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sunfei-妮妮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不好意思天下第一还是我[综] 作者:奚染   文案:   又名《我的徒弟全是神经病》、《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为什么要黑化》   ·   天下第一·真·霸气侧漏的燕流霜死后排队等投胎,被地府嫌弃杀孽太重,得去还债。   被迫踏上收徒养徒教刀法之路的燕流霜心想好吧,这还不简单。   然而谁来告诉她,她一个用刀的,怎么圈到的粉丝全是剑客!   而且为什么每一个世界的徒弟到最后都变成了神经病啊!   第不知道多少次被“欺师灭祖”的燕流霜:我把你当徒弟,你却想把我关小黑屋???   那不好意思,天下第一还是我啊。(烟)   ·   【阅读提示】   1.快/慢穿武侠,女主天下第一装逼流   2.徒弟有本来就用刀的,也有原著里不用的,全看女主高兴   3.女主放飞自我型,不喜勿入   4.现在有男主了   内容标签:武侠 江湖恩怨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主角:燕流霜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一刀穿肠燕流霜因为杀孽太重,而不得不以“教导武林下一代”、“将穿肠刀法传下去”为赎罪的方式,踏上了自己的重生之路。为了尽早的完成任务,燕流霜挑徒弟的眼光可谓毒辣,皆是人中龙凤——只是,徒弟长大之后好像有哪里不对?本文以快穿的方式描写了武功强大的女主角穿梭于不同武侠世界收徒称霸的故事,笔触幽默,人物刻画生动,剧情引人入胜。读者们在期待着燕流霜成为每个世界的“天下第一”的同时,更期待起这个世界的徒弟,又会以怎样的姿势“欺师灭祖”呢? ===========================   第一章 郁金香盗帅01   薛笑人第一次见到那名要命的刀客是在杭州。   当时他兄长薛衣人剑意初成,正带着他离开松江府四处闯荡。路过杭州时,兄弟二人在楼外楼订了两个雅位。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杭州西湖的美景,早已被无数文人墨客写到极致。   不过他们来的时候并无桂子与荷花,是个细雨蒙蒙的春日。   兄弟两个在楼外楼中坐下后,薛衣人说,这趟路过虎丘,却未能有机会得见拥翠山庄庄主李观鱼一面,十分可惜。   薛笑人听着他言辞间对李观鱼的推崇,心中十分不以为然,但面上却半点不曾表现出来。   而就在薛衣人给他讲到虎丘剑池的时候,他们身后的西湖忽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水花四溅,打到他二人脸上身上。   薛衣人率先回头,见到这番场景,几乎是本能地握住了手边长剑,并高声道:“你且小心!”   薛笑人点头应了,眯着眼望向他们身后尚未平息的西湖,只见雾气迷蒙的水面荡着一圈圈波纹,而波纹的中心处正激荡不已,仿佛那一小块地方的湖水已被烧开至沸腾。   两个呼吸过后,水下骤然冲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他定睛望去,发现这竟是一个穿黑衣的散发少女。   少女看上去不过二八年纪,湿透的长发披在脑后,露出一张干净剔透的脸,脸上沾着水,不见半点粉黛,但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   或者说正因为半点粉黛都不施,才更显得她神姿高彻,哪怕在这种稍显狼狈的场合下,也一样有令人屏息凝神的本事。   她半个身体还在水下,甩了甩脸上的湖水后,目光便朝他兄弟二人望了过来,似是在惊讶。   而他和兄长薛衣人对视一眼,俱是不知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下一刻,黑衣少女的目光又忽然亮了起来,她皱了皱鼻子:“龙井虾仁?”   薛笑人下意识低头一看,他们桌上的确摆着一盘尚未动过筷的龙井虾仁,可这是一道清淡的菜,隔着快三丈距离,也不知这少女是怎么闻出来的。   显然他兄长与他想法差不多,所以停顿片刻后,他便听到薛衣人朗声朝那少女开口道:“姑娘缘何会忽然掉到西湖里?”   少女啧了一声,道:“这个说来话长,还是不说了吧,我现在很饿很饿,你们桌上那盘龙井虾仁卖我成不?”   话音刚落,她已从水中直接掠起,像一阵风似的提气行至他们所在的傍山凉亭之中。   而薛笑人也是直到这时候才看清了她身后的那柄刀。   那是一柄通体漆黑的刀,被粗布绑着挂在她身后,此刻刀柄上还沾着水,形状平平无奇,同这江湖上最普通的山贼所持的刀无甚区别。   “哎不对。”站定后她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身上没钱,这样吧,我用这个跟你们换这盘龙井虾仁,行不?”   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拿出了一块通透无瑕的玉璧递给他们。   薛衣人薛笑人兄弟俩绝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尤其是年纪轻轻就凭着一把剑杀出了“血衣人”名声的薛衣人,只消一眼,他就可以断定,这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璧。   而眼前的这个少女,却要用它向他们兄弟换一盘只值半钱银子的龙井虾仁。   他沉吟片刻,道:“此物过于贵重,姑娘还是收起来吧,你若是不嫌弃,一道坐下吃顿饭,我兄弟二人是十分欢迎的。”   少女愣了愣,说一道坐下没关系,但我不习惯欠别人的,你还是拿着吧。说完将这块玉璧放到了他们面前的桌上。   见她如此坚持,薛衣人便没有继续推拒了,不过也没拿,直接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笑了笑,说好。   在她满脸水珠,皱着鼻子的时候,她都当得起一句神姿高彻如瑶林玉树,现在一笑,自是更夺人耳目,璀璨得足以照亮这雾气迷蒙的春雨天。   不过就在她将要坐下之时,她面色忽地一变:“等等,我衣服还是湿的。”   薛衣人本想说无妨,却见她眯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半个呼吸过后,她那身湿湿答答滴着水的黑色长袍便恢复了干燥,头发和刀亦然。   他知道这是她用内力将其烘干的。   对于内家高手来说,烘干身上的湿衣服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可也不是这么快就能做成的,就算是他也不行。   难道这黑衣少女的内功已是江湖顶尖?   怀着这样的疑惑坐下后,薛衣人便忍不住打量起了她背上的那把刀。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主动给已是饿虎扑食状的她倒了一杯茶。   他说:“姑娘就算再饿,也不用吃这般急。”   少女朝他摆了摆手:“我太久没吃过正常食物了,吃相好看不了,你们别介意。”   薛衣人想了想,又给她叫了几个菜,皆是楼外楼的名菜。   菜上来后,他才重新对她开口道:“对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黑衣少女正十分专注地撕着手里的叫花童鸡,闻言头也不抬道:“我姓燕。”   薛衣人:“原来是燕姑娘。”   她点点头,总算想起来要问问这对兄弟的名字。   这回她抬起了头,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你们呢?”   薛衣人:“我叫薛衣人,这是我弟弟薛笑人。”   他的名字不说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起码也是闻名江南,偏偏这姓燕的少女听了之后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噢了一声表示知晓,然后就继续埋首吃起了她面前的叫花童鸡。   她吃得太香,分明是一点都不克制的吃相,但却意外地并不讨人厌,只叫人看得胃口大开,恨不能与她一道再多吃几个菜。   一顿饭吃完,薛衣人才惊觉自己也比平时多用了三两饭。   他因练剑的缘故,惯来只吃到七分饱,哪想今日却被这陌生的黑衣少女带得破了例。   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也不由得再度好奇起了她的身份。   其实之前她从水中上来时,露的那一手轻功已堪称独步江湖,而后来她更是用内力直接烘干了湿透的衣服和头发,再联想到她一出手就是价值连城的玉璧,薛衣人便忍不住猜想她许是来自哪个武林世家。   可这江湖上却并无姓燕的武林世家。   他满腹疑惑不得解,又自持是个从不打听太过的君子,所以只能继续疑惑着。   他不开口,那少女却开了口。   因为她瞥到了他们兄弟手边的剑。   “你们是剑客?”她饶有兴致地问。   “……是。”薛衣人发现她应该是真的不认识自己,否则怎么会朝自己问出这个问题来。   “那你的剑应该不错。”又看了片刻后,她这么道。   薛衣人成名五年来,得到过无数人的惊叹与赞赏,江湖上更是将他视为唯一有可能超越李观鱼的剑客。   他记不起上一次被人说“不错”是何时,十年前第一次赢了一个剑客的时候?还是二十年前刚开始练剑的时候?   但他却没有生气,反而还问她:“燕姑娘怎么说?”   少女耸了耸肩道:“你的剑上有不少杀气。”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令薛衣人瞬间变了神色,他当然也分辨得出杀气,可那是在与人对战时,像此时这种剑都没出鞘的状态下,就算是他自己的剑,他也无从感受到上面的杀气。   