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吸血鬼现代生活日常》 作者:白葱 文案: 美国队长与九头蛇在纽约郊外公墓作战时,一盾轰开了已逝知名女作家尤妮丝.斯泰尔斯的坟墓,本以为会在坟墓中看见一具沉睡近百年的干瘦骷髅,却发现一名静静躺在棺材中宛若真人的少女。 这位女子身材修长,皮肤几乎病态的苍白,长长的黑发犹如海藻裹满全身,尽管闭着眼,无论男女却依然能为她的惊人美貌而沉醉。 ——与英语课本及历史课本上的画像严重不符。 下一刻,她苏醒了,睁开了血红色的眼睛。 活了三千年的高龄吸血鬼尤妮丝在选择把自己埋进坟墓里的时候,绝不会想到一百多年后的人类居然能把她从棺材里挖出来,并且在历史课本上把她画成了身材高壮相貌憨厚的黑脸大汉。 “吸血鬼都不能忍。” 高龄女吸血鬼隐藏真实身份努力适应现代生活的故事,综暮光、漫威DC世界,男主阿罗。 1V1,HE=w= 雷者请迅速逃生。 内容标签:英美剧 西方罗曼 超级英雄 主角:尤妮丝 ┃ 配角:阿罗、史爱民、托爱国、布旺财 ┃ 其它:综英美、暮光、妇联 第01章   尤妮丝跟着那个自称为“美国队长”的男人走进复仇者联盟的母舰里时,乌黑的长发还沾着几丝泥土,婀娜的身体未着寸缕,但她行步之间也不忸怩,也没因为母舰里那些神盾局的工作人员或惊讶或赞叹的眼神而感到不适。   毕竟,这样的眼神千百年来,她已经见过太多。   她视力惊人,在刚踏进船舱内时就已经将这座浮在空中的巨大母舰内部看了个仔仔细细,所以脸上也没有任何好奇的表情,只盯着那个站在美国队长身前的光头独眼黑人看了一眼,就扭转了视线。   在地底下睡了这么多年,忽然被人吵醒,免不了觉得有些饿了。   “我想你需要这个。”来人还没有靠近她,她就已经反射性地伸手抓住了来人的手腕,脑子里混沌了几秒,在人类世界中生存千百年所慢慢养成的控制力这才逐渐回炉,她放开了手,扭过头去,看见手里拿着一件长风衣,眼中有几分惊诧的红发美人。   “抱歉。”尤妮丝开口道歉,也不多说什么,她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不适合说太多。   “哦,没关系。”红发美人也很快回过神来,她没有再尝试靠近尤妮丝,而是隔了一段距离,将手中那件墨绿色的风衣递给了她,尤妮丝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将这件衣服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确定了这件对于她而言无论是款式还是材质都是闻所未闻的风衣并没有任何不妥,才伸手接过,然后抖了抖,披在了自己的肩上,然后慢悠悠地将扣子一一扣起,她动作生疏,却不笨拙,从最下面的扣子,一直扣到了最上面的,将纤细的脖子也一并遮了起来,高高的领子一直竖到了下巴底,让她有些不舒服。   “呃……”站在她身前的红发美人提醒道,“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可以不用系。”   尤妮丝看着她眨了眨眼睛。   “那两颗扣子是装饰用的,松开那颗扣子露出脖子会好看一些。”红发美人道。   尤妮丝半信半疑地解开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露出了脖子和锁骨。   “很漂亮。”红发美人称赞道,“应该说,很美。”   “你也是。”尤妮丝深知人类女性之间的友谊都是从互相赞美开始的,更何况这个红头发的女人确实是人类中难得一见的美人,称赞之词说出来并不违心。   “娜塔莎.罗曼诺夫。”红发美人朝她伸出了手,“我是听说队长从纽约公墓救起了……”   尤妮丝干脆地握住了她的手,语气缓慢地在她停顿的时候补上了自己的名字:“尤妮丝.斯泰尔斯。”   她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名叫娜塔莎的女人愣了愣,手也有些僵硬。   她知道自己的肌肤既不温暖也不柔软,有可能是这种类似于大理石的触感让娜塔莎觉得不适?   她正准备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去,就已经听到了娜塔莎略带惊诧的声音:“你……真的是尤妮丝.斯泰尔斯?”   另一边,美国队长已经与那个独眼光头谈论完毕,两个人一起走到了尤妮丝身前,独眼男人走在前面,看见正在握手的两人,一手抵在唇边,干咳了两声,然后看向尤妮丝,先微微鞠了一躬:“您好,斯泰尔斯小姐,我是神盾局局长尼克.弗瑞,很抱歉,史蒂夫破坏了您的……坟墓,打扰了您的安眠。”   估计弗瑞是第一次因为破坏坟墓而向墓主人道歉,所以他的语气有了那么一丝不自然,而站在他旁边的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虽然戴着她无法理解的蓝色面罩,但她也能很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歉然。   这回,娜塔莎终于确认了自己之前提出的问题:“所以,这位真的是尤妮丝.斯泰尔斯?”   “我是尤妮丝.斯泰尔斯,有什么不对吗?”尤妮丝一脸疑问。   “这真的很让人不可思议。”娜塔莎说,“毕竟已经去世一百多年的著名女作家尤妮丝.斯泰尔斯!”   “……”尤妮丝漂亮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愣怔的神情,“女作家?”   “是的,闻名全球的女作家。”娜塔莎说,“我……小时候读过你的文章。”   尤妮丝听娜塔莎这么说,只觉得一头雾水,她从没有当过什么作家,不过倒是有随笔写些什么东西的爱好,她活的时间太长,总要有那么一两项爱好来消磨时光,所以她选择了写日记。   “高中的文学课本上还有《三千年前》的选段。”她身后一个声音插入,“我觉得那是最棒的幻想小说!”   尤妮丝:“……”   她很想说,不,那不是小说,那是我的日记。   她努力从自己的私密日记惨遭公开出版的人间悲剧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这几个人,再看向舱内无数假装自己在忙碌实则都在偷偷觑她的工作人员们:“所以……现在是……”   弗瑞语气沉重地:“二十一世纪。”   尤妮丝点点头:“那确实是有一百多年了没错。”   “所以史蒂夫。”娜塔莎看向史蒂夫,“你到底是怎么把斯泰尔斯小姐带出坟墓的?”   几个人都一齐看向了史蒂夫,史蒂夫的眼神有些尴尬,他艰难地组织了一下语言,还没有说出口,尤妮丝就听见了一个颇有几分佻达的声音传来:”目前最应该知道的不应该是已经作古百年的斯泰尔斯小姐为什么能从被红开的坟墓里活着走出来吗?”   她擦过头去,看见一个身材并不算高大的中年男子步伐轻盈地走了过来,他用一双好看的焦糖色眼睛紧紧盯着尤妮丝,直到走到她身前,才微微屈下膝盖,执起她的手,用嘴唇在她手背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做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吻手礼。   “很高兴见到你斯泰尔斯小姐。”这名男子抬眼看向她,笑着说,“能分享您过世百年还能复活的秘密吗?”   尤妮丝垂着眼与他对视,原本深棕色的眼睛泛了些许红光。   这个男人虽然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男士香水味,但遮挡不住他皮肤下血管里比香水更为浓郁的血液香气,不过她对自己的自控能力一向很有信心,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这名男子,便扭过了头去。   得不到尤妮丝的回复,这名男子也没有追问到底的打算,他直起腰身,脸上笑意不减:“生命这个话题太过深奥,也许斯泰尔斯小姐自己也不清楚。所以,史蒂夫,你是怎么把斯泰尔斯小姐带出坟墓的。”   史蒂夫显然有些头疼,他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说:“托尼,你别起哄。”   名叫托尼的男人表情无辜地摊了摊手。   “好吧。”史蒂夫说,“我用我的盾砸的。”   娜塔莎:“……”   托尼:“……”   尤妮丝看向史蒂夫手中的那面金属光泽的盾牌,感叹:“真是一块锋利异常的盾牌啊!”   至少一百多年前她把自己埋进土里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会被一块盾牌从土里再撬出来。   活得太久,对待时间的态度总是漫不经心的,尤妮丝在刚成为吸血鬼的那几年,还会掰着指头算一算如果她还活着,那么她是多大年纪了,而到了后来,看着曾与自己为人时有过千丝万缕关系的人们一个个变老,一个个死去,再到快把自己为人时的记忆也忘记了,她也就觉得自己不用再算了。   等到她真的决心把自己埋进土里的时候,她又掰着指头算了一遍,然后得出了自己已经三千多岁的结论。   她那个时候已经一个多月没有饮人血了,眼睛是沉沉的黑,仔细看还有点点隐匿其中的红,像是结了许久尚未剥离的血痂的颜色,晦暗而深沉。脸色一如既地苍白,为了避免晒到阳光,用墨绿色的天鹅绒窗帘严丝合缝地将窗户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头发凌乱地披在脑后,像是一根根狰狞的的枯枝,不用她刻意装,都像是一个沉疴入骨的病人。   负责照顾她的是一非裔的中年女仆,名叫艾拉。她原本是新奥尔良一个爱尔兰裔庄园主的奴隶,在北方总统亚拉伯罕.林肯发表解放宣言之后,成千上万南方奴隶携家带口逃往北方,其中也包括了艾拉以及她的儿子,只不过她们在路上掉队,还遭遇了一个南方军小队,本以为就要被当场杀死,没想到却遇见了尤妮丝。   那时候的尤妮丝正是极端饥饿状态,她就像一个刚从初拥中醒来的新生儿一样,闻到有新鲜血液的味道就冲了上去,等到吃饱喝足,这间简陋的农舍里只剩下一个抱着孩子瑟瑟发抖的黑人妇女。   当时的尤妮丝看着满地狼藉,只是摸了摸肚子,觉得饿得太久的后果实在是有些可怕,她舔了舔溅在手背上尚还温柔的血痕,看了看那对母子一眼,就离开了,只是没想到那个女人一直跟着她,跟到了位于纽约布鲁克林区的她的住所。   用艾拉的话来说,尤妮丝小姐就像是一个天使,降临人世,拯救了她的她的儿子库克。   尤妮丝每次听她用感叹的语气这么称赞自己,总觉得有些奇怪,用天使来比喻吸血鬼,简直是她活了三年多年以来的奇耻大辱,不过艾拉说得多了,她也就不那么在意了,毕竟她曾经还认识一个生前是牧师,成为吸血鬼之后立志成为一名医生的吸血鬼。   在艾拉母子来到她身边的第二年夏天,尤妮丝给二十年前的好友罗伯特.李寄出了最后一封信,没过几天,战斗在宾夕法尼亚州的葛底斯堡打响,这场战役极为惨烈,就算处在布鲁克林,天天用窗帘挡住外界的阳光,她也能感觉到决战之时的那种紧张感。   艾拉除了每天给她端来一杯家畜的血之外,还会跟她聊到报纸上报道的战况,最后又哀求道:“尤妮丝小姐,求你了,喝一点血吧。”   尤妮丝只是看了一眼那一杯对她而言毫无味道的家畜血,摇了摇头,语气淡淡地说:“我这次下定决心,我要自杀。”   “小姐,您要自杀?!”艾拉不可置信。   “上次因为遇到了那几个南方军所以失败了,这次我把自己关起来,不会失败了,为了避免误伤你,从明天起不要来我的房间,半个月之后再进来为我收尸吧。”她将鹅毛笔又插回墨水瓶里,叹着气说,“把我葬在布鲁克林吧,我喜欢这里,这里离希腊很远。”   “活着不好吗?”艾拉啜泣着说。   “活了三千年,只会觉得乏味。”她双手托腮,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苍白的脸,“请在阴天把我安葬,在我的棺椁里洒满玫瑰花,我希望我的脸色看上去能红润一些。”   吸血鬼并不是不死的,当有其他的吸血鬼或者是猎人,亦或者是狼人,将这个吸血鬼大卸八块,然后扔进火里焚成灰烬时,这个吸血鬼也就死的干干净净的了。   尤妮丝在计划自己的死亡时,几乎没有任何考虑,就把这个选项从自己的死亡方式里剔除了。   美了三千年,死的时候这么惨烈,想想都觉得可怜。   从没有吸血鬼尝试过自杀,没有任何快速有效的自杀方式可以借鉴,尤妮丝只有饿着自己,想着只要忍住不吸血,总有一天会把自己饿死。   饿死,至少还有墓地,还有棺椁,还有洒在身上的玫瑰花瓣。   她意识混沌之前跌跌撞撞地拉开了窗帘,布鲁克林仲夏时节的阳光洒了满屋,在她的脸颊、脖颈、锁骨上跳跃着钻石一般的光芒,这个纽约市最大的区,白人、亚裔、非裔混居的地方,仍旧是热闹非凡,与此同时,还多了小孩子们的阵阵大叫:“葛底斯堡战役我们赢啦!我们还占领了哈德逊港!”   尤妮丝摸索着到了书桌前,颤着手将那些散乱各处的手稿一张一张整理好,叠放在了抽屉里,然后双手交叠在桌上,将额头靠在了手臂上,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   这是我所有文中最苏的女主!   肤白貌美大长腿!不老不死!性格幽默但又不夸张!还会写小huang文!   我真的真的要写一部巨狗血巨甜的爱情小说了_(:з」∠)_ 第02章   “1863年7月9日,尤妮丝.斯泰尔斯因病去世,葬于布鲁克林当地小教堂,当她的死亡讣告登上当地报纸时,不仅使得布鲁克林区的男青年们怅然所失,还使得当时正接连吃败仗的南方军统帅罗伯特.李伤心欲绝,他们是青年时期的好友,二十多年来几乎从未断过书信。   一年后,尤妮丝的女仆艾拉和艾拉之子库克将尤妮丝二十多年来的手稿整理成册,寄往出版社,1865年8月,在南北战争结束四个月后,尤妮丝的文集《布鲁克林初升的朝阳》出版,引起社会强烈反响,不到一周,首版告罄,尤妮丝被称为‘布鲁克林最为璀璨的明珠’。1871年,罗伯特.李逝世一年后,他与尤妮丝的信件也被出版成册,出版名为《尤妮丝致罗伯特》。   其中,数文集《布鲁克林初升的朝阳》中的《三千年前》艺术水准最高,作者用清新秀丽的笔触,以一个活了三千年的吸血鬼的口吻将三年前来欧洲、美洲的历史以日记的形式娓娓道来,生动活泼,令人阅之欣喜;而《尤妮丝致罗伯特》为大家呈现了十九世纪中叶美国社会的缩影、南北战争期间纽约普通民众的生活情境,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文学瑰宝。”   尤妮丝不知道为什么传说中的超级英雄组织复仇者联盟的空天母舰上能找到高中的文学课本,当她坐在母舰餐厅的落地窗前,拿着那本页脚已经有些破损的课本翻到介绍《三千年前》选段的导读部分时,只觉得有些唏嘘。   冬天的太阳被遮掩在浓浓阴云之后,所以她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毫无窗帘着遮挡的落地窗前,时不时撩一撩从耳后滑到脸颊边的头发,她看着导读的内容摇了摇头,然后再翻了一页,看见作者画像时,眼神僵了僵。   书页上是一个轮廓硬朗、眼神坚毅的黑面妇人。   她愣怔着眨了眨眼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后再揉了揉眼睛,画像下方确实是写着:尤妮丝.斯泰尔斯(?~1863)。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看见你,就非常惊讶了吧。”娜塔莎坐在她对面,看见了她全程的表情变化,笑着说。   尤妮丝看了看书本上的画像,再看想娜塔莎:“每一本文学课本都是这样吗?”   娜塔莎点头。   “天呐,我无法接受。”尤妮丝颤抖着手,合上了书本。   把她画成这个样子,跟被其他吸血鬼大卸八块有什么区别,早知今日,当初何必那么辛辛苦苦地绝食自杀!   想到这里,又觉得饿了,她闭了闭眼睛。   她用一百多年来证明,绝食并不能使吸血鬼成功自杀,只会让吸血鬼感到饥饿。   “说到这里,斯泰尔斯小姐想吃点什么吗?”娜塔莎问道。   尤妮丝摇了摇头,人类的食物对于吸血鬼来说,如同砂石碎砾一样毫无吸引力,比起那些看上去精美可口的糕点,坐在她对面的娜塔莎小姐倒是更为美味一些。   活得久的吸血鬼都有各种各样的进食癖好,尤妮丝也是。   她的口味出了名的挑剔,她喜欢长相漂亮的猎物,未施脂粉的女性对她的吸引力略高于男性,而且比起直接用獠牙深入猎物的颈动脉,她更喜欢像品酒一样,品尝人类尚还温热的血液,除了那次因为太过饥饿一次性杀掉了五六个南方军之外,她大多数时间都是用水晶高脚杯接住人类手腕创口留下来的血液,然后小口小口地吞咽,最后再伸出舌头,轻轻地舔舐那道创口。   这一过程中,她的猎物并不会醒来,在她唾液的毒素影响之下,她的猎物像做了一个瑰丽的梦,脸上还带着痴痴的笑意。   待猎物醒来,只会看见她靠在沙发上望着自己,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有些粘稠的红色液体。   “我趁你睡着的时候偷偷喝了你的血。”她会这么回答,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的猎物会愣了愣,然后嗔笑道:“斯泰尔斯小姐在说什么笑话。”   也有吸血鬼嘲笑她软弱,人类之于吸血鬼,就像是被圈养起来的小牛犊之于人类,有见过人类吃牛肉,但有谁见过人类从牛身上割下一块肉再小心翼翼放回圈里吗。   不过她同样对那些进食粗暴的吸血鬼嗤之以鼻,活到她这个年纪的吸血鬼,早不像新生儿那样对血液饥渴而执着了,当饥饿之感并不强烈的时候,她进食,就像是完成一场优雅的行为艺术。   显然只顾着果腹的吸血鬼无法理解凌驾于口腹之欲之上的艺术。   活活把自己饿晕躺在棺材里一躺就是一百多年,这个时候的尤妮丝确实是属于饥饿中的,不过无论吸血鬼群体有多分裂,有多矛盾,但都遵循的一点就是,绝不会在公众场合,曝光这个群体的存在。   尤妮丝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抑制住自己扑到娜塔莎的身上咬开她手腕的冲动的,不过……   她想了想,又翻开了课本,翻到《三千年前》的选段,看见开头一段“我出生在摩里亚半岛,在科林斯湾长大,十八岁时,我嫁到了斯巴达,一年后,我成为了吸血鬼……”   呃……   世人都以为这是幻想小说,她……大概……是……没有曝光的吧?   尤妮丝是靠餐厅后厨那只待宰的小羊羔的血暂时充饥的,羊血带着一股子腥味,比人血的口感差了太多,后厨里也没有找到水晶高脚杯,只能用咖啡杯代替。   她舔完嘴角的血液,只觉得那股因饥饿而涌上喉咙的灼热感暂时消退,还没放下咖啡杯,就听见外面的餐厅服务员在叫她的名字,她不慌不忙地放下咖啡杯,理了理身上的风衣,走到虚弱的小羊羔面前,蹲下身,用苍白的手轻轻覆盖在了小羊羔脖子上被她的指甲滑出来的伤口处,只一瞬,她便抽回了自己的手,羊羔脖子上又是光滑一片,毫无痕迹。   “多谢款待。”她站起身,脸上带着笑意,步伐缓慢而优雅地走出餐厅后厨。   在厨房外叫她的是餐厅服务员领班汉娜,她根据弗瑞的吩咐断来了热腾腾的朱古力奶,然后说过会儿后厨会做最美味的羊排,用来招待尤妮丝。   尤妮丝在内心默默地为那只小羊羔唱了一句哈利路亚,然后双手握住了盛满朱古力奶的杯子,漫不经心地问道:“娜塔莎小姐呢?”   “跟队长、钢铁侠一起去曼哈顿捉拿罪犯了。”汉娜说。   “罪犯?”尤妮丝看向汉娜,“他们……都是警察?”   汉娜笑了笑:“他们是超级英雄?”   “超级英雄?”尤妮丝更为不解。   “斯泰尔斯小姐刚醒来可能不太了解。”汉娜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如何向尤妮丝解释何为超级英雄,不经意往餐厅落地窗看去,然后指着窗外道,“斯泰尔斯小姐,你看!”   尤妮丝顺着她指的方向,视线穿透薄薄的云层,看向了云层之下那一栋栋紧密相连的摩天大厦。   这些摩天大厦构成了如今的纽约,与她印象中那个挤满了各种肤色的移民的新兴港口城市相距甚远,她能看见的比汉娜更多,她可以在几千米高空下清晰地看见那些在楼与楼之间的大路上穿梭的汽车,也能看见街边店铺花红柳绿的广告牌,甚至连路人手中的咖啡纸杯上的“STARBUCKS”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视线在这些城市街景中快速穿梭,然后看见了一栋大楼的顶层高空上两个正在激烈搏斗的钢铁人。   这……   是什么?   “看见了吗!那就是钢铁侠托尼.斯塔克先生!”汉娜有些激动地喊着。   尤妮丝知道托尼.斯塔克就是之前那个唇边留着胡子,有着好看的焦糖色眼睛的男子,只不过……   “就是左边那个,穿着金红相间的机甲的那个!”汉娜指着其中一个钢铁人说,“啊!钢铁侠把那个罪犯摔下去了!”   尤妮丝歪着头,看着左边那个金红相间的钢铁人将另一个长着翅膀的钢铁人狠狠摔下去,因为得以充饥而变成褐色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吸血鬼中是有一些拥有飞行能力的吸血鬼的,但也没有哪一个,是能飞这么高的。   “斯泰尔斯小姐的年代还没有飞机出现吧。”汉娜笑着说,“其实这一百多年变化很大的,当年队长刚醒来的时候,也是用这样的眼神从空天母舰上往下望的。”   尤妮丝点了点头,看着这座跟自己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城市,变化确实很大,不过她已经走过了三千年,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变化,也不觉得难以接受。   她回过头,再次翻开手中的这本课本,翻到了《三千年前》选段的那一页,视线跳过之前那一段,看向了第二段。   “斯巴达没有城墙,也没有街道,这里等级森严,男人们将脸掩藏着坚硬而狰狞的盔甲之后,女人每天织完布之后还要跑步、练习搏斗,因为她们觉得,只有自己变得强壮,才能生下更为强壮的斯巴达战士。我觉得抱起我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比掷铁饼难,所幸我的丈夫在我带着陶器和葡萄酒嫁过来的时候,严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他对我很满意,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不过更担心我那个还留在科林斯的弟弟……”   她还没看完,就听见汉娜说道:“斯泰尔斯小姐,你是最早写吸血鬼的作家,你是怎么想到这样神奇而迷人的生物呀?”   尤妮丝的视线从书本上抬起,看向汉娜,笑着说:“当然是因为我见过。”   汉娜失笑着说:“世界上怎么会有吸血鬼呢……”   “说不定,贝斯麦发明转炉炼钢法的时候也没想到一百多年后有会飞的钢铁人啊。”尤妮丝看向落地窗外正在缠斗的两个钢铁人,用手晃了晃手中盛了朱古力奶的杯子,“说不定我就是呢。”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原著描写,阿罗出生于公元前1300年,大概是希腊摩里亚迈锡尼文明强盛时期,不过为了剧情服务,我模糊了时间线,写成了伯罗奔尼撒半岛为斯巴达统治时期,大约是公元前1000到公元前600年这个时间段吧,伯罗奔尼撒半岛在在十世纪的拜占庭文献里提到的名称是摩里亚半岛,所以在尤妮丝的视角,是把伯罗奔尼撒半岛叫做摩里亚半岛的。   考据可能会有误,有学世界历史的小仙女就当成架空来看吧哈哈哈哈_(:з」∠)_ 第03章   那场战斗以复仇者联盟的超级英雄们的获胜而结束,虽然付出了毁掉了一栋楼的代价。   “不过斯塔克先生马上就把那栋楼买了下来。”汉娜解释道。   而尤妮丝则在这一天,就已经对这个一百多年后的世界有了个初步了解。   这个世界除了她的日记和私人信件惨遭出版,并且她本人被画成了一个黑脸壮汉之外,还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比如那场打得轰轰烈烈的内战最终以北方军的胜利告终,只不过在战争结束当年,联邦总统林肯就遭遇刺杀去世,而她的老朋友罗伯特.李战败投降后担任了华盛顿大学的校长,没过几年也去世了,葬在了打响美国独立战争第一枪的列克星敦。   而后几十年,奥匈帝国皇储斐迪南大公在萨拉热窝遇刺,第一次世界大战开战,德意志帝国、奥匈帝国、奥斯曼帝国宣告解体;再三十年后,第二次世界大战开战,将大洋彼岸的美国也卷了进来,史蒂夫.罗杰斯“美国队长”的名号也是从这个时候而来,他跟尤妮丝的经历类似,因为某些原因,他在深海沉睡了七十年,前不久才被神盾局从海底捞了出来。   史蒂夫.罗杰斯花了一个星期,才学会了使用手机。   而尤妮丝则用了一天,就已经学会了用手机给娜塔莎发送信息了。   她对自己的学习能力一向很有自信,在汉娜告诉了她手机的基本操作之后,她就尝试着给娜塔莎发了一张她用这只手机,对着落地窗拍的曼哈顿俯瞰图,然后手速缓慢地又加了一句“一百多年后的华尔街依然人头攒动”。   待显示发送成功之后,她隐隐得意。   汉娜还在继续教她怎么用手机查询她想要了解的东西,她在翻阅过美国队长和钢铁侠的维基百科时,一时好奇又打开了“尤妮丝.斯泰尔斯”的维基百科,突然蹦出来的黑脸壮汉画像让她嘴角又忍不住抖了抖。   汉娜笑着说:“因为课本上的图片都是这张,所以我们都以为斯泰尔斯小姐就长这个样子。”   “我知道我为什么会被美国队长一盾给挖出来了。”尤妮丝叹了一口气,将那张黑脸壮汉的画像飞快往上滑去,“肯定是为了纠正这个冤假错案。”   “可惜不能告知大众真正的尤妮丝是个大美人。”汉娜有些遗憾地说。   尤妮丝因为她的夸赞挑了挑眉,然后说:“你知道死了一百多年的尤妮丝又活过来了,没有觉得惊讶吗?”   “当然不算很惊讶。”汉娜说,“我连北欧神祇都见到了,就是那个戴着红披风拿着大锤子的雷神托尔。”   尤妮丝:“……”   一百多年后的世界……好像有点不太科学。   “你连北欧神祇都见到了,却不相信我是吸血鬼。”尤妮丝一脸不解。   “吸血鬼不都是白天睡觉,晚上出没,碰见日光就要变成灰烬吗?”汉娜说,“而且斯泰尔斯小姐美得像一个天使!”   又来了,又是天使,作为活了三千年的吸血鬼,这真的是奇耻大辱,耶稣都还比她小一千岁呢!   谁说的吸血鬼碰见日光就要变成灰烬?她记得她没有在日记里胡编这么一条啊。   尤妮丝摇了摇头,然后听见了一声短促而调皮的电子铃声,她拿起手机一看,是收到了娜塔莎的回信。   “尤妮丝你居然这么快就学会了使用手机?史蒂夫当时花了整整一个星期!”   “那是。”尤妮丝回复得很慢,但她性子并不急躁,一边在屏幕里找出字母拼出单词,一边笑,“看来我比美国队长更能适应这个世界。”   没过多久,娜塔莎就回复了:“你从哪里拿来的手机?”   “美国队长的,他好像出任务从不带手机,弗瑞也说老年人的手机一般都没有什么秘密,我可以放心使用。”   “……”娜塔莎快速回复,“好吧,确实非常有道理,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马上就回来,手机好玩吗?”   尤妮丝顿了顿,回复道:“真好玩。”   确确实实好玩。   她选择绝食自杀的那个年代,正是南北战争打得最火热的时候,布鲁克林区挤满了从海外和农村涌来的各色肤色的人,青壮年大都选择参军,只剩下女人孩子满街跑,没什么乐子,她也就待在家里,看看司各特的骑士小说,自己写写日记,给几十年前的好友罗伯特.李写写信。   为免好友询问自己二十年容颜不衰的驻颜秘方,尤妮丝已经跟他十几年没有见面了,而她在同一个地方永远待不过十年,就得搬走,免得有人疑惑她为什么从来不老,那时也是她从新奥尔良搬到纽约布鲁克林的第八年。   也许是因为时光漫长,对“活着”没什么渴望,也许是司各特的最后一本《肯纳尔沃斯堡》已经看完,暂时找不到其他好看的小说,又或者干脆是因为实在不想再次搬家,所以她决定自杀。   因为三千年了,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了。   而短短一百年,好像就增添了很多很多可以找乐子的东西。   尤妮丝先上了亚马逊,买了《三千年前》和《尤妮丝致罗伯特》,又把司各特的小说全部买了,汉娜看了她的购买清单,瘪着嘴说:“斯泰尔斯小姐,您的口味有些复古。”   “哪儿复古了,当年的南方庄园主们最流行看司各特了。”尤妮丝振振有词。   “现在流行这个。”汉娜指着手机屏幕的另外一本书的封面。   尤妮丝看向她指的方向,然后决定遵循一百多年后的人的推荐,便也把这本名叫《五十度灰》的小说买了下来。   用的美国队长的账户支付。   填地址的时候,尤妮丝想了想,填了空天母舰复仇者联盟基地美国队长收。   汉娜还在给她介绍现在新奇玩意儿,除了可以用line给好友发消息、在亚马逊上买书之外,还可以注册推特分享照片和心情,无论想了解什么,都可以打开google输入内容,不到一秒,几万条信息就能把她淹没。   汉娜给她注册了推特,又给她拍了一张照片做头像。   此时已近黄昏,餐厅的暖色灯光打在她的脸颊上,看上去不再那么苍白得可怕,她捧着已经凉掉的朱古力奶,有些好奇地看着镜头,灯光像是星辰,点点滴滴落进她的眸子里,本来看上去有些野性的琥珀色眼睛被暖光中和,显出几分柔和。   汉娜给她拍了这张照片之后哼哼唧唧:“您当时到底是得罪了谁,把你画得这么丑,您明明这么美。”   尤妮丝仔细想了想,确认自己确实是没有得罪过什么人的,她自认自己性格还不错,跟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吸血鬼相处得也算是融洽,应该没有谁会故意把她画成那个样子。   十九世纪美国的吸血鬼并不多,除了她,还有一个叫卡莱尔.卡伦的,就是那个做人时是一个牧师,成为吸血鬼之后还想做医生的奇葩,她就曾说过,如果哪一天卡莱尔惨遭不测,上帝一定也会特别宽恕他,让他升入天堂的。   这样一个圣父级吸血鬼,显然是干不出这种事的。   “其心可诛啊。”尤妮丝摇摇头,然后发现推特多了一条留言。   皮特罗.马克西莫夫:尤妮丝.斯泰尔斯?真名?   她挑了挑眉,回复当然是。   回复完之后,她顺手去浏览其他的内容,汉娜说推特汇聚了杂七杂八奇奇怪怪的人或者信息,她浏览了几分钟,也大致了解了。这里有说书籍的,也有说电影的,还有几个用户上传了之前钢铁侠与铁鸟在纽约上空打斗的照片,照片还有账户本人的半个脑袋,配文是“遇见了活的钢铁侠赶紧同框”,而底下的评论除了各种感叹惊呼之外,还有问推主是否还健在。   汉娜看到这些评论,非常冷静地说:“这很正常,超级英雄往往是跟危险一同出现的。”   “生命危险?”尤妮丝问。   “是的。”汉娜答道。   尤妮丝心中戚戚,看来超级英雄真是个危险的职业,她想了想,又问:“现在的人都用推特?”   “当然,现在连总统都在用推特。”汉娜笑笑说,“白宫发言人仿佛成了摆设。”   她这么一说,尤妮丝又想到当时北方总统林肯辗转各地演讲的时候了,不得不说一百多年后真是方便,总统都不用到处跑了,有什么事发条推特就行了。   她想了想,尝试在推特里搜索了一下曾经的几个旧识,想着吸血鬼也是与时俱进的,说不定能凭借推特联系到之前的老朋友,不过看搜索出来的头像,都不是熟悉的那张脸,反倒是无意中搜出了一个叫爱丽丝.卡伦的女孩子,让她有些在意。   她先是因为卡伦这个姓氏而注意到这个女孩子,再看这个女孩的头像就愣了愣,虽然女孩子妆容非常精致,但她还是能看得出来她白得过分的脸颊不是任何一种化妆品的功效,而是源于她自身的肤色,这是一种专属于吸血鬼的毫无生气的苍白。   爱丽丝.卡伦是因为发了一条关于尤妮丝的推特而被尤妮丝搜索到的,这个女孩子照了一张课本的照片,配文是“第六十八次学习尤妮丝.斯泰尔斯的《三千年前》选段,我都快背下来了。”   尤妮丝笑了笑,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往下滑去,爱丽丝更新非常频繁,基本每天都能发出两到三条推,根据这些内容,她知道爱丽丝家里还有几个哥哥和姐姐,他们是从阿拉斯加搬到纽约附近一个阴雨连绵的小镇,父亲是这个镇上的医生,并且他们即将搬去华盛顿州另外一个阴雨连绵的小镇。   她一边想着这一家莫不是属蘑菇的,老往潮湿的地方钻,一边滑动手机看爱丽丝.卡伦更久远的推特,在看见一张照片的时候手指僵了僵。   那张照片与爱丽丝推特里经常出现的纷纷小雨中的北美红杉不同,隔着手机屏幕,尤妮丝都能感受到强烈的阳光似乎已经穿透了有着陈旧石砖的建筑,刺到她的瞳孔中。拍照片的人站在狭窄的巷道中,隐匿在阳光之下的阴影里,拍着巷道前的阳光,以及恰好经过巷口的几名穿着红色斗篷的人。   爱丽丝.卡伦:不喜欢沃特拉,也不喜欢沃尔图里,但我喜欢圣马库斯节的氛围。   汉娜还在说要不要就知名女作家尤妮丝复活一事开一个震惊全球的记者会,尤妮丝的视线从手机屏幕里那几个在阳光下也显得冷郁阴沉的红色斗篷上移开,手指在盛着朱古力奶的被子的杯沿上轻轻滑过。   “不用了,我想低调一些。”尤妮丝说着,将被子又放回了桌上。   汉娜愣了愣,点点头,然后端起那只被子,想给她再倒一杯热朱古力奶,却发现这只杯子竟然有了两道裂纹。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在卡伦一家搬去福克斯小镇之前,原著说是从阿拉斯加搬去福克斯的,我修改了一下,让他们一家先在纽约住一段时间~   快银小天使又出现了!是的,我是不会放过他的_(:з」∠)_ 第04章   尤妮丝当晚就住进了由神盾局安排的住处里,那是一处位于布鲁克林的公寓,她住在七层,房间不算宽敞,但也足够一个单身女性居住了,装饰布置简单温馨,还非常贴心地给她配了一台电脑,只不过她目前还没有学会使用。   不过她从弗瑞那里拿到了一只新的手机,据说是最新型号,热情的汉娜给她弄好了基础设置,并且存好了自己、弗瑞以及美国队长的电话,一边给她示范如何打电话,一边告诉她有什么危险立刻打电话求助。   “现在的纽约可不是一百多年前的纽约了。”汉娜严肃地说,“现在的纽约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城市。”   尤妮丝想到那幢被钢铁侠和机械人毁掉的大楼,眨了眨眼睛:“这……应该是个别事件吧?”   “不……”汉娜语气沉痛,“这是经常性事件。”   尤妮丝晚上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浏览推特消息时,才知道汉娜所言非虚。   “曼哈顿上空惊现机械部队!”   “钢铁侠勇斗外星异种,拯救纽约人民于水火!”   “美国队长与极端组织纽约街头搏斗,共四十六辆车被砸毁。”   “复仇者集结!半个曼哈顿毁于一旦!”   “……”   这些耸人听闻的新闻标题,往往都配着一些纽约的摩天大楼惨遭损毁的照片,滚滚烟尘直冲上天,令人触目惊心。   人类世界从不缺少战争,尤妮丝也见怪不怪了,比起普通人类对于战争或是抱怨或者狂热的态度,她更像是一个旁观者,战争无法影响她,也无法摧毁她。   她退出最后一条“半个曼哈顿毁于一旦”的新闻,再刷新页面,一条新闻又闯入了她的界面。   “布鲁克林绿荫公墓遭到破坏,复仇者联盟宣布对此事件负责!”   尤妮丝一看见“公墓”一词,就觉得眉头一跳,她对于自己死后葬在哪里一概不知,不过在复仇者联盟的空天母舰上有听到神盾局员工说到自己葬在一个号称全球最美的十大公墓之一,并且那里埋葬了许多美国名人,包括好几位南北战争的英雄将领。   这个绿荫公墓大概就是那个“全球十大最美公墓之一”了。   尤妮丝是知道绿荫公墓的,不过在她下定决心自杀前,绿荫公墓只不过才有几十年历史,是布鲁克林一个平常不过的公墓,而那些后来埋葬于此的南北战争英雄将领们,在那个时候,也还正当壮年,战争还未结束,他们还未扬名立万。   谁知道百年之后,绿荫公墓已经成为美国国家历史地标,而且世界上的公墓还能评出个十大最美了。   她顺手点进新闻里,就看见一片鲜嫩的绿色,那些充满生机的绿色之中稀稀疏疏地点缀着几块灰白的墓碑,与她印象中阴森冷暗的墓地相去甚远,倒更像是南方奴隶主精美绝伦的庄园,天气好的时候还可以在树下草地铺上一块红白相间的桌布搞个野炊。   现在公墓的花样倒是挺多。   图片下面,就是关于这次公墓事件的新闻,说的是本日早晨,绿荫公墓的尤妮丝.斯泰尔斯墓地被砸出一个大坑,棺椁被毁,但是棺椁里空无一物。   复仇者联盟联盟在新闻报道前就已经宣布此事是凌晨美国队长与极端组织人员战斗时误毁,并已经向公墓管理方赔偿损失并道歉,但是棺椁里确实没有遗体,这个墓地可能只是尤妮丝的衣冠冢。   新闻下面网友评论也是挺有趣的,有说美国队长肯定是在报中学时被迫背诵全文的一箭之仇的;有说肯定是因为最近纽约中学生怨念深重;还有人惋惜为什么棺椁里没有遗体,他们特别想看看尤妮丝的复原图片,是不是真的有课本上的那么丑……   尤妮丝一边看着网友留言,一边摸着下巴笑,然后留言一条:尤妮丝美艳绝伦。   她刚发完评论,就看见了白天给她留言的皮特罗.马克西莫夫回复了她的留言:   “虽然知道不可能是本人,但是我还是想死马当作活马医,在《三千年前》里面,作者尤妮丝那句‘他隔着摩里亚半岛的海风与我遥遥相对’是有什么深刻含义啊,这是今天的作业我写不出来啊!”   尤妮丝愣了愣,皱着眉想了半天,才想出来这好像是她日记里的某一段话。   几千年前,她遵循父亲的命令,从科林斯嫁去斯巴达,科林斯位于摩里亚半岛的东北部,与希腊大陆仅以科林斯地峡相连,一面是科林斯湾,一面是萨罗尼克湾,这里过境贸易兴盛,盛产葡萄酒,科林斯陶器更是名躁希腊。   摩里亚半岛夏季炎热干燥,冬季温和多雨,她出嫁时正是夏季,穿着亚麻料的多里亚式希顿也觉得一身闷热,她带着葡萄酒、橄榄油和陶器,离开了海湾畔的家,准备前往摩里亚半岛南部的斯巴达,斯巴达在拉哥尼亚平原,没有盈盈一抹的蓝色海湾,没有卫城,甚至没有像样的街道,她的丈夫会是一个三十岁的沉默寡言的战士,对于她的诗只会有简短枯燥的斯巴达式回答。   她回头,朝父母挥了挥手,视线稍稍右移,看见了那个站在母亲身边的少年。   那是她的弟弟阿罗,当年十四岁,个子却已经跟父亲差不多高了,他有着乌黑的直发与白皙的皮肤,虽然尚且年少,但五官精致,可以预见几年后美丽英俊的样子。尤妮丝长他四岁,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他也非常依赖这个姐姐。   科林斯与斯巴达相隔甚远,她这一走,也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再见到他。   摩里亚半岛夏季少风,但她至今仍记得她走时感觉到了一丝丝风,带着夏季独有的干燥和灼热,滚过亚麻衣料外□□的皮肤。   她与阿罗隔着这丝丝热风对望,她有些难过。   而阿罗却是死死地盯着她,黑色的眼睛没有别离的伤感,只有一种仿佛被压抑在这面漆黑之下滚烫灼烧着的火焰。   回忆截止,尤妮丝看着这个叫做皮特罗的年轻人不停吐槽文学课如何变态,笑了笑,然后回复:“女主人公与弟弟隔着摩里亚半岛的海风遥遥相望,其中的深刻含义是她在难过,一别经年,也不知道再见面时,她是不是已经成了黄脸婆,她的弟弟是不是已经成为了有着大肚腩的糟老头,这代表了对于时间无情的伤感,以及对于父母弟妹的眷恋。”   尤妮丝在布鲁克林的公寓里一待就是两三天,其间弗瑞有打过电话询问她日常生活还差什么必需品,汉娜以及娜塔莎都有发过信息邀约她出门,她都以刚刚醒来头疼为由婉拒,等到第三天,纽约下起小雨时,她才终于拉开了窗帘。   布鲁克林没有曼哈顿那样繁荣到让她觉得陌生,但是她还是由衷为这一百年的变化而觉得惊叹,所以也能理解美国队长从深海冰层苏醒之后直到现在,还是觉得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从她卧室的阳台远远望去,能看见横跨东河的布鲁克林大桥,前几天这座大桥在阳光与河面的相互映衬下显得格外明朗亮丽,这天的隐隐小雨模糊了钢铁的线条,有一种腾空架在云雾之中的错觉。   她抱着双臂,站在阳台上,看着棋盘一般布局的布鲁克林,视线所及的高楼以及在高楼之间的各国风情的旧屋子点缀在棋盘经纬线两端,小雨并未使得这个纽约最大的区陷入沉寂,车鸣、商店的音乐、小孩子的笑闹,夹着雨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一同钻进她的耳廓,每一种声音都清晰得带着各自的声轨,和谐却又彼此分离。   在这些声音中,她听见手机的信息铃音。   她掏出手机,发来消息的人是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   “那几本书……是斯泰尔斯小姐买的吧?”   尤妮丝眨了眨眼睛,还没回过神来,那边的史蒂夫已经发了一张图片过来。   那是基本摞在一起的书本,除了一本《三千年前》之外,还有司各特的《艾凡赫》和《惊魂记》,而这几本书的旁边,还有一本黑色书封的书籍,上面是一串英文:Fifty Shades of Grey。   《五十度灰》。   这是她之前用史蒂夫的手机买的书。   她坦然回复:“对啊。”   十分钟后,史蒂夫打了个电话过来,他的声音经过电流的渲染显得有些失真,他跟尤妮丝问好过后,僵硬了十几秒,然后说:“我之前不知道这几本书是斯泰尔斯小姐买的,所以我打开来看了几眼。”   尤妮丝眨了眨眼睛:“哦,司各特很棒对不对?”   “不是这个……”史蒂夫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然后又艰难地说,“斯泰尔斯小姐准备改变风格了吗?”   “啊?”   “呃……亚马逊的送货员送不上空天母舰,所以送到斯塔克集团前台了,您有空的话可以去拿……”史蒂夫生硬地扭转了话题,然后又说,“最近看推特上有消息说布鲁克林好像不太安全,有几个单身女子遇害了,还是我给您送过去吧。”   美国队长居然学会了使用推特,真是可喜可贺。   尤妮丝看着外面的纷纷小雨,然后说:“不用了,今天天气好,我去斯塔克集团拿吧,顺带去其他地方逛逛。”   她打完电话,转身回了室内,合上了阳台的玻璃门,等她换好衣服,拿起手机准备出门时,看见史蒂夫已经发来了一条信息。   “今天?天气好?”   隔着玻璃门与窗帘,尤妮丝仍能清晰地听见外面的小雨沥沥声。   她点了点头,可不是嘛,下雨天,对于吸血鬼来说可是一个好天气呢。 第05章   严格来说,吸血鬼并不是惧怕阳光,而是在阳光下那一身闪烁着钻石光泽一般的皮肤,会令他们暴露身份,所以,吸血鬼只会在小雨绵绵的阴天里出现,亦或是干脆昼伏夜出。   其实尤妮丝并不喜欢下雨,她觉得变成吸血鬼之后,自己最难以克服的除了自此与各地美食永久告别之外,就是永远只能隔着窗户看阳光。   尤妮丝提前用手机上的谷歌地图搜索到了从公寓到绿荫公墓的路线,如果坐地铁的话,也就是二十几分钟的路程,不过她在公寓里钻研了三天仍旧没有弄清楚怎么坐地铁,就决定采取最原始的方法。   走着过去。   她拍了一张雨中的屋檐,然后发了自己的第一条推特,她粉丝不多,目前就那个跟她探讨文学题目的皮特罗.马克西莫夫,她也就当做是自言自语了。   “冒着大雨走去绿荫公墓。”   吸血鬼有无穷无尽的体力,永远不会感觉到疲倦,人类三个小时的脚程,她可以几分钟内跑到,不过在繁华热闹的布鲁克林市区,她觉得还是低调点儿好,决定花个一个半小时走过去,并且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一把伞。   因为她的□□还没有办下来,于是史蒂夫给了她自己的卡,嘴里说的是他用钱的地方不多,但尤妮丝知道,这位看上去金发碧眼性感至极但其实内心古板非常严肃的男士对于自己砸毁她的坟墓一事非常自责,已经决定在她能独立生活之前尽职尽责地照顾好她。   钱是个好东西,于是尤妮丝没有任何推拒地接受了他的□□和网上支付账户。   她刷卡买伞的时候用潇洒非常的花体字签下了史蒂夫.罗杰斯的大名,便利店收银员眼神有些诡异,看了看她的签名,又看了看她,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姐,您是刚刚搬来的?”   “对。“尤妮丝将签字笔放到一边,觉得这笔比鹅毛笔好用多了。   “史蒂夫.罗杰斯是……”   “美国队长。”尤妮丝不甚在意地说着,收回了□□。   “呃……“收银员点了点头,将□□还给了她,然后想了想,还是说,“这两天布鲁克林不是很太平,有好几个很漂亮的女孩子都遇害了,小姐出门小心一些。”   关于最近单身女性遇害的消息,尤妮丝刷推特的时候也看到了,不过作为纽约面积最大人口也最为复杂的区,布鲁克林三天两头就会发生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这倒是让人见怪不怪了,唯一有些话题性的,就是这些遇害女性都是黑头发琥珀色眼睛,并且长得很漂亮。   琥珀色眼睛的人并不常见,所以推特上讨论得热火朝天,都在猜测是不是哪个连环杀手当年惨遭黑发琥珀眼的女孩狠甩,受到情伤于是报复社会。   尤妮丝朝收银员笑了笑:“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想我的运气不至于这么差。”   她收好□□,拿着新买的雨伞走到便利店门口,撑开雨伞,抬脚迈入雨幕之中。   尤妮丝上一次看见自己的坟墓是三千年前,不过三千年前的摩里亚半岛尚未有风景如此秀丽的公墓,况且斯巴达人连建自己的房子都马马虎虎,别说给她修一个好点儿的墓地了,她看见自己居然还有个墓碑的时候都快感动得哭了。   尤妮丝被史蒂夫的盾牌撬出来的时候正是凌晨时分,虽然她的视力极好,黑夜中也能视物,但晚上的公墓,跟白天的公墓又是不一样的,而且那时候她整个人的注意力都被史蒂夫所吸引,根本无暇看看自己葬身之处究竟是什么样子。   毕竟就算是吸血鬼,在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情况下,突然睁开眼就看见一个一身蓝色紧身衣的人,该吃惊的时候还是会吃惊的。   白天的绿荫公墓如果抛却那几块灰白色的石碑,就不像个公墓,反而像个公园,满目茵绿被小雨染得更为青翠,雨点敲在墓碑上的韵律跟敲在伞面上的不同,感觉有些沉重,又有些肃穆,绿树翠草之间的池塘被雨点敲出密密麻麻的涟漪,像是水雾也因此腾出,朦胧一片。   因为下雨,前来绿荫公墓祭拜的人并没有谷歌旅游教程说的那么多,树林之间只偶尔走过三三两两的人,在看到尤妮丝时都会不自觉将视线在她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尤妮丝循着记忆里的那条路,在公墓里转了会儿,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坟墓。   这块墓碑,就比三千年前要气派许多,她在心中又嫌弃了一遍斯巴达人的建筑水平,然后目光在看见墓碑上方的一个立体头部雕塑的时候,视线又僵硬了。   这个轮廓坚硬,五官粗犷的头部雕塑正用自己深邃的眼睛跟她对视。   尤妮丝:“……”   她揉了揉额角。   她掏出手机,拍了一张雕塑,快门声刚响起来,就听见一个声音在她背后说道:“你也觉得尤妮丝的雕像很好看吗?”   她手一抖,照片直接糊掉,她回过头,就看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年轻人,他打着一把黑色的伞,姜黄色的头发乱糟糟的,相貌普通,充其量算得上清秀,背上背着一个画板。   尤妮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后的那个头部雕塑,问:“你认真的?”   “认真的。”年轻人用力地点点头,“尤妮丝流传至今的唯一一幅画像是大画家弗朗西斯.麦迪逊先生的作品,他当时已经病入膏肓,但是撑住了一口气,画完了这幅画像。后来尤妮丝的坟墓迁到绿荫公墓,他的儿子,雕塑家罗伯特.麦迪逊先生就根据那幅画像用大理石,完成了这个头部雕塑。”   尤妮丝:“……”   她根本就不认识这对姓麦迪逊的父子,给她留下一幅画像流芳百世还不够,还要在她墓碑上弄个雕塑,这是有多大仇?   她要早知道自己这百多年就躺在这个雕像下面,不用史蒂夫敲盾了,她自己肯定早就从地底下爬出来了。   年轻人还在继续说:“前两天复仇者联盟破坏了尤妮丝的坟墓,好在损毁并不严重,公墓管理方很快就修复好了。”   尤妮丝点点头,墓碑后面原本被史蒂夫的盾牌砸出来的大坑已经填好了,并且还被覆上了新的草皮,墓碑前还放着好几束黄白相间的玫瑰花,花瓣撑着细细的雨滴,有些颤颤巍巍的。   年轻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些花,说:“应该是事故发生后,书迷前来祭奠的时候送的。”   “书迷?”   “对。”年轻人笑笑说,“尤妮丝有很多书迷的,虽然总有中学生抱怨被老师逼着背她的文章选段,但她的文章非常受欢迎,毕竟是第一个写出缠绵了几千年的浪漫故事的作家。”   尤妮丝笑了笑,摇了摇头,她倒没想到,自己打发时间写的裹脚布日记,居然成了别人嘴里“缠绵了几千年的浪漫故事”。   “这位小姐。”年轻换了只手拿伞,将挂在肩膀上的画板卸了下来,问道,“我可以给您画一张画像吗?”   尤妮丝微笑,然后拒绝:“不了吧。”   “我画画很好的。”年轻人强调,“我家一家人都是学画画的,我还是帝国州立大学美术学院的学生……”   “不,我不是怀疑你的专业能力,只是吧……”尤妮丝不好意思的时候就想摸摸鼻子,不过在陌生人面前她向来是比较爱惜形象的,于是便只把嘴角的弧度再提高一点点弧度,尽量使得自己的笑容更和善一些,“我对于别人给我画画像,已经有了阴影。”   她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天色,嘴里说着天色已晚,便将伞撑起,也不等年轻人继续说什么,跟人挥了挥手,就走下了墓碑前的花岗岩阶梯,拐到了另一条石板路上。   其间她微微侧过头,只看见那个年轻人一手撑伞,一手抱着画板,看着墓碑上方的雕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尤妮丝又回过头去,将自己的身影彻底隐于蒙蒙雨雾之中。   她其实也不算撒谎,托麦迪逊父子的福,她对别人给她画画像已经有了阴影,但是拒绝这个青年的请求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她在这个青年的身上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自从三天前在神盾局空天母舰的后厨喝了一头羊羔的血后就再也没有进食过了,虽然她想来标榜自己是优雅用餐的典范,但饿得久了再闻到人血味道,还是有些难受的。   要是答应了这个青年的邀请,别说坐在那儿让他画两个小时了,再多二十分钟,绿荫公墓就要多一具干尸了。   尤妮丝走到公墓大门口,叹了一口气,找到一处屋檐底下,掏出了手机,准备在谷歌地图上搜索一下从绿荫公墓去往斯塔克集团的路线,其间她上了推特,看见了皮特罗给她的第一条推发了评论,得意洋洋地说自己从家里跑到绿荫公墓只是一眨眼的事。   尤妮丝笑着回复:“说吧,你住在公墓的哪一座墓碑下。”   她用手机打字还是有些慢,一边输字,一边听公墓门口几个稀稀拉拉带着花前来拜祭的人碎碎念,,一边说话的人很小声,但无奈她耳力跟眼力一样惊人,把小女生的悄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刚刚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   “就是那几个人呀!穿黑西装的那几个!好漂亮的!”   “现在我只能看见背影啊,不过背影也很帅。”   “正是可惜啊,那几个人长得可好看了,为首那个男人更是,黑头发黑眼睛,个子很高,气质很优雅,我想了半天都没想到是哪个明星,不过他居然是带着一束红玫瑰来墓地的,真奇怪啊……”   回复内容写好,发送完毕,尤妮丝抬起头,就看见两个年轻女孩子对着公墓大门内指指点点,脸上还带着神秘兮兮的笑容。   她顺着女孩子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公墓内的小路上,几个穿着黑西服的人正背对着她,迈着长腿,拐到树林之中。   之前的女孩子把这几个人的脸说得神乎其神,但就算她是吸血鬼视力惊人,也只能看见一个个身姿挺拔又匀称的背影,她正准备低下头时,却忽然瞥见那个走在最前头的人微微侧过身,他怀中的那束娇艳夺目的红色玫瑰越过他身上黑沉沉的衣料,闯入了她的眼帘。   她只是愣了愣,便看见他垂在肩上的柔顺的黑色直发,与仿佛精心雕刻一般的精致侧脸。他目视前方,抿着唇,眼睛漆黑如墨,却又像被火灼烧一般,那道黑渐渐退去,露出了一抹如同烈火的红。   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脚步猛地一顿,朝着公墓门口看去,只不过小雨纷纷中,公墓门口除了两个盯着他笑的女孩子,再没有其他。   “阿罗?”跟在他身后的金发少女疑惑问道。   他回过头,眼神看向幽幽树林深处。   “没什么,走吧。”他简短地说,嘴角微微翘了翘,语气轻缓,声音温柔到仿佛是春天带着微热等待着清风拂过的水面。   尤妮丝从黑暗中走出,望着那处已经没有人影的石板路。   隔着布鲁克林初冬的小雨,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摩里亚半岛夏季滚烫的风。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露了个侧脸!   这里尤妮丝有使用自己的能力哦。   话说,尤妮丝居然已经有绰号了,鱿鱼丝是个什么鬼23333   这篇是伪逆骨科啦_(:з」∠)_ 第06章   尤妮丝三千年来都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形容词来描述她与弟弟阿罗的关系。   她八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阿罗,那个时候阿罗年仅四岁,还是个容貌精致的小娃娃,站在她父亲的身后,小手捏着她父亲的衣角,她父亲身上的希玛申色彩缤纷,说的难听一些就是艳俗,越发衬得这个男孩清新脱俗,让人心生喜爱。   八岁的她并没有想太多就接受了这个弟弟,然后接受这个漂亮男孩的母亲成为自的母亲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以致她后来觉得她父亲之所以有勇气把一个陌生男孩带到她身边,就是认准了她喜欢美丽事物的死穴。   她从小就没有母亲,小时候总缠着父亲给自己找一个母亲,缠了好几年,等父亲这的把这对来自雅典的母子带回科林斯时,她又觉得有些恍惚,以往是她与父亲相依为命,而后父亲走上卫城或是走入城街的时候身边却又陪着一个窈窕美艳的女人,她走在父亲身后,仰着头看他们的背影,有种自己好像已经被父亲抛弃的错觉。   直到一只小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裙角。   她回头,又看到了那双带着怯意的黑色眼睛,她将自己的衣裙从他的手指间扯了出来,在那双黑眼睛里涌出摇摇欲坠的水雾时,将那只小手拢入了自己的掌心。   没办法,她真的是喜欢美丽的生物。   所以她写日记时,但凡写到阿罗,总是要在这个名字前面加上许多她所能想到的最美好的词汇,但是写完之后,鹅毛笔悬在纸上悬了许久,都不知道再如何下笔,她与阿罗的美好,都放在了她出嫁之前的科林斯,而之后,属于她以及阿罗的科林斯,再也没有那种不含一丝丝水汽的阳光。   不过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尤妮丝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沉湎过去不思进取的吸血鬼,除了写日记的时候,她不会再特意去想阿罗,但从爱丽丝.卡伦的推特里看见沃特拉那些参加圣马库斯节穿着红斗篷的人的时候,她就感觉到那些尘封了几百年的记忆又翻起了波澜,而到这次时隔几百年的相遇,那些原本只是冲刷着海岸礁石的海浪已经随着风,在她心中形成了无与伦比的完美风暴。   她收回视线,又撑起了伞。   斯塔克大楼位于曼哈顿岛的中央地带,当年荷兰人从印第安人手中买下曼哈顿的时候,也没想到过这座岛会在未来成为这个世界的中心。   斯塔克集团主攻新型能源和尖端军备,虽然涉及金融的部分不多,但离华尔街不算远,这次尤妮丝并没有闲情逸致慢慢走过去了,她用真正属于吸血鬼的速度在布鲁克林以及曼哈顿的高楼之间跳跃,地图导航的提示音不短提示街名方向,频率之高,像是下一秒就要喘不过气来似的,她瞟了一眼地图的指示,索性关掉了地图,然后遂着记忆,在几分钟之内,从绿荫公墓,来到了斯塔克大楼的楼顶。   她站在斯塔克大楼的楼顶上,她的头发沾染了几分雨丝,但没有完全浸湿,她用手将颊边的发丝捋到耳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一栋栋高楼,以及迷迷蒙蒙的烟雨中的布鲁克林大桥,她突然明白了当时为什么那么多的人从海外和农村涌入当时尚还是一个新兴港口城市的纽约,大抵是是因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够征服这片未知的领土吧。   她叹了一口气,然后打了个电话给史蒂夫,那边很快接了电话:“斯泰尔斯小姐?”   “是我,罗杰斯先生。”尤妮丝笑笑,“我想请问一下,斯塔克集团的前台在哪里。”   “一进大门就是……”史蒂夫顿了顿,“斯泰尔斯小姐已经到了斯塔克集团了吗?”   “是的。”尤妮丝笑着说,“一路平安,放心吧。”   “那就好。”那边的史蒂夫也笑了笑,“斯泰尔斯小姐真的挺厉害的,一天就学会了使用手机,才几天就能独自出远门了,说来惭愧,我到现在还不会使用谷歌地图。这样吧,我给托尼打个电话,让他安排人下来接你。”   “诶……”尤妮丝还来不及说不用,那边就已经挂掉了电话,她看着已经结束通话界面回到了主桌面的手机屏幕愣了愣,然后回身看向身后,没有发现任何门窗可以进入室内,她又走到楼顶边缘处往下看去,这边临街,下面全是来往熙熙的车辆和行人。   她又跳到大楼的另一边,这边是背街,跟相邻的一栋大楼紧挨,形成了一条不过两米宽的小巷子,并没有什么行人通过。   她将手机放回风衣的口袋,一手握着长柄雨伞,夹在了手肘间,另一手按住了自己的头发,然后朝大楼边缘的半空迈出了一步。   紧接着,她整个人跟随着雨点一同坠落,下坠形成的风吹起她的衣摆和没有被手臂按住的发丝,她膝盖微微曲起,在脚尖触底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微微蹲下,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对自身的冲击力,而她脚下的水泥地却在一声闷响之后,出现了蛛网一般的裂痕。   小巷子外仍是吵吵闹闹的车与人,而小巷子内,一个吸血鬼刚刚完成了一个对于人类来说完全不可能的危险动作。   她理了理那几绺乱发,拍了拍身上的风衣,撑起了雨伞,走出了小巷子。   这个时候,一个身材窈窕的金发女郎拿着一个手机从斯塔克大楼的大门口走了出来,她左右张望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尤妮丝缓步走上前去,隔着女郎的围巾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在等我吗?”   金发女郎吓了一跳,回过身来看见是她,愣了愣:“您是……斯泰尔斯小姐?”   “是的。”尤妮丝点了点头,然后又仔细地看了看这个金发女郎,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这种颜色的瞳孔又被称为狼眼,平时看上去极具侵略性,但一旦目光放得柔和了,又像是那种轻轻地掐着对方脖子的温柔,让人难以拒绝。   金发女郎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然后说:“你好,斯泰尔斯小姐,我是斯塔克先生的秘书,你可以叫我佩珀。”   “你好佩珀。”尤妮丝朝她伸出了手,“你是我喜欢的类型。”   佩珀愣了愣,随即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斯泰尔斯小姐说笑了。”   “我是说真的。”尤妮丝也朝她笑笑,眯了眯眼睛,握着她的手,送到了唇边,在她手腕动脉处轻轻地吻了吻。   佩珀的脸一瞬间变得通红,她似乎忘记了自己应该说什么,而这时,尤妮丝已经听到身后传来的皮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然后是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响起:“斯泰尔斯小姐是来取书,还是来调戏我的女秘书的?”   尤妮丝笑着回过身来,看着托尼,说着:“发自真心的喜欢,怎么会是调戏。”   她这倒不是说谎,她的食谱上排名第一的就是脂粉味道淡的美丽女士,每次遇见这样的女士,她都会上前表白一番,然后请对方到自己的住所,两个人可以讨论巴赫,可以讨论米开朗琪罗,甚至亚里士多德她也能侃侃而谈,聊得尽兴之后,她再端上一杯自己埋了几百年的好酒,在对方将醉未醉的时候,咬开对方手腕,尽情品尝美丽女士略带酒香的血液。   佩珀小姐刚好就是这样一个排在她食谱顶端的女士。   她思衬着要不要对佩珀小姐发出邀约,不过还有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就是,她当年在地窖里面埋的那几箱子红酒,不知道是否安全存活,虽然对于吸血鬼而言,再好的酒也跟白开水一样品不出味道来,但酒跟美人是相辅相成的,缺少了一个,这顿饭就都吃不下去了。   而另一边,托尼一手插兜,一边饶有趣味地看了看尤妮丝,说:“既然斯泰尔斯小姐这么喜欢我的秘书,那么要不要订个烛光晚餐,好好讨论一下您订的新书?刚好,我也非常有兴趣。”   尤妮丝心里还想着看来司各特永不过时,一百多年后还有人喜欢他的骑士小说,而佩珀小姐已经微笑着拒绝:“老板,你还有两个会要开,这顿烛光晚餐您大概吃不成了。”   托尼挑了挑眉,正准备说什么时,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漫不经心地拿出手机,瞟了一眼来电显示,神色稍稍严肃了些,说:“史蒂夫,那个连环杀手是布鲁克林警局的责任,超级英雄并不需要把所有事情全部揽在肩上。”他顿了顿,看了尤妮丝一眼,“是的,斯泰尔斯小姐在我这边,我会派人送她回去。”   托尼挂了电话,朝佩珀和尤妮丝说:“不好意思,就算我没有两个会要开,今天的烛光晚餐也泡汤了,队长亲自打电话给我,一定要在天黑之前送斯泰尔斯小姐回家,在布鲁克林的连环杀手被抓到以前。”   “是最近布鲁克林单身女子遇害的凶杀案吗?”佩珀问道。   托尼点点头:“说的是刚刚警方接到通知,在布鲁克林绿荫公墓附近又发现了一名遇害女子,应该是被杀有一两天了,从其他地方抛尸过来的,跟之前的受害者一样,都是黑色头发,琥珀色眼睛。”他说着,看向尤妮丝,“所以,斯泰尔斯小姐现在是高危人群。”   尤妮丝眨了眨眼睛:“所以,你们觉得我现在很危险?”   托尼和佩珀小姐都点了点头。   尤妮丝歪了歪头:“会被连环杀手杀掉?”   托尼摘下鼻梁上的茶色墨镜,一双焦糖色的眼睛看着尤妮丝,脸上虽然带着惯有的轻松表情,但是语气却严肃了一些:“斯泰尔斯小姐,现在的纽约是很复杂的,比一百多年前更复杂,这里随时随地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危险,请在日常生活中保持警惕,遇见可疑分子打当地警署的电话,当然,也可以打神盾局局长的电话,他会安排超级英雄出勤。”   他说完又笑了笑:“以上内容是史蒂夫的中学教育片内容,当然最后一句是我补上去的,不过,不管怎么说,斯泰尔斯小姐,您刚刚醒来,不知道这个地方有多危险,您一位貌美的柔弱的单身独居女子,一定要注意安全。”   尤妮丝:“……好的。”   “遇见危险大声呼救。”   尤妮丝:“……可以。”   “当然,您更需要一位可靠的,健壮的男友,随时随地保护您。”   尤妮丝:“……?”   佩珀小姐忍无可忍:“老板,开会时间到了!” 第07章   还有两个会议要开的托尼自然没办法亲自送尤妮丝回家,他安排了自己的司机送尤妮丝回去,并在副驾安排了一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保镖,虽然他的个子只到保镖的鼻梁处,身材也不够魁梧,但他还是笑着对尤妮丝说:“实在是太遗憾了,毕竟我才是最可靠的。”   佩珀小姐抱着双臂站在他身后,脸上带着冷冷的笑:“作为斯塔克先生的秘书,我觉得我完全有资格质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尤妮丝抱着那几本书坐在车后排,隔着车窗看了看托尼,又看了看佩珀小姐,只觉得心很痛,驾驶位上的司机是个年老色衰的大爷,副驾是个孔武有力的大汉,都不在她的食谱上,看来今晚注定是饥寒交迫了。   而托尼看着她怀中的那几本厚厚的书籍,又吩咐副驾上的保镖,说:“那些书太重了,小心累到斯泰尔斯小姐,记得帮斯泰尔斯小姐提上楼去。”   尤妮丝想说不用,而保镖已经重重点头:“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斯泰尔斯小姐的!”   尤妮丝:“……谢谢啊。”   汽车从斯塔克集团车库出发没多久,纽约就已经完全天黑了,夜色中的纽约又是另一番景色了,各色灯光将夜幕映照得如同白昼,光是看见这些光亮,就仿佛能听见纽约各个角落的人潮涌动,布鲁克林大桥在白天的时候是冷色调的,到了晚上,在五光十色之间,就成了一道横在东河之上的暖黄色的光。   保镖和司机都是沉默的性格,一路上也不多话,尤妮丝就透过车窗看着不断从眼前闪过的纽约夜幕中的街景,再低头打开手机刷刷推特。   她瞥见副驾上的保镖正从后视镜偷瞄她,她也不说破,只是又在推特上发了一张夜景,然后刷到了布鲁克林连环凶杀案的最新进展。   说的是中午的时候,绿荫公墓的看守人在墓园里发现了一具女尸,依然是黑发琥珀眼,脖子上有致命伤口,死因仍旧是失血过多。   尤妮丝看见这些连环凶杀案的受害者死因时候眉头一跳,正想着会不会是哪个来自纽约的吸血鬼干的,司机大爷就已经打开了车载收音机,调了几个频道,一个温柔的女声顿时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   “各位听众大家好,欢迎收听今天的《朗读者》栏目,我是玛丽,今天仍旧给大家带来的是尤妮丝.斯泰尔斯的《三千年前》……”   尤妮丝的眉头再次狠狠一跳,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日记惨遭出版,但是当着别人的面念出来,她还是有一种想要肉额角的冲动,她正想请司机大爷再换一个频道,坐在副驾的保镖已经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斯泰尔斯小姐会不会喜欢听尤妮丝的小说?”   “……喜欢。”尤妮丝硬着头皮回答。   “那是我最喜欢的作家,我从中学时期第一次读到这篇小说的选段,就沉迷至今。”保镖从后视镜瞟了她一眼,然后又微微低下了头,而眼尖的尤妮丝已经透过他古铜色的肤色,看见了他脸上的红晕。   怎么的,她的日记还有让猛男羞涩的能力。   “我特别喜欢里面的男主角。”保镖又说。   尤妮丝眨了眨眼睛:“男主角?”   她的日记哪来的男主角?   “就是女主人公的弟弟阿罗呀。”保镖含羞带怯地说,“英俊,温柔,儒雅,高贵,是我的理想型,自从看了这篇小说,身边的男人我一个都瞧不上了。”   尤妮丝:“……”   司机大爷非常淡定,甚至在车驶下布鲁克林的大桥时还漂亮地甩了个弯。   尤妮丝看着轮廓硬朗,肌肉虬结的保镖,呼出了一口气,说:“原来是他啊。”   “你说女主人公有没有喜欢她的弟弟呀?”保镖又问道,“我觉得是喜欢的,她在小说里每次提到弟弟的时候,都用了很多很多的词汇,当对一个人没有那样浓烈的爱意的时候,是无暇为他想出那么多的形容词的,也不会使得万千读者跟她一起坠入爱河的。”   尤妮丝:“……你很懂嘛。”   “那是,我的推特账号叫贝恩.怀特,是有名的恋爱感情专家,你可以关注我的推特。”保镖笑了笑,“如果斯泰尔斯小姐有恋爱方面的问题,欢迎随时找我。”   尤妮丝嘴角微微抽搐:“那肯定的。”   她说话,眼角往车窗外瞟了瞟,此时车已经驶入布鲁克林区,布鲁克林没有曼哈顿那么多高楼,但也是别样的繁华,贝恩换了话题,不再讨论那个使他着迷的男主角,而是说到近年来布鲁克林这边并不是很安全,不光有连环杀手,还有许多跟复仇者联盟作对的极端分子扎根于此。   尤妮丝一心二用,一边听贝恩讲述布鲁克林传奇罪犯们的故事,一边看着车窗外的景色,车载收音机里的玛丽也正将《三千年前》朗读到了第二段。   她看着一栋楼上跳过的一个人影,眯了眯眼睛。   等车停在她居住的七层公寓楼下时,贝恩从副驾上出来,替她打开了车门,还想遵循托尼的吩咐,替她拿书,她笑着摇摇头,说:“没事,就几本书而已,我能拿得动。”   “可是这栋公寓是老式公寓,没有电梯,斯泰尔斯小姐提着这么多本书上七楼,应该会很累的。”贝恩说。   尤妮丝一只手托着这摞在一起的七八本书,表情轻松地说:“放心吧,我能行。”   “斯泰尔斯小姐,不要逞强了……”   “我没有逞强,怀特先生。”尤妮丝笑着说,“需要我托着这几本书给你表演几个前空翻吗?”   贝恩一脸质疑。   尤妮丝拉开衣摆,作势原地前空翻,贝恩连连摆手,然后缩进了车里。   尤妮丝一手托着书,一手朝着车窗里的贝恩和司机大爷挥手,正好听见车里的车载收音机里传来玛丽温柔的声音:“我的弟弟虽还是十四岁少年,却已经出落得俊美无比,他比科林斯任何一个男子都要好看,笑容比科林斯湾仲夏无风的阳光还要灿烂,眼睛是非常纯正的黑色,不掺任何的杂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小寄人篱下,所以他并未像其他城邦国主之子那样张扬跋扈,他谦逊而温柔,被他那双眼睛看着,你会觉得自己正在被他深深爱着……”   尤妮丝:“……”   原来她真的写过这么羞耻的句子。   她尽力保持着嘴边的微笑,待车驶远之后,才叹了口气,往后退了几步,走到了房屋之间的箱子里,说:“你跟了我一路,现在可以出来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她回过头去,只看见一个人半蹲在地上,似乎是刚从屋顶跳下来,他在尤妮丝回头之后立马站直了身体,朝她走了几步,将自己整个人暴露在了路灯下。   这是一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男孩子,身量很高,相貌也非常英俊,有着一头古铜色的头发和褐色的眼睛,皮肤很白,白得如同僵硬的尸体。   吸血鬼。   尤妮丝并没有感到惊讶,事实上,她坐上托尼安排给她的车后没多久,就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她,拥有着堪比汽车的速度,想来也并非普通人,不过他没有立即攻击,那么也不会有危险,所以她没有在意。   只不过到了家门口,也不得不解决了。   她看着这个相貌年轻英俊的吸血鬼,挑了挑眉:“连环杀手?”   “当然不是。”男孩说道,“我原本以为你这个刚出现在纽约的吸血鬼是那个连环杀手,不过我猜错了,你不是。”   “这么肯定?”尤妮丝笑着说。   “当然。”男孩说着,原本严肃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笑意,“折磨了我几十年的尤妮丝.斯泰尔斯小姐。”   尤妮丝愣了愣:“折磨?”   “是的,事实上我已经学了你的《三千年前》选段,学了九十六遍,在前两遍,我考试遇见阅读理解的题目还会得0分。”男孩说,“我父亲认识你,但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真正的尤妮丝并不是我们课本上的画像那样的,所以我见到你的时候,有些吃惊。”   “你父亲是……”   “卡莱尔.卡伦。”男孩子朝她伸出了手,“我是爱德华.卡伦。”   作者有话要说:   爱德华登场!   离阿罗正式跟女主有对手戏还有个两三章的样子吧_(:з」∠)_ 第08章   卡莱尔.卡伦就是尤妮丝那位死后一定能荣升天堂的吸血鬼旧识,他在全世界的吸血鬼群体中都算得上是鼎鼎有名,尤妮丝还未与他正式见面的时候,就已经从其他的吸血鬼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为人时是一名年轻的牧师,成为吸血鬼之后耗费数年,用信仰来抵抗本能,摆脱了人血对于他的诱惑,而只用动物血充饥,自称素食主义者。   他因为他的食谱,尤妮丝因为追求极致优雅美感的进食癖好,被称为吸血鬼群体中的两大奇葩。   尤妮丝一开始觉得她跟这位卡伦先生一定很合得来,毕竟在成为吸血鬼之后对于自己为人时的审美还有一定的追求,这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只是她与卡莱尔相识以来,也没少过冲突,虽然都是她单方面的。   卡莱尔觉得她可以成为一个素食主义的吸血鬼,而她觉得卡莱尔捕猎狮子的样子还是不够优雅。   卡莱尔性格温和而沉敏,大约是因为以前是牧师的缘故,他特别有耐心,也善于倾听,只是尤妮丝觉得,自己那点破事还是自己揣着比较好,所以每次只跟卡莱尔说一点点,说她的家乡,说她这几千年的生活,但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又往往卡壳,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卡莱尔微笑着接受了她的有所保留,然后建议她:“如果觉得想要发泄的话,又说不出口的话,可以去写日记。”   是的,她写日记就是因为卡莱尔的建议。   现在想想,还不如当年就直接将卡莱尔当成垃圾桶,把自己三年前来的破事儿全倒进去呢,也不至于现在中学生都在学习她的日记,并从里面摘出个句子问她其中代表了怎样的思想感情。   她怎么知道她在写这段话的时候在想什么。   尤妮丝把爱德华请进了自己的家,她这间面积不大的公寓还是第一次迎来客人。   神盾局安排她住进来之前,就在冰箱里塞满了蔬菜水果还有各种饮料,红幢绿又撞黄,颜色看上去还挺好看,只可惜家里住的是吸血鬼,准备这么多食物算得上是暴殄天物。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冰箱的用武之地一般,将里面的水果按照颜色搭配放在一个玻璃盘子内,然后放在了茶几上,也算是点缀了屋子里的色彩,只不过客人也是吸血鬼,对于这些卖相十足的水果毫无兴趣。   “你是来追查布鲁克林的凶杀案的?”尤妮丝坐到了爱德华对面,把盛着水果的盘子向他推了推。   爱德华抿着唇,说:“斯泰尔斯小姐,我是吸血鬼。”   “我知道,我只是想享受一下接待客人的感觉。”尤妮丝说着,默默地观察爱德华,吸血鬼是没有生育能力的,这个爱德华自称自己是卡莱尔的儿子,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他是由卡莱尔转变的。   没想到那个严于律己的素食主义者竟然去转变了一个小伙子。   爱德华皱了皱眉,说道:“卡莱尔不是你想的那样,上世纪初芝加哥爆发西班牙流感,我那时快要死了,是我母亲临终前拜托他转变我的。”   尤妮丝愣了愣,又眯着眼看向这个年轻人,放轻了声音:“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爱德华移开了视线,没有答话。   看他这个样子,尤妮丝大概也就明白了,有一些吸血鬼在转变之后,会获得属于自己的特殊能力,这些能力多种多样,有可以飞的,又可以遁地的,当然,还有可以读心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认识一个会读心的家伙,他比你讨厌多了。”尤妮丝用手肘支着下巴,笑着看爱德华,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爱德华看了她一眼:“你说的是沃尔图里的阿罗吧,在你的小说里面,他可并不是你说的那么讨厌。”   尤妮丝:“……”   “你也知道,小说都是虚构的。”尤妮丝干咳了一声,她坐直了身,生硬地扭转了话题,“所以,你跟卡莱尔都是居住在布鲁克林吗?”   好在爱德华跟自己的父亲一样的善解人意,没有说破她此时的窘迫,只是顺着她的话,说:“我们一家现在住在纽约附近的一个小镇上,过段时间就要搬去华盛顿州的福克斯镇,听说了布鲁克林的事,卡莱尔让我来确定是不是吸血鬼新生儿弄出来的。”   “如果是吸血鬼新生儿,那么受害者也就不局限于黑头发琥珀色眼睛了。”尤妮丝说,“大概会是整个布鲁克林的人类都遭了秧。”   她在说话间,爱德华就抬眼看了看她的头发和眼睛,也不需要读心能力,尤妮丝就猜到了他的想法,她挑着一边的眉,说:“这真的与我无关。”   “我知道。”爱德华说,“我知道你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那些人不是你杀的。”   尤妮丝摸了摸肚子:“这个你也读出来了?”   “因为刚刚你在想等我走了之后你要去楼下邀请一位漂亮女士到你的房间来聊聊欧几里得。”   尤妮丝:“……”   所以拥有读心能力的吸血鬼真的非常令人讨厌了。   “我不是故意的。”爱德华说,“我也非常讨厌这个能力。”   尤妮丝揉了揉额角:“你够了。”   “顺带一提,现在的漂亮女孩估计是不会跟你聊欧几里得,不说漂亮女孩,大部分人都不喜欢——巴赫、米开朗琪罗、亚里士多德都一样,您不用再从自己的脑袋里挖您那些作古多年的朋友们的名字了。年轻女士都喜欢恋爱话题,年长一些的偏爱工作上的解惑,再年长一些的估计就是家长里短,你相信我,斯泰尔斯小姐,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爱德华站起身来,“谢谢斯泰尔斯小姐的款待,我先离开了,我会告诉卡莱尔,我在纽约碰见了你的。”   尤妮丝抬起头看他,说:“既然你什么都了解,为什么最开始学习《三千年前》时还会考0分?”   爱德华的眼神微微僵硬,然后说:“大约我最不了解的就是坠入爱河的少女吧。”   尤妮丝:“……”   真是见了鬼的坠入爱河的少女。   爱德华离开之后,尤妮丝坐在茶几旁看着水晶盘里那些颜色显眼的水果许久,直到手机的信息铃声使得她回过神来,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伸到茶几上将手机捞了过来,摁开了屏幕,发现是娜塔莎发来的消息,说是听托尼说她今天一个人从布鲁克林的居所去了曼哈顿的斯塔克集团。   尤妮丝手速缓慢地回复了一句过去拿书,那边的娜塔莎很快回了消息:“听史蒂夫说,你买了《五十度灰》?”   尤妮丝抬起眼皮看了看放在茶几一角的那几本书,最上面就是那本《五十度灰》。   “是的,史蒂夫还问我是不是要转换写作风格。”   “从纯纯的初恋转化为成人之间的小游戏吗?”那边的娜塔莎回道。   尤妮丝嘴角微微抽搐:“纯纯的初恋?”   “不错,《三千年前》可以说是很多人的早恋启发了。”   尤妮丝:“……”   身为一名吸血鬼生活了三千年,尤妮丝第一次感受到了用颤抖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摁下字母是怎样的一种心碎的感觉,她打开推特,输入贝恩.怀特,在确定了用户头像上那个秀着自己性感肌肉的型男就是少女心的保镖之后,她以视死如归的决心,点进了这个传说中恋爱情感专家的推特。   “最近天蝎座红鸾星动,各位天蝎的姐妹们,该注意你们身边的异动惹,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不可以放过哦;白羊座可能会有烂桃花,那些不入眼的追求者一定要甩开甩开;狮子座仍旧是苦命的单身运气,不过不用担心,也可能下个季节就能时来运转噜。最后,我们来欣赏我最最喜欢的作家尤妮丝的《三千年前》选段,让大家再次体验那种坠入甜甜初恋的感觉……”   尤妮丝把手机丢到了一边,几分钟后,她又把手机捞了回来,点了贝恩.怀特的关注。   爱德华说的,现在的年轻漂亮的女孩都喜欢恋爱的话题。   她忽然想到托尼汽车车载收音机里那个温柔的女声,鬼使神差地打开了Google搜索页面,输入了《朗读者》和玛丽两个关键词,搜索页面很快给了她一个频道号。   公寓里是有收音机的,跟屋子的装潢一样,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美式复古风,小巧而圆润,栗色的北美胡桃木打造,就放在一进门的那架立式钢琴上。   尤妮丝按照Google上的教程,花了一些时间调到了《朗读者》的频道,就听见玛丽温柔的声音说着:“今天的《朗读者》节目到这里就结束了,各位听众,大家晚安。”   已经道了晚安,看来今天的朗读节目已经结束了。   她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之前爱德华从阳台上跳下去时并没有帮他把窗帘整理好,带着寒意的冷风将纱幔质地的窗帘吹到了室外,此时已经是深夜,小雨早已经停了,从她的视角可以将大半个逐渐陷入安眠的布鲁克林收入视野之中,夜灯与被雨浸湿的地面相映成趣,一团团暖黄的光将整个城市温柔地包裹了起来。   她拍了一张这个时候的布鲁克林,上传到了推特,想说些什么,最后只加了一句“晚安”。   尽管吸血鬼并不需要睡眠。   