里惹人不开心了。”   当陆小凤的声音响起,那窗户外的气息也就彻底不见了。   云善渊拿着茶壶站了起来,她对着窗户摇了摇头,继而看向木梁上的两根针,针极细,入木三分,从闪闪发光的针尾可以看出它淬了剧毒。   “小愈,你没事吧?”花满楼疾步上了楼,他听清了云善渊的话,昨夜陆小凤根本不曾与云善渊饮酒,哪里来的酒杯。云善渊这样抱怨,必然发生了什么。他一把推开了半掩未掩的房门,就听到云善渊在倒茶的声音。   云善渊看到疾步进门的花满楼,还有他身后进来的陆小凤,她笑着说,“别着急,我没事。就是陆兄喝了酒乱扔酒杯,我进门时不小心绊了一跤,不过好像因此避过了两根毒针,这就是所谓的好人有好报吧?”   花满楼闻言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云善渊不会有事,但他不可能没有一丝担忧。他已经明白了,定然是云善渊进门时发现了不对,便假借酒杯一茬跌坐到了地上,看似运气非常好地避过了毒针,这正符合了云愈的武功平平。   “你有没有摔疼?”   陆小凤都想要翻白眼了,云善渊会摔疼?这两人是演戏演得以假乱真了。“我看不是好人有好报,是傻人有傻福吧。”   云善渊看向陆小凤,“陆兄,你说谁傻?”   “不是你,傻子已经走了。”陆小凤走到了木梁旁,他看清了其中的两根毒针。   根据窗户与房门的位置,以毒针的毒与射出的速度,还真是刁钻地难以躲避,几乎毫无悬念地可以杀了一脚进门的毫无防备之人。偏偏,有人的运气诡异到了一进门就先摔倒的地步。   陆小凤为那个想要暗杀云善渊的人而感到可悲。那人必然在窗外听了云善渊自顾自演的一出戏,肯定会为了她诡异的运气而气结。殊不知压根没有这种诡异的运气,只有自认武功平平的云愈。   陆小凤一掌轻拍木梁,取出了两根毒针,这会也说不好它究竟是何种毒,总之是剧毒就对了。“街头那具尸体是独孤方,他身边也留了布条,是青衣楼下了手。云兄,你说是谁要杀你?”   云善渊扫视了一眼毒针。她原本对以针为武器没有任何的偏见,东方不败以针为武器,却是针针带着剑气。可是自从经历了天魔绣的绣花针,她对针就有了一丝不喜,她也是凡人,当然也会有偏好,眼下也是不喜用暗针杀人者。   虽说如此,云善渊的语气却是不甚在意。“我怎么知道挡了谁的道。若想要杀我的是个男人也便罢了,若是个女人……”   陆小凤觉得是男子的可能性不大,江湖中用毒针的多为女子,当然这也不绝对。不过,云善渊的话才说了一半。陆小凤就问了,“若是个女人又怎么样?”   “若是个女人,她也太不解风情了。”云善渊指了指自己的脸,“男人要杀我,是因为同性相斥,嫉妒我的风流倜傥。女人若能舍得对如此俊美无俦的我下手,她必是不解风情,不懂何为情,何为爱,是个可悲又可恨之人。”   云善渊的话音落下,花满楼先笑了起来。云善渊能将一场暗杀说得暗合风月,不带半点恼意,让他如何不笑。   陆小凤也是摇头笑了,“要不怎么说她傻,就是因为没有拜倒在你的脚下。”   “即便是金银珠宝也不是人人都爱。我尚有自知之明,比不过金银珠宝。有人迷恋一笑倾城,有人就会斩草除根,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云善渊没将暗杀者放在心上,要杀她无非就是怕她坏了事。她现在是武功平平,爱好风月的云愈,那些复杂事情压根不必去考虑。“独孤方也死了,就剩一个柳余恨了,他不知何时会死。”   陆小凤说到,“刚才我们见到柳余恨了。上官雪儿那个小骗子不知怎么知道了我们的行踪,出现在了小镇口,不过她还没说什么,就被柳余恨接走了。如今情势不明,她一个小女孩也不适合在外面晃荡。”   上官雪儿是上官飞燕的妹妹,上官丹凤的小表妹。   陆小凤之前在金鹏王府就见过她,只是那个小孩看上去才十三岁,却诓骗他说已有二十了,是上官丹凤的表姐。小姑娘嘴里少见实话,也不知道这次前来又想说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没能说就被柳余恨带走了。   “陆兄,既然小姑娘大清老早地来找你,你好歹请人吃一顿早饭,将她介绍于我认识一番,再请她离开。让小姑娘饿着肚子走,又是让柳余恨那个更不解风情的人陪着,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说好的怜香惜玉呢?”   云善渊如此说着,心中却不信上官雪儿无事上门,不然也太巧了。只是骗人的话说多了,说真话也就没人信了。   陆小凤确实喜欢美女,可是上官雪儿才十三岁,他的怜香惜玉还没到那种程度。可被云善渊这么一说,他倒也有些后悔了,也许该请上官雪儿吃过早餐再走。   陆小凤求助似得看向了花满楼,希望花满楼能说些什么。   “小愈,你别为难陆兄了。他是个一心一意的人,既然有了丹凤公主,当然要对公主的小表妹避嫌了。柳余恨虽然看着冷冰冰的,却也会护得上官雪儿安全。”花满楼说了这句,也算是好心好意为陆小凤说话了。   云善渊见花满楼开口了,她也不再说什么。   这时说什么也晚了,人都已经走了。   此后几天没有再遇到暗杀者,更是没有再见到新的奇怪尸体。   三人在宴请之日到了珠光宝气阁,先见到的是总管霍天青。   霍天青大约有三十岁,是个周到的人。   这从他送来的请帖上便可见一斑,给花满楼的那一份,特意加重了笔墨,字迹端正,让每个字微微凸,方便了花满楼可以轻易地摸出所书文字。   当下,霍天青说话的声音低沉有力、缓慢温和,让众人都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阎铁珊尚未到席,不过桌边已经坐了两个人。   霍天青先介绍了云善渊三人,然后又介绍起早到一步的两人,“这位是阎家的西席和清客苏少卿,这位是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马行空。”   霍天青特地介绍苏少卿是个饱学的举人,苏少卿亦是洒脱地与众人交谈起来。而不知为何在武林享誉多年的马行空,反而有些隐隐讨好霍天青的意思。   阎铁珊尚未来,酒菜也就没有摆上桌。苏少卿继续了刚才再谈的历史逸闻。   云善渊看向苏少卿,他可不就是三英四秀中的苏少英,这就是她与峨嵋弟子的缘分了。今日宴无好宴,西门吹雪稍后就到,打起来是必然的事情,也不知这位用剑的苏二侠会有什么下场。   既然她救了张英风一命在先,若是还不够独孤一鹤开口,她也不在意再次日行一善,只希望能得到足够让她满意的回报。   等苏少英一段话说完,云善渊便对他笑了笑,“一别多年,没想到苏公子竟是做了西席。”   苏少英听闻云善渊如此开口亦是一愣,他也肯定了此云愈就是彼云愈。   昔年峨嵋山下,他们师兄妹七人还都是孩子,遇到了一个名叫云愈的男孩。虽然是匆匆相遇、匆匆离别,但多少有些记忆,因为云愈是个长得很美的男孩。   月余之前,大师兄遇袭被云愈相救一事,他们师兄弟师兄妹几人已经都知道了,大师兄也说了云愈是个很有趣的人,因为云愈向大师兄请教了如何捏泥人。   “云公子,好久不见。”苏少英的语气温和,他想到可能会发生的相斗,等会不如就放过云愈一次。   云善渊端起茶杯,遥遥相敬,“是啊,我开始还不敢认,也不敢问是否别来无恙。”   无恙有恙,可不就是一顿饭的时间。 第二十五章   别来无恙。   这四个字, 也不知苏少英是否听出了云善渊话中的深意。   此时作为宴客的主人,阎铁珊总算来了。   阎铁珊长得白白净净胖胖, 见到陆小凤就拉住了他的手, 一副旧友重聚的模样。   “诸位都来了,快上菜,我那藏了好几年的汾酒, 总是找到能一起喝的人。陆小凤,上次见面还是在泰山观日峰,你这可是变了好多,两撇胡子没了。”   陆小凤就是笑了笑,阎铁珊的口音带着一股子山西腔, 让人如何也不能怀疑他的出生。“大老板客气了,想要刮了我胡子的人太多了。刮了也好, 免得别更多人惦记着。”   阎铁珊亦是哈哈大笑, 然后看向花满楼,“这就是花七公子了,你的几位哥哥也来我这里喝过酒。今日,我们也好好喝一杯。”   “酒是好酒, 自当多喝一杯。”花满楼对阎铁珊点了点头。   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一桌酒菜就已经上桌了。   阎铁珊继而看向云善渊, 前头两位都已经套了近乎, 这第三位被请来的陪客,却是从未听闻过名号。他是个做事周到的人,他的总管霍天青也是个做事周到的人, 因而即便云愈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之前也一样将请柬送了出去。   阎铁珊看着这位籍籍无名的年轻人,这人说得好听是风流倜傥,说得难听就像是一个小白脸,只是此刻他却是有些本能想要逃。   阎铁珊本是一位武功高强之人,但他已经老了,老了也胖了,老了就非常怕死了,他对危险有种本能的敏感。   很多年前,他还年轻的时候,刚刚进入中原,还不懂最可怕的不是有杀气的人,而是看上去完全无害的人。那可能是一位车夫,可能是一个客栈的掌柜,可能是被人偷了银子毫无反应的人。   你与这种人擦肩而过,可能因为一个不顺心责骂了他们一句,他们不会还嘴,就是默默走开了。直到某一刻,你想也想不到的一刻,他们的手动了动,就能救下一命,或者夺取一条命。   阎铁珊某一天懂了,他就住在了珠光宝气阁,甚少离开关中,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人。这种让他背脊发凉的感觉却又来了,来得如此突然,让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否则怎么会产生了错觉。   “久仰阎老板大名,今日有缘得见,当是云某之幸。”   云善渊先向阎铁珊问好了。这个老头对危险的感知真的很敏锐,敏锐到了太不放心他的安危,在这个水榭楼台之侧,暗中安排了一众掩藏的人手。   阎铁珊很快就调整了笑容,“云公子年少才俊,是我有幸才对。来,大家边吃边聊。”   陆小凤并没有动筷子,他看向阎铁珊,“今日我来,却不仅仅是来见阎老板,我是来见严总管。有人想要问他讨一笔债,五十年前的旧债。”   “我好心好意请你们来吃饭。陆小凤,你却偏偏要提什么讨债之事,看来你们是不想吃这顿饭。”阎铁珊本来笑呵呵的表情一下子就冷了,听到严总管三个字,他何止是表情冷了,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根紧绷的弦,立即就翻脸不认人了。“既然如此,霍总管替我送客。”   “我想并没有人要离开,他们不会离开,你也不能离开。”   西门吹雪的声音忽而就出现在了水榭之侧,他的手中握着剑。   阎铁珊猛然就站了起来,大喝一声,“既然你们不想走,那么今日就都不必走了。来人啊——”   阎铁珊的话音落下,原本在侧的小厮、奴仆却都不在了,而是出现了二十多个手持兵器的武林中人。这些兵器都泛着冷芒,毫无疑问,能被阎铁珊请到此处为他卖命,这些人也都是武林高手。   西门吹雪冷冷地看着这些人,“所以,你们一定要让我出剑了。我的剑一旦出鞘,必取人命。”   西门吹雪此话一出,已经有三四个人向他围攻而去。他的剑动了,正如他所言,他的剑法是杀人的剑法,所以招招为夺性命而去。   战事就这样一触即发。   陆小凤的对面是霍天青,两人谁都没有先动,而若是其中之一动了,那么另一个人绝对也会跟着动手。   “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阎老板请你们吃饭,你们敢来捣乱,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桌边的马行空霍然起身,手中抖出了一条鱼鳞紫金滚龙棒。他看着对面的花满楼与云善渊,一个是瞎子,一个是脚步轻浮的小白脸,谁都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   马行空手中的滚龙棒直刺云善渊的面门而去,说来这件兵器有些讲究,龙嘴藏有有短剑,可以在人防不甚防的情况下,刺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云善渊手中握着尚未夹菜的筷子,她并没有动。   这一刻,她就是那个武功平平被吓傻的云愈,眼睁睁看着这道寒光径直刺来。   花满楼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他的袍袖已经如云似风而动。   顷刻之间,那根滚龙棒断裂成好几节,而马行空也猛地飞了起来,被一下就掀落到了荷花池里。   “花公子,好功夫。既是如此,让我也来讨教一番。”   苏少英突然之间也开口了,他的手中没有剑,此刻竟以筷子做剑,不待花满楼回答,就直接刺向了花满楼。   花满楼当即抽走了云善渊手里的筷子,轻易地打落了苏少英的这一剑。   这让苏少英微微蹙眉,他毫不犹豫地使出了第二剑,却是发现花满楼再度破除了峨嵋的剑招。“花公子,你竟是比我还了解峨嵋的剑法。”   “不同门派有不同的招式,可是对于一个瞎子来说,世间的剑法本就都是一样的。”花满楼这样说着,手中的筷子却变了一个方向,直直刺向了对云善渊攻去的那人。   云善渊不得不站了起来,因为那个中了花满楼筷子的人,惯性使然朝桌子上倒了下去。她再不站起来,一身衣服可不就要沾上飞溅起来的饭菜了。   这让阎铁珊看了云善渊一眼,他猛地一退。   他看到了,这人的眼中没有惊恐,更是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在与他对视的时候,还是那样毫无波澜,他在此人眼中可以是一个活人,但更有可能什么也都不是。   逃,必须逃。   阎铁珊本就是在寻找逃脱的机会,这会他更是头皮发麻。他害怕,害怕死,怕到了极致。   那一侧,西门吹雪已经解决了所有围攻而上的人,他的剑尖滴着血,那些高手无一不成了尸体。   西门吹雪却是看向了苏少英,“峨嵋剑法该是独秀蜀中,你既然用剑,为何不来找我?难道是因为徒有虚名,所以不敢吗?”   苏少英脸色一白,血色一下就消退了。他敢毫不犹豫地去挑战花满楼,许是明白花满楼不会杀人。但是面对西门吹雪满身的杀气,是否正如其所言的不敢。   因此,苏少英咬咬牙走向了那堆尸体,从中选了一把剑,他握起了剑。这把剑上有血,是死者的血,血染红了剑尖。   西门吹雪看到苏少英握起了剑,他的眼睛就是一亮,继而又微微摇头。“还太早了,过二十年,你再来找我吧。”   “二十年太久了,不如就是今日!”苏少英到底年少气盛,他惧怕西门吹雪的杀气,但他已经拿起了剑,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下。   下一刻,苏少英竟是以刚烈之势,使出了独孤一鹤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   这套武功很是奇特,它可以用刀使出,亦是可以用剑使出,使得刀法的刚烈与峨嵋剑法的灵秀结合到了一起。   西门吹雪眼前一亮,这是他没有见过的刀剑双杀之法。独特的剑法才能引起他的兴趣,因为感兴趣,便在两人比斗之中,让苏少英用到了第二十一招。   此刻,西门吹雪看穿了这种剑法的破绽,于是他出剑了,一剑直取苏少英的咽喉。不是他必须杀了苏少英,而是他只会杀人的剑法。   西门吹雪的剑太快了,眼见剑尖与苏少英的皮肤只有几毫之差。   就在此时,苏少英被猛然就被一股力量掀翻了出去,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他整个人就凌空被抛起,西门吹雪的剑只是割去了他的衣角。   这块布料包住了剑尖,让它变得迟缓了,迟缓到了消散了所有的杀气。苏少英却是砰地一声也落到了荷花池里,就落在了刚才花满楼掀飞的马行空之侧,他整个人沾了一身泥,亦是浑身都疼如同散架了一般。   “一身泥总比一身血要好。”云善渊此话刚落,远处却是响起了一道闷哼声,那是阎铁珊的声音。   阎铁珊就在刚才逃了,并没有人去阻拦他。他以为会阻拦他的人也没有动手,他逃得很快,却没有办法逃到很远。   因为他怕死,怕死这种情绪,会阻碍一个人逃跑,何况他已经老了。   众人掠向那处,阎铁珊面部扭曲地倒在了地上,他的背后被刺中了一剑。只听一个女人说话了,“我是丹凤公主,就是来向你讨账了!”   出剑人是一个穿着黑鲨鱼皮水靠的女人,她很美,水靠勾勒出了她的曼妙身姿。水靠上还滴着水,因为她是从荷花池潜了进来,现在倒也有些出水芙蓉的感觉。   “你若还敢用剑,我就要你死。背后伤人者,不配用剑!”   对着这样一个女人,西门吹雪的语气却无比冷冽,他说着就刺落了阎铁珊胸口的剑,让那把剑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丹凤公主看向了陆小凤,她面上表情不变,还是冷冷的孤傲,眼中却是流出了委屈的意思。   西门吹雪却是看向了姗姗来迟的云善渊,“为什么?”   云善渊没有去看西门吹雪,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此时,她看向丹凤公主,这真是一个美人,有着王族后裔高贵气质的美人。在面容上,上官丹凤与上官飞燕有八成相似,可是她们却有两分不同,这两分不同就让上官丹凤更美了。   “可惜,两美同游之梦不可能了。”   云善渊的这句话说得轻佻,她的声音不高却也不低,可是在一片静寂之中,谁都听了清楚。在场的也都知道其中一美说的是丹凤公主,却不知还有一美说的是谁。   陆小凤看了一眼云善渊,她的笑是风流之极的笑,笑得比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好看。   这个笑容的魅力,让本来要发作的丹凤公主都只是别过了头去,低咒了一声登徒子。   可是,陆小凤心中有了一丝怀疑。   他算是了解云善渊,不管她多么忠于扮演云愈这个角色,原本对着丹凤公主,她不会说出这句话。因为云善渊知道,他与丹凤公主之间多少有些什么。那么为什么她偏偏要说不能两美同游的话?   云善渊却是走向了花满楼,“七童,我饿了。在来的路上,我见到一家摆汤面的面馆,你饿吗?我们去吃面好不好?”   这句话过于没心没肺,更与如此血腥的气氛格格不入。   然而,花满楼笑了,他笑得宛若春风。   “好。一碗温汤细面条,一碗臊子汤,挑一筷子面条放入臊子汤中,边摆涮边吃。我还只听过,还没有试过。”   于是,两人向陆小凤点点头就走了。   西门吹雪当然也离开了珠光宝气阁,他本欲追上云善渊,却又停住了脚步。   云善渊想要留苏少英一命,可以有理由,也可以毫无理由。他只是更加期待有朝一日的两人之战。   面馆里,云善渊与花满楼吃完了摆汤面,这家面馆的味道地道,两人都很满意这顿面。虽然面馆有些小,桌椅也有些陈旧,地上也有些油渍擦不干净了,但这顿面条,比珠光宝气阁的一桌宴席不知强上多少倍。   “我不喜欢白费力气。除非是我心甘情愿,否则对于那些让我可能功亏一篑的人,我真生不出放他们快活的宽容大度来。”   云善渊站起来走出了面馆,她的语气不见恼意,但态度是认真的。   这句话看似有些没头没脑,花满楼却知道她说的是谁。   这人就是丹凤公主,上官丹凤就是上官飞燕。   云善渊在看到上官丹凤之时,就明白了那两人是同一人,所以才有她说的两美同游之梦不可能了。   如此一想,之前谁要暗杀云善渊也就一目了然。   云愈武功平平却精通易容术,仅仅这一句话就引得上官飞燕的杀心,她不愿有一个人识破了她的身份。   为什么要一人分饰两角?   花满楼不傻,当日上官飞燕避入百花楼,必是对他有所谋求,不过是因为遇到了归家的云善渊才被打断了原本的安排。   上官飞燕的计划被打断了没有关系,因为他们还是随着陆小凤来解决了金鹏大王的旧账。   讨账就讨账,何必夹杂了那么多的算计。   一旦被发现一人分饰两角,就能被看出其中掩藏的问题。   这些问题会揭穿所谓的讨账只是一场精心布局的圈套,有人想要借刀除去阎铁珊与独孤一鹤。   云善渊原本对那些事情并不放在心上,甚至连上官飞燕要暗杀她都不在意,因为那些利益之争与她无关,因为上官飞燕杀不了她。   只是,她希望从独孤一鹤口中知道一些什么。阎铁珊已经被杀了,若是独孤一鹤也死了,她就是白费力气了。   “独孤一鹤的武功很高。”花满楼不认为独孤一鹤那么容易死,“他并不是阎铁珊。”   云善渊却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认出上官丹凤就是上官飞燕的?”   “我懂你话里的意思。”   花满楼也并非只凭云善渊的一句话,就认定了上官飞燕分饰两角,“对于你的笑,两者的反应一模一样。还有落在我们身上的眼神,那种感觉也是完全一样。不会有那么多的相同,所以她们只能是一个人。”   “那你就还要知道一个秘密,霍天青并非完全是阎铁珊的人,他喜欢上官飞燕。他可以对假扮的丹凤公主做到漠视,却不能完全掩饰住对于我的一丝妒意。因为他喜欢的女人,不由自主地为另一个男人的笑容而真的动容。”   云善渊说着摇了摇头,   “哪怕那种心动只有片刻,但是霍天青那样的人,他太骄傲了。他可以漠视心上人对其他男人的逢场作戏与精心欺骗,但是出现了一瞬间真的动容,会让他无法掩饰住这种妒意。   人若是动了真感情总会破绽。以情为谋,变数最大,伤人伤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此为下策,何必呢。”   花满楼听着云善渊的一番话,她的语气淡淡的,却也是夹在了一种苍凉,足见她对人心的洞察敏锐到了何种程度,而看得太透彻并不一定能有愉快感。   因为世间最为黑暗的不是眼盲,而是人心中的黑暗。   花满楼握住了云善渊的手,他也没多说什么,就是牵住了她的手向客栈走。   云善渊也不介意周围人看到他们牵手时露出的愕然眼神,就是说着可能的后续,“若是霍天青若与上官飞燕有关,独孤一鹤还能不能好好活着就不好说了,就怕霍天青先耗去了独孤一鹤的功力。”   陆小凤请来西门吹雪本就是为了对付独孤一鹤与阎铁珊,原本可能是西门吹雪稍逊独孤一鹤,但现在就不好说了,所以这一战不能打。   花满楼知道云善渊希望独孤一鹤活着,“我看西门庄主对峨嵋剑法很感兴趣,这次不让他出剑,他怕是多有遗憾。”   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是独孤一鹤与峨嵋这些字眼还是让客栈门口的四位女子听了正着。当然不只是峨嵋四秀在场,还有已经缓过来的苏少英也在。他本就是在等云善渊,他知道刚才是谁救了他。   只是此刻谁也没有说话,因为五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云善渊与花满楼交握的双手上。   虽然两个男人手牵手有些奇怪,但不知为什么在午后的暖阳里,竟是让为了鲜血纷争而来的五人,都看出了一股岁月静好的味道。 第二十六章 (二更)   峨嵋四秀来到关中并非来找云善渊叙旧, 双方在客栈门口遇了正着,在短暂的沉默之后, 也就像是普通的旧识那样相互问好。因为得知云善渊于张英风与苏少英都有救命之恩, 她们的态度自然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我们是来找陆小凤的。”马秀真说出了来意,“明日中午师父相邀陆小凤一聚。”   云善渊心说总算是等来了独孤一鹤。   赶着上的不是买卖,她想从独孤一鹤口中求得江湖辛秘, 可是一位成名多年的掌门人为何要对她这样的小辈说起那些往事,除非她有恩于峨嵋派,甚至是有恩于独孤一鹤本人。   江湖传言里独孤一鹤是个孤傲的人,看他教出来的徒弟就能明白几许。   苏少英年少气盛,明知很可能会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 但他还是应战了。峨眉四秀都是算是直率的性格,并非深藏不露之人。如果五人是深藏不露之人, 能直愣愣地看着她与花满楼手牵手吗?   想要从孤傲之人口中探寻出一些秘密, 必须要一个好的时机。   如今,契机主动找上了门。   “陆兄还有些私事要处理,他晚上会回来的。”   云善渊对峨嵋五人笑了笑,“如果要亲口传达师命, 你们还要再等一等。你们一路从峨嵋赶来,也是舟车劳顿, 不如在此稍作休息。若是想趁着天色尚早在城里想逛一逛, 城内外有几处的风景都不错。”   马秀真并非信不过云善渊,而是师父相邀陆小凤一事,需要由弟子亲自传达才好。“如此说来, 我们就在这里等陆小凤回来。”   “那你们随意。我在客房,有事的话,随时来天字第二号客房来找我就好。” 云善渊就朝几人点了点头,眼神扫过了叶秀珠时,看到了她有些隐晦复杂的神色。   花满楼亦是对几人点了点头,他与云善渊一起上了楼。   今天中午闹了这样一出,事情却远没有结束。上官飞燕一人分饰两角,霍天青与她也有关联,独孤一鹤明日相邀陆小凤,事情怕是要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睡个午觉休息一下吧。”花满楼先将云善渊送到她的房门口,虽说云善渊并无疲乏之态,但能在午后小憩一场也好。   云善渊也想睡一觉,只是楼下五人中有两人怕是一定会来找她。“苏少英与叶秀珠总是要来找我的。”   苏少英是为了道谢而来,那么叶秀珠是因何而来?   花满楼听到刚才峨嵋四秀与云善渊之间简短的问候,其余三人都不过是旧识相见的语气,唯有叶秀珠有些不同,可她却又什么都不表达出来,仿佛与众人都相同。若说峨嵋四秀都是直率的性格,那么叶秀珠就是其中最不直率的那一位。   “你与峨嵋几位弟子相识,是因为叶姑娘吗?”   “是因为一只兔子,叶姑娘养的兔子。当时,它生了些小毛病,是阿吉治好那只兔子。”   世上少有无缘无故的结识,一如云善渊与花满楼。   若非云善渊认识原随云在先,心中多少残留了些许遗憾,她也说不准在十六年前是否会与花满楼有勾勾小指的约定。如果没有那个约定,两人说不定还是一样会相识相知,但也可能会变化出其他可能。然而,缘分来的就是刚刚好。   至于云善渊与峨嵋七位弟子的结识,起因就是一只兔子。   当年,一众想要拜师学艺的孩童暂歇在峨嵋山脚下,其中七人走得较近,正是如今的三英四秀。叶秀珠养了一只兔子,那时兔子病了,却没人能治好兔子的病。   阿吉与云善渊恰好来到了峨眉山下,阿吉就顺手救了兔子。云善渊与三英四秀的年纪相仿,自然也就多聊了几句。   “你觉得是无心之举,可是在叶姑娘心中似乎不只如此。”   花满楼微笑着摇了摇扇子,“有句怎么说的,好像是‘未同欢、寸心暗许’。”   云善渊何尝没有感觉到叶秀珠对她似乎藏有某种感情,虽然刚才只是简短的问候,叶秀珠也并未流露出重逢之喜的表情,但总有些莫名的情愫在其中,即便那种情愫不过稍纵即逝。   “七童,这回我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当年兔子不是我救治的,也没对她说过什么特别的话,不过才是认识了七天而已,怎么会落得寸心暗许了?而且当年大家都是孩子。”   云善渊由己及人,她会对花满楼心动,也是在重遇之后,有了接触与相处才会有感觉。   “你不知道,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她来了,我就不妨碍你们了。”   花满楼听到了楼梯口的脚步声,他摇着扇子离开了,还笑着念到,“未同欢、寸心暗许,欲话别、纤手重携。结前期。美人才子,合是相知。”   云善渊看着花满楼的背影,她觉得陆小凤有句话是对的,花满楼可能多少都被她带歪了。这会也管不了调侃她的花满楼,因为叶秀珠走了过来。   “云大哥。”叶秀珠看向云善渊,这个称呼与刚才互道问好时的云公子不同了。“我还能这样叫你吗?”   云善渊看向叶秀珠,她在峨嵋四秀之中是最安静的。而今,她眼中的情绪很是复杂,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情。   “叶姑娘,进屋说吧。”云善渊也没说还能不能那样称呼。   十二年前,她年长叶秀珠三岁,七岁的叶秀珠称呼十岁的她一声云大哥并无大碍,可这不代表她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叶秀珠的脚步顿了顿,还是进了屋在桌边坐了下来。   云善渊为两人倒了一杯茶,她斟酌着怎么开口,这种情况她也有些处理不来。   曾经,也遇到过华真真对她暗生情愫,可华真真与叶秀珠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华真真看着柔弱,实则非常坚毅,当断则断。云善渊才会选择对华真真有话直说。   “云大哥,你还记得那只兔子吗?”叶秀珠先开口,“它活了十年,并不是老死的。有一天它偷跑了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沿途找过去,只找到了一堆血迹,它应该是被蛇吃掉了。”   “我是否该说节哀顺变?”云善渊端着茶杯,更想问是否做了什么引人误会的事情。“叶姑娘,我…”   叶秀珠打断了云善渊的话,“珍珠不仅仅是一只兔子,那是爹留给我最后的纪念。我从小与爹相依为命,爹在一次打猎中伤重不治,我前往峨嵋拜师学艺,只带了珍珠。十二年前,珍珠病了,就像是爹一病不起那样,如果不是你救了它,我就失去了与过去唯一的关联。”   叶秀珠说到这里,她看向云善渊的眼神中透出了清亮的光,似是想起了当年。年幼的她在伤心无助之际,遇到了云善渊。一只兔子的获救,却是温暖了她的心。   云善渊摇了摇头,“叶姑娘,你该明白,救了兔子的人不是我,是我的师父。当年,我是否说了或做了什么,让你产生了一些误解?”   “并没有,什么都没有。”叶秀珠眼中的光褪去了,她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其实,她一直明白云善渊从未多做什么,是她自己转移了某些感情,将它寄托在心中的虚影之上,一不小心就寄托了十年。不是爱恋,更多是一种无以名状的感情。   “进入峨嵋之后,我的生活并未有任何不如意的地方。虽然师父并不平易近人,但对于我们并不严苛。师兄师姐之间都是率直的人,彼此也算相处融洽。”   云善渊看着叶秀珠,比之她曾经接管过的峨嵋派,出现了丁敏君那样的人,这个峨嵋派弟子之间的关系确实算得上融洽,也能说三英四秀基本都是简单的人。   “所以,你过得应该算愉快,这难道有什么不好吗?”   叶秀珠深深看着云善渊,她沉默了片刻,握着茶杯的手更紧。   这十二年来,她没有活得不如意,可是到头来,却是背叛了师父,也背叛了峨嵋。今日再见云善渊,她也不知是怎么了,仿佛是见到了父亲,又是见到了那只死去的兔子,让她心生不安,更是涌出了浓重的负罪感。   “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只是珍珠死后,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叫霍天青。”叶秀珠还是说了出来。此言一出,她感到云善渊的气息变了,“我爱上了他。他沉稳可靠,对我照顾体贴。我以为他是爱我的,所以我愿意为他做很多事。”   云善渊听到这里已经猜到了大概。   霍天青与上官飞燕有密谋,而他本人做了阎铁珊的大管事,如今阎铁珊死了。要说上官飞燕怎么能潜入珠光宝气阁,说不定也就是霍天青为她打开了方便之门。那么他要如何对付独孤一鹤?必然要在峨嵋有一个内应,可以随时掌握独孤一鹤的动态。   “你告诉了他什么?”   “师父并非明日才到,他今夜就会先一步前往珠光宝气阁,师父查到了青衣楼的所在。霍天青会与师父比武。”   叶秀珠说着就掉下了眼泪,“我不知更多了,但是陆小凤请了西门吹雪调查金鹏王朝一案。今天,西门吹雪差点杀了二师兄。我不知道西门吹雪是不是会找上师父,师父又会不会因此而死。”   云善渊想着其中的时间节点,这与她设想的差不多,如今是得到了准确的时间。西门吹雪并没有回客栈,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他一定会知道独孤一鹤来此的消息,就一定会去找独孤一鹤。   然而,世事最经不起时间差,一刻之差,就是一命之隔。   云善渊看着叶秀珠,她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她与叶秀珠本就不算相熟。“叶姑娘,你是否明白了,霍天青他只是在利用你。”   “一只鸽子,我看到了他与那个女人的来信。”叶秀珠笑得凄凉,“可我还是不愿意相信两年多的感情就是假的。所以我什么都不说。不说,也许就能骗自己骗下去。”   云善渊严肃地说到,“一个男人,他如果爱你,想要与你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起码不会对你的师父、师兄妹生出恶意。人都有喜好偏爱,他可能不喜欢他们,但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背上合谋弑师的罪孽。   叶姑娘,人有可能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可能会爱上一个恶人,但是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理智地做出选择。”   叶秀珠放下了茶杯,拿出了帕子擦干了眼泪。“你说得对,我想现在选择还为时未晚。我希望师父能活着,我的师兄师姐师妹能平安地活着。” 第二十七章   云善渊送走了叶秀珠, 又见了前来道谢的苏少英。   苏少英谈及不知如何偿还救命之恩,云善渊并未与苏少英多聊, 只回以一句‘好好活着, 不至于让二十年后峨嵋后继无人就好了’。   她日行一善地救下苏少英,却没想让苏少英偿还这份恩情,他还还不起。   入夜之后, 陆小凤并没有回来,也不知他与丹凤公主去了哪里。西门吹雪也没有回客栈,亦是不知他去了哪里。   云善渊没有再等在客栈,原本若能见到西门吹雪,应该能够说服他不要去与独孤一鹤一战。   虽然西门吹雪不是一个会被人说服的人, 他找上独孤一鹤也已非仅仅为了金鹏王朝一事,更有想要与独孤一鹤的剑刀双杀较量一番的心思, 但是西门吹雪如果事前得知独孤一鹤会被霍天青耗去内功, 那么他不会选择在此时出剑。   可是,现在西门吹雪没有回来,他很有可能直接前往了珠光宝气阁。   云善渊也只能再做一次剑下劫人之事。   希望西门吹雪不要为此而动气,若他真的有些许动气了, 并没有陆小凤的另外两撇胡子能博他一笑了。   **   夜色已深,珠光宝气阁之中, 设下了阎铁珊的灵堂, 原本的富丽堂皇都已经披上了一层白纱。   独孤一鹤的心也在一点点变冷。   阎铁珊的尸体就在灵堂之中,他与阎铁珊并无关联,可是平独鹤与严立本都是金鹏王朝被委以复国之命的遗臣。严立本死了, 他很快就是下一个了。   不久之前,阎铁珊的大管家霍天青与他比拼了武功。   霍天青虽然才三十岁,但他却有一个让独孤一鹤需要应战的身份。他是昔日天禽老人的老来得子,也就是天禽门的掌门人。   独孤一鹤可以不应一个管家的挑战,但是他的骄傲不能不应天禽门掌门人的挑战,于是他们比试了,那一战耗去了他一半的内力。   而今,独孤一鹤又遇到了找上门来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前来为的是金鹏王朝的旧事,也是为了来领教他的刀剑双杀。若是换一个人,可能会告诉西门吹雪,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内功比斗,所以两人不如等到来日再战。   然而,独孤一鹤不会这样说,他是峨嵋派的掌门人,他有着自己的骄傲。他如何能对一个后辈说,因为他的内力只剩下半成,所以他们来日再战。   独孤一鹤缄口不言,选择了应战。   西门吹雪比他想象中还要强,他本以为可以在三十招之内击败西门吹雪,但是他错了,他的内力支撑不了。那么他很快就会变成一具尸体,与严立本一样都会死。   死到临头,独孤一鹤还是想活,谁不想活,而他更想见一见陆小凤,金鹏王朝一事必然不似他们想得那么简单。   西门吹雪的剑刺向了独孤一鹤的心口,却是遇到了一块白色的布条。   它来自于灵堂上的某一处,说不清是哪一处,因为到处都是白纱。这块布条此刻不再是布条,而是变成了一柄利剑,与他的剑尖相触,阻断了他的剑刺入独孤一鹤的心口。   这个场景非常熟悉,西门吹雪看向了某处的丧幔,“云善渊,这是第二次了。”   云善渊缓缓从丧幔后走了出来,“我只是在为西门庄主提供另一种可能,也许你的剑不只是杀人的剑法。”   “西门吹雪。”西门吹雪这样说到,云善渊有资格叫他的名字,但是他并不需要另一种可能。“我不认为你是为了助我而来。”   云善渊摊手笑了笑,“我只是刚好想请独孤掌门帮个小忙,并非有意插手你们的比试。”   独孤一鹤看向了云善渊,他并未表露出对于救命之恩的感谢。虽然他庆幸自己活了下来,谁又不喜欢活着,但是他知道救命之举必有所求,还是如此掐准时机的救命之举。“你出手的时机确实是刚刚好。”   “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   云善渊早就到了,她却选了一个好的时机,“我既是成全了西门吹雪与独孤掌门一战之心,更是成全了独孤掌门想要活下来的愿望。独孤掌门难道不满意我的雪中送炭吗?”   “我若是不满意,是否就成为了别人口中妄自尊大,忘恩负义的小人?”   独孤一鹤如此说着,他放下了手中的剑,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他真的有些累了,是经历生死之后的疲累,更是人到年老却深陷江湖阴谋的疲累。这都是他逃不了的疲累,昔日因,今日果。   人与人是不同的。   独孤一鹤行走江湖五十多年,他见过太多人。有的人武功再高也逃不脱名利之心,有的人却不能以利诱之,甚至都不能以情惑之。   “你不会是为了金鹏王朝而来,那么你所求又是什么?”   云善渊也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她对西门吹雪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反正西门吹雪也来了,听一听也无妨。   “晚辈只是想要向独孤前辈请教一些江湖往事。我刚才见识了前辈的刀剑双杀,前辈的剑法师从峨嵋,不过前辈的刀法是进入峨嵋之前就有所成。   我虽然不敢说阅尽天下武学,但也见过很多武功,百变不离其中。前辈的刀法却是独特,不知能不能透露一下师承,或者说前辈从何而悟的刀法?”   云善渊并未直接问及无命客栈。   她在观战苏少英使用刀剑双杀时,尚未有这样的感觉,但她看到了独孤一鹤的刀剑双杀,便是看出了这种刀法有些邪肆,或者说独孤一鹤的武功本就带着一丝邪肆。   独孤一鹤本是疲惫的脸上忽而一怔,他认真地打量了云善渊,然后叹了一口气。“四十五年来从没有人问起这个问题。只怕除了我之外,也没几个人能回答你想要问的问题。我的刀法并非传自于谁,而是偶然见到了一个人用刀,于是我感悟出了这套刀法,你我皆知它有些邪气,但比之那个人、那把刀,就是小巫见大巫,相形见绌了。”   “前辈可否详细说一说?”云善渊已然感觉到背后之事绝不简单。   “时间已经太久了,江湖十年一个轮回,都过去了四五十年了,知道那段往事的人几乎都死了。五十年前,金鹏王朝覆灭,我避入了中原。当时的中原武林并不太平,它正面临一场浩劫。魔教出世,无人能敌。很多人希望能找到神剑山庄的谢晓峰,但他已然归隐,不再出现在江湖之中。”   独孤一鹤说到这里亦是露出了一个迷蒙的眼神,   “当时无数名门正派的高手都死在那把刀下。我远远见过那把刀、那个用刀人,他叫丁鹏,那把刀叫做圆月弯刀。那是一把魔刀,它是魔中至宝,因为它具有了魔性,谁拥有它,谁就会感受它的魔性。   圆月弯刀,光寒天下。   我见过那样的刀法,听闻它叫做神刀斩。丁鹏使出那一刀的时候,我远望到了一股妖异之气,使人心神迷乱。简直不可思议,这种刀法不似人间所有。”   云善渊微微蹙眉,魔刀、魔性、心神迷乱、妖异之气,这些词汇有些耳熟。   “独孤掌门,那么后来呢?是谁打败了丁鹏结束了那场动荡?”   独孤一鹤只是摇头,“没有人打败他。某一天,他就消失不见了,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也不知圆月弯刀去了哪里。我只知道这么多,知道更多的人都死了,不是死在了那场动荡里,就是已经老死了。”   “所以,你也不知道魔教之后怎么样了,丁鹏又是否有传人?”云善渊问到。   “重要的不是丁鹏,而是那把刀。”   独孤一鹤指出了重点,“我虽然所知不多,也没有参与到那场战斗中,但我听说过谁握住了圆月弯刀,就能习得天下至高的刀法,不似人间所有的刀法。不过没有人希望再见圆月弯刀,我也不希望。”   “因为它是一把让天下丧胆的魔神之刀,谁拥有了它就能学会至高的武学,可是也会带给世间不祥与灾祸。圆月弯刀,刀刀见血,用者入魔。我的刀法就是从那一眼中悟出来的,你可以自行体会一下,真的圆月弯刀有什么样的力量。”   独孤一鹤见云善渊与西门吹雪都陷入了沉思,他也是有些恍然,已经过了四五十年了,往事如烟,知道的人差不多都死了。谢晓峰、丁鹏,这些昔日威震江湖的前辈只怕也都是黄土一抔,他自己也七十多了,还能活几年呢。   独孤一鹤忽而说到,“现在已经无人能知那把刀的模样了,不过如果你们见到它也许能认出来,它上面刻着七个字——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二十八章   深夜, 突降了一场暴雨。   西门吹雪离开了珠光宝气阁,雨水并未阻碍他的脚步。   当他回到客栈时, 雨势已经全然减缓了下来, 成为了缠绵的小雨。只是不管这雨多么缠绵都不能改变它会淋湿人的特性,像是西门吹雪这般爱洁之人,该是快点回到房中, 快点洗一个澡,洗去一身的雨水。   但是,西门吹雪走回自己房间的脚步顿了顿,因为回到他的房间需要穿过客栈的庭院,而此时庭院边的回廊中有人, 不只一个人。   “二师姐,我看你真的疯了, 就算天下的男人全都死光了, 我也不会看上那个自以为了不起的活僵尸。”   石秀云以一种不敢置信地眼神看向孙秀青,实在不明白西门吹雪这人好在那里。   “我觉得他若是要娶谁,就会娶了一把剑,每天都与剑卿卿我我的。你与人比试还有赢的可能, 若是与剑争,怎么想都争不过。”   马秀真也感到了有些不可思议, “二师妹, 你何时与西门吹雪认识了?哪怕不谈他差点杀了苏师弟,谁让江湖争斗总有死伤,可是他的剑法是杀人之剑, 这人一身杀气,有什么好的?”   孙秀青并不理会马秀真与石秀云的话,她也解释不清西门吹雪哪里好,却因为远远一眼就是喜欢了,其实感情并不需太多的理由。她浅笑着说到,“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石秀云无奈地扶额,“那个冰块是君子?二师姐,你的品位还真是独到。要说我君子就该是花公子那样的人,若是对我笑一笑,那就是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不过这不是最甜的,今日见了花公子与云公子相视一笑,我居然觉得此生无憾了,那场景怎么能那么美呢。小师妹,你说是不是?”   石秀云看向一言不发的叶秀珠,在七个师兄妹之中,叶秀珠的话最少,也很难猜到她究竟在想什么。   “三师姐,虽然你很早就认识了云公子,但是缘分是强求不来的,现在他们已经是璧人成双,坏人姻缘就不好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必单恋一片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叶秀珠确实心神不宁,她不知道珠光宝气阁之中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虽是听到了石秀云与她说话,也没有听的太清楚究竟是在说什么。   “我只是在想雨什么时候停,等雨停了,陆小凤也该回来了,我们传了话,也该回房睡了。”   叶秀珠说着眼神扫到了大堂通往庭院的入口处,看到了站在那里的西门吹雪,她的脸色一下就变白了。西门吹雪回来了,那么师父还活着吗?   其余三人见到叶秀珠的脸色不对,也是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西门吹雪。三人都以为叶秀珠的脸色不好是因为当场被西门吹雪撞破了她们的谈话。   孙秀青的脸一下就红了,也不知西门吹雪站了多久,将她们刚才说的话听去了几分。   西门吹雪抿了抿嘴,原本与云善渊定好的将计就计的话,竟是说不出口了。   他看了一眼孙秀青与其他三人,眼神还是淡淡的,心中想着陆小凤并不在场,所以眼下并非说定的将计就计之时,就径直穿过了庭院走向了回廊的另一侧。   适才在珠光宝气阁之中,独孤一鹤表明虽然他就是平独鹤,但他绝不是青衣楼楼主,金鹏王朝一案必有蹊跷。既然幕后人想要他死,不如就将计就计。等西门吹雪回到客栈,见到陆小凤便能使出这一计。   西门吹雪并不会说谎,他没有杀了独孤一鹤,就说不出他杀了此人的话来。   云善渊却是让他根本不必担忧。   西门吹雪将云善渊的话记得非常清楚,‘等到一众人都到场了,陆小凤必然问你,你去了哪里?你必是回答去珠光宝气阁找独孤一鹤。陆小凤再问你,后来呢?你先是什么都不必说,就保持一贯面无表情的冰冷神色,然后就说一句还有什么后来。谁还会不相信是你杀了独孤一鹤。’   西门吹雪推开房门,看着小二端上了洗澡盆,向里面倒好了水。他褪去了衣物将自己浸入水中,脑中想着那句‘谁还会不相信是你杀了独孤一鹤’。   他用手指戳了戳水中自己那张脸的模糊倒影,又不期然地想到了刚才孙青秀的话‘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西门吹雪看了一眼木盆边的剑,也许这世上确实有比血花更美之物。   等西门吹雪洗好澡,外面的雨已然停了,乌云彻底散去,空中出现了一轮明月。   屋外却又响起了谈话声,寂静的深夜里,谈话声一清二楚,是陆小凤回来了,马秀真告诉他明日独孤一鹤相邀一事。   “你说西门吹雪刚刚才回来?”陆小凤这样问着,他可不认为西门吹雪如此晚归是在外面赏景,若说是景色,那便是剑光夺取人命之景。   下一刻,陆小凤就看到了二楼回廊上的西门吹雪,“你去哪里了?”   “去珠光宝气阁找独孤一鹤。”西门吹雪淡淡地说到。   陆小凤心中有了不妥之感,今日他与丹凤公主在一起时,就一直有这种感觉。“那么后来呢?”   西门吹雪的眼光扫过了陆小凤身边的峨眉四秀,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我回来了,那么还有什么后来。”   石秀云当即咬了咬嘴唇,责问到,“你杀了师父!你怎么可以杀了师父!亏得二师姐还那么喜欢你。”   西门吹雪平淡地说到,“独孤一鹤就是平独鹤,他与青衣楼有关。”   孙秀青已是瞪大了眼睛,眼眶泛红,“不,师父与青衣楼根本没有关系。他查到了青衣楼所在,才会……”   就在此时,一道寒光从一个古怪而刁钻的角度射了出来。   寒光出现的太快了,谁也没有料到会有这道光的出现,它径直刺进了孙秀青的后背,让孙秀青顿时就脸色发白,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西门吹雪眼中闪过了一道微不可查的担忧,他急速就从二楼的回廊中飞纵而下,搭上了孙秀青的脉搏,然后一把抱起了她,转眼就不见了。   马秀真看着这一场变故,她刚要对陆小凤说什么,却是又有几道寒光再次从破空而出。这次几人有了防备,但那毒针的速度与角度着实刁钻,而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差点还是让一根毒针射入了石秀云的后颈处。   就是在千钧一发之时,这几根毒针突然停在了半空之中,然后几乎是顺着它们本来急射而来的轨迹,宛若鬼魅一般地倒射了回去。   只听到远处传来了‘咚’的一声,该是有人落到了地上,然后便是隐忍的闷哼声,然后便是遁去无声了。   云善渊走进了客栈的庭院,她只是不喜欢下大雨赶路,就比西门吹雪晚回来了一小会而已,谁想到有人竟是如此迫不及待地要杀人灭口了。   云善渊先看向了叶秀珠,对她眨了一眨眼,也不多说就又看向陆小凤,“你还舍得回来?我以为今夜是等不到你了,谁让凤凰于飞,翙翙其羽,着实太美。”   陆小凤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此刻他该明白了,“我本将心托明月。”   云善渊却是挑了挑眉,“你可别与月亮过不去,它好端端地照着世间万物,不过就是梁间燕子太无情。”   “云公子,别说什么凤凰、月亮、燕子了。我们要去珠光宝气阁,看看师父究竟如何了。”马秀真说了这句就看了一眼陆小凤,“就是尸体,也要有人去收尸。”   闹出了这样的动静,楼上的花满楼与苏少英也下了楼。   峨嵋四人先一步去了珠光宝气阁,至于他们看到还活着的独孤一鹤,独孤一鹤要怎么解释自己的诈尸,这并不是在云善渊考虑的范围之内。   这会庭院里也就剩下了三人,陆小凤看着云善渊,他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下午,霍天青向我约战了,本是约在了明日。我在路上遇到了天禽门一众人,那些人并不愿意我接下这场比斗,因为霍天青是天禽门的掌门人,若是他输了,那么输掉的就是整个天禽门的颜面。”   “那么后来呢?”云善渊可不觉得霍天青还能应战。不过做戏做全套,他本是阎铁珊的大管家,阎铁珊死了,他该向为了讨债而来的陆小凤约战。   “后来,我还遇到了司空摘星。有人出二十万两让他偷走丹凤公主,这个人就是霍休。”   陆小凤说到这里,他也是有些不解了。金鹏王朝的三个大臣都已出现了,可见昔日旧债一事是确实存在的。但债主却是假的,请他帮忙去讨债,背后主谋究竟又是何人,是谁与上官飞燕在密谋,真的债主去了哪里?   云善渊伸出了两根手指,“第一,霍天青不会在明日与你比试了,他与独孤掌门比试在前,当下恐怕没有什么力气与你比试,何况此刻他更关心的是上官飞燕的伤势。第二,独孤掌门说金鹏王朝王族嫡系有一个特点,他们有六根脚趾。至于这事情背后到底怎么样,谁又是青衣楼的楼主,我想独孤掌门也很想知道实情。”   陆小凤缓缓点头,上官飞燕中了她自己的毒针,却也以为独孤一鹤已经死了,这之后就剩下一个霍休了。此事究竟如何,顺藤摸瓜很快就能有结果了。   “云兄,你再度剑下劫人,救人一命本是乐事,可是依我看,你的心情似乎并算很好。”   花满楼亦是望向了云善渊,他当然也感觉到云善渊的心情并非是雨过天晴一片明朗。“小愈,你从独孤掌门那里探听到的情况很糟糕吗?”   “倒,盗,刀,岛。”云善渊说着就笑了,只怕魔刀就要出世,而他们对它所知甚少,要说心情甚好,恐怕才奇怪了。 第二十九章   独孤一鹤讲述了有关圆月弯刀那样一把魔刀的往事, 让云善渊联想到了孙大爷临死之前所说的‘倒’字,还有天魔绣那种诡异的不似人间所有的魔功。   天魔绣的功夫会与圆月弯刀有关吗?如果有关这一类的武功来自何处?如今圆月弯刀是否有了新的传人?这把魔刀是不是会重现江湖?   孙大爷临死之际, 他只来得及说最后一个字, 那个‘倒’字可能包含着好几重意思,‘盗、刀、岛’,提到‘岛’这一点是与当年的魔教所在有关。   独孤一鹤对魔教所知甚少, 只知道它是从海上而来,那么魔教中人就应该是居住在海岛之上。   一个倒字能牵连出这般复杂的含义。   云善渊如何还能相信孙大爷是意外而死,他必定是被人用诡异的手法杀害了。为什么要杀孙大爷?就是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他的存在会妨碍那个下棋人。   那么极乐楼的选址恰好是谢晓峰的地产,这也就不是一个巧合, 极有可能是下棋人在等待谢晓峰的传人出现。   神剑山庄里的那封信,提到了一场大战。什么样的大战会让写信人告之谢晓峰知晓?   在独孤一鹤的记忆中, 回溯过去的四五十年, 也就是云善渊所知的阿吉彻底归隐的这些年里,只有魔刀出世引得江湖大乱。写信人所提的大战,很可能与圆月弯刀有关,也与丁鹏有关。   可惜的是, 独孤一鹤并未听说过无命客栈。   这倒也不难理解。以无命命名的客栈,听上去就是亡命之徒所去的地方。独孤一鹤拜师于峨嵋派, 他不再是亡命天涯之人, 也就无从知晓无命客栈的存在。   如此说来,下棋人想要知道剑神谢晓峰是不是有传人,或者他的目的远非如此简单。   天魔绣落入了采花大盗之手, 却又引得金九龄追捕,使得金九龄见识到了人皮的存在。金九龄又是因此而入魔,成为了绣花大盗。其中很可能是借由铁鞋密谋瀚海玉佛之时,埃米尔音攻催发了金九龄的心魔。   这一系列的手段,说明下棋人想要除去金九龄,除去天下第一名捕,那么就又少了一个妨碍。当然,他可能还有其他的用意,比如验证这种魔功的力量。   云善渊梳理着从头开始所发生的一切,幕后之人层层布局,几近天.衣.无.缝,让人根本追查不到他的踪迹,甚至都不能确定是否一定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此等心计着实可怖。   ‘叩叩叩’的三下敲门声后,屋外响起了花满楼的声音。“小愈,陆兄也回来了,今夜一起去百味斋吃饭吗?”   云善渊放下了手中的笔,将面前涂涂画画的烧了干净,这件事情的线索还是太少,只能搁在一旁缓缓图之,而幕后的下棋人早晚都会出现。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江湖动荡,必须一战罢了。   云善渊打开了门,她最近住在了百花楼的客房里。   从西门吹雪剑下留住了独孤一鹤一命之后,她就没有再继续参与到金鹏王朝之事中。陆小凤与独孤一鹤两人合作,一明一暗总能查清楚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花满楼随着陆小凤一起去调查了后续,她就住到百花楼里帮花满楼打理花草。打理花草是其次,主要是呆在百花楼,她的心情也能愉快一些。   花满楼昨日回了金陵城,先回了一趟花家,他有一件小事要与父亲说清楚,就是有关江湖上最近流传颇广的花家七公子与一个男人出双入对的传闻。   陆小凤则比花满楼晚到一天。   “走吧。顺便和我说说后续是怎么一回事。”   云善渊见到花满楼就笑了。不管是否有那样的诡异阴谋存在,当她见到了花满楼,那些阴谋烦恼就都从心中散去了。   花满楼也对云善渊笑了,他想到了昨日对父亲花如令的解释,云愈与云善渊是同一个人,只是为了避免青衣楼的追杀才女扮男装而已。   虽然花如令本来就不太相信江湖传言,但心里多少还是记下了此事,自家孩子与男子出双入对倒还是小事,关键是花家少有见异思迁之人。他在六十大寿之时已经见过云善渊,多好的一个姑娘,可别因为这些传闻闹出什么误会来就行。   花如令还说了一句,‘江湖中人成家较晚实属正常,可是男人总要多上心一些,既然已经认定了,不能总是慢慢来,你打算有多慢?’   花满楼也不知道打算多慢或者多快,他也没有经验,但现在却还是有些快了,只怕云善渊还没有做好准备。   “事情的后续也不复杂。陆兄找上了上官雪儿,发现了上官丹凤的尸体,肯定了上官飞燕是与人联手,他们早就杀了上官丹凤与真的金鹏大王。我们本以为她的合作人是霍天青,两人想要一举除去独孤一鹤与阎铁珊。如此一来,当年一分为四的宝藏,除去上官瑾已经用完的那一份,其余两份就都能到她与霍休的手中了。”   花满楼简单地说了金鹏王朝一案,他只用寥寥数语概括了这大半个月的事情,但如此以情为谋的一事,其中的人心纠葛是外人细说不清的。   “只是事情败露后霍天青自杀了。上官飞燕也是被人杀害,这才发现背后操控一切之人是霍休,他希望让霍天青背下所有的罪名。   但是,独孤一鹤摸查到了青衣楼的所在,最后霍休被自困在青衣楼的机关之中而死。陆兄安葬了上官飞燕,所以今天才到金陵城。”   云善渊点了点头,算是了解了此案的结局。陆小凤葬了上官飞燕也是尽了他与假的丹凤公主之间有过的一段情义,哪怕这份情义不过只是一场局。   “青衣楼的总部应该是机关重重,你们是顺利脱身的?”   “不是,是有一个穿着红色绣花鞋的大娘帮助我们,她与上官飞燕有些关联,所以想杀了霍休报仇,就找机会破坏了青衣楼的机关。事情已经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陆小凤从街头冒了出来,他手上拿着一个包裹递给了云善渊,“这是叶姑娘托我给你的,说是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但是怎么找不到你人了。里面是峨嵋一带的名茶,也不知道你喜欢喝哪一种,于是她就尽可能都找了一罐。说是你喜欢的话,以后每年她都会托人送新茶来。不过,她最近几年不会下山了,暂时不能来看你了,你若是有事相商就写信给她。”   云善渊接过了包裹,这包裹还真挺沉,其中是装了不少罐茶叶。   叶秀珠应该与独孤一鹤说清了她与霍天青之间的事情,这几年不下山是面壁思过,也是好好收拾心情重新开始。   “辛苦你了,带着这么沉一袋子跑了一路。”   “不辛苦,今晚你请客就行。”陆小凤一点都不觉得让云善渊请客晚饭有何不妥,“就当是跑腿费了。”   花满楼摇摇了头,“陆兄,我……”   陆小凤立即就止住了花满楼的话,“你们谁请都可以。我最近手头紧了,得攒些赌本去赢一场大的。西门吹雪要成亲了,我总要随礼吧。”   “这么快?”花满楼与与云善渊异口同声地说问到。   “叶姑娘给我包裹的时候,顺便说了一句,是峨嵋传来的消息,他们的婚期也定了,大概两个月之后吧。听说不会大办,就是请些自己人,你们应该也会收到请柬。”   陆小凤摸了摸还未长好的胡子,说到这里,他终是不能维持平静的语气,他觉得这个世界简直是疯了。“别惊讶,我比你们惊讶多了。西门吹雪要成亲了!简直比剃了我的真眉毛都要疯狂!”   云善渊也为一对有情人而心生祝福,只是她记得谢晓峰所言,‘诚于人的,得情终将忘情’,西门吹雪的剑道又会有怎么样的蜕变?但这不并是她的选择,也就不是她能说清楚与决定的事情。   这一夜的晚饭过后,云善渊却是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卖糖炒栗子的老婆婆,而此人脚上穿着红鞋子,身上却是带着对她的杀意。 第三十章   晚膳过后, 云善渊与花满楼、陆小凤在百味斋门口分开了。   还有两日便是七夕,金陵城里已经有了过节的气氛。   七夕这一天并不只是姑娘们穿针乞巧、祈愿祷福, 可以说是男女老少都可以借着机会乐一乐。好比说孩子们会采摘野花挂在牛角上为牛贺生, 以而祭奠当年老牛让牛郎剥皮,牛郎驾着牛皮上天去见织女。七夕当日若逢艳阳高照,还有不少人家会晒衣晒书。七月初七也是魁星的生日, 谋求功名的读书人当然会祭拜魁星以求考运亨通。此外,城中还有不少各式各样的巧果出售,亦是在这一天要供奉磨喝乐。   七夕有如此多的活动,各家各户当然是要提前好几天就准备起来。   云善渊走在城里,已经感觉到了热闹起来的气氛。就在此时, 她觉得有一道隐晦的视线看向她,这道视线并非一般的打量, 而是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糖炒栗子要吗?” 一位老婆婆手腕上挂着竹篮走到了云善渊面前, “姑娘,这是俺自家炒的糖炒栗子,你闻闻看,是不是可香了?保你吃了一个就忘不了它的味道。”   云善渊对这位老婆婆笑了笑。   这人看上去慈面善目, 有些佝偻着身体,眼角也已经满布着眼纹, 衣着与普通老妪一模一样, 只是违和的是她偏偏穿着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红是鲜亮的红,云善渊曾经见上官飞燕也穿过一次这样的绣花鞋。   “那就来一包吧。”云善渊说着就拿出了一小块碎银递给了卖糖炒栗子的老妪,从她手中接过了一纸袋的糖炒栗子。   老妪笑得和蔼, “姑娘,你尝一个试试吧,不甜的话,我把这钱退给你。”   云善渊看着老妪的笑容,她又看向纸袋中的糖炒栗子,这袋糖炒栗子闻着就十分香甜,会勾得人想要尝一尝,只是太过惑人的东西往往都带毒。   她剥开了其中一颗栗子,将栗子拿到面前,然后再对老妪笑了起来,“它闻起来就十分好吃,但却有一个美中不足的缺点。这几味剧毒混合之后,腐心草的毒液遇到了高温就会渗出一种古怪的甜味,你不觉得它太甜了吗,甜过了头就是苦了。若你不觉得,那不如你先试试这种甜味。”   云善渊的话音落下就将糖炒栗子反手向老妪的嘴中喂去,她的神情中还带着三分宠溺,仿佛眼前并非是想要杀她的老妪,而是在向情人喂食。   “对了,你赐我如此美味,为何不告知芳名,让我能谨记在心。免得今日别后,对月思念,却都不知是思念何人。”   “公孙兰。”公孙兰喃喃说出了名字,她却是猛然一惊,嘴中已然多出了一颗糖炒栗子。当即她就吐掉了栗子,轻咳了起来。幸好,这是她自己所制的剧毒,而她已经不再会被这种毒毒到,否则栗子一旦入口,那么就只有倒地身亡的下场。   既然已经是被认了出来,那么也就不必再装下去。   公孙兰将手中的竹篮向云善渊狠狠投掷了过去,这些栗子在一瞬间都变成了一粒粒利器,冲着云善渊的全身而去。   云善渊拂袖掀去了这些糖炒栗子,并未将它们打落在地,而是将它们向公孙兰掷去,这些栗子化作了一道剑网,从天而落的困住了公孙兰。   公孙兰见状从腰抽出了一把软剑,不断变化着身法,想要将周身的糖炒栗子全都劈落。   云善渊看着公孙兰所用的剑法,它着实有几分本事,乍一看像是剑舞,却已经带上了诡异的杀气。   将舞化剑,公孙兰的剑法很有一些妙意,或者她会认为自己本不该身着布衣,使出这样一套灿烂辉煌又奇诡无比的剑法。使用此剑之人当着锦绣华服、有天人之资才更加般配完美。   “昔有佳人公孙氏,舞剑器动四方。你叫做公孙兰,莫非也与她有所关联?那么想来定然也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云善渊的语气中带笑,似是因为见到美人而笑,“只是将舞化剑,远不只如此。此舞本应天上有,那么此剑也就该美好的不是凡间所有。”   公孙兰以剑在漫天散落的糖炒栗子中破出了一个缺口,她听了云善渊的话表情已经变得森冷。   “我不知这剑如何用,难不成你还知道吗!今日就把你的命留下吧。本是让你安安静静的死在糖炒栗子之下,你偏生要落得没有全尸才开心,那我也只能成全你。”   云善渊无奈地摇头,她从未招惹过公孙兰,也不知此人为何对她有如此必杀之心。不过,有意思的是公孙兰对于摄魂之术的抵抗力之高。若非一个人心明澄澈到了通透无比的地步能够抵御住摄魂之术,最大的可能就是她练习过这种武功,或者被人特意训练过。   “我确实没有见过公孙氏的剑舞,只是有诗句记载‘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她的剑舞是大气磅礴,是敢问九天之势。剑势从不在于剑招,而在于用剑人的心。”   云善渊收敛了笑容,“公孙兰,你的剑心不纯,如何可比昔日公孙氏!若是心问九天,身着布衣亦可为仙,若是心存不洁,霓裳华服也沦为末流。”   公孙兰闻言更是恼怒,手中的软剑更是招招狠辣地刺向了云善渊。   云善渊并未直接断了公孙兰的剑招,她也想看一遍完整的公孙氏之剑,虽然此剑已然不纯。而且她想不认为有无缘无故的敌意,公孙兰不是收钱来要她的命,在公孙兰的眼中带着妒恨。   因为上官飞燕的死亡?这也扯得太远了,上官飞燕是霍休杀死的,怎么都算不到她头上。即便公孙兰与上官飞燕都穿着红色的绣花鞋,她们可能属于一个组织,也没有必要如此乱找目标的泄愤。   等等,都穿着红鞋子,两人是同一个组织。   云善渊猛然想起了一件事,陆小凤提到红鞋子有人前往青衣楼帮助他破坏了机关,困住霍休以而为上官飞燕报仇,而事情真的那么单纯吗?   “公孙兰,你的糖炒栗子很香。我想知道,你仅仅是看我不顺眼,将此等毒物卖给我,倘若无辜的路人走过,你会不会卖呢?”   公孙兰眼见云善渊又避过了她手中的剑,此刻她心底的火气都被挑起了,“为什么不卖!我让他们必须要吃下糖炒栗子了吗?是他们自己被香味吸引了。他们有眼无珠,难道还是我的责任不成?那些人死就死了,不值一提。”   云善渊听闻此言,不复适才的漫不经心。   公孙兰是个视人命如草之人,说她与上官飞燕之间有姐妹之情,有也会有,但是能够有几分。关键是霍休死后,那笔富甲天下的财产去了哪里?陆小凤没有关心此事,云善渊也没把注意力放在别人的财富之上。只是他们不在意,不代表其他人不在意。   “红色的鞋子,你们这个组织背后必然有人!”   云善渊说话间,散落在地的碎裂的糖炒栗子已然劈向了公孙兰,击落了她手中的剑,更是冲向了她的心门。“你们接管了青衣楼的钱财。你能抵御摄魂术,必是听命于那个会魔功之人,他究竟是谁,想要做什么!”   公孙兰本来还是一脸愤然之色,然而在听到云善渊后半句话的时候,她就一下子面色惨白起来,眼中是再也抑制不住的怨毒之色,“你凭什么知道!”   云善渊没有再留手,她确实不嗜杀,并不代表她不会杀人,无数的板栗壳子刺入了公孙兰的身体,“你如果说的话,我还可以留你一命。”   “我稀罕你留我一命吗!”公孙兰说完这句,她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铁盒,就要向云善渊投掷而去。   此时,空气中突然弥散开了浓浓的黑雾,一瞬间就遮蔽了月光,让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然后便响起了两下响亮的耳光声,之后便是公孙兰想要尖叫,却又压抑住的闷哼声。   云善渊在黑雾弥散开之际,就向后退去了一丈之远。在这片黑暗之中,她看不清前方,却能感到有一阵风从身边掠过。   那是一个人微不可查的气息,他宛如身于黑暗,不知是否真实存在,而下一刻黑雾散去了。只留下了一把软剑,证明公孙兰曾经存在于此,也证明确实有人来过带走了她。   云善渊站在原地,看着地上泛着冷光的软剑。   不必多问刚才是谁带走了公孙兰,云善渊不用救走而用带走,因为那人不是来救人的,否则怎么会有两下耳光。这人就是她一直怀疑可能存在的幕后下棋人。   刚才某一瞬间,她感到了那人的到来,他的身上并没有魔意。而正如有杀气的人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已经完全收敛了魔意的人。   云善渊捡起了地上的那个铁盒,这是公孙兰最后想要攻击她的东西,应该是某种暗器,威力一定不小。   那位幕后下棋人为什么要在那一刻出手,他并不希望她受伤,或是不希望她以这样的方式受伤吗?   此时即便黑雾已经散去,云善渊却还是仿佛身在一层迷雾之中。   公孙兰要杀她显然不是下棋人的授意,而且公孙兰妒恨她。她做了什么让公孙兰妒恨?她们之间并无交集,若说有一丝相关,那就是她已经不知不觉地踏入了下棋人的局中。公孙兰听命于下棋人,妒恨是因为得不到,总不至于是因为下棋人对她有什么特别关照吧?   云善渊觉得好笑,她是半丝都没有感觉到特别关照。   **   金陵城外的破庙。   黑衣人将公孙兰扔在了地上,冰冷地说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公孙兰捂住了火辣辣的脸颊,却没有在意黑衣人的语气冰冷,“大人,我只是去试探一下与她比剑,也能为大人谋得一分先机。”   ‘啪!’黑衣人扬起了手掌再次打到了公孙兰的脸上,将她整个人抽出了三米远撞到了墙柱上。“就凭你?你不配!”   公孙兰忍住了一身的疼痛,她看到了寺中的第三个人,“和尚,是你在大人面前乱嚼舌根,对不对?”   和尚非常无辜地说,“贫僧从不妄语。大人本就说了让我们依照计划行事,你夺取了青衣楼的财产,做该做的事情就好。至于旁的事情,大人既然没有授意你去找云施主,你冒然行事,我当然要对大人实话实说。”   公孙兰忍住了喉间的血腥味,她看向了黑衣人。“大人,我不懂,她有什么好的。她会用剑,我也会用,为什么偏偏就是她。”   和尚嘴角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又是闭起眼睛低下了头。   女人一遇到感情,就会变得愚蠢,而此事根本就与感情毫无关联。   黑衣人第一次有些认真地看向了公孙兰,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爱恋与嫉妒,他嗤笑了起来。   “愚昧之人,亏得你祖上是公孙氏,简直有辱这个姓氏!以你也配谈爱恋我?你明不明白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高手辈出的时代,距离破碎虚空最近的时代!你不明白,你怎么会明白。若是明白,你就懂有情也好,无情也好,绝情也好,多情也好,不是你想的样子。你没有道。”   黑衣人说罢就一掌击向了公孙兰,若是之前还能留她一命,现在却是不必留了。人让私情的嫉妒而蒙蔽了双眼,分辨不清事实的真相,这种人留着就是给自己留下后患。   黑衣人对和尚说,“去点火,烧了她。红鞋子一事,你也一并接手。”   **   云善渊本是要回客栈,这会折返了百花楼。   一方面是去确认花满楼与陆小凤是否平安无事,另一方面是让陆小凤看看这个铁盒,他与朱停相熟,说不定能知道是什么暗器。   今夜,她第一次与幕后下棋人擦肩而过,有关这些事情,也该让陆小凤与花满楼知晓了。 第三十一章   陆小凤并未关注过霍休死后青衣楼的情况, 对于他而言,随着那些人的死亡, 金鹏王朝一事也就彻底结束了。只是公孙兰与那个未显身形之人的出现, 表明了在金鹏王朝一事之上,有一只看不见的幕后黑手。   在云善渊说出从龟孙大爷到公孙兰一事之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七夕节的当日, 陆小凤收到了朱停的回信,已经确认了青衣楼之中的财宝全都不见了。   “先是杀了龟孙大爷,切断了获知一切江湖情报的可能。再将金九龄引诱致死,如此一来,起码十年之内六扇门都不可能在出现一位与他相提并论的名捕, 也就没有人去调查那些诡异的事情。   如今,此人又将霍休的一笔巨财收入囊中, 这是想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云兄, 他若真是冲着谢晓峰的传人而来,为什么不直接找上你?”   “我怎么知道。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我又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虫,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云善渊没有察觉那位幕后人的敌意, 但没有敌意不代表就是友善,就算友善也不一定不会刀剑相向, 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 走一步算一步了。   陆小凤遗憾地说到,“我还以为你会是,立谈算尽平生事, 问到封侯拜相年。原来总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这样一想,我的心情好了不少,今夜也能多喝几杯酒了。”   花满楼听着两人的话,其实此事有些棘手,但两人都还是轻松以待,这真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陆小凤看到花满楼的浅笑,他又看了看天色,华灯初上,月上枝头,他应该告辞了。   “今夜是七夕,我就不煞风景了。秦淮河畔有美相伴,才是不负良宵。你们今晚也可以尽兴了。想想西门吹雪都要成亲了,他与孙姑娘才认知多久,你们又认识了多久。这笔简单的账,难不倒二位吧?”   陆小凤向云善渊与花满楼摆了摆手,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就哼着小调离开了。他前脚刚走出百花楼,就听到了云善渊情真意切的关怀声,“陆兄,你也要保重身体,千万别喝多了掉河里。或是一不小心引得群美相争,改明还得请我问诊开方子。若是再被司空摘星不小心将这方子给偷了,弄得人人皆知你补得是什么,那就未免不美了。”   陆小凤脚下一个踉跄,有这么损他会因为纵欲过度而肾虚的人吗?   “花兄,说的就是你,你敢笑得再大声一些吗!不就是仗着有两个人,才欺负我这般忠厚老实的朋友,我真是遇人不淑。”   花满楼听着陆小凤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以陆兄的性格,喝醉掉河里是有可能,不过群美相争,他一夜也只会百里挑一人。小愈,你这张药方是送不出去的。”   “我也不喜欢给人治病,只是对他例行问候而已。”   云善渊只是调侃两句陆小凤而已,陆小凤风流是风流,但做事还是很有分寸。“你呢,想去哪里?其实怡情院挺有意思的,若是欧阳姑娘在金陵城,今夜有美相伴,未尝不好。可惜,她去了京城。”   花满楼觉得陆小凤早走一步是好事,否则今夜就可能演变成有两人去青楼,他不得不成为一同前去的陪客。   “有我相伴,你不还不够吗?小愈,你刚刚还让陆兄不要贪心。”   花满楼问得自然,言下之意已然是让云善渊也不要惦记其他美色了。“今夜城里有不少好玩的去处,你不会无聊的。”   云善渊看向花满楼,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侧脸,“七童,你与陆兄在一起学的都是些什么?他那人有时糊涂,可你看我会糊涂吗?我一直都是一心一意,哪有惦记其他美色。”   花满楼牵起了云善渊的手将她带下楼,“我懂,你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们都还没有吃晚膳,等的就是今夜城里的小吃。可以先要一小碗面条,还要尝一尝今夜特色的江米条,再买上一些巧果。”   云善渊其实很少逛街,更别说是在这样的节日出门逛一逛。   上一次逛街还是上一世的端午节,陪着曲非烟与王怜花走了一走。在那次之后,她自知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今日,若非是她心甘情愿地陪着花满楼,是真心觉得往怡情院的贵妃椅上一趟,听曲赏舞,喝几杯小酒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更为闲适。“我已经能听到外面的热闹了,难得热闹也不错。”   云善渊随着花满楼出了百花楼,街上已是人流如织,华灯之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一派欢欣的模样。今夜男乞智、女乞巧、已婚的乞子、年老的乞寿,而小孩们也都是身着鲜亮的衣服,手持荷叶在大街小巷之中嬉戏。   花满楼对金陵城很熟悉,对今夜哪家店会有什么美食亦是很熟悉。   他带着云善渊一路吃了不少小吃,等两人都觉得差不多七分饱了,就牵着云善渊漫步在城中消食,与她说起了这些小巷中发生的趣事,一走就走到了河岸边。   云善渊看到了岸边卖河灯的小摊,河灯大都是莲花的模样,其中点着一只小蜡烛。河中已经有不少河灯,而岸边也有三三两两人对灯许愿,陆陆续续地在放河灯。   天上有银河,人间点河灯,使得火里莲花水上开,乱红深绿共徘徊。   放河灯的人并不限于年轻男女,有祈愿终成眷属的,也有祈求长寿安康的,或是祈求学业有成的。这一盏灯承载了人们美好的梦想,希望它能够飘到至水尽头天入口,求得上苍成全一二。   “不如,我们一起点一盏?”花满楼微微低头看向云善渊。   云善渊看到花满楼脸上带着浅笑,只是牵着她的手微微紧了一分,他的心情并不如表面上淡然,应该是十分期待。   她又看向随水而逝的河灯,她知道这些愿望不会抵达天际,而实则天若有情天亦老,情如无憾情补天。   “好,那就点一盏。”即使云善渊知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不论这其一的机缘有多么渺茫,她也愿意再去期许一次。“你想要什么颜色的河灯?”   花满楼想了想说,“并没有黑色的对吗?若是有黑色的,黑莲花台上北方不空成就佛,于诸佛事及有.情.事,皆能成就,使得诸行圆满。”   云善渊闻言轻笑了起来,“你真的信吗?信的话,我让老板去涂一个黑色的。”   “信或不信都不重要。其实我觉得黑色是与天最近的颜色,与天相触,说不定就心想事成了。”花满楼这样说着,黑色亦是他最熟悉的颜色,他对黑色谈不上喜欢,却也不必特意厌恶。   云善渊没觉得黑色有何不好,只有穿过浓郁的黑暗才能见到幸福的光亮,她就让老板用墨汁涂了一盏黑莲,在其中放上了一只蜡烛。   两人一起点亮了蜡烛,将河灯放到了河水之中。   河水虽是被随水而逝的河灯照亮了,但夜色之中还是暗沉沉的,在一众五颜六色的河灯之中,墨莲毫不起眼,很快就不能看它的踪迹了。不过,看得见的不代表就能实现,看不见的不代表就会湮灭。   放完了河灯,云善渊继续随着花满楼向前走。   花满楼带她离开了主街穿到小巷之中,人声渐渐得远去了,也并非太远,却是隔着几条街有些模糊了起来,似乎让此方天地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然后,花满楼在一条狭窄的小巷中停了下来,“小愈,你还记得这里吗?”   云善渊当然记得,她看着一侧的屋檐,屋檐已经翻新过了,她扔上去的牙齿应该已经不在了。“一晃已经十六年了,那天你在这里摔了一跤,盖过了我扔牙齿的声音。你让我怎么忘了?”   花满楼也记得那一跤跌得不轻,偏偏当时一点都不觉得疼,谁让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小巷中另一人的身上。   “那天也是七夕,原本是华灯一片,谁能想到天降大雨。当时我听声辩位的功夫还不够好,雨声一大就错失了方向,找了一会才走到了这里。如今想来,那不是错失了方向,而是让我的心找到了最好的归宿。”   花满楼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羊脂玉的手镯,一看便是温润华美、细腻通透。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他轻轻握住了云善渊的左手,声音也变得越发轻柔,“小愈,我能为你戴上吗?”   云善渊看向近在咫尺的花满楼,在他眼中看到了璀璨的星光,宛如银河流淌其中,让她完全沉迷了,但愿长醉不愿醒。   “好。”云善渊说了这个字,就看到了花满楼笑了,笑得让她觉得此刻彷如永恒。她感到手腕上一凉,而手镯的内侧还刻有四个字‘小愈七童’,应该是花满楼自己刻上去的。   云善渊看着花满楼,她微微踮起了脚说,“七童,你闭一下眼睛。”   花满楼不解其意,却已经闭起眼睛,就感到了两个轻柔的吻落在双眼之上。   他的心停跳了一拍,愣在了当场,这时四周的一切声音都如潮汐退去,他只能听到两人的心跳声,再是后知后觉地开始耳根发烫。   下一刻,花满楼睁开了眼睛,他听到了云善渊的浅笑声。   此时,他真的有些遗憾,他看不到云善渊笑的样子,看不到她脸上幸福的表情,一切只能依靠想象。不过这已经够了,人不能太贪心。   云善渊勾住了花满楼的小指,“走吧,你还想去哪里?时间不早了,是要送我回客栈吗?”   时间是不早了。   不过,花满楼今夜不想送云善渊回客栈。“和我一起回小楼好不好?我弹琴给你听。”   “现在弹琴?七童,即便你指尖的琴音悠扬,可是夜已深,你就不怕惹得旁人只顾听琴睡不着觉了?”云善渊感到花满楼反握住了她的手,她也没说不去小楼,“陪我下棋吧,很久没有下棋了。”   “下棋也好。”花满楼笑着点头了。下一夜的棋,可以将人也留一夜。他只想今夜两人都在小楼之中,静静等待天明的到来。   “小愈,你打算什么时候捏另一只泥人,才让我房里的那只可以成双成对?”   云善渊记得这件事,花满楼希望她能捏一只像她的泥人,“就这一两个月吧,我留在金陵陪你。”   花满楼也希望云善渊多留一会,“陪我自然是好,但你与陆兄说的那件事,你不打算去查其他线索吗?其实,我可以陪你一起。”   “先不了。现在已经是七月初七,等过了八月十五,没几天就是西门吹雪与孙姑娘的婚期,到时就要去万梅山庄参加婚宴。在那之前,我也不想去外奔波了。”   云善渊想着西门吹雪的婚宴,石雾应该会来,而她有话想问。 第三十二章   八月二十二日, 宜嫁娶。   除了红梅盛开之时,万梅山庄还是第一次陷入了一片红色之中, 不同与冬日里红梅红得冷艳, 此刻是山庄中是红得喜庆。   即便西门吹雪与孙秀青的婚礼只邀请了十一人前来观礼,但是厅堂中人数的多少与喜庆的气氛并无直接关联,因为在场的人都能感到这对新婚夫妻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浓郁爱意。   石雾与独孤一鹤坐在了高堂主位上, 一个作为西门吹雪的父辈故交,一个作为孙秀青的师父,两人接受了西门吹雪与孙秀青的第二拜。   随着夫妻对拜的第三拜的礼成之后,孙秀青并未先入新房,而是与一众人一起入了宴席。   万梅山庄宴席的味道自然很不错, 席间的气氛更是其乐融融,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众人都是喝得随意。特别是孙秀青的六位师兄姐妹, 在西门吹雪的面前也不再有任何的拘束, 与他一杯一杯喝了起来。   一袭红色喜服的西门吹雪,身上竟是再无半分冷意,就连杀气也全都消退而去了。若说从前的西门吹雪是一把锋利的剑,此刻这把剑找到了那把剑鞘, 归入了剑鞘之中,收敛了一把剑的冷冽。   西门吹雪的酒量比峨嵋几人要好上很多, 这会是一边与六人喝着酒, 一边听着他们在说峨嵋趣事,趣事自是与孙秀青有关。他在听的时候嘴角微微勾起,还不住看向身边的孙秀青, 夫妻两人时不时的相识一笑。   陆小凤看到这样的西门吹雪,他也是脸上带笑,杯中的酒一杯接着一杯不断,竟是比西门吹雪这个新郎官都要更加高兴三分。   陆小凤喝着就与身边的花满楼碰杯,“花兄,这次你进了万梅山庄,感觉怎么样?”   “此刻桂花香正浓,不定何时西门庄主就会喜得贵子了。”   花满楼说着也饮尽了杯中酒,世事的变化着实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三个月之前,他来到万梅山庄之外,过门而不入,因为山庄里只有杀气。   三个月之后,山庄中的杀气完全都消失殆尽,只留下了一片花香,还有一对有情人的情谊暖暖。   这份情来得快,也是极为炙热。即便旁人不觉得西门吹雪有多炙热,但对于西门吹雪来说,这已然是炙热。   陆小凤听了花满楼的话,他看向花满楼另一侧的云善渊,要说这一桌人喝得最少的就属云善渊与石雾了。   “云兄,如此良辰美景,我也敬你一杯,就敬天下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如此喜宴,就该畅怀痛饮,才能充分感受到喜宴的欢喜之情。我喜欢去喜宴,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能喝一场?”   花满楼闻言先笑了起来,“陆兄,你也心急了一些,才喝了这一顿,就想着下一顿了。”   陆小凤对花满楼眨了眨眼睛,他厚着脸皮问,难道不是问出了花满楼的心里话,他这都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陆兄,该你喝得酒总少不了你的。既是还不知道下一顿在什么时候,就如你所言,今夜喝个痛快,就先别惦记着明日的事情了。”   云善渊端起酒杯与陆小凤碰了碰,她笑着一口喝尽了杯中酒,然后又给自己添上了一杯,与花满楼碰了碰杯,又是笑着一口饮尽。   三人也就这样一杯一杯喝了起来,正如这一桌上的其他人一样,喝着说起了趣事,酒越喝越暖,感到了喜宴之喜。   众人大概是喝到了月上中天,有人醉了七八分,有人醉了两三分,喜宴终是散去,各自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万梅山庄也陷入了一片安谧之中,只余一地清浅的月光。   月影朦胧的山坡上,云善渊与石雾看着一棵桂花树。   “小云,我看你并不太习惯喜宴。”   石雾折下了一枝桂花,凑近轻嗅着它的香味,凑近了闻,这枝桂花的香味就有些太浓了。“你说今日之红,是不是红得太过耀眼,太过浓郁的东西总是容易消散。”   云善渊确实不太习惯喜宴,回首过去,她吃过不少宴席,却没有一顿是喜宴。她没有参加过新婚之宴,更未见过两个相爱之人的喜宴。   她见过满目的红,却是血的颜色,是满门俱灭,是战场残尸,从未见过佳偶成双的红,从未见过红烛高照的红。   “石叔不希望这份红能一直继续下去吗?浓郁的红不一定会消散,也许它可以化作绵绵不绝之势慢慢流淌下去。”   石雾轻笑了一声,“我希望或是不希望,都不会改变西门的选择。在他认定了自己的剑道之始,就没有人能改变他的路。孙秀青不能改变西门吹雪,就像慕容秋荻不曾改变谢晓峰。若非要说一些变化,燕十三才让谢晓峰感悟更多,但是谢晓峰也从未彻底转变他的剑道。”   石雾说到这里看向云善渊,“听闻你曾与叶孤城一战,你觉得有人能改变叶孤城吗?”   云善渊摇头了,她不可能改变叶孤城,两人之战只是让叶孤城更加认定了他的剑道。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改变叶孤城,这不是一份友谊,或者某日出现的一份爱恋就能让叶孤城改变,除非他放弃心中的剑道。   但是,云善渊知道不可能。对于他们而言,不会为了任何人与事放弃所持之道。   “没有人能改变叶孤城的剑道,他注定走在诚于剑的路上,有朝一日达到人剑合一的无我之境。”   “因此也没有人能改变西门,他得情也终将无情,这是你与我都无可奈何的事。”   石雾说到这里手中的桂花已经散落在地上,“小云,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西门之事,何不说出来意。”   云善渊看着石雾,人前的石雾真真切切的站在月色之下,即便月色迷蒙,也能看清他的眼睛。“石叔,我见到他了,那个出现在黑雾中的人。”   石雾挑了挑眉,“哦?所以呢?你觉得我与他有所关联吗?还是说,你怀疑我就是他。”   “你并不是他。”云善渊可以肯定这一点,这是她的直觉。“虽然你与他都会置身在一片薄雾之中,但你们相似却不相同。人都有师承,我想请教石叔,你是否有一个同门师兄弟?”   石雾闻言笑出了声来,他直视着云善渊,片刻过后才停下了笑,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小云,刚才我们说到了西门,他不会改变自己的剑道。我知你与他不同,但你也不会改变自己的道。谢晓峰曾说无情与有情,没有谁比谁高贵,都有各自的艰难。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必须让你做出二选一的选择,一面是可以与心上人厮守到老,一面是领悟更高的道而离开此世,两者不可得兼,你会选择哪一个?”   云善渊看着石雾沉默了片刻,她复而看向遥远的星空,摸着手腕上的玉镯,表情淡漠地说,“如果只能二择其一,我会选择后者。白头到老固然美好,可是在生死面前,只有破碎虚空才有资格谈起相携相伴。   选择后者,不是不爱,而是明白相伴前行不是一个人的事,想要求一份天长地久,是双方都要能有所悟。问道是我的选择,可是一起走下去,不仅仅是一个人的选择。我掌控不了对方的选择,只能期望与相信他的选择。他若能来,我定是满心欢喜。他若不能来……”   云善渊没有说下去,因为她也不知道,不知道与花满楼在此生的分别之后会怎样。她不会选择主动离开,但是世事难料,谁知道天意如何。   她知道的是花满楼之后,她不会再爱上第二个人了,不是心死了,而是人的情感只有那么多,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石雾定定地看着云善渊,似乎透过了她看到了另一个人,他怔怔地笑了,“人不改其道,谁都没有改。不是无情,只是做出了选择而已。”   此言过后,两人都沉默了。   等到一阵风吹来,石雾又变回了最初淡淡的神色,他再说话时,语气已经是漫不经心,“我有一个儿子叫做玉天宝,你会见到他的。”   石雾说完这句,他的周身弥散开一股白雾,消失在了山坡之上。   云善渊不惊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   石雾既然这样说了,她就会见到玉天宝,玉天宝的出现可能会带给她一些线索。至于石雾为什么不现在直说,他从来都不是直言的性格。不过看石雾的样子,玉天宝对他而言,还不如他对西门吹雪上心。   云善渊独自回到了山庄之中,看到了独自站在庭院中的花满楼。   望月的花满楼并不似平日带着一股暖阳之意,这一刻,他是清冷的。让人不禁疑惑,花满楼热爱着世间的一切美好,会是心如皎月,但这种心境难说是否已然也是心静无波,不似在人间。   “七童,你怎么不去休息?”   花满楼仰头而向空中的残月,“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只是在想嫦娥究竟会不会后悔当年的选择,只得在九天之上孤寂余生。小愈,你说她后悔吗?”   “悔与不悔没有差别,我只能说选择以丹药成仙的方式不靠谱,这不是一两颗丹药就能达成之事。”   云善渊无法看穿花满楼此时的心情,   “问天本就不是一件易事,如果选择了淬炼己身的艰难之道,那么本就明了高处不胜寒,也该是享受那份高处不胜寒。不过,高处不胜寒与相爱相伴并不冲突,谁规定问道之路,只能形单影只而行?”   花满楼听着,此时终是笑了起来。他走向云善渊,伸手抚上了她的头发,轻轻捻下了一瓣桂花花瓣,又留恋地摸了摸她的长发,“回房休息吧,别再吹风了。酒后吹风,小心头疼。”   云善渊看着被花满楼捻下的花瓣,她也没留心花瓣何时散落到了发间。“你也不继续对月思考了?”   “不想了。我就是飞到月亮上也不是为了嫦娥,再想那么多做什么。”   花满楼牵着云善渊就往客房的方向走,等云善渊进了房,他再慢慢踱步回了自己的房间。屋内一片漆黑,他合衣躺倒了床上,闭起眼睛,放空了思绪,心里默念了四个字‘破碎虚空’。   **   西门吹雪的婚礼之后,云善渊独自前往京城,去见一见欧阳情。   自从在金陵怡红院一别之后,两人之间有过几次通信,欧阳情在京城过得还不错,她也邀请云善渊有空可以去京城玩,京城也是个热闹的地方。   然而,一个月后的京城里怡情院中,云善渊却并没有见到欧阳情,而是先见到了玉天宝。   “云善渊,你总算是来了,你这脚程也慢了些吧。收好了,我爹让我给你的。”玉天宝见到云善渊就直接将一个锦囊交给了她。“我在京城呆够了,见着你就能走了。送东西的任务完成,我也能好好去玩了。”   云善渊看着玉天宝,他的武功平平,哪里像是石雾的儿子。石雾让玉天宝走一趟送出锦囊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也许要等很久才有人能回答。   玉天宝交给云善渊锦囊之后的十天之后,他在赌场中被人杀害。   与此同时,西方魔教传出玉罗刹暴毙的消息。谁握有玉罗刹所留的罗刹牌,谁就能够继承西方魔教,谁不想在一夜间就成为江湖中的一方霸主,罗刹牌顿时成为天下豪杰垂涎的目标。   罗刹牌原本是在玉罗刹之子玉天宝的身上,只是玉天宝死在了赌场之中,罗刹牌不翼而飞。玉天宝入关之后并未掩藏踪迹,不久之后江湖皆知,他曾与云善渊接触过。那么云善渊大有可能取走了罗刹牌,找到她说不定就能找到罗刹牌。   锦囊中有一张地图,是石雾借着玉天宝之手送来了一张出海图。   石雾的意思其实再明确不过,玉罗刹死了,云善渊已经被牵扯其中。   如今,她面前有两条路,是一脚踩入西方魔教争斗的棋局之中,解决了罗刹牌的问题。或者远远避开纷争,根据图示出海,去瞧一瞧图中的海岛上到底有什么存在。   云善渊不知石雾在玩什么,但她知道石雾不会如此死去,也知道他希望她能避开这场乱局。而她也需要接受他的好意,因为出海图所示的岛屿,极有可能就是她想要寻找的线索。   尽管不知此行会遇到什么,但云善渊还是选择了出海。她租借了一条船,根据地图所示,在航行了四天之后,缓缓靠近了那个岛屿。   海边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他看到了船上的云善渊,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了迷茫的神色。而后,他仿佛恍然大悟一样,“你是阿云,你也迷路了吗?” 第三十三章 (二更)   “你是阿九。”云善渊跳下了船, 她也认出了海滩边的男人,他就是宫九, 很擅长迷路的宫九。“你怎么来岛上生活了?总不见得是迷路到了海上, 然后再也回不去了吧?”   宫九对云善渊扯出了一个笑容,这个笑容谈不上僵硬,却是有几分诡异, 似乎是太久没有好好笑一笑,所以早就忘记应该怎么笑的笑容。   “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迷路了吗?我记得你很会认路的,难道你也学会迷路了吗?”   迷路难道是一种很了不起的技能,已经到了人人必须学习的地步了吗?   云善渊压根不想获得这种技能, 她摇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我是驾船来寻这个海岛的。”   宫九面无表情地歪了歪脑袋, “你竟然不是遇到了海难被大风刮过来的, 所以说你的脑袋是坏掉了吧?脑袋没有坏掉的人都不会来无名岛。”   云善渊觉得宫九比小时候更难沟通了,“所以你也是脑袋坏掉了吗?你也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迷路迷到了海岛上了吗?为什么没有继续生活在太平王府?”   “我想要杀了你。”宫九非常平静地先说了这句话,然后又是认真地回答了云善渊的问题, “我很早就不在太平王府生活了,这里有我的师父, 我就住在了岛上。不是迷路来的, 是被我师父带来的。”   “我认识从这里回到岸上的路。”宫九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带上了一丝自豪,他又反问到,“我的脑袋很早就坏掉了, 坏掉难道不好吗?”   云善渊仔细观察了宫九,他变了不少,性格是越发诡异了。   刚才宫九说想要杀了她是真的动了杀心,却在下一刻能在坦然地问出自己的脑袋坏掉是否不好,这种似乎只会在朋友之间才聊起的话题。   这些年,宫九到底经历了什么,或者该问的是这个无名岛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   “阿九,你还好吗?”   宫九思考了片刻,他无所谓地眨了眨眼睛,“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我也不知道。阿云,不如让我杀了你,我就不用去想答案了,想不到答案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宫九的话音刚落,他就毫不犹豫地卷起了海岸边的一根枯枝,以枯木为剑刺向了云善渊的脖颈,非常坚决地想要她能死在这里。只要云善渊死了,他就不用去想弄不清答案的问题。   所以说,不是所有的故人重遇都会是相视一笑,也会是一番诡异的问候,然后就要对上迎面而来的致命杀招。   云善渊只是微微摇头,她已然卷起了一地的黄沙,迎上了宫九的枯枝。   宫九的剑意极度邪异,对上他的剑变宛如对上了从地狱中来而的恶鬼,只是这只恶鬼并非是充满着死亡的气息,而是充斥着人心中撇除美好之外的所有一切念,光怪陆离到了极致,就像人性本就是复杂无比。   当顺应自然而生的沙粒与扭曲复杂的枯枝交战到了一起,原本平静的海岸蒙上了一层阴影。   此时,天上也聚集起了雨云,再过一会,可能是一个时辰之后,就要下一场大雨。   在大雨将至之前,两人谁也没有停手,不只是没有停手,更是打得引来了岛上正在小憩的吴明。   吴明不在意宫九又与谁打起了来了,他更不在意宫九是否又杀了谁,让他离开了床铺愿意走一次海岸的原因是牛肉汤说有人驾着船来了无名岛。不是被海风吹来的,不是被海浪刮来的,而是特意有心寻到了无名岛。   世上能如此主动来找无名岛的人,也就是一只手的人数,偏偏牛肉汤却说那人与宫九似乎认识,因为宫九与那人说了好几句话。   这就真是奇事了,宫九可以整整一个多月一言不发,那让他说了好几句话的人,只会是故人。   吴明遥望着海边的两人,他原本只是有些好奇,但现在却是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他知道是谁让此人来到无名岛了,没有想到世间还真有人走了这样一条道,也难怪那个人出现在了江湖上。   “阿九,天就要下雨了。”云善渊感觉到了吴明的到来,她不想再继续打下去,她无杀心,宫九有杀意,可是片刻之间他杀不了她,她阻止不了宫九满溢的杀意。“我饿了。下雨天应该回屋内吃饭。”   宫九手中的枯枝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向了凝聚的雨云,“我也饿了。你喝牛肉汤吗?”   “喝。”云善渊说了这个字,周身的沙粒又回到了地面上,仿佛它们从未飞扬过一般。   吴明从树林中走了出来看向宫九,“这位看来是你过去的旧友,我却是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半分。”   “不是旧友。”宫九只说了这四个字就向岛内走,也不管身后的吴明与云善渊。他根本没有朋友,不管是旧的也好,或是新的也好。   若问为什么会与云善渊多说几句,只是因为当年迷路之时,他与云善渊打赌哪一条是正确的出山的路。他输了,输了的赌注就是他要实话实话,而他是个遵守承诺的人,仅此而已。   吴明也不在意宫九就这样走了,他向云善渊友善和蔼地笑了,“我叫吴明,这位小友,欢迎你来到无名岛。”   “晚辈云善渊。”云善渊看着眼前的小老头吴明,此人深不可测,他的笑容不是虚假的和蔼,却也绝非真实的友善。   当一个人老了,他的武功到了莫测的境界,若非是像谢晓峰那般返璞归真,就会像是吴明这样宛如深渊。   吴明笑呵呵地带着云善渊向岛内走去,并没有直接前往他的住所,而是领着云善渊绕了一圈,这一圈让她能够看到住在无名岛上的那些人。   “你看这里多美好,才让他们都归隐到了此处。你可能不认识他们,他们都是已经在江湖上死去之人。有人的前半生在厮杀中渡过,想要远离那样的日子,无名岛就是他们的归处,住在岛上只要付出一些小小的‘费用’就好。”   云善渊并不觉得那会是一笔小小的费用。   她远远扫视着住在岛上的人,此处真是藏龙卧虎,而这些人的身上并非没有了红尘世俗的羁绊,他们只是将身上的气息习惯性地掩藏了起来。无名岛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吴明继续说着,“说起来二三十年前,江湖上其实有一处神秘的无命客栈,与这里有些相似。只是客栈仅仅是能提供给人一个暂歇之处,进了客栈的人可以避开外界的风雨,但他们早晚都要离开。无名岛就不一样了,出去了办好事就能随时回来。”   吴明说到这里,两人已经走到了客厅门口,其中已经上了一桌菜。菜式非常考究,有一股扑鼻而来的香味。   云善渊却是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这道牛肉汤…”   “这是我女儿做的,她就叫牛肉汤。”吴明说着请云善渊入席,“你可以尝尝,保证你会一生难以忘怀。”   云善渊确实是难以忘怀,十六年前她在蒋老板的面摊上闻过这种牛肉汤的香味,那是蒋老板的祖传手艺,只传给了他的女儿,可是蒋姑娘离开了家,不知去了何处,只知道是去了江湖学艺,就再也没有回家。   “可否问一句,前辈的女儿多大了?”   “她有二十多岁了。”吴明说着就慢条斯理地开始喝汤,“怎么,你曾喝过一模一样的味道吗?”   云善渊不相信牛肉汤是吴明的女儿,吴明至少也有八十多岁了,他六十多有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偏偏还会蒋老板的煲汤手法。   “我曾经闻过一模一样的牛肉汤味。如果它有传人,就该是一个二十多的姑娘。”   吴明微微点头,然后开始吃起别的菜,压根没有把牛肉汤的事情放在心上。   “不管你曾经闻过什么味道,牛肉汤就是我的女儿,她也只知道是我的女儿。   让你来无名岛的人没有对你说过吗?当你来了无名之岛,不论你是谁,有什么样的过去,到了这里之后,过去就与你无关了。属于你的过去将彻底湮灭,你的以后只是无名而已。”   吴明看着云善渊,见她没有半分的表示,他却是诡异地笑了,“不过,你可以不一样,特别之人总有优待。我知你为何而来,你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就要付出代价。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代价,你说对吗?” 第三十四章   云善渊不否认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但是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便她很想知道那个黑雾中的人究竟是谁, 也要看吴明提出的条件是什么。   “前辈想要我做什么呢?我认为凭借前辈之能, 似乎没有需要我搭把手的地方了。”   吴明却是晃了晃手指,“有的,必然是有的。我不让你杀人放火, 更不让你打家劫舍。这里与世隔绝,你就在无名岛住上一段日子,只要达成了三个条件就能离开。第一你要赢过宫九,第二你要能在水下活上三日,第三你要能在土下活上一个月, 并且不得吃喝。那么我就会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那个人师从何人, 意欲何为, 以及相关的线索。”   “为表诚意,我可以先告诉你一点,他大约四五十岁,确实与西方魔教的玉罗刹师出同门。这个人的武功非常高, 在玉罗刹之上,也在我之上, 这都与他的武功功法有关。”   吴明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了, “无名岛上一切应有尽有,吃喝住穿都缺不了你的。不过你不能与外界联系,在岛上的日子, 只有阿云,没有云善渊。若你同意,今日起就可以开始做那三件事了,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手段达成,只要达成了,我就会兑现诺言。”   云善渊认为吴明的三个条件听起来并不过分,尽管它们也并不简单。   首先,宫九的武功很高,以他二十出头的年纪,可以说是同辈之中的第一人,但要击败他也并非不可能。不过,在水下活上三日与土下活上一个月,并且不得吃喝,这两点就有些难度了。   吴明并不是谢晓峰,他是一个古怪而诡异的老头,就算看上去和蔼普通,但那都不是他的本质,那么为什么吴明只是提出了这样的条件?   若是吴明让她去刺杀皇帝,云善渊反而不会觉得奇怪,可是眼下的三个条件让她觉得奇怪了,这不像是付出代价。不过吴明既然摆出了条件,他就必然能从中得到他想要的,只是她尚且不知所以然。   “好。”云善渊同意了这场协议。   至于不能与外界联系这一点,她前来寻找海岛之时就有了准备,大海与陆地的通信困难,既是出海就必然会与内陆失去一段时间的联系。因此,她在给花满楼的信中提到了这一点,归期未定,少则一两个月,多则可能要半年左右。   吴明为云善渊安排了住处,就在宫九的隔壁。   宫九就站在房门口,看到吴明消失不见后,他才说话了,“你不该答应小老头的条件,我说过无名岛上的人脑袋都坏掉了。你待在这里,脑袋也会坏掉的。”   云善渊看着宫九,此刻他又变回了十多年前的那个男孩,他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阿九,我有想要得到的东西,所以我来了,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或者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我并不欠你什么。”宫九说着就沉默了。他就站在云善渊十米之外,整个人犹如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没人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宫九像是突然又醒过来一样,没头没尾地说到,“当年,我们要是一直在山里迷路就好了。”   云善渊不知道宫九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太平王的世子会来到海外的小岛生活。这个岛屿并非世外桃源,它更像一个潜藏杀机之地,从岛主吴明到一众住在这里的无名高手,他们并未散发出友善的气息。   十多年前,云善渊与阿吉在山中采药之时遇到了迷路的宫九。   当年的宫九仍未像如今这般喜怒无常,或者是心思诡秘到了无法预测的地步,那时他还不会武功,差点死在猛兽的爪牙之下。   然而,宫九的迷路本领堪称一绝。云善渊与阿吉在山中待了两个月,就遇到了宫九五次,每次都是在不同的地方。根据宫九说他都是走在城里,不知怎么就到了山里。   显然当年宫九还不愿意承认自己迷路的天赋技能,他与云善渊打过赌,哪一条是出山的路。一共赌了三次,宫九就输了三次,他以实话为赌注,他若是输了,那么以后见到云善渊说的必须要是句句实话。   云善渊没有再问宫九过得好不好,她与宫九对于好的标准必然不同。而正如宫九所言,他们并非旧友,只是认识而已,而十多年的时光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很多。   “阿云,我不想帮你。”宫九转身回了走向房内,“如果可以,我是真的想要杀了你。可惜的是,我知道你会赢的。”   云善渊对宫九的背影也沉默了一会,她转身回了房,她也知道她会赢的,不管是为了得到线索,或是为了顺利地离开无名岛。   为了达成三个条件,云善渊并未先挑战宫九,而是先尝试着在水下生存,这对于一个活人来说并不容易,因为活人大多都是用鼻子呼吸的,那么何谈在水下生存三日。也许可以借助某些呼吸的工具,但那必然不是万全之策。   小老头并未说清楚要在水下生存是活在什么样的深度,借助如今的呼吸辅助工具,必然是下乘。联系到还要在土下不吃不喝地生活一个月,这更像是让她悟出一种武功。   在谋求方法的过程中,云善渊结识了牛肉汤。   牛肉汤的大名叫做宫主,自言是天生就烧了一手绝味的牛肉汤,而对于铜陵蒋老板的面摊一事是完全没有记忆。   “老头子让你在水下活上三日,在土下活上半个月,你若是能做到,就说明你比九哥厉害了。”   牛肉汤对云善渊说出了那段往事,这也并非秘密,即便是秘密,吴明却已经下令云善渊问什么,她就要答什么。   “九哥曾经在海底待上了一天一夜,就像是他完全不必呼吸那样。还有一次,老头子生气了将他钉在了棺材里埋到地下五天,后来我派人偷偷将棺材挖了出来,原本来担心他会出事,他却半点都不会伤到。你觉得九哥厉害吗?”   云善渊闻言肯定了宫九是个厉害的对手,世间能做到这两点的人定是寥寥无几。“这么说来,阿九是会一种与众不同的武功了。”   牛肉汤点点头,“这是一定的,但不是老头子教的功夫。就九哥自己悟出来的功夫,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具体的只能靠云善渊自己去感悟了。   她需要在水下摒弃鼻子而改用皮肤呼吸,同时也能凭自我意识进入假死状态或者说是类似动物冬眠的状态,使身体对外界的依赖性降到最低点。   想要感悟出这样的武功,需要对人体自身以及自然环境有一种非常透彻的认知。   云善渊曾经听过龟息功,那似乎就是一种可以使人达到假死状态的武功,但是仅仅是听说而已。有一门已知的武功放在面前去照着练习,与需要自己去创造感悟出一门武功,这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宫九并不愿意帮她,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他们只是认识而已。   而且,云善渊隐隐总觉得吴明的条件有些奇怪,就像是让她一定要胜过宫九一般。宫九是他的徒弟,他对宫九难道有很不满意的地方吗?她若是胜过了宫九,对于吴明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一个暂时无解的问题。   云善渊带着这样的疑惑,开始感悟起一套新的武学,这一感悟就过去了一年多。她在九月之际到了无名岛,一轮寒暑过后,到了二月初,终于是悟有所成。   在无名岛的日子算不得逍遥,因为这里的氛围环境太过奇怪,但是云善渊也并未有太多不适。让她有些挂怀的是外面的世界,不得与外界联络,就是彻底割断了与陆上的联系,在无名岛上什么消息都进不来,亦是什么消息都出不去。   **   正月末,陆小凤前往了江南,他知道云善渊并未回来,这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距离罗刹牌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事情也早就水落石出,是玉罗刹借机清理门户之举。