那她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她到底是谁?   没等他将这两个问题再想一遍,她就再度开了口。   她问他:“你们可知这天底下武功最高的人是谁?”   见她神情认真,应是真的不清楚,薛衣人也只好把自己知道的说给她听:“这问题各有各的说法,有人说是拥翠山庄的天下第一剑客李观鱼,有人说是昔年铁血大旗门的掌门人铁中棠,也有人说是神水宫宫主水母阴姬。”   “那他们三个谁的名气最大?”她又问。   “铁中棠前辈早在十年前便退隐江湖了,所以论到名气,恐怕还是拥翠山庄的李观鱼和神水宫的水母阴姬更大一些。”薛衣人如实道。   他说完的时候,一直安静着没开口的薛笑人忽然出声补充了一句:“但是据说就算是李观鱼,也没有一闯神水宫的本事。”   少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神水宫……行。”   薛衣人:“?!”   她想干什么?去闯神水宫?   薛衣人深吸一口气道:“燕姑娘,不知你问这个——”   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灿烂万分的笑容来:“当然是要去会一会这个神水宫主,叫她把天下第一的位子让出来啊。”   薛衣人差点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然而她根本没给他多说几句神水宫有多可怕的机会,放完话后便站起身来表示要走了。   “燕姑娘!”萍水相逢也是缘分,他不想看这少女就这么贸贸然去送死。   神水宫是什么地方,正如薛笑人所说,剑术高超到如李观鱼都不敢闯,足见其可怕程度。   被叫住的少女回头朝他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不会输的,谢谢你们今天这顿饭了。”   薛衣人沉默片刻,心想既然如此,那也不怪他没有提醒了。   不过说到这顿饭——   他抄起桌上的玉璧追上去,将它还到了她手中,又抢在她说话前率先开口道:“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当不起这般贵重的玉璧,燕姑娘若想谢我兄弟二人,将来路过松江府时再谢也不迟。”   这么说的时候,他差不多已经认定没有所谓的“将来”了。   毕竟她要去的地方可是神水宫。   自薛衣人走江湖以来,他还没见过哪怕一个惹了神水宫之后能全身而退的人。   所以方才那顿饭,就当是他请这小丫头吃的罢。   “……好吧,那也行。”她接过玉璧,“松江府是吧,我记住了。”   语毕她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座傍山凉亭,眨眼间,修长优美的背影便消失在了这一片迷蒙的雾气中。   薛衣人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倒是一旁的薛笑人嗤笑了一声道:“我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这么上赶着去送死的。”   ……   西湖外。   吃饱喝足,打算去神水宫扬个名的燕流霜总算想起来,离开地府的时候,负责她这次“十世偿还”任务的鬼差大人曾跟她说,到了第一个世界后,记得扯断三根头发联系一下他,他会给她交待一下这个世界的主要情况。   是的,燕流霜原本已经是一个死人。   她生前是一个刀法独步天下的刀客,敌手无数然从未落败,加上她的刀叫穿肠,所以江湖人称“一刀穿肠”。   她七岁用刀,到二十七岁时,已经摸到了破碎虚空的门槛,一出刀绝无敌手。   由于她行事全凭喜好,江湖上大大小小的势力几乎都被她得罪了个遍,尤其是那些自诩传承悠久,是为武道正宗的武林世家们。   所以在她二十七岁的这一年,那些不敢单独与她为敌的武林世家就联合起来,集合了天下除她以外武功最高的十个人,打着一个诛妖女的旗号,用十个打一个的不要脸办法把她给杀了。   那十个人虽然全是她手下败将,但若是卯足了劲一起对付她一个人,她也无法如以往一般全身而退。   穿了其中六个的肠送他们去见阎王爷之后,她便再也支撑不下去,最后死在了剩下那四个人手上。   死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然而死后到了地府排着队准备投胎的时候,阎王却告诉她,你生前杀孽太重,按地府规矩,重到这种程度的,是连畜生道都没资格入的,只能永远在阴间当一个鬼魂。   当鬼魂没什么,但像她这种没资格投胎的鬼魂,自然也没资格喝孟婆汤过忘川桥,所以时间久了,多半要发疯。   燕流霜:“……还有这种规矩?!”   阎王点头,又道:“但你若是想投胎也不是不可以。”   燕流霜立刻:“我需要做什么?”   阎王:“我看了一下你的生平,虽说杀孽太重,但多数都不是你主动招惹,为你所杀的人也多为大奸大恶之徒,这样吧,只要你能去各个世界将这些杀孽偿还了,我便给你一个重新投胎的机会。”   燕流霜:“怎么偿还?”   阎王一本正经道:“当然是用你那把刀偿还。”   地府的意思是,她造下的杀孽既然全来自于她的穿肠刀,现在要偿还,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把她这自创的骇人刀法教给别人。   燕流霜心想这还不简单,当即满口应下。   她沉浸在能投胎的兴奋感里,根本没仔细听阎王接下来的话,以至于等后来负责她这个“十世偿还”任务的鬼差告诉她,若是第一个世界她失败了,等到第二个世界会有惩罚时,她就懵了。   “不就是收个徒弟教个刀法吗?这还能失败?!”燕流霜觉得自己被骗了。   “你要是教出了个魔头来,还能叫偿还?”鬼差凉凉道。   “……”好像也有道理。   不过她应都应下了,为了能顺利投胎,燕流霜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然后在去到第一个世界之前,鬼差叮嘱她:“去了那之后,记得先断三根自己的头发,断发后,你便能听到我说话。”   只是燕流霜根本没想到,她会直接掉在西湖里,更没想到的是,她一从水底上来,就能闻到自己挚爱的龙井虾仁味道。   地府没有这种东西,鬼魂也不需要吃饭,所以算算她之前排队等投胎的时间,她大概已经有快一年没吃过这道菜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拿身上的玉璧和薛衣人兄弟换。   她现在虽然比当初死的时候年轻了十岁,但身上的东西却是和死之前一模一样,半点都不带多的。   穿肠刀跟了她一辈子,不能拿来换,她就只能拿这块曾象征她天下第一地位的玉璧了。   从头上扯断了三根头发后,她果然听到脑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让你立刻联系我,你怎么现在才来?!”   燕流霜决定把这事怪地府头上:“……我也想联系你啊,可是我一来就直接掉在西湖里,这能怪我吗,是你们地府操作有误吧?!”   鬼差沉默片刻道:“算了,下不为例。”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简单给她讲了一下这个世界的主要江湖势力。   燕流霜安静地听完,问:“所以天下第一的确是那个什么神水宫主是吧?”   鬼差:“对,不过应该不是你的对手。”   就知道是这样。   她非常满意:“嗯,那我现在就去神水宫。”   鬼差:“???”   鬼差道:“阎王是让你来收徒教刀法的,不是让你来拿天下第一的,你搞搞清楚?”   燕流霜说她知道啊,但是初来乍到不打出一点名声来,谁会愿意把有天赋的好苗子送到她手里当徒弟!   “所以比起一通乱撞找徒弟,我觉得我还是得先出名。”她总结道。   出名的最快方式是什么?   当然是打败这个世界的天下第一啦!   第二章 郁金香盗帅02   鬼差最终还是被她说服了,说行,那你就先去神水宫吧,不过千万别把正事给忘了。   燕流霜:“事关我能不能顺利投胎,我怎么会忘!”   随后她手中的那三根断发就凭空自燃了起来,那火半点不受眼前这绵密春雨的影响,烧到她手上,竟是一点灼痛之感都没有,顷刻之间,她掌中便只剩下了一小堆黑灰。   燕流霜深吸一口气,抬首望了这灰蒙蒙的天空一眼,随后毫不犹豫地出城向着姑苏城方向去了。   按照鬼差之前给她介绍的情况,神水宫和那个什么天下第一剑所在的拥翠山庄其实离得不远,都在姑苏城外。   不过比起常年有人前去拜访的拥翠山庄,神水宫向来神秘,宫主水母阴姬又是当世武功第一,寻常人连神水宫所在方圆五里都不怎么靠近,更不要说直接找神水宫的麻烦了。   换了以前,燕流霜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去打天下第一,就像阎王说的那样,她虽然行事全凭喜好,但向来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别人不主动惹她,她就不会出刀。   而这一回毕竟不一样。   她现在只有迅速成名,才能收到有足够资质的徒弟。   幸好苏杭两地相距不远,几日后,她便赶到了鬼差所说的那个地方。   真正到了那之后,她才发现那些关于神水宫的传言其实半点没夸张,甚至还说得轻了,何止是方圆五里之内无寻常人敢踏足啊,简直连飞禽走兽都要对这个地方退避三舍。   她找到鬼差说的那条能通往神水宫的小溪,沿着溪水逆流而上,足足行了大半个时辰,才看到一条山缝。   那山缝很窄,仅能容一人侧身通过,而且越是往里便越是黑,半点光线都瞧不见。   幸好燕流霜听声辨位的功夫并不差,她顺着溪水源头一路穿过石缝,约一刻钟后,才终于重新得见天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堪称世外桃源的峡谷,水秀山青,村舍错落,飞鸟成群,可以说是与她想象中的神水宫正好相反。   