纽约的冬雨并没有这么快离开,接下来几天都是阴雨连绵,推特上的大多网友都是抱怨最近出行不便,不过也有一些苦中作乐的表示:“知足吧,至少这几天那些总跟复仇者联盟对着干的极端分子们也觉得出行不便,没有跑出来摧毁纽约了。”   尤妮丝看到这样的评论也会觉得好笑,除了她醒来的当天,有一只铁鸟跟钢铁侠在半空中斗了一轮之外,纽约在没有什么大的动静,连娜塔莎都会发消息给她,说最近不用出勤,问她要不要一起出门逛一逛纽约。   尤妮丝笑了笑,回复道:“走着逛吗,还挺浪漫的。”   她很喜欢步行走完一整个城市,从为人时,拉着阿罗的手,将科林斯一街一巷都印上自己的脚印,他们会从这块石板跳到另一块石板,然后跑到海边的卫城,坐在城墙上,指着蔚蓝的海,说将来一定要去到海的那一边,那是她与阿罗的小秘密,尽管对于大人来说,这只是两个贪玩的小孩子。   后来,她无论搬到哪座城市,都会选择用自己的脚,丈量这个她即将住上十年的地方,斯巴达、雅典、佛罗伦萨、米兰、伦敦、新奥尔良,她走过的城市太多太多。   但是她身边再也没有阿罗,也没有其他人。   如果是跟娜塔莎那样的美人一起漫步纽约,感觉应该也还不错。   她正这么想着,娜塔莎就已经回复了:“当然不是,我们坐上我的宝贝去。”   尤妮丝愣了愣,宝贝?娜塔莎已经生孩子了?不过为什么要坐上她的孩子去漫步纽约?   几秒钟后,娜塔莎发来一张堪比钢铁怪兽的摩托车图片:“BMW S1000RR,四缸四冲程直列发动机,999cc排量,我最新的宝贝。”   尤妮丝:“……”   作者有话要说:   尤妮丝,纽约版《恋与制作人》女主,平时没事就爱城市漫步,以期与男主邂逅,她可能遇到个玉佩丢在了布鲁克林大桥的小男孩需要她帮忙找回玉佩,也有可能遇到一个蹲在路边请她帮忙去三个街区外买一杯星巴克,当然还可能遇见男主阿罗的助手少女简,说你快去金融街的华锐……阿不对,是沃特拉的沃尔图里找罗总。   尤妮丝:“等我先把纽约的这100个任务昨晚,再去沃特拉城市漫步吧。”   ……   寡姐:在你的心上,自由地飞翔,坐上我的宝贝,带你驰骋纽约。   尤妮丝:谢谢,不用了,我比你的宝贝速度更快,我可以抱着你驰骋纽约。   …… 第09章   尤妮丝最终还是没能跟娜塔莎一起坐着她的宝贝一起漫游纽约,娜塔莎临时接到任务,临出发前还略带歉意地给尤妮丝打了个电话:“抱歉,斯泰尔斯小姐,我的职业似乎使得我并不是那么自由。”   尤妮丝表示理解,并且笑着说:“作为超级英雄背后的女人,我会习惯的,而且待会儿我还能在推特上看见你。”   娜塔莎被她这句话逗笑了,然后说:“好吧,待会儿推特上见。”   尤妮丝挂了电话,便摸索着把收音机打开,调到了一个音乐频道,收音机里传出的音乐倒没有克滕时代的巴赫那样风格壮丽的管弦乐,而是用她并不熟悉的乐器弹奏的朗朗上口的民谣。   说不定这就是现在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们喜欢的。   她靠着沙发坐在了地毯上,拿着手机开始刷Google,本来是想找找电视机和电脑的教程,争取早日攻克这俩大家伙,网页刚打开,就收到了一条推特消息,是她前两天晚上关注的贝恩.怀特。   这位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职业为超级英雄私人保镖的男士,大概是因为老板终于去拯救纽约了所以有空刷推特了,他给尤妮丝发来一连串的感叹号,然后说:“没想到斯泰尔斯小姐的名字就叫尤妮丝,天哪噜你跟我的女神同名呢!快拍一张你的手掌,我给你算手相,测一测你的恋爱趋势!”   尤妮丝冷漠地回复:“不用了,我大概是孤独终老的命。”   除了贝恩,给她发消息的还有皮特罗,他说他期末考试刚好就遇见之前问尤妮丝的那个问题,他按照尤妮丝给她说的答了,如果他这次的文学课成绩不错,他就到纽约来请她吃大餐。   尤妮丝再次冷漠:“不用感激我,如果你的文学课成绩不及格,不要到纽约来找我的麻烦就可以了。”   她冷着脸回复了两个男孩子,然后就看见她前几天晚上发的那条“晚安”下面,多了一条评论,她点开一看,评论者是一个陌生人,头像用的是荷兰画家维米尔的名画《戴珍珠耳环的少女》,而评论也非常的简短:   “今夜无眠。”   尤妮丝正准备点进这个人的主页看一看,推特就已经跳出了一个消息,她原本是不太理会这些推送消息的,但视线瞥见“《朗读者》女主播”的标题之后,便点了进去,结果一点开,便先看见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   这几张照片虽然拍摄的角度不同,但内容都是相同的,一个年轻女子侧躺在一片草地上,她身上的衣服还算整齐,但是黑色的头发却极为凌乱地披散在地,她的脸部打上了厚厚的马赛克,但尤妮丝光从她露出的手部皮肤就知道,这是一具已经死亡多时的尸体。   她将屏幕向上滑,看见了一长串新闻。   “今日清晨,有人在绿荫公墓附近又发现一具女尸,经警方现场勘定,死者为著名深夜档广播节目《朗读者》女主播玛丽.托德,死因与前几名布鲁克林遇害女子相同,皆是失血过多,据猜测,应当是昨晚托德小姐结束工作回家的路上遇害,然后再被抛尸于绿荫公墓……”   尤妮丝猛地站起了身,她将那几张现场照片看了好几遍,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她已经连着几晚上准时准点蹲在收音机前听《朗读者》了,虽说之前在汽车上听到女主播用温柔的嗓音将她写的句子一字一字地念出来时有一种被公开处刑的窘迫感,但独自一人在家里听,她又会觉得这文字写得真是不错,女主播的声音真是好听,难怪推特上提到这个节目都是赞不绝口。   她甚至已经决定某天夜里,守在电台总部门口,等待女主播收工回家,她挽着女主播的手臂邀请她到自己的家。没有红酒可以有咖啡,聊不来欧几里得、巴赫和米开朗琪罗,那么就聊聊她自己好了,然后等夜色正浓,对方眼神迷蒙之际,品尝这个声音温柔的女人的血液。   但是现在女主播遇害,她的计划完全泡汤,再想到从今晚开始没有《朗读者》,漫漫长夜,该怎么度过。   尤妮丝愤怒地发了一条谴责布鲁克林警署查办不力的推特之后,将自己摔倒了沙发上。   她已经一周没有进食了,腹中饥饿,喉咙也有烧灼的感觉,琥珀色的眼睛泛起了微微的红色。   她必须要出门狩猎了,再不填饱自己的肚子,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从公寓的阳台上跳下去见人就咬,然后再上了明天的推特推送。   她正准备换衣服出门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懒洋洋地将手机从沙发底捞了出来,按了接通,然后听见托尼的声音隔着微微杂音的电流传了过来:“斯泰尔斯小姐吗?”   “是。”尤妮丝哼哼道,“钢铁侠先生已经完成了任务吗?”   “是的,一项小任务而已。”托尼说。   “那么娜塔莎也结束工作了吗?”尤妮丝稍微打起了些精神。   “并没有,娜塔莎和史蒂夫还要去解决一些事情。”托尼说,然后换了另一种语气,问道,“您有没有兴趣接手一份工作   “工作?”尤妮丝抬了一下眼皮,“超级英雄吗?不是每一个神盾局挖出来的沉睡百年的老不死都能胜任超级英雄的。”   “当然不是。”托尼仍旧笑着说,“我想请你担任《朗读者》节目新的女主播。”   尤妮丝:“……??”   “你知道《朗读者》的吧,斯泰尔斯小姐,我的保镖说那天你在汽车上听得津津有味……”   尤妮丝:“……”   见了鬼的津津有味。   尤妮丝从未想到,出品了《朗读者》节目的广播公司的大股东是斯塔克集团,确切来说,她没想到正职为黑心军火商副业为超级英雄的托尼.斯塔克居然投资了一家广播公司。   而关于为什么邀请尤妮丝担任这个节目的主播,托尼一边从钢铁战甲里走出来,一边神色从容地任秘书佩珀小姐给自己披上外套,对坐在自己办公室沙发上的尤妮丝说:“《朗读者》刚好进行到《三千年前》,我觉得由斯泰尔斯小姐将这部小说念出来会非常有意义。”   佩珀小姐听托尼那么说,挑眉问道:“因为斯泰尔斯小姐跟这部小说的作者同名?”   托尼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后,笑着答道:“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吧。”他看向尤妮丝,“斯泰尔斯小姐意见如何?”   尤妮丝手中还捧着佩珀小姐给她倒的咖啡,她没有喝,却有些喜欢这杯咖啡的香味,所以并没有放到另一边,而是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在杯沿上轻轻滑过,她专注地看着咖啡冒出的腾腾热气,并没有看向托尼,只是说:“这个节目都是深夜播?”   “对,这是深夜的名著朗读节目,在节目最后会有解答读者来信的环节。”托尼答道,他从自己胸前取下钢笔,一边给积压的文件签字,一边用极为刻薄的语气嘲讽了布鲁克林警署的效率,“这么多天,连一个连环杀手都找不出来,难道复仇者联盟除了棘手的恐/怖袭击之外,还要担任警署特别顾问吗。”   他说着将笔又放回了桌上,整个人靠在了皮椅上:“真是可惜了玛丽.托德小姐了,那是个非常优秀的电台主播。”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并且也长得非常漂亮。”   尤妮丝听了也觉得难过,玛丽小姐不仅声音温柔,长得也漂亮,完全就是她的食谱顶端。   可惜她永远地失去了玛丽小姐。   她叹了口气,然后问托尼:“作为股东,亲自决定旗下广播公司一个小节目的主播,我可以理解为这是斯塔克先生的恶趣味吗?”   托尼略一沉吟,随即笑道:“可以这么理解。”   “那好吧。”尤妮丝将咖啡杯防盗身前的玻璃茶几上,然后站起身来,只朝托尼那边看了一眼,“我希望斯塔克先生的员工薪酬都不算太低。”   “关于薪酬你可以问问我的秘书佩珀小姐。”托尼道,“她的年薪足够她买下一个脱衣舞俱乐部。”   不着调老板的不着调言论自然是换来了佩珀小姐的冷嘲热讽,不过尤妮丝倒是颇为意动。   她对金钱并不看重,以至于几乎所有活了千年以上的吸血鬼大多家财万贯,而她除了地窖里的几箱子好酒之外,可以算得上穷得叮当响,可谓高龄吸血鬼之耻。   她并不在意财产,不过工作一年换来一个脱衣舞俱乐部,似乎也还不错。   尤妮丝在答应了托尼的邀请之后,佩珀小姐很快联系了广播公司方面,然后安排了人员准备车辆,将尤妮丝送去广播公司,进行上岗前的培训。   尤妮丝从进了电梯起就在考虑自己那个脱衣舞俱乐部该走什么风格的,在电梯门抵达负一层的车库时,她往电梯镜子里望了一眼,她琥珀色的瞳孔里已经泛起了丝丝血色,提醒她该进食了。   她索性掏出手机,上了亚马逊,搜索隐形眼镜,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她埋着头看着手机走出电梯门时,忽然闻到一股非常新鲜而浓烈的血腥味,她猛地朝气味散发而来的方向扭过头去,瞳孔的血色像是有生命般剧烈地颤抖着,向四周开始蔓延。   她正要往哪个方向走去时,就听见贝恩.怀特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车库响了起来:“斯泰尔斯小姐,车在这边。”   她已经迈出的右脚又收了回来,瞳孔中张牙舞爪的红色消停了下去,她站在原地呼出一口气,然后转身朝着托尼那几个保镖走去。   她脸上又重新带上了笑,泛着红色的琥珀色瞳孔像是已经在丛林之中锁定了羚羊的狼。   既然已经盯上了她,那么她是不会把自认为是猎人的猎物放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改了关于原著对眼睛颜色的设定,似乎只要吸了人血或者是新生儿,眼睛都是红色。   因为托尼的恶趣味,鱿鱼丝要去当电台主播,念自己的羞耻日记了,而她是为了买下一家美人成群的脱衣舞俱乐部,非常的有理想了。 第10章   《朗读者》栏目组原本已经打算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宣布节目暂停播放,在接到顶头老板的电话之后,几个人坐在门口,愁眉苦脸地等待新主播的到来。   尤妮丝还未踏进制作组办公室,就先闻到了一股非常呛人的烟味,她站在门边用手扇了扇鼻间,然后又呼出一口气,推开办公室大门,只漫不经心瞟了一眼,就将整间云雾缭绕的办公室全貌收入眼底,那几个工作人员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玩着手机,在尤妮丝推开的门的时候,还在讨论“也不知道新来的主播是大老板的哪一位情人,会不会把纯纯的《三千年前》读成邪恶的《五十度灰》”。   七嘴八舌的讨论在尤妮丝推开门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坐在离大门最近的一个络腮胡大汉手忙脚乱地掐灭了香烟,然后猛地站起身来,用一口浓厚俄国口音的英语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位是斯泰尔斯小姐吗,我是导播多米尼克.邦达列夫。”   说着,他朝尤妮丝伸出了手,尤妮丝只用指尖轻轻握住他的手掌,便收回了手,然后不出意外地在这位邦达列夫先生的脸上看见了愣怔的表情,她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外面有点冷,所以手被冻僵了。”   “没事、没事。”多米尼克立马摇头,然后回过身看着那几个已经掐灭了烟头站起了起来的同时,朝尤妮丝介绍道,“这两位是编辑詹姆斯,迈克尔,这是设备调控□□……”   尤妮丝一一跟他们虚虚握过手,然后说:“我叫尤妮丝.斯泰尔斯,很高兴与你们一起工作。”   几位先生愣了愣,面面相觑,然后再看向尤妮丝。   “这大概是斯塔克先生的恶趣味”尤妮丝笑了笑,“如果《朗读者》刚好在做《五十度灰》,说不定新主播就是一个名叫E.L.詹姆斯的女士了。”   几位先生老脸一红,然后纷纷将尤妮丝迎到了皮椅上,张罗着端茶递水,多米尼克还抽出了一根雪茄,递给了尤妮丝。   尤妮丝礼貌拒绝之后,便接过一位编辑递过来的稿件。   这篇稿件是编辑前一天晚上熬夜做出来的,《朗读者》虽然主打名著朗读,但却不局限于此,其中还有主播对于选段的解读,以及对读者的来信解答,偶尔还会有一些当红作家或者影星上节目,与主播互动,所以编辑要准备的,并不仅仅只有一本名著,还要有节目流程的策划。   玛丽小姐声音温柔,性格也相对柔和,走的是知心姐姐的路线,尤妮丝在收音机前蹲了几天,发现来信解答环节,来信的读者要么是陷入迷茫期的青春期少年,要么是在家庭与社会之间心力交瘁的主妇,而玛丽小姐也会在节目里面对这些读者进行安慰,然后再端上一碗香醇的鸡汤。   尤妮丝看完整个流程之后,翻到了这期《三千年前》的选段,只看了开头几段就愣了楞。   因为这些日记隔了太久,连她也记不清自己写了哪些内容,前一天晚上玛丽小姐读到了父亲让她嫁去斯巴达的部分,而这期应该读到的,是她出嫁前夜,隔了几百年,再看这些记载了三千年前种种故事的文字,只觉得有些恍惚。   那边编辑迈克尔还在说:“斯泰尔斯小姐没有进过直播间,要不这期先录播吧,□□你带斯泰尔斯小姐去熟悉设备,教她切换音乐,这期结束之后我们进行听评会,看看哪些地方需要改进一下。”   她拿着稿纸,跟着设备师走进直播间,在尝试着打开麦克风之后,再看向那段用印刷体工工整整地印在雪白稿纸上的字,微微低头,揉了揉眉心。   摩里亚半岛联盟之间从来不乏联姻,尤妮丝从小就知道自己将要嫁给半岛上其他城邦的王室,所以她对于父亲的决定并没有什么异议,反倒是从来特别喜欢粘着她的阿罗有些异状,他在得知了这一消息之后忽然变得沉默,而尤妮丝也只觉得他只是对于自己即将远嫁而赶到不舍而已。   她已经是待嫁的少女,阿罗也是个半大少年,但在她心中,他们两个仍是令王宫里上上下下头疼不已,会手牵着手跑遍科林斯大街小巷的孩子。   出嫁的前一晚,月亮高悬在深蓝色的夜空之中,她偷偷喝了一些第二天要随她一同去往斯巴达的葡萄酒,坐在寝殿外的阶梯上,双手向后,用手肘撑着自己的身体,醉眼迷蒙地看着月亮,而阿罗坐在她身边,他没有喝酒,只是沉默不语。   “城外的野玫瑰刚刚开放,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她笑着说,“以后你替我去那里看看吧。”   她碎碎念着关于阿芙洛狄忒与美少年阿多尼斯的玫瑰传说,然后侧头看向阿罗,却见阿罗也在盯着她看。   少年的五官已经初初张开,眉骨开始突出,鼻梁开始高挺,也长出了喉结,比起年幼时不辨雌雄的精致,此时更是一个使得无数女性倾心爱慕的俊美少年。   他俯视着尤妮丝,那双好看的黑色眼睛倒映着尤妮丝微醺的模样。   尤妮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轻轻揉弄他柔软的黑发:“你长大了。”她的手指顺着他的眉心来到他挺直的鼻梁,“如果阿芙洛狄忒看见站在野玫瑰里的你,会不会以为是她的阿多尼斯跨过幽冥,又回到人间了呢……”   阿罗忽然伸手,握住了她正抚摸着自己鼻梁的手,说:“不要走。”   尤妮丝愣了愣,随即失笑道:“你看,舍不得姐姐了吧,你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阿罗皱了皱眉,说:“你说的,我长大了。”   “长大了就不会说这些话了,傻孩子。”尤妮丝从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撑在阶梯上坐直了身体,她回头,借着月光细细打量着这个弟弟,又笑了起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一起十年,也够久了,以后……”   “不够。”阿罗闷声截住了她的话。   她愣了愣,而少年已经将她撑在地上的手又握回自己掌中,然后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她的掌心中。   “如果父亲不同意,那我带你离开。”少年说。   尤妮丝愣怔着,看着他黑色的头发,以及初显男子轮廓的肩,喃喃道:“你还小……”   “再给我几年,尤妮丝,耐心点,再给我几年。”阿罗第一次没有叫她姐姐,而是唤了她的名字,最后在她的掌心印下一个吻。   这个吻仿佛烙铁一般烫在尤妮丝的掌心上,她猛地推开阿罗,站起了身,后退了几步,背靠着梁柱,有些惊疑地看着坐在阶梯上的少年。   少年还看着她,只是眼中不止有能将人溺毙的温柔了。   第二天,尤妮丝带着陶器、橄榄油和葡萄酒离开科林斯时,她的父亲眼含热泪,在她眉心印下一个吻,嘱咐她要学会照顾自己,她的继母眼神也带着悲伤,拉着她的手,告诉她如果想家,随时回来,会为她准备她最爱吃的食物等她。只有她平日朝夕相处的弟弟阿罗站在父母身边,一言不发。   继母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这孩子,平时不是最喜欢姐姐吗,怎么姐姐要出嫁了,你倒一句话都不说了。”   阿罗抬眼看了看她,仍旧不发一言。   父母还要说些什么,她连忙笑道:“阿罗肯定是舍不得我了,在怪我这个姐姐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她抱住少年清瘦却有些僵硬的身体,手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脊,“阿罗,你会长成科林斯最勇武的男人,你身边也会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她可能是科林斯湾的姑娘,也可能来自雅典,她会变成你的神明,而你也会习惯没有我的日子。”   最终,直到她迈出科林斯湾的土地,阿罗也没有再对她说过一个字,只是用那双黑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那里面不再有仿佛被他深爱的温柔,只有如同火一般炽热却又极为复杂的感情。   尤妮丝录完节目,跟栏目组开了一个简单的听评会之后,就从电梯直接下到了广播公司的车库,很快在车库里找到了托尼派给她的那辆黑色奔驰车。   年纪稍长的司机并没有过来,取而代之的是正坐在驾驶座上自拍的贝恩,他用手机前置摄像头搔首弄姿,在从屏幕上看见缓步而来的尤妮丝之后立马收起手机,从车上下来,给尤妮丝拉开后座的车门,笑着说:“斯泰尔斯小姐,您是直接回家呢,还是去用餐呢?”   尤妮丝并没有坐到车里,只是笑着摇摇头,说:“我跟罗曼诺夫小姐有约,她等会就开着她的宝贝,也就是那辆四缸四冲程直列发动机,999cc排量的BMW S1000RR来接我。”   “哇,那辆摩托车可帅了呢,特别适合黑寡妇。”贝恩赞道,然后说,“那我在这里等到罗曼诺夫小姐过来就离开吧。”   尤妮丝摇摇头:“算了,你也等得够久了,娜塔莎马上就过来了,你先回去吧。”   “可是……”   “我不会那么倒霉遇见连环杀手的。”尤妮丝笑着将他的话截回去,“你快回去把最新的星座运势写出来吧,我等着看呢。”   说到星座运势,贝恩双眼发光,然后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胸肌:“放心吧,我一定会写很长的,斯泰尔斯小姐是什么星座呀,我好好研究研究。”   “狮子座。”尤妮丝胡诌了一个,好说歹说把贝恩又塞回了车里,目送那辆黑色奔驰消失在车库出口。   她呼出一口气,掏出手机,在Google搜索页面输入了“七月份的尾巴”,刚输出这几个字,就跳出来一个结果:你是狮子座。   “真是狮子座?”尤妮丝挑了挑眉。   她一边看手机,一边往车库更深一些的地方走去,忽然间一只手从她身后扼住了她的喉咙,而另一只手则用一快湿毛巾捂住了她的口鼻,一股淡淡的甜味钻进了她的鼻腔之中。   大概是什么麻药一类的东西吧。   她这么想着,闭上眼,非常配合地向后倒去。   猎物上钩,这回她只需要躺着看这只以为自己是猎人的猎物会把她带去哪里就行了。 第11章   那个人在尤妮丝倒下的那一瞬间就立马扶住了她,他将沾有麻醉剂的湿毛巾塞进了上衣兜,然后抱着尤妮丝在车库里走了一段路。   尤妮丝虽然闭着眼睛,但是感知力惊人,她能感觉到这个抱着她的男人各自并不算太高,身材不算健壮,抱着她走这么一段路微微有些吃力,她仔细地嗅着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除了那股血腥味,还有些淡淡的味道,这个味道她很熟悉,她当年在意大利跟那群画家厮混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几乎是已经被这个味道给淹没了。   这人的职业是画家。   她脑子里猛地闪过一张平凡的脸,而这时,这个人已经将她平放在了一辆车的后备箱里,然后猛地扣上了后备箱的箱门,急匆匆地跑去了驾驶室。   等汽车发动之后,尤妮丝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自己所处的地方,这个后备箱空间并不大,除了她,还躺着一个拆下来的轮胎,后备箱里的血腥味比那个人身上的更浓,并且带上了陈旧而腐败的味道,轮胎上站着红色的油画颜料,乍一看还有些像血迹,不过她还是轻而易举地将松节油和血腥味区分开来,然后换了个姿势继续躺下,听着这个画家兼连环杀手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汽车在纽约城中行驶了很久,尤妮丝听着车外此起彼伏的车辆鸣笛声,再逐渐安静起来,从车后窗的小角落看着外面的高楼大厦,再过度成成片成片的树林,车辆似乎已经驶出了闹市区。   等到车停了下来,尤妮丝又闭上了眼睛装死,任这个人颇为费劲地将她从后备箱里抱了出来,然后向上爬了几层阶梯,一脚踢开了门。   这个动作是挺帅气的,尤妮丝在心中暗暗点了点头,感受着这个人将她放在了一张摇摇晃晃的靠椅上,将她的手放在了靠椅的扶手上。完成这一些列动作之后,这个人就不再动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在尤妮丝的手背上印下一个吻,嘟哝着说:“怎么这么冰冷……”   他一开口,尤妮丝就听出来了,这个人就是她在绿荫公墓遇见的那个年轻画家,看来从那时候起,她就已经被这个人盯上了,只不过她当时觉得画家身上的血腥味可能会使得她失控,所以拒绝了他画画像的邀约。   她正猜测着这个画家杀害那些年轻女子的动机时,忽然听见几声响动,紧接着她身体右侧感觉到了一阵暖烘烘的风。   尤妮丝的嘴角略微抽动了一下,这是头一个胆敢给吸血鬼使用暖风机的人类。   画家开启了暖风机之后,便又走了回来,似乎是坐到了尤妮丝脚下,他将头靠在尤妮丝膝盖上,自言自语地说:“尤妮丝.斯泰尔斯小姐,您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呢,您与那位已经作古百年的女作家同名同姓,甚至模样也与我先祖描述的是一样的,可惜先祖的那幅画被人夺走了,要不然我可以拿着画像,对比你们两个相貌之间的不同。”   “不过就像那个人说的,像您这样的人,都应该好好藏起来,不让其他人的眼睛,玷污了您的风华。”他说着,又站起了身,上半身朝尤妮丝凑了过去,下一刻,尤妮丝感觉到了冰冷而锋利的刀刃架在了她的脖颈上,“我找了那么多黑色头发琥珀色眼睛的女孩,但是还是画不出先祖说的十分之一,不过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不用再把最后九分画出来了。”   刀刃一寸一寸地逼进了尤妮丝的肌理,画家的语气已经带了些病态的狂热,似乎非常期待利刃割破颈动脉,自己被淋得一声鲜血的模样。   而这是,尤妮丝幽幽地睁开了眼,一双已经变成绯色的眸子从下到上,带着些许兴味地看着他,而他手中那把刀,已经被震成了两截。   画家睁大了眼睛,看了看自己手中只剩半截的水果刀,再看向了对着他笑的尤妮丝,那半截刀从他手中滑落,发出“呯”一声的脆响。   尤妮丝在睁开眼的那瞬间已经将这间屋子四处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一件画室,墙壁上挂着许多幅名家之座,有拉斐尔的,有提香的,有波提切利的,但无一例外,都是后人临摹之作,甚至有几幅模仿莫奈模仿得很是青涩的《睡莲》,角落处则是那幅她前几天才在别人推特头像上见到的那幅维米尔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除了墙上的那些画,画架上还有一副未完成品,上面是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女人,她的裙子有着非常蓬松而巨大的裙摆,显得腰肢极为纤细,手上戴着黑色蕾丝和金属相缀的手套,黑色的头发束成高高的发髻,头顶上的宽檐帽上插着黑色的羽毛和人造花,画中的女人带着一声精致华丽的装扮坐在一把椅子上,戴着手套的指间拈着一朵盛放的玫瑰花。   相比画中其他部位的绮丽色彩,这个女人的脸部却是空白一片。   “你在画尤妮丝?”尤妮丝看着脸变得煞白的画家,笑着问道。   画家仍是有些惊恐地盯着她,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尤妮丝坐在椅子上,弯下腰将掉在地上的刀柄和刀刃捡了起来,掂了掂,然后站起了身,说:“你画得不对。”   “我怎么画得不对!”画家突然激动起来,“我的先祖当年为尤妮丝画过一幅真正的画像,可是完成当天就被人抢走了,我只不过是想把这幅画又还原出来而已,我先祖的手记里说过,尤妮丝黑头发琥珀色眼睛,是布鲁克林最美的女人!”   尤妮丝瞟了他一眼:“你是麦迪逊的后人?”   “对!我就是弗朗西斯.麦迪逊的后人!”之前眼中还惊恐万分的画家朝尤妮丝走近了一步,“我要把我先祖当年被夺走的画重现出来,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尤妮丝并不是课本上那个丑陋的样子,我……”他看着尤妮丝,顿了顿,语气又柔和了下来,“但是我画不出来,文字上的描述远远不及亲眼所见,我觉得我永远都画不出真正的尤妮丝。”   “所以你在推特上四处寻找同样黑头发琥珀色眼睛的女孩子,通过邀约画像或者绑架的方式,将她们带到你的画室,想在她们身上获取灵感,但是你没有成功,所以将她们杀害了。”尤妮丝挑着眉看他,语气却有些冰冷。   “我不是故意的……”画家脸色苍白,“我没有想杀她们,第一个女孩离开的时候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去,我本来想要送她去医院的,但是我看着她的血从头顶上流出来,我突然就……有了灵感……我用美工刀划开了她的动脉,看着她的血涌了出来,就……画出了尤妮丝的裙摆……”   剩下的尤妮丝也就明白了,当获取了第一次灵感之后,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灵感的源泉,于是不断邀约拥有同样特征的女子,看着她们动脉喷血的样子作画,将一幅永远也无法完成的草图,画成了如今的模样。   而今天,他掳走了尤妮丝,打算如法炮制,给画中的女人填上五官。   尤妮丝啧啧着摇头:“可惜了,尤妮丝根本不是你画的这个样子。”   当年的她穷得叮当响,根本买不起那么华丽的衣服。   她向前一步,说:“我的血大概是无法让你把这副根本不是尤妮丝的女人画完,但我可以让你感觉到那些被你杀害的女子临死前的感受。”   画家还没回过神来,尤妮丝已经挥手,用手中半截美工刀狠狠扎在了他的侧颈,鲜血喷涌而出,他惨叫着想捂住自己脖子上的创口,却见被泼上了半身鲜血的尤妮丝正用手点了点自己脸上的血液,然后舔了舔带血的指尖。   她露出了自己的獠牙,有些嫌弃地说:“男人的血味道真是不怎么样。”   尤妮丝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晚上了,她在浴缸里躺着,温热的水无法沁入她的肌理,但她却颇为喜欢躺在温水里的感觉,她将四肢搭在浴缸边沿上,摇头晃脑地跟着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哼唱着那首名叫《I hate myself for loving you》的摇滚歌曲,直到她的大门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依依不舍地从浴缸里出来,披上浴袍,趿着拖鞋,慢悠悠地穿过有琼.杰特声嘶力竭的歌声的客厅穿过,然后打开了门,愣了愣:“你们怎么来了?”   门外的娜塔莎和史蒂夫皱着眉头看她。   “请进?”尤妮丝让到了一边,然后兴高采烈地往冰箱处跑去,她早就期待能招待一次客人了,冰箱里那些五颜六色的水果和饮料终于派上了用场。   而超级英雄黑寡妇和美国队长仍站在门口,在她用水晶盘端出之前被爱德华拒绝的那碟睡过之后,娜塔莎终于开口,说:“斯泰尔斯小姐,你已经失联了整整一天了。”   尤妮丝将水果盘放到茶几上,摸出自己的手机,她之前一直没有发现,她的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托尼从广播公司地下车库的监控里看到你被一个男人绑架进了一辆车里,我们立马就想到了那个布鲁克林的连环杀手,但是那个男人对布鲁克林街边的监控情况一清二楚,避开了几乎所有的监控,我们无法追查,然后,布鲁克林警方接到了一起报案,郊区一间画室出现了一具男尸,死因是失血过多……”娜塔莎顿了顿,“那具男尸,就是监控上的那个男人。”   “这是……斯泰尔斯小姐做的吗?”   尤妮丝细心地为两名客人倒好果汁,然后转过脸看向他们:“是的,报警电话是我打的。”她笑了笑,“你们不进来吃水果喝果汁吗,我的第一期节目就要开始了,一起听吗?” 第12章   尤妮丝熟门熟路地将收音机调到《朗读者》的频道,节目开场音乐在尤妮丝的强烈要求下,换成了巴赫的《G大调第一大提琴组曲前奏曲》,娜塔莎坐在尤妮丝对面,手里还端着那杯柳橙汁,面无表情地说:“《朗读者》的风格怎么变得这么古早了?”   史蒂夫喝了一口称职,然后将杯子放在了茶几上,说:“我觉得不错。”   娜塔莎揉了揉眉心。   大提琴的声音逐渐变小,尤妮丝如同红茶般醇厚的声音与低沉的大提琴声融为一体,用一口极为纯正的牛津腔,说着欢迎来到欢迎来到我的客厅,我是新的说书人,尤妮丝.斯泰尔斯,我会先为托德小姐默哀一分钟,她是个非常优秀的主播,是她带给了我无数个并不寒冷的冬夜。   “不知道现在的听众会怎么想,大概是觉得这几期是读《三千年前》所以找了个跟作者同名同姓的主播,过段时间读《呼啸山庄》估计要在推特上寻找艾米丽.勃朗特了。”娜塔莎摇摇头,说。   尤妮丝挑了挑眉,看向史蒂夫:“那么就只有请罗杰斯先生再去寻找艾米丽.勃朗特的坟墓了。”   史蒂夫:“……”   “所以,斯泰尔斯小姐能死而复生,是有原因的?”娜塔莎问道。   尤妮丝拿过她的杯子,给她又续了一杯果汁,慢条斯理地说:“哪有什么原因,不过是一个巧合,我刚好没死透,罗杰斯先生刚好把我挖了出来,我刚好碰见了一个想致我于死地的连环杀手,也刚好反击成功而已。”她笑了笑,将盛着果汁的被子推到娜塔莎的面前,坐回了座位上,“娜塔莎你觉得呢。”   娜塔莎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然后说:“你是故意的吧,斯泰尔斯小姐。”   尤妮丝笑笑,并不答话。   “能轻易用刀割断成年男子颈动脉,报警的时候说话不疾不徐,条理清晰,怎么看这场绑架都不像是你的意外。”娜塔莎说。   尤妮丝扬了扬唇角:“但是我想在座二位也见怪不怪了,毕竟空天母舰上还坐着北欧神祇呢。”她朝娜塔莎眨了眨眼,“就当我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义警吧。”   娜塔莎和史蒂夫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尤妮丝却是笑意更深,说:“难道因为我失手杀掉了一个连环杀手,罗杰斯先生就要收回你的信/用卡,娜塔莎也不会带我坐上你的宝贝了吗?”   娜塔莎的表情松动了些许,尤妮丝一手托着下巴看她,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是真的很想跟你一起骑着车,在纽约的大街小巷里漫步的。”   收音机里传来她自己被电流渲染过的声音,在她自己看来那种低沉得非常刻意的声音正用一种慵懒的语调说:“如果阿芙洛狄忒看见站在野玫瑰里的你,会不会以为是她的阿多尼斯跨过幽冥,又回到人间了呢……我是真的很想跟你再去那儿一次,在那里漫步,仿佛只用双腿,就能消磨掉整整一天的光阴。”   “我是说真的。”两个声音重合,一个慵懒低沉有着镀上电流之后特有的空灵感,一个尽在耳畔带着微微的撒娇的意味,只不过这两个声音,都属于尤妮丝。   第二天推特上的信息量非常丰富,首先是连续十来天使得布鲁克林女孩们惶惶不安的连环杀手终于露出了马脚,他叫克鲁格.麦迪逊,是知名画家弗朗西斯.麦迪逊的后代,也是帝国州立大学艺术学院一名年轻讲师,他将杀害年轻女孩作为自己的灵感源泉,不过他在加害最后一名受害者的时候误伤了自己,警察赶到现场的时候他已经失血过多而亡。   推特上要么调侃艺术家的脑回路都异于常人,要么自发为那些遇害女子哀悼,还有一些人非常好奇最后一个受害者现在是怎样的心路历程。   除了这条,也有很多人讨论接替被杀害的玛丽.托德主持《朗读者》的那个新主播,有说这个女主播艺名取得非常大胆了,有说新主播声音非常好听,那一口地道的牛津腔听得人骨头都酥了,还有人干脆找出了尤妮丝的推特,说要去评论区拜一拜,求期末文学考试不虐。   尤妮丝看着自己一夜之间涨的一万多个粉丝有些惊讶,而她的第一个粉丝皮特罗也在第一时间发来私信:“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这么多粉丝?难道你都给他们一一答题了?”   尤妮丝挑了挑眉,点开自己最新的那条推特,四百多条评论,基本都是在问她各种关于《三千年前》选段的问题,她随便调了一条回答了,然后就又收到了一条私信。   皮特罗:“斯泰尔斯小姐,你是不是住在布鲁克林?”   尤妮丝回答道:“对。“   半分钟后皮特多的回复便急匆匆地发了过来:“我们校长见了几个奇奇怪怪的人之后说布鲁克林最近会有很危险的人出没。”   尤妮丝木着脸回复:“你们校长是一个巫师?”   “不不不,我们校长……反正很厉害就是了,你最近出入小心一些。”   尤妮丝:“布鲁克林这么不适宜人类居住怎么不早一点炸掉好了。”   她刚回复过去,便又收到一条好友私信,来信人是贝恩。   贝恩:“斯泰尔斯小姐!我昨晚给你算过来!你会有桃花劫!你的桃花劫最近会在布鲁克林出没呢!”   尤妮丝木然得更为彻底:“看来布鲁克林还是赶紧被炸掉比较好。”   等晚上尤妮丝到了栏目办公室,那群汉子总算没有用吞云吐雾来迎接她了,反而个个挺起了胸,挺直了腰,站在门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推开门走了进来,她愣了愣,几位壮汉已经拍起了手:“昨晚的节目很成功,感谢斯泰尔斯小姐!”   她立刻收起自己愣怔的表情,嘴角含笑,谦虚至极:“那都是几位老师的功劳,我只不过我念了几段书而已。”   “我没想到大老板推荐过来的新主播居然会这么厉害。”导播多米尼克几乎是感动到热泪盈眶,“我们一定要答谢斯泰尔斯小姐!”   尤妮丝抿着唇边的笑意摆了摆手:“不用不用。”   “这是我珍藏了多年的萨普酒庄的红酒,就当做是谢礼了,年份不算长,也是小众的酒庄,但绝对是正宗的波尔多红酒,斯泰尔斯小姐不要嫌弃……”   尤妮丝的摆手改为伸手,笑着接过酒:“太不好意思了。”   她一边将酒瓶放回自己的桌上,一边盘算着是不是可以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去她的公寓谈一谈星座了,似乎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这个。   编辑迈克尔把这一期的稿子递给她,摸了摸鼻子,说:“斯泰尔斯小姐,昨天节目反响很不错,今天我们的读者来信邮箱都要爆炸了,我精选了几封信件打印出来了,这期你需要对读者来信进行解答,为他们解开难题,用积极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   尤妮丝微笑:“放心吧,这个我很在行。”   多米尼克又鼓起了掌:“不愧是斯泰尔斯小姐!”   等她念完这期选段,慢腾腾地把打印好的读者来信从旁边拾掇过来,随随便便扫了一眼之后,再看向与直播间只隔了一面透明玻璃的办公室里,多米尼克正在给他竖大拇指,而霍特尔和迈克尔也抱着双臂,站在玻璃窗前,盯着她看。   她挑了挑眉,开始念第一段:“第一封来信的作者是来自皇后区的玛丽.简,她说最近她的发小有些不对劲,不仅在物理课上迟到,还总是上课睡觉,并且也不一起去图书馆了,甚至放弃了代表本校物理社团夺取高中生物理竞赛第一名的机会。”她顿了顿,然后说,“玛丽.简小姐,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发小应该是男孩,你可以找个机会闯进他的卧室,看一看他的书包里有没有《花花公子》或者是《体育画报》,胸大腰细的金发女郎总是能使得青春期的男孩子夜不能寐的。”   多米尼克:“……”   霍特尔和迈克尔:“……”   她又翻开了第二封信:“第二封信是来自西切斯特镇的皮特罗,他非常困惑自己的校长俊美异常却发量稀疏,也有些担心自己的未来,所以想咨询大家如何避免英年早秃。其实,关于这点,我在上面一个问题已经解答过了,这位皮特罗同学,你不妨偷偷溜去你的校长的办公室,看一看有没有《花花公子》或者是《体育画报》,胸大腰细的金发女郎总是能使得青春期的男孩子夜不能寐的,而熬夜多了,也就秃了。”   多米尼克:“……”   霍特尔和迈克尔:“……”   “来自哥谭市的杰森.托德先生问我最近在读什么书。”尤妮丝想了想,“最近没有在读书,不过我准备今晚回去看《五十度灰》。”   多米尼克:“……”   霍特尔和迈克尔:“……”   “这位就更厉害了,是来自意大利沃特拉的阿罗先生……”尤妮丝的语气缓了下来,拿着稿纸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但她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甚至没有让玻璃窗外的多米尼克发现异常,“他说,科林斯湾那片野玫瑰,我已经为你守了三千年。”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下章登场了,这次是来给姐姐说一声:“我抓到你了。”   姐姐:“我要带领大家积极看世界!” 第13章   尤妮丝在念完那句话之后停顿了好几秒,巴赫的大提琴声灌满了她的耳膜,她却在这短短几秒,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只是最终她也只是笑笑,说:“真是非常浪漫的情话,这位先生等待的人听见之后一定会很开心的。”   最终,她又补了一句:“我是说真的。”   尤妮丝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是说真的”这句好像是要把自己的心剖出来证明心意的话,成为了自己最常挂在嘴边的谎言,大约是因为小时候无论她说了什么,只要加上这句话,阿罗就会深信不疑。   她告诉阿罗,苹果跟玫瑰花一个颜色,所以苹果是玫瑰花的种子,而阿罗就真的傻乎乎将苹果埋在自己的院子里,想着等玫瑰花长出来就摘下来送给她;她还告诉他,她其实是从海的那一头漂过来的,总有一天她还会再顺着洋流漂回去,当时年幼的阿罗立马就哭了出来,哭累了睡着了,还抓着她的衣服不放手。   后来,她说:“阿罗,我骗你的,我不会再顺着洋流漂过去的,我一辈子跟你在一起,我说真的。”   后来阿罗慢慢长大,将她的谎言一个个识破,却也没有控诉过什么,他比小时候还要沉默一些,但仍旧是她的小尾巴,她胡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不反驳,甚至是支持这些谬论。   父亲和继母每次都很开心地说:“你们姐弟俩还是这么亲密呀,真好呢。”   而尤妮丝嫁到斯巴达几个月后,才收到了一封姗姗来迟的信,信上似乎还带着柯林斯湾炽热的阳光和醉人的玫瑰花香,然而却只有一句话。   “你说的真的,都是假的。”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连尤妮丝自己都不太分得清楚了。   她念完结束语之后,将音乐声推高,关闭了自己的麦克风,然后走出了直播间,她刚推开门,就听见迈克尔说了一句:“斯泰尔斯小姐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尤妮丝拿起桌上那瓶萨普酒庄的红酒,晃了晃酒瓶子:“很明显?”   “十分明显。”   “好吧。”尤妮丝抬了抬眼皮,看来她这破习惯还没改掉。   心情不佳,自然也就没有去邀约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谈星座了。   好在这一天晚上是难得的冬日晴朗夜,谈不了星座,也可以看看星座,她搬了一张凳子坐到了阳台上,双腿高高搭在了阳台的铁艺栏杆,一边在网上搜索冬日常见星座,一边艰难地在那零星闪烁的行星中寻找到固定的那几个星座。   “斯泰尔斯小姐好兴致。”   她扭过头,看见突然出现在她阳台上,抱着双臂靠在墙上的古铜色头发的少年爱德华.阿伦。   她跟爱德华见过面,熟悉他的味道,所以当她感觉到爱德华朝她靠近时并没有太过在意,只不过想到她这个姿势实在有愧于她之于对方乃是大了好几千岁的老前辈的身份,于是把腿放了下来,咳了两声,正准备说些什么,爱德华已经说:“没事,斯泰尔斯小姐,在我面前是不需要顾忌身份的。”   尤妮丝:“……”   她差点忘了,这家伙什么都知道。   “人生没有未知,多无趣呀。”她叹息着说,又慢悠悠地将推搭回了栏杆上。   爱德华朝她走近了一步,上下打量着这个阳台,说:“上次匆匆来过,没有好好跟前辈交流。”   尤妮丝笑了笑:“你需要怎么交流。”   爱德华说:“所以阿罗真的是斯泰尔斯小姐的弟弟?”   “我认为你不需要疑问句。”   “有时候记忆也能说谎。”爱德华说,“卡莱尔说您很擅长。”   尤妮丝撇了撇嘴:“我这辈子就只做过一件没有谎言的事,那就是写日记,结果你也知道。”   “使我考试考了0分。”爱德华笑了笑。   尤妮丝也跟着轻轻笑出了声。   “其实我来这里,是想告诉斯泰尔斯小姐一件事。”爱德华说,“我的妹妹爱丽丝的能力是能预见未来,她看见了沃尔图里家族踏入纽约,阿罗走到了你的楼下,我不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对于纽约市民来说,估计不是好事。”   尤妮丝看着星空,眯了眯眼睛:“你想让我离开纽约?”   “爱丽丝的能力是很主观的,如果未来景象中的其中一个人改变了主意,那么这个未来也会随之改变。”爱德华说。   尤妮丝侧过头,看向他:“你还看见了什么?”   良久,爱德华说:“纽约的超级英雄跟沃尔图里有一场恶战,两败俱伤。”   尤妮丝盯着他浅色的眼睛,许久,才呼出一口气,靠回了椅子里,说:“预知未来,真是一种可怕的能力,阿罗没有想过要把你妹妹收为己用吗?”   “他想过,但是只是想过,你应该了解他,他就算有着轻而易举将爱丽丝收为己用的能力,也会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卡莱尔暂时还不会给他这个理由。”爱德华说着,又向后退到了栏杆外,他想了想,又说:“明天我们全家就要搬去福克斯了,卡莱尔让我转告您,如果您有兴趣,欢迎您去福克斯作客。”   尤妮丝摆了摆手:“再说吧。”   爱德华走了之后,尤妮丝觉得自己心情更差了,她在阳台上又呆了会儿,   阿罗性格的第一次改变,大概就是从那封信开始。   尤妮丝将之定义为,当一个人发现自己其实一直以来都是生活在谎言之中之后第一次的歇斯底里。   那时候尤妮丝并不理解,为什么阿罗会执着于自己说的那句“一辈子陪着你”,以至于那个从来乖顺温和的弟弟,变得偏执而又暴躁,而这份偏执和暴躁的百分八十,都给了她。   从那封信开始,她每隔一个月,都会收到从科林斯寄过来的信,而信的末尾,都会有一句“你骗了我你怎么不去死”。一开始尤妮丝还会觉得难过,到后来,这些带着诅咒的信倒成为了她在斯巴达枯燥而无聊的生活中难得的调剂。   斯巴达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是沉默寡言的,这里除了军队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便是简短到了极致的斯巴达式对话,她的丈夫每天早上会对她说一个“早”,用餐的时候会说一个“吃”,就寝的时候会说一个“睡”,除此之外,就没有再多的交流。   更不可饶恕的是,这里的人会逼她每天早起锻炼身体,跑步,掷铁饼,换着法儿折磨她,因为她是斯巴达王子的妻子,她的身体必须变得健壮,这样才能生下同样健壮的未来的斯巴达王。   与她在科林斯的生活相去甚远。   于是,她在每天跑完步之后,都会给科林斯寄出一封信,详细描述自己在斯巴达的生活,尽管对方的回信永远都是那句。   “你骗了我,你怎么不去死?”   后来,尤妮丝终于如了他的愿,死了。   而这之后,就是阿罗性格的第二次改变,不过作为吸血鬼,活了三千多年,性格有些改变那也是正常,尤妮丝见怪不怪了,但是从始至终,阿罗都没有改变过的,就是对于她的执念。   尤妮丝是相信爱德华所说的,有一天,不,说不定就是今天,阿罗就会站在她的楼下,等着她走出家门,张开双臂,笑着说:“姐姐,欢迎回来。”   尤妮丝想到这一刻,就觉得有些可怕,同时也觉得疲倦,她躲阿罗躲了将近三千年,每次都在阿罗即将找到她时,使用自己特殊的能力从他身边逃走,等到她终于有一天觉得不想躲了的时候,阿罗又不再来找她了。   除了绿荫公墓那次的偶然瞥见,她上一次见到阿罗,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沃尔图里已经被阿罗经营成吸血鬼皇族,但他接到消息之后,仍旧亲自赶到了罗马,然后扑了个空。   她将自己化为一缕黑色的烟雾,散在门外的壁灯之间,随着风擦过他的肩膀,划过他的腰间,看着他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谢过房东,在房东关门之后,他表情不变,将怀中那束玫瑰花揉成了碎片,扔在了接到中央,再被驶过的马车狠狠压了过去。   “我知道你在这里,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她说,“我不会再找你了,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去耗,耗到你想见我的那天为止。”   尤妮丝叹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虽然作为一个吸血鬼她并不会感到困倦,但还是像人类一样伸了一个懒腰,她正准备回屋子里去,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手机铃声,她掏出手机一看,是贝恩发来的私信。   “近了!狮子座桃花劫就在最近!”   尤妮丝笑了笑,又将手机放回上衣兜里,她一脚跨过落地窗,刚抬起眼,就愣了愣。   她听得很清楚,门外的楼梯传来非常缓慢的脚步声。   她的手刚化为一阵黑烟,又收了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到了几百年前阿罗的那句话。   “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去耗,耗到你想见我的那天为止。”   就算吸血鬼有再多的时间去耗,她也已经觉得疲倦了。   她呼出一口气,缓步走到门前,拉开了门。   那股醉人的玫瑰香气又一次飘到她的鼻间。   “好久不见。”她语气平静地说。   站在门外的男人高大而英俊,黑发柔顺地披在他的宽肩上,他面色苍白,红色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膜一般,将那本来如同火一般炽热的颜色柔化得像是一池春水。   “好久不见。”温柔的声音就像是最疾速的箭矢,狠狠地穿过了她的胸膛。 第14章   尤妮丝没有想到,她从多米尼克那里拿到的那瓶萨普庄园的波尔多红酒,第一次招待的不是与她畅谈星座的女孩子,而是与她许久未见的阿罗。   尽管吸血鬼的舌头已经没有任何味蕾,品尝不出这瓶红酒的哪怕百分之一的甘醇。   神盾局为她准备的小公寓内各种物品一应俱全,甚至还备了两只小巧精致的高脚酒杯,她动作熟练地打开酒瓶的木塞,将深红透亮的液体倒入其中,轻轻握着酒杯,转过了身。   屋子内没有开灯,落地窗外的路灯余光将阿罗的身体轮廓从一片黑暗之中温柔地描摹了出来,他就坐在茶几之后,背脊挺得笔直,那双红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似乎是要将她整个人一个细节也不落下地烙印在自己的瞳孔上。   他带来的那束玫瑰花已经被插在了茶几上的玻璃花瓶内,还带着晶莹剔透的夜露。   尤妮丝暗暗呼出一口气,端着两只酒杯,走到了阿罗对面,她将酒杯推到了阿罗的面前,阿罗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说道:“味道不及科林斯的葡萄酒。”   他的语调非常古老,像是只出现在莎士比亚戏剧里的咏叹调,声音柔和到令人后背发寒。   尤妮丝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整个人向后,靠进了沙发里面。   阿罗笑了笑,垂下眼眸,拿起了高脚酒杯,他的手指修长而瘦削,被杯子里的深红色液体衬得更显苍白,他轻轻晃了晃酒杯,然后抬眸看向她:“我以为你会像以前一样,再继续躲着我。”   “我也以为就像你说的那样,你不会再来找我。”尤妮丝平静地说。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阿罗摇晃酒杯的动作顿了一顿,他发出一声轻笑,说:“你当时果然在那儿。”   尤妮丝平静地看着他,并没有答话。   “这么多年,我找了你那么多次,你每次都冷眼看着我无功而返。”他将酒杯又放回了茶几上,“最狠得下心的,永远都是你,姐姐。”   时隔近两千年,再从阿罗的口中听见“姐姐”这个称呼,尤妮丝恍惚了一瞬,从阿罗走进她的屋子那一刻就时刻紧绷着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软化。   “你可以无数次离开我,让我痛不欲生,在我下定决心不再追寻的时候,又用一本日记将我拉了回来。”阿罗看着她,嘴角扬起一个略显嘲讽的笑:“而我,永远都像是姐姐的影子一样,离不开,又追不上。”   “你开心吗,姐姐?”   尤妮丝别开眼睛不去看他。   良久,他说:“我恨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但别妄想我会放开你。”   他站起身,伸手从花瓶里摘下一朵玫瑰花,别在了自己的胸口,走到了落地窗前,纱幔窗帘擦过他的肩,他的脚步一顿,然后回过头去,垂在肩上的黑发随之滑到了他的脑后。   “这些玫瑰是从科林斯湾带过来的,你最喜欢的那片野玫瑰。”   尤妮丝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看着茶几上两只孤零零的高脚杯,过了许久,她伸出手,握着杯子,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毫无意外地没有品尝到红酒的甘醇,只有寡淡无味的液体划过她的喉咙,穿过她安静的胸腔,坠入她早就停止了消化功能的胃囊。   尤妮丝当年从科林斯带去斯巴达的葡萄酒大半都进了她的胃。   她的丈夫列奥尼特虽然生性沉默寡言,是一个标准的斯巴达战士,但是却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给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她可以坐在酒窖里喝个烂醉,也可以毫无阻拦地与科林斯通信,甚至允许她跳着舞哼着歌在纪律严明的王宫之中行走。   她来到科林斯半年后,就收到了父亲的书信,信中说到她的继母怀孕了,她将会再有一个弟弟或者是妹妹,同时,他也准备给阿罗张罗一门婚事,对方出自科林斯名门,与他同岁,是个漂亮活泼的小姑娘。   尤妮丝看见这封来信时,第一反应是开心,然而开心之后,却有一种难言的失落。   父亲还会再有自己的孩子,长久之后,会忘记这个远嫁的大女儿;而阿罗……就像她在临走的时候在他耳边说的,他会有妻子,她是他的神明,然后也会习惯没有自己这个远嫁的姐姐的日子。   而那一封封带着少年人幼稚到极点的诅咒的信件,不会再跨越大半个摩里亚半岛,寄到她的手上。   她当晚就醉倒了在了酒窖里,等醒来的时候,便看见映满眼帘的晨光,与坐在床榻边看地图的列奥尼特。   列奥尼特作为一名战士,感官极为敏锐,他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正好撞进了尤妮丝的眼眸之中,这个向来寡言的斯巴达王子在沉默许久之后,突然问她:“想家了?”   她愣了愣,随即又躺了回去,哑着声音说:“科林斯有最好喝的葡萄酒,最美的野玫瑰,还有最好的父亲。”她顿了顿,想起了在科林斯仲夏之时,那个死死盯着她的半大少年。   “和最可爱的弟弟。”   她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她听见列奥尼特语调生硬地说出了一句话:“斯巴达有我。”   她缓缓睁开眼,晨光柔和了他坚毅的面部轮廓,看上去不再像那些城中如出一辙的严肃英武的斯巴达战士。   “如果你想家,可以回去小住一段时间。”列奥尼特说,“听说柯林斯湾很美,等地窖里的葡萄酒喝完了,你可以回去,带一些回来,如果碰见你喜欢的野玫瑰开放了,也一并带来吧。”   她笑了笑:“带回来早就枯死了。”   “你替我见过就好。”列奥尼特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一口气说这么多与军律无关的话颇为不妥,皱了皱眉,又埋头继续看地图,但会时不时侧过头来看她。   她躺在床榻上,闭上了眼睛,准备继续睡。   等地窖里的葡萄酒喝完,她就回科林斯一趟,看看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也……看看阿罗,和他的未婚妻。   只不过无论是出嫁之时,亦或是列奥尼特给她许下许诺的这时,她都没有想到,这些带着家乡味道的葡萄酒,她永远都喝不完。   尤妮丝的首次读者来信解答在互联网上成为了热门话题,虽然有极个别这个节目的老听众抨击新主播不够严肃,跟之前的节目风格差别太大,但大多数听众都是持欢迎态度的,年轻人犹为喜欢,甚至在栏目组官方推特和ins的评论区开始讨论最喜欢哪一位《体育画报》的封面女郎。   尤妮丝捧着手机看了一个下午,发现这些封面女郎中以凯特.阿普顿这个名字出现频率最高,她在谷歌搜索了一下这个平面模特的照片,在看见对方颇为傲人的上围尺寸之后先是睁大了眼睛呈惊讶状,然后一脸羡慕,继而低头看向了自己的。   她将一切原因归咎于自己十九岁就彻底停止了身体发育。   她顺手关注了凯特.阿普顿,然后思考如何邀约这位性感的女士与自己共进晚餐。   皮特罗.马克西莫夫在此时发来了一条私信:“斯泰尔斯小姐,我的文学课成绩出来了。”   尤妮丝挑起一边的眉毛:“结果如何?”   “我们校长问我是不是逗着他玩,居然写出那样的答案。”   尤妮丝毫无愧色:“他猜得没错,我逗你玩呢。”   皮特罗:“……”   “你答应过的,如果得了0分不会来纽约找我麻烦。”   她刚刚回复完皮特罗的信息,就有消息提示她收到一条陌生人的私信,她打开一看,来信人是爱丽丝.卡伦,那个她之前怀疑是吸血鬼的女孩,这个女孩发了一张小猫微笑的图片过来,尤妮丝还没来得及打字问她什么意思,对方的信息就发了过来。   爱丽丝.卡伦:“斯泰尔斯小姐,我是爱德华的妹妹爱丽丝,我今天看到你晚上录完节目之后会遇见有趣的事情哟。”   尤妮丝眨了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爱德华说过,他的妹妹爱丽丝拥有预见未来的能力。   她想了想,回复道:“多有趣?”   “我没看见,不过我看见你说了句有趣。”爱丽丝回复道。   既然是有趣的事,那就保持一些神秘吧,尤妮丝回复了一个“谢谢”之后,正准备放下手机,忽然又有了一个想法,她又点出爱丽丝的对话框,问道:“爱丽丝,你是能预见未来是吗?”   那边回复得很快:“是的。”   尤妮丝想了想,又问:“那你能不能预知一下,我能不能跃到凯特.阿普顿共进晚餐?”   这次对方沉默了良久,然后回复了一句:“我看见了你跟阿罗共进晚餐。”   尤妮丝:“……”   她呼出一口气,回了一句“不可能的”,然后便把手机丢在了一旁。   阿罗没有原谅她,而她,也并没有原谅阿罗。   这场对于她而言意外的重逢,并没有彻底改变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凯特.阿普顿,俗称抖/奶的名模。   让叉男来搞会儿事。   两个作比没那么快和解啦,他们之间的故事会慢慢讲述出来哒,最终基调是甜!比较老年人,吃不动玻璃渣了…… 第15章   因为爱丽丝的私信,尤妮丝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对未来发生的事情惴惴不安,她颇为期待爱丽丝所说的,她今晚录完节目会遇见的有趣的事情,但同时想到有可能会跟阿罗共进晚餐,又觉得头疼。   特别是爱丽丝还强调了:“是一场气氛极为浪漫的烛光晚餐。”   跟阿罗共进晚餐?   他们点着蜡烛,阿罗咬左半边脖子,她咬右半边脖子吗?   尤妮丝撇了撇嘴,将手机捡了回来,打了一长串的字过去:“吸血鬼之间气氛极为浪漫的烛光晚餐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我以为斯泰尔斯小姐体验过呢!”   尤妮丝:“并没有。”   尤妮丝恢复得很快,仅仅只是文字,尤妮丝都能感受到她字里行间洋溢出的快乐:“卡莱尔和埃斯梅的我不知道,不过他们俩之间仅仅只是眼神的交汇,就已经让人感觉到了极致的浪漫;罗莎莉和艾美特比起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更喜欢在山林里自由自在地比赛捕猎,进食完毕之后有可能会做一些让人害羞的事;至于我……隔着跳动的烛光看着贾斯帕,会感觉到沉寂已久的胸腔又开始有了心跳呢。”   尤妮丝:“……”   尽管吸血鬼没有呼吸,她还是尝试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发送消息:“你家都是一对一对的吗?”   爱丽丝:“不是哦,还差爱德华,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己的伴侣。”   尤妮丝:“……”   突然觉得爱德华本身不用站在阳光下,都能像钻石一般发光发亮了。   她对爱德华充满了同情。   根据爱丽丝的描述,尤妮丝大概能想到现在的卡莱尔是在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   尤妮丝是在来了美国之后才认识他的,那时候他在新奥尔良,孤身一人,虽然无论是吸血鬼朋友还是人类朋友都并不少,但是尤妮丝总觉得他始终都跟其他人有着一道看不见的隔阂,虽然看上去温和无害,但是柔和之中又包裹着尖锐。   后来尤妮丝才知道,他正在人类血液的诱惑中苦苦挣扎,只在非常饥饿的时候才去捕食动物果腹。人类不是他的同类,而他也是吸血鬼中的异类。   他需要理解他的家人,也需要无条件拥护他的爱人。   她有一次终于忍不住了,跟卡莱尔提起她曾在波士顿认识了一个不错的女吸血鬼,长得漂亮性格也温柔,可以介绍她跟卡莱尔认识认识。   卡莱尔笑笑,合上自己手中的记载欧洲中世纪瘟疫的文献,然后说:“尤妮丝孤身一人近三千年,应该比我更需要伴侣吧?”   尤妮丝摇摇头,说:“我不需要。”   “那么就是尤妮丝有过伴侣?”卡莱尔难得表现出对她的过往的好奇,然而这种好奇却并不使人反感,他的眼睛中带着笑意,并不是那种执着于他人过往的狂热探究。   尤妮丝沉默了一会儿,从他对面站起身来,绕到了屋子内的圣母像前。   这间天主教医院的医生办公室都供奉着一尊圣母像,圣母双眼微微阖上,就像米开朗琪罗的圣母怜子像那样沉静而悲悯,有那么一瞬间,尤妮丝觉得自己被这个小了她一千岁的女人可怜了,但又想想,其实是只是她自己在可怜自己。   尤妮丝叹了一口气,给爱丽丝发送了一条消息:“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连卡莱尔都找到了伴侣呀。”   过了一会儿,爱丽丝发来一个大大的笑脸的表情:“我能看见斯泰尔斯小姐也会非常幸福哦。”   尤妮丝看见女孩儿活泼的文字,笑了笑,希望如此吧。   下午尤妮丝拒绝了托尼派贝恩来接她去录节目的提议,她实在不想听贝恩再用惊喜的语气告诉她她的桃花劫正在疾速靠近中了,末了,她笑意盈盈地对着电话那边的托尼说:“斯塔克先生可以在推特上搜索一下你的保镖,会发现你贴身保镖不为人知的一面哦。”   托尼愣了愣,然后试探着说:“贝恩说得挺有道理的,据他的星座预测,我跟佩珀的相性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八。”   尤妮丝:“……你居然关注了贝恩。”   “科学有时候也是需要向神秘玄学力量低头的。”著名物理学家兼军火商托尼.斯塔克先生的回答毫无愧色,牛顿和特斯拉听了都想从坟墓里爬出来打人。   尤妮丝兴致勃勃的说:“好吧,那我们可以比一比谁先把佩珀小姐约出来吃一顿烛光晚餐。”   托尼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你想约的不是凯特.阿普顿吗?我可以帮你。”   尤妮丝笑笑:“哦,真的吗,实在是太感谢了,斯塔克先生真是一个好人。”   托尼.斯塔克:“……”   有著名有钱人托尼.斯塔克拍胸脯打包票会约来凯特.阿普顿,并在同样著名的米其林三星餐厅订下一桌烛光晚餐,尤妮丝心情稍微预约了些,她推开《朗读者》栏目组办公室时,正哼着她从收音机里学来的那首歌。   她在近三千年前居住在雅典的时候系统学过戏剧,后来迁居到佛罗伦萨后,对脱胎于古希腊戏剧的歌剧产生了兴趣,十八世纪时一度沉迷莫扎特的歌剧,还曾经隐藏身份去歌剧院工作过一段时间,唱过《费加罗的婚礼》里面的几个小角色。   多米尼克正吃着公司楼下送上来的快餐,听见尤妮丝低沉醇厚的嗓音用着美声唱法,唱着:“We are never never never getting back together……”   他忍住了还没咽下去的食物即将从鼻腔里喷出来的冲动,好歹咽进了胃里,抬头正好与推门走了进来的尤妮丝对上视线。   “斯泰尔斯小姐心情很不错?”多米尼克问道。   尤妮丝笑了笑:“你喜欢凯特.阿普顿吗?”   “我更喜欢夏洛特.麦金妮。”多米尼克老老实实回答。   尤妮丝当即掏出手机,搜索了夏洛特.麦金妮,完了之后放下了手机,感叹道:“人类说得没错,上帝永远都是偏心的。”   多米尼克:“……”   尤妮丝又拿起手机,给托尼发送了一条短信:“再帮我约夏洛特.麦金妮吧。”   托尼:“……”   “还是佩珀小姐更美好?”   托尼:“好的,没问题,夏洛特.麦金妮吗,非常简单。”   预定好了两顿烛光晚餐之后,尤妮丝是微笑着走进直播间的,她在开始直播前先看了一遍自己的稿子,这次需要朗读的部分是她当年在斯巴达生活的一些小细节,曾经她决心忘掉在斯巴达生活的一切,但是下笔的时候却发现,有些事情越不想记起来,反而铭记得更为深刻。   “列奥尼特说过,斯巴达没有诗,没有歌声,没有舞蹈,我来了之后,他才知道斯巴达除了军队的脚步声,原来还可以有这么多东西,也难为除了军令之外很少说这么多话的他会这么对我剖析自己的内心,他说话的时候口音有些晦涩,脸上也有些难为情,但在我看来很是可爱,比起那个穿着盔甲站在城头发号施令时候的他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我曾经也因为,我出嫁后的日子,就是每天奔跑锻炼身体,等待自己变得强壮,再给斯巴达王生下强壮的子嗣,但也是见到他之后,才觉得,我可以有想象之外的生活。   科林斯湾的玫瑰与阳光似乎离我原来越远,我原以为我的未来就是生活在斯巴达这个城墙低矮的城池内,与我的丈夫,和未来的孩子。”   尤妮丝读完这段,摸了摸自己腹部。   那里平坦而无一丝一毫的赘肉,皮肤和肌肉更是坚硬得仿佛大理石,很难想象在几千年前,这里曾经孕育过一个还未曾发育出内脏的婴孩,只不过在她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她失去了所有,包括这个孩子。   她将稿件翻了回去,整理好情绪,翻到了读者来信。   自上一次她以十分接地气的方式颠覆了《朗读者》以往风格之后,发送到《朗读者》栏目组邮箱的听众来信也全都换了个一种风格。   “来自华盛顿州的迈克有些苦恼,他很喜欢最近一期《花花公子》的封面兔女郎,但是又觉得跟对方差距甚远。”尤妮丝挑了挑眉,“少年,不要放弃,你知道吗,我刚刚成功邀约了凯特.阿普顿和夏洛特.麦金妮。”   “来自康涅狄格州的邦妮问,她的哥哥嘲笑她看体育画报,她很气愤。”尤妮丝哼了一声,“我也很气愤,凭什么《体育画报》只有男性可以看,金发碧眼胸大腰细的美人是全世界人民的财产,无关性别。”   “这回又是哥谭市的杰森.托德先生,他说他听见我的来信解读之后也去买了一本《五十度灰》,但是觉得描写手法很是粗糙,剧情很是老套,不值得阅读,劝我还是把它丢掉。”尤妮丝眨了眨眼,“可是我觉得只要是书,都不应该被丢掉,这样吧,杰森.托德先生,你下次可以给我推荐一些你觉得不错的书。”   “来自路易斯安那州的克拉克说,他觉得上一期有位听众来信的内容非常浪漫,问我,如果小说中的弟弟阿罗真的为女主人公守了三千年的玫瑰,那么女主人公会不会改变主意,结束几千年的追逐和躲藏,而选择回头去看看他……”尤妮丝顿了顿,知道好几秒之后,才说,“就算回了头,也回不去过去呀。”   她呼出一口气,觉得这样的来信再多来几封,她估计就要在直播间暴走了,她正准备关掉麦克风时,忽然感觉到身后一阵异动,她猛地回过头,只看见直播间的玻璃窗外,闪过一个人影,只是这一瞬,她就已经将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人漂浮在半空中,戴着一个紫红色的头盔,肩上披着同色披风。   下一刻,这个人冲破了窗户玻璃,在一声脆响之后,他带着零零碎碎的碎玻璃稳稳落在地上,然后站直了身,一双蓝色眼睛平静地扫过尤妮丝,以及隔着一层玻璃的多米尼克等人。   尤妮丝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个人能飞?吸血鬼?不,不是,他有活人的气息,那是超级英雄?不过他虽然气势惊人,但怎么看怎么一股邪气,跟史蒂夫比起来,不太像个好人。   她正猜测间,这个男人已经张开了右手,只见操控台所有按钮自己动了起来,将麦克风的声音调到了最大。   “各位电台听众,晚上好。”这个男人说道,“当然,我想要寻找的,是那些与我志同道合的变种人,这个时候,是你们需要拷问自己内心的时刻,是要苟且人间,还是创建一个属于我们的世界?”   尤妮丝:“……”   想一想原本正蹲在收音机里的听众忽然听见这个家伙宛若电影台词一般的发言,应该是一脸愣怔吧。   尤妮丝转头看向玻璃外急得团团转的多米尼克和抖着手打电话的迈克尔,幸灾乐祸地笑了笑:“有趣。” 第16章   尤妮丝在最初几天接触互联网,在Google搜索了解各位超级英雄的时候,是有不经意间瞥见过“变种人”这个词汇的,不过她觉得她沉睡的这一百多年变化实在太大,突然间冒出个新种族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倒没有怎么刻意去了解过。   而就在这一天,她的直播节目临近尾声的时候,一个戴着头盔,披着披风的男变种人就飞到了她的直播间,伴着温馨而柔软的钢琴音乐,用浑厚的嗓音,发表了一番对于变种人征服世界的伟大畅想。   看来变种人这个种族的特性与将低调一词贯彻一生的吸血鬼们是截然相反啊。   那个男人发表完讲话,侧过头看她,似乎对于一个普通人看见他之后表情淡然,甚至嘴角还带着微笑一事颇有些意外,尤妮丝敏锐地发现他挑了一边的眉,然后说:“这位是电台的女主播?”   尤妮丝点点头:“是的。”   “非常抱歉,打扰你的节目。”他虽然嘴上道歉,但表情却并不怎么诚恳,“我是埃里克.兰谢尔,请问这位女士怎么称呼?”   “尤妮丝.斯泰尔斯。”尤妮丝说,“所以你连我的节目都没有听过就来劫持我的电台,总觉得并不是一句抱歉就能解决的。”   这位兰谢尔先生笑了笑,拖过另一张椅子坐到了她身边:“好吧,我在广播大楼下面的时候听了一些,听说这个节目收听量点击率都颇为可观,所以打算借贵平台,宣传一下我的理念而已。”   “好的,那么请兰谢尔先生从一个变种人的角度,来评论一下,我们节目的优点和缺点吧。”尤妮丝微笑着说。   兰谢尔先生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失笑一声,他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直播间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尤妮丝最先注意到的是他头顶上的那顶迷之审美的头盔,借着灯光看清了他的五官轮廓,才发现这顶头盔下面,是一张英俊得相当醒目的脸孔。   他笑着说:“我劫持过电视信号,甚至还劫持过白宫发布会的现场直播,这次劫持一个小小的电台,居然还被女主播顺势进行采访,这可是相当新鲜的经历。”   “人生在世,总会有前所未有的经历。”尤妮丝说。   他点点头,说道:“斯泰尔斯小姐说得没错,就好比每一个变种人,在未发现自己的特殊能力之前,从未想过自己在若干年后会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你会发现你的生活自此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父母、亲朋、同学,会将你视作异类,漠视甚至是欺辱你,你委屈、难过、甚至绝望,觉得世界上并没有一个容身之处。我觉得,变种人的能力是上天赐给的礼物,你能凭借它完成常人无法完成的事,你很完美,你不需要因为自己的强大而恐惧,你要学着接受,兄弟会……”   “兰谢尔先生,您可以停下了。”尤妮丝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第二次宣传,“我采访你的并不是这个问题,请按照我的问题回答。”   “……”兰谢尔先生沉默了几秒,随即似笑非笑地答道,“斯泰尔斯小姐似乎并不害怕变种人。”   “我不害怕变种人大概是因为我不了解变种人吧。”尤妮丝挑了挑眉,“我比较孤陋寡闻,不过只是凭借兰谢尔先生的只言片语有了一些初步的认识,我只是觉得人人生而平等,变种人也不例外,没有什么是完美的,兰谢尔先生的想法太过片面了。”   “那我不介意让斯泰尔斯小姐代替电台听众了解一下变种人。”兰谢尔先生笑了笑。   “我也不介意。”尤妮丝微微侧过身,微笑着正对着他,毫不畏惧地望向他蓝色的眼睛。   而这时,一道黑色的影子飞快地从兰谢尔先生之前撞碎的窗户破口处冲了进来,兰谢尔先生刚刚反应过来,便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对面的那张椅子已经是空空如也,原本姿态优雅地坐在椅子上的女主播已经不见身影。   尤妮丝早在十几秒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有吸血鬼接近,不过这个吸血鬼并非来者不善,所以她也没有太在意,只不过没想到这个吸血鬼动作还挺快,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就把她带出了直播间。   深夜的纽约仍旧是灯火通明,照着两个黑色的影子在高耸的摩天大楼之间跳跃。   一口气跃出一条街外,他们才停了下来,尤妮丝脚上穿着进直播间穿的珊瑚绒拖鞋,踩在了摩天大楼的天台上,还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她回过头,一个身材消瘦,穿着长款西装外套的黑发男人朝她微微欠身鞠了一躬,姿势潇洒而绅士,一只银色的V字的吊坠从外套中滑了出来,在夜色中极为醒目。他直起身后,朝她笑笑,说:“尤妮丝小姐。”   尤妮丝只瞟了他一眼:“德米特里?”   男人点点头:“原来尤妮丝小姐知道我。”   尤妮丝呼出一口气:“吸血鬼中最著名的追踪者,德米特里,没有哪个吸血鬼的速度会比你更快了。”   “那是因为尤妮丝小姐看见了我脖子上的沃尔图里吊坠,所以并没有躲开。”德米特里笑着答道,“只要尤妮丝小姐不愿意,没有人能碰得到。”   尤妮丝摆了摆手:“那是因为这么两千多年来,你都没有尝试像今天这样直接把我从某个地方拎出来。”   德米特里愣了愣:“原来尤妮丝小姐都知道啊。”   尤妮丝无奈地笑着摇摇头,顺便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她也是离开阿罗很多年后,才从其他吸血鬼那里听说了阿罗开始网罗各种各样不同天赋的吸血鬼,虽然一早就知道阿罗对于吸血鬼的特殊能力很感兴趣,但是听见他终于将自己收集不同天赋吸血鬼的癖好付诸行动时,还是觉得有些无奈。   那时她在雅典的小酒馆,对面坐着一个年纪比她还大的老吸血鬼,老吸血鬼估计是很久没有人能耐心地听他讲故事了,抓着尤妮丝就开始唠叨个不停,明明吸血鬼对于酒精是毫无知觉的,可是他偏偏能喝完一瓶葡萄酒就已经是一脸醉态了。   “我跟你说,尤妮丝,这些年,阿罗一直都在打听你的消息。”老吸血鬼说一句话就打一个嗝,如果不是因为脸色依然苍白僵硬,那么尤妮丝都会怀疑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说:“不过,你的消息不是那么好打听到的,然后呀,听说埃及有个能力很强的追踪者,他就去了一趟埃及。”   “追踪者?”尤妮丝晃了晃自己的酒杯,漫不经心地说道。   “对,追踪能力极强的吸血鬼,没有他找不到的人,叫德米特里。”老吸血鬼说完,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说你们姐弟俩,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么多年我还苦恼自己没个人陪伴呢,你们倒好,一个苦苦追寻,一个避而不见,正是当吸血鬼的时间是不需要钱吗,我告诉你,吸血鬼也是会自然死亡的……”   他的话被一个酒嗝打断,之后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又打算给自己续上一杯酒,发现瓶子里一滴酒也没有了之后,直接抢过尤妮丝的杯子,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说:“阿罗有了德米特里,估计会很快找到你吧。”   ……   老吸血鬼说得没错,那之后没过几天,阿罗就找上了她,不过她能力特殊,在阿罗敲门的时候,就已经化成一片烟雾从窗户的缝隙丝丝逸出,跟着屋外小雨,一道看着阿罗从一开始难掩的兴奋,再到气急败坏,最后索性将门拍个粉碎,冷眼看着这间空无一人的小屋。   而这次之后,尤妮丝也开始留意起来身边的吸血鬼,果然发现了一道陌生的气息,只不过这个吸血鬼从不现身,她每次搬家,要不了多久,这个吸血鬼都会重新出现,远远地观察着她。   她不得不承认,最强的追踪者,果然是非常的厉害。   而这一次,还是德米特里第一次在她面前现身。   尽管她并没有感觉到寒冷,但还是拢了拢身上的呢绒大衣,天台上的风将她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她伸手拨了拨被吹到脸颊上的发丝,看着德米特里,说:“这次你怎么想到现身了?”   “我听见尤妮丝小姐在广播里采访那个变种人,判断尤妮丝小姐有危险,所以采取了行动。”德米特里的回答一板一眼。   尤妮丝愣了愣:“你在听我的节目?”   德米特里微微垂着眼眸,恭敬地答道:“沃尔图里都在听尤妮丝小姐的节目。”   尤妮丝:“……” 第17章   这一刻,作为一个吸血鬼,尤妮丝又感觉到了暌违已久的人类才会感受到的如坠冰窟的感觉,纽约的冬夜很冷,一件薄薄的呢绒大衣,一双彩虹色的珊瑚绒拖鞋,根本无法将她从这种抖抖索索的状态中解救出来。   尽管不需要呼吸,但她还是呼出了一口气,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一般搓了搓手,然后试探着说:“沃尔图里都在听我的节目?所有人?都在听?”   尽管她在微笑,但她知道,她的笑容已经摇摇欲坠。   德米特里跟着她在自己的嘴角挽出一个弧度完美的微笑来,答道:“是的,沃尔图里都在听您的节目,所有人,都在听。”   如果不是尤妮丝极为在乎自己的形象,那么她觉得自己会被这句话给贯穿胸口,然后因为无脸再见德米特里,而选择穿着呢绒大衣和珊瑚绒拖鞋从楼顶跳下去。   德米特里补充道:“其实这个节目的主播还是玛丽.托德小姐的时候,阿罗就已经在听这个节目了,尽管他在自己的房间放得非常小声,但我们还是听得见的。尤妮丝小姐的这本著作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翻译成各个国家的文字出版,阿罗的书房里有所有版本的收集,我们没有权力进阿罗的书房,也不敢买这本书在他眼皮底子下看,但托这个节目的福,我们总算知道了这本书的内容。”   尤妮丝:“……”   她现在除了从楼上跳下去,还有一个冲动,那就是赶到那个位于华盛顿州的福克斯小镇,将卡莱尔拖出来,饱以老拳。   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听这个家伙的建议,去把自己的经历写进日记。   德米特里似乎是看见她表情不怎么好看,便问道:“尤妮丝小姐觉得不舒服?”   尤妮丝勉强笑笑,摇摇头:“不、不是……”她顿了顿,又说,“你说……阿罗有这本书所有版本的收藏?”   德米特里点点头:“从1865年的第一个英语版本,到去年最新的越南语版。”   尤妮丝:“……越南语?”   “吸血鬼的时间太长了。”德米特里笑笑,“只有学很多语言来消磨时间,所以阿罗也懂越南语。”   尤妮丝:“……”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阿罗那个时时刻刻脸上都挂着优雅到极致的假笑的家伙,开口说出一串越南语,总有些忍俊不禁。   而这时,德米特里说道:“尤妮丝小姐还是第一次真心地为阿罗笑了呢。”   尤妮丝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好像确实是因为自己的脑补而笑出了声。   