云善渊说是出海寻岛,再怎么样也该回来了,人不回来也该有消息传回来,可是却无半点消息。   而今,还有两个月就是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一战,‘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这句话在江湖中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果云善渊听到了这个约战,她多少也该传信来说些什么,但是仍旧是没有半点消息。   陆小凤不免有些担心,云善渊究竟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事情竟是连信都不能传回来。他这次前往江南,是希望能在花满楼这里听到好消息。   只是,陆小凤没有想到的是花满楼并不在百花楼。“花平,你说花兄出海了?”   “少爷是初八出发的,是往南海一带走。少爷说了,让陆公子不必担心,他自有分寸。” 第三十五章   云善渊领悟出了龟息之法, 在海底活了三日,又在土下被埋了一个月, 还能依旧活蹦乱跳之后, 她只剩下了一个条件没有完成即是打赢宫九,这一天也应该来了。   两人在海边约战的这一日,可谓是风和日丽到了极致。   如此碧海蓝天并不适合相斗, 而应该是三五好友结伴,在海滩边上吹吹风,或是驾一艘船出海,领略碧波之美,看飞鸟跃鱼之姿。   只是, 无名岛的海岸边并没有人这样做。云善渊与宫九手中都未握剑,他们两人就以海水为剑, 在海面上相斗起来。   这一战比之一年多前, 云善渊来到无名岛的第一天就与宫九的那一战更为激烈。   那日宫九心怀杀意,但是云善渊并无杀心。可是今日宫九怀着必杀之心,云善渊亦是怀着必得之势。   两人的周身形成了一小块的真空之地,这之外全都是翻涌的海水, 宛如从海中腾起了两条巨大的水龙。   一条邪肆妖异,一条苍茫凌冽, 两条水龙一经相遇便是让风云骤起, 天地变色,方寸不让,相互而搏, 极有可能只有一者的竭力才能让这这场二龙之争结束。   吴明就站于海岸边树林的某一棵树顶,他身边是牛肉汤。如今望远大海中的战局,若非境界到了,已然难以看清怒波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宫九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他是个了不起的天才,不管多难的武功是一学就会。想要成为一个顶尖的高手,聪明是必不可缺的条件。绝世高手无一不聪明,才智大多在伯仲之间,只是多一分或者少一分,宫九则是比别人多了两分。他走到今日,足以被称作一声剑邪。”   吴明这番话不乏一丝赞许之意,但是他看着海水的翻涌,下一刻却已经改变了语调。   “只是武功到了一定的境界之后,聪明就要给悟性让位了。阿云悟出龟息之法比宫九多用了几个月,但宫九是通过其他的武学悟出了龟息之法,而阿云却是与天地相容感悟出了龟息之法。这种不同的感悟注定让他们走上不一样的路。宫九若能多有几分悟性,他又何至于有如此致命的缺点。”   吴明的话音刚刚落下,海面的战局发生了突变。   云善渊揽起的海水抽到了宫九的背上,而宫九的面色突然一变,他神情扭曲地突然脚下一软,跌落在了海面之上。   宫九竟然无法克制地扭动着身体,在海水中起起伏伏,然后竟是地叫了出来,“打我,快点用力打我!快点,你聋了吗!打我啊!”   云善渊看着眼前突变的一幕,两条原本已然要腾飞缠斗之天际的水龙,就在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一刻,她终是明白了宫九的致命缺点,高手过招,一个不慎就是死,何况如此致命的缺点。   宫九有严重的受虐倾向,也许对于一般人来说这只是一种心理状态,但是对于一个武林高手来说,这一点就足以将他拒之先天武道的门外。   今日,若她有一分杀意,那么宫九就会死。   云善渊用海水将宫九送回了岸上,岸边的牛肉汤一把拽起了宫九就朝岛内奔去。   吴明笑呵呵地走向云善渊,“很好,你达成了三个条件。我也是守信之人,现在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已经八十有二,我敢说除了我之外,即便是丁鹏还活着,都无法完全解答你心中的疑问。   那个黑雾人叫做午怺,他与西方魔教的石雾师出同门,与其说他们是被同一个师父教导,不如说他们是在年少之际同时遇到了一份机缘,不过两人选择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在说他们遇到的机缘之前,你不如猜猜我的武功是从何而来?”   云善渊猜不出吴明的师承,他会的武功太多了。这一年之中,她见吴明用过几次武功,是与岛上那些高手比试切磋。   例如牛肉汤会的如意兰花手,便是已经绝迹江湖的武学,由昔日江湖上不世之才的如意仙子所用而成名。如意仙子用了三年练成,吴明传给牛肉汤,牛肉汤用了五年练成,而吴明所言,他当年学习之际,只用了三个月而已。   “前辈莫不是看一眼旁人的功夫,心中便能有了大致的了解?”   云善渊虽是疑问的语气,但她却是觉得吴明能懂得如此多的功夫,除非他像柴玉关那样曾经搜罗天下秘籍,不然就是他的天资过人,看透了天下武学的一通百通。   吴明笑着承认了,“不错。虽然我还不到一眼看穿的地步,但是不管多难的武功,我只要多看几遍就能推演出它的全部来。有些人以为我出生在武学世家,才有能此番本领,却是不知我不过是一个孤儿,我本无名,便作吴明。   我十岁那一年遇到了一个镖师,跟着他学了浅显的吐纳功夫,也认全了经络穴位,等我十五岁那一年,我便知若是我出现在江湖中,必然能扬名立万。   可是我并没有出现在江湖中,因为我想要去挑战的对手失踪了。那一年魔教东进,谢晓峰击败了魔教教主,魔教溃败,只是谢晓峰也彻底从江湖上失去了踪迹。”   吴明说到这里看向云善渊,“我年轻的时候并不像现在,当时除了谢晓峰之外,没有什么值得我去挑战的对手。我想要找到谢晓峰,以为他会归隐在山川之中,可是我没有找到他。”   当年,谁也想不到一代神剑山庄的三少爷会变成没用的阿吉,做起了妓.院的龟公,吴明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吴明想要找的人没有找到,但在他游历的过程中却发现了魔教在西域的老巢。因为魔教教主身死,魔教也是四分五裂,那个老巢已经是人去楼空。不过,吴明在其中发现了一间石室,而那就是魔教魔功的所藏之地。   “你应该听过圆月弯刀,它是魔教的镇教魔刀。”   吴明看见云善渊点头,他又说到,“但你一定不知圆月弯刀的来历。此刀具有‘地之玄冥,天之巫月’的阴寒魔性,相传是用吸收了月光精华的千年寒山冥铁所铸,更传它是冥界之寒铁所铸。因此圆月弯刀是有魔性的,与其说是人握住了刀,不如说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是刀操控了人。”   吴明到了魔教石窟之际,并没有见到圆月弯刀。   虽然与谢晓峰一战之中魔教教主被击败了,但是有一众残部随着任天行出海而逃,刀自然是被带走了。吴明只见到了石窟中的武功。   “那一刻,虽然我从未见过圆月弯刀,但是我相信了它是一把魔刀,因为我看到了石窟中的武功,那就是一种魔功。”   吴明忽而问云善渊,“你见过了天魔绣,那么你说什么是魔?”   云善渊并不能精准地回答,“它似乎是没有约束的欲望,可以使得一切毁灭的存在。”   “所以我们也要承认,大道三千,魔道是其中一道。既然如此,就不能用对错去定义它。魔是逆天而行,当他走到了一个顶点,同样可以破碎天道。”   吴明谈及了魔教的魔功,“石窟里的武功就给我这种感觉,不过石壁上记载的武功篇幅很少,以我现在的经验看来,这一片残卷。它与我在这个世界接触过的武功都不一样,仿佛真的是从方外而来,就像是圆月弯刀一样不是人间之物。”   云善渊大胆猜测铸造圆月弯刀用的玄铁,以及魔教的功法就是其他世界传来的。“不过,前辈并没有学习魔教的魔功。”   吴明轻笑着点头,他见了一眼那样可怕的武功,但并没有学习,而是选择将它永远封存在记忆的角落中。   “人贵有自知之明,越是聪明越是要有自知,才不会迷失自我。我很了解自己,我掌控不了魔,所以我远远避开了。”   吴明继续说了下去。他离开了西方魔教的石窟,继续去找谢晓峰,却是始终不见谢晓峰的踪迹。直到他二十五岁时,谢晓峰重出江湖。   偏偏谢晓峰与燕十三一战,断去了手指,再也不会重新拿起剑,这一次谢晓峰是真的隐退了。   “我失去了唯一的对手,于是我也不再漂泊在江湖中。多年后,我听闻了魔教再度出世,一个叫做丁鹏青年人手持圆月弯刀名震江湖。只是丁鹏与历任的魔教教主不一样,他还有情,入魔之人如果还有情,情就会让他生不如死。   我作为局外人,对于丁鹏的事情,当然不可能了解地太清楚。   我知道的是丁鹏最后并不想让魔教再出世,他一度隐居开了一间无命客栈,帮助无家可归的亡命之徒。但是,上一任魔教教主任天行却希望魔教称霸武林,两人之间发生了一场恶斗,然后任天行死了,丁鹏失踪了,一同失踪的是圆月弯刀。”   直到二三十年前,有两个天资聪颖的年轻人,他们本是好友,一同发现了西方魔教石窟,见到了其中的武功。一个叫做石雾,一个叫做午怺。   “石雾与我一样,没有选择修行魔功,他凭借己身去感悟了自己的武学之路,后来就在西域一手创立了如今的西域魔教。   午怺却是选择了修行魔功,而且他去寻找圆月弯刀了,传说会魔功的人总会找到圆月弯刀,我觉得他已经找到了。”   吴明的话说到这里,也就回到了最初为什么石雾要让云善渊来无名岛。   “当年,这对好友有过约定,以玉门关为界,两人再不相见。谁也不逾越半步,不干涉对方的所作所为。石雾不能违背约定将往事说与你听,只能给你出海图让你找我了。   阿云,你需要明白,午怺与金九龄之流不一样,他与当年的丁鹏也不一样。   我曾经见过他一次,正如我所言,魔道也是大道三千之中的一道,午怺就要走到他的极致了,所以他需要去一个对手去问道。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有人已然人剑合一,有人会走上剑神之路,而你看宫九,他若没有那个致命的缺点,也是俯瞰众生的剑邪。   午怺比我幸运,他可以选择不同的对手。不过我认为,当然也不只是我认为,恐怕石雾也那么认为,午怺想找的对手是你。因为你走在道法自然的路上,与他的道背道而驰,你是他最想挑战的对手,在他认为最对的时机。   至于,午怺为什么要那样布局,我想不用我多解释了吧。”   云善渊缓缓摇头,确实不需要解释了。   午怺需要一直庞大的势力,是为了帮助他找到合适的对手,也是因为这样的势力,才让他的对手必须应战,不然则是江湖浩劫。   “我是否应该感到幸运呢?”   吴明意味深长地笑了,“我不是你,我不知你的想法。若有这样一个对手确实是问道之路的幸运,但恐怕你也不可能轻易拥有简单平凡的幸福了。   我这里有一张航海图。当年,魔教败退出海而逃,就是逃到了南海的无忧岛上。西域魔教的石窟已经被石雾毁去,你应该去看一眼魔教无忧岛的旧地,说不定能有一二收获。”   云善渊收下了地图,她会去看一眼。   这个地方说不定就是金九龄想要找的地方,金九龄曾经认为天魔绣的秘密在白云城,殊不知南海很大,它并不在白云城那座岛上,而是在无忧岛上。   吴明看着云善渊的背影,他的目光沉沉,终于出现了一件不无趣的事情,他实在是无聊太久了。   云善渊走回了房,看到了已经恢复正常的宫九,根本看不出来他刚才一度失控。   宫九依旧是站在距离云善渊十米之远的地方,他的语气过于平静,“现在你都知道了,小老头教过很多人武功,那你也该明白了,我在他眼中只是一个残次品。”   云善渊确实明白了。吴明让她感悟龟息之法,让她赢过宫九都是在引导她看清邪道是怎样的道,是因为吴明十分希望她与午怺一战。   吴明希望她能赢,或者说是借着她的手在比问武学之道,是想要证明他当初没有选择练习魔功是对的,不练魔功也能走到巅峰。   吴明也许曾把希望放在宫九身上,偏偏宫九有了那样的致命缺陷,宫九不可能走到剑邪的极致了。   “阿九,其实……”云善渊也不知能怎么说,让宫九改变他的受虐心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阿云,看在我没有骗过你的份上,你不要骗我。我们都知道没有其实,我就是一个残次品,我明白的。”   宫九却是狷邪地笑了,“我不在乎,我从来没有想要走到什么武道极致,我要做的,从我离开太平王府那一天就注定了。我曾经想过,我在山中迷路后没有遇到你,我就那样死了,是不是比较快乐一点。后来才发现是多此一问,快乐是什么,我不懂得,也无法懂。”   “你走吧,不要回来,永远别再回无名岛。”   宫九说了这句就闭起了眼睛,他再睁开眼睛时,眼中已经又是毫无情绪了。他转身走向房,却是说到,“云善渊,今日你该杀了我的。”   今日,云善渊没有杀了他,那么他就会继续走上那条谋逆之路,让一切应该毁灭的毁灭。   云善渊看着宫九的背影,她也回了房,她知道宫九有多危险。   可是,她做不到在一切没有发生之际就夺走了宫九的命,他是那个在山中迷路的阿九,与她打赌的阿九,一直都遵从赌约的阿九。   而此刻,阿九彻底死了,只留下了宫九。   有些事,云善渊控制不了,只能在发生时,再正面相对。   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早晨,云善渊离开了无名岛,她要前往无忧岛,去看一看那里是不是有魔教的残迹。 第三十六章   海上的气候变化得很快, 早晨出发时还是风平浪静,傍晚抵达无忧岛之时, 已然是狂风大作, 海浪翻涌,很快就会下一场暴雨。   云善渊被扬起的浪头打湿了全身,好在她很快就靠岸了, 不用体验一把必须随海浪起伏跌宕的刺激。她将小船拉至了岸上后拽行了一段路后,把它停在了一块大岩石的后面,就走入了无忧岛岛内,开始去寻找可能的魔教残迹。仅从岸边的情况来看,这里并无人们生活的痕迹, 岛上可能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   借着大雨未至前的最后一抹天光,云善渊迅速绕了无忧岛小半圈, 她找打了岛上的聚集地。   这里只剩下了一间间空房子, 全都已经人去楼空,有的房间蛛尘满布,有的房间里留下了一两件家具,有的房间里还有主人曾经的旧衣。可以看出岛上的人并非在同一时刻离开, 在魔教教主任天行身死后,岛上的人应该是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无忧岛, 直到最后一个人的离开。   云善渊来不及在天色暗下来前探寻完整个无忧岛, 眼看着狂风已起,大雨随时会落下来,她找了一间看上去最干净的屋子, 抱着一堆柴火进了屋。   还好聚集地之内曾挖的深井依旧出水,不用担心去哪里找淡水,而随身的干粮食物也能足以让今夜不会挨饿,就先在此处住下,至于寻找魔教残迹的问题就留到明日天气晴朗之后。   没过太久,当云善渊以温水稍稍擦拭了身体,用内力烘干了头发与内衣,开始将外衣放在火盆边的椅子上开始烘干之际,屋外就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廖无人烟的海岛,又是漆黑的夜里,听着狂风吹乱了或是近处或是远处的树叶,响起了一阵又一阵回旋而古怪的风声,等待一场暴雨倾盆,这也是一种别样的体验。   云善渊吃完了手里的干粮,一边考虑着无忧岛的情况,也不知道岛上还有没有其他人存在。毕竟她才走了一小半,还有一大圈没有去探查,也不能完全肯定岛上只有她一个人。   即便不是有人常住,也能难说是否有人会定时回来。就说她借住的这间房,房间并不大,屋内也没有留下齐全的生活用品,例如并无衣物被褥等物件,但是桌椅与床铺并无灰尘,极有可能是之前有人在此暂歇过。   根据吴明与独孤一鹤所述,可以大致推测过当年之事的脉络。   谢晓峰击败魔教教主后,任天行带着一众魔教残部逃到了无忧岛上。丁鹏来到了无忧岛获得圆月弯刀,他重回了中原武林,他的刀下死过很多人,也是曾一度入魔。但是丁鹏还有情,最后他并不愿意让魔教重现江湖,与任天行恶战了一场,任天行身死,丁鹏失踪。   四五十年前,这两人一死一失踪,魔教也就失去了领头人,避居此处的教众可能也分成了不少批,有的想要回到陆上,有的在此居住了下去。不过海岛的资源毕竟不如陆上丰富,留下的人最终也是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若说要寻得魔教残迹,那是希望这里有一处石室与西域魔教石窟的地方,它可能记录着魔教魔功或是记录着魔教历史,但也不一定能说必然会有那个石室的存在。   吴明给了她航海图,但也很难说吴明有否在无忧岛上发现了什么,对于吴明来说,曾经见过西域石窟中的武功,想来也不在意一定要在岛上找到什么。   与午怺一战只怕必然会发生,即便找到了记载魔功的石室,她也就是能提前见识一番大概,而这已非是知己知彼就能够稳操胜券,只怕…   云善渊才想到此处,她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这个脚步声太熟悉了,但是花满楼怎么会在无忧岛上?   她疾步走到了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就看到花满楼亦是以轻功掠到了门口。既然她能听到屋外的脚步声,花满楼怎么可能没有听到屋内有人。   “七童,你怎么会来无忧岛?”   回以云善渊的是一个拥抱。   花满楼什么都没有说就把云善渊一只手拥到了怀中,另一只手轻轻摸向了云善渊的侧脸,摸得缓慢而认真,像是要确定她真的完全平安无事。   云善渊可以听到花满楼有些快的心跳声,她刚想要说什么,就被花满楼拦腰横着抱了起来向床边走去,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七童,你…”   “不穿袜子,又不穿鞋,就在地上站着,你难道不知道寒气从脚入的道理。”   花满楼说着将云善渊轻轻放到了床榻上,他在床侧坐了下来,一时间就听到火盆里的木柴因燃烧而发出的噼啪声。   尽管云善渊觉得她不会因为赤脚在地上站了一会就生病,何况海岛上的气温并不寒冷,屋内为了烘衣物还点着火盆,但她也没将这些话说出来。   云善渊靠在了花满楼的左肩上,今夜会在此见到花满楼真的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花满楼会出海来找她,而他竟是也找到了无忧岛。   “这一年出了一点小问题,我没办法与陆上联系。昨天,我就托人送信去了百花楼。海上的情况复杂,你怎么就来南海了。”   花满楼没有松开揽在云善渊腰上的手,这样抱着她,才能让他确定怀中人的存在。   为什么要来南海找人?一年零五个月,除了最初的一封信,然后就是音信全无。若说本是要避开罗刹牌一事的麻烦,那么当西域魔教一事终了,众人皆知玉罗刹根本没有死的时候,云善渊也该出现了,至少也该来一份信报平安,可是他并未得到只言片语。   花满楼想要相信云善渊平安无事,但他还是会有些担心。   “我只是有一点点担心,不多,就是一点点而已。西门吹雪的儿子都出生了,你还没有音信,我就想着不如出海一次。这一年多,我去过了西域大漠,既是见过了漫天黄沙的美,那也不妨来大海上领略碧波的风光。”   不多,就是一点点担心。   云善渊听到这句话,她仰头看向花满楼,如今他的脸上是看不出任何担忧的情绪,似乎他出海赏景是主要目的,而前来寻得她的消息只是捎带。那么她是要信了这些话,因为他的担心只有一点点,所以她也不用因此而挂怀难过。   “只是无忧岛并不好找,应该没有船能直接前往此处。”   云善渊是自己驾船前往了无名岛,她对沿海出船的情况也算了解,基本上只有通往白云城的一条航线,而出海人基本都不跑其他的小岛,一方面是路线很不熟悉容易有意外,另一方面像是无名岛也很不欢迎外人不请自去。   如果不是吴明希望她能与午怺一战,那就绝不会轻易放她离岛,那些或是有意或是无意闯入无名岛的人,只怕正如吴明所言,他们再也没有了过去,只能在无名岛上度过余生,更是为吴明所用。   “我原本想要先前往白云城,听闻那里有些船夫愿意去出船其他岛上。不过这一趟航行遇到了小意外,半途之中遭到了暴风雨,我就顺流飘到了这里,原来它叫做无忧岛。   这个名字也与这座小岛很相称,这里较为适宜居住,有淡水,距离这片住宅的岛屿另一侧是一片树林,里面还有飞禽,也有不少果树。海岛、阳光、碧水、绿树,想来从前在此居住的人们是过着无忧的生活。”   花满楼的语气平和,他的话语里只有一片世外桃源。然而外面的暴雨已经倾盆而下,砸在屋顶上阵阵作响,一时间也难以分清花满楼说的小岛之景,是否就是眼前这个正在响着古怪风声与雨声的无忧岛。   云善渊并未沉迷在花满楼描述的桃源之中,她知道白云城与无忧岛的航线完全是不同方向。刚才花满楼轻描淡写地将他顺流飘到无忧岛的过程一笔带过了,可是这不会一段轻松简单的水中之旅,更怕是一不小心就很有可能葬生在风暴中。   “你用了几天飘到了无忧岛?”   花满楼听出了云善渊压抑的担忧,他笑着说,“也就是七天而已。小愈,这七天一路顺畅,没有遇到其他的意外了。”   “七天而已。”云善渊眯起了眼睛,“你当自己是鱼吗?在大海之中游着,不饿也不渴,游一游就到了。”   云善渊在海下练习了龟息之法,她知道几日不吃不喝呆在水中的感觉,对于没有准备的人来说,这已经不是不好过,而是要命的过程。   此刻,她也不知道是该为花满楼的轻描淡写而生气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他这样说就是为了不让她担心,不希望她有任何的负担。   花满楼还是笑着,他摸着云善渊的头发,“你猜得对,那几日,我就尝试着去做了一条鱼,能在海中自由地游动。不再被必须用鼻子呼吸而束缚,若是退去了为人的束缚,便能与海浪为伴,一眨眼就到了无忧岛。”   云善渊闻言也笑了,她有些愕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七日而已,花满楼便能悟出不用鼻子呼吸的方法,在大海中如鱼得水地活着,这种悟性天下罕见,心澄如明镜,便得天地之法。这都是个人的缘法,不必羡慕。   “所以,你真的没有受伤?”云善渊却是在花满楼身上闻到了一股草药的味道。   花满楼微微摇头,“已经没事了,就是风浪来的时候,右肩受了一点小伤。我在三天前到了无忧岛,岛上也有各种草药植物,我已经敷过药了。小愈,你…”   花满楼没想到云善渊听着他的话,就伸手去解了他的衣服,“我真的没事了。”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云善渊对于花满楼说的小伤持怀疑态度。即便花满楼能在七日中感悟出皮肤呼吸之法,但往往都是在生死关头才有这样的彻悟,让她怎么相信是小伤。   花满楼拗不过云善渊,只得让她解开了衣服。“可能看着还有些淤青,不过就快好了。”   云善渊就看到了花满楼右肩上一大片淤青,不知是撞到了什么才造成的伤势。她轻轻摸了摸,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可能是花满楼及时以内力护体卸去了大半的相撞之力。尽管如此,这样的淤伤着实不轻,何况是还要在海中游上七日。   “你觉得这是小伤?”云善渊深吸了一口气,她看着花满楼脸上的浅笑,心中真的有些憋闷,却也不可能对花满楼发作。   他有错吗?错在来找她,还是错在想要体验大海的美好与危险?如果这也是错,那么她只留了一封连去处都不明的信,才是更大的错误。   云善渊只能上下扫视着花满楼,最后把视线落在了他的耳垂上,然后就咬上他的耳垂,力道不够重,她想要狠狠用力,但还是下不了狠心。   “小愈!”花满楼只觉耳垂一痛,却也是身体有些发热了,将云善渊圈在了怀里,不让她在继续做出让他控制不了的举动来,“乖,别在床上闹了。”   云善渊很快就松了口,后知后觉这个举动可能会惹火,但是对于花满楼表达小伤的态度,她是并不赞同。   “我看你是一点都不怕痛,这是小伤,你眼中的大伤是什么样子?”   “你受伤了,对我来说就是大伤。”花满楼说着把云善渊抱得更紧了,“你给我的信里都不曾提起要去的岛屿具体在什么位置,我只能来南海碰碰运气。好在,我的运气不差。”   云善渊还是庆幸没把具体路线告诉花满楼,如果他到了无名岛,想让吴明放人,那真是不知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去的地方是一个古怪的小岛,他的岛主叫做吴明,是一个武功非常高的小老头。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在无名岛上留一年多,我在那里不能与外界联系,直到昨日我才把消息传了出去。”   云善渊将这一年来在无名岛上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除了感悟武学,偶尔会与吴明切磋之外,其实并没有有趣的事情发生。   无名岛上的人都很奇怪,他们身上没有杀气,但是都是心怀杀意,让云善渊觉得那是一个杀手组织,即便不是也是某种组织,不然吴明如何在海岛上享受锦衣玉食,但是吴明御下极严,她也不想多探知什么,就没有刨根究底。   然而,当提起午怺此人之时,云善渊有些不知怎么说才好,她没有十成地把握能在那一战中活下来,尽管她希望能活下来,从未如此渴望能够活下来。   “无忧岛就是曾经魔教残部的聚集地,我想探查一番,此处是不是有什么石室密洞这类的地方。”   云善渊没有提起,在不久的将来,午怺必然会找到她,他们之间必有一战。只是她不说,花满楼也猜得到。   “树林里确实有一处石门紧闭的密洞,明天我们可以去看看如何打开。”   花满楼没有再问午怺的事情,有些事不是问了就有答案,那么何必浪费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多此一问没有答案的问题。   “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在四月十五的晚上,约战在紫禁之巅,距今也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你想去京城看他们的比试吗?”   “紫禁之巅。”云善渊并不觉得那是一个比剑的好地方,“怎么会选择在皇城之上?是叶孤城定的地方吗?”   花满楼没有忘记金九龄曾经查到的事情,白云城与前朝可能有某些联系,尽管当时的天魔绣一案证实与白云城无关,但是叶孤城曾经确实想要杀了陆小凤,因为在陆小凤的调查可能涉及到了白云城的秘密。   “是叶孤城定的地方。我猜陆兄多半已经去管了这场麻烦,我相信他的本事,皇城不会出事。只是如此一来,叶城主……”   云善渊闭起了眼睛,靠在了花满楼的怀中,在他的怀里一切都是美好的,但是外面的暴风雨越来越大,她阻止不了风雨降临,也改变不了叶孤城的选择。   前朝、紫禁之巅、比剑,有些事不必明说,她与花满楼都猜得到叶孤城可能做了什么。   若说世间有人强迫叶孤城去做什么事,这种人不是死了,就是死透了。   叶孤城不会因为帮助他人而谋反,世人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孤绝的剑客,一个诚于剑的剑客为什么要那么做,但是云善渊明白这是叶孤城选择的挑战己身之路。   不过,她没有想到叶孤城竟会要用天子之剑去应证人剑合一的更高境界,毕竟这不是乱世,叶孤城竟会选择了谋反。   “有陆兄插手的事情,少有不被搅黄的,叶城主不会成功。”   云善渊却知道这个不成功是不会谋反成功,可是叶孤城想要以此证剑的想法却会成功,但是他恐怕也将走到了此世的终点。   正如燕十三与谢晓峰的比剑,最后关头燕十三选择了死亡,以剑灭道。叶孤城诚于剑,诚于剑的,孤傲于九天之上,他不会落入凡尘。   “朝闻道,夕死可矣。”云善渊喃喃地说着,她去与不去京城,对于叶孤城来说并无太大差别,而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如果海上的情况不好,她也赶不到京城。   花满楼没有接话,他只是抱紧了云善渊,他可以理解为道而死,但不希望这一切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死生之后,如何再见,又是何时再见。   这一年多来,他不可能不担心,他求的其实不多,不必朝朝暮暮,仅仅是让他知道两人是平安地活在一片天空之下,活着就会有希望再见。   只是,如今他能够找到南海,却又有谁教他如何去跨越生死,面对未知,他也没有把握。   “小愈,嫁给我好不好?我们能有一个属于彼此的家。只要我是一日花满楼,我就会爱你一日,直到我不存在为止。”   孤岛之上,疾风骤雨,屋内的木柴也已经燃烧殆尽,屋内已然是一片漆黑。   在风雨声中,云善渊听得真切,她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发现眼角已经有了眼泪。她忍着泪意,笑着说到,“为什么不是我娶你呢?你是我唯一想要娶的人。”   只是,谁又能看清外面的风雨何时停歇,想与能,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第三十七章   对于花满楼而言, 谁嫁谁娶都不是问题,只要与他成亲的人是云善渊, 他们两人能有一个属于彼此的家就足够了, 偏偏这句足够却不容易。   他一向非常知足,唯有这次想要贪心一回。人若是求的太多是贪婪,然而求得太少也难说能否会被满足。不强求、不妄执, 着实是一种至高的境界。   翌日清晨,昨晚岛上的暴风雨已经彻底退去,但还能看到暴风雨肆虐过后的痕迹,树叶落了一地,还有好几棵大树被大风吹断了。   花满楼带着云善渊去了岛屿另一侧的树林, 那里有一个大门紧闭的石洞。   在石洞的大门之侧岩壁上,有一个大约掌心那么大的圆洞, 这应该就是开启石洞的机关。   云善渊见到这个圆洞就笑了, 原来很早之前石雾就已然有了准备,他也许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天。   她拿出了一块玉佩就是当年石雾送给她的见面礼。玉佩有半个手心大,是一块圆玉并无特殊雕刻,它彷如一轮圆月, 可再仔细一看,玉佩之中隐约却有一道弯曲之痕, 让它看起来像是圆月中的新月。   “圆月弯刀。”云善渊如今再看这块玉佩, 那圆月中的弯曲之痕,可不就是一把弯刀。   石雾毁去了西域魔教中的石窟密洞,想来是根据那个密洞的机关制作了同样的一把开门钥匙, 而岛上的石洞机关与曾经的密洞一模一样。   当这块玉佩放进了洞口,轻轻一转,石洞就被打开了。   久违的光亮照进了石洞,可以看清石洞并不大,至多也就是四五米深。   正中央的石壁有一块残月型的空缺,那里应该是放置圆月弯刀的地方。而两侧的石壁上刻着两套武功,一套是配合圆月弯刀使用的刀法神刀斩,另外一套是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的武功绝学。   不过,这两套武学都不是全套,它们都是残缺的,还有一部分不曾记录在石壁之上。   云善渊仅仅从石壁上记录的文字来看,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正如它的开篇语所记录的那样邪肆可怖到了极致。   ‘此书得灵感于天外,成书之际,天雨血,鬼夜哭,此乃逆天之书,撰书人吐血身亡。历代教主修习此功,手握圆月弯刀使出神刀斩,当世披靡,无人可敌。’   花满楼伸手摸过了那些文字,他微微蹙眉,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与神刀斩不愧为魔教的圣功,通篇都渗透着一个魔字,那是比金九龄曾经所使的天魔绣更加阴沉邪异的魔性。   如果有人得到了这两套的全篇武学,而且得以修行到了顶峰的境界,他就很可能就不属于人间了。   “那位前辈能创造出这样的武功,也难怪会吐血而亡,这确实是逆天而行。”   花满楼说着就握住了云善渊的手,这个石洞中的武学记录不全,可是午怺在西域石窟中所学到的魔功又是如何?   何况一个绝世高手到了一定的境界,就不会必须被束缚于前人留下的武学,他完全可以自悟出属于自己的武功。   午怺若是走到了魔功的顶峰,那么云善渊与他一战,能够几分活下来的可能。   云善渊无从得知撰书人所言的得灵感于天外是来自于哪里,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与撰书人的灵感来源本身必有不同之处,却可以想象那里想必然是一个更武道更多广博的世界,可能那里的魔道也不一定是魔,佛道也不一定是佛。   如有可能,她想要去亲眼见识一番那个世界,但并不是现在,也不希望只是她一个人,只是这都不是她能掌控的事情,也不怪人们会想要破碎虚空。   如果问为什么要谋求此道?云善渊回顾一路走来,最初之际是想要凝魂成体可以活着,而后超脱死生的束缚,终有一日可以身自由、心自由,得到大自由,只是自由并不容易得到。   “修行本就有很多不同的道,顺应天时也好,逆天而行也好,说不定是殊途同归。”   云善渊没再继续琢磨这两套武功,等到对战那日便会自有分晓。   她在离开之际,将石壁上一部分的武功抹去了。洞中的武功太过邪异,可它确实是至高的武学,她也说不清是后继有人比较好,还是无人再习得更好。   “我看今日的天气尚好,而这几日应该都能风平浪静,我们现在回航,说不定还能赶在四月十五之前到达京城。”   虽然云善渊知道赶去了京城,也阻止不了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一战,但她还是想去见一见叶孤城,因为这可能就是最后一面。   “在那之后,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是想回百花楼,还是去别处走一走?我陪你。”   花满楼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天大地大都很美好,“不如去西宁一带走走。你不是说过若是得空,某夜想在湖上一醉。西海的景色极美,碧波浩瀚,到了夏季也是避暑胜地。四月十五从京城出发向西而行,我们到西宁的时候,刚好会是夏日来临之际。”   云善渊当然赞成花满楼的提议,往西而去是一个好的选择,不仅仅是因为可以在西海之上泛舟而大醉一场,也因为那里距离万梅山庄比较近。   她曾经允诺西门吹雪比剑,紫禁之巅,西门吹雪若能活下来,那么他们之间的比剑之日也快到了。   **   四月十五之夜,圆月挂于天际。   陆小凤识破了叶孤城与平南王的谋反计划,这场谋反的阴谋并未成功,但是皇上允诺之下,叶孤城还是与西门吹雪在紫禁之巅一战了。这一夜观战的人并不多,毕竟是在大内皇城之中,不是能让江湖人随意出入的地方。   两位绝世剑客在此相逢,手中持剑而问道。   在最后时刻,叶孤城笑了,他已然感悟到了人剑合一的至高之境。人间不在有他留恋之物,天外飞仙,他已然可以飞仙而去。   正因如此,叶孤城手中的剑偏离了几寸,也是笑着让西门吹雪的剑刺入了他的心脏。他已然得道,求仁得仁,西门吹雪成全了他,那么他何不也成全了西门吹雪这位对手。此夜过后,西门吹雪会破而后立。   西门吹雪收回了剑,剑尖尚在滴血,是叶孤城的心头血。   他看着叶孤城闭上了眼睛,抱起了眼前这具逐渐变凉的尸体,一跃离开了紫禁之巅。今夜,他的这一剑刺入了叶孤城的身体,却也同样将他身上的那些红尘羁绊割断了。   西门吹雪,终究还是选择了无情的剑道。   云善渊到紫禁城的时间晚了一刻,这场比斗已然画上了句点,她看到的是一身白衣的西门吹雪抱着一袭白衣却已然染血的叶孤城走出了皇城,叶孤城的面容定格在了安详肃穆的浅笑之上。   “我去葬了他。”西门吹雪没有多说别的,他要将叶孤城葬到京城之外,而其实叶孤城根本不会在意究竟被葬于何处。   云善渊微微点头,与其一同出了城。   她可以感觉到西门吹雪的变化,那个在万梅山庄喜宴收敛了一身杀气的人,那个曾经走入红尘心甘情愿为情而炙热的人,就在这一夜改变了。西门吹雪曾走入尘世,今日过后,他便要无牵无绊离开了。   在叶孤城的墓碑之前,西门吹雪问到,“六月十五,我们便在万梅山庄附近一战,你看如何?”   “好。”云善渊答应了西门吹雪。   这一战应该要来的,他们一个诚于人,得情而无情,一个诚于心,欲求逍遥而不惧有情。“那么就在万梅山庄再见了。”   万梅山庄的这一战与紫禁之巅的那一战并不相同,并无几人得知这一战的存在,就连陆小凤也不曾知晓。   云善渊与花满楼一路向着西海而去的闲游,途径万梅山庄时,就顺时在六月十五与西门吹雪在山庄外的山坡上一战了。   当场并没有人观战,花满楼未曾留下,他去了山庄内看了看西门吹雪的儿子,小娃娃刚满一周岁多一点,却已然能看出他不哭不闹安静的性格。   花满楼也见到了孙秀青,两人喝了一杯茶却无多言,他们都知道山庄外的比试,是他们最为挂怀的人。不同的是,西门吹雪已经将孙秀青放下了。   也许是过去了一个时辰,或者更久一些,山庄之外的气息又恢复了平静,这场比试结束了。   花满楼对孙秀青微微点头,“西门夫人请留步,我就先告辞了。”   孙秀青站起了身将花满楼送到了山庄门口,她看到了远处而来的西门吹雪与云善渊,她轻轻地问了一句,“花公子,你有后悔过吗?”   “西门夫人,你又后悔过吗?”花满楼说着就摇头了,“两情相悦,心安为家,我为何要悔。”   孙秀青也是笑了,“是啊,我也不必后悔。”   西门吹雪走进了山庄,花满楼走出了山庄。   山庄内的两人目送着山庄外的两人共乘一骑,向前而去,渐行渐远。   云善渊想着刚才与西门吹雪的比试,这一战更加坚定了两人选择的道路。   西门吹雪问她是否不悔,心若有情则必有牵挂,逍遥自由并非要放下所有一切牵挂,但是进退出入之间此路艰难。然而,两情相悦,心安为家,她怎么可能后悔。   什么路又不难呢?正如西门吹雪斩断一切羁绊,难道那就不难吗?只是他也不悔。   “七童,你想好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云善渊侧头看向花满楼,她并不着急,如果有合适的日子,快慢都行。   花满楼笑着说,“我正想与你说此事。我查了时日,十月二十六你觉得怎么样?”   云善渊点点头,“可以啊,我们转一圈那时也能回金陵了。”   八月十五,人月两圆。   却也就是在这个样的一天,江湖之中,仿佛是在一夕之间出现了庞大的势力问月楼。   问月楼楼主午怺,在中秋下帖,邀神剑山庄传人云善渊,十月十五水官解厄之日,东海之侧一战。 第三十八章   起初, 问月楼的出现并未引起江湖中人的重视,但是随之而出的那把圆月弯刀, 尽管真的见到它的人极少, 可是不知何日起,有关昔日魔教在中原武林两次大战消息的弥散,越来越多的人都有些说不出的惊恐。   有关那把天下无敌的魔刀, 它的刀锋所染上的血与夺走的命,在世听闻过那段过去的人无不是摇头哀叹,那是真的邪魔,它嗜血而残忍。   第一次的大战江湖有谢晓峰大败魔教教主,第二次的大战是丁鹏自己选择了消失。那么这一次, 魔刀再度横空出世,问月楼仿佛一夕之间扎根满布江湖之中, 又会让多少人死去。   只是, 问月楼楼主午怺并没有大开杀戒,甚至有些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去问月楼挑战午怺,竟是还活着离开了问月楼,而他们无一不赞叹午怺是个魅力无双, 让他们心甘情愿臣服之人。   如此的问月楼楼主,并非昔日让江湖动荡的魔教传人, 但是却引得更多人的害怕, 像是武当木道人之类的大门派高手更是警惕,就怕这样深不可测之人擅长蛊惑人心,会让江湖陷入一片血腥之中。   故而, 八月十五午怺的邀战帖一出,便是引得江湖一片沸腾。   今年的江湖真不太平,四月十五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在紫禁之巅一战够刺激,可是大内皇城之中能去观战的人非常少。   时隔六个月之后,在十月十五日,东海之侧将又有一战,这回想要去看个究竟的人不少,偏偏东海那么大,到底是在哪里一战?想要知道具体决斗地点的人很多,可惜对战双方并未作出回应。   午怺自是找不到的,而知道云善渊下落的人更少。   当初云善渊被青衣楼追杀之时,都无人知道她的踪迹。后来霍休身死,青衣楼解体,那场追杀也就不了了之。若说要问云善渊的踪迹,江湖人大概只得去问陆小凤了,然而陆小凤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度也是是失踪了。   其后,人们才知道除了东海约战的将至之外,刚刚发生了南王谋逆没有多久,太平王世子竟然也起了不臣之心。   爱管闲事的陆小凤又被卷入了此事,才会失踪了几个月,好在最后关头陆小凤得以诛杀了宫九,才让这场动荡朝野的谋逆没有向最坏的方向的发展。   这就是江湖,无时无刻不是波澜横生,有时是小风小浪,有时是狂风骤浪。   十月初十,距离东海之战还有五天。   不管外面掀起了何种波澜,百花楼依旧是一派平静祥和。   云善渊在八月十五接到了午怺下的战帖之后,她与花满楼就从西向东回了金陵城。若是没有这张战帖,他们也是到了回程之时,因为十月十五的决斗之日,距离十月二十六的婚期仅有短短九天。   午怺并未对外宣布的决战之地,就在潮汐出入可经的候涛山,它东濒沧海,南吞甬江。从金陵城到镇海的候涛山,大约需要三四日左右,故而十月初十会是云善渊留在百花楼的最后一日,翌日一早,她便要出发去东海之侧。   十月初十是两人回到金陵的第十天。这十天,云善渊就住在了百花楼。   这一日也如过去的九天一样,她在天光未亮之际早起,先去了城外小山中练了一遍武,然后回到百花楼与花满楼一起吃早膳。一般而言,两人上午便在房中各自看书,下午一起去街上转一转,或是去欣赏金陵城内外的风景。   “栖霞山的枫叶已经红了,若能在太虚亭中倚栏观枫,就能将如霞如锦的红叶美景尽收眼底。今日午后我们去栖霞山,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花满楼笑着对云善渊如是说到,他已然可以想象亭台之下琴音悠扬,琴曲之音也吹动了红叶片片的美景。那样的美景,自是要与心爱之人一同共赏。   云善渊将装古琴的布袋取了出来递给了花满楼,“好,终是能听你弹一曲了,山间枫叶林中的琴曲,想来会别有一番情趣。”   两人驾着马车前往了栖霞山,马车停在了山脚下,他们也不着急赶路,慢慢地向太虚亭走。一路之中已然见到了如云似雾的红叶林,偶然才遇到了一两个同来山中赏景之人。红叶之下,山中相逢的陌生人亦是点头微笑而错身离开,谁又不为这番美景而陶醉其中。   漫山红叶的美炫目迷人,却是不及花满楼三分。   云善渊看着亭中的花满楼,听着从他指间流淌而出的琴声,从《秋宵步月》到《秋鸿》远达,又从《洞庭秋思》到《秋水》虚渺。   花满楼的琴音少见秋日的寂寥,而是将人引入了历经岁月淘洗沉淀的水天一色,这让云善渊已然沉醉在高旷空澈的畅然自适之境里。   当琴音停止之后,余音还在山间环绕,让枝头的红叶也忍不住随乐而动,落在古琴之畔。   花满楼收回了放在琴上的手,望向身侧的云善渊,他一直能感到那道沉醉的视线,被如此注视着,让他也忘记了指间的琴弦,仿佛与云善渊两人在曲中相逢,共醉在秋色之中。此刻琴音已止,但云善渊依旧是目光灼灼。   “真有那么好,让你还留恋其中回不了神吗?”   云善渊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花满楼的侧脸,“琴音是迷人,但你更迷人,让我如何不为你着迷。估计我是一直回不了神了,你说怎么办?”   花满楼闻言笑意更甚,伸手轻轻刮了一下云善渊的鼻子,“还能怎么办,我这就陪你一起醉在其中了。”   云善渊也温柔地笑了起来,她捻起了古琴之畔飘落的红叶,枫叶之下果然有摄人心魄的美景,她逃不了也不想逃。   “好,我们一起醉。不过,今晚陆兄也要来凑热闹,他一心惦记着大闸蟹,是不会错过晚上这顿的。”   花满楼收到了陆小凤的书信,陆小凤在信中提到他会备上两坛上好的花雕,就等着今晚可以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   “陆兄特意从京城绕道神针山庄,为我们去取昏服,这一顿是该让他尽兴。”   云善渊与花满楼的婚期定下之后,依照云善渊的意思不用大办,在花家与亲朋好友一起聚一聚,见证这场婚礼即可。   即便婚礼从简,但还是要准备好一套昏服,若让云善渊自己动手绣嫁衣着实有些为难她,神针山庄的薛老夫人主动开口,为两人量身定制了昏服。这两套衣物当然是重要之物,陆小凤便说他会去一次神针山庄,亲自为两人将喜服送到百花楼。   “算算时间,陆兄也快到了。”云善渊说着帮花满楼一起收好了琴,两人踱步缓缓下了山,她也期待神针山庄所制的凤冠霞帔。   百花楼之中,陆小凤先到了一步,他在二楼倚栏喝着茶,就看到了从街那一头走来的云善渊与花满楼。   这一刻,绚丽的秋光夕阳洒在两人身上,他们之间所流露出的柔情缱绻,不只让陆小凤,也让与其擦肩而过的行人都忍不住驻足而叹。   陆小凤握紧了茶杯,他想到了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之战。叶孤城死了,西门吹雪重回了云端之上。如果没有东海之战该多好,这般良辰美景便能相伴至白头到老。可是紫禁之巅一战在所难免,东海之侧一战同样如是。   江湖中人,江湖生,江湖死,从来都是如此。   云善渊与花满楼走到百花楼下,都对二楼的陆小凤笑了笑。   陆小凤也是举着茶杯,他也是一脸的洒脱笑意,既然有些事必然会发生,他们能做的就是在此刻笑对人生。“我把昏服为你们带来了,你们有没有准备好一桌的大闸蟹?酒我也备好了,真有些等不及了。”   花满楼点了点头,“都已经备好了,这会正在让蟹吐泥沙,过一会就能下锅清蒸。佐料也都备齐了,等会能让你吃个畅快。”   陆小凤满意地喝掉了杯中的茶,他看着两人进了百花楼,没有继续坐在椅子上,也走到了厨房。“那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云善渊将温酒的小火炉找了出来,“既然你带来了酒,那你就去温酒吧。或者你想在这里绑螃蟹?”   清蒸大闸蟹之前,要将螃蟹洗干净,再用细绳将蟹钳绑起来入锅蒸。   绑蟹钳看着容易,但也需要一些熟能生巧的技术,若是不熟练被夹上一两下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陆小凤看着花满楼动作熟练的绑着张牙舞爪的螃蟹,他讪笑了一下,“还是花兄在行,我就不添乱了。”   花满楼笑着摇了摇头,也没多说什么。云善渊则是在一边开始生火煮水,等水煮开后便能将蟹下入锅中。   陆小凤见两人配合默契,他插不进手帮忙,就默默端着小炉子离开了厨房。   在他转身离开厨房门口之际,刚好看到云善渊拿着丝帕为花满楼擦拭了他侧脸上溅到的水渍,而后两人相视一笑,又开始各自做起了手中的活。   陆小凤觉得此生他都无法忘了这一幕,在这个厨房中并没有鲜花为背景,有的只是茶米油盐的味道,这两人却让他看到了繁花盛开的盛景,让他一个旁人都希望能让花开不败。   这顿晚饭自是吃得尽兴,蟹肥膏黄的螃蟹,配上甘香醇厚的陈年花雕,如何能不让人身心愉悦。   陆小凤简单地说了说宫九的事情,他也提到了在无名岛上遇到的沙曼。在薛冰死后,他总还是慢慢走了出来,沙曼是一个让他情不自禁的女人。   “这次,我绕道神针山庄就没有带她一起来江南。下次,我们四人一起聚聚。”   云善渊与花满楼都点了点头,如果还有下次,那么就该是婚宴之日。   三人边吃边聊天,大概到了戌时三刻,楼外有些起风了。   陆小凤就提出了告辞,今夜本就很可能下雨,他也不打算宿在百花楼,还是在秋雨未至之前回客栈。   “那么,我们就二十六日再见。”   陆小凤深深看了一眼云善渊,依照她的意思,若是去观战也不用告诉她。如果她能活着回来,自是能再见面。如果她不幸身死,也是会葬身大海,不必留下墓碑。   花满楼应允了陆小凤,“那就到时再见。”   陆小凤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他与花满楼总会再见。不管东海之战的结果如何,他都要来百花楼看一眼花满楼才放心。   两人送走了陆小凤,又收拾好了碗筷,等一切的杂事做完,小楼之中仿佛突然安静下来了。日出日落,终是要迎来黑夜。   “我还没看一眼送来的昏服。”云善渊打破了沉默,她拉着花满楼的手走向了他的房间,“两套都放在了你房里,你不好奇吗?”   花满楼当然也想摸一摸昏服,但他更希望是等到十六天之后,能在新婚之夜触摸到云善渊穿着嫁衣的感觉。“薛老夫人的手艺一定很好。”   两人进了花满楼的房间。   云善渊点起了一盏小灯,看到两套昏服折叠地放在床榻之上,将它们展开一看,果然是流光溢彩,而那上面的刺绣,着实美得动人心魄。   她摸了摸昏服三遍,记住了指间的这种感觉,不再过多的留恋,将昏服折叠好放入了衣橱之中。   花满楼就站在云善渊的身后,听着她摸着昏服,又听着她将其折好放入了衣橱中。这一刻,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此时,楼外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风一吹,吹开了未关好的半扇窗户,将一丝凉意带入了屋中。   “一层秋雨一层凉。你明早离开的时候,多添一件衣服,带在身边也好,大海边上的风更寒。”   花满楼一边关上了窗户一边如此说着,他的语气熟稔,就像是简单不过地让云善渊别在秋日着凉,要记得添加衣物。但他们其实都明白,他们都不会着凉,也无需添加这层衣物。   云善渊听到花满楼如此寻常的关切,关上衣橱的手顿了顿。   她就看着昏服的那抹红被关入了衣橱之中,平静地回答,“我知道了。你也别光顾着照看花,也要照顾好自己。时间也差不多了,那我先回房睡了。”   “你要记得关窗,别吹一夜的凉风。”花满楼随着云善渊走到了房门口,“既是在隔壁,我就不送你了。晚安。”   云善渊一如这十天以来的睡前道别一样,她笑着说了一声晚安,就走出了花满楼的房间,并顺手合上了那扇房门。   只是云善渊走出房之后,并未转身走向她自己的房间,就是那样定定地站在门房口。一门之隔的花满楼也是静静地站在门后,同样没有移动半步。   两人隔着一道门,一动不动,亦是一言不发地静默着。   楼外的雨声又大了一些,可以肯定在这场雨过后,会有不少树叶花朵凋零。   “小愈…”花满楼忍不住叫了云善渊一声,但他却不知后面该说什么。   他可以如同寻常一样让云善渊多添衣物,也可以如同寻常一样与云善渊道一声晚安,但他们都知道今夜过后,恐怕不会再有这样的寻常时光。   “小愈,我……”花满楼想要再度开口,可是让他怎么用一句话说尽余生想说的言语,那样的千言万语只是寻常,却是最留不住的寻常。   云善渊再也不能克制心中的不舍,她转身一把推开了房门,一步向前勾住了花满楼的脖子,就吻了上他的唇。   花满楼只觉唇上微凉,他愣一秒,便环住了云善渊的腰,闭起眼加深了这个吻,让它从温柔到缠绵,更多一丝注定离别的疯狂。   而后,花满楼就感到云善渊的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腰带,他微微松开了云善渊,深吸了一口,用手按住了她下一步的动作。“小愈,我可以等的,等到我们成亲的那一天。”   云善渊抬头看着花满楼,她笑得风流,“就算是我等不了。你应该听过那句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花满楼听着云善渊调笑的语气,却知道这次她笑容的背后藏了一丝恐惧。他抱住了云善渊,“小愈,不要害怕。信我一次,这不是我们的终点。我的厄运在七岁眼盲的时候就用完了,自从那年那天见了你,我知道此后我的生活会否极泰来,不管眼前之事有多困难,却一定会有一个好结果。你别怕,好不好?”   “七童,今时今日,我才知我还会害怕的,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其实,害怕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它证明我还是个人,是个活人,是个普通人。”   云善渊听着花满楼的心跳声,她默默流下了眼泪出来。她本就应该懂得恐惧,可是一路走来,却无法向任何人展露半分。而今,她能在花满楼的怀中哭一场,但是今夜过后,前路崎岖还是要她一个人走,而她不能再去害怕半分。   云善渊也想相信花满楼,可是她信不过上苍。   “七童,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真的认为遇到我是幸运吗?若我们从未相遇,从不相知,那你就不必在今夜承受生离死别的痛苦。你还能是那个不见人间痛苦的花满楼。”   “傻瓜,你怎么会这样想。”花满楼感到前襟的湿意,他摸着云善渊的头发叹了一口气,“如果我们不曾相遇,那么我就无法懂得两情相悦的美好,更不能找到让我心安的归处。我明白遇到一个对的人有多难,如果你不曾出现,我的心怕是只能孤独地老去。即便我会娶旁人,恐怕也是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花满楼说着为云善渊拭去了眼泪,“我很早就懂了,凡事都要付出代价,越是美好,代价就越大。难道你认为,我只能享受这份感情的美好,却无法承担它的代价吗?”   “我知道你可以,但我舍不得。”云善渊抱住了花满楼,她明白在死生之后,看不到未来的等待有多痛苦,情越深越痛。她宁愿一人去背负这种痛苦,却知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她能为花满楼做的太少了。“七童,我终是懂了,甜过了头就是苦,是苦啊。”   花满楼笑了起来,尚未分离,他已经可以感到心中的隐痛,但这都是他心甘情愿的。“是苦,我也甘之如饴,我们总会苦尽甘来的。别多想了,我答应过你,不论如何,我们都要好好过每一天,我不悔,你也不悔,那就够了。”   “好,不论如何,我们都会好好过每一天。”   云善渊看着花满楼的笑容,伸出手细细描摹着他的笑,她确实不悔,也根本不可能后悔认识花满楼。她终是恢复了一贯的从容,笑着说,“你既是不让我采花,今夜我留下,我们一起听雨总可以吧?”   花满楼横抱起云善渊将她放到了床上,他就在边上躺了下来,“听雨自是好,若是它下一晚,那便听一晚。”   楼外的秋雨不停地下着,落在树叶上,落在屋檐上,落在青石街上,那些声音各不相同,淅淅沥沥,如梦如幻。   花满楼握住了云善渊的手,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了她平缓的呼吸声。既是听见她睡着了,他也便沉沉睡去了。   雨总会停,天总会亮。   翌日清晨,云善渊依旧早起。   她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花满楼轻柔地为她绾起了长发,又见他取出了一根沉香木的发簪插.入了她的发间,发簪像是一抹流云的式样。   花满楼笑着问,“喜欢吗?我可能刻得还不太好。以后,定做一支更好的给你。”   “很漂亮,我很喜欢,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云善渊想起了曾见过花满楼手指受了小伤,原来他那时学习木雕是为了雕发簪,她如何能不喜欢。   她说着从就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布袋,将里面系着罗缨的玉佩拿了出来,放到了花满楼的手中。“我在无名岛上闲来无事刻的,你收着吧。”   花满楼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它大概有半个掌心大小,雕工却非常精致,镂空勾勒出了一幅繁花似锦,正是以这些鲜花描画出了一个花字。这可不像是云善渊所言,是她闲来无事随意刻的,怕是用了很大一番心思。   花满楼握紧了玉佩,‘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他如何能不明白云善渊的深情,便是从背后抱住了她,“小愈,虽说归期未有期,但我期待某一日可以共翦西窗烛。”   云善渊缓缓点头,“好,你要保重。其余多的话,我也就不说了。我该走了。”   花满楼松开了手,送着云善渊离开房间,又送她走出了百花楼,再将她送到了金陵城门口。两人牵着一匹马,走到了城门口,他已然无法再送。   “那么就来日再见了。”   云善渊最后回望了一眼花满楼,将他的样子深深刻在了心里,“好,那就来日再见。”   此言终了,云善渊骑上了马不再回头地向前方奔去。   她不能回头,一旦回头只怕就会生出千般万般的不舍。她不能再流泪,那些偶然冒出的恐惧与害怕都被抛之于脑后。   这条问道之路是她选的,不改初心,不悔深情,这一路不会简单顺畅,她早就有了准备,那便笑着去面对。   **   十月十五日,水官解厄。   云善渊来到了候涛山山顶,今日此处总有几位观战者到来,她不去想会有谁,此时此刻,已然不用多想。   午怺飘然上了山,站定在了云善渊面前。“云善渊,我们今日总算能好好见一面了。”   云善渊这次看清了午怺的面貌,午怺竟是一个女子,而且与西门吹雪有三分相似。   云善渊忽然明白了什么,石雾说西门吹雪是故人之子,却不提起故人到底是何人。   石雾与午怺原是一对好友,但某一日他们分道扬镳,再也不相往来,很难说西门吹雪是否就是石雾的孩子。毕竟石雾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他的雾气幻化已然可以轻易改变颜容。   不过,午怺今日既然出现在此处,这些就都不重要了。   午怺温和地笑了起来,“你似是也有几分惊讶。我从未说过自己是男子,那只怪世人看不穿。二十六年前,我见到了魔教石窟的武功,便是得知了天外有天,我想要去天外一探,只是这条路并不好走。   需知那要经过三个境界,从后天境界到迈入先天境界,再从先天境界迈入天人之道,走上天人之道才有可能求得破碎虚空。你我都在先天之中,需是身、心、神齐修的突破,才能迈入天人之道。”   午怺指了指天空,“其实上苍很不公平。有的人凭借机缘,得到了一套神秘莫测的武学便可以突破前两个境界。有的人却需要一路自行摸索,必须经历九死一生。   我不知你如何走到今日,我算得上有一点点幸运,幸运地得知天外有天,但是也只是如此了,石窟中的武功总是残缺的。我为了破碎虚空去更高的世界看一看,已然斩断一切羁绊,谋求天人之道。我身在这个世界,却是不知机缘在何处。   既然不知,那么只有我们一战。对战之中,寻求突破。你会怪我吗?”   云善渊摇了摇头,“若说其他人都是死有余辜,但是你杀了孙大爷,凭此一点,我就不可能没有半点怨言。但是我知道,在你眼里只有强弱之分,他碍着你的道了,你就将他除了。我怪你,你也不会有半分悔意。我的责怪,于你而言,没有意义。”   午怺笑着点头,“孙琦,他知道太多了,若非如此,他也不必死。不过我说的责怪并非此意,你原本可以慢慢与人相守一世,可是如今却不得不与我比试,对此你怪我吗?”   云善渊再次摇头,“这都是天意使然,此生此世有了你我的相遇。曾经有位前辈让我珍惜出现的对手,因为这是一种幸运。作为对手之间的相遇,我不怪你,更不怪命运使然,也必须承认这是一种幸运。”   午怺微微点头,纵使如此,云善渊也只谈及了作为对手之间的相遇是种幸运。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句话很有道理,故而我割断了一身羁绊,可你却仍想要顺应天时,去相信几乎不会出现的机缘。   我不知是该赞你心性坚毅,而是笑你竟还如此天真。不过,如是没有你走上了道法自然的逍遥之路,也就没有我们之间的一战。所以我该祝福你,也会祝福你,某一天能够得偿所愿。”   闲谈也就到此为止了。   两人一同走上了山峰之巅,就在此处开始了一场问道之战。   侯涛山一带,原本是天朗云舒,却在突然之间便掀起了飞沙走石,使得风云变色。在一片昏暗的天色之中,两道身影不断交错着。   午怺已经走到了先天的顶峰,她妄图突破,只能求一战。   云善渊面对着午怺,她便是明白了魔的模样,那是一种逆天而为,与她所行的顺应天时截然不同。可以说午怺的道与她的道处处不同,处处相克,让她被压制着感受到魔道的力量。   不过,也正是这样毫无保留的两相对冲,亦是让云善渊对于所持的道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再不断流失,却也就是在这样的高压之下,领悟到了曾经忽视的感觉。宛如万物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周而复始,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它们的声音都汇集到了脑海。   也许在这一刻是将要死去的那一刻,也许在那一刻是能够死里求生的这一刻。   云善渊感到了广博的天道,仿佛有什么在神魂中璀璨了起来,她跨过了那道天道的门槛,从先天之境走入了天人之道的起始点。   最先感觉到的云善渊突破的人是午怺,她微微瞪大了眼睛,便是心头一空,手中的圆月弯刀先坠落了下去。   一境之差,天壤之别。   如此道与道的相对,云善渊没有杀她之心,可是魔道却是反噬了午怺自身。   她缓缓闭起了眼睛,在这个非常快的瞬间,她宛如听到了己身缓缓死去的过程,然而她并不悔,只恨未能一睹更高的那个世界。   下一刻,云善渊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跌落山崖的午怺。   只是,上一秒云善渊尚且庆幸于活了下来,但是下一秒她便是神魂剧痛。   对于云善渊而言,她的问道之路有着常人没有的机缘,就会有常人没有的艰难。九死一生是艰难,而没有己身就是另一种艰难。   她一旦迈入了天人之境,神魂之力过于强大,就会冲破了原本并不属于她的身体,她与这具身体也无法再有关联,更是使得这具身体在瞬间化作粉尘灭于此世。   云善渊来不及多做一秒的思考,神魂就离开了这个世界,辗转到了下一个世界。她知道这怕是最后一次借尸还魂,当此世结束之际,她必须凝魂成体。如果不能拥有己身,不谈天人之道,恐怕早晚都要消散于天地间,如何能再与花满楼相见。   希望此世寻得机缘,大悟之后,在进入下一世之际,以神魂之力凝结己身。   只有在拥有己身之后,她才有可能真的走上天人之道的境界,然后身、心、神齐修,而达到最终的破碎虚空。   云善渊如此想着就是眼前一片漆黑,再就是感到身体剧痛无比。   以往可以修复原身的神魂之力,如今因为它过于强大,已经不能与所借还魂的躯体相容,甚至是冲破了躯体的某些部分,才让神魂与躯体到达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她也只能看到原身死前断断续续、不甚明了的一些记忆。   由于身体过于疼痛,来不及去思考更多,终是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昏迷之中。在昏迷之前用到了龟息之法,因为她正飘在一条河里,也不知醒来时会在何处。   **   东海之侧,一战惊天,却是没有几人见到这场惊天之战。   石雾在山崖下找到了午怺的尸体,抱着她不知去了何方。吴明漠然摇头返回了无名岛。   陆小凤当然也到了侯涛山,他担心云善渊,更是担心花满楼。他知道花满楼来了山中,却是不知其人在何处。   乌云散去之后,山巅之上未有留下一人。   陆小凤就知道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云善渊了,他就必须找到花满楼,他着实放心不下。虽然花满楼一直表现得能够热爱生活,可是入骨的爱恋与死别之苦,只有真的经历过才会懂到底有多痛。   侯涛山的另一侧,花满楼缓缓闭上了眼睛,慢慢走下了山。   他知道云善渊消失了,某一刻他听到了一种太过庞大的声音,然后他所爱之人就消失在了这个尘世间。不过是一夕之间,他们两人之间已然相隔了两个世界,不得而知何日再见。   十月二十五日,入夜。   花满楼回到了百花楼,楼中与往常一样,一片漆黑,他不用点灯,而今夜他也不愿点灯。   在回房之后,他打开了那个放着昏服的衣柜,取出了那两套精致的华服,轻轻地摸着,似乎还能感觉到多日之前,云善渊触摸衣物时所留下的温度。   花满楼太过希望明日能够穿着昏服迎娶所爱之人,在新婚之夜感知云善渊身着嫁衣的模样,但是两人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恐怕只能是泪洒新衣。   下一刻,红色新衣沾上了花满楼的一滴滴眼泪。   他不知上一次是何时哭,也许是铁鞋大盗刺瞎他双眼之时。   七岁之际,他还是孩子,因为眼盲而害怕,因为害怕而敢哭得放肆。后来他缓了过来,就在那一刻找到了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也是在那一刻遇到了心上人。   命运让他们可以重逢,才有了后来的相知相爱。   然而这一次,他已然不可能再放肆地哭。   如此漆黑的夜色里,他只能默默缓缓掉泪,一个人静静地落泪。这些眼泪不能流到天明,当天色一亮,他就要遵守约定,好好过以后的每一天。   此时,小楼外有飘起了秋雨。   雨声中,楼下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花公子,丁某深夜造访,你可否一见?”   花满楼怔怔地抬头,从那些与云善渊相遇至今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他听到了那个苍老的声音,来人是一个武功高深的老者。他擦干了眼泪,下楼后为来人在厅堂中点起了一盏灯。“丁前辈,莫非你是丁鹏。”   丁鹏将手中的圆月弯刀放到了桌子上,他便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不错,我就是丁鹏。今夜冒昧造访,就是为你送来这把圆月弯刀。它落在了山崖之下,我见到了它,觉得应该赠送与你。”   花满楼不解其意地望向丁鹏。   在午怺找到圆月弯刀之前,丁鹏是这把刀上一任使用者。这把刀是一把魔刀,为何要特意带来送与他?   丁鹏摸着圆月弯刀,他苍老的脸上多了一份怅然。   “世人都说它是魔刀,午怺将它发挥到了一个极致,她以自身入魔控住了刀。我更是亲身体会过它的魔性,握住这把刀就能天下无敌,只是也会变得嗜血、残忍、丧失自我,圆月弯刀会给天下带去灾难。   当年,我以此刀杀过很多人,我以为天下人都负了我,那我何必在意天下人。   可是偏偏我还有情,我知道青青是不一样,她只为了我,从未负我,是我辜负她良多,甚至抛妻别娶,只为名利。   终有一天,我后悔了,我想要与青青安度余生,我们隐居了十年。可是一旦握住了圆月弯刀,就没有那么轻易可以放下。那一天还是来了,它夺走了我最爱之人的性命,青青用她的血消除了我心头的魔。我与任天行恶战了几天几夜,绝不能让他夺得此刀,再让江湖动荡。   我不知是怎么活下来的,活下来之后,手中已经没有了圆月弯刀。直到这次,我看到它再出现了侯涛山。”   花满楼更是不知丁鹏的意思,丁鹏与那位青青因为圆月弯刀而阴阳相隔,他为什么还要再捡起圆月弯刀。“那么丁前辈为什么还要将它出山?”   丁鹏收敛了怅然的神色,他认真地说到,“圆月弯刀确实可怕,但是世人都忘了一点,它其实是神魔之刀,有魔的一面,就有神的一面。我的武功习得于魔教,都说圆月弯刀与魔教的武功来自天外,它们古怪而可怕,修行的人一旦成功可以制霸天下,却是少有人知道一个历代教主相传的秘密。”   “圆月弯刀藏着一个秘密,天外之秘。惟大智大慧者,惟至情至性者,才能参透或者感悟圆月弯刀真正的秘密。我没有做到,历代教主也没有一人做到。魔教教主本就难有大智大慧、至情至性,至多也就是放下了手中的刀。   花公子,我将此刀赠与你,只是出于一种我的感觉,你可以领悟到圆月弯刀的秘密。相传得知它秘密的人,就能心想事成、人月两圆。圆月、圆月,这才是圆月弯刀所能助人达到真正至高境界。”   丁鹏说到这里看向花满楼的头发,只怕花满楼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相思在几日之间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花公子,我言尽于此。刀归你了。刀要如何用,我也不知道。希望你能有所得,那么我与青青没有得到的幸福,可以在你们身上实现。”   丁鹏走出了百花楼,只是轻声念到,“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花满楼听着丁鹏远去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不见,他拔出了圆月弯刀,在刀身上摸到了七个字‘小楼一夜听春雨’。   此刻,小楼之外确实下着雨,却是淅淅沥沥的秋雨。春天何时会来? 第一章   云善渊再度睁开眼睛时, 她感觉到自己被河水送到了一处树林河滩边,全身都有些疼。一则是因为逐河流而下难免被河中暗石碰撞到, 二则是因为她在借着原身的尸体还魂时, 强大的神魂之力与躯体对冲造成了损伤,而今神魂与躯体之间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她试图运行内力想要修复暗伤,却是只对外部冲撞的伤势有效, 对于神魂之力造成的损伤并没有多大的效果。   而且,她一旦试图引动更多的力量,像是感悟而得的自然之力去治疗身体,神魂与躯体之间诡异的平衡似乎就会被打破。若是执意做下去,则很有可能发生像是上一世与午怺比试顿悟所感时, 神魂之力冲破躯体的事情。   如果时机未到,神魂之力还不够强大能凝结己身, 却是冲破了躯体, 恐怕就要变成孤魂野鬼消散在天地间了。   时至今日,云善渊对于身、心、神的感悟已经很深刻,她可以感觉到借用别人的尸体还生之道已经走到了尽头,必须在这一世感悟天地, 使得神魂之力更为强大以而获得己身。   这一世不会太长,因为神魂与躯体之间维持着诡异的平衡, 这个平衡不会长久, 可能在一场高手对决引动天地之力时就被打破了平衡,也可能一旦感悟到了就会突破躯体。   更加通俗一些说,倒有些像是魂不能很好地附体, 只怕留给她的时间最长也就是三五年。   云善渊知道不能急切,她也相信自己可以在此世感悟并突破。   此世原身是身中几种混合毒而死,因为她进入躯体时神魂之力的冲撞,无法获得原身死前的全部记忆,唯有得知了她所记忆深刻的部分。   原身名叫阿紫,从小就生活在星宿派,这个门派从上到下,多是卑鄙无耻之徒。   她在师父丁春秋与慕容复的对决里,因为中毒而被弄瞎双眼,然后似是被一个人带离了那个乱斗之地,却是在行路途中被毒蛇咬了。   蛇毒与阿紫体内的毒混合到了一起,不仅仅是被毒瞎双眼的毒,还有阿紫之前所修武功时身体沾上的毒素,几毒混合形成了一种致命的剧毒。阿紫便一下子摔入了河,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就死去了。   云善渊并未从阿紫所残留的记忆中得知太多星宿派的情况,尽管那应该是阿紫生活了很久的地方,但阿紫记忆最深的是她已故姐姐阿朱,还有她喜欢上的姐夫乔峰。   乔峰、阿朱,这对云善渊来说是一丝模糊记忆的名字,他们该是很久很久之前,她曾所知的武侠人物。但那已经是几世相隔,对于最初世界的往事,这些不重要的部分她已然全都忘得差不多了。   而且,云善渊经过了辗转多世,她早就明白了是耶非耶、一花一世的道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曾在书上的人物也是真实的存在。   书的记录只是他们生活中极小的一个片段,说不定那写书人正是无意得灵感于天外,才有了笔下的故事,写书人在另一个世界的人眼中也就是书中人。何况尽信书不如,因为真实的世界一变则万物变。   撇开这些不谈,阿紫临死之际并未留下遗愿。   云善渊可从阿紫零星的记忆中看出她是什么样的人。   父亲虽然是当今大理镇南王段正淳,但生父生性风流,她的母亲阮星竹只是段正淳的众多情人之一。偏偏阮星竹作为母亲,她生下了阿朱与阿紫,却未抚养她们长大,两姐妹各有各的成长际遇。   阿紫从小长于心狠手辣卑鄙之徒众多的星宿派,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的行为手段亦是与星宿派很多人一样的阴险刁蛮、不讲情义。   随着阿紫年龄渐长,她的貌美长相更是引得师父丁春秋的窥觊,阿紫偷走了神木王鼎逃出了星宿派来到了中原武林,方知自己的身世。她遇到了温柔可人、善解人意的姐姐阿朱,还有阿朱的心上人乔峰。   阿朱担心萧峰会杀死父亲段正淳,更怕乔峰难敌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两相为难之间,她甘愿在青石桥上易容成段正淳受过,而被乔峰失手打死。   阿朱临死前将阿紫托付与乔峰照顾。   阿紫却感于阿朱与乔峰的爱情进而喜欢上了乔峰,为此更是不惜用毒针射伤乔峰。   云善渊只得了断断续续的记忆,她已然能明白阿紫对乔峰的执念,这种执念也不能说不是喜欢,但这是云善渊完全不能认同的喜欢一个人的方式。   阿紫自是恨弄瞎了她眼睛的丁春秋,但更是惧怕这位师父,所以她死前并未有一定要报仇的想法。阿紫亦是想要追逐乔峰,但她亦不知如何才能让乔峰爱上她,所以她死前更多则是茫然。   云善渊既是进入这具身体,她也想还了与阿紫的一段因果。   但是乔峰显然深爱已故的阿朱,对于这种感情的事情,她从不会勉强别人做什么。那就只能在来日遇到丁春秋时,还了阿紫的眼盲之仇,算是她能为阿紫做的事了。   不过,云善渊并不想用阿紫的面容示人,只因为阿紫的过往牵扯之人太多了。   从记忆中能模糊地得知阿紫将烧红的铁头模型套在一个男人头上,将他变作了毁容的奴隶。阿紫对这一做法显然不以为意,所以她的记忆中这一段一点都不深刻,让云善渊无法得知那人是谁。   外加牵扯与阿紫有关的星宿派一众人,还有阿紫那对父母,以及阿紫根本没留下清楚记忆的同父异母兄妹等等。   这一大串复杂的关系纠缠,让云善渊决定改变容貌扮作一个男人。   阿紫已然死去,世间不会再有阿紫的存在,就让阿紫安息。   此后,有的只是眼盲的男子云善渊。从容貌到性格,甚至是性别上都改变的彻底,世上不会有人将她错认。   云善渊轻轻摸上了双眼,这一世她确实眼盲了。   阿紫所中的剧毒,外加神魂之力冲撞了躯体,让她无法治愈这双眼睛。不算旁人有逆天的手段,她若是能使双眼恢复光明,也就是感悟大成,那也就是神魂离体之时。   只是,此时此刻云善渊并未因为眼盲而心生一丝害怕。   她反而微微笑着,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了男装换下了阿紫的衣物,将它焚烧殆尽,也将阿紫所携带的一众物品,像是神王木鼎等都深埋了起来。   她又是细细摸着这张脸,取出了易容用具,便幻化成了另一人的模样。   云善渊打算现在这处树林中生活一小段时日,一来是增进内力,二来是熟悉一下黑暗的生活。虽然她也曾失明过,但那时身边有医术高绝的老妪,而她多半是瘫痪在床不能到处走动,如今是要靠她自己一点点摸索了。   在失去了视觉之后,以听、触、闻、感、尝等感官去认知这个世界,这定是别样不同,黑暗中有一个更为接近天地自然的世界。   她既是已然踏入天人之道,如今能够这样接近天地,那么她何须惧怕。   **   三个月之后,云善渊离开了树林,走入江湖接触人群能给她更多感悟的机缘。   尽管阿紫留下的绝大多数记忆对她而言都没有用,有一点却有些意思,阿紫会龟息法。而阿紫的记忆中,星宿派以多毒辣的武功著称,阿紫从丁春秋处偷的神王木鼎片刻间便能诱引毒虫到来,借着毒功修行化功大法。   云善渊自己顿悟出了龟息之法,与阿紫所习之法有些区别,但本质都是遵循自然之道。前段时间江湖上出现了珍珑棋局,而又爆出星宿派似乎与逍遥派有所关联。   云善渊已知的消息太少,但是仅以龟息大法一门武学来看,她就能推测逍遥派是个有意思的门派,它的武学与众不同,似是与自然之道有所关联。若是能遇到逍遥派的传人,坐而论道也是不错。   当然,云善渊很明白门派弟子良莠不齐的道理,有时即便遇到了武功高深之人,说不定他对武学的感悟也是不够深刻。   这就是给她提供一个大致模糊的方向,具体遇到什么人,能有什么样的际遇,还是要走入江湖才知道。   虽说是要走入江湖,却还尚不知晓究竟身在何地,仅从树林的植物与气候判断,这里应该是靠近南方,具体的方位还要走到有人烟的地方打听。   至于天大地大,之后想要往哪一处,这个问题倒是还没有想好。   她也不知道逍遥派在哪里,也不是一心一念必须要见一见逍遥派传人。而谈及为阿紫还了眼盲之仇,她也没从阿紫的记忆中获得星宿派的具体位置,只知道大概在甘肃一带。   就在云善渊想着这些问题,她慢慢行至了树林边之时,却是听了一男一女的声音。   “云中鹤,你这个淫贼居然敢背后偷袭,有本事你解开我的穴道,我定是不会放过你!”   “嘿嘿,木婉清,你当我蠢吗?解开你的穴道,让你用暗器射杀我吗?我不蠢,只要能止住你,成了我们的好事,什么手段不可以。这次没有段誉那个小子坏事,你还能逃得了?”   “不要过来!你听到没有,你敢碰我,我一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杀了我?你有本事就尽管杀,但是现在我必是不会放了你,我可是惦记你很久了。”   借着就是一阵衣服撕裂的声音,还有女子恐惧的惊呼声。   云中鹤的手正要碰到木婉清的肩上,他就顿时僵在当场,然后被一股狂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撞得他四肢都要散架了,却还是一动都不能动。   “谁,有本事出来!别在哪里装神弄鬼!”   “心若无愧,何惧有鬼。”云善渊飘然而至,一脚精准地踩到了云中鹤的胯.下之物上,让云中鹤惨烈地一叫,他听到了一阵断裂的声音。   云善渊却是厌恶地微微皱眉,她嫌弃葬了自己的鞋子。虽然她目不能视见不到云中鹤的表情,却能从云中鹤身上感到一种让她不适的气息,可以说这是一种散发出的恶念。“你不是第一次行奸.淫.女子之事了,你做过几回了?”   “他做过几回了?!他是四大恶人中穷凶极恶的云中鹤,专以奸.淫.女子出名。”木婉清不等云中鹤说什么就先喊了出来,“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   云中鹤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偏偏身下之物断得让他痛到了极点,这下是轻功再高都想逃也逃不了了。“我怎么记得几回,数都数不清了。有本事杀了我,否则我们四大恶人……”   云中鹤尚未说完,他就瞪大了眼睛,就见一片树叶彻底地割断了他的胯间之物,而他的哑穴被封了。   “你说的是实话。既是如此,你便体会一下阉割之痛,等那血流殆尽之时,便可以解脱了。”   云善渊不再理会云中鹤。采花贼能排上她厌恶之事的前三了,几乎都不可能从她手下活下来。云中鹤既是毁去了那么多女子,他今日就必须要把命留下。   云善渊走向了木婉清解开了其被封的穴道,却在这一刻听到了迎面而来的风声,她一把握住了木婉清的手。   “木姑娘,你这一巴掌怎么也不该落到我的脸上吧?”   “谁让你都看到了!”木婉清一只手捂住了身前的碎衣,刚才她的衣服已经被云中鹤撕裂了一半,而她又想要挣开被制住的手,一用力却发现云善渊已然朝后一步退去。   云善渊微微摇头,“若说的是非礼勿视,木姑娘则不必担忧,我是眼盲之人,什么都没有看到。”   木婉清不敢置信地看向云善渊,这人横竖都看不出来是瞎子,“你骗人的吧!那也找个好点的借口,不如说你其实是女扮男装,但那也一点都没有说服力。”   “木姑娘,我的双眼确实不能视物,你若让我证明自己是个瞎子,这可有些为难我了,是怪我眼虽盲,心未盲吗?”   云善渊说着温和地笑了起来,   “我算也是救了你一场。虽未到救命的地步,可也是一份恩情,我不求别的,正好能证明我眼不能见,也让你还了这份恩情。   我尚不能很好的判断各物的颜色,毕竟其他的东西能触摸感知,可是颜色如何还需有个人先说与我听,我才能记住那种温度感觉。如果你愿意,可否助我一次?对了,我姓云,名善渊。”   木婉清心中尚且怀疑,但是对上了云善渊温和的笑容,她那些质疑的话都咽了下去,这会再看云善渊,此人宛如从春风中而来,温文儒雅让她不自觉地就应下了。“好,我也不喜欢亏欠别人。”   木婉清说到这里,她从行礼中取了一件衣服披在了身上。既是有恩的要还,那么有仇的也要报。她走向云中鹤,在他身上捅了好几刀,看到他咽气了才转身。   “你想在哪里去记住那些颜色?可先说好,我最多陪你半个月。”   “半个月足够了。”云善渊想从日常之物开始辨识颜色,她拾起了木婉清被撕裂的一片衣物,“就从衣物开始吧。不同颜色的衣物,在阳光下的温度不一样。这一件该是深色。”   木婉清点头说到,“是黑色的。你也不怕我骗你。”   “木姑娘当是善良直率、爽朗大方的绝色女子,我不信你会骗我。”云善渊说着反问,“我说得对吗?”   木婉清脸色微红,什么对不对的!这人说得诚恳好听,也不知是不是本就擅长甜言蜜语。“行了,不骗你就是了。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瞎子。”   瞎子怎么能有如此高的武功,怎么完全看不出对于生活的沮丧,怎么看着就和正常人一模一样,应该说是比普通男人都好看上百倍。   “你看不见了,一点都不难过吗?”木婉清直言便问了,她又觉得不该多问,“当我没问过这句话。你请我助你认识不同的颜色,怎么不找你的朋友帮忙?你原本应该是能看见吧?否则怎么会活到十九二十岁了,才开始辨认颜色。”   云善渊点头大方地承认了,“几个月前,我病了一场才瞎的,确实没瞎太久,还没能完全好好适应,有不少要学的。至于为何不找朋友帮忙,友人已然两世相隔,他们想助我也帮不了我。”   木婉清自是认为云善渊是遭到大变,即便她武功再高,可是江湖诡异,说不定是什么亲朋都被害了。   “只是也不见你多伤心啊,眼瞎也不难过,见不到朋友了也不难过。”   这句话木婉清说得很轻,但云善渊还是听到了。   云善渊摸了摸左手手腕衣服下的玉镯,她能从上一世濒死带了的东西,只有花满楼所赠的玉镯与木簪。   她为何要难过?眼盲是身处黑暗之中,这就是她与花满楼最近的距离。   他们不能在同一片蓝天下生活,但是他们都在穿过黑暗去感知更广博世界的路上。如此想来,便似不曾分别一般。那么何悲之有? 第二章   木婉清原本说至多只会相助云善渊半个月的时间。   其实, 若非云善渊确实对她有恩,使得她免遭了云中鹤的侮辱, 若非云善渊眼盲地看不见她当时的窘迫, 若非云善渊笑得温柔让她竟也不忍拒绝,没有这些若非加在一起,以她的脾气并不会答应陪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身边。   不过, 两人一路从擂鼓山附近出发,一路向西北方向而去,不知不觉就相伴超过了半个月的时间。   木婉清在云善渊身上似是找到了一种莫名可以依靠的感觉,就像是妹妹对亲生哥哥那样的依靠。这种依靠的感觉却是她的亲哥哥段誉给不了的,也许是因为在知道她与段誉之间的兄妹关系后, 时至今日,她还是仍未彻底放下那份情思。   木婉清觉得与其说是她帮助云善渊认识这个世界, 不如说是她在此人身边感觉到了一个心明澄澈的世界。   两人相伴行路后就能发现, 云善渊的话其实并不算多,也谈不上对人太过亲切,她的温柔中带着一份淡漠距离,不过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也正是这份距离又给了彼此足够的尊重。   而且云善渊学识渊博,少有她不知的事情, 与她聊天是件很开心的事情。若说云善渊有什么不知道的, 就是江湖上的那些事情了。   木婉清更肯定了自己原来的猜测,云善渊本是隐世而居的高人,却因为亲朋出现了变故才进入了江湖。   “上次说到了南慕容、北乔峰, 乔帮主的契丹人的身份被揭露后,他就离开了丐帮,在聚贤庄一战后,也不知乔峰去了哪里。虽然乔峰,或者该叫他萧峰,他是个契丹人,人们都说他杀了养父母与少林的大师,但我不觉得他像那些契丹人那般残暴。他应该是个好人,这里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云善渊点了点头,据阿紫的记忆,萧峰现在已经到了关外辽国境内。   这一月来与木婉清相伴行路,云善渊觉得是一个对的选择。   木婉清表面泼辣清冷,其实是个直率明快的姑娘。   两人同行之中,让云善渊得知了不少江湖上的动态。尽管木婉清不是什么都知道,很多事情也都是知道皮毛,但总好过什么都不知道。   在江湖很多人都因为萧峰的身份一改往日对他的崇敬,认为他是江湖大恶人之时,木婉清能觉得萧峰是个好人,足见她并不是人云亦云的世俗之人。   云善渊即便有了阿紫的一些记忆,但她并不认识萧峰,就无法说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不过萧峰的身世被揭背后该是有一场深藏的阴谋,这是多年的江湖经验给云善渊的直觉。   “虽然宋辽之间有战事发生,但也不能认定作为契丹人的萧峰就是恶人,他做了这些年的丐帮帮主,也是在大宋境内长大,怎能因为一夕之间的身份改变就彻底变化了。而木姑娘能不轻易相信江湖流言,在江湖大势之下,坚持自己的认知与见解也是难得。”   “其实也不是这样。”木婉清闻言脸上微红,这让她显得更加娇美动人了。   她听过别人夸她容貌美丽,特别是段誉赞她美丽时,她着实感到了快乐,但却是没有人夸过她的见地独到,而她也无法自认这份聪慧。   “我信萧峰是个好人,因为他是我哥哥的朋友,也算是我的妹夫。”   云善渊想要去触摸树叶的手一顿,她并未问过木婉清的身世来历。   两人萍水相逢,她在意的是木婉清是什么样的人,能否相伴走过一段路,至于木婉清的家世如何并不在她的关心范围内,却是没有想到木婉清竟然是阿紫的姐姐。   阿紫所留下的记忆中,她对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妹们毫不在意,也就只记了一个段誉的名字,因为段誉与萧峰是好朋友,至于其他人都是一片空白。   木婉清如今说了萧峰算是她的妹夫,又是她哥哥的朋友,那么她的身份再明确不过,也是段正淳的私生女之一了。   云善渊觉得世界也够小,所以说她彻底变幻了相貌,甚至掩饰了性别是很正确的选择。“原来如此。萧峰在江湖上已经是恶名满满,木姑娘,你也是信我才会将这里的内情说与我听。谢谢你能够与我这样的信任。”   木婉清闻言再度笑了,面上还是毫不在意地说,“反正我就是这样认为的,我为什么不敢说。好了,不谈这些了。我把我知道的江湖事差不多都告诉你了,我们这一路往西北走,再过不久就要出大宋的边境。你真的要去西夏吗?”   云善渊点了点头,她确实打算去西夏走一遭。   在听闻木婉清说了大致的江湖情况后,她便知道了想要找到她愿意与之坐而论道的逍遥派传人并不容易,江湖上甚少有逍遥派的传闻。那么不如就去甘肃一带打探一下星宿派的情况,早晚她总要了结丁春秋与阿紫之间的恩怨,而星宿海那就是西夏境内。   “我想要去那里看看,所以我们也就在长安城分开吧。”   云善渊这样说着,天上已然是乌云密布,已然开始刮风飘雨,而一场更大的骤雨就要来了。今日本就有可能会下雨,两人在穿行而过这片树林之前就有了准备,脚程走得快了一些,却是没想到还是没能赶在下雨之前到达落脚的小镇。   “前方该是有个能避雨的亭子,这场雨下得急,不会下太久。我们可以在那里歇一歇再走。”   木婉清并没有来过长安一带,当然不知道树林的那一侧是否有亭子可以歇脚。不过这一个多月来,她已经不再怀疑云善渊的判断了。云善渊能领会到触摸感知温度的不同以而明了不同质地不同颜色的衣物,又是在领会着触摸书籍读出上面所印的文字。   诸如此类的事情木婉清也尝试过,却根本无法分辨出那些微乎其微的差别,她明白云善渊的感觉又多敏锐,“你是听到了什么吗?”   “风遇到亭子时停顿的声音,还有雨飘到亭子上的声音,在与它们与植物相遇时都是不同的。”   云善渊说着就先行半步带路,朝着那个亭子的方向而去,两人骑着马的速度又快了一些。当她们来到凉亭之际,大雨才刚刚好地降了下来。   木婉清看着亭外的大雨,庆幸这雨没有淋到身上,不然就算是夏日但湿了一身的感觉也不好过。她随意地一低头,却是看到了亭边一侧的奇妙花景,只见在一片片宛如荷叶的绿叶之中,有几丛白色小花在雨水中变成了透明。   这种花开变色的景色让她心生惊讶,“这真是太奇妙了,这些白色的小花淋雨过后竟然就变得透明了,它们就像是会隐身一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云善渊闻言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走到了木婉清身边,弯腰轻轻触碰了亭边的这一丛植物,缓缓摸过了它大而圆的叶子,然后抚摸上了数朵簇生的从白色变得透明的花朵。她可以感觉到尚未变色花朵的触感,与变得透明的部分有些许不同。   “是山荷叶,这花很不常见,本该是长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其实,花瓣被雨打湿而变透明也并不神秘,它就是一种自然现象,主要是因为水分容易侵入花瓣内的间隙,改变了它对光的反应,让人看到了花瓣从白色变成透明的变化。   只是山荷叶并不常见,这种变化过程更多是来自于传闻,因为人们能在雨中路过深山中,刚巧又经过山荷叶的身边并且见证它的变化过程,这种几率太低了。   花满楼曾经听闻一个东瀛的商人提到过,那位商人在东瀛偶然见过山荷叶的变化过程。当时,花满楼是作为了一件趣闻说与她听,他也从未亲自感知过这番变化的过程,没想到今日她得以亲自感受一番。   云善渊想到这里便笑了,她低头凑近了那一丛透明小花,细细闻了闻它们的香味,在雨水中很淡却还是存在。如此难得一见的场景,等到来日当是要与花满楼分享。故而,云善渊的手轻柔地摸过山荷叶,宛如在触摸着一件稀世珍品,为的就是记住那一刻它绽放出的别样美好。   木婉清看到了云善渊的笑容,竟是愣住了有些出神,因为这个淡淡的笑容让她觉得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甜意。她也曾这样笑过,但后来再也没有了,是不能再对着段誉那样笑了,因为他们是兄妹,她应该要放下了。   正在此时,亭外不远处又来了一整脚步声,是又有人来此避雨了。   “婉妹?”段誉远远便见到了一身黑衣的木婉清,她的身边竟然还有一个白衣男子,两人都弯着腰似是在看什么东西。他走进后便看清了两人的神情,就见到木婉清对着那个男子的笑容出神了。   段誉穿过树林被雨淋了一身,他乍见到木婉清的背影是心中欢喜,自从得知木婉清是他的亲妹妹之后,他们很久没有见了。   他们曾经差一点就成亲了,因为木婉清的那句誓言,第一个揭开她面纱的人便是她要嫁的人。可是谁能想到转眼间,木婉清就成了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婚约自是作罢,而他也已经爱上了王语嫣。   可是此时此刻,当段誉见到木婉清身边有一个清隽不凡的男子,又见木婉清怔怔地看着那人时,心不知怎么地抽痛了一下,然而这股隐痛很快就消融在了心里。   木婉清心中才想到段誉,谁想到就听到了段誉的声音,她一回头就见到了淋湿一身的段誉。   “婉妹,真是太久不见了。我甚是想你,你还好吗?”   段誉在说话间也看向了云善渊的方向,看清了此人样貌气度俱是不凡。段誉清楚木婉清的性格,她极少会与男子走得这样近,除非是让她心生好感。“这位兄台,在下段誉,请问你怎么称呼?”   “云善渊。”云善渊转身间已经收起了刚才的那个笑容。   这是齐了,她才知道木婉清是阿紫的姐姐,现在连阿紫的哥哥也遇到了。   木婉清却是冷下了脸色,段誉想她做什么?她知道段誉出现在了擂鼓山的珍珑棋局,就是因为去追王语嫣了。“哥哥,却是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怎么没去找王姑娘?”   段誉就是笑也不多说解释什么。慕容复往西夏的方向去了,王语嫣自然也是跟着向西夏去了,所以他也想要向西夏去。“你们这是要去前面的小镇落脚吗?”   云善渊敏锐地觉得木婉清在遇到段誉后的情绪变了,那不像是亲兄妹见面的感情。“等雨停了就去小镇借宿一晚,段公子也是往那个方向吗?”   “是的。”段誉说着又看向了木婉清,他想要说什么,却又发现他似乎又不知该问什么。于是只能先问起了云善渊与木婉清的相识,“云公子,与婉妹相识很久了吗?”   木婉清没等云善渊说话就先开口了,“也不算很久,一个多月而已。云大哥初入江湖,我帮他一下江湖是什么样子的。”   云善渊微微点头,并没提起云中鹤一事。   这种事情木婉清若是不想告诉他人知晓,云善渊也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段誉闻言却是不知怎么地想起了他初入江湖的时候,那时他在大理无量山附近遇到了木婉清。在初见木婉清的时候,他觉得她是一个有些泼辣的女子,后来他们经历了不少事情,他也吻过这个女子,却在下一刻便知道她是他的妹妹。   而今,木婉清安静地陪在另一个男子的身边,说是要帮助男子去了解一些江湖之事。   段誉心中那些本来早就不知被掩埋在何处的往事,这一刻竟是毫无征兆地突然冒了出来。他不知这是什么感觉,然而脑中又浮现出了王语嫣的脸庞,这些难以言语的心情就消散不见了。   “云公子是初入江湖吗?我也才入江湖大半年,就感觉过去了很久经历了很多事情一般,江湖着实很奇妙。”   随后,段誉便随意地与云善渊聊了起来,刚才他虽是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但这种情绪转瞬即逝,而他见着云善渊便是觉得对方是个有趣的人,就像是他结识了乔峰时,觉得乔峰是个值得结识的朋友一般。   云善渊也是随意地与段誉聊了起来。在交谈之中可以发现,段誉进入了江湖大半年,但他并未被阴谋迭起的江湖改变,他有着仁爱之心,也依旧单纯善良。   就在段誉来亭中避雨之后,没多久大雨竟是很快就停了。   趁着夜色未至,三人没在亭中继续停留,而是快速地前往了小镇。   一路上也就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这些闲话一直延续到了晚饭时刻,只是木婉清的话并不多。在晚饭过后,三人便各自回了房间。   大雨过后,山中的风带上了一丝潮意,不过七月天里这丝潮意便能解了暑气。   明月悬挂到了天际,夜尚未太深,但小镇的街上已经见不到什么人,想来当地人都是早早地就睡了。   云善渊并未这样早就入睡,她出了客栈,在小镇上转了转消食,之后在小镇入口边的树林边停住了脚步,这个位置该是刚刚好,站在此处身上能披着层月光,足见又可见斑驳的树影。   她无法感知月光的温度,却能想象这样的景色,就便伸出了手,似是接住了从天而洒的月光。   木婉清从小镇中出来时,就看到了月下宛若会乘风而去的云善渊,她没敢出声,似是怕惊扰了月下的仙人,那么仙人就会幻作雾气消失不见。   这一刻,只有山中的风在流动。   “木姑娘,你也是来赏月吗?”云善渊当然听到了木婉清的脚步声,她本来有些想要独处,可也不会说多了一人便是坏了景色。   木婉清本可以顺势回答,但她的话临到嘴边就变了,“云大哥,明日我们进了长安城就要分开了,你前往西夏,也要凡事小心。”   云善渊放下了接住月光的手,转身望向木婉清。   今日,木婉清见到段誉之后,心情就有了一些变化,尽管压制地很好,但云善渊怎么会感觉不到她与往日的不同。那是一种爱而不能爱的痛苦,放却无法放的悲伤,可是木婉清遮掩得很好,在她的亲哥哥段誉面前,不再流露出半分。   “这一个多月来,多谢木姑娘的照拂。若没有你,我也不会走得如此顺畅。明日你我便要分别,你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若是有直说无妨,我能帮你的便不会推辞。”   木婉清并没有需要云善渊帮忙的地方,她并没有什么愿望。“没有,我若是要什么,当是自己去争取。”   云善渊点了点头,这也确实是木婉清的性格,她便不多言什么。   木婉清抬头看向天中的月亮,却是忽而开口了,“今天的月亮真圆。云大哥,你来此赏月,是在想念什么人吗?”   云善渊只是笑了笑,“我与圆月有缘,就来见见这位老朋友。”   木婉清见云善渊笑得光风霁月,不带一丝愁绪,更没有一丝悲伤。   不知怎么的,她压抑在心头的那份隐痛就一瞬爆发了出来,那是她在时隔多月后再见到段誉的心痛。有一份情,她不能再对任何人提起,爱上自己的哥哥就是一种错误,但此刻她压抑不住那种心痛了。   对木婉清来说,云善渊是个很特别的人,也在云中鹤手下救了她,却是一个看不见的瞎子,更是一个从容应对人生的瞎子,似乎没有任何的困难可以击垮这个瞎子。她若真能有这样一个哥哥,还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偏偏她的哥哥是她所爱的情郎。   “我曾经立下誓言,第一个揭开面纱的男子就要娶我,否则不是我杀了他,就是他杀了我。那次也是遇到了云中鹤那个淫贼欲行不轨,我们逃了出来,他揭开了我的面纱,他亦是答应了我的婚约。那个时候,我以为我找到了自己的地久天长。”   木婉清说到这里停住了,她记得很清楚,她随段誉去了王府,明白了段誉在大理的地位身份,担心自己的姻缘无望。可是她还是想要坚持,凡是阻碍了她的姻缘之人,甚至都让她动了杀意,幸而段誉的父母似乎还是喜欢她的。   但世事易变,只需一瞬,很多事就会天翻地覆。   段誉的母亲是师父让她杀的人。后来的一切太快了,快到了她无法接受,原来她的师父是她的母亲,她的生父就是段誉的父亲,她的段郎成为了同父异母的哥哥。   刹那间,一切的甜蜜就此戛然而止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世无常,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只做我的师父养我多年。更不明白为什么转眼间,段誉就能放下了我们之间的感情,继而爱上了王姑娘,即便王姑娘对他不假辞色,他却是爱得痴了。”   木婉清对月流下了眼泪,她在知道了生世真相的那一天就应该放手了。   只是既然爱上了一个人,怎么能如此当断则断。她却是不能表露出来,世人眼中这份爱恋是错误的,是有违伦理的。   然而,她并不稀罕做大理国镇南王的女儿,这个身份从未给她快乐,却因此再也换不回心中单纯的爱恋了。   情郎尚在眼前,他们之间却是隔了一道天堑,一道不能逾越的天堑。   “我不难过,我为什么要难过。段誉是我的哥哥,这真是太好了,兄妹血缘让我们有了一份不能割裂的关系。这是我离他最近的距离。”   云善渊听见了木婉清哭泣中压抑的绝望,是此爱此生不能成的绝望,木婉清怎么可能不难过,她的刻骨铭心却遭遇了天意弄人,可感情无法说放就放。   因此,才有了木婉清留心了乔峰之事,只因她知道段誉与乔峰是朋友,才有了木婉清留心了慕容复之事,只因段誉爱上的王语嫣心系慕容复。   木婉清不可能与亲哥哥有更进一步的后来,却仍旧关心着段誉在江湖上的处境。当对云善渊说起江湖事之事,凡是涉及到了与段誉相关的,便会比旁的多知晓了几分。   这些点点滴滴,旁人是看不出来的,更看不出藏在其中的伤痛。   云善渊想到这里,她收回了想要出一块丝帕的动作,就让木婉清哭一场也好。   “木姑娘,你看月亮会阴晴圆缺,世事也是一样。情既是能让人感到甜,则必会让人尝到苦。于你而言,既是已经明白了你与段誉的兄妹关系,况且段誉也已经爱上了别人,你又何必一个人继续苦呢?   两个人苦是苦中作乐,能够期盼未来的甜。可是你一个人苦,就算假设你们不是兄妹,他心中已有了另一个人,你还能接受这样的感情吗?”   木婉清恍然地摇头,她也不知道。她不能怪段誉,段誉知道了她是亲妹妹,继而才爱上了王语嫣,这都是命运捉弄。   “我不知道,若有一日,他不是我的哥哥,可他已经爱上旁人,我能怎么办?爱却也苦,不爱却还是苦。”   这个问题,云善渊帮不了木婉清,因为世间有情皆苦。   参透或者参不透,都是个人的缘法。放下与不放下,也是个人的选择。其他很多事,她都能帮一帮木婉清,唯有情之一字,旁人无能为力。   这一夜,木婉清的哭泣便如同未曾发生过一变。   第二日,木婉清见了段誉,便是妹妹见到哥哥时的自然态度了。   云善渊与两人在长安城作别,她一人前往了西夏,丁春秋手段阴毒,既是去找星宿海为阿紫了断恩怨,还是不必牵扯到旁人。   只不过星宿海并不好找,云善渊只知它在一片绿洲之上,却暂无头绪。   这一日,云善渊途径一个山林时,有个小女孩跌跌冲冲地从林中跑了出来,女童身上的衣物也划破了不少,她的嘴角带血,神智已经有些不清醒了。   女童见到路中的云善渊,竟是恍惚间将她认作了另一个人,以不符合儿童面容的苍老声音说到,“师父,你竟是回来看徒儿了吗?您可知,徒儿过得好苦啊……”   云善渊不解其意,就见这个女童昏迷了过去。 第三章   云善渊听到女童倒地的声音, 虽不解于为何被此人误认为师父,还是先搭上了女童的脉搏, 而此人的脉象太过奇怪。   这不可能一个六七岁女童该有的脉象, 她的内力并未聚集于丹田处,而是尽数散落在奇经八脉中,却是非常浓厚, 比之一般八.九十岁的武者内功都要深厚。   更为古怪的是她的身体状态似是维持在少儿状态,但是某些机能又显示出她是个成年人,还是个年纪不小的成年人。   云善渊以手指沾了沾女童嘴边鲜血,这并非是人血而是兔子血。加之刚才女童开口的说话声十分苍老,已经可以肯定此人并非女童, 而是练了某种奇特的武功。   这种武功本来应该以让人摆脱生老病死的定律使得人青春永驻为目的,但它的缺点是每隔一段时间, 习武者体内的武功就会散落到经脉之中, 使得他们在这段时间内无法使用武功,必须通过某种方式重新将内力再度凝结到丹田之中。   如果说仅仅是到此为止,云善渊并不觉得此人练习的武功有严重的缺点,即便是每隔一段时间功力全失, 那也只能说是此套武学有不够完满之处。   但是,云善渊摸了摸女童的骨架, 此人并不是因为功力暂失才变回了女童的模样, 此人应该一直都保持着如此矮小的身材,这正是与她练功的年纪有关,所谓的青春永驻是停留在了初时练功之际。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   正常人去修行一门武功以图青春永驻, 按照正常的思维逻辑应该会想要保持在风华正茂的青年时期,谁会想要保持一辈子小孩子的身材与容颜。   此人练习的武功使得她只能有孩童般的身材,尽管从脉象中看出她在几十年前时受过暗伤,那极有可能是导致她彻底不能改变孩童身材的原因所在。   可是话说回来,此人练功之初才有六七岁,她的师父难道不知道这样一套武功存在什么样的弊端,自己的徒弟可能会在长达十几二十年的时间内都要保持儿童身材。   与一直保持着风华正茂不同,一直保持矮小的儿童身材,年幼之际尚不在意,可是随着年龄渐长,她真会毫不在意吗?只怕是难以避免的心魔渐生。   那么为师者为何会将一套有如此缺陷的武学教于徒弟?徒弟当时才六七岁,徒弟不明白之后十几年会遭受的心里痛苦,师父也是全然无知?   这套武学本身固然奇妙,可是让一个女子练习而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这是为了武学而痴,还是毫不在意世人的目光?师父如此认为,便也应允了尚且只有六七岁的徒弟做出了如此选择?   此人的师父若是武功高深之辈,该是明白此功的缺点,他如果不能改进这个缺点,完全可以不让徒弟练习。徒弟当年才六七岁,即便她误练了此功,也能及早停止练习。   云善渊无法得知其中的内情。   她认真拜过两位师父,不论是重情的叶盈盈,还是忘年相交的谢晓峰,若是换做他们绝不会将这样的武功传于徒弟。   虽然说师父尊重徒弟的选择,也让徒弟选择她想要走的道路,但也要看那是一条什么样的前路。若是明知是一条会滋长心魔的歧路,必是会想法引导徒弟远离此路。   “师父……”女童发出了迷糊的呢喃声,“您竟是还回来了。”   云善渊抱着女童,这里是树林也没有落脚地,只能到山中洞里先歇一晚。   女童在功力全失的情况下跑了一路,看她身上被划破的衣物,极有可能是在躲避什么追兵,她的状态并不好,难免发起了高烧,也就说起了胡话。   这话说得断断续续,像是三师妹的偷袭让她彻底失去了长大的机会,像是二师弟与三师妹去了无量山,她再也未能见一面二师弟,像是她也报复回来了将三师妹的面容毁去。   云善渊大致能通过这些话勾勒出一段三位师兄妹之间的爱恨情仇,她更不明白了,同门相斗已然是到了暗害明斗彼此的地步,做师父的竟是管也不管吗?或者说一切发生之际,女童的师父已经过世了。   只是这个门派也是奇怪,虽然所习武学已然超出了一般武学的境界,但是师父对于弟子的心性成长似是并不在意。   需知‘教不严,师之惰’,一个大门派中难免出现一两个例外,但大多数弟子的心性还是与师父的教导有关。   小老头吴明有一句话很对,人贵有自知之明,越聪明越要有自知之明,否则就会迷失自我。武功越高,心境也要能与之相配,否则早晚都会迷失自己。   可以从女童的呓语中听出,她是大师姐。   这一段纠葛发生在最先入门的三位师兄妹之间,也就是说为师者压根没有关心过徒弟的心境成长。这是多心宽才放任徒弟们自行摸索,并且完全不加引导?或者说,这位师父不幸地早早过世了?   “你那师父也是个怪人,他若非早逝,我真不知是否该说他对你们这些徒弟当真绝情。若非绝情,怎么能毫不关心。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对徒弟如此,对师父也是如此。”   云善渊越发地不解,她说了这句之后,也只得先将女童安置到了石洞中,以内力为女童降了高热的体温,再将女童身上擦伤的伤口处理了。   她又想到女童嘴角那抹残留的兔血,只怕那也与武功的恢复有关,极有可能要服用活物的鲜血才能够调整内息,便想着去抓一只山鸡回来。等到女童醒了说不定就有用,即便没用也可以自己吃了。   云善渊先一步离开了山洞,躺在草堆上的巫行云睁开了眼睛。   巫行云的眼角多了一丝泪光,时至今日,她怎能不明白逍遥子有多绝情,这种绝情比起无崖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巫行云活了九十多岁,该明白的,她早都明白了。   她讨厌男人,是因为苦恋无崖子而不得,更是因为无崖子的绝情。   他们即便做不得情侣,可是无崖子接管了逍遥派掌门之职,李秋水残害她至此,偏偏无崖子什么都不曾作为。若说是她没有告之无崖子所受之苦,那么他们十多年的师兄妹情谊,无崖子也从未想过到灵鹫宫关心她一句,哪怕只是一封信都没有。   若说此生除了无崖子之外,她还对哪个男人有过感情,不是恋情而是濡慕之情,那便是师父逍遥子。   逍遥子最先收她入逍遥派,教授于她绝世武学。   当她六岁之际,她还无法明白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的致命缺陷并非每三十年丧失内功一次,而是她的身体只能保持在女童之躯,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这二十年听着简单却是无比的煎熬。   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脱胎于不老长春功,逍遥子本人修行过不老长春功,修炼时必饮鲜血,这并非逍遥派的武学,而是逍遥子从别处习得的武学。   巫行云记忆中她的师父一直都保持着年轻的面容,他明白从何时修行此功,那么身形就会停留在何时,除非第一次大成,否则不能改变已定下的身形。   武功见识如逍遥子,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大徒弟六岁开始习得此功,将来要经受怎么样的心理痛苦吗?   巫行云是逍遥子的大徒弟,若是没有逍遥子,她只是一个会饿死的孤儿。   逍遥子后来又收了三个徒弟,二师弟无崖子在二十多岁时被传以了掌门之位,而逍遥子将灵鹫宫留给了她。她并不遗憾未能接任掌门,因为无崖子的武功在她之上。然后逍遥子翩然离去,再也没有出现。   巫行云不愿仔细琢磨过去,逍遥子是否不知徒弟们之间的暗流涌动,是否对徒弟们的将来漠不关心。也许她的师父心中自有逍遥天地,不在意这些世俗的感情,也希望他们可以超脱而逍遥,可是逍遥子从未告之于她要如何修心。   逍遥子是师父也像是父亲,对于如师如父的逍遥子,她自是抱着崇敬濡慕之情,才会在高烧恍然之间错认他人。   这人太像了,像她心中的逍遥子。不是面容,而是淡定从容的气度,让人一见便觉得平静祥和,又是带着一丝温情。   只是,巫行云知道那是假的,她心中的逍遥子不是真的逍遥子。