而这些错落的村舍之间,正有一群穿白衣的豆蔻少女聚在一起,表情严肃,不知在聊什么。   以燕流霜的功夫,要避开她们耳目把神水宫探个究竟实是小事一桩,但她觉得并没有这个必要。   于是她主动走上前去,在一群人惊诧的目光里直接开口道:“水母阴姬在否?”   为首的少女大约十三四岁年纪,应当是这群人中地位最高的那个,在其余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便率先皱起眉打量着她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找宫主何事?”   燕流霜想了想,这事如果说实话大概要把这群如花似玉的少女吓得不轻,所以干脆只回答了后面那个问题。   她说:“我听人说,水母阴姬的武功是当今天下第一,所以特来会会她。”   此话一出,神水宫的一众弟子都惊了,尤其是那个与她对话的少女。   少女怒道:“好大的胆子!宫主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若想与她比试,先过了我们这一关再说!”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那几个少女便同时散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燕流霜团团围住。   燕流霜看着她们的架势,有些头疼:“我不想伤你们。”   少女们听到她这句话,当然更生气了,只听面前与她交涉的那一位一声“动手”过后,七八道掌风便瞬间向她袭来,引得从她们顶上掠过的飞鸟发出阵阵鸣声。   燕流霜注意到她们的掌法偏阴柔,与自己的武功正好相反,一时也不急着让她们落败了,而是借着这个机会观察了一下这令人闻风丧胆的神水宫教出来的弟子到底水平如何。   这一观察,她就忍不住觉得,不管那个水母阴姬的武功怎么样,她教弟子的水平还真是相当差劲了。   至于这群想要给她一点颜色瞧瞧的少女,在百招过去都无一人能近到她身侧后,也俱是面露惊色,颇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她们最不知所措的时候,她们身后那片安静的湖里忽然传来一阵激荡的水声!   下一刻,有一道水柱从湖下冲出。   燕流霜定睛望去,只见那水柱约有三丈高,冲出湖面后也依然维持着柱状,一时间水花四溅,令人不敢多视。   而水柱上方还端坐着一个穿白衣的女子。   那女子生得英气太过,五官锋利,半点棱角都不失,只看脸的话,说不定还会将她错认成男人。   少女们见状,同时躬身向那水柱方向行礼:“宫主!”   白衣女子嗯了一声,总算睁开眼,居高临下地扫了湖边这稍显混乱的场面一眼,目光移到燕流霜身上时顿了顿,而后才重新开口道:“怎么回事?”   “宫主!此女擅闯神水宫不说,还——”   “还想与阴宫主比一场。”燕流霜自己替这个神水宫弟子说了,语毕朝端坐在水柱之上的水母阴姬遥遥一笑后才继续道,“如何?阴宫主敢是不敢?”   水母阴姬闻言,竟也勾起了唇角。   只是相较于燕流霜的笑,她面上的这一丁点笑意就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了。   “与我比一场?”她停顿了一下,“倒也不是不行。”   燕流霜心想那就开始吧,手也直接摸上了身后的刀柄。   而在她即将拔出穿肠刀的那一刻,水母阴姬又再度开了口:“但我有个条件。”   燕流霜顿住动作:“你说。”   水母阴姬眯了眯眼道:“你若是输了,就得留在神水宫。”   燕流霜毫不犹豫地应下,因为她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输,不过说到条件,她也有一个,她想干脆趁此时先提了算了。   于是她一本正经道:“那若阴宫主输了,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水母阴姬许是自负惯了,想也不想就道:“但说无妨。”   她勾起唇角:“阴宫主若是输了,就得把你输给我燕流霜的事公诸江湖。”   水母阴姬还没说话呢,那群少女便先气愤起来了,个个双目圆睁地瞪着她,仿佛那样就能伤到她一般。   而她毫不在意,只在说完后朝水柱上的水母阴姬歪了歪头。   水母阴姬沉默片刻,道:“好,我答应你。”   如此,燕流霜也没了顾忌。   她再不犹豫,直接拔出了身后那把曾饮过万人鲜血的穿肠刀。   刀锋一出,被藏起来的杀气也瞬间倾泻而出!   与此同时,她的气势也变了。   这份气势不仅令离她最近的神水宫弟子们连退三步,就连原本一派笃定地端坐于水柱上的水母阴姬都变了脸色。   然而燕流霜可没管她们心中如何想,她拔了刀后,便毫不犹豫地提气朝水母阴姬所坐的水柱掠了过去,那动作快得叫旁人根本无从看清,待看清时,她的人就已经到了水母阴姬边上。   而那柄漆黑的刀也如鬼魅一般朝水母阴姬斩了过去!   这一斩用了她八分力,但动作算不得她能做到的最快。   因为鬼差曾经交待过,让她在这些世界里尽量少杀人,更不要说现在水母阴姬根本没有惹她,反而是她主动上门来找事。   但纵使如此,水母阴姬也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避开这一刀。   在她的闪避之下,骇人的刀气并未斩到她身上,而是斩到了她身下的水柱上。   而这道被湖底精巧机关所操控的水柱被这么一斩后,竟是从顶端中心处直接碎裂了开来,刹那间水花四溅,将半空中的两人衣衫彻底打湿。   水母阴姬低头望了一眼那再也聚不起水柱的翻腾湖面,头一次有了自己可能会输的担忧。   因为她知道燕流霜的这一刀到底有多厉害。   神水湖底的机关是她亲自监修的,只要机关不坏,那水柱哪怕被打散无数次,也定会重新聚起来,而现在这个状况便意味着那一刀的力量直接从水柱顶端打到了水下的机关,并顺便毁掉了那个机关!   想到这里,水母阴姬就再也不敢分神。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半空对峙片刻后,是她先攻了上去。   神水宫的内功心法走阴柔克制的路子,比起燕流霜那种烈阳一般的刀法,更适合女子修炼。   而水母阴姬能成为天下第一,自然是其中佼佼者。   她虽有些惊慌,但真正出手时却仍是十分冷静。   这份冷静叫燕流霜都有些惊讶。   不过这才配当天下第一嘛。   这样想着,她直接挥刀迎上了水母阴姬的掌风!   那掌力绵长而深厚,非十年功力不能成,的确是有傲视江湖的资本。   只可惜遇到了完全不讲道理的燕流霜和她那把更不讲道理的穿肠刀。   阴柔克制阳刚,那也要阴柔足够厉害才行。   偏偏水母阴姬的掌力在燕流霜的刀面前,还称不上一句厉害。   只见她身形如电,在源源不断的掌力到达她面前之时扬手就是一斩,半个多余的招式都不曾做,直接就欺到了水母阴姬面前!   漆黑又冰凉的刀锋瞬间抵住了水母阴姬的喉咙,而水母阴姬却还未来得及收住方才的攻势。   此刻的她在燕流霜眼里可以说是浑身俱是弱点。   而这还只是两刀而已。   纵横天下无人敢惹的水母阴姬活到现在还从未输得如此难看过。   虽然明白了两人的差距,但她仍无法轻易甘心。   燕流霜看她目光变换,猜想她大约是还有后招。   果不其然,在半瞬不到的停顿后,水母阴姬便忽然抬手抓住了面前漆黑的刀锋,然后直接往地下的神水湖冲了下去!   燕流霜一开始还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直到两人到了水下,水母阴姬的掌法重新游刃有余起来,并朝她瞬间打出了二十掌才反应过来。   难怪要叫神水宫呢,有点意思啊。   可就算是在水下,水母阴姬的动作在她看来也还是慢了一些。   燕流霜决定不再继续耗下去,在对方越显得心应手的动作下,直接挥出了今天的第三刀。   这一刀下去,清澈见底的神水湖湖水竟是直接被一分为二!   水母阴姬见状,哪里还有直迎的勇气。   刀气笼罩了整个水下,将她浮至水面的路都封住,以至于她只能退!   她几乎一路退到了神水宫的入口处,才堪堪让这宽大的湖泊抵去这一刀的大半力量。   然而剩下的那一小半撞在她胸口时,她还是没能稳住身形,颤动着吐出了一口血来。   此时的她还在水中,这一口血吐出来后,自然也是瞬间在里面化开,染得她眼前都蒙上了一层红色。   而隔着那层红色,她又看到了那个仅用三刀就将自己打成这般的黑衣少女。   对方已经在岸上了,此时正蹲在入口处朝她笑,一边笑一边道:“很遗憾,我没法如阴宫主所愿留在此处了,那么还请阴宫主尽快把输给我的事公诸江湖。”   水母阴姬望着这张略显嚣张却又过分吸引人的脸,一时竟怔住了,好一会儿后,她才点了头。   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第三章 郁金香盗帅03   水母阴姬说到做到,从神水湖中起来后,便交待了门下弟子按燕流霜的要求去做,将她输给燕流霜的消息公诸江湖。   她都这么发话了,神水宫门下弟子自然不敢再有什么异议,何况燕流霜今日那干脆利落的三刀根本已打服了原先所有看不起她的人。   这群少女从小就生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没有水母阴姬的允许甚至都不能离开这个山谷。   因此她们也一直都深信神水宫的武功心法独步天下,纵横江湖无人敢惹,根本不曾想过在她们心里宛若神邸的宫主有朝一日竟会输给一个大不了她们几岁的女孩子。   这让她们一面觉得不可思议,另一面又忍不住对燕流霜心生好奇。   好奇她到底是什么人,好奇她为何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可怕的武功。   察觉到这群小姑娘们朝自己瞥来的目光,燕流霜不自觉地扯了扯唇角。   她看了吩咐完事之后便开始运功疗伤的水母阴姬一眼,稍一思索,便搭上她的肩膀往她身后一坐,道:“我来吧,算是赔礼。”   阴姬肩膀一僵,却是没躲,好一会儿后才低声开口道:“……为什么?”   