其实如果是比赛假笑,那么她是远胜于阿罗的,在阿罗还是个不懂得掩饰自己暴躁情绪的叛逆少年时,她就已经用各种各样无懈可击的假笑,去回应各方的恶意,她喜欢兵不血刃地解决一切针对她的争端,也喜欢在自己为了达成目的而做出的事情之上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其实当年的她,跟后来的阿罗非常像。   “尤妮丝小姐的书里好像没有记载当年为什么离开阿罗?”德米特里问道,“这两千多年来我一直在替阿罗在世界各地寻找您,所以非常好奇,既然您也在乎他,为什么还要离开他,并且这么多年来一直避而不见。”   尤妮丝的笑容逐渐冷了下去,她拢了拢身上的呢绒大衣,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忽然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而身为最强追踪者的德米特里,自然也感觉到了,他脸色一变,迅速低头,然后让到一边,而尤妮丝自然也看到了披着黑色披风,站在天台另一端的阿罗。   天台的夜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而他本人却仿佛是一尊雕塑一般纹丝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城市的灯光在他身后闪烁,就像他们多年后重逢的那一夜,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虽然那一夜他离开时,曾经对她说过,不会放开她,但她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能再次相见。   看来他一直没有离开纽约。   尤妮丝微微张开嘴,“阿罗”这个名字在她喉咙里转了一圈,还没吐出来,那个如同雕塑一般的男人就已经转过身,从天台之上坠了下去。   德米特里看着阿罗消失的方向,再转过头看向尤妮丝,似乎有些疑惑,说:“明明阿罗今天没有听电台节目,怎么知道尤妮丝小姐遇到危险了呢?”   尤妮丝很快整理好表情,将被吹到面颊上的头发拢到脑后,笑了笑:“估计只是散散步吧。”   当然,无论是她,还是德米特里,都不会认为阿罗无聊到出来漫步纽约的。   等尤妮丝拢着呢绒大衣来到广播公司的大楼下,还没有走到一楼电梯厅,便先听见一阵嘈杂,一群年轻人聚在电梯厅前,叫着什么“要确定斯泰尔斯小姐是否安全”,而大楼保安们则将他们拦在厅外,着急得满头大汗,说着:“你们不要冲动,我们已经报了警,斯泰尔斯小姐会没事的!”   “我呸!”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从人群中跳起来说,“之前玛丽.托德小姐失踪的时候也报了警,最后是什么结果?而且,上次只是一个变态画家,这次可是变种人万磁王!”   他一发言,其他人也开始七嘴八舌地冲着保安们叫嚣。   “斯泰尔斯小姐的声音突然在电台节目里消失,肯定是万磁王绑架了她!”   “邪恶的变种人,居然绑架了斯泰尔斯小姐!”   “我就怕邪恶的万磁王杀害了斯泰尔斯小姐……”   “不能原谅万磁王!”   “万磁王还我女神!”   “万磁王还我女神!”   “……”   尤妮丝:“……”   在那群年轻人以及保安还没看见她之前,她默默地往后退出了大楼的前厅,虽然保安和年轻人们的吵闹隔了一堵墙在她看来依然非常清晰,但她还是松了一口气,像一个普通人类那样拍了拍胸口,随即又失笑一声。   胸口连心跳都没有,有什么好拍的。   她想着干脆就跳到位于二十三层的栏目组办公室窗户去,刚想抬头看看那扇被变种人万磁王撞碎的窗户,就感觉到了附近有人类的气息,她朝着那个方向扭过头去,只见大楼前的一棵树下,娜塔莎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衣,靠着树干,她一手拎着一个摩托车头盔,一手提着一个易拉罐,仰头喝着什么东西,在她身边,则停着一辆浑身漆黑的摩托车。   尤妮丝笑笑,缓步走近,看了看娜塔莎,又看了看那辆摩托车:“你换宝贝了?”   “BMW R1200RT,四冲程,水平对置双缸,1170排量,我的新宝贝。”娜塔莎晃了晃自己的易拉罐,朝尤妮丝笑了笑,“你居然能看出我换了新宝贝。”   “之前你说以前那辆的时候,我在Google上搜索了一下。”尤妮丝答道。   “不错不错,知道上Google,史蒂夫到现在还不太习惯这个应用。”娜塔莎抬手将易拉罐扔出,易拉罐在半空中划了个抛物线,准确无误地命中不远处的垃圾箱,她回头看向尤妮丝,将另一只手中的头盔朝她扔出,尤妮丝稳稳接住,然后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不是之前说过,骑摩托车带你四处逛逛吗?”娜塔莎朝自己的新宝贝扬了扬下巴,“上车去逛逛?”   尤妮丝愣了愣,随即笑笑摇头,又将头盔扔回到娜塔莎的怀里:“我不需要这东西。”   最终,两个女人坐上了造型粗犷而酷炫的BMW R1200RT,却谁都没有戴头盔,驾驶者一头红发,身着黑色紧身皮衣,显出曼妙身姿,而后排坐着的一头黑色卷发,身上披着墨绿色呢绒大衣,脚穿彩虹色珊瑚绒拖鞋,跟纽约的冬夜非常搭调,跟R1200RT以及帅气利落的驾驶者一点也不搭。   深夜的纽约并没有完全陷入沉睡,在这一条条四通八达的大路终于不再拥挤喧闹后,无数爱好赛车的人都带着自己精心改装的宝贝,尽情驰骋。   R1200RT发动机的轰鸣声引来了一些机车爱好者,他们驾着自己各种型号的摩托车在公路上追逐着,每超过一辆,就发出一阵欢呼声。   娜塔莎上半身贴着车身,声音带着丝兴奋:“尤妮丝小姐,我要加速了,你坐稳了。”   尤妮丝温柔地笑笑:“放心吧,我不会被甩出去的。”   R1200RT轰鸣声更加响亮,在身后一声声的呼声中,尤妮丝感觉到了这辆车已经提速,纽约奢华至极的高楼大厦在飞快闪到她身后,而吹到脸上的风,也更加的锐利。   其实这个速度远不及她自己奔跑的速度,但跟别人坐在机车上,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和别人的笑声,却有一种自己独自奔跑跳跃所品尝不出的酣畅淋漓。   她一个人奔跑了太多太多年。   曾几何时,列奥尼特带着她在欧罗塔斯河畔漫步,告诉她,多利亚人是如何南下,扫平当时尚还强大的迈锡尼,来到拉哥尼亚平原建立起斯巴达城的,她听得入神,偶尔视线瞥过河边,看见她和列奥尼特的水中倒影。   列奥尼特跟每一个斯巴达战士一样高大强壮,她站在他身边,如同依偎在他怀里的小鸟。   后来,她成为强壮的吸血鬼,跃过一棵棵树顶,掠过一座座屋檐,身后总是跟着一个少年,他跟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但她知道,当她突然停下脚步的时候,会直接撞进那个人的怀里去。   十八九岁的少年的怀抱比不得正值壮年的战士那样伟岸厚实,但是却竭尽所能地支撑着她。   “姐姐,别怕。”   尤妮丝以为娜塔莎会带着自己走遍纽约,结果没想到,她骑着摩托车,带她来到了皇后区的法拉盛。   在尤妮丝陷入沉睡之前,法拉盛还以商业苗圃闻名,而一百多年后,这里以成群成群的中国人闻名。   娜塔莎将车停在了一家中餐馆前,姿态潇洒利落地跳下了车,然后回头看向尤妮丝,尤妮丝正准备跟过来时,她道:“我过去拿一样东西,你在这儿等我吧。”   尤妮丝点了点头,随即靠着摩托车,掏出手机准备看看最新的推特消息,她还没刷出首页消息,就先收到了几千条私信和评论,这些不断跳出来的消息把她吓了一跳,她在私信列表里找到皮特罗的头像,点开来看,几个惊叹号就先映入眼帘。   “斯泰尔斯小姐你没事吧!!!!!!!!!!”   尤妮丝嘴角微微抽搐,她点开编辑界面,正在艰难打字的时候,就听见了娜塔莎的脚步声,与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非常浓郁的家禽类血腥味。   她猛地抬头,正好看见娜塔莎提着两个塑料袋从那家中餐馆出来。   “你很多天没有进食了吧,史蒂夫给你的信/用卡里只有亚马逊上购买书籍的记录,你都没有去过超市。”娜塔莎抬起手,“还好这家中餐馆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生的和熟的,你更喜欢哪一样?”   尤妮丝站直了身,看着她,眯了眯眼睛。   她直视着尤妮丝,表情冷静。   良久,尤妮丝笑了笑:“生的,谢谢,不过比起动物血,我更喜欢人血。”   作者有话要说:   在寡姐这里掉马啦,毕竟女人更细心,而且寡姐年轻时期是书粉,对这本小说研究透彻,嗯。   下章阿罗会出场。   你们看出来这张章的阿罗是在山西陈醋里滚过的吗?   列奥尼特并不是那个著名的死守温泉关的列奥尼达啦,我只是以列奥尼达当原型来描写这个人物而已~ 第18章   法拉盛比起纽约的其他地方,更像是某个中亚国家里的小城市,这里沿街都是充满亚洲风情的小店,汉字招牌霓虹闪烁,自行车清脆的响铃取代了汽车恼人的汽笛,深夜的街道还能听见街边屋子里隐隐的中文歌曲。   尤妮丝接过娜塔莎递来的塑料袋,掂了掂分量:“我没想到你居然还知道这种奇奇怪怪的菜谱。”   “中国人什么东西都吃,任何你想象不到的东西经过他们的手,都能变成一道佳肴。”娜塔莎笑着,靠到摩托车的另一边。   她的表现与平常并无不同,仿佛身边站着一个吸血鬼并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   尤妮丝也跟着笑了笑:“可惜我吃不了人类的食物,要不然我还真想尝尝看。”她顿了顿,侧过头看想娜塔莎,“我该说些什么,果然女人的直觉还是非常可怕吗?”   “我不用直觉,我用这里。”娜塔莎朝尤妮丝笑笑,用手直了直自己的额头,“正如你所说,复仇者联盟的空天母舰上还坐着一位北欧神祇,这个世界只有想象不到的,没有不存在的,更何况尤妮丝小姐从未想过要隐瞒。”   “我只是没想到,一张小小的卡片就把我出卖了。”尤妮丝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只在便利店买了一把雨伞,真的是太便宜史蒂夫了,我明天去亚马逊买一整年的《体育画报》好了。”   娜塔莎愣了愣,随即笑出了声。   娜塔莎是很美艳的长相,一头红发更是灿烂夺目,但她与尤妮丝之前遇到过的美人们都不一样,她有很聪明的头脑,也有不输于男人的身手,她是尤妮丝从来没有相处过的类型。   尤妮丝将手抵在唇边干咳两声,然后用跟电台节目里一样低沉醇厚的声音对娜塔莎说:“你要不要去我那儿坐坐,给你开一瓶红酒,聊聊时下女孩都喜欢的星座?”   “我喜欢摩托车和枪械。”   尤妮丝:“……”   这天,聊不下去了。   娜塔莎笑出了声,随即摆了摆手:“你是想吸我的血吗?”   尤妮丝微微扬起头,眯了眯眼睛,说:“你想哪儿去了,我是真的想跟你聊聊,可以跟我聊天的人越来越少了,能多一个我都非常珍惜。”   “你想聊什么?聊那些你记录在小说里面的过往吗?”娜塔莎问,问完她又摇了摇头,“我对别人的过往一般不是很感兴趣,空天母舰上的那些家伙,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说出来都可以拍成电影了,但是每一次只要是涉及到过往,经历的总不是什么好事。”   “是啊,是没什么好事。”尤妮丝呼出了一口气,“像我这样把过去写成书的人还真是勇气可嘉。”   “你为什么想到要写书?”   “大概,是活了太久,想找人说说,但又说不出口吧。”尤妮丝晃了晃脑袋,又看向娜塔莎,“我认识很多作家,平时木讷寡言,拿起笔来就滔滔不绝,我一个朋友告诉我可以尝试写日记,我仔细思考了好几年,然后花了我身上仅有的几张钞票,买了一支鹅毛笔和一瓶墨水,我总觉得自己的经历乏善可陈,可当三年前的经历浓缩到一张张纸上时,又觉得还挺惊心动魄的。”   她说到这里笑了笑,又抬起头,看着这家中餐馆花里胡哨的招牌:“承蒙全世界人民的喜爱,我倍感荣幸,又觉得无地自容。”她顿了顿,又说,“我是个吸血鬼,但是我只在今天对着你承认这件事,今晚过后,我只是一个独居在布鲁克林的普通女人,在七八年后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搬到更远的地方去,我在的时候布鲁克林不会发生任何志怪传说,我走的时候也不会。”   她说完,看向娜塔莎,笑着歪了歪头,那双看上去野性难驯的琥珀色眼睛竟然有那么一点点的俏皮:“好吗?”   娜塔莎微笑着点头:“我不喜欢红酒,所以可以要求两罐啤酒作为封口费吗。”   尤妮丝手中那张属于史蒂夫的信/用卡终于又刷了第二笔单,来自于布鲁克林某家便利店,消费产品为两罐啤酒,以及十来本成人杂志。   尤妮丝签下史蒂夫的大名时用了精美华丽的花体字,从下笔到收尾都是潇洒至极。   娜塔莎提着两罐啤酒,骑着摩托车绝尘而去,而尤妮丝一手提着两袋鸭血,另一手提着十来本杂志,都腾不出手来与她告别,好在两个人都是不拘泥于形式的人,她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然后转过身,慢悠悠地朝着自己的公寓走去。   这还是她搬过来之后第一次在公寓附近散步,从来都是来去匆匆,对周边倒不是很熟悉,除了那家24小时便利店,这里还有一家通宵营业的快餐店,店员正坐在柜台后面看电视剧,她凭借过人的眼力和听力,认出了这应该是最近推特上热评的《权力的游戏》第七季。   她沿着记忆拐了个弯,走到了公寓楼楼下,大门口的路灯轻轻闪了闪,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   她抬头,望向位于七楼的自己的窗台。   她的屋子里有人,不对,应该说是,有吸血鬼。   这么大摇大摆坐在她家里的,自然不是追踪者德米特里了。   尤妮丝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彩虹色珊瑚绒拖鞋,有一种先冲回广播大楼把自己的高跟鞋换回来的冲动。   她提着几袋东西在楼下徘徊了许久,久到快餐店的电视剧里龙母丹妮莉丝的头衔简介已经快要说完,公寓门口的路灯光亮又跳了两下,彻底陷入死寂。   电视剧刚说到“不焚者”,声音戛然而止。   整个街区一片黑暗。   似乎是,停电了。   尤妮丝叹了一口气,走进了大楼,慢悠悠地走上了步梯。   住在她对面的是一对刚刚大学毕业的小情侣,此时正是下了班上了床浓情蜜意的时候;住在她楼上的是一对老夫妇,养了一只猫,正在对着地板磨爪子;住在她楼下的上班族刚刚应酬完醉醺醺地回家,他的妻子碎碎念着给他脱了被吐脏的衣服,然后进了浴室给他放了热水。   这个地方对于她来说很是吵闹,但她一直都觉得这是有生气的表现,吸血鬼又不需要睡眠,所以她乐得躺在松软的床上,睁着眼睛,用耳朵窥探人类日常生活的一举一动。   她拧开门锁,先闻到了一股新鲜的玫瑰花的香气。   屋内一片黑暗,但是她却清清楚楚地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的坐姿非常漂亮,背挺得很直,像是一尊雕塑一般。   继母西莉亚与阿罗来自雅典民间,小时候的阿罗身上还带着平民习气,坐下来的时候从来不肯老老实实的,不是趴在扶手上,就是弓着背。   西莉亚很在乎科林斯王宫上上下下的看法,为了纠正阿罗的坐姿,没少下狠手。   有一次尤妮丝看见她用橄榄枝条狠狠地打在阿罗的背上,立马就冲了过去,将阿罗护在自己的怀里,为他挡了落下来的那一鞭。   原本哭哭啼啼的阿罗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不哭了,他从尤妮丝的怀抱里钻出来,对着西莉亚喊道:“母亲,我好好坐,不要打姐姐……不要打姐姐……”   那时候的阿罗不过四五岁,他什么都不懂,他不懂为什么母亲一定要让他坐出王室的气派,也不懂他在尤妮丝的保护下,他的母亲一定不会再继续罚他。   他只是用一只手抹着眼泪,一只手紧紧攥住尤妮丝的衣角,坐在那张小小的椅子上,背挺得直直的。   从那时开始,三千年间,他一直都保持着这样的坐姿,挺直的背脊,再也没有弯下去过。   他早在尤妮丝在楼下徘徊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但是直到尤妮丝打开门来,他都是一动不动,黑色的头发披在他肩膀上,黑色的西服裹在他修长有力的身躯上,除了苍白得渗人的肤色,整个人就想要融进夜色里一样。   而尤妮丝光是看着他,就觉得隔壁、楼上、楼下,在一瞬间,全都没有了声响。   她垂下眼眸,提着手里的东西走进屋内,将手里的塑料袋放到一边,从鞋柜抽屉里摸出一盒火柴,熟练地划出火光,然而点亮了放在茶几上的那盏烛台。   烛光有限,但总算将阿罗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吃了吗?”尤妮丝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和一点,但这种平和却有些生硬,她顿了顿,索性将装着生鸭血的塑料袋放到了茶几上,自己坐到了阿罗对面,说,“我请你用餐。”   话音刚落,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爱丽丝那条私信跳到了她的脑海里。   “我看见了你跟阿罗共进晚餐。”   尤妮丝嘴角微微抽搐,真是见了鬼的烛光晚餐。 第19章   爱德华曾说过,爱丽丝所预知的未来是非常主观的,可以根据当事人想法的改变而改变,尤妮丝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预言一出来就代表了它将不会实现,如果一出现要跟阿罗共进晚餐的苗头,她就会严词拒绝,不给这个预言一点实现的机会。   但她没想到,预言也是会曲折实现的。   她跟阿罗之间隔着一张茶几,一盏火光飘忽的烛台,以及一袋子对于吸血鬼来说寡淡无味的鸭血,空气仿佛凝滞,听觉仿佛丧失,她借着烛光看了看阿罗血红色的眼眸,然后低下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良久,她听见阿罗低低笑了一声:“我倒不知道你跟卡莱尔学起了吃素。”   “荤腥沾得多了,偶尔也换换口味。”她也笑了笑,只是这个笑容多少有些勉强。   她抬起头,准备将塑料袋里盛着生鸭血的打包盒拿出来,刚抬眼便撞进了阿罗的眼睛里,她的笑僵了僵,然后向后靠在沙发椅背上。   阿罗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专注地看着她,然后说:“我发现,即使你愿意见我,也不愿看我的眼睛。”   尤妮丝的视线移向他搭在黑色西装裤上苍白而修长的手指,笑着说:“是吗?”   “是的。”阿罗说,“你在看哪里我一清二楚。”   尤妮丝将视线上移,终于与他的目光相撞,然后看见他的眼角微微弯了弯。   来了,这个曾经跟她一模一样的,标志性的假笑。   从成为吸血鬼之后,阿罗的眼睛就一直保持着这种仿佛罩着一层薄薄雾色的红,像是鲜血被注入瞳孔,而血红太过扎眼,所以给他罩上了一层神秘的纱幔。这种颜色格外适合他,看上去有种赤/裸裸的危险,却又让人难以捉摸。   尤妮丝一开始很喜欢这个颜色,直到最后,连她也看不透他了,才开始怀念起这个弟弟还是人类时,那双单纯的,烧灼着他所有偏执的黑色眼睛。   尤妮丝呼出一口气,收回自己脸上所有的笑容,冷冰冰地看着他,说:“你这次来我这儿,该不会只是来看看我的伙食吧。”   “本来不是,但是看见姐姐居然沦落到喝已经冷掉的生鸭血,所以有些为姐姐担心了。”阿罗也考上了沙发椅背,将左腿叠在右腿上,双手轻轻搭着两边沙发的扶手,眯了眯眼睛,声音依然是温柔而儒雅的,跟所有乖巧的弟弟没什么两样,“姐姐是咬不动血管了?我可以代劳。”   尤妮丝微微翘了翘唇角,然后又很快往下拉:“不劳烦弟弟了。”   阿罗挑着眉,摇了摇头:“姐姐连一个假笑也欠奉,实在令我伤心。”他将搭在两边扶手上的手虚虚交握在一起,叠成塔状,轻飘飘地说,“你是看见我所以不开心吗……是啊,你躲了我两千多年,你根本就不想见我,怎么可能会开心呢。”   他垂了垂眼眸,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道阴影。   “不过让你失望了,姐姐,就算你再怎么难过,再怎么不想见到我,我还是要出现在你的面前。”他就那么垂着眼,看着烛火在茶几上投下的影子,忽然抬眼看向她,脸上又戴上了那张假笑的面具,“你说,我找了你这么多年,怎么舍得让你又消失了。”   尤妮丝叹了一口气,将头扭向了一边。   当年她离开阿罗的时候,也是一个深夜,她冲出了他们在罗马的家,那一晚的月色并不旖旎,四周安静一片,只有始终跟在她身后的阿罗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撞入她的耳朵。   她猛地回过头,死死盯着他,说:“你离开我的视线,赶紧离开我的视线,要不然下一秒我就会杀了你。”   阿罗盯着她,那双红色眼眸像是烧起了火,将罩在他瞳孔上的那层雾色烧得支离破碎,那血红仿佛凝结出了实体,下一刻就要从他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我不,我不会离开你,就算你真的要杀了我。”阿罗说。   有那么一刻,怒火从胸腔中升腾而上,她朝着阿罗走了几步,锋利的爪子几乎离他的脖子只有几厘米,只要不到一秒中,她就能将阿罗撕成碎片。   阿罗真的没走,哪怕他真的在尤妮丝的眼中看见了杀意。   只不过杀意这种东西,只有这么一瞬间,一瞬间后,尤妮丝垂下了手,另一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她知道,她下不了手。   “好,你不走,我走。”她仰着头,虽然是笑着,却觉得眼泪已经冲破了自己手掌的阻拦,滑到了她的嘴边,作为一个吸血鬼,她没有任何人类该拥有的味觉,却品尝到了眼泪的苦涩,“我永远也不会想见到你,阿罗。”   她想走,没人拦得住她。   这一走,他们就将近三千年没有再见。   她这些年虽然对阿罗避而不见,但偶尔还是会想到他,不得不承认,纽约与沃特拉里隔了一个大西洋以及大半个欧洲,时间久了,距离远了,她想起的阿罗都是好的那一面,下笔时也多了些修饰,也不怪乎后世的读者会认为阿罗是一个完美的男主角。   而这个男主角却坐在她的对面,带着假笑,用那种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分来的声音说着:“住在姐姐楼上的是两个老人,血不会太美味,楼下的那个男人刚刚喝过酒,女人的血质量也不是很好。似乎就住在同一层的那对小情侣还不错,姐姐应该会喜欢的,我去把他们抓出来,放他们的血给姐姐喝好不好?”   尤妮丝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不用。”   “难道你真的想学卡莱尔做一个素食主义者?”他嘲讽地笑笑,随即自顾自地摇摇头,“不对,你前些天才喝过人血。难道,是不想让我为你代劳吗?那你想要谁代劳?德米特里吗?”   他说到最后,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收敛,只木着一张脸,冷冷地看着尤妮丝。   “我根本不需要谁代劳。”尤妮丝说完,顿了顿,皱着眉看向阿罗,“你知道我前些天才喝过人血?”   “我什么都知道。”阿罗语气平静地说。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几乎遮住了烛台的一般光亮,他缓步绕过茶几,在这间面积不大的起居室内走了几步,慢慢说着:“我为了找到你,所以去埃及,将德米特里带回了沃尔图里,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替我看着你,你去了哪,交了什么朋友,我都一清二楚,甚至包括你被埋进绿荫公墓,一直到一百多年后,有人掘开了你的墓。”   尤妮丝微微侧过头,看向他,而这时,他也侧过头看向尤妮丝,笑着说:“你不知道,这一百多年,我在你的墓碑前坐过多少次,我知道你就跟我隔着一块薄薄的墓碑,我一伸手就能把这里掘开,可是我不敢,我知道我把你从地底下拉出来,你立马就会离得远远的。”   “姐姐啊姐姐,我这么多年,还没有过不敢做的事情。”他摇了摇头,又笑了起来,不过这个笑倒不是他习惯性的假笑,倒颇有几分自嘲的味道,“你总说我变了,可我在你面前一点都没变,从来都没变。”   尤妮丝闭了闭眼睛,呼出了一口气。   她以前总觉得吸血鬼不用呼吸,但直到今天,才知道吸血鬼可以不用呼吸,但却不能不叹气。   她只有扭过头去,看向阳台被风吹动的落地窗窗幔,生硬地扭开了话题:“听德米特里说,你以前都在听《朗读者》,但是今天没有听……”   “他倒什么都跟你说。”阿罗似笑非笑地说,他走到环抱着双臂,绕到立式钢琴旁,缓缓坐到了钢琴凳上,说,“是的,今天的部分我没有听,我知道你读那一部分就会想起那个斯巴达王子,我不想听见你用你的声音怀念他。”   “就算他早就得到了报应。” 第20章   其实尤妮丝一直都觉得自己非常矛盾,一方面,她觉得自己早就死了,为人时候的一切,早就跟她没有了瓜葛,她不会在意,只一笑而过;而另一方面,她却可以狠得下心,几千年来对阿罗避而不见。   所以阿罗对她问出那句“为什么那些人你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原谅,偏偏就对我这么能狠得下心”时,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最终,也只能归结于斯人已逝,无论爱恨,早就化作了尘土。   而她与阿罗,却是不老不死,只要她还存在一天,她就不知道怎么去看待阿罗。   那一天晚上停电并没有持续多久,阿罗站在立式钢琴旁,她坐在沙发上,隔着黑暗对视,她能听见墙上挂钟的秒针一格一格走动的声音,那个声音好像是持续了几十下,电灯就亮了一起,仿佛之前静止的时间在这一刻又重新流动起来。   阿罗姿态优雅地靠着立式钢琴站着,朝着尤妮丝伸出自己的右手:“跟我回沃特拉吧,那里有你最喜欢的阳光。”   尤妮丝直视着他,不置一词。   他笑了笑,垂下了手:“我忘了,你不喜欢触碰我的手。”他顿了顿,又道,“我有时间,也有耐心,毕竟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任谁都会习惯等待的。”   虽然已经恢复了电力供应,但是尤妮丝仍然没有吹灭茶几上的烛台,她看着这些在电灯面前显得极为黯淡的烛火出神,直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屋内只剩下了她一个。   如果不是对面那只沙发上有人坐过的痕迹,她还会以为阿罗的到来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幻觉而已。   阿罗离开之后,尤妮丝吹灭了蜡烛,趴在阳台上,听着楼下那家快餐店的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觉得自己似乎光凭着听台词,就可以将《权力的游戏》这部电视剧全部看完,这家快餐店是通宵营业,于是她也跟着听了通宵,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夜班店员打着呵欠关掉了电视机,她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屋,想上推特发剧评,掏出手机才发现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前一天从上班开始,似乎就仿佛活在电视剧中一样忙碌,她居然忘记给手机充电了,这一点跟史蒂夫一模一样,托尼经常说史蒂夫没有一点现代人的自觉。   她给手机充上电之后,就开始摆弄起居室里的那台电视机,这一通宵的电视剧算是激起了她对于电视机的好奇心,她想着等她把电视机摆平,就不用趴在阳台上偷听了。   只不过电视机还没摆平,一声电话铃声就已经炸了开来。   清晨的公寓楼正是将醒未醒的时候,电话铃声显得尤为刺耳,尤妮丝放下已经被自己大卸八块半的电视机,快速走到放在立式钢琴上充电的手机旁,多米尼克那张长满了络腮胡的大脸占据整个手机屏幕,似乎下一刻就要顺着信号,撕碎屏幕钻出来。   尤妮丝接电话的动作已经能做得非常熟练了,她刚接通电话,就听见了对面传来的多米尼克的嚎哭声:“天呐斯泰尔斯小姐你终于接电话了!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你不知道这个我们都害怕得不敢睡了!”   相比起多米尼克的放声大哭,尤妮丝则格外的冷静:“发生什么事了吗?”   “您怎么还能这么平静!”多米尼克咆哮道,“媒体平台上都炸开锅了!您快去看看电视新闻!”   尤妮丝回头看了看电视机的残骸,眨了眨眼睛:“我的电视机坏掉了。”   “那去看推特!看ins!看脸书!随便什么都可以!”多米尼克说完,顿了顿,“不过,我还是要加上一句,斯泰尔斯小姐,你还活着,真好。”   他说完立马就挂断了电话,尤妮丝看着手机上通话结束的界面,皱了皱眉。   她直接打开了推特,然后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信息多到差点死机。   上次发给她的推特信息几乎都是求她保佑期末文学考试通过的,而这次,则大多都是来祈求她千万不要死在邪恶的变种人万磁王的手里。   尤妮丝回想起那个破开直播间窗玻璃,闯进电台直播间号召变种人与他创造新世界的男人,挑了挑眉,然后点开了Google搜索页面,开始使用神奇的因特网了解这位号称“万磁王”的兰谢尔先生。   等她浏览完万磁王的百科主页,脑海中就只剩下一个感叹。   贝斯麦发明转炉炼钢法的时候不会想到一百多年后会有能在天空上翱翔的钢铁人,而她在绝食昏迷被埋进棺材里一百多年后,也不会想到这个世界已经又多了一个神奇的种族。   她想了想,在推特里发了一张自己的自拍,配了一句“大概我是塑料做的。”   这条推特发出去没多久,评论很快就破千了,大多都是庆幸《朗读者》的新主播没有遭遇不测,谴责万磁王顺带再次将“变种人都是祸害”这个话题又刷上了热门,其中还有几句调侃新主播从迷之角度的自拍也能这么好看,看来是质量过硬的美人。   尤妮丝看着这些评论只觉得好笑,她专门挑了一个评论问什么角度才是正常的自拍角度,然后立马收到了十几张不同粉丝的同样的四十五度角俯视自拍照。   她虚心学习过后,再点开自己的推特评论,在一水的赞扬声中,看见了一条画风格外不同的。   艾米丽.李:“所以斯泰尔斯小姐是痛恨变种人吗,就因为变种人跟普通人不一样吗,我的弟弟也是个变种人,除了那些特殊的能力,他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怯懦的男孩子而已,甚至在学校还会被同龄人欺凌,他没有其他人说的那么可恶,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让斯泰尔斯小姐知道,就如同人类也分好坏,变种人同样如此。”   这条评论下面已经有好几十个人的回复,无一例外,都是表达自己作为普通人类,对变种人的痛恨和轻蔑,还有人问这个姑娘,既然自己的弟弟是变种人,为什么还不赶紧赶出家门去,种族都不同,怎么可能是一家人。   数千条评论就这么塞满了尤妮丝的推特,就算她视力惊人,一条一条看完也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她看完所有评论之后,又拐到了私信,这才看见在前一天晚上,皮特罗在问了她有没有事之后,又接连发了好几条,不过她当时被娜塔莎发现了真实身份,后来又跟阿罗对峙,直到手机电池耗尽自动关机,都没有看见皮特罗后来的消息。   她与皮特罗的对话框上还有她没来得及发出的“我没事”几个字,而皮特罗那边则是洋洋洒洒数百字。   她一路看下来,看到最后一句“我是变种人,只是可惜,斯泰尔斯小姐似乎并不怎么欢迎变种人”时,她揉了揉眉心,将手机又放回钢琴盖上。   她有些迷茫,怎么莫名其妙地,她又变成了变种人的反对者,明明她刚刚才通过万能的Google或多或少地了解这个种族。   因为前一夜的万磁王风波,栏目组特地放了尤妮丝几天假,《朗读者》暂时停播,她一下子就成了一个闲人,不需要工作,也不需要睡觉,对于吸血鬼来说,这一天的二十四小时格外漫长。   白天的时候她坐在家里,钻研电视机的使用方法,晚上则是趴在阳台上,听二十四小时营业快餐店的店员放的电视剧,这家快餐店不同的夜班店员有各自喜欢的电视剧,她听完了《权力的游戏》,就知道第二天的那一位喜欢《破产姐妹》,听完了《破产姐妹》,就知道下一天的肯定是《老友记》。   这几天复仇者集结去往国外,托尼承诺的替她约凯特.阿普顿共进晚餐看来是要无限推迟,互联网上闹得不行,从万磁王绑架知名女主播,已经吵到了变种人严重危害了普通人类的日常生活安全,而尤妮丝作为“受害者兼变种人反对者”,也被退到了风口浪尖。   她自己倒不觉得困扰,只是在恢复工作的前一天,她发了一条推特,图片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电子组件,勉强看得出来它们曾经组成了一台电视机,而配文则带着几分忧伤和无辜。   “钻研电视机的使用方法失败,谁能告诉我在哪里能重新买到一台。”   “如今红透半边天的女主播竟能徒手拆电视”很快打败了“到底应不应该驱逐所有变种人”,成为了本日最热话题。 第21章   尤妮丝本来是想打电话告诉美国队长史蒂夫,自己即将使用他的信/用卡买一台新的电视机,等她的薪水到账之后,会悉数还回去,不过拨打电话听见对面的系统女声不厌其烦地通知该用户已关机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复仇者已经全体出动去往国外了。   这下,也没了陪同她一起去买电视机的好伙伴娜塔莎。   她挂了电话之后,低着头在起居室走了几圈,就这么两分钟的时间,“买电视”以及“放弃吧”两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反复拉锯了成千上万次,她看见阳台外面明晃晃的太阳,心生退意,听见楼下快餐店的店员看《生活大爆炸》看得咯咯笑起来又生起了一些孤注一掷的勇气。   推特上已经有无数粉丝给她推荐了靠谱的电器超市以及性价比高的电视机型号,前提准备已经铺垫完毕,就只等她走出去,刷卡,将新电视机带回家。   最终,她在下午五点,天色渐黑时,戴着墨镜,围着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走出了家门。   从她的寓所到最近的电器超市步行不过十几分钟,这十几分她走得小心翼翼,生怕降落未落的阳光把她□□出的额头照出了能闪瞎人眼的亮度,只得一只埋着头往前走,在斑马线前等待红灯时,她又翻出了手机,准备再看一眼地图,然后听见了身后传来几声嚷嚷。   “你这几天不来学校我还以为你真的决定滚出我们学校了。”   “你每天跟踪多萝西的事情已经被曝光了怎么还好意思来。”   “快趁早滚吧……”   这几个声音听起来都是年纪不算太大的男孩子,应该都是学生,在这几句嚷嚷的同时,还伴随着推攘的声音,这时斑马线亮出了绿灯,她正准备抬脚过马路时,忽然听见其中一个男孩子说了一句“去死吧你这个变种人”,在这片刻之间,她又收回了脚,并且往右边移动了几步,下一秒,一个人撞到了她的后背。   那几个人见撞到了人便立刻噤声,而尤妮丝刚回过头,就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不停地弯腰向她道歉,声音细细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尤妮丝藏在墨镜后的眼睛很清晰地看见了男孩子隐藏在过长的头发里尖尖的耳朵,她挑了挑眉,微微抬起下巴,看向站在几步开外的几个男孩子,说:“是你们推的?”   几个男孩面面相觑,然后其中一个结结巴巴地说:“明、明明就是他自己撞上去的。”   另外几个一看有人身先士卒,立马都用力点头:“就是,就是,就是他自己要去撞你的。”   尤妮丝点了点头,又低下眼,看着这个一直低着头看地面的男孩子,说:“这样吧,你撞到了我,作为赔偿,请我喝果汁吧。”   男孩子慢慢抬起头来看她,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他的手指扯着身侧的书包带转了几圈,然后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尤妮丝便揽住了他的肩膀,趁着绿灯的时间还没结束,带着他走上了斑马线。   那个男孩在被她揽住时有些不太自然,还一直时不时地往后看,尤妮丝将他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手下拍了拍他的肩,说:“走路的时候不要回头,看着前方。”   男孩“哦”了一声,回过了头,垂下了头,而这时,尤妮丝才看见了他后颈上的一道瘀伤,这应该是一道鞭痕,后颈只是冰山一角,顺着衣领往下延伸,而后背,应该还有许许多多道这样交叠在一起的痕迹。   尤妮丝之前用手机看地图的时候,刚好看见附近有一家星巴克咖啡,所以她径直将男孩带去了星巴克,男孩子对人多的地方有些抵触,眼神中满是不安,他在尤妮丝点完饮品之后立马去掏自己的衣袋,而尤妮丝已经先他一步,抽出了那张史蒂夫的信/用卡,对店员说:“刷卡。”   她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微笑,经娜塔莎的提醒你,她已经格外注意这张卡的消费记录了,在昨天,她在推特上搜索了最近什么水果最流行,在得到“榴莲”这个答案后,她使用这张卡在亚马逊订了一箱榴莲,大概明天就到货。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虽然她不能吃人类的食物,但她嗅觉灵敏,放些水果虽然不能吃,但让屋子里飘满果香也是使人心旷神怡的。   在为这个名叫克里斯的男孩子刷了一杯摩卡星冰乐之后,她又觉得以后可以上街找个看得顺眼的人请他吃饭,弥补信/用卡上的食物消费记录。   她端着一杯热腾腾的的馥芮白,带着捧着摩卡星冰乐的克里斯走到店内的角落,这里日光难以企及,她索性摘下了墨镜,然后整个人靠在了椅子上。   克里斯原本只是默默低着头喝着自己的饮料,时不时偷偷觑她,在看见她摘下墨镜后的脸时,愣了愣,然后连人带椅子往后猛地一退,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尤妮丝朝他瞟了一眼,说:“怎么了?”   “你、你、你是那个……”克里斯指着她,结结巴巴地说,“那个《朗读者》的主播……”   “你听过我的节目?”尤妮丝笑了笑。   “没……”克里斯又低下了头,“我姐姐很喜欢,她关注了你的推特,每天都在跟我说长大了之后能像你这么漂亮就好了。”   尤妮丝点点头,她百无聊赖地转动着手中的纸杯子,然后听见克里斯沉默片刻之后,又说:“推特上都说斯泰尔斯小姐是变种人反对者吧。”   尤妮丝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我本人从未发表过这种观点的言论,实际上我对这个话题是如何产生的至今还是一头雾水。”   “是从万磁王闯进直播间的那次开始的吧……斯泰尔斯小姐打断了万磁王对变种人天赐之人的讲话,然后说没有什么是完美的……”克里斯顿了顿,“后来,就有人说斯泰尔斯小姐是变种人反对者。”   尤妮丝挑了挑眉:“万磁王是擅自闯进直播间打断我的节目,我觉得我打断他的讲话并没有什么不对,其次,我所说的“不完美”涵盖了所有生物,包括人类,并不单单是指变种人,大约是被有心人曲解了我的意思吧。”   克里斯好像松了一口气,抱着星冰乐杯子的手也不那么紧了。   “你很在意我对变种人的看法?”尤妮丝问道。   克里斯突然被他这么一问,又开始紧张起来,他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只是……”   “你只是很在意所有人对变种人的看法吧。”尤妮丝笑着替他将下面的话补充完整,然后看向他发丝掩盖下的耳朵尖,说,“我的看法……就是,你的耳朵很漂亮,很像远古传说中的精灵。”   克里斯一愣,手一松,被子从他手中滑了下去,而尤妮丝顺手从他手掌底下挥过,将杯子稳稳抄在手中。   不过惊诧中的克里斯并没有留意到这里,只是睁大了眼,直直地看着尤妮丝。   尤妮丝垂着眼将杯子退到了他的面前,语气平和地说:“你是变种人,全校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坚持去学校?大多数变种人都会选择逃避吧。”   克里斯慢慢地低下了头,手无意识地抓紧桌子的边沿。   尤妮丝轻轻地晃着自己手中纸杯子里的咖啡,隔着纸杯子感觉到里面的液体温度逐渐流失,她也不着急,她将这个变种人男孩从同学的欺凌中救了出来本来也就算是一时兴起,她本身对于变种人压抑在心中的苦闷并无一丝一毫的兴趣。   就像是娜塔莎说的,每个人的故事说出来都可以拍一部HBO的电视连续剧了,她对于窥探别人的内心可以说是嗤之以鼻。   她正想着买台新的电视机之后,去购买HBO的电视剧,就听见克里斯细细的声音说:“我、我要保护多萝西。”   尤妮丝被这句话从HBO那些黄/暴剧情中拉了回来,她“哦”了一声,然后只见刚才还沉默寡言的男孩子,瞬间捏紧了那只还剩一半摩卡星冰乐的杯子,声音低沉地说:“我要保护多萝西。”   尤妮丝愣了愣。   那一瞬间,她的思维又迅速穿梭时空,回到了三千年前。   那时候阿罗还是个人类,十六七岁,已经跟成年人一样高了,面容俊朗,眼神坚定,他的视线穿过抱着两岁妹妹狄黛米的母亲西莉亚,看向自己有些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的继父,声音低沉地说:“父亲,我要为姐姐报仇,不管结局是好是坏,不管我的未来是生是死。”   而那时,已经成为吸血鬼的尤妮丝就蹲在窗外,听着那个少年坚定的声音,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涌出,肩膀被自己的哭泣,带得不住颤抖。   她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吸血鬼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却依然还能有眼泪。 第22章   克里斯.李小朋友今年十三岁, 是皇后区东城中学八年级的学生,从进入中学之后,发现自己跟身边的小朋友突然有了些不同。   他因为个子比较高,所以每节课都坐在了后排, 但有一天, 他突然听见自己除了老师的讲课声之外, 还能听见其他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一开始并不太在意,直到这些声音越来越大, 大到他完全不能忽视的地步,他才发现, 其实这些声音都是前排两个男生的窃窃私语。   他突然间增强的听力, 使得他知道了前排的汤姆和杰克其实是一堆情侣。   除了课堂上, 他在家里, 能很清楚地听到楼下父母正在悄声商量着周末带着孩子们去野餐;他在上学的路上, 能很清楚地听到离他有十米距离的那堆老夫妇在抱怨邻居养的那只哈士奇太能闹腾;课间去走廊柜子拿书时, 满走廊嘈杂的声音不分轻重急缓地全部冲入他的耳朵, 他痛苦至极, 只觉得脑袋已经逼近了装载的极限, 再多一些就要炸开来。   与此同时, 他发现自己的耳廓也开始有了些变化,耳廓上缘逐渐变尖, 渐渐脱离了人类耳朵的形状, 他惊恐万分, 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小学时候的毛线帽子戴在了脑袋上,将头发连同耳朵全部蒙在帽子里。   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减少跟同学之间的日常相处,连对话也尽量简短,他害怕他听到的声音只是同学的窃窃私语,一旦他有所回应,那么他面对的,就是同学们质疑以及愤怒的目光。   他并不热衷窥探他人隐私,他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   等到天气逐渐转暖,他的亲人和朋友都开始奇怪他为什么还戴着那顶毛线帽子,他就不得不把帽子摘了下来,好在经过一整个冬天,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于是他刻意整理发型,遮住了自己的耳朵,以为能凭借头发蒙混过去。   后来是因为他的妈妈实在无法忍受他越来越长的头发,强迫他去剪头发,他自然是态度非常坚硬的拒绝,在吵嚷之间,他的母亲掀开了他的头发,他在那一瞬间身体僵硬住了,然后毫不意外地听见了母亲的尖叫声。   这声尖叫刺入他的耳膜,比这段时间来的任何声音更让他想要掰开自己的脑袋,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熟悉的母亲眼神变得越来越陌生,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退无可退。   “我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一个变种人!”   “你滚!你给我滚!”   他真的滚了,然后在深夜的柏油路边又被姐姐带回了家,姐姐摸了摸他的耳朵,说:“原来我的弟弟是一个精灵啊。”   从此,他在家中的庇护者不是他的父母,而是他的姐姐。   而学校里的同学也很快知道了他是变种人的这件事,他们就像他的父母一样,在知道的那一瞬间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那个在数学课上坐在他前排的女生主动申请调换座位,课间走廊使用他隔壁柜子的男生一见到他就脸色骤变,狠狠地摔上了自己的柜门,连老师也不再看他,仿佛他是个空气。   他在学校的庇护者不是老师,而是他从小学时就认识的同学多萝西。   在前排女生申请调换座位的时候,是多萝西主动坐到了他的前排;使用隔壁柜子的男生摔柜门的时候,是她上前指责的;包括老师故意忽视他的时候,是她举手说老师克里斯还没有拷贝这份ppt。   体育课上大家都在篮球场上你争我抢,他独自坐在观众席上,多萝西在场上将球传给了他,说:“克里斯,一起来呀。”   “多萝西真的一直在努力让我觉得就算是变种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罗比特低着头,小声地说着,“尽管我是个男孩子,但却一直被她保护着,虽然我知道我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都是个异类,但是只要还有一个人像以前那样对我,我就不会放弃。”   他说着,抬头觑了尤妮丝一眼,在看见尤妮丝正眼神专注地看着他之后,又忙不迭地低下了头,说:“斯泰尔斯小姐,你、你会不会觉得我作为一个变种人,在普通人的家庭和学校里,是影响了他们的正常生活,其实,有时候我也坚持不下去,在听其他变种人提到离纽约不远的地方有个变种人专门的学校后,我也想过偷偷离开这里,去那个学校里读书生活,可是只要想到我离开之后,还会有两个人为我伤心,我又觉得狠不下心……”   他说完,手指拧着自己的衣角,怯怯地抬起头,有些不安地看着尤妮丝。   尤妮丝看着他,笑了笑,说:“其实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你自己。”   克里斯愣了愣:“问我自己?”   “对。”尤妮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说,“真正被影响到生活的,是你自己吧,无论是父母,还是同学,都是他们接受不了你变种人的身份,而打扰了你自己原本安静的生活。”   “不同种族之间,是无法和平共处的,这个道理从史前时期开始,就用无数场大大小小的战争向后人证明了,同样变种人与人类亦是,如果想继续在人类社会中生存,就只有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旦曝光,势必有一方需要妥协。”尤妮丝慢条斯理地说着,“从目前来看,做出妥协的是变种人,而万磁王,则是变种人中的不妥协者。”   克里斯点了点头,小声说着:“其实……我听见万磁王的广播之后,也有想过跟他一起抗争的……”   尤妮丝笑着摇了摇头:“激进的革命先驱者结局一般都不如人意,你还是再谨慎思考这个问题吧。”   “可是万磁王很厉害的。”   “可是少数群体中的拔尖者是不可能取得全方位的成功的。”尤妮丝朝克里斯那边凑了凑,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还小,你将来会懂的。”   克里斯又垂下了头,这回他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电子表,只瞟了一眼,就这整个人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忍不住叫道:“多萝西放学了,我得去保护她!”   尤妮丝一手轻轻揉了揉额角,一手扯着他的书包带,将他又拽了下来,说:“等等,别这么激动。”   “不行,这很着急的,如果我晚去一分钟,多萝西就危险了。”克里斯焦急得直跺脚。   尤妮丝忍不住笑了笑:“有什么危险能找上一个中学女生,更何况你自己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男孩,虽然是一个变种人,但我不觉得你拥有战斗方面的天赋。”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我……”   克里斯还没有说完,尤妮丝就已经站起身来,她双手揣在自己的风衣口袋里,走出了自己的座位,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但是斯泰尔斯小姐……”   “就当最近被迫当了回攻击变种人的刀的补偿吧。”尤妮丝语气轻快地说,“我八点还要去广播公司上班,今天有我的节目,所以我们还有两个小时可以护送你的公主回家。”   多萝西是个高个子的金发女孩,虽然年纪还小,但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尤妮丝跟克里斯一起站在东城中学大门一侧的拐角处,默默地观察着多萝西背着书包跟同学们一一挥手作别,然后独自一人站在斑马线前等待红绿灯。   克里斯以为尤妮丝看不清楚几十米开外的景象,所以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多萝西长得漂亮很受同学欢迎”、“多萝西甚至连体育成绩也很出众”、“多萝西说过将来要跟他一起去中城高中上十年级”等等等。   直到斑马线的红灯变成绿灯,多萝西抬脚往前走时,尤妮丝才出声问道:“你也说过,这么久以来都是多萝西在保护你,就算她有危险,你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她一起步行回家,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你又选择悄悄跟在她后面保护她呢。”   克里斯的话音一顿,他回头看了尤妮丝一眼,刚说了一个“我”字,尤妮丝就听见了一个少年的声音喊道:“李同学,你今天应该是去博物馆参观了,怎么现在出现在这里?”   尤妮丝回过头去,看见一个校门口走出一个提着篮球的少年,他看上去比克里斯和多萝西要大一些,头发被汗湿了一些,应该是刚刚运动过的,他看见尤妮丝时眼神有些诧异,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往学校大门对面的街道看了一眼,刚好看见走完斑马线,走到了对街的多萝西,眉头皱得更深。   “克里斯!”这个少年猛地回头,用没有拎着篮球的那只手一把抓住了克里斯的衣领,“你还敢跟着她?你心里到底有多少龌龊的思想?你这个令人作呕的变种人,离多萝西远一点!”   他说完,将克里斯扔到了一边,眼神充满着嘲讽:“如果你觉得上次打你打得不够狠,大可以再来找我,我总有一天要把你打到不敢再来上课。”   尤妮丝全程抱着双臂冷眼旁观,在那个少年走了之后,她才开口问道:“你身上的那些伤痕是他打的?”   克里斯整理衣领的动作一顿,小声加了一句:“还有我爸打的。”   “因为放学尾随女同学欲图不轨?”   克里斯沉默着走到红绿灯口,等到红灯再次变成绿灯时,才说道:“要对多萝西欲图不轨的另有其人,我只是想保护她,而他们因为我是变种人,所以理所当然认为那个在多萝西放学回家路上打昏她扒掉她外套的人是我……”   尤妮丝尾随着他一起走上了斑马线,冷不丁问道:“多萝西也这么认为?”   这次克里斯没有再回答。 第23章   克里斯在某一天体育课时被安排去体育器械室将体操垫搬出来, 他吃力地拖着体操垫往体育馆移动的时候,听见了楼上校长办公室内,校长与一个陌生男人的对话。   他下意识地想蒙住耳朵,却忽然听见校长说了一句“你觉得八年级的多萝西.斯通怎么样”。   他顿了顿, 抬头往校长办公室的大门口看去。   这时他听见那个陌生男声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这个啊, 不错, 挺漂亮的,就她吧。”   克里斯还以为是校长准备选多萝西参加校际比赛,心头有些隐隐的激动, 便准备等会儿回到体育馆去告诉多萝西,他刚刚抓住垫子的一角, 准备继续往体育馆走去, 就又听见校长笑着说:“我就知道莱特先生会满意这样的女学生, 放心吧, 人我已经安排好了, 今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就动手, 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最近治安问题堪忧, 一个小姑娘被强/暴算不上什么大新闻, 栽到本地墨西哥帮派头上去就可以了。”   紧接着, 便是两个成年人之间肮脏的对话。   克里斯站在楼底下,身上晒着冬日难得的暖阳, 却只觉得好像整个人都掉进了抬头不见天日的冰窟窿。   “你不知道, 校长平时是多好的一个人。”克里斯一边说, 一边埋头踢着路面上的一颗石子,他刚刚一不留神,将石子踢得远了,便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尤妮丝,“虽然她没有直接鼓励过我,为我做过什么,但同学们欺负我被她看见时,她都会喝止他们,然后将我从洗手池边提回来,我……我实在想不到,为什么她会这么做。”   尤妮丝仍旧是抱着双臂,语气平淡地说:“人都有一千张面具。”   “可是将自己的学生当成商品一样出卖……”克里斯捏紧了自己的衣角,“这还能是人吗?”   “人就是这么复杂。”尤妮丝笑了笑,她低下眼帘,看着克里斯,说,“所以我说,你还小,你不明白,你看到的一个人的样子,只是他愿意展现出来的样子。”   克里斯垂下了头,小声说道:“如果这就是人类的世界……”   “无论是人类,还是变种人,都是如此。”尤妮丝揉了揉他的头发,“从来都是这样,没有变过。”   克里斯默默地伸手将自己被她揉乱的头发理了理,又说:“斯泰尔斯小姐说的话听着总感觉已经活了很多很多年的样子。”   尤妮丝忍不住笑出了声,道:“你倒是很敏锐。”   “大概是因为听别人说话听得太多了吧,尽管我不是自愿的。”克里斯说完,抬头看向尤妮丝,“总感觉斯泰尔斯小姐说话的时候很像那些在教育孙子的老太太们。”   尤妮丝这回觉得自己笑不出声来,她狠狠地发泄一般又揉了揉克里斯的头发:“我倒是很愿意教育我的孙子,如果我能有孙子的话。”   他们两个人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目送着多萝西进了自家院子,与从屋门前向她跑来的拉布拉多犬抱在一起后,才停下了脚步,尤妮丝看着那个女孩子快活地揉着狗狗颈部的绒毛,想了想,问道:“你为什么不去揭发你的校长。”   克里斯目不转睛地望着院子里的女孩和狗,说:“我被多萝西的哥哥暴打的时候说过,可是他根本不相信,他说我这个令人作呕的变种人居然想将罪责推卸给校长。”他语气有些平淡,“大概因为我是变种人,所以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吧。”   尤妮丝点了点头,又问:“如果多萝西不再有危险,那么你会去找寻属于你的伊甸园吗?”   “伊甸园?”克里斯侧过头看向她。   “对,伊甸园,人类都喜欢这么说。”尤妮丝挑了挑眉。   “你是……说那个变种人学校吧。”克里斯喃喃道,然后又摇摇头,“不,它对于我来说不是伊甸园,而是我的诺亚方舟。”   诺亚方舟,《圣经》中那艘拯救人类于滔天洪水之中的大船。   尤妮丝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七点整,她将手机又放回衣袋,说:“护送完你的公主,我该回去履行我的职责了。”   克里斯闻言双眼亮了亮:“《朗读者》几点开始?”   “怎么?打算从今天开始做我的听众吗?”尤妮丝笑着问道。   “我姐姐早就让我听听斯泰尔斯小姐的节目了,因为我文学课老是不及格。”克里斯老老实实道,“虽然我其实更喜欢司各特的骑士小说。”   “司各特的小说啊,你很有欣赏水准嘛。”   “斯泰尔斯小姐也喜欢司各特的小说吗?”   “啊,可以说是非常喜欢了。”   ……   最后,克里斯用自己的手机跟尤妮丝合拍了一张照片,说的是要拿回家给自己的姐姐看,然后要告诉姐姐,斯泰尔斯小姐请自己喝摩卡星冰乐了。   尤妮丝站在路口,看着克里斯捧着自己的手机欢天喜地地跑远了,脸上的笑意渐渐敛了下来。   夜幕早已降临,她的四周环绕着一片闪烁的霓虹,她的影子随着过往的车灯飘飘忽忽,像是一只居无定所的幽魂。   她在路口边上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朝着东城中学的学校大门处走去。   东城中学是皇后区一家私立中学,离法拉盛不算太远,站在校长办公室的窗户边上,还能看见法拉盛那一条条充斥着东亚风情的街道,那一张张字体方正的商店牌匾。   这一年是安妮.戈林成为东城中学校长的第十四个年头,她与往常一样,没有在六点准时下班,而是在办公室里与长期与她合作的黑帮成员交谈了半个小时,给了几张照片,照片上都是她最近在学校里看见的相貌出众的小女孩。   “不会再跟那个变种人小子扯上关系了吧?”那个人语气有些危险。   “没有,整个学校能跟那个小子扯得上关系的只有那个多萝西。”戈林校长连忙承诺道。   “那就好,别再出什么乱子,要不然我们之间不仅仅是合作取消这么简单,戈林校长,你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毕竟这么多年的好处也不能白给。”那个人将照片塞到自己西装内袋里,从沙发上站起了身,笑着说,“您说对吧?”   “对对对。”戈林校长也跟着笑,只是这个笑容多少有些勉强。   送那人离开校长办公室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将门反锁,然后坐到了办公桌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拉开了自己的抽屉。   这个抽屉里面放了三本厚厚的相册,相册上面,是她成为校长十多年来的成果。   她慢悠悠地呼出一口气,颤着手,将第一本相册从抽屉里拿了出来,慢悠悠地翻开了相册封皮。   第一页,是一张已经微微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葱少年,金发碧眼,抱着一只圆号,正对着镜头笑。   戈林校长眼神几乎是贪婪地看着照片上的男孩,用手温柔地抚摸过照片上男孩柔软的金发。   她在尽情地猥/亵完这张照片之后,又翻开了第二页,第二页照片的年代看上去要比第一页的要近一些,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混血男孩,五官带着亚洲人的味道,但是轮廓却比亚洲人更加鲜明锋利一些,他穿着东城中学的篮球队服,正用衣摆擦着额头上的汗液。   戈林校长的眼神暗了暗,在抚摸过照片一角时,又翻到了第三页。   第三页的照片应该是近一年拍的,照片里的男孩戴着一顶红色的毛线帽子,五官清秀,眼神躲闪,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书包带子。   戈林校长的眼神越发晦暗,她正要伸出手去抚摸这张照片时,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忽然出现在她眼前,先她一步,蒙在了照片上。   她在短暂的愣怔之后,连忙抬起头看去,只看见一张漂亮到极致的陌生的脸,她先是松下一口气,连忙想要合上自己的相册,却听见这个不知道怎么闯进她办公室的女人笑了一声,说:“原来校长喜欢一个孩子的时候,也不会在乎他是不是变种人,正是可歌可泣啊。”   尤妮丝说完,手轻轻一合,轻而易举地将相册从戈林校长的手中抢过,挑着眉,走马观看地看完了整本相册的内容。   这本相册基本每页一张照片,每张照片的人物都不同,有男孩也有女孩,年纪最大的看上去十四五岁,最小的十一二岁,基本都是刚刚迈入青春期的孩子,而照片的内容,有正常留影,也有趁孩子上体育课在更衣室换衣服时偷拍的照片,从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来看,时间跨度大约是十几年。   尤妮丝快速扫过这些照片,然后抬眼看向一脸苍白的戈林校长,笑着说:“戈林校长的摄影技术不错。”   戈林校长强作镇定,一手偷偷打开另一个抽屉,嘴里说着:“你是谁,你怎么到我办公室里来……”   “我是谁不重要。”尤妮丝侧身坐到了办公桌上,朝她探过上半身,仔仔细细地观察这个校长的外貌。   平心而论,戈林校长是一个颇有气质的中年女人,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很容易对她心生敬佩的干练女士,只不过这位女士擅长的除了教学以及学校的日常管理,还擅长跟踪摄影,她镜头下的男孩和女孩都很美,有着最为原始的吸引力。   “重要的是,作为晚餐,你显然比那位画家要合我的胃口。”尤妮丝说完,顺着她颤抖着的手臂,将她即将从抽屉里掏出来的手/枪抄入自己的掌中,对着戈林校长□□在外的侧颈,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第24章   尤妮丝一直觉得, 不止是人类,任何生物所追求的极致,都是饱腹感,无论是天晴还是下雨, 只要是吃得饱饱的, 都会感到一种由衷的幸福。以前的尤妮丝喜欢吃饱了坐在走廊上晒太阳, 后来她成为了吸血鬼,无法再自如地待在阳光下,于是饱餐一顿之后都会选择坐在高处, 看着夜色,为自己刚刚的食物点评一番。   戈林校长对比起她的食谱顶端来说虽然年纪有些偏大了, 但还在她比较注重保养, 血液味道也还将就, 总而言之比之前的那个画家是好得太多了。   尤妮丝坐在广播大楼的天台边缘上, 晃着自己垂在外面的右腿, 看着布鲁克林繁灯交错的夜景, 用右手中指和食指擦了擦嘴角, 唯恐自己进食之后没有打理好自己。   上次她享用那个画家克鲁格.麦迪逊的时候, 周边条件有限, 只能采用最原始的进食方法, 弄得她衣服上都是溅射出来的血痕,还回家跑了个澡。而戈林校长非常讲究, 她的校长办公室不仅有几瓶看上去还不错的香槟, 还有一整套的奥地利力多葡萄酒杯。   于是她这次用餐不仅满足了饱腹感, 还满足了自己向来坚持的用餐礼仪。   等到手机上的时间变成了晚上八点整的时候,多米尼克的打电话就一下子打了过来。   吃饱喝足的尤妮丝心情大好地接通了电话,也不嫌弃多米尼克的大嗓门了,等多米尼克一通咆哮之后,她才笑着慢悠悠地说:“放心吧多米尼克,你的新主播并没有因为网络暴力就跑了,你再等几秒,她就会像变魔法一样,出现在你的面前。”   多米尼克一边扒着盒饭,一边含含糊糊地嚷道:“怎么,节目暂停的这几天你去学了魔法啊……”   下一刻,一个低沉悦耳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也没有,我比较聪明,不需要专门去学,自己就无师自通了。”   多米尼克拿着勺子扒咖喱饭的动作一顿,然后猛地扭过头。   尤妮丝正背对着他,将洞开的窗户拉合上。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多米尼克结结巴巴地说。   尤妮丝将窗户锁好,然后转过身,笑着说:“我早就来了,不过你用餐的时候太专心了,都没有留意到。”   “不、不是……”多米尼克看了看她,又看向那扇被她合上的窗户,“窗户是打开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邦达列克先生,请你以后在进食的时候也要务必保持警惕心。”尤妮丝施施然坐到编辑迈克尔的椅子上,靠着椅背,姿态优雅的交叠着双腿,懒懒散散地说,“不然万磁王又从窗户外面跳进来你都不知道。”   多米尼克哼哼了一声,又回过头去扒自己的咖喱饭,嘴里说着:“万磁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我怕的是你从外面跳进来了。”   “那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尤妮丝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来,视线扫到堆在打印机上的一叠稿子,漫不经心地说着,“今天的节目内容已经出来了吗?”   “是啊。”多米尼克从餐盒的咖喱酱里挑出一根胡萝卜,“剧情越来越紧张了,女主角马上就要变成吸血鬼了。”   尤妮丝挑了挑眉,走到打印机旁,翻了翻那些还没有整理编订好的稿纸,那些规规正正的印刷体在她看来熟悉而又陌生,她随意翻了翻,眼神平静无波,就像是一个后世的读者那样,不带任何自身的感情,去读这些文字。   “你说,这个列奥尼特爱女主角吗?”多米尼克一边嚼着饭一边口齿不清地说。   尤妮丝笑了一声,说道:“我以为这个问题只有小女孩才会死咬着不放。”   “那不一定,我中学有一次考了这段,考题是试述列奥尼特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多米尼克讲到兴处,将勺子放到一边,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我就写了列奥尼特想着自己好不容易讨了个有情趣的漂亮老婆,居然还被这帮子人逼死了,然后得了零分,因为当时的老师觉得列奥尼特并不爱女主角。”   尤妮丝背靠着打印机,抱着双臂,点了点头:“文学作品嘛,大家都有不同的见解。”   “我当时的文学课老师说,列奥尼特如果真的爱女主角,是绝对不会让她死的。”   尤妮丝眼神有了些微微的放空:“在那个年代,爱情能值什么,一支军队?还是一座城池?”   她说完,又很快收回了自己越发发散的视线,然后想到阿罗在那天夜里跟她说的,因为对这本书倒背如流,所以他知道这几期节目是在怀念列奥尼特,于是选择关掉了自己的收音机。   因为不想听见她的声音说着关于列奥尼特的一切。   她笑着摇了摇头,又侧过头去看多米尼克,说:“快好好吃你的晚饭吧,再怎么让你觉得好奇,这也是别人的故事。”   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在想起她与列奥尼特的曾经,也觉得像是别人的故事。   尤妮丝播完这期节目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这次没有万磁王的突然闯入,节目进行得非常顺利。   她在读完听众来信之后,想了想,还是又说了一句:“最近网络上有些关于我是变种人反对者的讨论,顺带将变种人这个种族又重新推到了风口浪尖。虽然我因为万磁王受到了一点惊吓。”她说到这里时笑了笑,“但我觉得存在即合理,当然,万磁王不要再劫持我的电台那就更好了。”   她说完,关掉了麦克风,一抬头就见玻璃窗外的栏目组工作人员都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她抿着唇笑了笑,摘下了耳机,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出了直播间。   迈克尔将她的手机递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说:“刚刚你做节目的时候你电话一直在响,应该是你朋友有事找你吧,你看看。”   尤妮丝接过手机,翻开来电记录,发现是克里斯小朋友一口气打来了十几个电话,似乎是发现这边久久未接之后才反应过来尤妮丝正在做节目,于是改成了发短信。   “斯泰尔斯小姐,刚刚有警察来抓我,说让我去协助调查校长被害一事,我爸爸妈妈要打我,被姐姐拦住了,我好怕,所以我逃出来了!”   尤妮丝看完短信,便顺手将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拿起,往办公室大门走去,多米尼克还在问要不要为她派车,她已经摇了摇手,说着不用。   她出了办公室走到电梯厅前,给克里斯回拨了一个电话,刚响了两声,那边很快就接了,小朋友的声音很小,还发着抖,怯生生地问了一句:“斯泰尔斯小姐?”   “是我。”尤妮丝答道,“你在哪?”   “我……”克里斯顿了顿,然后说,“我在广播大楼的地下停车库……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下意识来找斯泰尔斯小姐了。”   “在车库等我。”尤妮丝说完,挂掉电话,摁下了电梯,而她刚走近电梯,就先听到了大楼外隐隐的警笛声,她微微皱起了眉头,然后抬起头,盯着电梯上方不断下降的层数。   在电梯抵达地下车库时,她从外衣口袋里又取出了墨镜,架在了自己的鼻梁上,在充斥着机动车汽油味的的地下车库很快分辨出了克里斯的血液的味道,她顺着那个味道在车库中穿梭,而那声声警笛已经到了广播大楼的正门口,她甚至能听见车库门口的收费员在问“出了什么事”。   她很快找打了蜷缩在角落处的克里斯,克里斯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看见她疾步走来,还没开口出声叫她,她已经飞快移动到了他的身边,一把将他抱在自己的怀中,在他耳边简短地说了一句:“闭眼。”   “欸?”克里斯愣了愣,然后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之后,他就感觉到了自己好像瞬间置身于纽约冬季的台风之中。   尤妮丝抱着科林斯飞快地从另一个出口跑出了车库,熟练地拐过布鲁克林的大楼之间的缝隙,在大楼天台之间跳跃,最后停在了布鲁克利大桥中央悬索的石砖拱门上。   深夜的布鲁克林大桥仍有不少车辆通过,尤妮丝还能听见他们车载音响里一闪而过的电子音乐,她拍了拍抖着腿闭着眼的克里斯的肩膀,笑着问道:“你爬高吗?”   克里斯的头发已经被风吹得乱糟糟的,他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说:“……怕。”   “那还是不要睁开眼睛了。”尤妮丝说完,索性坐了下来,双腿垂在半空中慢悠悠地晃着。   “斯泰尔斯小姐,你……你……”克里斯顿了顿,还是说了,“你……刚刚是在带我飞吗?”   “飞?”尤妮丝一愣,然后笑笑,“算不上吧,这在我而言,只是跳跃。”   “您……是变种人?”克里斯小声问了一句。   “不是。”尤妮丝说着,双手向后撑住了身体,“但我也不是人。”   “哦。”克里斯没有再继续刨根问底,他摸索着蹲了下来,想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那么……斯泰尔斯小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尤妮丝笑了一声,又伸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因为我也有个弟弟呀,我们小时候,是我一直护着他;而我们长大后,在我最落魄最绝望的时候,一直念着我的,也只有他了。”   “斯泰尔斯小姐也有落魄的时候?”   “是啊。”尤妮丝说着,翘了翘嘴唇,“我最落魄的时候,比你还狼狈一万倍。” 第25章   “我最落魄的时候, 大概是父亲为了使我克服对水的恐惧,将我扔进欧罗塔斯河的时候吧。”   尤妮丝懒洋洋地靠坐在床榻上,眼神专注地看着列奥尼特,他坐在床边, 正埋着头, 用那双被兵器摸出了厚厚茧子的手, 仔仔细细地给她剥葡萄皮,一边剥,一边说着自己小时候的糗事。   他是斯巴达的王子, 也是斯巴达式教育的模子里刻出来的极为标准的斯巴达战士,高大健壮, 沉默寡言。一开始, 他们每天的对话仅仅不过必要的两句, 大多数时候他都用点头或者是摇头示意,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开口, 尤妮丝在出嫁前, 父亲就告诉过她, 对于斯巴达男人来说, 语言是军令, 所以他们从不轻易开口。   而如今, 他已经能神色如常地说起自己的过往,说着说着, 将已经剥好的晶莹饱满的葡萄凑到了尤妮丝嘴边。   尤妮丝伸出舌头将葡萄卷进自己的嘴里, 舌尖顺带舔了舔列奥尼特的指腹。   葡萄酸酸甜甜的汁液在唇齿之间逸出, 她挑着眉看着列奥尼特,而后者只是愣了愣,随即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埋下头,为她剥葡萄。   她用手撑着床榻,朝他的方向凑了凑,问道:“直接把你扔进欧罗塔斯河?万一你还没学会怎么办?”   “那是我无能,不配做斯巴达的王子。”列奥尼特语气平静地说道,“斯巴达的战士不应当有畏惧的东西。”   “你母亲没有阻止他吗?”   “如果我没有克服,母亲会因为我而感到失望,觉得自己有负于斯巴达。”   “还好你最终克服了。”尤妮丝拍了拍胸口,然后想到了什么,又轻声问他,“那将来,你会像你父亲那样,把我们的孩子丢进河里吗。”   列奥尼特抬眼看了她一眼:“怕是我还没把他丢进河里,他的母亲就会过来胡搅蛮缠吧。”   尤妮丝嗔了他一眼,他平日里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然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尤妮丝蹭了蹭他的手掌,用额头感受他掌心粗糙的茧子,然后感受着对方的指腹从她的额头滑下鼻梁,再到嘴唇,她轻轻笑了笑,又感受到了对方的大拇指指腹摩挲着她嘴角的弧度。   她睁开眼,只看见他的喉结微微上下抖动,似乎也是在笑。   摩里亚半岛上的夏季都是大同小异的,干燥无雨,只是科林斯湾有着略带腥味的海风,或多或少还是能感受到一丝丝水分,而拉哥尼亚平原,则是无可救药的燥热,时时刻刻都在经受着烈日毫无保留的炙烤。   尤妮丝就是在嫁到斯巴的第二年夏天怀孕的。   她怀孕之后,没有再整天在王宫里闲逛,也没有跟着列奥尼特去欧罗塔斯河畔散步,甚至连提起笔来,想给科林斯写一封信,刚写了没几句,就被列奥尼特拦腰抱起,动作温柔地放到了床榻之上。   “你可不能累着。”   尤妮丝对此颇有些不满。   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父亲对她可以说是宠溺至极,从来没有强迫过她做任何事情,于是她从就像是一个野孩子一样,带着阿罗跑遍了科林斯大大小小的街巷,坐在卫城的城墙上吹海风,躺在城外的野玫瑰丛里睡午觉。   突然间被摁在一个对她而言极为狭小的范围里不能随意走动,倒真是让她有些憋得慌。   于是列奥尼特就每天抽出一些空来陪她,给她讲讲故事,有雷打不动的多利亚人征服摩里亚半岛的辉煌历史,还有自己小时候的糗事。   “我跟你就不一样了。”尤妮丝弯弯的眼睛里满是盈盈笑意,“我从来没有这么落魄过,我的父亲不舍得让我受苦。”   列奥尼特点点头,用自己惯有的严肃语气说:“你就是应该被宠着的人,我不会让你受一点点苦的。”   尤妮丝笑他:“那之前他们逼我跑步掷铁饼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阻止?”   “那是为你好。”列奥尼特认真地说,“我希望你更变得更强壮一些,健健康康的,活很久很久。”   活很久很久。   尤妮丝至今也不知道,列奥尼特的这个愿望,算是对她的祝福,还是对她的诅咒,她的生命确实延续至今,只不过作为人类的灵魂,早就已经在她十九岁那年,就已经彻底消散了。   那段时间尤妮丝每日待在寝宫之内,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坐在窗前,数着太阳的高度算时间,负责照顾她的侍女们会定时将丰盛的餐点端到的房间,然后向她说一说斯巴达城内近段时间来的趣事。   其实尤妮丝是不相信这座城池会有什么趣事的。   她还未来斯巴达时,尚还听说斯巴达传说中有一位最美的王后海伦引发了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而到了斯巴达,她才知道这个连像样的城墙和街道都没有城池有的只是整齐划一的军队踏步声,以及没有一丝海风的夏天。   不过有一天,那个侍女说到城中的一个将军的儿子,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希洛人活活咬死。   尤妮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传说,有些新奇,便问道:“活活咬死?那凶手呢,抓到了吗?”   “没有,他逃得很快。”那个侍女说,“最近王子带兵镇压了希洛人的又一次暴动,死了一千多个人,估计是个余孽想要泄愤吧。”   尤妮丝点了点头。   在列奥尼特的故事里,多利亚人是横扫于摩里亚半岛的猛虎,他们摧毁了强大的迈锡尼,继续南下,然后来到了拉哥尼亚平原,轻松地打败了这片平原的原住民,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城池斯巴达,将原住民充为自己的奴隶,成为“希洛人”。   而后,斯巴达又征服了邻邦梅塞尼亚,将梅塞尼亚人并为“希洛人”,于是“希洛人”彻底成为了斯巴达的奴隶的代名词。   “不过奇怪的是,那个被活活咬死的人全身血液都被抽干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侍女说着,也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   大概是什么怪病吧。   尤妮丝这么想着。   而很快地,第二个受害人又出现了,是另一位跟随列奥尼特镇压希洛人叛乱的将军,同样的是被一个希洛人狠狠扼住了脖子,用牙齿咬穿了动脉。不过他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将领,倒没有不明不白地死去,而是拼着最后一口气,用自己随身的匕首,割开了对方的手腕。   据目击者说道,他当时听见了锐器切割石头一般的刺耳的声音,而那把匕首的利刃在那个希洛人手腕上磕卷了刃,也只割开了一个口子,只不过那被破开的创口并不像所有人想的那样鲜血狂注,而只是渗出了点点黑红的陈旧的血迹。   那个希洛人当然也是逃走了,他的速度非常快,即将是训练有素的斯巴达战士也远远不及。   而最可怕的,则是当天,那位将领的妻子正为他整理遗容时,已经死亡多时的将领忽然猛地睁开眼睛,用一双血红色的瞳孔死死地等着自己的妻子,然后张开了嘴,露出了嘴里两颗尖利得仿佛野兽的獠牙,往自己妻子的脖子上咬去。   还是他儿子守在一边,耗尽了力气才将他的头颅砍下,顾不得自己卷了刃的兵器,便提着父亲的头颅扔进了厨房的炉灶里。   一瞬间,诡异的蓝色火光冲天而起,只不过这火却是冰冷的。   而他那个已经被父亲咬了的母亲则在弥留之际有气无力地说:“这病,太可怕,快,趁我还没有断气,赶紧砍下我的头,烧了吧……”   于是,那个少年在一天之内,含泪砍下了父母的头颅,亲手扔进了大火之中。   “所以,王子让您不要离开寝宫,是正确的。”侍女说,“城里流行起了怪病,实在太危险了。”   尤妮丝听了,拍了拍胸口:“放心,我绝对不会到处乱跑了,毕竟……”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毕竟,她所承载着的,还有另外一条小生命。 第26章   尤妮丝虽然通过侍女的讲述, 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斯巴达城流行起来的怪病,但列奥尼特在她面前却从来没有说过相关事件,他仍旧是每天傍晚时分带着满身的疲倦踏进她的寝宫,在接触到她的视线时, 又很快在自己的脸上整理出一个笑容来。   那让尤妮丝有一种自己是这个男人唯一能够停靠的港湾的感觉, 既然列奥尼特不说, 她也不询问,她只是在对方为自己剥葡萄的时候忽然拉过他的手,仔仔细细地抚摸着他手掌上厚厚的茧子。   列奥尼特愣了愣, 随即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你是练了多久的兵器。”尤妮丝说, “在我满街乱窜的时候, 在我漫山撒泼的时候, 在我每天赖床到中午的时候。”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前十九年都是在浪费时间, 但凡她能更努力一些, 像每一个斯巴达女人那样健壮勇武、聪慧坚定, 也许就能帮得到他。   