有些事情经不起琢磨,而其实她从未有过一个真心关怀过她的师父。   活到了九十多岁,她只能借一个陌生人之手,感知那份从来都是虚妄的温情。   多么可悲又多么可笑,一个陌生人对她都比自己的师父要好上那么多。   她知道逍遥子没有死,逍遥子的武功早就出神入化,她多么希望师父能回来见她一面,就像父亲见一见女儿,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   巫行云冷了脸擦掉了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山洞。她的错认只是一瞬,她不能杀了此人,便只能离开,远离这种根本不存在的温情。   云善渊拿着两只山鸡回到洞里,便是发现人去洞空。“看来你是没有口福了,我的烧鸡手艺还是不错的。”   人都走了,云善渊想要获知女童修行的武功与她的门派一事只能搁置一边。不过,女童跑得仓促,她身后可能有追兵,也就是说这一带该是发生变故。   既然暂时找不到星宿海,不如就去了解一下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必然是江湖中事,说不定会有人知道星宿派所在。   云善渊在洞中休息一晚,继续进入山林中,还真让她遇到了一伙人,说是要集结反抗天山童姥。 第四章   入夜后, 云善渊继续深入了山林,她隐约听到了远处集结着一众人, 等再走进一些便可知那些人究竟是何来历。此时, 她却是遇到了从那个方向而来的段誉,当然不只段誉一人,他身边还有一位女子。   “段公子, 刚才谢谢你救了我,可是我放心不下表哥,我还是想回去。”   段誉只沉默了一小会,便是说到,“好, 那我就陪王姑娘回去。”   云善渊想了想就没有隐藏身形,她若是随着段誉同行, 反而没那么突兀。   于是她叫住了前方要带着王语嫣折返的段誉, “段公子,没想到在深山之中,我们又能见到。这也是巧了,如此深夜, 山中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段誉听闻云善渊的声音,才发现后方五米处的树林里竟是有人。   他回头就看到了云善渊站在月光下对他们微微一笑, 如此一笑根本让人生不起防备之心。“云公子, 你也在这里。对了,你之前说过要来西夏。”   “我受人之托来西夏寻人,却是没有什么头绪, 只能到处碰碰运气。”   云善渊并未说谎,她找不到星宿派只能到处碰碰运气,“如此夜色本该找一处歇脚了,可是我听闻远处似乎有人声攒动,没忍住就出来看看。段公子是否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段誉自是知道前方是在开万仙大会。   他随着王语嫣之后进入了西夏,而慕容复一众人误入了万仙大会。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那些人以王语嫣为要挟,想要慕容复助他们打上缥缈峰灵鹫宫。谁想慕容复根本没有把王语嫣被挟制放在心上,段誉便是乘势救出了王语嫣,可是这会王语嫣挂怀慕容复,还是想要折返回万仙大会。   段誉简单说了情况,他虽然没有把王语嫣被挟制,慕容复无动于衷,王语嫣却还是担忧慕容复等一事说个明白,但云善渊已经甚是明了,她也是懂了木婉清说言,段誉痴恋王语嫣的程度。   “原来如此。我却是孤陋寡闻,从没有听说过灵鹫宫、七十二岛、三十六洞之类的门派。如果段公子不介意,可否让我一同前去,也见识一下西夏的武林门派。”云善渊并不认为段誉会拒绝,她今日遇到了王语嫣,确认了这位王姑娘不会半丝武功。   木婉清却说过王语嫣都能认出来天下武学的招式,这着实有些诡异。   王语嫣不是武学宗师却能有如此见识,只说明她见过那些秘籍,那么她又是在何处见的秘籍,祖上究竟是什么来历。   段誉并未多想就同意了,虽然他不介意送王语嫣回到慕容复身边,但此刻他亦是希望身边多一个认识的人,这样才能让他并不太过形单影只。   “云公子当然可以一起去。只是,我看那七十二岛、三十六洞之人行事有些怪异,等会云公子还是小心一些更好。”   云善渊自问不是惹是生非的性格,她甚少主动惹事。何况此生借着阿紫的尸体还魂,她的神魂与躯体之间维持着诡异的平衡。   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即便她的境界高出此世绝大多数的高手,却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练出几十年的内功,而且她也不能随意动用天人之境力量,所以一般来说,她不会轻易与人动手。   “谢谢段公子提点,我就是去听个热闹,并不想惹事上身。”   段誉点头后,就牵住了王语嫣的手腕,以凌波微步带着她折返万仙大会。   王语嫣回头看向刚才相互简单认识了一番的云善渊,此人的轻功路数却是闻所未闻。   云善渊感到了王语嫣打量的目光,但王语嫣不问,她也不会主动说什么。   三人折返万仙大会之时,场面上的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   慕容复已然答应了乌老大帮助这些人打上灵鹫宫,让天山童姥交出生死符的解药。   简单说来,所谓七十二岛、三十六洞的这些人都是灵鹫宫天山童姥的手下,他们却都被生死符控制着。生死符极为霸道,发作时生不如死,只有天山童姥可以化解。   这段时间灵鹫宫似乎发生了某些变故,而乌老大以及其他洞主岛主发现了这一变故,于是就想着干脆集结起来杀上灵鹫宫,擒住天山童姥让她为他们解开生死符。   “就在前几日,我冒险潜入了灵鹫宫,差一点就能抓住一个女童拷问她天山童姥的所在,可惜被她逃了。不过,我更加肯定灵鹫宫必然出事了。   如果是一般情况下,那女童不会往山下逃去,势必会向童姥告状,我便也倒霉了。现在,只要我们团结起来,打上灵鹫宫解除了生死符,那么距离获得自由的日子就不远了。”   乌老大这样说着看向了慕容复,“有了慕容公子的帮忙,这一战必然会赢!”   慕容复闻言对着众人一笑,“各位被如此诡异的暗器控制,此番想要谋得自由,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我们需要拟定一个详尽的计划才能万无一失。”   乌老大一众人当然也同意,这次攻打灵鹫宫对他们来说事关重大,是能不能恢复自由身的关键,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于是,云善渊就跟着这群人去了他们的集聚地落脚,因为她与段誉一同前来,众人都以为她是大理镇南王世子的朋友,也没有人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而她男装的样子也不会引起这些人的怀疑,因为灵鹫宫中天山童姥身边都是女子,不会有男人出现。   何况,云善渊自我介绍说是一名大夫,她来到西夏是想要找一位擅长用药之人,解决一位故人的小麻烦。她也给乌老大还有几位岛主诊了脉,无误地说出了生死符的症状。   乌老大几人虽是遗憾云善渊无法解除生死符,但倒是一点都不意外这个结果,也是信服了她的医术还是不错,需知一般的大夫根本诊断不出他们中了生死符。   慕容复从王语嫣处听闻了云善渊的来历,本是听闻此人的武功连王语嫣也不知道,心中起了一丝怀疑,需知王家藏了天下武学,若是王语嫣也没有见过的武功,那么这人的来历就太神秘了。   不过,下一刻慕容复就又打消了这份防备。“表妹,你说这人是个瞎子?”   “是的,云公子自己说的。我问起他怎么能在黑暗中行路顺畅,他便说了瞎子本就是看不到路,所以轻功练得好了一些,免得磕磕碰碰的。”   王语嫣相信云善渊的话,因为段誉也知道云善渊是个瞎子。   慕容复收回了要去探一探云善渊的想法。   这人瞎了十多年,轻功比别人好一些便也正常,那么他习得医术也更正常就是久病成医了,更能解释为什么没见过他的武功,瞎子可不都是避世而居。此人看着就与段誉一般,没有什么威胁,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不必去招揽一个瞎子。   云善渊在三十六洞的聚集地住了一段时间,从乌老大这些人的行事上,她可以看出来这些人想要攻打灵鹫宫也非一天两天了,事前都画好了详尽的山林地图,包括了好几条路线。他们一直在等到一个时机,想要趁天山童姥的病要了她的命。可笑的是,虽然这些人都被种了生死符,却没有一个人见过天山童姥的真面目,只知道她长得矮小。   云善渊记下了这些路线,她跟着乌老大等人为的就是弄清缥缈峰的情况。至于是否要与他们一同杀上灵鹫宫?她从未承诺过这一点,她对属下造反的大战不感兴趣。而那不见真容的天山童姥,只怕就是她所救的女童。   在了解天山童姥的作为手段后,云善渊也理解为什么女童要离开山洞,女童不信任何男人,自是也不信她。   不过,云善渊不与乌老大这些人一起上缥缈峰,并不意味着她不打算去灵鹫宫。既是知道了女童就是天山童姥,那么灵鹫宫就是她的门派所在,当然是要前一步前往灵鹫宫。   云善渊找了一个借口,说在三十六洞的某一处发现了一株药草,想要守着它开花,这花有入药的奇效,所以她这几日就不回房了。   乌老大几人都没有怀疑,他们都看出来云善渊多喜欢花草,在其来到聚集地之后,整天就是在花草堆里泡一整天,那种享受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   此刻,云善渊已然根据路线飘然上了灵鹫宫。   虽然她的内功无法在短短几个月内达到天山童姥九十多年的程度,但是武学的境界不同,相差一个境界便是天壤之别。灵鹫宫无人能发现她隐藏在风中的身影,而她确定天山童姥并不在,宫中人都是有些愁绪。   等到入夜后,灵鹫宫中人大都睡去之时,云善渊潜入了后殿,她在那里发现了石壁上的武功秘籍石刻。这里所留并非一两套武功,而是起码有十套以上的顶级武学,其中包括了女童的青春永驻的功夫,还有阿紫所学的龟息大法。   这些武功与云善渊见闻过的一般武学大不相同,若是让她总结,它们是应和了天地道法之术。   如此,云善渊便知道,她找到了逍遥派所在。 第五章   石壁上所刻的武功, 以北冥神功为逍遥派最特别的内功。   有别与一般武学是由习武者自行修行而所得内功,北冥神功通过吸取旁人的内力, 以而积聚己身深厚的内力。区别与阿紫所知的化功大法, 北冥神功的奇妙之处在于它很好地处理了不同人内功的不相容,通过独到的运功方式可以中和成为北冥真气,便不用被异种真气相冲所困扰。   除了北冥神功之外, 还记载了小无相功这种特别的内功心法,以不着形相,无迹可寻为武学精要。习得此功,则是摒弃了武学的外在招式,那么就可以运用其他门派的各招各式, 因为武学本是不拘泥招式,那么就能变化出千招万式。   石壁之上还有诸如天山六阳掌、天山折梅手、不老长春功、白虹掌力、传音搜魂大法、凌波微步等等的顶级武学。   云善渊一一摸过这些石刻, 她只需一遍就将这些武功都记了下来。   逍遥派的武功正如她之前所想那样与众不同, 不是一般的后天武者的武学,而是试图进入先天武者境界的武学,所以才会取自道法,自成一派。   可是, 她对于逍遥的武学路数并不完全认同。   这些武学也许能使人走到先天武者的境界,但却也戛然止步于此, 正是因为它看则顺从道法, 却并未有更进一步探寻天地奥义的可能。   好比北冥神功,它一改从自身修行内力的练功轨迹,改为吸取旁人的内力。   这种与众不同的修行路数确实难得, 入门之际体内不得有其他多余真气,若本是高手想要习得北冥神功,就必然要学着放弃原本所有的一切。   可是如果吸取旁人的内功,不论是不是解决了异种真气相容的问题,都是少了自行练习武功的那一个过程。   内力固然可以在短期内得到提升,即便拓宽经脉容纳内功不再是问题,可是一旦缺乏了某个自行修行的过程,则是断了感悟的过程。   北冥神功可以将旁人的内力化作己用,难道还能在将旁人的感悟也化作己用吗?当然,北冥神功提供了一条不同的习武之道,比如人不比一味拘泥于自身练习内力。   云善渊觉得如果摒弃了吸取旁人内力的这一角度,将视野放得更广一些,是改为吸取天地之力,这才更加符合庄子所言‘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的描述。北冥之海为人的丹田之海,又不一定非蕴藏内力于丹田,而是可以在经脉各处,更是可以不拘泥于人本身,而是将人与天地相融合。   石刻中除了不老长春功要吸取鲜血方能练成,使得它不太像逍遥一脉的武学之外,逍遥派的武学自是有其精妙的地方。   尽管如今逍遥派的武学对云善渊的帮助已然不大,她早就走过了去学习这类武学的阶段,而天人之道的路上早就不是一两套武功便能使得她有所顿悟,但她也是通过石刻见识到了一个独特门派的武功,更是想要见一见这个门派的创始人。   云善渊悄然来到灵鹫宫,又是悄然离开了灵鹫宫。   她有八成的把握肯定一件事,天山童姥的师父并没有死去,尽管已经过去了近七八十年,可那人应该还活着。   一如曾经见过的白眉老僧,当年云善渊的境界不到无法判断老僧的年岁,但如今她可以判断能习得逍遥派如此武学的人,势必还在人间,他已经突破了人百岁而亡的定律。   至于剩下的两成可能,那就是总有意外存在,谁知道谁会遇到意外。如果那人得到机缘,说不定破碎虚空了,当然也有可能他因为某个变故已经死去。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此人当真算不得有情之人。   云善渊本以为天山童姥的师父可能遭遇了意外,或是说不定是境界不够,才会让天山童姥练了那种有致命心境缺点的武学,更是放任逍遥派几位弟子之间的明争暗斗。   可是如今看来,对方能够修行如此高深的武学,绝不会是个蠢人,他必然看得透彻,却从不引导阻止自己的徒弟莫要误入歧途,他不是绝情又要做什么解释?   在回到了三十六洞的聚集地之后,云善渊还是一如既往过着赏花弄草的日子,实则是在思考能否解除天山童姥孩童之身的状态。   她之前没有见过不老长春功的心法,无法修正这套武功的缺陷,现在却是能设法对此做出一些改变。既是看了逍遥派的武学,也算是受到了一分恩惠,她从不白得恩惠,修整了此套武功的缺点也算是她能给的回报。   天山童姥暂时不能使用武功,不知她去向如何,可是用不了太久,至多再等两个月,她势必就会回到灵鹫宫。   乌老大一众人在精密准备了两个月之后,定下了攻打灵鹫宫的日子。   这一天,一众人冲向了灵鹫宫,确实没有遇到有力的阻拦,但更也没有遇见他们往日视作恶鬼的天山童姥,而是见到了灵鹫宫的下一任宫主虚竹,他以高深的武功阻拦了一众人的进攻。   虚竹看上去像个光头和尚,与曾对众人使用阴狠手段的天山童姥不同,他在止住众人之后,答应为他们消除身上的生死符。至此,灵鹫宫与七十二岛、三十六洞等人过去的恩怨就此了结。   偏偏,因为虚竹真心实意地想要为众人解除生死符,以乌老大为首的一众人反而也是真心归顺了虚竹手下。   这番戏剧性的变化出乎了慕容复的意料之外。   慕容复答应帮助乌老大一众人攻打灵鹫宫自然不会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是想要将这一种势力都收归手下,最好是能占据灵鹫宫,如此种种都能为日后复国所用。可惜他谋划得再多,天山童姥虽然死了,却有武功与胸怀都为乌老大众人多敬佩的虚竹接人了灵鹫宫宫主之位。   虚竹为乌老大众人解除了生死符,这一众人也就各回各的地盘了。   因此,慕容复也是落了一场空,他只得愤然离开了缥缈峰,离开西夏回大宋。   灵鹫宫之中便也只剩下了与虚竹结拜的段誉。段誉看到一场纷争就此消融,不喜争斗的他自是很开心,更是高兴认识虚竹。只是王语嫣也跟着慕容复离开了,这点就让他开心不起来了。   除了段誉之外,云善渊也是留了下来。   此时此刻,她也是感到了人世无常,天山童姥竟然死了。她已然想出了可以使其摆脱儿童之身的方法,可是天山童姥就不在了。   “虚竹宫主,不知我可否问一句,天山童姥是如何死的?”   云善渊看向了虚竹,刚才一触即发的大战中,虚竹用到了逍遥派的武功,他确实是逍遥派的传人,但是他身上的内功不对劲,这种深厚的程度绝不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所有。   若说虚竹趁着天山童姥散功,吸取她的功力,来做了这个灵鹫宫掌门,这恐怕与他表现的性格不符合。   只是,虚竹适才并未说出前因后果,而云善渊想要知道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童为何而死,天山童姥可不是一般的高手,她不该就这样死了。   “这是我们灵鹫宫的事情,依照宫规,不得告之外人知晓。”虚竹身边的梅剑先对云善渊如此说到。   虚竹被无崖子传授了武功心法,并且被传以了逍遥派掌门指环之后,康广陵也是与他说过逍遥派古怪的门规。逍遥派弟子不得向外人透露师承,若是本门弟子无意得知了逍遥派的存在,即便是天涯海角也要将其杀灭。   今日,灵鹫宫之变过后,虚竹不可能杀了前来的慕容复等人,可是其中具体的因果缘由,依照逍遥派与灵鹫宫的门规确实不能说出去。   “云施主,不是,云公子,依照逍遥派门规所限,我并不能说起之中的因果。”   “在一般的情况下,我并不会勉强旁人做他们不愿意的事情。”   云善渊对虚竹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可是,逍遥派已经与我有了牵连,也就并非再是一般情况。”   “三师妹偷袭了大师姐让她终身只能做女童。大师姐毁去了三师妹的面容,使得她只能做破相的女子。二师弟接人了掌门却是从无调停过门派纷争。   如此种种,虚竹宫主,你听得懂我所言之意吗?   我想要知道逍遥派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如果门规所限让你不得轻易开口,那么你可以想一想需要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将那段往事说出来。   或者,逍遥派有无规定,若是赢了你,你是否就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云善渊并不喜欢强人所难,但是她亦不喜欢眼看就能得到某些重要线索,却是在顷刻间,线索断在了眼前的感觉。   在遇到了虚竹后,她便可以感觉到虚竹身上起码有三位高手的内功。   她好奇逍遥派的变故,更好奇逍遥子若是真的尚在人间,为什么无动于衷,她想要验证心中的那个猜测。天山童姥的师父一共收了几个徒弟,除了她呓语中提到的两位外,是否还有第四位弟子,或者更多的弟子,而这些弟子有否牵扯到师兄姐的情仇中来。   如果有的话,逍遥派这一辈可谓无一人逍遥,那么作为他们的师父是无动于衷,还是别有所求?   “大胆!”梅兰竹菊四人都是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温和无害的男人,竟是如此的狂妄之徒,“宫主,他知道得太多了,你不该让他离开灵鹫宫。”   “四位姐姐,你们不要这样说。”虚竹当然没有一战的想法,他本就不是争强好胜的性格。他看向云善渊,又看向段誉,这位毕竟是段誉的朋友。“云公子,你从哪里得知这些事情的?”   “是天山童姥亲口说的。”   云善渊终是不复温和面容,她勾起了一个邪魅的笑容,“我很不喜欢听故事听一半,原本都准备好了怎么让童姥开口把整个故事说完,谁能料到她竟是死了。现在总要有人来成全我的好奇心。今日虚竹宫主如果不愿意说,正如这四位姑娘所言,我不会轻易离开灵鹫宫,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段誉亦是没有想到云善渊会这样说,而此时看向云善渊,她的身上终是不再如以往所见的温润平和,而是显出了那种潇洒不羁的恣意而为。 第六章   “大家不要伤了和气, 凡事都可以商量。”   段誉看着势在必得的云善渊,他听木婉清提过云善渊帮过她, 虽然没有说过具体帮了什么忙, 但是帮了木婉清是事实。   段誉再看向虚竹,这算是他与虚竹第二次见面,上次是在珍珑棋局, 虚竹破了棋局,他就觉得此人很有趣,而今虚竹更是将一场攻打灵鹫宫的大战消弭于无形,让他更加欣赏虚竹了。   “云公子既是听闻童姥说起了往事,也算是灵鹫宫的故人。虽然门有门规, 但并非没有通融的余地。我出个主意,不如让云公子帮灵鹫宫做一件事, 这样一来就算不得外人, 那么说出童姥之死的因由也就不算违背了宫规。你们觉得呢?”   云善渊点了点头,她不是好战之人。若对方要战或是不得不战,她不会畏惧,若是虚竹提出一个她觉得能完成的条件, 她也可以接受。   “虽然以虚竹宫主的武功,不一定需要云某的帮助。不过, 云某是个讲道理的人, 我愿意搭把手帮忙。如此一来就如段公子所言,我也能算灵鹫宫的朋友吧?虚竹宫主,你看有没有什么需要铲除的叛徒之类, 我愿意代劳。”   云善渊觉得以天山童姥这一辈逍遥派弟子的性格,他们手下的门徒之中若是没有叛徒才是奇事。   正如天山童姥,她对灵鹫宫诸位女门徒很是不错,可对于七十二岛、三十六洞这些手下就是心狠手辣。今日若非虚竹赶到,灵鹫宫难免一劫。   而童姥的那位二师弟只怕必是会遇到叛出他的弟子。虽然真心对待徒弟的师父不一定不会遇到逆徒,但是对同门漠不关心的师父遇到逆徒的几率非常高,毕竟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从来都是相互的。   虚竹听闻云善渊是从童姥处得知了那段往日恩怨,他没有丝毫的怀疑,正因为逍遥派门规古怪,所以外人很难得知其中是是非非。而按照童姥的性格,除非是她主动透露,没有人可以勉强半分。既然是童姥告之了云善渊,那么云善渊确实算不得外人。   “逍遥派的确出了一个叛徒,他重伤了无崖子掌门反出了逍遥派,此人就是星宿派的丁春秋。我接任掌门之后,答应过将来会捉拿这位叛徒。云公子若能相助拿下丁春秋,便也是于我派有恩。”   丁春秋真是一个一点都不在意料之外的名字。   云善渊爽快地答应了,“实不相瞒,我来到西夏就是为了寻找丁春秋的踪迹,听闻星宿派就在西夏,我与他也有一段因果需要了结。拿下丁春秋,这样一举两得之事,我必不敢辞。”   段誉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必不敢辞?云善渊真有不敢之事吗?   之前,云善渊曾说来西夏是为了寻一位擅长用药之人,为的是帮助解决一位故人的小麻烦。如今才知她并非是要治病救人,而是为了.替.人.报.仇。   她骗人了吗?并非如此,丁春秋擅长用毒.药,毒.药也是药的一种,解决了丁春秋可不就是帮助故人解决了麻烦。   只是,云善渊之前展露的那一面太过温润平和,让人从未怀疑她来西夏是来寻求医道上的帮助,目的自然是为了救死扶伤。   直到此时,当她笑得肆意不羁,毫不掩饰对逍遥派秘密的好奇心,甚至不惜动武也不惧动武的态度,这般做派才不是来西夏寻医问药,而更符合是为了来此地了断前仇。   云善渊前后截然不同的性格,算不得是亦正亦邪,但反差着实不小,让人难以分辨清楚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或者两个都能是真的她。   “如此,云公子便是逍遥派的朋友。”虚竹松了一口气,他一点都不喜欢动手。他又看了身边的梅兰竹菊四人,她们也是没有再说什么,这样就更好了。“那请云公子到后殿,我们去那里说话。”   虚竹对段誉笑了笑,段誉也是对了他的脾性,故而他也想要与段誉结交,今夜好好聊天,不过门派前辈之间的往事并不适合再多一人知晓。“段兄还请稍等片刻,过会我们好好喝上一顿酒。”   段誉在这方面的好奇心并不大,“那好,我就在此等着晚上的酒席了。”   后殿中只有虚竹与云善渊两人。虚竹并非讲故事的好手,他只用了乏味的语言将上一辈逍遥派四位弟子之间的往事说了一番。   逍遥子创立了逍遥派,他一共收了四位徒弟,分别是巫行云、无崖子、李秋水、李沧海,其中李沧海是李秋水的妹妹,她们两人长相非常相似。   云善渊已经知道了前三位弟子之间发生的感情纠缠。   但是这并非故事的全部,无崖子与李秋水前往无量山之后,曾也有过一段相恋的时光,而且还生下了一个女孩,多年后那个女孩后来嫁入了姑苏王家。   不过无崖子却对李秋水越发的冷淡,整日只与他雕琢的玉像呆在一起。李秋水并不明白为什么无崖子宁愿对着一尊以她为原貌的玉像,却是忽略了身边的活人,后来两人感情破裂,李秋水便去了西夏国做了王妃。   巫行云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她与李秋水大打出手。   两人之间本就有着深仇,从她们都爱恋无崖子开始,到李秋水毁去了巫行云改变儿童身形的机会,巫行云又是毁了李秋水的容貌,这些过往让她们两人都恨不得对方死去。所以,在西夏王宫外的相遇,两人谁都没有留一手,而是招招致命。   “只是,最后大师伯与三师叔却是弄明白了一件事。原来无崖子师父爱恋的不是她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是一幅画像透露了秘密。   师父无崖子珍藏的画像,师父临死前将她交给了我,上面所画的人并非三师叔,而是四师叔李沧海。因为三师叔与四师叔的相貌非常相近,所以那些年大师伯与三师叔谁也没有发现这个秘密。直到她们临死之际,才知道一辈子所争所求都是落空了。”   虚竹说完叹了一口气,上一辈的这段恩怨随着三人的死亡到此终了。   云善渊听了虚竹所言,她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逍遥子有着超然于世的武功与见解,他创立了逍遥派并且收了四个徒弟。   可是,不论这四个徒弟的武功是否高出了此世的其他高手,且不谈不知其踪的李沧海,其余三人一生都各自为情所困,他们有何人是真的得了逍遥二字?   逍遥子在无崖子二十多岁时传其掌门之位后飘然离去,他当真对徒弟们之间的纠葛一无所知吗?他毫不在意徒弟们之间反目成仇,看着自己的徒弟们受困于情字一生而无动于衷。   逍遥子还立下了门规,不许外人知道逍遥派的事情半分,从头到尾,他的做派就是透着一股诡异。与其说他创立门派收下徒弟,不如说他更像是将这几位徒弟当做是一场试炼,为的是他心中所求。   “多谢虚竹宫主告诉我这些往事,我答应你捉拿丁春秋一定会竭尽全力。如果你有任何丁春秋的消息,我可以先去探探虚实。”   云善渊知道今日与虚竹之间未有一战,是因为虚竹着实不是好战之人,但只要逍遥子尚在人间,来日她与逍遥子之间必有一战。   这是她所求,必然也是逍遥子所求。   当夜,云善渊并没有与虚竹、段誉一同喝酒。那两人一见如故有很多话要说,更是当夜就结拜成为了兄弟。她独自呆在灵鹫宫之中,将那套不老长春宫缺陷的化解之法撰写了下来,等到第二天教于虚竹。   虚竹收下了这套武功,此刻真不能说云善渊不是逍遥派的朋友。   而后,段誉先一步离开了灵鹫宫,他还是要去寻找王语嫣的踪迹。   虚竹也是离开了灵鹫宫,不论他是否接手了逍遥派与灵鹫宫,是否因为童姥的设计下破了色戒,他的心里还是挂念着从小将他养大的少林,他必须要回少林一次才能安心。   云善渊则是在缥缈峰之下呆了一段时间,为的是等待丁春秋的消息。   灵鹫宫在西夏的势力不小,而丁春秋并不是一个低调的人,想来用不了太久就能知道星宿派的踪迹。   这一等就是两个月,还真等来了丁春秋的消息,他没有出现在西夏,而是在大宋境内。有消息丐帮不知怎么找上了少林,想要挑战少林谋得武林盟主之位。   丁春秋不是个低调的人,他走到哪里都会有一帮帮众喊着‘星宿老仙,法力无边。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之类的口号。丐帮与少林对上了,丁春秋怎么会不去凑热闹,最好是鹬蚌相争,才能渔翁得利。   既是得到了丁春秋的消息,云善渊当然不再多做停留直奔少林。   这一次,少林不只迎来了前来挑战的丐帮,还有鸠摩智也是找上了少林挑战绝技,而慕容复亦是前往少林,想要借机招揽更多武林人士为他所用。   与此同时,萧峰也是回到了大宋境内,他答应了阿朱照顾阿紫,可是已经很久没有阿紫的消息。他在听闻了丁春秋出现的消息后,也是猜测也许阿紫会前往少林寺。   一时间,少林之中,该来了与不该来的,全都到齐了。   云善渊从西夏赶往少林,时间上稍稍晚了一步。   她错过了在少林弟子束手无策之际,虚竹应战鸠摩智,虽是打败鸠摩智,却被他反揭破身边有梅兰竹菊四位女子相随,为此虚竹受了杖刑而被逐出了少林寺之事。   只是,萧峰的到来却是引得了在场的武林中人意图围而攻之,其中丁春秋、慕容复、还有现任丐帮帮主庄聚贤正要一同联手对付萧峰。   就在这个时刻,段誉挺身而出道出了他与萧峰是结拜兄弟,虚竹亦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站出与萧峰结拜,不惧世人的眼光相信萧峰的为人,今日愿意与其共对群雄围攻。   三人宣誓结拜,喝酒应战。   “三位若要动手,可否将那丁春秋先让与我片刻?不然就怕我没有亲手了断因果的机会了,我所要不多,不取其命,让他留下一对眼睛已经足够。待他眼盲之后,是要命还是留命,云某都不会再插手三位的意思。”   云善渊温和的声音在少林寺的门前响起。   这时围观的群雄才发现不知何时有一个年轻男子飘然而至,他面如冠玉,更是笑如春风,只是所言的话语绝对与温和无关,更是与春风无关。   丁春秋气得涨红了脸,这年头还真有人敢口出狂言。“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敢对我如此说话!有胆子报出名号,我星宿派绝不会放过你这样的狂傲之徒。”   “丁春秋,你的记性真的不太好,还是害人太多,所以记不得了?你毒害了自己的徒弟阿紫,使得她双目失明。若非此毒在前,也难说是否会有她再中蛇毒,几毒混合一命归天的结果。   云某不过是替阿紫姑娘来了断一段因果。你是她的师父,不论过去如何,她确实在星宿派长大,而她已然身死,就是还了过去为数不多的恩情。那么就剩下了该报的仇了,我倒也没想为她弑师,你还了一双眼睛就是足矣。”   云善渊此言一出,萧峰与庄聚贤都是愣了一下,他们都没有想到阿紫已经死了。   云善渊听见了萧峰与庄聚贤的沉默,萧峰的沉默是在意料之中,可是庄聚贤又与阿紫有什么关联?听闻新任丐帮帮主戴着面具,此人是否就是当年阿紫为其戴上烧红的铁头面具之人?   不过,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阿紫死了,她的恩怨情仇也消了。   云善渊为阿紫报瞎眼之仇,不过出于本心还一段因果而已。“丁春秋,我觉得以眼还眼很是公平,你怎么想呢?”   “我怎么想!”丁春秋这才想起来很久没有见到阿紫了,明明是庄聚贤从他手中救走了阿紫,也不知其中怎么回事,阿紫竟是已经死了。“你有什么资格为她报仇!”   “很多事不一定要有理由,你如果怕瞎的不明不白,那我就给你一个理由。就当是因为同为眼盲之人,我愿意为她完成遗愿。”   云善渊微微摇头,“其实只是我愿意日行一善,我们何必再多言。故而,别人怎么想,还有你怎么想,根本不重要。”   这些话也是够多了。   云善渊不再继续说,径直迎上了丁春秋,目标很明确直接冲着他的眼睛而去,她说了是取其双眼,就不会要了他的命。   丁春秋心中是大火,可却发现眼前人的身影太快,心中一惊之际已经出掌用出了化功大法。   化功大法是江湖上人人畏惧的邪功夫,他的掌中带有剧毒化去对方的内功,对方中毒之后内力会在顷刻间化去,不是当场毙命,就是数月后痛苦而亡。因为这套武功,他横行江湖几十年,杀人无数。   丁春秋对上了云善渊的手掌,他本是松了一口气,此人的内功尚未比过他,原以为可以稳操胜券,却是看到了云善渊诡异的笑容。   下一刻,丁春秋掌中的剧毒竟是逆流倒行,反噬其身,沿着经脉直奔双眼所在。这一瞬来得太快,在他自己都来不及收功之时,双眼剧痛,眼眶处留下了两股混合的液体,然后双眼处竟是只留下了两个窟窿。   “啊——”丁春秋连忙捂住了双眼,他可以感到体内没有任何其他的伤,但是他的眼睛却是再也没有了。   这一幕着实让围观的武林中人感到惊悚。   若说场面血腥,丁春秋只有脸上有两处血痕,别处均是没有受伤,压根不算血腥,可是谁能说这种手段不残忍。   但是,几十年来死在丁春秋化功大法之下的人不计其数,今日终是轮到他自己瞎在了自己的武功之下。   “我是守信之人,取你双眼,不及性命。昨日因,今日果,此刻之后,你与阿紫之间的恩怨两消。”   云善渊言罢就收了手,一步跃出了战局,云淡风轻地说,“现在,诸位可以动手了。” 第七章   虽然丁春秋的眼睛瞎了, 可是他弑杀无崖子的叛出师门之仇,虚竹仍是要替逍遥派清理门户, 所以六人这一战还是打了起来。   不过, 云善渊的这句可以动手了,说的并不仅仅是萧峰与慕容复几人,更是藏在少林寺之中的另外两位黑衣人。   萧峰自从被爆出是契丹人, 然后就是紧接着死了一连串的人,从他的养父母、少林苦玄、谭公谭婆等等,这些人都被认为是为萧峰所杀,反正不管有没有逻辑上的漏洞,萧峰身为契丹人就是恶。   萧峰调查到了二十多年雁门关外的带头大哥, 极有可能正与他的身世有关,可是线索却是一度中断。阿朱死后, 他离开了大宋在辽国落脚, 有关那段过去没有更近一步的发现。   时至今日,一切该了结的也是时候了结了。   此刻,在少林之中出现了一位黑衣人,他正是冲着另一位黑衣人而去。   这两人便是萧远山与慕容博, 他们在很多人心里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却是没有想到再度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只要一看两人的面容, 与萧峰、慕容复如此相似, 便能知道两两是父子关系。   萧远山终是道出了二十多前的阴谋,他虽是契丹人却从来都主张宋辽和睦相处,谁想却被一群中原武林人士将他一家三口截杀在雁门关口。   转眼间妻子身死, 儿子萧峰被他抛上了山崖,而他便也化作了复仇的厉鬼徘徊人间二十余载,势要找出当年之事的带头大哥。   这些年,他潜入了少林的藏经阁,学得了一身高深的武功,更是明察暗访,终于知道了谁是那个带头大哥,正是一心想要复国的慕容博,他意图挑起宋辽之战,便能趁势有复兴燕国的机会。而慕容博也在二十多年假死,人已死却就很难引得旁人怀疑他。   “乔氏夫妇、玄苦都是由我所杀。峰儿,你可是看得明白了,这些宋人根本就是一群忘恩负义之徒,不管你曾经做过多少好事,一旦你成为了契丹人,你就是恶人。   其实呢?这些人谁又干净了!玄慈,你是少林方丈又干净吗?你与那四大恶人的叶二娘生下了一个儿子,你配做六根清净的方丈吗?   虚竹帮助少林击退鸠摩智,少林因为他破了戒将其逐出少林,真是好笑啊!虚竹正是你的儿子,如今你这个做父亲的又要如何自处呢?”   “慕容博、玄慈,我说的,你们敢不敢认!”   萧远山看向慕容博也玄慈,他的眼中尽是深深的仇恨,他本无争,却惨遭家破人亡,如今一切都该了断了。   慕容博面无表情地点头,“二十多年前,你遭我设计,今日难道又是我的对手?”   慕容博的话音落下,他与萧远山就缠斗到了一起,从少林寺门口打到了寺内,一瞬间不见踪影。   萧峰与慕容复亦是紧追而去,留下了少林寺门口的武林众人面面相觑。   如今真相大白,过去是他们冤枉了乔峰,只是一切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乔峰已死,活着的只是萧峰。   虚竹已然制服了丁春秋,并未将丁春秋杀死,而是废去了他的武功,将他交给了少林戒律院。他如今也是心乱如麻地看向玄慈,他从未想到方丈竟然会是他的生父。   云善渊看着这场变化,对于这一切并未让她太过惊讶。   她早就认为乔峰之冤必有阴谋,早一日或者晚一日,真相都会公之于众。可是在宋辽之争的大势之下,萧峰再也不可能做回往日的乔帮主。   云善渊亦是跟进了少林寺内,她对萧远山与慕容博的输赢相斗并不感兴趣,但是刚才隐藏的另外一道气息,却是引起了她的关注。   那是一道难以让人发现的平和气息,已经到达了某种返璞归真的境界。   藏经阁中,扫地僧使得萧远山与慕容博经历了一番从死到生,点化了两人,使得他们将前尘旧恨全都放下,皈依了佛门。萧峰与萧远山去了后山叙话。   只是,云善渊却看着慕容复依旧带着复国的执念离去,她在心中一叹。   她与慕容复只见过两面,这位南慕容本也该能成为一代高手,或肆意纵横江湖,或佳人相伴在侧,偏偏他选择了一念而执,即便是父亲放下了复国梦,他依旧不愿意放下。   扫地僧走出藏经阁,看向站在银杏树下的云善渊。   十月末,苍劲挺拔的银杏树已经是一片金黄色。   当风吹过后,金黄的树叶沙沙作响,片片随风而落,却没有一片落在云善渊身上,只在她的脚边洒落了一圈。   云善渊闭目抬头,透过这一阵的落叶感觉着斜阳照到了身上。“大师,你说是否此刻叶落正好。”   扫地僧并未挥动手里的扫帚将这一地的落叶扫去,“施主,树叶总会落。今年落了旧叶,明年又有新叶,周而复始,莫不如是。”   “因此依照大师所言,在轮回之中没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   云善渊刚才就在树下,听了扫地僧爱藏经阁中点化慕容博与萧远山,扫地僧的武学境界无疑已然化臻,是她见到的此间第一人。而他能够点化了抱着执念二十多年的两人,也不可不谓心境颇高。“不过,我所求是超脱轮回,放与不放已然不同。不放是执念,一味谋求放下何尝不是执念。”   扫地僧微微点头,“施主所言甚是,放与不放,随心即可,只要不为其困,放既是不放,不放既是放。而且每人所求之道不同,如果要人人都皈依佛门,便也成了执念。”   云善渊睁开眼睛望向了扫地僧,她看不见此人的模样,不过此人与他曾见过的和尚都不相同。若说曾经相助过她的白眉老僧,那位更多了三分淡漠,而此人则是更多了三分宽和。   “大师,可知我为何而来?”   “施主想要求得己身,便来贫僧这里找机缘了。”   扫地僧一语道破了云善渊的魂体不协之困,他能感到云善渊身上的气场不对,这具身体很像是一具濒死之躯。“只是贫僧未有超脱轮回之能,恐怕帮不了你太多。”   云善渊笑了起来,扫地僧能看出她的困扰,已经是太过难得。   “大师慧眼如炬,云某想求一二指点。大师是否认识逍遥子,能否谈谈逍遥派?”   扫地僧将手中的扫帚搁置到了一边,他的脸上多了一丝怀念却并不见怅然,“一晃已经一个甲子了,终是有人来问了这个问题,我们去后山说话吧。我以为不会有人再来问起这段往事了。逍遥派,李沧海。贫僧未出家之前,她是我的妻子,只是她的身体不好,嫁给我之后,三年便过世了。”   云善渊听闻李沧海的名字,这位逍遥子的小徒弟竟然那么早就死了。“李前辈拜入逍遥子门下,竟是那么年轻就去了。”   “沧海的武功不算好,是天生不适合习武,如果没有修习逍遥派的武功,只怕熬不过十岁。她二十岁那年,我与她相识结成夫妻,就和世间千万的普通人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日子,简单地过了三年,没有刀光剑影,更不会有争名夺利。   可是三年过后,她的身体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几乎是在一夕之间就跨了下来。她并不惧怕死亡的来临,可能是早在十岁那年就明白,武功治得了病,救不了命。”   扫地僧如今说起这些已经不见一丝悲喜,仿佛就是在说着一段前尘往事,   “当年我只是个学过粗浅功夫的小子,我们结成夫妻之后,她也从来没有透露过师承。直到最后一个月,她病重之际才说起了从前。她有三位在武学造诣上绝世的师兄姐,更有一位鬼神莫测的师父,她并不明白为什么逍遥子要收她这个根本没有一点筋骨的徒弟入门,却也感谢逍遥子能让她多活了十三年。   她多少都明白师兄师姐之间的感情纠葛,却是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在无崖子接下掌门位与李秋水前往无量山后,沧海也就独自离开了逍遥派,遮掩了容貌,想要过简单平凡的日子。   我与她的成亲之后,我们都获得了简单的快乐。可惜的是红颜未老已逝,而三年的快乐也是短暂的一瞬,再也无法追回。”   扫地僧却是释然一笑,美好既然存在过,即便不能天长地久,他也已经知足了。   “今日的我是放下了,当日的我却放不下。沧海过世后,我见到了逍遥子。他看上去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不过观他一身出尘卓然的气度,绝不会误将他认作泯然于众的普通人。   逍遥子说我根骨奇佳,传我一身绝世武学,让看不破的我不如前往少林藏经阁,许是研读经书千卷,终有一日得悟大道。于是我来到了少林,做了六十多年的扫地僧。”   云善渊听闻此言,逍遥子还真是观人精准,扫地僧可不正是根骨奇佳,而至今也离得悟大道不远了。   她有些不知该怎么说。李沧海过世后,逍遥子真是日行一善地找上了这位徒儿的夫婿,传于他绝世武功使得他可以自由进出藏经阁,更是劝他皈依佛门,参悟大道,放下红尘之痛吗?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片刻后,扫地僧又说话了,“贫僧曾去过一间城隍,那里贴着一副对联,‘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很多事,是非无法一清二楚,很多人,善恶无法泾渭分明。”   “逍遥子为什么要收下四位徒弟?为什么又要指点我前来少林?他自有他的目的,也许是要我们身上看到各种不同的可能。   对我而言,是感谢他的。他收了沧海为徒,才有我与沧海的相遇。他指点了我进入少林,才让我有机会感悟人世。   我想不论逍遥子的意图为何,他指出了一条路,却并未去操控旁人的人心,也没有干涉各人的选择。每个人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走到人生结尾时,酸甜苦辣该是由自己负责。”   云善渊默然点头,扫地僧说得不错,不管逍遥子的目的为何,他许是绝情,但早就不能以简单的善恶来评价他。他有他的目的,可是旁人也有旁人的选择,执迷不悟或是大彻大悟都是个人的缘法。   既然如此,若是逍遥子尚在此世,他会来找她的。   “多谢大师,愿意与我说起这些往事。”云善渊望向扫地僧,“却是不知,我能为大师做些什么?”   扫地僧止住了前行的脚步,他们两人已经走到了空无一人之处。   “都说天下武功出少林,其实也不尽然。贫僧在少林六十余载,除去今日,从未与一人动手。人能有几个六十年?贫僧想请施主成全,与我一战,让我看清自己究竟感悟了几许。”   云善渊闻言一笑,既然扫地僧有想要证道的想法,她也愿意与其一战。   “我尚未领教过佛门的武学,这又何尝不是大师成全了我。此时,风未狂,日未落,正是相互切磋的好时候。”   扫地僧亦是笑着点头,“确实如此,现在是好时候,等会我还要回去扫地。”   尽管扫地僧说还要回去扫地,但在这个当下他是使出了全力,既是为了应证六十年来的所悟,就需要用心认真对待。   云善渊亦是尊重这位对手,此刻两人比问的是心中之境,天下武学出少林,但是千招万式终将化作心中招式,彼时便就是无招无式。此身,她的内力不足,故而也当是用尽全力。   少林寺中正在实行对方丈玄慈的惩戒,玄慈自罚两百杖棍行,而当行刑结束之际,他看向了虚竹,又看向了叶二娘。   昔日因,今朝果,错了就是错了,人都要为自己的过错而付出代价。此刻,玄慈自绝经脉,死在了少林寺惩戒堂前。   叶二娘自从被偷走了孩子的那一日便入了恶道。她失了孩子,忆子成狂,便偷取了别人的婴儿还玩弄,然后将其残忍地杀死。   她的这双手何止是洗不干净,已然是罪无可恕。此生此世,是否有悔,不如当初不识得玄慈,则不会为情所痴,痛彻心扉,为情入魔。只是悔或不悔,早就为时已晚。   叶二娘亦是自绝经脉随着玄慈而去。   少林寺中随着一切的真相大白,死的死去,悟的出尘,执着的离开,围绕着萧峰身世一事所发生的阴谋与杀戮也到此为止了。   少林寺后山上,两道灰色的声音,亦是收招各自离去。   扫地僧回了藏经阁,若非他握着扫帚的手在颤抖,实在难以看出刚才曾经历一次大战。   云善渊下了嵩山少林,若非她的脚步有些漂浮,也难以看出刚才已经在生死之间走了一回。   随处作主,立处皆真。   心即是性,性即是心。离心无性,离性无心。   云善渊在与扫地僧的比问之中,看到了他正在形成的武道。见证一种武道的形成,对她来说着实幸运,更是一番新的感悟涌入心中。   天道之下,不必过于执着是道、佛、魔,既是以自己的道来领悟天道,那么聆听旁人的道,当然也是受益良多。   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她未必要成佛,只是道理相通。可以领悟每一处当下,当然也就是在天人之道,走得更远一些,直到某一日走到破碎天道之处。   云善渊这样想着,她感到四周的景色又有了一些不同。   一路慢慢走下嵩山,走了四五日之久,山中的叶落声更美了一些,树间的风动声更悠然了一些。   在这不知不觉之间,她的神魂之力发生了剧烈的波动,让她感到身体与神魂的诡异平衡已经被打破了。   只是还不够!   云善渊可以意识到,这种感悟还不够,时间尚未到,还要等一等,此刻必须要稳住两者之间的平衡,不能再妄动武力。等到稳定了这个平衡,她还要在走走看看,也许是等待逍遥子的出现,才是真的突破之际。   谁知,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云善渊的前路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她微微蹙眉,“庄帮主,你挡我去路意欲何为?”   来人正是庄聚贤,也就是被阿紫套上铁面罩毁去容颜的游坦之。他却是对阿紫毫无怨言,更是迷恋成痴。   “我将她从星宿老怪手里救了出来,她怎么可能因为蛇咬而死,你一定说谎了,是不是你杀了她!你说是不是!”   “庄帮主,难道见到阿紫姑娘最后一面的人就是杀了她的人?你的逻辑未免太恶心人了。照你的说法,我不该葬了她,不该为她来找丁春秋了断因果,就让她默默地死去,才不会惹祸上身。看来,真是好人难做。”   云善渊确实没有全都实话实说,但也只有一点,就是她没有葬了阿紫的尸体,而是借着她的尸体还魂。   这种事,她不可能对此世任何一人说起。扫地僧能看出些许问题,但他们之间都不会说破。   庄聚贤才不管什么好人恶人,他只认了一点,阿紫死了,是眼前的人下葬的。   “凭什么是你葬了阿紫!凭什么,你是见了她最后一面之人。既是如此,那么今日,就别想活着离开!”   云善渊知道没什么好说的了,与一个不可理喻的人说不清楚。   她愿意说,对方根本就是固执己见,压根不听。她做了见阿紫最后一面之人,就是庄聚贤不能接受的事实。   下一刻,庄聚贤已经出掌,一股冰寒之气直扑云善渊的心口而去。   庄聚贤还是游坦之的时候,他的武功并不高,只是后来他无意习得了易经经,更是练就了冰蚕毒掌。五日前,在少林寺门口才有与萧峰比斗的实力。   云善渊为了自己的霉运而心中苦笑,如今她是不得不战。   上一刻刚刚想着不能再妄动武功,因为身体与神魂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了,却是在这一刻就必须应战,还是必须不死不休,因为庄聚贤只要有一口气就不会放过她。   只是,应对庄聚贤这样的拦路者,她即便是胜了,可这场相斗却也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如何控住不断体内的几近爆发的神魂之力,偏偏凝魂成体未到!   两人一番缠斗之后,庄聚贤倒在了地上,他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冷,正是被自己的冰蚕毒掌所反伤了。他桀然一笑,既然无法杀了云善渊,那么他可以选择早一步去阴间陪阿紫,这样一想,他便是自断经脉而亡。   云善渊却是尽力地调动一切可用之法守住神魂,不能让其冲破身体而出,时机未到,无法凝成己身。   她之前就感到了不能再次借尸还魂,莲花法器给以的借用旁人身体机缘已经走到尽头,此时神魂一旦脱离了这具身体,她极有可能会消散在天地之中。   “云兄弟,你还好吗?”   云善渊听到了萧峰的声音,他亦是使出轻功迅速赶来。也不奇怪,萧峰该是来问她阿紫之事。   在和萧远山作别后,萧峰与段誉、虚竹好好喝了一顿酒,三兄弟之间畅所欲言了过去种种苦乐悲喜,然后便各自奔向前路。   萧峰想要寻云善渊问一问阿紫葬在何处,也要亲口道谢其为了阿紫所做的一切。萧峰并不认为以阿紫的个性会与人为善,她于云善渊只怕也没什么恩情,而是云善渊自愿日行一善做了后来那些事情,那么于情于理,他总要前来感谢一番。   今日,萧峰却是不想不到庄聚贤又会拦下云善渊对她出手。不管地上已死的庄聚贤,他看向云善渊,这人的情况绝对不算好,已经是面色惨白,额间全是虚汗。   “云兄弟。”萧峰想要去为云善渊把脉,却见她伸出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云善渊听到萧峰来了,她才是看到了一丝希望,今日算是天无绝人之路。   “萧兄,听闻降龙十八掌威力无穷,今日才能以力制力。百会、风池、命门、气海、双足之上的涌泉,此六个穴道以降龙之力攻之,方可许我还生。”   萧峰的右手微微颤抖,若不是云善渊疯了,就是他疯了,这六个穴位都能算是不可触碰的死穴,还要以降龙十八掌攻之,这是杀人还是救人?   “云兄弟,我……”   云善渊没有疯,神魂之力将要暴动,只能有外力来压制。当年,她受过三道真气相缠爆体之痛,而昨日的苦难便能化用为今日的救命之法。   “萧峰,你我素不相识,今日,云某的命便在你手中的。你若信我,便依我所言出掌即可,这不是杀人,我也没有让别人杀的喜好。”   萧峰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云善渊惨白却镇定的面容,也是横下心来信了此人。即便是历经了阴谋风云,萧峰还是愿意再相信一个素未平生之人,这不是杀人而是救人。   只听到六道刚劲的掌风声依次响起,冲着云善渊所言的六处穴道而去,只见她的面色由白转红,由红转白,似是经历了一场极大的痛苦。如此折磨了一个时辰,终是平息了下来。   云善渊有些竭力地坐在地上,这一次是险险过关,以外力的真气入体,在体内构建了一个诡异的平衡。   “萧大侠,让我这样称呼你一次吧。你是个大侠,才敢信我,才敢这样疯狂一把。”   萧峰也是松了一口气,这一刻他悬着的新才落了下来,他本是来道谢的,若是变成杀人,则真是荒谬至极了。他扶起了云善渊,“云兄弟,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与天搏命,胆子小了,就活不成了。”云善渊说着与萧峰一起下了山,今日是在山脚下好好歇一晚。   等到两人走远,树林中出现了一道白色身影,他漠然地看着远处,轻声说到,“时机快到了。” 第八章   云善渊在经历了这场差一点就可能魂飞魄散的意外之后, 翌日一早醒来后却是觉得越发神清气爽了。   虽然目前体内借由外来的内力重新构建了躯体与神魂之间的诡异平衡,而这个平衡不会再维持太久, 而且神魂在可能爆裂与消散的边缘走了一回, 但是在之后她再度控制住了神魂,便是能更深入地了解了神魂之力。   即便神魂属于一个人本身,可是谁敢说了解自身的全部?   从躯体到心境到神魂, 人就像是一方小天地,而外界则是一方大天地,宇宙则是更大的天地,彼此之间相互关联,但即便距离自己最近的本人, 也不敢说了解透彻。   此劫过后,云善渊也是因祸得福越发地了解了自身, 只有了解才有可能凝结出己身。   因此, 萧峰在客栈大堂里见到云善渊时,他便是感到了云善渊的心情着实不错,完全没有受到昨日生死之劫的影响。可能正如段誉与虚竹所言,云善渊是个很奇妙的人, 才会为并不相熟的阿紫找上丁春秋报仇,也会不惧直言对逍遥派辛秘的好奇。   “云兄, 看来你已经大好了。这就太好了, 不然我真是非常遗憾,我们都没能干一碗酒。多谢你为阿紫处理了那些身后事。”   云善渊举了举手里的豆浆,“早晨干了一碗豆浆也可以。萧兄不必多言感谢, 找上丁春秋是我所愿,若言感谢,还是我谢你昨日的救命之举。”   “我们也就不要谢来谢去了,朋友之间无需将这些话挂在嘴边。”   萧峰落座后也叫了包子与豆浆,以豆浆代酒与云善渊干了一碗,“豆浆毕竟不尽兴,还是要大碗喝酒才有意思。云兄接下来可有急事要处理,若是没有不知可否带我走一遭阿紫的墓地,我该去看看她。”   云善渊知道萧峰必然会问起阿紫一事,“还望萧兄勿怪,我烧了阿紫姑娘的尸体并未为她立碑。星宿派的东西比较邪性,那个神木王鼎更是能助人练就轻易地练就化功大法,故而当时我就地埋了。若是萧兄想要为阿紫姑娘立一个衣冠冢,可以将那些东西挖出来。”   萧峰也没有说为什么云善渊不为阿紫挖坑立碑,云善渊与阿紫本就不熟,那么做了什么是情分,不是她要尽的本分。   “还请云兄带路,我能为阿紫立一个衣冠冢也好,就在她姐姐的墓边。是我的错,连阿朱的最后托付也没做到,没能照顾好阿紫。”   云善渊感到了萧峰的情绪变化,当他提起阿朱时,即便语气还是平静,但却有一种难以掩饰的悲伤。云善渊不得不猜测,阿朱托付萧峰照顾阿紫,何尝不是找一个理由让萧峰继续好好活下去,可是如今阿紫也意外亡故了,萧峰失去了最后一段与阿朱的关联。   “萧兄,话虽如此,但每个人只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对于那些我们爱的人,我们想要为他们做什么,但很多事都是无能为力。我们能做得是好好活下去,就当是他们不曾离开那样好好活着,才是没有辜负那份深情。”   萧峰默默摇摇头,他并未就此再多说什么。   其实道理他都懂,可他不再是乔峰,不再是大宋子民,他坚持了二十多年的重情重义、忠君爱国只能是一场空。他最后不过希望在塞外与牛羊相伴,过隐居的悠闲日子,谁想到他却是失手杀了最爱之人。   “云兄若不介意,我们早点将阿紫的那些物品取出来吧。立个衣冠冢,也算让她入土为安。”   云善渊自是不介意。   两人就从嵩山去往擂鼓山附近的山林,将阿紫随身的物品挖了出来,然后前往小镜湖之侧,阿朱便是葬在了那里。听闻小镜湖亦是阿朱、阿紫之母阮星竹隐居多年之地,如今她的两个女儿便是葬了此处。   云善渊看着萧峰为阿紫立起了墓碑,他在上香之后,却是走向了一侧阿朱的墓碑。   萧峰的手指微微颤抖,摸上了阿朱的墓碑,在来来回回抚摸了许久之后,他长叹一口气,声音中还有一分哽咽。   “我葬了她之后,这是第一次回来看她。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我将这些事默默告诉了她,她定会为我不用再背负那些骂名而开心。   只是事到如今,我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在洗清我的冤屈与让阿朱活着之间,如果只能二择其一,我宁愿选择后者。塞上牛羊空许约,我能给她那么少,少到只有一块墓碑。”   云善渊看到了萧峰眼角的泪光,她知道萧峰终此一生都无法再真的快乐起来。   萧峰还是能大口喝酒,还是会义薄云天,他依旧可以对人真诚,只是那都与他的幸福无关。许是命运过于残忍,让他失去了作为乔峰的一切,也让他将快乐的时光匆匆用尽,更是夺走了他最后幸福的可能,阿朱死后,他的心永远空了一块。   此时,云善渊想回金陵城一次,她知道这里不会有百花楼,而那城池怕也多有不同,但她还是想要去看一眼,感受一次什么眼中什么都看不见的金陵城。   “云兄,不知我能否托付你一件事?”   萧峰与云善渊在官道分别时,他最终开口说到,“我死后,你能否将我与阿朱合葬在小镜湖?除了我与阿朱的父母,你是唯一知道她墓地所在之人。”   云善渊望向萧峰,谁比谁早一步离开这个世界都说不清楚。   “萧兄不是说了,你这次回到辽国,会辞去南院大王一职。既是不理政权相争,更是不问江湖风云,那么萧兄离死还很远。我就不好说了,我的身体指不定哪一天就垮了。你托付于我,不如活得更久些,收个徒弟,等他长大了,等你老了,再来考虑这样长久之事。”   萧峰笑了笑,云善渊所言合情合理,但他已经明白了人生会有数不清的意外。“我只是在说万一,还请云兄能帮这个忙。我与阿朱,生未同裘,但求死能同穴。”   “如果我还活着,我会帮你这个忙。”云善渊如此说到,她没有道理不帮萧峰完成最后的心愿。   两人就此分别,一个去了辽国,一个前往金陵。   云善渊并未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萧峰。   云善渊前往了金陵城,这与她记忆中的金陵城有着许多不同,尽管它还是在秦淮河畔,尽管这里也有一片歌舞升平之景,但是这里不会有她所熟悉的那些店铺,更是不会有百花楼。原本百花楼的位置上,开着一家老字号的药铺。   云善渊在金陵城中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大半年,从十一月住到了来年的八月。   金陵城是一座值得人慢慢品味的古城,不局限于城中,周边亦是风景宜人,若是愿意走得远一些,可去扬州、姑苏赏景。   江南一带,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这些是怎么都不会腻的美景。   从冬到春,从春到夏。   云善渊就留在了江南,一人过着安逸地生活,那股神魂之力缓缓地变得更加浓郁起来。她在等一个人的到来,不论逍遥子身在何处,他如是得到了消息就会来,这是高手之间的感觉。   只是,云善渊先等来的却是段誉,他带来了萧峰的骨灰。   “消息没那么快传到江南,而就在七天前,大哥在雁门关牺牲了。”   段誉伤心地说起了那一场雁门关之变,辽国军队将要攻入大宋境内,萧峰得知此事后劝说耶律洪基放弃攻城。   若只是嘴上说说当然没用,但是萧峰的武功卓绝,他制住了耶律洪基,使得耶律洪基在全军面前发下誓言,此生此世不得侵犯大宋边境。   “只是,大哥虽阻止了这场宋辽之战,他却言自己是契丹人,当下胁迫了耶律洪基退兵,便也成了契丹的罪人,无法在活于天地之间。大哥自杀了,临死前便教我来找云兄,为他完成最后的遗愿。”   云善渊接过了这坛骨灰,萧峰到死可以再做一回英雄,可若让他在成为英雄与能够携手阿朱过简单生活之间选择,只怕萧峰已经不愿去做英雄了,因为自古英雄多寂寥。   “段公子请放心,我会完成萧兄的遗愿。”   云善渊带着这坛骨灰前往了小镜湖,她真的没想过这么快,就在此地葬下了第三人。   也就在云善渊葬下萧峰之后,她感到了身后出现了另一个人。“逍遥子,你来了。”   逍遥子身着一袭白衣,看上去才只有二十多岁,容貌着实像是天上神仙,俊美出尘难用言语形容,而他迎风站立,衣袖飘飘间更似将要乘风而去的仙人。   “一曲终了,个人都有了各自的结局。我看到了他们的结局,自是也要来看一看你的。”   在直面逍遥子的这一刻,云善渊需要承认她有一点估计错误,灵鹫宫上的武功并不是逍遥子的全部所学。或者说只是他所悟的一部分,而时过近百年后,他早就超出了那一部分。   与曾经对战过的午怺不同,午怺拔出圆月弯刀之际,其人便是化作为魔,但还停留在先天境界通往天人合一的路上。   而眼前的逍遥子他更加高深莫测,面对他宛如面对这人间的万物。逍遥子的这种境界,依她看来,应该已经破碎虚空而去了才对。   “你似乎并不该还留在此界。”云善渊话音落下,就听到了逍遥子的浅笑声。   “应该与能够是两回事。”逍遥子看向天际,他的一生若说顺遂比起一般人也算是求仁得仁,可是在问道的途中却是遇到了罕见的困难。   “你定然发现了我收下那四位弟子别有所求,并非是为了将一身所学传授下去。我这四个徒弟,三个人一身困于情字始终不能顿悟,反倒是最没有根骨的沧海能看得透彻,可惜她还是早早死了。我这个做师父的无动于衷,你是否觉得我太过绝情?”   云善渊确实认为逍遥子绝情,只是人越往高处走、活得越久,感情总不会如同少年时一般丰富,所能付出的感情便也越少。   “我没有权利质疑你的做法,他们是你的徒弟,不是我的徒弟。”   逍遥子却是承认了,“我确实绝情,但并非我所愿,自从我从别处得到了不老长春功,改进了它几十年一个轮回就会散功的缺陷,谁想到在练了这份看似能让人长生不老的武功后,我便失去了感情。我再也无法对人生出喜怒哀乐,无法再动情,无法再无情。你可知这有多么可怕?偏偏,我连感到可怕的恐惧之心也慢慢不见了。”   云善渊听着逍遥子平淡地说出了他的恐惧,或者说此刻他已然不觉得这是一种恐惧。然而,她却懂了为什么逍遥子没有能够破碎虚空,不论是有情或是无情,在心境的修行上必须先要感知到情为何物。   在身、心、神的齐修之路上,很多人止步在神这个境界,未能领悟天地的奥义,可是逍遥子却是缺失在了心这一块。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我本人无法生出感情,却是在多年后让我创出了一种感知,我能与他人共情,彻底地感知到他们的一切感情变化。己身不得入世,只能借由旁人之身入世。”   逍遥子言及此,似是有了一丝喜悦,却是不知他是否能生出自己的喜悦来。   “而且,人世很奇妙,你给出一条路,不同人走出不同的结果。   这条路上,有人错爱执迷一生不悟,有人却能看破情爱而成佛,有人侠义云天却参不透情字伤心。   你来此世一年半载,不也见到了许多红尘中的有情人。你遇到的这些人,也是我所借以感悟的人。故事终了之际,你我都知一个道理,有情皆孽,何人不苦。”   这真是一种特别的入世方式,借以旁人之身,感悟人世百态,体会爱恨情仇。   云善渊不得不承认每一条道都有其独到之处。“所以,你现在想从我这里,悟到另一种可能吗?”   逍遥子点头了,“这是一场相互帮助。我得悟世间各种情,却还会见过有情者能够不入妄执者,我想知道如果存在,那会是什么样的心境。你也是缺少一个机缘,能够拥有自己的身体,我助你更透彻地领悟天地奥妙。你说有何不好吗?”   云善渊笑着摇头,“这还真没有什么不好。”   逍遥子朝前方掠去,“既是如此,我们找个开阔的地方,那便开始吧。”   两人来到了一处开阔的山地上,谁都没有保留地使出了全力。   云善渊彻底放开了神魂之力,当她与逍遥子的力量相触时,感到了一股浩荡的天地之势,是天之苍苍,亦是水之荡荡。   其实,两人在对天地奥义的探寻上,有着一些相似之处,故而两人的力量相冲到了一起,彷如让那苍茫之天更加风起云动,让那壮阔之海越发涛生浪起,形成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云善渊不知逍遥子感觉到了什么,她自己仿佛化作了扁舟一叶游荡在这天地之中。   她可以停泊在一片树叶、一只小虫的身边,看着小虫啃食了树叶,看着树叶从绿变枯,又是看着小虫从生到死。此刻,她似是经历了小虫与树叶的一生。   她也可以停泊在飞鸟与鱼的身边,看着两者在海面上短暂的相遇。这一刻鸟欲捕鱼,鱼想要逃出升天,她能够是捕鱼的鸟,也能够是躲避鸟的鱼,然后海浪卷来,两者就彻底分别。   这样的扁舟一叶无处不可以往,在其上可以看到人间百态,可以领略万物枯荣,行在风中、雨中、火中、土中、雷中、金木之中,而下一刻便不再被困于此世,直冲九霄之上冲破了天际看不见的束缚。   云善渊看到了那个她熟悉的金陵城,城中的人来来往往,最美的地方便是百花楼,一眼看过去便是生机盎然。   “小愈,角落里的两盆白菊,我已经浇过水了。你只需为那一盆绿色的浇水就好了。”   “好,还有没有别的要做的?”   “没有了,花伯都已经照料好了。”   “既然那花伯照料好了花,我该是要照顾好你。七童,你说对吧?”   花满楼就感到云善渊的手指轻轻划过了他的侧脸,在他的脸沾留下了一道泥印,这定是花盆中的泥。“你就是这样照顾我的?”   “我是手不小心滑了一下。”云善渊笑着就朝后躲去,不过却是被花满楼单手抱住了,而后她的脸上也多了一道泥印。“七童,你这是非要…”   “我这是非要与你有福同享。”花满楼说着也笑起来了,不过他才不是那么幼稚的人,便是拿出了丝帕为云善渊轻轻拭去了那道泥渍,“小愈,就是你把我带歪了,你认不认?”   认不认呢?   云善渊当然承认,与花满楼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不做也会让她安心而幸福,能有最简单的快乐。当初如此寻常的场景,却是深深印在了神魂之中。   只是,下一刻却是她不能再回头地离开了百花楼,整个身体瞬间化作粉尘,死在了侯涛山之中。   有情皆苦,如何不痛。   那些还会流泪的痛,是还能释怀与放手的痛。可是这一份无泪的情,不再挂在嘴边的情,是已经刻入了神魂。   瞬间,神魂之中的痛无边无际地扩散了开来,过去有多美,那么此刻就有多痛,痛到了让神魂都在颤抖。   冥冥之中响起了这样一道声音,‘你不如留下,神魂停留在此,那么也就不必再痛。如此相守一生,便也是了断执着。’   云善渊却是默默摇头,将这些密密麻麻无处不在的痛,一遍又一遍品味过去。   痛是因为乐,苦是因为甜,如果甜过了头终成了苦,那么苦到了尽头,也就再化作了甜。   如此痛又何痛,痛与乐交织在一起,让这份情似是被放到了某一处,不是放下了,而是就存于某一处,像是暂且忘了,却又似乎从不曾忘了。只是不再被其中的痛楚所扰,而仅仅为此情的美好而微笑。   逍遥子倏然睁开了双眼。   太上忘情,某一刻,他从云善渊身上感知到了这种心境。忘情并非无情,是不困扰于情,有情却不因为它牵绊不前,更是能得情而潇洒自若。   原来如此,情有千万种,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   逍遥子也感到自己的神魂变化了,他感到九霄之上的声音。霎时间,天中闪过了一道电光划破了云层,似是有另一个世界出现在了天的那一头。   逍遥子只觉身体一动,便已然向九霄而去。“云道友,我们来日再见。”   云善渊听到了逍遥子的声音,她的神魂也在此刻冲破了身躯的束缚。   这一刻,她游弋在天地之中,万物之声皆入耳中,目力所及看透诸事变化,仿佛与天地同在,仿佛与日月同辉,更是能上达乾坤宇宙,领悟星辰变化,仿佛一切尽在心中。   但是与浩渺的乾坤相比,人的存在太过渺小,似乎不论走多远,都无法掌控天道,天外有天,没有止境。既是如此,究竟还要坚持追寻下去吗?   云善渊却是没有丝毫犹豫,她想要坚持追寻下去,天无尽头,那么她也就能领略一路不同的风景,怎么又会生出厌烦倦怠之心。   可能就是在她心中坚定的一瞬间,四散在天地之中的神魂凝聚到了一起,越来越浓郁,它汲取了一丝天地之力,从神魂凝聚成了一具身体。   这个过程很快似乎又很慢,云善渊终于感到了己身的形成。   从此刻起,她可以切实地走上探寻天人之道的道路,在将来水到渠成之际,破碎虚空。   在破空之中,云善渊离开了这个世界,而此次的时空波动尚未彻底散去,她以己身进入下一个世界之前,触摸到了一个场景。   “七童!”云善渊见到了花满楼,他在一个很奇特的地方,那里似乎是一处大殿,可不似人间,其中殿顶满布星辰,殿中似乎漂浮着浮雕。   花满楼望向了声音而来之处,殿中并无第二人出现,但他知道云善渊出现了。“小愈,我很好,你呢?”   云善渊触摸不到花满楼,只是她看得清楚,他面容依旧年轻,可是满头青丝已经成了白发。“你真的没有骗我?从前重伤却说是小伤,如今这样算好?”   花满楼却是笑着点头,“花发多风雨,人生足别离。风雨别离之后,我们总会相聚,我更是能够见到一个广博的天地,有什么不好的。到时候,我给一个惊喜好不好?”   “好。我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云善渊说着便失去了这种感应,她笑着仰起头,所以眼角并没有泪眼流出。   下一刻,便是噗通一声,云善渊掉在了水中。   有些尴尬的是,因为神魂力量以及天道之力所限,她并没有一下子就变作成人的身体,而是成为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孩。   于是,此时就看到一个光溜.溜的小女孩在水中游泳。   云善渊连忙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了衣服,尽管这衣物很不合身,但总比赤裸着要好。她还觉得庆幸,如果凝结成为一个婴儿的身体,否则才真是麻烦大了,这里看着是深山之中,也不知外面是什么世界。   正是这样想着,她那不太合身的衣服就被勾住了,是鱼钩勾住了衣服。   “哎?在这里竟然还能钓到活人?可我想要的只是鱼啊。”   云善渊朝上看去,说话的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即便穿着粗布麻衣,却也能看出他是个俊美的相貌。   云善渊抓住了从她身边游过的两条鱼,她还伸手对男孩挥了挥鱼,“我手里是有鱼,你要吗?” 第一章   云善渊一手握住了两条不断扑腾的鱼尾, 一手反捏住了勾住她衣服的鱼线,借着这根细细鱼线从河中跃起, 径直跃到了距离河面三米多高的石桥之上。   尽管刚刚才凝成己身, 还未修行任何的武功,但是此身在形成时吸取了一丝天地之力,又是以神魂成体, 可以说己身即便尚未修行武功,却在体内已经有了自然自发的真气循环,或是还不只于此,它更与天地相合,想来在将来修行之路上, 会是事半功倍。   男孩见到云善渊才四五岁的样子,身上套了一件大了一圈的布衣, 但却是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他原本钓到活人也没有几分兴趣的心情突然就变了,眼中露出了几许好奇,才仔细打量了起对方。   这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尽管年纪尚幼, 却已经能猜测她将来会美到何种地步。   然而,小女孩的身上透着矛盾的地方, 与一身不伦不类的布衣极不相称的是她宛如凝脂般的皮肤。她该是出生世家, 从小锦衣玉食没有受过任何苦难,却偏偏能在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身手。   她在流落到深山之后,竟也不见丝毫的惶恐, 而是对他笑了起来。这一笑让他如沐春风,如饮甘霖,让他从懂事起就觉得孤独的心,竟是感到了一种不同的温暖。   “我叫石壹,石头的石,大写的壹,将来我必是天地第一人。既是我钓从河里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妹妹了。”   石壹转眼间就下了这个决定,他三岁双亲亡故,一直都是孤单一人,即便是后来得遇便宜师父,却依旧没有减少半分的孤独感。   便宜师父在半个月前死了,他又是一个人了,如今河流送来了一个女孩,她如此奇怪,就该是他的妹妹,她配得上做他的妹妹。   从今日起,他也有了家人,将来某一日还会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妹妹嫁出去。不行,这样一想,他从这会就开始讨厌那个会娶走妹妹的臭小子了。   云善渊本是看出了男孩学了不太一般的武功,而仅是桥上河中的匆匆一面,他独坐垂钓的神情就透出了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倒也与悲伤无关,也许是因为他眼底透出的桀骜相关。   只是,谁想到这个叫做石壹的男孩竟是脑子一热说要认她做妹妹,可她没有随便认兄长的喜好。   “你想要认我做妹妹?说不定我的年纪都能做你的祖母了,我凭什么叫你一声哥哥?就凭你钓了半天,都没有钓上一条鱼?”   云善渊将手里的两条鱼抛给了石壹,“我叫云游,目前并没有想要认一位兄长的打算。”   石壹一手抱住了两条活碰乱跳的鱼,鱼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想要逃出人类的魔爪回到河中。他在它们的脑袋上轻轻一敲,两条鱼就昏死了过去。   石壹就将这两条鱼放到了石桥上,竟是开始去脱鞋子,对着云善渊说到,“你不穿鞋在森林里根本走不了多远,做哥哥的该把鞋子让给妹妹。”   云善渊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足,她赤条条地出现,来得及套上一件衣服,可是在水中根本不可能穿上一双鞋。   就如石壹所言,在森林中不穿鞋走路,如不是真气外放护住双足,或是一路以轻功前行,若真是从满了碎石枯枝的路上走一段,不久就会双足染血了。   “你不用脱鞋,我有准备。”云善渊看到石壹二话不说地脱鞋,她在此刻可以感觉到眼前这个桀骜的男孩是动了真心想要认她做妹妹,也许这是一时兴起,但此时却是真诚以待。   石壹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他看到云善渊双手背到了身后,似是在夸大的衣服下摸索着后背腰间所藏,竟是摸出了一个小布包来。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那就是从储物空间里取应急之物不必掩人耳目。   今日的情况有些特别,储物空间里的备用鞋子是成年后的尺码并不合适,而只有那双无花年少时,为她编制的草鞋在尺码上还算合脚。   这双草鞋与几片金叶子一同裹在了一块布里,金叶子的数量正好与当年她分得却从未使用的银票等值,那张银票后来在与原随云的对战中被他一掌毁去。   云善渊并未扔掉这双草鞋,更是出于一种纪念,弄来了几张与银票等值的金叶,将它们裹到布中再也没有打开,没想到今日是派上用处了。   她将双手伸到背后,如同小布包本就放在了后腰一般,自然地将它从衣服下摸了出来。   “我有草鞋。”云善渊打开了布包,看到了那双仅仅穿过一次的草鞋。“我也会编草鞋,你确定你不用换一双鞋吗?”   石壹看向自己的布鞋,它确实已经有些破烂了,两脚的拇指位置就快要穿透一个破洞。他跟了便宜师父在深山中住了一年,来到山里吃得比外面要好,习武之后身体也长得快了一些,又没有更换的鞋子,它破烂了也很正常。   石壹的脸上先是有了一丝窘迫,但是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情,既然是自己的妹妹会编草鞋这种高深的技能,他为什么要窘迫?   只是妹妹比自己小,却是会抓鱼,又会编草鞋,他会不会显得有些没用?   石壹拿起了地上的两条鱼,他也不知是否期待地问,“小云,你该不会还会烧鱼吧?”   云善渊看着石壹,此人应该在深山中生活了一段时间,她很怀疑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或者说照顾他的人不在了?“如果你住的地方能有一口锅子,我们能熬鱼汤。我觉得杀鱼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石壹完全不赞同这一点,将鱼鳞刮去会弄得一手腥味,破开鱼肚子时要还有注意不能弄破鱼胆,清空鱼肚里不能吃的部分,这些零零总总的事情加在一起,他与便宜师父都愿意吃野果与煮鸟蛋就够了。   “你觉得简单就好,此等大事自是由你做主。”石壹已经完全进入了兄长模式,将家中大事放权于妹妹,“走吧,木屋在两公里开外,很快就到了。”   石壹的这句很快显然不是用常人的脚程算的,好在云善渊也不用他以普通人的都速度来算,两人在一盏茶过后就到了木屋。   眼前是两间十分简陋的小屋,两间屋中都没有桌椅床铺,只有用稻草简单铺设的床位。其中一间屋子里的小木架子上放着锅碗瓢盆,还悬着一根绳子挂着几块毛巾与衣物。   “师父本来住这间,他半个月前过世了,现在这木屋归你了。”   石壹指了较为空旷没有放杂七杂八物品的房间,“我一直想与师父说,他该把自己的毛巾、脸盆、碗筷放在他自己的房里,可是他并不愿意看到这些杂物,就一直堆在了我的房间。如今,你还是把这些放到你的房间里,使用起来也方便一些。”   云善渊环视着如此简陋的环境,看来她是要沿用那位师父的生活用具了。   她并不反对在山中居住,刚才一路走来,可以看出来此处的人迹罕至,她也想起码练上一年的武功才离开深山,但是这与买来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并不冲突。   “即便要留在山里,我们不能先从山脚下,或是最近的村庄里买些生活用品吗?”   “出山?你到底是怎么进山的?这里是山腹之中,我记得师父带我进来走了起码一个月,这四周也没有任何村落,这些东西是我们进山时买的。   我如果记得没错,一年多以前进山之际,在这山附近根本没有什么人烟。外面动乱不断,整天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要安居乐业并不容易。”   石壹说到这里看向了远处的一棵大树,“而且,我也答应了老头,在山中再呆上一年,等我的武功到了他的要求,才能离开此地。”   云善渊闻言也大概猜到了,也许她来到了一个乱世,“我记不清怎么进山的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进山的,反正就是随波逐流,一路随着水流进了山。石壹,这一带属于哪个国家?”   “应该是在北周境内,我入山的时候是武帝掌权。不过,谁没习惯几年换一个皇帝,现在的情况不好说。你不知道这些,难道是从陈国来的?”   石壹疑惑地看向云善渊,她身上奇怪的地方又多了一点。   北周、武帝宇文邕,陈国仍在。   云善渊知道了她所处的时代,即便不是身处正史,也可以大致推断,这该是南北朝的末期,隋朝未立之前,这确实是一个最混乱的时代。   她又看向石壹,他身上的武功并不简单,而她也感觉到了,这是一个武道非常广博的世界,是她历经几世所到达的武道与天道交融最深的世界。   在如此混乱的时代,在如此武道广博的世界,可想而知将来会遇到怎样的风起云涌,又会涌现多少能人异士。   也许其中有石壹,也许其中有云善渊,但是两人如今还是在深山中用一口破锅子熬着鱼汤。 第二章   石壹必须承认云善渊的到来大幅改善了他的生活, 他终于不必再是以野果、鸟蛋,以及随便褪了毛的水煮野鸡肉为食。   云善渊也才知道石壹比他看上去要大, 他已经有十岁了, 至于为什么看着才是七八岁的模样,只能说是之前的营养跟不上。   石壹三岁双亲亡故后就一直在流浪,从北齐流浪到了北周, 在这个战事不断的乱世,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吃饱穿暖则是一种奢求。   一年多前,石壹被他的师父一眼看中,就将他带入了深山老林之中并传授他武功。因为习得不凡的武功, 而吃得也比之前好上了很多,而石壹也慢慢像个健康的孩子了, 不过长个子一事也无法操之过急, 不能嗖的一下就长高了,还是要给以足够的时间。   石壹一点也没有为自己的身高而担心,他觉得自从跟着便宜师父进了山,已经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所要思考的早就不再是这些小事。   正如他与便宜师父虽是都对烹饪不擅长,只能随便在山中吃点什么, 可是谁也没有想过要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柴米油盐的这些事在他们眼中不是问题。   大半年的相处,云善渊也充分感受到了石壹的这一面。   石壹非常聪明,不存在学不会烹饪这一点, 但是处理鱼鳞、拔去鸡毛、去山林中寻找合适的调味料等等,这些在他看来是可有可无的事情,不是他宁可吃得随意,而更像是他不受烟火气的沾染,这就与他所修习的武功有关了。   云善渊见到了石壹在山林间练习武功,他的一招一式之间尽是透着风雅。   而在这深山之中,石壹的那位师父没有考虑过多添几瓶调味料,也没有想过制作桌、椅、床铺改善一下生活,却是很有心思地制作出了琴、箫、琵琶这些乐器。   在如此环境下,也要培养石壹的音乐素养,可见这位师父亦是风雅之人,而这种风雅与此派的武学息息相关,这一门派毫不在意茶米油盐酱醋茶,而是非常看重琴棋诗画诗酒花,而那风流倜傥、潇洒自若则是这一门派的特点。   不管这是一个怎么样的门派,石壹原本又是否在意茶米油盐酱醋茶,云善渊并没有包揽一切生活琐事的想法。既然是两个人搭伙在山中生活,那就要各自出力,该杀鸡的时候杀鸡,该去采植物做调味料的时候别嫌弃麻烦。   石壹若是不想出力,那结果也很简单,他可以闻着烤鸡香味自己啃水果。   事实证明,他目前尚未到达这个境界。   或者说,石壹自觉认了一个妹妹,妹妹才五岁却是什么都会的样子,而他却是什么都不会,两相对比,让他有些不服气。他凭什么不会,他当然可以学会。   当石壹开始学着做菜,开始学着辨认山林中的那些植物可以做调料,也不再嫌弃一手的鱼腥味,不再觉得鸡毛遍地是有伤风雅之景。在不知不觉间,他沾染上了烟火气,却不影响他保持着便宜师父所教导的那种武学心境,而他心中那种自从懂事起就孤独的感觉,似是散去了不少。   云善渊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她不知石壹这样的变化对他会有何种影响,人与人之间相处难免受到对方的影响。   她的心境已经稳固了,所以受到石壹的影响很小,但也随着他学了几首曲子,愿意在他练武的时候奏一曲,使得他更能融入那种心境中。   而现在看来,是石壹受到她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更多,像是一个本来孤傲之人,却是走进了普通的生活里,也不知这与他的门派宗旨是否相悖。   云善渊本身不觉得烟火气有什么不好。她行走在人世间,感受万物变化,人有风雅的一面,就有平常的一面,出世与入世之间,来回游弋,悠然自得。   只是,人与人是不同的,石壹选择的道不一定能容得下这份世俗之气。   “我看你所修习的武学,透着一股万花丛中过的意象。按照这种修习路数,我十年后再见你,该是会见到一位风流不羁的公子了。”   云善渊没有见过如此的门派,一派可以将风雅走到极致也是难得。“能说一下,你的师承吗?”   石壹闻着锅里的麻辣香味,今天他们要吃的是麻辣鱼,这些花椒、姜、茱萸等辛香调料都是云善渊在山林中寻找到的。   在认识云善渊之前,他没有尝试过辣菜,可是吃过一次就是再难忘怀,那种畅快的感觉便是被胃牢牢记住了。   此刻,鱼尚未出锅,但香味已经钻入了鼻尖。   “原来你猜不出我的师承。我以为自己有了一个无所不知的妹妹。”   石壹自是知道云善渊并非无所不知,她小小年纪知道的不少,但是也有很多不知道的。如此一说,纯粹调侃。“就像是万花丛中过这种话,你都很明白了。在问我的师承之前,你不该先说自己师从何人吗?”   云善渊笑着回答,“我有过好几位老师,不过论起门派,却也可以说无门无派,我以天地为宗,因为是天地万物教于了我学识道理。   现在我并没有开宗立派的想法,所以暂时无法告诉你门派的具体名字。也许某天我无聊了,就收了一两个徒弟,那么到时候名门天下,你自然就知道了我创门派叫什么。”   石壹看着一本正经回答的云善渊,她分明就有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便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豪言壮语,这般聪慧与气度果然能做他的妹妹。   石壹也没遮掩他的门派名字,便宜师父并未说不能告之旁人,“我那位便宜师父出自圣门花间派,他说圣门之下有两派六道,花间派是最潇洒自若的门派。等我出了山就去洛阳寻找圣门所在,也不知圣门之中其他的几宗都是什么样子。你从外而来,也是从未听过圣门吗?那你也没有听过慈航静斋?”   云善渊缓缓摇头,她当然不可能听闻过圣门,也没有听过慈航静斋。   石壹对云善渊不知圣门也为有半分惊讶,但还是有一丝的失望,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也是好事。   他随着便宜师父习武,却没有听闻过太多有关圣门的情况,他只知道这是一个十分神秘的门派,江湖中人鲜有人知。至于圣门究竟是什么样子,等他去了就自然会知晓。   不过,江湖中还有一个隐世的有个门派与圣门相对,它叫做慈航静斋,据闻弟子都是女子,不少都是代发修行。   云善渊小小年纪的见识学识皆是不俗,让他一度有过怀疑她会否是慈航静斋的弟子。尽管便宜师父也没多谈及慈航静斋的弟子会是什么样子,但能与圣门相对,想来必定不凡。她不知慈航静斋,也就不与圣门相对,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既是这样,还有几个月我们就要出山了。你要不要随我去洛阳?圣门有两派六道,总会有一道适合你。”   石壹会这样提议并不是认为云善渊必须学旁的武功,而是在乱世能够拜入一个门派之中,才能活得好一些。“不过,就算你不拜入其中,我也能照顾你。其实花间派本身就不错,你若是想做我的师妹倒也无妨。”   云善渊并不想拜入任何门派之下,特别像是圣门或是慈航静斋,这种隐世门派,谁知道它们有什么特别的规矩,又是不是能随意出入。   此时,她对外界的情况尚且是不甚明了,虽是感谢石壹的关切之心,可即便是在乱世之中,她也没有拜入门派的想法,之后要怎么走,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虽是乱世,但我还是想等时机成熟了,可以到处走走,才不想给自己找一堆师兄师姐来关着我。”   云善渊看到石壹有些失望的眼神,可她确实不能陪着他一起入圣门,这就违背了她的处事之道。“我知道花间派其实不错,听名字就一目了然了。身在百花之间,自然就会心旷怡然。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石壹开始吃起了水煮鱼,云善渊这话已经表明了她不愿意入圣门的态度,至于什么花间派的名字不错,她这和以貌取人有什么差别。   “我看你是爱花及花。”石壹与云善渊在山林间生活了大半年,当然看出来她喜欢花花草草,更是对各种植物都很了解颇深。   “你这样可不行,听到花间派的名字觉得不错,将来要是出现一个人姓花,说不好你是不是还会一时冲动把自己嫁了出去。”   云善渊闻言夹着鱼片的手一颤,她说的是花间派的武功其实真不错,风流潇洒自成一体。石壹的联想力也够好的,能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这许是花间派武功的另一种体现,他才十岁已然懂得了风月之事。   偏偏,石壹说的无心,却是歪打正着。   云善渊却不想接这句话,她拿起了一旁的布巾,这布巾是从她那件宽大的衣服上裁下来的。她能接受用石壹师父留下的碗,但毛巾还是免了,而那件宽大的衣服就派上了用场。   此时,云善渊将布巾递给了石壹,毫不犹豫地打击他说,“你流鼻涕了,当心流到碗里。”   石壹吸了吸鼻子,吃辣流鼻涕很正常,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他的形象一下子就崩掉了。“不许把这事说出去!我才没有边吃鱼便流鼻涕,这是花椒的错!”   云善渊浅笑着点头,她不说出去但也改不掉石壹形象崩了的事实。   他嘴上说是花椒的错,可还是没有停顿地继续在吃着水煮鱼,一边用布巾擤着鼻涕,完全没有顾忌形象。   山中只有两个人,两个孩子并不用太过端着形象。   只是他们总会要出山,离开这片隐居之地,外面的世界与山中截然不同。   云善渊根据山中的植被判断,两人是在巴蜀之地,他们离开深山之后,走了好几天找到了一处村落,以村民也证实了她判断的方位正确。   而且得知了如今是北周天和三年,洛阳正在北周与北齐的两国交界位置。石壹要去洛阳寻找圣门所在,那么就要北上穿过关中一带,在进入北齐境内。   天和三年,云善渊大致知道此时宇文邕虽然已经做了几年皇帝,但是朝政仍是在宇文护的掌控之下,直到他诛杀了堂兄宇文护才开始掌控了实权。   这些事与云善渊很远,目前她想着先把石壹送到洛阳,一路打听天下的形势再判断自己的前路怎么走。而她无从得知是不是能在此世遇到花满楼,人海茫茫、天下之大,要知道一个人的消息,除非是名满天下,否则只能靠缘分。   这一天,云善渊与石壹走到了一处山郊野外,两人看着天色要下雨就想要找一处地方歇脚,况且天色也是晚了下来,不便再继续赶路。   他们看到了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那里应该有农家可以借宿,就向着那个方向去了。   两人尚未走到农家,天上就开始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正想着更快一些不要淋雨,却没想到在接近那户农家时,雨水中竟是传来了一股血腥味,然后就是听到了凄厉地嘶吼声,“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灭我一家七口满门!”   “我们是什么人?就当是我大发善心让你死个明白。你不是卖掉了一个男婴,灭情道收了他入门,所以今日你们一家就要都要死。圣门弟子必须斩断一切亲缘,斩断亲缘就是让你们去死。”   “师弟,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那个人此话之后,便是一刀毙命的声音,“外面都下雨了,还不快走。”   尽管距离农家尚有一段距离,但是在寂静的夜里,石壹地听到了这段对话,他僵立在了当场,眼中闪过了不可置信。   云善渊拽了拽石壹示意他快躲,他们一下窜到了树上,才没有与从农户中出来的两个男人撞个正着。直到那两个男人的气息消失不见,云善渊转而看向石壹,他的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是刚才农家那一幕影响到了他。   云善渊已经感觉不到远处农家里还有人活着,今夜之事太过突然,他们无法救下这户人家。“你怎么了?认识那家人吗?”   石壹僵着脸缓缓摇头,他认识的是不是那户被杀的农户,而是动手杀人的两个男人,与其说是认识,不如说他是听过灭情道,正是圣门的两派六道之一。   圣门弟子必须斩断一切亲缘,斩断亲缘就是让亲人去死。   花间派也属于圣门之下,其下弟子也该是斩断一切亲缘。   石壹想起了从前便宜师父问的他有无亲人,当时他是一个孤儿,在世间没有任何亲人,他如实回答,便宜师父便也没有再说别的,也确实不必多说。   便宜师父该是想着,他收下的徒弟独自在深山之中巩固武学,等到离开山林便是北上洛阳进入圣门,期间也没有与旁人成为亲友的机会。   但是世间总有意外,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便宜师父不会想到有人能进入深山,能被他的徒弟看得上眼认作了妹妹。   石壹苦笑了起来,他做不到斩断亲缘,而看圣门的做派,却不是如今的他能够左右的。他还想要在到达洛阳之后,能够照拂云善渊一二,可是现在看来却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有一个妹妹。“小云,看来我们得分开了。”   云善渊先是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石壹说过他已然没有了亲人,那么他不会认识这户死去的农家,那就是认识动手杀人的两个男人。   灭情道恐怕也是圣门其下的门派之一,而她也听到了圣门古怪的规矩,入门者断尽亲缘。   云善渊并非不舍离别,她早就准备好会与石壹分别。   虽然这一年多他们相处地愉悦,而她更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这条路不一定能够旁人陪着走下去。   只是,此刻云善渊却是有些犹疑,圣门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从石壹的武功看不出花间派是个冷酷无情的门派,可是圣门之下的其他几宗呢?石壹前往圣门真的是好的选择吗?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可以选择另一条路?”   石壹沉默了片刻,如果没有遇到云善渊,没有在心中认定她为妹妹,他根本不会动摇。而即便此时圣门的规矩让他错愕,他还是想入圣门,那里显然是一个神秘却又拥有强大力量的所在。   “我答应了便宜师父会成为花间派的派主,而且有朝一日成为圣门第一人,问鼎天下。”   石壹的说话声并不响亮,但是云善渊听出了他的野心与决心。   云善渊终究笑了起来,人在年少的时候有野心又有决心未尝不好,虽然这条路可能会荆棘横生,但是选了就要走下去。   “既然你想,那么就去做吧,我们就在前面的城池分开。”   石壹默默点头,他压下了心中的不舍。   取舍之间,他选择了进入圣门,他不知道这个选择会带给他什么,正如现在他对圣门其实算得上一无所知。成为圣门第一人问鼎天下,是不能对除了自己妹妹之外的第二人说出的话,那会被认作是痴心妄想。   两人来到了那户农家,将农家的七人挖坑葬了。   这夜,他们就在此户人家避雨歇脚,空气中是未散的血腥味。   翌日,两人继续上路向前面城池走去,等到了城池,也就是他们将要分开之际。石壹有些沉默,而除了沉默,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此时任何的言语都是无法保证会实现的话语。   两人半途经过一个茶铺,它的边上围了一圈人,原来是有人在下棋,不是围棋而是象棋。这也与当朝皇帝的喜好有关,要说宇文护把持朝政,而皇帝宇文邕则是表现得惯于享乐,他对象棋很是感兴趣。   云善渊看到石壹看着棋盘,她也就看了起来,象棋演变到后世经过了不断的变化,她所知的规则与如今的规则也是不同。   云善渊看了几盘便是明了了如今的规则,便随口一问石壹,“你感兴趣?”   “山中无棋,老头就没有教我,让我日后自己去学。”石壹这样说着就摇了摇头,他这一路的盘缠也是向云善渊借的,现在也没有余钱去买棋。   这时,两位下棋人之中长胡子的那个又输了,他脸色有些不佳,抬头就见到围观者还有两个小孩子。“你们两个小屁孩懂棋吗?别凑热闹了,早点回家去,该干嘛干嘛。”   云善渊看着这个不加鄙视之情的长胡子,又看了看这幅象棋的棋子,它的木质算不得名贵,却也着实不错了。她看向石壹,“你喜欢吗?这就当是临别礼物了。”   长胡子听得真切,这棋子怎么就成小孩的了?不待他说话,他对面的中年人倒是笑呵呵地说,“英雄不问年龄,这位小朋友,若是赢了我一局,这棋盘棋子就送你们了。” 第三章   云善渊看向笑着开口请她下棋的中年男人。说他是中年人, 但也不会超过四十岁,男人的气质沉稳, 沉稳中又带着洒脱。   引起云善渊注意的其实是他一身高深的武功, 这人是一个武学高手,走得还是道门一派,他虽是没有身着道袍, 却逃不过云善渊之眼。   没等云善渊说比还是不比,那个长胡子先不满地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与我在下棋,现在让这两个小鬼与你下棋,就是说我比不过这两个小鬼了!不比了, 不比了,你都瞧不起我, 还有什么好比的。”   长胡子说着就拨开了人群离开了, 这会四周人也悉悉索索地议论起来了。   原来长胡子与这个男人并不认识,这个男人在此一边喝茶一边自己与自己下棋,便是引来了一些人的围观,长胡子就向他提出了挑战, 还压上了一块碎银子。   长胡子却没想到自己是下一盘输一盘,于是从一开始的一局定胜负, 他变卦到七局四胜, 这会是正好找到一个借口离开就不用输钱了,一块碎银子对普通人也不算是一笔小钱。   中年男人还是一副和善的笑脸,“我下棋就图个乐趣, 小朋友既是喜欢这幅棋子,你赢了,我送你便是。你若输了,我亦是与你比试过了一场,我赢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云善渊听闻此言,这人倒也想得挺开,言下之意是不用她也出一份赌注。   此刻,云善渊也不去多想此人邀棋的目的,她就是一个看中了棋子的孩子,也把这场比试当做了一场乐趣。   “大叔,你这样说了,我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不过,我们一局定胜负,说不定我运气好就赢你了。”   云善渊的语气还算谦逊,可即便如此围观一众人都是齐齐摇头,根本不相信这个小孩能赢过连败长胡子几局的中年人,但他们也没说什么嘲讽的话。   也许是因为云善渊长得漂亮可爱,都不愿意打击到这个孩子,或是他们本就抱着随孩子玩玩的想法。   不过,中年男人看到云善渊落座后,他却是认真地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虽是图个乐子,但也要认真以待。”   两人便开始对弈了。   中年男人并不像围观的这些人那样轻视云善渊。   他懂得一些相面之术,今日本是闲来无事随意找了一个茶摊喝茶,谁想到竟是会遇到了两个小孩,而他们都非常人。   年纪略大的那个将来必会叱咤天下,他的面容中竟是隐约浮现着左右天下兴亡的黑气。年纪小的那个更加奇怪了,一眼望去,竟是根本看不出她的未来,她如同置身在迷雾之中。   这让中年男人想起了一年前观察到的星相,原本昭示天下分久必合的星相却多了一道异星将世,在那一霎跨过了天际,让那些本就深奥难测的星相更加扑朔迷离了。   在玄门的记载中,这种古怪的星相曾出现过一次,大约距今一百八.九.十年。   那时亦是在一片乱世之中,五胡乱华之际,江湖风起云涌出现了几大绝世高手,特别是宛如神话般破碎虚空而去的燕飞。   当年的江湖到底发生了什么,时隔将近两百年,除了隐约有一丝传言说尚且活在人间的向雨田之外,没有人再讲得清楚那段往事,更不会有人知道当年的异星降世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玄门之中,竟是也没有对此留下过多的记载,只是写到‘那人悠悠来而,悠悠而去,曾与魔门相交’,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将军。”云善渊落下了这一子,将这一盘棋走到了终点,她对中年男人笑了笑,“现在这些棋子是能归我了吧?”   围观之人皆是发出了不可置信地抽气声,这一盘棋下得时间有些久,他们都没有想到赢的人竟会是这个小孩。   中年男人心中一叹,他并不为今日输了棋而震惊。在乱世之中,能人异士纷纷登场,这些可以搅动天下之人,哪个不是从小就可见过人之处。   他拿出了棋盒将棋子归拢好交给了云善渊,“这棋子归你了,我叫宁道奇,也许有朝一日,我们还会再见。”   宁道奇本想要多说两句,甚至是问云善渊愿不愿意与他一同回师门,不过他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不管天下之局怎么变,他都没有要插手哪一方为其相争的打算,既然如此,也就不必相邀这个小女孩同行去师门。   至于这个男孩将来也许会左右天下大势,宁道奇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可不是慈航静斋以代天择主为己任,谁问鼎皇位与他何干。   云善渊抱着棋盒,她看着宁道奇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将来的事情就留到将来再说,见与不见,是敌是友,都是到时候的事情。   此时,云善渊与石壹也是一下子窜出了围观的人群,他们两人朝着前面的城而去。   在城门口,云善渊将棋盒交给了石壹,“入了城,我们就各自找地方住下,你往洛阳走,我想去长安一探。我们将来总会再见的。”   石壹抱着棋盒,将来再见又是何时?再见之日,还能一如今日,因为他对棋子感兴趣,所以他的妹妹就为他赢来这盒棋吗?   “十二年,最多十二年后的今天,我们在长安再见。”   石壹相信用十二年的时间,他足以在圣门中有一席之地,必然可以随意出入圣门,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的妹妹,不怕告之世人他有一个妹妹。   “便宜师父说进入圣门后,我会有一个新的名字。到时候,未免你不知我变成了谁,我们就凭棋相认。”   石壹取出了那枚‘将’,在它的背面刻上了一个石字交给了云善渊,“我现在能知道你的真名吗?云游怎么听都不像是真名。”   云善渊接过了棋子,她微微摇头,只是取了那枚‘帅’,也在它背后刻上了云字交于石壹,“云游算是我的真名了,云游天下,为寻一人。至于别的称呼,再见的时候再说吧。”   云善渊与石壹便在城门口分别了。   她隐约觉得再见之日,石壹并不一定还会存在,或者说属于石壹的部分只会剩下极少。越是感悟天道,她的这种预感便也越准确。但是,她并没有强留石壹,他有他的人生,他会叱咤天下。   云善渊独自上路前往长安,这一路她看清了这个世道的情况。   如今虽说天下三分为北周、北齐与陈国,可是两百多年间王朝的频繁嬗递,未能再得一统,以及如今西域外族势力的兴起,都让此间不复盛世的平和之象。   对于一个无权无势五六岁的孩子,在门阀世家把持着朝政真正命脉的时代里,想要一统天下更像是痴人说梦。   此时,云善渊也没有再生出这样的野心,她也曾杀伐沙场,谋求天下一统,但那并不是她喜欢的生活,而天下分久必合,总会有人让天下归心。   这样想着,天下之争就离她很远,而闲云野鹤未尝不好。   在到长安之后,云善渊想的是找个地方先落脚住个一年半载,或者也可以找一份营生,比如说帮忙抄书之类的,以普通人的身份过一段悠闲的日子。   但是,是金子就会发光,也会招来想要将金子收入怀中者。   云善渊在半道就遇到了一个长相很美的女子,她大约三十来岁,气质出尘,这人看着她便问,“小姑娘,你愿意与我上山修行吗?” 第四章   云善渊抬头看向与她搭讪的美女, 她在两个月前遇到的宁道奇是修行道门一派的武功,这位美女应该是修行佛门一派的武功。   这个世界看来是高手云集, 真的非常有趣。   尽管无法得知他们具体的武学功法, 但是两者的武功特质太过特别,这位美女犹如菩萨降世的气质,很容易赢得绝大多数人的好感。   偏偏, 云善渊不吃这一套。她并非不喜欢美女,她喜欢美人,此时却在心中叹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为尼。   有无花在前, 他那一身九天之上的出尘气质,让人一见便再也无法忘却。   而云善渊却希望能留下的是那个穿着粗布麻衣, 为了她编出一双草鞋的李大郎, 是那个拔了一地鸡毛,烤出绝味烤鸡的李大郎。   之后,不论那个七绝妙僧有多完美,不管他做的素斋多么让人惊叹, 她越发怀念的是曾经的李大郎,最是人间留不住, 许是当年彼此的初遇时分。若是停留在那一刻, 他们可能会成为朋友,而不必成为以一方死亡为终结的对手。   这位白衣美女让云善渊想起了无花,两者之间许是有差别, 但她见过真的不问尘世的出家人,白衣美女不是这样的出家人,无花更不是。   也许他们比扫地僧、白眉老僧更像菩萨,但终究是心中仍有他求,不会真的跳出红尘。   “漂亮姐姐,山上有什么?有吴兴连带鲊、茄汁宫灯虾、红羊枝杖、葱醋鸡、单笼金乳酥吗?”   云善渊一口气报出了五道唐朝名菜,尽管现在隋朝还没影子,唐朝也是几十年以后的事情,当然谁也说不准李唐是否一定存在,但不妨碍她肖想一下曾记录在史册中烧尾宴的名菜。   世事变迁,后世总无法品尝到几百年前的美食,如今唐朝还没影,但说不定这些菜已经有影了。鉴于她一路走来吃住都是普通客栈,还没去过大酒楼,也没去过世家里吃过宴席,无从得知现在究竟有什么难得一见的美食。她想要尝尽天下美味,也喜欢看遍天下美人,当然她只要采下一朵花就够了。   白衣美女嘴角的笑容还是依旧,心中已然有些不知所以然,这些都是什么鬼?   听起来都该是食物,却也不知眼前的小女孩穿着朴素,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菜名。   “山上虽是没有这些美味,但是朝来风露晚来霞,那都是山下看不到的风光。你还能一群一起相伴的师姐,更不必在颠沛流离在市井之中。”   云善渊像是认同地点点头,她又眨了眨眼问,“漂亮姐姐说山上有美女师姐陪我玩,可是我已经许下了婚约,将来要娶心上人为夫。若是与你上了山,他要去哪里寻我?你是能替我广而告之天下人,我在哪座山头吗?我着实不舍他跋涉四海也找不到我的踪迹。”   听到这个问题,白衣美女的嘴角一凝,慈航静斋广而告之天下人她们有一位弟子需要娶夫,为了不让对方辛苦寻找,索性就将静斋所在的山头地址告诉天下。她如果应下这一点,恐怕开山祖师要从地下跳起来掐死她。   白衣美女想到此细细打量眼前的小姑娘,心里怀疑小姑娘是存心刁难她,可只看到了小姑娘一脸纯良与期盼的表情。   这是在期盼什么,期盼她帮忙广而告之天下这种奇怪的婚约吗!   什么娶夫,哪家长辈定下了如此婚约?好男不入赘,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并非富贵人家的孩子,竟还定下了入赘的婚约,对方能是什么良人。   “小姑娘,你还小,婚约一事需要从长考量,可以等你长大了慢慢再议。”   白衣美女说了这句,她是明白了为什么收徒要直接收婴儿的道理,那就不用应对这些奇怪的问题了。   慈航静斋一般也只收婴儿为徒,如此一来,弟子也能都断尽尘缘。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眼前的小姑娘根骨绝佳,又是长相极美,从更是有着灵动非凡的气质,不管怎么看都很适合慈航静斋。   白衣美女正是看到这个小姑娘穿着普通,看着像是无依无靠的孤儿,不会再有凡俗牵绊,才会想要破例收其入门。谁能想到,小女孩接连两个问题,就打中了静斋不食荤腥,也不留恋红尘的两条门规。   云善渊抿嘴摇头,“海岳尚可倾,吐诺终不移。我虽然还小,可是从小就被教导了不能妄许诺言。都说人无信不立,既然是已经定下的诺言,不管将来对方怎么样,我不会先毁去诺言。漂亮姐姐,难道这样做不对吗?”   白衣美女对上了云善渊过于坦诚的双眼,这时仿佛真的对上天上的神佛,他们无悲无喜只问人心底的真言,让她无法说出任何违心的谎言,或者即便一个是为了对方考虑的理由。   “守诺很好。”白衣美女心中一叹。   她知道此言一出,就不可能将这个小姑娘收入慈航静斋了,因为她做不到为其广而告之天下婚约一事。而她也不可能消除小姑娘心中的坚持,让其忘却前尘羁绊。   这是多好的苗子,偏偏也要流落在红尘之中。   白衣美女从怀中拿出了一袋银子递给云善渊,“你既是不愿与我上山,我也不能再为你多做什么,这些你拿着也能过得好一些。”   云善渊并没有接过这代钱,她们非亲非故,为何她要收下钱袋。   “我既然无法为姐姐做什么,又怎么能收下姐姐的钱财,我懂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再说我可以自己赚钱的,帮厨、抄书,实在不行还能学绣花,总有一门手艺可以养活自己。如果姐姐真想要帮我,那就笑一笑吧。”   白衣美女伸出的手落在了半空,在遇到云善渊之后,才是短短几句的谈话,她却是已经有了多次的意料之外。   现在看来最初的判断是错误的,这个小女孩即便是粗布麻衣,但出身也绝不简单,可能是落魄的名门之后,这个年代多的是全族尽灭的名门。   白衣美女还在不解,“要我笑一笑?”   “能见到漂亮姐姐笑一笑,那我今日就也满足了,谁说的来着,一笑倾国,大概就是这样感觉吧。”   云善渊期盼地看向白衣美女,她觉得看美女真心一笑让会人心情愉悦,而笑一笑之后,有什么烦恼是过不去的。   白衣美女在云善渊期待的眼神中,不由自主地笑了一笑,不同与她往常清淡的笑容,这个笑容沾上了红尘的意味,却是更加的真实动人。   “那就祝你一切顺利了。”   云善渊对白衣美女也笑了笑,她挥了挥手,便飒然转身离开了。   她对于佛门不感兴趣,而白衣美女的师门是什么样的存在,暂且也与她毫无关联。不管来日如何,今日相逢一笑,然后错身而过,难道不是一种美好吗?   不过,云善渊在转身走回客栈的路上,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世界的高手不少,而她又长了一张自发吸引高手的脸,她已经够朴素了,所以这算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的一种了。难道她必须要易容换装,收敛了一身气息才行吗?或者,她可以选择一个顺眼的地方,大隐隐于朝?   云善渊才踏进客栈的大门,大堂之中便有一道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看向了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他也是一位高手,虽然不到刚才白衣美女的境界,但在他这个年纪已然是武艺超群了。   “小姑娘,我请你喝一杯怎么样?”男子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他笑得不羁肆意,配以他的英杰之貌,实有一种意气风发的青年英豪之态。“当然,你远不到喝酒的年龄,所以喝一杯茶也是好的,就当是庆祝你逃过一劫。”   云善渊可不想喝茶,此时的喝茶法与后世不同,人们多习惯于在鼎、釜中煮茶,还要佐之姜、桔皮等奇怪的配料。当然,云善渊觉得口味奇怪,旁人并不觉得奇怪。   