燕流霜一边将手移到她背上一边回:“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本就不该伤你。”   可能是正专注于手上疗伤动作的关系,她说话时的声音颇有些漫不经心。偏偏那声音又极好听,似夏夜朗风,也似泠泠泉水,叫背对着她无法回头的水母阴姬本能地想多听几句。   只可惜说完这句后她就沉默了下来。   之后的时间里,她相当认真替水母阴姬梳理了被那一刀给彻底搅乱的体内真气。说实话,打得时候她还不觉得什么,现在亲自查看了一下水母阴姬的伤势后,她也有些无言。   她还没怎么发力啊,怎么就把一个天下第一打成这样了!   不过经此一遭她也总算对这个江湖的顶尖武力值有了个大概的认知。   别的不说,至少她可以断定,像上辈子那种被十大高手围攻至死的情况在此处是绝无可能再发生了。   因此,给水母阴姬疗完伤离开神水宫的时候燕流霜可以说是大松了一口气。   她想了想,决定先去松江府薛家庄走一趟,把她欠薛家兄弟的那顿饭钱给还了。   哦对,说到钱,她到底还是典当了那块被薛衣人还回来的玉璧。   那当行掌柜是个识货的行家,看见这玉璧眼睛都放出了光来,最后以八千两银子成交。   有了这八千两银子后,她立刻给自己添置了一匹好马。   是以从姑苏城往松江府去的时候,她终于不用累死累活地用轻功赶路了。   等她到松江府的时候,神水宫主水母阴姬输给了一名燕姓刀客的事也差不多传遍了江南。   江南自古就是鱼米之乡富饶之地,多商也多江湖人。   人一多,各种猜测和议论自然也跟着变多。   也怪神水宫在过去这些年里威名太盛无人敢犯,这消息刚传出来时,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怎么可能?!   燕流霜本来还在想如果他们一直不信的话她是不是该约个谁公开决斗一下,比如那个什么天下第一剑?   然而没等她把这个想法付诸实施,神水宫那边竟又放出了一个新消息。   水母阴姬给神水宫加了一条“对燕流霜不敬便是对神水宫不敬”的规矩。   这条规矩一出来,那些不愿相信的人也纷纷傻了眼。   因为神水宫从前只有两条规矩,一是擅闯者死,二是不得在神水宫方圆五里内杀人。   这两条规矩十年来都不曾变过,在江湖上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现在水母阴姬输给燕流霜的消息才刚流传出去,神水宫就多了这条规矩,等于直接打了那些不愿意相信水母阴姬会输的江湖人的脸。   燕流霜得知后:“……”   水母阴姬真是个好人!   如此,她的名声自然迅速起来了。   一时间整个江南的人都想见她一面,尤其是那些同样用刀的人。   要知道这江湖上已有快一百年不曾出过顶尖刀客了,武林中更是流传着用刀不如用剑的说法,令他们在剑客面前总无法抬起头来。   燕流霜想着她反正是要收徒弟的,倒不如招摇一些,趁此机会直接把自己打算收徒的消息也放出去。   事实上她估得也不错,“能打败水母阴姬”实在是个相当好用的名头,以至于她把自己打算收徒弟的消息放出去后,差点直接被踏破门槛。   而与此同时,原本已经往北游历的薛家兄弟也回了松江府。   他二人当然也听说了燕流霜闯入神水宫大败水母阴姬的事迹,又听说她现在在松江府招徒弟,商量了一番后,便决定回去看个究竟。   三人会面,燕流霜第一反应就是还钱。   “我打听过了,楼外楼的一桌菜也不便宜。”她说,“而且那日大部分菜都是我吃掉的,所以这个你收好。”   一边说一边递过去两锭银子。   薛衣人哭笑不得地接过,他知道他就算推辞不要,她也还是会再还一次的,所以索性收下,而后问她:“我在路上听说,燕姑娘打算收徒弟?”   燕流霜对这个曾主动邀请自己坐下吃饭的剑客印象很不错,点头道:“是,不过目前为止,我还没见到什么值得栽培的好苗子。”   这话其实还说得轻了,真相是目前为止兴冲冲地跑过来说想拜师的几乎没一个能上得了台面。   都说武学之道天赋不是最重要的,但真的到了她这个境界就会明白,那只能用来诓骗诓骗刚开始习武的小孩子。   见她一派发愁状,薛衣人便开口宽慰道:“这种事急也急不来,以燕姑娘如今声名,只消耐心等着便是。”   燕流霜知道这是场面话,但仍表示谢他吉言。   之后薛衣人又邀请她去薛家庄小住,理由很充分:“燕姑娘每日要见这么多人,住在客栈怕是多有不便。”   燕流霜想了想,觉得有理,道:“那你借我个院子,我付你租金。”   薛衣人本想说你不用这般客气,但想到她为了楼外楼中那顿饭特地跑来了薛家庄还钱,话到嘴边只能拐弯变成一个“好”。   住进薛家庄后的确方便不少。   不过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大堆人对她和“血衣人”关系的好奇。   她倒是没隐瞒什么,只对那些人道:“哦,我之前欠了他钱。”   这话传出去之后没多久,想送自家孩子上门来拜师的人家们便纷纷开始带上金银珠宝来见她了,其中最夸张的一个甚至还给她特别定制了一个镶满宝石的刀鞘。   燕流霜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们。   如此持续了一个多月后,薛衣人忽然告诉她,她也许能收到她想要的徒弟了。   燕流霜:“???”   薛衣人:“我听人说,太原无争山庄的原东园庄主已带着他的儿子南下来了,若是不出意外,三日后便能抵达江南。”   燕流霜回忆了一下鬼差当初的介绍,想起来这个无争山庄似乎是当今武林第一世家,但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无争山庄这一代的庄主好像极少在江湖中露面,也没有出过手。   薛衣人说的确如此,但无争山庄地位实在太高,原庄主哪怕不出手,也一样令江湖中人不敢不敬。   “而且据说他儿子天资极佳,也许能满足燕姑娘你的要求。”   “天资极佳?”燕流霜挑了挑眉,“那我就等等看。”   三日后,无争山庄的人马果然到了江南。   与此同时,他们也将拜帖送到了薛家庄表明了此番来意。   帖子上写了许多客套的场面话,燕流霜根本没细看,只记得最后那两句说,他们明日将正式登门拜访。   燕流霜看了一个多月的歪瓜裂枣,怎么可能不烦躁,所以就算有薛衣人那句评价,她也没对这个武林第一世家少主有什么特别高的期待。   别的不说,就说那个要送她刀鞘的,不也是个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嘛,养出来的孩子还不是照样毫无资质。   可见“世家”二字并不靠谱,根本保证不了什么。   而当她怀着这样的心情见到跟在原东园身后的蒙眼小豆丁时,她发现自己错了。   这个武林第一世家少主的根骨,的确称得上一句绝佳。   虽然不能和她比,但是居然也能接近水母阴姬了!   她不由得眯起眼:“你叫什么?”   蒙眼小豆丁轻声答:“……原随云。”   他话音刚落,注意到燕流霜正盯着儿子眼上那道布的原东园便接道:“小儿随云,两年前因病失了明,故而才蒙了眼,并非对姑娘不敬。”   以他的江湖地位,能够对燕流霜作这样认真的解释实属不易。   而燕流霜当然也不会计较这个,她只是好奇:“据我所知,无争山庄乃武林第一世家,庄中秘籍无数,根本无需去别处拜师。”   原东园闻言叹了一口气,道:“话虽如此,但——”   他还没说完,一旁的原随云就上前一步说了下去:“但我想学刀。”   “哦?”燕流霜歪了歪头,正想问他为什么想学刀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认出是薛衣人。   虽然薛衣人才是此间主人,但平时这个时候他很少会过来打扰她挑选徒弟。   所以燕流霜不免有些奇怪,她定睛朝门口望去,只见薛衣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脸泥痕的男孩,看着和原随云差不多年纪,但比原随云瘦弱很多,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以至于走路脚步都轻得叫人几乎听不见。   “这是……?”   “他说是来拜师的,但不认识路,进门后寻到了我的院子里,我便把他带来了。”薛衣人简单解释了一番,解释完才转向原家父子,与原东园打了一个招呼。   原东园应是应了,但看表情似乎很不高兴。   没办法,谁让他儿子还没成功拜师,薛衣人就不合时宜地带了一个竞争对手来呢?   而燕流霜打量了那个又瘦又脏的小孩片刻,又惊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上天是看她之前一直面对歪瓜裂枣太惨了吗,所以好资质一来就来两个?!   那么问题来了,她要不要一起收下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燕姐姐:只养一个万一一不小心养废了呢,不如还是养两个。   #然而她不知道其实两个都从一开始就黑了#   第四章 郁金香盗帅04   燕流霜不是一个喜欢纠结的人,她既然想到了要收两个,那就几乎只用了一小会儿便决定了下来。   决定后,她问那个又瘦又脏的小孩:“你叫什么?”   小孩张了张口,看看她,又看看这间屋里的其他人,磨蹭了片刻后,忽地把头上的头巾解了下来。   一室人看着他动作,俱是好奇无比。   那头巾裹了好几层,看着像是为了隐藏什么,偏偏他又解得慢手慢脚,叫人看得心急不已,恨不能上去帮他一把。   而等他好不容易解完头巾后,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顿住了。   因为这个瘦弱不已的小孩子竟是个光头!   光到这种程度,一看就是人为剃掉了头发,而不是天生秃顶,所以在这一瞬间,燕流霜不由得怀疑起了他的身份:“你……不会是哪间寺庙里偷跑出来的吧?”   小孩身体颤了颤,眼神变得有些惶然,似是怕她要赶自己走,咬了咬唇后便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我的确是从寺里跑出来的。”他说。   