不过列奥尼特只是摇了摇头, 他用自己粗糙的手将垂在她脸颊边上的头发捋到耳后, 说:“这是每一个斯巴达男人的责任和义务, 把自己变成最勇武的战士, 保卫疆土,保卫国家, 以及自己的妻子。”他那只手小心翼翼地隔着她身上的多利亚式希顿亚麻质布料, 碰了碰她的小腹, “还有孩子。”   “你大可以放心地唱歌跳舞,满街乱窜,漫山撒泼,每天赖床到中午。”列奥尼特柔声说,“有我在呢。”   那段时间,列奥尼特极为忙碌。   而尤妮丝也从侍女们口中得知,因为希洛人带来的流行病,斯巴达城人心惶惶,且因两位将领皆死于此病,军队之中动荡不小,列奥尼特忙着安抚军士,鼓动士气,调查那个带病逃亡的希洛人。   而那个含泪斩下父母头颅的少年参了军,每日跟随列奥尼特奔波与斯巴达的大街小巷,想要找出那个希洛人,为父母报仇。   有次他跟着列奥尼特来到了尤妮丝的寝宫,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入,尤妮丝是站在窗户前看到他的,他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比阿罗看着还要小一些,相貌非常俊朗,只是小小年纪就一身的忧郁气质,跟其他严肃英武,眉眼间全是戾气的斯巴达战士并不太像。   他站在门口的葡萄架下,身体板正,仿佛是一尊精美绝伦的雕塑。   列奥尼特为她剥好了一盘葡萄,看见她正有些好奇地看向窗外,问道:“你在看马库斯?”   “马库斯?”尤妮丝回过头看了列奥尼特一眼。   “是的,他叫马库斯,才刚满十五岁。”列奥尼特慢声说道,“他父母就他一个儿子,他小时候就因为不想参军天天被他父亲绑在凳子上一顿打,但从来都没有松过口。他父母前段时间过世之后,他主动要求参军,协助我调查最近斯巴达城流行的怪病。”   尤妮丝听了列奥尼特所说,点了点头:“才十五岁啊……”   “十五岁的斯巴达男人就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列奥尼特说。   “十五岁的阿罗却还在跟自己的姐姐闹脾气。”尤妮丝笑了笑。   成婚一年来,列奥尼特没少听见尤妮丝提到这个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也知道这个叫阿罗的少年因为不愿意姐姐远嫁,而单方面跟姐姐闹起了脾气,每隔一段时间,就从科林斯寄过来一封带着诅咒的信件,而尤妮丝却并不在意,每次都是开开心心地写回信,仔仔细细地描述着自己在斯巴达的生活。   列奥尼特听见尤妮丝又提起了阿罗,眉头轻轻皱了皱,然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之前你似乎说到你的父亲要给他安排一门婚事?”   尤妮丝靠在了窗框边,无奈地笑了笑:“他还犟着不答应呢,这次父亲的来信就说了这件事,让我写信劝劝他,不过阿罗固执得很,我不一定劝得动。”   她踮着脚尖慢悠悠走到列奥尼特身边,往列奥尼特怀里摔去,列奥尼特立马伸手稳稳地抱住她,刚虎着脸,尤妮丝就知道他肯定又要说教自己了,连忙笑嘻嘻地说:“父亲来信说,他差人找到了我小时候的衣服,给我那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妹妹穿上了,他觉得好像看到了我小时候,就特别想我。列奥尼特,你说,要不要你回头也差人把你小时候的衣服也找出来,给我们以后的孩子穿?”   列奥尼特蹙了蹙眉,成功被她带跑话题:“如果是个女孩儿呢?”   “那我现在就学做衣服。”尤妮丝笑得眼睛弯弯的,“我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她成为第二个会在斯巴达王宫里跳舞的姑娘,然后你就有眼福了,每天就坐在你的位置上,看着你的大姑娘和小姑娘给你跳舞,你说你是不是斯巴达最幸福的男人?”   列奥尼特被她的笑容感染似的,微微翘了翘嘴唇:“是。”   当夜,列奥尼特又带着军队在城内巡夜,尤妮丝趴在窗台上,数了一会儿星星,又看向山下的城池,她试图在城中萤萤点点的灯光中找到夜巡队伍的烛火,看了一会儿只能作罢,她将手上做了一半的婴儿衣服扔到一边,然后坐到了桌前,打算写一封寄给阿罗的信。   她在父亲的来信中知道了那个要与阿罗订婚的姑娘名叫苏尔庇西亚,与阿罗同岁,相貌美丽且性格温柔大方,很得阿罗生母西莉亚的喜欢。只不过阿罗本人对于结婚并没有什么兴趣,与苏尔庇西亚碰面的时候态度也非常冷淡,在前不久,她父亲找阿罗谈了一次,阿罗非常明确地拒绝了父亲的提议。   父亲说阿罗自从尤妮丝远嫁之后性格就变了许多,从前虽说不上多开朗,但至少待人还算温和,而现在的他整个人都阴郁了不少,每天要么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做,要么埋着头写信,写完一封烧一封。父亲和西莉亚对他的状态不可谓不担忧,想他应该是因为自己的姐姐被抢走了,觉得寂寞,只想着有了个妻子,他应该会变得好一些,只是他性格中固执的这部分,却一点也没变。   “阿罗从小就跟着你,最亲近你,我想,你的话,他应该听得进去。”   尤妮丝看着父亲信件的末尾,苦笑了一声,阿罗从小就亲近她不假,但是在自己出嫁前夜之后,那种亲密无间的姐弟感情像是忽然被渗入了某种东西而变得奇怪了起来,估计阿罗不仅听不进去她的话,反而还会因此愤怒。   想到出嫁时回过头看到的阿罗那个眼神,她就觉得有些头疼。   少年人的恨意那么单纯,单纯得光从眼睛里就已经能窥见全部。   她一手撑着下巴,咬着嘴唇,思考着给阿罗的信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才合适。   窗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想着应该是侍女送了晚上的水果来,正准备站起身来去开门,忽然就感觉到了一丝丝凉风吹着她裸/露的后颈皮肤,她回过头去,只看见窗台上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她还没来得及惊讶,那个人已经飞快地跳下了窗台,伸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这个人的手没有任何温度,冰冷得如同死人一般,在他乱糟糟的头发下面,是一双红得像是血染过一般的眼睛,那双眼睛就死死盯着尤妮丝,瞳孔中的红色刺得人心颤,而他的喉咙里还带着野兽般的怒音,仿佛下一秒就要捏碎她的脖子。   他的手收得不算紧,至少没有让尤妮丝感觉到窒息,但她睁大着眼睛,看着这个浑身狼狈的人,却忍不住地浑身发抖,她张了张嘴,想求救,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出声,在那个人露出尖利的獠牙时,她更是恐惧,心脏在胸腔中横冲直撞。   “都是你们逼的……”那个人含糊不清地说,“他们杀了我的妻子,我也要一报还一报……”   尤妮丝被她扼住喉咙,不停地往后退,直到后腰撞到了桌沿,手掌碰到了桌上银质小刀的刀柄。   那是列奥尼特为她切水果时用的,侍女还没来得及收走。   而那个人的獠牙,已经逼近了她的侧颈。   尤妮丝咬咬牙,一把抓起那把小刀,狠狠地往对方的后颈插去,那个人反应极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只听见自己手腕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下一刻,钻心的疼痛从手腕顺着手臂飞快往上涌,她哀叫了一声,任小刀从她手掌间滑落,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而尤妮丝的心,也随着这把小刀,狠狠地坠入深渊之中。   那个人似乎已经完全被她激怒,他发出一声像是野兽的咆哮,一手死死地摁住她的肩膀,然后弯下上半身,将獠牙刺入了她侧颈的皮肤。   那一刻,尤妮丝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她断掉的右手软软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则紧紧握拳,任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她觉得她估计就要死在这儿了,她还没有再看见列奥尼特,给阿罗的信才只写了开头,她的孩子……她的宝贝……也还没有出来见过这个世界。   忽然,她感觉到了肚子里的孩子动了动,她像是沉入水中的溺水者忽然清醒了神智一般猛地睁眼,伸出左手抓住了那个人的头发,怒叫一声,也咬上了对方的脖颈。   这个人不仅皮肤冰冷,而且极为坚硬,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咬到了一块石头,只是她死死咬着对方,也不松口,任自己的牙龈渗出血丝,合着她的眼泪,一起滴在那个人的脖颈。   她知道自己所做徒劳,只不过作为母亲,她不想放过任何伤害她孩子的,哪怕给这个人脖子上舔一个咬痕也好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咬了多久,因为失血,她的神智越来越模糊,但却能非常清晰地察觉到温度正从自己的身体里快速流失,她的牙齿不知不觉地松开了那个人的脖子,闭着眼睛发出了一声呜咽。   这时,她听见了斯巴达战士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听见了有人踢开了她的房门,朦朦胧胧间看见列奥尼特冲了过来,马库斯挥着兵刃砍向那个希洛人,然而希洛人却并不恐慌,只是狂笑着说:“我报仇了,我报仇了,列奥尼特,我终于让你也感受到了失去妻子的滋味!”   他的话音刚落,头颅就被马库斯砍下,彻底没了声息。   尤妮丝蜷缩在列奥尼特的怀里,因为失血引起的寒冷不住地发着抖,她感觉到那双带着厚厚茧子的手轻轻地抚摸过她嘴角,将她死咬着希洛人时牙龈渗出的血仔仔细细拭去,然后顺着她的下巴,往下,碰了碰她侧颈那两个獠牙咬出的血洞。   “尤妮丝……尤妮丝?”   她听见了列奥尼特的呼唤,勉勉强强睁开了眼睛,虚弱地笑了笑。 第27章   尤妮丝觉得自己像是沉入了一片没有任何光源的水域, 她的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耳朵里全是不甚清楚的嗡嗡声,虽然还有些意识,却根本没法儿感受到自己四肢的存在, 只能任自己像一具尸体一样, 往更深处沉下去。   她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的, 这种乏力感大约就是人将死之时的感觉,她双眼无神地看着头顶上的那片漆黑,眼眶酸涩, 眼泪在泪腺开口徘徊了一圈,却终究没有涌出眼眶。   前一十九年, 除了母亲早亡, 她从未受过任何挫折, 她自由自在地在科林斯湾奔跑, 她知道回头就能看见父亲含笑的脸。即使后来的生活中闯入了那一对美得不似真人的雅典母子瓜分了她父亲的爱, 她也从未感觉到沮丧, 西莉亚尽可能弥补了她生命中缺失的母爱, 而阿罗, 陪伴着她从女童, 长成了出嫁的少女。   而后……   她遇见了列奥尼特, 有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   孩子?!   这一瞬间,又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 她挣扎着, 缓缓伸出自己的右手, 轻轻地按在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上。   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还没有死,她感觉得到,她甚至还看见了一个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小姑娘,用含着盈盈泪水的眼睛看着她,说:“母亲,我好冷……”   她的孩子还没有死,她得活着,她得活下来!   她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往上面游去,也不知道游了多久,她眼前慢慢出现了一片朦朦胧胧的光亮,她憋着一口气,尽力上浮,在冲出睡眠的那一刻,那些一直在她耳朵里嗡嗡作响的声音,终于清晰了。   “王子,请您尽快做决定,再晚一些,等王妃醒过来了,就迟了!”   “等她醒过来了,就不是原来那个给您唱歌跳舞的王妃了,她只会变成嗜血的怪物,见人就咬,到时候,斯巴达就毁了!”   “列奥尼特,想想你的子民,想想斯巴达!”   “她的手动了!她要醒来了!”   “天哪她该不会马上冲出来咬人吧?”   “……”   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声音清晰地涌入尤妮丝的耳朵,而这些声音中,独独没有列奥尼特的,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的,她想睁开眼,看一看列奥尼特此时是什么表情,但又不敢睁开眼,怕只要自己的眼皮轻轻颤了颤,就被会当成怪物,一刀砍下头颅。   她闭着眼,心中恐惧而又绝望,但缺失了视觉,听觉与触觉又变得极为灵敏,她能感受到自己躺在坚硬的木板上,那些声音来自她的上方,像是站在高高的苍穹之上的神祇,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宣判她将来的命运。   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稀薄而急促,仿佛紧绷着的竖琴弦。   在那些声音之中,她忽然间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动手吧。”   “啪”。   那根竖琴弦,像是被春季山岚轻描淡写地扫过,就这么断了。   尤妮丝那时也顾不上什么了,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她看见自己躺在一具黑漆漆的棺木里面,离地面还有好远的距离,身上披满了干枯的苇草,那些平时对她恭敬有加的人就站在地坑的边沿,盯着她看,那些披着盔甲的斯巴达战士们手持着她见过无数次的夜巡火把,隔着熊熊火光,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沉默着的高大的男人。   那些人在她睁眼的一瞬间反射性地向后退了好几步,只有那个男人,依然站在边沿,动也不动,默默地看着她。   她看不清楚他的的眼神,但她知道,他也舍不得的。   “不要杀我……”她轻轻地按着自己的小腹,眼神哀切地看着他,“我不能死,我们的孩子,她还活着,等我把她生下来,你再让他们把我的头砍下来好吗?”   他没有回答。   那些人听见她还能正常说话,稍微松了一口气,又走到了地坑边沿,探头探脑地观察她,见她的眼睛没有变成血红,也没长出尖利的獠牙,更没有冲出地坑见人就咬,彻底放下了心。   “殿下,事不宜迟,请尽快做决定吧。”   尤妮丝认得这个人,她从科林斯来的时候,这位将领率领了卫队前来迎接,带着她走进了连城墙都没有的斯巴达城。   “王妃被那个希洛人咬了,绝对活不下去,她脸色灰白,已呈濒死之相,此时不过是回光返照,那个孩子,也活不了的,请殿下尽快做决定。”   这个人尤妮丝也认识,他是王宫内的医者,正是他诊出自己怀有身孕,脸带笑容地将这个喜讯告诉了列奥尼特。   “列奥尼特!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时候,你作为斯巴达未来的王,你知道你该怎么选择,你不忍心,我来替你决定!”   这个人尤妮丝更是熟悉,他是列奥尼特的叔父翁忒斯,跟列奥尼特一样,向来寡言,但平常对她也是照顾有加,在知道她怀孕之后,更是难得地笑了笑,喝了她窖藏的葡萄酒之后,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斯巴达新的未来。   “呯”一声,利剑出鞘,翁忒斯握着剑正要向她刺来,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火把在剑刃上映出的火光,心脏飞速跳动起来。   而这时,一只手握住了翁忒斯握着剑柄的手,她一直看着的那个男人终于动了,然后她听见那个平时总是带着轻轻笑意的声音用严肃而冷漠的声音说:“我来吧。”   那一瞬间,尤妮丝觉得自己的胸腔忽然变得空空荡荡,心脏不甘而虚弱地低吼着,呻/吟着。   “好!斯巴达男人就应该这样。”翁忒斯将剑交给列奥尼特,“我知道你爱她,但斯巴达男人是不能因为所谓的爱情而左右,以至于葬送国家的,列奥尼特,在你身后,是千千万万的斯巴达人,以及后世千千万万年的斯巴达的未来。”   列奥尼特紧紧握着剑,用沉默回应自己的叔父。   跳动的火光劈开了沉沉的夜色,却怎么也照不亮他那双浅蓝色的眼眸。   “这里是拉哥尼亚平原,你身后是泰格特斯山脉,身上披着的是欧罗塔斯河畔的苇草,你在斯巴达,永永远远在斯巴达。”列奥尼特看着她,轻轻说道。   尤妮丝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看着他举起利剑,锋利的利刃带着火光,她感觉到眼泪终于冲开眼眶,奔涌而下,她急切地哀求着:“列奥尼特……那时我们的孩子,你说过的……你会看着她长大,教她潇洒利落地跨上战马,陪她去沙棘林里采果子……”   列奥尼特的剑尖一顿。   “不要杀了她。”尤妮丝语无伦次地说,“你让我死一千次,一万次,都没有关系,她还没有出生,她还没有见过这个世界,还没有见过你……列奥尼特!”她忍不住哭出声来,声音因哭泣而变了腔调,“她也是你的孩子……”   列奥尼特的剑有了些微微的颤抖。   这个时候,所有的人,包括躺在棺木里的尤妮丝,都在等着他做决定。   他沉默了许久,哑着嗓子说:“你要死了,尤妮丝。”   尤妮丝张了张嘴,眼泪无声地冲刷着她的面颊。   是啊,她要死了,这个孩子,也活不成的。   列奥尼特重新握紧了剑柄,对她说:“不要原谅我。”   他说完,将手中的剑用力地刺了下来,刺进了她的小腹。   疼痛瞬间蔓延而上,直直钻入心脏,她在被希洛人咬住侧颈时都没有哭,这时却忍不住发出一声惨烈的哭号,只不过她觉得,这声哭号并不是她的,而属于她腹中那个正在死去的孩子。   列奥尼特刺出这一剑之后,就放开了剑柄,他收回手,置于身侧,又变成了那个严肃沉稳的斯巴达王子。   那些向来寡言的斯巴达人在这时用尽了自己毕生的词汇,称赞他们的王子果敢决断,将来定能带着斯巴达登临第二次辉煌,再次书写祖先多利亚人的战争史诗。   对于躺在墓坑的棺木里的尤妮丝,他们只有一句话。   “既然是王妃,那就不要火焚了吧,棺木钉死,浇上铜汁,就算变成嗜血怪物也跑不出来,之后好生安葬,也算给科林斯那边一个交代了。”   列奥尼特听了之后不置一词,只是隔着火光看尤妮丝看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这次,尤妮丝不仅没有看见他的眼睛,连他的相貌也看得模糊,也许正如医馆所言,她要死了,只不过她倒宁愿自己从来没有醒来这么一遭,直接在昏迷中被他们割下头颅,就不用直面这么剜心的一剑了。   几个斯巴达战士用绳子拉着沉重的棺盖,缓缓地朝下放,准备合上棺身。   她看得越来越模糊,胸腔中那颗艰难起伏的心脏也疲倦地放缓了脚步,在棺盖彻底合上之前,她拼尽全力,说了一句话。   “我不怪你,但正如你所言,我不会原谅你。”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也不知道列奥尼特有没有听见,下一刻,棺身与棺盖合为一体,连一丝火光也未能透进来,她似乎感觉到滚烫的铜汁浇铸在棺木上,将这具棺木,彻底锁成了毫无缝隙的囚牢。   她睁着眼睛,尽管看不见任何东西,然而听见自己虚弱的心脏最后挣扎着跳了一下,再无声息。   尤妮丝,科林斯王长女,斯巴达王妃,卒于公元前一千年,卒年十九。 第28章   尤妮丝从没想过, 她还没有跟上围傲人的名模烛光晚餐,就先带了一个怯生生的中学男孩,在布鲁克林大桥的砖门穹顶上,从深夜, 坐到了日出时分。   这一天是纽约冬季难得的晴朗天, 朝阳穿透薄薄的冬雾, 在东河上映出粼粼波光。纽约睡得晚却醒得早,河上的轮渡已经开启了马达,慢悠悠地从桥下驶过, 桥上也不再那么安静,各式各样的汽车鸣笛声在清晨奏出了每日日常曲的第一幕。   尤妮丝的思绪蔓延到了很久远的年代, 再被这些声音带了回来, 她侧过头, 看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阳光在她脸颊上跳动出金灿灿的钻石光芒, 她眯了眯眼睛, 想到了一百多年前, 尚且没有布鲁克林大桥的繁忙的曼哈顿东河河滨。   十九世纪四十年代, 她那时刚刚在日记里写完列奥尼特最后的那一眼, 趁着凌晨这座城市还未彻底苏醒, 便从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窗户跳了出来,然后徒步走到曼哈顿东河河滨。   就算还未彻底天亮, 东河河滨的码头依然是极为繁忙的, 她看着码头工人们忙来忙去, 然后察觉到了那个来自沃尔图里的追踪者正在不远处看着她,那些因为写到列奥尼特而稍稍有些浮躁的心绪竟然出人意料地获得了平静。   她也是这个时候认识罗伯特.李的,时年三十四岁的罗伯特奉命从密西西比河畔来到纽约港的汉密尔顿堡,监督碉堡构筑。   据他后来所说,他也是半夜睡不着,所以徒步从哈德逊河的入海口,走到了东河河滨的码头上,到了码头上时正好是日出,他掐灭了手中的雪茄,然后看见了身上披着亚麻色披肩,坐姿像是个老太太的女人,他还想着是哪位半夜无家可归的老人,没想到走近一点,才发现是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少女的年轻女人。   长得非常漂亮,脸颊上还带着钻石光泽的年轻女人。   “斯泰尔斯小姐,你在发光?”   尤妮丝的思绪又被一个嫩生生的声音带了回来,她扭过头,看见蜷着身体的克里斯揉了揉眼睛,皱着眉盯着她看。   小孩子克里斯没熬多久,忘记了自己恐高,蜷在砖门穹顶上就睡着了,只不过他也没想到,自己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闪闪发光的斯泰尔斯小姐。   尤妮丝朝他笑笑,修长的食指竖在了嘴唇上:“要保密哦。”   克里斯愣了愣,随即重重点头:“嗯,斯泰尔斯小姐会发光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尤妮丝满意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笑得眼角弯弯:“乖。”   尤妮丝刚刚把克里斯带到自己的小公寓,就接到了斯塔克集团的电话,来电者是托尼斯塔克秘书佩珀小姐,佩珀小姐声音温柔,笑着说:“斯泰尔斯小姐,您在亚马逊订购的榴莲已经送到了斯塔克集团的前台,您看是您自己来过来取,还是我这边派人送过去?”   尤妮丝将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一边打开冰箱取出放了十几天的盒装果汁,一边将声音放得低沉而轻柔:“还是我过来取吧,我想见见你,跟你吃一顿饭。”   那边佩珀小姐的声音中笑意更浓:“好的……”   她话还没说完,尤妮丝就听见那边传来了托尼的声音:“不必了斯泰尔斯小姐,佩珀小姐事务繁忙,今天早餐已经用过,午餐和晚餐都要在食堂,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是可以请你在食堂好好吃一顿,斯塔克集团食堂的菠萝焗火腿相当美味,我甚至还可以在食堂餐桌上给你点上一根红蜡烛。”   尤妮丝一手拿着果汁,一手将手机扶好,慢悠悠走到了茶几前,将果汁推到了克里斯面前,挑着眉说:“斯塔克先生?您不是跟其他复仇者联盟成员去了墨西哥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复仇者向来是速战速决。”托尼假笑道,“我刚刚回来就听说斯泰尔斯小姐的包裹又放在了斯塔克集团的前台,填的地址还是复仇者联盟空天母舰,斯泰尔斯小姐不觉得这样有些麻烦吗,还是赶紧填成自己的地址吧。”   “不啊,我并不觉得麻烦。”尤妮丝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慢条斯理地说道,“只要能见到佩珀小姐,别说从布鲁克林走到曼哈顿了,就算是独步走到阿拉斯加我也愿意呀。”   她过人的耳力从手机听筒的电流杂音中捕捉到了佩珀小姐几声轻笑,而托尼则是沉默了几秒之后,咬牙切齿地说:“今晚!凯特.阿普顿!烛光晚餐!”   尤妮丝笑了一声:“逗你玩呢,斯塔克先生,我今天还有其他的事情,与阿普顿小姐的晚餐留到明晚吧。”   她挂了电话之后,就点开了推特浏览新消息,克里斯坐在她对面,双手捧着果汁,乖巧地问道:“斯泰尔斯小姐今天的事情……是我吗?”   “是呀。”尤妮丝柔声应道,然后刷出了一条凌晨的新闻。   “皇后区东城中学校长安妮.戈林遭遇袭击,失血过多入院,同时遭人举报办公室与家中均有发现恋/童癖相关照片及视频,以及与当地墨西哥帮派的交易证明,疑陷入黑帮纠纷。”   尤妮丝笑了笑,退出了推特,给娜塔莎发了一条信息:“难为你了,刚从墨西哥回来还没能休息就要帮我收拾烂摊子,等我请你喝酒。”   她手机还没放下,就收到了娜塔莎的回信:“真要谢我,就不要这么不按常理出牌了,就算是吸血鬼,在人类世界也得按人类世界的规则来吧。”   尤妮丝慢腾腾地回复道:“吸血鬼在人类世界也只会按照吸血鬼的规则来,不过这次我明明很听你的话嘛,我都没有弄死她。”   信息末尾她又添加了一个从推特上下载来的撒娇表情,娜塔莎那边很快回复了一个无奈笑的表情。   而坐在她对面的克里斯看着她不停地发信息,皱了皱眉,有些不安地说道:“斯泰尔斯小姐,我是给您添麻烦了吗?”   尤妮丝看完娜塔莎的回信,便将手机随意扔到了沙发的另一边,挑着眉看他:“为什么会这么以为?”   “因为斯泰尔斯小姐为了我,推了跟那个阿普顿小姐的烛光晚餐……如果我没记错,是那位很有名的模特凯特.阿普顿吧,大家都说斯泰尔斯小姐很喜欢她……”克里斯攥紧了手中的饮料盒,“因为我,斯泰尔斯小姐失去了一顿烛光晚餐……”   尤妮丝笑笑,拍了拍沙发扶手,说:“烛光晚餐什么时候都可以有,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什么……”克里斯抬着头,愣愣地看着她。   尤妮丝站起身来,微微弯下腰,越过茶几,摸了摸他柔软的棕色头发:“带你去找你的诺亚方舟。”   克里斯的蓝色眼睛微微睁大。   “你说的,那个变种人学校,是你的诺亚方舟。”尤妮丝轻声说,“戈林校长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多萝西不会再陷入危险,你的使命完成了,你需要去登上属于你的诺亚方舟。”   克里斯看着尤妮丝,蓝色眼睛里逐渐蒙上了一层水汽,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会儿,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叫着:“斯泰尔斯小姐……”   尤妮丝面带微笑:“唉,不要太感动。”   “斯泰尔斯小姐……”克里斯哭着说,“您……您的果汁好像过期了,我、我肚子疼。”   尤妮丝木:“……”   尤妮丝那间公寓的厕所在闲置许久之后,终于迎来了第一位客人,年仅十三岁,因为喝了过期果汁而拉肚子的克里斯。   等到克里斯稍微稳定了之后,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他脸色苍白地蜷在沙发里,可怜巴巴地说:“对不起,斯泰尔斯小姐,我估计没办法坐几个小时的汽车去西切斯特镇了……”   尤妮丝背靠着那架立式钢琴,看着仿佛丢了半条命的克里斯,有些歉然地摸了摸鼻子。   因为不用进食,她也没有在意食品保质期,没想到祸害了一株幼嫩的花朵。   她神色有些不自然地轻轻咳了一声,然后说:“你说的那个变种人学校叫什么名字,我在google地图上搜索一下,看看路线,送你过去吧。”   克里斯气若游丝:“泽……泽维尔天赋少年学校……”   尤妮丝立马掏出手机,正准备退出推特打开地图,却猛然瞥见自己主页上一串小小的“泽维尔学校”字样,她认真看去,只见手机屏幕上是一条由皮特罗发出的推特:   “沃伦送的生日礼物,酷毙了!”   配图是一张银色边框护目镜的照片,从镜片上还能看见一个年轻人模模糊糊的倒影。   而这条推特是带有定位的,显示的地理位置就是“西切斯特.泽维尔学校”。   尤妮丝忽然就想到了皮特罗发给她的那条长长的私信,最后一句正是“我是变种人”。   她眨了眨眼睛,然后看向虚弱中的克里斯:“克里斯,我好像认识你的学长。” 第29章   西切斯特是纽约与费城之间的一座小镇, 镇上人口不多, 风景甚美,有着成片成片的北美红杉, 放眼望去一片翠绿,教会学校隐藏其间, 尖尖屋顶上的十字架从那一片绿叶之间冒出,使人隔着手机屏幕看着都有几分陶醉。   尤妮丝在推特上搜索了一会儿这个小镇的照片,然后对已经彻底瘫在沙发里的克里斯说:“这真是一个适合读书的好地方!”   克里斯勉强笑笑:“好像是的……”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坐长途汽车过去, 那么就由我来送你过去吧。”尤妮丝兴致勃勃提议道。   克里斯想到了前一晚上呼呼刮在自己脸上的寒风, 脸色由苍白专为青黑,有些悲伤地摇摇头:“别……斯泰尔斯小姐……”   “我速度很快的!这么点距离十来分钟就到了。”尤妮丝一脸骄傲, “如果有一天广播大楼被炸了,我失业了, 我完全可以胜任亚马逊的送货员,而且将是其中最优秀的。”   克里斯:“……”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所以, 我是斯泰尔斯小姐在成为亚马逊派送员之前的训练物品吗?”   尤妮丝非常认真地想了想:“可以这么说。”   尤妮丝按照皮特罗推特的定位找到泽维尔学校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这一天,整个美国东北部都浸在冬日难得的暖阳之中, 许多网友都发推特感叹没有暴风雪的美国是最棒的, 曼哈顿的时尚女郎们甚至穿上了裙子, 露出了光溜溜的腿。   而尤妮丝却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她戴上了黑色的蛤蟆镜,下半张脸也用围巾遮得严严实实的, 她将已经软成橡皮的克里斯背到自己的背上, 碎碎念着晴朗的冬日真是灾难。克里斯还担心尤妮丝背不动自己, 然而对方只是淡淡一笑,轻轻松松托住了他,笑着说了一声:“闭眼。”   恐高症患者克里斯闻言战战兢兢地闭上了眼睛。   尤妮丝背着克里斯站在公寓的阳台上,一手托着他,一手拿着自己的手机看着从公寓到泽维尔学校的路线。   她扫了一眼,记得七七八八,然后一脚踏上了阳台的铁艺栏杆,正准备跳出去的时候,她感觉到一直以来跟在她附近的德米特里忽然靠近,她猛地抬起头,只见德米特里就站在她楼上的阳台上,戴着一副能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低下头看着她:“尤妮丝小姐,需要帮忙吗?”   尤妮丝眯了眯眼睛,略有些防备。   吸血鬼的身份在人类世界是绝对保密的,作为整个吸血鬼世界规则的缔造者,沃尔图里会将一切知道吸血鬼存在的人类杀掉,除非这个人也变成吸血鬼。   这么多年来德米特里一直尊奉着阿罗的命令监视她,也有过知道她身份的人类被德米特里杀掉的先例,所以她后来行事也颇为小心,就算娜塔莎指出她的身份,她也没有正式承认,并叮嘱娜塔莎不要告诉别人。   她不敢肯定德米特里会不会将克里斯认为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人。   德米特里隔着两层墨镜捕捉到了看出她眼中的戒备,将手放到了自己的身后,说:“尤妮丝小姐,请您不要误会,阿罗是让我保护您、帮助您的,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您背着这个孩子。”   “阿罗让你保护我帮助我?”尤妮丝显然不信。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德米特里说,“阿罗说的话不用在意表面,理解深层意义就行了。”   尤妮丝:“……”   德米特里看她眼神略微有松动,又说了一句:“而且我的速度要快一些,能有效降低这个孩子在半路拉肚子的可能性。”   尤妮丝:“……”   克里斯:“……”   她还未开口,紧紧搂住她脖子的克里斯就低声在她耳边说:“要不,斯泰尔斯小姐还是把我交给他吧……我怕斯泰尔斯小姐背不动……”   尤妮丝挑了挑眉,斜眼看他:“你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克里斯被她看得有些紧张,“我怕累着斯泰尔斯小姐。”   “放心吧。”尤妮丝哼了一声,“保证在你下一次拉肚子之前赶到那个泽维尔学校。”   她说完,又抬头看了一眼德米特里,脚下用力,高高跃起,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一闪即逝的抛物线,然后稳稳地落在了对面的屋顶上,克里斯还没来得及闭眼,突如其来的飞跃使得他反射性地要尖叫出声,然而尖叫刚逸出一个音节,又紧紧地闭上了嘴,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三千岁高龄的尤妮丝难得生出一丝要跟德米特里比个高低的胜负心态,她全神贯注看着前方,双目锐利,嘴唇轻咬,脚下生风,从这一栋楼,跳到另一栋楼,速度快到任何人类都无法用肉眼捕捉到这个在城市中心处跳跃着的人。   而一开始来不及闭眼,到后来忘记闭眼的克里斯,则仿佛经历了地狱。   他们身后,德米特里保持着一定距离追着,用恭敬谦逊地语气说着:“尤妮丝小姐,放弃吧,轮速度,你是……”   他话还未说完,就感觉到了一阵风从他身后飞速往前蹿去,他愣了愣,再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的墨镜已经从自己的鼻梁上凭空消失了。   他微微睁大了血红色的眼睛。   有人……比他的速度更快。   他立即看向尤妮丝:“尤妮丝小姐,小心!”   *   在德米特里还未发声前,尤妮丝就已经察觉到了有人在快速接近,速度之快,比以追踪者闻名的德米特里更甚,她抱紧了克里斯,做起了战斗准备,而下一秒,她围着下半张脸的黑色围巾不翼而飞。   这是,德米特里那句“小心”才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皱了皱眉,这个速度出奇地块的人并没有取他们性命的打算,拿走了德米特里的墨镜和她的围巾,更像是一场作弄。   她脚下猛地顿住,稳稳地停在了一棵高大的北美红杉的树顶,德米特里停在了她后方不远处。   她回过头,看向德米特里:“你看见了他的模样吗?”   失去墨镜的德米特里脸颊不断跳动着钻石般的光泽,只不过他眼神凝重,血红色的眼睛并不如脸颊那样灿烂美好:“没有看清,他的速度太快了,不过我能确定,他不是吸血鬼,是个人。”   尤妮丝扬了扬下巴:“那我赢了,我看见他是个男人。”   德米特里:“……”   紧紧抓着尤妮丝肩膀的克里斯还有些晕晕乎乎的,他使劲摇了摇脑袋,然后想了想,说:“是个年轻男性。”   尤妮丝和德米特里立马看向了他。   克里斯往尤妮丝背后缩了缩:“我……我听见他在听歌,是kendrick lamar的《humble》,我们年轻人都挺喜欢的……”   三千岁的尤妮丝:“……”   两千多岁的德米特里:“……”   克里斯还没有发现两人脸色的异样,他皱着一张脸,又说:“斯泰尔斯小姐,我们到泽维尔学校了吗?”   尤妮丝立刻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掏出手机看了看,地图定位显示,她与泽维尔天赋少年学校仅仅只有步行十分钟的距离,她放下手机,说:“大概十秒吧。”   “那……那……我们快出发吧。”克里斯急促地说,“我快忍不住了……”   此时的泽维尔天赋少年学校十二年级的学生刚刚下了一节课,三三两两地坐在走廊上讨论题目,以及即将到来的圣诞假期。虽然现在是冬季,但午后的阳光也足够温暖,使人倍觉惬意,燕尾鸢在碧蓝色的天空上飞过,然后轻盈地落在了红砖楼的钟楼上。   尤妮丝背着低声呻/吟的克里斯跃过泽维尔学校的围墙,奔过一片宽阔的草地。   因为活了三千年,一向觉得时间毫无意义的她,此时却感到了久违的紧张与不安,十秒钟,像是整整齐齐码在山崖边沿的巨石,每一秒过去,就有一颗巨石带着轰天掣地的声势滚落下来,狠狠地砸到她的心脏上。   “怎么办!手机地图能不能显示泽维尔学校的厕所在哪里?”她想掏出手机查地图,又觉得自己打字速度实在太慢,只是越发着急。   “斯泰尔斯小姐……”克里斯的声音已经带着了哭腔。   “别害怕克里斯。”尤妮丝咬咬牙,“我会保护你的。”   这时,两个坐在教学楼阶梯下的两个男孩子闯入她的视线,她也顾不得别人会不会被吓到了,抱着反正这里是变种人学校大家都见怪不怪的心情,冲到了两个男孩子的面前,一把抓住其中一个男孩的衣领,急切地说:“带我去男厕所!”   这个男孩对于突然出现的尤妮丝愣了愣,而这时尤妮丝才发现,这个男孩的皮肤是深蓝色的,身后还有一根小恶魔一般的尾巴。   “你……”男孩刚发出声音,尤妮丝就立马打断了他:“没时间解释了,快带我去男厕所!”   “我……”   “你不带我去,我就杀了你。”尤妮丝恶狠狠地说。   她的琥珀色瞳孔在平时就带着几分野性,此时故意做出凶相来,倒真有几分唬人。   蓝皮肤男孩眨了眨眼睛,跟坐在阶梯上的同伴对望一眼,然后呼出一口气,说:“这位小姐,如果你真的要去,请让我握住你的手。”   尤妮丝皱了皱眉,她的手没有温度,之前她跟多米尼克握手时可以解释是因为天气寒冷,而今天阳光普照,这个理由是没什么说服力的。   而这时,挂在她身后的克里斯颤抖着伸出自己的手来:“请……请握住我的手吧,斯泰尔斯小姐不太方便。”   蓝皮肤男孩看了尤妮丝一眼,一把握住了克里斯的手。   下一刻,尤妮丝眼前的景象瞬间从阳光明媚的草地喷水池,变成了光线昏暗的室内,她在一瞬间看清了左侧的一拍小便池以及右侧的一排马桶隔间,克里斯解脱般地呼出一口气,从她背上爬下来,飞快地蹿进了其中一个隔间内。   而她则与蓝皮肤男孩,与一个站在最角落的小便池的男孩子三脸懵逼。   漫长的三秒钟后。   “科特!你怎么带女人进了男厕所!”   “皮特罗!你不是一个小时前刚去了纽约吗!”   尤妮丝:“……”   小便池前的男生手忙脚乱地拉上自己的裤子拉链,忿忿地说:“这位女士也是的,为什么要进男厕所……”他顿了顿,“你是……”   而尤妮丝已经迅速恢复了冷静,表情冷漠地看着这个男孩头顶上那副几乎能遮住半张脸的黑色蛤蟆镜,以及脖子上那块黑色的女士围巾。   “呀。”她翘了翘嘴角,优雅地笑了笑,仿佛一个正坐在王座上摇晃着红酒杯的女王,而不是站在一个学校的男厕所里。   “抓住你了,我彻底赢了。” 第30章   克里斯没想到自己初次与泽维尔天赋少年学校的老师相见的时候, 会是这种情景。   此时所有低年级学生已经下课, 这些学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有新学生过来, 都一脸好奇地趴在教师办公室的窗玻璃上,看着教师办公室内。一位名叫汉克.麦考伊的老师穿着白大褂,鼻梁上夹着一副银边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他给克里斯敲了几支葡萄糖, 嘱咐克里斯喝下去之后, 便走到办公室门口跟尤妮丝谈话。   尤妮丝抱着双臂, 倚着门框站着。   她的姿态虽然不像平常那么优雅得体,但身量高挑, 腿长腰细, 配着遮了大半张脸的黑色墨镜与十公分高跟鞋,也自有一番盛气凌人的美。   被拖出厕所的男孩一头银色头发, 耳朵上别着的墨镜和肩膀上搭着的围巾已经悉数交还到尤妮丝的手上, 他低着头, 时不时抬起眼皮,一会儿看看尤妮丝,一会儿看看麦考伊老师, 他脖子上还架着一只akg k701耳机,克里斯凭借自己过人的听力,听见了那个耳机里传来的音乐声是onerepublic的《apologize》。   “that it’s too late to apologize.”   是的, 道歉确实挺晚了。   同时, 他也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些趴在窗户上的学生们的窃窃私语, 大抵都是“哇我们学校又来了个新学生”,其中穿插着几句“太好了又多了一个人交学费我们学校不会垮掉了”,直到一个声音蹿进来说“可是他的脸色为什么这么苍白他是快要死了吗”,大家讨论的话题又变成了“刚刚汉克还给了他药呢,该不会又是汉克的什么新发明,给他续命吧,肯定是被那些人类害的啊真是个可怜的变种人”。   克里斯:“……”   讨论完他这个脸色苍白的可怜的变种人之后,话题又扭向了站在门口的尤妮丝。   “这位女士是他妈妈?”   “这位女士看样子也就十**岁,生得出这么大的儿子吗?”   “大概就是姐姐吧,长得真是好看呢,就像那些电影里面美得惊为天人的女特工。”   “喂喂喂,你怎么夸人的?”   “……”   克里斯看向站在办公室门口正在跟学校老师谈话的尤妮丝,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还是没有说出来。   这么一说,确实挺像那些女特工的,就算下一秒她从风衣里掏出一把ump9冲/锋枪突突掉站在她旁边那个胆敢抢走她围巾的少年好像也不怎么违和。   尤妮丝当然也听见了那些学生的讨论声,不过她不了解女特工是怎样的一种群体,也不想去追问,打定了主意过会儿掏出手机来找维基百科了解一下,然后侧过头看向这位麦考伊老师,笑吟吟说:“贵校学子在回校途中,抢了我的围巾和我朋友的墨镜。”   银发少年眨了眨眼睛。   汉克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银边眼镜:“这位女士,我们感到非常抱歉……”   “泽维尔天赋少年学校,学生都是有着特殊天赋的吧,这位学生应该就是跑得特别快?”尤妮丝瞟向这位银发少年,“那真是太危险了,高速路还需要限速呢。”   银发少年咳了两声:“其实……”   “皮特罗,请道歉。”汉克说。   尤妮丝又笑了笑:“他叫皮特罗啊,贵校是不是有两个叫皮特罗的学生呀。”   汉克愣了愣,有些奇怪地说:“我们学校就他一个叫皮特罗。”   尤妮丝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她将墨镜往鼻梁处滑了下来,仔仔细细看观察这个站在她旁边的银发少年,然后又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将墨镜又推了回去,勾了勾唇角,说:“你是皮特罗.马克西莫夫?”   “是我。”皮特罗摸了摸鼻子,“我不过是在回学校的路上看见有两个人在赛跑,也想跟他们比一比……”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提高了声调,说,“我去纽约就是想去找你的,你没有回我私信,我以为你误会我了,所以想亲自跟你道歉,没想到……”   没想到,回来的路上抢走了道歉对象的围巾。   尤妮丝站在皮特罗的旁边,自然听清了他耳机里那些“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的音乐了,一个男人嚎叫着“that it’s too late to apologize”,她也自然笑笑说:“你的道歉太晚了。”   解决完皮特罗的事情,接下来,就轮到了克里斯。   汉克说新生入学的事还是得去找校长,说着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念叨着“查尔斯应该下课了”,便先一步去了校长办公室。尤妮丝和皮特罗留在原地,尤妮丝抱着双臂倚着门框,观察着走廊外的草坪和喷泉,余光瞥见皮特罗正盯着她看,她也不做声,知道皮特罗忸怩了半天,凑到她面前,吞吞吐吐地说:“那个……你看到了吗?”   尤妮丝微微侧头:“看到什么?”   “就是……”皮特罗的面颊微微泛红,“那个,厕所……”   “哦,那个呀。”尤妮丝嘴角微微提起一个弧度,“不值一提。”   皮特罗:“……”   “年轻人,还有成长的空间。”尤妮丝嘴角的弧度更深。   皮特罗愤愤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凑了过去,问道:“那个跟你赛跑的男人呢?”   他问的是德米特里,德米特里并没有跟着尤妮丝进入泽维尔学校,但尤妮丝知道,他肯定在某个地方看着她,她毫不怀疑德米特里对沃尔图里的忠诚,以及德米特里作为追踪者的隐匿能力。   她伸手摸了摸下巴:“你问他做什么,你爱上他了?”   “怎么可能,我是觉得他速度也挺快的……”皮特罗顿了顿,又问,“所以说,你也是变种人?”   尤妮丝笑了一声,耸了耸肩,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而皮特罗却已经当她是承认了,他跨到了尤妮丝身前,说道:“办公室里的小孩子是你的弟弟?”他兴奋地说道,“你是变种人,那太好了,你能理解我写的那封私信的意思吧,我真的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他好像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激动了,立马刹住了车,咳了两声,压低了声音说:“我只是以为你对变种人有偏见,然后我昨天听见你在节目里澄清了之后,才知道错怪你了,我晚上睡觉前把我发给你的那条私信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越看越觉得自己不了解事情真相,光凭互联网上的谣言就这么误会你,真的是很过分,所以,就又发了私信给你道歉,但你一直都不回复,我就干脆跑去纽约找你……”   尤妮丝在墨镜后眨了眨眼睛:“纽约那么大,你怎么找……”   “看你推特定位呀。”皮特罗说。   尤妮丝想到了自己是跟着皮特罗的推特定位跑来的,只觉得额头隐隐跳痛,她又一次觉得现代科技发展过快并不是一件好事了,并下定决心等会儿去google搜索一下怎么关掉定位。   她呼出一口气,拍了拍皮特罗的肩膀,说:“年轻人知错能改是好事,但是不要再超速了,更不要拿别人的东西当做自己胜利的战利品。”   皮特罗嘟哝着说:“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说话跟个老太太似的。”   尤妮丝隔着墨镜横了他一眼,她收回拍着皮特罗肩膀的手,又抱回了胸前,转身走进了教师办公室。   而皮特罗则没发现自己刚刚一语刺痛了以为高龄女士的心,还乐呵呵地跟着她走进了办公室,嘴里说着:“斯泰尔斯小姐,你带你弟弟来泽维尔学校绝对是此生最明智的选择之一,我们学校是唯一一所变种人学校,首先就不存在人类学校针对变种人的校园暴力问题,其次,我们的老师,那可都是非常厉害的人,汉克除了会教化学,还精通各种机械,他还会开战斗机呢,我敢打赌,复仇者联盟的空天母舰他也会开。而说到我们校长,他就更厉害了!”   他顿了顿,特意买了个关子,然后看向尤妮丝和克里斯,尤妮丝已经坐到了办公室的沙发上,脸上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而克里斯则是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看,看样子是正正带着他继续说下去,而那些扒窗户的低年级学生也是屏息静听,大概是想看看他会怎么夸校长。   皮特罗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我们校长啊,他是耶鲁大学最年轻的心理学博士,但他精通的不止是心理学,事实上我们学校很多课程都是他在教,我从未见到比他更睿智的人了。”   尤妮丝的手肘搭在沙发扶手上,手背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听着皮特罗讲述泽维尔学校校长的传奇,忽然,一阵细微的滚轮声传到她耳朵里,她挑了挑眉尖,出声打断了皮特罗:“皮特罗,你之前写过信到我的节目来吧,西切斯特镇的皮特罗,来信说出自己的烦恼,学校校长俊美异常却发量稀疏,于是求助听众如何避免英年早秃。”   皮特罗:“……”   扒着窗户的低年级学生们纷纷睁大了眼睛。   “这……”皮特罗抓了抓后脑勺,刚准备开口,便先听见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这样啊,皮特罗,难为你专门为了我的发量求助全球听众了。”   皮特罗:“………………” 第31章   泽维尔学校的校长并不像是皮特罗描述的那样发量稀疏、英年早秃, 相反, 他有着一头浓密的棕色头发, 头发微长,发尾稍卷,还能看得出发质不错,他在进屋之时, 别人第一眼看见的, 就是那头看上去颇有些文艺青年感觉的头发。   在尤妮丝的想象中, 这位变种人学校的校长应当是上了年纪一脸慈祥的, 不过真人是一脸柔和笑容没错,但是年纪却并不大, 顶多三十来岁, 相貌英俊,却不像是史蒂夫那样充满男性荷尔蒙的英俊, 他的轮廓和五官更为精致秀美, 浑身充满了书卷气, 眼神温和,不带一丝侵略性,仿佛只要跟他对视一眼, 就能忘掉所有压在胸口上的负面情绪。   而让人唏嘘的是,他是坐在轮椅上,被汉克推进办公室的。   只是虽然坐着轮椅, 他身上却没有瘫患者的阴郁和自暴自弃, 他的穿着和表情与常人无异, 甚至比大多数手脚健全的人看上去更为自信。   从一方面来说,他的气质跟卡莱尔非常接近,一样的,能使尤妮丝感觉到恐惧的知心姐姐气质。   然而这位知心姐姐只是轻飘飘地瞥了皮特罗一眼,就已经令皮特罗两股战战,几欲逃亡了。   汉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斯泰尔斯小姐,这位就是泽维尔天赋少年学校的校长查尔斯.泽维尔先生。”   泽维尔校长微微一笑,说:“这位就是皮特罗近来天天听的那个《朗读者》的主播斯泰尔斯小姐吧,我凑巧听过一期,非常棒。”他视线稍稍左移,看到了坐在沙发上补了葡萄糖脸色稍微好看一些的克里斯,“这位就是……”   “寻求泽维尔的年轻变种人,克里斯.李。”尤妮丝说完,取下了自己的墨镜,平静地与校长对视,这位校长在看见她的脸时眼神有些微妙,但他很快调控好了自己的表情,然后笑着说:“我很乐意帮助那些需要我帮助的年轻人。”   接下来,便是校长查尔斯、教师汉克,以及脸色比克里斯还苍白的学长皮特罗带着尤妮丝以及克里斯在校园里走动,顺便讲讲学校的历史以及现状了。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阳光没有那么热烈,尤妮丝索性也就没有再戴上墨镜,只是将围巾又拉高了一些,遮住了鼻梁以下,她对变种人的历史并不是很感兴趣,在汉克介绍学校课程以及各个功能实验室时,她的思绪已经顺着两只停在钟楼上的燕尾鸢,飞到了教学楼前的那个喷水池上,喷水池中央是一座罗马女祭司的大理石雕塑,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这位女祭司窈窕的背影,翩飞的裙摆,以及手腕上挎着的花篮。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斯泰尔斯小姐对那尊雕塑感兴趣吗?”   尤妮丝循着声回过头来,正好对上查尔斯带着笑意的蓝色眼睛,她也跟着弯了弯眼睛,说:“很美的雕塑。”   此时,汉克带着皮特罗和克里斯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尤妮丝索性放缓了脚步,跟查尔斯同行。   她知道这位年轻的变种人学校校长有话跟她说。   查尔斯的轮椅是可以由他自己自由控制的,所以他也不用像其他无法行走的病人一样狼狈地滚动轮椅的轮子,而是靠着椅背,双手自然搭在扶手上。   “那个年轻人,我说克里斯,他与你并不是亲属关系吧?”查尔斯说。   尤妮丝点点头:“萍水相逢而已,至于为什么会帮助他,完全只是一时兴起。”   “斯泰尔斯小姐真是一个善良的人呀。”查尔斯说完,便停了下来,侧过头去,尤妮丝也跟着停下脚步,顺着他望的方向看了过去,然后微微一愣。   从他们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喷水池那座女祭司雕塑的正面,女祭司的脸部线条柔和,五官精致秀丽,微微阖眼,嘴角带笑,看上去端庄而安详。   尤妮丝身体微微一僵。   “斯泰尔斯小姐应该知道米开朗琪罗吧?”查尔斯问。   尤妮丝点点头:“当然知道。”   文艺复兴三杰之一,伟大的雕塑家、画家、建筑家,十六世纪初,她在罗马与当时正在为梵蒂冈西斯廷教堂画穹顶壁画的米开朗琪罗相识,米开朗琪罗躺在十八米高的架子上画亚当和夏娃的时候,她就站在下面扶着架子,仰着头,惊叹地看着穹顶上尚未完成的画作。   那就是后来的撼人心魄的《创世纪》。   查尔斯笑了笑,接着说:“泽维尔天赋少年学校原为泽维尔庄园,由先祖于1870年建成,建成那一年,先祖看着空旷的池塘,觉得还差了些什么,他热爱米开朗琪罗,准备请人在池塘中央雕一尊塑像,希望能像圣母怜子像那样,让人感觉到安详与宁静,于是他动身去了纽约,寻访了当时著名的画家,都没有找到满意的人选。就在他准备回西切斯特的当天,有人告诉他,布鲁克林有一位年迈的画家,名叫弗朗西斯.麦迪逊,他年轻时以临摹米开朗琪罗的绘画出名。”   尤妮丝听到这里,收回了看向雕塑的视线,移到了查尔斯身上。   查尔斯脸上仍然带着笑意,缓慢地说:“只可惜,那位画家已经病入膏肓,他说自己不久于人世,估计无法完成先祖的请求,就在先祖万分失望,准备回程时,却无意中看见了这位画家一幅还未完成的肖像画。”   “他得了画家的准允,带着工匠,照着画中人的模样雕刻,然而刚雕完头部,那位画家就辞世了,那幅画也不翼而飞。”   查尔斯说完,看向尤妮丝。   尤妮丝眼神平静地与他对视,说:“那后来呢。”   “后来,先祖将画中人的脸,与米开朗琪罗的《维斯塔贞女》画中六位维斯塔贞女其中唯一以背影示人的那一位融合在一起,才有了如今的这尊雕塑。”查尔斯说。   尤妮丝再度扭过头去,看向那尊雕塑。   怪不得,她看那尊雕塑的背影就觉得熟悉,想来查尔斯的先祖将两幅画的人物融为一体弄了个雕塑,结果其实两个画中人都是她。   她想觉得好笑,又笑不出来。   查尔斯作为变种人学校的校长,一定是有一定的天赋能力的,虽然尤妮丝并不知道这个人拥有怎样的变种人天赋,但她可以肯定的是,查尔斯知道了她的秘密。   她也不是忸怩的人,便直接问道:“泽维尔先生想知道什么?”   查尔斯微微一笑:“我并没有想知道的东西。”   他的手指敲了敲金属制成的轮椅扶手,说:“之前镇上有一户人家,他们虽然不是变种人,但都无一例外有些特殊的天赋,其中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她的天赋是预知未来。”   尤妮丝眯了眯眼睛。   “她叫爱丽丝。”查尔斯看了她一眼,笑道,“这户人家的家长名叫卡莱尔,是一个性情温和,学识渊博的医生,他告诉我,他不会加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并且只会在这里停留两年,我相信了他。前不久,他告诉我他要搬去华盛顿州,但是临走之前,他说,他的女儿爱丽丝预知到最近纽约将会有一场劫难,并且让我看到了这场劫难的景象。”   “你看到了?”尤妮丝问道。   “我看到了。”查尔斯眼中笑意更深,“我与他们家的一个男孩的能力相似,但与他不同,我能完全控制好我的能力。”   尤妮丝:“……”   又是一个能看透别人内心所想的家伙。   “请放心,斯泰尔斯小姐,我能完全控制住,我不会轻易窥探他人内心的。”查尔斯摇了摇头,“我之所以跟斯泰尔斯小姐说这个,是因为,我在爱丽丝给我呈现的未来里,看见了在我家门口站了百多年的雕塑……也就是你,斯泰尔斯小姐。”   尤妮丝:“……我不太喜欢这个形容。”   查尔斯笑了一声,然后说道:“好吧,是我家门口那尊雕塑的原型斯泰尔斯小姐。”   尤妮丝神色稍稍缓和:“这个未来我知道,爱德华告诉过我,我的弟弟走到了我的楼下,并且之后在纽约与复仇者联盟有一战,两败俱伤。”   查尔斯点点头,接着说:“那么爱德华有没有告诉你其他的?”   “其他的?”尤妮丝皱了皱眉。   “对的。”查尔斯斟酌着开口,“比如,你的弟弟,为什么会跟复仇者联盟开战。”   尤妮丝愣了愣:“……为什么?”   “斯泰尔斯小姐,您有没有想过,吸血鬼有一天也会死去,其实时间并不是无穷无尽的。”查尔斯眼中的笑意收了回去,“我看见的未来太过痛苦,好在卡莱尔告诉我,爱丽丝所能看见的未来,是主观性的,可以改变的,而这次能看见您,说明在真实的未来中,您的弟弟走到您的门口,被您迎进了门,未来有了第一次改变。我只希望您多多思考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毕竟悲剧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希望看见的。”   尤妮丝呼出一口气,再次看向了那尊雕塑。   当时米开朗琪罗要画古罗马维斯塔神庙的六位女祭司,她答应了担任其中一位,最后却选择背过了身。   米开朗琪罗无奈地说:“好吧,兴许只留下一个背影的维斯塔贞女更能使人恋恋不忘。”   他说的没错,画中六位维斯塔贞女,只有一位背对着画面,只给人一个令人生出无限遐想的背影,这位唯一没有露面的女祭司,反而成为了美术史上最美丽又最令人费解的谜,无数人猜测其中的故事,还有人说是米开朗琪罗故意制造悬念。   而事实上,哪有那么多谜题。   不过是尤妮丝不想让阿罗通过任何方式看见她的脸,她当初离开时说了,绝不会再见他,同时也剥夺了他见她的权力。   尽管这么多年过去,她无数次想着化成一缕烟,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徘徊,就算只有一刻钟,也足以让她不那么痛苦了。   但每一次,她都告诉自己,没关系,吸血鬼的时间很长,长到有一天她真的能忘记那些不可挽回的事,那么到那个时候,她就毫无罅隙地对着阿罗笑,说上一句“好久不见”了。   只不过到如今,几千年了,有些事情,仍旧是无法忘记。 第32章   连着几天, 尤妮丝在做节目的时候, 都在思考爱丽丝究竟是看到了怎样的未来,以至于与她素不相识的变种人学校的校长用了“悲剧”这个词来形容。她每次翻开爱丽丝的推特,想发一条私信过去询问,但最后又作罢,只在爱丽丝分享的福克斯小镇照片下面点了个赞。   福克斯小镇的风景与西切斯特有几分相似,都是漫山遍野道格拉斯冷杉以及铁杉,但那里的色调明显要比西切斯特阴暗许多,树根部长满了苔藓, 一看就是常年阴雨。   阴雨绵绵的地方,最容易滋生吸血鬼了。   她送克里斯去泽维尔学校入学那天,就是纽约最后的晴天了, 那天之后,气温急转直下, 她用遥控器打开新买的电视机无意中调到了天气预报, 都是在说最近美国将会迎来大范围的降雪。   下雪的第一天, 尤妮丝楼下的便利店就开始热闹了起来,她拿着史蒂夫的信用卡准备去店里随意刷几瓶苹果汁意思意思, 等排到她的时候,就只能看见空空荡荡的货架上一支孤零零的酒心巧克力,她叹了一口气,将巧克力拿到收银台, 店员看了看她,有些疑惑道:“就这个?”   “也没别的了。”尤妮丝说。   “再过两条街就有一家大型超市。”店员积极指路。   尤妮丝摆了摆手:“没关系, 家里还有吃的,还有一箱子榴莲呢。”   店员:“……”   她将巧克力和信/用卡一同揣进上衣口袋里,走出店门口时,理了理自己的围巾,将鼻梁以下包裹了起来。   雪是从凌晨下起来的,在布鲁克林陷入深寐的时候,她只穿着一件单薄不过的衬衣,露出一双光裸的修长的腿,趴在铁艺栏杆上,然后伸出手来,越过栏杆,雪花飘在她没有任何温度的手心上,并没有立刻化水,而是停留片刻,便被风吹得远远的。   这一天尤妮丝没有感觉到德米特里的气息。   大概是沃尔图里有什么任务召唤他过去了。   到了天亮,雪依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尤妮丝索性合上了阳台的落地窗,然后躺在了沙发里,打开了电视机,看起了《权力的游戏》。   那天娜塔莎补好觉之后,就被尤妮丝拖出了门,娜塔莎自然是没有想到尤妮丝第一次约她逛街不是买衣服也不是买化妆品,而是买电视机,选好了型号之后,她骑着摩托车带着尤妮丝驶过哈德逊河岸。   众人对于寒冷的冬天还开摩托车的飞车党是报以仿佛在看一个智障的眼神,然而在看见驾驶者是大名鼎鼎的黑寡妇之后,纷纷选择抱头逃窜,以为纽约又遭到了极端分子的袭击。   尤妮丝埋着头钻研电视机的使用说明书,并没有留意到周边路人们的反应,她大概了解到了电视机究竟如何使用之后,便开始向娜塔莎讲述那些她从快餐店听来的电视剧剧情。   表示空天母舰超级英雄宿舍的电视机里并没有付费频道,无法观看HBO电视剧之后,尤妮丝撇了撇嘴:“神盾局待遇这么差,员工宿舍的电视机居然舍不得开付费频道。”   “用史蒂夫的信/用卡刷了一台电视机还开通了付费频道,弗瑞再听见你说这句话他会哭的。”娜塔莎笑着说。   尤妮丝将使用说明书又揣回自己的兜里,说:“我当然有底气说,再过几天我就要发工资了,我跟你们不一样,我的老板是托尼.斯塔克。”   传说中买下一栋楼只需要几秒钟的托尼.斯塔克。   尤妮丝刷着史蒂夫的卡,买了电视机,一口气开通了好几个付费频道。   这台新电视机效果很好,再加上她过人的眼力,她能非常清晰地看见龙母脸上的毛孔,以及琼恩.雪诺瞳孔边缘的颜色。她正看得开心,托尼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的是听说她买了新电视机。   尤妮丝乐呵呵地说:“是啊,刷美国队长的卡。”   “可喜可贺,这台电视机终于不是送到斯塔克集团的前台了。”托尼笑着说完,又补了一句,“今天发工资了。”   “因为电视机并不是从亚马逊上买的。”尤妮丝从自己大衣口袋里找出了入职当天佩珀小姐就为她办理好的银/行卡,“今天发工资的话,是不是代表着我可以买美国队长的信/用卡还给他了?”   那边的托尼慢条斯理地说:“我是说今天神盾局发工资了,今天领工资的人是我。”   尤妮丝:“……你不是我老板吗?”   “我也是复仇者联盟成员。”托尼笑着答道。   尤妮丝沉默片刻:“……你不是很有钱吗?”   “再有钱,该收的工资还是要收的,你会拒绝送到你手上的钱吗,当然不会。”   尤妮丝:“……”   “好吧,其实斯塔克集团昨天就发工资了。”托尼哼了一声,“斯塔克工业,每个月都会比神盾局早一天发工资的。”   尤妮丝:“……”   她把自己那张本准备放回原位的卡又抽了出来。   此时的纽约正下着大雪,拉开落地窗的连帘子,便能看见一片皑皑,街道上的汽车和行人并不像平时那样密集,竟有些萧索的感觉,茫茫大雪影响了她的视线,使得那座本应是她阳台风景的布鲁克林大桥也变得模模糊糊。   她在衬衣外套了一件风衣,在脖子上系上了一条围巾,打开门的时候想了想,又将之前买的那把伞从她空荡荡的衣帽架上取了下来。   她决定步行去几条街区外的银行自动柜员机上查询一下自己卡上的十二分之一的脱衣舞俱乐部,她之前陪娜塔莎去过银行,站在娜塔莎身后把自动柜员机的操作流程暗暗记下,顺便还记住了娜塔莎的银/行卡密码。   她走到大楼门口时便撑起了伞,雪花拍打在伞面上细微的簌簌声响极为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里,她伸手用手指敲了敲雨伞的里面,然后缓步踏下阶梯。   刚踏出一步,她就有了一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她抬头看了看,这几栋紧紧挨着的公寓楼在大学之间显出一种略带潮湿的灰黑色,而这集团灰黑之间,她没有看见任何身影。   大概……德米特里又回来了吧。   她挑了挑眉,也没太当一回事。   巷道上铺着松软的雪,像是撒上了厚厚一层亮晶晶的糖,附近的野猫已经先一步在这里印下了点点梅花般的脚印,她低头看着,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一串一串的梅花,再回头看去,只觉得自己的脚印像是缀在梅花旁的花生壳,看上去居然有些笨拙。   主干道上人不多,个个行色匆匆,以至于步履缓慢像是散步的她格外显眼。   她慢悠悠拐过街角,走到了银行门口,隔着银行的自动感应门,她看见室内并没有多少等待中的顾客,只不过无论是柜员还是理财经理,每个人都是身体僵硬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声不吭,靠近门口的那位保安在看见她走进来时,眼神惊恐到了极致,轻轻地摇了摇头。   尤妮丝看了这个工作人员一眼,然后看向了柜员机,那里站着一个戴了绅士帽的男人,挑染成绿色的头发从帽檐下垂了下来,身上披着并不合身的西装,他手里摊着一份报纸,埋着头,似乎正在看报。   她在进门前就听到了,手/枪子弹上膛的声音,她最近看电视剧看得多,连带着这些声音也都认得出来了。   原本应当人来人往的银行大厅此时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响动,而那些工作人员惊惶的表情以及微微颤抖的身体,更能说明这里的不寻常。   她一边朝柜员机走过去,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四周,在看见坐在等待区的三个穿着厚实棉衣的中年男人时视线顿住,然后扭过了头,然后与站在柜员机旁的   她神色如常地走到柜员机旁,刚准备将银/行卡插进卡槽,就听见纸张哗哗作响声,一个低沉好听的男声用一种稀松平常的仿佛在跟熟人打招呼的语气在她身边说道:“你好,这位女士,很不幸地告诉你,今天走进这家银行的所有钱财,都将属于我。”   尤妮丝侧过头去,只见之前还在埋头看报纸的男人已经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脸颊惨白,嘴唇血红,仿佛马戏团小丑一般的脸。 第33章   尤妮丝一直很不理解那些原本长得不错, 却偏偏要把自己扮得奇丑无比或者干脆将自己的美貌完全遮盖住的人。比如史蒂夫, 尤妮丝从一开始就觉得那个诡异的蓝色面罩存在在史蒂夫那张英俊标致的脸上就是它的原罪了。在她看来,美丽也是一种天赋,那些天生就拥有美貌的人是受到了神的眷顾,而天生就长得吓人的,估计就是受到了诅咒。   她用自己三千年来的阅人经验断定,这个男人并不是天生丑陋,他的轮廓和五官长得还不错,虽然谈不上英俊迷人, 但也是五官端正。她看第一眼的时候,认为这个男人只是为了抢银行而将自己化装成了小丑,等下一秒, 她就看清楚了他两边嘴角狰狞的伤口,被不可清洗的颜料硬生生涂成了一个古怪的笑脸。   她皱了皱眉。   而这个小丑打扮的男人并不知道她此时正在纠结自己的外貌, 在这几秒之间, 那几个坐在等候区的中年男人中的其中一个已经将抖抖索索的保安拖到了柜台前, 用枪堵着对方的脖子,贴着对方耳朵, 粗声粗气地嚷着:“怎么?你们怎么还不报警?非要我来报警吗?”   保安在被枪指着的时候就已经腿软了,他用手撑着墙壁,慢慢地朝电话机移动,刚拿起电话听筒, 就听见“呯”一声,他的后背炸起一朵血花, 他惨叫一声,往前跌落在地,柜台后的柜员们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之前拿枪指着保安的男人吹了吹枪口,说:“叫你报警还真的敢报。”   尤妮丝在保安中枪的那一刻就皱了皱眉,虽然她已经能很好地控制住对人血的渴望,但是直接面对血腥味时,还是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而站在她旁边的小丑仿佛没有察觉到身后的闹剧一般盯着尤妮丝看,带着点笑意,说:“这是你的工资卡?”   还没等尤妮丝回答,他又自言自语地说:“也是,今天很多公司都发了工资,发了工资啊,首先是要买下自己早早看中的东西吧,又或者是要支付房子和车的贷款,几笔支出之后,卡里也就所剩无几了,所以果然还是得在你将卡插进卡槽里之前夺走才行。”他眯了眯眼睛,“你不愿意吗,小姐?”   尤妮丝平静地看着他:“当然。”   “勇气可嘉。”他笑着拍了拍手,“我知道,纽约很多人都不认识我,不知者无畏嘛,虽然恐惧确实能够使我觉得高兴,但像您一样冷静的眼神也不失为一种新鲜的乐趣。”   他慢慢走到尤妮丝的另一边,一手挥向柜台那边:“知道那些柜员为什么害怕得要死都不敢冲出去吗?”   他说话间,那些银行职员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其中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小姑娘眼泪已经流了满面,使得尤妮丝生出几丝怜惜之心。   她的不回应并没有让小丑败兴,他又拍了拍手:“你看过战争题材的电影吗,轰一声,彻天巨响,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分离成好几块,肠子、脑浆,到处都是,一片血肉模糊。”   尤妮丝侧头看他,她以为这个人应该说得眼里都是光,然而他那张滑稽的小丑脸却平静异常,似乎只是在描述一个寻常不过的场景。   “你喜欢那样血肉横飞的场景?”尤妮丝开口问。   “很美。”小丑笑着说,“不过我喜欢的还有其他东西。”   他转过身,朝着柜台走去,尤妮丝想了想,也跟着走了过去。   走近柜台,她才发现,柜台后那四五个员工的脚都被绑在了自己的椅子的凳腿上,绳子上还绑了一个黑色的金属盒子。   小丑看着坐在最边上的那两个柜员,一个年轻的棕发男子,与那个哭得尤妮丝心软的金发尤物,慢条斯理地从自己的上衣兜里摸出一把枪,将枪/口敲了敲柜台,说:“我给你们一个选择。”   年轻男子猛地扭头看他,而那个女孩子看见小丑瞳孔就微微缩小,应该是有些害怕。   “不要害怕,小姑娘。”小丑几乎是和颜悦色地说,“我是来给你活命的机会的。”   女孩缩了缩肩膀,整个人往椅背上靠去。   “你们两个是情侣吧。”小丑眼睛瞟了瞟两个人,“啊,年轻人,一样的戒指,一样的杯子,还有女孩子时不时看过去的求救且依赖的眼神。”   他这么一说,尤妮丝才发现这两个人的桌上摆着一模一样的水杯,而他们的无名指上也套着同样的铂金指环,她此时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小丑,她虽然眼力过人,但从不会注意这些细节。   两个人对视一眼,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不过小丑根本也不需要他们的承认,他轻声说道:“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个活下去且证明自己的机会,你们之中可以有一个人,将自己脚上的炸弹,系到对方的脚上去,然后自己跑出这个教堂。”   尤妮丝微微一愣,她侧头看向那对年轻情侣,男女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惊讶。   “怎么样?我是一个非常大方的绑匪吧。”小丑一手拿着枪,笑着给自己鼓鼓掌,“怎么样,是决定男孩子出去,还是女孩子出去?还是你们两个都不出去,留在这里,用绑在脚上的炸/弹证明对对方的爱。”   他话音刚落,那个年轻男子却咳了两声,颤着声音说:“让珊莎……”他扭头看向自己的女朋友,喉结上下动了动,眼神非常动情,女孩仿佛知道了什么,连忙哭着说:“不,威廉,我、我跟你留下来。”   名叫威廉的男孩张了张嘴,沉默了几秒,然后扭头看向小丑:“我……出去,我出去。”   珊莎微微睁大了眼睛。   “珊莎,你……你听我说,我们留在这里都是死。”威廉急切地说,“我出去之后就报……”他余光瞟了瞟好整以暇看着他的小丑以及那三个荷枪实弹的男人,硬生生把“报警”这个词憋了回去,只说,“我会替你照顾你的父母,我会爱你一辈子。”   “不……”珊莎喃喃说道,眼泪刷的一下,从她眼眶中滑落下来。   小丑笑着点点头,轻声说:“不错不错,你们是我见过的最快做出决定的情侣了。”他微微一偏头,之前打死保安的那个男人便慢悠悠地收起了自己的枪,绕过尤妮丝走到柜台后,手法娴熟地解开绑住威廉双脚的绳子和炸/弹,然后又系在了珊莎的脚上。   威廉扶着椅背站直了身,他的双腿被绑了太久,走路有些迟缓,尽管如此,他还是走到了珊莎的旁边,吻了吻她的额头:“原谅我。”   珊莎咬着牙侧过了头,不去看他。   他讨了没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然后转身离开了柜台,他刚走出柜台,就有其他被困的工作人员骂道:“威廉,你这个负心的小子。”   他猛地转过身,吼道:“我就想活下去,这有什么错!”   他又看了珊莎一眼,然后瘸着腿,跑向了大门,银行大门口的自动感应门刚刚发出“叮”的一声,尤妮丝就看见小丑挑着眉抬起了枪,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但还是按了下来,只听见“呯”一声,威廉后脑炸出了血的红色与脑浆的白色,又悉数溅在了刚打开一个缝的自动感应门上,他闷哼一声面朝地直直倒下。   整个银行大厅又安静下来,珊莎睁大了眼睛盯着自动门上血印,哭出了声来。   小丑又收回了枪,看向尤妮丝,说:“比起血肉横飞,我更喜欢这种选择游戏,看别人在绝境之下做出选择,是不是更有趣?”   尤妮丝眯了眯眼睛,说:“你的爱好倒是特别。”   “不,我觉得任何一个没有到被迫做出选择这样境地的人,看到这样的惨剧,都会感觉到仿佛吸食毒品一样的快乐的。”小丑笑着说。   “可你的游戏不是已经定下了结局吗?”尤妮丝看向倒在银行大门前的威廉。   “不,他是游戏的胜利者,只不过作为游戏主宰的我不喜欢他而已。”小丑拍了拍手,“好了,现在游戏继续,参与者,是这位珊莎小姐,以及您……”   尤妮丝扭过头,平静地看向他。   “其实从你一踏进银行开始,我就注意到你了。”小丑走到尤妮丝身边,慢慢地绕着她转,“你应该是察觉到了银行此时的不寻常,但你还是走进来了,在有人开枪/杀掉保安的时候,你也不慌乱。没有任何一个普通人能有这样的心理素质,你或者是一个警察,或者……”他顿了顿,语气轻快起来,“据说纽约这个城市有很多超级英雄,或许你就是其中之一。”   尤妮丝环抱起双手:“可惜,你的两个猜测都是错的。”   “可也不妨碍我猜测你不是普通人。”小丑笑眯眯地说,“我最喜欢跟你们这种人玩游戏了。”   “你的游戏是交换人质吗?”尤妮丝硬邦邦地说。   小丑走到柜台旁,连连摆手:“这个游戏在这里玩了一次,我不会再玩第二次,我们需要创新一下。”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这样吧,珊莎小姐,以及其他银行职员,分成两方,你只可以选择一方,被你选择得救的那一方可以解下脚上的炸/弹,走出这个银行,而这些炸/弹,要系在留下来的那一方身上。”   尤妮丝瞟了他一眼:“我可以在游戏开始之前就杀掉你。”   小丑一愣,随即大笑出声,他笑得肩膀都在颤抖,然后摇摇头,说:“没有用,他们绑着的那些炸/弹都是受控制的,你可以在一瞬间杀了我,然后我的其他同伴会立刻引爆炸/弹,大家一起死在这里咯。”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抢银行的伙伴不止你看到的这么多,如果你不信,你大可以现在杀了我试一试。”   他说着,将自己裸/露的脖子朝尤妮丝递了过去。   尤妮丝冷着眼看他。   确实,她不知道还有多少小丑的同伴隐藏在这条街区,她大可以杀掉胆敢威胁她的小丑,也可以不管不顾离开这里,反正她做了三千年的吸血鬼,对人类早没什么特殊感情了。   只不过……   她的视线越过小丑,看向了一脸泪痕的珊莎。   在那个选择摆到那对年轻情侣面前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迈不动步子了,哭嚎着的珊莎与三千年前躺在棺材里的她重合在了一起,连哭声都是一样的悲切。   “好,我加入这个游戏。”尤妮丝抱起双臂,懒洋洋地说,“留下珊莎小姐,让其他人走吧,一旦你开/枪射/杀他们,我立马杀掉你,在你破坏游戏规则的时候,我也不介意在布鲁克林炸出一朵烟花。” 第34章   尤妮丝说完, 小丑便笑了起来, 他笑得有些病态,他笑得肩膀都在颤抖,整张面孔都被厚重的不可清洗颜料遮盖住,无法看清表情的细微变化,但尤妮丝可以看出,他很兴奋,像是无聊了许久的小孩终于找到合心意的玩具一样。   “纽约还真是跟哥谭不一样呢。”他摇摇头,语气轻柔地说, “哥谭有个怎么也不肯杀人的超级英雄,让我很是苦恼;而纽约的人一开口就会说把我杀掉,不过我死在你这样的人手里发挥不出什么价值来, 所以我决定乖乖地遵守游戏规定。”他扬了扬伤痕累累的嘴角,然后挥了挥手, 之前那几个坐在等候区的男人将枪挂着身前, 慢悠悠地走到了柜台后, 开始给那几个银行职员解下□□。   珊莎至威廉被小丑一枪打死之后就一直是一种呆滞的状态,包括听见尤妮丝选择让她留下来让其他人走时, 都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垂下头,一声不吭地任那几个男人在她脚上又系上了好几枚炸/弹。   那几个获救的银行员工在脚上的炸/弹被解开之后,先是探头探脑地看了看珊莎, 又看向尤妮丝和小丑,谁都没有往大门口跑去, 毕竟有着威廉的前车之鉴,谁都怕已经跑到了大门口接过后背挨上一枪。   小丑眯了眯眼睛,抬起手来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我只给你们二十秒的时间,如果二十秒之内你们还在这间银行里待着……”他扬起另外一只拿着枪的手。   他话音刚落,那些人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往大门口挤去,生怕落了后,在二十秒之内没有逃出这个劫匪的视野。   小丑看着这些银行员工落荒而逃的背影,笑了笑,说:“这样的场景是不是比血肉横飞更值得玩味,他们之前还在谴责那个抛下女朋友独自活命的小伙子呢。”他摇着头,装模作样地啧啧叹道,“可惜这个小伙子白白死了。”   他语气非常轻快,好似那个小伙子的惨死并不是由他造成的一样。   他侧过头,半眯着眼看向尤妮丝,说:“你知道哥谭吗?”   尤妮丝点点头:“知道。”   哥谭这个城市也是她刷推特的时候知道的,当时有一个纽约市民在推特上吐槽纽约随时随地都处于危险之中,然后一个哥谭市名毫不留情地嘲讽:“得了吧,纽约再危险,也不会警察被黑帮打得屁滚尿流,上了法庭还拿着枪指着检察官,市民出门能不能安全活着回来得看上帝,人民安全完全靠义警。”   尤妮丝当时看见这句话,深受触动,比纽约还危险的地方,她绝对不会去的。   小丑这么一开口,她也就明白了大半了,小丑大约来自哥谭市,是那些把警察打得屁滚尿流的罪犯之一。   果不其然,小丑接着说:“哥谭跟纽约不一样,它没这么欣欣向荣,大多数人都像是挣扎在泥沼里的蛆虫,偶尔看见几个闪着光的人物,就会喜极而泣,以为这些人能把他们从污泥里拯救出来。”他嘿嘿笑了几声,这笑容像极了那些真正的马戏团里的小丑,看上去怪异又可怖,“我跟他们不一样。”   “你是想把那几个闪着光的人物也一起拉进泥潭里来?”尤妮丝挑着眉问。   “人性本就如此,与其辛辛苦苦扮演一个伟大的人,还不如遵循本性来得痛快,我只是在帮助他们而已。”小丑抛了抛手中的枪,看向银行大门口,那些人已经飞快离开了银行,只留下一扇还未合拢的自动感应门,以及躺在地上已经逐渐僵硬的尸体。   他回过头,看向尤妮丝:“而你,你也不一样,女士,不需要我推你一把,你就已经安安稳稳地站在黑暗中了,法律以及道德无法捆绑你,你也不屑一顾。”   尤妮丝听了,只觉得有趣,哥谭市的罪犯确实不一般,这个小丑虽然并没有任何超能力,可他看透人心的本事却不会比爱德华差。   “那跟我这样的人玩你的游戏岂不是很无聊?”尤妮丝笑着说。   小丑摇了摇手指:“不,怎么会无聊呢,我不会固定玩一个游戏,游戏嘛,是需要创新的。”他慢悠悠地走到柜台后的珊莎的身旁,从身后取出一把小刀,一手捏着珊莎的下巴,一手将小刀递到她的咽喉,珊莎的眼神逐渐回神,在感觉到自己脖颈旁冰冷的刀刃时身体颤了颤。   尤妮丝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这个场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您似乎非常在意珊莎小姐。”小丑将刀刃又逼近了一寸,眼中带起了一丝兴奋,“瞧,你的眼神不一样了。”   他笑出声来,然后收回小刀,一手握在珊莎椅子的椅背上,说:“该要的钱我们已经拿到了,现在不过是找找乐子罢了,我的犯罪动机没那么庸俗。”