茶不是重点,酒也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看上去年纪轻轻便入官场的男子为什么来到这家普通的客栈,为什么要找上她?为什么说她是逃过一劫,想来他该应该知道那位白衣女子的来历。   而且,如果云善渊没有记错,这不是第一次见到绛红色衣着的男子,上一次他在人群中围观了她与宁道奇下棋。不过棋局散了之后,此人也就离去了,她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今日竟是又在长安见到了此人。   “这位大叔,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喝茶的。”云善渊说着琢磨此人的身份与来意,也不知又是哪方英豪。   男子握着酒杯的手一顿,“怎么我很老吗?刚才对着比我年长的美女叫姐姐,轮到我就是大叔了。你这有够男女有别的,好在我不介意。你叫我大叔的话,你就可作我的远房侄女,辈分上也能说得过去。小侄女,你不喝茶也没关系,喝一杯清水也好,我们坐下来谈一谈。就谈人生天地间,你该何去何从。” 第五章   “天地之大, 我何处不可去。为什么要与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大叔,谈论我的来去?”   云善渊看向这位身着绛红衣服的男子, 她知道今日是必然要谈一谈, 但不是随便谁都能请她坐下来谈一谈。石壹没能让她前往圣门,白衣女子没有能让拜入山门,这个人又有什么本事值得她与他坐下来喝杯清水?   男人闻言露出了一个十分认同的笑容, 继而反问到,“你可知宁道奇是什么人,他为何要会主动提出与你下一盘棋?你又可知刚才拦住你去路的白衣女子是什么人,我为何说你是逃过一劫?   小姑娘,如果现在并非天下三分, 如果这是一个太平盛世,你知与不知都无妨。可是偏偏我们身处这样一个时代, 在这样一个时代想要闲云野鹤并不容易, 特别像是你这样的孩子更加难以置身事外,除非你避入深山之中。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想你懂的这句话的意思,你年纪还小, 偏偏又太有潜力。各路群雄不知何时就会出世相争,他们需要的正是如同你这样的人才。   今日你遇到的是慈航静斋的人, 她还会放你一条生路, 如果换做是魔门中人,那就很难说他们是不是会得不到地宁愿毁去。”   男人说到这里站了起来,他将一块碎银子放到了桌上, “其实这里也并非说话的好地方。我看今日秋色正好,不如我们沿着城墙走一走,赏一赏城里金色银杏叶纷飞。”   该来的,总还是会来。   云善渊承认男人说得有道理。她入世三个月,便知道了这个世界高手如云,给她几十年的时间,她很可能会在这个世界破碎虚空,但是在达到那个境界之前,她需要直面很多高手,更是要面对很多势力。除非避入深山,或者是乔装易容彻底隐入普通人之中,否则她就要踏入这个乱世。   然而,云善渊并不想避世而居,她怎么会没有勇气去面对将要到来的风起云涌。可惜这个时代并非太平盛世,但她也会为将要来临的群雄逐鹿而感到幸运。   云善渊抬头看着走到她身边的男人,如果她同意去城墙下走一走,那么多半就会答应与他合作。正如此人所言,得不到的宁愿毁去,他们两人素未平生,若是交浅言深,那么不能成为伙伴,只能让一方消失在世界上更为保险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只是为何是我?我不过是一介平民,还是一个女孩子。如果我没看错,你该是在朝为官,我怎么就得了你的青眼?”   男人低头看向云善渊,他毫不掩饰对于云善渊的欣赏之意,这份欣赏中更是带着一份自傲,“因为见到你,正如见到当年的我。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我家已然家道中落,但我知晓自己将来定会有一番大作为。可是,我身边几乎无一人相信,除了我的堂叔祖,他信我有朝一日定会无与伦比,不是那些寻常人能及。   我知道世家门阀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们礼贤下士,但你没有一定的势力,你在他们眼中只是随时可以抛去的棋子。可我不同,你是男是女,是否只是一介平民,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叫你一声小侄女,但我们可以平辈而交,因为我信英雄不问出身,更不问年纪。”   云善渊看出了男人所言为真,与其说他是信她,不如说在此同时,他更信自己有那样一份能力。男人的骨子里藏着野心与自傲,所以才会因为他们两人的年少相似,而对她青眼有加。   此人自言少时家道中落,看他如今的样子已经走上了通往飞黄腾达的那条大路。只是他并不满足眼前的成就,他看得更远,他想要得更多,这些事也许是一般人想也不会想的。   “大叔应该对长安很熟悉,那请在前面带路,领我看一看哪里的银杏更美。”   云善渊同意了随男人去走一走,人与人的气场相投很重要。她听闻男子所言,愿意更进一步听听他还能说什么。她想要找一处大隐隐于朝,此人来的时机正好。即便此后的相谈不合她意,她还是有自保的能力可以离开。   男人走在前面快了半步走出了客栈,引着云善渊向城墙一带走去,他一路上说起了目前长安城里的势力分布,也并不觉得对一个五六岁的女孩说起这些是否太过复杂。   在他五岁之际,便已然有了非同寻常的见识,而之前曾见过小女孩与宁道奇的对弈,他怎会不知能落子如此的人会是什么样的见识。   在即将走到城墙根时,男人的声音变了,像是束音入耳一般说到,“宇文护将宇文邕推上龙椅之后,他却是一直把持朝局,算来至今有八年了。这些年来龙椅上的宇文邕也让世人信了,他不过是一个不问朝政只喜玩乐的傀儡皇帝。可惜宇文护错了,宇文邕是个爱下棋的皇帝,他似乎有意向要臣下撰写一本《象经》。人生如棋,宇文邕又怎么会是简单爱好玩乐的公子哥,宇文护会死,这不过是早晚而已。”   云善渊听了这些话,她表面上神色全然未变,手中随意捏着一片银杏叶的叶梗处转动着。   远远看去,这正是一个年轻男子带着小孩外出赏秋色的场景。   只是,云善渊心中并非那么平静,她对南北朝的正史了解并不详尽,更不提这个世界与正史所撰并不相同。即便她大致记得一些势力分布,可来到此间后都只能做参考,绝不能将其当做必然会发生或者发生过的事情。   而今,男人尚未与她交换姓名,他所言所行却透露出一个信息,这个年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忠君之道。   两百多年的王朝不断嬗变,让臣子根本生不出忠于某一个帝王的想法。   君臣之间,就看是谁能掌控谁,若是掌控不住,今日你可称帝,明日为什么不能换我做皇帝。   “如今天下三分,分久必合,天下一统是早晚的事情,至于是谁能将天下一统,而在一统之后又会不会如同秦朝二世而亡,现在断言都为时尚早。   那些门阀世家并不好对付,其中亦是高手云集,就说独孤阀,其中最厉害的高手是现任阀主的妻子尤楚红,不过她似乎受了暗伤,这些年也不见出手了。宇文阀更是以玄冰劲闻名武林,虽然宇文阀之中练得此功大成的人并不多,可是其中的高手也足以让宇文阀屹立不倒。”   男人并没有再谈及宇文邕,他转而说起了江湖事,   “每一方势力都有高手坐镇,故而想要一统天下,同时坐稳天下没有那么容易。于是,这些势力都忌惮亦是想要拉拢武林中两个隐秘门派,正是慈航静斋与魔门。   你见到的白衣女人就是慈航静斋的人,虽然我没有十成的把握,可是八.九不离十了,那就是一群武功高超的尼姑,其中不少人都是带发修行,听闻门中弟子俱是美如天仙。尽管这两个门派的存在是隐秘,但其实不少高门大阀都知道。因为传言中时逢乱世,慈航静斋就会出世代天择主。魔门与之相对,自是也会支持另一方势力。”   云善渊却看出了男子眼底的一丝不屑,显然他对慈航静斋与魔门并无太多好感。“但是,大叔却不这样认为。”   男子傲然地笑了笑,“代天择主?天道凭什么是她家说了定?若真是如此,其余英豪不都是没有一争的必要了。慈航静斋选择哪一家,哪一家就是正统,这都是凭什么?即便天有此意,我也不服。说到底,慈航静斋与魔门,或者说它与圣门之争,还不是胜者为王,以成败论英雄。等到某一方势力做了皇帝,更能予以这两者之一在江湖上至高的地位。   然而,这两家都不好对付,慈航静斋占着正义的名号,行事手段总不会阴狠毒辣,魔门则是随心所欲得很。所以,还好今日你遇到的是慈航静斋的人,见你年纪尚小,那个女人也不会对你做什么,更是会想要先留一分恩情。   如果遇到的是魔门的人,那可就不好说了。听说魔门的弟子都要断尽亲缘,如果本身不是孤儿,那就会被屠杀全家。魔门内部的竞争更是复杂,这就不足为外人所知了。”   云善渊想到了石壹,他只身前往圣门,一脚踏入如此诡秘的争斗中,也不知到底会经历什么,可是石壹希望能在魔门有一席之地,他做出了选择就要走下去。   “所以,大叔想要怎么样呢?不求两者的相助,想要凭自己的本事挑战某一日的群雄之争吗?你找上我,是想要我与你合作,共谋此举?”   男人点头复而摇头,“分久必合需要时机,我不知是否能等到时机。如果说没有问鼎天下的野心,那未免也太小看我自己了。可如果说有这样的野心,现在并非恰当的时候。而我还算有自知之明,以我的力量,无法力抗这些门阀,许是得先出一个人走在前面,我助他先一统天下才行,至于之后,就看到时的事态发展了。   我找上你,只是因为你年轻,我看不到的、等不到的,你可能会等到、会看到。   我不求一定要坐上皇位,更不求我的子孙坐上那个位置。   我所做的一切,不必留给我的后人。后人如我,他们自然可以博取所求;后人不如我,我所得之物,他们也守不住。”   男人说到这里想起了家中的大儿子,大儿子与眼前的小姑娘一样大,可是两相比较,真的不能相提并论。虽然他觉得大儿子并不痴傻,日后能有作为,可是这番作为比不过眼前的小姑娘。   “因此,这只是我与你的谋求。我们不求皇位,却是给日后留一份机会。得此机会的人,不一定是你或我,但那人不必选择慈航静斋或者魔门就能问鼎天下。   说得直白一些,我只是不甘心,我也要做那个能使操纵天下大势之人。我活着的时候可以,我死了之后一样可以。你觉得如何?”   “我叫云游,字善渊。”云善渊让手中的银杏叶飘落至地上。   在银杏树下,她对着男人露出了一个笑容。男人的提议让她产生了一丝兴趣,既然她在乱世中无法轻易地过闲云野鹤的生活,那么她愿意与之合作一试。   男人笑着说到,“我叫杨素,字处道。”   杨素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银杏叶,看向湛蓝的天空,“我有预感,我们会合作愉快。也许,我看不到的,你能看到。” 第六章   尽管云善渊为杨素的提议而生出了一丝兴趣, 并因为这丝兴趣而答应与杨素合作,但她并不会天真地认为仅仅一面之缘, 两人就能一见如故, 对彼此完全信任起来。   即便对南北朝的这段正史所知并不详尽,但云善渊绝不可能不知道杨素,从正史上来看, 杨素不可以简单用忠奸来论。   杨素辅佐杨坚建立了隋朝一统天下,在隋朝一统天下之间立下赫赫战功,不论是南定荆襄灭掉陈国,或是出兵突厥北平大漠,杨素水战陆战, 无一不胜。   但却不能说杨素忠于某人,他在杨坚晚年之际, 与杨广密谋而致使当时杨勇太子之位被废, 立捧了杨广上位。杨广坐上皇位,隋朝算得上是二世而亡。   故而,杨素当得上‘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的这样一番评价。   从正史的记载中走出来, 云善渊见到了活在她眼前的杨素。   杨素与她读过史书中记载的那个人必然会有不同之处。   她所在的世界就与正史无关。这个世界的高手如云, 根据杨素所言,不论是门阀阀主或是世家家主,他们都势必会有一身好武艺, 才能坐稳那个位置。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既然是截然不同的环境,即便是相似的历史朝代,但也绝不能以史书上短短的几篇文字,来认定一个人的性格。   眼前的杨素二十来岁,武功非凡,心有沟壑。从一番言论中足见他并不忠于某位帝王,但很有真知灼见,并不会因为有野心而妄自尊大。   他有问鼎天下的野心,却也知道时机与实力非常重要,有些事情不能强求,故而不求最后必须是自己做皇帝,却是想要留下一份机缘。即便他死后,也能操纵天下大势。   云善渊心知肚明,杨素会将这样一番话说与她听,固然如他所言是因为欣赏看好她,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轻易地给予了她信任,恐怕更多是因为他心中的有恃无恐。   杨素必然调查过她,知晓她无权无势,身后没有任何势力,而她在杨素眼中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又是一个女孩子。这年头女子的地位即便不低,但即便在独孤阀尤楚红的武功最高,也并非是由尤楚红当家。   云善渊尚未调查过其他的门阀世家,如果没有出现一个出色的男性继承人,而是存在一个出色的女儿,那么权柄是否会交由女儿继承,但她认为这种可能性很低。   杨素正是看中了她身上的不足,没有家庭背景、年纪尚幼、又是女子,他才敢和盘托出。当然,这些不足是他敢直言的理由,也确确实实是他与她合作的理由,利弊从来都不绝对,若她没有这些杨素眼中的不足,那么他就不会找上门来。   云善渊以杨素远方侄女的身份住进了杨家,她被单独分了一个院子,依照她的要求,仅安排了两个侍女来打理日常生活琐事。   来到杨家之后,云善渊自是见过了杨素的妻子郑氏,郑氏与杨素的感情并不算太好,郑氏头脑简单、脾气急躁、性子又直,她与心有城府想要又一番惊天之谋的杨素在性格上完全不合。   郑氏并不在意府中是不是多了云善渊这一号人,在她看来这就是来投奔杨家的远方亲戚,她虽然脾气比较火爆,却并非吝啬钱财之人。   杨素并非生活朴素之人,他在能力范围内乐于享受,亦是在家中养了其他姬妾。郑氏对此都没有多言语,那么来一个借宿的远方亲戚,就是多一双筷子也不用她操心。   何况杨素也说了,他的这个远方侄女算得上江湖中人,有婚约在身,因为现在年纪小,还无法在江湖上走动,等到十五六岁就会离开杨家。   如此一来,郑氏就更没有什么要为云善渊操心的事情,不就是借住十年左右,那就住吧。   云善渊也明白了,为何杨素与郑氏感情不算太好,却也是多方容忍郑氏。   这样一位妻子在性格上与杨素无法相处融洽,更是谈不上两人会有共同语言,但郑氏头脑简单、脾气直接是缺点,何尝不是对杨素来说的优点,他不需要一个深谋远虑的枕边人。   云善渊与郑氏的接触不多,她的院子被安排靠近在杨素的书房一侧,可以说是最清静的地方。若说有更多的接触,还是杨素的大儿子杨玄感。   以她凝魂成体来到此世之日为生辰,如此计算,杨玄感比她小三个月,故而杨玄感称呼她为一声表姐。   云善渊入杨素府邸时,杨玄感已经五岁多,但是他比之同龄人,并不见聪明伶俐,他的反应要慢上一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杨玄感与郑氏的感情也不算太好,郑氏并不是很喜欢这个看上去有些傻傻的儿子。倒是杨素并不如此认为,他觉得杨玄感更似大智若愚,等他再长大一些,自是能有一番作为。   云善渊也赞同杨素的看法,虽然杨玄感比之同龄人少了一分聪慧,但从他练武之事上便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很能坚持的人,这种毅力就很难得。杨玄感不是傻,就是悟得比常人慢一些,而世间并不乏大器晚成之人。   杨玄感没有为此放弃努力,而杨素更是认定他的大儿子可以有所作为。因为有父亲的肯定,杨玄感并未生出过多的沮丧情绪。   不过,杨玄感其实心里明白杨家其余人对他的看法,所以他与弟弟的关系也不算亲近,反而愿意去云善渊的院子里蹲马步或者练武。因为这位远方表姐看他的眼神与父亲相同,他能感到自在快乐,又能偶而得到表姐的指点。   即便是答应了与杨素合作,但云善渊最初入住杨家的三年,每日习武、看书、听杨素说着朝野动态,她的生活一直都平静而简单。   因为不论杨素有着什么样的野心,不论他与云善渊想要做什么,如今都还不到大展拳脚之际,而是需要蛰伏与蓄力。   宇文护仍在把持朝政,而杨素最初为了进入朝堂,自是不能走尚无实权的皇帝宇文邕一路,他通过宇文护的引荐入朝为官,先是为中外记室,后转礼曹,而后再加封大都督。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年再一年,一年复一年,三年匆匆而过,到了天和六年时,杨素越发觉得宇文护就要走到尽头,宇文邕很有可能随时都会动手除了宇文护。   那么他作为宇文护手下的官员势必也会受到打压,可是他并不能因为看出了什么,就主动先一步投入宇文邕手下,其中牵扯颇多,先说一条便是缺乏时机。   杨素总不能直接凑上去,尽管忠君一词在这个年代就像是传说,但他也不能表现出来看到旧主快不行了就立即给自己找下家,皇帝也不需要这样聪明的臣子。   对此,杨素把握得很精准,他需要一个时机,可他暂且并没有看到好的时机。   而且也不仅仅是因为没有时机,主动投入宇文邕的手下,这一点日后总会为人所知,他必须考量宇文邕是否值得他表明立场。   “小云,我从宫中确定了一个秘密消息。”   杨素在书房中说起此事时,他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心情。“四年前蜀郡公卫元嵩上书,曾言佛教于国无益,希望朝廷可以下旨严禁佛门势力继续扩张。宇文护本没有把点放在心上,今日我却确认了宇文邕有意欲行灭佛之事。”   云善渊并不意外,史上的三武灭佛,其中就有周武帝宇文邕。   然而,如今宇文邕尚未大权在握,杨素得到这个消息确实算得上是秘密。只因不谈民间信奉佛教之人,朝中权贵与佛门的关系就不简单。宇文邕想要灭佛,他触动的利益可不小。   “僧尼不织不耕,毋须徭役,更是不必纳税。回溯北魏末年,就已经有寺院三万余所,佛徒人数有二百万,已经占据北魏人口十五分之一。   宇文邕如果心有大志,他想要强大北周,不论是从经济方面考量,还是从人口农耕徭役方面考量,不让佛门扩张下去是必然之势。”   杨素何尝不知宇文邕的意图从大局上来看是对的,但是佛门并非清静之地,寺庙背后多少都有权贵的影子。何况还涉及到了慈航静斋,那就是一间尼姑庙,灭佛之举可不就是丝毫不把她们放在眼中。   “将来,宇文邕的此举一出,就是彻底站到了慈航静斋的对立面,他也是很有勇气。”   云善渊并未亲眼一见宇文邕,可是从杨素这三年来所说的朝野之事中,她得知了朝中各派势力,并且也能经此做出不少判断。   “如果宇文邕是个无用之人,或者说他心无谋略,那么他又怎么会蛰伏了这些年。他算得是一个卧薪尝胆的皇帝,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慈航静斋,他看不上所谓的代天择主。当宇文邕掌握实权的那一天,便就是内外兼治之日。只是,如此一来,杨叔并不少适合主动向其示好了。”   杨素得知消息后的心情复杂也正在于此。他也对宇文邕生出了一丝佩服,须知如今的权贵门阀世家没有几个敢不把慈航静斋放在眼里,更不提完全不顾及慈航静斋的存在想要行灭佛之事。   可是也正因如此,杨素不能主动投向宇文邕,他不能如此直接表明立场,否则就对他所谋求的大局有碍,会让有心人盯上他,这个有心人可能是慈航静斋,也会是想要借慈航静斋一力的人。   当宇文邕手握大权,杨素不得不为自己寻求一条出路,而继续在他手下做事,这就是另一番说辞了。   云善渊看着杨素,她可以理解这种复杂的心情,但是他们两人想要求得与慈航静斋与魔门一争,需要储备的钱财与势力都要暗中积蓄进行,所以这份密谋可能会要潜行几十年才行,慢慢渗透且不动声色。   在此之前,杨素不能表明立场,甚至可能在某一段时间,如果有必要或者形势所趋,他会先辅佐一个亲近慈航静斋的皇帝。   “杨叔,既然宇文邕有了这样的心思,我们也就看看将来他会有什么结果。灭佛一举,必然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即便朝堂上无人会明着反驳,但却能牵出水面下的众多势力,那是我们摸清形势的好机会。”   投石问路,宇文邕何尝不是那颗石子。   杨素明白这个道理,谋求天下不是请客吃饭,更不是意气用事。它从来都是充斥着勾心斗角,有时是看得见的流血厮杀,有时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心慈手软就别谋算天下,好在你我都算不得真的仁善之人。”   云善渊缓缓点头,既然一脚踏入了这个乱世,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管家一脸急色地说到,“少爷,汾州出事了!”   云善渊与杨素听到汾州一词,都是脸色一变。   杨素一家住长安,而他的父亲杨敷进爵为公,出任汾州刺史,管辖汾州诸军事。汾州正在北周与北齐的交界处,如今这一句汾州出事了,可不就是杨敷出事了。   “父亲怎么了!”杨素霍然站起身来,他问的是站在管家身后的小兵。   这位小兵脸上尽是土灰,他此当即流下了两行眼泪,“齐国的段孝先率众五万来攻城,这场进攻来得太过突然,城池中只有几千兵马,根本无法抵抗。   杨大人死守城池,向齐公宪总兵请求支援,可是那个姓齐的惧怕段孝先,迟迟不来救援。三日后粮食耗尽,杨大人领着剩下的残兵冲出城池突围,与段孝先在城外死战,最后耗尽弓箭,其余士兵都战死,杨大人被段孝先擒带回齐国了。   杨大人出城死战前命我回长安给您带一句话,他宁死不屈,请您务必以大局为重,切莫只身犯险做出傻事。”   杨素闻言猛地脚下踉跄地朝后一退,他的父亲杨敷与他其实不同。   杨敷忠于北周,为人忠烈,此次他被擒,只会是宁可自缢而死,也绝不会为齐国所用,更是不会行妥协之事。   这句遗言让杨素切莫只身犯险,说的则是杨敷死在北齐之后,让杨素不要冲动地冒险进入齐国找回杨敷的尸体。   杨素一下坐到了椅子上,他的眼角渗出了泪光,“父亲,你让我别做傻事,你又何尝不傻!”   云善渊在心中一叹,她与杨敷只见过一次。   杨素的心思太深,他与杨敷的理念处事都不相同,他想要做的事情也瞒着杨敷。杨素收留了一个远方侄女,杨敷自是知道有没有这样一门亲戚,但他什么也没多言,更是对无亲无故的云善渊表达出了善意。她想要留在杨府都可以,将来杨家也会是她的依靠。   “这场战事太过突然,但朝廷马上也会得知消息。杨叔还要想好应对之法。”   云善渊此话不是废话,杨敷被擒,汾州大败,没有去支援的齐公宪必会被问罪,可是死守的杨敷却不一定会落得好名声。   杨素微微点头,他闭着眼睛默默将心中的悲伤之情压下,“我知道,恐怕一时片刻难以为父亲正名。而他却是要死在齐国,我连尸体都寻不得!”   云善渊沉默了一会说到,“杨叔,不如我走一次北齐。”   “不妥,这太冒险了,你对北齐并不熟悉。”   杨素并无这样的想法,杨敷即便是死了,想要带走他的尸体也不容易。死者已矣,即便死的是他的父亲,但他也不能往里面再折了活着的人。   云善渊却是觉得该走这一次,“杨叔,我并非全为了杨大人。我在北周留了三年,您将所知之事都传授于我,可是布局天下绕不开北齐,我想去那里看一看。”   杨素看向云善渊,他叹了一口气。   一贯谋算颇多的他,并不想深究云善渊究竟为何而去北齐,他怎能不明白若非为了杨敷,这并不是了解北齐的好时候。   两人相处了三年,此刻杨素是真的将云善渊认作了亲人,“小云,谢谢了。” 第七章   云善渊从北周的长安出发, 抵达北齐的都城邺城,耗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此时已经过了天和七年的正月, 也就是北齐的武平三年。   在穿过两国边界之际, 杨敷身亡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齐国予以杨敷为官,但他以死相拒, 身死北齐。   对于杨敷之死,朝堂之上迟迟没有下达相关的旨意。虽然汾州城破,但是杨敷拼死守城,他被擒之后为国守节的忠烈之行应该得到追封。   然而,汾州城破之后, 北周加紧了边界上其他城池的防御,却未对汾州兵败给出太大的反应, 似是在这征战频繁的年代, 一座城破已经是家常便饭之事。   这对于心怀大志想要能一统天下的宇文邕而言,城破之事会是家常便饭吗?当然不会,这是一种耻辱,但他什么也不表示。   恐怕正如杨素感觉的那样, 宇文邕想要除去宇文护的计划到了关键时刻,所以顾及不到其他事情, 就在这一两个月中, 宇文邕就能亲政了。   为了确保此行的隐秘行,云善渊与杨素的手下在北齐的边境处分别,她一人潜入北齐, 等到取回尸体就将其运回此地。   杨敷被擒之后自是被带往了北齐的都城邺城,如今便是要打听出他被葬在了什么地方,也不知北齐的官员会如何对待北周官员的尸体。   在来之前,云善渊便已经大概了解了如今的北齐形势,当年皇帝高纬是武成帝高湛的次子。   北齐从高湛继位之后国势就开始走向了衰败之路,皆因高湛宠信奸佞宵小,肆意诛杀宗室与大臣,朝局到动荡不堪,而高湛三十二岁便因为酒色过度而死。   高纬继承了皇位之后,比起他的父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短短三四年时间中,朝堂之上已经是小人成党、狱讼不公、官爵滥施。最为荒唐是宫中的奴婢、太监、娼优等人都被封官晋爵。   高纬本人更是奢华无度,除了扩建邺城皇城之外,还在晋阳又广建宫殿。而遇到灾害之时,并不开仓赈济,反而是在宫中行巫觋之术,以方术祈祷天下太平。   有如此皇帝,北齐被灭是迟早的事。   对于云善渊来说,北齐的形势越是混乱,她越是有可趁之机。   特别是北齐的宫闱混乱,更能让她扮作刚入宫的小宫女混入宫中,而一旦接近宫中,便能有机会探听到杨敷之前被关押之地,以及他的身后事又是如何处理。   而她此番北齐之行,并不仅限于取回杨敷的尸体,更是要摸清北齐的各方已有势力,或者是否存在其他可用的潜在势力,以而为将来做准备。   云善渊顶着一张她随意幻化的脸进入北齐皇宫,这里确实也有两位高手坐镇,守在了高纬的身边,可能这也是高纬没有被刺杀的原因。   只是除此之外,北齐的皇宫很好混,完全没有森严的规矩,她作为一个小宫女虽说不可能到处随意走动,但是当夜深人静之际,在避开了两位高手之后,足以让她行走在宫廷的其他地方。   两个月之后,云善渊查到了杨敷所葬之地,是在邺城郊外的一处荒坟堆里。   她综合了从太监们那里听到的消息,对于汾州一战中突袭获胜,高纬并不是很高兴。武将在外的战功让高纬有一种被威胁的感觉,他的疑心深重,可能越是庸碌的皇帝,越是惧怕臣子的能力太过,让他有种随时都有被取而代之的恐慌感。   杨敷被擒带到了邺城,高纬本人是压根不在意杨敷是否愿意留在北齐为官。   高纬自然不会有惜才之心,当然也更不可能放走杨敷,他的意思是何必等直接杀了就行。   在杨敷自缢之后,依照高纬的旨意就是扔到乱葬岗之中了事。还是底下的小官不知奉了谁的意思,哀叹杨敷如此人物不该死后暴尸荒野,将他草草薄葬到荒坟之中。   获知杨敷的情报,比预想中要容易了几分。   一则是只有进入北齐之后,才能了解到北齐的朝局究竟已经到了何种岌岌可危的地步。虽然尚有几位名将能臣再支撑,可是估计依照高纬多疑的性格,不出一两年这些人都会被他弄死。   二则是云善渊顶着小宫女的皮相,能够在一点规矩都没有的北齐皇宫中如鱼得水。她原本做好了散财的打算,谁想到来到北齐的皇宫中竟是还小赚了一笔,高纬动不动就喜欢加赏太监宫女,她凭着还不错的人缘也分得了一小杯羹。   不过,北齐皇宫终究不是就留之地,在取回了杨敷的尸体之后,她就会消失在皇宫之中。至于是否会有谁怀念她,或者是谁怀疑她,这都不重要,反正她从来都露出过真容。   云善渊在离开之前,把高纬藏金银珠宝的几处都摸了清楚。   尽管她尚未进入过皇宫中的这几处,不过用不了三五年的时间,只怕北周大军就能攻破邺城,到那时就是好好捞一笔的时候了。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离开了皇宫,云善渊来到了荒坟之中。   她也不是第一次挖坟了,从前挖过孙大爷的坟,而挖坟这种事有一就不怕有二,再寻了一圈之后,找到了一块木牌子,木牌子也没敢写杨敷的姓氏,只写了他的字‘文衍之墓’。   云善渊观察了地上的土层,它看上去是最近几个月新埋的,所以她应该没有找错地方。在前来掘出尸体之前,她就准备了处理尸体的防腐药物与特质的黑色布袋子。她要带着尸体穿过北齐,途中并不一定适合将尸体放在棺材中,极有可能是与她同在一个马车车厢里,总不能一路与腐尸味相伴。   她在迅速地掘开了土层,撬开了棺材板后,将其中躺着的杨敷尸体抬了出来,解开了他的衣服,为他涂上了一层药物。又是扳开了他的嘴巴,将一颗防腐的丹药放入其口中,再为他穿好衣物,将其装入黑色的布袋中。   云善渊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做完这一切,还好她不是普通八.九岁的孩子,这三四年以来的习武,已然让她的修为突飞猛进。否则,她要干盗墓这一行还真有些不合适,而即便如今体力上完全没问题,她也不想再行盗墓之事。   毕竟如此漆黑的夜里,在阴森的坟地之中,先是挖出尸体,再给尸身涂抹药物,这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正当云善渊将土层填平,背起尸体准备离开之际,她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来人的速度非常快,可以肯定是一位高手。   若是云善渊一人离开,她能做到隐瞒住气息,可是她没有把握能带着尸体一同离开不被发现。当下,她便是抓起布袋子,纵身一跃藏到了十米开外的另一侧墓碑之后。   在迷蒙的夜色之中,云善渊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这是一个太过美丽的男人,大概三十岁左右,可是他的眉目之间却是带着一股忧郁。   男人手中拿着一坛酒走进了杨敷的墓地,他似是有满怀心事,并没有一下子注意到杨敷墓中的泥土被翻动过了。   “杨文衍,我来看一看你。今日有我来看你,来日却是不知谁能去看我,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我将你擒获到齐国又能何如,皇上根本不在意这一战是不是赢了,赢了才是我的错误。我每赢一次,心中就多一分害怕,害怕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皇宫里。”   云善渊心中愕然,她知道这人是谁了。   段孝先进攻汾州,杨敷死守城池,最后弹尽粮绝破城而出与齐国军队决战城外。后来,云善渊得知更加具体的战报,此战之中相助段孝先擒获杨敷的人,正是北齐兰陵王高长恭。   兰陵王是北齐出名的战将,他以面容俊美至极与骁勇善战闻名于世。   也许百姓不知皇帝高纬,但是很难不知道那个带着凶恶面具打仗的兰陵王,而他拥有如此高深的武艺,已经是到达先天之境,那也就毫不奇怪了。   只是,云善渊却是很清楚高纬有多不喜欢这些战功赫赫的名将,高长恭也难逃被猜忌的命运。即便高长恭算得上是北齐宗室,可是高纬并不会因此便减轻猜忌之心,就在去年高纬刚刚诛杀了琅琊王高俨。   “杨文衍,你就不一样了。你虽然死了,可是你的儿子杨素,却敢于为你在宇文邕面前挣一份追封的荣耀。即便宇文邕先是不予理睬,但杨素却敢再三上书,不惜触怒宇文邕。直面宇文邕欲要杀他,甚至敢说出给无道的天子做事,死是应该的这种话。”   兰陵王说到这里狠狠灌了一口酒,他惨然地一笑,“杨素为何敢说,是因为他面对的并非无道的天子。宇文邕杀了宇文护,彻底掌控了朝局,他不只追封了你为大将军,谥号忠壮,更是加封杨素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你死了却不冤,我就不好说了。”   云善渊在墓碑后听闻兰陵王此言,这些消息没有那么快传入北齐,或者说在北齐只有有心人才会关注,而兰陵王则是那个有心人。   高纬与宇文邕都是皇帝,他们却如此不同。   一个残暴无能猜忌臣下,另一个却励精图治有容人之量。   所以赢了此战的兰陵王过得惶惶不可终日,反而是死去的杨敷因为君臣相得而显得更为幸运。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云善渊确定了杨素已经把握住了那个让宇文邕重用,可是又并非主动向宇文邕投诚的机会,那个她与杨素一直没有找到的合适时机就这样出现了。   杨素正是通过杨敷的死,让宇文邕看见他的忠孝之心,如此不畏皇权的直言,更能展现出他品格纯孝与敢于直谏的一面。   云善渊抓着尸体布包的手紧了紧,虽然她没有亲眼见证,但可以想象杨素能抓牢了这个机会,在宇文邕表现出了入目三木的悲愤之情。   杨素那份为父伤悲之情不是假的,可他也的的确确完美地利用了杨敷的死,获得了宇文邕的信任,更是能够以此加官进爵更进一步。这其中的复杂心情,怕是只有杨素自己才能深刻体会,而这也就是朝堂政事,真真假假难以分明。   兰陵王说到这里也便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喝着手中的酒,最后朝地面上倒去,可是就当酒与泥土相接触之际,他眉头一皱,是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墓地的土被人松动过,所以酒入泥土的声音发生了变化。   兰陵王猛然一震,酒意全消,他先是俯身一捏泥土,便知这土是刚刚被动过。不用多猜,只会是北周的人来到了邺城想要带走杨敷的尸体。   这人走远了吗?   下一刻,兰陵王就朝云善渊躲藏的墓碑毫无保留地拍出一掌,因为他闻到了刚才一直都没有注意到的淡淡腐尸味道。即便感觉不到那里藏匿着活人,但是他不可能放走一个北周高手。   云善渊左手拎起尸体袋子,便是急速朝后退去,没想到最后时刻还是被发现了。她右手却是也击出了一掌,迎着兰陵王的掌风而去,两掌对冲激起了一片沙尘。   俄顷之间,云善渊整个人四周却已经弥散起了黑雾,让兰陵王根本看不清她究竟是高矮胖瘦,更不知年龄性别。还别说石雾的这一招,对于隐藏身份挺好用。   “何方宵小?你休想逃!”   兰陵王直追上了黑雾,此人可以潜入齐国,更是能探听到杨敷的墓葬处而不被任何人发现,今日不将此人除去,来日必成齐国的大患。   静谧的夜里却是响起了桀桀的笑声,那团黑雾之中传出男女难辨的诡异声音。   “高长恭,你倒是胆大,敢在这里动手!这可不就是告诉高纬,正是你阳奉阴违葬了他下令扔到乱葬岗的敌国大臣。否则怎么解释本该暴尸荒野的杨敷葬身于此,而你竟是还来祭拜他。你说这是不是因为高纬疑心太过,所以让你身在齐国心在周了呢!呵呵——,如果高纬知道了此事,你还能看到来日的太阳吗?” 第八章   云善渊此言一出, 兰陵王进攻的动作停了那么一瞬。   高长恭怎么可能不担忧高纬对他的猜忌。这些年以来,他时常悔恨当年竟是对高纬说出, 在邙山之战中, 他敢于冲入敌营是为了家事尽力,压根就不害怕而倍觉亲切,不知不觉就敢于深入敌营了。   他以国为家, 却是大大地触犯了高纬的禁忌,除了皇帝之外,臣子怎么能以国事为家事。只是,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这些年来的敛财自污也不知是不是能让高纬放松戒心。   当下, 这个鬼魅的声音正是戳中了他心里最为害怕的那部分。   因为一念之仁,也是因为英雄之间的一份敬重, 他偷偷违背了高纬的指令让人葬了杨敷, 但这绝不能让高纬知晓,否则压在他身上的那份猜忌会越来越深。   高长恭想到这里下了必杀之心,只有杀了眼前人夺回杨敷的尸体,才能将今夜之事彻底遮掩过去。   云善渊知道此言会激怒高长恭, 可她求的却是高长恭愣住的那一瞬,有了这一瞬就能改变眼下的局面。   她很清楚以自己目前的实力, 在硬拼的情况下无法取胜高长恭, 高长恭成名多年,他的武功当前在她之上,若是实打实地相搏, 她无法带走杨敷的尸体。却是能趁着高长恭走神的这一刻,狠狠地向着他挥出了一道真气,直取他的胸口处。即便伤到不到他七分,却也能伤到他四分,争取了逃离的时间,当下她便是在黑雾中头也不回地向前窜去。   今夜,在坟地与高长恭狭路相逢出乎了云善渊的意料之外。   她感谢高长恭埋葬了杨敷,但这不会让她对高长恭手下留情。高长恭对杨敷有一分将领之间的相惜之意,可这也不会是高长恭放她一马的理由。   他们之间立场不同,无论是谁都不会改变立场。   即便高长恭知道高纬对他有深深的猜忌,但他也不会倒向北周,更不会放过北周的一位高手。那就不必问谁对谁错,只能问孰强孰弱。   云善渊在兔起鹘落之间,已经带着杨敷的尸体飞出了百米之远,而她丝毫不敢放松还要继续向前逃。   在这荒郊野外并没有一个好的躲避处,远不如都城之中可以随意找一处先避一避,可是现在折返邺城也不妥当,虽然最危险的地方也能是最安全的地方,但万一引起了守城军队的注意,她还要再想办法带着尸体出城,也是多此一举的麻烦。   高长恭胸口一闷猛咳了起来,他立即反应过来卸去了这股真气,却并未因为体内气息絮乱而放弃追捕。他可以确定这个盗尸者不除,将来必然是齐国的大患。   于是,他立马就朝着前方紧追而去,在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其淡的腐尸味,正是这丝气味让他得以追踪盗尸者的踪迹。   在前方急速而逃的云善渊,亦是想到极有可能是杨敷尸体的味道得以让高长恭紧追不放,但她无法一边以薄雾隔绝腐尸味,一边以最快地速度向前逃离,这样太耗费内力,绝不是长久之计,必须要找一处可以混淆气味的地方先避一避。   云善渊随即就想到了藏身的好去处,山野之中不缺寺庙,而寺庙之中一直点着香火,这股缭绕的檀香味正好能盖去尸体的味道。而在前方三公里的范围内就有一间不算小的寺庙,她既是来到邺城,当然摸清了邺城周边各条道路上的大致情况。   这样一来,云善渊扛着尸体更是竭力加快速度,尽量与身后穷追不放的高长恭拉开差距,没过太久她就闻到了一股香火味,而在昏暗的郊外看到了远方的一抹幽幽光亮。   空悟寺的寺门紧闭着,虽是已经时至午夜,但是寺中却并非完全陷入一片沉睡的宁静。   云善渊跃过寺门后,见到寺中点着几盏灯笼,明明灭灭发出了幽光。   她一入寺中便发现这座寺的规模不算小,这会也不做多想,直接冲向了香火味最为浓郁的大雄宝殿。   殿门并未关闭而是开了半扇门,殿内的供奉桌上有两支烧到一半的蜡烛,正中央的香炉中插着快要烧完的清香。   烟雾缭绕间让人看不清大殿间的景象,就连殿内的三座佛像也似乎看不清雕琢的模样,无法分清究竟是悲天悯人,或者根本就是藐视众生。   云善渊直接纵身到了房梁之上,将尸体黑袋子藏到了某处的死角之中,她猜测过不多时高长恭许是会追进来一探。而在殿内就与刚才的逃跑过程不同,她可以用雾气隔断尸体的腐臭味,满殿的香火味更是最好的掩饰,至于她本人的气息却是不必担心,完全可以完美地隐匿起来,与空气混作一体。   果不其然,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高长恭便是追入了寺庙。   而在此地,他再也闻不到那丝腐臭味,无法判断盗尸者究竟藏入了那一间殿中,或者那人是穿过了寺庙朝着更远处逃去了。   高长恭有意想要一间一间找过去,他最先就冲入了大雄宝殿,扫视了殿内却是没有丝毫发现。   此刻,香案上香炉中的清香快要烧完了,一段香灰落在了香炉中,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声响。与此同时,殿外竟是响起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就是冲着大雄宝殿而来,这些人身上多少都有功夫。   高长恭又看了一眼殿内,他也不再此处停留,还是尽快去别的殿内找人。他不想被任何人,哪怕只是一个和尚知晓他的踪迹。   这些寺庙里的和尚并不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他们身后指不定就与齐国的某些权贵相关,他实在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怕高纬会对此多加猜测。   云善渊在黑暗的角落里感知到了高长恭的离去,她当然明了高长恭心中的顾忌太多。   今夜,她若非遇到了北齐赫赫有名的兰陵王,也不至于逃入庙中,可正是因为遇到的是兰陵王,也是注定了他完全不能正大光明地亮出身份搜查寺庙。   高长恭遇到了高纬这样的皇帝便是注定了不会有好下场,他越是出色,越是坚持着臣子的忠君爱国之道,就越是死得快。   云善渊却不会去想什么出言提醒。   高长恭不傻,他自是明白自己的处境,让他行造反之事,以他的身份却是很难成大事。在这个注重门第出生的时代,他的生母不祥就注定了他的出生卑微,而这会是伴随他一生的印记。他若是有逆天而行,颠覆高门大阀的野心,早就不会是如今的模样。   何况北齐没有了兰陵王,少了一位名将更会加快它的灭亡速度。   云善渊不去行离间之计,在邺城中散布高长恭阳奉阴违的抗旨之举,已经是她对这位陌生人最后的善意。   很快,云善渊便没有了心思去想有的没的。   在香案中的清香烧尽之际,从殿外走入了三个和尚,他们入殿后就关闭了大殿的门,然后其中一人拿出了一张图纸,凑近了香案上红烛。   “你们看这个图样,这是从倒斗的人手里得来的,所探得的墓葬在建康,具体的位置尚且不知。要去了建康才能从大哥那里得到详细的消息。”   “三哥,这可不就是我们上次在墓道中见到的机关钥匙模样。你说这会是谁建的墓地?上次就没让我们破了机关,这会建康的墓地就有办法了?说不好也是疑冢。”   “这次不一样,大哥骗来了一个精通机关的人,应该能打开墓中的石门。这人费力造了这样的墓地,其中多少该有一些宝藏,我们能拿多少就是多少。”   云善渊本对盗墓取宝之事不敢兴趣,她亦是才想过不要再行掘墓之事了,可是她在房梁之上,却是将红烛光下的图样看得非常清楚,让她心中一震,呼吸乱了一分。   那是以一团繁花锦绣勾勒出了一个花字,这正是当年她赠与花满楼玉佩的图样,它怎么可能出现在墓道之中? 第九章   建康正是金陵, 一个设在建康的墓葬,一个以锦绣繁花图样为凭的墓葬, 无法不引得云善渊的关注。   她在大雄宝殿的房梁之上, 听着这三个看似为和尚,实则从事着黑市交易的光头在说去建康与那位老大接头的事宜。   建康是陈国的都城,从北齐的邺城前往建康, 以平常的速度行走差不多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听三人谈话的意思,那位不知从哪里被骗来的机关大师要七月才能到建康,所以一众人就在三个月后的七月初五,相约于摄山的空悟寺见面,到时候在共商如何破解墓葬的机关取出宝藏。   云善渊看着三人定好了时间便走出了大雄宝殿, 随着大殿之门缓缓合上,此刻大殿才陷入了真的静谧之中。香案上的清香已经燃尽, 而红烛还残余些许, 得以亮着两团并不明亮的光。   整个大殿中只余云善渊一人,她的身侧是一具包裹好的尸体,目力能及的是燃灯佛、释迦牟尼、弥勒佛的三尊佛像代表着过去、现在、未来。   在明灭的烛火中,她无法辨清佛祖的面容, 一如此时,她有些茫然的心情。   既然出现了如此墓葬, 那么花满楼定是来到了此世, 只是来到并不代表还存在,他们会否隔着一段长长的时光,长到无法相见。   如果此世不得相见, 那么再见又是何时?她曾经感知到花满楼所在的那个不似人间的殿堂又是何处?他又为何能跨越时空?   这些对她来说都是无解的问题,天地太过辽阔,乾坤太过神秘,越是探知,越是能感到未知的存在。   云善渊怔怔地凝望着三尊佛像,佛祖可以知晓过去、现在、未来一切法,她并不羡慕,因为她也走在探求天道的道路上。   前路因为未知而美丽,只是偶然也会因为未知而让人感到恐惧,却又因为这丝恐惧更加坚定了去揭开未知面纱的决心。   云善渊闭起了眼睛依靠在了房梁木架上,今夜就不连夜赶路了,高长恭找不到她的踪迹,除了作罢还能如何?兰陵王在邺城的举动必然在高纬的注视之下,等到天亮之后,他更是不能随意行事。   在天亮之后,云善渊也要先赶回北周边境,将杨敷的尸体交于那里等着的杨素手下。   即便她很想知道建康墓葬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但是答应了杨素寻回杨敷尸身一事在前,那就要先完成这个约定,也要将在北齐所见所闻的一些关键点以密信交于杨素。   以如今北齐高纬的昏庸,不出一年齐国必乱,那么就要尽早做好准备,在三年之中北周定有伐齐的好机会。杨素早就有了出战之心,他若是接手了杨敷的旧部,想来定可以在伐齐之战中大展拳脚,越发扎稳根基。   至于在将杨敷的尸体送至北周境内之后,她会折返南下建康去看一眼那个墓葬,不论得到什么线索,总比一无所知要好。   **   七月初,云善渊穿过了北齐进入了陈国境内。   如此说来,她也算是走过了周、齐、陈三个国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三者的氛围并不同。如今的陈国皇帝陈顼称得上是宽仁之主,他继位之后开始组织其兴修水利、开垦荒地鼓励生产,陈国的政局较为安定清明。   故而,陈国境内的百姓生活也较为安定,都城建康亦是显出了一派现世安稳之态。   此时的建康尚未达到后世金陵那般繁华,连同南北的大运河也尚未兴修,但作为几朝古都,它自是别有一番韵味。   云善渊行走在建康城里,依稀能感受到曾经金陵城的影子,但是物非人非,终究并不相同。七月初五,她前往了摄山的空悟寺,这与北齐邺城边的寺庙是一个名字,就连庙宇的匾额题字都是同一人。南北朝缺什么也不缺寺庙,因此世间有连锁性的空悟寺一点也不引人怀疑。   摄山对于云善渊来说是个熟悉的地方,她曾经去的时候,人们已经更加习惯叫它栖霞山,那里枫叶成林,每逢秋日是绝佳的赏景处。   如今七月里的枫叶未红,但是山间不乏盛产甘草、野参、当归等滋补药材,它们都有摄生之效,使得此山不负摄山之名。   不过,云善渊一清早就在来到空悟寺等待那群光头盗宝者会面,着实也没有闲情雅致去山间采摘药材。而为了方便盗宝大计,今日空悟寺是寺门紧闭,仅有一位和尚守在了寺院边门一侧,等到同伙的到来。   云善渊来到庙中之后就先晃了一圈,这间空悟寺比北齐的那间要小,目前来看共有十二个和尚,都只会一些粗略的拳脚功夫,那位传闻中的老大应该并不在其中。她就藏身在了庙宇之中最大最高的松树之上,呼吸之间,仿佛与松树融为了一体,等到远到而来的盗宝者。   大约是等了两个时辰,寺外传来了三道听闻过的脚步声,就是那北齐庙里的光头,还有两道未曾听闻却能分辨出来者武功不弱的声息。   “鲁施主,这边请。为了贫僧的这桩心愿,真是麻烦你特意从巴陵来此走一遭了。”   “了远大师何必如此客气,我们既然有缘成为朋友。我若是能帮你解了空悟寺前代高僧留下的谜团,来到建康算不得奔波劳累,何况这里的风景着实不错。”   “既然鲁施主这样说了,贫僧便也不多说客道话了。也是贫僧的悟性不够,才无法领悟出悟花大师留下的谜团。空悟寺遗失过的那些经文定然就在墓葬之中。我们在寺里喝一杯茶,就动身去墓葬瞧一瞧,入口距离这里很近,就在寺庙之后的山坡上。”   云善渊居高临下看着进入寺庙的两人。   说话的和尚四十来岁,见一面便是慈眉善目的悲天悯人之相,武功不错,若非事前知晓其中的密谋,还真不能一下就断定他是否是个假和尚。   那位鲁施主应该就是被请来的机关大师,却是还很年轻,大概不到二十的年纪,看着是个开朗健谈之人,并非心思深沉之辈,也难怪会被这位了远和尚所骗。   听着了远和尚的意思,那个墓葬是空悟寺前辈所留下,可是到了他手中便缺失了开启之法,为了寻回所藏的经书,请了这位鲁施主前来相助。   云善渊看这位鲁施主年纪虽轻,可是武功已然与了远相差无几,他既是能被请来破解墓葬机关,定是在机关一道上造诣颇深。只是,不知他与了远是如何相识,竟然没有怀疑过这个假和尚的用心。   等到一众人来齐,了远在前面带路前往了墓葬所在。   云善渊就坠在这七人之后,谁也没有发现被跟踪了,而她越向前走,越能确定这就是花满楼所留的墓葬。   墓葬的入口处,如今只有两棵青松,曾经却有一座凉亭,她在这里听花满楼弹过琴。琴音绕梁不散,与山中红叶相缠。   了远走在前方,他倒是一下就找到了藏在地上的机关,那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转动石头之后,地面上就出现了一条路。“让鲁施主见笑了,贫僧只知道第一道向下的开关,再往里走去前方便是一道石墙,因为寺中的信物遗失,故而几代僧众只能止步于门前。”   云善渊没有跟着一同走进去,了然七人进了地下通道之后,也没有闭合这处入口,她能够听到七人深入地下后的动静。   七人没有走太远,至多也就是五十米左右就停了下来,然后是一整敲敲打打石壁的声音,就听了那位鲁施主说,“这道门的机关复杂,不能通过其他方法破开。眼下没有信物,需等上一个月让我做出一个仿制的信物来。”   了远当即是说了,“一个月而已,贫僧自然可以等。如有什么需要,鲁施主尽管提。”   这位鲁施主却是有些担忧,“这里该是刘宋时期所造,依照我的判断距今可能有一百五十年至两百年不等。了远大师,石室中藏着经书,依照此地的环境来判断,要是保存不好,不一定还能看啊。”   云善渊与了远都知道里面根本没有经书,了远当然表示不管能不能都要寻回前辈所留的经文。   云善渊听了鲁施主的话则是心中一空,两百年这可不是一段短的时间。   是有人能活过两百年,也或者说不定花满楼已经得悟天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别的她意料不到的机缘发展。   只是不管哪一条,都让她觉得相见的希望渺茫。   不过,不管怎么样,云善渊都要会一会这位鲁施主,听闻他的意思是能够制造出一模一样的开门信物。而她怎么可能让这些假和尚进入花满楼所留的墓葬之中,非但不能让他们得逞,她亦是想要知道这些假和尚看着形成了一个组织,他们背后有没有其他人,或者他们手里有没有更多的相关情报线索? 第十章   鲁妙子说了用一个月的时间仿造出信物, 就需要仔细观察这个开门机关的构造,别看它才半个手心大小却是非常的复杂, 能够想象那件信物必然是一块雕工精致至极的玉石。   鲁妙子留在地下临摹出机关的细节图样, 了远则是陪在鲁妙子的身边寸步不离,说是怕鲁妙子一人烦闷,而若是有任何需要, 他都能及时帮忙。他既然请了鲁妙子来帮忙,总不能将其一人扔在地下,而他去做旁的不重要的事情。   了远说得自然非常真诚,真诚地让鲁妙子无法怀疑了远的深意。了远怎么能放心鲁妙子一人呆在地下,谁知道制造信物这话是真是假, 如果鲁妙子趁他不备将里面的宝藏给取出来,那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云善渊就等候在了墓葬之外, 也没有干等着, 而是坐在树干上将鲁妙子仔细描摹的玉佩图样给画了出来。   这块玉是她在无名岛上雕刻而成,在送与花满楼的时候,自然不会告诉他这样繁复的镂空图案刻起来有多难,其实起先耗费了吴明的不少玉石原料, 在她最终心有成竹后,才取了自己珍藏的玉料开始雕琢。   其中的每一道细节都在云善渊的脑子里, 尽管只见到了假和尚拿着草图, 也没有亲手触摸过那个机关锁,但她可以确定花满楼不会改动任何一处细节。   鲁妙子做事仔细,他在地下待了一天半, 反复确定了机关图样描摹无误之后才回到回了建康城里,他并未住在空悟寺。   了远极有可能是顾忌到万一寺中某些事露出了马脚,就为鲁妙子在城中安排了一间小院子,已经准备好了玉料与各式雕刻的刀具。还特意留下了那个被叫三哥的无森和尚,说是帮着鲁妙子安排日常起居之事。   在鲁妙子入住小院的第一夜,他在琢磨着要如何雕刻出此件机关信物时,本是能够听到隔壁无森和尚仍在翻动经书的声音,但是下一刻,翻书声停了,却是传来了无森安稳地呼吸声。   一时间,小院之中显得格外的安静,连那树木上的蝉鸣声都被隔断了,仿佛一切生灵都陷入了诡异的沉睡。   在这般过分的安静之中,乍然响起了三下敲门声,并非敲响了院外的大门,而是落在了鲁妙子的房门上。   鲁妙子拿着图纸的手顿住了,他感觉不到有人出现,但是叩击门扉的声音却突兀地响了起来,再看向门缝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暗影。   鲁妙子心生警觉但也猜不到是深夜之中是谁来造访,既是来了那他也不怕见一见,便是打开了房门,却是十分意外门外来人竟是一个十岁左右的漂亮女孩。   他看着女孩暖暖的笑容,适才感到的那股诡异的感觉尽数散去,这会倒是不着边际地想到了什么精怪传说,难道说今夜真被他遇到了?“小姑娘,你找谁?”   “鲁大师,深夜造访,还请见谅。”云善渊已经在跟踪那几位和尚中得知了鲁妙子的姓名,“我叫云游,是为了揭穿一件阴谋而来。听闻你精通机关之术,如同你这般的大师,想来也不会讲机关术用在盗取他人钱财之上,必是被那群假和尚骗了。”   鲁妙子先是一愣,他尚未弄清楚这位小姑娘是否是精怪,若非不是精怪,那岂不是已经与他的武功修为一样了?可是,他还来不及弄明白便被砸了一道大雷,小姑娘竟然说了远大师是假和尚,请他来此是行盗墓之事。   若非此人是一个看着和善无害的小姑娘,鲁妙子必然会当场沉下脸色,斥责她的胡言乱语。“这不可能!小姑娘,一定是有人骗了你,你不能听信那些谗言。”   云善渊挑了挑眉,她取出了先前画好的图样递给鲁妙子,“鲁大师不如看一看我的这张图纸,是否比你画的更为贴切?我不知你为什么如此相信了远,也不知他编了什么谎言骗你,但比起压根拿不出信物的了远,我能说只需一天时间,便可以当场雕出那个信物。”   鲁妙子拿过了图纸,其上的图样画得非常详细,将那个信物的每一道暗纹都标注了出来。他心中有了一丝怀疑,但并未相信云善渊的话,这人既是在不知不觉间让无森陷入昏睡,那么她就有可能临摹出一幅详细的图样。   “那处墓葬是空悟寺前代高僧所留,空悟寺虽然算不得建康第一名寺,却也已经有两百年的历史,寺名取自东晋末年的两位高僧空山与悟花,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两位高僧佛法高深,他们留下了经文千卷,藏在寺边的石室之中,可惜的是后来的方丈遗失了开门的信物。”   云善渊也打听过空悟寺的来历,正如鲁妙子所言,它在两百年前的东晋末年建成,可这又能如何?   摄山之上并非一座空悟寺,还有其他不少的寺庙,若说第一名寺还当是栖霞寺。而且谁说寺庙依山而建,山上的石室就业是寺庙之物。两百年并不短,谁知当年的高僧是否是真的高僧,即便曾经的空悟寺真是佛门净地,可如今它已经变了味。   “我这里却有另外一段故事。石室的机关以繁花为凭,构成一个花字,正是花姓之人所造。其中藏的根本不是经文而是金银珠宝,而且不只摄山之中一处,起码在巴陵还有一处。你若是能打开大门,那之后必然还有其他机关阵法,如果是为了藏经书,恐怕没有必要设下重重机关。”   云善渊了解花满楼,正如花满楼也了解她。   花满楼并非喜欢富贵生活之人,当年他虽为江南花家的七公子,在吃穿用度上却谈不上奢华,虽然他不会故意追求俭朴,可在百花楼就是简单地生活。在来到此世之后,他总也会寻一份生计,所得便就留在了石室之中,以求有备无患而已。   花满楼曾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却必然不会是这些石室,因为他知道她并不在意身外之物。即便他给了一室的珍宝,她也不会觉得有太多惊喜,故而所言的惊喜与财宝无关。而且,惊喜必是要当面给出,绝不是凭借石室所留传达。   云善渊乍一听闻两人可能相隔了两百年,心中是生出了一股怅然,但她愿意相信花满楼。他既是说了‘花开多风云,人生足别离’,那么她也不惧怕等到风雨散去,等到别离走到尽头,便是花开相聚之日。只要打开石室,就能验证她的猜测是否正确。   鲁妙子听闻云善渊的话,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被了远欺骗了,只是他心中却是多了一种不确定。这样的石室竟然不只一处,起码还有一处在巴陵之地,他与了远正是在巴陵相识。如此说来,了远前往巴陵是不是为了探墓?   人心中若是多了一份怀疑,看待问题的角度就会不同。   鲁妙子不得不想得深了一些,就算最后他打开石室发现所藏并非经书,了远只怕也是早有准备,在事成之后就会杀他灭口。   “可是,这也不过你的一面之词而已。你若真是石室的传人,又何必来找我?”   “我算不得石室的传人,不过是与墓室的主人相识。那些假和尚居心不良,但是鲁大师则不同,你是文武全才,你若求财,以你之能,谁又不奉为上宾,以你之能怎么可能行如此盗宝之事。”   云善渊其实并没有听过鲁妙子的名号。   鲁妙子也才二十不到,再过几年他说不定是会名动江湖,但他现在仍是籍籍无名之辈,怕也是初出江湖,才会对了远的话深信不疑。不过,云善渊并不吝啬于说些夸赞的话,她也许真的善于花言巧语。   世上谁又不喜欢听好话?   即使鲁妙子并不好谀恶直,但他听到云善渊陈恳又直接的赞赏之言,当下绝不可能厌恶之情。“那么你想要怎么样?我不会因为你的一两句话,就去质疑了远大师,凡事都需要证据。”   云善渊认可地点头,“这确实需要证据。你愿意相信其了远所言,石室中所藏高僧留下的经书,如此我们只要先一步打开石室,去看一看其中所藏是不是我所言的钱财即可。如果经书则是我错了,那么我输给你一件事,反之你欠我一件事。   明日我就能雕刻出信物,入夜我们就能去其中一探。即便所藏是财物,我也不会带走,因为我不是物主,但是请你助我彻底打消了了远他们取宝的念头,你敢不敢应下?”   鲁妙子虽然嘴上说着并不怀疑了远,可是他的心已经动摇了。   在认识了一段时间的慈眉善目的了远大师,与眼前这个神出鬼没的沉静聪慧的女孩之间,他已经偏向了女孩所言。   如果非要他说出偏心的理由,那就是云善渊坦坦荡荡的态度。尽管云善渊是深夜到访,尽管他们才是寥寥才说了几句话,但世间确实有人的气质卓然,让人无法不生出好感来。   鲁妙子甚至都在想,即便云善渊这一赌输了欠了他一件事,就凭她能够在一日内雕出信物,那他也想收此人为徒,传她一身机关本领。   “好,我答应你。明晚我们一探究竟。”   云善渊就歇在了小院的另一间房里,就算天亮无森醒来后也不会发现她的存在,而她向鲁妙子要了玉料与刻刀,在睡醒之后就开始雕琢玉佩。   鲁妙子见云善渊真的在一日之内就雕刻好了玉佩,心中更是猜测纷纷,也许小姑娘的祖辈正是建造石室之人,她才能有如此技艺。   入夜之后,两人就前往了摄山石室所在,尚未到达入口处就发现有三个和尚在暗中留守。鲁妙子则是怀疑更甚,若是石室中是经书,何必如此防备。两人弄晕了三个和尚就进入了石室。   云善渊走过了石道,将新刻的玉佩放在了机关开门处,玉佩一丝不差地嵌入了机关上,轻轻转动之后,石室应声而开,前方露出了一道更长的甬道,甬道里亮着几盏长明灯。   鲁妙子看向甬道的地面,这些砖石的排列必是有所讲究,若是踏错一步就会触发机关。他看向云善渊,“你可知什么线索,我才能判断该怎么走。”   “十月二十六日。”云善渊说出了这个日子,它本该是婚礼之日,可惜终究红妆未成。   云善渊看向甬道,那里的尽头真的如她所测吗?   她也有一丝不确定,她愿意相信花满楼的誓言,但又害怕命运的无常。曾经她开启过一间石室,却是印证了两人都放手的释然。而今,前方又会是什么? 第十一章   十月二十六日, 这并非是一个明确的提示。   鲁妙子心中不断计算,猜测联想到了好几种可能。“小云, 这个日期是吉还是凶啊?”   “它本来该是一个吉日, 可惜吉未成吉。”云善渊看向鲁妙子,“我想终该是吉才对。”   鲁妙子沉吟了片刻,依照五行八卦之数, 他最终推定了三种进入甬道的走法,却是无法再继续缩小范围了。   “现在有三种可能,你可还有其他的线索?如果选错了,我们就真要与其中的机关相斗了。你看到两侧石壁上的小洞了吗?我敢说里面藏得会是暗器。”   “十月十五,生离死别之日。”云善渊又说出了另一个日期, 她的语气足够平静,让鲁妙子分辨不清她所言的生离死别, 说的是在何人之间发生的故事。   不过, 鲁妙子却是根据这个日期,在刚才推定的三种可能之中找到了一条吻合的路线。“我先走,你记牢我走过的砖块,希望我的推测是对的。”   鲁妙子一步跨入甬道, 他踏到第一块砖石上就听到了甬道中传出了机关移动的声响,他的推断对了一半。甬道尽头必然还有机关门, 而想要打开它就要走对每一步, 因此就算有人的轻功卓绝,可以一点不沾地面,但也只能止步在下一扇门口了。   云善渊随着鲁妙子的脚步向前, 两人走过了一条绕行的甬道,一路无事地走到了甬道尽头,这里果然还存在第二道石门。   鲁妙子敲了敲石门,听清了其后传出的回声,他对云善渊点点头。“后面就是石室了,这里面的空间不算太大,但应该放了不少东西。我们一路走来,可以看出来此处在建成之后,就没有人再进出过,里面的东西应该没有被动过。”   云善渊亦是听清了石门之后传来的回声,她比鲁妙子对声音的感知更为敏锐,大概已经推断出背后的石室有多大,而其中既是放着不少东西,那么应该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这里只是一处有备无患的储藏室而已。   鲁妙子用力推开了沉重的石门,就看清了此处大致有三十多平米,里面放着排列整齐的木箱子,箱子都上了锁,却是难不倒他。他仅用了一根铁丝就打开了随意的一把锁,里面是一箱金子,再开了一箱则是玉器,又开了一箱则是珠宝。   他还有些不死心,数了数木箱子的数量,一共是七十口箱子,再选了几口不同方位的箱子,可打开之后里面都是财物,没有一处是经书。他叹了一口气,他确实输了,即便可以勉强去解释这些财物是空悟寺之前的高僧所留,可与了远所言已经相差太多。   鲁妙子这才看向云善渊,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了小姑娘的脸上露出了不加克制的真实情绪,那是一种仿佛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让他有些疑惑,即便云善渊输了,可他难道像是会提出过分要求的人吗?   云善渊在石门开启的一刻,下意识地看向了石室的石壁,幸而其上没有任何文字,而石室之中,除去排列整齐的木箱子之外,也没有像是棺材那样的存在。   当鲁妙子打开了木箱子,发现其中装得都是金银珠宝之时,就验证了云善渊之前的猜想,这里或者还存在其他的石室都只是单纯的储藏室而已。   没有什么在感知天道之后留下的一墙告别之语,也没有感应到今生不得相见的一具尸体。   云善渊在确认了这两点之后,她当然是宛如劫后余生,而她不知道如果真的见到以上两种可能会怎么样。   早在她许下婚约之日,已然明白即便余生还长,但是随着她走得越远越高,就无法再爱上第二人了,正是吻合了那首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只是不管这世上还有几处石室,如果花满楼想要借此告之她什么,一定会选择此处,这里对于他们来说是特别的,是两人别离之前留下难忘记忆的地方。   花满楼既然没有选择在此处留下只言片语,那起码表明他主观上没有想要破空而去。而他没有再入石室留下遗言,就说明他遇到了意外,很难说这份意外是缘是劫。   云善渊了解了眼前事,却依旧无法得知当年发生过什么,更无法得知两人何日再见。   “我认了,是你赢了。你说想要彻底断了了远一众取宝的念头,想要怎么做?”鲁妙子说着就想要将那些锁再锁上,却是被云善渊止住了。   云善渊并没有觉得她赢了,她想要赢过命运,而这一局远远未走到最后时分。   “不用上锁,这些我们先找个地方存起来。既然了远求的是经书,我便与他一室经书,他便能求仁得仁。”   了远口口声声要寻回前辈的经文,那么云善渊就成全他,她十分乐意做些成人之美的事情,这也是行善积德。不论是做旧古籍,或者是默写出一些经文典,撰写经文感悟,对于她而言都不是什么难事。   云善渊曾经为了彻底研究《龙象般若功》下过一番苦工,研读过佛教不同派别的典籍,对于那些典籍不敢说记得的只字不差,却能说以她之见可以自成一派。若是了远不满足于汉文典籍,她也可以赠与他后来藏传佛教的典籍。   当然,不只这一处的石室,连同了远一众先前找到的那一处,也要换上经文。   云善渊可以确定了远在得到了开门玉佩,又得知了如何进入石室,但在此处希望落空后,他一定会去另一处确认那里所藏为何。至于如何得知那处在何处,想来小院中的无森定会知无不言,即便他本人主观上没有知无不言的想法。   鲁妙子缓缓点头,这哪是让了远求仁得仁,而是让了远美梦破碎,就是一个釜底抽薪的狠招。   “你说还有另一处石室,巴陵距离这里可不近,而且做旧古籍也要耗费时日,一个月的时间恐怕不够。我会告诉了远钥匙并不好做,让他再多等一个月。”   云善渊计算了路程,虽然巴陵并不近,但那都是以正常速度行路计算,全力赶路当然是另外的算法。   “两个月足够了。时间拖得久了,让了然生出了猜忌之心就不妙了。我们先制作要搬入此处的经文,然后我前往巴陵,会在你将仿制的玉佩交给了远之前赶回来。”   云善渊并未因为了远一众有求宝的念头就对他们动了杀心,她有种感觉这些假和尚背后有人。   空悟寺存在了两百年,一样事物存在的久了,就难免会有些秘密。   奇怪之处正是了远的武功远高于其他僧众,两者并不在一个水平上。而无森曾说过图样是从倒斗的人手中获得,可是具体的还要等大哥了远摸清楚,也就是说其实具体地址是了远告诉了众僧知晓。   如今,云善渊要去证实一点,前一处的石室地址是否也由了远提供。   若是肯定答案,那么所谓的从倒斗之人手中获得消息就要存疑了,接连得知了两处石室所在地太过巧合,很有可能是了远从某处获得了有关情报。这个某处的存在,其余僧众不一定知晓,否则他们的武功怎么会与了远相差甚远。   在拟定好具体计划后,云善渊就与鲁妙子分头行事。   鲁妙子本就堪称全才、涉猎颇广,其中也包括了如何做旧古籍。而以鲁妙子的武功与本领,原来是因为毫无防备了远,才会一切由他安排。如今鲁妙子既是得知被骗,那么明面上制作信物,暗中运走宝藏放入经书,演好这场暗度陈仓的戏份,倒也是不困难。   此后的三个月里,了远先后打开了两处石室,但他接连受到两次狠狠的打击。   他万万没有想到胡编乱造所言的经文真的存在,而且两处石室都只有经文,连半个铜钱都没留下。这些经文有一半是他未见过的经书,而且有不少因为储存方式不够妥当,字迹有些难以辨认了。   了远原本计划好了一切,比如说如何将鲁妙子灭口,还有怎么独吞了这一笔宝物,可如今一条计划都没用上。无森那个傻子还说,是不是他们的信口开河得罪了佛祖,才会让他们的美梦破碎,遇到了两处只有藏经的密室。   了远在面上叱责无森的胡言乱语,他心里其实是蒙圈的,这两处石室地址是他偶然从那人的一份记录中所得,怎么可能是藏着经书的地方?   可是事实放在眼前,了远也不得不信,他却是对无森一众说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无森这些人不过是随时可以丢弃的弃子。   云善渊将了远的行事都看在了眼中,也如她之前怀疑的那样,在以摄魂之术让无森说出了有关石室的全部情况,无森了解得不多,都是了远告之于他知晓,也就能推定十有八.九是了远从某处得知了这样的线索。   可是,某一处又会是何处?   云善渊眼下没有十全地把握能让了远开口,为避免打草惊蛇,她决定还是继续跟踪了远。既然了远求财不得,总会找别的出路。   腊月初,了远就有了新动作,他与手下的假和尚竟是做起了拐卖小孩的勾当,传挑漂亮的孩子下手。   在这世道里能看着漂亮的孩子,多半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而了远却能利用寺庙掩人耳目,谁想到孩子会被僧人所劫。如此一来,众僧分头行动,劫来了五个孩子,迷倒他们藏于寺中。而云善渊毕竟分.身乏术,她只观察到了其中一位女孩是从何处被劫。   而早在十月末,鲁妙子就与云善渊分别了。   鲁妙子在确认了远欺骗他一事后,是第一次亲身体会了一把江湖险恶,而在诡变的江湖中,能遇到投缘的小孩也不容易。   他有意想要将所学传于云善渊,云善渊并未拒绝,只说要再等等,让他先履行赌约为她先做一件事,带着她的亲笔信去北周见一见杨素,请他在杨府停留三年,做三年杨素的门客。   云善渊看出了鲁妙子的本领非凡,由此及彼,她也想到应该建造几处藏宝地。当然鲁妙子的本领也不仅限于此,天文地理对于行军打仗亦是很有帮助,杨素会非常乐意结识鲁妙子。虽然她引荐鲁妙子为门客,但也许在他与杨素相处之中,两者会成为朋友,那些都是后话了。   当下,云善渊的关注点放在了远要将这五个被劫的小孩带到哪里?那里会否与了远身上的秘密有关?或者那处会不是一个窝点?   这样想来就不能先救出这些孩子,而是要顺藤摸瓜弄清这条线背后的情况。   云善渊为了防止跟丢,将唯一所知被劫小孩家在何处者偷了出来并送回了家,又易容成了这个女孩的样子,装作昏迷的样子,随着了远深入了交易地点。   说来有些好笑,她原本非常讨厌被迷晕、被拐卖,因为从前她不只一次有过这种经历,谁想到而今她却是主动深入其中。世事变化正是如此,昔日她是鱼肉,今日她则是潜伏的刀俎了。   也不知她的这把刀会割下什么隐秘来? 第十二章   了远迷晕并劫下五个孩子的地点并不在建康, 而是在第三间空悟寺,位置就在巴陵一带。他似是要赶在正月之前将这笔买卖搞定, 将五人捆好仍在了马车之中, 有些匆忙地向城内赶去。   云善渊在车厢里睁开了眼睛,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并未急于断开绑住身体的绳子, 而是看向了其余四个孩子,确定了他们都不会武功。犹如当年那般四人同车被绑的事情终究只是巧合,不会再度发生。   她听着马车外的声响,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巴陵城内还算热闹, 一路可以听到小贩叫卖的声音,大概都是要赶在正月年节到来之前赚到最后一波。而马车开始行入了脂粉味渐浓的地方, 然后拐入了一条窄巷停了下来, 可以猜测此处应该是妓.院青楼的后门。   了远跳下马车前沿坐椅,很有节奏三长两短地敲响了门扉,不多久就有人来开门了,让了远连车带人一起进了院子。   云善渊就感到有人拉开了车帘让微光照了进来, 接着就听到了略微尖利沙哑的男人声音。   “这五个看着还不错,都是细皮嫩肉的, 你在年前找到这样的货色, 楼里也能趁着正月里好好调.教。”   公鸭嗓男人说着就与了远一起将车上的五个孩子扛了出来,他又问了远,“你这下半年做什么去了, 一笔单子都没做成。我还以为你是反悔了,怕了郑老头。”   “谁怕他了!他一脚头踏入棺材里了,我还用怕他。他分明握着关系网,可却不给我们一条活路。否则哪用这样偷偷摸摸的。”   了远当即反驳,他当然不能说是去盗宝,本以为能捞到一笔大财远走高飞,可是见鬼的只发掘到了经书。“你说要去找那头的人,有好消息了?”   公鸭嗓嘿嘿笑了起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晚那位大人就会来楼里。我们正好一起拜见他,若是得了他的认可,就能正式归到了天莲宗门下,以后说不定还能接触到更多圣门中人。那位大人才能是天莲宗的宗主,郑老头可不就是仗着手握一招半式的武功,才敢以天莲宗的正统传人自居。”   了远听闻此言就来气,“滚他的正统传人!郑老头教我们武功也是藏一手留一手的,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不许拐卖小孩,不许劫杀香客。这都开了妓.院,还装什么清高。从牙行手里买来的货色,谁知道来路如何,就一定是自己愿意卖身为奴了?   他有本事就指一条赚钱的路,这不许那不许,还怎么赚钱!他也不想想,好货能从牙行买到吗!这就得劫了人,在灌了药,这些娃就把过去都忘了,管他是哪家的少爷小姐,来到这里龙也抽了筋,虎也就断了骨。瘦子,你确保那药还够用吧?”   “存货不多了,你也知道配制的药材不好找。一副药下去就能前尘尽忘,这样的好药,郑老头就该多配一些,那样一来,单靠卖药就能赚一大笔。偏偏郑老头又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下药,下药只是下策,那他倒是弄个上策给我看啊。”   公鸭嗓说着呸了一声,“去他的下策,我已经把这药的配方交给那位大人了,大人见了很满意,说是不能让天莲宗的所传流落在外,今晚就与我们商议一下,如何解决了郑老头。”   了远似乎也是期待已久,“快点干掉郑老头,我就能放开手去捞钱了!先把这几个弄到暗室去。我还没吃饭,等吃了饭,和你一起把这五个灌了药,就等那位大人来。”   公鸭嗓将劫来的五人关入了一间暗室,这会待遇比随意地搁在马车中要好一些,五人被并排放到了一张大通铺上,公鸭嗓与了远就出了暗室先去触吃饭了。   云善渊躺在大通铺上,她并没有想到事情发展竟然与魔门中人相关。   她对魔门知之甚少,所知仅来自于石壹,而石壹也只知道零星一二事,就是魔门两派六道的名字,分别为阴葵派、花间派、补天阁、邪极道、天莲宗、真传道、灭情道、魔相道。   当年,她与石壹在郊外偶然撞见的一户人家被灭门,就是灭情道中人所为。杨素也听闻过魔门,可是他也只知道魔门行事手段无拘无束,收下一个徒弟就灭了徒弟的全家,如此行事确实也堪称为魔。   只是没想到了远竟然与魔门的天莲宗有关,那也就能解释他的武功为何比无森这些僧人要高出很多了。   简单地数理一下刚才了远与公鸭嗓的对话,他们应该师从郑老头。   郑老头认为自己是天莲宗的正统传人,他做事有一套规矩,这套规矩却使得了远与公鸭嗓不能放肆地敛财。时间一长,贪财的二人背着郑老头做起了暗地里的勾当,并且与天莲宗的另一位掌权者联系上了。   那位显然没有这些规矩,还意图联合两人彻底除了郑老头。相比之下,郑老头坚持规矩的做派反倒不像是摩门中人了。   云善渊还想到了公鸭嗓说的能让人忘记前尘的药,她对医道有些研究,这种药物很难得却也不能说不存在,而且也并非是不可逆,除了服药之外,还需配合以武功才能达到如此效果。   这也就是为何了远敢抓富贵人家孩子的理由。反正这些孩子用药之后,这辈子都有可能想不起从前了。当然药的效果并非不可逆,任何药都能有解药,最好的解药就是习武到达了一定境界,像是对于先天境界的武者来说,毒.药几乎是无效的。而从天莲宗有这样的药物配方,足见魔门非常不简单。   云善渊也想问一句,魔门究竟从何时而起,建立它的人又是何人?传言中魔门与慈航静斋相对,两者会是在同一时间创立的吗?   不过多时,暗室的门就再度被打开了,了远与公鸭嗓回来了,正要动手给大通铺上的五个人灌药。云善渊自然无法继续想下去,她正准备以内力震断身上的绳子,没想到暗室的门再度被推开了,或者准确地说是被一掌震碎了。   轰的一声过后,门外出现了一个面容枯槁、身形佝偻的白发老头。   “你们两个胆子真是肥了。以为我真的老了,就会老眼昏花了,就会眼盲耳聋了,就对你们暗中的勾当一无所知了吗?!   竟是敢阳奉阴违,我说过不得拐卖孩子,你们就拐了孩子还要喂下忘尘散。了远,你更是不得了,居然敢偷翻了我的笔记,打起了墓葬的主意。   天莲宗擅长商道,可是我很早就说过,天莲宗不是不择手段只求谋利的商人,我们该有自己的坚持,既是为了赚钱,也不能做那等投机取巧、背信弃义的小人!是我不好,我收了你们两个没出息的徒弟,既然是我的错误,那么就当由我来改正!”   郑老头说完这句就毫不留情地攻向了了远与公鸭嗓,他的掌心竟是犹如挥出了一朵白莲,花瓣却是锋利地刺向了远与公鸭嗓的胸口。   了远与公鸭嗓当然不可能在原地等死,这两人的武功虽然传自郑老头,不过他们也说了没有得到郑老头的真传,这会两人竟然一手抓起了大通铺上的两个孩子就挡在了胸前。   云善渊就被公鸭嗓顺手那么一提后衣领,直接被挡在了他的胸前,她还是闭着眼睛宛如昏迷一般,这会却是能切实地感到郑老头这一掌的威力。她倒是能抵挡,可是那个被了远顺手一抓的孩子怎么办?   郑老头硬是收住了这一下攻击,他凌空一跃,改为双手向了远与公鸭嗓的头部抓去。   了远与公鸭嗓对视一眼,没有放掉手中的人质,一脚踹开了边侧的窗户就朝外逃了出去。   云善渊只觉腊月的风从脸颊边呼啸而过,了远与公鸭嗓逃跑的速度很快,可是郑老头仍旧是紧追不放,不知是几起几落之间就来到了荒郊野外。   此刻,公鸭嗓却是停下了脚步,看向直追而来的郑老头改变了语气。他有些唯唯诺诺地说,“师父,还请您再给我一个机会吧。我与师兄真是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这年头生意不好做,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我们也要生活啊。”   “师父,师弟说言甚是。维持寺庙的生计并不容易,光靠香油钱完全不够,我才会想到了其他的赚钱法子。”   了远也认错了,他的语气就如云善渊第一次听见时,那般的诚恳,丝毫听不出半点虚假。“师父,您也要体谅我们的辛苦。我们师徒一场,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怎么会违背师命。”   郑老头冷哼了一下,“你们别的没有学得精妙,倒是把表里不一学得惟妙惟肖了。”   了远与公鸭嗓苦笑了着都放下了手中的人质,云善渊与那个昏迷的孩子被放到了地上。就听了远说,“师父,我们说的都是实话,我们知道错了。您要是不信,您把两个孩子带走。我们跟着您回去,只要您给我们一个改正的机会,我们必然不会再犯。”   郑老头先一抱起了地上的云善渊与昏迷的男孩,他的目光在了远与公鸭嗓身上来回扫视了片刻,脸上不动声色,像是答应了两人的请求。   “那你们和我会香彻楼,到楼中我们好好谈一谈。”   了远与公鸭嗓都是应好,落后几步跟在了郑老头的身后。   然而,郑老头并未走出太远,就有一道身影从远处掠来,他就听到了身后的公鸭嗓喊到,“大人,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解决了这老东西!”   公鸭嗓在说话间,他与了远就向郑老头的背后击出一掌,显然两人是用尽了全力,今日若是郑老头不死,死的必然是他们。他们才不相信郑老头说的回去再谈话,若非他们劫来了两个人质,郑老头必是已经要在场清理门户。   不过时间就是这样巧,今夜正是与天莲宗的宗亮大人相约的日子,地点便是在这荒郊野外。宗良想要除去郑老头,夺得郑老头手中有关天莲宗的一部分传承,既然如此,何必再等下去。   于是,一场恶斗就在顷刻间开始了。   急速而来的宗良二话不说就攻向了郑老头的面门,与从背后攻击郑老头的了远与公鸭嗓形成了合围之势。   郑老头看到了向他攻来的宛如莲花盛开的真气,他便是知道了宗良是现任天莲宗的宗主。他只得把手中的两个孩子朝一侧的大树上抛去,这会他已经保不了他们了。他的身体本就不太好,若是对上两个不孝之徒,快速解决了他们还行,可是再来一个必然要他死的宗良,那么今夜就无法善了。   云善渊在空中稳住了身体,震断了身上的绳子,一把拉住了从身侧飞过的孩子,将他安置在了大树之上。   不过也就是在这一震一放之间,那处的四人已经激斗在了一起。   宗亮一边招招致命地攻击郑老头,一边嘴上却说,“你若是交出天心莲环的半部心法,我可以饶你不死。毕竟我们同为天莲宗之人,尽管你从未去过宗门,可是我还要将些同门情义。”   “我像是傻子吗!”郑老头冷冷说着,“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真以为能杀得了我?”   宗亮嗤笑了起来,“若是二十年前,我不是你的对手,可是你的两个徒弟都说了,你的身体不行了。他们看不出来,我却是知道天心莲环不是随便谁都能练成的,你必是练功出了问题,谁死谁活,还有什么悬念?现在可是三对一。”   宗亮此言落下,他与了远、公鸭嗓再度形成了合围之势,公鸭嗓已经毫不犹豫地挥动软剑刺向了郑老头的背脊。郑老头刚一下震开了软剑,了远却是向投掷出了一把夺命的暗器,这些暗器带着一股劲风,就要割向他的脖子,而那宗良更是困阻了他要闪避的去路。   就是在三人胶着之际,破空而来的树叶击落了了远的暗器,暗器应声落地,让郑老头刚好避过了一击。   宗亮不敢置信地当即看向树叶来的方向,在这荒郊野外总共就四个人,谁那样消无声息地来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刚才被郑老头抛到树上,本该是昏迷毫无知觉的女孩竟是一位高手。这人竟然如此擅长伪装,一路以来没有引得了远与公鸭嗓的主意,更是瞒过了郑老头。   “三对一,总是胜之不武。而且徒弟叛出师门,亲手弑师,这种闲事总还是得管一管的。”   云善渊落定在地面,她还是笑意盈盈,不过笑得有些讥讽,“何况,我一直都没能谢谢了远大师的‘关照’,现在总算能当面道谢了。”   云善渊从夏初就盯上了远,为了墓葬一事没少劳心费力,让了远见鬼似得遇到了两处仅有经文的石室。如今已经是年关将至,她在了远身上花的时间不少了,可不是得谢谢了远的‘照拂’。   只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了远毫无知觉,从头到尾不知她的存在。既然做了好事,怎么都要与正主打个招呼,否则了远岂不是死不瞑目了?   “了远大师,我赠予你的经文,你还满意吗?想来是研读不够,否则怎么会做欺师灭祖之事。”   了远的脸色一黑,他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半年来他辛苦一场,却是被人狠狠耍了,必是鲁妙子与眼前这人勾结到了一起先运走了宝藏。   “你竟敢先偷走了宝藏!看我不杀了你!”   郑老头一听就明白了大概。了远偷偷翻阅了他的笔记,知道了他这一支天莲宗的从前的一些秘密记录,于是了远得知了花字宝库的存在,想要做盗宝之事,却是被眼前的小姑娘捷足先登全都换做了经书。这真是换得好!   “小姑娘,你干得漂亮,却是该让这逆徒就死在墓中机关里!不过现在也不晚,今夜我们杀了这两个逆徒,我也不怕后继无人了。”   云善渊起先没想杀了远,毕竟他盗宝未成,而她也想要顺藤摸瓜,没想到还真摸到了一个不小的瓜。虽然还不清楚为什么郑老头自称是天莲宗的正统,也不知道他是否得知更多有关墓葬的事情,但他必然知道不少事。   今夜她是不能再留手了,郑老头的话意竟是要收她为徒,这事情有待商榷,她想问清楚一些事,但是她并不想入魔门,却也不能让了远、公鸭嗓、宗亮任何一人活着离开,否则以魔门的行事,对她来说就是后患无穷。   云善渊打定主意后就平静的说到,“现在是二对三,也不算公平,所以只能输死赢活!” 第十三章   这是云善渊在凝魂成体来到此世之后的第一场实战, 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对战。从双方的实力来看,她与郑老头并不占上峰, 就如宗亮所言郑老头极有可能是练功的时候出了问题, 因此郑老头的身体让他只能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对他越是不利。   人在江湖,谁也不敢说一生都不会遇到比自己强的对手, 但是对方强不一定就是他们赢。在生死之战中绝对优势会取人性命,但双方实力相差不够悬殊的情况下,就会有其他的因素影响到胜负。   此刻,郑老头正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哪怕以死亡为代价, 也要杀了了远与公鸭嗓这两个逆徒。   他的身体并非如宗亮猜测是在二十多年前垮掉的,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好过, 如果不是他的恩师收养教于他武功, 那么他压根不能活到白发苍苍。他错在太过仁慈,也错在愿意去相信自己的徒弟,却是不知有的人表里不一,并不值得他的信任。   云善渊当然看出了这位临时队友不要命的打法, 郑老头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体,兵行险招为她创造了可以诛杀了远三人的机会。   她怎么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即便她之前从未见过郑老头的武功路数, 但是万法不离其中,一切不论是顺应自然或是逆天而行,却还都在天地之中。她既是以天地为师, 就可以找出其中的规律。   一老一少之前压根不认识,第一次合作却是配合默契,在一百多个来回之后,公鸭嗓先死在了云善渊的手下。   宗亮本是信心满满可以除了郑老头,但是事态的发展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谁知道半途杀出了另一个来路不明的高手。宗亮很想除了这个小女孩,如此年纪便有这样的武功,若是再过几年,必然会成为他无法抗衡的心腹大患。   只是公鸭嗓的死让他萌生了退意,郑老头已经一只脚跨入棺材里了,但他还不到半百。何必为了对付郑老头,丢了自己的半条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宗亮想着便打算让了远挡在前面,反正郑老头最想做的是清理门户,比起杀了他更想要除去了远。   下一刻,宗亮一个纵身意图避到了远的身后脱身,他一拂袖就将了远推到了郑老头的跟前。了远压根躲闪不及,他就被送到了郑老头的掌下,眼睁睁地看着郑老头讥笑着一掌震断了他的心脉便断了气。   只是宗亮并未能逃远。   云善渊猜测到这一幕可能会发生,她一把掀起了先前被击落了一地的锋利暗器,犹如形成了一张大网笼罩住了宗亮。   郑老头更是趁着如此机会再度用出了天心莲环中的致命一击,与宗亮还击的那朵由气凝聚而成的莲花相击到了一起,夜色中两朵莲花在两人之间盛开,互不相让。两朵白莲终是凋零了其一,而在宗亮的胸口处开出了一朵血色的莲花,让他不能瞑目地倒在了地上。   郑老头却是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了一滩鲜血。他抹去了嘴角的血迹,捡起了公鸭嗓掉在地上的软剑,将地上的三人彻底地身首分离,再看向了云善渊,“我叫郑长空。小姑娘怎么称呼,你身体还撑得住吗?”   “我叫云善渊。”云善渊深吸了三口气稳住了身体,这一仗又快又猛又险,她也是脱力了。“我还好,先把他们处理了吧。”   郑老头直接用化尸水将三具尸体全毁了,在化尸之前不忘将这三人的随身之物都搜了出来,了远与公鸭嗓身上只有些财物,而宗亮则是带着半块似铁非铁的令牌,上面有一个‘天’字。   云善渊将树上昏迷的孩子接了下来,她看到郑老头取出了他怀中的另外半块令牌,上面有着‘莲’字。两块合在一起正是一朵莲花模样,而它们的背面则构成了一幅完整的地图,所显示之地在泗水与淮水之间的徐州。   “其实能不能将这两块令牌合二为一早不重要了。快要有一百六十年多年,世间万物都要遵循兴衰的规律,没有什么能经久不衰,所以除了天心莲环的武功心法之外,天莲宗从前留下的那些关系网,多半都随着人事兴衰而变化了。”   郑老头将令牌递给了云善渊,“那里是天莲宗的本部密库,但是在东晋末年,天莲宗的宗主意外身亡,宗内一分为二之后就没有人再去过那里。那里留有天心莲环的完整心法,你若是感兴趣将来可以去瞧一瞧。”   云善渊却没有接下这块莲花令牌,“郑前辈,我不是圣门中人,也没有加入圣门的打算,并不适合收下这块令牌。”   郑老头摇着头将令牌扔到了云善渊的手上,“我也算不得真的圣门中人,你听宗亮说了,我都没去过天莲宗的宗门,算起来我这一支早在两百年前就从圣门中分离了出来。我没几天好活了,你若是对天心莲环不感兴趣,将来找个靠谱的徒弟将令牌教于他,别像我这样,临到快要死了还要清理门户。   “而且你盯着了远那么久,必是想要从他那里知道些什么。我来猜猜,是有关花姓的墓葬?还是有关《天魔策》?   如果是与这两者有关,我可以将所知告诉你。不过,你也帮我一个忙,在我死之后,暂且接管我手上的这些生意。还是那句话,你若对此不感兴趣,将来找个徒弟传下去就行。”   郑老头看了一眼不留任何痕迹的地面,他杀了两个逆徒,但还有后续要处理,要把这些被拐来的孩子送回家,也要将香彻楼与空悟寺之中已然腐烂的部分割去。   郑老头抱起了那个昏迷的孩子,朝回城的方向走去,他看着怀中一无所知的男孩,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奈何,当年的他不甘做一个平凡的人,那么就要承担一切的酸甜苦辣。   云善渊慢了半步,她猜测郑老头多少可能知道有关墓葬之事,但没有想到他提到了《天魔策》。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当年的金九龄因为修习天魔绣入魔,而午怺所练的魔教武功也似乎得灵感于天外,会否正与郑老头提到的《天魔策》有关?   如此一来,她想从郑老头那里得到一些什么,也就势必要为他做些什么,手里的这块莲花令牌是还不回去了。郑老头的身体已经快要走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他没有时间去找到对的徒弟,只能由她代劳了。   等到郑老头处理好了远与公鸭嗓留下的烂摊子,又将他手上的产业移交托付给云善渊,因为这些产业分布范围较广,耗费了两人七个多月的时间才匆匆巡视了一圈,就已然时至陈国太建五年、北周建德二年、北齐武平四年的七月初。   郑老头尽全力留着最后一口元气,既是时间上还能赶一赶,他也想要看一眼完整的天心莲环心法,两人一同前往了天莲宗在徐州空置已久的本部,那是在一座深山的岩洞之中。   这七个月多来,云善渊从郑老头口中得知了一些魔门历史。   最初之际,魔门并非为魔,是因为它的理念与皇权正统不相合,被则世人称作魔。   它建立于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其余各个流派的思想全数被打压,就联合在一起形成了圣门这个联盟。第一任魔门圣君天魔苍璩可谓天纵奇才,他收集了无数典籍以而著成了《天魔策》一书,此书共有十卷,也正式将圣门分作了两派六道。   只是圣门的成立与发展受到了当权者的狙击。在苍璩离开此世之后,汉朝年间圣门被打压后而开始四分五裂,两派六道分散到天南海北,在逃难中《天魔策》这本奇书迭散遗失,到了后来十余其六,由各支或多或寡地传承了下来。   其中阴葵派保留着最为精华的部分,但是魔门并非一直就以阴葵派为尊,毕竟在不同时段之中,其他各支也有出现过悟性与天资都极高的人物,他们能够让天下侧目。   云善渊在听郑老头说了两派六道各自的流派理念之后,就明白了魔门其实是个较为松散的联盟组织。各支之间不存在必须谁臣服于谁,他们可以相互联合,却随着历史的变迁也已经相互防备着。   像是阴葵派暗含以女子掌控天下的思想,花间派则是精通琴棋书画之类的各种杂学。邪极道又名圣极宗,听上去本该是魔门的核心所在,偏偏没有掌握《天魔策》的核心,却有着其中最为恐怖的《道心种魔大法》。   补天阁传自由春秋战国而来的游侠刺客,真传道遵循原始道教以男女房事为重的理念,灭情道则似与龙阳之流有关,而魔相道则是更为神秘纵横家一脉。   至于乍一听天莲宗这个名字,它与魔门好像完全无关,它本是精于商道。可是在重农抑商的时代中,商道自然不可能为主流所接纳,商贾更是被视为低一等。   不过谁又能否认商贾的重要性,而天莲宗熟知南来北往商行的关系网,亦是握有大笔财富,它在圣门之中亦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郑老头谈到因为天莲宗熟知南来北往的商路,它也就掌控着各种消息情报,因此有关圣门形成之后的发展过程,也就被天莲宗记录了下来。可以说谁想要一统圣门,那么他必须要掌控天莲宗,才能既有财力又有情报来源。   只是在圣君苍璩离开之后,圣门并没有再次一统。   圣门本来是要争夺天下主流权利,可是《天魔策》的卷宗部分遗失之后,即便各出现过不世之材,却都没有再度出现能让两道六派联合起来的圣君。   圣门也从想要谋得再度百家争鸣,而渐渐沦为江湖势力与玄门相对,其后圣门的格局更是降低,与东汉年间才形成的以佛法为宗的慈航静斋相对。   在这几百年的历史变迁之中,圣门各支的武学并非一成不变,也有相互吞并与借鉴之事,有的宗门发展更盛,有的宗门则渐渐衰弱。   天莲宗就是在东晋末年发生了分裂,起因多少与天心莲环的武功心法有关。   天莲一词本就与魔无关,莲花为圣洁之物,天莲更似上至云霄的圣洁,这种意象更与传统思想中的商人重利相去甚远。   天心莲环是《天魔策》之中一部分的武功,本就只有宗主一脉可以修行,但是能够修行成功的人非常少。这套武功对于心境的要求极高,需要宛若圣莲才能大成,偏偏这与天莲宗所奉行的入世经商,看着似是背道而驰。   为此,东晋末年天莲宗的那位宗主删减了天心莲环的武功,企图以此规避了困于心境而走火入魔之劫。删减之后的天心莲环威力自然远不如前,那位宗主虽然规避了心境劫,却尚未解决真气肆虐经脉的难题就不幸离世。   天莲宗本就设有一位护法,一般是在任宗主的师兄弟,护法与宗主各持半块令牌,可以打开天莲宗本部密库。   那位宗主突然离世之后,他的徒弟穆扬只习得了删减版武学,就意图继承宗主之位。可是原宗主的师弟祁泽却认为还是应该修行原版的天心莲环,这才有资格成为天莲宗的宗主。两人的意见无法统一,穆扬意图弑杀他的师叔祁泽,祁泽重伤逃出了宗门,在那之后两块令牌未再合一。   直到如今,云善渊与郑老头来到徐州的山中打开了天莲密库。   这里面全都是竹刻的书籍记录,包括了原版天心莲环的心法,还有自春秋战国到东晋前期,天莲宗认为值得搜罗的各种资料。这些情报的作用正如郑老头说言,因为发生了时代断层,天莲宗的传承被分裂后,它们只能起到一个借鉴作用。   郑老头再见过了天莲密库之后,他的精气神就一下子垮了下来,因为完成了最后的心愿,人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事情。   “小云,你也发现了我所掌握的产业,其实都在刘宋的版疆域版图之中,这是祁泽师公逃出天莲宗之后创立的,也正与有关花姓墓葬的主人有关。   我说过原版的天心莲环对于心境要求很高,祁泽与原宗主从再上一任的宗主处获得了武学心法,但是他们两人谁都没有修行成功。穆扬更是将祁泽逼得走火入魔,重伤将死。   当年是五胡乱华的乱世,在淮水与泗水交界之处有一片边荒鬼蜮,没有比那里更可怕的地方,却也没有比那里更自由的地方。   师公重伤逃入了边荒鬼蜮才避过了天莲宗的追杀,他在濒死之际被一个姓花的人救活了。师公没有想到他能活,更是没有想到那位救命恩人在帮他治病之中,竟是能轻易地悟到天心莲环的心境,亦是让他从走火入魔的险地中走了出来。   彼时,刘宋的开朝皇帝刘裕开始发迹。   师公在伤好之后也想着建立自己的势力,彻底与穆杨所在的天莲宗划清界限,他与他的恩人合作在刘宋境内铺开了新的一张网。   那位花姓恩人看着很年轻但是武功奇高,他其实对经商并未有太大兴趣,只取了一部分红利藏在了五处墓葬之中以备不时之需。而他答应与师公合作,似乎是为了找寻人,但是十多年过去却一直没有所得。   后来那位恩人的朋友燕飞破碎虚空了,他从中领悟到了某个线索就匆匆离开,只说人月两圆必须再入战神殿。   鲜为人知的江湖秘闻里有四部奇书,《天魔策》与《慈航剑典》分别为圣门与慈航静斋所有,也是切实存在的武学至宝,还有两本《长生诀》与《战神图录》则是从来没有人见过。   相传在远古之时广成子去到战神殿,他学习部分《战神图录》后,领悟了天地奥义以甲骨文著写出《长生诀》。《长生诀》脱胎于《战神图录》,可以说是它的一部分,但是各大门派却没有人读过《长生诀》,更不谈神秘难测不在人间的《战神图录》。   人间虽有《战神图录》的传闻,可是它最为虚无缥缈,听闻它藏于战神殿,这座宫殿会自发地移动位置等待有缘人的出现。   缘分本就莫测,谁都说不清楚它在何时何地能来。那位恩人说再去一次战神殿,在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这就是过去的全部了,我的师父只告诉了我这些。   不过一百六十多年前所发生的事、所出的人,必然不会像我说得这样寡淡,那该是波澜壮阔、群雄云集,可惜我没有生在那样的时代,但也该知足了,起码我也能没有遗憾地离开。”   郑老头说完了这些,他就微笑着合起了眼睛,不过多久就没有了气息。   云善渊将郑老头埋在密库之侧就离开了徐州。   缘来缘去缘如水,正如她会偶遇郑长空得知了那段过去。水莫测而无常,一如莫测的战神殿,那么就静心等待机缘的出现,等待水到渠成。   眼下的日子还要好好过下去。   不过,天下三分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了。   徐州本是兰陵王的封地,可是此时斯人已去。   陈国在三月初北伐攻入北齐,五月之际北齐兰陵王却被皇帝高纬所杀。时至八月陈国军队已然占据了淮南一带,高纬将忠臣良将杀得越来越少之后,齐国岌岌可危。   云善渊与郑老头在这七个多月里急速赶了不少地方,亲眼见证了北齐与陈国之间的格局变化,她也该回到北周杨府,与杨素商议谋算在三国平衡被打破后的天下之争。   她在回长安之前,绕行向邺城走一回,因为兰陵王的墓就在那附近,她想去祭奠一番。   一年半之前,他们在杨敷的坟前匆匆相遇,彼此是敌非友。而她若非被兰陵王追杀,也不会有躲入空悟寺以及其后的一系列事情发生。   当时,云善渊就知道高长恭活不久了,高长恭曾言死后不知有何人来祭奠。而今她就去祭奠一番,是为了两人这份短暂的因果,也是因为对这位名将的一份敬意。   北齐朝中敢去祭奠高长恭的人只怕并不多,可是去祭奠高长恭的人却也不只云善渊一个,但却都不是北齐之人。   云善渊在从徐州往邺城的路途中,几次见到一个少年,偶然听闻他的口音该是南方来的,比她大两岁左右,估计十三来岁,但是已经有了超出同龄人许多的沉稳气质。   这个少年孤身上路,穿着普通,却是握着一把透着凌冽气息的刀。虽然两人途中见到了几次,也没有相互认识一番,而他们的路线并非完全重合。   两人都没有想到,在八月十五的圆月之夜,他们会在高长恭的墓地前又一次相遇,还都带着一坛酒,一坛好酒。 第十四章   八月十五的圆月清辉洒在了兰陵王的墓碑上, 让那篆刻着名字的石碑越发透出了一股清冷。   “高长恭一生戎马,也能称得上所向披靡, 若是没有他的存在, 齐国恐怕不能支撑这些年。”   少年言辞恳切不乏称赞之意,他凝视着墓碑,将手中的酒缓缓倒了半坛在碑前泥土中, “他一点也不像高家人。”   北齐高家皇族就是一群疯子极为残暴与变态,诸如在朝堂之上当场烹杀官员就如同家常便饭。高长恭这位北齐宗室被赞一句不像高家人,可以说是极为讽刺但又是对他最高的评价。   云善渊赞同地点头,高长恭忠君爱国,平时处事低调, 战时不畏生死,他最大的悲哀就是出生在北齐高家。   她也将手中的半坛酒倒在了高长恭的墓前, 她与高长恭只是匆匆相遇后的争锋相对, 但这不妨碍她尊重这位对手。然而,她也早就料到再相见会是在他的墓碑之前,她能做的不过是敬上些许薄酒。   “举世皆浊其独清,高长恭不像高家人, 他才会逃不过被效忠了一生的皇帝杀害的结局,人间总是不许英雄见白头。”   云善渊说罢看了一眼当空明月, 年年秋月圆, 人事却难圆。   人活于世间,能够长留的美好的人与事并不多,有时是相逢已晚, 有时是立场不同,一如郑老头,再如高长恭。   高长恭也不知是否想到,他为了北齐一生浴血奋战,可是在这个中秋之夜,来到他墓前祭奠的却非北齐之人。   “我叫宋缺。”宋缺先报出了他的姓名。   今夜在高长恭的墓前,宋缺似乎没有理由不认识一番这位同来的祭奠者。更何况一个半月以来,从徐州到邺城,他已经好几次与这个小姑娘擦肩而过。   陈国伐齐之后,齐国已经乱了起来。在如此动荡乱世之中,一个十多岁的女孩能够独自气定神闲地行路,足以说明她并非常人。宋缺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云善渊收回了望月的目光,她侧身看向宋缺。此人从南边来,又是姓宋,而且还用刀,若非同名同姓,他就该是宋阀的少主。   “宋少是来自岭南宋家。”云善渊此言并非问句。   宋阀虽然盘踞南方多年,可是在如今的江湖朝堂之中,听过宋缺之名的人寥寥无几。宋缺才十三来岁,即便他十年磨一刀,但在江湖上还是籍籍无名之辈。她能够知道宋缺的名字,是因为接管了郑老头手中的情报产业。   一百六十年前,祁泽逃出天莲宗后,在刘宋境内建立了他自己的商业情报网络,当年刘宋的疆域覆盖了如今的陈国,还有北齐、北周的部分土地。   宋阀的势力范围正在陈国,郑老头就算不太管事,却不会不知道宋阀的大概情况。这一代宋阀阀主的身体不是太好,他有三个儿子宋缺、宋智、宋鲁,还听闻宋缺修炼刀法,但是也没有更多的情报了,无从得知宋阀少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宋缺微微挑眉,他真的没有想到会被人一言道破他的来历,即便是在岭南也甚少有人听过他的名字。宋家行事并不高调,而他在十岁之后就离家游历四方,更从未出现在宋家的各类宴席之上。   今年年初陈国伐齐,他也隐姓埋名做了小兵随军征战。直到七月初齐国战败,陈国占据了淮南一带,预计不会在继续深入进攻,他也就借机离开了军队,从徐州北上邺城,想要祭奠一下北齐名将高长恭。   如此一来,眼前的小姑娘能认出他来,这人比他预想的还要不简单。   只是,宋缺却不喜被认作宋少,他就是宋缺,宋阀将会以他为尊,世人必先知宋缺再惧宋阀。“我就是宋缺而已。”   云善渊听懂了宋缺的言下之意。这位宋家少主无疑是骄傲的人,他并满足于以宋家为傲,而是肯定宋家会以他为傲。   谁人没有年少气傲?宋缺虽然心性沉稳,但也会年少气傲,而以他如此年纪,便能练得如此武功,他也是有自傲的资本。宋缺能有此傲气,也能不负韶华时光。   云善渊拎着酒坛与宋缺手中的酒坛轻轻一碰,“我叫云善渊。你的刀不错。”   “你也不错。”宋缺虽然不见云善渊携带兵器,但他多少能够感觉到她的武功不俗。宋缺说着就先举起酒坛喝了一口酒,今夜恰逢中秋,而在墓地之中能遇到一个愿意与其喝酒的人,他也没白来邺城一次。   云善渊微微一笑,她也拿起酒坛喝了一口酒。此时的酒度数一点也不高,就和后世的米酒差不多,孩童偶尔也会在宴席上来上一两杯。可是她并不嗜酒,所以没有与杨素在春节宴席上喝一杯,没有在见到花满楼留下的墓葬时喝一杯,也没有与郑老头在谈及魔门过往时喝一杯。   但是恰逢中秋之夜,她来祭奠一面之缘的故人,也会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喝几口酒,对着圆月喝几口酒。本以为只能一人对月饮,眼下出现了能陪她喝几口的人,这样也不错。   “一年半之前,我从长安而来,在邺城之外与高长恭有过一面之缘。”   云善渊如此说着并未隐瞒她的来历,又看了一眼墓碑就向外走去,“当时他没能留下我,而今齐国没能容下他。”   宋缺明白了云善渊的意思,她从北周而来,与高长恭自然无法成为朋友,两人甚至一见面就大打出手。只是高长恭没能取了她的性命,而讽刺的是齐国皇帝却要了高长恭的命。   云善渊既然知道他出身宋阀,那么她必然知道陈国伐齐。他与高长恭未曾见面,即便他对这位名将有一份尊敬之意,可若他们相遇也无法成为朋友,只会是在沙场兵戎相对。   英雄相惜,偏偏是敌非友。   此时秋月正圆,他们两人对高长恭怀有这样相惜的感觉。   可是三国的平衡已经打破,北周宇文邕并非平庸的皇帝,陈国陈顼亦是有心逐鹿中原,那么北周与陈国相对也许是早晚的事。   彼时沙场相逢,他们两人想来必然刀剑相向。   宋缺如此一想,觉得今夜的相遇很是有趣。他没有听过云善渊的名号,却能够肯定不出十年,她必然会名震天下。   “你听到霸刀岳山吗?岳山被称作天下第一刀,我想在八年后与他一战。在我弱冠之年,取代岳山成为天下第一刀,你觉得如何?”   “很好,我想战胜岳山会是你赠与自己的生辰贺礼。”   云善渊听过霸刀之名,岳山成名二十余载是邪道高手,但这并不代表他无法战胜。她觉得再过八年宋缺能有九分取胜的可能。因为她看出了宋缺是一个武学奇才,他已经走在人刀合一的道上,与曾经叶孤城的人剑合一却又不同,可还说不清是哪里不同,也许某一天她会知道。   宋缺笑了起来,他的笑是毫不遮掩年少疏狂,笑声在寂寥空旷的墓地郊野回荡着。这个桀骜的笑容让他一改沉稳的气质,他举着酒坛与云善渊的酒坛再碰了一下,“到时候,你不如来观战吧。我本没有想邀人前来观战,不过今夜我遇到了你,正如你所言我会赢的。”   宋缺说着就饮尽了坛中酒,有的人无需多言就可以一见如故。   此刻,他希望两人命中注定沙场相见的那天能晚一点,故而先定下了相见之日。   云善渊也喝完了坛中酒。依照如今的形势来看,北周与陈国之争迟早会有一争,但是世间没有绝对事情,谁也不能断言将来一定会怎么样,万事都有变数。   她非常明白如果要天下一统,除非有朝一日她与宋阀成为同盟,否则以她的立场只能与宋缺成为对手。不过,她并非一定会站在北周立场,因为她与杨素的图谋并不是一心一意帮助宇文邕一统天下,而是走一步看一步,在将来某日能左右天下大势。   “如果没有太过紧急的事情,我会去观战的。”   云善渊答应了宋缺的相邀,她不介意多一个像宋缺这样的对手,但如果可以还是多一个这样的朋友更好。只是,现在说是敌或是友,还有些为时过早。   两人牵着马离开了墓地,走到了官道之侧的大树边,谁也没有想回到邺城城内休息,而是挑了两棵相邻的大树跃身而上,坐在树枝上看着天际的圆月。   圆月之下,宋缺难得多言。   他说起了这几年的江湖见闻,也说了几国不同的风土人情,唯独没有深谈天下大势。天才多是寂寞,他虽然有两个弟弟,可是他们却不够懂他,而离家历练三年,也并没有能遇到能让他相惜的朋友。   云善渊也说着各地的趣闻轶事,也说着走过的山川美景,同样没有谈到天下之争。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五年多,虽是认识了不少人,但在杨素、鲁妙子、郑老头的眼中,她终究隔着年龄辈分,而且相处之时一直都忙于正事,也没有能随意聊天的朋友。   在不知不觉间,天色开始泛白,月亮隐去,红日将升。   宋缺终是说到,“我生在宋家,在常人看来该是什么都不缺,却被取名宋缺,但我从懂事开始就明白这是个对的名字,十全十美并不存在,世间事总会有所缺憾。现在不缺,不代表将来不缺。好在至少此时,我并不缺一位朋友。”   “你说得对,至少此时我不缺一位朋友。”   云善渊看着月沉日升,她的一路并非完美无缺,她的这位朋友也不一定能一生无缺。“日中则昃,月盈则食,说不定九全一缺更能让你走向大成巅峰。”   宋缺点了点头,他也不惧怕将来的一缺。   红日初升,两人就在官道分别。   宋缺继续江湖历练,他虽是第一次有了心中认可的朋友,但也就将云善渊当做了朋友,此刻并没有生出不舍的离别之情,仿佛少年相识只是平淡之事。   云善渊在十月回到了长安,此刻长安的气氛却是有些诡异,因为宇文邕终是要灭佛了。 第十五章   一年半之前, 宇文邕诛杀了权臣宇文护,这段时日一来, 他已经将朝政大权握到了自己的手中, 也是时候搞一些大动作,将他的施政理念贯彻下去,灭佛正是首当其冲。且不论宇文邕是否信仰佛教, 但是对于北周这个国家而言,佛教的肆意发展让各种矛盾到了快要激化的顶峰。   在五胡乱华之后,至今已然有长达将近三百年天下的分裂,再也没有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建立。在战乱动荡之中,何处不需要人去打仗、生产劳作、缴纳赋税等等, 可是一旦入了佛门就四大皆空了,压根不用做上述事宜却能坐拥大片土地、香客供奉的钱财。   一个有野心与抱负的当政者, 必然会想要解决佛门肆意后带给国家发展的困扰。于是在一百多年前, 以全民为兵,意图一统北方的北魏太武帝就开展了一场灭佛运动。只是太武帝死后,文成帝继位却还是下诏复兴了佛教。   如今的北周与一百多前的北魏是有相似之处。   北魏末年境内有两百万之多的僧尼,寺庙三万余座, 后来北魏分裂成为东魏西魏,东魏则是后来的北齐, 西魏则是后来的北周。   可想而知, 在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之后,僧尼的数量变得更多,寺庙也越开越多, 那么国家的民众出家了,谁来生产?谁来交税?谁来服兵役?   宇文邕并不是昏庸的皇帝,在北齐高家皇室自己花式作死就要把国家给玩掉了,他看到了陈国先一步出兵占据了淮南之地,他当然也想趁势攻占北齐,何处来人手、粮草、军费,这都直指一个地方——在寺庙之中。   云善渊回到长安后,她发现路上多了不少僧众还有道士,他们都是来长安开会的。宇文邕下旨延请国内佛门、道门之中有名望的人一聚,大家坐下来谈谈佛、道、儒的问题,也说一说想要国家好好发展应该怎么办比较好。   云善渊觉得这还算不得鸿门宴,而是宇文邕想要先礼后兵。   如果这些佛门中人识相,那么他也不是非要赶尽杀绝,大家可以坐下来谈谈条件,他也允许在限制范围内的宗教发展。   “人会把到手的好处交出去吗?这好处尝了几百年,都已经让他们习以为常,认为是该得的好处,认为自己真的能代表佛祖普度众生而存在着。”   杨素并不认为这些和尚尼姑能够领会到宇文邕的潜藏之意,而他们更不可能主动交出大量的良田与香油钱,更不会同意让庙中的僧人出征打仗。   “皇上表明了态度,以儒为先,道教次之,佛教为后。