燕流霜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干脆利落地承认了,有些惊讶:“哦?所以是哪间?”   小孩垂着头低声回:“少林。”   燕流霜:“???”啥玩意儿?!少林?!   事实上对此感到震惊的不只是她,原东园和薛衣人也一样,尤其是把他领到这边院子来的薛衣人。   薛衣人问:“所以你是一个人从豫州嵩山跑到江南来的?”   小孩点点头,承认了。   燕流霜好奇:“从嵩山到江南可不近,你才这么点大,是怎么来的?而且你既是少林弟子,又何须千里迢迢赶到江南拜我为师?”   这倒不是她自谦,而是她很清楚在很多人眼里,只有拜在少林或华山这样的武道正宗门下才算得上师出名门。   而这个小和尚既然连头都剃了,就证明少林已经收了,没道理还自己跑出来另外拜师吧?   她问的这两个问题,也正是原东园和薛衣人都好奇的问题。   此时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有如三把看不见的利剑。   寻常人被这样瞧着,不说吓破了胆,也总归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偏偏他却好似比之前要镇定了一些。   他说:“从豫州到江南有许多商队,只要打听清楚了,一路藏在他们的马车下,到江南并不太难。”   燕流霜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但这回他犹豫了一小会儿后,却是反过来问她:“另一个问题我能否只告诉您?”   薛衣人和原东园对视一眼,随即同时退了出去。   原东园还顺便把自己的儿子一道带了出去。   他二人出去后,燕流霜再度朝这小和尚挑了挑眉:“现在可以说了?”   小和尚抿了抿唇,道:“我是被我爹托付在少林的,他与方丈大师比武,输了之后怕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便求方丈大师收我为徒。”   燕流霜回忆了一下,少林的方丈应该是叫天峰大师?   于是她继续问:“当天峰大师的徒弟难道不好?”   小和尚摇摇头,说他不想学伤了他爹的招式。   “我知道,是我爹自不量力非要去挑战方丈大师,方丈大师没什么错,但我……我……”他说到这里,竟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燕流霜听明白了,走过去把他扶起来,递上自己宽大的衣袖给他擦脸:“别哭了,嗯?”   他脸上本来就全是泥痕,现在一哭,泪水淌下来,更是花得厉害。   燕流霜看他盯着自己的袖子,迟迟不愿意拿起来擦一下,只好自己动手。但她惯来下手没个轻重,这一擦,直接把人的鼻子都擦红了。   放下手时她有些讪讪道:“……算了,我让薛衣人带你去洗个脸先,对了,你叫什么?”   “我爹没给我取过名字,方丈大师赐了我法号,叫无花。”小和尚止住了哭,但仍是定定地望着她:“那我能拜您为师吗?”   燕流霜笑了,她生得不像寻常女子一般娇柔,但也不像水母阴姬那样英气太过,处于一个很微妙的度,皱眉如冷月,展颜似艳阳。   而此时此刻的无花,就觉得自己见到了最灿烂的太阳。   这太阳对他说:“你以为谁都能拿我的袖子擦脸吗?”   此话一出,他心中那块悬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地。   只要能拜这个打败了神水宫主的刀客为师,区区少林算什么?   他父亲把他和弟弟分别托付给少林方丈和丐帮帮主,为的就是他们兄弟俩将来能够执掌少林寺和丐帮,从而一统中原武林。可如果他能得到燕流霜的真传,便根本不用那么麻烦了。   最开始他听说有个刀客赢了水母阴姬时还只是有些犹豫,可后来的某一天,他去请教天峰大师的时候,却听到天峰大师正与少林寺的一位长老聊起自己。   天峰大师说:“我总觉得无花太聪明了,他的性子其实不适合留在少林,可我答应了他父亲,总归还是得好好教导他。”   无花听到这句话,就知道自己将来怕是很难当上少林方丈了。   如此,他也就不再犹豫,趁着管事弟子不注意,直接离开了嵩山。   靠他的才智,从豫州到江南不是什么麻烦事,但要如何让那个刀客收自己为徒呢?   他想了很久,最后决定直接把自己的身世告诉燕流霜,反正他一贯会装可怜,说的也是实话,哪怕燕流霜日后去到少林求证,也只会在天峰大师那得到一样的答案。   只可惜等他想好了这一切,打算进薛家庄见燕流霜的时候,他却听说太原的无争山庄少主也来拜师了。   无争山庄的人马就那样守在门口,若是知道他是来跟他们少主抢师父的,怕是都不会让他进门,所以他只好假作不认识路,进去后直接跑到了薛衣人的院子里。   薛衣人脾气直来直去,知道他是想来拜师的,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带他去找了燕流霜。   他是此间主人,就算是无争山庄的人,也没资格拦他不让他进去。   这一切都设计得再好不过,而燕流霜的反应也正和他料想的一样。   所以跟着薛衣人去洗脸的时候,他还颇真诚地朝这位剑客道了一声谢。   薛衣人不甚在意地朝他摆了摆手:“我不过是把你带到了燕姑娘面前,她若是不想收你,谁都帮不了你。”   无花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之后他洗净面上的泥浆尘土,露出了原本的清秀来。   不得不说他的这副本来面目比原先更适合卖乖,就连薛衣人见了都是一愣,大约是没想到这又瘦又脏的小和尚竟生得如此貌美。   相比他现在的悠哉,另一边的原家父子就有些着急了。   原东园以为燕流霜放弃原随云选了无花,重新进去后,面色颇有些不虞。   但他开口时依然十分客气,他对燕流霜道:“小儿随云天资聪颖,若非前年生了那样一场大病,如今也该打完基础,他是真心想跟随燕姑娘学刀,还望燕姑娘再考虑一下。”   燕流霜摆手:“不用考虑了,我收下他。”   原东园本来还有一大堆话要继续说,听到这句直接噎了一噎,随即露出喜色道:“燕姑娘可是说真的?”   燕流霜挑眉:“骗你们我有什么好处?”   她话音刚落,蒙着眼的原随云便朝她跪了下来:“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燕流霜被这一本正经的态度给逗笑了,走过去把这个穿锦缎的小公子扶起来,道:“当我徒弟不必跪我,吃得了苦,习得好刀便行。”   原随云重重地点头,正要说他做得到的时候,门外竟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是薛衣人领着洗完脸的无花回来了。   他俩一出现,原东园就皱起了眉:“这是……?”   燕流霜:“哦,无花我也收了,对了,你们俩谁大一些?”   原随云虽然已经双目失明,但在这一瞬间,还是循着呼吸声转头正对上了一旁的无花。   他打量不了无花,可无花却可以打量他。   片刻后,是无花先开了口,说自己快七岁了。   其实两人同年,但原随云稍小了两个月。   正好她也是先答应的无花,所以最后无花这个晚来的反而成了师兄。   她怕原随云不高兴,还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慰道:“师兄弟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没什么打紧,你们好好练刀,我定一视同仁。”   原随云仰起头:“好,我不会辜负师父对我的期望。”   无花则是眯了眯眼,他发现这个师弟比少林寺的无相更让他讨厌。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他和原随云的对话都只有互相讽刺一种模式。   可怜燕流霜根本不知道自己收了两个小小年纪就已经特别能装模作样的切开黑,还觉得有这样两个天赋一流的小徒弟,自己一定能完成这个世界的偿还任务了,高兴得很。   第五章 郁金香盗帅05   收了这两个徒弟后,燕流霜自觉可以离开江南了。   所以隔天她就去找薛衣人辞行,薛衣人有些惊讶,但没有留她,只是问她:“燕姑娘接下来打算往何处去?”   她想了想,道:“先去趟少林吧,我抢了他们的弟子,总得去解释一下,省的将来闹出什么误会。”   以天峰大师的为人,发现对手临终前托付给自己的儿子不见了,肯定要找,与其让他白费那么多功夫,还不如直接去少林把这事先说个明白。   薛衣人虽然不知道无花的父亲和天峰大师之间那一战,但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听罢点了点头,又问:“那燕姑娘打算何时出发?”   燕流霜:“明日吧,他们两个还小,跟着我去豫州,我总得做些准备。”   她一个人走南闯北的话,连马都可以不要,但带着两个七岁不到的小孩,自然无法这样轻装简行,正好松江府又是个繁华之地,所以她打算留个一天给他们两个添置一辆马车,以及沿途需要的干粮等等。   可她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她把所有东西添置完毕回到薛家庄后,薛衣人却忽然拿着一份帖子来找她。   薛衣人:“下午燕姑娘出门后,有人送来,要我转交给燕姑娘。”   燕流霜有些疑惑地接过,翻开一看,发现这是一份请帖。   请帖做得非常精致,用镂空的花纹做出了虎丘的叠翠起伏,落款处是虎丘拥翠山庄。至于上面的内容,则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只有一行字,邀请她去虎丘剑池参加试剑会。   所以燕流霜不太明白,她问薛衣人:“我又不用剑,请我去做什么?这真的不是给你的?”   薛衣人苦笑一声,道:“以我剑术,尚不能入李前辈之眼,怎么可能是给我的。”   燕流霜当即皱起眉:“你这么妄自菲薄做什么,他剑术比你高,可是年纪也比你大啊,你未必就没有能超过他的时候。”   薛衣人叹了一口气:“李前辈他的确是我的目标。”   燕流霜:“我实在是不懂,他请我去虎丘做什么?照理说他武功不如阴姬,肯定也打不过我啊?”   