他挥了挥手,那几个男人跟着他走到了尤妮丝的身旁,他停了停,凑在尤妮丝的耳朵边:“二十秒钟,从我离开这个银行开始,我会给你们二十秒钟,这二十秒钟内你可以把绑在珊莎小姐脚上的□□拆掉,带她离开这里,如果你做得到的话……”他顿了顿,脸上又生起了那怪异的笑容,“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离开这里,毕竟死掉一个人,总比两个都死在这里强对吧。”   尤妮丝冷漠地看着他。   “哈哈,让我看看一个站在黑暗里的女人会不会自己走到光明处吧。”小丑朗笑着,挥了挥手,缓步走出了这家银行。   而在那扇自动感应门闭上的同时,尤妮丝便用属于吸血鬼的速度跑到了珊莎的身侧,珊莎愣了愣,感觉到脚上的异动时,才低下头,看见尤妮丝正蹲在她的脚边,飞快地解着缚着她的脚和凳腿的绳子。   她的速度很快,但是这些绳结系得很死,非常难解,而且炸/弹的线就缠着这些绳子,她根本没办法直接用力量扯断绳子。   珊莎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呼出一口气,急切地说:“这位小姐……你、你快走吧,二十秒的时间绝对不够的,你走吧,我一个人……”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尤妮丝冷硬地开口打断她,她十指翻飞,一边解开那些系得死紧的绳结,一边在心里倒计时。   第十一秒。   她拆下第四个炸/弹,还有三个。   第十三秒。   还有两个。   第十四秒。   最后一个。   第十五秒。   全部拆开。   尤妮丝一把拉住珊莎的手腕,正要将对方拉着离开银行,忽然听见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嗒”声,与此同时,她看见珊莎的发尾缠着一枚极细的铁丝,而那铁丝的另一边,则连着其中一个被她拆下来的炸/弹,只要珊莎向前跑动,带动这枚铁丝,那么下一秒,这个炸/弹就会被引爆。   她动作猛地顿住,珊莎正疑惑间,她已经闪身到了珊莎的身后,将这个小姑娘抱到了自己的怀里,嘴唇凑在了她的耳朵边,说:“闭眼。”   珊莎反射性地紧紧闭上了眼睛,下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的耳边生出了细细的风,而几乎是同时,一声巨响“轰”一声在她耳膜里炸裂开来,她在这瞬间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感觉到热浪从她身侧席卷而来,然而她后背仍是冰凉坚硬的一片,就像躺在了一座大理石雕像的怀里一般惬意。   “小、小姐……你……”珊莎被她抱在怀中,看不见她此时的样子,只能慌乱地叫她。   而尤妮丝则张了张嘴,无法回应她。   就像珊莎被她抱在怀里,免收爆/炸冲击一般,她也在爆/炸的那一刻,陷入了一个坚硬而毫无温度的怀抱,那个她身后的人紧紧抱着她,飞快逃离这个热浪翻滚的现场,然而她的余光还是能觑见那个人被火烧着的黑色头发。   吸血鬼没那么容易死。   但是如果被拧下了头,投进了烈火之中,照样会死得连灰都不剩一粒。   “斯泰尔斯小姐,您有没有想过,吸血鬼有一天也会死去,其实时间并不是无穷无尽的。”   他们离开了爆/炸现场,甫一站定,尤妮丝就猛地回过头去,她看不看那个人,便直接一拳打在了对方的胸口,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失态过了,一个连吸血都标榜为优雅进食的女人披着散乱的黑发,对着站在她身前的男人大叫道:“你闯过来干什么,你会死的,一不小心你就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那个男人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无比专注,专注得忘记维持终日挂在脸上的假笑。   “你还听不听我的话了!”尤妮丝还要一拳打过去,他却稳稳握住了她的手。   两只冰冷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仿佛再久一点,就能生出一丝丝的温度。   “我害怕。”他说,“这种害怕的感觉,我不想再经受第二次了。”   尤妮丝愣了愣,抬起头看他。   阿罗仍是那张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庞,时间好像从没有在他们身上流逝过。   “那时候,我就想,你不想见我,那么就不见吧,只要你还活着,我不在乎,反正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所以我叫德米特里看着你,我就怕有一天,你又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掉了。”阿罗说,那双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吸血鬼不需要眨眼,但是他那种小心翼翼的眼神,就像是生怕只要一眨眼,他眼前的人又会变成一阵黑烟从他身边消散。   尤妮丝抬着头与他对视着,良久,她阖上了眼睛,将额头撞在了他的胸口。 第35章   尤妮丝对于被亲人爱人背叛的恐惧, 源自于三千年前。   棺材里没有光, 也没有响动,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里面只躺着一具女尸,穿着血迹斑驳的亚麻质多利亚式希顿,睁大了眼睛,微微张开的嘴唇唇角还有一道已经凝固的血痕。   就在这样一个一片死寂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了闷闷的咳嗽声,一只手上抬, 撑住了棺盖,木制的棺盖在那一瞬间碎裂出一个洞,然后掌根处触到了已经凝固变得冰凉的铜棺。   那双睁大的已经僵硬的眼眶恢复了灵动, 只是琥珀色的瞳孔已经变成了血红。   她在醒来的那一刻脑袋里还是一片混沌,只遂着本能用双手去触摸这个禁锢着她的地方, 厚重的棺木在她的用力敲击下层层碎裂, 然而棺木外面包裹着的铜棺又将这些碎裂的木块阻挡了回来, 砸落在她身上。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也无暇去回忆自己到底是谁,只想着逃离这里。   她用手肘撑起自己的上半身,然而身体刚刚移动寸许,就感觉到小腹处一阵一样, 她将视线移到自己的小腹处,尽管四周一片黑暗, 但是她仍然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一柄剑,穿过她的腹部,将她钉在了棺材底部。   她只愣了片刻,在有限的空间内艰难地将那柄剑拔出,在看见剑刃上已经凝固的血迹时,发出了一声嚎叫,像是野兽一般粗犷,却又带着几分凄厉。   她像是发了狂一般,将手握成拳,用力敲击禁锢住她的铜棺,这个并不宽敞的空间里满是她用手捶打铜棺的声音,她咬着牙,将头撞向铜棺侧面,只听得一声闷响,像是一块巨石狠狠地砸了过来。   铜棺被她撞出一个小小的缺口。   她看着这个缺口,立马激动起来,两只手按在缺口的边缘,想要将这层铜棺彻底撕碎,然而已经有湿润的泥土从缺口处灌了进来,她大喝一声,手腕用力,才凝固没多久的铜棺被她硬生生掰出一个裂口,源源不断的泥土从裂口涌进棺木内部,在她的下半身包裹在内。   她索性钻进泥土之中,脚踩着下方的土向上爬,只不过这些土并不松软,她脚下无从着力,手上也摸索不到任何可以借力钻出的东西,整个人几乎是被困在深层的土层之中。   尽管不需要呼吸,但已经有不少灰尘泥土钻进了她的鼻腔而耳朵里,她咬着牙,用手刨着头顶的土层,然后忽然看见自己近乎惨白的手忽然化成了一缕黑色的烟雾,钻进了泥土的缝隙里。   她愣了愣,还来不及慌乱,只看见化为烟雾的部位逐渐往她的胳膊、肩膀处蔓延而来,几乎是瞬息之间,她整个人就已经化成了一片黑色烟雾,聚拢在一起,又分散在各处缝隙里,而她只觉得自己像是缩小得比这些土粒还要小,轻盈而又快速地从缝隙里钻出,然后在自己幻化的这片烟雾全部钻出地下的瞬间,又恢复了本身。   地下一片安静,而地上却在下雨。   摩里亚半岛的夏季多是干旱而炎热,很少有雨,这场难得的雨冲刷着拉哥尼亚平原干旱的大地,荡涤着这里特有的燥热空气。而仰躺在坟墓旁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大雨是替她清洗了身上的泥痕,还是将她拍打得更加狼狈。   她在大雨里躺了许久,才挣扎着爬了起来,头发被雨淋湿,凌乱地垂在她脑后,那身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希顿紧紧贴着她的身体,与她而言,像是把她当作救命稻草死死攀住的溺水者。   然而她并没有在意这些,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的饥渴感狠狠地扼住了她的喉咙,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张了张嘴,发出可怖的嘶嘶声。   她不知道,此时的她肤色惨白,不似活人,好似全身的血液都已经涌上了眼眸之中,再多几分,就要从她的眼眶里滴出来。   她被这种饥渴感折磨得又摔倒在地,她将脸埋在积了一滩雨水的草地里,然而忽然嗅到了一阵极为微弱的香气。   她猛地抬头,循着那股香气向前爬行,然后不远处的石碑下面,一条盘成一团的小蛇,那条蛇嘴里还叼着一只已经死去的田鼠,张大了嘴吞咽着。   这股香气使得她忘记了饥渴感带来的折磨,她用尽全身力气迅速向前,小蛇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她按住了脑袋,她迫不及待地将蛇头下方的皮肤送到齿间,用力地咬了下去,蛇血是冰凉的,不如恒温动物的热血美味,然而此时已经极度饥饿的她,根本不挑任何食物,她只想赶紧将这股几乎要将她烧成灰烬的饥渴感压下去,哪怕只有杯水车薪。   她忙着进食,根本没有留意到大雨拍打着伞面的声音,等到那股比蛇血更加美味的味道飘到她的鼻间时,那个撑伞走来的人已经离她只有几百米远了。   她只愣了愣,将已经垂死的蛇扔到一边,朝那个人奔跑过去,那人也察觉到了她,在她冲过来时已经抽出了自己的兵刃,将刃尖对准了她,她双目如血,直接用手握住了刀刃,锋利的刃口划在她的手掌上像是切割巨石一般发出刺耳的声音,而那个人在看见她乱发下面的脸孔时愣了愣,兵刃随着雨伞一同坠落在地。   而他也被她用力扑倒,在她用牙齿扎进自己侧颈的时候身体微微一抖,右手颤抖着,缓缓上抬,握住了她的腰。   原本正贪婪地吸食着血液的她在那双温热的大手握在自己腰肢上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猛地撑起上身,死死地盯着这个被她扑在身下的人。   这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他的身上穿着盔甲,黑色的头发凌乱地垂在两颊边,嘴边和下巴上布满了青青的胡茬,那双浅蓝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大概是侧颈的伤口真有些疼,他眉头微微皱起,配着那双晴空般的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喝了一点血,已经稍微有些清醒的她还闻到了除了血腥味之外的甜腻香气。   那是……葡萄酒。   她还能从这股酒味,嗅到科林斯湾夏季滨海的阳光的味道。   她死死地盯着这个男人。   她记得了,自己死前看过这双眼睛,隐匿在火光之后,熊熊跳动的火光,也劈不开这双眼睛内藏着的浓浓阴翳。   而此时,这个男人带着一身的酒气,眼中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感情,握着她腰肢的手逐渐上移,按在了她的肩胛骨上,想将她又拉回自己的怀抱。   “尤妮丝……”他似乎是叹息着叫了一个名字。   尤妮丝……   尤妮丝是谁……是我吗……   “吸我的血吧。”那个男人说,“杀了我吧。”   她眯着眼睛看着他,半晌,她挣开这个男人的怀抱,慢慢地从他身上站起来,蹒跚着往回走,她的速度应该很快的,她吸了血之后也能更加强壮的,但背影却比之前看上去更加疲惫。   她走了几步,看到了之前小蛇盘踞的石碑,这时,她才看见石碑上的字。   “来自科林斯湾的斯巴达王妃。   尤妮丝。   永生永世安眠于伟大的拉哥尼亚平原。”   她嗤笑一声。   想不到连像样的城墙都没有的斯巴达城,居然还给她立了一个碑。   “这里是拉哥尼亚平原,你身后是泰格特斯山脉,身上披着的是欧罗塔斯河畔的苇草,你在斯巴达,永永远远在斯巴达。”   在她临死前,那个男人是这么跟她说的。   她扭过头,隔着纷纷雨幕,看着那个撑着兵刃艰难站起来的男人。   她的眼睛将这几百米的距离缩短成了咫尺之遥,她可以非常清晰地看见他也盯着她,不知道是不是过多的酒精使得他已经不能完美维持斯巴达王子沉默严肃的形象,他的眼神是悲切的,就算穿着斯巴达战士英武的盔甲,也狼狈得像是一个流浪多年的乞丐。   “可惜了,不能让你如愿,我永永远远都不会踏足斯巴达了。” 第36章   在出嫁之前, 尤妮丝是科林斯娇生惯养的公主, 在出嫁之后,她是被宠溺着的斯巴达王妃,这总共十九年的岁月里,她从不知道颠沛流离一词到底是什么含义,只有蹲在脏兮兮的贫民区里抓着老鼠吸血的时候,她才在心里感叹,活着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   她将已经死掉的老鼠扔在藏满污垢的排水渠,然后站起身来, 低下头,将自己的整张脸都藏在了兜帽的阴影之中,走出了深巷。   两个精瘦的男人从她走出巷口之后就一直跟着她, 她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 一只老鼠的血是不能填报她的肚子的, 她还是能闻到每个人的血液的气味从皮肤毛孔中散出, 钻进她的鼻腔,她只有尽力忍耐, 步子越来越快,却又不能超过人类的正常速度,只觉得心中越发地焦躁起来。   贫民窟比起优雅诗意的科林斯王宫和安静肃穆斯巴达的王宫来说,过于肮脏拥挤了, 往往一家六七口人挤在一个破棚子里,昨天的床单, 今天就可以做成希顿穿在身上,浓妆艳抹的□□站在街口拉客,然后与找过来的妻子破口互骂。她听惯了诗歌和神话,再听着各种粗俗的声音骂骂咧咧,一开始只觉得难以忍受,而流浪了几年之后,却已经完全习惯了。   她没有诗歌也没有竖琴,这点点的市井人声也让她格外珍惜。   不过她从不与这里的人产生交集,她害怕与人对视,也害怕别人看见自己异于正常人的惨白肌肤,更害怕自己按捺不住饥渴感而去袭击别人。   好在贫民窟虽拥挤,却从不会将那些流连于此的流浪者赶出这里,对于这里的住民来说,一个流浪者而已,也不知道哪天就死了。   尤妮丝流浪至此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倒是没人理会她,只是她会听见居民们闲闲碎语,说这个流浪者居然还没死,亦或者是有人感叹最近家里的老鼠突然都消失了,也没有怀疑到老鼠消失跟这个从来看不见脸的流浪者有关系。   不过前些天,发生了一件事,打破了她与这些贫民窟居民之间微妙的平衡。   那天下着大雨,尤妮丝没有躲在暗巷里,而是戴着兜帽坐在了街边一处屋檐底下,两个小孩在狭窄的马路上奔跑,一辆马车从街头急急驶来,马车夫脸上的慌乱以及那几个小孩的毫无察觉她尽收眼底,她连忙跑了出去,在马车撞过来之前,将孩子抱在怀里,然后闪到了另一边。   直到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孩子惊叹般说了一句“原来流浪者是个这么美的姐姐”时,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兜帽在之前自己奔跑的时候,从头上掉了下来。   两个孩子在她怀里仿佛烙铁一般烫手,她忙不迭将人放下,向后退了几步,正巧撞上了闻讯赶来的孩子父母,那个母亲没有多看她,而是上前去抱住了自己的孩子,而那个父亲则是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眼神有些微妙。   她连忙将兜帽戴了回去,遮住了自己的脸,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而后,贫民窟里每天就多了几个跟着她的人。   有时候是女人,有时候是男人,有神色不善的,也有眼神玩味的,甚至还有那几个街头拉客的□□跟在她后面跑,问她要不要一起做买卖。   这次跟着她的这几个男人她从未在贫民窟见过,估计是外面的人。   她咬紧了牙关,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速度,想着把这几个人甩开,贫民窟的居民们也习惯了她身后总跟着几个人,也见怪不怪了,之前被她救了孩子的女人坐在家门口洗衣服,跟她打了声招呼,见她没有回应,便耸了耸肩,跟邻居说:“听说科林斯的王重病了。”   尤妮丝猛地停住了脚步。   而后,那个邻居轻飘飘地说:“两年多以前尤妮丝公主的死讯传来之后他就重病了吧。”   “这次不一样,据说王宫内的医馆都直摇头叹气呢,看样子是不行了。”   “狄黛米小公主才两岁呢,难不成是阿罗即位?”   “还能怎么样?唉,正是便宜了那个雅典小子了……”   “……”   尤妮丝站在贫民窟熙熙攘攘的街头,隐藏在兜帽阴影里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   她以为自己死了,科林斯和斯巴达的一切都在棺盖合拢的那一瞬间悉数消亡,她是尤妮丝,也不是尤妮丝,她有着尤妮丝的容貌、记忆,以及所有喜怒哀乐,但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只是一个以血为生的怪物。   她没有杀列奥尼特,离开斯巴达之后也没有回到科林斯,而是四处流浪,直到来到这里离科林斯并不算远的贫民窟,听着科林斯口音,触摸科林斯湾的海风,触着科林斯的土烧制的砖瓦,就已经能使得她几乎感动到落泪了。   她原本打算就这么流浪下去。   尤妮丝藏在宽大袖口里的手微微攥紧,然后再次踏步,而那两个男人也跟了上来,只不过她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去管这些跟着她的人了,她的步子越来越快,拐过人最多的这条街道,离开了人口聚集的区域。   她已经想好了,等到了郊区,她就加快速度,也不管别人会不会怀疑,直接甩掉这几个人,然后赶去科林斯王宫。   只不过她刚走上郊区小道,就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姐姐!”   她一愣,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只见之前被她从马车前救下来的小男孩正坐在一棵桂树的树枝上,正笑着朝她挥手:“姐姐你要去哪呀。”   他说着就一手撑着树干,想跳下树来,只不过脚下一滑,差点摔下来,尤妮丝见状立马朝前奔去,却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血腥味。   “啊……”小男孩低头看着自己手肘,“擦破了。”   他又抬头去看尤妮丝,正要说些什么,却猛地愣住了。   尤妮丝用自己的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躬了下身,低低吼叫着,她之前还能勉强控制住对鲜血的渴望,但是血一旦冲破皮肤暴露在空气当中,味道就浓郁了十倍不止,勉强被压制住的饥渴感又迅速冲上了她的喉咙,眼眶也是像是被烈火炙烤一般疼。   那几个一路跟着她的男人见状,互相对视一眼,便立马跑上前来,一个人粗暴地扯下她的兜帽,另一个人则解下腰间的绳索,想要将她的手绑起来。   “姐姐!”小男孩焦急地喊道,正要跳下来时,尤妮丝艰难地喊了一句:“你别下来!”   小男孩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尤妮丝已经又喊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千万别下来!”   她仰着头,微微闭着眼,任这两个人绑住了她的手,而她则紧紧地咬住牙关,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   “果然赫提说得没错,这个流浪者是个顶漂亮的姑娘,就是皮肤太白了一些。”   “流浪太久了,吃不饱穿不暖的,你还指望面色红润吗,不管怎么说,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了。”   她勉强正开眼,只看见两张丑陋的脸,正对着她,说着一些下流的词汇。   她其实已经听不太清楚了,视野中只剩下他们开开合合的嘴,已经颈部青蓝色的血管。   她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只有渴到极点的人才会发出来的喑哑的呻/吟。   那两个人还在说什么,她也无暇去管了,她实在太渴了,那些贫民窟的老鼠根本无法抑制住这种饥渴感。   她低吼了一声,绑住她手腕的绳子尽数断裂,她伸手抓住一个正处于惊讶中的男人,用自己的牙齿,咬破了对方脆弱的颈部。   人血的味道很美,是在贫民窟到处乱窜的老鼠所远不能比拟的,在血涌进口腔里的时候,她陶醉得微微眯上了眼睛,像是那些在沙漠濒死的人终于求来了异常甘霖。   另一个人在短暂的惊讶过后,便发出了一声惨叫,一屁股跌在了地上,他往后退了一些,便惊惶地手脚并用,往贫民窟爬去。   尤妮丝吸干了第一个人的血,将人随手丢开,抹了抹嘴唇上的血痕,便飞速朝那个人跑了过去,一把按住了他的后颈。   之前还狞笑着绑住她说着要把她卖个好价钱的男人脸伏在草地上,浑身颤抖,低声求饶。   尤妮丝红着一双眼,正要低头去咬他的脖子,忽然就听见了一声喃喃低语:“姐姐……”   她愣了愣,缓缓放开了按住对方脖子的手,回过头去,看见了那个抱着树干,满脸惊恐地望着他的小男孩。   “姐姐?你……是怪物吗?”   尤妮丝睁大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看着那个之前还朝她笑的小男孩,微微张开了嘴:“我……”   我不是怪物,我是尤妮丝。   之前被她按在地上的男人见她停了手,立马惨叫着“有怪物”,然后往贫民窟方向跑去了。   那身“有怪物”像是一颗巨石一般,砸在她的胸口上,她本以为自己没有了心跳之后,胸腔就只剩下一片死寂,没想到,还能感觉到那种仿佛被从地狱里伸出的手狠狠攥住的痛楚。   她茫然地将手放在安静的胸口处:“我……”   你已经死了,尤妮丝。   你是怪物。 第37章   尤妮丝来到科林斯王宫外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情了。   她在城外那片野玫瑰盛开的山坡上遥遥望向王宫的方向, 她能看得很远很远, 仔细到院子里橄榄树上一颗颗青翠欲滴的青橄榄,屋檐下的科林斯立柱柱头那一片片雕刻精细的毛莨花茎叶,以及那些形色匆匆的医官与侍女。   这些人她都认得,只不过是看着他们脸色岁月的痕迹,她才反应过来,她离开科林斯嫁去斯巴达,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野玫瑰迎着摩里亚半岛仲夏炽热的阳光开得无比的热烈,她身上罩着皱巴巴的黑袍, 坐在其间,像是在黑暗中挣扎许久,不经意间误闯入人间的魔鬼。   她想跑下这片高地, 穿过城中的大街小巷,闯入宫中, 奔到她父亲的榻前, 再看看这个爱了她宠了她十八年的男人。   可是她又害怕, 贫民窟被她救下的男孩最终对着她的满脸恐惧,以及人们举着火把高声喊着的“杀掉怪物”, 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她,她已经不是父亲膝下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   她只有抱着双膝蹲在半坡上,下巴放在膝头,遥望着那片宫殿, 默默地咬着下唇。   她不会感到疲倦,不会有困意, 便像一座雕像一般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从日出到日落,看着宫殿里的人在早晨时拉开窗户清扫台阶,再到夜幕降临灯火喧嚣。   第三天的早晨,这片种满了野玫瑰的山坡上迎来了又一位客人。   尤妮丝在他上山之前便已经察觉,连忙扼住了自己的喉咙,躲到了山顶的那棵桂树上。   她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一个黑发男青年缓步走上山来,他穿着灰色的双腰带式希顿,露出了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腿,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他稍长的黑发未束,遮住了耳廓,没有留胡须,能看见他隆起的眉骨,高高的鼻梁,以及抿起的唇。   这是个很年轻的男人,甚至可以用少年来称呼。   他走在半山腰上时便停下了脚步,低下头,看向一朵在他腰间绽放的玫瑰,然后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花瓣。   尤妮丝从看见他的那刻起,就已经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的树枝。   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是阿罗,她的弟弟阿罗。   她遥望科林斯王宫整整两天都没有见到的阿罗。   那个初见只会怯生生拉着她衣角的小男孩,那个在她出嫁时死死盯着她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她就蹲在树上,借着茂密的枝叶挡住自己,从枝叶的缝隙看着阿罗坐在山坡上,沉默着望向了远处。   她顺着他望的方向看过去,看了一抹浅浅的蓝。   那是科林斯湾。   夏日阳光下的科林斯湾最是好看,海浪卷着银色的泡沫,在阳光下反射出粼粼金光,一波一波地涌上深灰色的礁石,冲刷着礁石缝隙里的苔藓。   小时候她喜欢去海边踏浪,阿罗太小,被她勒令站远一点,不能离海太近,小小的男孩就只能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她每每回头,都能看见他用手托着腮,眼神专注地看着她。   他将她拾来的贝壳都当做宝贝,放在西莉亚给他的饰品盒里,跟那些金钏和宝石希顿别针放在一起。   这些尤妮丝本不知道,是在出嫁前西莉亚当作玩笑说给她听的。   “尤妮丝,阿罗真的很喜欢你这个姐姐呢。”西莉亚笑着说。   年轻人,无论是爱还是恨,都异常的浓烈。   这一天,尤妮丝与阿罗一起看了整整一天的海。   直到夜色渐浓,那一抹浅蓝终于被夜渲染得再无光泽,摩里亚半岛夏季难得的凉风轻轻吹拂着山坡上的野玫瑰,带来了夏蝉声声低语,阿罗在坐了一天之后终于起身,沿着来时的路,又走了回去。   山下的科林斯城夜景繁华,城中灯火为他照亮了去路,走了几步之后,又忽然顿住了脚步,转过头来。   他背对着一城的灯火,看着满山遍野的野玫瑰,沉默了一天之后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走了,明天再来陪你。”   他的声音已经不再稚嫩,温润低沉,有了成熟男人的魅力,也不失少年人的清朗。   他垂了垂眼连,风吹起他眉角的黑色碎发,尤妮丝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可终于他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又回过了头,走向了山下灯火通明的科林斯城。   他走了很久之后,尤妮丝才从树下跳下。   她走到了之前阿罗坐了一天的地方,轻轻摸了摸那朵曾被他触过的花瓣,她还能嗅到这里参与的阿罗鲜血的味道,那味道钻入她的鼻腔,从她坚硬的皮肤缝隙里沁入她的四肢百骸,那股饥渴感又涌上喉头,抚摸花瓣的手转而扼住自己的喉咙,她咬着牙,发出一声闷哼。   第二天早晨下着绵绵小雨,山上泛着薄薄的雾气,尤妮丝本以为阿罗不会再来,却在生出这个想法的第二秒,就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鲜血的味道。   她坐在树上,看见阿罗沿着昨天的路又走上了山来,他没有打伞,垂至肩上的黑发已经湿透,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小雨将他的脸色拍得苍白,他只是随意抹去汇聚在下巴上的水珠,然后便在昨天的那株野玫瑰前站定。   他在昨天那身双腰带式希顿的外面穿了一件红色的卡利密斯斗篷,右臂□□,手臂衬着斗篷上的红色,更显苍白。   他仍旧是沉默的,垂着眼帘,看不清楚表情。   而尤妮丝也是静静地看着他,忍耐着喉咙中翻滚的饥渴感。   好在阿罗这次并没有待多久,就有两个王宫侍卫急匆匆而来,他们喘着气,扶正自己的头盔,然后忙不迭地说着王病危,希望阿罗赶紧回去。   阿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便随着他们离开了。   而尤妮丝在他们离开之后便从树上跳了下来,她淋着雨,走到山顶边沿,隔着濛濛雨帘,遥望着城中的宫殿,握紧的拳头,指甲深陷进了手掌的肉里。   最终,她还是一咬牙,飞奔下山,也管不得自己的衣角拍碎多少幼嫩的花瓣了。   科林斯城中的大街小巷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她已经无心欣赏,她在巷道中飞速穿梭,朝王宫赶去,好在下着雨,街上人不多,也没有人留意这个罩着一身黑斗篷的人。   她轻巧地翻过王宫的围墙,绕过那些她无比熟悉的立柱,像是一道不受速度限制的黑影,在王宫之中来去自如,她躲过了几名结伴而出的医官,然后蹲在了父亲寝殿的窗台下。   窗台下种着一丛迷迭香,香味脉脉,温柔地将她环绕着,这些味道或多或少地冲散了些阿罗血液对她的影响,她呼出一口气,正想站起来,从窗户这边看一眼父亲,却忽然听见了几声咳嗽。   那是他父亲的咳嗽声。   她顿了顿,然后听见父亲虚弱的声音:“阿罗,你还想着为尤妮丝复仇吗?”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又靠着墙壁缓缓地往下缩。   屋内安静了许久,她才听见父亲又叹了一口气,说:“阿罗,尤妮丝是病故的,生老病死,谁都无法控制,你要接受这个事实,而且斯巴达全民皆善战,多利亚人是怎么南下入侵摩里亚半岛,将正值强盛的迈锡尼摧毁的,你应该知道……你这样偏执,我怎么放心把国家交给你……”   然而科林斯王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那个介于成熟男人和少年人之间的声音截断:“父亲,我要为姐姐报仇,不管结局是好是坏,不管我的未来是生是死。”   声音铿铿,语气坚定。   尤妮丝愣住,颤着手,摸向了自己的面颊。   她的掌心触到了一片温热的液体。   “阿罗,你怎么能这样,你就不能让你父亲放下心吗,你还有国家,还有我,还有你的妹妹狄黛米!”   她听见西莉亚的哭声。   她也听见那个才十七八岁的青年回答道:“母亲,对不起,原谅我。”   “斯巴达一纸书信就单方面宣布了她的死因,我不信,我不能就这么让她死得不明不白,我要为她讨一个公道。” 第38章   这一天的雨在下午时便已经停了下来, 夜幕降临之后, 深蓝的夜空出现了一轮上弦月,月色朦胧,合着王宫之外科林斯城的灯火,透出几分旖旎,雨后凉风送来了迷迭香的味道,这是尤妮丝曾经最为熟悉的香气。   她坐在了曾经属于自己的寝殿屋顶上,掀开了自己的兜帽,任脉脉月光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脸颊, 她的皮肤在阳光下会有钻石一般夺目的光泽,这也是她一直以来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原因,莹润的月光不如阳光那般嚣张, 只给她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使得她的脸孔不至于那样苍白得吓人。   她抱着膝盖, 像是小孩子那样, 坐在屋顶上, 将下巴搭在了膝头,又忍不住往里缩了缩。   白日里父亲屋内的那场争执并没有一个最终结局, 西莉亚用带着哭腔的嗓音尖锐地控诉着阿罗,终于在儿子的沉默中哭出了声,父亲咳嗽了几声,叹了一口气, 没有再说什么。   一场兵荒马乱,最终以默剧收场, 尤妮丝缩在窗台下的角落里,睁大了眼,任眼泪用眼眶中涌了出来,在反应过来之后,再手忙脚乱地擦去。   阿罗等了许久,然后说:“父亲身体无碍的话,我就回去了。”   几声沉重的脚步声之后,尤妮丝听见父亲疲惫的声音:“阿罗,你还要去那片玫瑰地等她吗,她回不来了。”   阿罗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父亲,我没有等她,我是陪她,姐姐从小就害怕孤单一人。”   最终,屋内的国王和王后都沉默着,任阿罗离开,尤妮丝将自己藏在阴影里,看着阿罗走出寝殿大门,快步离开院子,那个尚还不算魁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立柱之后。   她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垂下了头,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本最害怕孤单一人,没想到阿罗还记得。   她没有再跟着阿罗回到那片玫瑰地,而是一直蹲在父亲寝殿的窗台下,听着父亲不住的咳嗽声,攥紧了袖口的布料。   好在还有西莉亚在他身边温声安抚着他,说着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父亲笑了笑,说:“以前尤妮丝那姑娘也跟我说过这么一句话,说要永远陪在我身边。”   尤妮丝一愣,终究还是忍不住,缓缓站起身来,探着头,望向窗内。   父亲的寝殿还是她出嫁之前的样子,没有变化,只不过床头多了一束娇艳的野玫瑰,花瓣上还带着点点露珠。   他被西莉亚搀扶着靠坐在了床榻上,看了看床边的玫瑰花,然后说:“西莉亚,我没有什么忧心的,你宽容善良,狄黛米更是小小年纪就异常聪慧,还特别讨人喜欢。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罗,他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但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一切都好,唯独在对待尤妮丝的问题上,我担心他一意孤行,走了偏路……”   他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何尝不想去斯巴达,问一问那里的王,我好好的漂漂亮亮的女儿嫁过去,怎么一年就没有了,但是我不能啊,我不能……”他看向西莉亚,而这时,尤妮丝才看见他浑浊的眼睛蓄满了泪水,“西莉亚,你知道的,我不能……”   西莉亚的眼泪一颗颗从眼眶中坠落,她握紧了科林斯王微微颤抖的手,不住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   “要做一个对国民负责的王,就要能有所割舍,可是尤妮丝是我心头的一块肉,割下我的心头肉,我会不痛吗?可是我不能……”科林斯王看着西莉亚,“我很欣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毫无顾忌地心疼她,但我也怕,这样的阿罗会做不好一个王,给自己招来灾祸,西莉亚,我死之后,你要好好看着他,不要让他越走越偏……”   “我会的。”西莉亚终于抑制不住,伏在了科林斯王的胸口,痛哭出声。   而窗外的尤妮丝则转过身,背靠着墙壁,仰着头,无声的流泪。   直到院子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看见一个金色卷发的小女孩被侍女牵着走进院子里来,从她的角度,能很清晰地看见这个女孩牛奶般白皙的皮肤,碧蓝色的眼睛,以及与她肖似的轮廓。   她愣了愣,然后听见侍女低声对小姑娘说:“狄黛米,等会儿要好好哄父亲高兴,父亲最近因为哥哥姐姐的事情特别伤心。”   不过两三岁的小姑娘扬着头,奶声奶气地说:“好!”   尤妮丝隐于角落中,看着这个小姑娘越走越近,嘴唇微微张开,又紧紧闭上。   那是狄黛米,她的妹妹。   狄黛米在走进寝殿大门之前忽然扭过头来,尤妮丝惊慌地往下一缩,却看见狄黛米看的是一只在门前花丛中翩翩飞舞的蝴蝶,蝴蝶在小雨中飞得忽高忽低,像是一只已经失去平衡的鸟,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松开侍女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花丛边上,侍女忙不迭过去扶住她,说道:“小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哥哥说姐姐是玫瑰花,我想问问小蝴蝶有没有见过姐姐。”狄黛米扬着头,一脸的稚气。   等到两人走进寝殿之后,尤妮丝才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那只蝴蝶。   蝴蝶歪歪扭扭地飞到她的肩头,然后停了下来,缓慢地扇动着已经被雨水打得支离破碎的翅膀。   “玫瑰花……”尤妮丝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又笑了笑,“我哪有那么美……”   尤妮丝原本是打算只到科林斯王宫里来看一眼父亲,便离开这里继续流浪的,可是真正地回到这处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之后,她才觉得之前的自己想法是有些过于简单了。   阿罗说得没错,她害怕孤单一人,所以她没有躲在偏远无人的地方,而是在贫民窟里流浪,而一旦踏足自己的家乡,就再也不会有离开的勇气了。   她来到自己曾经的寝殿,直接跳上了屋顶,从傍晚坐到了晚上,淋着小雨,又等来了悠悠月色。   她双手环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膝头,静静地听着王宫内令她熟悉的乡音,那些与斯巴达王宫以及贫民窟区别甚大的轻盈的脚步声,以及不知哪出传来的悠扬竖琴。   就……多待一段时间吧。   她木然地望着院门口那株她小时候种下去的橄榄树,心里这样想道。   将近深夜时,这座寝殿的新主人狄黛米睡眼惺忪地被侍女抱着走进了院子,她打了个呵欠,肉呼呼的小手遮住了嘴,漫不经心地往天上的月亮瞟去,忽然指着一处说:“阿达,我好像看见了阿尔忒弥斯了。”   侍女阿达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寝殿的屋顶,那儿除了被月光直直照着之外,并无其他,她失笑道:“狄黛米,你是困糊涂了,那儿哪有阿尔忒弥斯。”   “我真的看到啦。”狄黛米气鼓鼓地说,“就坐在屋顶上,浑身发着像月亮一样的光,长得非常漂亮,母后也没有她好看。”   “好好好,我们狄黛米看见了阿尔忒弥斯。”阿达轻声哄着她,拍着她的背,将她抱进了屋。   而尤妮丝则没想到会被狄黛米看见,以至于没有及时离开,只能愣了一愣之后,立刻从屋顶的另一边跳下,然后躲进了迷迭香丛里去,等到听见屋内侍女阿达轻声将狄黛米哄睡下之后,她才慢慢从屋后的窗台走了出来。   这个时候,她已经有了些隐隐的饥渴感,她摸了摸喉咙,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很多天没有进食了,上一次吸血,是在贫民窟外杀掉那个人贩子的时候。   她本来就极为厌恶自己仅能靠鲜血维生的状态,除了刚苏醒时吸了一些列奥尼特的血之外,她都是以动物血为生,动物血比起人血来说基本上是毫无味道的,贫民窟的老鼠更是恶臭无比,但当饥饿感袭来之时,她根本无法选择自己的食物,未免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伤害人类,她只有趁自己还没有被饥饿感冲昏头脑之前用一些小动物血充饥。   人贩子的血虽然给了她极大的满足,但是那个小男孩惊恐的眼神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从贫民窟的喊打喊杀中逃脱出来之后,就一直刻意地与饥饿感对抗。   科林斯王宫里的人她一个也不想伤害。   她要在意识不清之前离开王宫,离开科林斯。   她一手扼住喉咙,埋着头,想往王宫外冲去,她还记得离开王宫的方向,然而刚跃上一座屋顶,就闻到了一股浓郁而陈旧的血腥味。   那是动物血。   她往血腥味传来的地方看去,是厨房。   她连忙改变方向,朝厨房跑去,好在一路上并没有守卫,也没有人看见一个穿着黑色斗篷横冲直撞的女人一路奔进了厨房。   厨房里除了灶台上有一碗放置了一天的羊血之外,还有一只系在灶台下的羊羔,尤妮丝先是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地将羊血喝完,随意擦了擦滑到下巴上的血痕,然后迫不及待地扑向羊羔,双手紧紧钳住羊羔的头,便已经咬上羊羔的脖子。   动物血并不美味,只能缓解逐渐燃烧至喉咙的饥渴感。   她贪婪地吸吮着羊羔的血,并没有留意到羊羔发出的微弱的叫声,直到厨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她才猛地一僵,放下已经逐渐变得僵硬的羊羔尸体,扭过头去。   月光从窗外洒进狭小的厨房内来,她能非常清楚地看见在光中起舞的灰尘,以及闪出一道寒芒的剑。   在看见剑刃的那一刻,她忙不迭地捂住了小腹,向后缩了缩。   月光将她海藻般浓密的黑发,以及沾满了血的脸颊照得分明,她的双眼还没褪掉血色。   两人对峙许久,她听见了那个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声音颤抖着说了一个词:“姐姐?” 第39章   他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在尤妮丝耳边炸起, 尤妮丝肩膀微微一颤, 然后怔怔地看着他,月光轻柔地洒在他隆起的眉骨和挺直的鼻梁上,他微微张着嘴,似乎是有些惊愕,但是黑色眼睛里却酝酿着极为复杂的感情,像是狂喜,又像是悲伤。   尤妮丝看着倒映在他眼中的自己,肤色白得瘆人, 脸颊上染满了已经干涸的血迹。   她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脸,然后埋下了头。   “姐姐?”然而对方并没有放过她,她只能听见那个声音离她越来越近, 那股极具诱惑性的鲜血的味道又钻入鼻腔,使得她全身都激动得颤栗起来。   “不要……”她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 “离我远一些……”   “姐姐, 是你吗……”然而他还在执着地问着, 尤妮丝可以非常清晰地听见他语气中的焦躁和不安,她只能摇头, 语无伦次地说着我不是,然后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种对于她而言已经过于陌生的人类温度使得她愣了愣,她慢慢地将脸从手掌间抬了起来,血红的双眼微微睁大, 直愣愣地看着对方。   阿罗的表情也有些发怔,他触碰在她肩头的手有些颤抖。   “你……”他开了口, 喉结上下滑动,但终究没有将这句话说完整,他的手微微上移,触碰到她的下巴,又用拇指指腹轻轻擦拭着她脸颊上那些已经干涸的血迹。   尤妮丝木然地任他触碰,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过这样温柔到近乎小心翼翼的碰触,更贪恋人类这比仲夏阳光更加和煦的温度。   “你回来了。”他还是把这句话补完全了,“你回来了,姐姐,我等了你好久了。”   尤妮丝张了张嘴唇,然而看见阿罗离她越来越近,然后在她冰凉的额头留下一个滚烫的吻。   “你回来就好。”   他将尤妮丝带到了自己的寝殿中,唤人准备了一盆热水,让尤妮丝坐在床榻上,自己则单膝跪在她的脚边,用被热水沾湿的帕子给她擦拭她脸上的血痕,尽管他已经知道她的皮肤坚硬得如同巨石,但手上的动作仍是小心翼翼的,仿佛自己对待的,是一朵初初绽放的玫瑰花花瓣。   他在这一过程中一言不发,黑色眼睛专注地盯着她唇角的血污,这倒让尤妮丝想起他们小的时候。   阿罗从小就对政治和战争没有丝毫兴趣,他更喜欢的,他喜欢竖琴,喜欢诗歌,还跟平民区的雕刻工匠们学会了雕塑,他十一岁那年给尤妮丝刻了一尊小巧的石像,身量刚刚抽开的少年半蹲在她身前,埋着头,专注地用小小的刻刀雕琢那块粗糙的大理石,她当时笑着说科林斯的王子不需要学会雕刻也能活下去,男孩儿抬起头,认真地说道:“可是我是为了想给姐姐刻一尊石像才去学的。”   阿罗一直如此,专注,认真,执拗。   仿佛是察觉到尤妮丝的目光,阿罗抬起眼来,正巧与她对视,他将帕子扔回已经被染红的水盆里,然后站起身来,走到了烛台前,拨了拨灯芯,火光更加热烈,在他的脸颊上投出激烈的光影。   “睡吧。”他说。   尤妮丝坐在床沿上,说:“阿罗,我是个死人,不需要睡眠。”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微微阖了阖眼帘。   尤妮丝笑了笑:“我没想到会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一面,其实我只是打算再回来看一眼,就一眼,看过之后,我就会离开的……”   “为什么要离开。”她话音方落,阿罗便已经扭过头来,眼神灼灼地看着她,她愣了愣。   阿罗之前的沉默让她以为这个当年会连写十几封信咒她快点死的孩子已经长大成熟了,可这与当年他送她出嫁时如出一辙的眼神,又让她略有些恍惚,她微微低下头,手指攥紧了床沿上的床单,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直视阿罗,翘起嘴角,说:“阿罗,我已经跟你不一样了,我……我是个怪物。”   她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微微闭上了眼睛。   亲口说自己是一个怪物,就好像是将那柄剑又插回她的腹中一样,让她痛苦难忍。   “你发现了吧,我的肤色惨白,毫无血色,肌肤僵硬而冰冷,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就像是一具会行走会说话的尸体。”她说着又笑了笑,“其实我现在就是一具尸体,我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还不愿相信这个事实,而是两年多过去了,再不愿相信也只能接受,我是一个怪物。”   你也看见了吧,我在吸血,是的,我以血液为生,比起动物血来,我更喜欢人血,而比起其他人的血来……”她深深地望进阿罗的眼眸中去,“我更渴望你的血。”   是的,就算此时此刻他们隔了数十步的距离,但她依然能嗅到那股血的味道,比浓郁的玫瑰香气更使她陶醉。   而阿罗眼中的光逐渐黯淡下去,过了许久,他才问道:“所以……你真的死了吗。”   “是的。”尤妮丝笑着说。   他呼出一口气,微微扬了扬下巴,然后自嘲地笑笑,说:“你知道吗,当你的死讯由斯巴达信使传递过来的时候,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我想,姐姐终于是受不了我那一封封催她赶紧去死的信,所以弄了一个恶作剧来惩罚我,然后当信使确认,并将你所谓的遗物交给父亲,父亲和母亲痛哭失声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那些幼稚的诅咒,好像是应验了。”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尤妮丝面前,然后干脆利落地单膝跪下,仰着头看她,说道:“神好像对我格外眷顾,让我信上的诅咒一一成真。”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可为什么我每次祈求阿芙洛狄忒让你爱上我的时候,她又听不见了呢……”   “我差点冲上卫城去摔碎阿芙洛狄忒神庙的神像,但其实摔碎了有什么用呢,你不会再回来了,你葬在了拉哥尼亚平原,离科林斯湾很远很远,连父亲也不准我去,我只能每天将自己灌成一个醉鬼,然后趴在那片野玫瑰刚刚才绽放的山坡上,哭着等你。”   “我是第一次知道,科林斯的葡萄酒也能让人醉得那么彻底。”   “但是喝醉了我才能看见你,只要能看到你,哪怕就醉死在那里我也心甘情愿,我爱你,姐姐。”他握住了尤妮丝的右手,在她冰冷的手背上印下一个吻,“你是怪物,那我何尝不是怪物,你想喝我的血,我剖开自己的血管送到你的嘴边,只要你还会对我说话,还会对我笑,还会在我身边。”   这是阿罗第一次直言自己对尤妮丝的情感,他就那样执着而热烈地看着尤妮丝,那双黑眼睛像是一张网,死死地网住了被他注视着的尤妮丝。   尤妮丝将手中床单攥得更紧,面上的假笑摇摇欲坠。   她比阿罗大四岁,理所应当地将阿罗对直接感情理解为了对姐姐的独占欲,她用一种长者的姿态,像看孩子玩游戏一般看着阿罗的所有表达,却没想到,有一天,这个孩子长到了和她一般的年纪,用着成人的表情,成人的语气,表明自己的心迹。   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左手放开了床单,轻轻地揉了揉阿罗的头发。   阿罗的黑发看似柔软,但真正摸上去却有些坚硬,据说这样的人看似好脾气,但其实最执拗不过。   阿罗也正是如此。   “可是我会伤害你啊。”她喃喃地说,像是在劝慰阿罗,又是像对自己说。   而阿罗只是笑了笑,然后取下了系在腰间的小刀,刀刃上的寒风使得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而下一刻,那股一直在她鼻间徘徊着的鲜血的味道更为浓烈,她猛地睁开眼,看见阿罗已经用那把小刀隔开了自己的手腕,任血倏地冒出创口。   “没关系,我心甘情愿的。”阿罗说着,将自己的手腕朝她抬了起来。   阿罗的血对她是致命的,她觉得全身都兴奋得颤栗起来,这种感觉使得她毛骨悚然,她不住地摇头,却又不能控制一般一点点朝阿罗靠近。   她不愿伤害阿罗,然而对阿罗的血的渴望却逼得她几乎发疯。   这像是一场安静却又异常紧张的拉锯战,她不断后退拒绝,而阿罗却是步步逼近。他用自己的脸去蹭尤妮丝冰冷的手背,一手环住她的腰身,然后抬起眼去看她,仍是那样独属于少年人灼热的眼神,使得仿佛坠入冰层多年的尤妮丝也终于触碰到了他滚热的内心,终于,她将阿罗按在了床上,一手撑着他的胸口,一手握住他的手腕,颤抖着,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舔创口上快要凝结的血珠。   只一口,她就仿佛尝到了世间最美味的毒.药。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之前忘了说了,这文变吸血鬼的设定没有采用暮光的设定,更类似于安妮赖斯的《吸血鬼编年史》那样,人类转化吸血鬼需要有初拥,也就是人类需要吸入吸血鬼的血液,才能转化。   前夫哥没有变吸血鬼啦,阿罗在这章也不会变成吸血鬼哒。   因为聚餐吃太多了导致一直拉肚子,虚脱着码完的这章,不准嫌我短小哼。 第40章   这年的初雪降临科林斯的时候, 老国王也到了弥留之际, 西莉亚带着阿罗和狄黛米守在他的床榻边,屏住呼吸,听他用微弱的声音细细嘱咐他这世间最后的亲人,末了,一滴泪水从他混沌的眼中流淌而下,抬起了手,像是在等待着某个人握住一般。   狄黛米趴在床边,用自己的两只手, 撑起了科林斯王宽厚的手掌。   科林斯王笑了笑,喃喃道:“尤妮丝,我的女儿, 你来了。”   狄黛米眨着两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   而被父亲念叨着的尤妮丝就坐在父亲寝殿的屋顶上, 她虽然没有站在父亲的床榻边, 但是却比任何人都听得清楚父亲的话。   这半年多来, 每到晚上,她就会坐在这里, 隔着一道屋顶,无声地陪伴着病重的父亲,她能清晰地听见每一声他的每一声咳嗽,每一道喘息, 以及深夜时望着狄黛米带来的玫瑰花,轻轻地念叨着她的名字。   这让她想起了在西莉亚母子还没来到科林斯时, 父亲一手将她带大,那时候父亲的面容在她现在的记忆中早已模糊,但那一声声的“尤妮丝”,却与此时重合,在她脑海中震荡。   科林斯很少下雪,却在医官摇头叹息的这一天,纷纷小雪洒满了整座城池,她能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视野所及,都是一片冰冷的白色,她呼出一口气,又将额头靠在了膝盖上。   “父亲,我来了。”   她小声回应着。   科林斯王的丧礼极为隆重,全城居民走出家门,冒着小雪,悼念这位使人尊重的王,王宫里奏起了哀乐,一声声,听得人倍觉凄楚。   丧礼当天尤妮丝并没有出门,她呆坐在阿罗寝殿的窗前,听着外面的哀乐和恸哭,伸手拂了拂窗台上的积雪,然后又拿起了身侧一把陈旧的里拉琴,尝试着拨动了琴弦。   弦音在空旷的寝殿中响了一声,倒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她愣了愣,手指微微弯曲,然后奏下了第二个音节。   里拉琴是诗歌女神厄拉托的象征,同时也是神话中歌舞女神特耳西科瑞、酒神狄俄尼索斯以及太阳神阿波罗惯用的乐器。   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教会而她弹奏里拉琴,吟唱诗歌,并告诉她阿波罗是怎么把自己的琴交给儿子俄耳浦斯,而俄耳浦斯又是如何用一把里拉琴助伊阿宋夺去金羊毛,然后又用琴声打动了冥王和冥后,将妻子从冥界带回人间。   她当时很喜欢色雷斯诗人俄耳浦斯的故事,连带着也喜欢上了里拉琴,只不过小有所成之后,才知道俄耳浦斯最终并没有将妻子从冥界带回,只因为人界入口前的回眸一眼,他与妻子再次阴阳相隔,妻子独守冥界,而他则孤身一人在色雷斯流浪,直至死亡。   她知道故事的结局之后就哭着要把琴摔了,是跟在她身后的阿罗紧紧跟上将琴抱住。   而后,阿罗学会弹奏里拉琴,而她也明白了任何故事并不是只有完美结局。   她听见脚步声之后,便停下了弹奏,将琴放到一边,扭过头去,看见裹着灰色希玛申的阿罗正靠在门口看着她。   “我记得你一向是喜欢欢快的乐曲。”阿罗说。   尤妮丝只是看着他,没有答话。   他朝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尤妮丝身边,伸手摸了摸那把里拉琴的龟甲板,说:“这把琴还是当初你送给我的。”   “我没想到你还留着。”尤妮丝说。   阿罗坐到了她身边,说:“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姐姐。”   他呼出一口气,说:“父亲临终前告诉我,要做一个称职的科林斯王,不要为你复仇。”   “他是对的。”尤妮丝收回目光,望向窗外的一片皑皑。   “是吗?”阿罗却仍旧紧紧地看着她,“你也觉得这是对的吗,列奥尼特下令活埋你的时候,你也觉得他是对的吗?”   尤妮丝身体微微一颤,她扭过头看向阿罗,直视着他的目光,沉下了声,说:“作为一个王,没有错。”   阿罗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惨白而冰凉的面颊,说:“但作为你的丈夫,他有错。”   尤妮丝闭了闭眼。   “我从收到你的死讯的时候,就想过要报复。”阿罗凑上前去,用头顶蹭了蹭她的下巴,就像是小孩子撒娇一般,“我要惩罚他,姐姐,他必须受到惩罚。”   少年人坚定地说,用另一只手,包裹着她早已失却温度的手,像是想用自己的体温尽数渡给她一样,她勉强笑了笑,拍了拍阿罗的手背,说:“你做好你的王就可以了,我会在这里看着你。”   ……看着你登临王位,一往无前,被无数人崇敬,被镌刻在石碑上。   老国王的葬礼结束后,尽管非议声众多,但阿罗还是成为了科林斯新任的王,尤妮丝整日待在王宫里,也还能听见那些嘴碎的侍女说着那对从雅典来的平民母子一跃枝头变凤凰,可惜了早逝的大公主和年幼的小公主。   西莉亚为人宽厚仁慈,她就算听见一些风言风语,也并不在意,只是将狄黛米带在身边好生抚养。   尤妮丝也时常悄悄去看狄黛米,看着那个小姑娘坐在凳子上摇晃着两只小脚,看着她在母亲西莉亚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里拉琴。   她对狄黛米的感觉异常复杂,她还活着时,父亲的来信中字里行间都是对这个刚出生的小女儿的疼爱,她有吃味,列奥尼特还曾笑着说她还是个离不开父亲的小孩儿。她总以为自己对狄黛米是嫉妒的,但在父亲窗台下看到那个想问蝴蝶有没有见过姐姐的小女孩时,又觉得像是看到了一朵还未绽放的玫瑰花花蕾一般,满腔的疼爱和怜惜。   她看见狄黛米,就容易想到自己腹中那个还未见过这个世界便早早离去的孩子,想着如果它出生了,也是跟狄黛米差不多的年纪,也会坐在凳子上晃着白嫩嫩的小腿,对着她奶声奶气地撒娇。   这种复杂的感情使得她出于私心,在狄黛米眼前现身过几次。   每次都是狄黛米临睡前,短短几秒,披着一身朦胧的月色,坐在她的窗台,狄黛米往往也会惊讶之后,拉住母亲西莉亚的衣袖,说:“妈妈,我又看见阿尔忒弥斯了!”   西莉亚总会笑着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说:“看来我们狄黛米跟阿尔忒弥斯真是有缘分,想学骑射吗,以后可以让阿罗哥哥教你。”   狄黛米也会瘪了瘪嘴,说:“阿罗哥哥都不来看我了,他肯定是不喜欢我了。”   “没有的事,狄黛米最讨人喜欢了。”西莉亚将小姑娘抱在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阿罗哥哥只是太忙了,他有不得不去完成的事,等他忙完了,他就会过来,教你射箭,教你弹琴。”   尤妮丝站在窗台外,听着西莉亚低声哄着狄黛米,伸出手来抓了抓胸口的衣料。   阿罗确实很忙,他忙着秘密策划与斯巴达的战争。   他与将领的每一次会见都避开了尤妮丝,但是尤妮丝也总能轻而易举地循着他的味道找到他们,然后将他们的作战计划一字不漏地收到耳朵里。   他们第一次密会是在卫城上的阿芙洛狄忒神庙,她隐藏在暗处,听见领头一位年迈的将领语重心长地劝着年轻的君王:“斯巴达人能征善战,且全民皆兵,我们这样撞上去,无异于以卵击石。王,放弃吧。”   “我可以放弃任何事,唯独这件事。”阿罗强硬地说,他拍着扑在桌上的地图,“你知道吗,我为了这件事谋划了多少年。”   将领们离开之后,这间密室里只剩下阿罗双手撑在桌上,死死盯着那张地图,灯影幢幢,只照出了他一个人的影子,显得分外孤独。   尤妮丝从暗处现身,走到桌对面,而他头也不抬,便喃喃道:“你知道吗,你出事的时候,我求父亲允许我去斯巴达查找你的死因,我曾以为他会答应的,他那么疼爱你,可是他拒绝了,他说,阿罗,人要懂得取舍,王更是。我跪着求他,磕破了头地求他,可是往日慈爱的父亲在那一刻却异常的铁石心肠。王就是这样,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又处处受制,那时候我就想,我不能这样,等我得到权力之后,我不能这样。”   尤妮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说:“你走偏了。”   “偏正由谁来定义?”阿罗抬起头,看着她,“连你也要来责怪我吗,姐姐?”   “我只是想看着你。”尤妮丝叹了一口气,她想到了那日在窗台下听见的父亲对西莉亚说的话,“我不想你对我的偏执,给你自己招来灾祸。”   “我不怕。”阿罗朝她笑笑,“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不怕。”   尤妮丝愣了愣,随即低下了头。   她听见阿罗绕过铺着地图的桌子,走到了她的身后,伸手抱住了她的的双肩,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然后攻下腰身,将下巴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已经比尤妮丝高出了很多,却还是像小孩子撒娇一样,将自己挂在尤妮丝的身上,将自己温热的鼻息扑打在她的耳廓。   “你出嫁前,我曾经说过,让你再等我几年,现在我长大了。”阿罗在她耳畔说。   尤妮丝抬了抬眼帘,有些恍惚地看着对面墙壁壁灯跳动的烛火。   你长大了。   可是我已经死了。 第41章   三月时, 科林斯的冬天彻底结束, 只是料峭春寒仍未完全消融,当春光遍及科林斯湾。葡萄藤长出了新叶,每年的这个时候,就是祭祀酒神狄俄尼索斯的狂欢节。   如果说阿波罗的信徒是克制的,那么狄俄尼索斯的信徒则大概是天底下最疯狂的。女人们会穿上自己最鲜艳精美的衣服,举着火把,上街□□,男人们则通宵达旦地喝着葡萄酒, 祈祷这一年的丰收。   尤妮丝小时候是不过酒神的狂欢节的,因为色雷斯诗人俄耳浦斯正是被狄俄尼索斯狂热的女信徒活生生撕成碎片而死的。她那个时候幼稚得很,听说俄耳浦斯和妻子并没有完美结局便要摔掉自己的里拉琴, 听说俄耳浦斯死于狄俄尼索斯的信徒之手,便拒绝参与酒神狂欢节。   后来是西莉亚告诉了她关于酒神的故事, 狄俄尼索斯的恋人, 美少年安普罗斯被人害死, 他伤心欲绝,祈求宙斯将爱人变为一棵葡萄藤, 而他每日与葡萄藤作伴,最终用结出的果实,酿出了使世人狂热而又心醉的东西——酒。   她知道科林斯人对于葡萄酒的热爱,她虽然小小年纪, 但每次看见父亲眯着眼睛品酌葡萄酒时,也总是跃跃欲试。她有些意动, 趴在窗台上,悄悄地听外面狂欢的音乐。   于是她拾起了自己的里拉琴,带着年幼的阿罗,坐到了宫墙上,看着城中主干道游戏的队伍,像是被那样欢乐的气氛所感染,也跟着摇晃着躯体,奏起了怀中的里拉琴。   于人而言,快乐总是无法拒绝的。   这一年由于老国王新丧,所以酒神的狂欢节并不像以往那样热闹,连□□队伍都没有组织起来,只各家在自家的葡萄藤架下面宴请亲朋好友,弹弹琴,唱唱歌,展望一下新的一年。   科林斯王宫里也是如此。   只不过与别家不同,新任国王一家的家宴并没有平民那样欢乐,他们沉默着饮酒,年幼的狄黛米把玩着酒杯,有些好奇的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西莉亚,又看了看低头喝酒的哥哥阿罗。   西莉亚放下酒杯,斟酌着,用小心翼翼地语气跟他说:“阿罗,苏尔庇西亚已经长大了,你跟她的……”   “父亲当年提起的时候我就已经拒绝了。”阿罗头也不抬,冷声截断了母亲的话。   “可是你也快二十岁了。”西莉亚皱了皱眉,“狄黛米还小,母亲也不能照顾你一辈子,我怕你会觉得寂寞。”   阿罗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抬起眼帘来,望向自己寝殿的方向,说:“不会。”   阿罗与母亲和妹妹用餐的时候,尤妮丝坐在他寝殿的窗台前调整那把声音已经有些喑哑的里拉琴的弦音。   自尤妮丝留下来以后,阿罗便遣散了自己的所有侍从,以至于这处作为国王寝殿的院落,竟安静冷清得像是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不是不知道侍从们背地说这个来自雅典平民人家的新国王脾气古怪,但他并没有说什么,与母亲西莉亚的仁慈相反,他是根本不在乎。   所以他也并不在乎这些将领们是否支持他发动对斯巴达的战争。   尤妮丝知道他从小执拗,可是没想到他长大后,这份偏执更是有增无减,她每次警告阿罗,阿罗都会将自己挂在她的身上,撒娇般说:“姐姐,你也觉得我是错的吗,你也要像他们那样,觉得我是一个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的雅典穷小子吗?”   然后,趁尤妮丝辩解的时候,用随身的小刀在自己胳膊上划上一个小口,笑着说:“姐姐饿了吧,快来用餐。”   而闻到这个味道的尤妮丝,也基本失去了跟他辩解的理智。   这样的事情循环得久了,久到尤妮丝以自己离开座位要挟,他才急匆匆发誓说不再提发动战争的事,如此,也算消停了。   尤妮丝虽然没有参加这一年的酒神节,但胜在如今她的听力比从前强过十倍,不用爬上宫墙,也能听见外面的狂欢乐曲,她笑着跟着音乐声晃了晃,然后放下了修理里拉琴的工具,尝试着拨了拨第一根弦,弦音清正,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把调好琴音的里拉琴放回原处,然后听见了一个细微的脚步声。   她立马化为黑烟,飘出窗外,浮在太阳底下,看见已经四岁的狄黛米跌跌撞撞地走到院门口,探头探脑地望向院内,院子里空落落一片,她提着裙摆小跑到了寝殿门口,在看见窗台前的桌上那把放置着的里拉琴,和空无一人的寝殿内后,撅了撅嘴:“明明刚刚听见里拉琴的琴声了。”   尤妮丝没想到这个时候应该参加母亲和哥哥的聚会的狄黛米会偷偷跑过来,一边觉得自己疏忽,一边看着狄黛米偷偷摸摸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狄黛米垂头丧气地扶着门框想要走出去,不过她没留意自己已经走到了台阶前,眼看就要脚下落空,摔下殿前阶梯时,尤妮丝已经飞快现形,将她一把抱在怀里。   这一瞬,一个小孩,一个大人都愣了愣。   午后的阳光擦过屋檐,斜斜地照在尤妮丝的脸颊上,闪烁着钻石般的光泽,狄黛米双手紧紧抓住她身上希顿的亚麻质地布料,愣了愣:“阿尔忒弥斯?”   AD4   ; 尤妮丝尽量将自己的惊愕掩藏住,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已经听见院门外杂乱的脚步声,以及西莉亚带着哭腔的劝说:“阿罗,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如果心里难受,你可以告诉我,我是你的母亲,我答应你的父亲会一直看着你的,你什么要伤害自己,你手腕上的伤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阿罗则是一直沉默,直到他推开自己的院门,看见怔怔地站在自己寝殿门口的狄黛米,他脸色一变,快步走了进来,神色不善地说:“狄黛米,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狄黛米抬头来看了看他,再扭过头去看见正站在院门口抹泪的西莉亚,然后兴奋地奔向自己的母亲,说:“母亲,我又看到阿尔忒弥斯了,她还抱了我!原来阿尔忒弥斯一直藏在哥哥的屋子里呢!”   阿罗的手在暗红色的希玛申里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他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西莉亚强笑道:“狄黛米,你又在逗你母亲开心了,阿尔忒弥斯怎么会在这里。”   “我说真的!妈妈!我这次清清楚楚看见她的脸了,她真的好漂亮好漂亮,脸还会发光呢……”   “狄黛米,别说了,为了惩罚你今天到处乱跑,我决定晚上不带你出去散步了,你就好好呆在屋子里学字。”西莉亚粗暴地打断她,然后将她抱起,再扭头看了看阿罗,阿罗仍是背对着她,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对手臂上那些伤痕做出解释了,她叹了一口气,抱着狄黛米,走出了这间院子。   阿罗在西莉亚离开后松了一口气,他松开自己的拳头,然后跨进屋内,奔向窗台,窗台下只有桌上一把里拉琴孤零零地躺着,常常慵懒坐在那里的女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他在这一刻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仿佛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得见,他又跑到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在发现屋子内空空荡荡之后,神色越发焦躁,到最后,他站在了窗台前,拿起了那把里拉琴,颤着手,播出了一个音。   琴音刚落,他就听见窗外一个低低的女声:“你的琴艺好像又退步了。”   尤妮丝拿着从其他殿内顺来的葡萄酒杯,隔着那扇窗户与阿罗对视时,只看见他通红的眼眶,以及仿佛烧得出火来的黑色瞳孔。   她愣了愣,正要问他怎么了,阿罗已经将上身探出窗外,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那把刚被她调好音准的里拉琴摔落在地,发出几声怪异的嗡嗡响。   尤妮丝任他抱着,隔了许久,伸出手,撩开遮住他手臂的希玛申布料,用指腹轻轻地婆娑着那一道道细长的伤痕。   她舍不得伤害阿罗,宁愿去喝厨房里那些冰冷的动物血,然而阿罗却热衷于割开自己的皮肤,用自己的血去引诱她。   “以后别再这样了。”尤妮丝沉声说道。   阿罗的呼吸喷薄在她的后颈,这种温热的感觉一阵一阵,冲刷着她冰冷僵硬的皮肤,时间久了,竟让她伸出一种自己也有了呼吸的错觉。   阿罗许久都没有答话,直到她以为阿罗抱着自己睡着了的时候,她听见阿罗说:“姐姐,不要离开我……我害怕。”   她一愣,顺口答道:“你已经这么大了,你是科林斯的国王了,你怕什么。”   然而阿罗却没有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你不知道,我当时多害怕,当我知道你可能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害怕得心头就像有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在使劲往里剜……”   尤妮丝描着他手臂伤痕的动作一僵,良久,她用手握住阿罗的双肩,将自己从他怀抱里脱离出来,她抬起头,看着阿罗通红的眼眶,叹了口气,踮起了脚尖,在他下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阿罗一愣。   “今天天气很好,乖一点,晚上带你去看星星。”   尤妮丝说完,便立刻化成一缕黑烟,从他指间缓缓逸出,他后知后觉地收紧了手,缺什么都没有握住,然而他却没有之前那样那样慌乱,只是轻轻翘了翘唇角,然而笑意已经无法抑制,很快浮上了他的满脸,调皮地钻进了他的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叮”,您的草莓味比比多味豆已到货,请签收~   关于狄俄尼索斯式信仰可以追溯到迈锡尼文明时期,不过酒神狂欢大概就晚了很多,应该是在公元前五六百年吧,反正比阿罗要小,色雷斯人信奉狄俄尼索斯,科林斯是否信奉我并没有查到相关文献,不过确实在那段时期,整个希腊都在为狄俄尼索斯疯狂,不过为了剧情服务,其实已经抹掉了很多历史细节。文献记载狄俄尼索斯的信徒都是一群异常狂热的人,而且女人居多,狄俄尼索斯不仅是酒神,还象征着近乎堕落的狂欢,毕竟神话故事里他是个英俊迷人又放荡不羁的年轻男子,情人数量大概跟他爹宙斯差不多吧……   狄俄尼索斯式信仰是狂热而又堕落的,还有dick崇拜,狂欢的时候还有吃生肉的习俗,呃,这种生肉,还不仅限于野兽,还有人肉,反正……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盛典。   当然!!!!我写的文里的酒神狂欢就真的只是谈谈琴喝喝酒跳跳舞而已啦!!!   不如跳舞!吃肉都不如跳舞!!!! 第42章   在红色的夕阳沉入地平线之后, 科林斯的大街小巷便亮起了热烈的火把, 火光将这座城照亮,如同置身白昼,音乐声杂着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仔细嗅去,还能闻见葡萄酒特有的甜香。   火光并没有使得星夜变得逊色,反而衬得更加明艳,尤妮丝坐在那片在夏季会开满野玫瑰的山坡上,吹着还带着些许料峭春寒的风, 双手托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那些举着火把的年轻的男男女女们和着音乐声,跳着时兴的舞蹈。   科林斯过境贸易兴盛, 于是也兼容了许多城邦的文化艺术,比如色雷斯人的音乐和舞蹈, 底比斯的摔跤文化等等, 这座城池就像是正当青春的年轻人, 能接受许多东西,并将这些都变成自己的。   她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 便已经听见了阿罗的脚步声。   阿罗的步子一向沉稳,然而只有迈上这片山坡的时候步子会放得很轻很轻,像是怕打扰什么人一样。   他缓步走到尤妮丝的身边,直接席地而坐, 陪着她望向一片热闹的城池。   尤妮丝在他还没有走近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想来他作为新国王, 免不了被人拉着喝酒,他从小酒量就不怎么样,跟酷爱葡萄酒的科林斯城可谓是格格不入,偏偏他喝酒并不上脸,就算脑袋已经有些晕晕乎乎了,脸色还是跟平常一样,以至于一直以来都给人一种本人千杯不醉的错觉。   尤妮丝光是闻到这个味道,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喝醉了。   她侧过脸,看向阿罗,笑着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阿罗眯了眯眼睛,又摇了摇头,说:“你说的看星星,肯定在这儿。”   这片山坡是科林斯城外最高的地方,在这里,科林斯城一览无余,而抬起头,则会有一种只举起手就能摘到星星的感觉。   这地方还是尤妮丝和阿罗一起发现的,她先是被这片开得热烈的野玫瑰吸引,而后又发现,这里拥有的,也不只是玫瑰,这里还是比王宫屋顶更靠近天穹的地方。   尤妮丝的眼睛变得微微恍惚,她叹了一口气,又说:“为什么……我死后,你每天都会到这儿来呢。”   “不,不是。”阿罗也侧过头看向她,“从你离开科林斯的第二天,我每天都来这里。”   尤妮丝看着他,微微有些愣神。   “你走的前一天。”阿罗因为酒醉,眼神有些迷蒙,但是说出的话却又异常的清醒,“你走的前一天晚上跟我说,让我经常替你来这儿看看,野玫瑰少了你会寂寞。你死后,你和野玫瑰都会寂寞,所以,我就天天来看看,来陪陪你。”   “我……”尤妮丝斟酌着,刚开了一个头,阿罗便已经截了过去:“对不起,姐姐。”   “啊?”尤妮丝睁大了眼睛。   “对不起,我写了那些伤害你的话。”阿罗揉了揉眉心,“那些话不是我真心的,天底下再也没有人比我更想让你好好活下去了。只不过那时我还小,我很狭隘,我认为你不属于我的话,就干脆死掉好了,我只要想到你活在摩里亚半岛的另一端,跟列奥尼特幸福地生儿育女,就觉得非常痛苦,所以我每次给你写信,到最后,都会被自己无来由的愤怒所控制,都在诅咒你去死。”   他说完,拉住了尤妮丝冰凉的手,覆盖在了自己的脸颊上,闭上了眼睛,他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仿佛有些不安。   “姐姐,你不知道,从小时候起,你在我心里就比阿芙洛狄忒更美,你是被我捧在心尖上的人,我小时候依赖你,长大了就想保护你,我都没想过我会写出那样伤害你的话,既是伤害你,也是在伤害我,信寄出后,我又想骑着马追回来,但最终都还是放弃了,想着也许因为这些信,你可能会在心里更在乎我一些吧……”   他的手包裹住了尤妮丝的手背,然后低下头,在她的手心印下一个吻。   尤妮丝只觉得手心里好像多了一块沉重的烙铁,她手指微微动了动,然后反扣过来,与阿罗的手掌双手合十。   阿罗微微睁开了眼睛,用一双与夜色一般迷蒙的黑色眼睛看着她:“姐姐,你愿意原谅我,给我一个保护你的机会吗。”   “可是,我是一个怪物……”尤妮丝喃喃说道,只不过她话音刚落,阿罗便已经弯下腰来,在她冰凉的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想来反应迅捷的她此时倒有些反应迟缓,她后知后觉地用另一只手捂上自己的嘴唇时,就听见阿罗笑吟吟地说:“不,你不是怪物,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看的怪物,你是我从四岁起,就一直爱着的尤妮丝。”   他像是怕自己的话不够有说服力一般,又弯下腰来准备故技重施,然而此时的尤妮丝早有准备,她一手扣住阿罗的肩膀,使得阿罗动作一顿,他愣了愣,想要继续凑上前去,却发现扣住自己肩膀的那只手力气极大,他根本动弹不得。   尤妮丝则扬着下巴,饶有趣味地说:“你没喝醉,对吧。”   阿罗一愣。   “也许你不记得了,如果你真喝醉了,就是死皮赖脸要靠在我肩膀上睡觉的。”尤妮丝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我看你今天并不困嘛。”   阿罗笑了笑:“今天的星星这么漂亮,就这样睡了岂不是很可惜?”   “可你也没有看星星啊。”尤妮丝挑着眉说。   “因为你比星星更好看。”阿罗垂着眼帘,放低了眼眸盯着她,柔声说道。   尤妮丝被他这么直白的话弄得一愣,倒让他找到了突破口,他握紧了尤妮丝的那只手,肩膀突破了尤妮丝的封锁,手臂揽住了她的腰,凑上前去,吻住了她的唇。   尤妮丝那只原本扣住他肩膀的手只得抓住他身上希玛申的布料,将他拉得更近一些。   阿罗的吻非常的生涩而笨拙,与他平时给人深沉而又暴躁的样子不太一样,他在收到尤妮丝的回应的时候,那只揽住她腰身的手臂甚至有了一丝丝的颤抖,尤妮丝便拍了拍他的肩,然后便又舌头牵引着他,耐心地引导他。   山下的城镇里仍是灯火通明,欢笑声声,山坡上则只有春风吹过草野的低语,安静如此,她能很清晰地听见阿罗的心跳,一声一声,越来越迅速,越来越急躁,她鼻腔呼出一口气,与他的鼻息碰撞融合,如同此时正在亲吻着的他们一样,带着几分急切的缠/绵。   一吻毕后,阿罗终于老老实实地躺在了草地上,抬着头看星星,他一手枕在自己的脑后,一手则紧紧抓着尤妮丝的手,手掌覆盖着她的手背,轻轻地摩挲着她细长的手指。   春季的星空虽然不比夏季灿烂,但也只有一番语言无法描述的美,他们眯着眼睛辨认一颗颗星星,然后说着这些星星的故事,比如这几颗星星是被幻化成大鹰的宙斯掳到奥林匹斯山上为众神倒酒的美少年甘尼美提斯,那几颗是阿芙洛狄忒和她的儿子厄洛斯幻化成的两条小鱼,而那边的,就是色雷斯诗人俄耳浦斯那把由父亲阿波罗赠予的里拉琴。   阿罗望着那几颗星星,说:“我大概知道了俄耳浦斯为什么在与爱人阴阳相隔之后选择颓废度日,终日追逐对方的幻影了。”   尤妮丝顿了顿。   阿罗仰视着她:“但我知道,你不是幻影,你是真的尤妮丝,你从冥界走出,又回来了我的身边。”   相对于阿罗表面平静内心却如暴风雨中的海面一般的汹涌难抑,尤妮丝此时倒是没有想得太多,她坐在阿罗身侧,任阿罗握住自己的手,另一手则托着腮,看着城市的狂欢,以及宁谧的夜空。   她自死后就格外珍惜这些平常来说习以为常的东西,还好她不需要眨眼,便比普通人又更多时间去看,去观赏。   “你也想下去跟他们一块儿跳舞吗?”尤妮丝听见躺在身边的阿罗说。   她笑了笑,看着一群举着火把在大街上起舞的女孩子们,说:“我不行。”   “我记得以前你是跳得最好的那一个。”   “那都是以前啦。”尤妮丝笑着说,“现在我加入他们不把他们吓个半死,那时候估计整个摩里亚半岛都在流传去世几年的外嫁公主复活,科林斯全城陷入恐慌。”   阿罗握紧了她的手,说:“怎么会,你是最完美最优秀的科林斯公主。”   “阿罗,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理所应当受到所有人的崇敬和爱戴的。”尤妮丝说,“我在你眼里完美无缺,但在其他人眼里,再平凡不过。”   阿罗坐起了身,跟着她一起看着那些奏琴跳舞的城中居民,看了许久,拉着尤妮丝站起身来,说:“你在这里等等我。”   尤妮丝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我去把你今天修好的那把琴拿来,我们在这里唱歌跳舞。”阿罗笑着说,“我们唱自己的,跳自己的。”   尤妮丝愣了愣,失笑道:“我去拿更快一些。”   阿罗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说:“不,必须我亲自拿过来,你就在这里等我。”   尤妮丝眯了眯眼睛,也伸出手将他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拢到他的耳后,说:“好,我在这儿等你。” 