这些僧人仍在一个劲地争辩不休,说是佛教该在道教前面。既然辨不出一个结果来,最终只能以武力行事了。”   云善渊走过了三个国家,了远一事足以说明寺庙的藏污纳垢,天下确实有佛门净地但并不多,三万余座寺庙能有三百座是净地就很不错了。   “慈航静斋并没有动静吗?”   杨素微微摇头,“也许是才开始,所以慈航静斋与净念禅宗都没有行动。”   只是宇文邕决心已定,他敢挑起这个开头就不会妥协,这场辩论从秋天一直拖到了来年的春天,还是没能议论出有价值的结果来,反而是道门也被脱下了水。佛门僧众指责道士也不干净,谁也别说谁的坏话,反正不能看着道门高了他们一头。   如此一来,宇文邕终是没有了耐心,就算他拖得起,国家也拖不起。他不再与这群人磨磨唧唧下去,直接下旨‘断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   一时之间,北周境内融佛焚经,驱僧破塔,原本寺庙所有的地皮钱财都收为国有,这些僧众道士全都还俗,该种田、经商、服役,总之该做什么做什么。   宇文邕如此强硬的手段与果决的用心,不可能没有招来佛门中人的咒骂,还不会是一人的咒骂,而会是一群人的咒骂,也不定全是佛门中人,还有被损了暗中交易的一拨人,他们心中恨宇文邕恨到希望他下一刻就死。当然会有僧人扬言,宇文辱灭佛祖,他的下场必然是不得好死。   云善渊在回到长安的一年半之后,也就是武力镇压的灭佛运功轰轰烈烈进行了半年后,在建德四年初的正月见到了宇文邕,她就知道那些诅咒宇文邕不得好死的人多半是要希望落空了。   宇文邕刚刚三十二岁,但他武功非常高,看来那些年宇文护把持朝政时,宇文邕并浑浑噩噩地度日,而是把心思都放到了自我锻炼上。   宇文邕的武功迈入先天之境中后期,以云善渊如今的水平只怕才刚刚与他打成平手,而当今世上能取他性命之人屈指可数,这也可能是他不畏得罪佛门道门的原因。   当然,这次见面不可能是宇文邕宣召云善渊入宫,而是春节之际他来到了杨素家中串门,顺便来看一眼云善渊。他来杨素府邸串门并不是为了玩,是为了出兵北齐一事。   宇文邕没有忘了杨素的父亲杨敷是怎么死的,后来他也得知了是谁深入北齐将杨敷尸身取了回来。在去年的一场灭佛过后,国家钱有了,人有了,粮食有了,那么也该着手攻占北齐了。宇文邕心中的大将人选之一就是杨素,杨素可以接手杨敷的旧部,而杨素与北齐也算是有杀父之仇,他也愿意让臣子去报此仇。   杨素自是非常愿意去攻打北齐,他等这一天的到来等了四年,终是可以披挂上阵亲自领兵作战了,为了父亲报仇是一部分原因,而更加希望能攻下整个北齐将它归为北周版图内,不算是为了宇文邕,而是为了实现他的野心。   宇文邕与杨素说完了之后,他就把云善渊叫来了,见一见杨素的这位远房侄女,看一看深入北齐将杨敷尸身取回来的人是什么样子。   宇文邕见了云善渊就笑着点头了。他看到的不是眼前这个十二岁的姑娘出落得多么漂亮,而是看到了她身上从容不迫的大气度,她会成为北周的得力战将。   “难怪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不必非为儿郎,女子也能闯出一片天地。其实我朝并不禁女子参军。处道将要东行,小云能一起参战,必然是一大助力。朕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云某必当竭尽全力,不负皇上赏识。”   云善渊与杨素之前也商议过了,她会作男装随军征战,去亲身感知这个时代的战场,在实战中深刻认知这个世界的战争。她当然也感谢宇文邕的赏识,但并非为了不负他的赏识,而是为了开阔自己的眼界。   而且云善渊随军入齐国,还不只是为了战场相斗。鲁妙子来到杨府之后,他与杨素成为了好朋友。依照云善渊曾写给杨素的秘信,谈及了应该考虑起来建立几处墓葬,可以将财物存入其中,以而为大计做下充足的准备。   杨素一路行军东去,必然就会收敛北齐所藏的财物,其中大部分会上交国家,可他势必也要保留下来一部分,这些财物怎么处理都是云善渊要考虑的事情。   宇文邕见过云善渊之后,他也没有在杨府多留,亲自来杨素府中相商东进一事,他给了杨素足够多的重视与赏识,想来以杨素之能也定不会辜负他的希望。   杨素与云善渊将宇文邕送至了府邸门口。   杨素看着宇文邕的马车缓缓离去,杨素幽幽一叹,“他是个好皇帝。这半年来想他死,也付之行动的人有不少但都没有成功,此时我也不希望有人成功了。那些僧人诅咒他死后必入十八层地狱,他却说只要天下一统,百姓能不再流离失所,他宁远死后受尽地狱之苦。”   云善渊默默看着宇文邕马车离去时带起的尘土,她所知的正史里宇文邕并没有能一统天下。她不知他因何而死,也不清楚他何时而死,但在这个世界里这些是做不得借鉴的,也许以宇文邕的武功,他能够好好活着。   但是云善渊感到了一种不安,半年之中轰轰烈烈的灭佛运动,慈航静斋与净念禅宗竟然一点动作都没有,甚至江湖之上也没有要帮助佛门铲除宇文邕的风声。   她动用了郑老头所留的关系网,所知晓的是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到了诡异的地步。难道是世人看清了灭佛对于国家的好处,所以就铸甲销戈了吗?   这样的平静维持了整整三年,从建德四年开始东进伐齐,一直到建德六年北齐被灭,北周一统北方。此时,却是传来了边关告急的消息,塞外突厥有了动作,意图南侵入关。   眼看着一场暴雨风就要来了,天地也许变色,身在局中谁也躲不了。 第十六章   北周在三年之内灭了北齐, 一统北方。   在这一过程中,宇文邕并未仅仅坐镇后方, 他亲自带领主力部队东进, 以兵分六路全力拿下北齐。杨素虽然被任命为车骑将军,但以他的资历在军中并不是主帅,不过在三年的征伐之后, 以他骁勇善战与用兵如神之名,在军中崭露头角成为无人不知的一颗新星。   若说世人赞许杨素这颗军中新星,认为三十多岁的杨素必然会成为一代战神,那么他麾下年仅十五的云游,则是被冠以了春风煞的名号而名动天下。   这个高手如云的世界里, 那些带兵一方的将领只要不是浪得虚名都是高手,起码都走到了后天境界的巅峰, 有些进入了先天前期。两军对战之中, 当然不可能避免会有武力的对决,云游所到之处从无败绩。   北齐曾经出现过貌若天人的兰陵王,他几度救北齐于被他国进攻的危难之中,世人都听闻过他的美貌, 更是知道兰陵王会戴着恶鬼面具作战。兰陵王不只以美貌闻名于世,更是他的武功盖世与翘勇善战。   可是兰陵王已经死了, 死在了北齐高纬的疑心之下, 随着他的死亡,北齐已然无人再可阻挡北周的大军。   在云善渊随军作战的三年中,有关她貌若天人而且武功莫测的传闻不胫而走。   其实, 云善渊与高长恭长得并不像,而且她不会戴着恶鬼面具以求震慑,但被追着打的北齐军却不是这样认为。他们的一代名将被皇帝赐死了,而今他们遇到了如此年轻的高手。   两人都是霞姿月韵、清风霁月的气质,比之兰陵王更甚的是,此人身上没有半点杀气,见到她宛如感觉春风拂面,仿佛看到了人间的宁静祥和,但这道春风却会拂面杀人毫不留情。   北齐军众当然明白云善渊并不是心性实则并不狠辣的兰陵王,他们只是深切体会到了一种命运的讽刺,北齐之亡非天之过,而是高氏家族的人祸。   北齐亡国是早晚的事情,比起略逊一筹的陈国,它果然灭在了有野心也有本事的宇文邕手中。北齐归纳入北周的版图之后,宇文邕当然也在北齐境内继续施行灭佛的措施。   至此,前后三百万的僧尼被强制还俗,毁去了寺庙共计四万余座,可以从中充公了多么庞大的一笔财富与地皮,而被重新编入民籍的僧众估计至少有国家总人口的十分之一。   因为这是一个存在江湖的世界,统计数据的可能不够精准,但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可以想象这些人正常的生产劳作、并且缴纳赋税对于国家的发展有多么重要。   这三年的征战从国家大局上来说是谋得了北方一统,也许天下一统再无战乱的那一天不远了。   从云善渊个人方面来说,她凝魂成体来到此世过去了十年的时间,以纳天地之气为己用,在身心神齐修的过程中,她突破了先天后期再次迈入了天人之境。   在这之后便是通往破碎虚空之路,或快或慢,是源于每一次对于天道更深的领悟,而她并不急切,反而想要感知此世更多不同的道。   虽然高家花式作死,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北齐仍有高手大将的存在,才让北周用了三年灭了北齐。   在征伐之中,云善渊也与不少高手过招,每一次的过招都有新的领悟与发现,也是她能迅速突破至天人之境的原因之一。而在身体能量的修行上,她宛如经历了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从起初的较为缓慢增长到了较为迅速,而在某一日突然见仿佛突破了一个界点,便是能够成倍地增长了。   上一世,在与逍遥子一战之中,两人都是为了相助对方战,云善渊感受到了逍遥子的道,然后逍遥子破碎虚空而去。   那个瞬间她有了一个猜测,虚空之后的世界更是莫测,破碎虚空更像是一条合格线,有人悟到了及格就走了,有人可以悟到高分再离开。这可能影响到他们前往虚空之后世界的境况。   此时,云善渊无法得知虚空之后会是什么模样,但她并不会天真地认为那是一个和平安详的仙境,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因此不妨脚踏实地而仰望星空。   这三年,鲁妙子也随军出行了。他趁着云善渊一有空,就传授她各种杂学,上知天文下至地理,更是包涵机关、易经、天文、园艺、建筑、兵法、赌术等等,十分详尽、毫无保留。   这是当时他们的约定,他欠了云善渊一件事,他更想要将一身所学传于一人,即便他们算不得正式的师徒。而在北方一统之后,云善渊与杨素拜托了他一件事,到处去走走,找几处适合建造藏宝库的地方,他也在之前就答应会帮忙设计建造这样的宝库,一切以保密为主。   如今,杨素正值当年,若是宇文邕可以一统天下,而他的后人也有本事在他死后守住大业,杨素也不会为了野心一词就再引动战乱。这样的宝库就是留一个后招,因为谁也说不清人的命数究竟如何。   就在北方一统,北周正是可以稍作安歇之时,却是传来了突厥来袭边关告急的战报。   突厥是一个塞外的庞大势力,其中也是分成了不同的小势力,这次来犯的突厥还与北齐残部有些关联。北齐范阳王高绍义投奔他钵,他钵借口拥立高绍义为齐帝,声称要为齐报仇进攻北周。   更加糟糕的是,此次有塞外的武学毕玄宗师出征。武尊毕玄出道以来纵横草原未曾一败,与中原的道门散人宁道奇、高丽的奕剑大师傅采林并称当世三大宗师。   毕玄的出征极大地鼓舞了突厥军队的士气,这让宇文邕决定必须率军亲征。战争的胜负与士气有莫大的关联,北周绝不能在士气上输人一截,北周军将会兵分五路对抗犯边的突厥军。   这一次杨素并没有出征,北方一统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宇文邕总要留下他信任的臣子在长安坐镇。   不过宇文邕带点走了云善渊,三年前他还感到能与她一战,可是三年后却不可能了,因为她已然突破到了另一重境界。宇文邕并不觉得被超越不好,他作为帝王不求在武道上的登峰造极,而北周能有这样一位高手,则是大大鼓舞军心的事情。   谁说无人可以与武尊毕玄抗衡?   宇文邕觉得云善渊可以,只要她赢了,那就是为北周赢得了关键的军心士气。这之后难道还愁不能将这群突厥人打回塞外,让他们起码十年不敢再动。   云善渊没有与宇文邕一路,她在另一路最快能与毕玄狭路相逢的队伍里。   武尊毕玄成名多年,纵横草原。实话实说,云善渊并不希望此时突厥突然犯边,但她却是期望能与毕玄一战,以而验证她此次迈入天人之境所得所悟。   两军在边关处相对,两人也终是在此相遇。   毕玄那张古铜色脸上有着一双邪异又冷冽的双眼,浑身更是散发着邪异的慑人气势。毫无疑问,毕玄犹如塞外之魔,他无情而莫测,并不在意任何人的生死,这些都是他可以在瞬间不假思索毁去的东西。   毕玄看着云善渊微微眯了眯眼睛,他不在意此人有多貌美,更不在意此人有多年轻,他在意的是看不透这三个字。   于是,毕玄勾起了一抹邪异的笑容,他练得炎阳大法以来未曾一败,今日看来又能有一场好戏。   一场激斗就此开始。   云善渊一入战局就感到了四周的温度突然攀升起来,似乎有了沸腾之感,而一与毕玄对招式则是一下就脱离了此地草原的环境,宛如甚至极度干旱的沙漠。   听闻毕玄修行炎阳大法,这似乎与他在沙漠的经历有关,虽然无从得知究竟是什么样的武功机缘,但这套武功得悟于沙漠之中。   这却是与云善渊最初感悟天人之境的开端十分相近,她随着谢晓峰在荒漠中一住就是好几年,从那里与谢晓峰一战,第一次触摸到了虚空的门槛。亦是在那个时候,走向了万物为剑,剑非剑的虚虚实实随心境界。   如今,云善渊直面着毕玄的炎阳大法,面对他形成的无形炙热气场,以及在两人对决之中毕玄随心而发的炎阳真气,这种仿佛面对狂暴炙热沙漠的感觉与当年已经截然不同。也不知让她遇到修行炎阳大法的毕玄,是她的幸运,还是毕玄的不幸。   云善渊微微一笑,没有如同毕玄曾经遇到的对手那样,为这样的沸腾炙热而困扰。她也许能够选择其他的对战方式,比如说天地万象,她可以凝水势灭却此等炙热。只是此刻,她却是选择了同样炙热的真气攻击。   这是多年之后,她宛如身处沙地,在回顾当初所悟之后发现了更多新的所得,那为不在眼下对与毕玄的对战中使用出来,以炎阳对炎阳,两者似是而非、似而不同,这样的对战才更有意思。   于是在顷刻之间,原本还有寒意的初春草原,一下子就进入了犹如魔鬼般的炽热世界,靠近有些近的士兵都能感到身上开始汗水淋漓。   再看战局之中的两人却是没有一滴汗水,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者越打越激烈,终是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炸裂声。以云善渊与毕玄为中心的方圆数百里,草地瞬间一边枯萎。   毕玄捂住心口喷出了一口血,他的头发更是被烧焦了一大截。“你的名字!”   “云善渊。”云善渊知道两股炎阳之力相冲,没有能承受住的那个人必是重伤,这伤没有几年时间是治不了的。更怕是毕玄心中的伤,他可是输在了与他的成名功法相近的武功上,很难说他是不是能跨过这道心魔。   云善渊是故意的吗?七分可以说是温故而知新,剩余三分她确实是故意的。   突厥犯边,就要打到它惧怕为止。毕玄既是敢来出征,那么他们之间只有孰强孰弱,不谈是非对错。   毕玄深深看了云善渊一眼,随即绝尘而去,他知道他的伤很重,也不知道此生有没有机会一雪今日之败。不过,此战过后天下将无人不知云善渊的名字,她也会正式开启江湖的一代传奇。   真的名动天下吗?不久之后,遥在远方的朋友与故人,确实感到了云善渊的一战成名天下知。   可是,云善渊却在两天之后接到了一封加急军报,宇文邕在行军的路上突发疾病暴毙了。一时间,坊间传言甚嚣尘上,宇文邕是因为灭佛而遭到了天谴。   云善渊握住军报的手不住一抖,既是她胜过了毕玄又如何,得了名动天下又如何?宇文邕在这个关头死了,他还不老,还没有培养出下一代的明君,这让北周又要陷入乱局,他们终究是功败垂成了。   究竟是谁杀了宇文邕? 第十七章   云善渊回到长安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情。   宇文邕死了, 但突厥军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停止犯边。若说云善渊先前击退了毕玄会让士气大震,但北周皇帝的暴毙却让这个优势瞬间消失了。故而, 原本也许会有退意的突厥军必然不在此时退去, 而是想要趁着乱狠狠咬下一口肥肉来。   世间鲜有十全十美之事,宇文邕可以说一位治国的明君,但他也有一个很大的缺陷。这个缺陷原本因为他尚且正值当年而并不明显, 可是他突然的死亡就暴露出了这个缺陷——后继无人。并非指宇文邕没有儿子可以继承皇位,而是他尚且没有培养出一个继承人。   在宇文邕死后,他的长子宇文赟就继承了皇位,可是十九岁的宇文赟完全没有其父的治国才能。宇文邕在世之时并不满意宇文赟的言行处事,宇文赟沉湎酒色且心性不堪, 故而宇文邕对宇文赟非常严厉。   宇文邕一直都认为宇文赟不适合继承皇位,而希望能在东征北伐结束之后, 再另择其他的儿子进行培养。当时, 宇文邕认为他才三十六岁,起码还有十几二十年能培养出一代明君,谁能想到命数无常。   云善渊在接到密报之后,在两天之内迅速赶往了宇文邕的停棺地。皇帝死在了都城之外确实是麻烦事, 单说将皇帝的尸体运回都城总要装在棺材里,皇帝用的棺材不可能是寻常的木材, 临时打出一口极品的棺材来就不容易。   她管不着究竟要怎样将宇文邕的灵柩运回长安, 她只想知道宇文邕的死因究竟为何。说他是疾病暴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而所谓的灭佛遭到天谴就更加荒诞可笑了。   由于云善渊并没有得到传召的旨意,她是偷偷进入了临时驻扎的营地, 避过了那些守卫的将士潜入了停尸的大营,看到了躺在床上已然面无血色的宇文邕。帐篷中的温度偏低,在床下放置了一大块冰,四周也都放了冰块以而保持尸体不腐。   云善渊仔细检查了宇文邕的尸体情况,他并没有任何外伤,但是在外表无损之下,他体内的经脉全部都断裂了,脏腑也全都损坏了,却又无法看出他死于哪一种武功之下,因为在他身死之前耗尽了他的全部力量狙击了对方。   故而他体内的经脉俱断并非被暗杀者震断,而是他用了玉石俱焚的一招。至于暗杀者之前攻击宇文邕而在他身上留下的内伤,这些痕迹都因为宇文邕的玉石俱焚的杀招而冲毁了。   有个词叫做死无对证,虽然尸体不会说谎,但它也不一定能真相说出来。   已知的是事发在两天前的深夜,军队里竟是没有人知晓暗杀者潜伏入营,守营将士在宇文邕死了一炷香才发现了他的死亡。   那人可能用了某种手段或者是一种秘药,也有可能前来暗杀的并不只一人,才能让营地中无人发现他的踪迹,而同时这种控制的时间不会太长,他只能一击取胜。宇文邕只得与之硬拼,这也就说明暗杀者的武功很高,才有能够逼迫宇文邕用到玉石俱焚这一招的地步。   可是,暗杀者还是逃走了。宇文邕帐内仅有一个伺候的太监,那个太监在宇文邕死后也消失无踪了。这可能是一种毁尸灭迹,使得旁人无从判断宇文邕究竟死在了何门何派的手下。   云善渊在检查过宇文邕的尸身过后,她就又折返了前线。   宇文邕是死得太过突然,而无法留下一个线索指出暗杀者吗?他若是没有用到玉石俱焚,说不定能在尸体上留下某种证据,那么暗杀者又该怎么消除线索呢?   或者说,依照宇文邕的行事作风,他根本不会让旁人借此去调查暗杀者,而是耗尽最后一口气也要自己击杀暗杀者。   云善渊或多或少能明白宇文邕死前的想法,能在短时间内杀死他的人武功极高,当世也就那么几个。比起让旁人到凶手为他报仇,他在意的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他无法放心的是天下大局,这些比起他个人的生死更加重要。而他已死,只能留下后继无人,北周很可能被颠覆的遗憾。   宇文邕等不了旁人为他报仇,也可能觉得无人能为他报仇,那不如死前与敌人同归于尽,一个先天中后期高手的玉石俱焚,必然会让那个人重伤。   至于在他死之后,北周会如何,大权会落到谁的手中,却都是他无能为力的事情。这也许就是人世无常,从来谁没有谁能够算计一切,人的一生总会有遗憾,有的遗憾可以释怀,有的却是抱憾终身。   宣政元年十月的长安城比之以往更多了一份凉意。   在边关对战半年之后,突厥军队退回草原,云善渊回到了长安城。她回到都城后却是卸去了身上的一切职务,她没有兴趣在宇文赟这种昏聩的皇帝手下做事。她本就不忠于北周,而今更是不会勉强自己半分。   如果问宇文赟的心性有多不堪,只用指出一条,照理先帝过世入葬后,继任者为其守孝一个月左右。可是宇文赟在宇文邕入葬的当天就脱掉了孝服,为自己的登基庆祝。只是不论宇文赟再怎么不堪,他却是宇文邕的长子,按制由他顺位继承皇位。   云善渊可以选择眼不见为净,杨素却不可以。   不过他们都知道沉迷酒色的宇文赟年纪轻轻身体早就虚了,只怕没有几年能活。而宇文赟的大儿子才五岁,再扒拉一下宇文宗室,并没有一个能堪重用的人。   君弱臣强,甚至是不久后就会出现的君少臣强,又是在南北朝这种见惯了王朝更迭的时代里,宇文皇室已然走到的尽头。   那么关键是谁能够取而代之?杨素显然尚未具备这样的实力。   “如果再给我十五年就好了,或者是再过十年,我也能够七分把握。偏偏宇文邕死得太早了,时机太不对了。我观宇文赟至多能活三年,即便有灵丹妙药为他续命也着实没有意义,那些潜藏的势力已经能趁势积聚了力量反了他。”   杨素说罢就静默地凝视着书房外的那株银杏树,银杏叶是璀璨的金黄,却与这个有些肃杀的秋天格格不入。   云善渊也看着窗外的银杏叶,今日的黄叶就如她与杨素初见之际的绚丽。   一切仿佛回转到了起点,他们在十年前定下盟约,希望能左右天下大势,可能无法在杨素身前实现,但也要留下这样一份机会。当年宇文邕尚未大权在握,后来杨素渐渐认可了这位君主,偏偏而今宇文邕已经不再了。   杨素认可了宇文邕,他一度压下了野心,不再因为野心而挑动天下之乱,但如今一切都付之东流了。   云善渊知道宇文邕的死再度释放了杨素的野心,也是再度开启了他们的谋国之策。   此时,杨素当然也想要谋求皇位,可是时机太不对了。   他在军中刚刚展露头角,而他在朝中的资本也不够。在这个高门世家为重的时代里,杨素年少时就他家就已经家道中落,他一路走来可以说大都依靠自己的本事,何况杨敷已经去世,他的这一支没有强力的政治支持者。   正如杨素所言,如果再过十几年一切都会不一样。他可以凭借自己本事在朝中铺下层层关系网,而且南征北伐之中,他在军中必然是大权在握。   但那有一个前提,就是宇文邕活着,他会重用杨素,可如果那样杨素也不会有反心,一切如同悖论。   “而今之际,不仅是杨叔的时机不够对,而是有人比杨叔的时机要好上太多。”   云善渊指出了更为关键的一点。如果只是杨素的资本不够却没有其他的对手,那么他可以等一等。可是宇文邕所用的并非无能之臣,强主无弱臣,当朝还有好几个人比之杨素更有那样的资本。   其中,云善渊觉得最占优势的就是随国公杨坚,虽然他只比杨素大三岁,但他的身份不同。   他的父亲杨忠随着北周立朝者宇文泰起义关西,在北周建朝后,杨忠被封为随国公,杨忠死后杨坚承爵。杨坚在灭齐过程中也是大杀四方,何况他取了独孤阀的女子为妻,而他的女儿几年前嫁给了如今皇帝宇文赟为妻。   杨坚有着高门世家的支持,而他本人的能力出众,他在宇文邕的手下并没有表现出野心,可是现在就不好说了。   云善渊即便对南北朝的史实了解不够详细,却不会不知道杨坚正是建立了隋朝的隋文帝。所以说,时也命也,兜兜转转之间,命运似乎回到了原点。   杨素也想到了同一人,他有些无奈地笑了,“谁不想要万人服从,可其实朝政一种妥协。若说宇文邕身前用谁又疑谁,那就是杨坚了。而我已经发现了,杨坚有了那个心思,你猜他与谁接触过?”   “莫非是慈航静斋的人?”云善渊并不是凭空臆测,宇文邕的死是死无对证,外界只知道他是死于疾病。   说一个皇帝是死于疾病,总比死于暗杀要好听一些,而这也是因为宇文赟没有为父报仇的想法。若是直言是死于暗杀,那么就是另一股腥风血雨,在突厥犯边之际,朝廷动荡更加不妙。   不是没有人怀疑,但即便其中有疑点重重,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白费。   宇文邕行灭佛之举,他得罪的人不少。不只是僧众,还有背后的利益集团,更有慈航静斋这样的佛门魁首。他的死可能是其中任何一方做的,甚至想的复杂一些,可能是魔门为了嫁祸慈航静斋而动手了。   这个真相在一时半刻间查不清楚,也可能永远就是一个谜。   云善渊怀疑慈航静斋,但是她不会因为有所怀疑,或者说为了宇文邕的死就深入江湖去寻找慈航静斋的所在,专程为了他杀人报仇。   不是她放过了破坏一切的那个人,而是这样的报仇太过简单,因为宇文邕的死不是简单的是非对错,而是一场政治博弈之中的输死赢生。   “我不能说暗杀者来自慈航静斋,我们没有证据,物证人证一无所有。而且说不定因为宇文邕的玉石俱焚,对方已经重伤不治了。”   云善渊语气十分平静,她有过一丝愤怒,有过一丝哀伤,但她知道什么是博弈天下,那是弱肉强食,少有温情可言。她与杨素都想过不如就辅佐了宇文邕这位明君,可是一切被毁了。既然如此,对方开了头就别想再喊停。   “既然对方不顾突厥犯边的危局用了如此手段,那么他们表明了态度,这场天下之争只问强弱不问是非。那么这之后,谁都要遵守这个游戏规则。   这样看来,慈航静斋在此时选择杨坚,是一个最恰当的选择。杨坚有才能、有背景,他能够最快速最平稳地夺得大权,不让北周再入乱局,她们是为天下苍生考虑啊。”   杨素听出云善渊最后一句话里淡淡的讽刺之意。   他说过宇文邕唯独既用也疑的人是杨坚,因为杨坚拥有的政治资本,那么此时最大的获益者是杨坚,而且他与慈航静斋有关联。再谈宇文邕灭佛一事,慈航静斋这样的佛门魁首怎么可能不气愤,一条条线索都指向了两者说不定与宇文邕的死有关,偏偏没有证据。   如果暗杀者与慈航静斋无关,那么她们是为了天下苍生考虑,可如果这时慈航静斋的手笔,那么她们不过也就是选择了她们觉得对的帝王而已。   只是,天下不是由一人说了定,更不能有一个佛门代表说了定。   这一点,宇文邕不服,杨素不服,云善渊也不服,想来世间也有其他英豪不服。   “杨坚确实有才,我也打算助他一统天下,灭了陈国,打退突厥,然后除去了朝中高门大阀的势力,为寒门子弟谋得朝中的一方势力。甚至可以在南北之间求一条水道,极大地方便了南北往来。”   杨素肯定了杨坚的本领,而且如今的杨坚确实比他有更多的资本。杨素说的这些以后是宇文邕想过的以后,是他自己也想过的以后,想必杨坚那样的有野心的人也会想要这样的以后。   云善渊闻言,她与杨素同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杨坚能做到这一切,是让天下一统的好事,也是打破了高门大阀权利过大的好事。它证明了慈航静斋的眼光不错。只是人无完人,杨坚也会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这便是一切颠覆的开始。 第十八章   云善渊与杨素都知道, 杨坚其实有一个非常善妒的妻子。   独孤伽罗来自显赫的独孤阀,高门大阀出生的她长得也很漂亮, 又是独孤阀之中独孤信的嫡女, 她十四岁就嫁给了杨坚,在旁人眼中二十年来以来夫妻两人非常恩爱。若说有什么可以印证这种恩爱,杨坚所有的儿子都是独孤伽罗所生, 杨坚一共有五个儿子,最大的杨勇十五岁,最小的杨谅刚刚三岁。   独孤伽罗希望能与杨坚夫妻一世一双人,这本来没有错,但恩爱不是一个人希望能拥有就可以实现, 那需要夫妻两人都同心相爱才行,可杨坚做不到这一点。   杨坚曾经看中了府中的一个婢女, 他前晚刚刚要了这个婢女, 第二天独孤伽罗就毒杀了这个婢女。   类似这样的事情并非一次两次,独孤伽罗能生下五个儿子,而且杨坚的儿子全都由她所出。这究竟是夫妻恩爱,还是暗中有说不清的阴私, 只要不蠢就能猜到其中的隐秘。   云善渊曾也见过独孤伽罗,独孤伽罗对她一点都不友好。   在宇文邕伐齐之际, 杨坚也是一员大将领兵出战, 云善渊虽做男装模样,但是军中高层谁不知道她的身份是杨素的远房侄女。虽然云善渊不在杨坚麾下效力,不过都是伐齐的军队, 还是有几次合作。   出征之前,云善渊与独孤伽罗在长安的宴席上见过面,独孤伽罗就表达出了她非常厌恶云善渊随军征战这一点。当然与云善渊的作战能力无关,而是杨坚出征之后,独孤伽罗留在长安城,她知道杨坚会在外有其他女人,所以是看到女子在军中就不放心,更不提这人美貌过人。   当时,云善渊没有和独孤伽罗计较,就是戳瞎了她的眼睛也不可能看上杨坚,独孤伽罗完全都就杞人忧天。独孤伽罗有闲功夫去想这些事情,云善渊才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人事上。不过,独孤伽罗的善妒是可见一斑了。   杨素得知了杨坚与慈航静斋的人有过接触,他就知道杨坚必然要在独孤伽罗这里受气了。面对东进伐齐这样的军政之事,云善渊与杨坚毫无关系都能被独孤伽罗厌恶,何况慈航静斋的人是‘选中’了杨坚,独孤伽罗会怎么做呢?   “独孤伽罗拿慈航静斋没有办法,她是独孤阀的子弟当然有政治野心,所以她不会阻止杨坚想要称帝的想法。可是像她这样的人,妒恨又不得宣泄这种妒恨,那么越压越深,就会越来越善妒,不再是对杨坚一人,而是想要操控她可以操控的一切,她的五个儿子都不会好过。”   云善渊认同地点头,这就是不能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了。   独孤伽罗将这种控制欲强加到了她的儿子身上。杨勇已经十五岁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杨坚的这个大儿子性格比较温和,为人随性率直。他却有一个在独孤伽罗看来极大缺点——生性好色,为此独孤伽罗已经教训杨勇好几次了,可是杨勇改不掉。   家庭环境对于孩子的生长有很大的影响,长于独孤伽罗为母亲的家庭之中,她的儿子心性一定会受到影响。   杨素见过这五个小孩,就算忽略了最小的杨谅,其余三子,杨广残暴却善于伪装,杨俊性情骄奢,杨秀最是暴烈。   当杨坚出征南北一统天下,甚至费心力去扫除高门大阀的辖制,他做得越多越狠,他的继承者就要承担更多。以史为鉴,这从始皇帝一统天下,就能看出他的继承者想要守住天下有多么困难。   杨坚就算能夺得天下又如何,独孤伽罗不会让其他女人生下儿子,而她的五个儿子都不是好的继承人,何况做母亲的讨厌嫡长子就是一切动乱的根源。   “二世而亡绝不会是说说而已。”   云善渊记得正史上隋朝就是在杨广手中亡了,这个世界的大势似是又有不同,但是杨坚几个儿子的秉性已定,等到杨坚一死,会坐上皇位的绝不会是杨勇。“如此看来,慈航静斋选择杨坚只顾了眼前之局,并没有长远考虑。”   宇文邕没有好的继承者,杨坚同样没有,那么慈航静斋选择了杨坚是短视了吗?   或是她们偶然没能没有长远考虑,还是因为要除掉大力灭佛完全不给她们面子的宇文邕,立即选择她们认为对的皇帝?   这样思考太过阴暗,云善渊并不想让如此猜测而影响了心情。   杨素轻哼一声。这样才好,慈航静斋选中了杨坚,就让他们去做,他会全力支持杨坚。   这一路必然会得罪很多人,就让杨坚挡在前面,而他会等到了杨坚老去快不行的时候,帮杨坚选择一个‘对’的继位人。等到杨坚的儿子继位后触怒天下,那么曾经一眼相中杨坚的慈航静斋要怎么解释?是她们眼光不行,还是她们只管看中第一任皇帝不管后面的事情,或者再把责任推到魔门身上?   “如今,还不能透出杨坚与慈航静斋有关这一点。”   杨素不希望宇文赟这个没用的坏了事情,现在他要帮助杨坚,将其捧到越高越好,就等将来大厦一昔坍塌。   别与他再言国家安定,杨坚的儿子哪个可以让天下安定,这样的乱世之中,想要真的安定就必须破而后立。别再用虚伪的大仁大义来束缚他,这一局已经与仁义无关,只看输赢强弱,否则宇文邕怎么会死。   “估计不出三年,杨坚就会成大事。到时候,我们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慈航静斋选择了杨坚,知道这些尼姑的好眼光。   那么多年后,当杨坚的儿子把国家玩掉的时候,不知这些尼姑是否又会出来挑选新的天子。该是让世人都知道,原来皇帝是这些尼姑想选就选的,可惜她们目光短浅,或者说只选她们认为对的人,就彻底掀掉代天择主这种可笑的话。”   杨素知道这要等上一二十年,但他不急,一点都不急。最初,他就不求必须是自己登临帝王之位,而是想要左右天下,让这天下不由慈航静斋说了算。   他会在杨坚手下谋得一切想要的资本,而有云善渊的存在,他若是不幸离世,她也能将继续完成下去。   云善渊看着随风飘零的银杏叶,秋至之后冬天会来,一切都将要蛰伏起来。这种蛰伏像是妥协,其实则是化明为暗,等待春天惊蛰之际的来临。   她其实并不在意究竟是谁一统天下,只要是个有能力的皇帝,他也有一个不错的继任者就够了,因为没有永固的江山。   不过她既然已经入局,那总要下完这盘棋。坦诚地说,既是下了棋,谁不想赢?   她不会虚伪地对谁说为了苍生而将到手的势力拱手相让,谁又能说得清让出势力的一方就做不得好皇帝,那么不如就以强弱论输赢。   “我要离开长安了,等到杨坚登基之后,我保证江湖上将会无人不知杨坚与慈航静斋的盟友关系。”   云善渊已经不必在继续待在长安,而她的存在说不定还是一种阻碍,让杨坚无法信任杨素是全力帮助他,谁让她击退了突厥,而她留在杨素身边多少会让杨坚心生防备。 “我会与鲁妙子议定藏宝库的建造地点,多安排几处也算是狡兔三窟。”   杨素点头,他会在杨坚身边深深地蛰伏下来,将来兵权、财力、人脉都不会少,而云善渊则会去江湖做他力不能及的那些事。   江湖上可不只慈航静斋,魔门也是一个对手,还有其他层出不穷的大小势力。   然后,他们会耐心地等到时机的来临,将来某日必然会有人获得他们给予的机会,成为改变天下的人。   云善渊与杨素既是定下了冬藏伏土之计,她打算离开长安城将郑老头留下的分布颇广的产业网仔细打理一遍,这五年多一直在行军之中并未处理这些事情。但云善渊也没有立即就走,她一直为杨素管理着府外的财政,如今要将一部分移交给杨玄感。   正如杨素曾言他的这位大儿子大器晚成,十五岁的杨玄感已然可以独当一面,他自然也能接下杨素手中的一些担子。不过并不包括那些将来会藏到藏宝库里的财物,这些将由杨素亲自过问。   杨素不让杨玄感知道太多是对他的一种保护,他看得太清楚,什么人有什么能力适合做什么事。皇位之争不是意气之争,是能笑里藏刀也要有情有义,是心思缜密也要心狠手辣,是敢胆大包天但也能屈能伸,最终问鼎天下更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缺。   杨玄感是比一般人要聪明,可还没有能力压群雄的本事。杨素虽然有着左右天下的野心,但也有作为父亲的私心,他不希望他的家人牵扯到天下之争中。在那条路上输了就是粉身碎骨,有几个人能全身而退。   杨素走了这一条路,他不怕也不悔,但还会想要他的妻儿平淡地度日,却也知道很多事不在操控之中,为父者只能尽力而为,可是杨玄感会有自己的人生。   云善渊在长安呆到了新一年的春节过后,她临走之际,杨素还为她介绍了一个八岁的小孩李靖,他是新义郡公韩擒虎的外甥。李靖出生在官宦世家,别看他才八岁,但已经有了将会具备文武才略的潜质。   李靖到杨素家里来拜年,他听了不少有关春风煞的传闻,心里非常崇拜又恨好奇云善渊到底是什么样子,谁让以往几年云善渊一直都出征在外,这个春节总算能见到活人了。   云善渊明白杨素的用意,他识人之能的本领可谓当世一绝,让她与李靖见一面,有些像是后来粉丝见偶像的感觉。云善渊也看出了李靖只要不长歪就可堪大用,这都是在为以后做准备。   “所以,云姐是要去找那个婚约者了吗?”李靖还想跟着云善渊学习武功,没想到她这就要离开长安了。   这个寻找婚约者的理由自是顺势编的。   云善渊来到杨府之际,杨素就对他的妻子证实说过这个远方侄女在十五岁左右离开,会回到天大地大的江湖中,而她也早就定下了婚约,到时候说不定就要成亲嫁人了。   在宇文邕死后,云善渊卸下一身职务,她总要找一个理由,不能随便撂挑子不做了。就算旁人认为她去江湖中找婚约者这话难分真假,可它就是一个很正经的理由。   云善渊低头看着头顶扎着两个小圆圆发髻的李靖,可以看到他脸上明显的失落,她想了想说,“我过了十五元宵离开,这八天该是闲来无事,你可以来找我玩。”   李靖当即就答应了下来,能有八天也好,有一天就是赚一天。   八天一晃而过。长安城有不少人知道云善渊离开了,有人不舍,有人无感,有人松了一口气,不管旁人怎么样,她离开是她自己的事情。   在春节之际,云善渊收到了来自岭南的一封信,宋缺在信中表示他挑战岳山的日子要稍稍延后了,因为他的父亲这次是病倒卧床起不来了,他必须要接管宋阀的大小事宜,随心浪迹江湖的日子是走到头了。   她算了算时间,宋缺所言的观战之期估计要等到两年后。在那之前,她还要去赴一个约,就是石壹曾经所言的十二年之后在长安相见,这尚且还有一年半。   一年半之中,云善渊巡视了手中的这份产业,她也收了颇有天赋的学徒余晷与明月,两个女孩都是孤儿自卖身入了青楼。   郑老头手中的香彻楼本是一个情报网络,但他并不够放心公鸭嗓,所以交给公鸭嗓的时候没有再提收罗情报一事。后来郑老头收回了香彻楼,却也没有再正式重启搜罗情报一事。   云善渊接过了郑老头的产业,主要有三部分,药铺、寺庙、妓院餐馆等。寺庙在宇文邕灭佛的过程中被端了一大半,她也没有想再去建庙。药铺的生意最为稳妥,也是郑老头一直自己负责的部分。   至于妓院餐馆的那方面,她也没想过要把连锁的香彻楼关了,这处确实很适合收集情报。不过涉及到了情报一事,必然要有一套上下严密的体系,而缺乏管理的人手就是最大的问题。十三岁的余晷倒是很有这方面的天赋,那就让她拿香车楼去练手了,而明月则是接管了连锁餐馆客栈的事情。   如此春去秋来,就到了石壹原先说定的再见之期。   云善渊并没有惊动其他人回到了长安城,只是她在长安城等了整整一个月并没有等来石壹,也没有接到石壹的任何音讯。她无从得知石壹是遇到了意外,还是他抽不出身来,或是他早就不在意这份约定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石壹都爽约了。   从郑老头那里了解了魔门的内部派别之后,云善渊就知道魔门之事的复杂,派系斗争非常厉害。   十二年前,她因为不愿意避入深山,又对杨素的提议有了一丝兴趣,才选择了一脚踏入乱世之中。既然是约定之事,那么就要做完。但是十二年后,她并不想为了失约的石壹再主动找上魔门,一脚踏入魔门之斗里。   当年,她与郑老头诛杀了天莲宗的宗主宗亮。想必宗亮没有对旁人提起接触过了远、公鸭嗓的事情,也幸而魔门不是什么兄友弟恭的门派。这个消息定是没有别人知道,否则早该有人来找她的麻烦了。如此一来,她怎么会上门再去找麻烦。   石壹若是还想履行再见之约,他们总还能见面。如果石壹已经无意履行约定,那么就当那是一份年少的戏言,摇头一笑,轻轻揭过。   石壹失约了,云善渊没想失约。   她从长安慢慢往永州走,宋缺挑战岳山的地点在潇水与湘水的汇聚之地,就在来年的三月初一。   陈国太建十三年的三月初一,与之相对的北周已经亡国。就在一个月之前,杨坚登基后定国号为隋,立下年号为开皇元年。   这是云善渊来到此世的十四年,她看到了北周一统北方,却在三年后就被隋朝取而代之。   八年前,她与宋缺相识,当年他们都以为有朝一日北周与陈国会有一战,因为宇文邕与陈顼都是有野心的君主,那么他们也难逃沙场相逢。   只是宇文邕死了,而陈顼只怕也快时日无多。陈顼在年初就病了,只怕也活不了一两年了。与北周相似的是,陈顼也算不得后继有人,陈国早晚都被会被隋灭了。   世事的变化就是那么快,匆匆几年,天下就换了一幅模样。世间出人意料的事情很多,何止是隋朝的建立。   三月初一,比斗之日,弱冠之龄的宋缺在潇湘之地重伤了霸道岳山,他成为了天下第一刀。而在今日之前,江湖上的人根本不知宋缺是谁,更是觉得敢于挑战成名二十多年的岳山,宋缺的脑子坏掉了,而就怕连岳山本人也没有想过他会输。   此时,只有云善渊一人在远处的杏花树上,看着河岸边两人将近两个时辰的比斗。   她看着宋缺的刀法,他走上了人刀合一之路,但却已经有了一丝得刀忘刀的意境。   宋缺才二十多岁,这样的领悟确实不负他天才之资,可以说他能算得上十全之人,但是十全十美存在的可能太小了。   当岳山重伤而去,宋缺将刀归入刀鞘,他知道今日之后便走上了天刀之路。   只是,宋缺并未因为战胜岳山而心情大好。   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必然会赢,或是因为在一年前他的父亲过世之后,他不在是那个心有傲气、肆意江湖的少年了。他成为了宋阀门主,直到这一日真的到来,他才明白宋缺不仅仅是宋缺的含义。   今日,空中下着雨。   春雨打在杏花的花瓣上,花瓣沾上了雨水,一丛丛粉色白色的杏花压低了枝头,也有一些散落了下来。   在比试开始前,宋缺就察觉到岸边的杏花树树上多了一个人,他知道是云善渊应约而来观战了,他却没有看她。   他们有八年未曾见面,但一如他当年所料,云善渊必然会名动天下,北齐被灭何人不知春风煞,而之后云善渊更是大败随突厥军队前来犯边的塞外第一人武尊毕玄。   宋缺听闻这些消息时,他也有了一份喜悦,人难得故友,而云善渊果然也成就非凡。可是世事总有些无常,偏偏那时宇文邕死了,他们曾经预测的陈周之战不会再有了,而后来他也失去了父亲,成为宋阀阀主。此中心情复杂的变化,只有他们自己才懂。   此刻,宋缺才看向云善渊,她从杏花树上纵身而下,宛如是从杏花烟雨中向他走来,故人重逢般地对他淡淡笑着点头。   宋缺忽的心中掠过了一丝悸动,他眼前的烟雨变得迷蒙了起来,突然明白了为何世人称呼云善渊为春风煞,春风无意也动人,偏偏徒留动心人。   “你赢了,却也不太高兴。”   云善渊并未撑伞,身上却未沾半分雨丝,她看着宋缺,他变了不少。宋缺接管宋阀后,也必然会从沉稳的少年变成不露声色的阀主。   宋缺浅浅地笑了笑,他能感到此时此刻忽而生出的快乐,但是快乐之中又夹杂着其余复杂的情绪,就不能简单而纯粹的快乐。   “赢是一定的事情,这让我惊喜不起来。不过故人相逢却是值得高兴,可是我又不知从何聊起。”   云善渊察觉都了宋缺的情绪有些奇怪,但也不知他究竟是为什么不太高兴。“你可以直说,我懒得猜。”   宋缺看了云善渊片刻,她与八年前不同了。当年她让会人一见就感叹貌若天人,可如今再看,更是会不小心就被那种既温润又不羁的截然不同气质而迷惑。   宋缺微微垂眸,他想起了不久前认识的一个白衣女子,心情更加复杂了。   “直说吗?我在想你会否也告诉我,隋朝已立,以北统南的日子不远了。我应该顺势而为。” 第十九章   云善渊听着宋缺的这句话, 不知是哪位聪明人与他说起了天下之争,既然谈及了以北统南, 那么就是直白地表示宋阀不能问鼎天下。或许, 宋缺还没有想过要让宋阀夺得天下,因为陈顼虽是病重但还没有死,他还只是不希望陈国被灭。   “难怪你赢了岳山也不太高兴。你是遇到了哪路高人, 他竟然如此不看好宋阀阀主,还敢在你面前直言不讳。”   宋缺见云善渊居然出言调侃他,他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反而散去不少。   “我的名气没那么大,不是叫宋缺的都是宋阀阀主。就是随便与人聊天,听闻了依照当前的天下大势, 宋阀必然抵抗不了隋朝的军队,为了百姓不受战乱之苦, 是该让宋阀阀主向隋朝投诚。”   “你是说对方不知你的身份?”   云善渊微微摇头, 这年头看得穿天下之局的高人是不值钱了,一捞一大把了吗?杨坚才刚刚登基,就有那么多的人认为他有真龙之气?   如果换一个历史时期倒也不无可能,但在持续王朝更迭几百年的魏晋南北朝之中, 谁真的拍胸脯说明天一定由谁做皇帝?此刻,只怕就连杨坚的支持者都不一定确定隋朝可以一统天下。   “宋兄也太小看自己了, 别人可能不认为你的刀法是当世之绝, 可未免不知你是宋阀阀主。你接任阀主也快有两年了,就算没人敢把你的画像流传出去,没能指着画像告诫家里的晚辈, 千万别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宋阀主,但是多少应该会像小辈描述你的长相,让他们别一不小心得罪了人。”   云善渊说着就上下打量起宋缺,而后面露一抹痞笑,“你该不会真遇到了世外佳人,空谷生幽兰,不闻红尘事,却是一眼识天下。本以为能是相谈甚欢、志趣相投,奈何对方其实不看好你。宋兄,你要想开点,谁没一二伤心事。”   云善渊并非无端猜测,宋缺绝不是泯然于众的模样。在他接管宋阀之后,旁人也许并不知道他的容貌,但此时已非八年前他们认识的时候,两人真的都是籍籍无名之辈。此时关心朝局动态的人,起码知道宋阀新阀主的名字与年纪。   一个能了解大势的高人遇到了宋缺,宋缺也没有掩饰他叫什么,那么除非对方一直在深山之中,夜观天象就知天下事,否则怎么可能不知宋缺是谁?   宋缺认为对方不知道,无非就是对方不点破,或是他希望能有金风玉露一相逢。这也不奇怪,宋缺骨子里非常自傲,而高手得遇知己本就是很困难的事情。因此在相遇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往美好的方面想。   曾经,楚留香遇到无花,又何尝不是如此。   云善渊能理解这种感觉,就像她再遇宫九之际,明知他很危险会威胁到天下安定,但她无法在一切没发生时对他下狠手,而是期望宫九只是她认识的阿九就好了。   宋缺却是脚下一顿,就连外放真气隔绝雨势的动作都停了一拍,让淅淅沥沥的雨瞬间落在了身上。云善渊戏谑的笑容着实让他心头一苦,是一种说不出的五味杂陈的苦。云善渊猜得精准,他确实对梵清惠有过一丝动心。   宋缺本以为与梵清惠是相谈甚欢后的相知两相得,毕竟能有那样见识的、又是出尘如仙的女子非常罕见,梵清惠也很看好他的将来,可终究她还是认为大势所趋,宋阀敌不过隋朝的一统。   他是个骄傲的人,偏偏在心里也知道梵清惠说言的大势八.九不离十,怎么能不生出一份复杂的感觉。这样复杂的情绪来不及理清楚,他就与岳山一战,又再度见到了云善渊。   在此之前,宋缺从没有想过再见云善渊,他会忽而萌生了一种悸动。   他们年少相识,压根不问风月之事,而且他一直把云善渊当做了故友,或是明日的对手。只是再遇之际,他才惊觉彼时是少年懵懂不知,而这些年他何曾忘了这位故人,再见便被一道春风吹动了心湖。但正如他直觉所感,云善渊并无风月之心,对他全然只做朋友之谊。   “我是不是言辞欠妥了?”云善渊看到宋缺微微蹙眉,他虽然没有恼怒,可看起来眼下还不能一笑置之。   云善渊意识到了自己的言行有不妥之处。宋缺不是陆小凤,不是一别再遇就能相互调侃的朋友,她并不该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是我错了,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是回答你最初的问题,我来永州没想和你聊天下大势,不过既然你问了,那就先去喝一杯,喝一杯不一样的,再边喝边聊。”   宋缺看到云善渊眼中的坦然澄澈,他的心情却是一片酸涩,但是面上没有露出分毫破绽。   他并不傻,在与梵清惠相处之际,能有到对方也有一份朦胧的好感,但是他们的理念不同。毕竟才是初见,他也只是一丝心动,理智上没有想要深陷下去。   而此时此刻,他心中忽然再生出了又一份悸动,颇为猝不及防,而更让他五味杂陈,可是他能分清云善渊对他没有半分意动,她才会如此坦坦荡荡。   “我没有生气,只是第一次被戳穿了失意的心事。你既然猜到了我所恋不得,又点破了她实则不看好宋阀,我还没有能笑言这些伤心事。”   宋缺将一切苦意压在了心底,与梵清惠的分歧让他心情复杂,而云善渊的毫无意动才是真的刺痛了他。但他是宋缺,他不会强求一份感情。   宋缺的语气已经轻松起来,“我没说你错,但你自己认了。那么一杯不一样的是什么酒,能让我一杯就解愁吗?”   云善渊见宋缺收敛的情绪,不知他何时能够释怀。不过,感情的事情,她帮不上忙,只能等宋缺想明白时过境迁了。   “谁说是酒了,酒入愁肠愁更愁。况且你也没到要喝酒的地步,我说的是茶,不一样的茶。”   如今盛行的是煮茶,采叶作饼,想要喝茶就先将茶饼捣成粉末,掺和葱、姜、橘子等调料再放到锅里烹煮。   云善渊实在无法习惯这种口感,这会的茶汤与菜汤有什么区别,完全没有了茶味之纯美。她这两年稍稍闲了一些,有闲情去授人以采摘、焙炒茶叶之法。   她所知可能不够专业,但那些茶农摸索着已经达到了她的要求,让她能够行后世的嫩叶冲泡之道。   这会请宋缺喝的就是冲泡的茶,对他来说是一种不一样的茶。   宋缺随着云善渊去了她住的地方,才知道她住在了永州最好的青楼里,这还是他第一次跨入青楼。   天色未晚,青楼尚未开门迎客,不过总有些客人是一连住几天,也就会在白日出入青楼。守门的龟公显然认识云善渊,笑意盈盈地朝她问好,顺带还向宋缺问好。   宋缺看了一眼身边的云善渊,见她回以龟公温和一笑,他还是有一丝不自在,“小云,你怎么没选住客栈里?”   “客栈的环境有这里好吗?服务有这里贴心吗?接待你的人有这里赏心悦目吗?”   云善渊说着穿过了重重回廊前往了了深处的一间别院,她没说的是青楼的消息更加灵通,“宋兄是第一次来?这间院子是听松姑娘住的,却是与我分两间房。若我不去相邀,听松姑娘不会来我这里,宋兄不用有顾虑。”   云善渊把到话到嘴边不要紧张换做了不用有顾虑,当下她倒是怀念起当年与陆小凤一起青楼听曲的日子了,就是与楚留香都会在青楼喝酒。   宋缺没有紧张也没有顾虑,他只是不习惯,也是看到了云善渊的随性不羁,他以往只见到了她的世家子弟气韵,而今是见识了她行走江湖的洒脱恣意。   这让他竟是有些羡慕,这是作为宋阀阀主的他做不到的洒脱恣意,他们终是不同的。这与他和梵清惠的理念不同不一样,而是一种心境根本上的不同,若他也得如此洒脱的心境就好了。   云善渊引着宋缺进了房,请婢女将她事前要准备好的泉水烧开,然后取出了一罐铁观音,并没有特意演绎功夫茶道,就是简单地泡了一壶茶,稍过片刻给两人各到了一小杯。   宋缺认出了小罐子里装的是茶叶,这茶叶并未压作茶饼,像是经过了翻炒就直接取来,竟是用热水就直接泡着喝吗?   他看向面前白瓷小杯中的茶汤泛绿,水雾中散发着一股清新幽香,如此茶汤是从未见过的。不似那些煮的茶汤,眼前之茶还真有些静心的意思。   云善渊先吹了吹茶水,待茶水温度适宜就慢慢喝了这一小杯茶。“宋兄不妨试一试,开始会有一些苦,不过却是回味甘甜。”   宋缺端起了茶杯静心慢慢地喝了这一杯茶,刚一入口确实不适,但是喝着喝着就品出了不一样的感觉,煮茶饼配着葱、姜等作料的茶味与之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因为这样的冲泡之法才显出了茶之本味。   “你觉得它好吗?”云善渊问着连喝了几杯的宋缺,答案是肯定的。   宋缺肯定地点头,“返璞归真,这才是饮茶之道。”   云善渊轻握着茶杯,“如此饮茶之道,从前并没有并不代表它不好,不代表以后世人不会赞许欣赏。同样的道理,以南统北也并非不可能,只是你我皆知,眼下的时机不对。”   宋缺望着杯中茶水,事实上当前的时机确实不对,但云善渊却是提到了以南统北并不是没有可能,那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其实,云善渊在对待隋朝的态度上有些模棱两可,她本是杨素麾下的人,杨素全力支持杨坚上位。可是云善渊却在两年前就离开了长安,很难说她与杨素是不是有了分歧,或者只是想要过潇洒江湖的日子。   不论怎么样,云善渊并不认为宋阀毫无可能逐鹿天下,这让宋缺有了一丝意动,他开口问到,“既是如此,那么你愿不愿意来助我?”   云善渊看着宋缺,“你是说帮助我的朋友宋缺,还是宋阀阀主宋缺?如是前者,你要帮忙的地方只怕仅有武道一途,我可以相助。如是后者,请恕我当下给不了答案。时机不对就要蛰伏起来,等到惊蛰之际,再相谈合作的可能。”   宋缺垂眸掩饰了那份失落,他料到了这种可能,起码云善渊是对他坦诚相告了。   “我能保证的是,有朝一日,若是合作不成,我也不会以朋友之谊请你拱手相让。”   云善渊说到这里笑得有些桀骜,“我也希望你不必手下留情,这才是尊重对手。宋缺不仅是宋缺,也是宋阀阀主,你若是定了一争之心,不必要的感情羁绊则是对宋阀的背叛。所以,不相让才是一种尊重,不仅是对我,还有对其他人,其他你的朋友,你所恋慕之人。   天下之争起初是会想要求让百姓安稳,但到最后总会发展到利益之争的一步。因此,有情有义与心狠手辣并不冲突。我们若有可能结盟,我不希望我的盟友是无情无义之辈,可是也不希望他在当断则断之时,念起了旧情。”   宋缺对上了云善渊认真的眼神,他沉默了好一会,总是缓缓点头。“我懂你的意思了,我总会做到的。”   就在这天夜里,永州城来了一位白衣女子,她听闻了宋缺与岳山之战,宋缺竟是真的赢了。 第二十章   在与云善渊共进了晚饭后, 宋缺就回了客栈,他还是不习惯青楼的氛围, 即便云善渊住的那个别院其实很安静, 但他不会宿在青楼之中。更何况时隔多年后两人的再度重逢,所带给他心里上的冲击,让他想要独自安静地想一想。   宋缺躺在客栈的床上, 侧身看着半开半掩窗户外的夜色。   淅淅沥沥的雨在傍晚时分停了,如今已经是明月高悬。三月初春,月光散落在客栈外的桃花上,月影朦胧里枝头的桃花含苞待放。   可是,宋缺看着如此良辰美景, 似乎终究懂了他一生所缺为何。   谁人没有一二伤心事吗?他却无法一下就释怀,为何他就不能携手玉人同赏花?他也想问一句, 云善渊也有一二伤心事吗, 她又是怎么放下的?   如果云善渊愿意现在就随他一起前往宋阀那该多好,他们若能朝朝暮暮的相处,他未必不能等到一份可能。但是云善渊并没有答应,而他也不可能陪她浪迹江湖。他背负着宋阀的命运, 不再是初遇时只做自己的宋缺。   宋缺又想起了梵清惠,他那份夹着复杂情绪的心动已经消散了。   他给不了一份脱离了宋阀阀主这个身份的感情, 那就不要在纠缠其中。他既是羡慕云善渊的洒脱, 那么也要让慢慢去让心自由一些,缺了情反而能更专注于武道的修行。   宋缺想着就闭上了眼睛,今早他赢了岳山, 今夜他决意挥刀斩断情丝。   第二天中午,云善渊前往了宋缺落脚的客栈,昨天她并非心血来潮请宋缺喝一杯不一样的茶,而是想要与宋阀合作一起推广这种新的制茶与喝茶之法。   一种新的饮茶之法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间推广开来,多半是在上行下效中流传了开来。宋阀的势力在南方一带,这里有不少好茶可待发掘。她没有这样的精力与人力,但是宋阀不会拒绝多一门会很赚钱的生意。   “长安的局势复杂,只怕现在也没人将心思放在茶上面。”   云善渊没想通过杨素去推广饮茶新法,估计接下来很多年里杨素都会在南征北伐中渡过,而杨素也不必做如此标新立异引得旁人关注的事情。“岭南与南边就不一样,这都该在宋阀的掌控之内。”   云善渊没说已经在宋阀的掌控之内,宋缺也懂她的潜在意思。   即便眼看陈国的气数可能会走下坡路,而隋朝说不定会蒸蒸日上,但当隋朝军队攻入陈国,宋阀不可能不与之相斗。   打仗是必然的,若是一下子就投诚隋朝,杨坚还会将宋阀看在眼中吗?   只是,要考量打到哪一步来保证宋阀的最大利益,在归顺隋朝之后,确保宋阀能在南边有自己势力,以而休养生息、厉兵秣马。   饮茶新法会是一个赚钱的路子,虽然一时半刻见不到成效,可宋阀也不紧缺这样一笔钱财,人等到南北一统,也能以此从北边长安处赚来钱。   云善渊只取一些分红,宋阀拿大头,宋缺没有拒绝的道理。“那好。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回到岭南,我们就把契约书签了。”   “我不一定去岭南,会派人去宋阀找你,到时候将炒焙茶叶的师傅也请去,你可以自行安排。”   云善渊说着就看了看天色,“时候也不早了,等吃了午饭,我就要离开永州。”   宋缺没有问云善渊要往哪里去,不管云善渊往哪里去,他总是要往岭南去。“客栈的菜没有昨日香彻楼里的美味。等你去岭南的时候,我定好好招待。”   云善渊不介意地笑了笑,她也并非顿顿都要吃到好吃的,只要同桌之人不让她心情不适,那粗茶淡饭也是可以接受。   不过,云善渊与宋缺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客栈的大门口出现了一位将近双十年华的白衣女子。她的出现让大堂里的食客都愣了愣,这年头可是难得一见宛如太仙子下凡的人物。   云善渊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索性她已经吃了七分包,桌上的菜也是所留无几。   而她一见到这位白衣女子,当即就想到了十年之前在长安城里想要把她拐上山的美女,看来修行慈航静斋的功法,是会有一种相似的气质。   “梵姑娘。”   “梵师父。”   宋缺与云善渊先后出声,可是两人对梵清惠的称呼却不同。宋缺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云善渊,云善渊是莫名地笑了。她从杨素那里得知了选定杨坚的人叫梵清惠,慈航静斋的女子都是带发修行,但从心法到心境都是皈依了佛门,她称呼一声师父是尊重对方。   梵清惠听到这两个称呼,她进店的脚步微不可查地慢了一拍。慈航静斋的弟子不会轻易向外人透露身份,故而她尚未告知宋缺她的来历。   她在长安城里远远见过云善渊一眼,只是并没想到云善渊竟与宋缺相识,以他们两人的身份为何会有交集?   “我没有打扰你们吧?”梵清惠说着就看到了桌边的两人都是微微摇头,云善渊向她笑了起来,举杯示意她随意坐。   梵清惠却是多看了一眼宋缺,他的脸上并不见笑容,尽管也是摇着头表示不在意多一个人吃饭。她忽而想起了长安城的消息,云善渊击退毕玄后又在边关作战半年,守得边关太平,可是回到长安之后却立即卸下一身职务,为的是去江湖中寻找婚约者。   这并不是一个借口,起码不是一个虚假的理由,因为十年前她的师父下山曾相中了一个根骨绝佳的女孩,却因为对方心困红尘而未能收其入门。此人正是后来去投靠了远房亲戚杨素的云善渊。   应该不会那么巧,这位婚约者不会是宋阀的宋缺。   “云姑娘,我尚未剃度不敢妄称师太,你还是以俗家的称谓叫我就好。”   梵清惠也没多问为何云善渊知道她是谁,有的人离开了长安并不代表就会一无所知。“我本欲前往杨府拜会你,却是听闻你离开的消息。不知你所求之事是否有眉目了?江湖之大想要找一个人并不容易,既是定下了婚约,天下几乎无人不知你的名号,为何不在长安多留一段时间,由他来找你呢?”   “婚约?”宋缺低声呢喃了这两个字,这顿饭真有趣,刚知道了梵清惠是从何处而来,就又得知了云善渊已经有了婚约。   宋缺却是笑着问,“小云,你怎么早点不提找人之事,在南边我能尽力帮忙。”   云善渊听到梵清惠与宋缺如此问,她先取过了酒盅为梵清惠倒了一杯酒,然后笑着对两人摇了摇头,“我少年不懂事的时候,遇到过梵姑娘的师门长辈。曾经异想天开地问过那位师父,若是我入了山门,那么师门是否能广而告之天下,让他知道我在何处。后来得知了那位师父是皈依了佛门,我便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   “你们为我着想的好意,我心领了。”云善渊看了看宋缺与梵清惠,“不过,这事情是旁人帮不了忙的。”   梵清惠一听就知云善渊的婚约者必然不是宋缺了,这样她松了一口气。   宋缺倒是微微蹙眉,“找人而已,虽是困难,但是多个人帮忙更容易找到。还是说他……”   宋缺想问的是会否是对方变了心,才让云善渊遍寻不得。只是,他第一次从云善渊脸上看到了想起一个人时的温柔笑容,他的后半句话就说不出口了。   云善渊望了窗外的桃花树一眼,秋去春来,桃花初放,人面不知在何处。她能计算很多事,能估测很多事,但总有一些不在她掌控范围之内。   “有些事只能靠天意。花落花开,人散人聚,时候到了,该来的就会来。”   这时梵清惠问到,“云姑娘如此相信天意吗?看来你也是个顺应天时的人。”   云善渊收回了遥望桃花树的目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对她而言,自然而为,不是顺或逆,而是可顺可逆。天意帮过她,天意也坑过她,她与天意之间亦敌亦友。   “我其实也想和天意成为朋友。倾听天地之声,彼此之间虽相顾无言,却尽在不言中。”   只是天若有情天亦老,她与天意成为朋友,不代表不是对手。正如意图破碎虚空,何尝不是在挑战天道。   云善渊没有对梵清惠说后面的话,她举起了酒杯与梵清惠碰了碰杯,“梵姑娘随意,我先干为敬。”   一杯薄酒饮尽,云善渊就先站了起来了,她拿出了一块碎银子搁在了桌上。“想来你们还有事情要谈,我不打扰了,这顿算我的。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宋缺想要说什么,这饭怎么也不用云善渊买单,可他终是没有挽留,“小云,一路平安。”   梵清惠没想到云善渊这就走了,但她想与宋缺单独聊聊,也就喝掉了杯中酒。“我们后会有期。”   云善渊对两人挥了挥手,拿起了身侧的包袱就向客栈门口处走去。   今日她请了这顿酒,将来恐怕梵清惠没有此番心思与她再喝一杯了。   在要走出客栈门之际,云善渊突然回头问梵清惠,“对了,我忘了问,那位师父还好吗?”   梵清惠放在衣袖中的手指一颤,却是平静地说,“师父一切安好,多谢云姑娘挂念。”   云善渊缓缓点头,“那样就好。毕竟也有过一面之缘,我总希望故人安好。”   她所言的故人不单单指当年曾经见过的白衣美女,还有已经不在的宇文邕。她希望所识的故人安好,可是故人沾了一个故字,就总会与今朝的现实不同。   这次,云善渊没有再多问一句,她牵着马出了永州城向北,景室山的方向走。   她在沿途找到了药铺的三大管事之一任秋,茶叶的事情就是由他负责,将与宋阀合作的事宜妥善安排了之后,她就暂时没有急事要处理了。   景室山是秦岭余脉伏牛山的主峰,这里传闻是老子修行之处,故而偶尔也会有玄门中人出没。   云善渊并没有见到玄门中人,她却是在山下小镇的街角馄饨摊上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石壹。   石壹显然是易容了,他扮作了一个四十多岁的挑夫,几乎看不出他原本的样子。他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泥灰却也不擦拭,就在馄饨摊上毫不在意形象地大口吃着馄饨。他感到有一小段葱粘在了唇边,便是伸出衣袖抹掉了葱。   这模样倒是让云善渊有了三分熟悉的感觉,多像当年石壹吃辣流鼻涕的样子。   云善渊几乎就与石壹擦肩而过了,可她就是因为闻到了馄饨摊上传来的辣子香味,多看了转角一眼。当两人对视之际,本是完美扮演着挑夫一角的石壹眼光一凝,那是骤然的欣喜,却转瞬就变得非常阴沉。   正是这一目光变化,让云善渊确定了此人是石壹。   他的那种欣喜与冰冷目光的交织转变,让云善渊心头微沉。石壹必然出事了,他的样子看着很正常,但很可能遇到了心境危机,这样子就像是精神分裂的模样,是不是魔门的武功有问题?   云善渊就在石壹那一桌坐了下来,没有先与他打招呼,让老板上了一碗一样的馄饨,并没有看向石壹却是低声说到,“你似乎不太好。”   石壹咽下了碗里最后一只馄饨,让老板再来一碗,他语气平淡地说,“我好与不好都与你无关,你不该坐下来的。”   “我只是想要吃一碗馄饨。”云善渊指了指桌上装辣子的碗,“加些辣子的味道更好。你不这么认为吗?”   石壹看着红彤彤的辣子,他紧紧握住了勺子,一晃十三年了,他曾经信誓旦旦地许下了诺言再见,可他终究是失约了。“没有石壹了,只有石之轩。”   石之轩说了这句,老板就端上了两碗馄饨。   大碗里的汤冒着热气,这热气竟仿佛模糊了两人的视线。   云善渊顿了顿想要去加辣子的手,只是那样一瞬,她就又稳稳地将些许辣子加入了碗中,“人不可能将过去抹杀,放下与抹杀是两回事。你活过,你记得,石壹就存在着,无法万全消失。”   石之轩也往碗里加了些许辣子,可他已经不正常了,花间派与补天阁万全不相融的心法让他备受煎熬,宛如身在世界的两极。   这是云善渊帮不了的,他也不需要云善渊的帮忙,因为一个不慎就会让她牵扯到魔门之争中。祝玉妍想要杀他,此时他不能露出任何破绽,这都是与云善渊无关的事情。   “也许你是对的,可那也要等很久以后了。”   石之轩坚信他可以处理这个大问题,他离开了魔门,正是想要前往玄门,看看道门与佛门的武学理论,以求在其中找到可以突破的地方。   他没有再说话,快速地吃掉了馄饨,只留下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魔门阴癸派的前任派主是被她的徒弟祝玉妍与我的纠葛气死的,祝玉妍接任了阴癸派。而我也听说慈航静斋的门主在三年前病重了,梵清惠是她的徒弟。”   云善渊知道现在魔门以阴癸派为尊,而石之轩话里的意思是什么?   是在暗示三年前宇文邕的死因吗?能杀了宇文邕的人也就那么几个,祝玉妍的师父是被气死的,那么就不是这位做的。梵清惠说她的师父一切安好,可是石之轩却说那位三年前病重了。   石之轩的话可信吗?他若是可信,他得到的消息又可信吗?   她没能问一句话,石之轩就匆匆离开了,也没有说他与祝玉妍有什么纠葛竟能气死祝玉妍的师父,更没有说他究竟遇到了什么困境。   两人在馄饨摊匆匆相遇,又匆匆分离。   这让云善渊心中多了这些疑问,可根本找不到为她解惑的人。   然而,不等云善渊思考清楚是否要去找石之轩,是否要去弄清魔门的变故,她就先被人找上了。   男人似乎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山路之中,他的长相清奇特异,天生便是有一双会透着嘲弄笑意的眼睛,却又有着一股雄伟浑厚的气势。   云善渊不认识男子,却感到此人不该继续存在此世。   此刻,两人在山路里相逢,男子突然就毫不掩饰他的一身气势。而一旦有他的存在,周遭的一切都绝对安静了下来,因为天地之气已然全被他夺走。   如此修为,他与天地之道已经不能相容,他该离开此世了。   “你姓云。”男子彷如迅速地打量云善渊,“我是向雨田。”   “我姓云。”云善渊听郑老头提到了向雨田的名字,他是两百年邪极宗的宗主,人称邪帝,是当时很可怕的高手,某日却突然不见了。“所以,你找我有事?”   向雨田微微勾了勾嘴角,他的笑不管有意无意,总是透着嘲讽。   “我本以为随时可以走,不过天意总有些难测,现在要走却不那么简单了。所以,我只能借你一用,还希望来日相见,花兄不要生气。”   向雨田这番听着有些摸不着边际的话一出口,他不给云善渊同意与否的机会,直接就是用出了全力向她进攻而去。   自从燕飞先一步破碎虚空,花满楼又不知所踪之后,快要有一百六十多年,他没有再对谁全力用出道种心魔的功法。   云善渊无暇去想到底是为什么会一见面就动手,而且向雨田是毫不保留地出手。   这会她已经感到了一种万物俱灭的虚无,这是她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若说死亡是另一种存在,可此时就是连存在都失去了。   不一样!这与同逍遥子对战时不同,那时她与逍遥子的悟道相似,所以是两相叠加破开了天道。而此时则是两相对撞,向雨田毫无保留的出手,她必须也是用尽全力。   虚虚实实并没有一定的界限,既是可以不存在,她为何不能变化为存在,但还是不够,她尚且无法在这种虚无之中变化出更多的存在,   原来在不同的世界破开天道所需是有差别的,此世不知为何特别的困难。两人之战,已然将身侧的树林化作了灰烬,而天上乌云密布,隐约有雷霆之势,却始终没有再进一步。   云善渊压根没有去关心风云变化,此战来得太过仓猝,她知道必须在向雨田的压制中突破,否则就会命丧于此。   向雨田却是毫不留情地更进一步加大了攻击,企图逼出他自己的极限,这样的情况下让云善渊完本不由确立的存在又湮灭了。   仿佛就在刹那间,属于云善渊一切的存在被逼近了虚无的尽头,下一刻她就会彻底与虚无化作了一体。可是也就在早一霎之际,她从虚无中跨入了混沌里,在混沌之中慢慢衍生了光亮,而光亮越来越盛大,使得她又重新获得了存在,出现在了世间。   这时,云善渊听清了雷电之声,就是落在了他们的身侧。在雷声之中,向雨田大笑出声,随即他就不在了,而雷电宛如从未出现过一般一下就收去了。   这一战可谓是急遽而起,又急遽而终,却是在一个时辰之中,让云善渊从消散到重生走了一遭。   而此刻,她是听清而非看清,是因她知道自己身受重伤。   她感到了一种非常的力量在魂魄中诞生,可是只有一丝而已。尽管这一丝力量使得她活了过来,却无法一下子让她活蹦乱跳。   云善渊勉强借着听风辨位声想要找到一条河流,用出龟息大法顺流而下,在水中先修养一段时间也好,起码她现在真的走不了多远了,也没功夫去想向雨田的问题。   然而,就在云善渊快要到树林之际,又有一个气息出现了。   她尽力睁眼一看,来人是一个极美的女人,可是女人显然来者不善,这是与向雨田不一样的不善。   “你既是石之轩的妹妹,他违背了魔门断亲缘的规矩,那就由我来斩草除根!”女人只说了这一句就一掌击向了云善渊。   这让云善渊暗叹倒霉,她这倒霉的运气怎么总没个尽头,船迟又遇打头风。不过想要趁她病要她命,那么这个女人也要有留下半条命的觉悟。   云善渊倾尽全力地击出了一掌,两人的对招在空中发出爆裂之声,让那女人直接喷出了一口鲜血刷的就面若金纸,而她自身则是跌落了身后十几米远的河水之中。   女人勉强站了起来还想追上去,可是却举步维艰。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顺着河流望过去,在目力能及的尽头,似是在一刹那之间,那处的河面上泛起了光亮,而本来漂浮在河面上的云善渊就不见了。   **   当夜,宁道奇刚刚离开慈航静斋的山门,这次他借阅了《慈航剑典》也欠了慈航静斋一份人情,不知会要怎么还。   他正这样想着就抬头看了一眼星空,却发现星辰的轨迹变得更加模糊不清了,紫微星的位置似乎偏移了,说不清是黯淡无光,还是改变了命定的帝王运数。   怎么会这样呢?   玄门历代没有过这样的记录,也许有过一次,还在始皇之际,可是那份卷宗只是残宗。   宁道奇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天地气数。他摇头一叹,仰望星空,才会让他也生出一股不甘,不甘于自己的渺小。   **   云善渊不知飘了多久,再能睁眼似乎是到了流水的尽头,她仿佛听到了龙吟声,可是四周又很安静,只有她一人的存在。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却仰望到了一殿星空。   这地方,她曾经感觉过,如果没有猜错就是战神殿。 第二十一章   云善渊躺在地上, 因为身上的伤势并没有急于站起来,微微侧头打量着眼前的巨殿。距离她较近的入口处泛着古怪红光, 而向正对入口处的巨壁上, 以大篆凿刻了一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整个殿堂的空间太大了,它起码有一百多米高。   宛如苍穹般的圆拱形殿满布星辰,而正中央的高空中悬着一个大约直径两丈左右的圆球, 它仿佛如太阳一般却散发着青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巨殿。   巨殿之中没有一根柱子,她数了数一共有四十九块漂浮的浮雕。   云善渊看向了正中央处的那幅浮雕,它刻画着一个骑着似龙非龙坐骑的人,他身着奇怪甲胄, 脸上戴着一张面具。即便只是一幅浮雕也能感到从其上传来的迫人气势。   此人被刻画于浮雕上方,而他仿佛悬坐在最高的云层间, 而从左上角处有九层厚厚的云, 一直贯穿至右下角处,扑向了角落上一个血色的大火球。只见每层云层边都有三个字,最低处的火球边写着一重天,而最上方则是九重天。   整块浮雕的最上方写着五个字, 正是‘战神图录一’。   云善渊这才明白原来《战神图录》是以画成书,怪不得世间无法流传出它究竟是什么内容, 每个人对于画的领悟都不同, 不可能以相同的文字表述出来。   她远望了第一幅浮雕就又依次望了下去,在看到第十幅的时候,感到脑中有些昏沉。她本就重伤在身, 虽然不知为何得以进入战神殿,但来到此处并不能治疗伤势,而领悟这些浮雕奥义却是耗费心神。   对此,云善渊不再继续看下去,而是望向穹顶的星辰。   星辰并非一动不动,它们明明灭灭,似是会不断变化出千万中可能。她刚才看着浮雕时生出的千万思绪,在这样的星辰之景中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将那些未能理清的感悟先寄放于脑中某一处,并不急于在此时领悟。   战神殿必然不是凡间之物,这从殿内悬浮的浮雕就可见一斑,这似是另一种道方可建造的殿堂,所以战神殿存在于这个世界,却又脱离于这个世界。   因此,想要达到这里并不是通过人间的某一条实际存在的路,而是一种游离在时空之中的感觉。再结合郑老头所言做出推测,花满楼曾经再度返回过战神殿,是因为这里存在着非同一般的时空之力,他该就是为此而来。   不过,如今战神殿之中仅有她一人,那么花满楼不知是领悟了什么,或者借着战神殿做了什么?   云善渊闭上了眼睛,脑中是浮雕武学与星辰运行相互交替的景象,心中想着一别多年的人,而体内自行运作着真气疗伤。她的整个人全然地放松了下来,与战神殿仿佛融为一体,就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不过,云善渊未能睡太久就醒了,她体内的伤势没有好上太多,但好在已经行动自如了。   此前,向雨田的攻击毫不留情,他是冲着破碎天道而去的,是将他自己逼迫到极限,也将她逼到了死而再生的地步。   向雨田也提到他曾以为随时可走,但是天道却不知为何改变了,才会无法仅以一人之力离开。云善渊也察觉到这个世界的破碎虚空,竟是比逍遥子那一次要困难不少,也不知是什么引发了如此变故。   这次濒死的受伤是危险也是机遇,让云善渊的感知到了混沌的力量。   虽然身上的伤要最好静养一年半载,不必要的情况下不要轻易动武,但是能够悟出一丝混沌之力,可谓是直面宇宙乾坤的本源。她觉得会在日后的修行中起到很大的帮助,现在却也说不清是何种助力。   至于她的运气值,反正一直都处于非常诡异的状态,九死才能一生,而她早就习惯了,不指望未来能够一帆风顺。   云善渊对自己的运气已经感到知足了。确实是有人借以机缘一下子就能得遇高深的武学,而她却是辗转多世之后,在凭借自己的感悟才走到了这一步。她固然有多次被霉运坑了,但又有几人能在死后再得以凝魂成体,所以完全不必羡慕那些好运者。   九全尚有一缺,她不在意九劫一全,若能得以让她在全处圆满,那么为何要惧怕去承受九劫。   当下并不是随意想想的好时机。   云善渊先是再一次听到了隐约的龙吟声音,就又忽然感到了寒风拂面。这是属于草原的风,并不是战神殿所有。   当她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青草已经枯黄,表面已经进入了深秋时节。显然战神殿有一种超越时空的力量,她是在初春从洛阳附近的山林中不知为何前往了战神殿,而今却又不知为何,她来到了深秋的塞外草原。   对于草原的情况,云善渊还不敢说了若指掌,可因为参与过突厥的战斗,也敢说掌握了五六分。依照远山的位置判断,她应该在塞音山达附近。   从此处回到关内,按她目前的身体情况来说,若是不用轻功以普通的速度行路,不眠不休地走起码要走上十多天的时间。虽然她练习过龟息功也能耐饥耐渴,可如此徒步走回关内并非上策。   只是草原在进入深秋之后,很快就会迎来冰天雪地的冬季,天气极有可能在一夜之间变化,就已经很难看到动物的踪影,别说是随便在草原上遇到一匹野马。   那就需要深入有人居住的地方去买马,就算可以易容成突厥人模样,但她也说不清楚附近哪里会有群聚地。   现今究竟距离开皇元年三月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隋朝与突厥之间是否开战了。   云善渊只得先往南边走,最好先弄到一只山羊,能耐饥饿与想吃点东西之间并不冲突,不过看起来有些困难。   草都枯了,就难得一见出来吃草的山羊,羊不吃草,她就吃不了羊。也许是山羊通灵听到了她的垂涎之心,没等她走太远,远处就传来了三道马蹄声。   草原之上没有任何遮蔽物,双方都发现了对方的存在。   云善渊没有选择避开对方,她是不能轻易动武,却也能用轻功离开不被他们追上,但眼下她盯上了那三匹马,如果对方能卖给她一匹就好了。若是不卖给她,她也能探听一下附近的哪里有聚集地。当然,这都是建立在来者虽非朋友,却也不是敌人的基础上。   如果是敌人呢?那么她就会明抢一匹马了。   “竟是是她!”三位骑马人的其中之一,那位看起来大概六十好几的老头如同见到恶鬼一般发出了惊呼声,苍老而嘶哑的声音骤然响起,“春风煞不是失踪了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骑行在中间的那个男人听了老头仓惶的语气就微微蹙眉,“勃格,你在怕什么!不就是一个女人,她就只有一个人,难道以为我胜不了她?可怕的云游已经失踪了三十四年了,她其实早就死了。这个女人如果是云游,怎么可能看着只有二十不到的年纪。”   “三王子,你并没有见过云游。”老头看着四十四岁的阿史那咄苾。三十七年前北周与突厥一战时,阿史那咄苾不过是七岁的孩子,他那一支也没有参与到战争中。没有在战场上直面过春风煞的人,永远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可怕。“我们掉头走吧……”   “勃格!你只是一个向导而已。”另一侧的护卫说话了,“如此畏首畏尾果然是老了!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个女人脸色苍白,她必然是受伤了,那就将她抓回去。这女人长得像云游,两者之间很可能有关系,我们说不定还能借此获得什么机密,等以后攻打中原时必然有用。”   阿史那咄苾闻言认同地点头,随着距离云善渊越来越近,他看清了她的容貌,心中更是一动。既然上天让他遇到了落单的如此美人,他岂有放过的道理,草原上想要的就抢走。“等这女人上了我的床,还怕她不肯交代清楚!今天必须把她带回去!”   三人说的是突厥语,但云善渊都听懂了,当年她与突厥作战,怎么能不懂突厥语。那个三皇子看着四十多岁,武功确实不弱已经到了先天初期,也难怪他有如此狂傲的底气。   不过,云善渊也想不起这是哪位王子,这人说了她失踪了三十四年,突厥内部也一直不安稳,谁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成为王子的。   她也没有想到一出战神殿,外面的世界居然过去了三十四年。自古是有传闻提过战神殿会随意移动位置,可是还未提过它能随意跨越时空。但是,战神殿并非此间的人建造,它存在于此界又非此界,本就与时空之力有关,也许是什么力量触动了它?   这是一个暂且无解的问题,而眼下先要面对这三个突厥人的来者不善。   云善渊想不起老头是谁了,在战场上见过她的突厥士兵不少,她能记得的没有几个。这老头想要逃,可是做主的三王子已经决定今日必须将人带回去。   这样一来,云善渊知道她必须要动手了。她确实是最好静养一年多,不与人轻易交手为妙。可是既然狭路相逢是敌非友,那么就请这三位留下命来。特别是这位三王子,他有入侵中原的野心,而且有势必要抓她的决心。   她与突厥军多次交手,非常清楚这些人的作风。在这草原之上,她如果一念之仁地放走了三人,等待她的也许就是军队的围捕,与无穷无尽的麻烦,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入关。按照她不易动武的情况,是必须一战定生死。   老头勃格在靠近云善渊十米时,他突然头皮一麻,不管不顾地掉头就跑了。   他看见了那个笑容,在这深秋之中看到了宛如江南春风的笑容,曾经见过这个笑容的突厥军有几个活了下来?那一年,他见到了这个笑容,它就如同噩梦一般藏在了心底,他记得在战场上杀了多少人,也不知为何自己能逃过一劫。   可是,勃格的好运还是走到了尽头。他发现眼前的枯草变了,变作了一片血海,其中都是他曾经杀过的人,那些人残肢断臂对他狞笑着,将一脸惶恐的他拖入了地狱之中。   另一侧,第二个死去的那名护卫,他与勃格一样化作了粉尘连尸体都没有留下。也许不同的是,他所骑的马也化作了灰烬,但是勃格的马还活着。   阿史那咄苾见状已经有了一丝后悔,可是他已经直面云善渊,如今根本不是转身想走就行的。   他听闻过那段重伤毕玄的传闻,可是对他来说有些遥远来,都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无论是伤重毕玄,还是伤人的云游都已经太久没有出现了。   草原上的人当然知道毕玄活着,哪怕毕玄重伤却也没有人敢轻易触犯一位先天后期高手的威信。而对于更遥远的云游,三十年多年之中,她消失在了虚虚实实的传言里,更像是一个不能被轻易提起的名字。   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如此年轻!   阿史那咄苾在身死之际非常后悔,他抓过不少关内的女子,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一个女人手上,然后他与他的马就灰飞烟灭了。   云善渊跃上了唯一留下的勃格的马,她向南方加速飞奔而去。身后的草原上只有枯草而已,根本看不出曾经出现过三个人的踪迹。   在入关之后,她会先探听一下如今的形势,再找个合适的地方暂住静养。   不过,只怕关内的情况已经天翻地覆。她这般如同观棋烂柯的经历,对她来说可能只过了十天半个月,外面却是已经走过了三十四年。   杨素如何了?宝库是否建成?杨坚是否死了?谁继承了隋朝的皇位?等等疑问只有入关了才知道。   **   大业十一年,十月下旬。   云善渊回到了长安城,这里已经不是隋朝唯一的都城。   杨坚死后,二儿子杨广继位。在大业二年,杨广迁百官及后宫至东都洛阳。   原来杨坚死了已经有十一年了。   云善渊前往了曾经的杨素府,如今这里只剩一座废墟。   杨坚之死不能让云善渊伤心,可是杨素也已经死了九年,而杨玄感也在两年前起兵失败被杀了。因为杨玄感的起兵造反,杨广下令诛杀了杨家的其余众人,杨素的其余几子没有一人幸免。   如今破败的杨府就像是一座鬼宅。   曾经的雕梁画栋都已经布满尘埃,可以依稀看出当时被抄家之际的情景,桌椅倒地、门扉破损。她曾经居住过的小院子也只是剩下了半扇门,屋外荒草丛生,屋里什么都没有了。   杨素府显然是一处没人会来悼念的地方。   而在市井之中听来的消息,杨素是六十多岁病重而亡,杨玄感做了高官但也反了。百姓却也没觉得杨玄感反得不对,因为杨广着实是一个残暴奢淫的皇帝,杨玄感是第一个起兵反隋之人,可惜的是他失败了。   一切变幻得太快,仿佛真是一转身便是沧海桑田。   云善渊想要前往香彻楼了解线索,但也像她做的最坏的猜测,香彻楼已经改换门庭开了别的铺子。在她离开之后,青楼与饭馆的生意最难保留下来,毕竟当时的余晷与明月才十几岁。   既然太多事情都在一时半刻中弄不清楚,云善渊就先打探了杨素的墓地。   她几经周折才知道了是在潼关,又是一通寻找才来到了墓地的确切所在,而这里非常的荒凉。   “杨叔……”云善渊看着墓碑,她不知能说些什么。   她的突然失踪当然会打乱了很多事情的节奏,这是她与杨素都没有想到的。她想问的有很多,可是杨家未留一人,她还需要问什么呢?   她上了三柱清香,敬了一坛酒倒在墓前。   如今天下将要再入乱世,一切似乎与当年他们想得相似。可是两人谁也没有想过今生未能道别,再见会隔着一块墓碑。   其实也不必多问了。即便杨素身死,但他们所定的计划,他一定是安排了下去,他走完了前半局,那么她会替他看完后半局的结果。   “等到天下一统之日,我会来告之杨叔这场棋的结果。我们参与了就想要赢,但不管是输是赢,其实您都不枉此生。”   云善渊没有在杨素墓前多停留,一日后她就到了洛阳。因为连通南北的大运河已经建成,从东都洛阳坐船南下,可至另一侧的扬州。她打算在扬州修养一段时日,也是看局势变化,在做其他安排。   在云善渊登上客船的那日,仅仅相差一天,有一位白发之人来到了潼关杨素墓前。   他看着墓前的烧香留下的残迹,还有闻到地上隐约残留的酒味,是谁还会寻到杨素墓地前凭吊?“小愈,是你吗?” 第二十二章   从新建成的大运河走水路从洛阳出发前往扬州, 仅是从水道上的载客船就能窥见如今的江湖势力分布。若是背后没有靠山,谁敢或者说谁能在乱世将至之时, 在运河上做起载客的生意。   造船可不是一笔小费用, 仅仅运送往来南北的旅客并不可能回本。所以运客只是赚一笔零头,更多是方便做生意的运输货物,若是生意做的比较大, 可能会有自己的船队,但要防止河面上打劫的,最好也是与某个江湖帮派结盟。   云善渊在洛阳运河的码头上,寻找能出发去扬州的船。她发现这里五成的船只都属于海沙帮,码头上一打听便可知海沙帮是贩盐的帮派。贩盐的利润很大, 想来海沙帮背后必然还有更大靠山,但这就不是能轻易打听出来的。   除了海沙帮之外, 也有巨鲲帮与水龙帮的船只, 还有一些其他的小帮派船只,这些船只运客的要价不等,自然也与舱位有关。   在一番考量之后,云善渊选择了稍作易容, 乘坐一般的舱位前往扬州。   比起留在长安、洛阳一带,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故人认出来, 江南认识她的人最少。毕竟三四天顶着一张易容的脸还好, 可是一年多都要以易容面貌示人,那过几天就要调整易容也太麻烦了。而这会不是女扮男装就行了,那些会认出她的人多半都见过她着男装的样子。   这次前往扬州是主要是为了静养, 最好是不要再冒出一个什么突厥三王子需要她动手灭杀。   有关那个死的连粉尘也不剩下的阿史那咄苾,他是东.突厥启民可汗的第三个儿子。启民可汗死后大儿子始毕可汗继位,阿史那咄苾是现任可汗的第二个弟弟。   突厥的可汗之位既有父死子继,也有兄终弟及的可能,也就是说她可能灭杀了一个将来的可汗。以阿史那咄苾的性格来看,她是灭杀了一个九成九会入侵中原的未来突厥可汗。   不管原本阿史那咄苾是否有继位的可能,反正现在是毫无可能了。   至于突厥或者说塞外这三十多年来的局势变化,在杨坚在位之际,杨素曾经带兵出征突厥,并且冒着生命危险混入突厥队伍,抓住了战机大败突厥,使得突厥只得逃往大漠以北。而后杨广登基,裴矩献计分裂了突厥的势力,极大地削弱了突厥的势力,不过这几年来,杨广远征高丽失败,随着隋朝国力的下降,以始毕可汗为尊的东.突厥又有了死灰复燃之势。   无论如何,阿史那咄苾之死对于中原来说总是个好消息,东.突厥一方少了一个厉害人物。如果不是事出突然,云善渊还想要做的更多,将阿史那咄苾之死嫁祸到塞外其他势力头上,如此一来引得他们内斗,能够让他们更没闲心来攻打中原。   云善渊是从船上的同行者处了解到这些皮毛。   住在普通舱位里有个好处,每个房间里大约住三到四个人,因为房内没有吃饭的地方都要去船舱上一起用餐,南来北往的客人聚到了一起随意聊些什么就毫不奇怪了。   如果住在天字号的船舱里,每人单独一个套间,那里的船客之间也少有交流。即便能够坐下来连天,也难免要思考对方是什么来历,反而就无法随意胡侃了。   从这些已知的皮毛之中,云善渊敏锐地发现裴矩是个厉害的人物。   他不动一兵一卒就能分裂塞外的突厥,可是在处理隋朝与高丽的问题上,他又撺掇杨广出征高丽,也正是因为远征高丽的失败,极大损耗了隋朝的国力。   对于杨广来说,重用裴矩究竟对隋朝是福是祸?   只是,在杨广远征高丽失败之后,裴矩已经辞官回家了。   云善渊也没想去裴家拜访这位对隋朝而言亦神亦魔的人物,她暂且只想在扬州城里过一段悠闲的日子,静心将战神殿之中所悟所感梳理一番。   这样偏安一隅的日子,恐怕不会长过一年半载,天下群雄就会纷纷揭竿而起。而她为了完成与杨素的约定,也就不可能置身事外,她也想知道谁能开启杨公宝库,获得争夺天下的可能。   就在这样的胡侃闲谈中,云善渊抵达了扬州,先在客栈里住了几天,了解了一下如今扬州城的情况。   自隋朝灭陈一统天下后,将几朝古都建安降为县,而且开凿运河也是绕过了建安,杨广坐在龙舟来过扬州之后,此处也是繁华了起来。   当然,扬州再怎么繁华,还是有贫富之差,这里的人也会被分为三六九等,有富人官员聚集的地方,也有平民百姓生活的地方。   如果要避开那些故人旧事,那就不要选择高门大户聚集的地方。谢晓峰曾经扮作了龟公阿吉,天下还能有谁找到他。   云善渊不似谢晓峰务必要远离过去的一切,她只选择了居住在较为清冷偏僻的地段。这一带的房屋都破旧了,整条街上就没几户人家还住人。   这个独门独护的小院子还有一圈围墙,围墙的砖块尚未破损,但是里面的厨房、正房等都是不同的破败着,比如说缺一扇门,比如说灶台完全不能用等等。她就只做了最简单的修缮,确保能够维持她的日常生活就行。   在住了一段时间后,云善渊得知了这一条街的具体情况。   除了街尾处的那户住着兄弟两人,还有两户本还住着来扬州务工的小夫妻,但在大业十一年的腊月回到乡下,来年开春后他们也都不打算回城了。   如此一来,整条街就显得越发冷清。   而她深居简出,并没有见过街尾的那两兄弟,仅仅是在清晨或是夜晚听到过他们路过时的谈话。其中一人性格直爽乐观,而另一人则温和冷静,他们似是整日都在为生计而奔波,算是扬州的小混混,倒也敢自命扬州双龙。   就算住在同一条街上,也会彼此之间毫不相识,直到扬州双龙偷到了她的头上。   云善渊独自过了较为清冷的年节之后,她在书店恢复营业那天出门去买书了。有很多书籍在朝代更迭、战火不断中损毁了,而在此时的扬州书店里还是能淘到不少好书,这种好与《长生诀》自然不同,它们写得是世间百态。   而有关《长生诀》,在云善渊去过战神殿之后,她认为江湖传说的《长生诀》应该是存在的,不仅存在也是广成子对于战神图录的感悟。   近日有风声传出杨广打起了《长生诀》的主意,让宇文化及去寻书,也不知道宇文化及能否找到这本只在传言中出现过的书。   如果将来有缘,云善渊也想看一眼《长生诀》,看一看她与广成子所悟有什么不同,如果无缘也不必强求了。而她也在想是否要撰写一本武学典籍,将她对于天道与破碎虚空的想法留下来就叫《破云书》。   战神图录开篇第一幅图提到了九重天,刻画着九层云,最下一层云处是一个火球。这让云善渊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是否意味着虚空之后的世界?   火球象征太阳,当人破碎虚空而去则是刚刚破开了第一层。或者在破碎虚空之后,起码还要再历经八重境界,才可以到达那位浮雕似神般面具人的高度?   这样的揣测都太遥远了,而当下是她发现被两个谈不上有武功的邻居跟踪了。   他们的目光锁定在了她手里的钱袋上,这里面是一袋铜钱。对她来说是可有可无,而盯上她的两人来说,可能就是小半个月的生活费。   云善渊走向了较为人流较为密集的转角时,她身后的一人终是动手了。   他就在与云善渊擦身而过的时候,割断了挂在云善渊右手手腕上的钱袋,然后迅速淹没在了人群之中。与此同人,另一个人也是钻入了小巷里,很快消失不见了。   云善渊笑着取下了手腕上仅剩的半截钱袋挂绳,这两人的偷窃手法还算娴熟,而且对扬州地形摸得很清楚,还真就一下子能逃离作案现场了。   可是,有时很难说清是运气背还是运气好。她自是不急于找两人,因为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这两人今晚总要回家休息。等她吃过晚饭就去街尾散个步,顺便与摸走她钱袋的邻居打个招呼。   于是,当寇仲与徐子陵总算久违地包餐了几碗面条回家时,就看到了家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女子背对着他们。女子穿着简单的布衣,头上也仅有一根木钗,这个身影非常熟悉,因为他们早上刚偷了此人的钱袋。   徐子陵知道坏事了,今日寇仲偷了一个钱袋,他们终于能吃顿饱的,这会却是被失主找上了门。   云善渊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她不再看向天上星辰,而是看向这两位素未谋面的邻居,她从两人身上的残留气味上闻出来,他们是刚从五条街外的面摊子上回来。“云某搬来此地尚未拜访邻里。今日请两位饱食了一顿大排面,也算拜会你们的礼物。我叫云善渊,却还不知你们的姓名?”   寇仲与徐子陵都先是一愣,既是愣于云善渊的作为被盗窃者却对他们出乎意料的温和态度,更是愣于云善渊与白日里不一样的相貌。   他们说不清是为什么,在白日见到此人她是泯然于众,但眼下再看明明是同样的脸,却是貌若天人,难道是月光太迷人?   寇仲回过神来后却也多了一份警惕,被偷走钱袋的人能好心来拜会他们吗?他先套起了近乎,“美人姐姐,原来你是我们的邻居,大家都在一条街上,我们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   “你不妨直呼我的姓名,还请不要称我姐姐。”   云善渊看得出这位两位大概十六七岁,但她不会再认什么弟弟,她认下的表弟杨玄感已经死了,是尸骨无存。   徐子陵见到云善渊的语气认真,他便开口说,“这是寇仲,我是徐子陵。云姑娘,我们用了你的钱,会想办法还你的。”   徐子陵也不觉得云善渊前来是来拜访邻居的,她能找到他们的家门口,还与白日给人以如此不同的感觉,那么十有八.九就是来找麻烦了。再说这条街上还有活人住着吗?   “还我?”云善渊打量着寇仲与徐子陵,她随鲁妙子学过一些易术,而凝望过战神殿的星辰变化后,多少懂得一些望气之术。   这两人有些意思,吉凶难测,而且是大吉大凶,她才有闲情逸致来门前一看。虽然今日两人是小混混,可谁说得清楚来日如何,不谈那些市井出生的帝王将相,就说她曾接触过的韦小宝,不也成了一个传说。   “我相信你们日后定能还得起,只是谁知道将来什么时候来。我们不如就说现在,你们打算怎么还我?”   **   洛阳的酒楼之中,侯希白坐在二楼临街的位置上,他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可惜没有一人值得他动笔入画。就在他觉得前来洛阳是一件无趣之事时,却看到了一位白发男子。   此人让侯希白猛然眼前一亮,竟是第一次生出了以男子入画的想法。他不知怎么形容此人的容貌风姿,只能感叹原来世间真有谪仙入世,宛如春风过境。   侯希白想到那个在江湖秘闻里有些禁忌的名字,他没有见过被人称作春风煞的云游,而今日不能错过与此人的相识。 第二十三章   侯希白依靠在二楼窗沿上, 右手举着酒杯对着下方酒楼门口处遥遥相敬,街上人来人往, 而谁也不会忽视了他的声音。“阁下可有兴致上楼同饮一杯?”   路上行人有不少都停住了脚步, 看向二楼的那个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摇着折扇的男人。此人做儒生打扮,却是一派说不尽的倜傥不群,他是想要请谁喝酒呢?   毫无疑问, 能让此等人物请喝一杯酒的人必然也与众不同,整条街上许是只能找出一个人。这个男人分明才是二十多的面容,却不知为何已经是一头华发。   若说是为了伤心绝望事,可根本从他身上感觉不到半分伤悲的气息,反而他一直都和煦地笑着, 让人看了就感到温暖,这真是有些矛盾。   花满楼看向了举杯相邀的侯希白, 此刻生出了今夕何夕的错落感。   曾经在百花楼里, 陆小凤总比他更热衷喝酒。陆小凤会坐在二楼的花丛边举杯问他是否也要来一杯,也不单是他,总不能厚此薄彼不去询问云善渊的意思。   也许是因为这种一瞬而逝的错落感,花满楼向楼上的侯希白点了点头。   侯希白先饮尽了手里的一杯酒, 又让小二上了店里最好的酒,能够与美人同桌而饮, 这让他的心情非常好。   “在下侯希白, 阁下怎么称呼?”   “花满楼。”花满楼在侯希白的对面坐了下来,他的目光扫过了侯希白手中的扇子,扇面上竟是有两三位美女像。画像传神生动地仿佛能从扇上走下来, 让他确定了此人就是多情公子。   侯希白能有如此气韵,应该是来自魔门花间派,依稀可以看出与旧识慕清流有几分武功传承上的相似。   侯希白默念着花满楼的名字,这真是一个充满了诗情画意的名字,更难得是人如其名,人间不会再有第二人与这个名字相合。   “花先生觉得我的美人扇如何?能够画下美女的刹那芳华,我也不枉在江湖中走一遭。”   侯希白称呼花满楼一声先生,是对他身份的不确定。   这人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但也看不清他武功的深浅,若说是与师父石之轩一辈的人物,多少都应该听过名字。就像是后来在江湖黑白两道、朝堂门阀中不能轻易谈起的云游,不能提起她,但也总有人听说过一二。   不过,不管花满楼是什么人,今日的酒桌之上,他们就是一起喝酒的朋友。   花满楼听了侯希白的话,难怪侯希白会被称为多情公子,他可不正是从万花丛中过,也不知是否能片叶不沾身。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世间自是有千万美景,能有幸欣赏是难得的运气。我没有侯兄的雅兴与笔法,这些美景就不能留于纸上了。”   “只怕花先生会把花藏在了心里,留在纸上的终会泛黄,藏在心里的就不一样了。” 侯希白微微摇了摇头,有的人不必说太多话就能知晓他大致的秉性,花满楼欣赏了天地之间的风花雪月,也就不会去流连美女所带来的风花雪月了。   “也不知先生会把什么样的花藏在心里。哎,我也是问得有些多了。”   花满楼低眉浅笑着喝了一杯酒,他尚且无从得知云善渊的样子。   在经历这些年的离别,从圆月弯刀悟出机缘意外前往战神殿,又从战神图录中感悟了天地修行之法后,他自然明白了不少事。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机缘。年少之时,与他相遇的云愈并非一个真的孩子,所以他曾经知晓的样貌并非云善渊的真容。不过,他所闻所感所爱都是皮相之下的灵魂,他们如果再见,就能凭借那份心意相通而感应到对方。   “说到不枉走一次江湖,我有一件时想要请教侯兄。”   花满楼并没有回答侯希白的这个问题,他既然是将人珍藏于心,有的话就不会轻易诉之于口。“我刚入江湖没多久,对个人有些好奇,不知侯兄是否听过三十多年前的一位高手云游?”   侯希白愣了一下,花满楼问谁不好偏偏问的是那个人,可他也无法从花满楼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无从得知这是随口一问,还是这两人之间有所关联。   “云游是前朝北周名将之一,已故杨公的远方侄女,曾经打败了毕玄为边境换来了好几年的安稳。以我的年龄自然无缘一见,无法与美人相见,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情。人称她为春风煞,也难以想象春风如何能杀人如煞神。”   侯希白说的这些是在坊间能打听到的传言。尽管三十多年过去了,云游之名在市井之中仍有流传,但也只有这些。   花满楼在半年前入世,他对战神殿的力量有了一个猜测,就重返战神殿意图验证猜测。然而,他也就是凭着一份感觉,并无法操控战神殿。   当他再度走出战神殿时,宛如是转身一霎,距离他第一次来到此世已经过去了两百年。他探听了有关云善渊的消息,得知在三十多年出现过云游,而建安的那个藏宝石室有过被人开启的迹象,里面的东西却是分文未动。   这种种迹象让花满楼猜测云游就是云善渊,但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失踪了,而他很难再探查到很多的事情。三十多年过去之后,当年的同辈高手都鲜少在江湖行走,也并非他的错觉,众人也是有意无意避而不谈云游之事。   几个月前,那个去祭拜杨素的人会不会是云善渊?如果不是,她还在此世吗?如果是,天下之大,她又藏身何处,是否过得安好?   花满楼想要猜测云善渊可能会去的地方,他在长安与洛阳都找过了,可已知的线索太少,他只能全凭运气。侯希白来自花间派,魔门之人知道的事情必然不少,但恐怕也不会轻易相告。“侯兄也只知道皮毛吗?”   侯希白心里叹气,他竟是不舍看到花满楼会有一丝失望。   “花先生,此事我确实知道一二,出我口入你耳,若你对旁人提起,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云游失踪三十多年了,因为她的失踪闹出了一件大事,然后又衍生出了很多事情。云游击杀了邪极道的邪帝向雨田在前,后来与阴后祝玉妍动手,两败俱伤之后她就不见了。”   向雨田?花满楼心中犯疑,向雨田不该早就破碎虚空走了,他是说过要留在此间一段日子,居然会待了那么久。   花满楼并不认为云善渊会无缘无故地与向雨田动手,更不一定击杀了向雨田,两人若是全力相拼,云善渊必然会受伤。而后又她与祝玉妍相斗并在那之后失踪,也就是说她当时受了很重的伤。   花满楼难免忧心地问,“之后呢?”   “之后就乱了。云游失踪之后,杨公与宋阀阀主都派出了人手寻找,一直都没有线索。后来阴后爆出了是她重伤了云游,但也不知她究竟去了哪里。八年后邪王石之轩为其妹报仇,重创了阴癸派差一点就杀了祝玉妍。   花先生,事情涉及魔门,除了当年的那些高手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而你恐怕也问不清其中的纠葛,因为即便不考虑魔门,这里面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了。”   侯希白想到了他的师父石之轩,如果云游没有失踪,石之轩与碧秀心之间还会是阴阳相隔的结局吗?   “云游是杨素门下之人,杨素助杨坚一统天下,出生入死,功绩盖世,甚至杨广得以登基都与杨素的支持有关。杨玄感起义失败,杨家满门被灭。杨广最怕就是那位失踪很久的人还活着,会去杀了他报仇,而世间又何止是杨广惧怕。   朝堂上有一个不知真假的秘密,杨素死后留下了杨公宝库,这可是一大笔财富。得到杨素真传的并非杨玄感而是云游,难说她是否参与了宝库的建造。如果她死了,这笔钱尚有花落别家的可能,如果她活着,那就很不好说了。   可是世人都不敢说她死了,就怕她是真的还活着。久而久之,云游就成了一个禁忌的名字。”   花满楼听侯希白说了这些,他沉默了片刻,终是无奈地一笑。有时候麻烦是会主动上门的,不是想躲就躲的了,何况云善渊也不是遇事躲避的性格。   这会他倒是确信了云善渊尚在此间,在这三十年之中说不定是有了什么奇遇,恐怕是最近才回到了俗世之中,才会在非年非节去探望了杨素之墓。   尽管不知云善渊曾与杨素有什么约定才会参与到乱世之争中,但她答应的事情就会做下去。眼看天下大乱再起,势必再听闻她的消息。而她现在最可能是前往了江南,因为那里故人最少,能求一份清静。   **   在扬州谋一份清静的云善渊过得还算不错,她梳理着武学心得,在静养之中伤势渐好,更是在境界上更进一步。让她觉得舒心的是找到了两个帮厨的人,顺带能在这两人身上寻一些乐趣。   寇仲偷了云善渊的钱袋,徐子陵说了会赔偿她,可是这两位扬州双龙并无一技之长,他们要是能轻松地赚钱,也不会只是两个小混混了。   于是云善渊就让两人学一门手艺,包了厨房里面的活,这也是还钱的方法之一。   寇仲与徐子陵学得还挺快,没有浪费太多食材就能做出像模像样的菜了,尽管云善渊这个传授厨艺的人水平不算太高,但家常菜是足够到位了。   两人也觉得眼下的日子不错,他们为云善渊烧三顿饭,还清了债务之后,每日的劳作也有回报,虽然不是铜钱,可是云善渊管饭,从小流落街头的两人知道每天吃饱饭并不容易。   “陵少,我觉得眼前的日子如果没有抄书这一项,那就真的圆满了。”   寇仲捏了捏右手手腕,他真说不清是否后悔偷了云善渊的钱袋。   云善渊与他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不像是普通百姓,也不像来自大户人家,又不像江湖中人。对于偷她钱袋之事随意一笑,还让他与徐子陵学会了做饭,并且包了他们的伙食。可是他们想要保住包三餐的待遇,每天就要完成抄书的任务。若是对书上所写能说些什么让云善渊觉得高兴的,还能得到额外的铜钱。   只是抄书,这对他们两个打小就没握笔几次的人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巨大的折磨。   徐子陵搁下笔动了动手腕,看了一眼他与寇仲写的字,也没人会收他们抄的书。这年头抄书也算得上一个正经工作,但也是有高要求的,起码要字写得端正好看,以他与寇仲的水平起码要练几年。云善渊这样做真不是在无声地报复吗?   “仲少,那你是想回到以前的日子吗?我不想再让贞贞为我们偷包子了。”   寇仲瞄了一眼墙壁,隔壁的云善渊说不定能听到他们两人说什么,要不然怎么总能在他们要偷懒时来窗口晃一晃。   “我是心里没底,总觉得这样的安稳日子像是偷来的。”   隔壁的云善渊当然是听清了寇仲的话,她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她来到扬州快有半年时间,伤势比想象中要恢复更快,已然全都好了。她让寇仲与徐子陵抄书一方面是恶趣味,另一方面这些书都是她所写,这两人反复抄写很多遍,也不知是否能有所悟。即便今日不悟,说不定会在来日有用。   至于,为何相助寇仲与徐子陵,是因为他们奇怪的命数,也是因为刚好他们出现算得合了眼缘。   不过,这样安稳的日子确实过不得太久了。之前听闻宇文化及在寻找《长生诀》,而他已经抵达了扬州,也不知是否得知了什么线索。   当夜,寇仲与徐子陵吃了晚饭总算能出门放风遛一圈,两人还想着是不是拿铜板去买些酒喝,还没走到酒摊,一包东西就往他们的方向砸来。而有个面生的小混混逃入人群,是有个书生模样的人在追捕他。   “这该不会是一本书吗?”寇仲捡起了地上的半开的布包,里面有一本不知是何材质的书。“你看这古怪的字,还有这种没见过的人体图画像,它肯定是秘籍。等我们练成了就真能成为扬州双龙了。”   徐子陵看了一眼书,失笑问,“你知道怎么练?不如你读一两个字来听听?”   寇仲猛地一掌,右手手腕抄书抄多了还有些酸,“我们不知道,可是云先生说不定知道。走,不喝酒了,现在就让她看一看这本书。若她也不认得,我以后就不抄书了!” 第二十四章   烛火摇曳之中, 寇仲在屋子里时不时走来走去,又时不时地看向书桌边的云善渊, 他忍了又忍想要问出口的话, 这本不知什么材质的书到底是不是武功秘籍?   在走了好几圈之后,寇仲还是在徐子陵的身边坐了下来,看到徐子陵虽是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可眼神也一直盯着书桌,显然他也十分期待这个答案。   《长生诀》的内容并不多,开篇是以甲骨文成书,其后共有七幅奇妙的图画。   云善渊涉猎的文字体系不少,却并没有甲骨文这一项。   若是按照她最初曾生活的世界, 绝大部分的甲骨文是在晚清民国时期开始被人发掘。在那之前的朝代里并未被发掘,或是偶然有发现也为引起重视, 没有留下任何研究记载。   所以她看不懂甲骨文, 而望字生意也根本没有意义,前篇的文字部分本就不长,若是不能精通深意,那就是无从练起。   好在广成子还给配了图, 这与战神殿里留下图画的《战神图录》有异曲同工之妙。《战神图录》的画意更为广博,而《长生诀》其实已经相对具体了, 七幅图之中前五幅对应五行, 后两幅对应阴阳。   “我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以及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你们想要先听哪个?”   云善渊看向寇仲与徐子陵, 仅仅是一个时辰之差,她再看这两人的面相,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化,正与大吉大凶越来越吻合了。   “先说坏消息吧。”徐子陵觉得最坏不过是这书是假的,他们压根练不成武功。   “我不懂前面的文字,世间如果有大师能破译甲骨文,我也想向他诚心请教。”云善渊见两人的眼神黯淡的下来,她也没卖关子,“不过好在撰写书的人也想到了后世人恐怕多有不知早古之语,他就画了画。这七幅画证明这确实是一本秘籍。”   寇仲闻言眼神一亮,“所以你可以将画的意思翻译出来,然后我与陵少就能练成绝世神功了对不对?”   云善渊将手中的书还给了寇仲,在他期待的目光之中摇头了。“很抱歉,我不能教授你们这本秘籍。”   “为什么?”寇仲拿着书,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这几个月的相处让他没有想过云善渊拒绝教授他们武学。   寇仲一直认为云善渊与所见过很多人不一样,尽管他也没有见过几个大人物,但能感觉地出来云善渊的不一般,而她从未看不起他与徐子陵。   这不是无偿地对他们好,而是给了他们一个的机会,让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好好活着。可是现在云善渊为什么要拒绝?   徐子陵也是微微蹙眉,“云先生,我与仲少愿意付学费的,或者我们正式拜你为师,师父有命,徒弟一定会遵从。还是说我们的资质不够?”   “你们知道自己捡到的是什么书吗?”云善渊见两人茫然地摇头,她知道很快麻烦就要上门了。“杨广派宇文化及在寻找《长生诀》,这本书就是《长生诀》。如果说它是一本武学秘籍也不尽然,它偏向道家的练气之法,为的是领悟天地奥义,宛如与天地同寿。”   寇仲不解地问,“这有什么不一样吗?总之,练了它就会很厉害,这一点没错吧?”   云善渊肯定地点头,“非要简要的说,练成之后是会很厉害。因为比起大多数人从后天走向先天,《长生诀》让人一开始就从先天入门。不过,正是因为它并非一般的武学秘籍,所以我不能教你们,只能给你们一些提示。   这七幅画代表七种不同的道法,前五者为五行,后两者为阴阳。若是你们两人练习,我建议一人学第六幅一人学第七幅。