薛衣人:“……”是,他肯定打不过你。   沉默片刻后,他问她:“那燕姑娘打算去吗?”   燕流霜低头又看了一眼手里的那张请帖,说还是去吧,反正从松江府一路往北去豫州,总归是要路过姑苏虎丘的,顺路嘛。   这么决定下来后,第二日一早,她就带着无花和原随云出发了。   临行前薛衣人跟她说,欢迎她日后再路过松江府时前来做客,她笑着应了,说有机会一定来,随后干脆利落地上了爬上了马车,动作娴熟地解了缰绳。   马车从薛家庄驶出,沿着官道往姑苏方向去,她坐在车外,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只当两个小徒弟进去后就睡着了。   而事实上他们俩根本已经就她随手放在里头的三块糕点最后一块该怎么分互相推拒了几十次。   是的,是互相推拒,而不是争抢。   无花想的是,不过一块糕点而已,反正他也不是很喜欢,让给师弟,还能在师父面前搏一个爱护师弟的美名,顺便再营造一下原随云这个富家公子吃不了什么苦的形象,好让师父对自己更好一些。   原随云哪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当然不肯要啊,所以无花每推过来一次,他就立刻给他推回去。   整个过程里,两人面上都挂着和善而温柔的微笑,仿佛他们真是兄友弟恭,宁愿自己挨饿也要互相谦让一般。   推到最后,是原随云先耐不住性子嗤了一声,那意思大概就是你无不无聊。   无花斜睨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能在对方完全不开口的情况下就能明白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的,心想你还不是一样无聊。   燕流霜赶了半日车,想起来要停下吃饭的时候,一掀开马车帘子,看到的就是他俩挺直了脊背面对面坐着的模样,中间摆了一张油纸,上面躺着一块芙蓉糕。   她刚想问你们怎么不吃,就听到这里两个小家伙同时开口道:“师父,吃。”   一边说一边同时把这块芙蓉糕朝她的方向推了推。   燕流霜未作他想,拿起来咬了一口才道:“以后不用省给我,你们分了就是,对了快到了午时了,坐了一上午累不累啊?”   无花率先摇头:“还好,不累。”   原随云慢了一步,只能在嘴甜上下功夫:“没有师父赶车累。”   这种拍马屁的话寻常人说出来指不定显得多刻意,偏偏原随云生了一张再纯真不过的脸,又是个失明的,叫人看了就心软,哪还会去怀疑他的动机。   燕流霜闻言,自然也是忍不住勾起唇角,摸了一下他的脑袋,道:“我不累的,嗯……咱们先去吃顿饭怎么样?”   原随云立刻点头:“好。”   无花见状,也听话地跟上,不过下车时他还是趁燕流霜不注意瞪了原随云一眼,反正双目失明的原随云也看不见。   松江府与虎丘离得不远,快的话大半日就能赶到,但燕流霜考虑到两个徒弟年纪还小,所以并未如何着急赶路。   现在半日过去,怕他们饿,正好又看见了路边的酒肆,干脆停下来带他们去吃饭。   江南自古富庶,哪怕是路边的酒肆味道也不差。   但这毕竟是她觉得,她风餐露宿惯了,吃什么都无所谓,现在带着两个徒弟,其中一个还是从小锦衣玉食的武林第一世家少主,她也不由得有些担忧。   是以师徒三人坐下后,她就对他们道:“等到了姑苏,师父再带你们去吃好的,这顿就先将就一下吧。”   听她这么说,无花顿觉找到了表现自己的机会。   只见他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声音倒是很低,道:“我从寺里出来还经常要捡别人剩的吃的呢……”   原随云:“……”有你这么卖可怜的吗?!   可是架不住燕流霜就吃无花这套,听到这三分黯然三分委屈的话,顿觉心中一软,立刻向他保证道:“放心吧,师父不会再让你过这种日子了。”   无花乖巧点头,演戏演到底,漂亮的眼睛里竟还挤出了一点泪光。   而原随云虽然看不见,却也基本能够想象他这师兄现在是何表情,若非燕流霜就在边上,他觉得他一定会忍不住出口讽刺几句。   讲道理,能一个人从少林寺跑出来,一路安好无损地行到江南拜师,这种人精会需要去捡别人剩的吃?把别人骗得团团转还差不多吧!   这么想的时候,他完全忘了在骗人这件事上,他自己也是个中高手。   总而言之,这顿饭可以说是在他们俩这番暗流汹涌的争风吃醋中吃完的。   吃完后师徒三人继续上路,燕流霜怕他们一直坐在里面无聊,就问他们俩要不要也坐到外面来。   两人又是异口同声:“要!”   坐到外面后,他们俩自然继续装模作样扮演乖巧无比的徒弟。   无花问她:“师父我们去拥翠山庄到底是做什么啊?”   她啧了一声道:“我也不知道李观鱼找我做什么,但他把帖子递到薛家庄,托薛衣人给我,我总得去看一看,否则他怪到薛衣人头上怎么办?”   无花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   原随云也差不多,他犹豫了片刻后,轻声开口问道:“师父与薛庄主是好朋友吗?”   她笑了笑,说算是吧,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剑客。   “我听说他的剑很快,经常将对手一剑毙命!”   “再快也没有师父的刀快吧?”无花又找到了一个机会。   原随云气死了,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微笑着表示赞同:“师兄说得对。”   师徒三人赶在城门关闭前抵达了姑苏。   而虎丘还要在姑苏城外往北三十里处,燕流霜想了想,干脆先在城内找了一间客栈投宿。   小孩子平时睡得早,这会儿都已经困得直打哈欠了。于是她也就干脆没喊醒他们,跳下马车后,直接一手挟着一个进了客栈,要了两间上房。   他们俩是真的困,毕竟年纪还小,但被她放到同一张床上后,就瞬间去了大半困意。   等她替他们关上门后,更是同时弹起。   没办法,谁都不想跟对方睡同一张床,但又谁都不想委屈自己去睡地上,最后经过一番无声的对峙,决定各躺一边井水不犯河水。   躺下来的时候无花忍不住想,这个师弟真的很会装也很难对付,如果想要燕流霜对自己比对原随云好,恐怕只有在练武这一方面压过他才行。   当然他知道原随云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走着瞧呗?   看谁更有天赋咯。   第六章 郁金香盗帅06   第二日一早。   燕流霜去隔壁那间房的时候,她的两个徒弟已经醒来穿戴完毕,尤其是原随云,不仅把他的一身锦袍穿得端正笔直,甚至还把头发重新梳过一遍,此刻看上去整齐十分。   听到她推门进来,当即抬起头微笑着唤她道:“师父。”   “你们醒这么早?”燕流霜有点惊讶,随口问了这么一句,“我看你们俩昨晚困成那样,还以为你们要多睡会儿。”   无花闻言,也露出了一个纯真和善的微笑来,并抢在原随云出声前开口道:“云师弟可能不太习惯睡客栈,我听他夜间一直辗转反侧,天一亮又立刻起来了,所以干脆也起来算了。”   原随云:“……”   他迟早要弄死这个暗讽他吃不了苦的小秃驴!   还云师弟,恶不恶心啊!   幸好燕流霜没有深究无花这句话的意思,只走过去分别拍了拍他俩的脑袋道:“既然醒了,就下去吃饭吧,吃过饭咱们就去拥翠山庄。”   两人同时从床上跳下,而后并排跟在她身后下了楼。   这客栈好歹是开在姑苏城中的,做出来的东西比昨日那间酒肆自是好上不少。   不过不管东西好不好吃,燕流霜吃饭的速度惯来都是很快的。   她面前的粥碗空掉时,两个徒弟才吃了一半。   无花见状,也想加快速度,但被她拦了:“时间还早着呢,你们慢点吃。”   他们俩同时点头:“嗯。”   片刻后,又轮到原随云作妖了。   他当然不会学刚才的无花,因为他知道同样的套路不能用来讨好两遍。于是他就干脆发挥自己的优势开始卖可怜。   在他第二次夹不到面前的腌萝卜时,燕流霜总算出手帮他完成了这个动作,又让他小心,别呛着自己。   原随云当即扯开唇角朝她道谢:“多谢师父。”   他生了一张不输无花的俊俏脸蛋,本就唇红齿白惹人怜爱,加上还盲了眼,不论是谁见了,恐怕都不会忍心苛责于他,更不要说此刻的他还显得这般乖巧懂事。   目睹整个过程的无花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但面上却始终挂着笑,甚至在原随云试图再玩一次这个幼稚把戏的时候主动帮了忙。   他夹了一筷原随云一直在刻意避开的荠菜到他碗里,道:“云师弟吃。”   原随云:“……谢谢师兄。”艰难地吞下那口荠菜。   一顿早饭结束,两人又不知道暗打了多少次机锋,反正也不用担心燕流霜会听出来。   是的,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不管是原随云还是无花,都已经确认了自己的这位师父性子直来直去,半点弯都不会绕,就跟她的刀一样。   但此时的他们却没有想到,正因为燕流霜是这样一个性子,她才能练成那样不同于常人的绝世刀法。   像他们这样心较比干多一窍的“聪明”人,哪怕由她亲手教授,学与她一样的刀法,也永远到达不了她的境界。   结了饭钱房钱后,师徒三人便朝城外的虎丘方向去了。   燕流霜当初去找水母阴姬的时候就走过这条路,路过拥翠山庄时还远远地瞧了一眼,只觉这地方的景致还不错,但似乎与传言相差甚远。   然而等她驾着马车上了虎丘,她才发现是她误会了,虎丘之上的景色,的确当得起文人墨客的赞美,而坐落在山腰的拥翠山庄,则更是集江南园林之大成,清丽雅致得巧夺天工。   坐在她右手边的无花也忍不住感慨:“这里真美。”   燕流霜说是啊,非常美。   只是不知道此地主人邀她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这样想着,她干脆停下马车,拿出请帖递到拥翠山庄门口那两个侍卫处。   那两个侍卫从他们的马车上山来时就注意到了他们,但平日里想要来拜访李观鱼的人实在是太多,加上此时的燕流霜看上去不过是个双十不到的少女,所以他们也并未太放在心上。   