第43章   阿罗下山时候的脚步声又跟来时的不一样了, 这回他脚步轻快, 兴奋之情难掩,直到他走了一片喧闹的城中,脚步声渐微,隐于城中的音乐声后,尤妮丝才收回了注意力,又抬头去看星星。   俄耳浦斯被狄俄尼索斯狂热的女信徒撕成了碎片,散落在色雷斯的各处,他的母亲史诗女神卡利俄帕走遍了色雷斯, 将他的躯体收集完整,葬在了奥林匹斯山麓,而宙斯受他的父亲阿波罗所托, 将他那把里拉琴装点在了星空之上。   尤妮丝小时候在知道了俄耳浦斯故事结局的那天下了大雨,她只得趴在窗台望着窗外生闷气。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夜幕方至, 阿罗便拉着她爬上了王宫的宫墙, 然后指着纷繁星空,告诉她那几颗星星连起来就是俄耳浦斯的里拉琴。   她当时还有些奇怪, 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当时尚还年幼的阿罗眨了眨眼睛,说:“我昨天去问教我们里拉琴的老师的,我想等到天晴的时候,一定要带姐姐过来看星星。”   尤妮丝现在才知道, 如果将小时候与阿罗相处的种种细节一一在脑海里回放一遍,就会发现, 其实从很早的时候起,阿罗看着她的眼神里,就已经蕴含了很多极为复杂的东西,只不过她想当然地将他的感情归咎为年幼不懂事,只知道依赖姐姐,却从没想过,爱情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局限于年龄的。   她笑了笑,站起了身,风吹得她的裙摆猎猎作响,她将头发挽至耳后,然后将兜帽戴上,遮盖住了自己的面孔,只露出了一个尖尖的下巴。   她往前走得太久了,偶尔停下来等他,都会让他激动得情难自抑,但现在,她决定回头去找他,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回来。   科林斯城中一片喧闹,狂欢中的年轻人们手拉着手,合着欢快的乐曲声踏着整齐的舞步,唱着祈祷今年丰收的歌谣,他们在看见一个突然出现的用斗篷遮盖住全身的人后并没有太过好奇,只是想拉着对方的手一起加入狂欢,那个人却忙不迭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你是外乡人吗?今天是酒神的狂欢节,来吧,一起跳舞!”几个年轻姑娘热情地说。   尤妮丝摇了摇头,她想抬头看看起舞的人群,却又拉低了斗篷的帽檐,便转过身,飞快地蹿进了巷道之中,只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姑娘。   跟热闹的城市比起来,科林斯王宫就冷清了许多,她跃上宫墙,发现王宫内并没有举行任何的欢庆仪式,除了几个平时关系就不错的侍从举在葡萄架下喝酒之外,跟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想来应该是老国王新丧,王宫取消了今年的酒神节庆典。   她从宫墙上跳下,朝阿罗的寝殿走去,一路上倒也没有人发现,在经过狄黛米的寝殿时,还能听见狄黛米用着糯糯童音问母亲西莉亚,今年的酒神节为什么一点都不热闹。   她停住了脚步,然后听见西莉亚柔声回答:“因为父亲还没有走远,他看见我们唱歌跳舞,会觉得寂寞的。”   狄黛米说:“父亲觉得寂寞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好想他呀。”   “因为他不能。”西莉亚说,“乖孩子,快睡吧。”   狄黛米似乎并不怎么甘心这么早就睡下,还继续哼哼:“我看见柏提斯将军他们进宫里来找哥哥的时候,还以为今天会有庆典的呢……”   而尤妮丝则在听见柏提斯的名字时皱了皱眉。   柏提斯是科林斯的第一战将,虽然年事已高,但在军队中的威望却无人能及,当时阿罗提议进攻斯巴达,柏提斯一人反对,其他将领便纷纷附和。那时候阿罗每天提着这个名字眼神都阴戾了不少。   他进宫来找阿罗做什么?   尤妮丝捏紧了拳头,便朝阿罗的寝殿飞快奔了过去,还没走进院子里,她就先嗅到了一股浓浓的葡萄酒味,然而她眉心皱得更紧,这味道并不纯粹,似乎酒里还掺了什么东西,而阿罗寝殿周围原本应有的侍从却一个都不见了,王宫的这处角落空落落的。   她的脚步在门前顿了顿,嗅到门后还应当守着一个人,便咬着牙,连墙也不翻,便一把推开了院门,与此同时,她听见了阿罗一声怒喝:“柏提斯,你居然在酒里下药,你这是想造反!”   而这时,那守在院门口的士兵也已经朝她举起了手中的剑,她的余光只瞥见那在夜色中闪着凛冽寒光的剑刃,只反射性地想去捂住自己隐隐作痛的小腹,待到剑刃逼近她的脖颈时,她才像是打了一个寒战一般清醒过来,用手掌迎向剑锋,将剑刃牢牢握住,在那个士兵惊诧之时,转到了他身后,另一手捂住了他的嘴。   年轻的士兵瞪着眼睛挣扎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根本挣不脱这个看似瘦弱的年轻女子。   尤妮丝不愿意伤害任何一个科林斯人,只牢牢将这个年轻士兵钳制住,然后便扭头看向寝殿的方向。   在阿罗怒喝那一声之后,她听见几声杂乱的脚步声,然后一个略有些苍老却雄浑有力的声音说:“我没有造反,我永远忠于科林斯,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这个来历不明的雅典小子将科林斯送到斯巴达的铁蹄下践踏,所以宁愿将你杀了,再自杀,去冥府向老国王谢罪。”   尤妮丝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咬着牙,压低了嗓子,在年轻士兵的耳边说道:“国王不是已经取消了进攻斯巴达的计划了吗?”   那个士兵飞快地摇头。   “没有吗?”尤妮丝的声音变得更低了一些,“他……仍一意孤行,要攻打斯巴达?”   那个士兵唔了几声,重重地点头。   而这时,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声音说道:“西莉亚王后告诉我们,如果你已经走上了偏路,那我们可以杀掉你,权力不能成为你复仇的工具,科林斯不能因为你的一意孤行而被彻底毁灭。”   尤妮丝握着剑刃的手一抖,瞪大了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西莉亚,真的对这些将领说过这样的话的吗?   “你说谎!母亲不会让你们杀我的!”阿罗怒吼一声,然而这一声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低低喘息着,说,“你,柏提斯,你看着姐姐长大的,你曾说过姐姐是你看到过的最可爱最好看的姑娘;你,芬德尔,你每次看见我姐姐的时候,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你爱慕她。结果她不明不白死在斯巴达,你们有谁想过去问一个原因……没有,你们怕死,你们个个都怕死……”   “阿罗!你果然是走上了偏路,西莉亚王后受老国王临终所托,务必要看住你,谁知道你如此冥顽不灵,我们决不能容忍你这样的国王将科林斯葬送!”柏提斯一声怒斥,紧接着,就是利刃出鞘的声音。   尤妮丝一听见那个声音就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她来不及细想,一把将被自己钳制的士兵推了出去,然后飞快地跑到寝殿前,从窗外跃入屋内,在落地的一瞬间,她便看清楚了屋内的一切。   灯光飘忽,阿罗坐在榻前,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而他身前站着两个披着甲胄的将领,为首一个剑已经从鞘中抽出了大半,正是老将柏提斯,而最角落处,则蜷缩着一个端着酒杯托盘的侍女,她似乎是害怕到了极点,浑身抖得不停,紧紧的闭上了眼。   尤妮丝看见她,心就沉了下去。   她是西莉亚的近身侍女。   怪不得阿罗的寝殿周围空无一人,原来芬德尔说得没错,这场谋刺过往的行动,参与者中就有现任国王的母亲。   这一瞬间,寝殿中的烛火与那晚斯巴达墓坑前的剧烈跳动的火光重合,盖棺前所看见的列奥尼特的那张隐于阴影中的脸又涌上她的脑中。   她和阿罗,都被最亲近的人,抛弃了。   她咬着牙,攥着拳头,在柏提斯的剑刃落在阿罗后颈上之前便将他抱在了自己的怀中,然后冲向窗户,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连身为战将的柏提斯和芬德尔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只看见榻上已经没有了阿罗的身影,只剩下了那把之前被他紧紧护在怀里的陈旧的里拉琴。   尤妮丝将阿罗带到了那处山坡上,这里星光依旧,夜风吹得树叶娑娑作响,山下城中的狂欢已经进入尾声,音乐渐渐低沉,聚集起来的人群也逐渐散去。   阿罗被尤妮丝平躺在草地上,他面色惨白,半闭着眼,颤抖的手在怀中摸索着什么,然后吃力地抬起下巴,看着尤妮丝的脸:“姐姐……琴……我没有带回来。”   尤妮丝低着头看他,用冰凉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说:“没事,我带你回来就够了。”   “可是……我是不是要死了……”他有气无力地说,“我拿了琴,准备回来找你,母亲的侍女就领着柏提斯过来了……她说母亲听闻我跟柏提斯将军最近有误会,希望我们喝杯酒好好谈谈……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世界上有那么多想不到的东西。”尤妮丝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声哽咽,她用另一只手覆盖住了自己的眼睛,手掌感觉到了一偏温热。   “是啊……”阿罗说,“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能保护姐姐……给姐姐出气……但我没想到会……”他咳嗽一声,“才只有一个吻而已,一个吻……远远不够啊,我爱了你十五年了……”   他说着,声音越老越小,直到最后,终于再也听不见了。   尤妮丝的身体一僵,然后用手背狠狠地拭去自己的眼泪,她死死盯着阿罗惨白的脸,说:“我不会让你死的,阿罗,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双手握住了阿罗的肩膀,俯下身来,露出了自己的獠牙,朝着阿罗尚还温热的侧颈处狠狠咬下,獠牙刺破皮肤,咬穿动脉,鲜血涌进她的口腔里。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像回到了好几年前,在酒神节祭典上与家人狂欢一夜,尽情喝酒的时候,那时父亲健在,西莉亚挽着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头,含笑着看着她与阿罗斗酒。   他们喝完酒便笑着扔掉酒杯,阿罗拿起身边的里拉琴,她则提着裙摆,借着那股酒劲,奏乐起舞,宫人们簇拥着他俩,笑着为他们打着拍子,月光脉脉,星光点点,与热烈的烛火将每个人的影子都镌刻在了这片土地上。   她将自己的眼泪连着阿罗的血一同吞入腹中,再呜咽着,咬开了自己的手腕,将自己冰冷的血液含在嘴里,俯下身,吻住阿罗的唇,将这些血液渡进了他的口中。   她一边吻着他,一手抓紧了他身上的衣料。   她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否奏效,但是此时只能赌一赌。   只是她从不知道,等待结果的过程,竟让人如此煎熬。   “你醒一醒……睁开眼睛啊……”她哽咽着说,索性将自己尚还滴着血的手腕创口触碰阿罗的嘴唇,“你醒一醒,阿罗……你不是还觉得一个吻远远不够吗……”   她像是失去全身力气一般,伏在了他僵硬而冰冷的肩头,哭出了声。   这是她觉得最冷的一个酒神节,没有音乐,没有舞蹈,也没有美味的葡萄酒,也将再没有世界上最后一个在乎着她的人。   身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她再次感觉到了如坠冰窖一般的寒冷。   直到,一个冰冷滑腻的东西,轻轻地舔上了她手腕上的创口。   她一愣,然后抬起了头,正对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眸。 第44章   纽约的雪来时总是气势汹汹, 仿佛不下个酣畅淋漓, 就对不起整整一年的等待似的,整整一周,整个纽约都被雪笼罩,大雪几近成灾,推特上甚至有一些网友将雪中屹立的帝国大厦图片做成了灾难片海报的样式,顺带调侃日益恶化的环境问题。   一直到第八天,大雪才恋恋不舍地停住,晨光穿透了浓浓的阴霾, 在这个被皑皑积雪覆盖着的城市染上了一抹俏丽的胭脂红。   这样的景色倒让尤妮丝想起了她将阿罗转化后的第二天早晨,整座科林斯城沐浴在大好的春日天光之中,甚至可见更远处科林斯湾粼粼闪烁的波光, 经过一夜狂欢的城市正在逐渐苏醒中,而城外的山坡上, 坐在两个不眠的人。   阿罗的眼睛变了颜色, 也没有了使她贪恋的温度, 肌肤跟她一般冰冷而坚硬,他从她的身后将她抱在怀里, 头埋在她的颈窝,不断地低喃着俄耳浦斯终于将他的爱人从冥府中带回人间,以后他们会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她当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记得阿罗横亘在她胸前的裸/露着的手臂, 在晨光之下,闪烁着点点钻石一般的光泽。   她回过头, 看着阿罗颤动的睫毛,和睫毛下血红色的眼睛,阿罗的眼角微微翘起,凑过来,在她嘴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触觉冰凉,比数九寒天的海风更甚。   尤妮丝看着他,有些难过:“对不起,我擅自把你变成了跟我一样的怪物。”   阿罗愣了愣,随即将她搂得更紧:“我说过了,你不是怪物,我们都不是怪物,人为了饱腹可以猎杀猪狗鸡羊,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为了生存猎杀人类……”   尤妮丝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时,是她第一次知道,她跟阿罗,其实是不同的两种人。   而当时握着她的手的阿罗微微眯了眯眼睛,只不过还处于震惊中的她,并没有发现。   她只想着,她花了好几年与自己的人类思维苦苦周旋,而阿罗只用了一夜,便已经将自己与“人类”这个种族划清了界线,并定义好了猎手与猎物。   那时她在阿罗怀中迷茫,而几千年后的现在,她站在公寓的阳台上,看着天光刺破晨霭,带来许久不见的雪后晴空,也一样的迷茫。   将她从回忆中唤醒的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她回过头去,发现阿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她的沙发上。   他来到纽约之后,就没有穿那些稍显夸张的斗篷的衬衣,而是换了一身剪裁贴身的西服,虽然无论领结马甲怀抱一一配备齐全让人感觉有些正式过头,好像下一刻要坐在剧院听古典音乐会一般,但不得不承认,他这永远二十出头的修长身材穿着西服本身就是一种令人难以拒绝的诱惑,而身上顽固的古典贵族气质与存活于世三千年的阅历使得他整个人充满了矛盾而又无比贴合的魅力。   他身前的茶几上,摆着两只擦得透亮的勃艮第红酒杯,里面盛满了鲜红色的液体,而她原本放在茶几上的几盒软装饮料,已经被无情地丢进了垃圾桶。   尤妮丝背靠着铁栏杆,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乱丢我东西。”   “过期了。”阿罗说着,然后抬眼看向她,“你屋里还有什么味道,我也想丢掉,不过我没找到。”   “哦,那是我在亚马逊上网购的榴莲。”尤妮丝说,“花了大价钱的,别乱扔。”   “……”阿罗稍稍沉默,然后指着那两支盛了小半杯鲜血的勃艮第杯,“你喜欢的,气质优雅相貌美丽的年轻女人,这次的是黑发。”   啊,那是她最喜欢的类型,她挑了挑眉,拢了拢身上的羊绒披肩,然后走进了屋内。   她独特的进食癖好是在与阿罗分道扬镳之后才逐渐养成的,她知道自己的嗜好在吸血鬼群体中相当有名,不少吸血鬼总拐着弯说她有一身老年吸血鬼特有的矫情劲儿,虽然她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但阿罗直白道出,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虽然在别人说她矫情的时候她总是不阴不阳地挑着眉说:“沃尔图里还蹲着三个老不死的,我可以一一数出他们三个的癖好,你怎么不说他们矫情呀?”   当然,没有人敢回答,这是一道送命题。   沃尔图里这个名号,在阿罗的运筹帷幄以及凯厄斯的铁血执行下,在整个吸血鬼群体之中,犹如当年摩里亚半岛的斯巴达王国一般,令人闻之胆寒。   大约是因为阿罗成为科林斯国王的那几个月,给她一种阿罗还是一个任性妄为的孩子一般的感觉,所以当阿罗聚起了马库斯和凯厄斯,三个年轻的吸血鬼开始构筑一个宏大的梦想时,她觉得这不过是男孩子少年时期常常玩的国王游戏而已。   知道她逃离阿罗身边,站在远处审视这个人,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才凑出了沃尔图里辉煌而又宏伟的真实形象。   而现在,号称吸血鬼皇族的沃尔图里家族首领正坐在她对面,将两支高脚酒杯摆好,然后站起身,打开她的收音机,背对着她,调了会儿频道,她的视野里充斥着他被修身西服包裹着的劲瘦的腰身和长长的腿,她还没有来得及想太多,就听见他调到了她平常喜欢收听的音乐频道。   音乐频道早上的歌曲不会太激烈,也不会太催眠,但也不会有她进食时常听的巴赫和舒伯特。   轻柔的女声合着吉他琴声,用舒缓的调子唱着早晨的露珠和家乡的小路,倒是也挺下饭的。   她施施然落座,看着阿罗的背影,想了想,然后说:“你知道普通人类家庭是怎样生活的吗?”   阿罗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怎样的?”   “妻子会为丈夫备好午餐,丈夫一边打领带,一边走出卧室,跟自己的妻子交换一个早安吻,然后各自落座,享用早餐,时针走到了早晨八点,两个人在门前又交换一个吻,然后开始一天中短暂的分别。”尤妮丝说着,抬起了手中的高脚酒杯。   “姐姐观察得这么仔细?”   “我没有偌大一个王国需要统治,闲来无事就观察观察人类会怎么生活,挺有趣的。”尤妮丝朝他举杯致意,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我觉得这几天以来一直给我准备好早餐的你,就挺贤惠的。”   阿罗笑了一声,也坐了下来,举起酒杯,两只酒杯轻轻碰撞了一下,发出短促的悦耳的响声。   “好几天了,还是第一次得到姐姐的夸奖。”他说着,将酒杯杯沿放在了唇边,一双眼睛仍然是盯着尤妮丝看的。   尤妮丝早就习惯他这样的注视,浑不在意地啜了一口,然后微微点头:“味道不错。”   自从银行爆/炸之后,她撞进阿罗的怀中开始,他们就开始了这种气氛微妙的相处模式。他们没有言明阿罗是否已被原谅,尤妮丝不愿说,而阿罗则是不敢问,只不过她不再将阿罗拒之门外,也会对他的示好有所回应。   一开始他们两个相对坐着,沉默不语,各自合着杯中还有温度的鲜血,外面大雪纷纷,屋里的温度也跟室外相差无几。   直到有一天,尤妮丝突然说了一句:“这些是德米特里弄来的吗?”   阿罗握着酒杯的手一僵,然后假笑着说:“德米特里再面面俱到,也不会知道姐姐喜欢用勃艮第红酒杯盛放身材高挑的女性血液,用波尔多红酒杯盛放身材丰腴的女性血液,纤细温柔的用香槟杯,活泼可人的用白兰地杯。”   尤妮丝勉强笑笑:“你、你还了解得真清楚啊。”   阿罗垂了垂眼帘:“我还知道很多。”   尤妮丝倒也不意外,笑容也没那么勉强了:“这样啊。”   那次早餐交谈之后,两个人就不再小心翼翼得像是马戏团走钢丝的人了,尤妮丝觉得现在大概进展到两个人骑着独轮车顶碗了。   她想着自己和阿罗骑着独轮车顶着碗绕场三圈半,然后就听见阿罗说了一句:“雪停了,要不要跟我回沃特拉?”   尤妮丝还没有从自己的想象中回过神来,只“啊”了一声,然后就见阿罗已经朝她伸过了手,想去牵着她,嘴里说着:“我说,纽约的暴雪已经停了,飞机可以起飞了,你要不要跟我回沃特拉……”   尤妮丝缩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听见他的话猛地顿住,在抬起头来,只看见他的手僵硬在了半空中,血红色的眸子闪过一阵阴郁,然后又垂下了眼帘。   一时间,屋子里又陷入一阵沉默,只有那个弹着吉他的女孩还在唱着忧伤的歌。   半晌,两人同时开口。   “我很抱歉。”   “去沃特拉看看吧。”   他们两人愣了愣,然后看着对方,眉间松了松,然后清了清嗓子,又开始享用早餐。   尤妮丝觉得一句道歉就是阿罗飞速的进步了,暂且先去踩高跷吧,不用骑独轮车了。 第45章   尤妮丝跟阿罗分道扬镳的时候, 沃尔图里还没有成为吸血鬼群体中闻之色变的统治者, 在尤妮丝看来,七八百岁的自己还是相当年轻的,尚还年轻的她,与阿罗、马库斯、凯厄斯,以及十八岁后就被阿罗变为吸血鬼的妹妹狄黛米居住在罗马,那时的罗马正是凯撒时代,人口稠密,繁华而喧闹。   几个相貌出众的年轻男女居住在一起, 在这个拥挤的城市也相当的显眼,他们当时就有了搬去小一点儿的城镇的想法,只不过这个想法还没有被实施, 凯撒被元老院成员刺杀,全城悲恸, 隔天她与阿罗在罗马广场决裂, 从此再也没有见面。   沃特拉城也都是很多年后她从在那个雅典的小酒馆里听那个老吸血鬼说的, 那是位于佛罗伦萨附近的一个小镇,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是受强烈的日光照射, 当地人最盛大的节日是圣马库斯节,节日当天会穿着红色的斗篷上街游/行,纪念驱逐城中吸血鬼而后不幸遇难的神父马库斯。   尤妮丝当时就笑着说:“当地人这是认真的吗?”   老吸血鬼点头:“自然,这个节日还吸引了许多游客呢, 你可以想象沃尔图里不仅控制着吸血鬼帝国,还赚了不少人类的钱, 据说参观沃尔图里城堡的门票费并不便宜。”   十五世纪时,因为无意中看到了《新生》,尤妮丝辗转来到了佛罗伦萨,想去看一看孕育了但丁和贝阿特丽切的地方。那时候的佛罗伦萨已经不再是被罗马所控制着的殖民地,这座城市由美第奇家族所庇佑,诞生了无数优秀的艺术家,是托斯卡纳地区最璀璨的明珠。   她在佛罗伦萨待了几个月,在某天天降倾盆大雨时,站在维琪奥桥边上,这里是但丁与贝阿特丽切分别八年之后再次重逢的地方,她在脑海中勾绘着但丁第二次遇见那个穿着浅色衣裙的少女时内心难掩的悸动,然后就鬼使神差地想起来,这里是佛罗伦萨,这里离沃特拉的距离,对她而言不过咫尺。   她忽然就有一种想去沃特拉城看一看的冲动,然而也是这时,一个年轻的卖花姑娘拍了拍她的肩,然后递给了她一把伞。   她接过伞,正要掏钱买下一束花时,那个姑娘笑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诺河只想看见快乐的灵魂。”   她一怔,然后反应过来,这个姑娘以为她想投河。   她笑了笑,说:“放心吧,我一直很快乐。”   小姑娘松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想不开呢。”   “还好,我很少钻牛角尖。”尤妮丝撑开伞,将自己和小姑娘一同罩在伞下,“我只是有些犹豫,要不要去沃特拉城参观沃尔图里城堡。”   “哇,那个地方……是传说中吸血鬼皇帝的古堡吧,据说门票费并不便宜呢。”小姑娘睁大了眼睛,眼睛边缘上浅褐色的小雀斑看上去还有几分可爱。   尤妮丝点点头,伸手摸了摸自己衣袋里仅剩的那几枚硬币:“其实用不着犹豫了,我的继续还不够买半张门票呢……”她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看着这个小姑娘,“你跟我妹妹很像。”   小姑娘愣了愣,然后微微低下头,从尤妮丝的角度还能看见她脸上淡淡的红晕。   “你长这么好看,你妹妹一定很好看的,我……”小姑娘话还没说完,尤妮丝便已经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红色的卷发,说:“你们都是一样的讨人喜欢。”   她将撑起的雨伞又塞回卖花姑娘的怀里,笑着说:“这把伞我暂时不需要了,你早些回家吧,下雨了没人会出来买花的。”   说完,她便小跑着跑进了纷纷雨幕中,小姑娘挎着花篮举着雨伞,急匆匆问她要去那里,她扭过头,笑了笑:“我去赚沃尔图里城堡的门票。”   只不过赚钱对她而言太难,她也算是找到了不去的借口,只在深夜时分爬上了佛罗伦萨主教堂的乔托钟楼,望向沃特拉城的方向,吹了一整夜雨后带着湿气的风。   而后,她对沃特拉城的所有印象都来自于众人的口耳相传,直到这次醒来,从爱丽丝的推特上,看见了那座被阳光所笼罩的小城的照片。   吸血鬼应该是不喜欢阳光的,但偏偏阿罗选择了这么一个日照充足的小城。   尤妮丝晃了晃酒杯里剩余的液体,然后仰头一饮而尽,等她舔了舔嘴角渗出的血液,再低下头来看向阿罗,不出意外地与他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沃特拉。”尤妮丝笑了一声,“你想随时随地看见自己发光的皮肤?”   “不是。”阿罗说,“因为你喜欢有温度的东西。”   尤妮丝晃着酒杯的动作一顿,然后说:“你还记得。”   “我不会忘。”阿罗说完,便扭过了头,看向阳台的方向。   冬日午后的阳光虽然温度不尽如人意,但光亮却毫不逊色,隔着薄薄的纱帘,也有着仿佛能刺穿眼球的力量。   尤妮丝在多米尼克的哀嚎声中给顶头老板托尼.斯塔克拨了个电话。   “斯塔克先生日理万机,而且昨夜刚刚将为非作歹的小丑抓住交给了哥谭警方,他太累了,他不会接电话的。”多米尼克啜泣着说。   “这是我找娜塔莎要来的私人号码,一般只有复仇者联盟的成员才会拨打,就算睡死了他也会接电话的。”尤妮丝笃定地说。   电话铃响了许久,那边的人才接了电话,用一种困倦至极的声音模模糊糊地说:“谁啊,没急事我的就挂了……”   “是我,斯塔克先生。”尤妮丝无视多米尼克哭丧着的脸,笑眯眯地说。   “你是谁……”那边的托尼仍旧是没有睡醒的语气。   “一个非常想邀约佩珀小姐共进晚餐的人。”   “……”   三秒钟过后,托尼用他磁性的声音说:“原来是斯泰尔斯小姐啊,怎么,这么早……好吧,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找我有什么事吗,如果是想与凯特.阿普顿共进晚餐……”   “不是这个。”尤妮丝没有拿电话的那一只手轻轻敲了敲桌面,“是这样的,我想请个病假,你知道的,前几天,我在小丑银行爆/炸案中受了点……”她顿了顿,“精神创伤。”   “……”托尼说,“我记得昨天你还发推特谴责小丑并且安抚你的粉丝说你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甚至还跟小丑玩了一局游戏,顺带因为那个叫珊莎的女孩子又收获了一批年轻的女性粉丝。”   “如果佩珀小姐与我共进晚餐的话,那么精神创伤就不算什么了,我可以马上回到工作岗位上来。”   “哦?请假?好的。”那边托尼很爽快地答应了,“不过电台节目谁来代班?”   “多米尼克。”尤妮丝微笑着说,“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听见他在声情并茂地朗读《五十度灰》,朗读得非常不错。”   多米尼克以头抢地。   “……”托尼沉默片刻,“虽然我很有钱,一个广播公司的倒闭并不算什么,但是……”   “我已经要到了佩珀小姐的电话号码。”   “但是我还是非常支持你的。”托尼说,“一个年轻的成功女性需要自由洒脱的生活,斯泰尔斯小姐,你想休假吗,去哪里,夏威夷?还是圣托里尼?”   多米尼克:“……”   尤妮丝挂了电话,然后笑着看向多米尼克:“愿赌服输。”   多米尼克看了看自己粗壮的身材,然后再看向她,有些艰难地说:“你确定,让我来朗读《五十度灰》?”   “你可以的,实在不行,相信自己。”尤妮丝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站起身来,走到了窗前,她刚撑开窗户,便看见了远处的布鲁克林大桥上一个穿着红蓝相间紧身衣的年轻人正像钟摆一般在大桥拱门上荡来荡去,正与一个浑身绿油油踩着会飞的滑板的少年周旋着。   “真是富有青春活力的纽约啊。”尤妮丝由衷地感叹一句,然后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只不过这时候对面屋顶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年轻男子,时机恰好地被定格在了那张照片上。   她挑了挑眉,直接将这张照片发上了自己的推特,并附文字“亮点自寻”。   两分钟后,她的推特被那群粉丝的评论塞满,大多都是感叹蜘蛛侠和绿魔又斗在了一起,本来就经常堵车的布鲁克林大桥今日更是水泄不通,多家汽车4S店的预约电话被打爆,声称在桥上遇见了蜘蛛侠,提前预约一下,免得待会儿排队。   除了这些评论,还插入了几条“对面屋顶上的那个男人好像挺帅的”。   “不过他为什么会去屋顶?”   “斯泰尔斯小姐,他好像在看你?”   “中国不是有首歌,唱的是‘在屋顶唱着你的歌,在屋顶等我爱的人’?”   “楼上说得跟希区柯克的恐怖片似的。”   “斯泰尔斯小姐!小心!这个人说不定是一个极度爱慕你的变/态!”   尤妮丝看着这些评论,笑了笑,选了最后一条评论回复:“似乎是挺有道理的。” 第46章   尤妮丝跟着阿罗一同走上飞机时还在跟推特上的粉丝们互动, 粉丝们对照片里黑衣男人异常感兴趣, 毕竟作为一个纽约市民,应该是已经对蜘蛛侠在布鲁克林大桥上荡秋千一事习以为常了,一个英俊的路人似乎更吸引人眼球。   ——“斯泰尔斯小姐这么回复的话,应该是认识这个人的?”   ——“哇,求正面高清无.码自拍照!”   ——“我已经脑补出了一个英俊而忧郁的变/态,深深迷恋着斯泰尔斯小姐,就算斯泰尔斯小姐正在广播公司的直播间工作,也要站在对面的屋顶遥遥望着她。”   ——“我们尤妮丝大姐姐人美心善还敢斗哥谭小丑, 如果可以,我也想站在她对面的屋顶看着她!”   ——“说到今天的电台节目,是不是应该要念到女主人公把阿罗变成吸血鬼了呀, 哇哇哇,从初中时候看到这段的时候就一直激动得直冒鸡皮疙瘩呢, 那种血与肉交汇的感觉, 如果这都不算爱!”   尤妮丝在看评论的时候一直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 连走到自己的座位旁边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走在她前面的阿罗猛地顿住脚步, 她一个不留神便撞在了他的肩胛骨之间,然后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按照吸血鬼肌肉的坚硬程度,这样的相撞,跟两辆越野车头尾相撞没什么区别。   阿罗扭过头来看她, 脸上仍然带着笑,说:“尤妮丝姐姐撞疼了吗?”   尤妮丝摇了摇头, 然后便看见阿罗脸上的笑意愈深:“尤妮丝姐姐请入座。”他一声西装革履,半躬着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跟尤妮丝印象中一百多年前那些美国南部庄园的绅士们倒有些想象。   他的手上戴起了白色的手套,趁得手指极为修长。   她微微扬起下巴,任阿罗扶着自己的指尖,像那些南部庄园主的大小姐们一样,神态倨傲地屈身入座。   铺着白色蕾丝桌布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只奥地利力多的波尔多红酒杯,和一支看似没有开封的酒瓶,不过她凭着自己过人的嗅觉,闻出了点点甜蜜的血腥味,餐桌边缘是一只纤细的玻璃瓶,瓶中插着一支还带着露珠的玫瑰花。   尤妮丝伸出轻轻碰了碰玫瑰花娇嫩的花瓣,然后听见阿罗说了一句:“刚刚你在看什么?”   “手机。”尤妮丝扬了扬手中的手机,“有一些比较有趣的评论。”   “哦?”阿罗扬了扬眉,“我可以知道吗?”   “你可以自己去买一只手机。”尤妮丝说着,自顾自地玩起了手机,她找到那条期待今晚节目的评论,想了想,龟速在手机下按下几个字。   “今晚绝对值得你的期待。”   她发完消息,便笑着关了机,然后看向阿罗那张笑容逐渐僵硬的脸,说:“我知道,上飞机最好关掉手机,我在电视里看到的。”   “我不是说这个。”阿罗摇摇头,他整个人朝前凑过来,双手撑着桌沿,眼神灼灼地看向尤妮丝,“我想让尤妮丝姐姐一直看着我。”   尤妮丝愣了愣,随即揉了揉额角:“所以你在我拿出手机的时候就突然出现在对面的屋顶上?”   “我觉得你看那个手机的时间太长了。”   “那只是个手机。”尤妮丝觉得额角更痛了,她扭过头,视线正好撞上从机舱外走进来的德米特里,便扬起下巴来,说,“沃尔图里收着那么贵的门票费,怎么都没钱给阿罗买一个手机。”   德米特里原本是打算走进机舱之后目不斜视直接往驾驶舱走的,听见尤妮丝这么问道,便硬着头皮侧过脸来,面对尤妮丝探究的眼神以及阿罗越来越黑的脸,略一思索,说:“对于阿罗来说,他只需要一个书柜和收音机。”   尤妮丝还没有问为什么,德米特里便补充道:“用来收藏尤妮丝小姐的著作,然后听尤妮丝小姐的节目。”   尤妮丝:“……”   德米特里在阿罗微微的点头中飞一般地溜进了驾驶室,于是偌大的客舱里只剩下尤妮丝干巴巴地瞪着阿罗。   她靠着椅背,一手在桌面上轻轻敲打,飞机起飞那瞬间的失重感使得她觉得早已停止了跳动的心脏又像是无所依附一般在胸腔中漂浮,她叹了一口气,然后说:“听说你在沃尔图里城堡整天听我的节目,每一个沃尔图里的人都能听得到。”   “是吗?”阿罗挑了挑眉头。   “吸血鬼的听觉有多灵敏你自然知道,比如现在驾驶舱内的德米特里就把我们俩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尤妮丝平静地说到。   飞机颠簸了两下,以示德米特里真的听见了。   阿罗微微勾起了唇角:“他们应该会觉得你的声音非常动听,你的故事凄凉美艳。”   尤妮丝又觉得额角隐隐作痛,她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作为吸血鬼的自己会患上偏头痛。   “这一百多年来,你的故事没有人不知道,当我拿到那本书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可以说是欣喜若狂了。”阿罗放低了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春天满城飘飞的柳絮一般,挠得人心里直痒痒,“我一直觉得我猜不透你,但是那本书又让我全方位地了解了你,我希望那本书是真的,而不止是你杜撰的小说。”   尤妮丝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阿罗,这是她的日记。   “所以,整个沃尔图里都知道我?”尤妮丝木着脸问。   “当然。”阿罗的声音更加温柔了。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飞机于次日傍晚在佛罗伦萨的佩雷托拉机场降落,这是尤妮丝第一次乘坐飞机,好在除了阿罗的眼神太过灼热之外,并没有任何不适,她从客舱内出来,走到登机梯上时,正好能看见夕阳将晦暗的天边染成一道道炫目的暗金色,正是夜幕与白昼的交替仪式。   阿罗走在她前面,回过头来看她,然后朝上举起手,手心向上,她将指尖放在他的手心,而他立刻收起了手掌,隔着手套薄薄的布料,摩挲着她的手背。   “我现在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但我想,你应该挺喜欢这座城市的的。”阿罗说。   尤妮丝点点头,然后低下头,看向他:“我曾经在这里住过几年。”   “我知道。”阿罗答道。   “我经常坐在乔托钟楼顶上往沃特拉的方向看。”   “我也知道。”   尤妮丝扭头,看向还站在机舱里的德米特里,德米特罗对着她僵硬地扯出一个微笑,然后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回过头,看向阿罗,说:“那你一定不知道,我坐在乔托钟楼顶上在想什么。”   “你在想我吗?”阿罗的眼角翘了起来,此时他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惯常地假笑,这个笑容少年感十足,让尤妮丝生出了一种他们回到了几千年前的感觉,她抑制住去揉沃尔图里首领的头发的冲动,然后温柔地说:“我在想,沃尔图里城堡的参观门票怎么就那么贵呢。”   阿罗愣了愣,然后说:“这个价钱是凯厄斯定下来的。”   尤妮丝挑了挑眉:“真的。”   “真的。”阿罗叹了一口气,“如果我能早一点知道因为他定下的参观费用,竟然让我的尤妮丝迟了好几百年才能回到沃特拉,我一定会阻止他的。”   尤妮丝笑了笑:“我不信。”   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再相信阿罗真的就如在她面前表现的那样纯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一些设定,把尤妮丝和阿罗改成了青梅竹马姐弟恋,新增阿罗父亲的描写,是曾经科林斯著名美男子,本来已有未婚妻,但因为迷恋来自雅典的西莉亚而抛弃家庭追随西莉亚去了雅典,在阿罗四岁的时候病逝,然后将阿罗母子托付给了曾经的挚友,科林斯老国王。   西莉亚与老国王非夫妻,狄黛米的父亲不详。   其实也不影响全文啦么么哒。 第47章   尤妮丝在佛罗伦萨待了好几年, 还是半张门票钱都没有攒到。   她抱怨雇佣她做助手的列奥纳多.达.芬奇给的薪水太少了, 达.芬奇一边写自己的解剖学日记,一边说:“如果你不总是邀请年轻貌美的女士去小酒馆喝酒的话,你会非常富有的,托你的福,整个佛罗伦萨都再说我和我的助手是两个极端,我对女人不感兴趣,八成喜欢男人,而我的助手从不理会向她求爱的男人, 而热衷于与其他人的妻子或者未婚妻聊人生与哲学。”   尤妮丝隐秘地翻了个白眼,又觉得这个动作实在有失风范,便往后退了几步, 将自己缩在了阴影里。   “其实想去沃特拉很简单,你不是跟美第奇家族的几位太太关系颇为亲密吗, 让她们资助出白来张参观门票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达.芬奇语气轻松地说。   “欺骗美丽的女士们会天打雷劈的。”尤妮丝说。   达.芬奇斜过眼看来:“你就是给自己找理由不去。”   “雇主说话太一针见血是会失去你优秀的助手的。”尤妮丝严肃地说。   “好吧。”达.芬奇耸了耸肩, “我优秀而贫穷的助手。”   尤妮丝一直觉得自己后几百年穷得天怒人怨, 大概都是这个雇主的乌鸦嘴所致。不过不得不承认,十五世纪的佛罗伦萨确实是一个美丽而充满艺术气息的地方, 也许一开始她只是为了但丁和贝阿特丽切的《新生》,但是在这里待了几年,却好像是找到了自己的新生,她开始能在人类社会中生存, 完美地隐藏住了自己的身份,并且熬过了思念最为迫切的那些年。   尽管这几年, 她一步都没有向沃特拉城踏去过。   当然,她也没有想到过,在好几百年后,她会被阿罗牵着走进沃特拉城。阿罗小心翼翼地戴上了手套,将她的手虚虚握在掌中,手套并没有能隔绝吸血鬼手掌的冰冷和僵硬,尤妮丝感受着这样的温度,恍惚间想起了他们小时候。   那时她比阿罗高一些,牵着阿罗的手走在前面,带着初来乍到阿罗踏进了科林斯平民区的街道。从小与父母在雅典生活了四年的阿罗还不太听得懂科林斯的地方语,当有人跟尤妮丝打招呼并且带着喜爱的语气问到他时,他就强装出一副镇定的表情然后微微笑了笑,直到旁人走开,他才握紧了尤妮丝的手,紧张地看着她。   他小小的手攥得很紧,手掌的温度烫得能灼人。   尤妮丝就笑他:“原来你紧张起来全身都会发烫啊。”   他脸更红了,把头埋得更低。   如今尤妮丝早已经不能凭借体温来判定阿罗是否紧张,她想着,就算阿罗不会变成吸血鬼,他的表情和语言,也已经能迷惑大多数人了,或者从另一方面来说,大约已经没有任何事能使他觉得紧张了。   “你在想什么?”走在她前方的阿罗突然问道。   尤妮丝纷乱的思绪又收了回来,她还没回话,阿罗又道:“放心,我戴了手套,不能窥探你的想法。”   尤妮丝眨了眨眼睛,然后说:“我知道,不过……”她顿了顿,“你在紧张?”   “姐姐说笑了。”阿罗笑了一声,稍微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这倒也是。”尤妮丝应了一声,便侧过头去,看夜幕中的沃特拉城。   尽管她通过推特还有Google看到了许多沃特拉城的照片,但那些照片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都是阳光下的沃特拉城,以至于这座小城给她的印象就只有在阳光下反射着金色光芒的砖瓦,以及圣马库斯节上穿着红色斗篷的居民。所以也没想到自己初至沃特拉,最先见到的不是阳光,而是山脚下一片耀眼的灯光。   灯光最盛处,则是城中央那座高高的钟楼,钟楼最顶层亮着灯,还能看见钟的形廓。   意大利的哥特式建筑并不多,最为著名的便是建于十四世纪的佛罗伦萨主教堂乔托钟楼,这座沃特拉城的沃特拉钟楼建于十五世纪,比乔托钟楼晚了一百多年,但也是相当有名。   阿罗在这个时候停住了脚步,然后扭过头来,他逆着光,满城灯火为他镀了一个暗金色的轮廓。   “这座钟楼修于1479年。”阿罗说。   尤妮丝点点头,那时她正生活在佛罗伦萨,乔托钟楼的顶层夜夜都有她的身影。   “你在乔托钟楼上坐着的时候,我就站在那儿。”阿罗侧过身,指了指沃特拉钟楼的顶层。   尤妮丝愣了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原来如此。”   可惜吸血鬼就算视力再怎么好,也无法穿透这上百英里的距离,要不然两个吸血鬼隔着沉沉夜色忽然间视线相对,想想也是挺有趣的。   阿罗拉着她,沿着下山的石阶慢慢地走了下来。   沃特拉城虽然面积不大,常住人口不多,但因旅游业发达,从天南海北赶来的游客撑起了这里白天的人声鼎沸以及夜晚的灯红酒绿,而且因为独特的吸血鬼文化,众多来这里参观的游客会将自己打扮成吸血鬼的模样,或者在酒吧里聊天,或者在街道上欢呼拍照。   以至于穿着卡其色长风衣的尤妮丝和一身手工西装的阿罗从山下走到主街道,走到那些披着黑斗篷,背着小恶魔翅膀,带着假獠牙的人群中时,还比这些装扮夸张怪异的游客更为显眼。   尤妮丝一路上遇到好几个假装吸血鬼吓她的男性游客,不过还没靠近她,就已经被阿罗的视线逼得往后退,尤妮丝还颇为抱怨,她总觉得别人蓄意吓唬她倒是蛮好玩的。   等他们走过那条最热闹的街道时,她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穿着洛可可风格服饰的年轻男子小跑着过来,他金色的卷曲的头发束在脑后,相貌优雅清俊,像极了《夜访吸血鬼》里面的汤姆克鲁斯。   可以说是那群乱舞狂魔中的一股清流了。   他在看见尤妮丝回头的时候立马停住脚步,眨了眨眼睛,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些什么时,阿罗也跟着回过了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一下子卡了壳,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就想问问这位先生的隐形眼镜……在哪买的。”   阿罗的眼角弯弯的,这样的弧度本应显得温和而亲切,然而却因为他脸上的假笑,而显得有些瘆人。   年轻人扛不住他的眼神,还没等问到隐形眼镜的牌子,便慌乱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匆匆离去。   在他转过身的那瞬间,阿罗收起了自己的假笑,颇为冷漠地望着他的背影,垂下了眼睛,看向尤妮丝:“你不准看他。”   “我不过是因为好奇。”尤妮丝有些无辜。   “他对自己的相貌颇为自信,想邀请你共度春宵一夜。”   “哇,你什么时候跟卡伦家的爱德华一样可以隔空看见别人的想法了。”尤妮丝睁大了眼睛,假装惊讶。   “那个男人刚刚像一只开屏的公孔雀似的。”阿罗嗤笑一声,“不过他看见我的时候就只有乖乖夹着自己的尾巴跑了。”   “那你是觉得他自卑吗?”   阿罗理直气壮:“难道不是吗?”   阿罗话音刚落,尤妮丝便感觉到这处颇为偏僻的巷道里忽然多了几个人,速度这样快的,大概是吸血鬼了,阿罗显然也感受到了,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然后脸上又挂起了那种温柔到似乎能掐出水来的笑脸,轻声说道:“看看是谁,居然出门来迎接我,看来我不在沃特拉的时候,你们倒是非常想念我啊。”   等他说完,尤妮丝便听见一个极为悦耳的年轻男声带着些嘲讽意味道:“如果不出来迎接,我可就不知道原来已经活了三千年的阿罗看似不在意,实际上却非常以自己的容颜骄傲啊,传出去的话,估计那些总以为我们不近人情的吸血鬼们要改观了,毕竟沃尔图里的阿罗如此的不能免俗。”   阿罗脸上笑意愈深,他侧过眼,看向尤妮丝身后,说道:“我的弟弟啊,许久不见,你就要用这样的迎接语来欢迎我吗?”   尤妮丝听见身后那个声音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说:“我不过是想看看你这次是不是还是一个人灰溜溜地回来罢了。”   “显然不是。”阿罗笑眯眯地说。   尤妮丝伸手揉了揉额角,然后回过头,看向身后那个金发灿烂的年轻男子:“好久不见,凯厄斯。”   以战力高超、心狠手辣而闻名的沃尔图里三长老之一的凯厄斯,光看长相远不如传说中的那般可怕,他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一头披肩的铂金色头发,相貌精致完美,如果不是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那么给他加上一双白色的翅膀,头上戴个光圈,就完全可以升入天堂了。   而偏偏这位执法长老脾气秉性跟“天使”这个词语完全沾不上边。   面对尤妮丝的问好,他只是勾了勾唇角,说:“你回来了,是不是代表我可以不用忍受阿罗每天晚上都对着收音机听着你们陈芝麻烂谷子的爱情故事并且还以为整个沃尔图里的人都听不见?”   尤妮丝:“……”   阿罗笑意不减。   尤妮丝干咳两声:“多年不见,凯厄斯你还是没变啊。”   凯厄斯嘲讽一笑。   “不对,还是变了。”尤妮丝笑着说,“听说原本对战争之外的事情漠不关心的你居然把沃尔图里城堡的参观门票定出了高价,一手推动了沃特拉城的旅游产业发展,你变了,凯厄斯。”   “……”凯厄斯瞪向阿罗。   阿罗笑意更深,双手交握,用一种温柔的语气说:“弟弟啊,这样的改变是好事。” 第48章   凯厄斯被转变为吸血鬼的时候才十七岁, 是沃尔图里三长老中转变年龄最小的, 具体年份尤妮丝早已忘记,不过她记得那是摩里亚半岛最炎热不过的夏季,她正颇有些哀伤地庆祝自己二十五岁的生日,阿罗一大早给她窗前的花瓶换了一束还沾着露珠的玫瑰花,她感觉到有人靠近,便走到窗前,隔着盛放玫瑰花就看见一个浑身血污的少年隔着窗台看她。   他的头发沾了喷洒而来的血液,凝结成了一片一片的, 身上的战甲也已经看不清楚原来的颜色,他一双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尤妮丝,张了张嘴, 将系在腰间的剑从鞘中抽出了一半。   这是一个吸血鬼新生儿。   尤妮丝与她对视许久,顺手便从花瓶里抽出了一朵玫瑰花,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手, 知道那朵娇艳的花迎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眼神中才有些愣怔。   “饿了?”尤妮丝笑着问他。   他沉默了会儿,点点头。   “你等等, 我应该还存了一些。”尤妮丝说。   他抬头看着尤妮丝,然后将剑又收回了鞘中,那只沾满了血污的手慢吞吞地,从尤妮丝手中接过了那朵玫瑰花。   “我叫尤妮丝。”尤妮丝笑着问他, “你呢。”   “……”吸血鬼少年捧着那朵玫瑰花,半晌, 才小声说了一句,“凯厄斯。”   尤妮丝一直觉得年轻男人是矛盾的,他在与你还是陌生人的时候可以是怯生生的,惹人怜爱的,但时间久了,剥下他们青涩的表皮,你就会发现里面都是黑漆漆的。   阿罗如此,凯厄斯亦是。   如果说阿罗是对于权力过分热衷,那么看似纯洁无害仿佛天使一般的凯厄斯,则是一个十足十的战争狂热分子,他的家乡在迈加拉,临近萨罗尼克湾,离科林斯不算远,他生于将门,精通各类武器与格斗技术,年少时就已经能击败许多成年人了,在迈加拉年轻人中极为出名,也被家族寄予厚望。只不过这个少年第一次出征时就引起了一个老吸血鬼的注意。   这个吸血鬼悄悄跟了他许久,终于在他受伤时找到了机会,将他摁在病榻上进行了转变,想成为他的支配者,彻底拥有这个美丽而勇武的少年。却没想到,这个少年在醒来的那一刻,便红着眼,咆哮着,将自己的转变者撕成了碎片。   吸血鬼新生儿非常危险,凯厄斯更是。   他失去理智的时候阿罗都无法控制住他,只有看见战争地图的时候才会稍稍稳定,尤妮丝也是因此发现这个少年将士的喜好,便席地坐在他身前,开始讲起了特洛伊战争的故事。   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关于已经覆灭的迈锡尼王国,遥远的英雄传说,阿喀琉斯之踵的悲剧,使得少年原本死气沉沉的红色眼睛像是红色宝石一般闪闪发光,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又像是一个出征前的战士那样意气风发。   那时候尤妮丝觉得这个乖乖坐着听她讲故事的少年真是乖巧,还有几分可爱。   而今——   “弗拉德米尔和史蒂夫那两个漏网之鱼又在四处邀约吸血鬼想给我们找麻烦了,当初我就不应该放过他们,我想带简和亚力克去罗马尼亚把这两个家伙抓出来撕成碎片,烧成灰,洒在他们罗马尼亚族群的遗址上,也算是赐予他们最后的仁慈了。”   尤妮丝、阿罗以及凯厄斯三个人走在空旷的巷道里,凯厄斯压低了眉,沉着脸,低声说道。   而阿罗则是笑着说:“弟弟,两个跳梁小丑而已,不足为惧,你带着简和亚力克去罗马尼亚,太过显眼,沃尔图里不需要一个赶尽杀绝的无情名声,我们需要的是心甘情愿的臣服,可不是恐惧。”   凯厄斯冷笑一声:“你觉得整个吸血鬼世界有谁是心甘情愿地臣服沃尔图里,哥哥,你比谁都清楚,还总找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正是因为我心里清楚,所以才要更加维持表面上的和善,大家和和气气的才是最好的,弟弟,你太激进了。”阿罗侧过头,看向尤妮丝,说,“姐姐,我说得对吗?”   尤妮丝勾了勾嘴角:“你们沃尔图里家族的事情不用问我。”   凯厄斯猛地顿住了脚步,随后恶狠狠地看向了她,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怒气:“你说什么?”   尤妮丝眨了眨眼:“你们沃尔图里……”   “闭嘴!”凯厄斯粗暴地打断她,然后又看向面带微笑的阿罗,“你怎么能允许她说出这样的话,这两千多年不仅把你变成一个晚上只会站在钟楼上缅怀过去的感情失败者,还让你在原则问题上一退再退吗?我可以容忍她不辞而别两千年,也可以容忍她对我们避而不见,   AD4   但当初是谁说的,她是我们所有的人的姐姐,而如今一句话就要将我付出三千年的感情全盘否定吗?”   他说完,不等尤妮丝和阿罗再说什么,便已经转身离开,他走得飞快,身后袍角被带起的风吹得犹如滚滚涌动着的乌云。   尤妮丝揉了揉额角,然后听见阿罗笑着说:“你知道,凯厄斯就是这样的性格,这么多年他从没有变过,当初你的不辞而别让他很难过,虽然他以为我们都看不出来。”   “我知道。”尤妮丝微微苦笑。   大约是因为凯厄斯转变的时候年纪太小,还不懂得心机与隐藏,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是三长老中情绪最外露的一个,他开心的时候就笑,愤怒的时候就拿自己的桌子椅子发火,不过只要顺着他的脾气给他顺毛,再在他的脚下安上一个台阶,他的火气也就基本全消了,所以虽然他的恶名是三长老中最响亮的,但在尤妮丝看来,这家伙却也是最好哄的。   尤妮丝在他落魄时送他的那朵沾着露珠的玫瑰花他一直记在心里,尤妮丝将他当成弟弟看待,他便也将尤妮丝当成姐姐。   “沃尔图里”这个名字,是他们在罗马的时候共同决定的。   当时这个刚刚成立的吸血鬼家族只有五个成员,五个成员在罗马郊外的宅子里狂欢庆祝,阿罗奏着里拉琴,尤妮丝唱着歌,狄黛米拉着低着头温柔看她的马库斯合着音乐起舞,从小就只会埋头练武的凯厄斯既不会弹琴,也不会唱歌,他瞪着眼睛看着这几个人,然后从葡萄架下站起了身,说:“我去抓几个人放点血来庆祝庆祝。”   他的提议被尤妮丝驳回,尤妮丝笑着说:“弟弟,来,我教你唱歌啊。”   凯厄斯愣了愣,眼神有些犹豫。   “我教你唱科林斯军队里流传的歌。”   “你会唱?”凯厄斯将信将疑。   “当然。”   “那好吧。”凯厄斯席地坐到她身边,说,“我唱歌不好听,你要负责教我唱得好听一些。”   “没问题。”尤妮丝满口答应,“阿罗的里拉琴都是我教的,不信你问他。”   阿罗一边弹着里拉琴,一边看向他,眼中满是笑意。   只是最终,凯厄斯一开嗓,狄黛米就大笑着埋在了马库斯的肩头,而一向温柔的马库斯眼中也带了些戏谑的笑,将近一千岁的少年恼羞成怒:“我不唱了!你们以后别想让我唱歌!”   他是个极为较真的人,说不唱歌,就再也没有唱过了。   尤妮丝叹了一口气,跟着阿罗走出了巷子口,走到了沃尔图里城堡的大门前。   深夜的沃尔图里城堡并不像是白天开放参观时那样人潮拥挤,重重叠叠的走廊空空荡荡,只剩下昏黄的壁灯,将人的影子照得像是鬼魂那样飘飘忽忽的。四周安静得能清楚地听见鞋底碾过地面微小砂砾的声音。   中庭地面由石砖堆砌,砖缝之间生长着稀稀疏疏的杂草,环绕簇拥着中央的喷水池,池边则是一排暖色的地灯,照得池子里喷出来的水花洒着点点炫目的金色。   这座城堡内部虽然不允许游客拍照,但还是有些照片流传到了网络上,这座喷水池尤妮丝在网络图片上看到过无数次,她走到水池边上,看着水池中央的天使振翅的雕像,扭过头去,看向阿罗,说:“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想着开放自己的住处给人类参观。”   “住处?”阿罗笑着走向她,说,“不,这只是一部分,我们只开放了庭前院子。”   他作了个邀请的收拾,尤妮丝便随着她一起从走廊绕过,进入城堡的后方,而推开中庭沉重的石门,她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踩在松软的红色地毯上,满眼都是华丽恢弘的穹顶吊灯亮如白昼的灯光,通道两边挂满了油画,连画框都充满了繁复的巴洛克式风情。   阿罗牵起她的手,低着头看她,轻声道:“欢迎回家。”   她则将目光收回来,放在阿罗的脸上:“原来门票收那么高的价钱,是有原因的。”   “……”阿罗沉默片刻,“我突然觉得我应该对你诚实。”   “哦?”尤妮丝挑了挑眉。   “其实观赏门票价钱是我定的。”   尤妮丝笑了笑:“早猜到了。”   “我知道你猜到了。”阿罗也跟着笑了笑。   “真的不是因为可怜的凯厄斯才突然良心发现吗?”   “他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阿罗眼中笑意更深。 第49章   一连几天, 尤妮丝都没有再见到“不会在意那些小事”的凯厄斯。   阿罗倒没有因为凯厄斯的忽然消失而担忧, 站在沃尔图里城堡里时,他脸上时时刻刻都挂着温柔到极致的微笑,双手虚虚交握放在身前,仿佛一个性格随和的长辈一般,比起那些披着黑色斗篷不苟言笑的沃尔图里卫士们,看上去似乎还更好说话一般。   这几天尤妮丝也都一一见过了那些在吸血鬼世界中大名鼎鼎的沃尔图里卫士。   拥有使众多吸血鬼都颇为忌惮的烧身术的简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金发红眼,面无表情, 配着那身惨败的皮肤,更像是一个精美绝伦的大理石雕像;简的弟弟亚力克,拥有使人失去知觉的能力, 相貌精致,还有些青涩。   他第一次看见尤妮丝的时候眼中还有明显的好奇, 但在瞥见阿罗的笑脸之后, 便又垂下了头, 站到了简的身后。   尤妮丝朝他笑笑,他便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你回来了, 阿罗。”简虽然看年纪不大,但是说话时却意外的老成。   “是的,毕竟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处理。”阿罗点点头,“凯厄斯说这段时间罗马尼亚那两个漏网之鱼又开始不安分了, 他打算带你和亚力克去处理掉这两条杂鱼。”   “是的。”简微微颔首。   “凯厄斯现在跟我闹脾气了,我找不到他, 这件事先放一放,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阿罗吩咐完了之后,便牵着尤妮丝往前走,走了几步之后,他又停了下来,回过头问道,“海蒂把房间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简说,“就等……尤妮丝小姐入住。”   阿罗为尤妮丝准备的房间就在自己的对面,比起她那个布鲁克林的小公寓,这个房间可以说得上是奢华了,有填满整整一面墙的书柜,还有柔软奢华的手工地毯,连床头灯灯罩的花纹都是经过精心雕刻,尤妮丝坐在床沿上时,还想着吸血鬼又不睡觉,为什么还要准备这么大的一张床。   然而等她将脸埋在枕头上,问道那股淡淡甜腻的玫瑰香气时,又觉得有一张床是很重要的。   作为人时,每天的归宿都是这么一张床,它盛放着人疲惫的身躯,带着人走向第二天活力四射的清晨。虽然对于尤妮丝来说,作为人的记忆只有短短十九年,但是那是她最初,也是印象最为深刻的记忆。   她拧开了床头灯,然后才发现,床头灯上画着一个发髻高束,握着弓箭,穿着短裙的女猎手。   “阿尔忒弥斯。”尤妮丝喃喃道,然后靠在了床头,想起了狄黛米两眼放光地看着她的样子,笑了笑。   早晨八点,尤妮丝走到了窗前,窗台上有一只空的水晶瓶,她小心绕过瓶子,推开了彩绘玻璃窗,她的窗户正对着一篇湖泊,晨间时分,湖面上还泛着薄薄的雾气,正缓缓向上升腾涌动,她能听见好几百米外悦耳的鸟鸣,也能听见鱼尾巴在水面拍动的水花声。   屋外走廊传来几声轻微的脚步声,然后他的房门便被人轻轻地敲响。   她拢了拢身上的睡袍,走到门前,透过门缝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气,她将门打开一个缝,看见前一天所见的那个名叫亚力克的男孩子,怀中捧着一束玫瑰,他的笑脸在那一束玫瑰花之后格外灿烂:“阿罗去纽约之后积了很多公文要批,所以今天的玫瑰花由我来帮他带过来。”   尤妮丝看着一朵朵盛放的玫瑰,愣了愣:“今天的玫瑰花?”   “对,湖边有座温室,用来种花的。”亚力克说,“这间屋子也是从有了城堡之后就一直留着的,阿罗说你喜欢玫瑰花,所以每天都会带上一束过来。”   尤妮丝从他怀中接过那束花,低声笑着说:“每天?”   “对啊,每天。”亚力克笑着摸了摸后脑勺,“我刚到沃尔图里的时候就知道这间一直没人住的屋子,是德米特里告诉我,这间屋子属于一位在外流浪的女士,直到一百多年前,您的那本书出版之后,我们才知道原来这位一直流浪在外的女士名字叫做尤妮丝。”他顿了顿,然后小声嘟哝了一句,“看见书上的作者画像还吓了我一跳呢,还好德米特里告诉了我真相。”   尤妮丝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然后问道:“你多大了?”   “快一千岁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年龄。”尤妮丝说。   亚力克愣了愣,然后说:“好像,是十五岁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十五岁呀……”尤妮丝恍惚着叹了一口气。   十五岁的时候,她还在满街疯跑,那时她尚不知自己未来的命运,还是父亲膝下无忧无虑的尤妮丝公主。   她手里拿着剪刀,慢悠悠地修剪着玫瑰花多余的枝叶,然后插进了窗台上的玻璃瓶子里,窗外湖面上的薄雾已经渐渐散去,露出了浅蓝色的水面,风吹得窗帘一角微微抖动,声音细微,却声声入耳。   “我将科林斯湾那片玫瑰移栽了一些过来,不过恐怕这个时候它们已经不能被称为野玫瑰了。”   尤妮丝回过头去,看见阿罗又换上了那身华丽冗杂的袍子,拖着沉重的披风,站在她的门前。   他脸上还是带着笑,在看见尤妮丝回过头来看他的时候,眼中笑意更深了些,然后迈开长腿,快步朝她走来,伸手将她环入自己的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知道吗,我从修好这座城堡之后,每天都会打开这扇门,希望能看见你像以前那样,站在窗前修剪玫瑰花。”   尤妮丝笑了笑,将剪刀放在了花瓶一旁,然后拍了拍阿罗的手臂:“听亚力克说,你落跑纽约的这段时间,积压了不少事务。”   “没办法,凯厄斯不喜欢处理文书,马库斯则是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他顿了顿,然后沉默着,将下巴放在了尤妮丝肩膀上。   尤妮丝看着几只鸟雀从湖边的松树枝上拍着翅膀飞下,在湖面上轻轻点了一下,然后往更高的地方飞去,湖面的涟漪越扩越大,直到化为无形。   “马库斯呢?”尤妮丝问道。   隔了许久,阿罗才说:“他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如非必要不会出现。”   尤妮丝叹了一口气,说:“我去看看他。”   阿罗忽然就将她的手握在了掌中,握得很紧,紧到连尤妮丝都感觉到了不适,他将脸颊埋在了尤妮丝的后颈,在她肩颈之间印下一个冰凉的吻,轻声说:“别再离开我了,尤妮丝,你惩罚了我两千多年了。”   尤妮丝笑了笑:“不会。”   “我害怕。”阿罗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你当初有害怕过吗?”尤妮丝说。   “我不知道……”阿罗喃喃道,“我不知道。”   沃尔图里三长老之一的马库斯,并没有像另外两位长老一样住在城堡的高层,他单独一人,住在城堡角落处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内,里面没有床榻,没有窗户,也没有华丽的巴洛克式吊灯,尤妮丝推开门时,只能看见一片漆黑,就算吸血鬼视力过人,但尤妮丝还是觉得这里过于阴暗便宜了。   她朝屋子里走进了一步,立马就听见了自己脚步的回声。   她愣了愣,然后抬头看去,只见屋子中央摆放着一张坚硬冰冷的石椅,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石椅的侧面,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用手支着额头,一动也不动,仿佛是放置在石椅上的石雕一般。   而整间屋子里,除了这张石椅,便只剩下石椅对面墙上的一幅画了。   尤妮丝的手指微微颤抖,她张了张嘴,想叫出那个人的名字,却先听见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你来了。”   那个声音很温柔,与阿罗刻意伪装的温和不同,这是天生的柔和声线,尽管声音里带着疲惫已经许久不曾开腔的沙哑,却还是有一种让人一听便想落泪的冲动。   “我来了,马库斯。”尤妮丝勉强平复了情绪,轻声应道。   “你终于回来了,我看得到,你跟阿罗已经重归于好了,真好。”他缓缓从石椅上起身,走到了对面那幅画像前,小心翼翼地描摹着画中人的轮廓,然后侧过头,看向尤妮丝,笑着说,“这样她也会很开心的。”   尤妮丝的眼泪忽地就从眼眶中落了下来,快得连她自己都来不及反应。   马库斯却摇了摇头,说:“尤妮丝,作为姐姐的,怎么能在妹妹面前哭呢,她看见了又该难过了,她只想别人因为她而快乐。”   “这么多年,你就一直这样守着她?”尤妮丝手忙脚乱地擦去眼泪,然后往前走了几步。   “对。”马库斯笑着说。   “你不需要光?”   “她就是我的光。”   “你不需要陪伴?”   “有她在我就不寂寞。”   “两千多年,这样值得吗?”   “我爱她,就值得。”马库斯淡淡说道,“我连随她而去都做不到,那就只能用我无尽的时间去怀念她,只有这样,我才不会那么绝望。”   “尤妮丝,你活着,阿罗还活着,只要不是生死相隔,就不要再彼此折磨了。”马库斯说着,又回过头,看向那幅画。   画中少女有着一头深褐色微卷的长发,皮肤白皙,相貌柔美,眼睛笑得眯起,犹如两弯新月,她穿着古罗马少女间时兴的黄色斯托拉,手中却挽着弓箭,似乎下一刻便要将裙摆系起来,跨上战马,像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那样,驰骋于猎场。   那是狄黛米。   永远停留在十八岁的狄黛米。 第50章   马库斯是在阿罗变成吸血鬼后的第五年与尤妮丝以及阿罗相遇的, 那时凯厄斯刚加入他们不久, 还处于不太稳定的新生儿状态。   他们住处附近的村庄传出了嗜血怪物的传闻,尤妮丝本身并没有太在意,阿罗却觉得这很有可能暴露他们的身份,便准备去抓住那个新生的吸血鬼,暗中处理掉。只不过当他将那个差点被村民一把火烧掉的年轻男子带上山之后,尤妮丝先是看着他身上的斯巴达战甲愣了愣,再近一些,便能从这个一脸绝望的男子身上找出几分熟悉感。   阿罗以为尤妮丝痛恨这人身上的斯巴达战甲, 当即便想将这个人的头颅拧下来,这个人却看着尤妮丝,喃喃问道:“尤妮丝王妃?”   他一开口, 尤妮丝便立即想起了她还在斯巴达时,从窗户窥见的葡萄架下的那个身形板直的少年身影。   “你是……”尤妮丝试探问道, “马库斯?”   马库斯便是斯巴达嗜血怪物传闻新起时那位遇害将领的独子, 他的父亲被希洛人转化为吸血鬼, 而后咬了他的母亲,当时年仅十五岁的他含泪砍下了父母的头颅, 投进了大火之中,而后从小倔强不肯参军的他加入了军队,跟随列奥尼特调查那个在城中四处作乱的希洛人。   在尤妮丝遭遇那个希洛人袭击时,也是他一刀砍下了那个希洛人的头颅。   这是一个非常憎恨吸血鬼的人, 尤妮丝简直不敢想象当他自己变成吸血鬼的那一刻,会是如何的绝望, 也难怪此时他的眼神中如同一汪死水,没有任何波澜。   阿罗准备拧下他头颅的手顿了顿,然后看向尤妮丝。   而马库斯则是移开了视线,平静地说:“对不起,王妃,那天我来得太迟了,没能及时救下你,害得你最终还是变成了这样依靠人血为生的怪物。”   尤妮丝笑了笑,说:“不,我还是要谢谢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赶了过来。”   马库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像是困极了睡着了一样。   吸血鬼是没有睡眠的,尤妮丝知道他只是暂时还无法接受自己成为吸血鬼的事实,便不再打扰他,拉着阿罗走出了这间屋子,她正要将门轻轻合上时,忽然又听见马库斯说了一句。   “我很高兴,王妃您走出了斯巴达对您的伤害,有了一个全心全意爱您的人。”   尤妮丝愣了愣,扭过头去阿罗,正好看见阿罗略带兴味的笑容。   屋外下着纷纷大雪,寒风呼啸着,卷着鹅毛般的雪片敲打在站在屋前的尤妮丝和阿罗脸颊上,阿罗解下自己身上红色的卡利密斯斗篷,披在了尤妮丝的肩上,然后轻轻拂去落在她发丝上的雪花。   “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山下村民抓住了,绑在村口,身上架满了干枯的柴火,只要村民手中的火把将这些柴禾点燃,他当场就能被烧成一捧飞灰。挣脱那几根绳子按理说应该是轻而易举,但我看来他根本没有想过要抵抗。”阿罗皱着眉说道。   “对于他而言,变成吸血鬼,比彻底的死亡更难受吧。”尤妮丝叹了一口气。   她第一次遇见马库斯的时候,马库斯仅仅十五岁,五官还没有彻底长开,看上去颇有些稚嫩,这在尤妮丝看来,仅仅还是个孩子,然而这个孩子却已经背负了比大多数成年人更沉重的东西,他沉默地站在葡萄架下,而他身边,则已有上百个人在低声交谈着他手刃父母的故事。   “少年勇士”这样一个称号,换不回已经被烧成灰烬的父母。   “姐姐,每个人都过得好辛苦啊。”阿罗将头靠在她的肩头,轻声说。   尤妮丝伸手拍了拍他的手,笑着说:“你现在才知道会不会有些太晚了。”   “我也过得很苦啊……”阿罗几乎是撒娇一般地语气,然后蹭了蹭尤妮丝脖子。   两个人笑了一会儿,阿罗忽然说道:“他知道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尤妮丝脸上笑意一顿。   “这大概是他的能力吧。”阿罗说着,又笑了一声,“挺有趣的能力。”   这时候尤妮丝见过的吸血鬼还太少,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吸血鬼都有一些特殊能力,她发现自己可以自由变换形态,还以为这是吸血鬼都可以做到的,然而阿罗变成吸血鬼之后,却无法改变自己的形态,于是尤妮丝才知道,这样的特殊能力,并不是所有吸血鬼都有的。   她以为阿罗因为自己没有任何能力而沮丧,便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他,阿罗脸上笑意更深,稍稍抬起了头,在她耳垂上亲了一下。   这之后过了两个月,天气转暖,山上的积雪也渐渐消融,飞禽走兽们也开始活动得频繁了,几个年轻人上山打猎时遇见凯厄斯,被凯厄斯咬破了喉咙,尤妮丝原本坐在树冠上吹风,闻见血腥味之后便循着味道过来,看见凯厄斯满脸喷溅的血液,便愤愤地揉乱了他柔顺的铂金色头发,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不能注重   AD4   以下餐桌礼仪?”   凯厄斯用手背随意擦了擦脸,却把脸弄得更脏了,他毫不在意自己英俊精致的脸上全是血污,说道:“吃东西的时候还要什么礼仪,也就阿罗把你惯的。”   因为尤妮丝不喜欢直接咬破人类血管吸血,于是阿罗都是将人血倒进盛酒的器皿里端给她的,还曾笑眯眯地对着凯厄斯说:“这样尤妮丝就找到了曾经喝酒时候的感觉。”   尤妮丝丢了一块手巾给凯厄斯,漫不经心地说道:“马库斯呢?”   凯厄斯一把接过那块手巾,囫囵着擦了擦脸,说着:“那家伙啊,终于饿得受不了了,闻见有人味儿就冲出了屋子,现在估计在哪里饱餐吧。”   “他终于肯走出那间连光都没有的屋子了。”尤妮丝呼出一口气,然后听见伏在凯厄斯脚边的那个人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凯厄斯低头一看,目光一凛,“啧”了一声:“命大的家伙。”   他正要弯腰将这个人的脖子拧断,尤妮丝却已经看见了他手中握着的那枚箭矢箭羽处的那处图腾印记。   科林斯王宫的图腾!   她脸色一变,立马上前拦住了凯厄斯,然后将这个人翻了个身,在看见这个人的长相时她忍不住惊呼一声。   这个人是曾经与柏提斯合谋刺杀阿罗的科林斯将领芬德尔。   芬德尔此时因为失血过多,整张脸都是惨白的,他似乎使劲了全身力气才终于将眼睛睁开了一个缝,在看见眼前人模糊的样子时艰难地笑了笑,断断续续地说:“尤……尤妮丝公主……我终于见到你了……”   凯厄斯一愣,随即冷笑道:“原来还是姐姐曾经的追求者。”   尤妮丝此时却无心理会他的话,她瞪着濒死的芬德尔,有些失控地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带狄黛米公主……打猎……”芬德尔喘着气说着,还未说完,便猛地顿住,而这一刹,尤妮丝也已经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气息了。   他死了。   尤妮丝颤着手合上他的眼睛,然后缓缓站起身来,回过头看向凯厄斯,冷声问道:“你在这群打猎队伍中,有没有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凯厄斯皱了皱眉,说:“好像有吧,当时人挺多的,不过我没那么饿,所以就只抓了负责断后的这几个,然后其他的就让给了马库斯……”   他还没说完,尤妮丝便已经飞速跳上了树干,开始在山林之中奔跑。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呼吸和心跳了,然而此时却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她的气管,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窒息感。   尤妮丝将阿罗转化后的最初几年,尤妮丝还会经常去科林斯城里转一转,虽然她的亲人已经死亡,她与这座科林斯湾旁的美丽城池已经毫无瓜葛,但还是会忍不住会瞒着阿罗过来看看。   阿罗死后,她那个一直生活在色雷斯的表哥被迎回了科林斯,成为了新的王,这个原本在色雷斯生活得并不如意的中年男人一朝成为一国之王,顿时手足无措,闹出不少笑话,好在西莉亚一直帮衬着他,没过多久,他就抛下了自己的妻女,将西莉亚娶为自己的王后。   一时间,这座城池上上下下都在说着新国王与新王后的笑话,一个什么也不懂的色雷斯人,娶了一个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狠下心来杀掉的雅典女人。   好在就算王宫与城中到处都是流传这两个人的丑闻,但在尚还年幼的狄黛米面前,没有一个人说她母亲和新父亲的不是。   尤妮丝悄悄去看过狄黛米一次,这个平时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趴在自己的窗台上,望着在窗外迷迭香花丛冲翩翩起舞的蝴蝶,自言自语地说:“小蝴蝶,你见过尤妮丝姐姐和阿罗哥哥吗?”   尤妮丝忽地停了下来,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狄黛米就应该快快乐乐地长大,成为科林斯最漂亮的姑娘,她决不会让狄黛米死在这里。   与此同时,马库斯正在与吸血鬼的本能艰难地搏斗着。   他蜷缩在一块山石下,环抱住自己,不断地发抖,他的獠牙已经快不受自己控制从上颚冒出来了,而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姑娘却仍是一脸好奇地看着他,甚至有向他靠近的趋势。   “滚!”马库斯低低吼了一声。   那个有着一头深褐色卷发的小女孩被他这声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便想转身离开,可是才刚跑出去几步,便又回过头来看他。   马库斯咬着牙,说道:“我是个怪物,你不想死的话,赶紧走。”   春季的阳光凑过茂密的树冠,斑斑驳驳地洒了下来,其中一束光正好他笼罩在内,他整个人发出钻石一般璀璨的光芒。   小姑娘看着他,眨了眨眼,轻声说:“你不是怪物,我见过阿尔忒弥斯,她跟一样,很美,会发光。” 第51章   尤妮丝找到马库斯的时候, 马库斯靠着山石, 坐在草地上,他两侧的青苔有了几道狰狞的爪印,指尖也已经被染成了墨绿色,阳光从树叶缝隙中降落下来,在他的脸颊上跳跃着萤萤点点的光,他面无表情,只有微微颤动着的眼睫提醒着别人,他没有僵硬成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本该一片狼藉的地方, 竟让人生出了几分诡异的宁静。   尤妮丝在看见他没有饮用过人血的迹象后便松了一口气,她从树干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了马库斯靠着的那块山石上, 她索性坐了下来,想着怎么跟马库斯开口, 好在, 还未等她先开口, 马库斯便说了一句:“你见过阿尔忒弥斯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以往的冷硬,也没有本该处于饥饿状态的狂躁, 这时候的尤妮丝才知道,原来他本来的声音是非常温柔的,语气很轻,轻的就像春季满城飘飞的柳絮。   尤妮丝愣了愣, 然后笑着说:“那是神话里的人物,我怎么会见过。”   “有人说, 阿尔忒弥斯跟我一样会发光。”马库斯说着,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然后笑了一声,“多可笑啊,竟然将我这样的怪物跟神明相提并论。”   而尤妮丝却因为他的这句话想到了从小时候就对阿尔忒弥斯异常执着的狄黛米,她皱了皱眉,想问他是不是见过了那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他就已经扶着山石,勉勉强强地站起来,用稍显虚弱的声音说:“我饿了,你……有吃的吗。”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起自己作为吸血鬼的饥饿感,尤妮丝略微感到惊愕,然后点点头,说:“有。”   那之后,马库斯再没有将自己关在最角落的屋子里拒绝与其他人交流了,他开始会推开门走出来,与阿罗简单地交谈几句,或者与凯厄斯比划两下。一开始他有些排斥去咬开人类的脖子,吸出血液来充饥,而时间长了,他也慢慢适应了吸血鬼的生活方式,有时也会主动跟凯厄斯下山捕猎。   不过更多的时间他都会到那块临近山顶的山石去,就坐在石头上,什么都不做,发一整天的呆,那里四面环树,视野并不开阔,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美景,尤妮丝也想不通为什么他会独独喜欢这里,凯厄斯有时也会嘲讽着说马库斯看起来年纪轻轻,但是说话做事倒意外的很像老年人。   只有阿罗并不好奇,或者说,阿罗对别人从不会感到好奇,每当马库斯沉默着推开屋门走向山顶时,他只会笑笑,然后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站在窗前修剪玫瑰花的枝叶,说着:“每个人陷入爱情之后,都会有不同的反应。”   尤妮丝挑挑眉:“怎么说?”   “比如我,我陷入爱情的时候就像个疯子。”阿罗抬眼看向她,眼中笑意漫漫,“而马库斯,就是个呆子。”   “你的意思是,他爱上了某个人?”尤妮丝眨了眨眼睛。   另一边正在擦拭自己佩剑的凯厄斯冷不防插了一句:“你是说他爱上了那块石头?”   尤妮丝忍不住笑出了声,而阿罗则是笑着摇摇头:“你不懂,凯厄斯。”   “别说得你什么都懂似的。”凯厄斯嘟哝一句,将脸扭向了一边。   而后几年,尤妮丝仍旧是跟着他们住在深山里,偶尔贪恋人类世界的繁华喧闹,他们就会挑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下山去市镇里走上一圈,凯厄斯终于弄清楚自己的身份需要绝对保密,也没有在下山的时候胡来了;而马库斯却每次都紧紧盯着那些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年轻女子,他相貌英俊,眉眼之间颇有些忧郁气质,那双眼睛能将路过的姑娘看得脸泛红晕,而他只是一阵仔细辨认之后,便面无表情地扭过了头。   虽然他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尤妮丝还是从他眼中捕捉到了几丝一闪而过的失望。   后来,马库斯才告诉尤妮丝,他在找一个人,一个有着深褐色卷发,相貌清丽的小姑娘。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现在应该已经十五六岁了。”马库斯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依旧温柔,只不过相处时间久了,尤妮丝也能从他的声音中分辨出温柔以外的东西。   这个时候的他跟那些与心爱的姑娘天各一方的失意小伙子没什么两样。   尤妮丝却勾了勾唇角,想起了阿罗跟她说的,不同的人陷入爱情之后,都会有不同的反应,如果说阿罗是不顾一切的追寻,那么马库斯就是悄无声息的等待,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但这几年,却从没有一刻没有去想念她,那块长满了青苔的山石,那片被树冠遮挡住的斑驳的天空,以及风吹过带起的叶片婆娑声。   “如果你在七十年后才找到她,那时候她已经变成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了。”尤妮丝说。   “可是灵魂永远不会苍老。”马库斯淡淡地说。   尤妮丝笑了笑,说道:“阿罗说得没错,你真是个呆子。”   “从小时候就是了。”马库斯仿佛喟叹一般,“我出生于斯巴达将门,可我偏偏不喜欢战争,祖先多利亚人好战的血液在我这里仿佛冷却了下来,那时候无论父亲怎么打骂,我都不肯参军,许多人都在嘲笑我父母,说他们生出了一个呆子,但尽管这样,他们还是没有放弃我。”   “在我十五岁的时候,他们死了,再也没有人逼我去参军了,我却自己跑到了军队将领的军帐前跪了一天一夜,说我要加入军队。”   马库斯看向尤妮丝,淡淡地笑了笑:“所以我从小到大也都是这样的,就算我变成了吸血怪物,也变不了的。”   “真是一个执拗的呆子。”尤妮丝摇了摇头,从那块山石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裙子上沾到的青苔,正准备将这处马库斯怀念爱情的地方留给他自己的时候,却听见马库斯又说了一句:“尤妮丝王妃……你,还记得列奥尼特殿下吗?”   尤妮丝听见这个名字时僵了僵,然后扭过头去看马库斯。   “列奥尼特殿下他……”   “我跟他之间早就已经结束了。”尤妮丝平静地说道,“他的故事我不想听。”   马库斯垂下了眼,点了点头。   尤妮丝回过头,刚朝前迈出一步,便听见马库斯说道:“我能看出来阿罗非常爱你,但同时,他也有些事情隐瞒着你,并且非常害怕你知道。”   一眼看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情感,这是马库斯的特殊能力。   尤妮丝背对着他,攥了攥手边衣裙亚麻质地的布料,然后闷声说:“谢谢你,马库斯。”   她挥别马库斯之后便往家的方向走去,走到了半路,却又停下了脚步,靠在一棵橄榄树的树干上,伸手摘下了一枚青翠欲滴的青橄榄。   她突然想到科林斯王宫里每一个院子都会种有一株的橄榄树,小时候她和阿罗手牵着手,也无法将橄榄树的树干环抱过来,并因此闷闷不乐,父亲笑着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脖子上,说着:“尤妮丝,你还小,等你和阿罗都长大了,你们就能把这棵树环抱起来了。”   “可是等我长大了,父亲是不是就抱不动我了。”小尤妮丝说着,顺手拔掉了父亲头发里的一根银丝。   老国王“唉哟”一声,但也没有责怪顽皮的女儿,笑呵呵地说:“抱得动,抱得动,我什么时候都抱得动我的宝贝女儿。”他说完,低头看向正仰着头看着他们的阿罗,说,“阿罗,等你长大了,再跟尤妮丝一起,试试能不能把这棵橄榄树环抱起来,好吗?”   阿罗睁大了眼睛,黑漆漆的瞳仁中倒映出老国王以及尤妮丝的笑脸。   他点了点头。   尤妮丝将那枚青橄榄攥进手里,然后回过头,往山下的地方跑去。   她忽然很想看一看当年那棵橄榄树。   尤妮丝上一次来科林斯王宫,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王宫中还有几分她父亲以及阿罗存在过的痕迹,然而这次再来,却发现王宫已经跟自己记忆中的家相差甚远了。   新国王喜好气派与颜色鲜艳的东西,每座宫殿的大门窗框都被染成了极为夸张的颜色,宫殿窗台下的那一丛丛迷迭香也已经被挖走,那些看着她长大的侍女宫人们也都换了一拨,穿着艳丽,言行轻佻。   而那棵原本种在父亲院落里的橄榄树,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站在父亲原先的寝殿屋顶,看着如此陌生的科林斯王宫,有些微微的恍惚,她咬了咬牙,在看见几个打扮妖艳的侍女端着葡萄酒步伐摇曳地走进院落里来时,便几步跃到她们头顶的屋檐,然后化成几缕水汽,钻进了盛着葡萄酒的酒杯之中,与那些深红色的液体融为一体。   她倒要看看,这个把几百年得科林斯王宫变得面目全非的色雷斯表哥长的什么样。   那几个侍女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端来的葡萄酒里多了什么东西,她们小声讨论着最近科林斯国王喜好的女子类型,然后扬着下巴不屑道:“听说那个雅典女人年轻时确实美貌绝伦,要不然也不会勾引得普美修斯抛家弃国了,可现在也不过是个年老色衰的老女人罢了,哪能跟我们比。”   “听说她还激言冒犯陛下,惹得陛下大怒,这不,被囚禁起来了,这也是活该,也不看看自己那张脸。”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女孩道。   而尤妮丝听见她们的话,只觉得有些惊讶,她多年前来到科林斯时,听说的还是新国王抛弃妻女迎娶西莉亚,她总以为以西莉亚的美貌与性情,也能在王宫内生活得很好,没想到多年过去,不仅科林斯王宫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连西莉亚也从荣宠一时的王后,变成了阶下囚。   “那个雅典女人说了什么,惹得陛下这么生气?”先头的那个女孩子问道。   “嗨,还不是陛下改造王宫的事情,之前就有许多事闹得不痛快,陛下改造王宫时关系便很紧张了,等陛下下令将窗台下的迷迭香和院门口那棵橄榄树挖掉时,那个雅典女人就指着陛下的鼻子破口大骂,说什么‘你不过是个卑贱不过的色雷斯下等贵族,凭什么挖掉先代国王种下的树’。”   尤妮丝听见这话愣了愣,幻化成了一股透明的水汽,攀上了酒杯的杯沿,抬头去看那几个侍女。   “哇,那个雅典女人还真敢说。”   “她自己不也是就是个雅典平民么,若不是先代国王受普美修斯所托,将她和她儿子接到了科林斯王宫好生照顾,她现在也只是个在雅典箱子里织布的妇人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居然敢冒犯陛下。”   “不过陛下近来确实有些不对劲啊,不仅卸掉了柏提斯大将军的职务,驱逐到了城外,还花了不少钱改造王宫,要我说,也是以前的王宫更好看一些……”   几个女孩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寝殿门口,她们立马噤声,垂着头,迈进了寝殿中,而尤妮丝则从酒杯中飘出,想往里间飘去,还没绕过帘幕,就先听见一个女孩带着哭腔的脆生生的声音。   “父亲,求求您,母亲生病了,求求您放她出来吧,就算您不愿意,那就叫一个医官过去给她看看好吗?” 第52章   距离尤妮丝上次见到狄黛米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了, 那时候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一头浓密的深褐色的卷发,皮肤如同牛奶般白皙,相貌与阿罗有几分相似,但是更加柔和一些,如同春天刚刚张开几片花瓣的新蕾一般,稚嫩而惹人怜爱。   她跪在国王面前,脸上布满了泪痕, 眼神中带着恳求。   国王年过四十,身材肥硕,斜靠在榻上, 任一个相貌艳丽的女奴为自己揉肩,眼睛微微眯起, 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美丽的姑娘, 然后笑了笑, 说:“好啊,你让你母亲自己来跟我求饶。”   狄黛米的双肩轻轻颤抖着, 垂下了头,没有说话。   “你也知道她打心底里是多看不起我是吧,现在天天就盼着我死,如果不是她身体不如从前了, 而且柏提斯被我贬谪去了其他地方,芬德尔也死了, 她应该还要效仿十来年前亲手毒死她儿子那样,把我杀掉吧。”国王挥了挥手,脸上笑意更深,只是语气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   “不是那样的,母亲跟我说过了,她没有参与……”   “她有没有参与,她自己心里非常清楚。”国王晃了晃脑袋,用轻快的语气说着。   “她从来就看不起我,觉得我一个卑贱的色雷斯下等贵族,只不过拥有了祖先的庇佑,就成为了科林斯的国王,我比不上先代国王,也比不上普美修斯,配不上她这个人老珠黄的雅典平民,但是……”他顿了顿,扬起了下巴,“我偏偏就有让她去死的能力。”   狄黛米微微睁大了眼睛,眼泪又一次涌出了眼眶,她双膝跪倒在地,急切地上前挪动,说着:“父、父亲,您不能这样,母亲只是一时糊涂,她的病真的很严重。”   “我当然知道。”国王扬了扬嘴角,“她也清楚得很,我不过是把她当时放在她儿子酒杯里的□□分成小份小份地还给她了而已。”   狄黛米当场便愣住了,整个人如同一块僵硬的石头一般,原本漂浮在她肩膀上的尤妮丝也微微有些惊讶。   “面对这样的毒妇,也就只有先下手为强了。”国王闭上了眼睛,又躺回了榻上,顺手摸索上了正在给他揉捏肩膀的女奴的手,慢悠悠说道,“而你,狄黛米,科林斯会给你一个容身之地的,但你也该准备准备,出嫁了。”   尤妮丝化成一团飘渺无形的烟雾,跟着失魂落魄的狄黛米,一路走到了科林斯王宫最角落的一处宫殿前。   比起科林斯王宫如今的金碧辉煌,这座宫殿可以用简陋二字来形容,殿前的门柱布满了划痕,甚至还有被人凿过的缺口,院子里没有侍从打扫,显得分外狼藉,只有窗台下一片迷迭香仍然生机勃勃,也只有这样的绿色给这个黯淡的院子里增添几分色彩,看上去不至毫无生活之气。   尤妮丝只记得自己在王宫里生活了十八年,可真正走到这处偏僻角落的次数都可以用一只手数得出来,昔日荣宠的往后,如今就生活在此处。   狄黛米在进门之前便先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调整好了表情之后,才推开门走进去,老旧的木门在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又在空旷的内室中回响,让人顿感萧瑟。   尤妮丝跟着飘进屋内,从一片昏暗中,看到躺在床上,神色憔悴的西莉亚。   西莉亚听见响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在看见隐隐约约的身影之后,笑了笑,用虚弱的声音说:“你来了,我的宝贝。”   狄黛米坐在了床前,握着她的手,重重点头:“我来了。”   “真好。”西莉亚艰难地笑着,“能弹一会儿拉琴吗,我想听一听。”   她勉勉强强地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床头的位置,而尤妮丝也早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床头放了一把里拉琴,琴声已经极为陈旧,看上去年代极远且疏于保养,然而尽管如此,她也能认得出来,这是她小时候送给阿罗的那一把琴。   后来这把琴从濒死的阿罗怀中滑落,永远留在了科林斯王宫。   “母亲……”狄黛米的声音中已经有了些哽咽,“我弹得不好。”   “你阿罗哥哥小时候弹得那么难听我都听过来了……”西莉亚笑着说。   狄黛米点点头,然后低下头,默默抹去快要冲出眼眶的泪花,然后侧过身,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把里拉琴,深吸了一口气,屏住了呼吸,才拨动了其中一根琴弦。   这把琴已经很多年没有保养过了,琴弦有了些松动,弹出来的音飘去了老远,说实话,并不算好听。   然而,弹琴的人弹得小心,听琴的人,也听得认真。   尤妮丝漂浮在半空中,仔仔细细地盯着西莉亚看,看了许久,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那些侍女说得没错,西莉亚老了,而且因为慢性中毒,脸色极差,眼睛也浑浊了起来。   她从小就听说了科林斯第一勇士普美修斯为了一个雅典女人抛家弃国的故事,八岁时候第一次见到从雅典而来的西莉亚和阿罗母子,尚还年幼的她就已经懂得了什么叫美与丑,看着西莉亚,她也懵懵懂懂地觉得,普美修斯为了她远走雅典,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时候的西莉亚很美,就算因为效仿科林斯贵族姑娘的言语行止而看上去有些畏首畏尾的,但也掩不住她冠盖所有人的美貌。   如今,年老而憔悴的西莉亚听着不成调的里拉琴音,浑浊的眼中慢慢地盈出泪来,她忽然伸手,握住了狄黛米的手腕,狄黛米一愣,琴音戛然而止,她任由眼泪从眼角滑过眼眶,说着:“我错了,我错了,陛下,尤妮丝,阿罗,我错了,我错了……”   尤妮丝游离的目光一顿,而狄黛米已经将里拉琴放到了一边,紧紧握住了西莉亚的手,急切地说:“母亲!父亲说是您亲自毒死了阿罗哥哥,是这样的吗?我……我不相信……”   西莉亚张了张嘴,然后发出了一声凄楚的笑声:“是我。”   狄黛米的手抖了抖。   “我答应了陛下,看着他,看着科林斯,可是他一意孤行,我管不了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将科林斯葬送……”西莉亚缓缓扭过头,看向狄黛米,此时,她的眼睛清明了一些,然而尤妮丝知道,这不过是她濒死前的回光返照而已。   “狄黛米,没有人能做得到亲手毒死自己的孩子而无动于衷的,我也不能,更何况……阿罗,是我与普美修斯唯一的孩子。”西莉亚爱怜地看着狄黛米,“但是陛下待我与阿罗恩重如山,我也无法眼睁睁看着科林斯为阿罗的偏执陪葬,也无法看着科林斯被那个色雷斯人挥霍一空,我不欠科林斯什么了,等我死后,我会给阿罗赔罪,但我也知道,他不会原谅我的。”   尤妮丝看着狄黛米终于忍不住决堤的泪水,伏在了自己母亲消瘦的肩头闷声哭泣,她想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却又顿住了动作,看向了西莉亚。   西莉亚轻轻拍了拍女儿颤抖的肩,轻声说:“其实我什么不知道呀,我都知道,阿罗喜欢尤妮丝,可是尤妮丝只把他当成弟弟看待……那个傻小子却一头撞了进去……后来,尤妮丝死在了斯巴达,他也越来越沉默寡言,戾气也越来越重,我就担心啊,科林斯怎么能交付在他手上呢,他会毁掉科林斯啊……”   她越说,声音越微弱,眼神也开始失焦,而她飘忽的视线在扫到尤妮丝时,瞳孔却猛地一缩,正在说着的话也顿了顿。   尤妮丝现出了自己仿佛烟雾一般的形体,漂浮在半空中,平静地与西莉亚对视。   “尤妮丝……”西莉亚的声音已经只剩下了极为微弱的气音,但尤妮丝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恳求。   “尤妮丝,我罪孽深重,只能去冥府去偿还罪孽,你帮我看着狄黛米……好吗?”   尤妮丝看着她,垂下了眼帘,点了点头。   她笑了笑,摸了摸狄黛米的头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尤妮丝则有些木然地看着这对已经阴阳相隔的母女,然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枚青橄榄依旧是青翠欲滴。   她总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就不应该跟活着的人产生交集,可是她先是将阿罗变成了跟自己一样的吸血鬼,而后,又答应了西莉亚临终提出的,照看狄黛米的请求。   她始终无法狠下心来面对现状。   西莉亚死后,现任科林斯国王没有再娶王后,而是终日流连在一个个年轻而又美艳的肉体之间,狄黛米依然是公主,只不过她不再有对她尽心尽力的侍从,就连将她带大的侍女看着形单影只的她,于心不忍,想要上前搭话,也会被其他人拽走。   她彻底成为了科林斯王宫多余的人。   尤妮丝还会瞒着阿罗等人,常常来科林斯王宫看她,她住在那处角落的偏僻宫殿内,每天笨拙地修理着那把陈旧的里拉琴,时不时也会自己哼着一些科林斯古老的民谣,然后跟着自己的节拍,在空落落的院子里跳舞。   尤妮丝化成一束光落在她的肩膀上,她喃喃说着“今天的阳光怎么是冷的”,然后又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扭动起了腰肢。   尤妮丝原本以为自己会看着狄黛米长大,成婚,生子,老去,在暗处默默地看顾着她,保她一身顺遂,平安喜乐。   但在狄黛米十八岁这一年,意外还是发生了。   科林斯国王看遍了丰腴美艳的肉体,无意中觑见了像花蕾般绽开的狄黛米,就像第一次见到西莉亚时看呆了眼。   而后的故事便像是命运女神书写的最无聊的玩笑一般,科林斯国王看中了继女,而这个平时看上去温和可爱的小姑娘从侍从们的钳制中挣扎而出,一头撞上了那座破落宫殿门前斑驳的门柱。   大片大片的血液染红了白色的门柱,尤妮丝作为一个吸血鬼以来,第一次对美味的鲜血,感觉到了厌恶。 第53章   摩里亚半岛的夏夜偶尔会有带着凉意的风, 拂散白天的燥热, 带着一幕灿烂的星空,隆重地降临,尤妮丝喜欢在晚上时坐到屋顶看星星,然而这一天,她却没有抬头望过一次。   她身上的多利亚式希顿上沾满了已经干涸的血液,而伏在她背上的狄黛米正闭着眼,喃喃念叨着什么,此时的她心急如焚, 根本没有留意这个孩子在说什么,等到她看见那座小房子从密密麻麻的树叶之间透出一角来,才缓了一口气, 然后听见狄黛米说了一声:“阿尔忒弥斯。”   尤妮丝愣了愣,随即笑了笑。   山中凉风徐徐, 除了树叶婆娑, 还有阵阵喧闹的蝉鸣, 分明是有各种声音充斥了耳膜,却又能感觉到几分静谧, 科林斯王宫的兵荒马乱,仿佛已经与此隔离了成百上千年,没有人想去追溯了。   “狄黛米,是我。”尤妮丝轻声说, “你的尤妮丝姐姐。”   “尤妮丝姐姐……”狄黛米闷声重复着,“我已经死了吗……我是不是马上要见到母亲还有阿罗哥哥了……”   “你还活着。”尤妮丝说。   “我还活着啊……”狄黛米蹭了蹭尤妮丝的后颈, “那我一定是在做梦……”   狄黛米那一撞看似惊心动魄,但却奇迹般的没有当场气绝,尤妮丝在最初怒火攻心杀掉了那几个侍从之后,才看见躺在地上的狄黛米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尤妮丝被血染红的视野又清晰起来,她指尖微微颤抖,然后缓步走到了狄黛米身边,扶着她的手臂,将她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而狄黛米迷迷糊糊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在梦里才会有人这么背着我。”她在脸颊埋在尤妮丝的颈侧,嘟哝着说。   尤妮丝脚步一顿,柔声说:“不是在做梦,你还活着,会有人继续爱你,继续宠你,你还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阿罗看见尤妮丝将满头是血的狄黛米背回来时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讶,他先是飞快奔到了尤妮丝身侧,握了握她的手,像是确定尤妮丝还存在了一般,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一些,但仍是皱紧了眉头,沉默着,将狄黛米从尤妮丝的背上抱了下来。   凯厄斯对尤妮丝带回一个满头是血的小姑娘很是好奇,他坐在屋顶上,晃着双腿,挑着眉笑道:“怎么,姐姐终于想通了,自己亲自去抓了个饭后甜点回来?”   “弟弟。”阿罗轻叱道,然后低头看了看已经陷入昏迷的狄黛米,神色有些复杂,“她是我的妹妹,狄黛米。”   “妹妹?”凯厄斯瞪了瞪眼睛,然后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走到了阿罗身边,先是看了看阿罗的脸,然后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狄黛米,“长得是挺像的,我倒不知道你居然还有个妹妹,我还以为你从始到终身边就只有尤妮丝。”   阿罗没有回答他,只是看向尤妮丝,眼中的笑意稍稍收敛之后,他看上去有了几分严肃:“姐姐,不要再冲动了。”   尤妮丝看了看衣服上被溅上的血痕,想对他笑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只是有些木然地看着阿罗,说:“西莉亚几年前就死了。”   阿罗沉默片刻,说道:“我知道。”   “狄黛米这些年过得并不好。”尤妮丝又继续说。   “我知道。”阿罗说。   “所以我们不一样。”尤妮丝说,“你这些年其实根本就没有如你所言放下过去,你还是在关注着科林斯,你知道那里迎来了新的国王,也知道西莉亚被人偷偷毒死,也知道狄黛米在王宫里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阿罗微微扬了扬下巴:“那我还能怎么样,我要为毒死我的人而痛哭流涕吗,姐姐,她是我的母亲,但她带着外人想要杀了我,如果不是你及时来救我,我们永远都不能再见面了!”   阿罗濒死时的样子又蹿入她的回忆里,她咬了咬牙,往后退了一步,说:“你说的没错,可是狄黛米是无辜的。”   阿罗低下头,看着仍陷入深度昏迷的狄黛米,然后轻声说:“对,她是无辜的,所以我会给她最好的。”   阿罗给狄黛米的,是属于吸血鬼的永生。   狄黛米在那个星夜昏迷,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这个世界已经不一样了。她看着眼前清晰到可怕的木制屋顶,睁大了眼睛,猛地坐起身来,想要触碰自己额头的伤口,触手却是一片光滑,她愣了愣,然后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声响,便立马从床上跳下,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快跑去,看见了外间窗台前,一个背对着她的女人。   这个女人身材高挑,没有挽发,长长的黑发垂在她的腰间,就像是最上等的丝缎一般泛着柔亮的光泽,窗外的阳光从屋檐外斜斜照入,在她的小臂上轻轻跳动,带着耀眼的光芒。   尤妮丝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停下手上的动作,将被修剪好了枝叶的玫瑰花插/入瓶中,然后微微扭过头,看向了站在自己的身后的狄黛米。   “我……”狄黛米愣愣地吐出一个词,然后忙不迭移开了视线,又有些怯怯地移了回来,“阿尔忒弥斯?”   尤妮丝笑了笑:“我是你一直跟小蝴蝶唠叨着的尤妮丝姐姐。”   狄黛米的眼睛微微睁大,明明是血红色的瞳孔,却没有一丝妖邪,青春透亮得能看穿她的心底。   她朝尤妮丝走近几步,有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想触碰一下这个她从小就一直念念不忘的阿尔忒弥斯,却忽然感受到了一道强烈的视线,投射在了自己的身上。   尤妮丝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去,看见了站在窗外的马库斯。   并不常出门的吸血鬼仿佛还带着室内的潮气,与灿烂的阳光格格不入,然而他的眼睛却在看见狄黛米时,就像已经狂奔在烈日之下,获得了新生。   总是被阿罗调侃为呆子的马库斯眼睛里,也终于被阿芙洛狄忒和厄洛斯赋予了活力。   尤妮丝一开始是反对阿罗将狄黛米变成吸血鬼的,她只要想起自己刚变成吸血鬼时所经历的一切,便只会觉得心里堵得慌,阿罗仿佛知道她心里所想一般,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细细安抚,在她耳畔说着一切都过去了,他们会快乐地生活下去。   狄黛米的确为他们带来了快乐。   他们一起生活了将近一千年,而这一千年,也是尤妮丝至今最为怀念的日子,他们生活在深山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无论摩里亚半岛送走了几度春秋,无论岛上的国度又如何更迭,活了太久,连罗马人的铁蹄肆意践踏着曾经的家乡,也再没有了任何感觉。   他们从摩里亚半岛搬去了罗马,居住在闹市区,掩藏了真实身份,与当地人打成了一片,又认识了更多的吸血鬼,并且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征服了他们,成为那一片区域内的吸血鬼的支配者。   之后凯厄斯便兴致勃勃地提议着将来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吸血鬼国度,永远地居住在哪里,再也不用因为外貌不变而每隔一段时间就被迫搬家,阿罗微笑着点头,而马库斯则是揽着狄黛米,没有任何表示。   当时的尤妮丝听了这个提议,只觉得是这个名叫“沃尔图里”的地方,将是她之后无穷无尽的生命里唯一的家,却没有注意到阿罗在与马库斯和狄黛米握手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沉。   而她梦想中唯一的家,在时隔不久的一场袭击中,彻底粉碎。   在那场五六个流浪吸血鬼的袭击中,狄黛米被对方一个强壮的吸血鬼拧断了脖子,在马库斯的眼前,投进了大火之中。 第54章   那时正是罗马的初春, 春风还未拂遍大地, 皮肤尚能触摸到料峭寒意,一连下了好些天的大雨,台伯河水势也更加汹涌。待到大雨停歇,春日阳光终于含羞带怯地从云层中露了一面时,罗马发生了一件大事,为了拯救在卡莱会战中被俘的九千罗马士兵而决定远征帕提亚的恺撒,在庞培兴建的剧院东门廊遭到了元老院成员刺杀。   陷入巨大悲痛的罗马城中,并没有人注意到平民区少了一个爱笑爱跳舞的漂亮女孩。   那些天尤妮丝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被困在铜汁浇铸的棺木中的时候, 视野虽然清晰,却依然觉得那种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已经牢牢覆盖在了瞳孔上,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漂浮在了云端, 每走一步,都走得不踏实, 当久违的阳光照进她的眼底时, 她才看见桌上那盆狄黛米去年七月种下的紫罗兰, 居然结出了几朵花苞。   “姐姐喜欢玫瑰花,应该看看其他的花的, 它们也很好看啊,它们也想得到姐姐的爱。”当时的狄黛米抱着花盆敲开了她的门,笑着对她说。   尤妮丝记得狄黛米当时的模样,尽管已经一千年过去, 但一直被马库斯保护着宠溺着的她仍然还是一个十八岁少女那样天真可爱,她将花盆塞到尤妮丝怀中, 眨了眨眼睛,又添了一句:“紫罗兰开花很好看,非常好看!”   只是紫罗兰结出花苞的时候,狄黛米已经葬身大火,化为飞灰。   阿罗和凯厄斯杀掉了那些流浪的吸血鬼,将他们撕成了碎片,烧成了灰,投进了咆哮着的台伯河,台伯河会带着这些灰烬离开罗马,投进深深的第勒尼安海。   凯厄斯一直处于暴怒之中,他咬牙切齿地说一定会将这些不知好歹的流浪吸血鬼们一网打尽。   而阿罗一直陪伴在尤妮丝身边,在尤妮丝注意到那盆紫罗兰时,他便将花盆放到了窗台上,与玫瑰花放在一处,然后轻轻地摸了摸欲开未开的花蕾。   “尤妮丝,出太阳了。”阿罗轻声说。   尤妮丝抬眼看了看他。   “我们去把那些隐藏在罗马各个角落里的家伙拎出来吧,我要杀掉他们。”阿罗回过头来看她。   尤妮丝能看见他血红色的眼睛里带着满满的杀意。   是了,狄黛米是他的妹妹,他应该比她更加悲伤。   尤妮丝点了点头,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了窗台前,看了看窗外刺眼的阳光,说:“马库斯和凯厄斯呢。”   “凯厄斯去看住马库斯了。”阿罗说,“马库斯亲眼目睹了狄黛米的死,他太痛苦了,想要自杀,我不能再承受又一个家人的死亡了,所以我吩咐凯厄斯好好看住他。”   尤妮丝低下了头,双手攥住了自己衣裙的衣料。   马库斯又回到了一千年前刚转变为吸血鬼时,将自己困在黑屋子里的时候。   凯厄斯坐在马库斯的屋顶上,也不惧有人看见他此时闪闪发光的样子,他穿着白色的托加,配着一头灿烂的铂金色头发,低着头,像是正在为奥林匹斯众神倒酒的甘尼美提斯一般,只不过再走近一些,就能看见他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以及手中那柄闪着寒光的铁矛。   尤妮丝走近一些的时候,他就抬起了头,眼里的阴戾稍微散了一些,然后便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托着那柄铁矛走到了她身前,也不说话,只是这么直直地盯着她看。   尤妮丝从他手中拿过那柄铁矛,说:“你在哪儿拿的。”   “前些天看见附近有人结婚,新郎用铁矛掀起了新娘的头纱,我觉得兵器不应该属于那里,所以就带回来了。”凯厄斯说。   尤妮丝勉强笑了笑,说:“你觉得天底下的兵器都应该属于你。”   凯厄斯道:“当然,兵刃在那些废物的手上也只能成为一堆废铁,在我手里才是死神索命的利器。”   尤妮丝将铁矛还给他,他接过后,沉默了一会儿,说:“爱情就是这样的吗?”   尤妮丝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他仍是低着头,只是眼里已经没有了戾气,只有几分淡淡的迷惑:“狄黛米死了,我很难过,可是马库斯却也想要跟着她一起死。”他抬眼看向尤妮丝,说,“姐姐,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很畏惧死亡,我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但是马库斯却想要获得死亡,我不明白,这就是爱情吗。”   尤妮丝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说:“你以后会明白的,凯厄斯,爱情不止是卡图卢斯的情诗那样炽热,它还充满绝望,当挚爱死去,就算你在这个世界上仍有亲伴,却还是觉得自己孑然一身。”   尤妮丝推开马库斯的房门,阳光从门缝钻进屋内,刺破了那片浓重的黑,照出了飞扬着的细小的灰尘,以及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的马库斯。   他的膝盖上放着一个花盆,花盆中是已经结出花蕾的紫罗兰。   客人的来访仍未将他从自我世界中剥离出来,他低着头看着紫色的花苞,像是一尊雕塑。   尤妮丝在这一刻忽然就觉得,无论她跟马库斯说什么,也无法帮助他从挚爱已死的悲伤中脱离出来。   马库斯是个性格非常温柔的人,但温柔的人执拗起来,却像是一块无法撼动的巨石。他不喜欢战争,不喜欢侵略,所以小时候被父亲绑在凳子上,用马鞭狠狠地抽打,也未能让他松口去参军;而在双亲过世之后,他又能一声不吭地在军帐前跪上一天一夜,要求加入军队。   尤妮丝见多了一千年来,他是如何去爱狄黛米的,但他们之间的爱情,更多的,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些天他都是这样的。”凯厄斯走到了尤妮丝身后,淡淡地说。   尤妮丝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退出了屋子,将门掩上。   “我们报复吧。”凯厄斯在尤妮丝的身后说,“姐姐,狄黛米死了,马库斯生不如死,我们的家毁了一半,我无法忍受,我们将沃尔图里经营成最庞大的吸血鬼帝国吧,让其他吸血鬼对我们生出畏惧之心,让他们连碰一下我们的袍角都觉得是一种奢望。”   尤妮丝回过头去,只见凯厄斯红色的眼睛里满是杀意,这样浓重的杀意与他纯洁而无害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垂了垂眼帘,说:“我没想那么多,我只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她只想往后无穷无尽的生命里,每一天都像是过去的那一千年一样,亲朋爱人都在身边,他们不用忧愁未来,不用忧愁现在。   尤妮丝跟着凯厄斯一起在马库斯的屋顶上坐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月色高悬时,她才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与凯厄斯挥别。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屋里空荡荡的,阿罗并不在。黄铜吊灯上的烛火稍稍跳动,将屋内的影子照得飘飘忽忽,吊灯下的木桌上放着一个葡萄酒杯,她刚进门时就已经闻到了血腥味,大概是阿罗给她准备的晚餐。   她走到木桌旁边,啜了一口杯中液体,入口还有些温热,阿罗离开应该并不算久。   她抿了抿唇边残留的液体,然后翻开了放在桌上的《歌集》。   “他幸福如神明;   不,但愿这话不渎神;   他比神明更有福分。”   当人处在不幸时,所有的幸福都显得格外刺眼。   尤妮丝将《歌集》丢到了一边,而后站起了身,走出了屋子。   以往在深夜时分,尤妮丝跟阿罗会像小时候那样,缓步走过罗马的大街小巷,这座繁华的城市被他们的双脚丈量过不知道多少遍,元老院会堂、音乐堂、斗兽场、甚至于妓/院和澡堂,他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去过,这是他们之间的乐趣。   而这一天,没有阿罗在身边,失去恺撒的罗马城也不富往日风情,月光冷得瘆人,她在屋顶上站了一会儿,变化为了一缕轻烟,飘向深夜中的城市。   罗马的每一条街巷她都无比熟悉,连鞋底踏在石板路上的触感都牢牢铭刻在心底,而今天这样漫无目的的游走,却又像是另一种体验,她游荡了许久,直到看见了站在旧元老院会堂遗址上的阿罗。   他的身体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下,但尤妮丝仍旧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飘到了他身侧,停在了他的身侧,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他俊美而冷硬的侧脸,他血红色的眼睛中没有任何笑意,像凛冬坚冰一般。   尤妮丝还想着为什么阿罗会出现在这里,便感觉到有人在迅速靠近,与此同时,阿罗脸上挂起了意味不明的假笑,他还未转过身去,那人就已经来到他身后,低声怒道:“阿罗,你违背了我们的盟约。”   这个人操着一口带着浓烈异国口音的拉丁语,应该不是罗马人。   阿罗转过头,看向他,嘴角虽然挂着笑,但眼里却依然是冰冷的:“巴特勒,他们杀了我的妹妹。”   “那不正是你所想的吗?”那个人道。   “我没有想杀她。”阿罗说。   “可是你明明能救她,却看着她被我的人扭断了脖子投进大火,这难道不是你所想的吗。”那人质问道。   尤妮丝在听见他这么说的时候,便已经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转过头去看阿罗,想在阿罗的表情中找出反驳,然而清冷的月色将阿罗的脸照得非常清晰,清晰得将他平静而冷漠的眼神映射到她的瞳孔之中。   他没有反驳。   “谁又能想到,一个人居然会想要制造一场祸事,让自己妹妹深陷险境,以期挽留深爱自己妹妹的同伴。”那个名叫巴特勒的人冷笑道,慢悠悠地绕着阿罗转了一圈,“对,我食言了,我让我的部下杀掉你的妹妹,但是你明明有机会可以救她,你没有,所以,你的妹妹是死在你的手上。还说是家人,家人对你来说实在是太廉价了,阿罗。”   那缕停在阿罗肩头的烟雾稍稍晃了晃。   阿罗沉默着任他说完,才扭过头去看向他,说:“那么一直想杀掉弗拉德米尔和史蒂芬支配达契亚吸血鬼群体的你,又是怎么看待家人的呢?”   巴特勒脸色一变:“你……”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吧。”阿罗缓步靠近他,伸出自己的手,与他虚虚握了握手,挑着眉道,“啊,你现在不仅想要杀掉你的哥哥弗拉德米尔和史蒂芬,你还想杀掉我。”   “你……”巴特勒睁大了眼睛,然后说道,“你的能力……”   阿罗收回了手,慢条斯理地说:“不错,我的能力。”   “怪不得……怪不得……”巴特勒喃喃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想说怪不得我会选择你来进行合作吧。”阿罗将手拢回斗篷之中,轻声说,“有野心的人,满身都是弱点,而我,有发现弱点的能力,本来我们的合作可以进行得非常愉快的,但是你食言了,所以我决定终止合作,让你跟着你那些短命的属下……”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阴冷,“一起到台伯河去给我的妹妹陪葬。”   “阿罗!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早晚跟你妹妹一样,被人撕成碎片……”   巴特勒的话还未说完便猛地顿住,他睁大了眼睛,想要扭头回去看,头颅却猛地被人给拧了下来。   月光照出这具颓然倒地的无头尸体,也照出了站在旧元老院会堂遗址上的两个人,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阿罗眼中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他惊愕地望着站在他面前,提着巴特勒头颅的尤妮丝。   尤妮丝冷冷地看着他,松开了手,将巴特勒的头颅扔到了脚边。   “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她冷声说道。   “一千年,都在骗我。” 第55章   尤妮丝从未觉得罗马的春天如此寒冷, 连月光都是临近冰点的温度。   阿罗在最初的惊愕和慌乱之后便渐渐地变得平静, 他垂了垂眼帘,朝尤妮丝迈过一步,而尤妮丝则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他在尤妮丝后退了之后脸上的表情有了那么一刹那的僵硬,随后停住了脚步,看着尤妮丝,说:“对不起, 我骗了你。”   “我有特殊能力,我从变成吸血鬼的那一刻起就有了特殊能力,我能通过触碰别人的身体, 来了解他过去的每一个想法。”阿罗说,“我醒来的时候, 抱住了你, 然后看见了很多你过去的回忆, 以及在我濒死时的恐惧与绝望,我知道你爱我, 尽管你没有说,但是因为特殊能力,我知晓一切,我高兴得快要发疯了, 但我不敢说出来,我知道当我说出我能力的那一刻, 你将会对我的触碰有所回避,或者说,我再也无法碰到你了。”   他说到后面,微微皱了皱眉,在假笑从他脸上消失之后,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极为诚实。   “这也不是你欺骗我的理由。”尤妮丝冷冷回道。   阿罗叹了一口气:“这是最开始的理由。”   尤妮丝冷笑了一声:“也许最开始是这样,但你逐渐知道这个能力的强大之处,你可以默不作声地窥探到所有人的想法,就像是一个通晓一切的神明,一切都尽在你的掌握,甚至是别人的生死。”她顿了顿,呼出一口气,然后看向阿罗,盯着他的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你为什么策划那一场袭击。”   阿罗看着她,沉默片刻,然后说:“狄黛米和马库斯要离开。”   尤妮丝将手攥成了拳。   “狄黛米不喜欢战争,马库斯也是,他们的世界只有他们自己,我和凯厄斯梦想着的沃尔图里,在他们而言可有可无,于是他们决定离开。”阿罗平静地说。   尤妮丝低下了头,说:“这也是你窥探到的吗?”   阿罗点点头:“是。”   她咬了咬牙,从齿缝中逸出几个森冷的词:“可你为什么要杀她。”   “我没有想要杀她。”阿罗辩驳道,“她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会要杀她……那只是一场意外。”   “意外?”尤妮丝冷笑道,她的眉尾高高挑起,带着几分讥诮的意味,“就像这个巴特勒说的,你是有机会救下她的,但是你没有,你这样的行为,跟亲手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有了几秒钟的犹豫……”阿罗皱了皱眉,声音软了下去,“你不要那么看我,你这样的眼神让我很难过。”   “你更让我难过。”尤妮丝摇了摇头,“阿罗,我从没有想过,你会变成这样。”   阿罗一愣,然后朝尤妮丝迈了一步:“那在你心中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你为什么总用小时候的我,来要求成人后的我,难道我就不应该有心机,不应该有城府吗,尤妮丝,这都是你父亲教会我的,我被他当成未来的国王来培养,难道你觉得受到这样的教育长大的我,会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纯洁得像是一张白纸吗,这都是父亲……”   “够了!阿罗!”尤妮丝瞪着眼睛怒道,“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那是因为你是她的女儿!”阿罗上前一把握住了尤妮丝的肩膀,“你是她的女儿,所以他不会把任何阴暗的一面暴露在你的眼前,他收留我和我母亲,不过是因为我母亲手里有一大笔我父亲留下的财产;在我母亲稀里糊涂地爱上他之后,他又能巧妙地与她保持着恰好的距离,既不会让朝臣抨击他,也不会让我母亲对他失望……是了,以至于他都死了,我母亲还会对他死心塌地,甚至为了他的国家,而打算毒死我,以遵守对他的承诺!”   尤妮丝愣怔着盯着他,微微张了张嘴,她想毫不客气地反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的,她对父亲除了仁慈之外,一无所知。   “而对于我来说,因为你是我爱的女人,所以我也在你面前隐藏了阴暗的一面。”阿罗低着头看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要建立起吸血鬼帝国沃尔图里,不能少了马库斯的能力,我不能让他离开,所以我选择制造危机,演一场戏,让他和狄黛米打消离开的念头,但是我没想到巴特勒并没有按照我说的做,他的下属在抓到狄黛米之后……”他猛地顿住,没有再说下去。   使他放弃继续说下去的,是他此时感知到的,尤妮丝的想法。   尤妮丝半垂着眼帘看他,说:“是的,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知道,你跟我不是同样的人,我却一直在用我们小时候相处的记忆来麻痹自己,阿罗,你有野心,有段,你唯一输的一次,还是执意要为我报仇而引起民愤,这是你以前被我诟病的地方,现在居然还成了你唯一的人性闪光点。我是没想到,马库斯对你而言只不过是你建立吸血鬼帝国的必不可少的棋子,而狄黛米……你的亲妹妹,也不过是牵制马库斯的工具……”   “难怪当初科林斯流言纷纷,但我父亲仍然顶住一切压力,将你作为科林斯未来的国王培养,如果不是我,那么你会是一个优秀的国王。”尤妮丝叹了一口气,抬起眼帘,“所以,那个挑拨新国王和西莉亚的人是你吧,你日复一日给本来就对西莉亚颇为忌惮的新国王灌输了西莉亚是个随时会毒杀身边人的形象,又建议新国王改造王宫,甚至砍掉我父亲种下的那棵橄榄树,为的,便是激化国王和王后的矛盾,将西莉亚,你的母亲,你的仇人,逼到绝路。”   “我甚至开始怀疑,告诉我那个表哥,当年西莉亚用来杀你的□□名字的人,也是你。”她平静地说,“你知道的,一旦信任崩盘,许多解不开的谜题,我也都能从你身上找到答案了。”   阿罗微微地睁大了眼睛。   “果然是你。”尤妮丝嗤笑了一声,“当年与今日何其相似,阿罗,你想要什么人的命,都是一样的借刀杀人,从不会脏了你的手。”   她伸手,将阿罗握住自己肩膀的手拂去,然后转过了身,阿罗愣了愣,立即追上前去,说道:“尤妮丝,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阿罗。”尤妮丝冷笑着,侧过头去看他,“我相信你是这样的人。”   她说完,便走出了旧元老院会堂遗址,她步子走得快,但阿罗也一直跟在她身后,脚步声几乎与她的重合,在深夜寂静的罗马街头,只发出肉耳难以捕捉的沙沙声。   “我承认我恨我的母亲,我没想到她会真的要我死,我尝试过忘掉那些,但是我放不下仇恨,我没有想杀她,我只是不想让她在杀掉我之后还能过得好好的。”   “我没有想过杀狄黛米,她的死亡是在我的意料之外,我的痛苦不比你和马库斯少!”   “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的初心呢,尤妮丝。”   尤妮丝闭上了眼睛,加快了脚步,而阿罗在看见她前进的方向并不是家时,瞳孔猛地缩了缩,然后飞快上前,拉进了一些距离,问道:“你……你要去哪儿?”   如果仔细听去,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带了些微微的颤抖,像是在恐惧着什么一样。   只不过此时的尤妮丝已经无暇再去从他的声音中捕捉那些细节了,她只觉得洒在身上的月光越来越冷,冷得就像被困在地底的棺木之中。   她和阿罗越来越杂乱的脚步声在她的耳廓里叫嚣着,像极了酒神祭典上城池居民的欢呼声,又像极了狄黛米临死前的惨叫,然后又化成马库斯无声的沉默,最后变成了父亲临死前要西莉亚做出的那个“看住阿罗”的承诺,以及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的西莉亚在短暂的回光返照时,叮嘱她的“照顾好狄黛米”。   她猛地回过头,死死盯着他,说:“你离开我的视线,赶紧离开我的视线,要不然下一秒我就会杀了你。”   阿罗盯着她,那双红色眼眸像是烧起了火,将罩在他瞳孔上的那层雾色烧得支离破碎,那血红仿佛凝结出了实体,下一刻就要从他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你要离开我?”阿罗说不可置信地说。   “我不想再看到你。”尤妮丝说。   “不,你不能离开我!就算你要杀了我,我也不准你离开我!”阿罗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他快步上前去,想要握住尤妮丝的肩膀,而尤妮丝已经先他一步,伸手攥住了他的衣领有那么一刻,怒火从胸腔中升腾而上,她锋利的爪子几乎离他的脖子只有几厘米,只要不到一秒中,她就能将阿罗撕成碎片。   阿罗真的没走,哪怕他真的在尤妮丝的眼中看见了杀意。   只不过杀意这种东西,只有这么一瞬间,一瞬间后,尤妮丝垂下了手,另一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她知道,她下不了手。   “好,你不走,我走。”她仰着头,“我永远也不会想见到你,阿罗。”   她相信阿罗的初心。   但她已经不再相信阿罗的初心不会被他日渐膨胀的野心所吞噬了。 第56章   马库斯的房间大约是许久不曾来过客人, 就算点亮了穹顶上的吊灯, 依然还有几分清冷,尤妮丝与他坐在石座下的阶梯上谈了许久,大多都是尤妮丝在说,他含笑着听,尤妮丝说的都还是自己近两千年的故事,在人类世界中流浪,然后结识了更多的吸血鬼和人类,也知道了很多自己以前从没有去了解过的事情。   在谈到卡莱尔一家的时候, 他点点头,说:“我记得卡莱尔,很多年前他在沃尔图里待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阿罗非常想让他留下来,但是他婉拒了阿罗, 说是自己还有更需要去做的事情。”他顿了顿, 看向了对面墙上画中一身狩猎装束的狄黛米, “我也想跟他一样,去做想做的事。”   他的眼神仍然跟三千年前一样, 温柔而含蓄,只有看见狄黛米的时候,那双眼睛里才会带出几丝光亮来。   尤妮丝一直觉得,当悲剧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时, 任何劝慰都是苍白无助的,而能洞悉他人情感的马库斯会更难受, 因为他能非常清晰地认识到,整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他更痛苦了。   马库斯像是感觉到了尤妮丝此刻所想一般,他侧过头,看着尤妮丝,笑了笑,说:“你不用同情我,尤妮丝。”   “我……”尤妮丝想说她并没有同情他,但顿了顿,还是没有说什么。   “你们过得好就行了,不幸的人不需要再增加了。”马库斯说,“那天阿罗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家,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出来,当时的他,跟我并没有任何区别,我还以为你遭遇了不测,但他摇了摇头,说你很好,还活着,只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了。这种话,跟诀别没有任何区别了。”   “阿罗肯定是犯了什么错,才会让你狠下心两千年不再见他。”马库斯看向她,“那么现在,他已经得到你的原谅了吗?”   尤妮丝愣了愣,然后勉强笑笑。   没有。   有些事情是永远也得不到原谅的。   流浪了两千多年,说不寂寞那是骗人的,她坐在乔托钟楼上无数次望向沃特拉的方向时,就好像已经穿透了这些距离,看见阿罗那双仿佛罩着蒙蒙雾气一般的眼睛。   阿罗总是用这双眼睛看她,在吊灯暖色的光亮下,红色的眸子没有了平时那样的邪气,余下满满都是爱恋,他的爱是已经无处隐藏了的,而被这样爱着的尤妮丝,也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可这样一个人,却是一个连亲情都能舍弃的不择手段的人。   冷酷得令她陌生,他们身边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甚至于自己对他的感情。她无数次庆幸吸血鬼没有睡眠,不用在睡梦中去面对狄黛米难过的眼睛。   只是她虽然没办法原谅阿罗,却也没办法做到永远离开他,就像是整个人已经撕裂成了两半,每一半都在冷笑着看着对方被道德与情感折磨得体无完肤。   尤妮丝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了,两千多年被浓缩成一个个有意思的故事,讲述起来也是耗费一些时间的,她还以为阿罗等得不耐烦,回到自己的书房去处理积压下来的事物去了,没想到一推开门,正看见他坐在窗台前,看着她今早才刚刚剪好的玫瑰花,他正慢条斯理地将手套带回手上,动作轻缓而优雅,配着那束开得正好的玫瑰花,使得观众也觉得赏心悦目。   马库斯说,在尤妮丝出走之后,阿罗便没有再刻意隐瞒自己的特殊能力。   马库斯是无所谓的,但凯厄斯出离的愤怒,这个被转化的时候仅仅十七岁的少年身边发生了太多事,他才因为尤妮丝的不辞而别而气得砍了中庭一棵桃金娘,在听见阿罗坦承自己能通过触摸别人而获知他人所有想法的时候,愣了愣,然后提着自己那柄从别人婚礼上枪来的铁矛,怒吼道:“阿罗,你居然瞒了我们这么久!我要把你的手砍下来!”   马库斯说到这里的时候轻轻笑了笑,凯厄斯的直白且暴躁,虽然看上去不太好相处,但却是他们这几个人当中最坦诚的。   阿罗的手当然没有凯厄斯砍下来,只不过他与人接触的时候都会带上一双白色的手套,虽然少了肌肤接触的真实感,但至少不会让身边的人感到不自在。   当然,沃尔图里能够成为吸血鬼世界中的皇族,也少不了他这份读心的能力。   他眼神极为认真地将手套带好,然后看向尤妮丝,红色眼睛中带着淡淡的笑意,说:“你跟马库斯聊了这么久?”   尤妮丝走进屋内,点点头,说道:“都是说各自两千多年的经历,凯厄斯没有耐心跟我说,也就只有马库斯了。”   她走到屋内的书柜旁,一边快速地浏览着那些藏书书脊上的书名,然后听见阿罗笑吟吟地说:“你可以问我。”   “别人说的更客观一些。”尤妮丝说着,取下一本柏拉图的《斐多篇》,还没翻开扉页,阿罗便说:“别看这个,我带你去看更好看的。”   尤妮丝回过头去看他,他逆着窗外的夕阳,身上仿佛是被镀了一层黄金一般灿烂夺目,但她仍能看见他的眼睛,那是一种仿佛雾气被驱散的,晴朗的颜色。   他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握住了尤妮丝的手腕,尤妮丝的手臂先是有些微微的僵硬,然后很快放松下来,她任由着阿罗将她带离这个房间,走到长长的走廊,然后看着阿罗一脚踢开了自己的房门,他房间内青铜灯架上的灯光代替了夕阳,涨满了她的眼帘,而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的一幅油画,却让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幅巨幅油画,描绘手法更趋近于米开朗琪罗,颜色明艳,线条细腻,画中是一位年轻的黑发女子,她披着一件驼色的披肩,穿着暗绿色的裙子,都是美国十九世纪南北战争时期北方女子的打扮风格,然而无论是衣料还是裁剪都极为普通,不像是富贵之家的女孩。   她坐在一条白色的公园长椅上,身边停了一只白色的鸽子,她垂着眼,似乎正在看那只鸽子,也似乎颇为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家伙,所以嘴角挂上了浅浅的弧度,看上去宁静而安详。   而最惹人瞩目的,是她裸露出来的皮肤所发出的淡淡金芒,仿佛已经不受画布所限制,而直接在人的肉眼前跳动了。   画中女子的脸她见过,在泽维尔天赋少年学校的女祭司雕像上。   是的,这张脸,与她的脸,一模一样。   她缓缓走到画框下,仔细地在画中探索了一遍,然后终于在画像右下方看见一排花体英文字。   布鲁克林的明珠。   弗朗西斯.麦迪逊,于1864年七月。   她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在布鲁克林肆意杀害年轻女子的画家克鲁格.麦迪逊所说的,他的曾祖,大画家弗朗西斯.麦迪逊还有一张真正的尤妮丝画像,在完成当天就被人抢走了,而泽维尔学校的校长也说,他祖上曾在弗朗西斯那里看见一张未完成的少女画像,本想借来仿造着在自己的宅子里雕上一尊塑像,最后却因画完成当天被人盗走,而只能将米开朗琪罗的《维斯塔贞女》中唯一一位背对观众的维斯塔贞女背影,嫁接在了已经雕刻好的头部之下。   她扭过头去,看向阿罗,而阿罗也正低着头,看着她。   “这幅画……”尤妮丝轻声问,“是你拿走的?”   阿罗轻轻笑了笑:“是的。”   “你为什么……”   “他画得很好,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就像看见了你本人。”阿罗说,“我每天晚上都悄悄看他画你,看他一笔一笔地将你完成,在他最后完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后,我买走了它。”   尤妮丝皱眉:“买走?”   “是的,我在那位画家入睡之后带走了这幅画,然后在他的书桌上放下了许多价值连城的宝贝。”阿罗坦然道。   尤妮丝嘴角微微抽搐:“……这叫买?”   “等价交换,不是吗?”阿罗笑着,伸手拂了拂她额角有些凌乱的碎发,“不,我后来觉得还给得少了点,所以让凯厄斯再送一点东西过来,凯厄斯那家伙不情不愿的,还说自己画得比别人好,所以把自己画的沃特拉村妇放到了人家的画室里,被我骂了一通。后来听说那位画家过世了,我就叫德米特里把沃尔图里珍藏的一些古董放到那个画家的棺材里,算是给他的补偿。”   尤妮丝:“……” 第57章   阿罗的这间房比起尤妮丝的来说, 毫无生活味儿, 四面墙都是高高的落地书柜,还密密麻麻地砌满了书,房屋的整体色调沉闷而严肃,只有几盏青铜灯架上的烛火将压抑的氛围稍稍缓和些许,最中央的地方则是一张雕饰繁琐的巴洛克风格书桌,上面则摞满了厚厚的文件。   马库斯的房间像是一件关押犯人的禁闭室,而阿罗的,大概也就是缩小版的沃尔图里城堡图书馆, 偏偏他的气质跟厚重繁丽的巴洛克风格十分合拍,整个人与这间屋子极为契合,就像是设计者觉得屋子里太过单调, 而加了一尊俊美而又略显阴森的希腊早期风格人体雕塑一般。   当然,估计沃尔图里城堡的那些卫士们也没有想到, 马库斯和阿罗, 两个行事风格如此迥异的长老, 都喜欢对着少女的画像说话。   阿罗走到画像前方,抬了抬手, 看样子是想伸手去触摸画布,但带着手套的手终究还是停在了半空中,然后轻轻回过头,对着尤妮丝说道:“以往我都是听德米特里描述你做了什么, 跟谁在一起,开不开心, 有没有经常笑,我每天听着他的汇报,在我脑海里想象你的模样,我由衷感谢吸血鬼的记忆力,否则我真怕某一天忽然就忘记了你的脸。”他笑了笑,“不过还好,我后来看见了这幅画。”   尤妮丝也抬眼看向这幅画,她在布鲁克林生活的那几年其实并不如之前在佛罗伦萨那样喜欢与人类交流,那时的她已经厌倦了长达千年的寂寞生活,只想着好好休息睡一觉,如果能一觉睡到死那更好不过,是以她在那条街上认识的人不上十个,最熟悉的是给她送来罗伯特的信件的邮递员,以及天天在她窗户下撒丫子狂奔喊着北方把南方打得屁滚尿流的那几个小孩子。   她还不知道,真的有人记住了她,还给她画了像。   ……虽然这幅画像成了长达百年的一点都美丽的误会。   阿罗看着她,笑了一声:“其实凯厄斯画得挺不错的。”   尤妮丝看向他,挑了挑眉。   “很写实。”阿罗说。   尤妮丝觉得有些手痒。   阿罗笑着,也不说话,低下头,轻轻握住她的手,把她牵到书桌后的那一面书架墙前,尤妮丝随意一瞥,却先看见一排已经印着“尤妮丝.斯泰尔斯文集”的书脊,她微微有些惊讶,然后抬头看顶上的一排,是意大利语版的。她索性摸着这些书籍往另一边走过去,发现这一面书架墙,全是不同语言不同版本的《尤妮丝文集》。   德米特里曾经说过,阿罗买下了她的书籍的各种版本,甚至还学会了她书籍出版的每一种语言。   她一直觉得,那是因为吸血鬼的生命太过漫长,以至于只有用学习各种语言来打发时间。   但其实她也知道,就算有着没有尽头的时间,不在乎的仍然不会在乎。   “是不是比《斐多篇》更好看?”阿罗抱着双臂,站在她身后,轻声问道。   尤妮丝回过头去看他,说:“我可不能跟柏拉图相比。”   “自然。”阿罗一本正经,“谁都比不过你。”   他走到书桌旁,将一摞文件移到一边,尤妮丝随着他的动作,才发现原来他书桌上还有一个收音机,也不知道这个收音机是谁买来的,大概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款式了,似乎只要按下播放键就能放出七八十年代的劲歌金曲,跟这间奢华古典的屋子格格不入。   而阿罗似乎并没有觉得这个收音机有什么不对,只是垂着眼,竖起了天线,然后开始调频,而尤妮丝也在这时候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各位听众朋友,欢迎收听今天的《朗读者》,你们的女神尤妮丝依旧休假中,我是代班主播多米尼克.邦达列夫。”   多米尼克略带俄罗斯口音的英语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尤妮丝也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代班主播多米尼克只会朗诵《五十度灰》。   “鉴于我昨天朗读《五十度灰》之后,今天在推特上遭遇了无数尤   AD4   妮丝粉丝的批评,我在此郑重道歉,并表示在今天的节目里,我会放过大家的听觉神经。是的,我今天要放录音了,谁的录音呢,当然是尤妮丝的录音。”   尤妮丝:“……”   阿罗颇有兴味地笑了笑。   在一阵悠扬的钢琴声过后,尤妮丝听见了自己故意哑着嗓子说出来的低沉声音:“各位听众朋友,我是尤妮丝,今天我们朗读的是尤妮丝.斯泰尔斯的作品《三千年前》,摩里亚半岛夏季炎热少风,可是我出嫁的那天却吹起来略带海腥味的风……”   尤妮丝忙不迭地上前关掉了收音机。   阿罗稍稍停下头看她,眼中满是趣味,尤妮丝说:“各种语言各种版本你都看了这么多遍了,电台节目就没必要听了。”   “你的声音很好听。”   “我人就站在你面前呢。”尤妮丝鼻子里哼了一声,顺手将这个老旧的收音机从阿罗的书桌上提下来,“谁给你买的?”   “亚力克的。”阿罗说,“几十年前他很喜欢人类的流行音乐。”   “所以你就抢过来了。”鉴于抢画的黑历史在前,尤妮丝非常平静地说,   阿罗微微皱了皱眉,反驳:“等价交换,他不喜欢那些古董,所以我送了他一台现在年轻人都挺喜欢的机器,叫电脑。”   尤妮丝:“……其实这两件东西并不等价。”   她叹了口气,说:“这件东西先借我几个晚上。”   阿罗点点头,表示并不介意。   尤妮丝提着收音机,握住了门把手,正准备离开时,又听见阿罗在她身后说:“我屋子里没有床,可以去你那里休息吗?”   尤妮丝回过头看他,又看了看他书桌上摞得高高的文件:“你又不需要睡觉,赶紧把你该批的文件批完吧。”   阿罗虽被拒绝,脸上却没有一点失落的表情,反而弯了眼睛,笑了起来,他一手撑着自己的书桌,站得一点儿也没有平时身姿板直的绅士的样子,他说:“你为什么没有在书里写那件事。”   他问得突然,但尤妮丝也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为什么没有在日记里写出狄黛米真正的死因。   她一直以来将一切归结于自己对待私人日记也无法坦诚,但阿罗问起来时,她却愣了愣,然后低下了头,说:“我只想记录快乐的事情。”   狄黛米的死是一把锋利的刀,将那些快乐的回忆一刀斩断,从此她便开始了长达两千年的流浪。   阿罗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尤妮丝也不想跟他再说这个话题,回过头,拉开房门,走出了阿罗那间色调沉郁的屋子。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将那台手提收音机放在了床头柜上。   入夜之后的沃特拉下起了大雨,雨点拍打着窗台,也溅得窗台上玻璃瓶里的玫瑰花一身的水痕,她起身关上了大开的窗户,将雨声隔绝在了窗玻璃外,盯着玫瑰看了半晌,然后才走到了床沿,打开了收音机。   那一夜的沃尔图里城堡除了沥沥雨声,还有一个女孩子合着吉他弦音唱着美国乡村音乐的温柔歌声,尤妮丝靠坐在床头,左手跟着音乐节奏打拍子,右手拿出手机,在自己的推特和ins上更新了一张新照片。   台灯橘色的灯光下,有一个造型老旧锈迹斑斑的收音机。   尤妮丝.斯泰尔斯:偶尔怀旧。   仅仅几秒之后,她便受到了粉丝的点赞和评论,在一众“你快回来”、“我不想再听多米尼克念《五十度灰》”的呼唤声中,有一个名叫亚力克粉丝的回复异常醒目。   “比起凄风苦雨三年前的爱情故事,我果然更喜欢乡村音乐!!!!”   尤妮丝笑了笑,果然,她把收音机借过来,真的拯救了沃尔图里众卫士,也拯救了自己。 第58章   这场冬雨一连下了好几天, 虽然亚平宁半岛冬天向来多雨, 但这在常年日光充足的沃特拉小城倒是颇为罕见,尤妮丝在跟着德米特里熟悉沃尔图里城堡的时候顺手上了推特,还看见了托斯卡纳省新闻给沃特拉的这场雨一个大篇幅报道,其中不乏沉睡几千年的吸血鬼为爱人而流泪一类的传说趣闻。   走在她旁边的亚力克也刷到了这条新闻,小声嘟哝着为爱流泪的阿罗实在是太可怕,而他的姐姐简则是颇为严肃地看了他一眼,他眨了眨眼睛,扭过头看向尤妮丝, 朝尤妮丝吐了吐舌头。   吸血鬼的心智性格会永远停留在他转化时候的年纪,所以亚力克虽然已经活了好几百年,但无论是行为还是举动, 都跟一般的十五岁少年没什么两样。   尤妮丝朝他笑了笑,他倒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   跟这样的少年人交流是一件能使人身心都得到放松的事情, 就算大雨倾盆, 也无法带走她此时此刻的好心情, 她随着这三个沃尔图里卫士在回廊上走了一圈,然后就突然想到了那个自她来到沃尔图里城堡之后就没有再见到的凯厄斯。   同样都是少年人, 亚力克像调皮的猫,凯厄斯像易怒的狮子。   而德米特里却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忽然朝简说了一句:“最近都没有见到凯厄斯了,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对比双胞胎弟弟亚力克的孩子气, 简就要老成许多,“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行踪的时候, 我们无权询问。”   “难道凯厄斯谈恋爱了?”德米特里笑着调侃了一句。   亚力克夸张地睁大了眼睛:“那比阿罗为爱流泪还要可怕!”   简再次看了他们俩一眼,两个人立即噤声。   “抱歉,尤妮丝小姐。”简看向尤妮丝。   尤妮丝嘴角含笑,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好道歉的,看来大家关系不错。”   亚力克往前蹦跶了几步,走到尤妮丝的面前,双手背在身后,跟着他们前进的步伐后退着,笑着说:“尤妮丝小姐,你都不知道,这座城堡里除了我都是一群老古董,包括我姐姐。”他朝简扬了扬下巴,简则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他嘿嘿笑着,然后稍稍放大了声音,“整个沃尔图里,除了我,都不会用手机!”   尤妮丝:“……”   “阿罗之前用一台顶配外星人换了我的收音机,他连开关键在哪都不知道。”亚力克有些得意地说,“我安装网线安装路由器的时候,德米特里还以为我带了什么炸/弹回来,他在美国观察你的时候好像看了不少战争片,于是他学会了开飞机,但却不会用手机……”   德米特里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阿罗以为天天听你的电台节目就是你的忠实粉丝,他都不知道……”亚力克将自己的手机抛到半空中,又稳稳接住,“我早就关注了你的推特和ins,看来现在整个沃尔图里只有我们两个是走在时代的前沿……”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分的声音道:“看来我是已经被时代抛弃了?”   亚力克的脸瞬间僵硬,有些机械地扭过头去,而尤妮丝也越过亚力克的肩膀,看见了走廊对面缓缓走来的阿罗。   这一刻的景象让她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她想了想,笑着上前几步,拍了拍亚力克的肩膀:“你可以去推特关注一个叫皮特罗.马克西莫夫的,你们俩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阿罗花了几天的时间,才将那几摞堆得高高的文件全部批完,也算是获得了暂时的自由,而正主出现,三位沃尔图里卫士便准备溜走,只不过亚力克在开溜的时候还被阿罗叫住,脸色灰败地接受了给阿罗买手机的任务。   待三位卫士走远之后,尤妮丝才笑着看着阿罗说:“没有手机,那么平时你在沃尔图里城堡都在干什么。”   “德米特里曾经跟你说过,我只需要一个书柜和收音机。”阿罗说,“他说得没错,不过还要加上一副绘于1894年的油画。”   阿罗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行,此时他们俩的速度比起之前三名卫士陪伴尤妮丝时的速度还要慢得多,尤妮丝望向走廊前方,也不知道用这样的速度走完这条回廊需要多长的时间。   下着大雨,天色阴沉,回廊壁灯上的火焰也被大雨带着的风吹得飘飘忽忽。   没有阳光的渲染,吸血鬼的皮肤就是毫无光泽的惨白,尤妮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总觉得比弗朗西斯油画中的那个自己要逊色得多。   这些天阿罗在批阅文件的时候,也会抽出一些时间去对面的尤妮丝房间串门,自然也学会了那台收音机除了收听《朗读者》之外的功能,沃尔图里城堡中终于响起了凄风苦雨的爱情故事以外的声音。   不过阿罗似乎并不满意自己的学习进度,于是他虚心求教:“推特和ins是什么?”   尤妮丝被他问得愣了愣,然后停住了脚步,侧过头去看他,看了会儿,才慢慢悠悠地掏出自己的手机,点进了推特,说:“这就是推特了……”   阿罗微微弓起腰身,凑到她脸颊旁,看着她操作手机:“这些人在说什么。”   这时尤妮丝刚好翻到自己前两天发的那条推特,阿罗在看见那个熟悉的收音机时笑了笑,看向尤妮丝:“怀旧?”   “□□十年代的收音机,不就是怀旧么?”尤妮丝说道,然后点开了评论。   “这是亚力克?”阿罗眼尖,一眼就看见评论堆里的亚力克。   尤妮丝眨了眨眼睛:“你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太显眼了。”的确,在一堆“你快回来”中出现这么一长串感叹号是比较显眼,阿罗看完他的评论,眼角有些了笑意,“凄风苦雨三千年的爱情故事?”   尤妮丝干咳两声,然后翻到了自己的上一条推特。   这条推特还是她来沃尔图里之前拍的那张照片,原本只是打算拍下在布鲁克林大桥上缠斗的蜘蛛侠和绿魔,没想到按下快门的前一秒,对面的天台忽然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长发男人。   手机摄像头忠实地将这一刻记录了下来,黑衣的男人肤色惨白,相貌上乘,面无表情,衬着铅灰色的天台,像极了奢侈品牌男模特的杂志硬照,有一种不似真人的,冷硬到极致的俊美。   阿罗愣了愣。   “你出现的时机刚好。”尤妮丝说着,打开了评论。   而那些关于“深爱着尤妮丝的变态”的评论,也让他总是挂着假笑的脸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尤妮丝笑了一声,将手机收回自己的外衣口袋,正准备迈动步子时,阿罗突然说了一句:“其实他们也没说错。”   尤妮丝扭过头去看他,他脸上的表情倒有几分认真。   “好了,我知道你是个变态了。”尤妮丝笑了笑,又扭过头去,阿罗的眼神稍稍松和了一些,他迈开长腿,走到尤妮丝身边,说:“你想不想去沃特拉走走?”   尤妮丝扭头看向回廊屋檐外的大雨:“这个天气?”   “沃特拉难得的雨天。”阿罗道。   尤妮丝想想,也觉得有道理,推特ins上多少沃特拉大晴天的照片,她一来就能碰到下雨,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太好了。   “好吧。”她点了点头,又回头看向阿罗,笑了笑,“带路吧,导游。”   让沃尔图里城堡的主人担任导游,也总有一种报了当年门票太贵无法前来游玩的一箭之仇了。   本以为下着大雨,这座旅游业发达的小城会稍微冷清一些,没想到一走出沃尔图里城堡,最先瞧见的就是层层叠叠的各色雨伞。   她还有些惊讶,而阿罗已经神色如常地撑开了一把黑色的雨伞,说:“你想去哪儿看看?”   “哪儿都行,不过……”尤妮丝看着那些一手打着雨伞,一手捧着相机的游客们,“下雨天也这么拥挤吗?”   阿罗不动声色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揽到了自己的伞下,尤妮丝神色坦然,反倒是始作俑者的阿罗眼神中透露着几丝紧张,他垂了垂眼帘,遮住了自己的眼神,然后说:“因为沃特拉钟楼建成的那一天下着小雨,所以一到下雨的时候,沃特拉钟楼就会有祭祀活动,这对于大多数游客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毕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沃特拉大概也就下几天的雨。”   尤妮丝点点头,随着阿罗走下沃尔图里城堡大门的阶梯,然后融入人群之中。   此时的游客们大多因自己碰上了沃特拉钟楼的祭祀活动而庆幸不已,并没有留意到这两个好看到显眼的男女撑着一把普普通通的黑色雨伞,走在他们身侧,人群看似拥挤,却又像是水流一般有序,缓缓地往小城中央最高处的钟楼移动。   尤妮丝也抬起头来,望向钟楼的最顶端,她能比普通人看得更加清晰,自然也能看见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人走上了钟楼顶层。   “一般担任祭祀主持的都是沃特拉的时任镇长。”阿罗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尤妮丝抬眼看向他:“我以为沃特拉的镇长是你。”   阿罗笑了笑:“几百年前短暂担任过。”   “从国王到镇长,有什么心路历程可以分享吗?”   阿罗还未说话,一个少年人清亮的声音忽然从人群的吵嚷声中钻到尤妮丝的耳朵里:“大概就是比起当国王时候的人人喊打,到成为受居民尊敬的阿罗镇长的区别吧,那时候沃尔图里城堡天天都能收到居民送的新鲜蔬果。”   声音不大,普通人估计不会留意到,但以吸血鬼的耳力还是听得非常清楚。   阿罗脸上的笑意稍稍敛了敛,而尤妮丝循着声音望去,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了摆着一张臭脸的凯厄斯。   “顺带说一句,那时候前任镇长的女儿深深迷恋着新上任的阿罗镇长。”凯厄斯勾了勾唇角,“我一时兴起,就给那位前任镇长的女儿画了一幅画,后来用来交换你的画像了,那可是我最得意的作品。”   阿罗:“……”   尤妮丝:“……” 第59章   沃特拉钟楼下满是举着雨伞的熙熙攘攘的人群, 五颜六色的伞面在雨天特有的灰暗色调上轻轻晃动着, 像是一条富有生命力的彩虹,溢满了沃特拉古朴的砖石小道。   穿着红斗篷的镇长站在钟楼顶层,雨丝从曾经的屋檐飘至室内,轻盈地落在了他长长的胡子上,他手里拿着一张长长的牛皮纸,看了看钟楼下的人群,然后用带着托斯卡纳地方口音的意大利语,开始讲述羊皮纸上的关于沃特拉钟楼的历史。   尤妮丝仰着头看他, 听得非常认真。   沃特拉钟楼修于1479年,那时候正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波提切利已经开设了自己的工作室, 为美第奇家族别墅绘制出了在后世传为经典的《春》;达.芬奇在佛罗伦萨的艺术圈已经小有名气;米开朗琪罗仅仅四岁,还待在家乡卡普莱斯, 想着以后要成为一个伟大的雕刻家;生活在乌尔比诺的画家乔万尼.桑西还不知道再过四年, 他会生下一个名叫拉斐尔的儿子, 这个孩子后来会成为文艺复兴三杰中最年轻的一位……   那个时代的巨擘早已作古,艺术作品却永远留存。   沃特拉钟楼也是如此, 虽然建筑师以及资助人的姓名在地方志中没有留存,但所有人都会记得,这些在沃特拉小城中心留下一盏明灯的英雄。   镇长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这座小城,在场的游客们, 无论是否听得懂意大利语,都鼓掌欢呼起来, 举着雨伞,站在原地蹦蹦跳跳,声音甚至盖过了大雨砸落伞面的声音。   只有站在尤妮丝身后的两个吸血鬼一脸平静,与周边格格不入,凯厄斯抱着双臂,懒洋洋地瞟了一眼站在钟楼顶层的镇长,然后再看向阿罗,语气轻蔑地说:“如果他们知道修建这座钟楼的真实原因就不会这么激动了。”   阿罗含笑道:“一个男子为了看向爱人的方向而修建一座钟楼,这更是一个美丽的传说,估计会吸引更多的游客。”   尤妮丝回过头,与凯厄斯一起看着他。   阿罗根本不在意这刺人的目光,低下头,朝尤妮丝笑笑,尤妮丝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然后又扭过了头,不再搭理他,而凯厄斯语气中的轻蔑更是明显:“我还是更怀念凄风苦雨了两千年的你。”   “说来你不是更想看我垂头丧气的样子吗,抱歉了,弟弟。”阿罗说,“这几天你都去哪了?”   凯厄斯哼了一声,扭过头,并不作答。   “尤妮丝很担心你。”阿罗又补了一句。   凯厄斯立马扭过脸来瞪他,然后指向正跟着其他人一起欢呼的尤妮丝:“你看她这个样子像是担心我的吗?”   尤妮丝干咳两声,停了下来,然后扭过头,凯厄斯的脸色很不好看,不过凯厄斯基本就没有过对得起他那张天使般的脸的表情,他瞧见尤妮丝正看着他,脸色更臭:“难道不是吗?”   尤妮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微笑着说:“其实这几天我都有在想你去哪儿了,今天还问到了简和亚力克。”   凯厄斯面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复杂,他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不成还能走丢?”   “走丢倒是不会,不过谁说你不是小孩子了。”尤妮丝脸上笑意浓浓,“你看看你画的那位镇长千金,像不像小孩子的简笔画?”   凯厄斯立马瞪向尤妮丝:“那明明是我的得意之作!”   “好好好,你的得意之作。”尤妮丝叹了一口气。   得知那张伴随了她的日记一百多年的黑面妇人画像出自凯厄斯之手的时候,尤妮丝是很想告诉凯厄斯,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绘画艺术的,不过她想了想,又放弃了,凯厄斯已经用了三千年来证明自己毫无艺术细胞,她就不需要再挣扎了。   三人从钟楼祭典回到沃尔图里城堡的时候已经入夜,下了好几天的大雨在此时才终于停了下来,凯厄斯跟阿罗有事情需要处理,尤妮丝便跟两人打了声招呼,回到自己的房间,亚力克白天告诉了她WiFi密码,于是她非常顺利地连接上了那个名为“沃尔图里千岁千千岁”的WiFi。   这个WiFi名字也是非常写实了。   她刚上线,便收到了好几条来自多米尼克的消息,这位俄罗斯硬汉给她发了无数哭泣的表情,问她何时归还,他快顶不住尤妮丝粉丝们对他亲切的问候了;娜塔莎说法拉盛又开了几家中餐馆,味道很是不错,鸭血旺更是;托尼表示他已经跟凯特.阿普顿的经纪人联系上了,请尤妮丝一回美国赶紧去跟凯特吃饭,不要给佩珀小姐打电话。   尤妮丝笑着一一回复,然后登陆了推特,将自己白天时候照的钟楼祭典的照片传了上去,刚发送成功,一条私信就跳了出来,她点开信箱,便看见了贝恩.怀特那张妖娆无比的自拍头像。   贝恩:“斯泰尔斯小姐,我今天为你进行了塔罗牌占卜,发现你的爱情线进入了波动期,看来将有意外发生,很有可能是修罗场哦!”   恋爱大师贝恩.怀特的占卜不能不信,毕竟他曾经成功地占卜出了尤妮丝那朵即将从沃特拉千里迢迢来到纽约布鲁克林的桃花,可尤妮丝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来自己平静了三千年之久的感情生活能有什么修罗场。   她嘴角一抽,回复道:“看来著名恋爱大师贝恩.怀特即将失算。”   贝恩那边回复得非常迅速:“我还没有失手过!”   尤妮丝哼了一声,正准备将手机扔到一边去,手机又传来了消息声,这回事爱丽丝来的私信,她一看见爱丽丝的头像就觉得额角隐隐作痛,点开私信箱之后,果然就看见了爱丽丝的一长串感叹号。   她呼出一口气,慢腾腾地回复道:“怎么了,我的小可爱?”   爱丽丝:“爱德华恋爱了!!!”   尤妮丝:“……春天还没到呢,怎么个个都恋爱了。”她发出去之后,又问,“哪家的吸血鬼姑娘啊,美国的女吸血鬼我大多都认识。”   “不是,是一个普通人类。”   尤妮丝愣了愣:“那么,这个姑娘,知道爱德华的真实身份吗?”   “知道,我看见了他们的未来,这个女孩子以后会跟我是很好的朋友,她还会成为吸血鬼,不过……”   尤妮丝等了好久,才终于等来了爱丽丝的下半截话。   “凯厄斯知道了爱德华跟这个人类姑娘交往的事,他想惩罚爱德华,因为爱德华泄露了我们的秘密。”   尤妮丝皱了皱眉,回复道:“你想让我说服凯厄斯?”   “不……我在未来看见,凯厄斯带领沃尔图里卫士来福克斯镇的路上,遇见了危险,他被一伙人伏击了,为首的是一个白色头发的吸血鬼,我曾经见过这个人一面,好像是来自罗马尼亚的……”   尤妮丝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在看见爱丽丝描述的第一时间,就从脑中拎出了一个人。   罗马尼亚的弗拉基米尔。   罗马尼亚在两千多年前被称为达契亚,而那时,来自达契亚的吸血鬼家族是不折不扣的吸血鬼皇族,曾经为阿罗提供帮助,后又出尔反尔指使属下杀害狄黛米,最后被尤妮丝拧下脖子的巴特勒,便是来自于这个家族。   尤妮丝在流浪期间也常常听闻已经处于支配地位的达契亚群体跟来自沃特拉的新生家族沃尔图里如何发生冲突,她从不认为阿罗会甘为人臣,也不认为阿罗会在这场较量中成为输家,而事实上,沃尔图里也确实在阿罗的领导下,战胜了这个罗马尼亚的吸血鬼帝国,并将那个家族的大部分成员扔进了大火中。   只不过在那场战争中,有两个人逃过一劫。   那便是巴特勒的哥哥弗拉德米尔和史蒂芬。   不过现如今,沃尔图里已经是吸血鬼世界中绝对的支配者,阿罗也并没有将这两人赶尽杀绝,而是像逗老鼠的猫一般,将他们赶得满世界地躲藏,对外宣称,这是来自于沃尔图里的仁慈。   尤妮丝从不认为弗拉德米尔和史蒂芬会有反击的机会,她干脆回复爱丽丝:“不可能,在我认识的这些吸血鬼中,没有人的战力强得过凯厄斯,他可以不用任何帮手,轻轻松松地将弗拉德米尔和史蒂芬撕成碎片。”   她放下手机,又觉得有些紧张,爱丽丝的预言在客观上是不会出现错误的,而她也不会因为想保护爱德华的女朋友而撒谎,毕竟阿罗只需要触碰她的手,就能马上将她所有的念头剖析得彻彻底底。   不多时,爱丽丝回了消息,她立马解开手机锁屏,只看见一段话。   “不是,他们是三个人,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强壮的男人,他很强,非常强。” 第60章   尤妮丝将手机又放回了床头柜上, 顺手打开了收音机, 此时的《朗读者》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她只能听见自己用那种刻意压得低沉的声音说着晚安,音乐又逐渐切入巴赫的《G大调第一大提琴组曲前奏曲》,然后一只麻雀拍打着翅膀飞到了她的窗台,用尖利的喙轻轻啄了啄窗户玻璃。   