只要你们二人在往后的日子里,仍旧如同今朝这般互帮互助,阴阳二法是最适合你们的路。”   徐子陵翻到了最后两幅图,这上面是标有运行线路,但是他们连什么穴道经脉都不认识。“云先生,我与仲少要怎么能看懂这两幅画?”   “招式是可以教的,但道法是要自己悟的。我可以教你们一套武学,这之后你们能不能悟出《长生诀》的道法,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云善渊摊了摊手,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容易得到的,而她解读的《长生诀》并非寇仲与徐子陵的解读。她可以选择给他们一些帮助,但如果现在给得更多了,看似是帮助,其实是毁了他们的机缘,因为从没有一位大宗师是一路平顺。   “我们别说废话了,依照宇文化及的势力,很快就会查到《长生诀》的去向。所以你们现在就听好,我说的这套武学旨在助你们入门。我有过两位师父,一位引我走入武学之门,一位引我触摸天道边缘。   我与你们并非师徒,我借你们之手一观《长生诀》,便是还以你们一份机缘,今日你们入门,来日能否触摸天道,都要靠你们自己。”   云善渊让寇仲与徐子陵席地而坐,她将一张空白画轴抛至房梁上悬挂而下,迅速画出了一张人体的穴位图,让寇仲与徐子陵认清了这些经脉,然后讲述了感悟先天之气的几点法门,又说了几种如何领悟自然法则为己所用的例子。   寇仲与徐子陵其实都是天资聪颖之人,虽然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有所得,可都已经记在了心上。云善渊所言倒也不太难理解,这时两人才发现里面有些内容,在他们被迫抄录书籍时,已经有所涉及了。   云善渊把能教的说完,已经到了后半夜,她从书桌中取出了两袋碎银子交给了两人,就先推开了书房的门。这时的扬州城里宛如死一样的静寂,满天星斗明明灭灭,隐约昭示着天下将要风起云涌。   “寇仲、徐子陵,在你们踏出这扇大门之后,前面会有很多的困难,被杀说不定会成为一种常态。善恶也将无法那样分明,恩怨情仇也不一定算得清楚,你们做好准备了吗?如果现在后悔,一切倒也还来得及。”   寇仲与徐子陵相互看了一眼,都十分肯定地摇头。“我们要成为真的扬州双龙!”   云善渊没有看两人,她只是看到紫微星在闪动着。   “那么请记住我的话,世间没有什么不可能,只看你敢不敢想,又敢不敢做。你们成为不了世家子弟,但能够打出天下。你们的年纪在一般人看来成不了武学宗师,可别忘了每一个宗师都经历过他们自己的绝境。我们相识一场,我祝愿你们能勿忘本心,有始有终,不要后悔。你们走吧,来日再见。”   “你不走吗?”寇仲看着云善渊,“你说了那个什么宇文化骨会找到这里,趁着现在时间还来得及,我们一起走,有多远走多远。”   “云先生,你该不会想为我们拖延时间吧?”徐子陵不安地问,“这太危险了,宇文化及应该很厉害,你没有必要留下来。”   云善渊向两人摇头一笑,“我不是为了你们留下来,而是要与人算一笔旧账。不用担心我,我们会再见面的。”   寇仲与徐子陵几乎是被云善渊撵出了家门,他们两人也不知道该去何方,但总之是要连夜离开扬州就对了。   第三天,扬州城就被宇文化及下令全面封锁了。   这会终是透出了消息,《长生诀》一直在石龙手中,他藏了好几年一直没能参透其中的奥义。这次被宇文化及盯上了,直接找到了他家中,而他眼见保不住《长生诀》,在死之前就先将书送了出去。   宇文化及追查到了《长生诀》落在了何方,却是没想到它被偷了,而且那个不识货的小偷随手将书扔了。根据排查,一一搜查了当时街上可能会带走书的人,终是查到了寇仲与徐子陵身上。   这天夜里,一众官兵就带兵冲向了寇仲与徐子陵的家中,却只看到了一个人。   “他就是寇仲。”队伍最前方的秃顶男人谄媚地对带队首领指认着,然后转头厉声问云善渊,“徐子陵呢!”   易容成为寇仲的云善渊耸耸肩,“我们有些分歧,我说要把书交出去,他不想卷入这场纷争,我们意见不统一,他就走了。你们有什么话问我就好了。”   带队首领狐疑地看了一眼云善渊,“书呢?把书交出来,还能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我当然有书,但你以为我傻吗?这书自然是要交给大官才行。”云善渊有些无赖地说,“我虽然没读过几天书,可也知道要有投名状,没了书,我就不能立功了。”   那个秃顶男人先看不过去了,“寇仲,你小子还敢讨价还价!你凭什么见宇文大人?”   “行了。”带队首领得到的命令是人与书一起带走,接触过《长生诀》的都要处理了,但现在少一个人,所以这小子还有用。“那就一起走,马上你就能见到宇文大人了。”   云善渊对秃顶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引得对方的怒瞪,但他顾忌到了带队首领的存在,这会是什么也不敢说。   云善渊反而问带队首领,“我早就听闻了宇文大人很厉害,听说在三年前是他主动请命,率军杀了造反的那个杨什么来着。”   “杨玄感。”带队首领不屑地瞥了瞥云善渊,“你小子别想乱七八糟的事情,宇文阀是你高攀不起的地方,不收没用的人。你见了大人要规矩一些!”   “我懂,规矩一些。”云善渊讪讪笑着就垂眸看向地面。其实火把无法照亮前路,火光反而是留下了一团暗影。   一行人没过太久就到了宇文化及暂时落脚的地方,府邸之中是灯火通明,显然宇文化及在等人把《长生诀》带回来,也并不认为会有失误带不回来,此时没有踪影,那么就出城搜查,有多远查多远。   带队首领让一队人看住了云善渊,“你在这里等着,等得了命令,再带你进去。”   云善渊看着这个庭院的布置,宇文化及住的地方自是不会差,她对这位宇文家的二号人物了解不算多,已知他是杨广的禁军统领,亦是杨广的心腹大臣。   多年之前,她曾经见过宇文化及的父亲宇文述,宇文述在北周末年封为褒国公,是当时的宇文阀阀主。不过,宇文述在几年前过世了,他的弟弟宇文伤成了现任宇文阀阀主,那是一个潜心武道不涉官场的人物,看来如今的宇文家是分成了两派。   不管宇文阀如何,宇文化及杀了杨玄感一事是人尽皆知。   “你,跟我进去。”这会带队首领又走了出来,将云善渊带到了一个大院子的主屋之前。   房门开了半扇,让云善渊看清了屋中的宇文化及,他倒是一个异数,看来是练成了冰玄劲,也难怪能深得杨广的重用,让许多人畏惧。   带队首领等在了门口,云善渊走进了房间,屋中就只有两个人。   宇文化及没有抬头就说到,“现在把书给我。另外,你识相的话就尽快说出徐子陵去哪里了,看在你们没给我找麻烦的份上,我可以留你们一具全尸。”   云善渊站在原地,不带喜怒地说,“人一旦踏入了江湖就不能回头。杀与被杀,本该有是非曲直,却也逃不过弱肉强食。谁的手上没有鲜血,就像是慈不掌兵。所以昨日杨玄感输了是死,怪不得别人的狠辣,是他技不如人。   但我与他好歹也算姐弟一场,总要为他做些什么,也为满门全灭的杨素一家做些什么。诛杀杨素全家满门,是杨广的意思,但恐怕也是你的意思。一山不容二虎,你想要知道什么,杨公宝库的消息吗?”   从前,杨素透露过希望杨玄感能急流勇退,在必要之际隐居起来的想法。   杨玄感没有这样做,他选择了自己的路,这是旁人阻止不了的,也就难免失败了就会粉身碎骨。   云善渊与杨素之约,约定在于替他看到后来者之人,能取得杨公宝库一争天下,能搅动既定的天命,而非为杨家家人之死去报什么仇。   因此,她不会去千里追杀宇文化及,或是特意潜入洛阳皇宫去杀了杨广,只是有人喜欢撞上门来,她也不会轻易放过。   宇文化及早在云善渊开口的那一刻就倏然抬头,寇仲不可能以女声开口,他也感到整个屋子的空间都变化了,仿佛被彻底与外界隔绝了开来。   他的面色还算如常,但背脊已经发凉,从出道至今,他还未曾感到这样的可怕之人。   而当听清了此人的话,宇文化及自是明白了面前是何人。很多人心中最隐秘的担忧还是成真了,那个人没有死,她活着,活着回来了。“你是云游。”   “恭喜你,答对了。”云善渊伸手撕下了面上的易容之物,她微微一笑,“不过没有奖励,或者今日你能从我手下逃走,就是对你自己最好的奖励。” 第二十五章   宇文化及先动手了, 他必须先动手,先发制人, 而后发制于人。   此刻, 他根本不去考虑是否存在后发制敌的可能,即便存在这种可能,那也不适用于两者相差甚远的局面。   对宇文化及而言, 云游是一个遥远的名字。他的父亲宇文述说过,如果云游活着,杨坚就不会放心杨素南征北伐,那样杨素就不是功绩盖世,而很有可能是会取而代之杨坚的皇位。   后来, 杨素一手操纵废去了杨勇的太子之位,将二皇子杨广推上了皇位。杨广深深地忌惮杨素, 同样也忌惮杨家人, 才会逼得杨玄感不是退隐,就到了必须造反的地步。杨玄感反了,遇到了宇文家,杨玄感失败了。杨玄感的死为宇文化及取得了杨广的信任。   这寥寥数语就带过了一段腥风血雨。   纵观杨素的一生可谓是翻云覆雨, 他死后留下了谜一般不知真假的杨公宝库,伴随宝库一起隐匿的则是那个禁忌的名字。   云游击杀了向雨田与大败祝玉妍的传闻, 无从探知几分真假, 但是石之轩为妹妹复仇引发的魔门之战。以及在隋朝大军兵败高丽之后,朝堂高层后知后觉发现石之轩扮作裴矩潜在朝堂多年,而隋朝已经被石之轩的计策推至覆灭的边缘。   很多事情, 看似与云游无关,但都实则与她有关。   宇文化及成为杨广的心腹,但完全不会为了杨广而出生入死,他有称帝的野心。既然杨广守不住江山,隋朝就要灭亡了,为何他不能取而代之。   在尚未完全准备好,时机不成熟之前,他还要积聚力量,为了杨广夺取《长生诀》,是为了取信于杨广,而他也想看一眼这本传闻中的秘籍,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   可是,扬州并不是他的幸运地,以为手到擒来的《长生诀》被两个市井混混捡去了,以为可以轻而易举地捉拿到寇仲与徐子陵,偏偏遇到了一个已死之人。   一股玄冰之力冲向了云善渊,她感到有些新奇。   多年前,她与毕玄对战,毕玄以炎阳大法而称雄塞外,那是一种炙热之极的功法。今日遇到了冰玄劲,与至阳相对,这是一种至寒的功法,当它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向对手,不能以卸气借劲化解去。   云善渊并未想要卸去这股冰寒阴冷之气,反而是放任它充斥到了周身,甚至还让它渗入了身体。在一瞬之间,她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被冰封了起来,从头发皮囊到骨骼血液都被这股寒气所笼罩着。冰天雪地之中,万物都凝固住了,仿佛没有任何的生机存在。   宇文化及看到被冰封住的云善渊,他的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为什么云善渊没有动手反抗?他却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向外窜去。   只是,在纵身跃出了别院的围墙之后,宇文化及却是一下在茫然了,眼下他该往哪里走,难不成就这样乘船回洛阳?但若是云善渊执意要为杨玄感报仇,他在明处,云善渊在暗处,不是一样能找上宇文家的大门。   被一个大宗师级别的人物盯上,这种感觉宛如芒在背,会让人寝食难安。   因此,没有人会轻易招惹到大宗师的头上,敢那么做的,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是心有成竹不畏一战。   宇文化及却不是两者之中的任何一种,他下意识地朝着大船停靠的河岸而去。可惜他尚未抵达河岸,背脊就被一股炽热的气息灼烧了。   他当即想要用体内寒气抵御化去这股热气,谁想到两者竟是相互缠绕到了一起,至热至寒的两股真气宛如两条毒龙在体内绞杀起来,将他的经脉冲撞到了存存断裂的地步。   此刻,宇文化及震惊地发现他已经无法控制体内的寒气,这股属于他的真气背叛了他。寒气被炙热之气牵引而出,热气越强,寒气更甚,以他的身体为战场,相斗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宇文化及在噗的一记吐血声之后,单膝跪倒在地上,他再也提不起半分真气,丹田之处宛如针扎地疼痛。只看到三丈之外,地面上留下一道被明灭灯火找照出的暗影。   云善渊淡淡地扫视了一眼宇文化及,只要她再动一下手,这人就会死,但她不想就这样杀了他。“我给你时间逃了,可是你没有成功。”   如今尚且需要一个有野心的宇文化及,去维持岌岌可危的朝局势力平衡,他只要不死就会继续将这份野心付诸行动,并且推动局势的发展。只是他无法再有高深的武功傍身,会是心藏恐惧与不安地活着,毕竟想要让宇文化及死的人,想要除掉宇文阀这一支的人绝不在少数。   在一点点的不甘与煎熬中,他见到野心化作一场空,这种滋味与眼下就死相互比较,哪一种会更痛苦?   “宇文大人,其实学一下你的叔叔,放下未尝不是另一种好的选择。”   云善渊不再多看宇文化及一眼就离开了,她知道这句话对于宇文化及是一句废话,他绝不会放下。   宇文化及在下一刻就看不见云善渊的身影,他拭去了嘴角的鲜血。   今日之伤必须要瞒住,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受伤了,更不能让人知道他见过谁。否则他如何对杨广解释云善渊竟然没有杀了他,又如何让那些有心人相信他没有受伤。只要他活着就还有希望,有希望去争夺天下,哪会想什么莫名其妙的放下。   第二天的上午,宇文化及从扬州撤离了。   他放出的消息是确定了《长生诀》在寇仲与徐子陵的手中,向江湖势力开出了悬赏,谁能抓到这两人就能得得宇文阀的支持。   云善渊也收拾好了行礼准备离开扬州。   于她而言,昨夜一战让她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世间会有炙热的功法,也能有冰寒的功法,《长生诀》之中也提及的五行功法,宇文化及显然不如毕玄,可两人都尚未将它们升至极致,极致又会是什么模样,又是否能几者同时使用?   这些疑问可能要留到日后才有答案,眼下她也该去弄清一件事情,曾经让余晷与明月掌管的香彻楼与饭馆的产业到底怎么样了?   特别是余晷本来意图建立一张情报网络,后来到底有没有发展,而香彻楼是有心人盯上吞并了,还是余晷遭遇到了什么意外情况。在这乱世将至之时,如果有一张情报网当然是如虎添翼。   云善渊从郑老头手里接过了这份产业,总不能连它被谁所夺都一无所知。三十年多年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不管是谁吃了她的东西,欠的账总要还清。   在接连下了三天的大雨之后,天空总算放晴了。   云善渊计划走陆路先朝西南方而去,也不会仅限于西南方向,香彻楼曾经遍及天下,谁能吃下这张网,想必势力与实力也不弱。   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查清楚的事情,她要沿着香彻楼过去的网络走一圈,才能确定这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那之前,不必打草惊蛇,而是要一击必中地一网打尽,而也不知她的两个学徒余晷与明月是否还活着。   云善渊从西门离开扬州之际,似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西城门,仿佛有什么让她心生挂怀。她摇了摇头,纵马就走了。扬州并无她留恋的人与事,见过了它的美景就已经足够了,没有什么理由让她继续多做停留。   在这一天的下午,由于几天接连大雨而晚到的船只在码头靠岸了。   花满楼走下了客船,三个月前,他在洛阳与侯希白分别之后,因为救治一人在洛阳又耽搁了些许时日,然后就顺着运河而下来了江南。   他猜测云善渊可能暂居江南,只是江南的范围不小,也说不清云善渊在哪处停留,何况云善渊无法确定他来到了此间,也就不会有意留下什么线索。   好在以他对她的了解,既然是为了静养,就不会选择富贵之处,青楼楚馆恐怕也不可能,应该在僻静的简陋之地,也有可能是一段时间换个城池居住,若是遇到了有趣的人说不定会多做停留。   花满楼在江南缓缓转了一圈,他并非不急于相见,但明知急不来也就不能让心绪被困于其中。每个年代的江南都有不同的味道,他走过了曾经熟悉的地方,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致,然后听闻了扬州闹出的《长生诀》一事。   有时,麻烦是会主动找上门,宇文化及杀了杨玄感,宇文化及又到了扬州。   如果云善渊还没有离开江南,那么对她来说,宇文化及就是送上门的麻烦,她很可能会顺手去处理一下。   花满楼不能完全肯定这种推测,他就来扬州转一圈,说不定就能在这里找到人。既然《长生诀》是被寇仲与徐子陵那两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从宇文化及眼皮底下带走了,也就该去那两位曾经的住处看一下。   寇仲与徐子陵的房子已经被毁地差不多了,两人家中本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那日,一队士兵带走了易容的云善渊,也没忘了好好搜查这间房子,所以现在是大门半敞开,桌椅散架都地倒在地上。   在来这条破落的小街之前,花满楼就打听到这一带已经没有什么人居住,似是除了寇仲与徐子陵之外,根本没有其他活人居住,但是靠近街口处的一处院子有些不同。   这里并不像别处很久没有人踪,现下院中虽然没有人,可能感觉出它还存有一丝人气,此处是有人常住过一段时间。只是现在院子里没人了,但是夜色已经暗了下来,主人离去之前竟是也没有将大门落锁。   花满楼站定在了大门之前,这种关门不锁门的做法是云善渊的习惯。依她所言,多一把锁也防不住有心人,反而有时给自己添了逃走的麻烦。他想了想还是推开了大门,小院的布局一目了然,只有两间屋子。   左侧是书房,其中留有一架子放置整齐的已经翻阅过的书,有几本书里稍有批注,这是熟悉的字迹。书上桌砚台已经干了,笔架子上还留有几只用过的毛笔,但没有找到其他的书写之物。   右侧是正房,里面仅有两件家具是一张方桌与一张床,桌子上仍有茶壶,床上是叠好的被子。   花满楼先拿起了茶壶,里面虽然没有茶水了,但还留有茶渍的余味,这是碧螺春的味道。虽然坊间已经逐渐流行起了泡茶之道,可是现在那种炒茶的价格不菲,何况这不是一般的碧螺春,能喝得起这种茶的人住在简陋的院子里,这本就是矛盾之处。   从走进小院到放下茶壶,花满楼能从种种迹象肯定云善渊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而他看向床上叠得方正整齐的被褥,这也算是云善渊的小习惯之一。   “小愈,你如果多留几日就好了。”花满楼呢喃着在床上躺了下来,轻轻摸着一侧的被褥,仿佛能够感到云善渊留下的一丝温度。他看着窗外的明月还是笑了,其实他知道两人能在此间共看一轮明月就已经安心了,而他所不舍的是云善渊并不知道这一点,他怎么舍得让她有半丝愁绪。 第二十六章   云善渊从谷雨时节离开扬州, 先向西南方向而行,又北上探寻关中一带, 再往南穿过了巴蜀, 在近冬至时分沿着长江水路途径江陵,最终会前往巴陵。   这一路耗时大半年,让她对如今的各大势力分布有了大致的了解。   四大门阀之中, 宇文阀占据了河北陈留魏县一带,李阀在关中一带,独孤阀则在洛阳,宋阀占据南边以岭南为中心的地带。   除了四大门阀之外,其他的势力也已经逐渐展露头角, 例如荥阳一带的瓦岗寨发生了变故,李密从大当家霍让手中夺得了大权。丹阳、历阳一带被杜伏威所占, 河北山东有窦建德, 洛阳亦有王世充,弘化朔方有梁师都,巴蜀以解晖独尊堡为首等等。   尽管杨广还活着,这些势力尚未明确说要反隋, 但已经在或明或暗地积聚力量,等待着隋朝覆灭那一天的到来。   云善渊并没有深入去研究这些势力, 她最初的目的是查出是谁吞并了香彻楼, 而这一圈走下来,已经可以确定与巴陵帮有关。   巴陵帮十二年前兴起,它主营妓院、赌场, 初步估计可以得知它有三百多家赌场、两百多家妓院遍布天下,而它的名声很不好,传闻之中从事人口贩卖之事。   她在探查了多家巴陵帮旗下的妓院、赌馆之后,摸查巴陵帮的背后有杨广的支持,这也能解释为何巴陵帮能在十几年里将触.角伸到天下各处。   不过,巴陵帮就算有杨广的暗中支持,它能发展的速度也太快了,而它旗下的那些妓院、赌场都与香彻楼曾经所在重合在一起,如何能让人不产生怀疑。   除了云善渊之外,杨素是唯一知道她与香彻楼关系的人。   十二年前,杨素还活着,杨广刚刚登基,杨广还没有那个本事扶植巴陵帮。因此,扶植巴陵帮的另有其人,这一支势力是杨素无法正面对抗的,如此一想也就没有几人。   云善渊大致了解到巴陵帮之中的几位重要人物,大当家是陆抗手,这人听说在几个月前被行刺死了,二当家萧铣上位,还有一个引得她猜疑的人——香贵。   香贵是与雷九指齐名的赌界枭雄,一生只败给过胡佛,那之后他就隐退到巴陵帮。她潜入跟踪调查后发现,与杨广秘密交易的贩卖人口事宜就是由香家负责。香贵能在赌界称雄,他必是有一身武功,而这个香家又是什么来历,让杨素没有将其铲平?   因为怀有这些疑问,云善渊想要去会一会香家人。   巴陵帮的总部在巴陵,香彻楼曾经的总部也在巴陵,她势必要走一遭巴陵。不过在那之前,她会先往江陵荆州城,传闻在冬至这一日,尚秀芳会出现在落雁楼演奏一曲。   尚秀芳是近年来被冠以天下第一才女之名的大家,她二十来岁,不是用卖艺不卖身去形容即可的名妓。   在这一个各方势力割据的年代里,一个年轻的在才艺、外貌、修养都极其出色的名伶,如果不是有着非同一般的背景,她想要四处游历演出修行,以而谋求技艺上的再升华,根本就是在痴人说梦。这世间是有惜花之人,但是更有摧花之人。   云善渊既然途径江陵,她也就动了去看一眼尚秀芳的念头。   不过尚秀芳名动天下,落雁楼早就把冬至那日的观赏席位都卖完了,也许还会留有一两个特别席位,专为忽而到来的贵客做准备。   可是,云善渊并不在这个范围内,她也没想要博得美人一笑一掷千金,因为她手头没那么宽裕,这一路也是偶去深山采摘稀有草药换得足够的盘缠。   在没有查清香彻楼一事之前,她还不想去联络手下的药铺产业负责人,与宋阀合作的茶叶生意,就是交给了药铺的三大管事之一任秋。她如果联系了任秋可能就会惊动了宋缺。万一宋缺从岭南赶过来,他的举动说不得就会引得有心人的注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故人联络的事情还是再等一等。   既然连站席的位子都买不到,就只能暂坐在房梁之上听佳人一曲。   云善渊也就到的比入场的客人都要早了一些。   落雁楼共有三楼,以回字形建造,在二楼三楼的包厢之中,开了窗就能俯瞰一层正厅中央的演奏。比起包间更好的视野位置,就是房梁的四个角落,此处开阔空旷,将整个落雁楼内的景象收入眼底。   这是贵客不会坐的位置,只有不一般的人才会选择如此位置,需是不一般到不被楼内的任何一个人发现。   华灯初上之际,落雁楼之中的宾客都到齐了,就等待尚秀芳的出场。   下一刻,一身素黄罗衣、浅绿披肩的尚秀芳从屏风后缓缓走了出来。   尚秀芳脸上未施脂粉,只随意挽着一个发髻,让一些碎发散落子在耳边,但已经是简单的美得醉人。随着她的一步一行透出了仪态万千,又让人感受到了她既清雅如仙又迷蒙神秘,融合一起成了独特气质。   而最勾魂的还是她那一双含情脉脉的双瞳,以及嘴角略带羞涩的浅笑,让楼中的所有宾客在一时间都屏住了呼吸。   尚秀芳将手中的古筝放置于案上,她落座之后就弹奏起来,随着指间筝曲响起的是她的歌声,“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当初姊妹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与他……”   此时的落雁楼,除了曲声与歌声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声音。人们放缓了呼吸,生怕打扰了尚秀芳的演奏,破坏了眼前的这份身临其境,是通过尚秀芳婉转诱人的嗓音,不同的唱功腔调,让他们走入音乐的奇妙世界里。   云善渊在尚秀芳一出场之时就愣了愣,不是因为尚秀芳的美貌,而是因为她的容貌,这张脸太像明月了。她在收明月为学徒之时,明月才十二三岁,如果再长大一些就该是尚秀芳的模样,或者应该尚秀芳就是明月的后人。   在大半年的调查之中,云善渊并没有得到有关余晷与明月的消息。   香彻楼如被巴陵帮吞并,那么余晷多半是凶多吉少,而明月也未能保住饭馆的产业,亦是无从得知她去了何方。不过,现在倒是通过尚秀芳获得了一条线索。   一个时辰的曲终之后,落雁楼的宾客并未散去,他们还留恋尚秀芳的歌曲,只是也没人将她留下来。不尽兴的客人能去找楼中其他的姑娘,而尚秀芳走回了落雁楼的后院客房。   只是,尚秀芳刚推开了客房的门,就看到了里面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子,他正单手把玩着茶杯。   屋里只点了一根蜡烛,昏黄的烛火没能照亮房间,但尚秀芳还是正对上了男子的眼睛,也看见了他的样貌。这她呼吸一顿,即便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可是没有一人能如此人,俊美得如梦似幻,洒脱不羁,有带着几分温柔的冷漠,不似人间所有。   云善渊放下了茶杯,也不多说废话就开门见山直言到,“还请尚姑娘见谅,我观你的面貌似与故人相仿,就不请自来了。在下云善渊,你可否允我一些时间,我想问询有关明月的事情。”   “你姓云,想询问明月的事情。” 尚秀芳听到云善渊的话,从那种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她重复地说了一遍,已经猜到了来人与母亲明月之间的关系。“明月正是家母,你与母亲的师父云先生之间是……”   “你的母亲明月正是我的学徒。三十多年前,我遇到了一场意外离开了。这次回来后,我就没能在见到明月,如果你母亲有提过的话,她还有一个师妹余晷。”   云善渊听得尚秀芳说了与明月的母女关系,那么尚秀芳的父亲又是什么人?以明月的身份并不能护尚秀芳周全,或者说发生了什么她不清楚的变故。“她们还活着吗?”   尚秀芳在一时之间还有些不敢相信,既是因为云善渊年轻的容颜,也是想不到母亲与余姨曾言的师父真的出现了,但这确实是云先生,因为母亲与余姨都说过,世间只有云先生还知道余晷这个名字,也知道她也是明月的师妹。   尚秀芳愣了片刻后说,“母亲已经不在了,余姨一直都住在巴陵等着云先生回来,余姨的身体不太好,不便四处走动。”   “余晷住在巴陵?”云善渊看着尚秀芳,听她的歌曲便知这是一个身在江湖却不涉及刀光剑影的人,看来她对香彻楼的一切内情都是毫无所知。“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会去巴陵吗,我们刚好顺路。”   尚秀芳却是没有要往巴陵走,“余姨不喜欢旁人去打扰她,她不喜欢我前去巴陵。这些年她来看望我,不许我去探望她。我将地址留给先生,若是与先生同去,只怕余姨这个年也过得不开心。”   云善渊看着尚秀芳写下了地址,也不觉得余晷的做派怪异。巴陵是巴陵帮所在,余晷不让尚秀芳前往那里,多半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那我会把你的问候带给她。尚姑娘,你最好也别向任何一人提起今夜你见过我,免得给你惹了什么麻烦。”   尚秀芳点了点头,而后她面前的人与桌上的纸就一同消失不见了,就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云、善、渊。”尚秀芳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她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尽管不喜江湖的刀光剑影,但她一路行走四方也听过不少传言,三十年前姓云的高手只有一位。母亲与余姨从不对她多言半句有关云先生的事情,是不是因为云先生与云游有关?   云善渊见到尚秀芳所获得的线索是意外之喜,她的直觉果然还是没错,这一次落雁楼并没有白来。   正月初三,巴陵大雪。   云善渊依地址所示敲响了余晷的家门,她在门口等了一段时间,才听到了里面门后响起了虚浮的脚步声。大门在吱呀声中被打开了,隔着一道门槛,院外院里的两人都是充楞了一下。   “小晷,你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云善渊看到余晷那张满布疤痕的脸,这可不是易容,而是真的在脸上留下了一道道伤痕。余晷快要五十岁了,满脸的伤痕加之她半黑半白枯杂如草的头发,完全看不出是当年那个灵秀的小姑娘了。   余晷乍见云善渊也是满脸的不敢置信,三十余载一晃而过,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如今眼前却出现了云善渊未曾改变的容颜。   “师父……”余晷声音颤抖地轻唤了一声,“您真的还活着。”   云善渊点了点头,就看到了余晷猛然流下了眼泪,便是扑向了她的怀里。   “师父,徒儿知道一定能等到您回来的。”余晷抱着云善渊不断哽咽着,让这场景看起来有些古怪,一个面容可怖的老妪在一个清隽的男人哭泣着。   云善渊心中喟叹拍了拍余晷的背,就感到了余晷真的是命不久矣,余晷体内的生机已经耗到最后一丝,只怕过不了这个冬天。   “我走得匆忙,没能给你们留下什么保障,但我也想不到你们会把日子过成这样。即便是无法在江湖中生存,为什么不选择先退一步避入山林,你们也没有去找杨叔吗?”   余晷放肆地大哭了一场,她便是退出了云善渊的怀抱,以袖子擦干了满脸泪痕。“师父请先到屋里坐,再慢慢说话。”   云善渊看到余晷已经收敛了情绪,引着她走向了正屋。而她刚才不是随口一说。在见到余晷之后,她就可以肯定尚未正式收为徒弟的明月与余晷,选择了她们自己的方式继续在江湖中斗争,而并非趁一切还来得及之际退出。   “师父还请莫怪,我这里只有清水。”余晷为云善渊倒上了一杯热茶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刚才那一番剧烈的情绪波动显然让她有些吃力了。   “这三十多年里,杨公对我与师姐已经是多有照拂,杨公忙于南征北伐朝堂之事,我们也不能让他太过费心,说到底是我与师姐想要能掌控住什么,而不是让别人帮扶着过完一生。”   云善渊知道杨素可以照拂两个孤女,但杨素不会无条件帮助两个想要掌控一方的女人。“你与明月到底做了什么?你弄成了这个样子,是不是与魔门有关?”   余晷听到魔门就是眼神一冷,她沉默了一会才说,“一切要从师父离开后的第八年,祝玉妍爆出师父失踪的前因,石之轩大败阴癸派开始说起。”   在云善渊离开之后,余晷失去了有力的支持,但还是依照她之前构思的那样将香彻楼建成了一张情报网,在起初的那几年里并未利用这张情报网做其他任何事,只是探寻云善渊的踪迹,可也是毫无音讯。   明月则是在云善渊失踪的那年,意外搭救了被宋缺击败而重伤的岳山,成为了岳山的义女。   在一开始的时候,余晷与明月两人并不相熟,虽然她们都是云善渊的学徒,但一个管理香彻楼,一个管理饭馆生意。加之明月渐渐并不热衷经营饭馆,她将这一块的产业教于了余晷之后,就去游历江湖了,师姐妹两人很长时间里并没有热络的往来。   “师姐在江湖之中认识了如今的李阀阀主李渊,李渊对师姐一见倾心,而没有人知道她是师父的学徒,而魔门中人顾忌她与岳山的关系,也就没有人会为难她。   二十年余前,师姐在出海之中结识了东溟派的尚信。   东溟派在琉球岛上,专门从事铸造兵器生意。女子姓单,男子姓尚,派中以女子为尊。师姐发现了其中的一个秘密,东溟派门主单美仙竟是祝玉妍与岳山生下的亲生女儿。”   云善渊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尚秀芳能够在江湖上行动自如,就是因为明月所留下的这层关系网,让李阀与魔门对尚秀芳都怀有一份对小辈的照拂之情。   “明月是真的喜欢尚信才会生下了尚秀芳吗?”   “喜欢?”余晷嘲讽地笑了起来,这是一种多余的感情,“可能总有几分喜欢。不过师姐告诉过我,她当时是想要能够在东溟派占有一席之地,得知兵器冶炼与交易的内情,这样她说不定就能取而代之。何况,当时我们都知道祝玉妍与师父的失踪有关,单美仙既然是祝玉妍的女儿,那也就算是仇人了,师姐也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不过事情还是有了变化,因为人非草木,不可能无情。   明月留在了东溟派生下了女儿,她年长东溟夫人十来岁,两人相处之中得知了祝玉妍对于这个女儿近乎不闻不问,才有了单美仙离家出走前往了琉球建立东溟派。也就在那时里发生了一场极大的变故,单美仙在回魔门看望祝玉妍之际,被祝玉妍的师弟边不负强.暴了,她怀上了边不负的孩子。   “明月心软了,她照顾了单美仙几年,没有再想夺.权一事。而那几年里发生了不少事情,杨坚废杨勇改立杨广为太子。慈航静斋的碧秀心与邪王石之轩走到了一起,还生下了一个女儿石青璇。   可是没过几年,碧秀心就死了,石之轩因此也发狂不知所踪。在之后那一年,杨公也病重了。后来我想起来,香彻楼就是在那几年里被阴癸派,准确的说是我手下的香贵先盯上了。”   余晷终是说到了香家。香贵以赌术闻名天下,但他也是香彻楼某个分部的管事,他在接触情报网之后,就与魔门有了往来。   香贵本来就想要依附魔门,利用香彻楼的关系网大干一场,他也早就将长子送到了杨广身边,意图在杨广登基之后谋得大利。在得知阴癸派的大敌石之轩疯了不知去向后,香贵就主动联系了边不负,投靠到了阴癸派的手下。   于是,在杨素病重、石之轩不知所踪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人能够牵制住阴癸派,香贵联合边不负很快就吞并了香彻楼。在明面上香贵是与巴陵当地的势力合作,他并没有暴露出魔门的存在,形成了现在的巴陵帮,而暗中香贵一边为杨广贩卖人口,一边又为阴癸派提供财力与情报。   在十二年前,香彻楼被吞并之时,余晷也被边不负盯上了,边不负在强.暴了余晷之后本是要杀了她,而余晷是划烂了自己的脸,才得以借机趁势逃了出来。   明月得知此事之后,她回到了中原,接了余晷与她同住,对外明月只说这是为了尚秀芳寻的婆子,让余晷得以避过边不负的追杀。   “明月在五年前生病过世了。我这些年来就呆在了巴陵,十多年过去之后,香家与边不负都不再继续追查我的存在。我却是逐渐摸清了香家的情况,香贵的哥哥负责一切账目往来,他的妹妹负责买卖女人,而他的长子被杨广赐姓杨,他改名为杨文干,专门供应杨广在淫.乐上的需求。他的二儿子池生春在长安掌管赌场事宜,而他的另一个儿子香玉山则是巴陵一带的监管人。”   余晷将这些事情逐一说与了云善渊听,她被香贵背叛夺.权之后,遭遇了人生大难,既是敢划破了一张脸,以她对于这张情报网的熟悉就又重新改头换面打入其中,静待着覆灭香家与巴陵帮那一天的到来。   “我本是看中了最近在江湖上名声不小的寇仲与徐子陵,这两人数月前来到了巴陵与香玉山接触过。他们有个姐姐素素留在了巴陵,我看香玉山是要利用素素掌控两人做些什么。如果能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两人,想来他们必会与香家反目。不过今日见了师父,我也就不再担心以后的事情了。”   云善渊听余晷说完了这三十多年来发生的一切,她看着变冷的清水,是没有想过这两个学徒身上会发生这般利益相争、勾心斗角之事。或者她不是没有想过,而是因为并未寄予几分感情,所以从没有多想。   “小晷,你不后悔吗?”云善渊看着余晷满面伤痕的脸,她这十二年过得不是一点点苦。   余晷肯定地摇头,“师父最初选中了我与师姐做学徒,不就是看中了我们有野心。人都要为了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是我技不如人,输给了阴癸派,输给了香家。我却是从没后悔过,即便今日落得如此地步,只要能报仇就是死了也不冤。   人生匆匆几十载,怎么敢于平庸。我与明月都感谢师父当年选中了我们,让我们有一个机会过了不平凡的一生。后来的恨也好,痛也好,我们都得到过自己渴求的东西,这就够了。”   云善渊看到了余晷越发惨白的脸色,这是已经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今日,余晷将一切苦难与复仇之事说了出来,她的精气神也就一下子撑不住了。   云善渊施针让余晷多撑了十二天,余晷过完了最后一个元宵节,含笑而终了。   在临终之前,余晷唯一的心愿是将边不负挫骨扬灰,她能够设计颠覆香家,却知道无法对付边不负,这是她唯一求助旁人才能完成的复仇。   “你叫我一声师父,我没能为你做过什么。我会帮你完成你的最后一个心愿,不会让你在地下等太久的。”   云善渊在正月十六葬了余晷,她与阴癸派之间可不只这一笔账,她没有忘了当年祝玉妍趁她伤重而击杀她一事。虽然祸福相依,使得她进入了战神殿,但不代表她就把那笔账一笔勾销了。   如今就先找边不负讨要第一笔账,还有这个巴陵帮与香家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正月十六的月亮特别圆,似是在昭示着,将有一众人会在地下团聚。 第二十七章   余晷在死前留下了一张名单, 在香贵叛变夺.权之后,并非所有人都被巴陵帮收拢, 还是有一些幸存者活了下来。除了这份名单, 余晷也将巴陵帮的帮内运作流程查了七七八八,这对她来说不算难事,毕竟香彻楼的情报网络是她一手打造的, 易主之后并未做太大的改动。   云善渊手持这两样东西先找上了负责账目的香富,想要彻底地覆灭香家,正要从这些交易往来着手。不过因为香富沉迷于酒色,这些交易往来实际上已经全部由他的副手韩泽南处理。   “看来你是深得香富的信任,这样庞大的生意往来, 他也敢全都交给你。这事情只怕香贵还不知情吧。”云善渊直接挟制住了韩泽南,她有很多办法让他开口, 可尚且来不及一一尝试, 这人被封住了武功就什么全都交代了。   韩泽南抖得跟筛子一样。他刚加入巴陵帮接手如此丧尽天良的生意时,也曾经想过某天夜里回家路上会不会被哪个行侠仗义的人劫持了。十来年过去了没有遇到行侠仗义的人,只见到了更多笑脸逢迎的人,谁曾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香当家并不知道我管着账目, 香老大偶尔来问一问数额汇报给香当家知晓。这位大侠,经过我手的账册都在这里了, 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也就是个跑腿的, 不管多少的账目经过我的手,可是那些金银珠宝都到不了我的口袋里。”   “我知道,冤有头, 债有主,你又不是债主,不用那么紧张,坐下来说话。”   云善渊轻轻扣了桌面,她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杀人,眼下韩泽南一死不就都暴露了。“除了在杨广身边的的杨文干,还有在长安的池生春,香家的其他人都在巴陵。你应该很了解他们的动态,可有哪个好日子,他们必然会聚到一起?”   韩泽南没有敢坐下,他还是站着回答到,“每个月的初八是核对账目的日子,但是香贵这些年开始不太管事了,香家几人也就不一定会聚到一起。”   云善渊看着韩泽南谦恭又害怕的样子,她并不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如此窝囊,他是非常地识时务,明知斗不过的时候就选择了最快的妥协。“我听闻香玉山看上一个叫做素素的女子。素素与最近声名鹊起的寇仲、徐子陵有些关联,你对此又知道多少?”   韩泽南心中一颤,更加怀疑眼前人的身份了。   香玉山想要利用素素的事情很隐秘,意图想要利用生米煮成熟饭娶了素素,就能多了牵制寇仲、徐子陵的筹码,这场婚事估计很快就要成了,怎么被外人看出不妥来了。   “听闻素素是寇仲、徐子陵的姐姐,香玉山想要成为他们的姐夫,若是成了一家人,那就更好说话了。”   云善渊知道这话并没错。寇仲与徐子陵有时太过重情义,这一点是优点,但也会成为弱点。   说起寇仲与徐子陵,就让不得不感叹时势与英雄的关系,这才分开了大半年,这两人就掀起一阵阵风雨,从他们捡到了《长生诀》,又听闻两人得知了杨公宝库的秘密,不久之前更是被李密下了蒲山公令要捉拿二人。   这些都是道听途说,具体发生的事情势必更加惊心动魄,他们与巴陵帮接触想来也不会是来此喝喝花酒、小赌一把,只怕也是为了更加麻烦的事情。   “寇仲与徐子陵最近应该就快来巴陵了。”韩泽南又补充说到,“似乎是与宇文家的账簿有关,更加详细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了。”   云善渊微微点头,宇文化及的伤势太重,他伤得越重就越想要早日取杨广而代之。这些年杨广给宇文化及的权利太大,不少人想要扳倒宇文化及,仅凭账册只怕并不够。不过这账册递上去之后,杨广还有几日能活?宇文化及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宁可趁势反了杨广。   “最后一个问题,巴陵帮原本的二当家,现在的当家人萧铣与香家的关系不错吧?”   韩泽南点头了,“陆抗手的死,只怕与他们都脱不了关系。”   “今夜打扰韩管事了,我希望你能安心呆在巴陵。你放心,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滥杀无辜。”   云善渊对韩泽南笑了笑,她就带走了账目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事情了解到了这个份上,韩泽南不会对香贵说出有人盯上了香家,更可能的是他会趁乱逃走,这个乱就是巴陵帮覆灭之际。   这件事云善渊想要当做一件礼物,交给寇仲与徐子陵来处理。巴陵帮与香家被覆灭之后,总有人要接管空出的地盘。她想看一看这两位传闻中知晓了杨公宝库所在的幸运儿能否是杨素希望的继承者。   正月二十日,巴陵大雪。   今年的雪似乎比往年的更大了一些。   在风雪之中,云善渊等来了正要去找香玉山的寇仲与徐子陵,这当然是韩泽南给她的消息。萧铣坐上了巴陵帮的当家之后,正是想要将以巴陵为根基控制周边一带,故而对巴陵城的控制也比以往严密了些许,寇仲、徐子陵进城的时候就已经被盯上了。   两人从香玉山那里回来时,脸色都有些不太好,因为素素告诉他们将要嫁给香玉山为妻了,可是香玉山会是良人吗?   他们刚推开客栈的客房门,都没想到里面坐着一个熟人,应该说是在修行长生诀之后,还是第一次没有感觉到屋内会有一个人。   “云先生,你活着来巴陵了?”   “云先生,你还活着就好。”   寇仲与徐子陵的声音同时响起了,他们被宇文化及追杀之后一直没有听说云善渊的消息。后来他们再度返回扬州,云善渊也已经不知所踪了,四处打听了有关她的消息,只能依稀得知官兵曾从他们两人的住所带走了一个人,可是完全不知她的下落。   云善渊看向寇仲与徐子陵,这段日子以来总是听到这样的开场问候,她在人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就那么容易死吗?   “一别多日,你们也是脱胎换骨了。我是为了香家的事情来巴陵的,听说了你们的种种消息就来过来看一眼,顺便送给礼物给你们。”   “云先生,你人来了就好,还送什么礼。”寇仲先是一本正经地说着,他刚坐下来就有些期待地问,“什么礼物啊?”   云善渊笑着摇头,将一个布包放到了桌上,“听闻你们与香家有些合作,我想合作者是要慎重选择的。你们对巴陵帮与香家了解多少?”   徐子陵有了些猜测,他先说到,“之前我们已经得知了巴陵帮为杨广买卖人口的事情,香玉山说这是陆抗手的意思,萧铣上位之后就会全面禁止这些生意。香玉山与巨鲲帮的云玉真有些关联,想要偷出扳倒宇文家的账本,我们与宇文化及有仇,也就出了一份力。”   徐子陵说这些的时候,寇仲已经开始翻阅桌面上的账册,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接触账本了。要说他们最近与账本真是有缘,这些门阀势力与东溟派都有买卖武器的关系,一个两个的都有账目往来,说穿了可不都是想要谋反的证据。   寇仲越看越气,这些账目清晰地记载了这些年的人口买卖生意,小孩与女人是最多的,不只是供应给杨广,还是遍及天下。徐子陵看到寇仲的脸色越来越差,他也拿起了其中一本,亦是面色阴沉了下来。   他们两人算不得什么高大上的好人,但总还是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种贩卖人口的生意就是超出了底线了。   云善渊将香家与巴陵帮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她觉得这真是一个轮回。   几十年之前,郑老头就是在巴陵城外诛杀了两个逆徒,了远与公鸭嗓也做的是这种买卖。几十年之后,香家借着巴陵帮将这种生意做到了遍及天下。   “你们的那位素素姐姐只怕是完全被香玉山蒙骗了,趁着她尚未嫁人,这事情还是要与她说清楚较为好。”   云善渊没有去接触素素,这种事情她一个外人的话不如寇仲与徐子陵管用。如她之前所想,这两人的重情义是一个弱点,可人不一定因为有了弱点就弱了,反而也可以因为这样而激发两人的斗志。   寇仲狠狠地拍了桌子,他对香玉山的感官一直不太好,之前虽是暂且信了香玉山的话一起合作,但这次听闻素素要嫁给香玉山,就是总担心是素素被骗了。而今看来香家没有一个好东西,素素嫁过去就是掉到火坑里了。   “香玉山!我真是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他!”   徐子陵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了心里的怒气,“云先生的意思是什么?”   云善渊看着寇仲,他一脸怒气地说想要杀了香玉山,可到底不再是扬州之时,会立即冲动地去杀了香玉山了。   “香家总是要除去的,不能只除了香家,他们已知为网络的巴陵帮也是要除去的。我想在这一点上我们是达成了共识。”   寇仲与徐子陵皆是点头,他们差点就被香玉山所骗,这一骗就会让素素姐后半生都不幸福,怎么可能放过香家与巴陵帮。   云善渊话锋一转地说到,“这大半年来,我从南到北,从北到南,见到了不少地方势力都已经或多或少地积聚力量了,隋朝会亡是早晚的事情。我行路匆匆,对你们的情况只听说了皮毛,你们似乎被不少人先后盯上了。你们该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杨公宝库的秘密会让你们不断被追杀,有关于这一点你们有什么打算?”   徐子陵看向了寇仲。   这大半年发生了太多事情,他们两人先后遭到了好几波势力的追杀,正像现在他们身上就背着蒲山公令,正是因为他们知晓李密是怎么从翟让手中夺下了瓦岗寨的大权,沈落雁是很想杀了他们这两个可能会碍事的小子。   如果那些势力不是想要杀了他们,就是想要收拢他们为己所用,如同他们遇到的李阀二公子李世民。他们去偷东溟派的账本一行中,其中记录了宇文家的交易情况,也有与李阀相关的情况。这次,他们是帮了李阀一个大忙,没有让李阀的情况被人利用。   可是他们帮了李阀一个忙,李世民或者将他们看做了人才,但却不会将他们看做平等的朋友。   徐子陵有些担心的是寇仲,寇仲偏偏喜欢上了李家的大小姐李秀宁,可是李秀宁与柴绍已经有了婚约,李家小姐也绝无可能与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子走到一起。   因为这一点的刺激让寇仲决心参与到争夺天下之中,而就在两个月前,他们折返江南之后,已经收复了那里的竹花帮,让寇仲有了建立少帅军的想法。   徐子陵没有参与天下之争的心,可他也不会阻止寇仲去一争天下,他只是不希望寇仲是为了一时的冲动去做这件事情。   徐子陵没有开口,寇仲却是反问云善渊,“云先生也相信什么杨公宝库?这说不定就是以讹传讹的假消息。”   云善渊盯着寇仲看了片刻,看得寇仲讪笑了起来,“傅君婥偷出了宝库之中的玉佩挑起群雄想要夺宝之心,可不正是想要以中原之乱让高丽获得几年的平静。杨广三征高丽,傅君婥是高丽弈剑大师傅采林的徒弟,想必是为了刺杀杨广而来。你们能知晓杨公宝库的所在,想来与傅君婥有过交集,她的情况怎么样了?”   “傅姨受了伤,已经回了高丽。”徐子陵简单地说了他们与傅君婥在扬州城外相识,而后一同对付宇文化及的事情,“宇文化及没有出手,与傅姨两败俱伤的是宇文无敌。”   “这世上没有空穴来风之事,傅君婥偷出了玉佩坐实了杨公宝库的存在。你们是与她最后接触的人,你们知道杨公宝库存在的可能性就最大,却是不知傅君婥告之你们的是哪一处的宝库。”   云善渊说到这里笑了起来,“这世上除了我之外,仅有一人还知道杨公宝库的具体所在。杨素生前并不只留下一处密库,狡兔三窟才更有保障。我猜测傅君婥进入的长安密库,因为杨素呆着长安的时间最长,那里是人们最怀疑的地方。”   在云善渊说起不只一处密库时,寇仲就十分震惊了,傅君婥确实只说了长安宝库的位置,但是还有一人却是告之他们三处宝库的位置。那人也说了世间仅有另一人知道这密库所在,如果他们想要开启宝库,最好是获得对方的同意。   “云先生,对啊,你姓云。你难道就是鲁妙子说的那个云游,这也差太多了吧?陵少,你怎么也没想到。”   徐子陵比之寇仲更得了鲁妙子的真传,从鲁妙子之处学得了机关之术的精妙,鲁妙子说他们可被称作是师姐的人,是他年轻时候教授过的学生。洛阳的宝库最好寻找,另外两处在山中,没有人带领很难找到。只是鲁妙子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头,他们想象之中的师姐也总该是中年人才对。   “云先生真是云游?”   “云游,字善渊。我没有刻意隐瞒过这一点,不过世人大多只知道前面的称呼。”   云善渊先问的是鲁妙子的情况,“鲁大师还好吗?他在何处隐居?我都没能寻得他的消息。”   徐子陵与寇仲都摇了摇头。徐子陵语带悲伤地说,“鲁前辈一直在飞马牧场隐居,但他在数月前过世了。”   “他也过世了啊。”云善渊低语着闭起了眼睛。   杨素死了,杨玄感死了,余晷与明月死了,鲁妙子也死了。她在此间的交游零落,只今馀几?石之轩疯了不知去了何处,怕也只有宋缺还好好活着。   云善渊默默叹了一口气,暂且不去想这些事情,“你们也别惊讶我的样子。来日如有机会得见阴后祝玉妍,你们就会知道世间的武学练到了高深之处,容颜不老不是传说。   还是先说宝库之事,这下你们是认了确实知道宝库所在。鲁大师应该把知道的都告诉了你们,杨叔留下宝库是为了与天相斗,他希望继承者能问鼎天下,只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仲少,你怎么看?”   云善渊当然看得出徐子陵没有争斗之心,可是寇仲就不一样了,他的眼中已经有了野心。野心不是坏东西,没有野心怎么能夺得天下。   寇仲认真地看向云善渊,鲁妙子将那些过去都告诉了他们,才会说如果想要夺得天下最好是获得云游的支持,起码他们能知道另外两处宝库的具体位置,却是没有想到就这样巧,他们认识的云先生正是云游。   “我想要争一争,我寇仲虽是扬州城的小混混出身,也一样可以坐上龙椅。”   “我早就告诉过你们,出身并不一定决定将来,特别是在这个乱世之际。不过我必须多问一句,寇仲你因为自己的不甘与野心想要争夺天下,那你想到今后了吗?如果你做了天下之主,你有治理天下之心了吗?”   云善渊认识寇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相信寇仲能够有本领一争天下,若非看好他们,何必在扬州潜移默化让他们抄书。只是在打天下之后还有治理天下,这听上去有些远,但不能不先考虑起来。   “从前我未能想过太多。这大半年来我想了不少事,看着天下之乱,想到先生曾让我与陵少抄录的那些书籍,我虽是对治国之道并不熟悉,可我想要治好天下。”   寇仲难得露出慎重的神情,他又看向徐子陵,   “陵少,今天我也就把话说明白。我是喜欢上了李秀宁,我知道她对我无意,更是有了婚约,像那样的世家小姐与我们这样的出身是绝无可能。我是受了她的刺激,但不是为了她才去夺得天下,而是为了证明我可以,而时势造英雄,为何不是我们去平息天下之乱。”   徐子陵这会是清楚认识到了寇仲的认真,他拍了拍寇仲的肩膀,“虽然我对打打杀杀不敢兴趣,但我是支持你的。仲少,你说到就要做到。”   云善渊点了点头,“既是如此,巴陵帮就给你们处理了。我将相关的情况都留在了里面,你们若是想请什么帮手,不如快些相邀他们前来。争夺天下也是争夺时机,起步晚了也就失去了机会。现在趁着萧铣刚刚上位,夺下巴陵为据点会是一个好的开始。我最近会留在巴陵,如果有魔门中人出现就来通知我一声。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云先生,有件事众人很快就会知道了。杨广只怕是命不久矣了。”   徐子陵没忘记将此事说出来,他们就是刚从洛阳赶了回来。“我们在杨广面前呈上了宇文家的账目,宇文化及就在那一日围住了皇宫杀了杨广。这个消息很快就会天下皆知了。”   这年头的消息传递没有那么快,但也不会太慢。寇仲与徐子陵是以最快速度回来到巴陵,本来是为了接走素素,这个消息尚未出洛阳,但也撑不了几天了。   云善渊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了,这会是知道寇仲与徐子陵弄出的事情有多大。宇文化及比她想得反的要早,只怕他是怕夜长梦多了。   “你们还遇到了什么人?一次说清楚了,有没有遇到慈航静斋与魔门中人?”   寇仲与徐子陵又点头了。寇仲想到了看好李世民的秦川,那可不就是慈航静斋的师妃暄,“慈航静斋的师妃暄与阴癸派的绾绾,我们都有幸遇到了。绾绾没怎么具体打交道,师妃暄却是很看好李世民。”   寇仲说着就看向徐子陵,这两位美女都与徐子陵更亲近一些。“陵少的桃花运很旺,他更了解情况。”   “仲少,我和她们是没有可能的。”徐子陵无奈地看着调侃他的寇仲,他心中明白这一点。   云善渊想到了梵清惠与祝玉妍,天下之争开始了,这两人的徒弟是要开始行走江湖了。   “慈航静斋与阴癸派的女子都并非以情爱而重。陵少如果真的动了心,那还真有些难度。不过师妃暄竟是看好李世民,李阀之中上有李渊,还有长子李建成,这不是让李家父子早晚兵戎相见吗。”   寇仲想到那场见面的谈话,他承认李世民有见识,但他不喜欢什么天命所归,“云先生,听闻慈航静斋代天择主,师妃暄说她的师尊算出了这一点,你觉得李世民真是天命所归吗?”   “天命?卦不能算尽,天衍四九,遁去其一。谁说它不会改变。师妃暄的师尊死了多年,她说的天命不再是如今的天命,这一点该请道门的宁道奇重新算算了。”   云善渊想到宇文邕的死,这件事就是一桩迷案,石之轩的一面之词可不可信?她若是再见梵清惠必要问上一问,慈航静斋是否真的顺应天命。   “我们都别去想天命了,既然杨广已经死了,巴陵帮的事情必须快,否则萧铣就有动作了。你们好好想想怎么做,要让我帮忙的时候就来通知我。”   “仲少,你也不必太在意慈航静斋。她们看好了杨坚,隋朝还不是二世而亡了。这点大家心里都清楚,强大自己的势力才是眼下的关键。”   云善渊最后说了这句就走了,她不会为寇仲做太多,毕竟夺天下的是寇仲不是她。而寇仲已经因缘际会知晓杨素的密库所在,她希望寇仲可以赢,但也不会代替寇仲去赢。   这样想有些矛盾,却也并不矛盾。   杨素与她是想要为有缘人谋求一份机缘,巴陵帮的势力也好,杨公宝库也好,她为寇仲提供了机会,就看寇仲能不能抓住。至于她则是越发感觉到距离看破此间天道的时日不远了,也许寇仲成功之日,也该是她离开的时候。   只是,为什么战神殿会将她送到了三十多年后呢?有关这一点,她也是想不明白。   杨广之死很快就传开了,宇文化及反了,而天下势力也终是可以反了。   在这一过程中,巴陵之变是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巴陵竟是在数月之中就落到了寇仲的手里。巴陵帮的不简单让很多打它主意的人都曾却步,世人也不都是傻子,或多或少知道巴陵帮的背后,除了杨广还有其他势力的支持。   寇仲本来还是被李密追杀,谁能想到他在短短几个月之中,摇身一变也成了一方势力之主。而巴陵帮与香家被连根拔起,也是让人知道了他们背后竟然与阴癸派有关,更加劲爆的是扶植巴陵帮的魔隐边不负死了。   边不负是阴后祝玉妍的师兄,虽然没在邪派八大高手榜上,但这个榜单是外人排的,而且也是多年前所立,到了如今早就有了变化。世人最怕就是疯魔的石之轩从某个角落里冒出来。   为什么说到石之轩,因为石之轩与祝玉妍有仇,他发过一次疯,杀了阴癸派的好几个高手。在争夺天下之际,更怕这位把隋朝拖入深渊的人再度出现。   “是云游杀了边不负,她现在叫做云善渊。”绾绾对祝玉妍如此说道。   绾绾亲眼目睹了那场战斗,或者用灭杀了形容更合适。她与边不负的关系看起来还行,但她实则很不喜欢边不负。虽然阴癸派的门规是只能与不爱的人发生关系,但她也不会喜欢边不负那个老头整日垂涎她的身体。   故而,边不负与她同去调查寇仲与徐子陵在巴陵做了什么事情,在半途遇到了来找边不负讨账的云善渊时,她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要助边不负一把。   祝玉妍漠然地点头,“我知道她没有死。云善渊活着,石之轩也活着。早晚,我一定要石之轩死!”   绾绾没有多说话,她的师父祝玉妍因爱而恨,这种恨只有用一个人的死亡才能终结。正因为知晓祝玉妍这些年所受的折磨,她也不能爱上徐子陵,即便是喜欢也只能远远看着。对她而言,多一分都会是痛苦的开始。   “师父还有什么吩咐吗?”   “师妃暄出现了,和氏璧也就要出现了,洛阳会很热闹。你该去看一看,这和氏璧是怎么一回事情。梵清惠曾经选定了杨坚,但是这东西杨坚没能得到,现在又冒出来了,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祝玉妍不再说什么,也许她也要去看一看,而这不单单是为了和氏璧。“绾绾,你最好离徐子陵远一点,否则我会先杀了他。”   “师父放心,我都明白。”绾绾说着就离开了,她知道她要继承阴癸派,知道不能去爱。   **   究竟是谁杀了边不负?   在世人的纷纷猜测之中,云善渊已经离开了巴陵,她放心地走了,因为见到了寇仲手下的虚行之。   云善渊在与虚行之交谈相处过一段时间后,能够确定虚行之是一个堪比诸葛再生的人物,聪颖非凡而且忠肝义胆。既然有了虚行之辅佐寇仲,以巴陵为据点开始招揽天下人才,她也不必多做停留。   不过在临走之前,云善渊不只见到虚行之,还见到了来找寇仲的宋玉致。   寇仲还说徐子陵的桃花旺,他的也不少,但是可能因为李秀宁在前,他对于宋玉致总有些不那么执着。   后来,云善渊从寇仲处得知宋玉致与李密的儿子已经有了婚约,只是不同与李秀宁与柴绍是相互有意,宋玉致并不是很想嫁给李天凡,但是婚约并不是随意就能取消的。   宋缺会牺牲儿女的感情与瓦岗寨联盟吗?他的长女嫁给了巴蜀独尊堡解晖的长子解文龙。解晖与宋缺的关系说起来是兄弟,两家也并不一定完全是为了利益而联姻。   云善渊认识的宋缺不会罔顾儿女的想法,但是三十多年过去了,她不知宋缺还是不是那个宋缺,毕竟宋缺也是宋阀阀主。   寇仲与宋玉致的感情发展是她帮不了忙的,寇仲尚且还不能确定心意,而如今的他暂且无法与宋阀抗衡。寇仲需要发展的机遇与时间,所以趁着杨广之死,他也想要借着王世充打压李密,也就说寇仲与徐子陵也会去洛阳。   云善渊也要去洛阳,除去香家的最后一个人,正是外人不知的池生春,这也是香家武功最好的人。不过在那之前,她先绕道飞马牧场祭奠了鲁妙子。   鲁妙子会在飞马牧场隐居多年,似是与祝玉妍有关,还涉及到了向雨田留下的一样东西,他却是没有具体告诉徐子陵。   “鲁大师,我们匆匆一别再未相见,如今就是阴阳相隔了。你新收的两个徒弟都不错,我也还活着,你看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隔着一块墓碑,我明白你其实听不到的。今生已尽,但愿你来生安好。”   云善渊为鲁妙子上了香,她走出战神殿后,与故人相逢最终就免不了是在墓前相见。她不知道能多说些什么,而她知道的是这一路能长留的人与事,本就是寥寥无几。她想去更高的世界了,因为在那里可能会多一些长久,但这都是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虚空之后到底有什么存在。   **   七月初七之夜,洛阳。   杨广死了小半年,可是洛阳城里已经不见任何影响。   七夕节的气氛浓郁,到处张灯结彩,商贩们都拿出了各家的好手艺。街上来往人流如织,似是总算逮着机会能热闹一番了。而这样的气氛有些人是感觉不到的,因为传言和氏璧就在这几天会被师妃暄带来了洛阳,这东西多少都象征天下正统,引得多方势力关注。   云善渊原本来到洛阳是想要根除池生春,可是她晚了一步,池生春已经被人除掉了,动手的是李阀之人。池生春开设赌场与李阀的人产生了冲突,然后他就被灭了。这会她也不在意是谁杀了池生春,只要确定他死了就行。   只是这样一来,云善渊似乎就没有事情可做了。   她并不想去争夺和氏璧,要争夺也是寇仲感兴趣,让她看一眼知道这东西长什么样子也就行了。她也算是见过和氏璧的人了。   寇仲有没有争夺的意思尚不明确,他与徐子陵去见了王世充,正在商谈对抗李密一事,他们会在洛阳留几日。   云善渊闲来无事,也就在洛阳停留几日。她原本没打算在七夕之夜出去逛街,但是客栈里面更加冷清,似是不管什么人都上街凑热闹了。客栈老板撺掇云善渊也出去走走,不为别的,有好几家店都会做拿手的糕点绝活,这些糕点可好吃了。   在老板的形容中,云善渊得知了一种叫做透花糍的糕点。   这是将上好的糯米打成糍糕,然后夹入灵沙臛做馅料,竟是能巧妙地将糍糕做成半透明状,而呈现出其中如花瓣一般的豆沙馅,因为它的隐约朦胧之美而得名叫透花糍。洛阳的张记糕点铺子平日限量供应,只有今天是人人都能买到。   云善渊也因客栈老板的描述而意动了,反正也是闲着,那就慕名去尝一尝鲜。   张记铺子靠近一条街的转角处,她到了时候队伍已经排了好几条,大家是都在耐心等待。当她买到透花糍时,就觉得排队还是值得的。   只见一块浅粉色的透明糕点装在荷叶上,可以透过糍糕看见其中隐约的豆沙花朵,而闻着有一股清甜的味道。张记给配了小木片做勺子,可以慢慢品尝,欢迎买第二个,他家还有不同颜色的透花糍。   云善渊尝了一口,这个味道果真不错,有着豆沙的甜,里面还有些梅子的酸解了腻,口感还稍许有些凉,非常适合在夏日的夜晚品尝。就在她刚开始吃第二口时,那一小块透花糍刚送到嘴里,她却是猛然心有所感停住了咀嚼的动作,将它一口咽了下去。   云善渊缓缓地转过身,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了在街尾转角的灯火阑珊处。   在这一刻,她感到人潮之声全部都消失了,眼前之人的出现让她觉得似乎是陷入了一场梦境。她看着从灯火阑珊处走出的白发之人,她的手不住颤抖了一下,差点将端着的透花糍抖了出去,一脸地不敢置信,喃喃念到,“七童……”   花满楼目光凝视着云善渊,一步一步走向了她,就是在踏入这个转角之时,他感觉到了,也听到了心里的声音,他终于找到云善渊了。可是他等待重逢之日,等得有些久了,久到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了。   “小愈。”花满楼在云善渊面前站定,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又想要伸手去摸一摸云善渊的脸,却怕这会是一场幻觉。而看着云善渊眼中的不敢置信,恐怕她亦是如此。   两人就这样相互对望着沉默了好一会,谁也没有先说话,生怕会惊动了命运。   “你怎么还和孩子似的,豆沙还吃到嘴角上了。”   片刻之后,还是花满楼先说话了。他伸出手指拭去了云善渊嘴角的豆沙残渣,将手指放到自己嘴里尝了尝,“这是甜的,还有些酸,味道不错。”   云善渊见花满楼如此,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就随即笑了起来,宛如从未有过分别一般,熟稔地舀了一小块手里的透花糍送到花满楼嘴边,“你喜欢的话,可以多尝一些,要是不够,我们就再排队买。”   花满楼一口吃掉了云善渊送到他嘴边的透花糍,继而肯定地点头,“我喜欢,最喜欢你给的,你呢?” 第二十八章   “你问我喜欢什么?当然是最喜欢你了。”云善渊自然而然地说了这句话, 就看到花满楼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比记忆中的还要美好,即便春风十里也抵不过这一笑, 是真会让人沉沦其中, 再也难以自拔。   “看傻了?”花满楼看到云善渊有些呆呆的样子,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就取过了她手上荷叶包着的半块透花糍咬掉了一半, 然后将另一半送到了她的嘴边,“味道真的不错,难怪会让你排队来买。”   云善渊将这一小块吃了下去,她才不认为是自己看傻了,嘟囔着说到, “我哪有傻,你笑那么好看做什么。”   “你难道不喜欢我笑吗?”花满楼也没多说什么, 将荷叶与小木片勺子扔到了街边的竹篓里, 两人手上不拿这些东西,他就能牵着云善渊了。“我刚到洛阳两天,看来七夕这天与我们还真挺有缘,让我们能在洛阳城相遇。”   云善渊被花满楼牵着向前走去, 她还得感谢客栈老板,若非老板一个劲地说着街上的糕点有多好吃, 说不定她会早早就睡了。   不过七夕这一天对他们来说确实是特别的, 初遇、定情、重逢都在七月初七,可是金风淅淅与银河耿耿之中的鹊桥相会,即便有柔情似水, 但如梦佳期的一年一遇,终究不会是朝朝暮暮。   云善渊侧过头看着花满楼,他的一头白发是那么刺目,她怎么可能不心痛。虽然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但天涯相隔的相思终是藏在了心底,而是她让花满楼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云善渊停下了脚步,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过了花满楼的白发,“七童,对不起,说到底这是我的错。”   花满楼看到云善渊红了的眼眶,他的心就被扎了一下。他从不需要对不起,他一直都是心甘情愿地走到今日,也会继续无怨无悔地走下去。   “你是真傻了,不然怎么会说这样的傻话。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对不起,是我该谢谢你。小愈,真的谢谢你,我才能够重新看见这个曼妙世界,而未来能前往更非同一般的天地,这是多少人连想也不敢想的际遇。   如此一来,途中的风雨别离就和花开相逢一样美,这一路我们就算不能彼此陪在身边,但是都住在彼此心里,这还不够好吗?”   云善渊看着花满楼的眼睛,他的双眸里是满天星河。   当修为突破到天人之境时,身体宛如沐浴在天地之气中,那些沉疴旧疾也就会消散而去。她曾设想过这样的治疗理论,但当时她无力实现,是花满楼自己领悟突破时,治愈了他自己的旧疾。   “够了,确实够了。”云善渊轻抚过花满楼的眼睛,她也不是贪心的人,若真经历会是九劫一全,只求在全处圆满就足矣。   “那你应该笑一笑,别见到我就想哭。”花满楼说着就握住了云善渊抚过他侧脸的手,在她手心落下一个吻。   云善渊眨了眨眼,像她这样帅的人怎么可能会想要哭,这一定是花满楼的错觉,就故意夸张地对他灿烂地露齿一笑,“这样好了吧?”   花满楼笑着点头,“现在想去哪里?”   “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云善渊对洛阳城不算太熟悉但也不陌生。   现在因为和氏璧即将出世,此处已经聚集了不少江湖人,他们有些纯粹是来凑热闹的,有些则是逮着机会想要见一见和氏璧也好,可是真的能见到和氏璧的人又能有几个。   “我们随便转一圈,给客栈老板买些什么回去,算是我的谢礼。要不是老板劝说我出来逛一逛,还没这么快能见到你。”   “那是应好好谢谢他。”花满楼也了解云善渊,她不太喜欢逛街,今夜能够相逢是要感谢那位客栈老板。于是,这一路就给客栈老板捎了不少礼物,可能再多都不足以表达两人的谢意。   云善渊也问起了花满楼自从当年侯涛山一别之后的境况,“你这些年过得好吗?别再用一句很好就带过去。”   “但是,确实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花满楼记不起有什么困苦之处,即便曾经落过泪,但现在想来都是能会心一笑的过去。“我觉得很幸运,我们得以再聚,要感谢的不只客栈老板,还有那些可能会再见或是再也见不到的朋友。”   花满楼说起丁鹏送来了圆月弯刀。这把魔刀藏有一个天外之秘,如果心无杂念地去聆听,就会在无意之中连通到了战神殿的所在。   他也无法解释为何会被圆月弯刀带到了战神殿,那似是一刹那之间的事情,整个人就穿过了时空的隔阂,甚至是被一股力量改变了身体了,他回到了十七八岁的模样。然后,他也说不清在战神殿里呆了多久,那里的时光流逝与外界可能不同,而某天他的眼睛又重见了久违的光明。   “在那之后,我们匆匆见过一次,让我觉得我们应该会在此间相逢。”   花满楼说的是两人在战神殿之中的那次感应,他随后就离开了战神殿,却是没有想到是去到了两百多年前的东晋末年。那是一个比现在更要混乱的年代,在那个边荒之地,他结交了一些新朋友,如同燕飞、慕清流、向雨田。   不过在说到向雨田时,花满楼的语气顿了顿,他知道云善渊现在一切安好,只是三十多年前这两人是怎么会打了起来,当时云善渊必然是受了重伤。   “当初,燕飞破碎虚空而去,向雨田却说想留在这个世界好好玩,到玩腻了的一天才离开。你们怎么会打起来的?”   云善渊听着花满楼所言的经历,从被赠与圆月弯刀到得以前往战神殿,从参悟战神图录到历经了东晋末年的动乱,不管哪一点都不可能像他言语中的不见坎坷。午怺曾也手握圆月弯刀多年,以刀入魔,她所求不过是一个通天之机,却是到死都没有能感知这个机遇就在手中。战神图录更是需要大智大慧才能参透,否则即便是进入了战神殿,那也不过是一幅幅浮雕而已。   因此,花满楼一路走来绝不是用幸运二字就能含括,他许是比常人多了一份运气,但也要有足够的胸怀与心智才能守住这份运气,否则也只会让幸运从指间溜走了。   “向雨田察觉他一人无法破碎虚空,所以要借我一用,所以只能不破不休了。”   云善渊说起向雨田也没什么怨气,如果再见直接打他一顿是有可能的,但倒也没有心存怨怼,从某种角度来说需要感谢他,让她有机会进入战神殿。   在听了花满楼说起,他是在燕飞破碎虚空后再度折返战神殿,继而通过战神殿能来到两百多年后,云善渊有了一个猜测,他们能够相遇确实是多种机遇的叠加。   战神殿是上界修士所建,它本身与神奇的时空之力相关,只是想要操控这种力量非常困难。   燕飞与向雨田的破碎虚空正是引动了此间的时空之力,也正是在这一期间,花满楼与她先后进入过战神殿,他们或是有意无意地想要能重聚于一刻,才让战神殿将他们都送到了这个相近的时间点。   花满楼认同云善渊的这种猜测,他握着云善渊的手更紧了一些。天时、地利、人和,如果缺了其中一个,他们就不一定会现在遇到。   “既然这样,再见到向雨田的时候,我就只揍他一次,当是谢谢他了。”   云善渊笑出了声来,花满楼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计较,好脾气的人也不会没脾气,他能直言想揍一顿向雨田,可见他们之间算是朋友了。   “也不知道破碎虚空之后会是什么样的世界,他们在那里会面对什么样的新挑战。”   云善渊抬头看向星空,今夜银河迢迢,下界的强者前往虚空之后的世界说不定一切要从头拼搏,不仅是燕飞、向雨田,也有逍遥子、独孤求败,或是想不到的故友新朋。   花满楼也望向了星空,天际群星璀璨,不管未来有什么样的未知,人生是因为未知而美好。“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小愈,能够与你一起去探寻那样的世界,是上苍对我的仁慈。”   “那是对我们的仁慈。”云善渊心怀感激,感激经历过一切磨难让她能牵住花满楼的手,正因如此,余生充斥着未知,她也不再惧怕恐惧的出现。   两人相视一笑,就提着大包小包回到了客栈。   “这些都是给我的?”客栈老板有些蒙圈地看着一桌的礼物,他做什么好事了?是因为劝这位漂亮姑娘不要辜负好时光去转一圈,所以她拐了一位白发仙人回来吗?   云善渊点点头,她也不多解释什么,老板要怎么分这些礼品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不过,今夜云善渊与花满楼没能在继续讲述别后之事。   寇仲与徐子陵已经等在了云善渊落脚的小院门口,他们从王世充府邸出来,在之前的相商之中,王世充也想要打压风头最盛的李密,只是他提出了想要和氏璧。   “王世充说和氏璧其实已经在洛阳了,就在净念禅院被那些和尚看管着。”   寇仲认为王世充没有说谎,洛阳境内有什么风吹草动还瞒不过王世充,更何况是王世充关注的事情。   “我和陵少决定明天或者后天就去探个究竟,我们有个朋友也到了洛阳,就是上次说到的拓跋寒,云先生说过想问一问他有关塞外的情况。我们三人一起动手,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一试。”   云善渊看寇仲与徐子陵的模样,他们应该已经下了决心也有了配合的计划,“所以你们是来知会我一声了?”   徐子陵点点头,“不只如此。宋姑娘给仲少带了信,明日宋缺就会秘密到洛阳了。洛阳的高手越来越多,我们才想要一击必中,还请云先生帮忙在外关照一番。”   “宋缺秘密来洛阳?”云善渊不得不说宋玉致是对寇仲上心了,宋缺既是秘密地来,现在看来也算不得太过秘密了。   花满楼微微一笑对云善渊说到,“我之前去过岭南见过宋阀主,他可能是因为多年不得你的消息,又记挂你的安危才走了这一遭。”   云善渊挑了挑眉,她没想到这两人倒是先见过了。宋缺挂念她的安危吗?还是想要前来商议多年前他们所言的可能合作一事? 第二十九章   寇仲说完计划要去偷取和氏璧的正事, 他的心中尚有好奇,想要多问两句有关花满楼的事情。人总会有一颗八卦的心, 特别是他与徐子陵涉足江湖之后, 多少也了解到前辈们的爱恨情仇还深深影响着如今局势的发展。   “云先生,时间不早了,我与仲少就不打扰你们了。”   徐子陵一把将还想八卦的寇仲拉了起来。七夕之夜上门来打扰已经有些不妥, 现在寇仲还想多问什么?反正就算问了也不会有答案。徐子陵还记得那半年抄书的痛苦经历,可不想再被变着法受折磨。   云善渊无视了寇仲眼中的求知欲,对徐子陵点点头,“你们万事小心,净念禅院的和尚不是好相与的。如果拿不到和氏璧, 也不必非要执着于此,王世充提出了这个条件, 他本来就没指望你们能做到。”   “云先生请放心, 我与仲少都清楚王世充不过是顺手利用我们一番。洛阳现在是他的地盘,不管我们有没有偷到对他而言都没什么影响。”   寇仲接着徐子陵的话说到,“我们就算偷到了也不一定会交给王世充,他给了我们一个所在地的线索, 就要我们去卖命,我才不做这样亏本的买卖。等和氏璧到了我们手里, 就是我们提条件的时候了。”   云善渊没再多加嘱咐, 寇仲有他自己的处事风格,他与徐子陵一直都配合地非常默契。即便徐子陵曾言不喜天下之争的打打杀杀,但并没有归隐山林, 还是一直在帮助寇仲,这种兄弟情义实属难得。   寇仲也确实有一代枭雄的潜质,而或许已经不再是潜质,他就是有一种能让人与之相交并为之所用的气度。如今,他与王世充合作想要打压李密,何尝又没有想要打王世充的主意,早晚要拿下洛阳的想法。而虚行之留守巴陵,已然招募到了不少人才,有些是云善渊曾在史书上见过的名字。   不管这天下最终会归于谁手,现在寇仲有争一争的决心,也有他的谋略与手腕,那就放手一夺。   等寇仲与徐子陵离开,小二送来了洗澡水放在左侧的小间里,隔着屏风隐约可见木盆里散出的水汽,屋内就安静了下来。   “你先洗吧。”花满楼说着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清水。   他只觉夜色已深,外面的人声渐消,忽视掉左侧房里传来的悉悉索索地脱衣声,窗外唯有蝉鸣阵阵。这蝉鸣声忽高忽低、忽断忽续,此唱彼和之中说不清是让人心静,还是让夏日多了一丝燥热。   云善渊没把一起洗这句玩笑话说出来,她知道花满楼在某些方面是个颇为坚持己见的人。她泡在木盆里打破了屋内的安静,“你怎么会想起去岭南见了宋缺?说来,我还没问,你怎么会想到来洛阳?”   “一年半之前,我遇到花间派的侯希白,听闻了一些往事。之前猜测你会去江南静养,但我找到扬州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这下我也猜不出你会去哪里,而你想要隐匿踪迹,只怕是一时半刻也寻不得。我想或早或晚,你都会与宋阀主有所联络就走了一次岭南。而此次和氏璧出世,我觉得你应该会来。”   花满楼想到他与宋缺见面的情形,宋缺对他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否则也不会有宋缺的邀战。   侯希白的言辞中曾透露出,当初云善渊失踪之后,杨素与宋缺都曾派出人手竭尽全力寻找。前者是因为合作伙伴与亲人之情,至于后者,花满楼能感觉到宋缺多少有过越过了一般朋友之谊的心思,但云善渊显然不知内情,而宋缺也是不动声色的性格,那么他对这段过去也不必多提。   “宋阀主的武功高深,已然刀法大成,如果不是阀主的身份捆住了他,想来他能在武道上走得更远。”   云善渊握着毛巾的手顿了顿,“这么说来,你们是切磋过了。”   “我在岭南呆了几个月,闲来无事,又难得遇到宋缺这般人物,也就相互交流了一番。”   花满楼笑着说到,“人或多或少会随着环境而改变,我是不喜杀伐之事,但也不会拒绝相互切磋武艺。当年,我也从陆兄那里学得灵犀一指,问道于武也是有趣的事情。”   云善渊从木盆中跨了出来,她擦干了身体穿好了里衣,对于花满楼所言抱有一丝怀疑,她当然相信他说的话,只是他必然还有一些没说的。不过,再亲近的人之间也要留有一些个人空间,不必事事都知晓,她也不会追问那些未尽之语是什么。   “既然你肯定了宋缺的刀法大成,那么我也该放心了。”云善渊说着走到了正厅之中,拉动了门口的铃铛示意小二过来换水,对花满楼笑了笑,“我好了,在床上等你。”   花满楼轻咳了一声,他或许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今晚不该留在这里,只得转移了话题,“你放心什么?”   “宋缺应该不会输给宁道奇了。这次师妃暄带着和氏璧出世,听闻宁道奇作为道门中人也为之保驾护航。多年前宁道奇借阅《慈航剑典》一观,有借有还,他必是还慈航静斋一份人情。   师妃暄已经看好李世民,慈航静斋的人有时候很固执,她们不会轻易放弃,所以必然会请宁道奇出手,而他对付的可不会是寇仲与徐子陵,只怕多半会是宋缺。我并不希望宋缺输,宋缺本人的输赢尚无大碍,就怕他会将宋阀的势力也输了出去。”   宋阀与少帅军联盟已是有七八分的可能,相比起行事手段更为毒辣的李密,宋缺会更倾向寇仲。何况宋玉致也更加青睐寇仲,只是具体的情况如何,还要见过宋缺才能确定。   小二很快就来了,撤走了之前的那盆水,不过下一盆依照客人的需求不必加热水,只要冷水就好。这些江湖人总有些奇怪的要求,小二心里腹诽着,他还见过只让他上冷水,喜欢自己把冷水加热的客人。   还有一点,既然这两人都住一起了,为什么索性洗鸳鸯浴,他也能少来回跑一次。奈何他只是收了钱的小二,管不了那么宽。   花满楼觉得冷水的效果持续性太够好,他躺到床上的时候发现即便已到了七月流火之际,本该是心宿西行就会天气转凉,可眼下却还未能消去夏日酷热,而他一侧脸就看到了云善渊在勾着他的头发玩。   “小愈……”花满楼也没想好后面该说什么,就看到朦胧的月色下云善渊轻轻吻在了他的白发上,又对他展颜一笑。   “嗯?”云善渊向花满楼眨了眨眼,她当然听到了刚才花满楼要的是冷水,知道他想要再等等,所以她也有没过分的撩拨。   花满楼怎么会没看出云善渊无辜眼神里透出的笑意,他没再犹豫地直接吻了上去。在双.唇相缠之中,终是勾出两人了一别经年压抑的相思之情,让彼此都有些不能控制后续。   花满楼勉强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迷恋于这种让他不能自已的缠绵里,向外侧稍稍挪了挪。他的一只手紧扣住云善渊的十指说到,“我想要一场婚礼,哪怕婚宴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昏服?如今不像当年,能有白色的昏服,或者是红绿相配,还是说更喜欢当初的两相为红?”   云善渊不执着于婚礼,但她尊重花满楼的想法。魏晋有似仙风道骨般的白色昏服,而如今则倾向于红男绿女的喜服。   “对我来说,什么颜色都可以,唯独那个人是你就好。”   花满楼闻言笑出了声,他是完全抵不过云善渊的甜言蜜语,特别是知道这话实则为肺腑之言时。“话虽如此,你总要选一样。我去过金陵了,如今那里降为县,但也因此较为太平。我在那里寻了一家成衣铺子,可以在金陵住一段时间。”   “那就选红绿色吧。”云善渊觉得男红女绿挺有趣,而她也确实得走一番金陵。   杨素一共建造了三处宝库,在当年的商议后定下了洛阳、建康、义城三处。   洛阳为多方势力关注并不适合现在取宝,之后反而能以此为饵诱得众人争斗,义城在巴蜀之地,并不容易取得。相对而言,建康之中的宝库最合适取出,而且寇仲在扬州以竹花帮为根基,也能相互做一番接应。   现在寇仲参与到这场天下之争中也算没有错失先机。宇文化及一旦死了,宇文阀的另一支没有争夺之心。独孤阀已然有些没落,未有自己的军队,虽然师妃暄看好李世民,但是李阀上下并非一心。而其他的多方势力,各有各的不足,而寇仲若是能与宋阀联合还是落得功败垂成,那也是他无能问鼎天下。   “等为寇仲取出了这份秘宝,我也就不多参与其后的发展了。”   云善渊又想到不知在何处的石之轩,这是一个不确定因素,他那疯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石之轩当初肯透露半分,他们相商讨论解决之法可能就不会让他越病越重,可是石之轩什么都不说。而今,她也无从得知石之轩与碧秀心之间的情深清浅,那与他的病症是否几分关联。   花满楼轻轻握了握云善渊的手,“别多想了,早点休息,反正明日愁来明日愁。”   “好,听你的,我不想了。”云善渊闭起眼把这些事暂放到了一边。很多事只有遇到了才能判断要如何去处理,预设太多的方法也许都是徒劳。   **   第二日,宋缺在傍晚时分到了洛阳,他直奔了花满楼的落脚地,却被小二告之了另一处地址,他便肯定了真如宋玉致所言,云善渊前来洛阳了。   宋缺刚好是在吃晚饭的时候到了客栈,他踏入大堂一眼就看到了云善渊。三十多年过去了,云善渊仍旧宛如当年一般,区别总是有的,因为她身边多了一个人的存在,让她的潇洒自若中也多了一份温柔。   他微微闭了闭眼,心中无从悲喜,有过的悸动已经消散在时光里,但或多或少还是无法心静无波,这与悸动已然无关,或是因为一种怅然。   “小云,别来无恙。”宋缺向花满楼也颔首致意,他们两人也算是相熟了,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地去看,眼前的一对确实相合。   云善渊看着宋缺,他着实改变了不少。听闻杨素南征之际,唯独败于宋缺之手,战场上的宋缺比宋缺本人更加可怕,因为他是为宋阀而战。   “宋兄还没吃饭吧?一起吃碗面,其他事等会慢慢说。”   三人安静地吃完了晚饭走向后院,宋缺向小二要了一坛酒,今夜总能喝几杯。   等到了房内,宋缺先敬了云善渊与花满楼,“第一杯是庆祝你平安无事,也是恭喜你们能够相见。”   云善渊看着宋缺先饮尽了这一杯,她也喝完了杯中酒,“我也得感谢宋兄,当年让你费心费力去寻我了,是给你添麻烦了。”   “我们既是朋友,也就不必计较这些。若真算起来,是该说石之轩给你添麻烦了才对。”   宋缺说起石之轩时脸色微沉。他调查过魔门之事,祝玉妍所修行的武功在未到大成之际,若是失了纯阴之体就会故止步第十七重境界。石之轩对祝玉妍不论是真情假意,他在与祝玉妍发生关系之后就飒然离去,才有了祝玉妍地由爱生恨,将石之轩有关的一切都迁怒其中。   云善渊听石之轩亲口承认过,他与祝玉妍之间的纠葛气死了祝玉妍的师父。魔门内斗厉害,石之轩可能对祝玉妍有过几分情愫,但那并比不过他的野心,而她被祝玉妍偷袭确实是替石之轩背了锅,这些事也得找到石之轩才能算一算。   “既然还不知石之轩人在何处,也就不必多说他了。宋兄千里迢迢而来,不会只是为了与我喝一杯酒吧?不如说些实际的事情,你觉得寇仲如何?我想比起李密之子,他更加合适宋二小姐。”   宋缺瞥了一眼花满楼,见他只是微微浅笑,心中也说不清是为何急于来到洛阳,这着实无法用为了见故人一面来解释。   “我觉得少帅军不错,但是寇仲就不好说了。你该明白我的意思,站在父亲的角度上去看,李天凡不是良人,寇仲也不一定是。他若能成其大事,得了九五之位,又能否只守一人?”   宋缺知道他的小烦恼在天下之争中是无意义的,他定下了宋玉致与李密之子的婚约,何尝不是有联盟之意。而今,寇仲异军突起,他也看得出寇仲比李密能走得更远,而且寇仲与他的女儿之间有情。   “如果他们之间无情,有些事反而没那么难办了。”   宋缺对家中妻子并无爱恋之情,但这些年来也仅要了她一人,这在门阀世家中极为少见。如今他是有不少愁绪,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为了儿女。   “说来儿女都是债。你该听闻我的长女玉华嫁到了解家,解晖与我以兄弟相称,可是解晖立场并不一定是向着我。多年之前,他便恋慕梵清惠,如今若是慈航静斋支持李家二公子,只怕巴蜀不会倒向寇仲一方,而玉华在解家的处境也会微妙起来。”   “原来其中还有如此隐情。”云善渊能明了宋缺的为难,他是个重情的人才会在这样的问题上颇为烦恼。   宋缺又喝了一杯酒,他的苦恼并不只这一处,“不只如此,我那个儿子什么都好,偏偏没有野心,还对高丽的傅君婥一间钟情。不是我有门户之见,傅君婥是高丽傅采林的徒弟,宋阀怎么能够有这样的下一任当家主母,我宁可他钟情的是一个寻常女子。而如今玉致又看上了寇仲,你说寇仲会是良人吗?我许是该狠心一些,也就不必为这些儿女私情而烦心了。”   云善渊看着宋缺,她是明白了花满楼所言,宋缺被困于宋阀阀主之位,所以无法更近天道一步的意思。这些话,宋缺可能藏在心中很久了,也没有一个诉说的人。   云善渊碰了碰宋缺的酒杯,若说征伐天下,她尚且能出谋划策,可对于这些家事,她能帮到宋缺的地方太少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除此之外,我亦是不知能说什么。”   宋缺看了桌边的两人叹了一口气,“所以你们没有这些牵绊也是件顺心的事情,我是真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就像那和氏璧,谁想抢就去抢吧。那东西当年在陈国,陈国被灭后没被送到杨坚手里,现在又拿出来说是要给明主,真是把人当傻子骗。”   云善渊微微挑眉,有关这一点她并不知晓。“此话何解?” 第三十章   相传始皇帝以和氏璧雕刻了传国玉玺, 在玉玺之上篆书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可是秦朝二世而亡, 此后的历朝历代之中, 传国玉玺几现几隐,得到它似是就能代表天下正统。   但是,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传国玉玺只是一方玉玺, 并不能真的代表天命所归,天下归属不是由玉玺说了算,而是由自身的实力说了算。如果大势已成,得到传国玉玺是锦上添花,如果大势已去, 拥有传国玉玺也只能拱手让人。   多年之前,杨素率大军伐陈之际, 坚守到最后的是宋阀, 宋缺被杨坚封为谯国公,拥有南边的自主权。虽说如此,宋缺从未去长安上朝谒见过杨坚,他一方面选择了暂时的妥协以而让南边能够休养生息的发展时间, 但是另一方面他从未真的认可过隋朝一统天下。   在这一点上,宋缺与梵清惠之间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而当他斩断了心中的情思,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问题后,他心中是说不出的感觉。   特别是知晓了解晖对于梵清惠有情,而使得巴蜀的势力很快归属于隋朝, 这里面怎么可能少了梵清惠的功劳。   不过宋缺很清楚地知道一点,在陈国被灭之后,和氏璧消失了并没有被送入杨坚手中。难说慈航静斋是否认为隋朝也不会长久,所以并未交出和氏璧,而现在又拿出来说要交给明主。   宋缺虽是一直呆在岭南,他对天下局势算不得了如指掌,也能算了解了七七八八。师妃暄出世的时候,杨广并没有死,也就是说慈航静斋随时都能挑选明主,天命所归总是出自她们之口。然而,这份天意从来都未曾落在他的头上,更是没有落到他看重的合作者身上,这又是凭什么!   “我至今已经不知她是否一心为公,装下了天下就装不下其他,如果这样何必以情困人,没困住我就是困住了解晖。三十年前,宋阀后退一步免去死战,三十多年后,我已经不想再退了。为了谁退?为了百姓,为了天意,还是为了昔日的情谊?只怕我有过的情谊,在有的人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云善渊听着宋缺的话,他已经有八.九分醉了,酒入愁肠才会醉。这也怕是三十多年来,宋缺第一次醉。   宋缺伏在了桌面之上,手中还握着空酒杯,闭着眼睛让自己难得放纵一回。也只有在此,他能不再是宋阀之主,只是简单的宋缺。   但是,他知道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与云善渊在兰陵王墓前的初时之际,年少懵懂不知何为情,不懂何为愁。   他的一生注定与情无缘,无法在情字上得到圆满。不仅是男女之情,也困于亲情与友情,像是苦恼于儿女无法安妥的未来,像是看着视为兄弟的解晖其实并不与他同心。   如果他不是宋阀阀主,也就不用去担忧这样或那样的矛盾,可他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又偏偏不够冷心狠绝。于是,在他挥刀斩断这些情丝之时,避无可避地会伤到自己。   花满楼将宋缺送到了隔壁的房间里。今夜宋缺可以放纵情绪后好好睡一觉,可是明早一觉醒来,他必然还要做回那个宋阀之主。   花满楼安顿好了宋缺,在回房后就看到云善渊站在窗前,透过窗户能看到天际的一轮上弦月,宋缺的酒中之言或多或少触动了他们心底所藏的情绪。   “月终究还是故乡明。”云善渊望着上弦月,宋缺对儿女的那番忧心触动她已经尘封了很久的记忆,但她的故乡是回不去的远方。   花满楼也想起了花如令,他从背后抱住了云善渊,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小愈,你知道的,娘在我出生后不久就过世了,而人生七十古来稀,爹没能渡过七十三岁那道坎,好在他走得并不痛苦。”   花满楼没有详细说过那些年他究竟是怎么过的,他只说了前往战神殿之际,那股神奇的时空之力,让他回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   但是,云善渊并不认为花满楼会选择花如令在世时离开,他舍不得花如令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毕竟穿行时空太过缥缈,在常人眼中这与死亡又有什么差别。   云善渊握住了花满楼环在她腰间的手,“你到底是怎么前往战神殿的?”   “你离开之后的第十二年,爹过世之后,我也就没有什么再留恋的人与事。西门庄主已然达到了无情化臻的境界,是他助我在侯涛山一战,使我得以有机会前往了战神殿。”   花满楼也觉得人生无常,他从未想过会与西门吹雪一战,谁会预料到那一天真的会来。“天地苍茫,我可以无所不有,但我也只有你了。”   云善渊侧头看着花满楼,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她首次提及了过去,“在我十来岁的时候,我的父母就意外身亡了。我从那时起就知道,无论如何人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活着,或者说存在着就尚有希望。   因此,在身死那一刻听闻了某位剑修的残影问话,‘尔如有来生,可愿习无上剑,破万般法,参世间道?’,她选择了紧紧抓住一线生机,一线以剑入道的生机。然而,这并不容易,走得越高就发现它越不容易。   若说修身是基础,修神是悟性,而修心最难。   毕竟人在一路前行之中,遇到的所有人与事都会影响到心情变化。   这一路走来,她从执着于剑,至参透有剑与无剑,再至以万物入剑,终是破武道得天道以天地为法。这是对于剑的感悟变化,但更贵于修心。   因为即使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一句固守本心,并非是一年两年,而是直到魂灭道陨的那一刻。   云善渊知道她并非不可只身独行,但她也会想要一处心安为家,不必贪求太多,只得一心人就足矣。花满楼为她做的太多了,虽然他用心甘情愿就一笑带过,尽管他说了是想要去见识更高的世界,但他也可以选择不走上这条路。   “七童,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天大地大,我也只有你了。”   **   宋缺不知他的这番酒中之语牵出了三人的心底之情。   第二日,当太阳升起之后,月色下的愁绪如同从不存在一般。当然,愁绪可以随着月色而去,但是争斗不会随着月色而去。   在昨夜的月色之下,寇仲、徐子陵、跋锋寒三人潜入了净念禅院。   所谓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他们本来只是想要偷出和氏璧,对于偷出玉玺之后要怎么恰当地使用它,还没有具体的布局计划。   可谁能想到和氏璧并不是一块简单的玉,它竟是含有巨大的能量。若是随身带着它,就仿佛在黑夜中点着灯笼一般,只要是习武之人就会发现他们身上怀揣着玉玺。   三人好不容易把东西偷出来,就没打算放回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们一路逃到了郊外就把和氏璧给吸收了。众人都想一见的传国玉玺就彻底化作了粉尘,再也不存在于世间了。   然而,在玉玺被盗的过程,净念禅院的和尚虽是没有见到偷盗者的正脸,可不代表没认出三人的武功路数。   寇仲本是从王世充处得到了和氏璧的线索,眼下他也不可能一走了之。就算他现在走了,但这笔账已经被记在了他身上,走到哪里都是洗不掉的。   于是,寇仲反其道而行之,他回到了洛阳城里,他倒想要看看,师妃暄能把他怎么样。徐子陵与跋锋寒也陪着寇仲回了洛阳城,经过一晚对和氏璧的吸收,他们三人有了质的突破,此刻都没有想要逃。   在进城的时候,徐子陵还遇到了一位熟人——石青璇。   虽然石青璇蒙着面纱,但徐子陵一眼就认出了她来,他们在巴陵之地有过几面之缘。今日,石青璇会来到洛阳,并非为了和氏璧,而是为了寻人。   不过,等不及石青璇说明白她要寻的是谁,一场针对寇仲三人而来的抓捕就到来了。   “寇仲,你们三人闯入禅院之中盗走了和氏璧,若是现在交出来,那么尚且不算与天下群雄为敌。”   最先前来的并非净念禅院的和尚,而是洛阳城中颇有名望的知世郎王薄。不用多说,他与净念禅院的关系必然非同一般,否则也不会如此快得到消息。   王薄带人前来围堵寇仲三人,他当街叫破了昨夜发生的事情,以如今洛阳群雄聚集的情况来看,不出半个时辰,所有人都会知道和氏璧落在了寇仲三人手里。   不管这玉玺是否代表正统,在压倒性的势力还没有出现之前,谁拿到了玉玺是筹码也是烫手山芋。关键是寇仲已经拿不出玉玺了,它已经彻底变作粉尘了。   云善渊原本在客栈中等待寇仲的消息,她也想不到昨夜在郊外竟是闹了那样一出,而今天的午饭也注定别想顺利地吃下去。   在洛水河畔,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因为寇仲三人打斗的动静实在太大,在客栈里休息的云善渊三人,隔着稍远的距离也感到了远处的变故。   当他们前往洛水河畔的天津桥时,这里已经聚集了太多人。何止是王世充、刘黑闼、沈落雁等各方势力的代表人物,师妃暄、了空和尚与他手下的武僧也都在场了。无独有偶,水上又凌空而来的两个女人,一个身着黑纱,一个穿红衣,可不就是祝玉妍与绾绾。   “看来人都齐了,那么今日,我就把话说个清楚。”   寇仲被围在中间一层,他即便有了突破也不可能同时对付那么多的人,而眼下不如把话说明白了。   “你们慈航静斋与净念禅院都相信天命所归,那么我寇仲敢对天发誓,我们三人如果私藏了完整的和氏璧,那么我就甘愿承受天打雷劈之苦!这样说你们信了吗?我们真没有和氏璧。”   寇仲神情严肃,他继而讥讽地一笑,以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说到,“不信?我也真的没办法了。谁让是白道魁首认准是我藏着和氏璧。这天下也是奇怪了,一堆本该六根清净的和尚保管着象征至高权利的传国玉玺,而人人都认可一群尼姑选定的天下之主。他们真的懂百姓之苦吗?他们受过我受的苦吗?饿过肚子吗?知道官员怎么打压百姓吗?   你们凭什么能大言不惭地让我把和氏璧还回去?还给谁,还给始皇帝吗?在始皇帝篆刻传国玉玺的时候,有和尚与尼姑的存在吗?   各位都忘了杨坚是谁选的,隋朝二世而亡,杨广暴.政的时候,慈航静斋去哪里了?   对了,是来选新的主人了。   我是混混出身,没有在场的身份尊贵,但是也不傻。杨坚能够统一天下,他是站在了北周武帝一统北方的基础上。在南征北伐之际,慈航静斋就动动嘴皮子,领兵打仗的是杨素,冲在最前方的是将领与士兵。   如今,大家各自凭本事争夺天下,实话实话,谁甘心被天命所缚?我不是命好的李阀二公子,没得上苍的青睐,可也背不起私藏和氏璧的罪名。”   宋缺在听闻寇仲之语时,他就看向了云善渊。“这是你教出来的徒弟?他倒是什么都敢说。”   “徒弟?我可没收徒弟。”云善渊摇摇头,“而且,我像是这么直言不讳的人吗?”   直言不讳?宋缺可不认为寇仲是直爽之言。   寇仲提到了李世民之事,让众人知道了天命归于谁,这样一来是深深坑了李世民与李阀一把。寇仲是有情义的一面,但他也有了狠辣的一面,当断则断,他足以成为一代枭雄,而往往问鼎皇位的都是不会英雄,而会是枭雄。   花满楼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最了解云善渊的性格。今日说话的人如果是云善渊,她只会更加绵里藏针地不留余地,完全了断了慈航静斋日后再言代天择主的可能性。   当下寇仲敢于如此说,他是真的没有藏着完整的和氏璧,极有可能是这三人将和氏璧化作己用了。这从他们身上的变化就能窥见一二,只是无人会这个方向猜测。   此时,啪啪啪的掌声打破了诡异的沉默。   “寇仲啊,寇仲,你怎么敢把大实话说出来呢?”   祝玉妍先开口了,她说着却看向了徐子陵身侧的石青璇,她的眼神就一下子就变得冰冷无比。“只要你交出石青璇,那么阴癸派就全力支持你。”   徐子陵站到了石青璇前面,他听闻过一些石之轩与祝玉妍的纠葛。这世间若说人们忌惮石之轩与敬慕碧秀心,从而会对石青璇加以关照,可其中必然不存在祝玉妍。   石青璇会武功,但是无法对付祝玉妍,何况今日绾绾也来了。至于师妃暄是不是会帮他们,这一点在寇仲开口之前还有可能,现在这样的可能性太低了。   这样一来,气氛就一下子凝固住了。   “祝宗主,你又何苦为难一位后辈?如果真要算账,那也要有先来后到,该是我与你先算清当年山林里的一笔旧账,你说我如何谢谢你,让我深切感受了一把物是人非。”   云善渊的声音飘进了天津桥上。这年头谁身上没几笔要算的账,就看谁有本事能讨到了,眼下就看是她有本事,或者是祝玉妍有本事。 第三十一章   临水而立的祝玉妍脸色微沉, 在场的可能并没有几个人见过云善渊,甚至都不知道云游字善渊, 对于她与云善渊而言这些人大多都是后辈, 他们对于三十多年前的往事只知皮毛而已。不过,今日之后恐怕是天下皆知了。   祝玉妍想过云善渊会来洛阳,却不会因为云善渊的出现就不敢往洛阳走一遭。她想要除去与石之轩有关的一切, 石之轩在乎的就是她所仇视的。   “旧账?我不过是按照圣门门规行事,石之轩既是圣门中人,他就应该遵循门规,可是他为了未断的亲缘之情犯我阴癸派,你又如何置身事外!”   “祝宗主遵从你自己的规矩, 但我并非魔门中人,自是没有道理必须守你的规矩。”云善渊没让祝玉妍改变立场, 既然石之轩负心而去在前, 祝玉妍要杀石之轩也是合情合理,但是她又为何要受连坐之罪。正如同今日,祝玉妍找不到石之轩,又何必拿石青璇出气。   “我知道魔门的规矩, 归根到底是强者为王,你我既是再遇也就别多废话了。当年, 祝宗主下手偷袭之时是十分干脆利落, 三十多年过去了,想来你的武功已经更上一层楼,今日之战也算公平了。”   公平?祝玉妍想到她此生都不可能达到第十八层的天魔大法, 所以她从来不以公平二字行事,魔门也从不以公平二字行事。   既是必然一战确实也不必多说废话。   祝玉妍凌空跃起,这时能够看清她的样貌只有双十而已,顾盼间的风情足以令绝大多数的男人为之倾倒,而她衣袖之中露出的玉臂舞动了起来。   一时之间,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在比武,眼前之景更像展现出了天下至美的妙态,宛如见到一支只有仙人降世方可舞出的惑人舞姿,蕴含着天地间某种神秘的力量。这让周遭本来想要远远避开的很多人,竟是都忘了远退的打算。   这就是天魔大法的奇妙之处,举手投足之间就能惑人于无形,而它更能让人迷失了心智沉迷于被制造出的幻觉之中。   向雨田曾经用出了道种心魔大法,那是一种夺天地造化、攫宇宙精华的玄妙功法,在极致之境,仿佛让人置身虚无之中。   相比而言,天魔大法更似幻境,在幻象丛生之中杀人于无形。   云善渊直面了这种幻境,在感受到幻境之前,她前一步感受到了天魔气的侵袭,天魔气有掠夺盗取对手功力为己用的功效。   天魔大法是一种有趣的武功,这是云善渊的直观感觉。她现在可以肯定曾经偶遇的天魔绣就是脱胎于这种功法,能够让人被笼罩在幻境之中,而人的心中若是有欲望,就能放大成为心魔。   只是,时至今日,一方面是因为祝玉妍的武功境界低于她,另一方面她从来都清醒地活着,倒不是她无欲无求,而是她从不需以幻境去实现心中所愿,故而她的眼前无法生出幻象。   因此,云善渊在全面体会了天魔大法之后,她选择了最以力破力方式应对,既然天魔气掠夺对手的功力为己所用,她很想知道祝玉妍能够承受几分,几分天地之力,还有她与向雨田对战之中所生出的混沌之力。   俄顷之间,原本晴朗的天空忽而风云变色。   一股天地之气瞬间融汇到了天津桥之侧,让人顿感耳畔刮过了刚劲之风,而这股风形成了一个漩涡直冲向祝玉妍的身体之内。不知究竟是过了多久,在这阵狂风之中,祝玉妍猛咳出了一口鲜血,她的头发也一下散乱了开来,身体朝后倒去被绾绾接住了。   与此同时,刚才陷于各自幻境之中的大多人都醒了过来,他们都有些茫然不知究竟是怎么被迷惑,又是怎么清醒了过来。   师妃暄与了空和尚却是微微蹙眉,今日慈航静斋与净念禅院被寇仲的直白之语羞辱了一番,他们不可能没有半丝火气。可是和氏璧看来真的不在寇仲手里,而今日过后,他们想要选定明主尽快结束乱世斗争一事,怕是会受到不小的阻力。   如今祝玉妍败在了云善渊手中,足见世间能对抗的人几乎寥寥无几。群雄对云善渊的过往都是听过传闻,可梵清惠却是见过云善渊,更是曾经说过如果此人还活着,宋阀的立场就很难倾向慈航静斋的选择。   今日,云善渊说是为了向阴后讨一笔旧账,她何尝不是在为寇仲等人解围。即便她不明确地表示站在少帅军身后,但是有这样一位大宗师坐镇,寇仲就不是一个出身普通的混混。   师妃暄又怎么可能没看到一同前来的宋缺,梵清惠的顾忌还是成真了,宋阀很有可能与寇仲结盟,看来是真的要请宁道奇出面一争才行。只是,宁道奇能够拦住断情的宋缺吗?   即便宁道奇能赢过宋缺,可是谁能拦住云善渊。她曾在军中颇有威名,是一步步实战打出来的,即便只算一份香火情,也可能会为少帅军博得有志之士的投效。   难道天命所归的判断真的错了吗?   师妃暄眼中也有了一丝茫然,她的师尊预测错了吗?   云善渊看向祝玉妍,今日她没有赶尽杀绝,只因为她不喜随意取人性命。祝玉妍的伤估计难以再痊愈了,她能活多久取决于她能否想开。   “祝宗主,阴癸派原本与我并无仇怨,我与你本该也素无瓜葛。我们的旧账在我这里已经结清了,如果你还是念念不放,下一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算我多事劝你一句,君既无心我便休,为了石之轩并不值得。”   祝玉妍深深看了云善渊一眼,值得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她早就不可能退一步海阔天空。从石之轩弃她而去的那日,她就彻底不再留恋人世的美好感情,那都是骗人的谎言。她要争要斗,争得魔门的第一,与慈航静斋相斗,至少要胜过石之轩。“绾绾,我们走。”   云善渊微微摇了摇头,放下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更何况是放下一段投入至深却被背叛的感情。祝玉妍会死的,不是死在她的手上,而是死在石之轩的手上,或者说死在一份执念之中。因为祝玉妍不会放弃,这对祝玉妍而言已经不是为了复仇,杀了石之轩早就成了她人生意义的一部分。   花满楼握住了云善渊的手,他们都曾见过天魔绣,也都明白求而不得的痛苦。只是人在面对心中的渴求时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并非要受困于它而被牵绊不前,而是要放下让心困苦的一面,便能感知到美好一直都存在。   云善渊对花满楼回以浅笑,她知道自己是幸运的,两情相悦不能常有。然后,她就远远看了寇仲几人一眼,也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今日过后,寇仲是彻底出名了,他与慈航静斋也是对上了,如此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就将一切放到了明面上来争夺。最纠结的该是李阀,如今也不知李渊与李建成怎么看待李世民是天命所归一事。   比斗的双方都离开了。留下来的人之中,师妃暄也是看了寇仲一眼就离开了。其余人有太多想法,可是也没人再问寇仲和氏璧在哪里,寇仲都说到了如此地步,再问这个问题就是真的傻了。   今日之后,是该众人各凭本事相争了,局势会变得复杂起来,也会变得简单起来。   “我要找的就是云前辈。”石青璇终是有机会说出她要找的人是谁了,她看向徐子陵三人,“母亲有话让我转告云前辈。你们是不是也要去找云前辈?”   跋锋寒是第一个点头的人,“听闻昔日春风煞大败毕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仲少,我想要请她指点我一番,你说她会答应吗?”   寇仲早知道跋锋寒在塞外就以打败武尊毕玄为目标,他可以肯定云善渊不是好为人师者,“你怕抄书吗?如果不怕的话,你可以直言问一问。”   跋锋寒不明所以地看着寇仲,寇仲没有好心解释的意思。徐子陵拍了拍跋锋寒的肩膀,他也不想解释什么,总觉得让跋锋寒受一遍他们受过的苦,会是一件颇为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寇仲四人来到了云善渊住的客栈,寇仲没有与云善渊见面,是宋缺先找上了他。   云善渊先听了石青璇受碧秀心所托告诉她的话,是有关石之轩的病症。并不是治病之道,而是请她可以看在往日与石壹的情分上相助石之轩,让他不再困于疯病之中,而碧秀心自己已经等不到这一日了。   “娘说过那个人极有可能想要争夺邪帝舍利,但只怕邪帝舍利会让他彻底入魔,可是入魔对他来说并不意味着真的成功。如果有一日,我听闻了云前辈还在世的消息,就让我前来言明这个请求,至于帮与不帮都是您的决定。”   云善渊听出来石青璇与石之轩之间的隔阂,她并未想处理这对父女的矛盾。   不管石之轩与碧秀心因何而结合,他们有了感情而生下石青璇是既定的事实,碧秀心因为不死印法而死,石之轩因为碧秀心的死而进一步疯了。