然而等他们看见燕流霜递上来的请帖时,却是同时愣住了。   燕流霜见他们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由得疑惑:“你家主人派人给我送了这个,说邀请我来试剑,怎么,难道这请帖有假?”   侍卫忙摆手否认:“不,这的确是庄主的印鉴,我们只是……”只是没想到能把水母阴姬打败的燕流霜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少女罢了。   他们很理智地没把后面的失礼话说出口,再出声时态度已变得十分恭敬:“燕姑娘里面请。”   燕流霜回头朝还在马车上坐着的两个徒弟招了招手,道:“走了,进去。”   不得不说一个美丽的妙龄少女带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一道的场景相当赏心悦目,以至于他们进去后,这两个侍卫也迟迟未能收回目光。   “那姑娘……那么瘦的身板,腰细得我一把就能抓住,居然打败了神水宫那个妖女?”侍卫仍是一派不可置信。   “人不可貌相啊……”另一个也啧啧称奇。   另一边进了拥翠山庄的燕流霜则是在穿过了一条通幽曲径后终于见到了那位邀自己前来的天下第一剑客。   他正坐在一座凉亭中煮茶,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也没有急着望过来,而是不疾不徐地完成了手上动作才侧身回头。   两人目光甫一接触,他就愣了一愣,那表情差不多也是在说,怎的如此年轻?   他将惊讶表现得这般明显,莫说擅长察言观色的无花了,就连燕流霜都看懂了他是个什么意思,顿时没忍住笑了声:“怎么?李庄主可是怀疑我并非你所请之人?”   李观鱼闻言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他很大方地承认了,反倒显得他坦诚又磊落。   他说:“我的确不曾想到,燕姑娘竟如此年轻。”   燕流霜回忆了一下,道:“我若是没记错,李庄主扬名江湖时可比我年轻。”   李观鱼笑了笑,说那也比不得她。   这种你来我往的互相吹捧实在不是燕流霜的强项,是以两句过后,她就开门见山问李观鱼道:“不知李庄主帖中说的请我前来试剑,究竟是怎么个试法?”   此话一出,李观鱼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一些。   只见他拿起手边的剑从亭中缓步出来,到她面前站定后,才沉声开口道:“不瞒燕姑娘,我这趟请你来试的并不是剑,而是剑阵。”   燕流霜挑眉:“剑阵?”   他点点头继续道:“燕姑娘是刀法大家,应当知道武林之中有不少门派都有剑阵,比如武当的北斗七星阵,但多数,或者说几乎所有的剑阵,在顶尖高手面前,都起不了什么作用。”   燕流霜也点头:“对,大部分阵法都很好破,因为阵中诸人剑术高低各异,只要找准了最弱的那一环,破阵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她经验之谈,毕竟上辈子她可被不少阵法围攻过。   “燕姑娘说得不错。”他顿了顿,“所以我这一趟,就请了六位剑术不分高低的朋友来。”   “不分高低?”燕流霜笑了,“可是按道理说,他们应当还是比不上你的吧,你这剑阵依然有破绽啊?”   “不,燕姑娘误会了。”他解释道,“这剑阵里没有我。”   原来他的意思是让他的六位朋友来组成一个剑阵,然后他与燕流霜一道试一试这个剑阵的威力。   他知道自己苦心研究了多年的这个阵法凶险异常,找遍江湖可能都找不出一个人能与他一起试上一试。   “原本我已经放弃,毕竟我不能拿别人的命开玩笑。”李观鱼说,“可燕姑娘既能赢下神水宫主,武功一定高过我,你我二人一道破阵,剑阵主要攻击的人就变成了我,哪怕我们败了,死的也会是我,而不是燕姑娘。所以我才斗胆请燕姑娘前来与我一试。”   燕流霜听到这里,终于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能当天下第一剑客了。   这家伙是有多痴迷于剑啊,为了试验自己研究出来的剑阵,竟是把命搭进去都无所谓?!   “当然,燕姑娘若是不愿意,我也绝不会勉强。”他又道,“毕竟这原本就是个不情之请。”   燕流霜沉吟片刻,道:“不如先让我一个人试试?”   李观鱼大惊:“这怎么行?!”   她摆手:“我会手下留情的,你的那六个朋友一定不会有事。”   李观鱼:“……”这姑娘真是比他想象中还要更狂妄。   然而他深知剑阵凶险,哪能真让她一个人闯阵破阵。   他深吸一口气,还想再说几句:“燕姑娘——”   燕流霜却毫不犹豫地摆手打断了他:“你跟我一道,我要顾及你,反而束手束脚。”   于是这事就这么被她拍板定了下来。   定下来后,她问李观鱼,何时试阵,你的那六位朋友呢?   李观鱼说目前只到了五位,还有一位明日才到。   “行,那等最后一位到了就试吧。”试完她还要去少林寺呢。   “不然还是我与燕姑娘一道……”李观鱼不死心。   “李庄主,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像你这样的剑客世间难求,我也一贯很佩服。”她诚恳道,“但你我的差距比你想象中还大,若真如你所说合力破阵,他们伤不到我,你这剑阵的所有力量都会加到你一人身上,那你怕是难逃一死。”   “我既然来都来了,独自替你一试又有何妨?”她说,“何况我相信以李庄主的本事,将来定能研究出更精绝的剑阵来,何必在此时白白搭进去一条性命呢?”   李观鱼沉默了,他知道燕流霜是不想他送命才这么说的,可她若是被自己的剑阵伤了呢?   大概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再开口的时候,燕流霜又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赢阴姬用了几刀吗?”她说,“三刀。”   这话不仅惊到了李观鱼,也惊到了安静跟在她身后的无花原随云。   是以当晚师徒三人在拥翠山庄品尝姑苏特色佳肴的时候,原随云便忍不住问她:“师父真的只用了三刀就赢了神水宫主?”   她点头:“其实本来一刀就够了,但我想看看她这个天下第一有多少本事。”   无花:“……”   原随云也:“……”   师父好像比想象中还要厉害。   然而想到自己要和讨厌的人分享这个师父,他们俩就本能地看对方更不顺眼了一些。   吃好睡好一夜无梦过后,李观鱼的最后一位朋友也到了拥翠山庄。   他们听说燕流霜要一个人试剑阵,反应同李观鱼一样,其中最夸张的一个甚至大呼:“要我们六个打她一个小姑娘?!说出去还不遭人耻笑一辈子!”   其他人也帮腔:“黄兄说得对,咱们就算要试这剑阵,也万不能这么做啊。”   他们在那说得热火朝天,叫李观鱼根本插不上话。   最后还是燕流霜主动上前打断了他们。   为了能让这六位剑客别再作杞人之忧,她干脆拔刀直斩他们六人。   磅礴的刀气瞬间如潮水一般喷涌而出,那里面的刀意是他们前所未见的精纯,令他们连呼吸都顿住,更不要说拔剑抵挡了。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自己即将被吞没的时候,那些刀气又瞬间消弭于无形。   燕流霜颇高兴地欣赏了一番他们的惊惧表情,轻启朱唇道:“怎么样,可以动手了吗?”   六位剑客:“……”   稍微等等,腿还有点软。   作者有话要说:  原随云&无花:师父好帅啊!呜呜呜打call!   第七章 郁金香盗帅07   李观鱼的这个剑阵其实尚不完整,但他走的路子是对的。   天下用剑的门派数不胜数,几乎每一个门派,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多人合练的阵法,但就像燕流霜说的那样,这样的阵法,设置得再精妙,只要找准了持阵人中最弱那一环,便很好破。   作为当代第一剑客,李观鱼当然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会请自己那六个分不出高下的好友来持阵。   他想的是,倘若这个阵法找不出最弱的那一环,那么是否就可以发挥它最大的威力,从而达到困住顶尖高手的效果?   在此之前,李观鱼对这个并未完善的剑阵很有信心,否则他也不至于不敢拿别人的命来冒险,因为他相信如果只凭一个人的力量,绝不可能破开它,哪怕是他也不行。   而方才燕流霜那一斩,却是令他反过来开始替他这六位持阵的朋友担忧了。   这是怎样可怕的刀法,怎样骇人的刀意啊?   李观鱼纵横江湖三十余年,被天下剑客尊为第一,也早早摸到了化气为剑的门槛,但时至今日,他也不能将自己的剑气收放自如到这种程度。   他又想起燕流霜昨天那句“你我差距比你想象中还大”,顿觉她根本不是狂妄,她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同样被骇住的六位剑客缓了片刻后,三两对视一番,最终是由之前大呼决不能六打一的那个主动开口道:“我等见识太浅,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燕流霜摆摆手,没有计较,只问他们:“那诸位准备好摆阵了?”   她话音刚落,那六位剑客便未再多言迅速分开,绕着她形成了一个圆不圆方不方的奇怪阵形。   燕流霜看他们一个个神情严肃,且都握紧了手中的剑,心知他们已准备好,顿时也收了所有玩乐的心。   “师父小心。”阵外的无花忽然喊了这么一声。   她回头朝这俩弟子一笑,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那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看不到眼前场景的原随云本来就心里憋着气,加上无花还非常不要脸地凑到他耳边跟他说师父笑起来真好看,更气了。   “小秃驴!”趁着剑气刀声骤起,阵中人听不到他们说话的这一刹,他咬牙切齿地回了无花这么一句。   “秃怎么了?”