她靠在床头,侧过头,看着手机屏幕,亚力克的消息跳了出来:“尤妮丝小姐, 你今天不放美国乡村音乐了吗?”   尤妮丝懒洋洋地切换频道,合着吉他声的女声又唱响了整个沃尔图里城堡。   亚力克:“感谢尤妮丝小姐!”   尤妮丝抬起眼皮看了看跳出来的消息,手放在了膝盖上, 跟着音乐节奏轻轻地打着拍子,她在听见对面传来开门声音之后, 便立马从床上蹦了起来, 理了理衣服, 然后打开了自己的门,正看见凯厄斯从阿罗的房间里走出来, 皱着眉看她。   “吵死了。”凯厄斯说,“以前是阿罗,现在是你,我能不能砸掉那个破收音机?”   “显然不能, 弟弟。”阿罗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凯厄斯哼了一声, 凶巴巴地瞪了尤妮丝一眼,扭头离开了,而他走出不远,阿罗便已经从屋内走到了门口,一手撑着门框,笑着看着尤妮丝:“你来找我?”   尤妮丝走到他的屋前,抬头看向他,说:“对,我想告诉你,我打算明天回美国。”   阿罗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起来,就算是吸血鬼不需要呼吸,尤妮丝也能感受到这条走廊上的空气仿佛凝滞起来,那几只原本正在啄着她窗玻璃的麻雀抖了抖,发出尖利的鸣叫,拍打着翅膀仓皇逃走。   “尤妮丝……你是……”他垂了垂眼眸,,“你说,‘回’?你要回美国?”   “我在那里还有工作。”尤妮丝说。   “你完全不需要工作。”阿罗猛地截断了她的话,然后愣了愣,又挤出几丝笑意,将语气放得非常柔和,“尤妮丝,我的意思是,沃尔图里就是你的家,这间屋子,我从将城堡建起来的时候就为你留着,我设想的未来,是我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尤妮丝微微扭过头去:“你明知道这不太可能。”   阿罗握住门框的手瞬间收紧,木制的门框在他手指间寸寸碎裂,他却死死定着尤妮丝:“说到底,你还是没有原谅我,对不对?你不过是因为我为你挡了爆/炸的冲击力而可怜我,所以只打算跟我说说话,可怜可怜我,对不对?”   尤妮丝没有回过头来看他,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阿罗,我无法彻彻底底原谅你,对于狄黛米的死我始终无法释怀,但我又放不下你,这些年我一直过得很痛苦。”她的视线在看见阿罗手中粉碎的门框时,语言顿了顿,然后微微抬起头,正好对上阿罗那双充斥着痛苦和愤怒的红色眼睛。   是了,阿罗何尝没有痛苦。   这么些年,也是他们两个在互相折磨而已。   她闭了闭眼睛,将内心狂潮压抑了下去,然后用平静的语气说:“凯厄斯今天找你谈话,是告诉了你卡伦家那个爱德华喜欢上了一个人类姑娘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吧,他打算带着沃尔图里卫士去制裁卡伦一家。而以我对你的了解,你非常开心,觉得这是一个将爱丽丝和爱德华收入麾下的好机会。”   阿罗没有反驳。   “每一个吸血鬼都在说,沃尔图里的阿罗有着狂热的收集癖好,他对世界各地拥有奇妙特殊能力的吸血鬼非常感兴趣,而一旦他感兴趣了,就一定要弄到手,可又不愿为此让沃尔图里家族失去‘仁慈’的名声,于是找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套在其他家族身上,带领沃尔图里卫士进行所谓的制裁,再从中找出那个拥有特殊能力的吸血鬼,说此人有赎罪之心,然后带回沃尔图里。”   尤妮丝说完,看向阿罗:“对吗?”   阿罗的眼神越发沉戾,他似乎吸入了一口冷气,沉沉呼出,嘴角勾起一个略带嘲讽意味的笑道:“看来他们很了解我。”   “爱德华读心,爱丽丝预言,这使你非常感兴趣。”尤妮丝说,“所以你不会放过这个问罪于卡伦家族的机会。”   “对。”阿罗坦然应道。   “那么……”尤妮丝咬了咬牙,“爱丽丝告诉我,她看见未来的凯厄斯会在前往福克斯镇制裁卡伦一家的路上遭遇伏击,你还会继续实施你的计划吗?”   阿罗眼神一凛,随即道:“没有吸血鬼能胜过凯厄斯……”   “阿罗,这个世界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理所当然。”尤妮丝打断了他。   阿罗的眼神变得凶恶起来:“那一定是爱丽丝想要躲避凯厄斯的制裁而撒的谎。”   “如果是真的呢?”尤妮丝呼出一口气,说,“如果爱丽丝说的是真的,凯厄斯真的……”她说不下去了。   虽然爱丽丝说没有看到凯厄斯在这场伏击中是否死亡,但是自从经历了狄黛米之死后,身边任何一个人的死亡可能,都使她难以接受。   人类世界中还有人死后即回归天堂的概念,而吸血鬼没有,吸血鬼早就已经死过一次了,在她看来,她就是一具尚能思考行走的尸体而已。   死了,就真的是死了。   她喃喃道:“我要去阻止这场悲剧。”   她无法劝说凯厄斯取消这场制裁,凯厄斯热衷于战争,并且对于自己的力量极为自信,如果有威胁到他存在的东西,他会毫不留情将之消灭,他曾经便因为差点命丧狼人之手,而将欧洲的狼人几乎屠戮殆尽。如果直接告诉他,他会在前往福克斯镇的路上被人伏击,他更不会放过这个隐藏的危机,而选择亲自将这个人杀掉,确认他的死亡,任何人的劝阻都不会管用。   而如果用其他理由搪塞他,他更不会理会,更何况,制裁其他家族并且带走特殊能力者,这是沃尔图里历来的习惯,找不到合理的理由使他信服。   她在收到爱丽丝一条长长的信息之后,便开始思考这次危机的解决对策,据爱丽丝所说,福克斯镇有一个名叫拉普什的印第安人保留区,那里生活着奎鲁特狼人部族,卡伦家族在多年前第一次来到福克斯镇时,便已经与奎鲁特狼人签订了协议,以拉普什海滩为界,互不侵扰,而作为吸血鬼的卡伦家族,也绝不会伤害到小镇上任何一个居民,否则奎鲁特狼人将全体出动,将他们啃成碎片。   尤妮丝在知道福克斯小镇复杂的情况时,便打消了让阿罗增加随凯厄斯前往福克斯的沃尔图里卫士的想法。   目前卡伦家族与奎鲁特狼人正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凯厄斯和沃尔图里卫士的接近,已经使得福克斯吸血鬼的数量隐隐有超过狼人之势,且沃尔图里与作为素食主义者的卡伦一家不一样,这帮吸血鬼,是真真正正地以吸食人血为生的,当狼人察觉到威胁,会毫不犹豫开始攻击;而凯厄斯本身就极为厌恶狼人,势必立即迎战,在双方已经交战的情况下,只有隐藏在暗处的弗拉德米尔三人渔翁得利,凯厄斯的处境更加危险。   而且……   她不知道这场战争,会给平静的福克斯小镇带来多大的影响。   爱丽丝最后说:“我学《三千年前》学了好几十遍,我知道你在失去亲人时候的那种痛苦,所以我选择告诉你这些,当然,也有不希望阿罗因为弟弟的生死不明而征战福克斯的因素在……不管怎么说,尤妮丝小姐,我希望你能好好的,给《三千年前》写上一个完美的结局。”   尤妮丝当年的日记停在了她绝食自杀的那一刻,于是《三千年前》流传下来的结局,便是女主人公厌倦了无休止的生命而选择将自己埋入棺中。   尤妮丝曾在推特上看到许多人抱怨这个并不完美的结局,甚至有些人还说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他们一定要撬开女主人公的坟墓,将棺材送到男主人公家的大门前,强行HE。   爱丽丝也曾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她在听爱德华说到真正的尤妮丝的故事时,还很开心地给尤妮丝发了私信,说知道尤妮丝就是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就觉得完美结局不会太远了。   尤妮丝笑着看着爱丽丝最后这条私信,笑了笑:“我会努力。”   她一点也不想悲剧再次降临。   “不能让卫士跟凯厄斯去。”尤妮丝沉声说,“简和亚力克无法干涉凯厄斯的决定,甚至不会违抗他的命令,所以,我要回美国去,跟在凯厄斯身边,阻止悲剧发生。”   阿罗微微眯着眼睛盯着她,他身后青铜灯架上的烛火似乎能感应到此时胶着的气氛而剧烈摇晃着。   “那样,你也会遇到危险。”阿罗说着,缓缓走上前去,将尤妮丝揽住了自己怀中,“你担心凯厄斯,我也担心,但同时,我也担心你,所以由我去吧。”   尤妮丝抓着阿罗的衣角,说:“你更不能去,你……太危险了。”   阿罗笑了一声:“你也担心我吗?”   “不是。”尤妮丝说道,阿罗的脸僵了僵,然后听见尤妮丝继续道:“你的危险是不可控的,阿罗,你连我都能骗那么久,我不太相信你不会在这场危机中做什么手脚,爱丽丝既然将凯厄斯遇到的危险告诉了我,那我就必然要保证卡伦一家不会因你的某个想法而分崩离析。”   阿罗收紧了拥抱尤妮丝的手臂,微微扬起了头,笑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说着,他又摇了摇头,“不过也罢,这是我自找的。” 第61章   尤妮丝作为一个比起大多数沃尔图里卫士都要前卫的吸血鬼, 在跟阿罗说明了自己的意图之后, 便回房按照google给出的攻略,成功预订了第二天一早佛罗伦萨飞往纽约的机票,在提示扣款成功之后,她将手机摔到床铺的另一边,然后整个人躺在了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吸血鬼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整个世界都陷入沉眠的时候,吸血鬼还得靠发呆来打发时间。   没有了雨声干扰, 尤妮丝能很清晰地听见屋外走廊的动静,有值夜的沃尔图里守卫的脚步声,有壁灯的火苗燃烧的劈啪声, 甚至还能听见阿罗在对面的屋子里走动,脚步杂乱, 似乎是有些烦躁。   她听了许久, 才一把将手机捞回来, 看了看时间,觉得也差不多该出发了, 便起了身,将挂在床头衣架上的外衣披在了身上,阿罗似乎也是听见了她这边的响动,停下了脚步, 她给自己系扣子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便快速地将剩下的扣子扣好。   这时离天亮还有好些时候, 但好不容易盼来雨停的鸟雀们已经在窗外边迫不及待地叽叽喳喳着恼人,树梢偶尔有水滴落下,砸落在湖面,人类肉耳无法捕捉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递到她的耳廓中,她光是听着声音,便已经能想象湖面上一波一波扩散开去的涟漪。   她叹了一口气,推开了窗户,这时候她听见放在衣袋里的手机传来清脆的一声“叮”声,这个点发来的消息她本来不想理会,但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前一天阿罗让亚力克去为自己买手机是,便停住了动作,摸出了手机。   这是一条由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消息并不长。   “我等你。”   她隔着屏幕都能想到阿罗面无表情,动作笨拙地按着手机的样子,只得笑了笑,然后将手机又放回了上衣口袋,一脚踏上了窗台,轻轻碰了碰窗台上那束玫瑰花,便扭过头,看向窗外,迎着冬日寒风,一跃而下。   她开始在风中跳跃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能看见自己屋子那盏暖黄色的灯,以及灯下窗前的花束,只一眼,她便回过了头。   等到事情彻底解决,再跟阿罗好好说个清楚吧。   以多米尼克为首的《朗读者》栏目组,在尤妮丝出现在办公室的那一刻,先是愣了个几分钟,然后便是凄凄惨惨的哭泣,多米尼克更是一边抹眼泪,一边抓着尤妮丝的衣角,哀婉地说:“尤妮丝,你终于来了,你也终于体恤体恤我们了。”   “我觉得你们大概把之前的录音都播完了。”尤妮丝将自己的衣角从他的毛绒大掌中解救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再继续请假的话,只有委屈《五十度灰》再被你朗读了。”   多米尼克哭得更凶了:“你到底是爱《五十度灰》,还是爱你的同事?”   “《五十度灰》。”尤妮丝干脆答道,然后越过多米尼克,走到编辑詹姆斯的桌前,神色认真地说,“拜托准备一周的稿子吧。”   詹姆斯愣了愣,然后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闷闷地说:“尤妮丝小姐,您是……”   “提前录一周的稿子。”尤妮丝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她顿了顿,解下外衣最上面的扣子,解放了自己的脖子,然后说,“算了,我来准备稿子吧。”   “可是……”   “这本书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了。”尤妮丝笑了笑,“而且我也不能让大家跟我一起加班。”   詹姆斯抿了抿唇,然后说:“尤妮丝小姐坐长途飞机回来辛苦了,请先去睡一觉吧,稿子我来准备就好。”   “没事,我精力充沛。”尤妮丝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请相信我。” 栏目组的同事们当然也没有将所有工作全部交给她一个人来完成,詹姆斯更是准备了一半多的稿子,他将厚厚的稿件递到尤妮丝面前时,尤妮丝正埋头在打印稿上写着什么东西,他瞟了一眼,随口问道:“尤妮丝小姐这是在写什么?”   尤妮丝笔尖一顿,然后道:“标准答案。”   “标准答案?”   尤妮丝呼出一口气,一边写,一边慢悠悠地说:“之前有很多听众在我的推特和ins下面留言,说文学考试时就数尤妮丝的《三千年前》选段最为折磨人,所以我干脆将他们提到过的考题收集起来,在录节目的时候进行统一解答。”   “……”詹姆斯站在她身后看了会儿她写的“标准答案”,然后略显迟疑地说,“尤妮丝小姐为什么会觉得这些是标准答案?”   “我说过,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本书了。”尤妮丝自信满满地说,“我会对全球考生负责的。”   詹姆斯:“……”   尤妮丝和詹姆斯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将所有稿件整理齐全,她将稿子按照日期排好顺序,便抱着这厚厚的一沓纸走进直播间,关好窗户,将百叶窗拉得严丝合缝,然后才回过身去调试设备。   坐在外面的多米尼克看着她的动作,笑着凑到麦克风前,问道:“尤妮丝小姐是害怕万磁王又从窗户外面跳进来吗?”   尤妮丝抬眼看他,挑了挑眉,说道:“在纽约,能飞起来的也不止万磁王一个。”   她说完,拿起最上方的稿子,扫了一眼之后,眼神就变得认真起来,多米尼克见状,也点了点头,将巴赫的大提琴曲切入至尤妮丝的耳机里。   尤妮丝在听见那一声声低沉的大提琴声时,手指便微微攥紧了手中的稿件,在心中默数了几秒钟之后,她压低了声线开口,将自己的声音与大提琴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各位听众朋友,我是你们的老朋友,尤妮丝,是的,我回来了。”   尤妮丝说完,再垂下眼去看手中的稿纸。   “有听众朋友曾问过我,女主人公有没有爱过列奥尼特。”她顿了顿,“她爱过,就像是一朵正在盛放的野玫瑰,突然被移栽到了一片荒漠,它不知所措,在短暂地挣扎过后,它放弃了,就算生命力再如何旺盛,也不乏抵挡现实的无情,觉得自己逃离不过在此枯竭的命运。直到有一天,一朵云带来一场雨,又给了她新生。”   “你可以说这只不过野玫瑰所能抓住的唯一一株救命稻草,可你不能否认,它真真切切地爱上了这场雨,它以为自己获得了救赎,直到某一天,一场大风袭来,原本温柔的雨变得像猛兽一般凶猛,它想逃离,却发现自己的根部已经被雨水泡的腐烂,只能任由风雨加身,跟千千万万株死于荒漠的植物一般,再没有了生命力。”   尤妮丝说完这段话,然后翻过一页:“还有人问我,女主人公有没有爱过阿罗。”她呼出一口气,“爱,她爱阿罗,野玫瑰本来已经死于荒漠,却在有一天被一个贫病交加的旅人救下,捂在胸口,移栽到了远方的沃土,是的,一朵残株,得到了别人的倾心相待,于是奇迹般地,它又活了过来,恢复了往日娇艳的容貌。”   “你也可以说这只不过是野玫瑰的又一根救命稻草,可是,它恢复生命之后,已经获得了能行走的根,它没有离开,而是停留在原地,任自己的根越扎越深,直到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她念完这一段,便听见自己放在直播间外的手机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她嘴角轻轻上翘了几个弧度,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但这都是它自愿的,就算有过伤害,有过冲突,她的心扎了根,就没有办法再移到别处去了。” 第62章   尤妮丝在录完所有节目之后, 已经是深夜了, 多米尼克正在喝第三杯黑咖啡,詹姆斯已经伏在电脑前睡着了,黑框眼镜都垮到了鼻梁下。   尤妮丝走出直播间的时候,多米尼克还颇为幽怨地说:“不愧是尤妮丝小姐,熬夜到现在居然没有任何疲倦的样子。”他朝一旁的那一罐咖啡豆努努嘴,“看来我的精心准备终究还是白费了。”   尤妮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以留着以后加班的时候用。”   她将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取下,松松垮垮地披在肩膀上,然后看向自己的手机, 多米尼克一口气喝完了那杯咖啡,说到:“你的手机已经没电了。”   尤妮丝点点头,顺手从抽屉里取出充电器, 连接上手机之后,想了想:“你喜欢美国队长还是黑寡妇?”   多米尼克愣了愣, 然后立马立正站好:“我是黑寡妇的忠实粉丝!”   “好的。”尤妮丝拍了拍他的肩膀, “作为加班答谢, 我会送你一张黑寡妇的性.感签名照。”   多米尼克的脸瞬间变红,眼神也闪烁起来, 结结巴巴地说:“真、真的吗……”   “对啊。”尤妮丝点头应道,然后又看向正处于熟睡中的詹姆斯,“那么他喜欢……”   “他喜欢浩克!”多米尼克抢答道,“请务必给他求一张浩克的性.感签名照!”   尤妮丝:“……好……好的。”   尤妮丝婉拒了多米尼克送她回家的提议, 在两位同事都离开之后,她就坐在詹姆斯的电脑前, 等到手机充满了电,才慢悠悠地开了机,一打开,便跳出了好几个未接来电,看号码应当都是国外的,她没有回拨过去,而是直接点开了未读信息。   最近的一条是来自于娜塔莎,调侃她这个活了三千年的老吸血鬼终于坦诚了一把。   她笑着回复道:“人生艰难,总有些事需要面对。”   她在回复了这条消息之后,隔了一分钟,又发了一条消息:“我把我收藏的凯特.阿普顿写真寄给你,你能帮我签个名吗?”   三十秒之后,娜塔莎回复道:“????坦诚之后你就变傻了吗???”   尤妮丝干咳几声,然后才反应过来此时的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她连忙回了一条“没有的事,我依然是智慧与美貌并存”,发出信息后她在翻到了阿罗发来的十几条信息,像是掉进了喷发的火山岩浆之中一样,看也不看,全部删掉,然后趴在了桌上,将自己的脸捂在了手臂之间。   人总说近乡情怯,她则是坦诚之后反而不知道如何面对阿罗了,只得有些着恼地跺了跺脚,然后又拿出手机,登上推特,找到爱丽丝的头像,发了一句:“福克斯要怎么去。”   她将私信发出之后便开始看纽约飞西雅图的机票,刚选定了航班,就收到了爱丽丝的回信:“我就说我在未来看见你来了!”   尤妮丝愣了愣,回道:“这个能力真的很可怕啊。”   “我已经告诉了卡莱尔和爱德华,爱德华会去天使港接你,你在机场等他就行了。”   尤妮丝沉默片刻:“能换一个人来接我吗?”   她不想在思绪澎湃的时候遇见一个有着读心能力的吸血鬼。   那边也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回复:“好的,艾美特来接你吧。”   “艾美特是……”   “你在机场看到块头最大,最显眼那个就是了……反正,你绝对一眼就能认出来。”   尤妮丝想到了浩克。   她摇了摇头,将浩克在机场出口前咆哮的画面甩出脑海,慢吞吞地打字:“好的,那么需要我的航班号吗?”   那边很快回复:“不用啦,我在未来都看见了。”   尤妮丝:“……”   她扭头看向窗外,此时布鲁克林大桥已经被初升的照样渲染出一层一层耀眼的色彩,冬日的阳光便是如此,即便没有灼热的温度,却比夏日的更加灿烂可贵。等到桥上车辆渐多,她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将手机放进上衣口袋里,缓步离开这间办公室。   天亮了,她可不敢大摇大摆在楼顶上跳,只能先打个车去机场了。   比起从佛罗伦萨飞到纽约的十几个小时的航程,纽约到西雅图的五个小时对于尤妮丝来说简直就像是一晃眼就过去了,她上机拉下遮光板后也没有摘下墨镜,引得身边的拉丁裔小孩一直好奇地盯着她看,想看清她墨镜后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   在飞机抵达西雅图塔马克机场之后,她以这样的造型又登上了西雅图飞往天使港的小型飞机,这回坐在她旁边的是两个年轻人,从一上机就对她偷来好奇的目光。   下午五点,飞机抵达天使港,当地的天气不算太好,太阳都隐藏在了厚厚的云层后面,一丝阳光也吝于给予,但她仍未摘下那副几乎可以遮住   AD4   自己半张脸的墨镜,扬着下巴走下楼梯,然后听见之前坐在自己身侧的两个人窃窃私语:“你说这个人会不会是在逃女特工?”   尤妮丝:“……”   她右手握拳,捂住嘴角轻轻咳嗽了几声,使得那两个人立马噤声,她笑了笑,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走到机场出口的时候,尤妮丝才知道爱丽丝为什么说她一眼就能认出艾美特了。   艾美特是那群接机人中个子最高的,戴着一顶红色的棒球帽,非常显眼,在大冬天的,他只穿了一件棒球服和牛仔裤,但仍能窥见衣服底下膨胀的肌肉,比起沃尔图里那群穿着金线刺绣长袍的老古董们,这才是真正与时俱进的吸血鬼界时尚弄潮儿,相貌是带着些粗犷的英俊,如果换成牛仔帽和皮革马甲,立马就可以去拍西部片,正是时下最受美国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他远远看见尤妮丝便笑着招了招手,甚至还跳了起来,惹得尤妮丝一阵心慌,就怕他一个控制不好,飞到天上去,引起围观,然后又给沃尔图里一个制裁卡伦家族的理由。   她连忙快步走到艾美特身边,还没开口自我介绍,艾美特已经朝她笑了起来,露出能去拍牙膏广告的大白牙:“你好,尤妮丝小姐,我是艾美特,我已经学了你的文章五十多遍了,一次都没有及格。”   尤妮丝迟疑着,跟他握了握手,她不知道艾美特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质问她为什么要写下那本《三千年前》。   不过好在艾美特不像他的兄弟爱德华那样拥有读心的能力,他完全没有感知到此时尤妮丝复杂的心情,只是扭过身带路,一边走,一边给她当地的风土人情。   天使港距福克斯镇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也是离福克斯最近的城市,从天使港驶车朝着福克斯方向而去,一路上都是高大的北美红松,层层叠叠,将这条本不宽阔的公路压得更为沉抑。   福克斯小镇原本依赖于伐木业,在伐木业衰落之后,这个偏僻的海边小镇渐渐变得人烟稀少,大多数年轻人都选择去了更为繁华的城市,镇上只有一所中学,卡伦家的兄弟姐妹们都在这所中学读书。   艾美特一手支着方向盘,笑着对尤妮丝说:“平时没事就会开车来天使港逛一逛,但也不会很频繁,毕竟活了这么多年,也不太喜欢凑热闹了。”   尤妮丝看着他开车熟练的样子,便问道:“用跑的不是更快吗?”   艾美特一愣,随即笑道:“我们已经在人类世界里生活了很多年,很多习惯其实跟人类没有什么区别了,就算走路或者跑步都不会感到疲倦,但还是坚持出行开车。”他空出一只手摸了摸鼻子,“不过我们家的几个都特别喜欢车就是了……”   尤妮丝点点头,然后扭头看向车窗外。   冬天天黑得早,此时夜幕已经完全将福克斯镇笼罩其中,那些红松和冷杉的轮廓从她眼前刷地闪过,又被远远抛在了艾美特的车后。   “我们全家最近都在听尤妮丝小姐的节目。”艾美特冷不丁地说。   尤妮丝的肩膀一抖,然后扭过头去看他,他仍旧是笑嘻嘻看着前方的模样:“埃斯梅每看一次你的小说都会难过一次,罗莎莉更是在看见列奥尼特伤害你的时候愤怒地把书撕了个粉碎,贾斯帕倒不是很在意,爱德华是因为她女朋友喜欢你的故事,爱丽诗是因为想跟你做朋友,我就不一样了,我想不挂科。”   尤妮丝:“……”   “所以方便给我讲解一下吗?”艾美特看了她一眼,眼中满是恳切,“你都不知道,爱德华年年都在取笑我。”   尤妮丝:“……好的吧。”   她艰难地答应了艾美特之后,就听见自己的手机传来一声清脆的信息铃声,艾美特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扭转方向盘,拐上了去往福克斯镇的小路。   尤妮丝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手机,发现发信人是阿罗。   她犹豫了会儿,才点开信息,信息内容是阿罗这个初学者言简意赅的风格。   “你在哪?”   她用另一只手在膝盖上轻轻敲动,思考着要不要回复,然后便听见艾美特说:“特别是昨天晚上的那一期节目,真的非常精彩,埃斯梅都感动得哭了,而我则是马上拿出笔记本来抄写,那都是重点啊……”   尤妮丝:“……”   她叹了口气,下定了决心,正准备回复阿罗时,那边又发来一条信息。   “我在布鲁克林。”   尤妮丝眨了眨眼,阿罗去了布鲁克林?   另一边艾美特又在碎碎念:“我要是那个男主人公,听见女主人公这么表白,肯定立马打个飞的飞去她的家门口,敲着她的门,在她开门的那一刻,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为她唱猫王的情歌。”   尤妮丝:“……”   她呼出一口气,回复阿罗:“我……在福克斯。” 第63章   从天使港到福克斯这一个多小时的路途中, 尤妮丝就安静地听着艾美特从自己的文学课成绩说到了体育课成绩, 以及自己非常想去拉普什海滩上玩冲浪,但是碍于卡伦家族与奎鲁特狼人部族的约定,只能“望洋兴叹”,并且还从他口中知道了爱德华在追到现在的女朋友之前天天站在别人家窗户外面的树枝上偷窥。   艾美特一边说还一边拍着方向盘笑:“是不是觉得爱德华真的很像一个变态?”   他拍方向盘的时候一不注意按到了车喇叭,两声喇叭声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突然响起,瞎了车厢中两个吸血鬼一跳,也惊飞了隐藏在路边松林中的鸟雀。   尤妮丝干笑着:“好好开车吧。”   艾美特咳嗽两声:“请相信我的车技,整个福克斯没有人比得上我的开车技巧。”   这时, 艾美特的车拐了个弯,尤妮丝一抬头,便能从层层叠叠的树叶之间看见一个鲜红的十字, 艾美特看了她一眼,笑道:“那是福克斯的医院, 卡莱尔就在那里工作。”   尤妮丝点点头:“卡莱尔还在当医生啊……”   “很神奇吧。”艾美特笑嘻嘻地说。   “是挺神奇的, 做人的时候是神父, 做吸血鬼的时候是医生,不怪乎总有吸血鬼说卡莱尔是个奇葩。”   “这也是卡莱尔的魅力所在吧。”艾美特转了转方向盘, 尤妮丝便看见福克斯医院旁边的一栋有着“POLICE”标志的两层建筑。   “医院旁边就是警署。”艾美特扭了扭身体,“是不是觉得这个镇子虽然小,但生活还是挺方便的。   是的,早上被人打进了医院, 下午就可以去警署报案了。   尤妮丝默默想着,再朝警署看去, 便看见警署门口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手电筒,朝这边晃了晃,艾美特放满了车速,缓缓驶到那人身边,从车窗探出半个身体,笑着说:“斯旺警长,这么晚了您还在值班呐?”   尤妮丝侧过头去看那个人,大概三四十岁,中等身材,穿着一身警察制服,看上去颇有些严肃,他关掉手电筒的光,皱着眉对艾美特说:“这么晚了车速还这么快。”   艾美特拍了拍胸脯:“放心吧,斯旺警长,我车技很好!”   斯旺警官眉头皱得更紧,然后看向了他身后,正好与尤妮丝对上了视线:“这位是……”   “卡莱尔的朋友,尤妮丝,来福克斯旅游的。”艾美特转过头朝尤妮丝道,“这位是咱们福克斯的斯旺警长。”他朝尤妮丝凑得近了些,小声地说,“也就是爱德华未来的老丈人。”   尤妮丝:“……”   她伸出手,僵硬地朝着斯旺警长挥了挥手:“你好,斯旺警长……”   斯旺警长的神色终于没有那么严肃,他微微颔首:“欢迎来到福克斯,你可以叫我查理。”他说完,顿了顿,又道,“我刚刚接到报案,说的是森林里发生了一起命案,正要赶过去调查,尤妮丝小姐到访期间,请千万不要单独外出。”   尤妮丝愣了愣,而艾美特已经皱着眉问道:“命案?”   “对,估计是遭到了附近的大型动物袭击。”查理说完,摆了摆手,“先赶紧带尤妮丝小姐回去休息吧,记得以后晚上开车不要开这么快。”   艾美特点点头,发动了车,驶离了警署,当然,这次他的速度放缓了很多。   从小镇入口到卡伦家还有一段距离,这一段距离艾美特就简短地说了一会儿爱德华那迟到了一百多年的爱情。能让一个总是顶着一张几乎厌世的表情的人突然间坠入爱河,那应该是一个奇女子了,查理的女儿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尤妮丝这么想着,脑海中便蹦出了查理顶着假发的严肃脸。   她立马在心中拍了拍自己的脸。   艾美特看了她一眼,顺口问道:“尤妮丝小姐不发爱的短信了吗?”   “爱的短信?”尤妮丝看向他。   “对啊。”艾美特又吹了一声口哨,笑着哼道,“将爱编成一条短信,送给远方的他。”   尤妮丝揉了揉额角,忍无可忍:“艾美特你闭嘴!”   艾美特乖乖噤声之后,尤妮丝便垂下眼帘看向自己的手机,依旧是一片黑屏,在她告诉阿罗自己在福克斯之后,那边就没有再回消息了,大概是在布鲁克林扑了一个空之后,又怒气冲冲地准备飞到西雅图吧。   她微微勾了勾唇角,这个笑容还没有完全在脸上绽开时,便又听见艾美特小声的嘟哝:“坠入爱河的人都是这么笑的吗?”   尤妮丝嘴角的弧度立马拉了下来:“艾美特,如果你还想看见你的爱车完好无损,那么就请闭嘴卡伦那一家子吸血鬼估计大老远便已经听见了艾美特的汽车油门声,所以尤妮丝在看见那座隐藏在松林间的玻璃房子时,也顺带看见了五六个站在路边的俊男靓女。   在这群俊男靓女之间,她一眼便看见了双手插在裤兜里,抿着唇,似乎不是很开心的爱德华,他身旁站着一个棕色头发的女孩,相貌清秀,只不过比起另外几人苍白的皮肤以及漂亮到不似真人的面孔,就显得平凡许多,也更像是人类。她垂着眼,似乎也并不怎么高兴。   这位大概就是爱德华那位人类女朋友了。   车在路边停下,尤妮丝慢条斯理地推开车门,像是旧时代贵女走下马车一般,先迈下右脚,再虚虚撑着车门,迈下左脚,动作优雅而又温柔,与之前在车内怒吼艾美特的模样判若两人。   而艾美特则从驾驶位走下,看了看她,然后摸了摸鼻子,并不说话。   尤妮丝微微扬着下巴,带着标准的社交微笑,看向卡伦一家,视线刷过一个个相貌出众的男男女女们,然后停在了正笑着看她的卡莱尔身上。   卡莱尔的相貌跟一百多年前并没有任何改变,只不过他不再穿着繁复的荷叶边衬衣,只不过一件针织衫,气质温润,大约是刚从医院回来的缘故,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而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温柔体贴的英俊男人,已经是好几个同样漂亮的年轻男女名义上的父亲了。   当年也没发现卡莱尔居然有吸引漂亮小年轻的特质啊。   这个想法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尤妮丝就看见爱德华笑了一声。   好吧,她一点都不想拥有吸引这种漂亮小年轻的特质。   爱丽丝如她的推特头像一样,是一个有着短短头发的漂亮女孩,她先一步小跑上来,不由分说地挽住了尤妮丝的手臂,笑着说:“我终于见到你啦,尤妮丝小姐,你可是我一百多年来的偶像!”   尤妮丝也顺便握住了她的手,勾了勾唇角:“我们有必要要为这次见面而庆祝一番,你喜欢亚里士多德吗?”   爱德华短促地咳嗽了一声。   而另一边,卡莱尔笑着看着她们的互动,摇了摇头,携着身旁的女士朝前一步,朝尤妮丝伸出了手:“好久不见,尤妮丝,看来你的爱好并没有改变呀。”   尤妮丝脸上表情不变,与他握了握手,然后看向了他身侧的这位年轻女士,这位女士相貌美丽,与卡莱尔一样的温柔知性气质,正对着尤妮丝笑,眼角弯弯的。   尤妮丝眼睛一亮。   爱德华干咳一声,上前说了一句:“这是埃斯梅,我们的母亲。”   尤妮丝与卡莱尔的握手非常敷衍,她迅速地改变了握手的对象,紧紧地抓住了埃斯梅的手,社交微笑消失,嘴角高高扬在脸颊上,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埃斯梅:“你喜欢苏格拉底吗,或者……”   另一边的爱德华忍无可忍:“她是我们的母亲,尤妮丝小姐!”   尤妮丝:“……”   卡伦一家将尤妮丝迎进了屋内,这座树林间的玻璃屋子充满了现代艺术的精致感,但与沃尔图里城堡一样,屋子里没有半分烟火气,精致得像是楼盘里的样板间。   不过当卡伦一家走进屋内之后,又有一种这屋子就不该有哪怕一丝丝的烟火气的感觉。   这一家人的大家长是卡莱尔,以及他的妻子埃斯梅,另外几名成员,其中艾美特与罗莎莉是一堆,爱丽丝与贾斯帕是一对,只有原本落单的爱德华,有了一个人类女朋友。   此时此刻,单身了一百多年的他正揽着女朋友,低声说着话,当然,面对一屋子的吸血鬼,压低声音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尤妮丝坐到了沙发上后,一边与卡莱尔寒暄了几句,一边分神去听那对小情侣的谈话。   听了一会儿,似乎是爱德华想让这个名叫贝拉的女孩去居住在凤凰城的母亲那里躲避沃尔图里的制裁,但是贝拉并不愿意,她无法自己一个人逃走,而让恋人去迎向劫难。   “更何况……查理在这里。”贝拉低声说了一句。   尤妮丝漫不经心地端起了茶几上的咖啡杯,在瞥见被子里的液体不是血液而真的是咖啡时抽了抽嘴角,然后想起了在小镇入口遇到的斯旺警长。   斯旺警长是这个女孩的父亲。   他要去查看一起发生在森林里的猛兽杀人事件。   她摸索杯沿的动作一顿,而坐在她身侧的爱丽丝忽然抬起了头,一脸的惊恐。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时,另一边正在与贝拉交谈的爱德华忽然瞪大了眼睛,看向了爱丽丝:“不!爱丽丝!那不是真的!” 第64章   这间屋子中原本的老友重逢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所有人都看向了爱丽丝以及爱德华, 尤妮丝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也扭头去看向爱丽丝。   爱丽丝的手有些轻微地颤抖,她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然后缓缓地侧过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爱德华和贝拉,最后将视线投在了贝拉身上,嘴唇微微地蠕动:“贝拉,查理他……”   贝拉微微睁大了眼, 而爱德华已经立马揽住了她,将自己的声音放得非常柔和,在她身侧轻声说:“贝拉, 放松,你忘记我跟你说过的吗, 爱丽丝看见的未来是很主观的, 不是绝对的, 我们能改变那个未来。”   爱丽丝也呼出了一口气,将剩下的话说完:“我在未来看见查理在去勘察现场的时候遭遇了吸血鬼袭击, 但我注意到,查理在遇袭前看了一下手表,手表指针是在晚上十一点三十分,现在……”她望向墙壁上的挂钟, “十点四十五分,我们还有时间。”   她话音刚落, 艾美特便已经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握了握拳头:“在福克斯出现吸血鬼袭击事件,这可了不得,奎鲁特那帮狼人说不定会咬死了是我们干的,我们必须把这件事情先解决了。”   卡莱尔也点了点,而艾美特、爱德华以及贾斯帕得到了他的赞成,便立即离开屋子,大约是去福克斯地界的森林中搜寻查理。   “我跟埃斯梅和罗莎莉也去吧,爱丽丝,你留下来陪着贝拉,有什么事情电话联系。”卡莱尔说完,看向了一直端坐在沙发上的尤妮丝,“尤妮丝,抱歉,你刚来,我们就不得不先失陪一下,如果你不介意,厨房冰箱里还有些冷冻的鹿血,我也收藏了一套力多的红酒杯……”   “不用了,我现在不饿。”尤妮丝摆了摆手,慢吞吞地坐了起来,“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卡莱尔愣了愣:“你不是……”   “‘你不是一个从不管人类死活的吸血鬼吗’,卡莱尔你要说的是这个吧。”尤妮丝环抱着双臂,笑着看着他,“我们已经几百年没见了,亏得你几个儿子女儿学了我的文章好几十遍,居然都不知道我之所以写日记是因为你,而我的日记之所以能出版,还是托了一百多年前我从南方军手中救下的那个黑人女仆。”   卡莱尔也片刻的愣怔之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而尤妮丝也不禁扶了扶额头,跟着笑了起来。   尤妮丝与卡莱尔认识的时候,她在美国这个欧洲人口中的新大陆已经漂泊了三四年,她居住在路易斯安那州的新奥尔良。这座得名于路易十五摄政王奥尔良公爵名字的海港城市,有着与老公爵一般的奢华靡丽的作风,开埠后的第一批居民有淘金者、猎户、清洁工,而女人则大多都是衣着暴露的妓/女,这里是远离法国的新大陆,也是投机者日日糜烂的欢场。   尤妮丝对于这座城市谈不上喜欢,但这种仿佛没有明天的狂欢却让她有些兴趣,只不过因为她女性的身份,在这里行走,却多有不便。   她这么多钱没攒下多少钱,以至于穿着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穷酸,她耗费全部积蓄,在河边买下了一小栋屋子,每天都能听见妓/女跟嫖/客因为嫖/资问题发生争执,还有一次甚至看见了那几个身强体壮的船工将那个女人掐死,扔进了河里。   她只是冷漠地瞟了一眼,便又扭过了头,然后坐在冬天有些潮湿的床榻上,想着那个可怜的女人终于能就此解脱,死可远比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地活着更轻松得多。   只不过她这个念头刚出来,就又听见河里传来一声落水声,她还以为又有一个可怜的女人被扔下河了,漫不经心地朝窗户外瞟了一眼,便看见一个河面上忽然冒出一个浑身湿透的金发男子,将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又托回了岸边。   她旁观了全程,然后又缩回了脑袋。   居然有这么热心肠的吸血鬼。   她偶尔想去码头旁边的小酒馆喝一喝酒,虽然酒于她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味道,但是出门散散心,也是非常有必要的。只不过老是会遇见满口酒臭,询问她一晚上多少钱的男人,这就让她很是心烦,有几次还提着酒瓶打破了一个前来骚扰她的醉汉的脑袋。   那个醉汉捂着头顶的伤口怒吼,他的同伴从拍着桌子起身,看样子是要给她一点教训,然而尤妮丝却只是在心痛自己的那一瓶酒,然后怒目瞪向那个醉汉。   从醉汉头顶的伤口冒出的血,掺着洒了他一脸的酒,那一瞬间,尤妮丝有了一种饥饿的感觉。   只是在她的饥饿感刚刚冒出头的时候,一个金色头发的年轻男子便急匆匆地拨开人群走了进来,用一种略显生硬的法语说:“我是附近天主教医院的医生,这位先生的伤口需要马上处理,请大家让一让!”他说完,见醉汉的那几个伙伴仍要上去找尤妮丝的麻烦,便耐心道,“这位先生的伤口更重要一些,所以请保持现场的安静。”   尤妮丝在他刚出现的时候,就知道他是吸血鬼了,她不知道一个吸血鬼为什么还会去教会医院工作,大约是一个奇葩吧。   她摇了摇头,觉得没劲,然后便走出了小酒馆,打算去找一个年轻貌美温柔优雅的食物。   刚出来没多久,她就感觉到身后有人在快速接近,她猛地回过头,便看见那个金发男子温和的笑脸。   “我知道你,住在河边的吸血鬼。”金发男子换成了英语,大约是说母语更有底气,他的声音也更圆润好听了些,“我是卡莱尔.卡伦。”   尤妮丝听到这个名字,先是觉得有些熟悉,而后便立马想起了之前在别的吸血鬼那儿听到的,与她并列吸血鬼界两大奇葩的那位素食主义者。   “哦。”尤妮丝点点头,“我也知道你,‘圣父’嘛。”她伸出手,虚虚握住对方伸来的手,僵硬地握了一下,“你大可以放心的,那个醉汉不是我喜欢的食物类型。”   卡莱尔笑了笑:“我知道,不过我想,在任何情况下,一位绅士都不会让一位女士陷入为难的,就算双方都是吸血鬼。”   尤妮丝露齿一笑,露出了自己尖利的獠牙。   卡莱尔笑得更温柔了:“我一直很想问你,你住处附近发生了一起命案,其实……”   “其实我又能力救下她,但我没有。”尤妮丝截过他的话,“救下来又有什么用呢,也许隔天她还会遇见相同的事情,那隔天也许我就不在了,死亡才是唯一拯救她的方法。”她说完,又呼了一口气,“连死亡都没办法拥有的吸血鬼,居然还要去拯救可以死去的人类。”   而现在,连死亡都没办法拥有的吸血鬼,居然要去拯救即将死去的人类。   尤妮丝在福克斯高大的的红松树干上跳跃,飞速搜寻附近这片松林,忽然就想到了她当年跟卡莱尔说过的话。   怪不得娜塔莎跟她说过,话不能说得太满,要不然脸会疼。   她跑到一处山顶,从山顶俯瞰断崖下葱葱郁郁的森林,在扫视一圈之后,正准备跳下去,忽然听见自己放在衣袋里的手机唱起了那首吉他女孩的歌,就算音乐声再怎么柔和,在深夜里突然响起,还是有一些刺耳的,她立马拿出手机,也没有看来电显示,便直接接通了。   那边先是一阵沉默,然后尤妮丝便听见了阿罗低沉的声音:“我到西雅图了。”   尤妮丝愣了愣:“你来了?”   “不然呢。”那边的阿罗似乎还有些埋怨,“你总是让我追着你跑,这次还是。”   尤妮丝眨了眨眼睛:“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到福克斯来吗,奎鲁特狼人那边……”   “狼人发怒的话杀掉不就好了吗,反正凯厄斯已经过去了,他们也活不了多久。”阿罗说完,将声音压低了一些,“我,听见了你的那期节目。”   尤妮丝握紧了放在耳朵旁的手机,虽然吸血鬼没有呼吸,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有一种屏住呼吸太久而产生的窒息感。   “你从来没有说过爱我,尤妮丝。”阿罗柔声说,“虽然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但是这跟你亲口说出来是不一样的,所以我连忙从沃特拉赶了过来,我想听你对我说这句话,你都不知道,我想疯了,就算你闹别扭,不愿意说,我也要逼着你承认对我的感情。”   尤妮丝:“……”   “好吧。”阿罗笑了一声,“我不敢逼你,但是我都知道,我都听见了。”   尤妮丝呼出一口气,刚想说话,便听见身后传来几声细微的声音,她扭过头去,只见身后的树林里,慢慢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她先是眯了眯眼睛,在月光照出那人的侧脸时,忽然瞪大了眼睛。   “……列奥尼特……”   她喃喃说着,而这声音也顺着电流,传到了正位于西雅图塔马克机场的阿罗耳中,阿罗的手攥紧了手中的手机,他皱着眉,继续叫道:“尤妮丝?”   电话那边已经没有任何回应了。   他攥着手机的手越收越紧,直到手机坚硬的外壳被他生生捏碎。   德米特里从驾驶舱探出头来,看着阿罗的背影,说道:“阿罗,飞机加好油了,我们可以出发……”   “走!”阿罗沉声说道,“快走!” 第65章   福克斯寒冬时节, 远郊森林的风从树枝缝隙间穿过, 吹向了站在断崖之前的尤妮丝,她作为吸血鬼,感觉不到凛风是有如何刺骨剜肉,但那个从森林中出现,离她越来越近的身影,却让她只觉得风丝丝渗入肌肉,刺进了她三千年前就已经停止了跳动的心脏。   她能很清楚地看见他垂在肩上的根根黑发,也能看见树影在他英朗的脸颊上晃动, 他蓝色的眼睛直直看着尤妮丝,像是没有焦距,也没有目的地。   “列奥尼特?”尤妮丝睁大了眼睛, 喃喃说道。   风卷起她脚边的落叶,从她脚踝边擦过, 她正有些恍惚间, 忽然感觉到了身后的风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她猛地朝侧边跃过去,正好避开了一个突然蹿出的人的攻击, 与此同时,她听见了一连串略带神经质的笑声。   她稳稳落在断崖的另一侧,看向那个突然出现的白发男人,皱了皱眉:“弗拉德米尔?”   白发男人站直了身体, 撩了撩被风吹得有些乱糟糟的的白色头发,慢悠悠回过头, 看向尤妮丝,眼中似笑非笑,然后又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列奥尼特:“怎么样,尤妮丝小姐见到故人,应当是心情澎湃吧。”   尤妮丝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弗拉德米尔,再僵硬地扭过头,看向列奥尼特,列奥尼特仍站在那处,直挺挺的,没有一丝挪动,如同是一尊屹立千年的雕像。   她瞬间就想起了爱丽丝口中的那个未来,凯厄斯被跟弗拉德米尔同行的强壮男人打倒。   那个打败了凯厄斯的人……是列奥尼特。   “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也很感慨尤妮丝那段早逝的爱情,所以我专程赶去了伯罗奔尼撒半岛,寻找了许久,终于寻来了这位已经沉眠了三千多年的英雄。”弗拉德米尔朝尤妮丝走近了几步,他双手在身前交握,姿态很是优雅,但又带着几分神经质,说话间又是浓重的东欧口音。   “三千年前的英雄啊……”他略显夸张地说道,“那个仅仅只用了三百名士兵便成功守卫住斯巴达城,最后殉国的英雄啊,居然让我找到了……”   尤妮丝略有些恍惚,只直直看向那个高大的身影。   她离开斯巴达之后,并未再刻意去打听列奥尼特的消息,可以说,是有意在回避有关于斯巴达的一切故事,以至于,她不知道列奥尼特的最终结局。而如今,列奥尼特又站在了她的面前,她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却发现自己对这个人,早就没有那种深切的爱恨交织的情感。   她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所以,列奥尼特现在是……”   “我的傀儡。”弗拉德米尔笑了笑,搓了搓手,“罗马尼亚有无数阿罗那个家伙想不到的东西,我该庆幸这具埋葬在拉哥尼亚平原的英雄尸体并没有完全被腐化殆尽,让我还有利用的空间,尤妮丝小姐,我有幸拜读过您的著作,知道您对这位……”   “这具尸体吗?”尤妮丝用眼角余光瞥了弗拉德米尔一眼,“你是打算用列奥尼特的尸体跟我交换些什么?”   弗拉德米尔又朝尤妮丝走近了几步,怪笑着道:“尤妮丝小姐怎么能称呼昔日爱人为‘尸体’呢?”   尤妮丝顺势往后退了几步,冷笑道:“你、我,以及所有吸血鬼,不也正是一具尸体吗?”   “真是绝情而又心狠的尤妮丝小姐啊。”弗拉德米尔脸上的笑意略有些狰狞。   “那是。”尤妮丝微微扬起了下巴,“要不然拧下你弟弟巴特勒的脖子时,也做不到那么干脆利落了。”   弗拉德米尔瞳孔骤然缩小:“你……”   “对,是我。”尤妮丝笑了笑,“你那个失踪了将近两千年的弟弟巴特勒早就死了,被我拧下了头,扔进了台伯河里,那时候正是雨季,台伯河浪潮汹涌,你大可以猜猜看他的头颅进了河之后,会漂到哪里去。”   弗拉德米尔听她说着,脸上的笑意逐渐消散,红色眼瞳中的怒火几乎要实质化喷薄而出,他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列奥尼特……”   原本如同石雕一般站在另一边的列奥尼特猛然弓起了背,朝尤妮丝跑来,他的速度非常快,几乎可以与吸血鬼相媲美,尤妮丝只略一晃神,便被他冰冷潮湿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她眯着眼睛,看向对方的脸,这张阔别了三千年的脸孔在初初的陌生之后,便只剩下了难以描述的熟悉感,只有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提醒着她,与她有过生死纠葛的列奥尼特早在三千年前就死了。   作为斯巴达的英雄。   而眼前的这一位,只是一具没有任何思维的尸体。   列奥尼特一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另一手作手刀,朝她的脖子劈来,她顺势往后仰,一把扯住列奥尼特的衣领,然后手上用劲,便朝身后的断崖坠落下去。   她带着列奥尼特一同坠落,冷眼看着上方那张英俊而又熟悉的脸,嘴角扬起一个并不显眼的弧度。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一度在她写日记时被遗漏的事。   比如她第一次在斯巴达那个风格极为简单粗暴的王宫里第一次见到列奥尼特时,只觉得这个强壮的斯巴达男子,像是一座山一般,不可侵犯,她往前走时一不小心撞倒了他的后背,她疼得呲牙咧嘴,而她前面的列奥尼特没有移动分毫,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也并没有一丝丝的改变。   而如今,这个曾经坚不可摧的男人,被她轻而易举地拉下了山崖。   “你不知道,当你站在墓坑边缘俯视着我的时候,我多想就这么把你一同拉下来。”尤妮丝喃喃说道,声音很小,很快被疾速坠落时带起的风吹得烟消云散。   德米特里用最快的速度驾驶着飞机来到了天使港,飞机刚驶入天使港的机场,阿罗便已经一脚踢开了机舱门,也不管会不会有人看见,便用吸血鬼的速度奔离了这座并不算太大的机场,好在他们停泊的地方比较偏僻,借着夜色掩护,基本没有人看见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德米特里叹了一口气,掏出手机,给亚力克打了个电话,那边接得很快,不过传出的声音却是简冷冰冰仿佛机器人一般的声音:“有事?”   “有事。”德米特里慢悠悠地说,“我跟阿罗到天使港了。”   “你跟阿罗来福克斯?”   “对。”德米特里走到机舱门前,却发现之前被阿罗一脚踢开的机舱门悬吊在门框上,被夜风吹得摇摇欲坠,他沉默了片刻,又说,“福克斯那边怎么样?”   简没有问德米特里和阿罗来福克斯干什么,只是用如同汇报工作一般的语气说:“在福克斯镇附近,还没遇见卡伦一家,就先碰到了准备袭击人类的史蒂芬,亚力克控制住了他,凯厄斯很高兴,在审问他。”   德米特里咧了咧嘴,他能想象得出来,满世界搜寻罗马尼亚两条漏网之鱼的凯厄斯在突然碰到送上门来的史蒂芬时有多兴奋,而这个准备了好几百年的“审问”,会有多么血腥。   他从机舱门上纵身跃下,稳稳落地,问道:“那么那个要被史蒂芬袭击的人类呢?被凯厄斯享用了吗?”   “没有。”简冷漠地说,“他昏过去了……卡伦家的人过来了,我不能跟你再说下去了,你跟阿罗大概什么时候到?”   德米特里大概估算了一下阿罗的速度,然后说道:“阿罗大概还有二十多分钟到吧……”他说着,耸了耸肩,摇头晃脑地说,“简,你不知道,爱情的力量……”   “没什么事我就挂了,再见。”   电话以德米特里还未来得及反应的速度挂断,他挑了挑眉,然后将手机放到了外衣兜里,又拢了拢衣服,想了想,还是又将手机逃了出来,打通了附近航空公司的机务。   “你好,我这边需要修理机舱门。”   而另一边,福克斯远郊森林,树枝上的麻雀被几声一闪而过的风声吓到,拍着翅膀飞出森林,而原本在林间游弋的梅花鹿也警觉地抬起头,竖起了耳朵。   凯厄斯穿着沃尔图里卫士执法时才会穿着的黑色长袍,将身体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他环抱着双臂,微微扬起了下巴,透着几分傲慢。亚力克、海蒂以及简站在他身后,冷漠着脸,看着站在他们前方的卡伦一家人。   卡莱尔站在家人前方,与凯厄斯直视,此时的他已经敛下了脸上温和的笑容,表情有几分凝重。   而爱德华的脸色更难看,他看见了被亚力克的黑雾控制住的史蒂芬,以及躺在另一边,昏迷不醒的斯旺警长——他女朋友的父亲。   “凯厄斯,这里是福克斯。”卡莱尔尽量将声音放得轻缓,以表明自己并无战意,“你不能在这里杀人。”   凯厄斯翘起嘴角,笑得有几分邪气:“我想要杀人,还会挑地方吗?”   “你!”艾美特低低怒吼便要上前,被卡莱尔立即拦了下来。   凯厄斯朝卡莱尔走近一步,红色的眸子中满是令人战栗的杀意,他轻轻眯眼,正要说话时,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   卡莱尔眉头皱得更紧:“阿罗也来了?”   他抬起头,只看见穿着一身得体西装的阿罗正从树上一跃而下,他的黑头发有些微微的凌乱,脸上并不像往常那样带着虚伪的笑容,而是严肃得可怕。   他心里正想着这次想要善了怕是更难,便听见爱德华在他身后小声说道:“卡莱尔,放心,阿罗不是为了审判卡伦家族而来的。”   “他是为了尤妮丝。” 第66章   凯厄斯回过头, 正看见了从树上跃下的阿罗, 他眼中有几分诧异,但还是很快地掩饰住了,只侧过了脸,颇有些不耐,说:“阿罗?你怎么来了?”   此时的阿罗远不似平时那样的优雅得体,相反,因为长时间的奔跑,他身上还有带着几丝狼狈, 他血红的眼睛扫视了卡伦一家一遍,最后投向了凯厄斯,沉声问道:“你看见尤妮丝了吗?”   凯厄斯愣了愣:“尤妮丝?”   阿罗在凯厄斯脸上露出明显的茫然表情之后, 眼中的烦躁更为明显,他一甩袍角, 正要离开, 便听见爱德华说了一句:“如果史蒂芬心里的计划都实现了的话, 那么尤妮丝应该被弗拉德米尔找到了……还带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阿罗猛地回过头,死死地盯着爱德华, 爱德华被他的眼神刺得有几分不悦,皱了皱眉,而阿罗也只是看了他一会儿,便将视线移到了被亚力克的黑雾控制着的史蒂芬身上。   史蒂芬被亚力克的能力所控制, 失去了知觉,一双红色的眼睛有些茫然地望着前方, 阿罗仿佛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郑重而又缓慢地走到了史蒂芬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摘下了自己手上白色的手套,弯下腰,轻轻触碰了一下史蒂芬僵硬而冰冷的手心。   这一瞬间,他的表情先是凝重,继而阴沉得可怕,这些复杂的表情,最终在他嘴角凝结成一个嘲讽的弧度,他收回了手,将手套戴回了手上,凯厄斯上前走了几步,问道:“怎么,阿罗,你看见了什么?”   阿罗理了理身上衣服的褶皱,冷笑着说:“漏网之鱼还自不量力,妄想戳我的软肋。”他一手提住了史蒂芬的头发,手背根根青筋暴起,凯厄斯眯了眯眼睛,而不用爱德华说出,其他人也都猜到了阿罗此刻的意图。   他收紧了手,将史蒂芬的头颅生生拧下。   吸血鬼没有血液,只能听见头颈分离时的一声清脆的咔嗒声,之后便像是已经谢了幕的默片,再无声息。   “仁慈的阿罗终于下了杀手。”凯厄斯讽刺道,“看来这两条丧家之犬真的做了什么触你逆鳞的事了。”   “没什么。”阿罗脸上又恢复了笑意,只不过仍旧是一眼便能看得出其中的虚假,并且还能感受到丝丝瘆人的凉意,“他们只不过是去了伯罗奔尼撒半岛,挖出了一具早该化成灰的尸体而已。”   他说完,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垂了垂眼帘,然后便快速奔离了此处。   而另一边,尤妮丝站在山崖低的红松林间,与站在她不远处提着剑的列奥尼特对峙着。   月光皎皎,将茂密的松林照出一片诡异的气氛,尤妮丝还能非常清楚地看见脚底堆叠着的厚厚的松针之间,冒了个头,又很快缩回去的小松鼠,以及一棵榕树虬结的树根间墨绿色的青苔。   那个披着旧式盔甲的男人一半的身体隐于树影之间,看起来不太真切,然而那双失去了神采的蓝色眼睛,却真真切切地映进了尤妮丝的眼眸中。   列奥尼特在被她拖着坠崖的那一刻,便猛地扭转了他们俩身体的位置,仅仅只是坠落的的这几秒钟,尤妮丝便已经与他交手数次,然后在落地的时候,两人飞速后退,流出了一个安全距离。   列奥尼特不愧是斯巴达的铁血军事教育所淬炼出来的杰出战士,就算现在只是一具任由吸血鬼操纵的傀儡,却也是难以轻松解决的对手。   连凯厄斯都败在他的手下,别说是尤妮丝这个游手好闲近两千年的闲杂人等了。   尤妮丝往后退了一步,而对面的列奥尼特也朝前走了一步,像是被她身上的牵引线牵着一般,机械地做着与她相应的动作。   她咬了咬牙,抬起头,借着月光,看见弗拉德米尔正站在悬崖边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夜风将他白色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而他也不甚在意,像是一个已经失去了理智的疯子。   “尤妮丝小姐,放弃吧。”他哈哈笑着,然后伸出扶了扶自己领子上的领结,“只要你愿意帮我,我们这位斯巴达英雄就是你的了,随你处置,不管你是想让他乖乖地做你身边的狗,还是让他自己跳进火堆里,他都只能乖乖照做。”   尤妮丝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为了一具尸体而背叛阿罗吗?”   弗拉德米尔晃了晃脑袋,轻声说:“都说了,尤妮丝小姐,你称呼他为‘尸体’,他可是会伤心的,对吧,我们的斯巴达英雄,列奥尼特?”   他话音刚落,列奥尼特便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带着一身杀意,飞速朝尤妮丝奔了过来,速度快到连尤妮丝的反应都落下了一拍,她皱着眉,用手格挡住列奥尼挥向她脖子的手,正要用拳头狠狠击向对方腹部时,却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依旧是失去了焦距的,毫无生命的双眼,就像是那些摆放在女孩子床头的玩偶娃娃一般。   但这张脸,却又是她极为熟悉的。   她在再见列奥尼特的这一刻,才终于确定自己对这个人再也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爱恨纠结的感情,只有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在她内心陡然升腾,再抬头望向站在悬崖边上的弗拉德米尔,双目的怒火,汹涌得像是毁灭了庞贝古城的滚滚岩浆。   这个人,列奥尼特,他从小就是被生生摁进了斯巴达式的模子里,照着模子的样子长大,成为一个沉默寡言而英勇无比的铁血战士,他十八岁时父亲病重,缠绵病榻,是他一肩扛起一国之重,从少年时期便深得斯巴达人民热爱。   尤妮丝很了解他,所以在他放弃自己的时候并没有怪他,毕竟,这是未来的一国之主,也是斯巴达那根承担得最多的柱子。   可是如今,这位顶天立地的斯巴达英雄,却成为一个人品卑劣的吸血鬼所操控着的傀儡。   在他们你来我往的进攻防守间,弗拉德米尔眯着眼睛,仿佛是在看一幕舞台剧一般享受,他环抱着双臂,仍在说着:“尤妮丝小姐,您曾经爱过的人果然非常强大啊,虽然现在只是一具傀儡,但让人非常使人棘手,即便这样,您也不答应与我合作?”   尤妮丝的脸上被列奥尼特的肩甲划出一道口子,创口并没有流血,也很快愈合,她并没有在意,之后又朝后退了一步,冷声回应道:“即便知道我是杀害你弟弟巴特勒的凶手?”   弗拉德米尔脸上的笑意又敛起了一些。   “不过……”尤妮丝跳了树上,仰起头,直视弗拉德米尔,笑了笑说,“你也不用有心理压力,毕竟你的弟弟巴特勒在临死前,还想着跟阿罗合作,杀掉他的哥哥,弗拉德米尔,也就是你,支配整个达契亚吸血鬼群体。”   弗拉德米尔眼神一凛:“你说谎……”   “我有没有说谎,你想想就知道了。”尤妮丝又跳到了另一棵树上,以躲避列奥尼特的攻击,最后直接跳到了悬崖上,站在在了悬崖上一棵伸出的树枝上。   “如果他不是想杀掉你,为什么当时要跟阿罗合作呢。”她站在摇摇晃晃的树枝上,轻飘飘地扔下了这么一句话。   弗拉德米尔紧盯着他:“不……你说谎……不是的……”   “比起哥哥,当然是已经壮大的达契亚群体首领的位置更为诱人。”尤妮丝笑笑,“你估计是在怀疑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不过你大概也听说了,阿罗的特殊能力……”   弗拉德米尔微微恍惚:“读心……”   “对,读心。”尤妮丝收回嘴角的弧度,在看见弗拉德米尔的心神已经被搅乱时,垂下了眼眸,身体开始变得虚无缥缈,而就在她即将化为黑烟飞窜而上时,一把冰冷的锐器从她身后猛地刺进了她还未化烟的后背,穿过她的整个身体,从腹部刺出。   吸血鬼是没有痛觉的,然而她却在这个时候感受到了令她全身发冷的痛意。   她颤着手,碰触着穿腹而过的利刃,然后转过了头,看见了那双熟悉的蓝色眼睛。   “你……”她刚吐出一个字,便睁大了眼睛。   那双眼睛将焦距定在了她的脸上,像是将月光聚于其中一般,恢复了淡淡的神采。 第67章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然而在吸血鬼的感知中却犹如时针已经在表盘转了好几圈一般, 尤妮丝咬了咬牙,死死瞪着那双蓝色眼睛,然后伸手,将站在她身后的列奥尼特推开去,然后自己彻底化为黑烟,往崖顶飘去,那柄利剑随之落下,擦过树枝, 往崖低坠去。   列奥尼特却愣愣站在原地,像是没有得到命令,而惶然无措的傀儡一般。   只不过此时的尤妮丝没有心思再去观察她了, 那一剑虽然已经无法再对她造成致命的伤害,但临死前的记忆突然涌入脑中, 却比肉体上的创口更疼痛千百万倍, 斯巴达夜中跳动的烛火, 那些面貌早已模糊的将士,以及列奥尼特那双在烛光之中晦暗不清的眼, 如同走马灯上的图画,在她脑海中滚动着,最后停留在了列奥尼特居高临下,刺来的那一剑上。   她几乎要因为剑上反射而来的寒刃而惊惧得闭上眼睛, 这时,阿罗的那双仿佛罩着雾气的眼睛取代了那个喧闹的夜晚, 霸占了她所有的视线。   阿罗有过很多种眼神,冷漠的、偏执的、暴戾的、温和的,这些复杂的情感,也就如同他给别人的印象,他从来都是一个难以用一两个意义相近的词语来定义的人。然而当他在看尤妮丝的时候,却从未有过变化。   那双眼睛由黑曜石一般的黑色,再到血一般的红,从四岁的幼童,到历过千年岁月,仍然是那样深切,且带着仿佛能燃烧一般的爱火。   尤妮丝记得,陷入深渊的自己,便是被这个人给生生地拉了回来。   斯巴达的故事早成为过去,愤怒与哀伤的斯巴达王妃,早就死在了十九岁的那一年。   原本微微颤抖着的黑烟又在刹那间变得极为坚定,快速冲向崖顶,原本因尤妮丝刻意挑拨的话语而有些分神的弗拉德米尔刚刚回过神来,便察觉到身后空气的流速忽然改变。   他猛地回过头,然而一只冰凉的手已经从他身后伸了出来,尖利的指甲扼在了他的喉咙上,他动作一顿,眼神也凌厉了起来。   “啊。”他轻声说,“我差点忘了,能改变形态的尤妮丝小姐最擅长的,就是暗杀了。”   尤妮丝站在他身后,一手握着他的后颈,一手扼住他的喉结,冷声说:“你知道的挺多的。”   “与沃尔图里为敌,当然是必须得知道些什么的。”弗拉德米尔气定神闲地说,“我第一次见到阿罗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可能一直甘为人臣,只是没想到,他有读心的内里,在笑着同我握手的时候,便已经将我内心的计划挖掘得干干净净,趁我还没有行动,就先带着人杀了我的伴侣,烧了我的城堡。既然他知道我的软肋,我自然也得好好了解了解他的软肋。”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尤妮丝,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杀掉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他让我痛苦了这么多年,我自然也要让他痛苦。”   “所以,你跑遍了伯罗奔尼撒半岛,找到了列奥尼特?”尤妮丝问道。   弗拉德米尔抖着肩膀笑了几声:“你的故事我以前听一些老吸血鬼说过,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阿罗,我对你还是非常感兴趣的。每一个吸血鬼大抵都有些故事,可你的故事最让人感到好奇,好在后来你出了一本书,充分满足了我的好奇心,也让我知道,原来曾让你痛苦过的人,居然是斯巴达传奇英雄列奥尼特。”他收回自己的目光,像是叹了一口气一般,“要找到这位死了几千年的英雄,还真的挺难得,好在斯巴达人估计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建筑才华,给这位英雄修了座陵墓,才让我得以看见今天这场好戏。”   尤妮丝冷冷一笑,收紧了自己扼住弗拉德米尔喉结的手,凑在对方而前,轻声说:“你尽力了,不过不好意思,我不太想让别人看到这出戏。”   弗拉德米尔被扼住喉结,说话颇有些费力,他勉强维持住自己脸上略显僵硬的笑容,说着:“尤妮丝小姐,再看见列奥尼特,当真没有心绪纷乱?”   “没有。”尤妮丝再一次收紧了手。   “当真没有想过带着列奥尼特远走?”   “没有。”尤妮丝微微眯了眯眼睛。   “那尤妮丝小姐大概也不知道,列奥尼特的陵墓和棺椁里放着什么吧……”弗拉德米尔艰难地出声,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他陵墓里堆满了……空空如也的科林斯葡萄酒陶罐,棺椁……用铜汁浇铸……就像他当年下令对待你那样对待自己……棺椁里……刻着你当年写给他的情诗……”   弗拉德米尔话还未说完,脖子便已经被尤妮丝生生掐断,然而他却不因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恐惧,从脖子上塌下来的头颅上,嘴角扯到了最大,形成了一个极为诡异的笑脸。   史蒂芬在失去知觉的情况下被阿罗拧断了头,并被随意丢弃在了榕树虬结的树根下,阿罗只轻描淡写地瞥了那颗头颅之后,便又迅速离开。   而之前卡伦一家与凯厄斯剑拔弩张的气氛被阿罗的突然出现一扫而尽,凯厄斯收起了之前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望着阿罗离开的方向,眼中有了丝好奇,但他很快恢复了惯有的不耐表情,视线扫向对面的卡伦一家,正准备说些什么时,只听见耳畔“轰”地一声,金红色的火焰忽然出现在他眼角,他瞪着眼睛扭过头,却见原本委顿在树下的史蒂芬的躯体,以及那颗头颅,都自发燃烧起来,火焰卷着黑烟,很快点燃了那棵   AD4   老榕树。   吸血鬼对于火焰天生有着一种恐惧,他不禁向后退了一小步,眉头紧紧皱起。   而这时,站在卡莱尔身后的爱丽丝的眼睛变得空洞起来,并且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爱德华在看向她之后,脸色也变得极为苍白,他朝前跨出一步,在凯厄斯警觉地扭过头来看他时立马停住,然后哑着声音说:“尤妮丝有危险?”   凯厄斯眉头皱得更紧:“她怎么了?”   “弗拉德米尔和史蒂芬的杀手锏根本不是那个被他们从伯罗奔尼撒半岛挖出来的传奇英雄。”爱德华急切地说,“是他们自己!他们找到了罗马尼亚几千年前流传下来的方法,将自己做成了火/弹,只要受到生命威胁,便会紧紧黏住凶手,然后化成火,跟对方一起烧成灰烬。”   “史蒂芬是因为被亚力克控制住了感官,所以无法抓住对他下杀手的阿罗。而尤妮丝……”   弗拉德米尔的头颅挂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脸上带着诡异的笑,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尤妮丝,睁大的眼眶像是即将流淌出血泪似的。   “你知道吗,阿罗在我面前烧掉了我的伴侣。”他喃喃道,“苏珊娜在我面前化为了灰烬……”   尤妮丝皱了皱眉,随即往后退了一步,而就在这一瞬间,弗拉德米尔却以她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抓住了她的手腕,那种触感像是刚蜕过皮的蛇一般,光滑且冰凉,还带着一种黏腻,使得她背后一阵发麻。   “我说过,杀掉阿罗并不是我的目的,我要让他痛苦……痛苦到恨不得自杀……”弗拉德米尔笑了一声,然后慢慢地阖上了自己的眼睛,尤妮丝后退一步,撤回自己的手,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却感觉自己好像被系在了一块巨石上一样,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上她的心头,她咬咬牙,想要化为烟雾,然而她尝试数次,却发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罩住了她的全身,让她根本无法使用能力。   而此时,弗拉德米尔挂在肩膀上的头颅轰地生起了一道金色的火焰,而火焰也顺着他断裂的脖颈,迅速向他的全身蔓延。   尤妮丝睁大了眼睛,看着迅速逼近的火焰,瞳孔微微缩小。   弗拉德米尔的目标不是阿罗,而是阿罗身边的人。   无论是他原计划的凯厄斯,还是突然间碰到的她,只要杀掉一个,让阿罗体会到痛苦,他也宁愿被火烧成灰烬。   因为失去了伴侣的他,早就不想活了。   尤妮丝曾经也不想活了。   在她居住在布鲁克林时,每天躺在床上,听着楼下吵吵嚷嚷,闭着眼,却无法陷入睡眠,只能任几千年来的回忆和寂寞在脑中循环上演,反复折磨的时候。   人是需要感情的动物,吸血鬼更是。   只不过,说来可笑,吸血鬼能做到很多人类无法做到的事,唯独死亡,不受自己的控制。   尤妮丝看着火顺着弗拉德米尔握住自己的那只手臂向下席卷而来,只要几秒钟,就能将她也卷入这场火焰之中,那时,她也将获得自己梦寐以求的死亡……   不……   她不想死了……   这时,一道黑影飞快蹿过,尤妮丝只觉得自己眼前一暗,一道身影挡在了她与弗拉德米尔之间,将熊熊火光罩在了自己高大健壮的身体之后。   她猛地抬头,然后望进了列奥尼特坚定而又温柔的蓝色眸子里。   她张了张嘴,这个名字涌上了喉头,然而对方却先一步,用干涩而沙哑的声音,叫出了她的名字:“尤妮丝……”   尤妮丝愣了愣,然后看见一道寒光闪过,她下意识地想闭上双眼,那柄剑却已经斩断了弗拉德米尔握住自己的那只手,而顺着弗拉德米尔手臂而下的火焰,却忽地跃上了剑身。而这时,尤妮丝才看到,弗拉德米尔身上的火焰,已经爬上了列奥尼特的肩膀。   她的手指微微抖了抖:“列奥尼特……”   列奥尼特任火焰在自己身上肆虐起来,脸上表情却并未有任何变化,只是抵着头,看着她,然后轻轻翘了翘嘴角。   尤妮丝知道,这是他在笑,这个他练习了很久的笑,隔了三千年,仍然是僵硬而可怕的。   而随着这个笑,他脸上皱起的皮肤“啪”一声脱落,露出了腐化的皮肉之下白森森的骨头。   他挣脱了弗拉德米尔的牵制,也即将回归成一具白骨。   “走吧。”他说,“走吧。”   尤妮丝愣愣地看着血肉不停从身上剥落的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走吧……尤妮丝……带着我的爱和祝福离开……”他又翘了翘嘴角,这下,他整个右脸颊的血肉都掉了下来,“这是我当年……很想对你说……又无法说出的话……”   火包裹了他的全身,而他喉咙的肉也在大火中彻底融化。   火光远比月光更为灿烂热烈,却照得尤妮丝遍体寒冷,如坠冰窟。 第68章   阿罗赶到那处山崖边上时, 只看见一堆尚还冒着几点火星的灰烬, 以及背对着他,坐在山崖边缘上的尤妮丝,她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风衣,在猎猎山风之中显得分外单薄,她似乎早就感知到阿罗的接近,用手捋了捋耳边纷乱的发丝,然后转过了头,看向了阿罗。   她的眼神没有任何异常, 至少没有阿罗想象中的那样隐忍着的痛苦。   阿罗放缓了脚步,走过那堆灰烬,走到她的身后, 崖边风大,吹得松林簌簌作响, 吹得他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了些许褶皱。   尤妮丝仰着头看他, 琥珀色的瞳孔中一片平静。   “我见到列奥尼特了。”尤妮丝说。   阿罗垂下头看她。   “但我什么都没有说。”尤妮丝笑了笑, 又回过了头。   阿罗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在抬头望去, 却见松林尽头透出了几缕金灿灿的光,似乎已经到了破晓时分,前一夜发生的所有事,已经随着夜色的消散, 而逐渐褪去。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尤妮丝的背影,看着她被朝阳映出钻石般光芒的的侧颈, 用自己的目光织就了绵密的网,将她罩进了网内。   “我……”他刚开口,便听见尤妮丝问他:“你是来找我要那个答案的吗?”   阿罗垂了垂眼帘,没有说话。   尤妮丝笑了笑,说:“我爱你。”   阿罗的身体一下子就僵硬了,他像刚刚坠入爱河的少年一般,眨了眨眼睛,然后有些慌乱地抬起头,朝阳忽地刺进他的眼眸之中,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睛。   “我……”他顿了顿,坐下了身,张开了自己的手臂,有些犹疑地,慢慢地,将尤妮丝揽入自己的怀中,然后将额头埋在了她的肩胛处,闷闷地说道,“我听见了你在电台里说的话,我就……觉得好像自己又活过来了,你知道的,就像是那种又拥有心跳的感觉,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你,想要拥抱你,想要证明你并不只是收音机里一道虚无缥缈的电流,你在世界的另一端,说着爱我,而我……我……”   尤妮丝微微扭头看向他,拍了拍他揽在自己腹部的手,然后慢条斯理地拈住了他手上的白色手套,他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想要往后缩,而尤妮丝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套取了下来,随后将自己的手掌,与他的手掌轻轻相贴。   吸血鬼是没有温度可言的,连对于人类情侣来说平常不过的双手相合,也毫无温暖和柔软的触感。但是尤妮丝脸上的表情却非常温柔,她用自己的掌心缓缓摩挲过阿罗的掌纹,然后抬起眼帘,眼中带笑地看着他。   阿罗仍是有些愣怔着的,然后在看见尤妮丝脸上的笑意之后,他猛地握紧了尤妮丝的手掌。   尤妮丝并没有因为他突然收紧的手而生气,脸上的笑意依旧不变:“我知道你,你大概是已经不再相信语言的真实性,只相信自己所触碰到的。”   阿罗握着她的手,又用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地抚摸过她的指尖,像是与分别了许多年的珍宝再次重逢,想要把这一条条纹路又再次铭刻在心一般。   “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相信。”他将尤妮丝揽入自己的怀中,将独属于吸血鬼的冰冷的吻印在他觊觎已久的侧颈,“特别是这句,姐姐,我已经等了好多好多年,就算我从你手中触碰到的回忆告诉我,你现在是在说谎,我也不会理会。”   此时的朝阳正是最盛时,尤妮丝被这灿烂的光亮刺得闭了闭眼睛,她感受着阿罗冰冷的吻,然后忽然想到了列奥尼特在被焚成灰烬前说的那句话。   “带着我的祝福离开。”   阿罗握着她的手又收紧了一些,她失笑一声,回头看他,然后抬头,在他眼帘上印下一个吻。   “我想告诉列奥尼特,我收到了他的祝福。”她凑近阿罗的耳边,低低说着。   福克斯小镇森林遇袭一案最终查明,是一头从保护区流窜而来的棕熊所致,笼罩在小镇上的阴云一散而尽,学生们照常起床上学,镇上的咖啡店和酒吧也在平常的时间内开门营业。   斯旺警长从福克斯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时,还有些疑惑,然后便要伸手去够自己别在腰间的枪,卡莱尔站在他的病床前,一手拿着病历本,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了回去,笑着说:“这里是医院,查理,你掏出枪来会吓到人的。”   斯旺警长皱了皱眉,躺回枕头上想了想,然后说:“我记得我正在勘察现场,然后……”   “然后一头棕熊扑向了你。”卡莱尔接道,“然后正巧被过来打猎的艾美特看见。”   “是吗……是艾美特救了我吗?”斯旺警长怀疑道,“他不是带了尤妮丝小姐……”   他话还没说完,病房的门便已经从外面被人推开,他侧过头看去,之间尤妮丝换了一声米白色的风衣,怀中抱着一束野玫瑰推门走了进来,病房里的其他人被这束娇艳的玫瑰吸引了目光,纷纷看了过来,而在看见玫瑰花之后的尤妮丝时,眼中的惊叹更加明显。   卡莱尔看着抱着玫瑰花的尤妮丝,苦笑着说:“没有谁会想要送玫瑰花给病人的。”   “我不管,什么花好看,我就送什么。”尤妮丝挑眉一笑,然后走到了斯旺警长的病床前,将包好的花束放在了斯旺警长的床头柜上,她摆好花束之后直起身,便对上了斯旺警长的视线,她轻轻一笑,道,“前一天晚上真的是很惊险啊,那头棕熊差一点就要对斯旺警长造成致命伤害了。”   “尤妮丝小姐可以叫我查理。”斯旺警长说。   “好的,查理。”尤妮丝眯起眼睛笑了笑,她走到病房窗前,将百叶窗稍微拉开一些,正午时分的阳光便迫不及待扑进室内,照出了屋子里缓缓漂浮着的灰尘。   她稍微站开一些,避开了阳光,然后便听见斯旺警长问道:“尤妮丝小姐是来福克斯跟艾美特打猎的吗?”   尤妮丝回头看了看他,说:“不,我原本是来这里想寻找一个人,没想到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意外的收获?”   “对啊。”她扭回了头,看向窗外。   冬日正午时的阳光灿烂而不不灼人,将这座小镇映得闪闪发亮,色彩清新亮丽,就像莫奈的画一般让人产生一种发自心底的喜欢。   “终于能对所爱之人坦诚内心喜欢,这难道不是一种勇气吗?”尤妮丝笑着说,“我获得了这种勇气。”   三千年前,她在科林斯那片没有任何野玫瑰盛开的山坡上,抱着濒死的阿罗,绝望地哭号,山下是参加酒神节的科林斯民众们的欢呼,她甚至还能听见几个青春洋溢的年轻人高声喊道“科林斯万岁”。   科林斯万岁。   曾几何时,年幼的她,也曾站在卫城的城墙上,高举着右臂,对着一片萤蓝的科林斯湾那样喊道,阿罗就站在她身后,她喊完之后便回过头,正对上阿罗默默的,带着笑意的眼睛,那双黑色眼睛是她所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以至于被阿罗深深地望着的时候,总有种自己正被他深爱着的感觉。   她有些不自在地扭过了头。   “科林斯万岁。”年仅十岁的阿罗在她身后糯糯地说。   她颇有些烦躁地说道:“没有气势!”   “哦。”阿罗应道,然后提高了声音,“科林斯万岁!”   她没有回头再去看阿罗的眼睛,只是埋着头,喃喃着,说道:“科林斯万岁。”   科林斯是否万岁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一直陪伴着她长大的男孩,要死去了。   “你醒一醒……睁开眼睛啊……”她哽咽着说,将自己尚还滴着血的手腕创口触碰阿罗的嘴唇,“你醒一醒,阿罗……你不是还觉得一个吻远远不够吗……”   一个吻不够,那么我……全部的爱呢?   她闭了闭眼睛。   直到,一个冰冷滑腻的东西,轻轻地舔上了她手腕上的创口。   她一愣,然后抬起了头,正对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眸。   不同的颜色,却是相同的情感,仍然是那种温柔到仿佛要让人溺毙其中的爱意。   从人,到变成吸血鬼,从四岁,到三千岁,这种爱意,从未变过。   只有胆怯的她逃离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在此时,获得了勇气。   列奥尼特最后的祝福,大抵便是如此吧。   尤妮丝笑了笑,正要离开病房窗前,却晃眼看见了对面屋顶上一个闪着钻石光泽的人影,而只在眨眼之间,这个人又消失,仿佛之前不过是一场发生在瞬息之间的幻觉。   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听见了手机短促的铃音,她慢条斯理地从衣袋里拿出手机,便看见那个熟悉的号码发来的一条简短的信息。   “我爱你。”   她挑了挑眉,手指在手机键盘上飞速滑动,也回了一句。   “我爱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