石青璇作为两人的女儿,她有她的立场去处理与双亲的关系。   “我不知石之轩在何处,至于你母亲的相托,我不敢说一定会帮忙。多年之前,石之轩并没有要我帮他一把,虽然我多少也感念他替我寻上阴癸派算了一笔账,可是你的父亲是个固执的人,他若执意拒绝我的帮忙,我也没有办法。归根到底,心魔劫是要本人愿意放下。”   石青璇表示理解,她谢过了云善渊今日的出手相助,表示有所需可以去巴蜀寻她,就没有多在洛阳停留,先一步离开了。   暂且先不提跋锋寒想要请云善渊指点一番,洛水畔的一战让世人确认了云游还好好活着一事,所以夜里有个意想不到的人,悄悄前来见了云善渊。   花满楼看到此人有些意外,这人就是他曾在洛阳耽搁了一段时间所救治的人,相救之日只确定此人与杨素有旧故,还来不及知道此人的身份,这人就悄然离去了。   “约叔,您还好吗?”云善渊没想到会见到杨约,她以为杨约已经死了。   杨约是杨素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小时候因为爬树坠落地被树枝所伤,而入皇宫做了宦官。杨约一直都是杨素在宫中潜藏的势力,许多消息都是他从宫中传递而出。杨约无意一直是一个潜藏的重要角色,只是他藏于深宫,所以云善渊只与杨约见过三次,而且听闻他在几年前病故了。   杨约对花满楼笑了笑,他又看向云善渊,“我还好,如今已变了相貌去了李渊身边。这里面的故事有些说来话长,今日知道你还在世,就顺道来看你一眼。也来看一眼寇仲是否能成为哥哥所期望的赢家,如果他有力一搏,我在李阀也能给他一份照应。” 第三十二章   杨约所言的照应并非一两分。   在杨坚废杨勇立杨广为太子一事上, 杨约在深宫之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那是一个不见刀光血影的战场, 勾心斗角与阴谋迭出比正面的拼杀要惊险百倍。他就是一个潜藏的暗影, 在无声处推动了生杀之事。   杨约生性沉稳且多智狡黠,他在北周年间就入宫为宦官。即便帝王几经更替,但他从来都能应对自如, 就算是杨广诛杀杨素满门之际,都未曾想要对杨约下杀手。只是,杨约非常清楚杨广的疑心病,他也查到了宫中潜藏的另一个探子,就想出了将计就计的桃代李僵之策。   “韦怜香是魔门安排进宫内的探子, 他是祝玉妍的师兄,擅于用毒一道。韦怜香在杨坚登基之初就入宫了, 杨坚死后做了杨广的近侍。这几年杨广眼看就要不行了, 韦怜香便就想要施法脱身潜伏进李阀之中。我就用了一用他,让他替我而死,我也就顺势去了李阀。”   杨约的语气非常平静,他自幼受伤入宫做了宦官, 早就没有延续血脉的可能,最亲近的人就是杨素, 杨素的遗愿则是他的心愿, 与天相斗,不死不休。   因为韦怜香擅长用毒,在与其相斗的过程中, 杨约也是中了招,体内一直有余毒残留,在一年多前爆发了出来,但他遇到了花满楼救了他一命。   “今天,我就是来看一看你,知道你还活着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你也不必将我的身份告之寇仲,来日我自会与他联络。”   杨约还为云善渊带来了一个消息,“有关石之轩的下落,他在失踪之前曾经来找过大哥。如果我所料不错,石之轩应该自困于宝库之中。鲁妙子在最后封库时,将祝玉妍想要争夺的邪帝舍利存放进了机关阵里。至于石之轩藏在三个密库的哪一处,他是否与邪帝舍利在一处,这就不得而知了。”   依照杨约之言,石之轩能够化身裴矩进入朝堂,其中就有杨素相助,他们两人有过交集。那个时候,石之轩尚且能够控制心神,而直到他失踪之前,他希望的并非是入魔,而是想要能够掌控自己。   云善渊也已经从花满楼处知晓,邪帝舍利曾经为向雨田所有。   邪帝舍利是修炼道心种魔大法的关键,那里面储存着历代邪帝的毕生武功精元,舍利无坚不摧似是从天外而来。因此,江湖上不论正邪门派都想要一夺邪帝舍利,企图吸收其中的力量为己所用,至于能否顺利吸收舍利,而那股力量会给人带去什么样的影响就另当别论了。   三十多年前,云善渊失踪之后,江湖上一度有过邪帝舍利的传闻。其中有一则是说向雨田死于云善渊之手,而祝玉妍偷袭云善渊是为了争夺邪帝舍利,石之轩其后杀上阴癸派是为了夺取邪帝舍利。   不过,杨约多少了解其中的一些真相,邪帝舍利是向雨田交于鲁妙子手中。   鲁妙子却对那东西没有半点兴趣,也觉得这样一个有强大不确定力量的舍利不适合出世。当时祝玉妍为了谋得邪帝舍利,曾经主动接近鲁妙子,甚至出手重伤了他,都没有让鲁妙子交出舍利,反而使得他最终将舍利封存在宝库里,等到来日让后人去处理。   云善渊可以推测,向雨田在向她邀战之前,已经将舍利交给了鲁妙子。至于江湖之中会如何去争夺舍利,那就不在向雨田的考虑范围之内。向雨田没有直接将邪帝舍利传给邪极宗的徒弟,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顾忌到了道种心魔大法的可怕之处,不愿让这种功法被传下去。   石之轩会自困于哪一处密库,还真有些猜不准,洛阳、建康、义城这三处密库都有可能。洛阳与魔门本部最近,义城则是和他一度与碧秀心隐居的幽林小筑最近。最遥远的建康看起来最没有可能,但却是一个能远远避开过去纷扰的避世之地。   如果石之轩与邪帝舍利同在一处密库之中,他会否已经吸收了其中的力量?这都是见面才能得知答案的事情。   如此一来,云善渊更想尽快打开建康密库,去确定其中的答案。   “今日一别,也不知此生我们还会否相见。小云,你要珍重。”   杨约说了这些也就没有继续逗留。如他所言,他就是来此转一圈,然后继续回到李阀做一个潜伏的内侍,成为打入李阀内部的一把尖刀。他在临走之前看向了花满楼,“花先生,承蒙你救治我一命,不知可否陪我走一段路,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花满楼看向云善渊见她笑着点头,猜测也许杨约作为云善渊的长辈,想要嘱托他一番,那他自然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那我就送杨前辈一程。”   既然杨约请花满楼陪他走一走,云善渊也就没有多送杨约。   在杨约离去之前,云善渊还是多问了一句,“约叔,您是否想过不如换个环境生活?杨家只剩您一人了,杨叔若还在世,怕也不希望您一生操劳。即便没有您在李阀,寇仲也不是不能赢。”   杨约笑着拒绝了,“小云,我十多岁入宫,这一辈子已经离不开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我从未渴求过宫门之外的闲云野鹤,从前如是、现在如是、今后如是。在李阀潜伏下去,继续我的斗争,关于这一点,我不怨也不悔。   山水之乐留给你们就好,你们能得一份悠然闲适,我已经满足了。不要以为我不快乐,我是快乐的,与天相斗,与人相争,怎么可能不快乐。”   云善渊目送着杨约远去的背影。每个人都选择了自己的路,这一路的酸甜苦辣不足为外人道,杨约有他的执着,他觉得好就好。   夜尚未深,云善渊既是打算明日就离开洛阳前往建康,那就把还有的一分疑问去问清楚,就是关于塞外的情况。   跋锋寒从塞外入关,他虽是重于武道的修行,但他对塞外的情况也有大致的了解,用一个词概括就是大乱将起。   自从石之轩扮作裴矩分裂了突厥的势力之后,这些年里东.突厥逐渐占据了主导地位。可是谁能想到一两年前,最有潜力与野心的阿史那咄苾突然不知所踪。如今在位的是他的大哥始毕可汗,但是始毕可汗已经得了重病,他的二弟身体情况也不佳。若是不以兄终弟及,而是以父死子继,这一支之中竟是找不到能担当大任的继承者。   在这种情况下,塞外的其他势力一定会趁势而为,所以一场各大势力之间的角逐厮杀将起。   “也不知阿史那咄苾到底是死是活,怎么就突然之间人间蒸发了,但估计是凶多吉少了。”跋锋寒的疑问也是塞外很多人的疑问,但注定得不到解答了。   云善渊不会将她灭杀了阿史那咄苾之事说出去,就让这个秘密成为永远的秘密。如今塞外将乱,对于关内而言也是好事情,免得关内之乱未平,就怕突厥军队再次犯边。   如今看来,寇仲的天下之争已经具备了不少助力,天时地利人和都不算差,而这之后就要看他自己的本领了。   这夜,宋缺与寇仲定下了盟约。   宋缺也没有在洛阳城继续停留,而是连夜赶回岭南,和氏璧一事大白于天下,之后必然是战事将起,他必须要坐镇宋阀。   寇仲三人也是连夜回了巴陵,洛阳城并非久留之地,他也要尽快回巴陵部署一番,更要安排人手接应云善渊从建康取出的钱财。   白天还是热闹非常的洛阳城,等月上三更之后,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云善渊没有再去想少帅军的以后,这该由寇仲去好好思考了。   让她多留心一分的是和氏璧,与它作为玉玺的价值无关,而是它蕴含的能量有些匪夷所思。徐子陵提及了他们吸收和氏璧的过程,在吸收了此中能量后宛如脱胎换骨一般。   这种蕴含这巨大能量的玉石在此间是千年罕见,仅有邪帝舍利与之相似,它们是此间的产物吗?它们极有可能是从天外而来。对于天外而言,那里能够形成如此玉石,足见那里绝不简单,那么又会不简单到什么程度?   花满楼回到小院看到云善渊还在仰望夜空,“不早了,你怎么没进屋休息?”   云善渊笑着说到,“我在等你,你送约叔送了快送了一个半时辰,我都把寇仲与宋缺送走了。我没想到那么巧,之前你说遇到了杨叔的某位故人就是约叔。他还活着就好,至于要怎么活着,个人有个人的喜好。”   花满楼也想不到那么巧,他救人的时候并未多想,而杨约一直是以易容的面貌示人。“这是也善缘,约叔是在过他想过的生活,如此就好。”   “你这么快就改口了?”云善渊其实有些好奇,杨约让花满楼单独送他一程,他有什么话是要特意嘱咐的?在她的印象里,杨约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性格,不会与人长谈聊天。   “约叔是你的长辈,我当然该随着称呼。”花满楼说着就甩开了手里的扇子,让扇风带走适才杨约所言的话语。   花满楼没法告诉云善渊杨约都说了什么,一个深宫宦官不只精通权谋之术,更是深谙风月之道。大概是他看上去太正人君子了,杨约很好心地以阅尽宫闱情.事的长辈身份,教授他身心交融之法,美名其曰是在还他的救命之恩。   云善渊看了花满楼片刻,终是没有追问杨约到底与他说了什么,继而提起了有关和氏璧的一些猜测。“我觉得虚空之后的世界,很可能有不少类似蕴含着能量的玉石,说不定在那里会以此为钱币,而那个世界必然是高手如云。”   “既然徐子陵三人能吸收这种能量,如果那个世界存在如此玉石,它们积聚了天地之气,想必大多人也会由此获得能量,等我们去了就都明白了。   眼前先前往建康,不如将我之前所留的那些钱财也取出来交于寇仲,反正藏着也没什么用。我已经在建康寻了一处小院,我们先成衣铺子里定下喜服,可以择日把婚事办了。”   花满楼说到这里就笑了,他提起了曾经所言的惊喜,   “我本来想要给你一个惊喜,是想带你一起前往战神殿,我猜你会想要一观战神图录。不过你已经去过战神殿了,我也不知能多做什么。战神殿之中不仅有战神图录,还有一直在变化的满天星辰。   我观察着那些星辰变化,似是可以从中悟出不少阵法衍变,我们可以在建康住上一段日子慢慢一起探讨。或者,我们可以再去一次战神殿,听闻广成子就是在战神殿破碎虚空,我们选择从那里离开,你说好不好?”   云善渊听着花满楼的安排,他的计划很好,她并没有任何疑意。“好,你说的都好。七童,其实你不用多费心去安排别的惊喜,你在就是最大的惊喜了。”   花满楼笑着轻轻刮了刮云善渊的鼻子,云善渊要的从来都不多,但他想要给她更多更好的一切,“那就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坐船走了。我想陪你进杨公密库,如果石之轩与邪帝舍利都在那里,还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第三十三章   杨公宝库一共有三处, 而三处的机关布局各不相同。   云善渊虽是跟着鲁妙子学了些许阵法,但那时她仍在行军打仗, 并且需要要处理杨素手中的钱财往来, 没有时间一心钻研阵法之术。因此,她只能说了解三处的机关布局,还没有办法像鲁妙子那样建造出此般密库, 好在此刻只需她将密库的东西取出来,而非重新开山凿窟。   既是为了让后来人取出钱财,杨公宝库就有一条生路,走对了生路则是畅通无阻,不会遇到任何的机关列阵, 这条生路除了鲁妙子与杨素,只有云善渊知道。在通过生路进入宝库之后, 能够从内部打开一条通道, 以而方便运走宝库中的钱财。   然而,云善渊与花满楼来到宝库的中心地带,两人就看到了冰封中的石之轩。石之轩的身侧就有一个木盒,即便是隔着盒子, 也能够感觉到里面散发出了一股非同寻常的邪肆力量,那正是邪帝舍利。   石之轩察觉到了有人的到来,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在见到云善渊之时, 他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而他身外的冰层瞬间就融化开来了。   “小云,你还活着, 这是一个好消息。”   云善渊现在相信了石之轩是自困于宝库。因为石之轩想要寻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解决他心里出现的问题,所以他并没有轻易去吸取邪帝舍利的力量。只是就算自困多年,他身上的问题恐怕并没有那么容易处理。   “石壹,谢谢你曾为我做的。你的女儿石青璇找到了我,希望我能帮你一把,我也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石之轩闻言笑意更甚,云善渊提到了石青璇,他就想到了碧秀心,他们曾有过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只是他没能留住那样的幸福。   “小云,如果我一直都是石壹,就不会遇到祝玉妍,也不会让她恨我至深,更是不会连累你遭受了那一劫。我也不会遇到碧秀心,不会让她死在不死印法之下。”   石之轩似乎是心平气和地说了这句话。他自困于此处十多年,那些往事总是交替出现在脑海里。   他并非没有半丝后悔,可是假设从头再来,他依旧不会平庸地活着。在他进入魔门的那一天开始,就想要成为魔门第一人,甚至是摆弄天下朝局的第一人。所以他研习了补天阁与花间派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学,在出现心境之困时,只身潜入佛门,以而求悟出属于他自己的至高武学。   因此,他喜欢过祝玉妍却抵不过他的野心,他爱着碧秀心,可是他们的相恋并不单纯。正如他留下了不死印法,碧秀心希望破解不死印法,这像是一场魔门与慈航的相争,后来碧秀心死了,他的疯病更甚。   事到如今,有些事很难再用是非对错去说清,因为那从一开始的时候就不是简单纯粹的感情,那么可能注定它们无法有一个和美圆满的结局。   作为石壹的日子,反而是他一生之中最简单的时光,在大山之中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流鼻涕就流鼻涕。在成为了石之轩后发生的一切,他为自己的成就骄傲过,也未自己的所失而悲痛过,一度以为找到了平静圆满,可到头来仍旧无法斩除心魔。   今日,他见到了云善渊不得不自问,如果不再保留心中的感情,他是否就不会也不必再痛苦挣扎了?   “可惜,石之轩不是石壹,我回不去了,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去,我是石之轩。”   石之轩的脸上终是不见了笑容,他目光渐冷地看向了花满楼,只问了一句,“你姓花?”   花满楼感到了石之轩的敌意还有杀意,石之轩的情绪在瞬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如此极端的变化也证明了他的病没有好。“我是姓花。”   石之轩没有忘记他曾说过的戏言,云善渊喜欢花草,在听到花间派的名字时就觉得不错,他怕云善渊会爱花及花,说不定遇到了一个姓花的人就会嫁了出去。“看来我还要说一声恭喜了。”   “石之轩,你我的恩怨不必牵扯到第三人。”   云善渊没从石之轩的语气里听出半丝恭喜的意味。她也记得当年的戏言,只是爱花及花之事,什么是她所爱什么是她所及,这一点石之轩并不明白。   石之轩如今的状态很不稳定,她确实有帮他之意,但此事完全与花满楼无关。她应该拒绝让花满楼一起进入宝库,拒绝不了花满楼是她的错。   “第三人?他与你一起进来了,只怕他怎么都算不得旁人了。”   石之轩话音刚落就动了,他一掌就击碎了装着邪帝舍利的木盒,就见一股舍利精元开始涌向了他的体内。   时至今日,石之轩仍是无法轻易对云善渊动手,如同他几度涌出杀意企图破库而出除去石青璇不再为血脉牵绊,但他下不了杀手,也要逼迫自己不去吸取邪帝舍利因其入魔。如果眼下只来了云善渊一人,他确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是对于其他人,他就不必再顾忌许多,特别还是一个会拐走他妹妹的男人。   石之轩没有再犹豫地直接对花满楼出手了。   不死印法以‘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间’的义理为根基,它所蕴含的是一种不生不死,生而至死,死而复生的虚无之境,而邪帝舍利更是提供于他一股庞大的能量,让他在瞬间就突破了几重境界。此后,世间怕是难有人再可以困住他。   花满楼听闻邪帝舍利在宝库之中,就知道此事无法善了。   多年之前,他曾与向雨田交手过数次,切身体会过邪帝舍利的力量。向雨田借以邪帝舍利修行道心种魔大法,以道入魔,在道心布下魔种,这种武学奇诡绝伦,可以夺取天地造化。邪帝舍利既然是历代邪帝的武功精元,可见它的能量奇诡,充斥着狠绝凶厉之气。   当下,石之轩吸收了邪帝舍利,很难说他是否会因此入魔。   “小愈,此事你不必插手。”花满楼只说了这一句,就引着石之轩向宝库之外而去。   花满楼早就知道云善渊对石之轩下不了杀手,非但如此,更是希望能够帮助石之轩放下心魔,可是那并不容易,他不只从向雨田处领教过魔门武学,与慕清流等人也都交过手,知道魔门的武功有多诡异。   也正因为云善渊下不了杀手,在她遇到了得到邪帝舍利石之轩后,这两人的相斗难说会是什么结果。而今他就在云善渊的身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只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事态发展。   何况向雨田也曾说过,如有一日,他遇到了被留下的邪帝舍利,不如就将此物从人间毁去,免得后患无穷。   他们曾经设想过,如果想要毁去邪帝舍利,若非完全吸收了它的力量,则需以天地的浩然之气化解历代邪帝所注入的狠绝凶厉之气。两气相遇,使得一切凶恶诡奇归于自然平和之中。   云善渊真有些想要扶额,这两人当她是空气一样,已经非常默契地向宝库之外而去,是怕在这里过招会直接将宝库给毁了吗?是否还要称赞一句想得周到?   当云善渊也追到密库外的时后,她只晚了几步,外面已经彻底的风云骤变,从晴空朗朗变为了一片灰暗。整个空间中充斥着两股不同的气,暴戾狠绝的真气从石之轩身上不断肆意而出,邪帝舍利的精.气在不死印法之下,仿佛能够永不断绝一般。   花满楼面对石之轩的杀心,可他并非要除去石之轩,而是要将石之轩身上的那股魔气消除,使得石之轩可以在再不为心魔所困,得以在某一瞬间抓住契机顿然而悟。   救心比杀人要难,所以此刻并非是花香暗起散逸在风中,却能直观地感受到自然之气变化中所掀起的一阵阵兴衰沉浮,使得戾气在到达顶峰之际骤然化作了尘埃,在零落成泥后却变作了天地滋生万物的生气,覆盖了一切死绝之相。   在两气相缠相冲的周而复始、更迭交替之间,两人谁也不会先停手,直到邪帝舍利的精元耗尽,或者石之轩能够顿悟而罢手。   云善渊看着空中两人衣袍的翻飞,她也置身在这方气息非常混乱的空间里,面对眼前一切的变化冲突。可能过去了几个时辰,也可能过去了更久,她终是不想再继续空等下去。观棋不语许是真君子,但谁也没问过她的意思是不是想要观棋,而非不参与到下棋里。   ‘嗖——’的一声,一枚木质的象棋棋子射入了两气对冲之间。   这枚棋子自是在瞬间就化作了风尘,但如此一刹那足以让石之轩看清棋子的模样,它的正面为‘将’,而背面是他曾亲手刻下的‘石’字。   “石之轩,死者死,生者生,你何必一直在不死不生之间徊不出,过去的可以在顷刻间消散于尘,悲喜爱恨也是如此。既然你不愿意先放下,那么我就先放下。”   云善渊的声音直击到了石之轩的心底,他知道这并非一般的声音,而是如同天魔大法与不死印法的幻术一样,带着非同一般的力量击破了他心境的间隙处。   多年之后,人海茫茫,凭棋相认。   石壹曾经许下过这般诺言,但石壹没有能遵守诺言,石壹心中怎么可能不悔不恨。   石壹或是不得不死去,才能换以石之轩活着。   石之轩曾得花间派的武功而潇洒自若,石之轩曾习补天阁的武功而狠厉断情,石之轩又精研佛道奥义以成不死印法。   石之轩有过浅浅的喜欢却更有执着的野心,石之轩有过深深的爱恋但也抛却不了他的自傲。祝玉妍因他半生无乐,碧秀心因他命丧黄泉,他怎么可能不痛不悲。   诸多纠缠,纷纷扰扰,而今是该放下了,过去的爱恨纠葛,过去的荣辱相缠。   石之轩取出了珍藏的那枚棋子,他一直说石壹已经不在了,何尝不是割裂了自己与石壹之间的关联。今他不再需要留着这枚棋子,因为两者从来都是一个人,此方彼方,只有一心一人。   下一刻,石之轩平静地捏碎了这枚棋子,继而抛出了邪帝舍利。   花满楼微微浅笑,将一股延绵不断的天地之气注入邪帝舍利。   这时就看到舍利之中的两气吞噬着相融,在持续了相缠了很久之后,终是在空中爆裂开。邪帝舍利至此不复存在了。   杨公宝库外的山林之间,某种狂乱的气息消散了,只有一地的残叶枯枝能让人猜测刚才发生过什么。   石之轩静默地站了片刻,他本该有不少事情要说,但是现在什么都不必再问了,因为以武观心,云善渊并没有选错人。他最终问到,“青璇还在幽林小筑吗?”   巴蜀是一切开始的地方,是石壹与云游相遇之地,是石之轩与碧秀心的隐居之地,他也该回去了。   “石姑娘说她会在那里安居。”云善渊也没多提徐子陵的名字。   在洛阳的匆匆一遇,云善渊看出了石青璇与徐子陵之间有朦胧的一二分情愫,不过后辈的感情该由其自然发展,她不会多加干涉。   至于石之轩,他恐怕不会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岳父,但也不会罔顾石青璇的心意对徐子陵下狠手。如此说来,就让徐子陵自己去操心烦忧要怎么应对石之轩。   石之轩点了点头,他再次看向花满楼。   有些话其实旁人说了都是废话,两人感情如何终究是有本人把握,而他在感情上并不得圆满,那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悲剧,而今又能多说什么。   “既然爱,就深爱。”石之轩没再多言就翩然离开了。   至于他们是不是会再见面,他对未来有什么样的期许,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如今,他终是正视了自己的内心,开始放下那些让他无法释怀的心痛交织。   云善渊望着石之轩远去的背影,也许将来的某日,他可能还会是意气风发的石壹,或是睥睨天下的石之轩,但那都是未知的以后了。   “我们走吧,去通知山下等待的人马,可以去宝库里取宝了。”   云善渊牵着花满楼的手向山下而去。既然处理了宝库一事,三日后就是花好月圆的中秋,他们已经定下了就在中秋成亲。“今晚顺路去周老板娘店里把喜服取了。”   花满楼闻言就想到了婚礼的安排。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他们没有延请宾客,也就是两人自己动手做一顿简单的晚膳,换上喜服,点起红烛,以天地为证,结为夫妻。   “我去年埋下了一坛桂花酒,如今刚好能开封了。”   **   八月十五,圆月当空。   在金陵的一处小院内,飘散着桂花馥郁清幽的香味。   这股香味透过半开的窗户飘入了屋中,拂过了高照的龙凤红烛,让屋内更添了一股甜味。   云善渊穿着青色的昏服坐在床沿,她看着花满楼身着一袭红衣,在昏黄的烛火之下,他拿起了酒壶向两个白玉酒盅里倒了两杯酒,就侧过身来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等喝过这杯合卺酒,也就走完了婚礼的最后一步。   云善渊拿着酒盅,白玉杯中是浅黄的桂花酒,还能看到酒中飘着些许桂花。她想到了第一次去百花楼,那夜与花满楼同饮的也是他亲自酿的桂花酒,桂花酒不同与其他酒会有的辛辣,它是别样的甜绵醇厚,也似他们一路走来的感情。   “七童,对我来说,爱上你是一件不能更幸福的事情。既是心之所向,不论前路如何变化,我都无惧无悔,只要你一人足矣。”   “好,不管余生有多漫长,直至魂灭道陨,我心一如今日,不移不变。”   花满楼凝视着云善渊,他不知自己眼中有多么柔情似水,此刻他满心只有一人的存在。   今夜的婚礼对他们而言都等得有些久了,没能再有高堂的祝福,没能再有挚友相伴的见证,只有他们两人,不过两人在一起就已经如同拥有了全世界。他的心可以容下天地,但也只能住下一个人,愿意一同相伴去远方。   两人轻轻碰杯,手擘相交,饮尽了杯中的桂花酒。   “你知道吗?关于桂花酿有一则传闻,如果把它涂在爱人的胸口,那么两人就能在轮回之中相守三生三世,永不相离。”   花满楼看着云善渊,他已经明白一旦破碎虚空,他们几乎不会再入轮回,修行者本就是与天相争,死亡则是魂飞魄散,才会说这是一条没有回头的不归路。   云善渊笑着缓缓点头,她拿起了酒壶又倒了一小杯桂花酒。不管是某日魂灭道陨,或是某日终成大道,她希望借此吉言能够有永不相离。   于是,云善渊就先解开了花满楼的衣服,以手指沾着桂花酿涂在了他的胸口,当即俯身吻上了适才桂花酿涂抹之处,眉眼含笑地抬头说到,“是甜的,你要不要试一试?还是说,你早就想要试一试了。”   在这一刻,花满楼感到从心口蔓延开的热意,他稳住了有些颤抖的双手,也褪下了云善渊的喜服,让青色的喜服与红色的喜服散落在一旁,就将剩下的小半盅桂花酿缓缓倒在了云善渊的胸口处,然后也弯腰吻了上去。这种味道确实甜得让人.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花满楼笑得越发温柔缱绻,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承认了,“小愈,你猜得对,也许在那一日,我心里就想要这么做了。”   那一日当然是指两人在百花楼第一次喝下桂花酒的日子,不过当时彼此都没有发现心底的期望。而今夜却是不只如此,在暗香浮动中,红烛高照下,自会有鸳鸯绣被翻红浪。   **   三年后,宁道奇受慈航静斋所托与宋缺一战。宋缺的九刀尽出,胜过宁道奇。   四年后,寇仲终是一统南北,定都洛阳,建立朔朝。   就在这一年,云善渊与花满楼祭拜了杨素之后,就再度前往了战神殿。   这次,云善渊看清了战神殿的外围,它的入口处有魔龙守护,而大殿的门已经微微敞开,两人一同进入了战神殿,他们再次离开之时,也就是破碎虚空而去之日。   兆兴二年,正月末。   石之轩来到了岭南,他不久会与宋缺有一场比斗。   不过在那之前,两人坐下来喝了几杯酒。   当夜,忽见两道别样的星光划破了漆黑的天空。   星光神秘而莫测,在一瞬之间仿佛让天地为之静默,然后光芒就消失隐没在了浩然苍穹里,仿佛留下了一场人世间惊心动魄的幻梦。   人间一场梦,天上又几年? 第一章   如果要问破碎虚空是什么样的体验, 云善渊觉得可以用被很多雷劈了去形容。   不怪古往今来会有一些雷劫传言,例如千年白蛇需要熬过多道天雷才能化作人形, 在突破下界的天道之际, 正是与它正面相抗衡的过程。   那种蕴含着无穷力量的雷劫,是天道对于企图突破它的人所降下的对抗手段,而只要能经受住雷劫的磨砺, 则能在那一刻受天地之力而洗精伐髓,真的脱离了肉体凡胎的定义,丹田之内凝聚了所吸纳的一切力量,宛如形成了一个漩涡,将会凝结成传说中的金丹。   金丹, 并不是传说。   云善渊在来到虚空之后确定了这一点,金丹非但不是传说, 而且修者只有踏入金丹期, 才是真的踏上了修真之路。   一般而言,修真者会走过九个阶段,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合体期、炼虚期、渡劫期、大乘期,渡过九劫则能飞升前往更高的世界。其中每个阶段还会分有不同的等级, 大致可分为初期、中期、后期,还有后期巅峰的大圆满阶段, 突破了大圆满则有机会进入下一个境界。   至于修者飞升之前所在的世界, 也就是云善渊破碎虚空后来到的世界,它是一个非常广博的世界。如果从简易认知的空间概念上去看,修者界起码由三个部分组成, 分别为太阿界、玄空界、乂炼界,在此三界的交接或是半重叠之处还形成了不同的断界。   为何会形成不同的三界?这可能是根据修者的本质属性不同,而在万万年之间以道为理衍变出了如此世界。仅从三界的名字上来看,也许无法一目了然地看出有何区别,但稍一了解就很好辨认。简单粗暴地说,太阿界的修者大多都是人,乂炼界的修者大多都是妖,至于玄空界的修者大多都是鬼。   云善渊在破碎虚空后被天道摆的第一道,或者说被天道上的第一课,就是糊弄谁也糊弄不了天道,是人的就去了太阿界,是鬼的就去了玄空界。   天道火眼金睛地识破了云善渊并不是人,她是以魂凝体,可不正是鬼魂出身,理所因当地将她划入了玄空界。   玄空界有个显著的特点,这里总是一片漆黑,从来没有白昼出现。   修行界也存在日月星辰,却并非云善渊曾经熟悉的日月星辰,正如玄空界里会交替出现两轮月亮,一轮红月一轮白月,仿佛如从前熟悉的日月交替。因此,这里的鬼会将红月升起之时成为白天,而白月升起之时成为黑夜。   修行界的宇宙概念与她曾熟悉的有何区别,这是一个过于深奥的问题,如今的她无法去探寻答案,因为她刚刚才脱离了文盲的状态。   当人前往一个新地方,首先要克服的往往是语言障碍,语言不通虽然不至于是寸步难行,但势必会遇到重重障碍。无法交流还是小事,就怕不知什么时候被鬼坑了一把,谁让她并非玄空界的土著。这个时候即便是修为到了半步金丹的水平,但也要小心行事,因为她并没有学习过法术。   云善渊在来到玄空界之后确定了一点,从下界破碎虚空而来修行界的修者是十分罕见的存在。这也不难理解,正如她辗转经历过好几个世界,其中得以破碎虚空的人在已知的记录中寥寥无几。   玄空界是修行界三界的一个特别存在,生活在这里的都是鬼修。   人死而为鬼,他们之中有一大部分生前是生活在太阿界,也有一小部分是不知为何从玄空界自然而成的魂体。前者大多带着记忆,后者则是宛如初生婴儿一步步成长,但都要通过吸收灵气慢慢强大自身。如此出身不同的两者共存于一个世界,必然也就形成了不同的势力,那应该就会有相互的竞争或者合作。   不过,云善渊目前所在的枯草镇游离于这些势力组织之外,她暂且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枯草镇破碎虚空所到之地,因为小镇四周遍布着无用的枯草而得名。这里的灵气稀薄,所以有些本事的鬼都不会在此生活,他们当然是想要前往灵脉所在以而得灵气充裕的地方,那样可以有利于修行,但那样的地方也大多为大门派所占。   生活在这样一个荒僻之处,虽是难得外界的讯息,可也并非没有好处,起码还算得上是安全,能够让人安安静静地先学习玄空界的语言——殄文。   鬼修祝杉到了炼气期圆满的境界,他在镇上开设了一家私塾专门教授殄文,这是一种与太阿界的人修通用文所相反的语言。   因为有不少鬼修是人在死后为鬼,他们或多或少曾经学过通用文,但到了玄空界就成为读写不通的文盲,还有那些土生土长的鬼魂也要学习语言,所以语言教学在哪里都不会是过时的职业。   太阿界的通用文与甲骨文有八分相似,而殄文仿佛与通用文是反着来的。   云善渊曾经在下界听见过一种反书的文字,它又叫水书或是鬼书,其写法似乎正好与汉字相反,它不是写给人看的文字,而是写给鬼看的文字,曾出现在某些墓葬之中。也许,下界的水书创造形成正是得感于玄空界的殄文,而殄文的字体构造不是毫无逻辑则成的,它的一笔一划实则蕴含着鬼修的修行之理。   “至于,我们能从每一个文字中看到什么样的奥妙,那就是不同鬼所解读出的不同道理。”   祝杉笑呵呵地说了这句话,让他上有些飘忽的脸型变了模样,仿佛嘴角裂开到了耳根处,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没有牙齿的嘴巴,“各位道友,我们的初步课程就到此为止了。你们如果想要学习怎么作殄文的诗词歌赋,或是解读《玄空法诀·下册》,那就要前往大城镇里请教其他的道友了,那我们就再见了。”   云善渊看着周围的鬼都飘忽了出门,鬼修一般需到了金丹期才能凝结实体人身,在此之前都是魂体,境界越低越是无法凝固成人形。   人形可不是有人的样子就可以了,它包括了人的各个部分。例如祝杉已经到了炼气圆满境界,但他一笑起来就会忘记人是有牙齿的,也会不能自控地将嘴裂到了耳根,这可不就与正常的人形所区分了开来。   云善渊飘到了祝杉跟前,她不是不想用走的,而是她的情况太过特别,分明已经是半步金丹的修为,但对于修行界还是知之甚少,要从零语言的基础开始学起。此时,还是不必木秀于林,不如和尘同光,就是以黑雾包裹了全身,也开始学着飘来飘去的行路式。   “祝道友,还有最后一批玉简要雕刻吧?”   云善渊没有灵石交学费,也就是以刻玉简抵学费。   从前一直与她魂魄相连的储物空间,在破碎虚空之时终是碎裂消失了。而她来到这里之后是一穷二白,幸而此时已经摆脱了凡尘中的五谷轮回,不是一定要进食,但因为语言不通,也没能先找到一份谋生之法。   幸亏祝杉还是个好说话的老师,他也知道枯草镇上的鬼修都不富贵,在发现云善渊有篆刻玉简的天赋后,他就以此让她以工抵债。   这不是用刀在玉石上篆刻,而是以神识在玉简里印刻,也可以说是复制的一个过程,却不是简单的咒语可以实现,毕竟是要分毫不差。然而,越是复杂深奥的书籍越是难以篆刻,比如符箓、阵法等等,不是谁都能依样画葫芦,这与修士的境界有直接关联。   祝杉并不知云善渊究竟是什么境界,他隐约能够察觉这只鬼有些奇怪,境界在他之上,可是偏偏对修行一事一窍不通,还要从基础的《玄空法诀·上册》学起。别看这书叫了一个听着还有些高深的名字,它其实只是以最基础的鬼修法术撰写而成,帮助众鬼迅速入门学习殄文的入门书籍而已。   奇怪的事情就少打听,少打听才能别被牵扯到麻烦。   这是祝杉做鬼以来的信条。   不过,这一次有所不同,祝杉到了一笔玉简篆刻订单,不像是从前的小说读物而是一幅地图。地图有些类似阵法、符箓,属于比较难以篆刻复制的玉简,因此对方开出了十倍的价格。   “这次是要刻一幅地图,我已经看过图样了,是一千年南方沼泽密林的模拟图,听说是青林盟最新的考古结果。他们想要制作这批玉简发出去,是为了让更多的修士了解南方沼泽密林。我接到的订单只需要雕刻最简易的版本就好。”   云善渊知道祝杉与大城镇的修士有些往来,他时常接篆刻玉简的生意为生,只是都是些很普通的内容。青林盟是距离枯草镇最近的凉夏城之中的一个帮派,它是一个分部较广的帮派,以探寻古迹为主旨招揽了不少修士。   “虽然篆刻地图比较费时间,但是赚得相对也多一些,祝道友还有什么顾虑吗?”   云善渊这就是在说假话了。别的鬼可能要费很多精力,但她可以轻松地刻出不少地图,既是已经学了殄文,那也就要离开枯草镇去大城镇了,能在临走之前多得一笔外快也好。   祝杉没有把灵石往外推的喜好,但是他不喜欢麻烦。他打了一个隔音咒才说,“我两年前去过南方沼泽密林,那里有些不干净,似乎是闹鬼啊。”   云善渊面露不解之色,祝杉这位鬼修说闹鬼,怎么听都有些滑稽。“祝道友,我们都是鬼了还怕鬼吗?”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鬼才怕鬼啊!”   祝杉知道云善渊在常识上总有些与众不同的薄弱,“云道友,看在你帮我赚了不少灵石的份上,我多嘴一句。枯草镇的生活还算祥和,可是外面就不一样了。鬼修的修行有别与人修、妖修,鬼除了吸收灵气也能吸收鬼!为什么金丹期以上的鬼修比金丹期以上的人修、妖修要少,因为有很多都在之前就魂灭了,所以不到凝结人身就难以心安。”   祝杉也没再多说,玄空界从来就不是一个太平的地方,这些云善渊以后自会明,眼下说的是南方沼泽密林的地图,“我扯远了。南方沼泽密林的闹鬼与其他地方还不一样,其他地方是鬼吞噬鬼,那个地方让我觉得有一种非常不舒服的力量,似乎只要一接触就会让鬼魂飞魄散。”   一种会让鬼修很不舒服的存在。   云善渊大胆地猜测到,“难道南方沼泽密林里有修佛之物的遗存?”   祝杉点了点头,十分疑惑地说:“你说有哪个鬼想不开走上了修佛这条路?这是继修剑之外,对于鬼修而言最大的挑战了。我们篆刻简易的地图倒没什么,可是青林盟把这些考古结果对外公布之后,指不定有多少修士去那里一探,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南方沼泽密林要出幺蛾子。” 第二章   哪里有幺蛾子就要往哪里走。   这当然不是云善渊的做事准则, 但她也不会特意避开那些地方,因为危险总是与机会并存, 她需要找到离开玄空界的机会。   云善渊在枯草镇住了半年多, 她篆刻了不少玉简,即便只是并不怎么重要的话本故事或是基础的法诀书籍,但也能从窥见玄空界的些许情况, 似乎并没有鬼修想要离开这里前往太阿界。   这里有大半的鬼是从太阿界死后而来,但并不表示太阿界的修士或者凡人死后都会来到玄空界。已知的是绝大多数的修士,特别是筑基期以上的修士一旦身殒就是魂飞魄散了,所以这里带着前世记忆的鬼基本都是由凡人转化而成,而且是多有执念的凡人才会成为玄空界的鬼。   这些鬼以及玄空界自生形成的魂体并非都是鬼修, 就像是活人都不是修士一样,鬼修称之为修士, 那就必须是从鬼走上了修行一途。   鬼能如何修行?这一点与人修、妖修并无太大的区别, 依照修行功法理念的不同而大致可有法修、佛修、魔修、剑修等等,其中法修是一大类别,再可细分为道修、丹修、符修、药修等等。   其实修士并不一定只专注于某一种功法的修行,不过是以其最核心的修行理念, 或是以其最擅长的功法来大致定义他属于哪一类修士。正如,魔修也可以精通剑道, 佛修未必不擅长魔功。   只是对于鬼修而言, 他们从鬼开始修行,不似人修有肉身,不似妖修有本体, 可以说天生有缺,因为没有肉身与本体也就是灵根有异。   天地之气以阴阳化五行,亦以五行分阴阳,所以修士的灵根也就在阴阳五行之中,不同个体对天地之气的感应不同,随即产生了单灵根至多灵根,偶然也见变异的冰、雷、风之类的灵根。   如果非要问灵根是少好还是多好,从效率上来看是单灵根较好,能够纯粹地吸收某一种灵气。如果是多灵根,比如是生而有金木相克的双灵根,怎么在体内平衡两种不同属性的灵气则是一大问题。   但是,也不能就此则认定多灵根修士的资质差,如过能够化用不同属性的灵气为己用,才更是一种本领。因此,灵根并非评判修士潜力的唯一标准,但在大多数修士的眼中,它就是一个重要标准,毕竟有大智慧的修士仍是少数。   云善渊知道鬼修在凝成实体之前并无灵根这方面的烦恼。鬼属阴,自是吸收阴性的灵气。也许是因为这样,天道之下形成了玄空界,在此分布着适合鬼修的阴灵石。一啄一饮之间,可能是因为鬼修从炼气期开始吸收阴灵气,绝大多数的鬼修在金丹之际化人之后还是形成了阴灵根,或是偶尔多了水、土、冰等灵根。   既然鬼修在金丹之后也多为阴灵根,他们就少有想着要离开玄空界,这里分布着阴灵石,充斥的阴灵气也适合修行。而鬼修一旦离开了玄空界,不论是太阿界或是乂炼界都不会有如此充裕的阴灵气,更是不多见阴灵石,他们又何必舍近求远去外面的世界。   如此一番顺理成章下来,云善渊自是没有能获得半分通向外界的线索。   然而,她与玄空界绝大多数的鬼修不同,她早就凝结成了人身,虽然尚未测定过是何种灵根,但应该不是阴灵根。篆刻玉简所得的灵石全都是阴灵石属性,她依照《玄空法诀·上册》所述吸收过其中的阴灵气,即便自身并不排斥阴灵气,但也不适合单一吸收这一种灵气。   因此,云善渊知道她必须离开玄空界前往人修所在的太阿界,那里才是适合她修行之地。而且,此番破碎虚空后与花满楼的分离并不在两人的意料之内,她不能总是让花满楼来寻她,不管怎样都要让他知晓她平安无事。   不过,云善渊也明白像她这样的情况在鬼修中很是罕见,正如鬼修一般都会选择走上法修之路,也有小部分选择了魔修之路,极少听闻选择剑修或是佛修。因为剑气克阴物,而佛修禅理也与阴物相悖,谁吃饱撑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修行。   这世间总有那么一两个异类。   云善渊暂且还没有发现与她相似的异类,她在篆刻了最后一批地图后就与祝杉一起前往了凉夏城。   祝杉并不打算离开枯草镇,这里的生活也许平乏但也安全,他就把云善渊介绍给了青林盟的一位小管事认识。青林盟在玄空界之中有不少据点,云善渊既然擅长篆刻玉简,也能在其下挂个名,有一笔收入来源。   云善渊也从她为数不多的积蓄中,分了一大半给祝杉作为引荐的答谢礼金,多个朋友多一条路。祝杉的生活也不算十分富裕,他既是予她一分善意,她自然也不会毫无表示。有来有往才能交情不断,而那种意气相投、一见如故的情义毕竟是少数。   如此一来,云善渊就在青林盟之中挂了一个画师的职位,暂且在凉夏城暂住了下来。凉夏城比枯草镇要热闹不少,在这里已经能看到老鬼派既是死后来到玄空界的鬼,与新鬼派既是土生土长的鬼,两者之间虽然并非水火不容,可是彼此的关系大体上并不太好。   俗话说得好,有鬼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斗争,这都与利益有关。新鬼派与老鬼派之间逃不过利益之争。鬼心也总有贪欲,都想要多占一些修行的资源,那就产生了矛盾。   老鬼带着记忆成为鬼,从斗争的经验上比新鬼要丰富。新鬼宛如婴儿一步步成长,但从资质上来说,比老鬼能更快的进阶。   鬼修不只吸收灵石与灵气,还有一条途径就是吸收鬼。于是,老鬼先下手为强捕杀过不少新鬼,新鬼继而也团结了起来开始反杀老鬼,两者之间的仇怨就这样结下了。   万千年之后,两派之间的宿仇许因为两者力量的平衡而缓解了不少,但是只要利益之争存在,就不会相亲相爱亲密无间。   云善渊本来想要扮作新鬼,可是她了解到新鬼一旦形成,一般总会被分布各地的新鬼门派而吸纳,为的就是不让老鬼在新鬼新生之初有机可乘,这一吸纳体系已经很完善了。   她要怎么解释自己一直游荡在外,没有加入任何一个门派。由于她并非真的新鬼,为了避免露出马脚,她还是选择了做一只老鬼,是一只一心沉迷绘画,生前不通世俗之事的老鬼。   “王管事,你就把这样一个黑不溜秋的鬼分给我们?”   一位身着粉衣的女鬼,在看到了以一团黑雾状态飘进门的云善渊,当即就柳眉横竖嘲讽说到,“难道说凉夏城的分部是没鬼了不成?此去南方沼泽,可不是随便的阿猫阿狗都能凑热闹的,谁都能占便宜分一杯羹。我们可不只去已探知的区域采集灵植,还要开探另一片未开发的区域,这一团黑雾飘过去,可别没来得及作画就被沼泽吸收干净了。”   “白道友此言差矣。你们接了青林盟的单子,我也没有故意想要让你们完不成的想法,你们完不成任务对我有好处吗?”   王管事看着面前的四只鬼,其中以粉衣的白玲珑为首,他们接下了青林盟发出了最新任务——深入勘探南方沼泽密林。   五个月之前,青林盟发布了有关南方沼泽密林的最新考古结果,那里极有可能存在一个千年前合体期上人留下的墓葬宝库,也正是因此南方密林中形成了沼泽。   所谓沼泽之地就是充斥着让鬼修不适灵气的不归之地,进入沼泽之地后一不小心就会被沼泽之气吞噬。对于为何会形成此类沼泽地,有修士猜测是因为当地曾经发生过大规模的战役,使得灵气混乱,以而在灵气异变中形成了沼泽地。   鬼修的修为不够就不能凝成实体,在进入沼泽地之后,需要谨防一脚飘入了灵气混乱之地,不然就会被同化吞噬。   不过,在这样的风险面前,还是有修士会深入探寻可能存在的密库,而如果害怕遇到危险,那也就可以不用修行了,哪个密库或是奇珍异宝出世之处没有危险。   青林盟发出了任务推进了南方密林沼泽的勘探,他们本是给出了简易的地图引起大家的兴趣。如果要进一步了解其中的情况,就要接下青林盟的任务,比如说采集灵植或是更深入勘测沼泽,也会得到相应的报酬。   白玲玲一行四人是众人接下任务队伍的其中之一,到了临要出发的时候,原本的地图画师受了重伤,为了赶上任务时间就请青林盟分配了一个画师。   云善渊就被王管事给找了过来,她在凉夏城呆了五个多月,也觉得可以出去看一看了,与大多鬼修相反,她对祝杉曾经提及的佛修踪迹有些兴趣。祝杉没有对外说起过他在南方密林感到了那种极度不适的佛修之气,而他所经过的地方正是白玲玲一行人的任务所在地附近。   王管事指着云善渊对白玲珑说,“白道友别看云道友无法收起雾气,云道友在篆刻一途上颇有造诣,你们手里的地图正是由她所刻。云道友与你们组队同去,刚好能解决你们缺了一位画师的小问题。”   白玲珑还是有些不满,鬼修的境界越低就越不能控制魂体,眼前这只鬼连基础的人形都无法维持,就算是按王管事说的到了炼气后期,可恐怕除了绘图也就一无长处了。“这是从外面来的蠢鬼吧?蠢货也就只会篆刻图画了。”   “白道友,你这就是偏见了。我们都有一技之长,什么叫做只会篆刻玉简?若是我们有那样精准的刻画本领,何必再要找一人,四人组队不就够了。”   四人之中一身黑衣的中年男鬼说话了,他与其余三鬼看着就有些间隙。“如今大家一起合作,还要分是哪里来的鬼吗?”   “师妹,林道友说得有理,我们既是组队了就要齐心才行。”   白玲珑身边的年轻男鬼白枫先对云善渊笑着点头了,但是他即刻就话锋一转,貌似关切地说,“云道友,还请你见谅,师妹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毕竟沼泽地并不是去玩乐之地,如果逞能前去,说不定是在哪里死透了。”   云善渊在来之前听王管事简单说了四鬼的情况。   其中三只是新鬼,以白玲珑的筑基后期修为最高。白玲珑来自新鬼一派中的最强封鬼宗,还带着她的师兄白枫与同门的师弟白阙。   另外一只是老鬼林琛。因为鬼修难得丹火,故而少有丹修,林琛却是有阴火的丹修,所以他即便才到了筑基前期但也挺受欢迎,毕竟多一位丹修在队伍中,也能多一分疗伤的保障。   可是,云善渊只要一个的照面,就知道这支临时队伍并不太平。   白玲珑的盛气凌人,白枫的绵里藏针,白阙的沉默不言,林琛与三鬼出身不同的自然隔阂。   她不可能想要与如此四鬼长久组队,但她并不在意走这一遭,如果这四鬼相处融洽,恐怕才更会让她无法插入其中。左右都要小心为上,白玲珑的脾气不好起码是放在了明面上。   “多谢四位的挂怀,我会尽力不给四位添麻烦。”云善渊的语气不带一丝怒气,甚至还带着一丝初出茅庐的傻气,“我就专心把地图画好,没有白道友的允许不会往危险的地方走。你们放心,我很听话的。”   王管事适时地加了一句,“正是如此。云道友是凉夏城最好的画师之一,你们组队正合适,也就别在耽搁时间了。传送阵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了,错过这一次,可就要再等三个月了。”   凉夏城与南方沼泽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南,两者相距非常远,除了法器飞行就是通过传送阵,而如此远距离的传送阵要耗费不少灵石,青林盟不可能每一日都开启。   白玲珑完全看不清云善渊的模样,而听着她说必会听话的愣头青之言,心中还是十分不爽会与一个拖后腿的鬼组队,只是事到临头,他们不想再等三个月,也就只能认了。“哼,你最好识相地说到做到。”   白玲珑先一步接过任务牌就出门了,白枫是紧跟其后,对白玲珑笑着说起了凉夏城的一些趣闻。   “封鬼宗的鬼都有些清高,谁让新鬼们都以封鬼宗为首。”林琛慢了一步与云善渊聊了起来,“云道友怕是没怎么出过凉夏城,尚不了解新鬼与老鬼们之间总有些矛盾。白玲珑骂你蠢鬼,她这也是习惯了。我们这些老鬼们,若非复问宗出身,又没有一技之长,难免被他们看不起。你也别生气。”   云善渊看向林琛,复问宗是老鬼一派里最大的宗门,复问宗与封鬼宗可以说是对立的两个宗门。林琛本是一对三,现在遇到了同为老鬼的她,自是要与她走得近一些。   “我没生气,我是修为不足,又没有什么探险的经验,白道友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我怎么能因此而生气。林道友也放心,我不会拖后腿的。”   林琛同样看不清云善渊的表情,但她过于诚恳的语气让他心底一怄,这蠢鬼到底懂不懂同仇敌忾的意思?既是老鬼出身,就永远不可能与新鬼和睦相处,此行不是赶时间为了可能出世的妖兽,他才不会与白玲珑三鬼同行。如何勘探未知领域的地形,找一个画工精妙的画师根本不重要,找个垫背的蠢货才是他的目的。   “云道友当真是心胸宽广,你不计较就好,这白玲珑如果说了不好听的话,你也就多忍忍,我们把新区域的地图画好完成任务,谁不是为了能得到说好的报酬。”   云善渊点了点头,她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林琛似是亲近下的恶意,只是她既然扮作了初出茅庐的蠢鬼,何不蠢到底。   如此身份之下,她既是第一次出远门,当然要把能问的都问一遍,于是很自然地问起林琛关于玄空界的一切,也不必在意问题有多傻,谁让她就是一个死前只会画画,死后没什么本领的炼气期画师鬼而已。   林琛也问了云善渊之前在太阿界的何处生活,结果她报出的地方是个闻所未闻的小地方,这倒是与她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很吻合,而她成为鬼的执念很可能只是想要继续画画,这真是一点都没有远大野心的鬼!   林琛几次被过于无常识的问题弄得心情烦躁,但他还是忍了下来,用传送阵赶路的话,很快就能达到南方密林之侧,一旦等到了沼泽地带他就不必再忍了。   云善渊似是根本没有察觉林琛的不耐烦,他既然表现出了一副为她考虑的模样,那何不成全他的用心良苦,谁让她总是这样的善解人意。   这一路上只用了三个时辰,一行五鬼就已经来到了任务所在地,依照任务所示先要采集清单上的灵植,然后就是深入未知的区域。   此时,空中的红月变作了白月,密林之内升起了白雾茫茫,干扰着众鬼对于环境变化的判断。   “师妹,我们要不要等到一早再探路?”白枫关切地看向白玲珑,“现在,白雾初升,我怕你受伤。”   白玲珑完全没有等一等的意思,“不用那么麻烦。白枫,你别忘了有好多队伍都来探秘了,这一带目前好只有我们,但谁知道会不会有鬼捷足先登,取走了可能的宝物。”   修士并不用每日都休息。白枫当然也懂这一点,他回头看了一眼云善渊,“云道友,你也小心了,这白雾茫茫别走散了。”   云善渊颔首表示她知道,这会却是暗中瞥了一眼几乎没说过几句话的白阙。听闻白阙只有炼气中期,他是跟着白玲珑与白枫来混经验的,可是这师兄妹两人对于这位小师弟几乎是不闻不问,而白阙也把自己当做了一只隐形鬼。   如今,白枫还象征性地提醒她一句,却对白阙连一句提醒的话也不说,这师兄弟之间的关系也够冷漠。   “走散了也是活该!你别忘了把走过的地形都记下来。”   白玲珑冷言说着就朝西南方向而去,西南方一带就是他们要勘探的未知区域。白玲珑的境界最高,当然由她走在了最前面,以防突发情况。   只是,一行鬼在密林中飘了半个月,他们什么都没有遇上,没有遇到会吞噬鬼的沼泽,也没有看到有价值的灵植,仿佛就是来到了一处荒林之中。   第十六天黎明交界之初,林琛眼见白月就要落下红月将要升起,密林中的白雾又要散去时,他开口建议到,“白玲珑,你这路带的什么都没发现,可能是你的运气不好。我看不如往东边走试一试,东侧也是红月将升起之处,白雾散得最早,云道友你怎么说?”   云善渊知道她已经被自然划到了林琛这一边,她没有立即说好。这几天的行路与祝杉所言的不适之气那一处越行越远,林琛所言的东边却正好对上了那个地方。   “我说过不添乱的,只管记下这几天的地形,要不大家一起表决?”   “就走东边!”白玲珑也知道她带路的一无所获,说来也是有些奇怪,南方密林应该分布着不少沼泽,他们怎么一处都没有遇上。   不是说非要遇上才好,而是连有用的灵植也没见到,宛如走在荒林之中,这与南方密林的情况不符合。她隐约有些不安,这样还不如遇到沼泽。   白玲珑作为探路者发话了,其余四鬼也就随着去了东边。   林琛眼中一暗,他捏碎了一颗丹药,一股无色无味的气息混入了白雾之中。随着白雾的流动,将这股气息送去了远处。   一个多时辰之后,白玲珑猛地止住了脚步,“前面是沼泽地。”   云善渊察觉到了四周灵气的变化,所谓沼泽虽是在地面形成,但它的上空与四周都会有一种吞噬鬼修的未知混乱气息存在,眼下她却明白了是何种未知的混乱气息。   那是一种夹杂着混沌之气的灵气,混沌之中万物万灵可以新生,只是它同样也会吞灭生气与死气,对于没有凝结实体的鬼修来说,这确实是一种致命的灵气。   “那我们就来对地方了,这四周必然有不一般的灵植。”白枫说着就向前飘去,“我们小心行事,不要贪心就好。”   这一下,一众五鬼就分成了两拨。   云善渊没有与林琛分开走,她倒要看一看林琛所求为何。   林琛朝着右侧飘去,他手里拿着一件葫芦般的法器,据说可以用来抵挡三次攻击,吸取沼泽之中散溢出的古怪灵气。   “云道友,你跟着我,不用担心。”   林琛笑呵呵地说了这句话,两鬼没过多久就看到了一大片白色的灵植。“这是阴虚草啊,我们的运气真好。”   云善渊在灵植图鉴上见过阴虚草的模样。它是帮助鬼修度过凝结金丹雷劫的避雷丹之中的主要灵草成分,以两百年的药效最佳。鬼修没有躯体自是更怕雷劫,所以避雷丹是将要凝结金丹的鬼修的必备之物。阴虚草并不常见,这样大片的近两百年的阴虚草更是少见。   “林道友,你的运气真好,才能让我们来到这里。”   “有了这些阴虚草,这一路也没白走,我们加快速度对半分了。”林琛听着云善渊的夸奖,他也是认同地点头,然后拿出刀开始采集。他的意思很明确,这样一片阴虚草就不留给白玲珑三鬼了。   云善渊在凉夏城购买了储物空间,自是不再能隐形与魂魄相连的储物空间,而是根据空间大小计价的储物袋,在购买之后印下神识,一般除了死亡,或是被高阶修士强制抹去储物袋上的神识,其他人都不可轻易使用。   她估计了一下,一只储物袋可以装下一半的阴虚草。只是,林琛真的那么大方地见者有份吗?   云善渊多留心了一份,却也没停下采集阴虚草的动作,这袋阴虚草可以换一大笔上品的灵石,她倒也没有打算换太多的灵石,而想要把玄空界所得的灵物都带出去。太阿界的阴气不够充裕,在玄空界所得在外界说不定更加稀有,也更为有用。   没想到不过多时,白玲珑一行人所去的方向竟然突然发出了一阵爆裂声,隐约听闻了那三鬼的叫喊声,似是快逃之类的话语,紧接着就听到一声古怪的嗷叫声。   “不好,我们快走。可别让牵动了沼泽,让它蔓延了出来。”林琛说着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收割的动作不慢,几乎已经把他的一半都收割完成了。而他所言的沼泽蔓延也极有可能,沼泽会因为灵气剧烈波动而蔓延,这就是为什么不能在沼泽地边上挑事。   云善渊却是感到了四周的气息已经骤然变化了,那股沼泽地之中蕴藏的混沌之气已经逸散开来,可以听到由远及近的咕咕咕的声响,那是在混沌之气过境之处,瞬间将泥地全都变作了沼泽。   变化的速度非常快,比起他们飘着远逃的速度要快多了,眼看他们脚下就也要都变作沼泽。   下一刻,引发这一切变动的源头也出现了。一只满布疙瘩的巨型蜥蜴模样妖兽后快速地追了上来,它的嘴角还挂着一块粉色的布片,正是白玲珑的衣物,看来那三鬼是没有逃过蜥蜴妖兽的攻击。   这妖兽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不等云善渊去想这个问题,她的脚下已经四溢开了沼泽。   此刻,飘在云善渊身侧的林琛猛地顿住了脚步,他先是用手里的葫芦向地面那样一吸,沼泽上散发的古怪灵气被吸入了葫芦之中,地面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云善渊,你看我帮了你一个忙,也是借你一用,帮我一下的时候了。”   林琛说着就以葫芦对准了云善渊,意图把她也吸入葫芦之中,他就是为了这蜥蜴妖兽而来。   这蜥蜴妖兽一般只有遇到金丹修士才出现,它喜欢吞噬金丹,他的丹药可以迷惑蜥蜴妖兽,让它误以为修为最高的白玲珑已经结丹。只要将它引了出来,用着葫芦先吸取了沼泽之气,再以一只鬼修的鬼气为引子,便可将蜥蜴妖兽收入葫芦里。   此次,一行五鬼之中白玲珑三鬼自是会成一路,而他就缺最后一只鬼修做引子,不必有太高的修为,云善渊这样不中用的就刚刚好,在时间上也能配合的正好。   云善渊听着林琛对葫芦施了一道法诀,她感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混沌之气,想要将她拖入葫芦之中。   “林琛,你只有这些本事吗?”云善渊身侧的黑雾散去了,在林琛十分诧异的眼神中显出了人身,“可惜,混沌之气并困不住我。”   云善渊竟是伸手虚捏了一把,只见那葫芦中冒出的混沌之气,在她手中瞬间化作了一把利剑,径直劈向了林琛。   林琛看到这古怪的气息不受葫芦的控制,他怎么能与此中混沌之气对抗,散出了鬼气硬抗了这一剑,他还在想着要怎么逃脱,但蜥蜴妖兽也从后方追了上来。   “云道友,这是误会,我们还是先避过疙瘩蜥再说。”   “这东西难道不是你招惹的?”云善渊却是发现疙瘩蜥是冲着她来的,她不得不怀疑疙瘩蜥擅于分辨修士的修为,它先挑修为更高的修士吃。   然而,林琛却是给不了云善渊回答了,沼泽蔓延的速度非常快。林琛计算失误,没能及时收复疙瘩蜥,这一会的功夫,他们脚下就都是沼泽了。   林琛抛出了许多法器想要一逃,但是这回沼泽中的混沌之力却是突然疯狂的增长了起来,他染上了些许就开始被吞噬了,根本无法逃脱。   云善渊没有去管身后的林琛。既是来了此处,就是生死有命,各凭本事,她不主动害人,也别想让她以德报怨。如今,她预测着灭杀疙瘩蜥的可能。   玄空界少见妖兽,而这一只必然快有元婴的修为了。她跑得速度很快,却知不能一味地逃跑,就在同时以沼泽散发的混沌之气为剑,剑剑刺向了疙瘩蜥。   “嗷——”疙瘩蜥发出了怪叫声,它身上的疙瘩被剑气刺伤之后流出了黑色的液体,这液体落在沼泽之中竟是如同灼烧了沼泽,形成了一股十分刺鼻的气味。   云善渊以黑雾隔断了周身的空气,这股气味有剧毒,她闻到一丝就有些不适。若是不攻击疙瘩蜥,岂不是让它穷追不舍,但是攻击疙瘩蜥,它的毒液与沼泽相互作用形成的毒气已经开始遍布在空气里。它有强烈的穿透性,想来不多时定会刺透黑雾层,必须要找到制敌之法。   这都是林琛弄出的事情,但既然一同前来,云善渊也就有了心里准备。她正向着祝杉所言可能有佛修之气的方向而去,也许能会借机摆脱身后的疙瘩蜥。   疙瘩蜥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一追一逃之间,两者来到了沼泽地的深处。谁能想到,一片黑色的沼泽中竟是长了两朵白色的莲花。   此刻,白月落下,红月初升。   就在白月光与红月光前后分别照在了两朵莲花上之时,它们缓缓盛开了。   “嗷——”疙瘩蜥似是畏惧地叫了一声。   云善渊见状就一个掠身,直接采下了其中一朵莲花,取下一瓣花瓣,碾碎朝着疙瘩蜥飞射而去。   这一手仿佛是叠影重重的莲花瓣罩住了疙瘩蜥,让它蒙圈地被困在了其中,花瓣含有的灵气接触到了疙瘩蜥,它身上的疙瘩全都消失了。那让它发出了惨烈的叫声,居然夹着尾巴想要逃走。   然而,莲叶之下忽然响起了咕噜噜的声音,一道金光从叶下破空而出,还有一朵未被摘取的莲花就被金光吸收了,一股莲花香味四散开来,宛如让人洗涤了心魂。   下一刻,疙瘩蜥的逃跑前路就被断,只见一串佛珠从沼泽中升起,精准地套在了它的脖子上,在梵音之中疙瘩蜥断气了。   云善渊临空站在沼泽之上,她看清了从沼泽下冒出之人。   一时之间,她不知是该说一句好久不见,还是不如不见。   那人虽是从沼泽中而出,却不沾染半分泥渍。   他收回了佛珠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勾出了一个七分真诚的笑容,“云兄,我远远听到了你的名字,就知道我要倒霉了。你一来就取走了一朵白莲,让我无法一举结丹。即便如此,我也觉得此刻正如那日所言,人早晚都有尘归尘的那一天,彼时相聚,何尝不是一件乐事?” 第三章   云善渊看着无花, 一别经年,生死相隔, 她从未想过两人还有相遇的一天。   回想那年的崆峒山古亭中, 他们继少年作别后重遇,不再是云愈与李大郎,而成为了云善渊与无花, 可不正是说过一番戏言,指不定奈何桥上等几年,彼此还有见面的可能。   如今相逢,无花彷如仍是旧日颜容,但他不再是白袍僧衣, 也已经蓄起了长发,手中尚捻着琉璃佛珠, 笑容却不复不染红尘, 他笑得七分欢喜,也终不再遮掩三分邪肆。   “万里他乡遇故知,着实是一件太过难得的幸事。”   云善渊亦是勾起了一个笑容,在玄空界遇到无花完全是意料之外, 可人生本就是充满了意外,她也不会太过惊讶, 而且她也大致猜到了为何无花能够有此机缘。“无花, 你说我们该如何庆祝重逢呢?”   前尘往事似是全部去了,那些血流漂杵,那些阴谋迭出, 那些恩怨情仇本该随着死亡化作烟尘,只是它走得不够干净,因为他们都还记得清楚。   “是啊,既是故人重逢,如何能不庆祝一番。”   无花与云善渊遥遥相望,两人凝视着彼此,在这一刻时光仿佛倒流。   年少时分,他们有过一份患难之谊,虽然谁也没有再多提往昔,可都心知肚明谁也没有忘了这份情义,可能对两人而言,高手相遇的情义本就难得。   可惜在多年后,即便没有正面交手,他们却已然是敌非友,两人之间更是隔着鲜血淋漓。   无花语气平淡却认真地说到,“云兄,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在今日就了断了你我的那些冤仇。”   云善渊微微点头,她也正有此意,便是毫不犹豫地一抬手凝结了方圆百里的混沌之气。   这股灰蒙蒙的混沌之气积聚着凝结成为了一柄光寒之剑,宛如由天而降,径直向无花的头顶一斩而下。利剑撞上了佛珠散发出的百丈金光,两者爆发出了一股暴烈的狂气,将这一片沼泽地的灵气都搅到了其中。以两人为中心,沼泽仿佛沸腾了起来,刹那间就宛如卷起了百尺巨浪。   无花没有一丝留手,他已然手中的琉璃佛珠在梵音之下,仿佛化作了三界轮转罩向了云善渊。在生灭变化流转中幻化出了阿修罗之身,似有九头千眼,九百九十手,张口便是喷出了业火千重,让人身至无尽地狱之中。   一时之间,仿佛能听到万般鬼哭,四周无处不是血海业障,人心如有一丝破绽便是堕入其中万劫不复,万鬼正欲将云善渊拖入无边地狱。   “云兄,我倒是忘了问,楚兄如何了?”无花仿佛真切地询问,这一声却是直入云善渊的心底。   云善渊本是听着万鬼尽哭,她在血海以一柄利剑斩断了鬼影憧憧。在无花的这一问之中,鬼影全都变作了楚留香的模样。他曾经笑得洒脱,他后来哭得绝望,那个温柔如风的香帅,终是变作了入魔莫测的独孤香。   云善渊无法否认,有的人是放下了,但不是忘记了。她也想问一句楚兄如何了,为何偏偏无花不求而得,楚留香却是求而不得。   “他死了,楚留香没有你我的幸运,他已经死了。”   无花闻言眼底一暗,云善渊似是不见悲喜的回答,让他的心竟然莫名地抽痛了起来,使得与剑相斗的阿修罗更是多了三分狰狞。楚留香死了,他的朋友已经死了,多年之后,他们三人终是不能再次坐下来喝一杯茶了。   云善渊下一刻挥动了衣袖,衣袍翻飞中一股真气卷起了刚刚断气的疙瘩蜥。只见疙瘩蜥刚被鬼影逐步吞没了皮囊血肉,但这时灰色的混沌之气缠上了它的骨骼,让庞大的骨架在混沌之气的炼化下凝结成了一小段。   在血海里厮杀的阿修罗意图吞灭这一截骨架,但是一朵残莲忽而闯入了万杀阵中,它附上了残骨。   圣莲与妖兽阴骨竟是两相缠绕着,在阿修罗的业火与混沌之气的相互对持中,被凝练成为了一柄飞剑。在利剑破莲而出之后,一个反向就是刺向了阿修罗的头颅。   利剑闪耀着白黑交错的剑气,剑气正冲阿修罗的眉心,从阿修罗眼中闪出了红光一片。   两者争锋相对,必然要使得一方毁灭才会休罢。   不知对持了多久,似是耗尽了双方之力,灰色之气与红色之光在对撞之后,让这片血海轰然崩塌,化作了虚无。   血海消失之际,云善渊与无花都向后退了几丈,才稳住了身形。   云善渊伸手一收,那把在刚才一战中被炼化出的利剑,就落到了她的手掌之中。此剑竟是黑白参半,其上散发出截然不同的两种灵气来,一如阴毒浊恶一如圣洁净心。   这是她第一次炼器,在来到玄空界之后,她一直算是清贫度日,凉夏城里赚的灵石也只够买一些玉简,根本不可能购置上品的灵材。   虽然她没有拜入师门也未得高手指点,只读过一些市面上基础的书籍教材,但此刻她已经炼制成了一件法器。这要感谢无花用出的业火,助了她一臂之力,尽管他本来压根没有此意。   无花看着云善渊满意地收起了利剑,真是不知该笑或该怒。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搏命之战中,借用对手之力炼成了法器。   “云兄,我是否该说一句恭喜,恭喜你成功炼制了一柄法剑。”   死死生生,以命相搏,不败不胜。   既是在尘归尘之后相逢,云善渊也不可能将过去的冤仇一直算下去。无花已经死过一次,而他能够来到玄空界,这个过程恐怕也并不愉悦,否则怎么会有梵音化作阿修罗显身。   “是我该说一句多谢。”云善渊对无花挑眉一笑,“如今,我们也算是前债已断。”   无花静默了片刻,他捻动着手中的佛珠,终也将它收入了怀中。   他诚心相邀到,“那么你是否愿意与我下完那盘棋?崆峒山下,你还欠我一顿饭钱,该是以棋相还了。”   云善渊摇了摇头,眼中都是戏谑之意,调侃说到,“没想到你还惦记一顿饭钱,我一直以为你是请我吃的素斋,看来是我高估了你的大方程度。既然你等了那么久,我也不喜欢欠债,那就下一盘棋。”   两人就算相约了一盘棋,但也不是在这片沼泽之地下棋。   刚才的一场比斗让沼泽之地的灵气彻底乱了,混沌之气不知蔓延到了多远,它所到之地林地都会化为沼泽,那些在密林中探险的鬼修只怕是要遭难了。   与云善渊一起前来的四位鬼修,不是死在了疙瘩蜥的爪下,就是死在了沼泽之中。这番变故不过在白月与红月一轮交替的间隙,有的就灰飞烟灭了,有的却凝练成了一件法器,这足见修士的世界错身便有机遇,但也充斥着难测的危险。   当下,云善渊并未感知到沼泽之地还存在特别之物,传闻中千年前大能的密库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它可能依旧深藏在某个灵气混乱之地。   此行,她既然已经得了一大袋的阴虚草,又是意外撞到了无花,而沼泽之地的灵气被他们搅乱了,也不知有多少队伍来得及从中逃脱出来,她也不必继续停留下去。   云善渊再度以黑雾包裹起全身,变回了那个初出茅庐只有炼气中期的画师,向着密林外围所来的方向迅速飘了出去。   无花也褪去了身上的佛光,变化出了一层魔气掩盖住了人身,让自己看起来仍旧只是一个未结实体的鬼魂,朝着密林之外而去。   两人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灵气最混乱的地方,一路上见证了林地被移为沼泽,当然没能看到一个鬼修,倒是顺手捡了不少储物法器。   那些鬼修被沼泽吞噬之后,他们携带的储物法器流落在了沼泽之中,而对于大多避难的鬼修来说,在逃离的过程中哪有闲工夫捡漏,他们更是不能沾上半分沼泽之气。   这也就便宜了云善渊与无花,他们两个异类完全不惧这股混沌之气,这一路行来就有了一大笔额外不菲的收入。   “难怪人会喜欢浑水摸鱼,大概也就是类似这种感觉吧。”   云善渊将所得的储物法器归拢到了一起,她没有打算现在处理它们,这些东西的原主虽是死了,但说不好还有什么机关留着,是要小心对待才行。   无花也是先将额外所得收了起来,他丝毫不认为拿走这些储物法器有何不妥,他都没有杀鬼夺宝。“这最多就是顺手牵羊,难道要让它们随着沼泽而沉,那岂不是浪费了?浪费可不是一个好习惯,我们是在做好事。”   他们在做好事?   云善渊见到了无花纯良的笑容,她的记性还不至于差到忘了是什么引发了大幅的沼泽蔓延,正是他们两人的比斗催发了灵气的剧烈波动。她没有再说什么,又向外飘了一大段路,这里尚未被沼泽吞没,就也看了其他逃出来的鬼修。   “真是见鬼了!你们感觉到没有,刚才密林里是不是出现了剑气与佛光?”   “你也感到了?看来这不是我的幻觉,我还以为是踏入幻境里了。简直是闹鬼了,玄空界有多少年没出过剑修与佛修了?”   “别说了,都别说了!他们可能就在我们身边,要不是那两个疯子打了起来,怎么会把灵气搅得一团糟?”   “哎呦!你胆子挺大的,知道他们可能混在鬼堆里,还敢说他们是疯子。要我说,谁也别说谁疯,来密林探险早晚就要打起来,不是与鬼打,就是与妖兽打。这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出来混个鬼啊。”   “你怎么说话的,你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被称作疯子的两人,却是从这些鬼修身边默默飘了过去,丝毫也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在闹起来的鬼修眼皮底下飘出了密林。   现在沼泽之气大幅翻涌,密林变得非常不安全,原本的探险进程自是要暂缓下来。那些活下来的鬼修如果要继续探险,怕也还要再缓一缓,至于他们是否会放弃任务,这种可能性并不大,谁让南方密林有大能宝库的传闻。   不过,云善渊已经完成了青林盟的部分任务,篆刻完成那一部分的地图。同来的队伍已经散了,她也没有独自继续的打算,就把这一部分任务交了即可。   “我要先回青林盟交任务,你有什么安排?”   “我当然想要与你叙旧一番。”无花回望了一眼远处停留在密林之外的鬼修们,他转头看向云善渊,“云兄,我们总算也能合作一回了,你难道不想离开玄空界这个鬼地方?”   云善渊当然想要离开玄空界,她并非不敢与无花合作,但也难保上一秒的亲密无间就会变成下一秒的翻脸无情,毕竟这人是无花。   “你我是知根知底,那么能与七绝妙僧合作,就是我的荣幸。你已经有计划了?”   无花桀骜地笑了起来,云善渊一脸的诚意,但他明白她必然会有防备,他们谁不知道谁。   “我能有什么计划,只是既然遇到了云兄,凭着你我两人,一把剑,一串佛珠,还不能将这鬼地方捅出一条通天之路吗!” 第四章   想要查到通往外界的道路并不简单, 最行得通的一种办法就是进入某个大门派,查一查那里的藏书, 应该会有相关记载。这比在路上偶遇某个大能前辈, 与其一见如故,他好心好意地愿助一臂之力要来得实际得多。   云善渊与无花达成了共识,下一步就是潜入某个大门派之中, 至于怎么拜入山门,最差不过以桃代李,但这毕竟不是上策。   虽然听闻一般只有金丹期或者特别关照的弟子才在门派中留下命牌魂灯,以而能知门下弟子的生死,可是他们如果冒充某只鬼, 总也要跟踪监视一番,摸清那鬼的行为方式, 这何尝又不费时费力。   最好, 还是能被当做新收弟子收入某个大门派之中,这个大门派自然是指玄空界老鬼一支的第一大派复问宗。   两人在那之前,先处理了顺手牵来的那些储物法器之后,其中有一两个竟是属于金丹修士, 以而无法一下抹去上面的束缚神识。等到清点了其余到手的物品后,两人一下子就脱贫了, 丹药、符箓、法器、灵石等等, 即便不曾得到极品法宝,但已经是一大笔钱财,可想而知死在沼泽之地的修士之多。   若是一般没有雄心壮志的鬼修, 说不定就此走上了趁火打劫的发家之路。   可是抱有离开玄空界这一大志向的异类,云善渊与无花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再干一票之上,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是目前的唯一目标。   “云道友,你的地图刻得真不错。”   推荐云善渊进入探险队伍的王管事,在听闻云善渊小队除了她之外全军覆没,可她还是带着刻好的玉简前往青林盟交任务后,他特意从凉夏城来到了云善渊交任务的凉婺城。   南方沼泽密林的突变之事已经传了出来,有很多修士都已经折在了里面。   王管事见云善渊这只只有炼气期中期的鬼能回来,不得不感叹她的运气好,如果不是运气好,怎么能遇到愿意在那种情况下搭救她的筑基中期的修士。   沼泽之地灵气突变的情况下,就算是金丹修士也很有可能会死,而鬼修之中少有舍己为鬼者,这位叫做无花的筑基修士,能行如此善举也是难得。   要说鬼的运气来了,可能就怎么也挡不住。   王管事特意前来是为了复问宗之下樊鬼窟的瞿岭真人收学徒一事。   “瞿岭真人擅于符箓一道,他为鬼很严厉,对于学徒的要求很高。青林盟与他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也听闻了他想要招一个能够帮忙写写画画的学徒。我看云道友可以去试一试。”   天上砸馅饼的时候一定要清醒,别急着吃,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毒死。   云善渊也不是第一日来玄空界的小白了,她知道被称呼一声真人,说明瞿岭是金丹修为。“我这样的能做真人的学徒吗?王管事,我没什么本事,可别给你丢脸了。我也从来没有画过符啊。”   王管事听着云善渊不够自信的语气,他找的还就是有自知之明的鬼,炼气修士给金丹修士做学徒的情况并不多见。   学徒不是徒弟,比打杂的要好一些,但也确实要有一技之长。青林盟与几大门派皆有生意往来,这种招收学徒之事照理来说可以在门派内部消化,但也没有硬性规定说不得从外部空降。   “云道友,你要对自己的有信心,我也不是随便推荐。瞿真人发来了考题,如果能画好他要求的十张符箓,那就有资格去他手下试一试。我知道你擅于绘画,在这方面有异于常鬼的天赋,何不试一试?你如果成功进入了复问宗,以后也别忘了多关照青林盟的生意。”   云善渊缓缓点头,让她四周的黑雾跟着抖了抖。她看过一些符箓绘制的基础玉简,也尝试画过一些,这可不是绘画天赋就够了的,一张成品符箓直接与修士的神识有关,才能一气呵成使得将灵力注入符中。“那就多谢王管事,我就大胆试一试。”   云善渊接过了王管事给的玉简,其中是瞿岭出的考题,她一看就发现这是经过修改的十种符箓,清一色都是攻击性的符箓,不过经过修改而降低了威力。   不得不说瞿岭在符箓的修改上很有一套,符箓的发展已经有千万年的历史,别看它似是歪歪扭扭的一团画,几笔之中就能汇集天地之力,故而创造一个新的符箓不容易,而要对其作出改动也不容易。   王管事想要将她推荐到瞿岭手下做学徒,如果真是抱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想法,那么此举正有瞌睡送枕头的意思。不管瞿岭的脾气是否难搞,这就是一个光明正大进入复问宗的机会。   这个机会不只给了云善渊,王管事转身也找上了无花。这就与瞿岭的学徒无关了,而是复问宗之下的千草园缺了几个守园的修士。无花既是在危难能对其他鬼伸出援手,而观他的品性纯善,着实也合适看守药草的工作。   这次的南方沼泽之劫死了不少修士,其中就有一些复问宗的弟子。这些鬼修会接青林盟的任务,两者之前的关系也算不差。不过死者已去就不必哀痛,如今想得则是不如趁机多推荐一两个鬼进入复问宗,有一个算一个结下这份香火情也不错。   “王管事说守药园必须是筑基修士,我正好能去试一试。你我若是都能被复问宗收下也能相互照应,是一件喜事。”   无花对于扮演助鬼为乐、心性纯善一角毫无压力,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新角色。昔日七绝妙僧能够名冠武林,大多是因为他的本领高绝,而非他的品性纯善,做过出尘之僧,尚未做过纯良之鬼,也确实很有意思。   云善渊已经将十张符箓画好了,当然是保留了很多,既是做到能让瞿岭一看就觉得她有潜力,却也不能暴露出她的真实水准,其中的尺度必须要精准拿捏。   她与无花这一遭,一个演傻气的鬼一个演善良的鬼,此去复问宗恐怕势必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在那之前希望这两张皮能够维持的长久一些。   “我在青林盟也呆了半年,旁敲侧击并没有能探查到任何离开玄空界的线索。只怕这条线索必是少有鬼知道,潜入藏书阁势在必行。你我如过能一同进入复问宗,也不必特意在暗中联系,既然都是青林盟推荐进去的,你们本就相识,何不光明正大地见面。”   无花也同意这么做。他已经向王管事打听过,复问宗之下有八峰三十六窟,也就说有八位元婴鬼修与三十六位金丹鬼修,至于元婴以上的修为,那些修士不会轻易在外走动。   “我来到此处之后发现了一件事,这里也并非元婴遍地走,金丹不如狗。恰恰相反,元婴修士似乎就能起到威慑四方的作用了。偶然在传闻中听过化神期修士之名,但其上合体期的修士则是闻所未闻,我认为再上的高阶修士很可能并不在这个世界。”   云善渊也发现了这一点,不只如此,她隐约觉得此处的天道也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经历了破碎虚空之后,她也确定了从前她在一世死去前往下一世之际,两个世界的空间就会有时空波动,这会形成某种空隙,可能会使得某些魂魄得以脱离既定的轮回。前有重生的宋青书,而今则是见到了无花。想要脱离既定的轮回,必须有一点,他们需是魂体,也就是说在那时是死了才行。   这种机缘可遇而不可求,即便是遇到了,像是无花这般能够前来玄空界的恐怕是屈指可数。   云善渊第一次炼器成功后,更是有了某种猜测。一个法器总该有所实体,不管是下品的储物袋或是极品的宝物,它们起码是看得见、摸得着。   如此一来,曾经跟随她辗转多世,那一个用起来很鸡肋,几乎要被无视的储物空间,它竟是能够无形无体与魂魄相连,甚至在她凝魂成体之时都能继续跟随,直至破碎虚空历经雷劫后才消散,它真的是一个简单的储物空间吗?   自从她在身死后得以辗转多世,她的气运一直都处在非常诡异的状态,九死才得一生,这究竟是天意使然,还是有其他的原因?那个鸡肋的储物空间是否从她身上汲取了某些气运,如果真是如此,气运又去了何处?无花能够破空而来,是否是无意中随着这股气运一同来到了上界?   云善渊知道这都是胡乱猜测,那个空间也已经消失了,有些问题日后总能找到线索,现在想得太多也没意义。她也尚未与无花聊过他究竟经历过什么,无花若是不想说,谁又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二真话。   如今,前往复问宗潜入藏书阁,找到离开玄空界的线索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也不知是复问宗的幸运或者不幸,他们两个人还都被复问宗收入了门下。 第五章   修真无岁月。一入复问宗, 转眼就过去了四年。   四年在修士的眼中似乎真是弹指一挥间。一般而言,筑基修士在无灾无难之下可活两百多年, 金丹修士则是有五百多年寿命, 元婴修士则能达千年。若想与天地同寿,就要不断地与天相争。   云善渊在瞿岭手下做了四年学徒,与她一同来的有三位炼气期的鬼修, 而今却只余她一人了。瞿岭为何不招筑基期的修士,正是与他的严苛有关,这种严苛让筑基修士不愿意投入他的门下。   若说有瞿岭多严苛,那是看不顺眼了就给一鞭子,被裂魂鞭抽一下对于没有人身的鬼修来说, 会直接伤到其魂魄。   这就难怪瞿岭不得复问宗弟子的喜欢,他的学徒基本都是被打跑的, 没有跑的都残了, 没有残的也就重伤了。筑基期的修士经不起如此损耗,但宗门不怎么看中炼气期的弟子,便也对瞿岭这位金丹中期修士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瞿岭手下的学徒如流水般来来去去,但他也并非没有其余优点, 除去了极度严苛之外,他并不小气, 随手就会打赏灵石、灵药、灵材等, 只要耐打还是能收获不少好处。最耐打的学徒在瞿岭手下做了十年,却是在南方沼泽密林里死了。   云善渊到了樊鬼窟才渐渐明白了其中的隐情,有不少复问宗的宗门弟子都是来此小赚一笔就撑不住离开了, 一般不长过半年,所以四年过后,她反而成了资历最深的学徒。   在这四年之中,云善渊当然也挨过裂魂鞭,不只一次,几乎是隔几天就要来一顿打。她最初还有些把握不好表现出的伤势情况,虽然也见到了炼气中期修士被打的伤情,可她还是故意将伤势表现的严重一些,谁让她是没有什么武力本领的画师。   瞿岭一开始压根就没把云善渊放在眼里,他手下来来回回的学徒不知凡几,一个勉强得用的炼气学徒算什么东西。不过,时间总是那么奇妙,它会带走一切不合适的,留下最合适的,他没想到这个傻里傻气的画师反倒是扛下来了。   瞿岭发现云善渊因为散修出身,她没有经过的宗门全面地学习,在很多方面特别是攻击法术与修行见识上有很多的欠缺,好在人傻了一些倒是愿意多去藏书阁读书。既是如此,他也难见一个抗打的学徒,不知不觉里也就给了她更大的进出权限。   云善渊没有辜负瞿岭的好意,在半年前将自己的修为表现出提至了炼气期圆满,对外她不遗余力地表示多亏瞿岭真人的鞭策提携,简直将他塑造成了不可多得的恩师形象。   复问宗的弟子听了都是讪讪一笑,瞿岭的鞭策估计也只有皮糙肉厚的傻子能扛得住,他们受过几个月就不想再尝试了,有多少好处都不想尝试,重伤可不值当。瞿岭的鞭子从不留情,要在他手下讨到那些好处,对于真的炼气期鬼修来说是用命在搏。   这世间除了极少见的痴傻之人,如果一个人越是忍辱负重,那就越是必有所求。当他表面上傻到了痴的境界,指不定心中狠到了何种程度。   云善渊记得从前给过她致命一剑的薛笑人,眼下她与薛笑人的装疯卖傻何其相似,以一个傻气的学徒示人,让所接触的复问宗之鬼都对她毫无防备之心。   藏书阁的看守藕镰老鬼早就认得了云善渊。   这一年多来,云善渊借着瞿岭的令牌已经可以借阅一些金丹期修士才能翻阅的玉简,也别管她是否看得明白,只要不带出藏书阁,反正有令牌为凭就可以借阅。“小云,这次要哪一方面的玉简?”   云善渊交出了令牌,“晚辈还是想要借有关地图方面的玉简,要是有风光秀丽的图册集就更好了。”   在修行界地图并是随便能看的,越是详尽的地图就越有讲究,那不是一个平面画像,而是立体的全面影像。这也是考验一位画师的功力,能否将所见的景象全面展示出来。   因此,擅于卜问一道的修士透过地图也,依据山川走向星辰变化,能推算出何处是密库宝藏所在,尽管如此境界的修士很少,但是地图确实不常示于人前。   这四年下来,藕镰老鬼也知道云善渊痴迷画道喜欢各种美景风光,刚开始她借不到图册只能借阅文字,这一年来拿到了瞿岭的令牌,可以借阅的范围是越来越广了。   “好,你等着,我去给你调玉简。老规矩,玉简只能在藏书阁里面看,能刻录多少算你的,一天限调阅六块玉简。”   云善渊笑着接过了六块玉简,就朝着一处清静的角落飘去。   四年里,她已经习惯了坐倒这个角落的位置。书案边一侧有扇小窗,不论是白月升起或是红月落下时,都会从窗牖透入幽幽月光。也是在月光之下,日复一日,她可谓是读遍了藏书阁中一切能让她借阅的书籍,人过留影,雁过留痕,她终是找到了关于离开玄空界的线索。   没过太久,无花也来了,坐在了云善渊对面的椅子上。   无花这四年也混得不错,他本是被当做外门弟子收入复问宗看守千草园,而今已经被钱五常真人看中,意图收他为入室徒弟。只是距离正式的拜师还有三个月,因为在那之前会有一场热闹大事将至。   十年一度,复问宗与封鬼宗会有一场比试,筑基弟子皆可参与,根据结果决定几大灵脉的使用权归属。   此次的比试稍有不同,对南方密林沼泽的勘探持续了四年,还真的发现了一处残迹宝库,只能由金丹修士进入。故而,原定的两大宗门比试暂缓,玄空界里问询而来的金丹修士都想要去南方密林沼泽的大能遗址一探。   这番寻宝已经不单单与金丹修士相关,宗门之中的元婴修士已经探了前路,发现密林中的遗址宝库有着修为禁制,只得让金丹修士进出。因为沼泽之地不利鬼修行动,元婴修士开辟了一个短期的通道,可以确保两个月的安全。   元婴修士用了这一手,也就限定了每个门派可以派出几位金丹修士进入遗址之中,而金丹修士进入遗址密库后,他们的所得也要交于宗门一部分,这也是互惠互利的交换。   对于云善渊与无花来说,趁着复问宗的元婴修士与金丹修士大多都要离开,那就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一举闯入藏书阁的禁.书区查找他们所需的资料。   “云兄,如非你我心系天外,这样的日子何尝不是岁月静好。忙时就专心劳作,闲时就安心读书。”   无花在走出藏书阁之后,他远望着白月光下的五层小楼,看到偶尔进出的鬼修,他倒是有了这种感叹。   云善渊见无花施出了一个隔音咒后竟是说了如此感叹,她并不认为如果他们真是普通复问宗的弟子,还能觉得这四年过的是岁月静好。   她能抗住瞿岭的裂魂鞭,甚至分析出裂魂鞭攻击鬼魂的不同功效,以而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应对,那是因为她的本领不俗,如果换做其他鬼修早就逃了。   无花在千草园看守药草,必须精心照料灵植,还要面对前来采摘灵植的不同宗门弟子,遇到脾气好的鬼也罢了,最烦是仗势欺人的那一种,而复问宗之内并不缺少此类鬼修。   一切看上去的岁月静好背后,怎么可能会少了负重前行。   云善渊没有多说其他,既然是现世不稳,又哪来岁月静好。“我看是月色太迷人,让你也生出了如此错觉。”   无花摇了摇头,可能真是月色太惑人,谁让玄空界有两轮月亮。只是,他可能一生与岁月静好无缘,即便偶得一二,也不过是假象而已。   “明天中午会有一个宗门大会,那些要前往南方密林的元婴与金丹修士都会现身,再对宗门其他弟子教导告诫一番。我们等他们一走,也就可以动手了。”   两人依据众多的玉简推论到了一条线索,想要离开玄空界前往太阿界,必须要度过忘川。   云善渊在最初学习玄空界的殄文之时,就发现此处的文字与下界有所关联。而忘川一词出现在了玄空界的典籍之中,他们尚未确定它的位置,却可以根据曾经在下界听闻忘川的传闻,推论这一处是阴阳交界之地。   下界的鬼怪神仙传闻只怕并非空穴来风,它们极有可能全都有据可循。   忘川在下界的神话传说中,是一条在黄泉路与冥府之见的血黄色河流,里面全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忘川河上有奈何桥,走在桥上就能感到河中的腥风扑面,走过奈何桥也就来到了冥府地狱。   如今,在玄空界的玉简记载中,并没有正面提到过如何前往太阿界,但是偶然记载的一些只言片语里提到了忘川与奈何桥。那是一个鬼影绝迹之处,没有鬼修可以在忘川河里存活片刻,那条河上有座不知通往何处的奈何桥,谁也不知桥的那一头有什么存在。   两人为了获得更加确切的线索决定闯入禁.书区。藏书阁每一层都有相应的禁制,是根据修士的修为所限定,禁.书区的禁制是元婴修士不可进入。   不过,云善渊已经破解了藏书阁的禁制,世间众法都万变不离其宗,她本就不是依靠学习前人典籍而进阶,在破法之路上走得很远,四年的时间足以让她破除了藏书阁的禁制。她等的是一个山中无老虎的时机,而它已经来了。   第二日中午,复问宗召开了宗门大会。宗门里的元婴修士也都出现了,八位元婴修士有五位都要去南方密林,此行之前当然要告诫门中弟子不能闹事。   云善渊跟着瞿岭进入了宗门大会的大殿,无花则是随着钱五常走入了大殿,两人看着金丹修士落座后,也就走到了他们自己的位置上,而等待众鬼入殿之后,最后才是元婴修士进入大殿。   这是云善渊第一次见到了元婴修士,直面了他们的威压。难怪说金丹是真的踏入修真之路,元婴是走上长生的起点,越是往上走,一个境界之差就是相差甚远。   除去三十六位金丹真人,殿中弟子几乎没有谁会去直视元婴道君的容颜,而在元婴道君面前,筑基期及其以下的弟子几乎是没有秘密的。云善渊也就是用余光偷瞄一眼,她没有在这种鸦雀无声的场面里表现好奇心的打算。   谁想到最后一位女鬼晴宁道君走进大殿时,无花竟然在一瞬间无法克制地露出了强烈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太过浓烈的感情,怎么看都不是一位筑基弟子面对元婴修士会有的感情。   云善渊当即是察觉到了身侧无花的情绪变化,那种欣喜、错愕、绝望,就像是见到了一位不可能再见的爱人。在某一瞬间,他见到了一张过于相似的面容,然而欣喜就是一瞬,因为怎么看无花与晴宁道君都不会真的相识。   坏了!云善渊并不希望晴宁道君发现无花的不妥,在潜入禁.书区的关键时间点上,她不希望再出任何的变故,去让无花解释诸如筑基弟子窥觊元婴道君的麻烦事。   于是,云善渊当机立断地低声说了一句‘好美’。   晴宁道君自是发现了大殿里那一处的情绪波动,她听闻了这声赞美就把那种情绪波动视作了是对她美貌的惊讶。她没再看云善渊而是对瞿岭说,“瞿真人,听闻你有一个擅于绘画的学徒,你也难得收下一位风雅之鬼。”   瞿岭暗中皱眉,对于云善渊的大惊小怪不满,决意此番大会之后,再赏她一顿鞭子,让她以后别在众鬼面前丢了他的颜面。   “晴宁道君请见谅,那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鬼就当场失态了。”   晴宁道君就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她根本就不将那样的炼气期弟子放在眼中,若非她今日心情尚佳,不定还要算一下云善渊的殿前失仪之罪。“行了,开会了,不说这些闲话了。”   **   在月上中天之时,无花找上了云善渊。   此刻,瞿岭给了云善渊二十鞭,他已经随着队伍出发前往南方密林了。   云善渊尽心地演着重伤卧床的角色。瞿岭一走,樊鬼窟里也没有了其他修士,众鬼也都知道她伤重,不会前来打扰她,她反而能落得清静。   此时,云善渊见到前来探望的无花,是真觉得今日差点就闹出了麻烦。   “你可别告诉我,你真的认识那位晴宁道君,早上那一幕足以让她治你一个窥探道君之罪。”   无花看着云善渊惨白的脸色,虽明白她的模样是为了做戏做得逼真,但也知道今日是他差点坏了事。只是,他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偏偏会见到如此相似的面容,那张已经不会再出现的颜容。   “今日,是我欠了云兄一次。多谢你的及时解围,否则以这些鬼修的脾气,真的无法善了。我请你喝一杯如何?”   云善渊看着无花带来的灵酒,这是诚心来探望病人吗?   “无花,你见过哪个探病的会带酒来请病人喝酒?我要是真病了,喝了这酒就是病情加重了。”   “可你并没有真病。”无花说着已经取出酒杯倒了两杯酒,“我已经很久没有痛痛快快地喝酒了,今夜就喝一场,等闯入了禁.书区之后,就怕没这样的太平日子了。”   云善渊看着杯中酒,酒杯底映照出了斜照入室的一轮圆月,她其实也很久没有痛痛快快地喝酒了。“今日的失误不会有第二次了吧?没想到我认识的无花也会有如此失误。”   无花一口饮尽了杯中酒就在续上了第二杯,他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云兄,你难道从没有这样的失误过?人有相似,你真的忘得了那个心底之人吗?假如有一天,你遇到了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会在恍惚间错认一二。” 第六章   “我从不会错认一二, 莫说是一二,就连半分都不会错认。”   云善渊端起酒杯也是一饮而尽, 她非常肯定地回答了无花的疑问, “何况到了你我如今的境界,早就可以变化出不同的面容,想要让谁化作某一颜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 心中所见从不是一张脸,而是身躯之中的魂魄,那是无法幻化的。我以为你很明白皮相不过是空的道理,四大皆空,色.即.是.空。如此佛理, 你该胜我一筹。”   无花闻言微微摇头,“云兄, 你的话是没错, 可是未免也活得太过清醒了。”   “清醒不好吗?我若是不清醒,不定死了几回,我们也没有可能坐下来喝一杯酒了。”   云善渊知道活得清醒难免会少了几分乐趣,但如果她不够清醒又怎么闯过阴谋迭出的江湖, 更难说什么时候就栽在像是无花这种人手中了。   无花明白云善渊的言下之意,他们能坐下来喝一杯酒, 可谓是亦敌亦友, 本质上总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人的一生难免会傻一二次,他也不例外。   “我的前半生没什么多的快乐, 也许只有与楚兄喝茶下棋的时候,得到过些许快乐。我其实并不渴求死而复生,因为败了就是败了,把前尘忘却进入轮回,干干净净地从头开始有何不好?偏偏,上苍从未让我顺心过。”   无花添了一杯酒,杯底是恍惚的月光,映照出了他藏在张心底的颜容。他从未想过会爱上一个女人,他利用过女人,转身就能毫不犹豫地舍弃,而爱恋可能只会发生在他死了一次之后。   “我想过从头开始,只有李大郎没有无花,以求安度余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远离那些是是非非与争名夺利。”   可是命运往往无常,当你想要喊停的时候,它就是不给你机会。   “好梦由来最易醒,我难得也想要糊涂一回,但终究还是不得不醒了。”   无花再喝了几杯酒,看向自己的手掌,“上天真的很会玩弄人,也可能是枉死在我手上的人太多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某日只愿让一人活着就足矣。等到这一天来的时候,我才发现美好总是留不住的。她是个傻子,非要把生的机会给我,我这样的人压根就不值得。”   无花微微抬头闭上了眼睛,没有让眼泪流出来,或者他本就没有眼泪。   他从死到生,又能够来到玄空界,其中经历了太多事情。   他所说都是真话,他不愿意死而复生。前生既然是败在了楚留香的手上,而他也选择了自杀,就是希望能入轮回忘记前尘,可是他再度睁眼为何又都记得清楚。   他遇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决心要做简单的李大郎,可是偏偏又被卷入了江湖纷争之中。他从未想过会舍己为人,卑微地只祈求一个人活着就好,但那人何苦将生的可能留给了他,而在失去她之后,他只能做回无花。   “色.即.是.空,是我不该贪恋红尘。”无花睁开了眼又喝了一杯酒,他既然活着就会好好活下去,与天相争,不灭不休。“人的皮囊难免偶有相似,你放心,我不会再失误了。”   云善渊轻轻与无花碰杯,她知道无花所言是真,无花并非无情,如果无情怎么会与楚留香成为朋友。只是,在无花的心里感情的比重太小了,感情需给他的野心让位,他能够毫不犹豫地对亲弟南宫灵下手,就不会无法算计其他无关的旁人。   再狠心的人可能也难免会傻一两次,但结果却很难预料,也非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想来睹物思人,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云善渊所指是无花不会看着晴宁道君的面容思念故人,“面容相似并不可怕,这太容易分清了,可怕的是分不清一个灵魂之中住的到底是谁。”   无花握住酒杯的手一颤,他没有追问云善渊有关楚留香的事情,她既然说楚留香死了,那就是他们再也见不到曾经的朋友了。然而,他失去的不只是为数不多的朋友,“好在我不会再有这样的苦恼,因为我亲眼所见,亲身所感,她已经魂飞魄散了。”   无花说完就放肆地笑了,一个人的魂飞魄散换他的重新为人,这是一笔多么公平的交易。   “云兄,我也只剩你这一位故交了。不管今后如何,你还得好好活着,才让我不至于太寂寞。”   云善渊看着无花的笑容,他笑得已有癫狂之意,却不可能再放声而哭。   其实,世间怕是从未有不求而得,更多都是求而不得,她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格外珍惜所拥有的。   ‘七童,你还好吗?’云善渊看着窗外的明月默默呢喃着,她是真的希望能快点离开玄空界。   云善渊这样想着就将思念压到了心底,也满上了一杯酒,半是玩笑地说,“玄空界不是个好地方。这里的鬼不觉得,但人对着月亮总会多一些思念。以往是到了夜晚才会出现一轮月亮,此处却有交替的两轮月亮,也就让人有些控制不住心情了,就像你也会说傻话了。我自然是想要好好活着,你如果能少给我制造一些麻烦,我也能活得更舒心一些。”   无花觉得与云善渊聊天真的挺有意思,他依稀能找到与楚留香谈天时的感觉,但终是不同了,起码当年两相对坐却终究隔着一层真意,如今撕下面具反倒舒服了。“我何尝想给你添麻烦,可如果不找些事做,余生慢慢岂不无趣。不过在离开玄空界之前,我们都忙着给那些鬼制造麻烦,你也该会舒心的。”   在赤月升空之时,忙着给鬼制造的两人就酒醒了,此处不会多有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感叹,而是再最后确定今夜潜入藏书阁之事。   复问宗之内尚有三位元婴修士坐镇,也还有七位金丹修士留在山中。   藏书阁每天会关闭三个时辰,从子夜一直到黎明,他们正是计划在这段时间潜入藏书阁,如果一切顺利并不会惊动金丹或是元婴修士。但凡事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这一过程中遇到了什么变故,那他们也就不能悄悄离开复问宗,不如索性是闹得惊天动地,让复问宗的鬼措手不及。   夜深鬼静,正是偷鸡摸狗的好时候。   云善渊以仿制的令牌打开了藏书阁的大门。四年的时间,足以她调查得很清楚,照理来说看门的老鬼藕镰应该是要住在藏书阁之中,但是每隔半个月他都会偷偷下山去赌一把大的,不到黎明不会回山门。   两人非常了解藏书阁内的格局。   这里一共有五层楼,每一层都有相应的两套禁制,开馆时期是开启相应的修为禁制,不让低阶修士去楼上查看玉简,而在闭馆时期会开启另一套禁制,此时不让任何鬼穿行其中。可是世间没有无法破解的禁制,云善渊与无花分头行事,选择了最简短的路径,步步小心地一路破解禁制到了五楼的禁.书区。   禁.书区并非浪得虚名,其中存放了不少玉简,它们的内容都是元婴修士才能够清晰理解的内容,而两人现在读起来都还有些悟不明白的感觉。   复问宗藏书阁的布局很有规律,两人没有在贪恋这些内容深奥的功法玉简,他们要找的是整个玄空界的秘闻异录。   只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两人并没有能在山河图志与异闻异事中发现更多的线索。其中确有提到过忘川与奈何桥,可均是没有谈及它们究竟在何处,更是没有说要如何才能通往那里。   两人微微蹙眉,眼看着天色就要变了,却没能在藏书阁中获得更多的线索。两人看向了书柜上最后一处,那上面还有一道禁制。如果这里面所藏也无线索的话,他们可能就可能真要想办法逼问金丹真人,甚至是设法从元婴道君口中得知什么了。   云善渊开始破解起最后一道禁制,谁知此时却是感到了藏书阁之外布置的提示阵法动了。无花看着手中的法器玉佩,如此颜色显示的是来者是金丹修士,而且是两位金丹修士,两鬼很快就进入了藏书阁。   如此时分,此二者偷偷摸摸的进入,只怕与他们半斤八两,有见不得鬼的目的。   “机会难得,我们也能来五楼逛一圈。”   “你真的打听清楚了,那个柜子里有一本秘法?这要是触发了警告禁制,韩涛那老家伙可还是在山上,他可不会轻易绕过我们。”   “我之前用五瓶醉魂酿灌醉了藕镰那个老鬼,他才透露出一句那个柜子不一样,里头放的不是玉简是秘法古书。”   云善渊加紧了手上的动作,她必须要快,那两位金丹修士正在破解五楼入口处的禁制。如果让那两只鬼进来了,她与无花恐也难以再隐藏太久,关键是他们的目标似乎都是这个柜子。   藏书阁的四角上已经被贴上了四道符箓。   无花捻动了佛珠,他做好了今夜不能安静离开的准备,因为他看到最后那个柜子里的情况,这里面确实有一本古书,但它下方有一个阵法,一旦移动了古书分毫,就会触动这个阵法。   无花对云善渊微微摇头,指了指五楼的入口处,比划了一个灭的手势。这真是地狱无门闯进来,正好来了两个替死鬼。   云善渊点了点头拿出了古书,下一秒就听到了响起的尖利警报声,而此时整个藏书阁之中的防御阵法开启,此刻整个书阁是有进无出。   刚踏入五楼入口处的两位金丹修士脸上都是诧异之色,他们怎么就触动了机关阵法了。只见此刻金光乍现,四角上的四道符箓爆裂开来,让整个五楼陷入了一片虚影火海之中。   这两位金丹修士只觉一脚踩入了某个幻阵之中,他们都无法再看清彼此,可也知道必然是遇到了另外的不速之客。   “何方小鬼,敢在这里闹事!”两鬼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们也都不是泛泛之辈,取出了法器就向着云善渊与无花所在攻击了过去。   云善渊与无花并没有硬接这一击,他们都退到了五楼的墙壁之侧,这一处算得上藏书阁开启防御机制后最为薄弱处,借以两位金丹修士的一击,攻在这个薄弱点之上,如果多来几下必然会有破洞能让他们离开。   这个幻境不需太久,只要片刻就好。眼下这两位金丹鬼修必是使劲全力,他们一定要灭杀了云善渊与无花,也能以此为借口,他们追查宵小之徒才会闯入了藏书阁。   云善渊与无花求得正好是这种全力攻击,他们借以阵法将力量倾泻于这一处薄弱点,几息之后就听到了‘轰——’的一声,藏书阁被破开了一个小洞。   两人从这里窜了出去,一出藏书阁就听闻整个复问宗响起了警报的乐声,只怕不用几分钟元婴修士就会来了。   这会不必再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而临走之前,两人将五枚灵石打入了以藏书阁为中心的阵法。   这一阵法会转阴气为烈阳之气,向整个复问宗蔓延,对于鬼修来说,也不知他们是否能承担住这样的阳气。   “尔等小鬼真是胆大包天还敢逃!”   元婴道君韩涛自是不会被这种阳气所困,他负责藏书阁的安全,也可感到其中有两位金丹真人被困,但他更要抓住胆敢毁了藏书阁的逆贼!   韩涛用出了本命法器收魂鼎,意图将前方的云善渊与无花收入鼎下,眼看收魂鼎的灵气就要覆上两人的背脊,谁像他们竟是一步踏入了传送阵,转眼就消失在眼前。   “该死!”韩涛紧追而去,这传送阵正是送至南方沼泽密林的阵法,昨日刚刚开启尚没移除。看这两人的手段是步步为营,恐怕是谋划已久等着这一天,才让他们偷了那本可能会给玄空界惹祸的残卷。   在踏出了传送阵之后,云善渊与无花头也不回地钻入了沼泽密林。 第七章   由于在南方沼泽密林中勘测出了一个大能秘境, 此处已经汇集了玄空界的众多高阶修士。   韩涛从复问宗怒气冲天地追赶而来,想要捉拿闯入藏书阁的偷书贼。   可是沼泽地的混乱灵气就是最佳掩饰, 即便韩涛身为元婴修士, 他也无法在一时半刻之间清楚地定位那两个偷书贼去了哪里。   韩涛尽力压下了怒火,在这个节骨眼上,玄空界的大小门派都聚集于此, 他实在没脸将复问宗的藏书阁被不知哪来的鬼,用一把至阳之火烧了一事张扬出去。   如今,复问宗的高阶修士多半都在沼泽密林,等待两天后的秘境开启。韩涛只得将他们召集起来,把半个时辰前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宗门之内的两位道君会调查详情, 是何方小鬼竟敢闯入复问宗。而我已经可以肯定那两只鬼是筑基期圆满的修士,他们身上留有我收魂鼎法器的一丝残余灵力, 诸位以此可以感知那股灵力。我们势必要抓住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小鬼!”   韩涛将几块感应玉石交于了复问宗在场的众鬼。   众鬼都知道眼下不能张扬行事, 以免在各大宗门前丢了颜面。藏书阁即便不算一派的机要地所在,但也是极为重要的所在,复问宗号称老鬼一派里的第一大宗门,竟是被烧了藏书阁, 说出去真是要被一众鬼笑掉大牙。   “韩道君,以我看那两个小鬼是在找死。沼泽密林的秘境一旦开启, 这里的混乱灵气非金丹修士不可承受。他们慌乱之间逃窜到这里, 不必等我们出售,就足够要了他们的命。”   钱五常真人这样说到,他自是想不到那两个该死的小鬼, 其中之一就有他想要收入门下的无花。   钱五常的这句话说出了在场众位鬼修的心声。   韩涛当然也懂此理,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两只鬼究竟是慌不择路还是留有后招,这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总之,绝不能放他们逃走,一旦发现其踪迹,就地灭杀。”   与此同时,云善渊与无花已经进入了沼泽密林的深处。   比起那些前来等待秘境开启的修士们,两人已经行至了混沌灵气最为浓郁的地方。这股混沌灵气很不稳定,在此片沼泽地之下可以感到有什么呼之欲出,但仍要再等上一等,这就是那处秘境的入口所在了。等到这股混沌灵气更为稳定时,元婴修士就会联手开凿出一个较为稳定的出入口,让金丹修士得以顺利地通向秘境里。   不过,云善渊与无花并不关心秘境,两人暂且安全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阅了从藏书阁盗来的这本残卷。   这本古书并非如那两位潜入藏书阁的金丹修士所想,它并不是一本功法秘籍,而是一本前辈鬼修留下的手札。手札的后半部分已经缺失,前半部分说的却是骇人听闻的经历。   这位叫做泉止的鬼修,他修行到了筑基后期之际,修为就停滞不前了,怎么都没有办法更进一步。筑基期的修士有两百年的寿命,而对于鬼修来说,不至金丹就无法拥有人身。他在寿命将要走到尽头之时,就想到要用夺舍之法。   鬼修比起人修与妖修,天生有缺,就是却在了没有实体,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鬼修对于神识与魂魄的认知超越了人修与妖修。   夺舍自是要借身还魂,在玄空界之中,泉止作为筑基修士难以夺舍金丹真人,更不可能对元婴道君下手,他灵光一闪就想到了不如去太阿界,以那里的人修为目标,找筑基或是退而求其次的炼气期修士下手,反正不豁出去试一下就会魂飞魄散,如果尝试一番尚有活的可能。   泉止成功了,他夺舍了一位筑基中期的人修,因为获得了人身,就得以留在了太阿界修行。只是,这件事情的后续影响十分恶劣,玄空界金丹之下的鬼修都没有人身实体,所以他们被限于玄空界,只能吸收阴灵气而进行修行,可是一旦有了人身就不同了,他们不再是无实体的鬼而成为了人,就会有更多的选择。   于是,一个叫做‘偷天换身’的血腥计划出现了。   玄空界的鬼修有组织地入侵太阿界,专门抓捕筑基期的人修,更有甚至也敢对金丹修士下手,将他们绑回玄空界,抽取出他们的魂魄之后,注入了鬼修的魂魄。   在夺舍一道上,鬼修可以说走得最远。   然而,太阿界的人修也不是傻子,他们终是发现了陆续失踪的筑基修士。从泉止的手札中可以看出,那个年代里的金丹修士众多,筑基修士更是不计其数,元婴修士的人数也远远超出如今的比例,更是有关于化神期修士出没。   一场两界之间的大战就此展开了,起因自是鬼修想要绕过一般的修行步骤行夺舍之法,但是战争一旦开始了,它就没有那么容易结束。这一场讨伐之战变成了一场资源争夺战,乂炼界的妖修也参与到了其中,由此开始了三界混战。   泉止无意是打开了这扇地狱之门的修士,他在晋级到化神之后,心魔一直难消,对于造成了三界生灵涂炭之事耿耿于怀,无法再向上进阶。   泉止为了终结这场战争,更是为了防止日后鬼修再行夺舍之法,他以身殉道,亲手断裂了穿行两截的条唯一安全通道——奈何桥。他更是设下了禁制,这方禁制就遍布在两界的交界处忘川河里。   ‘奈何桥断,后世鬼修,不至化神,不渡忘川。’   云善渊与无花看着残卷最后一页上的最后一句话,两人一向不动神色的养气功夫都差点破功。   泉止这是给他们挖了一个大坑,他们距离金丹尚有半步之遥,况且修行与机缘相关,而玄空界着实不适合他们修行,鬼知道修行至化神要用多久!   无花捻动了佛珠将这股抑郁之气压了下去,难怪不闻有哪只鬼去太阿界,原来几千前发生过这种事情。只是,他不想等到化神,这一等少则一两百年,多则到了他也无法预估的地步。   “云兄,虽然奈何桥断,但就是用游的,我也想游过忘川。”   云善渊也是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禁制遍布的忘川,不是用游的就能渡过的,但是她也不想等,而且在玄空界恐怕也无法修行至化神。   “有一个坏消息里的好消息,起码现在我们可以推断忘川在哪里。两日后,是要与那些鬼修一起进入秘境了。”   云善渊看向了沼泽地的灵气混乱中心。   依据泉止所记,忘川河的灵气非常混乱,不到化神期极有可能死在忘川河中。这种灵气混乱是因为两界相交而引起的,原本有一条供鬼通行的奈何桥却被他亲手断裂了。   沼泽地的混沌之气就与忘川相关,这一将要出世的大能秘境,只怕也与泉止相关。那么,他们就必须走一遭,去探寻一线生机。 第八章   韩涛等了在密林之侧等了两天, 他早就预料到没那么容易抓到那两个盗贼,可是宗门内的一众高手在此寻觅, 竟是连半丝踪影也没发现, 这也有些太古怪了,难道那两只小鬼真是带着残卷古书死在了沼泽地之中?   不待韩涛再去多想,开启秘境的时间就到了。此方秘境一共请到了十八位元婴修士联手, 才能开启一条较为稳定进入的通道。并且经过仔细的推算,进入其中探险的修士必须在三个月之后离开,届时元婴修士会再度联手开辟一条道路,让秘境中的金丹修士得以安全撤离。   如果没有能在三个月之后安全返回呢?   云善渊与无花并没有去考虑这个问题,两人打定主意要混入秘境之中, 由于时间紧迫就只能暂借他们最熟悉的金丹修士的身份一用,这人选自是落在了瞿岭与钱五常的身上。   这两位也是倒霉, 复问宗的藏书阁被毁, 韩涛希望能尽快抓住两位盗贼,于是在南方密林中的复问宗鬼修都分散了开来,在能力范围内寻找逆贼。   瞿岭与钱五常也在密林之中寻找可能出现的盗贼,他们手持韩涛给的感应玉石法器, 可是这东西就像是失灵了一样,完全没能感知出来他们已经被自以为的猎物盯上了。   “瞿岭擅于作符箓, 他的进攻与防御手段八成都依赖符箓, 而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在催动了第十道极品符箓阵法之后,必须要停歇半盏茶的时间。”   云善渊并没有想要灭杀瞿岭, 不谈瞿岭与她是否有师徒情谊,复问宗金丹期的修士都有本命魂牌留在宗门内,如果瞿岭死了,韩涛不出片刻就会知道。死是不必死,只要晕上一段时间就好。   无花也将钱五常的弱点说了出来,这位擅于炼丹的修士,最大的弱点则是在他的丹火上,“钱五常的丹火并非一般鬼修的阴火,而是半阴半阳的丹火,他的灵根也是少见的水火双灵根,所以他必须维持体内两股灵气的平衡,一旦平衡失常两人,他就会反噬自身。我曾见过一次他差点失衡的状态,那极有可能爆丹而亡。阿弥陀佛,好在这次不必下次杀手。”   无花也不是嗜杀之人,如果眼下有必要杀了钱五常,他是绝不手软,但谁让现在只要让对方晕了就好,杀了反倒坏了计划。   “斩草不除根,我还有些不习惯。这回我们必须离开玄空界,否则是会被复问宗追杀到死了。”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追杀就追吧,如能追出玄空界也是他们的本事。”   云善渊摊了摊手,她之前就准备好了有可能会借瞿岭一用,就在他的身上留了一些小东西,无花亦是如此,这让他们能够发现这两鬼的踪迹。如此看来,他们两人也算是早就居心不良了。   “云兄,你这话糙理不糙,不至化神不渡忘川,又有几只鬼能追出来呢。”   无花也压根就没担心这些,曾经想弄他死的人不少,如今想弄要他死的鬼也不会少,但世间又有几个楚留香能让他功败垂成。   两人言语中不见太多的紧张,但狮子搏兔尚且用尽全力,他们当然也是很谨慎地先后盯上了钱五常与瞿岭。从战斗力的角度来看,是先合作把稍逊一筹的钱五常给解决了。   在倒地的那一刻,钱五常还是一脸的不敢置信,他从来没有想过身边竟是潜伏着一位佛修,玄空界竟然还有修佛的存在,而他居然还想过将其收入门下,这真是瞎了眼。   如果早知无花是佛修,那么他就会在第一时间组织人手将其灭杀,佛修与剑修专克鬼修。故而宗门的高阶修士之间有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在这两者没有成长起来之际将他们扼杀在摇篮里,以免日后成为大患。   无花听着钱五常在无意识说出的这些话,他看向云善渊,“如非现在确实不适合动手,我是真不想将他留着。”   云善渊没有说好或不好,他们两人一直都没有暴露过所修功法,就是因为那太特别了很容易被盯上。而且,她也觉得玄空界的鬼修心性狠辣,如今看来是果真如此。   “走吧,还有一个瞿岭要处理。”   无花将钱五常打劫了一通,把可取的储物法器都收了起来,现在动不了这些东西,但是一旦离开了玄空界就不必担忧失主会找上门了。   钱五常被仍在了沼泽地之中,以他的金丹修为不会立即身死,但是这股钝刀子割魂的感觉也绝不会好受。   另一头的瞿岭并没有想到自己就要倒霉了,他还在密林中采集可用的灵植,也不知何时起,四周的灵气变得古怪了起来。刚开始他还没有太过注意,因为这段时间密林的灵气变化一直都很不稳定,可是没过太久他就发现了不对劲,仿佛是混乱的灵气将他与四周隔绝了开来。   瞿岭刚刚心生警惕就猛然感到背脊生寒,他不加思索地反手便是甩出了数道符箓凝成了一张网,只见一道寒芒刺向了他的背心,被这道符箓形成的大网给拦在了其中。   “竟然是你!”瞿岭看到云善渊就都明白了,是谁毁去了藏书阁,是谁处心积虑地留在了复问宗,还在他的手下挨了四年之久。“你究竟想要什么?”   云善渊没有与瞿岭废话,她想要的瞿岭给不了,那就无须多谈。   她一手祭出了所炼的黑白剑迎上了瞿岭的符箓之阵,这股半是邪异半是圣洁的剑气直射瞿岭的心魂,其中竟还夹杂着鬼修最为忌讳的混沌灵气,以剑网对上了符箓之网。   说来这其实有些不公平,云善渊在瞿岭手下四年,对于这位金丹真人说不得十分了解,也起码了解了七分,瞿岭的不少符箓初级版还都是云善渊所作。   加之剑气破魂,瞿岭虽是金丹中期,可是对上了以剑为法的筑基大圆满的云善渊,特别又是在充斥着古怪混沌灵气的沼泽地之中,他完全没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其中之一。   两者斗了几十个来回之际,云善渊将瞿岭的攻击都扛了下来,只能说她对这些符箓的特性都太了解了。即便这四年瞿岭只教授了皮毛,但那已经足够让她摸到了极品符箓的构造,也许瞿岭该怪她太过聪明。   此刻,正如云善渊所料,在瞿岭催动了第十道极品符箓阵时,虽然他的脸色不显,但两人相处了那么久,云善渊知道他已经有些心急了,因为此阵过后,他必须歇一歇才可以顺畅地调转灵气。   当符箓阵与剑光再度碰撞到了一起,瞿岭敏锐地发现了剑网似有一丝破绽,他调转灵气一鼓作气地向那一点攻击过去,成败就在此一举。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在一股气浪之中,瞿岭看到了云善渊嘴角带血,他才生出了一股庆幸的放松,谁想到丹田却是一股刺痛,一股金光缠绕在了他的魂魄上,让他顿时就不得再动弹了。   示敌以弱,这一招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就算瞿岭心中对她有所防备,但瞿岭的孤傲让他不自觉地对筑基修士有着天然的俯视之态。   云善渊看着被困的瞿岭,随意地伸手拭去了嘴角的血,对着瞿岭背后的无花挑眉一笑,他们是合作愉快地困住了两位金丹修士。此番,如果以一人之力是无法一边战斗,一边掀起了沼泽地的混沌灵气形成一个牢笼,以而隔绝了打斗引发的灵气变动瞒天过海。   云善渊搜出了瞿岭身上的储物法器,将他也扔到了沼泽之中。“瞿真人,有一点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很不喜欢裂魂鞭这种惩罚方式。不过,就当是我谢谢你没有打死我,今日你也能活下去。”   至于为何不喜裂魂鞭,因为那会让她想起宫九,想起因此缺陷无法成为剑邪的故人,不过这一点原因却是不必说出口。   瞿岭眼看着沼泽淹没了他的面部,而混沌之气也开始侵蚀他的身体。他只听得云善渊最后的一句话,‘瞿真人,这次要委屈你了。’   委屈他了?这倒着实讽刺。   云善渊与无花既然已经达成目的,也就将瞿岭与钱五常抛之脑后。   两人随即就变化做了瞿岭与钱五常的样子,他们都拿到了关键证明身份的玉牌,也有让韩涛不会产生怀疑的信物——韩涛亲手送出的感应玉石法器。韩涛想要借此追查到了他们,殊不知他们已经借着沼泽地的混沌灵气彻底将身上的那股追踪丝化去了。   无花算了算时间,也是到了秘境开启之际,“估计我们会是最后到的两位,一入秘境,韩涛就算反应过来只怕也是晚了。”   可不正是如此。   韩涛在秘境通道关闭后的第三日,收到了宗门来信,查出了究竟是谁毁去了藏书阁,而他又看到了伤痕累累的瞿岭与钱五常姗姗来迟。   在得知了其中的来龙去脉之后,韩涛终是憋不住心中的怒火,多少年了,没有人胆量也没有手段敢将他戏弄至此,敢将复问宗的颜面踩在脚下,他低吼到,“云善渊、无花,你们休想活着离开南方密林!你们只要踏出秘境一步,那时就是你们的死期。”   殊不知,此刻在秘境之中,正上演了一出惊.天之变。 第九章   云善渊进入秘境后就发现这里没有半丝充斥在沼泽之地的混沌灵气。放眼望去, 整个秘境如同玄空界的他处一样基本都是处在一片漆黑中,但是远处却有一缕幽光, 隐约可见那似乎是一个宫殿建筑。   此次共有六十多位金丹修士同入秘境, 不过她的身边除了后一步进入的无花并无其他鬼修,也许是先到的鬼修为了方便寻宝,求一个先到先得就都已经向着那个光亮处而去了?   “看来就是成了鬼, 也都是改不了在黑暗中寻求光明的习性。”   无花虽然这样说,他的目标地也是那个散发幽光的宫殿,只是这一处的秘境似很大,才会已经感知不到任何其他鬼修的存在。“如果此处与泉止相关,你说会不会有与夺舍之法的相关之物留下?”   云善渊拿着勘测的法器, 他们两人走得并不急,在如此境况不明之地, 小心谨慎是第一位。“好的不灵, 坏的灵,你难道从没听过这句俗话?泉止都能狠下心来以身殉道,如果真留有与夺舍大法相关之物,只怕是他来不及毁去的棘手之物。”   无花摇头一笑, 他对于什么是好的灵反倒是很不熟悉,“你难道不知道我一般乐于成为他人口中的‘坏的灵’?我看此处就不像是储宝的秘境。如果是从前大能修士的居所, 那就不该如此荒芜, 方圆百里居然连一株杂草都没有。   就算几千年过去,不留下一块草皮,好歹也该留一些杂草根, 以而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我看这景象倒是与南方密林中的某些区域很像,看起来平平无奇,可是潜藏危机。”   云善渊立即联想到了初入南方密林时,白玲珑带路所到的那片区域,那里存在一只奇怪的疙瘩蜥,还有长在沼泽之中的双生圣莲。   如今,她已经知晓疙瘩蜥本名阴蚀千毒蜥,是极为罕见的一种可抵元婴修为的妖兽,它皮上的疙瘩中储藏着大量的阴毒,如果不是因为圣莲出世,只怕那日还无法轻易地解决它。   眼前的情况确实有些不正常,而那些元婴修士的判断也不可能全都失误,此处不可能就是一处荒地,必然存在非同寻常的力量。   对于一处之前未有修士来勘测的秘境,首批进入其中的修士肯定要承担风险,所以一般会是元婴修士进入其中,可是此处偏偏有着奇怪的禁制,也是考虑到其中的风险,才会让六十多位金丹修士一起进入,对于玄空界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小数字。   思及此处,云善渊停下了脚步,她看着远处闪烁着幽光的宫殿多了一分不安。   从这里看去并无法看清宫殿的具体造型,虽然玄空界的建筑并无固定的风格,但总能有一二规律可循。   然而,一个存在于沼泽地之中的秘境,它的外部全都是鬼修忌惮的混沌灵气,它的内部贫瘠到不曾长出一两株灵植,如果说其中存在某种强大的力量。   “无花,你说这里像不像是一个囚牢?”   云善渊的问话一出口,她心中已经确定了七八分,“如果混沌灵气与忘川相连,泉止在忘川布下无数禁制,他没来得及处理某些修士,说不定就将他们镇压在了忘川之下。这个之下不一定是空间位置的下方,而是借着那一股侵蚀鬼修的灵气,将什么镇压在了某个空间里。”   无花闻言蹙眉也停下了脚步。他记得很清楚,残卷上提到的偷天换身之法,这一种特别的夺舍之法,能够生硬的抽取修士的魂魄,将自身的魂魄与躯体相容。他不得不想得更远了一些,鬼修不知吸收灵石与灵气,还能有以其他鬼修为食物。如果有某一位鬼修抽取了一众鬼修的魂魄,以此养好了他的伤势,或是再看中了某位金丹修士的身躯,这也是尤未可知的事情。   一时之间,两人完全屏住了呼吸,在静寂之中,他们试探着向幽光所在的宫殿处放出了神识。为了防止进入秘境的金丹修士从一开始就相互厮杀,前后两位修士入内有一段时间间隔。   云善渊与无花在最后进入秘境,但现在却完全发现不了之前修士所留的半点痕迹,没有打斗的声音,也没有谁驻足何处的迹象。   正在此时,那处闪烁幽光的宫殿猛然发出了剧烈的声响,只见一道血红色鬼火直冲天际,一股宛如泰山压顶的威压在瞬间从宫殿处爆发了开来。   这股威压并非故意冲着云善渊与无花而来,但在这样的威压面前,他们都有片刻的神魂不稳。它绝不是那些金丹修士联手能成的威压,因为修者的威压不是简单的数量叠加,往往是一个境界之差则会是天壤地别,特别是越往高阶走越是如此。   这股夹带着狂暴血色气息的威压,起码属于一位元婴后期的修士,他极有可能很快到了元婴圆满期,或者说不用太久便可至化神。   “泉止,你毁去我的修为,将我在此困了数千年,可还不是让我活了下来。我非但是活着,离开了这个牢笼之后,吸收了玄空界里的那些鬼修,更是不日即可化神,但是你早就灰飞烟灭了!   你太过愚蠢才会不人不鬼地活着,还作茧自缚为三界之战而苦恼。成为修士的那一日,本就该抛去如此无用的同情,待我破忘川而出,何愁不能找到升至合体的机缘!泉止,这世间都会知晓,你输给了荆嵇。”   这道有些嘶哑的声音回荡在秘境之中,而此刻那道血红光芒划破天际,也终是让人看清了秘境的大致样貌。望向天空,能发现它仿佛如同极黑的河水在缓缓流动,而河水之中仿佛有某个庞大的黑漆漆之物,它一动不动地任由河水在其侧流来流去。   原来,整个秘境都是处于一条河流的下方,那道冲天的红光似乎搅动了原本平静的河水让它翻腾了起来。   云善渊与无花在荆嵇开口之际,就已经尽全力将自身的存在降到了最低点。抬头看天,他们确实找到了忘川的所在,可是眼前的荆嵇却是一座无法跨越的大山。   虽然无法清晰地得知在他们之前来的修士究竟遭遇了什么,但从荆嵇的只言片语中可以推测出那些金丹修士只怕是无一幸免。他们两人暂且能完好无损地站在此处,九分是因为运气好。他们来得晚,荆稽已经吃够,随即破牢而出了。   可是这种好运还能延续下去吗?   “我看看,居然还有两条漏网之鱼。”荆稽不多时就发现了云善渊与无花,他轻蔑地冷哼到,“你们来得够迟的,不过不管早到晚到,或者是不是进来了,这次没有一只鬼可以逃脱,外面的那些早晚也都得死。”   荆稽的话音落下就挥出了一道灵气,以此判断他是魔修。   这股腥红色的灵气从远处而来,直冲着云善渊与无花而去,像是一只无影巨掌要将他们犹如捏蚂蚁一般捏死在当场。   在面对如此灵压之时,两人仿佛真的很难移动半步,是将要被当场定住了。只是谁会甘心就这样被杀,不论为何那些金丹修士都没能活下来,他们都想要活下来。   活着,就要逃。   逃!必须要逃!但是整个秘境封闭着,又能往哪里逃?   云善渊与无花对视了一眼,两人俱是向上瞥去。他们面前唯一的出路只有忘川所在,无论何如都必须要拼一把,捅破了天让忘川水倾泻而下,他们可能无法在其中存活,但势必也能阻挡了荆稽的动作。   下一刻,在荆稽的猩红色无影巨掌之下,两人用出了全力祭出了飞剑与佛珠,黑白相交的剑气与金色的佛光,将无影巨掌刺破了一个小洞,这两道光没有停下而是直冲向天,仿佛要燃尽最后一丝灵气一般,与天中流动的漆黑河水相触在了一起。   “无知小辈!”荆稽被剑气与佛光刺穿了无影巨掌,他当然是一跃向两人而去。这两人是剑修与佛修一事让他改主意了,不能吃了他们怕是塞牙,那就是将他们就地而杀。   这两人以为谁都能捅破天际吗?泉止布置了如此牢笼,他要借用忘川之河的混沌灵气,可是又怕这股灵气侵蚀了玄空界,那是精心做了布局,岂是两个筑基修士就能破除的阵法。   可是,世间总有些意料之外的存在。   双生圣莲在混沌之中出世,此等灵物如果被元婴修士得去,指不定能炼化何种极品法器。偏偏,无花是借着一朵圣莲重为人身,而云善渊则是初出茅庐不知宝物珍贵地就炼成了一把法剑。   荆稽的魔气一涌而至,魔气激发出了两人身上所携圣莲之元气,它竟是与天空中的忘川河水相交在了一起,原本漆黑的河水中泛起了金色与白色的光点。从零零星星的渔火而倏然变多,这忘川在顷刻间仿佛化作了银河。   这条银河汹涌地翻动着,找到了某一个缺口,在那里倾泻而下。   秘境之中只得听闻轰然而响起的水声,这一刻宛如银河落九天,水势磅礴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瞬间将平地全都淹没。这让荆稽也是瞠目结舌,他只觉陷入了极度浓郁的混沌之气,让他也有些呼吸不顺,神魂为之颤抖。   始作俑者的云善渊与无花也并不好过。他们虽然与鬼修有异,但是极度精纯的混沌灵气,让他们仿佛置身到了混沌世界之中,那里并没有死,但也不存在生。这些灵气仿佛无孔不入地钻入了他们的身体,横冲直撞地直捣丹田,搅破经脉,冲击识海而去。   在如此彷如汪洋大海的混沌之中,真的还有能个人的意识存在吗?   正在这一瞬,忘川河中巍峨不动的庞大巨物好似缓缓睁开了眼睛,它感到了久违的佛光与凌冽的剑气,这让仿佛早就死去的巨兽又在一刹那间有了生机。   它分明还是那样静静地驻守在忘川之中,看上去只是一头死去的白色巨犬,但此刻从它的身躯上又似乎出现了一个庞大的金色虚影,它仿佛有独角、犬耳、龙身、虎头、狮尾、麒麟足,像是传说中的谛听。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汝已归去,吾尚不忘。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也罢,时至今日,我是该走了,是该走了。”   声如洪钟的话语一出,忘川就再度发生了变化。   巨兽的身躯轰然坍塌,而它身上的金光射向了在忘川中昏迷的云善渊与无花。两人被这股祥和的金光包裹着,金光渗入了他们的身躯与神魂中,治愈了他们被混沌之气冲破的躯体。   不仅如此,金光入体后,混沌之气也就不再蛮横地冲撞,而是相被引导一样顺着经脉运行起来。   不知多久,两人恢复了意识,他们只记得某道声音留言‘不恋此世,临别赠礼,愿得再见’。这会却是没有功夫多去想是谁帮了他们,又是为什么要出手相助,两人都感到丹田处灵气翻涌,这是必须要结丹了。   忘川之中危机四伏,荆稽的情况尚未所知,这里怎么看都不是凝结金丹的好地方,但是眼下两人别无选择。何况不至化神,不渡过忘川,凝结金丹说不定反而是一处机遇。   金丹一成,天雷必至,雷破禁制,那是两人必须抓住的一线生机。   玄空界守在密林之侧的元婴修士已经感到了不妥之处,沼泽之地的秘境里似乎酝酿着某种灭世的力量。这让他们都是警惕起来,这个秘境的情况特殊,现在必须以南方密林为界限制造一道结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在忘川的另一侧,太阿界与忘川的相交处,这里是一处绝壁断崖。   三个多月来,在崖侧就能看到了天上的黑云翻腾,在凝结雷劫,而且绝非一般的金丹劫,仿佛是要划破两界的雷劫。   这一日终是来了,天地全然变色,在一片漆黑中,空中先后降下了十八道雷劫,一道比一道狠烈,直劈向崖底的忘川河之中。   当云开雾散之后,空中出现了金光凌厉的一头白狗虚影,它脚踏莲花向着西天而去。如此结丹天象却是古怪,更让一些围观者感到更加古怪的是竟是有人从崖底一跃飞出,不待他们看清就消失在了风中。   云善渊与无花脚踏实地的那一刻,他们看着朗朗晴空才是都松了一口气,终于出来了,离开了那个玄空界与忘川河那种鬼地方。   至于,那里会有何种翻天覆地,他们走后哪还管洪水滔天。   无花看向云善渊,他们吸收了那道金光后是一举突破到金丹中期,此次若非两人同时结丹,雷劫也不能劈开忘川。世间事,终会有一人之力不足的时候,两相合作对他来说真是一种新鲜的感觉。   “云兄,我们出来了,出来了,也该各奔东西了。不过在那之前,还是要下完我们说好的一盘棋。”   云善渊也看向无花,他们的联手是取得了成功,但成功了也就该分开了。“好,就先去前面的城池。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先吃一顿热的,就找最有名的酒楼。”   “我自是不介意,如能点一道烧鸡更好,也不知道这里有无此类热菜。”无花如此说到,他此时早就不再执意吃素。   两人都是摇头一笑朝着前面的城池走去,目标则是最好的酒楼。   浮川城是忘川之侧最大的城池,醉仙楼是它最好的酒楼,这里一直都是客似云来。   云善渊与无花在晚膳之际来到了醉仙楼的门口,没能要到一间包厢,而大堂里也只有一张空桌了。好在这会他们不急于就忘川一事聊几句,听听这久违的人声亦是不错。   “两位大师,你们是否介意与人拼桌?”   小二刚给云善渊与无花倒好茶水,他就又折返了过来,“楼外又来了两位大师,要是你们不介意,同桌而食也不错,这都是缘分。”   云善渊与无花一时间都没有回答,不是在思考是否拼桌,而是他们在前一刻已经感到了什么看向了酒楼的门口。   “七童。”云善渊先站了起来,她没有想到能这么快见到花满楼,而能有这般缘分她自是欢喜,就对花满楼露出了一个笑容。   花满楼快步走向了云善渊一把握住她的手,也对她冁然一笑。他猜到了云善渊会忘川附近出现才会在此等待,只是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小愈,你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不过,此时此刻,云善渊除了满心欢喜之外,她还无暇顾及身后无花带着探究的眼神,因为她没有错漏与花满楼同行的那个男人。男人手中握着剑,他与花满楼的长相有七分相似,会有那三分不似,是因为他身上那一股无法忽视的邪傲。 第十章   醉仙楼的大堂里分明是人声鼎沸的热闹气氛, 店小二却是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他做跑堂也不是一两天了,在这浮川城最好的酒楼里做跑堂, 眼力劲最为重要, 来往的客人修为不等、性格不同,什么人能放在一起拼桌,什么人是绝不能与他人一起用餐, 那都要看得分明。   店小二之前觉得这两两而来的四位客人虽是修为高深,但都属于讲道理好说话的类型。他才会想着让其不如拼桌,可是下一刻他没来得及去想原来四人认识,就觉得不知为何眼前仿佛熟人相见的场面,竟是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无花也站了起来, 饶是他经历颇多,自问已经看透了纷扰红尘, 此时此刻, 居然还会有词穷的愕然。他看着眼前相似的两张面容,这两人都与楚留香长得很像,但两人都不是他曾经的朋友香帅。   ‘面容相似并不可怕,这太容易分清了, 可怕的是分不清一个灵魂之中住的到底是谁。’   无花想着云善渊说的这句话,当下终是领会了其中的深意。有的人只需一面就可以分辨出他是谁, 而有的人却是很难分清他究竟与记忆中的灵魂有几分相似。   无花微微动了动嘴唇, 他想要说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如是故人重逢,他能够心平气和地打个招呼,之后可以是一笑泯恩仇, 也不惧可能的刀剑相向。偏偏,如今的来人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在尴尬的场面里,比的就是谁最尴尬。   无花以余光瞥了一瞥云善渊,从表面上看她仍是一派淡然与镇定的模样,但恐怕她也没有预料到在离开玄空界那个鬼地方之后,第一顿热饭还没来得及吃,就要面对如此局面。   “云善渊、无花,我对两位是久闻大名,今日才有幸一见,真是相逢恨晚。”   独孤香挑眉一笑,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一瞬安静到了古怪的气氛,“我是独孤香,你们随意称呼就好。看来还是花兄会选地方,如非来此,只怕我们还没那么快见面。”   久闻大名是在梦中,相逢恨晚难免嘘唏造物弄人。   独孤香的话语里是听不出如此意味,可是很难从他略带三分桀骜的笑容里看清他的言下之意。   云善渊感到花满楼握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她面对过很多复杂的局面,却没有一次比眼下的情况更微妙。她并没有主动对花满楼说过从前,过去对她来说已经过去了,那就不必多提,何况多说无益。如今花满楼与独孤香不知怎么先认识了,更不知他们都聊过什么。   只是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选择面对要命的元后修士荆稽,也不想坐下来吃完这顿重逢之宴。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独孤香而是楚留香,她亦不会不知从何说起,但如今隔着独孤香的灵魂,她看到了几分楚留香的影子,却又不知其中有几分是真。   “昔日听闻独孤前辈的大名,后世英雄皆盼一见。今日能偿所愿,是我的荣幸才对。”   云善渊压下了有些复杂的心情,她的这句话将自己放到了一个江湖后辈的位置上,但也算不得有什么失言。他们曾经不只一次相隔一千年,江湖上徒留独孤求败的传闻,若为英雄谁又不想要见一见这位剑魔。   无花也是笑了起来,他不知其中到底发生过何种变故,谁让他死得最早。其中难免爱离别与求不得,说起来尽是嘘唏。   “看来还是活着好,人活得久了,什么情况都会遇到,完全不会无趣。对了,我还未请教这位的大名。”   花满楼对上无花的目光,他微笑着说:“我叫花满楼。大家都坐吧,先吃饭。看样子你们是刚到浮川城,应该还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吧?这里说话聊天多有不便,等用膳之后可以移步尘来别居,那里的灵茶很出名,在那里小住几日也不错,我们慢慢聊。”   花满楼说着就侧头看向了云善渊,“小愈,你说呢?”   云善渊看着花满楼,他眼中含笑,似乎对当下的情况毫不在意,说是要慢慢聊,还问她怎么说?她能怎么说?   “先吃饭,来酒楼不就是为了吃饭。小二,你来介绍一下店里的特色菜,不必为我们省灵石。无花,这顿饭还是按照之前说好的,是你请吧?”   无花原本只是想再尝一尝烧鸡的味道,现在他的心情非常复杂,但这顿饭他请的心甘情愿,撇去了那些相逢恍如在梦中的嘘唏不已,如此会面真是足够有趣。   “当然是我请,你们都随意点,千万别客气。”   独孤香笑着点头坐了下来,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花满楼与云善渊刚刚才松开的双手,他的眼底闪过一瞬的晦涩不明,但抬眸时已经不见分毫情绪。   “那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先多些无花兄的慷慨解囊了。”   店小二开始麻溜地报出了菜名,他拿着记菜的单子,心中总算舒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有些古怪的气氛总算是暂且消失了。他就是一个跑堂的,管不了客人出了店门会闹出什么大事,只要别在酒楼里面大打出手就行。   店小二的担忧显然有些多余,同桌而食的四人,不管哪一位都不会在酒楼里就大打出手。即便是见面之后就生死一搏的云善渊与无花,如果当时的相遇之地不在沼泽地而在饭馆里,也只会先心平气和地一起吃完一顿饭,再相谈去何处放开拳脚一斗。   何况,醉仙楼的菜并非浪得虚名,让食客能大饱口福,其中也不会少了海中的虾类。   花满楼早习惯了剥了虾壳,将虾仁送到了云善渊的碗里。这个寻常的动作,两人都不觉得是特意而为,只是今日难免引来另外两人的余光注视。   “此处的食材与曾经所见并未有太大不同,就是品种上丰富了很多,而且大多都含有灵气。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太阿界的很多修士更愿意吃菜,而非吞服辟谷丹药。”   花满楼装作什么也没感到地随意说着,“一手好厨艺还是很得人心。说来,我与独孤兄也是因为一只烤鸡而结识。”   独孤香很赞同地点头,“那日在森林里,花兄手中的烤鸡香味是勾得我垂涎欲滴,这就是心在怀念了。我在来到此处后,很久没有尝一口家乡的味道了。”   烤鸡真是行走江湖的必备良药了。   无花曾做李大郎之时,也是以一只烤鸡的厨艺让人留恋不已。而破碎虚空而来的人寥寥无几,对比整个修行界来说是沧海一粟。花满楼的厨艺并不是顶尖的,却也正是家的味道。   “难怪要留住一个人的心,先要留住她的胃。这句话还是不变的道理。”无花说得自然,他在这个饭桌上还真不必多掩饰什么,颇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感觉。   云善渊稳稳地夹起了菜,她一点也没觉得下一句话会戳痛了无花的心伤。   “此言有理。我们之中属你最精通厨艺,你一出手,必是震退千百神厨,也不知道会让多少人魂牵梦萦那股菜香。”   只是,即便出现了再多的人,无花最爱的人已经魂飞魄散,他想留的早就留不住了。   无花看着云善渊,他终是摇头一笑,能够互揭伤疤也是不错的感觉。“承蒙云兄夸赞,我愧不敢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还得精益求精才行。”   “既是如此。我们是该在此地多呆一段时间,一起喝上几杯酒。”   独孤香就看向了花满楼,“花兄,你不是说怀念桂花酿的味道。此处的月花与桂花味道相似,马上就要到月花盛开的时节。我看不如打上几坛月花酒,在别院里边喝边聊。”   只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第十一章   既然相约住上一段时间, 好好喝几顿酒,自然也就不必急于非要在相遇的第一晚就畅饮。   云善渊与无花都是刚刚劫后余生, 修士虽然说不上必须要睡一觉养神, 但他们总算是重回到都是人的地方,都想要放松地睡一觉,须知在玄空界那个鬼地方就没一天是真的睡过觉, 夜晚的时间全都以打坐练功替代睡眠了。   尘来别居占地面积很广,它亦是一处很雅致的别院型客栈,修者多半都不喜被打扰,此处则以灵气分布的多寡划出了等级租给来往的修士,一般来说修士随便闭关也要一两个月, 所以别居一般提供的是以月计算的租赁。   云善渊才知花满楼四个月前就到了浮川城。   太阿界与玄空界的交界在忘川,这一点在玄空界是隐秘, 但在太阿界却并不是。花满楼在五年前来到太阿界之后就弄清了三界的划分, 他当即就知道了云善渊定是被天道归去了玄空界。可是隔着一道忘川,几千年来都没有人修再入玄空界,更没有鬼修再出玄空界,他也只能望洋兴叹, 想要度过忘川必须先提升修为才可。   不至化神,不渡忘川。所有的太阿界修士都明白这句话, 也由此可见几千年来没有新的化神修士出现了。   “此间修者仿佛都止步元婴, 也不知其中是否有何种隐秘。”   花满楼如此说着,四人就走到了尘来别居的门口。花满楼与独孤香本就各自住在自己的院落里,现在也只有无花需要再单独开一间房间。   大致了解了一下太阿界的物价, 在玄空界很普遍的阴灵石在此处倒是不太常见,按照市面上的兑换比例,曾干过两票打劫的云善渊与无花,可以说是大赚了一笔。两人也没来得及处理从瞿岭与钱五常两位金丹真人身上搜来的储物法器,这里面什么要留着,什么不如就顺手处理换做其他灵材,这些都要多了解一番太阿界再从长计议。   当下尚且不是聊一聊这些日常话题的好时候。   无花让伙计开了一处院落,好好睡一觉才是眼前他最想做的事情,其他所有事都留到明天再说。四人在后侧院落的花间小径入口处分开了,云善渊自是随着花满楼去了他的居所,无花与独孤香还要同行一段路。   当云善渊与花满楼走向另一侧的小路时,无花这次捕捉到了独孤香眼底的一抹暗光。那是一种让无花也说不清的情绪,它太晦涩难明,绝非是如同云善渊一般真的已经放下了。独孤香只怕并非无情,但若说他有情,情又在何处?   这个认知让无花确定,独孤香确实不是他认识的楚留香。说来无奈,但他的朋友楚留香已经死了,眼前的人是魔修独孤香。   独孤香侧头就对无花笑了,“我记得云兄提过你做的烤鸡当世一绝,可是记忆里只有你做素斋的味道,也不只是我否有此荣幸,可以尝一尝你做荤菜的手艺?”   无花看着独孤香,记忆有时是会骗人的,因为时光太长,谁都说不准人会变成什么模样,有的会以魔入佛,有的也会以道入魔。   虽然无花心中如此想着,面上依旧笑得风光霁月,“你们都惦记我的手艺,我也没有不下厨的理由。既是定了一起喝酒,那我就做几道下酒菜。我也很多年没有下厨,不知手艺是否退步了,希望不会让你们失望。”   这一刻,独孤香垂眸闪过了一丝怀念。   崆峒山的鸟鸣春涧里,有三个人曾一起吃过一顿素斋。他记得楚留香从云善渊手中仿佛玩笑般讨要来的一只草编青蛙。楚留香从未得到过什么信物,那只草编青蛙与那封绝笔信成为唯一的留念。   独孤香若无其事地对无花道了一声晚安,两人在岔路口分开了。   独孤香独自走在小径上,他也不知为何,本以为早就看淡的记忆,在见到真人时竟会汹涌而出。   不论云善渊与无花都是楚留香心中的隐痛,这两人先他而去。在两人去后,楚留香并非没有了朋友,胡铁花与姬冰雁怎么可能不是他的挚友,但是已故的两人显然是不同的,那种惺惺相惜是再难得见。   独孤香觉得也许他心中是有恨,不是恨旁人而是恨自己,正如楚留香不恨旁人,是恨他自身,这种恨无法言明,更非以心性洒脱就可以释怀。   因为如果楚留香没有那番多情的过去,是否云善渊就不必做下什么三年之约?更是要问如果他在破碎虚空之时,愿意停留下来等一等,是不是就并非如此结果?   可是,世间没有如果。正如楚留香已经死去,活着的是独孤香。   另一侧,云善渊与花满楼一路无话地手牵手走回了别院。花满楼在进房后就推开了左侧隔间,那是一处浴池,他开始向池中放水,并且从一侧的柜子里,为拿出了为云善渊准备好的干净毛巾与衣物等。   云善渊倚门看着花满楼的背影,她并猜不准花满楼到底有没有生气。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她站在花满楼的立场上面对这种情况,要说心中半丝都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在理智上都明白,但感情总不会完全客观。   “七童,你是不是生气了?”云善渊从背后抱住了花满楼,她感到花满楼的身体一僵,是更拿不准他的心情。   花满楼在绝大多时候都从不遮掩情绪,可是他一旦做了,真是无人能够看穿。   云善渊有过一次如此感觉,在西门吹雪成亲的当夜,她在石雾二选一的提问中选择了破碎空虚而非白头到老。等到她回到山庄后,花满楼问出嫦娥是否后悔一人前往月宫而孤寂余生的问题。在事后想来,她不知花满楼是否听到了她与石雾的谈话,才有那一刻清冷到心静无波。   “生气?”花满楼说着沉默了片刻后转身,他一手揽住了云善渊的腰,“我怎么舍得对你生气。你别瞎想了,我知道过去对你来说是过去了,你是确确实实地放下了才会握住我的手。”   云善渊没有错过花满楼的一丝表情,他是不见怒气,但总让她觉得这话之后会有转折。“我之前不觉得要多解释什么。七童,有的人已经不在了,人总要往前走,对过往纠缠不清就没什么意思了,当断则断,断了就不会藕断丝连。”   花满楼温柔地看着云善渊,用手留恋地轻抚着她的侧脸,“我知道,我都知道。独孤兄醉之后与我说过一段旧故,他有一位故人朋友曾用余生等待一个人,却是没有等到上苍的善意,香香已经不在了。”   “今日,我才知故事里的人是谁。我不是生气,只是有一点吃醋,可又觉得没必要吃醋,我怎么会不信你。而我们非常幸运,人应该珍惜幸运,但是一时之间,我控制不了吃醋的情绪。小愈,你要不哄哄我?”   花满楼说完就对云善渊眨了眨眼,“你一向很会哄我,你一哄我,我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哪还会记得这些小事。”   云善渊看着近在咫尺的露出了期待眼神的花满楼,她根本没有这样的哄人经验,天知道她怎么会遇上这种局面。   “我没用甜言蜜语哄过你吧?我说的那都是肺腑之言。现在让我哄你,可是我根本没做过这种准备。七童,我满心只有你,怎么可能料到会惹你吃醋。”   花满楼终是笑出了声来,轻轻刮了刮云善渊的鼻子,“你啊,还说不会哄我。若这都是不会,那也不必多学了,再多一些,我怕是彻底无法自拔了。”   云善渊无辜地抿抿嘴,她真不是哄人,只是直抒胸臆而已。   “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应该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早点休息,其他一切等明天再说。”花满楼说着松开了揽在善渊腰间的手,他刚要走出浴室却被云善渊拉住了。   云善渊其实很佩服花满楼的好定力,“都说小别胜新婚。七童,你不想一起洗吗?”   花满楼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是真的清心寡欲,这还不是为了云善渊考虑,体谅她刚刚破忘川而出需要好好休息。“乖,你应该安心睡一觉,我不急,那些可以慢慢来。”   云善渊也不急,她是真的有些累了,如今在花满楼身边才能完全放松了下来,可是还有很多事都要想一想。比如说忘川河中谁帮助了她与无花,比如有关天道与化神修士的隐秘,比如让她有些心情复杂的独孤香。   今日的见面让她心里嘘唏,此时她是更能放心无花,而非独孤香。其实也不必感到惊讶,毕竟她与无花亦敌亦友,相识多年,可独孤香只是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而已。剑魔带着一个魔字,谁能说得清他究竟是何种想法? 第十一章   窗外天光微亮, 隐约听到远处的鸟鸣声。   云善渊一夜无梦,醒来时觉得神清气爽, 仿佛将在玄空界五年来积存的疲惫感都一扫而空。她没有立即起床, 看着披散在床上的长发,撩起了自己的黑发与花满楼的白发,将它们编成了一束, 黑白交错在一起时有种说不出的美。   花满楼自然也醒了过来,他看到云善渊指间交缠的头发,就笑着侧身在云善渊嘴角轻轻一吻,“早安。我们要不要剪一绺头发收起来?”   “早安。”云善渊笑着松开了指间的头发。结发为夫妻,绾作同心结, 她倒也没有非得剪一段随身携带的喜好。“每天醒来能看到你就够了,头发也就不必剪了。随着带着头发做信物, 怎么能比过你就在身边。”   “我在就够了吗?你倒也不贪心。”花满楼见到云善渊微微点头, 他笑得越发温柔,“可是,现在我想多要一些。”   花满楼说完迎着云善渊的笑容吻了上她的唇。怎么多要一些,就是两人从清晨能起床, 在床上闹到了日上三竿。   无花并没有觉得三竿再起有什么不好,他一夜无梦地睡到了阳光满室。能够睡到自然醒, 还是醒得如此晚, 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不常有。   因为不常有,他此刻的心情也就非常好,人还赖在床上不想动, 开始琢磨起这段日子可以做哪些菜。这确实是难得的放松,他时常琢磨的不是烧什么菜,而是给什么地方、给什么人放一把火。   于是,等无花心里有了大致的菜谱,他离开房间来到别居的花厅用餐时,已经过了午膳的点。他随意点了两道菜吃了起来,就看到提着好几个酒坛回来的独孤香。“独孤兄,你一早就去买酒了?”   “我也不是酒鬼,谁让城东的月花酒每日都限量出售,要是去得晚了就买不到了。既是闲来无事,我也就起个早,把酒先买回来。月花酒并不容易醉,多喝几杯也没关系,多备两坛也无妨。”   独孤香也是一夜无梦。无梦比有梦要好,即便梦到当年事,可那终究都是梦,没有什么意义。“看你的样子是心有成竹了,那么今晚我可以一饱口福了。”   无花笑着点头,他已经和伙计打过招呼,小院里都各有厨房可以自行做菜,只需向别居的后厨买新鲜食材即可。“好,我做菜,你买了酒,那就晚上来我院里聚一聚。”   这要聚一聚自是不仅仅无花与独孤香两人,他们两人把活都给包了,另外的两人只要按时到场就好。   云善渊心底其实是有些不太愿意多与独孤香接触,并非是因为见面了两相尴尬,从面上是看不出两人之间有任何的尴尬,而他们心里多半也都不存在尴尬。   如果是尴尬倒还好,怕的是有些道不明的心情。这种心情掩饰得越好,则是扎根越深。有些问题是人处理不了的悖论,时光不能倒流,追悔根本无用。   “我与独孤兄是在一处秘境结识,算得上是生死之交。”   花满楼将他与独孤香的结识大致告诉了云善渊。他们是四年半前相识,两人可以说是一见如故,在秘境中相互帮助,他突破了金丹修为,而独孤香也治好了多年的暗伤。“其实,我也可能是爱屋及乌,初见时尚不觉得,相处一段时间,就感到他和你有几分相似。”   “几分相似?”云善渊听着只是摇头笑了笑,她与楚留香确实很像,好的地方与不妥之处都是半斤八两。“七童,你一向看得清楚,也很会交朋友。我不会干涉你与谁成为朋友,你也不必因为顾及我就与他断了往来,毕竟挚友难得。客观一点看,正如我说过的,凡是听说了剑魔传闻的人都想要一睹独孤前辈的风采,能够成为他的朋友更是幸事。”   可是,云善渊尚且无法这样客观,她与独孤香之间无法是单纯的前辈与后辈。也非如独孤香曾经的留言,一壶浊酒喜相逢,两人敢于敬往事一杯酒,洒脱地往前走。她走了出去,可是独孤香还困在某处。   花满楼也想不到会遇到这种情况,恐怕独孤香也不曾想到,命运兜兜转转真的让人措手不及。他可以做到完全不介意,也不会对过往之事纠缠不放,但那都要等到独孤香也彻底放下了才行。   “小愈,再等等吧,余生还长。我想他能走出来的。”   花满楼心中叹息,他不问云善渊是怎么才能放下。以人窥人,他能从云善渊与独孤香的身上,大致明了只留在过去的楚留香是何等人物。有的人只需一面便觉刹那芳华,云善渊能够放下不容易。   可是被留下的人更痛,花满楼亲身体会过这种痛苦,他也能明白独孤香的复杂心情。他比独孤香多了不只一两分的幸运,如果易地而处,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放下,会否抱憾终身,即便轮回也无法释怀。   云善渊没再就此多言,她希望身边人都能活得快乐一些,但很多事不是希望就能实现。她不会去逃避一些问题,该解决总要解决。   “不说这些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我们在浮川城住一段时间,我想了解一下太阿界的情况,想听听你的建议。”   花满楼也不想多提不开心的事情,但他来到浮川城之后的安排还是与独孤香有关。“这次独孤兄陪我来浮川城是做好了闯一闯忘川的准备。后来浮川城郊外断崖处出现了结丹天象,那让我猜测可能与你有关,也就想等一下看情况,果不其然让我们见面了。虽然我与他没有闯忘川,但之前我们已经说好了,此事一了,我会陪他去走一遭夭醉林。”   夭醉林是太阿界与乂炼界的相交之处,比起太阿界与玄空界相交的忘川,那里并非是完全的禁地。三界之战后,妖修与人修没有彻底断绝往来,即便两相往来少有,可还总是有修士偶尔穿越夭醉林通往另一界。   云善渊听过一些夭醉林的情况,比起忘川的满布禁制不再有修士出没,夭醉林总伴随着一些秘境传闻,还是会有修士去探险。   “你们去哪里要做什么,方便说吗?”   “我对你哪有什么不便说的。”花满楼也知道独孤香的本意,独孤香原来是想等他找到心中之人,然后就是多一份可信的助力,可以三人一起同去夭醉林。“我知道的也不多,独孤兄探到夭醉林有一处剑修遗迹,他有心想去一探,也不知现在他怎么想。”   “探险一事多半是不会变的。”云善渊说着就垂下了眼眸,那么变的会是什么?   **   无花几乎包了最近一段时日的饭菜,他以实际成果证明了手艺完全没有退步。也如独孤香所言,月花酒的口感很好,而且并不容易醉,想要多喝几杯都行。每日有酒有菜,在尘来别居的两个月,四人过得都是不错。   云善渊与无花在了解过太阿界的大致情况后,就先处理一些从玄空界劫来的器物,购进了所需要的灵材。   两人对忘川河中谁帮助了他们的事也有了猜测,可能是传说中的谛听。这是一位大能妖修前辈之名,有关它的故事都是传说。据闻它曾与玄空界的某位大能鬼修是挚友,但不知为何会有它的部分妖骨在忘川河中,也不知它为何会在妖骨上附有一段神识,更不知为何它会伸出援手。   这也许只是谛听的心血来潮也说不定,看谁顺眼就帮了谁一把。   友人三两,有酒有茶,有花有琴,坐而论道。这样的日子总是太短,一不留神就到了该分开的时候。   分离的黎明未至时分,云善渊与无花终是下完了约定好的一盘棋。   这盘棋下得有些久,竟是没有什么杀意,反而是多了几分禅意。两人看到最后棋盘上的长生劫,这一局也是走不出胜负了。   “从前我与楚兄下棋,他从来没有赢过。”   无花将棋子慢慢归拢到了棋篓里,能下赢他的人不多,今日会有和局未尝不是他们两人都改了一贯的棋路。“其实,棋盘上的输赢并不代表现实里的输赢,而且要看站在什么角度去看输与赢。心甘情愿地输,也是一种乐趣。”   云善渊点点头,她与楚留香也下过一盘棋,也是她赢了,但是赢不代表什么。   “你想说什么就不妨直说,我有时候很懒,不愿意去猜来猜去,直来直去有何不好?”   “我是不是直截了当,对你而言恐怕不重要。如今,你希望某人能够爽快地做事,但是他偏偏不如此。”   无花说到这里表情也多了几分认真,“云兄,楚兄已经死了,对此我很难过却无可奈何,我们怀念的都回不去了。独孤香是修剑,但他也是一位魔修。算我多言,你还得万事小心。即便他不会要你的命,但别的就不好说了。这该不算挑拨离间吧?”   云善渊归拢棋子的手顿了顿,“我自是会小心。若是冲着我来的,早晚都要来,接下就是了,只希望不要连累第三人。”   无花知道云善渊所指是谁,楚留香就算是情场失意也不会做出什么来,但是独孤香谁说得清楚。那可能早就不是爱,而是一份无法释怀的执念。   无花宁愿往坏处想,他说过不论将来与云善渊是敌是友,都希望她能好好活着。活着,他们能是朋友也是对手,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是为数不多的对手。   当旭日初升时,无花就先行离开了,各自留了传讯法器,却也不知何日再见。   云善渊将无花送到城门口,她顺手买了一些早点带给花满楼,在回到别居的路上遇到了独孤香。“这么早,你吃过了吗?”   独孤香微微点头,他看着云善渊手上所提,“我吃过了。你是与花兄一起吗?”   “我吃好了。”云善渊与无花在小摊上简单地用了一些,她也可以陪着花满楼再吃一点,这就不必多说了。   两人之间,一下就陷入了沉默。   独孤香回望了一眼西方,那是无花离去的方向,他遥望了片刻就侧身看向云善渊。   他们其实应该好好单独谈一谈,可是他不知从何说起,或者又能说些什么。谈经论道,奇闻杂见,似乎什么都能说,但似乎也仅限于此。   独孤香动了动嘴唇,几度都想要开口,可是一路走回了别居门前,他都没能说什么。“云兄,夭醉林可能有剑修大能的秘境,我本就想请花兄一起去,你如果能一起同行,则更如虎添翼。你怎么看?”   “好啊。”云善渊答应地爽快,她先一步跨进了别居的门槛,“你定时间就好。能够探寻剑修大能的秘境,我得多谢你给的这份机缘。既然你是发现人,那么在里面的收获,你自是有优先处理权。”   “我们还要算清这些吗?”独孤香似是随意地问到。   云善渊肯定地点头,“亲兄弟,明算账,这对谁都好,不是吗?”   亲兄弟,明算账?   独孤香缓缓点头,他看到了庭院里飘落的黄叶。秋天来了。 第十三章   不论从哪一方面而言, 夭醉林之行都是宜早不宜迟。单以那里出现了剑修大能的秘境这一点来说,去的晚了, 很难说会否被其他人捷足先登。   太阿界比玄空界与乂炼界要大得多, 修士与普通人共同在此生活,因为地域广阔出行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一般可以选择传送阵与大型运输法器前往稍远的地方。   拥有大型飞行法器的个人修士并不多, 那并非御剑飞行或是操纵仅是为个人代步出行的法器,它需要大量的灵石为动力,这一点与传送阵相似。   从浮川城前往夭醉林没有直达的传送阵,途中最短算起来也要半个月的时间。   夭醉林不比忘川,忘川仅是有一处断崖成了太阿界与玄空界的为交界点, 但是人修与妖修的两界相交处,则是绵延万里不止的森林。   造物的天道着实奇妙, 忘川在未被泉止布下禁止之前, 它已经是充斥着混沌之气的河流,踏入其中生死成为了一件难以说清的事情。   夭醉林则是草木茂盛、遍布猛兽,它还有一种非常神奇的力量,这片密林的许多地方, 修士一旦踏入其中后,不论是人修、妖修都会失去法力, 所有的法器、符咒、丹药等等只要是蕴含灵气的都会失灵。修哪怕是修行至化神也会变作普通人, 妖修即便已经化形也会退回原形。   修士习惯了拥有力量之后,一旦失去了力量,那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   因此, 人修与妖修都不太愿意进出夭醉林。里面确实有不少秘境传闻,传说这些秘境的主人都起码是合体期的修为,才能破除了夭醉林的奇怪力量在其中修建秘境。   只是修士有心存忧虑,他们踏入夭醉林的时间越久,那种神奇的力量会不会对修为造成影响?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需要对比不同境界的修士才能得出结论,可是尚未有谁去验证猜想。   更有甚者认为夭醉林里的秘境传闻都是假的,都是放出的诱饵引修士去送死。因为夭醉林还有一个特点,不知为何进入其中的修士,就连方向感很好的妖修都很容易迷路。一迷路就出不来了,说不定久而久之就被困死在其中了。   据闻曾经三界大战之际,有一支精锐的妖修军队就是那样失踪在了夭醉林里再也没有出现。   “据我所知,因为它会使得修士丧失法力,也因为有不少地方都极易让人迷路。其中反而隐藏着不少避世而居的普通人高手,那些人多半比较奇怪,我们能避则避不用与他们正面冲突。”   独孤香此前之所以会邀请花满楼相助,正是因为看中他身手很好。他们与此间的修士不同,可以说都算以武入道,即便在夭醉林中失去了法力,但还有武艺在身。如今包括云善渊在内,他们都是行走江湖经验丰富的人,也就很适合做搭档。   “这是我根据所见绘制的地图,如果我们不幸走散了,可以按图索骥在山洞前集合。”独孤香将图册交给了云善渊与花满楼,“谁到早到了,就在洞口百米远的小山丘前等一等吧。”   云善渊打开了地图,独孤香只绘制出了前往剑修秘境的通行路径,还有周边一带的情况,而这仅是夭醉林之中的很小一部分。   没有探险是不存在风险的,他们必须要做好准备,在进入夭醉林之后,由于各种不确定性偏离了原来的路线,走出了已知图册的范围。那样的话,要如何平安地走出来就是一个大问题。   “独孤兄,我看你也算是准备充分了。当时,怎么没有一鼓作气进入那个秘境一探?”云善渊不是多此一问,独孤香有了此番准备,排除他当时的身体情况不允许,就是那处还有其他问题。   独孤香笑着回答,“这就是我要说的最后一点,我确定山洞中有秘境的存在,正是因为在夭醉林普遍无法使用法力的情况下,那里竟然被布下了幻境。   我是在追捕一只大兔子的过程中发现了那个山洞,谁想到在靠近山洞后,原本流血的兔子一下就止住了血,我竟是发现山洞不见了,而看到了一片浅草丛,还有大大小小的很多兔子。”   “我也不太清楚是怎么摆脱了那个幻境,我没再继续抓兔子,朝着反方向离开了。走了不知多久,饿晕在了地上,是被一场大雨浇醒过来了,发现已经走出了幻境。”独孤香指了指图册上被他圈出来的一块,“后来我编查典籍,发现万年前有一位剑修大能曾就此地,留下过只言片语,那里很有可能是他所留的秘境。你们在进入这一带时也要小心些,说不定就走入幻境里了。”   大能遗迹,在没有进入其中亲身一探前,都只能用可能存在宝物去猜想。   就像玄空界的要了一众金丹修士性命的秘境,前先探测到其中有非同寻常的能量,猜测它可能会有宝物,可实则是关押着荆稽。这都是不走一遭不会明白的事情。   如今,夭醉林的这一处秘境亦是如此。独孤香是可以将消息卖给大宗门,让元婴修士先去探路,可那样一来,里面有什么宝物就与他无关了。   修行之人,从来不可能不劳而获,风险与收获不一定成正比,就看敢不敢拼一把,赢了说不定滔天富贵,输了则是尸骨无存。   “幻境?”花满楼起先并不觉得冒险有何不好,修行本就是充斥着各种冒险,但是想到了独孤香目前的情况,幻境的困境都由心生,他真的适合现在去秘境一试吗?“独孤兄,你不考虑再等一等吗?”   独孤香不明就里地看向花满楼,“花兄,我等什么?你是担忧幻境对我的影响吗?这才是要有两位相助,一个人困住了,不会三个人都困住。不是这个道理吗?”   花满楼对上独孤香似乎风轻云淡的表情,他也不知该怎么把话说清。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幻境一向难以捉摸,也说不清会怎么样。   云善渊看着独孤香调查地有关那位剑修大能的资料,他将其全都整理归拢到了玉简之中。在阅览到最后时,云善渊的眼神一凝,这是那位剑修的画像,它画得有些朦胧,看不清晰剑修的真容,只是她认识那把剑!   在云善渊身死之际,正是凭借一件传承自某位剑修的法器,获得了辗转异世的机缘。残莲法器中出现过一把虚影的长剑询问于她,‘尔如有来生,可愿习无上剑,破万般法,参世间道?’   云善渊记得那把虚影长剑的模样,而她之前就对于跟随了很久的储物空间心存疑惑,认为那种无形无质与魂魄相随的储物空间并不简单,可能与她一直九死一生的气运相关。   夭醉林之中的秘境竟是属于那位剑修吗?   独孤香查到这位剑修的名讳,可能叫做谶天。谶,可以预测事物变化的吉凶先兆。谶天,岂不是可测天地万物的运势。   云善渊想到了她所经历的一切,她所有幸得到的与无奈失去的,或者今日她可以来到太阿界,也都在谶天的意料之中吗?   这种感觉着实有些让人不爽,却又不能轻言责怪。   “我看早晚都是一样的。”云善渊抬头看向花满楼与独孤香,她如今是有必须一遭的理由。“七童,你也不必太担心。独孤兄上一次就从幻境中活着出来了,我们三人又怎么会走不出来。”   花满楼微微蹙眉,境由心生,他不放心地就是这两人一起前去,不知发生什么。 第十四章   云善渊能察觉到花满楼并不太赞同三人现在就一起进入夭醉林, 可是她想要去弄清与那位剑修大能有关的问题。何况早晚都得去,以独孤香看上去没事人的样子, 就算往后再拖一拖也是白白浪费时间。   临要进入夭醉林的早晨, 云善渊在走出房间前,轻轻在花满楼的嘴角边落下一个吻。“七童,所谓小醋怡情, 大醋伤身。你放心,我做事有分寸,你别一直担心了。”   “你真的认为我在吃醋?”花满楼情愿他是在吃醋,对他而言,吃醋是种情趣, 不可能过了火。但是自从得知夭醉林的秘境之侧存有幻境,云善渊与独孤香仍是固执立即前去一探, 他就难免有些担忧。“比起吃醋这件小事, 我担心的是你们会打起来。”   云善渊讪讪一笑,她当然知道花满楼的心情不佳不是在吃醋。她确实很想揍独孤香一顿,有什么是不能通过打一架解决的,那就打到可以解决为止, 何必欲言又止,更不必欲说还休。   境由心生, 这不是当年面对祝玉妍的天魔大法, 来自剑修大能的幻境,必会唤醒人藏在心底的愿望。   “我像是那么暴力的人吗?”云善渊没有正面承认,她自认为很多时候还是很讲道理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只要对方也愿意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她也不会非要动手。   花满楼轻戳了一下云善渊的侧脸,“在我面前,你装也装不像,还有你下不了手的时候吗?”   云善渊立即无辜地否认,“我从来都没和你动过手吧?七童,你这是冤枉我了,我怎么会忍心对你下手呢?”   花满楼无奈地笑着摇头,他是否还得感到万分荣幸?当下,他也就不再与云善渊瞎扯,因为即便她不一定会先动手,独孤香那方面也很难说。   “不管怎么样,小愈,你要小心行事。”   三人在客栈门口汇合,带上了准备好的物品就趁早入林了。   从夭醉林的边缘处出发,按照独孤香上次的经验行路,要走上二十天左右才能到达秘境附近。   开始的路程依照地图所示还算平顺,但在走到第七天之后,夭醉林的危险就渐渐显露了出来。走入夭醉林才能直观地感受它很容易让人迷路,这些植被仿佛会在不经意中移动方位,而这绝非人的错觉。   云善渊也发现了植被或是石头的方位变化幅度并不大,往往是某一区域里换来换去,但这已经足够危险。如果对于夭醉林的地形没有整体把握,而在法器失灵的地方,初来乍到很容易就迷失了方位。   “我觉得这片树林不像是自然生长出来的。如果能够画出整个夭醉林的地图,再把其中的每一处方位不同变化标注出来,说不定会发现它在不断构成着某些阵法。”   云善渊提出了这一设想,能让夭醉林有如此千变化万的修士,已然是掌控了修行界的天地之法,该是早就飞升离去了。   独孤香仅是绘制一块极小范围的地图,就耗去了他半年多的时间。这还是他记性不错,并且没有多走弯路的前提之下。想要绘制整个夭醉林的地图,不知要耗费多久,更关键是无法确定在这里呆得越久,是否真的会某日完全法力。   “如果真的绘制成这张地图,只怕妖修与人修都会趋之若鹜。”   “或者是毁之而后快。”花满楼不认为这种地图出世有什么好处,它会打破太阿界与乂炼界之间的平衡,不到对的时机,这东西只会惹来大乱。   “眼下不必多想这些,我们已经快要到秘境附近了。前几日还会遇到一波接一波的异兽,今日却是一只都没看到,说不定此处会有什么意外情况。”   独孤香也没有发现此处有猛兽走过的痕迹,对于满布异兽的夭醉林来说是有些不正常。“我上次没在这里遇到过什么,但树林的情况每天都不一样,我们还是小心一点好。”   三人点起了篝火,将要到达目的地之前的夜晚,更加不能放松警惕。   大概快要黎明的时候,天色仿佛最为暗沉,三人都耳尖地听到了由远及近的一种悉悉索索声。这种声音并非来自猛兽,却似乎是成群结队一般。   下一刻,三人都微微变了脸色,皆是一跃而起向前奔去。而那股声音却是紧追其后,还有越来越快的架势。借着微弱的火光,彷如可见有一道血红色的水流流淌过了树枝、泥地、叶面,而血水所到之处仿佛仅剩下一片黑色焦炭。   这哪是什么血水,凑近一点才能看清,那是密密麻麻的虫子,身体类似蜘蛛长着很多条腿,但它有一个尖利的口.器,而尾部还有类似蝎子的尾刺,如同一种三不像。   这种三不像却是当今乂炼界的头号杀手。   如今的乂炼界称霸一方的妖修并非龙凤,有着天赋血脉力量的妖修非常罕见,整个乂炼界都不定还活着几条龙。称雄乂炼界的妖修却是虫族,虫族中能够化形的修士极少,但是它们的战斗力却是数一数二。   当前,紧追着三人不放的三不像,它们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三不像一路行走会分泌某种唾液,使得所到之处一切都化作焦炭。人一旦遇上了三不像,除了用灵气隔绝,没有什么能阻挡这种唾液的腐蚀,偏偏夭醉林里没有人能够使用灵气。那么跑得快就成了上策,而下策则是烧死它们,可是夭醉林里的湿度很大,没有放火烧的有利先天条件。   三人一路以轻功往前而去,三不像在后紧追不舍,它们极有可能是吃完了这一片的动物,逮着三个人想做下一顿口粮。   在森林里与虫类比速度,三人并不占据优势,因为树枝重重叠叠会妨碍他们前行,却完全妨碍不了三不像。更麻烦的是三不像也不怕水,那种唾液滴入水中扩散开来更会毒伤人体,好在三不像在渡河时的速度会减慢。   当下,三人就飞纵到了一条河流面前,这是前往秘境必要渡过的河流。   三人毫不犹豫地就踏上了河面,不曾想到下一刻会遇上了夭醉林又自发变动起了山川植被的位置,后有追兵三不像,他们都不能收回踏在水上的脚步。   然而,在水上遇到如此变化最为复杂,因为水流的去向难以预测。   云善渊与花满楼相视一眼,两人伸出了手想要抓住对方,却是片刻之差,在这一段河水上出现了好几个空间位置变化节点,将三人都分散了开来。   下一刻,云善渊就听到了轰鸣的水声,她竟是被移动到了瀑布的边缘,当下仅是来得及控制住了身体下落的速度,却也不可能溯流而返。她匆匆回望后路一眼,也根本没看到河流边的陆地。   这道瀑布飞流直下,云善渊也随之下落,尚且无法看到下方的水潭,而是仅有一层浓浓的白雾。当她的身体穿过白雾,在那一瞬神魂似是遇到了什么,让她有了恍惚之感,而后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我是谁?这是哪里?我要到哪里去?   云善渊不知怎么竟是有了一些不确定,她扫视了一眼周围的景色,这姑苏城外的驿站,姬冰雁送的那匹青草正在吃粮草。一别三年,她离开了唐古拉山,一路东行,依照约定的时间前往来太湖。   夕阳照在官道上,伙计来提醒云善渊马匹已经喂好了,如果要进城不如趁早。   “谢谢,我并不进城。”云善渊将碎银子递给了伙计,她牵着青草走上了官道。楚留香的府邸并不在姑苏城内而是在太湖之侧。   云善渊一路缓缓而行,踏着落日余晖,看着林间阡陌的野花随风摇曳,心中却是多了一种茫然。她从唐古拉山而来,履行三年前定下的月圆之约,陌上花已开,难道不该是欢喜期待才对吗?可是,为什么心底会有一种莫名的惆怅?   这个疑问似是无法得到解答。   当来到楚留香的府邸前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恐怕不多时月亮就要升空。   “小愈,你回来了。”楚留香倚门而立,灯笼的烛火映照出他纯粹的笑颜。他似是在门前等了很久,还好是在月亮将升起之时,等到了心上人回家。   云善渊看着一袭白衣的楚留香,她顿在了原地不再前行,心中涌起了太过复杂的感情,有迷茫、有欣喜、有悲哀,还有不可置信。宛如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就是一场再不可及的重逢。   “香香……”云善渊低语着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她本该有很多话要说,但此刻竟是不知如何说起。   楚留香一手牵过了青草的缰绳,眼神却是一直都停留在云善渊身上,“怎么,这是看到我太开心了,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云善渊微微避开了楚留香柔情似水的目光,“天色不早了,你该不会是饿着肚子等到现在吧?吃过晚饭了吗?”   “中午胡兄来了,他是来送请柬的,是他与高亚男的婚事。我与他边吃边聊了一下午,晚膳也就不想再多食了。”   楚留香边说边将云善渊带入了府中,他先是安顿了青草又问到,“你呢?饿不饿?我从甜儿那里学了几手,据说已经出师了,你可以亲自品尝一番。若是好的话,我们择日请无花兄前来一聚可好?”   云善渊闻言压下了心底的一丝茫然,她玩笑地问到,“我就是个试菜的吗?不过今晚不行,我在驿站已经吃过了。”   “你怎么会是试菜的,如果真要这么算,那只会是为了一顿宴席。”   楚留香笑着将云善渊带向了一间屋子前,“小愈,三年不长不短,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也不知你是不是喜欢。”   云善渊跟着楚留香踏入房间,在烛火照耀下,她看到了小塌上放着两套红色喜服。这并未让她满心欢喜,反而是生出了无限悲哀,究竟悲从何来?   “香香,这是为我们准备的?”   “当然了,除了你,我还会为谁准备?只要你点头,我马上就去写请帖,这回姬兄定不会找百般理由不愿离开兰州。”   楚留香说完就进一步靠向云善渊,微微俯身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小愈,你愿意嫁给我吗?”   云善渊对上楚留香认真期待的眼神,她抿了抿嘴,她伸手抵住了楚留香靠近的身体,侧脸避过了他可能落下的吻。她本来应该有所期待,可当下却是只感到了更多的心酸。“有酒吗?我们也许该先喝一杯?我才刚来太湖,这些事等等再说。”   楚留香见云善渊的回避,他心中一空,只能先笑了起来,“当然有酒,在船上。你还没去过船上,我们不如在甲板上喝,还能赏月。今夜是满月,月圆人圆,我也不求更多了。”   云善渊点了点头,他们曾说过要共赏太湖之景,月下太湖自是别有韵味。   两人来到了湖畔,纵身轻踏水面,湖面上溅起了些许小水花,他们就飞到了船上。   楚留香说起苏蓉蓉三人都已经离开了,“你猜蓉蓉嫁给了谁?你认识的。”   “云重。”云善渊认识的人不少,但与那番曾经的猜想接近的也只有此人了。“那红.袖与甜儿呢?”   “红.袖喜欢上了一位大夫。如今,她可能在巴蜀一带随那位游方行医。甜儿就在杭州,你若是想见她,不日就能见到,但是她开起了酒楼比过去忙多了。”   楚留香从船舱里取出了酒坛与酒杯,“这酒是老胡送的,口感应该不错,我还没开封尝过。”   “胡兄对酒很有见地,只是没想到他真的会娶高亚男。”   云善渊觉得胡铁花不做出这种事情来,不是说胡铁花不爱高亚男,而是两人之间早就隔着千山万水不能回头了。可是,世间说不定会有意外。如此想着,她看着楚留香满上了两杯酒,酒杯中倒影出了空中的圆月。   楚留香端起了酒杯与云善渊轻轻一碰,却是没有先干为敬而是犹疑地问到,“小愈,有关三年前的约定,你是后悔了吗?”   云善渊紧紧握住酒杯,她看了一眼杯中月,再抬头看向空中月。如果杯中月能是天上月,那么眼前人就会是心上人。她没有回答楚留香的问题,而是提出了另一个疑问,“香香,你梦见过我吗?”   “当然,很多次。有过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有过你身穿新衣的样子。”楚留香目光灼灼地看着云善渊,“你呢?梦到过我吗?”   云善渊缓缓点头,她却没有看向楚留香,而是看着空中圆月。她的心中越发清明,眼中却是难免多了泪光。   “只有一次,唯一一次。在我身中玄冥神掌之毒,昏迷不清的时候,我梦到了你。当时,我多么希望睁眼能见到你,就像我被薛笑人所伤之时,你心有灵犀地在山崖下救了我。可是,我的梦醒了,眼前并没有你,只有一位白眉僧人。老僧送了我一本密宗武功秘籍,《龙象般若功》名不虚传,对我感悟武道颇有帮助,可惜三股真气充斥躯体,我还是死了。”   云善渊此言一出,让楚留香充楞了片刻。他晃了晃脑袋,眼中全是挣扎的神色。   “小愈,你什么时候受过重伤?现在还好吗?”楚留香说着伸手探向了云善渊的侧脸,却是只感到了她脸上的泪痕。   云善渊转头看向楚留香,这是他们重逢后,她第一次认真地看着楚留香。   “香香,是我失约再先。君子一诺,一诺千金,我没有想要失约,命运使然,玩弄了我们。我痛到不能再痛过,却是不知对谁能表露半分,差点在心境上走火入魔过,也是庆幸缓了过来。   破碎虚空,寻求大道。这是我的愿望,人不改其志,这一路都不曾更改。所以有的遗憾只能是遗憾,我不责怪任何人,也从未后悔自己的选择。”   楚留香透出了迷茫的神色,“小愈,你在说什么?”   “香香,你知道吗?只有鬼界的月亮才会是红色的。”   云善渊说着就笑了,笑得难免悲凉,“天上的月亮是黄色的,可是杯中的月亮是红色的,它们不一样,不一样,就像你真的已经不在了。我的香香早就不再了,骗不了人,更骗不过心。独孤香,我很明白心魔不除就难再进方寸,你若是恨我,欲除之后快,何必用这种手段。我们皆是修剑,宁为直折剑,犹胜曲全钩。”   一时之间,只能听到湖水泛起涟漪的声音。   片刻之后,独孤香睁开了眼睛,他放声狂笑起来,眼角也是带着泪光。   他指着心口说,“我恨你?我当然恨你!我恨你们,也恨我自己。你知道吗?楚留香不是随便某某人,他就活在这里,一直都阴魂不散,让我不能只是我!   而你也不是随便的某某人,让我可以见之则忘,不会为止动摇心境。花满楼告诉你吧,我受过重伤,就是因为心魔难除,这些年我一直无法晋升元婴。你们是我的心魔,我只想将其拔除。”   “是吗?所以你会端来这种酒,你敢说它是何种作用吗?”   云善渊直视着独孤香,她笑得讥讽,“魔修不愧为魔。你来过幻境,怕是早就知道怎么钻空子了吧?你想让我一辈子都困于其中吗?”   独孤香看着酒杯,他并未直接承认这杯酒有什么问题。“你以为我想同归于尽吗?”   “是吗?你敢肯定酒没有问题。”云善渊说着就端起了酒杯凑近了嘴边,却是被独孤香一手扫落了酒杯。   “云愈,你不要逼我!”独孤香看着一地的酒水,他握紧了拳头,他也无法断定酒究竟有没有问题。境由心生,这个幻境的一切生死都会是真的。他不能说一点都不想云善渊死,潜意识里希望那是毒.酒。云善渊死了也许就一了百了,他也能除去心魔。   云善渊缓缓摇头,她也是无奈地笑了起来,“我逼你?我什么时候逼过你?是你留下沙漠的石室说先一步离开,我们就算了吧,我能怎么办?我们相隔了一千年,我不能怪你。向雨田在下界多留两百年,他感到了天道发生的变化,他没有了十全的把握可以离开。你就算留下等一等,怕也是空耗一场,况且你对我没有半丝爱意,怎么可能为我留下来?”   “独孤香,你也不必纠结,即便我们没有隔着一千年也不可能在一起。人与人是不同的。有的人能宽怀地接受过去,包括自己的前世。有的人却是固执本我,不愿被任何人影响,包括自己的前世。”   云善渊说着叹了一口气,她能够理解两种不同的选择,这都没有错。“你说你到底想怎么样?拖下去对我们都没好处。只怕这个问题不解决,我们都想别出幻境了。”   独孤香也很想知道他想怎么样。他根本就不爱云善渊半分,所以当时才能飒然离开。诚如云善渊所言,他不愿意接受楚留香为他的一部分,可是却始终无法摆脱楚留香的影响。正如此般幻境,显出的也先是楚留香所希望的圆满。   “我们比一场剑。”独孤香沉默了很久后抬头说到,“不论生死,倾尽全力,剑下将一切都了断。”   云善渊同意了这个提议, “好,你我早该挥剑斩断前缘,没什么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就打到行为止。其实能与剑魔一战,是我的荣幸。” 第十五章   圆月当空, 水波粼粼。   云善渊与独孤香迎风站立在大船的甲板上。   即便在这幻境之中无法使用法力,但奇妙的是内功并不受到限制。而内功与法力之间没有绝对的界限, 这个模糊的界限究竟在何处, 只有放手打了才知道。   从手中有剑到心中无剑,两人一路走来经历所悟各有不同,但在最后却殊途同归, 所以当不再以法力境界去衡量高低时,以剑论剑,很难说清是谁输谁赢。他们需要的不是输赢,而是一个了断。   第一个被毁去的就是他们脚下的这艘大船。   既是以万物为剑,当两人凌空跃起, 急速朝外侧退去之时,大船则被两道真气同时一劈为二, 两半船身变作了武器冲撞向了对方。一时之间, 只可能见大船上的木块分裂了开来,散落成了一片片化为利剑,从各种古怪射向对方。两股力量对撞在了一起,木块终是湮灭为粉尘飘在风中。   既然船只已经毁去, 那么轻点水面而立的两人,随即就挥袖一把揽起了湖水。   原本在清风之下泛起徐徐水波的湖面, 此刻仿佛被狂风侵袭, 卷起了千尺高的浪头,惊涛拍向了远方的湖岸。   水声轰鸣之中,两道身影交错往来, 急速如电难以分清一招一式到底是出自谁手,但可以分辨的是,夹带着水珠的进攻,或是刚猛、或是阴毒、或是刁钻,每一招都是带着置人于死地的决绝。虽然两人不一定会有杀心,但是高手对决怎么可能没有杀意。   月光洒在湖面上,洒在飞溅的水珠上,洒在偶尔可辨的人身上,天上月的光芒是淡淡柔和的黄,可是水中月的光影却是冷冷萧索的红。   圆月其实早就不能似心中模样,团圆既然早就成了一场笑话,那么根本就不必手下留情。留情是对人而留,人不在了,情则早该全都断了。   **   “花道友,你不能去啊!”就在秘境山洞之侧的幻境虚雾边,逍遥子死死地拉住了花满楼。   在三不像追杀云善渊三人到河边时,逍遥子就在河的对岸远望到了三人的身影,他刚刚想要打招呼,但谁能想到夭醉林的奇异空间位置变化出现了,将河面上的三个人分了开来。逍遥子当然随着空间位置变化移动了,他与花满楼落到了一处小溪之侧。   逍遥子来到夭醉林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一直在寻找这位剑修大能的秘境所在,与一般来找秘境的修士不同,他的主要目的并非为了其中的宝物,而是因为其中可能存在的一个线索。   既然是在此处遇到了老熟人云善渊,逍遥子也就想与她给招呼,他与花满楼简单认识了一番,两人行至山洞之侧时,发现此处的幻境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逍遥子不只一次闯入过幻境中,对这个幻境还算有所了解,它由心而生,进入的人越多,幻境越是复杂就越是难以脱离,幻境中发生的一切都会真实反映到人身上,受伤则是真的受伤,死了也就是真的死了。   “我已经告诉过你,这个幻境进入的人越多就越复杂,你不能进去,这不是对你好,更是为了里面的云道友。”   逍遥子拽着花满楼,说什么不让他进入幻境之中。因为眼前的情况表明幻境之中发生了极大的波动,才会让本来无影无形的幻境界限已经显露了出来,也能让人直观地感受到其中发生了某种变动。   花满楼知道他应该等在外面,现在进入幻境不知会引发什么变动,可是他真的无法安心。方圆百里,只有四个人来到秘境之侧,他与逍遥子已经反复找过了,没有云善渊与独孤香的踪影,那么他们极有可能先一步进入了幻境。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那两人真的一起进入了幻境。   花满楼挣开了逍遥子的手,他没有执意再继续冲入其中,他分得清孰轻孰重。   逍遥子说了其实一人进入是最安全的,如果能毁掉幻境的阵法阵眼所在,那么就会破除了幻境。然而越多的人进入,幻境会滋生出了复杂的景象,不管进入的人有什么样的心境,情况如果越复杂就越难全身而退。   逍遥子每次都是一人进出,独孤香只与兔子一起进入过其中,他们才能都重新走了出来。   所以,不论现在他有多么担忧,都不能把这份担忧转嫁成为一份更大的危险。   “我猜他们应该是触动了阵眼。云道友是一个很清醒的人,眼下我们只有相信她。” 逍遥子在花满楼身侧坐了下来,他关注着眼前的幻境波动变化,觉得阵法被破的可能性很大。   当下,逍遥子对于云善渊三人之间的关系还不太明白,却也不必太过明白。他与云善渊交过手,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有的人宁愿清醒到痛,也不会沉迷一丝半刻的虚妄。   “花道友,我们只能等待。等待与忍耐其实才最需要勇气。”   花满楼没有说话,他苦笑着点头。等待与忍耐去面对一个无法插手的未知结局,这确实需要极大的勇气。   **   “轰——”,两条水龙咆哮着绞杀在了一起,龙身之上的两人脸上都只有清冷的神色。他们的衣衫早就被割破,身上早就染上过血迹,却又被水珠带走了血迹,这会完全不可能停手。   从湖面打到了半空之中,四周的景色都被水帘隔绝了开来,远方的景色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当下,唯一的真实则是来自对方的进攻招式,剑气相撞,剑气刺破了身体的某处,剑气构成了剑光,让月色都变得更为不真实了。   “独孤香,世人都说人月两圆。不过,这对我们是个笑话。”云善渊说着就看向空中的圆月,它圆得让她觉得虚伪。   独孤香也看向了圆月,它明亮得让他更添一层愤怒,“既是如此,它就不必存在。”   水龙在互博之中冲向了天空,人本该是无法触及到圆月,但这毕竟是一轮幻境之月。只见,两条虚影水龙冲向了圆月,两者各占了月亮了一半,神龙摆尾盘踞月间,而下一刻竟是开始撕裂了圆月。   月光摇曳不停,整个空间都开始发生了剧烈的动荡,却是没有阻止仍在缠斗之中的两人。两人以月亮为争斗点,分毫不让地厮杀起来,此时此刻,天上月终也不再是黄色,在两股力量的拼斗之中,它裂开了一条小口子,仿佛从那里流出了鲜血一样,将整个月亮渐渐染红。   哗啦一声,圆月终是一裂为二。   最后的月光洒落了下来,斑驳月影之中,层层叠叠都是昔日旧影。   有人在西湖听雪阁相识,在相识之初,谁不是多情到无情的地步,谁也没有想过会有后来的所恋所痛。淮安的客栈中不留情地上药、蝙蝠岛的暗室里方知佳人真容、崆峒山涧的同食一顿素斋、山底崖洞中的灵犀相救、麻衣教内走过通天险途、大漠一战中的死里逃生。   其实,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分离之际将所有一切都寄予未来,却没有想到有的感情只能戛然而止,不会再有任何的未来。   云善渊看着月影之中的过去,这一幕幕哑剧终是不能再激起她心中半点涟漪,斯人已逝,就让他安稳地离去。   独孤香望着这所有的往事,往事再美与他又有何干?他只愿意是独孤香,至于其他应该彻底地抛去。   两人同时卷起了最后的月光,月光化作了冰冷了长剑,径直刺向了对方的心口。   噗嗤声同时响起,淡黄色的月光刺穿了身体,徒留一抹鲜红的血迹流了出来。直到这一刻,终是有什么彻底地远去了,它消散在了风中。   圆月不复,幻境不存。   所有的幻象在一瞬间崩塌了,没有太湖之景,没有姑苏古城,甚至没有漆黑夜空。   在幻境之外等待的花满楼与逍遥子,就看到了云善渊与独孤香捂住了胸口,鲜血流过了指缝,两人都从高空中摔落了下来。   “小愈,你,你们……”花满楼一把抱住了下落的云善渊,只见到她面如金纸,是当即封住了她胸口的穴道,将药丸塞入了她口中。他的双手克制不住地颤抖,这一处剑气所伤,距离心脏是险险擦了过去,如果偏离了分毫,就是金丹修士的身体也是重伤至极。   花满楼眼中全是心痛与后怕,侯涛山云善渊与午怺一战,他曾亲身听到云善渊消失在了世间,那种痛苦他真的承受不了第二次。   “你说过,你有分寸的,你的分寸就是这样吗?做到刚刚好的死不了吗?云愈,你想过我没有?失去了你,你是不是想让我一个人独活下去?还要活得好好的?”   云善渊握住了花满楼的手,她可以对自己狠心,也能够斩断过去的一切,但总不可能毫无弱点。她心甘情愿留有这样的弱点,这个弱点能让她想要活得更好。只是,现在她真的有些词穷,不知能说什么。“七童……”   “花兄,你要怪就怪我吧。”独孤香在逍遥子的帮助下在地上坐稳,吞服下了药丸,先制止了胸前的剑伤,他知道此伤是因他而起。“是我执意要把过去的事情了断。这下,我与云兄是两清了。”   花满楼狠狠瞪了一眼独孤香,要不是看着独孤香也是重伤到了差点就不行的地步,他真是恨不得补一刀。人都是偏心的,他自然更偏向云善渊,而这两人之间的对战是因为独孤香的放不下。   花满楼没有接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真的忍不住心火了。   “两清?”云善渊仿佛不满地瞥向独孤香,“你这就想两清啊?我这一剑不是白挨了,好歹你也该拿出一二法器,作为探视伤情的礼品吧。”   独孤香先是一愣,随即就是大笑出声,不小心又扯到了伤口,让他痛得有些表情纠结。云善渊如此要求,他们才是真的断了过往的情仇,从此开始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好,我送还不成吗,但你也别狮子大开口。”   花满楼看着这两人的一来一往,他们能把差点刺向心口的重伤一笔带过,真是好得很!可是,他的一股气还堵在心口不上不下,当即就在云善渊的手心一捏。   云善渊看着花满楼的眼神,那意思在明显不过,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她是要头疼怎么才能让他消火了。 第十六章   不管是两个重伤的人要养伤, 还是要想办法让花满楼消火,当下却还有一件要事要完成。走了九十九步来到秘境之前, 没道理不走完最后一步。   圆月碎裂, 幻境破除,眼前就显出了这一带的真容。   它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远处还是只有一个山洞而已。不过放眼望去, 以山洞为中心点散落着白骨垒垒,多为异兽的尸骨,可是也有人类的尸骨,这些尸骨宛如看不到尽头一般,他们应该都是死在了幻境之中。   逍遥子走到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副人类骸骨身侧, 尸骨之上的衣物基本都已经完全破烂不堪了。在夭醉林里虽能打开储物袋,但无法动用里面的法器, 通过几块玉简的内容, 大致能判断出这位人修在六百前来到夭醉林,他是某个小门派的弟子,而那个门派四人都不曾听闻过,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逍遥子摇了摇头, “发死人财是有一没有二的,将方圆百里的储物袋都带走, 这次我们也是赚了。”   花满楼握住云善渊的手却是紧了紧, 逍遥子的这句话让他联想到某种万一,如果云善渊一个不小心,他是否只能拾起云善渊的储物袋了?   重伤的人没资格说别人是紧张过了头。   云善渊轻轻挠了挠花满楼的掌心, 对他展颜一笑。毕竟旁人在场,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希望他能少为她的重伤而忧心了。   花满楼并未因此露出笑容,他才不会因为云善渊的一笑就被哄好了,那他就是真的太好哄了。他可以不把其他的事情放在心上,唯独云善渊受伤这一点,他无法做到轻轻揭过。   ‘等回到城里,我们再好好算。’云善渊看懂了花满楼的眼中之意。她在心里一叹,打架一时爽,但总要收拾后续,这也是甜蜜的烦恼。她想到这里,决定必须狠狠宰一笔独孤香,此番是帮他去除了心魔,那可不是小事一桩。   独孤香只觉背后一凉,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谁在谋算什么了,看来这回非得散财了。不过,他能觉得自己一直停滞不前的修为有了松动,此番之后应该可以进阶元婴,这也就当是感谢之礼了。   四人怀着不同的心情走入了山洞,山洞并不大,在尽头处镶嵌着几块长明石,照亮了洞穴最深处。   那里竖着一块碑,还放着几口没有上锁的箱子,随意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放着玉简与法器。而有些奇怪的是,碑文竟没有用修行界的通用文篆刻,而是用了四人都曾熟悉的大篆,开篇则是‘一语成谶,静待后人。’   碑文为谶天所刻,他简单地诉述了他的前半生。   他出生在先秦战国时期,父亲是位铸剑师,而他则成了游侠,在那个多国合纵交错的时代里,也做过刺客之事。   英雄的故事里总少不了美人,可是自古红尘多烦扰,又有多少有情人能相守到老。美人是一国公主,两人的相遇就是他在行刺客之事时发生的意外,他们怎么看都不可能走到最后。   国破山河碎之后,公主自尽而死,不是自缢或者服毒,她选择了跳入铸剑炉中,请人将那一柄剑送与了谶天。   活着,两人碍于身份地位太多的阻隔无法在一起;死亡,却是让他们之间获得了某种永恒。   谁人不曾纵马折花笑,奈何江湖弟子江湖老。   谶天得知了公主的死讯,他收到了这柄溶有公主血肉的剑,也就是从那时起结束了他短暂的肆意青春,因为剑中还沉睡着一缕幽魂。谶天踏上了修行之路,最初他只想要复活剑中的一缕残魂。   修行之途,充满着各种艰难险阻。   谶天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到了修行界,辗转太阿、乂炼、玄空三界之中,修行了诸多功法,只为求得将剑灵复生的秘法。   年复一年,他扛过了无数次心魔劫冲击到了合体期,当他终于能够将剑灵复生之后,复生的剑灵却完全没有了过往的记忆。   公主的神魂进入了剑体,可是在谶天破碎虚空来到修行界之时,天道之力就对剑体造成了冲击,剑灵再也不可能想起过去了。剑灵的复生是一段彻底的新生,与过去的人完全无关。   谶天最终放手了,虽然不能绝对地说记忆是一个人存在的根本,可是剑灵失去了过去的全部记忆,他的爱人也就如同死去,他做不到再继续与她在一起。   从此之后,谶天走上忘情之道。而他所在的年代修行界正面临这一场巨大变化,天道开始容不下化神以上的修士继续存在,整个修行界的灵气比之过去骤减了很多,诸位高阶修士都在寻求更适合他们的世界。不过当他们离去之后,整个修行界只怕会越发没落,千万年后还有人能通往更高的世界吗?   谶天精通卜测之道,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这个其中之一则是后来人的希望所在,高阶修士将这条可能的希望这路藏在了三界的交汇处——渊极崖,而通往渊极崖只有一条藏在噬灵沙漠中的古道。   所谓的噬灵沙漠是乂炼界与玄空界的交汇处。如今那里尽是一片荒漠,什么活物都没有,却是鬼修最惧怕的地方,因为鬼修受不了噬灵沙漠中的炙热灵气。妖修也极少进入噬灵沙漠,一处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又有什么去的必要。   不过,谶天的描述中噬灵沙漠却并非如此。   虽然沙地之中鲜有活物,不代表不存在活物,其中生长着好几种非常罕见的灵植,每一株都是绝世宝物。只不过沙地存在的至阳灵气太过浓郁,元婴之下的修士除非自身的灵根或功法特别,否则不宜过早走入噬灵沙漠。   而且,走过沙漠古道闯一闯渊极崖,也必须要元婴大圆满的修为,才能有五六成的可能,成功前往更高的世界。   谶天的碑文大致就说了这些,末了他还提及了一件事。他在前往上界之前都没能收下一位徒弟,只来得及炼制了一件莲花法器寻找有缘人。由于经历了剑灵无法留有魂魄记忆的遗憾,这件莲花法器能使得幽魂保留自我意识,甚至可以几度转生。   不过,谶天希望他的后辈弟子谨记,在修行界里起码是要做到等价交换,而更多的时候付出远大于收获,从来都不存在不劳而获。那种集世间气运于一身之人,他拥有多少气运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或是为了救世而出,而是为了灭世而现。   这件莲花法器能帮助幽魂转世,谋得感悟天道的机缘,却是也要用使用者的气运来换取。需得能熬过九死一生之苦,放下不得不放下的,且不忘本心才有资格问求大道。   云善渊看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谶天即便没有能算尽一切,但多少都早就算到了她的一路际遇。千万年后,他们师徒会隔空相逢在碑文前。   云善渊摇头笑了起来。事到如今,她无法去责怪谶天未从一开始就言明,莲花法器给予的机缘会用气运去换取,高人难免古怪。   这些年来,她经历过的苦难心酸都已经化作一笑,对于谶天能给予如此一线生机是万分感谢。正如当年所愿,她来过、活过、爱过,比起绝大多数的人,何止是一分幸运,还有什么不满足之处。   “万情草,果真有这种灵植,它就在噬灵沙漠中。”   逍遥子见到碑文后最为激动,却是只用一种平静无波的语气说了出来。   云善渊知道逍遥子的老毛病,逍遥子无法有情,他失去对万物万事的感知情绪,他曾希望来到上界之后,能够找到办法治好这个毛病。无情是一个人的选择,但被动无法拥有任何感情波动,这对于修者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万情草就是你要找的药方吗?”   逍遥子笑着微微点头,他得知了谶天的存在,为的就是验证万情草的存在,可以治好他魂魄中的古怪痼疾。   “如果我所料不错,这箱子该有噬灵沙漠的简易地图。其他的我都不要,请让我复制一份地图,我能去沙漠中找万灵草。”   “你打算马上就出发?”云善渊并不吝啬一张地图,她觉得不妥的是谶天也说了元婴之下最好不要前往噬灵沙漠,“不如再等一等,我到时候也可以一起去帮忙。”   逍遥子谢绝了云善渊的好意,“云道友,我知道其中的风险,但我想不等了。等到元婴最少还需要百年时间,但如果我无法拥有感情,只怕是不可能再进阶了。修者修心,以而悟万物之道。在下界之时,我是取巧了,那终究不是长远之道,我想要找回感知感情的能力。”   云善渊没有再劝,逍遥子在夭醉林里找了那么久,他是决心已定。“那就希望你能顺利了。”   四人将箱子里的东西收到了储物袋里,而花满楼照看着两位伤员,逍遥子则是安葬了方圆百里所留的那些白骨。然后四人就动身回程了,好在离去的路上不似来路遇到了棘手的三不像虫族,还算平稳地离开了夭醉林回到了城里。   逍遥子仅仅休息了一晚,他就先一步离开了。   他临行前留下了一块传讯玉简,不论是有幸获得万情草,或是不幸命丧噬灵沙漠,他都会给云善渊一个准信。既然噬灵沙漠中有通往渊极崖的古道,那么云善渊他们早晚也总会去,他先行一步也算是探探路。   逍遥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剩下的三人就在城里住了下来。云善渊与独孤香都是重伤在身,离开了夭醉林之后,两人都恢复了法力可以帮助治愈伤势。但是,这毕竟是毫不留情的剑气所伤,又是伤在心侧的位置,即便花满楼医术高超,两人想要痊愈也要五六十天。   云善渊不得不暗道庆幸,还好修行界多用丹药而非汤药,否则她与独孤香真要成难兄难弟去感受良药苦口。   独孤香倒还能逃,只付出了法器的财产代价。而她与花满楼同处一室,这五十多天来一直都能感到他的心情不佳,不管她说了多少甜言蜜语都没有用,花满楼是决心要好好治一治她了。   “七童,我知道错了,以后尽量不让自己受伤了。”   云善渊看着坐在床边为她拆纱布的花满楼,她胸口的伤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你别再继续忧心了。你知道的,你不开心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笑一下好不好?你一笑,我就百病尽去了。”   花满楼先认真地为云善渊把了脉,他才看向露出了一脸期待之色的云善渊,“我怎么不知道我的笑那么管用,你要哄我也找个好的理由。”   云善渊伸出一双手,将花满楼的嘴角牵起一个笑容,看着这个她制造的笑容满意地点头,“我觉得很管用,你一笑我就都好了。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好好检查一下,从里到外都查一遍,或者你觉得一遍会不够吗?”   “小愈,你真是……”花满楼闻言无奈摇头笑了起来,他是被云善渊打败了。   这五十多天以来,他看着云善渊的伤势不可能有好心情,现在她的伤好了,他也不会真的不露笑脸。“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我知道受伤总是难免的,但我总希望你可以少受伤,更不谈是这种重伤。”   云善渊端正了神色说,“我都明白。我又怎么愿意死,只留下你一个人,我能对自己狠心,可从来都对你狠不下心。今后,我们都要为了对方保重。”   花满楼点了点头,清理了床边的药物,“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免得你觉得我啰嗦。你心里记住就好。”   云善渊见花满楼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平和心情,她是舒了一口气。然后,她眨了眨眼就抱住了正要起身的花满楼,“七童,你还没说是不是要为我彻底检查一下?”   “我信得过自己的医术。”花满楼虽是如此说着,他已将手里的东西抛掷了一侧的桌椅上,也抱住了云善渊。可是,他看向云善渊胸前的目光还有一丝担忧,毕竟那里有过一道穿胸而过的伤口。“要不再等一等?”   云善渊知道花满楼是怕不小心会压痛她受过伤的胸口,但这都是多余的担忧,她是真的已经好了。“何必多等,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可以在上面,这不就好了。”   “好,你说什么都好。”花满楼笑着被云善渊拉上了床,他知道自己又被哄住了,这是逃也逃不了的,况且他根本不想逃。   **   伤势既然已经好了,独孤香也没想继续多做停留,他已经感到了即将进阶元婴,想要找一个更为安静的地方,在那里安心进阶。   分离总会来。   开春之际,独孤香在城门前与两人作别了。“虽然不知今日一别何时再见,但总会再见的,也许是前往渊极崖之时。反正都留了通讯的玉简,有事就留信联络吧。你们要保重。”   “你也要保重。”云善渊与花满楼看着独孤香洒脱地挥了挥手,他踏上了飞剑,就消失在了空中。   “我们也走吧。”花满楼收回目光,牵起了云善渊的手。他们已经计划了之后的安排,先乘坐飞行法器前往太阿界的三大宗门之一的太虚宗,太虚宗每五年都会对外讲经论道,前去听一听也不错。   云善渊点了点头,她再回望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空。聚散离合,周而复始,此乃道也。既是如此,新朋旧故就等来日再见。   【虚空之后·终】   作者有话要说:  到此为止,本文就要说完结了。还有一章番外合集会在下周二左右放出来,想要看什么番外可以留言。   【番外】是非成败转头空   逍遥子很久没有感受到绝望的感觉了, 绝望是一种太过强烈的情绪,他并无法拥有。然而, 当他跪在噬灵沙漠的沙地上, 手中握着一株已经枯死的万情草,似乎被这种草所影响,牵动起了心中的万般情绪。   霎时, 千百年之前所深藏的感情宛如决堤一般出现在了神识之中,他一直都记得为何会得如此怪病,是他自己许下心愿,不如变作无心人,红尘旧事尽数抛。   “师妹……”逍遥子看着万情草渐渐成灰, 他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呢喃出了这两个字,一滴泪落入了沙地上不见影踪。   比起其他人从武道一步一步摸索着领悟天道的秘密, 逍遥子从起初就拜在修士门下, 学得是道门正宗功法。   他的起点比很多求仙无门的人都要高,但是入门的第一天师父就教导他,修行这条路是一条取舍之路,舍去的部分并不是不重要的, 也不一定是主动放手的,可能是剜心之痛, 但是想要得成大道就必须放下, 更是绝不能后悔。   逍遥子年轻的时候并不觉得他会有什么放下不的事物,有什么能比上至九天得成大道更重要?   他的师门内仅有师徒三人,他还有一位师妹, 他们二人虽然年龄相近,但是其他方面没有一处相似。他长得貌若天人,师妹普普通通;他天资过人,师妹普普通通。师父曾经说过,就是想要看一看如此两人谁能得成大道,因为天意从来都不会按常理出牌。   逍遥子与师妹之间的关系算不得亲近,虽然两人从曾经在同一个院落里生活了十二年,但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就不是一路人。   师父破碎虚空离开之前,留下了一件救命之物给了师妹。   逍遥子也听师父说明原因,正是因为师妹处处都比他弱上了几分,才会留给师妹一件保命之物。逍遥子心里有过一丝不平,但也揭过了这一茬,认为以他自己的本领确实不需要师父的馈赠。   自师父离去之后,逍遥子就离开了住了十二年的京城,行走大江南北,寻找各种机缘,希望也能早日前往上界。他赏过美景,看透美人,这世间着实没有什么让他真的放在心上。   然而,在昆仑山与灵蛇一斗之中,逍遥子身受重伤,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又有几个人能够坦然地面对死亡的来临?也许是他的前半生太过平顺,从来什么都不缺,无法领会到修者从来不可能一路平顺的道理,这一天注定成为他的命中一劫。   逍遥子没有想到他还能睁开眼睛,救他一命的人是师妹,这是何等的巧合,才能让他在绝处逢生。只是对于他而言,困境没有就此结束,反而是刚刚开始。   拥有力量的人是更害怕死去,还是更害怕失去力量?他的命是留住了,但却是丹田被毁,武功尽失。那时,他才觉得不如死去,不必承担如此从云端跌落的痛苦,而且恐怕是摔得永远回不去了。   彼时,逍遥子想起了师父所留的那件保命之物。师妹已经用了一半给他疗伤让他从死亡的边缘活了回来,那如果他再用去另一半,是不是就可以重塑气海,治愈断裂的经脉?   可是他如果用了另一半,那么师妹如果遇到什么危难就真的无力回天了。师妹会给他另一半吗?他又凭什么才能从师妹手里求得另一半?   这个问题困扰了逍遥子十二年,他与师妹也就又在一起相处了十二年。不同与第一个十二年,当时他年少气盛不曾把师妹放在眼中。第二个十二年,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复杂不清。   毫无疑问师妹对他并非只是普通的同门之情,否则也不会将半份能够起死回生的宝物给他使用,可他又对此是何种感觉?   逍遥子不知是不是只有从高处摔落,他才开始正眼开始看向平凡的人与物。本以为自己不会动心,更是有过阴暗的想法,如果他愿意虚与蛇委,是否就能获得另外半分宝物?   师父曾经说过,情劫是修士很难度过的一关,因为人生而有情,区别只在用情深浅。   逍遥子当时毫不在意,后来才明白润物细无声的情,让他也是心生迷茫。他并不是狠心到了不知恩义的地步,到底还是做不到恩将仇报。他不知旁人会否将恩情与感动变作了爱情与心动,两者之间可能会有一道界限,但也并非不可打破,也许它们会混淆在一起,无法明确地分清。   相伴的十二年缓缓过去,他似乎是已经习惯了普通人的生活,就此普通下去度过余生,也许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但是,他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还是会梦见充从前的意气风发,潜藏的不甘还是会隐隐作祟。   让逍遥子抉择的一天还是来了。师妹遇到了一场意外,她受了很严重的伤,如果不使用另外半份宝物,那么注定活不过一天。只是,如果使用了另外半分宝物,他就彻底失去了重塑气海,恢复如初的可能。   两者择其一,一边是师妹的性命,一边是他余生的希望。   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犹豫了,无法果断地选择前者,可又不能狠绝地选择后者。   师妹先一步做出了选择,她将那半份宝物给了逍遥子。   她说自己只是一个天资不佳的普通人,即便使用宝物救回了性命,也不过是平凡地度过余生。逍遥子就不同了,如果能恢复到从前,那么很有可能可以得成大道。这十二年已经是多求来的,这已经足够了,不必再困两人的下半辈子。   逍遥子不知是痛苦多一些,还是窃喜多一些,他没有坚定地拒绝师妹的决定,就在这样的犹豫中师妹过世了。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逍遥子后来才明白这句话都多苦涩,对于他来说师妹之死让他于心有愧,他使用了另一半的宝物确实恢复如初了,可是他永远不可能再是当年目空一切的青年。   这种于心有愧与复杂不清的感情交织在一起,终是一如师父当年说,修行一途是在不断地取舍,做出了选择就不要后悔,如果后悔了就会成为心魔。   在年复一年里,逍遥子的心魔难消,并且越来越重,他知道后悔于事无补,可就是放不下心中的愧疚,更是无法欺骗自己,他其实对师妹是有爱恋之情,他选择了夺走了所恋之人的性命。   时日越长,逍遥子越发愧疚,那种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要无情就好,可是做不到真的无情。某日,他遇到了一位修士,那人卖给了他一味了断一切的药——忘情水。忘情水可以忘了那些复杂的感情,但它会有副作用,每个人会产生不同的副作用,不会伤及根本,但可能是无法根治的怪病,除非有一天能服用万情草解除了忘情水的药力。   逍遥子服用了忘情水,他必须将那些复杂的感情全都忘了,他才能继续向前走,向更高的地方走。副作用也来了,他渐渐无法再感知任何感情,喜怒哀乐,人本该有这些情绪,但是他渐渐失去了,就连恐惧之心都快没有了。   如此一来,他还能如何悟道?道不一定有情,但却不能麻木不仁。   他还是想出了办法,不如就与人共情,体验世间的感情变化。于是,他用心挑选收了四位徒弟,想来他们四人不会让他失望。   逍遥子睁开了眼睛,那些过去宛如决堤之水汹涌而来。他没有服用一株万情草,而天才地宝名不虚传,只是握住它的残根,其上的灵气就能牵动其他体内的灵力,在这一瞬间使得他所失所望全都重现。   逍遥子苦笑着站了起来,他找了百余年受尽了沙暴之苦才找到一株枯死的万情草,因为没能服用全株,所以无法完全拔出忘情水带来的副作用。   然而,已经不必再找了。他累了,很累了,回顾此生,起初不懂何是逍遥,后来不曾有一天得到真的逍遥。   他一开始就错了,年少狂傲,目下无尘。后来,他一错再错,不够狠心又不够绝情,又不能面对心中之愧。   他这双手造成了多少悲剧,他的师妹、他的徒弟,他也曾拥有过美好却是不屑一顾,如今回头看来,究竟又留下了什么?   不如就到为止,他不想再往前走了。   **   花满楼在突破元婴后期之际遇到了一位故人,他记着要揍一顿的故人——向雨田。   向雨田破碎虚空之后,没过多久就去了乂炼界,他喜欢做些一般人修不会做的事情,没想到百余年过去,真的再遇花满楼,偏偏还是记性很好的花满楼,被一通暴揍在所难免。   不只如此,向雨田还无奈还支付了一笔巨额的医疗费。   “所以,你先把他打了一顿,然后帮他治好了伤,他还颇为感激地给了你一笔治疗费。”   云善渊听着花满楼所言,这真是很划算的买卖,医修果然很会赚钱。“七童,你真是生财有道,我是甘拜下风了。”   花满楼没觉得有问题,向雨田狠狠坑过云善渊一次,他说了要讨回来,说过的话总要实现。“我只是言出必行而已。你是不是也收到了逍遥子的传信?我看了玉简,他说在噬灵沙漠等我们,他已经知道怎么开启通往渊极崖的古道了。”   云善渊点了点头,想来不仅是她一人收到了传信。他们都已经突破了元婴后期,是该探一探渊极崖了,只是她心有疑惑,通往渊极崖的道路想来有几千年没有修士通行了,逍遥子为何能肯定他们可以平顺地进入。   **   “我的这辈子没有为他人做过什么,现在我也想知道付出是什么滋味,所以我的死,死的要有价值。”   逍遥子站在古道入口处,想要重启这条古道需要用命来换。这是他在噬灵沙漠里徘徊多年得出的结论,既是如此,他何不做一回好人。   “修行之路太艰难了。取舍之间,清醒也痛,糊涂也痛,我终是要让师父失望了。我累了,心累了,决意不再往前走了。我自称逍遥子,可笑的是一生都不曾真的逍遥。事到如今,你们也就成全我一回,带着我的梦想往前走,待我化作风尘,也就真的逍遥了。”   云善渊知道她劝不了了。逍遥子心意已决,他说起的过去是一个抛不去的重担,将他压得生机尽失,他想死,或者说已经心死了。   逍遥子自顾自地说完,他就触动了古道入口的机关,尽数注入了毕生的灵气,被其吸收到了尸骨无存。   这一刻,古道缓缓打开了大门,从中传来了一股凌冽的风,望进去是黑漆漆的一片,另一头是通往更高世界的未知之路。   【番外】犹是黄粱梦里人   楚留香去京城帮忙定下了苏蓉蓉与云重的婚礼, 他并没有返回太湖。   算一算时间,还有三个月就到了三年约满之时, 不如就前往唐古拉山接人, 他也该见一见云善渊的师父叶盈盈,还有其余的师门中人。比起云重与云家两位长辈,叶盈盈对于云善渊而言更像是亲人。   有的事情不必深究到底。   十几年前, 雁门关内石观音对于潮音和尚与云蕾狠下杀手,潮音身死,云善渊忘记前尘,偶遇了姬冰雁。   十几年后,云重认出了云善渊就是他的妹妹云蕾, 可是云善渊从未叫出一声哥哥,她将身价财物分了大半用来赡养云蕾的双亲, 但无法开口认下云澄夫妇为父母。   因为前来商量苏蓉蓉与云重的婚事, 楚留香已经见过了云澄夫妻二人。   云澄本是玄机逸士的小徒弟,由于身体的旧伤不再习武,就随着云澄住在了京城。云澄确实是一位有些固执的长辈,他不住在唐古拉山的玄机门内还有一个原因, 虽然仇人张宗周已经自缢,但是其子张丹枫还活着。老父云靖死的时候, 誓言要后辈杀了张家所有人, 所以云澄不能毫不介意。   云澄实则是官宦人家出身,楚留香则是沾了一个盗帅的盗字,再想想那些江湖上香帅的风流之事, 可想而知,云澄对于楚留香也不算非常满意。但是,云善渊完全忘记了过去,再也不是天真单纯的女儿云蕾,云澄想管也管不了那么远。   楚留香明白这一点,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为了这些琐事而烦恼的时候。好在云澄是固执,不是不讲道理,还有苏蓉蓉从中说了好话,京城的见面才没有太过尴尬。   “香香,你怎么上山了?”云善渊正在做着准备将要下山,没想到楚留香竟是先一步来了玄机门。这真是有些出乎意料,她以为他会等在太湖。   楚留香望着山间的白雪皑皑,玄机门内众人虽然都住在唐古拉山上,可也分在几个山头,他自是先来找了云善渊。   “我怎么就不能上山?我不仅是上山来接你,更准确地说是上门来拜访你的师父。虽说我不拘小节,但这点礼数也该尽到,总不能一声不吭地就把你娶走了。”   云善渊挑了挑眉,戳了戳楚留香的侧脸,“你脸皮是够厚的,我答应要嫁给你吗?你也太心急了,何况婚嫁之事太麻烦了,弄那么复杂做什么。”   楚留香一把握住了云善渊的手向着屋内走去,他就知道云善渊会这么说,所以他才要更积极主动一些,否则可能等待苏蓉蓉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而云善渊还没想过给他一个名分。   他知道两人就算成亲,但不会一直都呆在一起,可是成亲了才算真的有了家。“蓉蓉会在大半年后出嫁,就是嫁给云重,很快云重就会给你来信了。我看不如就双喜临门,你觉得不好吗?”   “好?听闻苏姑娘的婚事,我自是为她开心的。”   云善渊看见了楚留香眼中的期待,她只是觉得太快了,或者是太麻烦了。“不过,你我之间非要一场婚礼吗?我觉得……”   楚留香没让云善渊说下去,直接就吻了上去堵住了她的唇,没让她把话说完。在云善渊诧异的眼神中,抱着了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片刻之后,楚留香才笑着说,“我知道你觉得婚事麻烦,就算一切从简,却也不可能不请伯父与伯母,高堂之位按理来说该是双亲落座,你却只认可你的师父。   我已经去过京城见过伯父,他愿意祝福我们,也渐渐放下了那些年的仇恨。小愈,婚事只有一次。仅仅是那一天,你做他的女儿,多得一份祝福不好吗?”   云善渊沉默了片刻,她与云家人没有相处超过一天,十几年以来,更是完全不知原身是何人,而借用了云蕾的身体,她也尽了自己可尽的一切去赡养云澄夫妇。有的话不用明说,她与楚留香都明白其中的因果。   云善渊还是松口了,如果只是一两天,让她扮作云蕾以女儿的身份与云澄相处,她也不是做不到。“好。我没那么固执,多一份祝福没什么不好的。”   楚留香笑意更甚,“这么说,你是同意了我们的婚事。”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你倒是很会顺杆爬。”云善渊无奈地看着楚留香,“你这个样子,真的不像我认识的香帅。”   “那你是该好好认识一下你的香香,而不是那个江湖里的香帅。”楚留香玩笑过后也认真了起来,“小愈,风也希望有一个家,何况我不是风而是人,非常希望与你有一个家。虽然我过去不曾为谁停留,但我做出了承诺就不会后悔,更不会违背承诺。我会遵从诺言,直到我不存在的那一天。”   云善渊缓缓点头,她牵起了楚留香的手,“走吧,你是来拜会师父的,她住在另一个山头,现在过去正好一起吃晚饭。至于婚事,你看着办就好。我得先去一次南边的万福万寿园,我答应过霍天,会将师祖与上官天野的比试结果传信与他。之后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你想去哪都可以。”   **   楚留香无比庆幸他早一步到了唐古拉山,与云善渊一起下山前往了金府,因为在金府附近他们遇上了史天王集结倭寇意图犯边一事。   如果他没有一起来,事态紧急到了根本无法让云善渊寻找帮手,那么他等到的只会是云善渊的死讯。他会肯定是那种假定的结局,是因为他们两人一起深入虎穴还都身受重伤,如果一人只身前往,可想而知是什么结果。   如此一想,楚留香想要抱紧云善渊却又不敢用力,怕扯到她的伤口。   “小愈,别让我再等了。我们就在蓉蓉与云重之后进行婚礼,我过几天就给师父去信请他来太湖,好不好?”   云善渊看着床侧的楚留香,他头上的伤口处还缠着布条,布条被她打成了兔子耳朵一般的结。“好。你要不介意顶着一对兔子耳朵,我明天就陪着你一起去投信。”   “明天不行,我不介意顶着兔子耳朵,但必须等你的伤痊愈才行。你别耐不住,又想出去玩。”   楚留香这样说着却是笑了出来,他很想知道师父见到信会是什么表情。师父许是会喝一口酒,深感不可置信。   **   “客官,这是您要的黄糕。”店小二将碗放到了饭桌上,他见这位客人还是睡着就轻轻推了推他,“客官,醒醒,您要的黄糕来了。”   楚留香恍惚地睁开了眼睛,他有些充楞地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黄糕,又看向了四周,确认他是在一家北方的小饭馆里。而他低头看到自己已经有些泛白的头发,狠狠握紧了双拳,闭起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很久,楚留香终是松开了双拳,笑着夹起了一筷子黄糕,黄糕一入口,他满心都是苦的。   黄粱一梦,梦境太美,他又何必梦醒。醒了之后,他要怎么孤身一人面对现实呢?   【全文终】 本书由 如梦人生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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