无花毫不介意这个称呼,“我又不是长不出头发。”   他被天峰大师收入门下时年纪太小,还没到少林弟子烫戒疤的时候,所以就算现在没有头发,也早晚会再长出来。   但原随云就不一样了啊,他因病盲了眼,以无争山庄的地位和财富都无法为他治好,那就是真的治不好了。   果不其然,听明白他那句话深意的原随云身体一僵,随后干脆偏过脸去再不理睬他。   无花高兴极了,不过倒是没再继续刺激这个师弟了,因为他发现比起气到不行的原随云,还是提刀斩剑的燕流霜更值得看一些。   此刻的燕流霜被天下仅次于李观鱼的六个剑客围在中央,一人面对六把剑,却不见半点慌乱之色,甚至面上还挂着笑。   无花本以为她会像他认知里的那些高手那样见招拆招,以绝对的速度压制过这六位剑客从而破阵,这也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好破阵之法。   毕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燕流霜足够快吗?   她当然足够快,可是此刻的她却慢到了不能更慢。   那六把剑快得叫人只能看见一团银色的光影,一眨眼就是二十个变化,俨然交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燕流霜团团困住,而这张网也不存在什么断裂之处,叫人想撕出一个口都无从下手,正如李观鱼当初的设想。   但这样可怕的一张网,却没能真正接近身处其中的燕流霜。   倒不是他们六个不想往前,而是他们同样寻不到这个一动不动刀客的破绽究竟在何处,几十个变化过去,居然连个动真正杀招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双方最僵持不下的时候,燕流霜忽然开了口。   她高声问阵外的李观鱼:“李庄主,你可看清自己这剑阵的效果了?看清了的话,我可要动手了。”   李观鱼闻言心中大震,原来她并非寻不到法子破阵,而是想让自己先看清这剑阵发动后是何模样?!   同样听到这话的持阵人其实同他一样震惊,但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剑客,震惊的同时也并未放松警惕。   因为他们知道,燕流霜就要出手了。   她会怎么做?   所有人都在好奇这个问题。   剑光漫天交织,遮得住她手上长刀的刀身,却遮不住上面的刀气。   她仅是一抬手,就立刻有两把剑趁此机会直刺她的肩颈!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阵外的李观鱼都顿住了呼吸。   下一刻,他听到“叮”的一声。   分明只是利器相撞,却莫名叫人生出了一种将要地动山摇的错觉来。   烈阳当空而照,风声尽歇,黑色的刀尖如鬼魅一般从剑阵中央探出来,随后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直接斩向周围的剑!   这一斩用了燕流霜七成功力,让所有与她这把穿肠刀接触的剑都发出了铮铮哀鸣;而持阵人也因此几乎握不住手里震动不已的剑,能做到勉力不脱手已是大幸。   他们想过无数燕流霜可能会找的突破口,却万万不曾想到,她根本没有逐一突破的打算,她这哪里是破阵,根本是拆阵啊!   再坚韧的网,遇到这样的刀恐怕也只有支离破碎的下场。   而待这一刀余威散尽后,他们才发现自己握剑的那只手已流满鲜血。   六个人的虎口竟是无一例外地迸裂了。   “是好剑,也是好剑客。”她一边说一边收起了刀,“不过要困住我恐怕还不够格。”   话音落下的时候,这六个人也同时垂下手,再维持不住先前的古怪阵形了。   一派沉寂之下,是李观鱼率先走上前去开口道:“多谢燕姑娘手下留情。”   “也不算留情了。”她诚恳道,“你这个剑阵比我想象中要厉害。”   “在燕姑娘的刀面前,不过雕虫小技罢了。”李观鱼深吸一口气,“但不论如何,都要多谢燕姑娘以身试阵。”   燕流霜见他说得这般认真,余光瞥到边上那俩呆滞的徒弟,忽地笑了:“李庄主想谢我的话,不妨答应我一个请求?”   李观鱼立刻道:“燕姑娘但说无妨。”   她眯了眯眼,说:“我听说拥翠山庄有天下最好的铸剑炉,等我何时再来虎丘时,借我一用便可。”   铸刀铸剑的过程其实差不多,能铸出好剑的铸剑炉,也一定能铸出好刀来。   燕流霜想的是,等将来她这两个徒弟学有所成之后,她就亲自为他们铸两把刀作为礼物。   所以她才说,等她将来再来虎丘时要李观鱼借她一用。   李观鱼欠了她一个大人情,焉有不应之理。   他甚至说:“不论何时,燕姑娘只要想用我拥翠山庄的铸剑炉,都可以来。”   她抿唇:“那我就先谢过李庄主了。”   之后李观鱼又说要留她在虎丘多住几日,好让他一尽地主之谊。   但她没多想就拒绝了:“下回吧,我还有要事在身。”   那六位被穿肠刀震得虎口迸裂的剑客得知她立刻要走,也十分可惜,其实他们俱是心高气傲之人,这么多年来,能让他们心服口服的,不过一个李观鱼而已。但就算是李观鱼,当初在剑池畔赢下他邀请的那些剑客,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的,哪来燕流霜这样简单粗暴,一刀下去,直接让六个人一齐败退。   若非亲身经历,他们根本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么可怕的刀客。   对于刀和剑,江湖上历来尊崇剑多一些。   人们总觉得剑是兵中君子,而刀则满是草莽气。   因此自古以来,数得上名号的门派,也多是用剑而不是用刀。近五十年来,江湖上厉害的剑客多不胜数,却没有出过一个顶尖的刀客。   但他们知道,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有燕流霜。   三刀赢水母阴姬,一刀破李观鱼剑阵的燕流霜。   尽管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但在这么一个凭实力说话的地方,她已经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和向往。   以至于他们师徒三人离开虎丘往豫州去的路上,都能随时在酒馆茶肆里听到这个名字。   不过江湖传言嘛,总归是越传越不靠谱的。   有人说她是个中年妇女,也有人说她其实是个老妖婆,听得她两个徒弟经常郁闷不已。   倒是燕流霜本人完全不在意,毕竟她上辈子就没少听这些乱讲一气的传言。   所以最后是她反过来安慰无花和原随云:“这有什么好气的,他们就算说我是妖怪,我身上也少不了一块肉啊。”   原随云板着脸道:“我知道啊,可是我就是不喜欢听他们这么说师父。”   无花难得不是和他唱反调,帮腔道:“就是。”   燕流霜只好一边笑一边揉他们脸。   赶了大半个月的路,他们也快要到豫州了。   时近初夏,天气越发恼人,偏偏他们走的这一条官道又破败无比,就连供人休息的驿站都年久失修,烂得不像话,让燕流霜原本那到了驿站就好好洗个澡,换掉这身满是尘土和汗水衣服的打算落了空。   后来是走过这一段路的无花告诉她,这驿站往东三里处,有一条小溪,溪水虽比不得江南清澈,但勉强也可一用。   正巧那驿站也破烂得睡不了人,她就干脆循着无花所说的方向将马车驶到了溪边,让他们下去洗澡。   无花立刻应了,不过应完非常心机地迟疑道:“不过云师弟应该……不习惯在河里洗澡吧?”   原随云立刻否认:“我才没有那么娇气。”   “那你们就去吧。”燕流霜很高兴,末了还补充道,“放心吧师父不会偷看的。”   两个小家伙无言片刻,随后就像在较什么劲一般同时转身过去了。   她倚在马车前,一边注意着周围动静,一边把散下来的鬓发重新别到耳后。   然而就在她拢好头发的这一瞬间,她忽然听到了一阵风声。   那风声很轻很轻,几乎叫人察觉不出来,可此时分明并未起风。   于是她本能地回头:“谁!”   迎接她的是一片暗含香气的白雾。   这种手段她上辈子没少见,所以她半点不惊慌地屏住了呼吸,并在白雾中的人影闪出时迅速掠了过去。   来人轻功很高,看见她袭过来的动作,竟又往上一翻,直接避过了这一下。   在两人距离最近的时候,燕流霜听到那人好像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柔,像是个姑娘。   但不管是姑娘还是男人,这种故弄玄虚的手段,都让燕流霜烦得很。   她皱了皱眉,直接提气追了上去,这一回她动作太快,几乎是瞬间抓住了那个人的手臂。   可就在她抓上去的时候,那人却又笑了:“姑娘好软的手。”   燕流霜:“……”   这人怕不是活腻了吧,采花采到她头上?!   她还在为此惊讶,这个被她抓住了手臂的采花贼却是投怀送抱似的俯身伏到了她肩上,还低喃道:“好香。”   那些白雾刚好在这一刻散尽,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美得叫人分不出雌雄的脸。   但燕流霜见了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她冷笑一声道:“我的手很软?”   “那你看看我的刀软不软?”   话音刚落,黑色的刃光冲天而起。   下一刻,这个胆大包天的采花贼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喊。   燕流霜来这个世界是为了偿还,她不能随便杀人。   所以她当然不会为了区区一个采花贼破了地府给她定下的规矩。   但不管是阎王还是鬼差,都没说过不允许她割人命根啊。   她看着这个采花贼疼得满地打滚,啧了一声,心道这可是为江湖除害,就算将来回了地府,阎王也不能指责的!   第八章 郁金香盗帅08   这采花贼发出的动静太大,自然也惊动了原本在溪里洗澡的无花和原随云。   不过等他们俩披上衣服从水中出来的时候,对方已经痛得昏了过去。   “师父!”无花瞥了一眼地上的人,又瞥了一眼她手中还沾着血的穿肠刀,不自觉地抖了抖,“此人……”   “发生什么了?”原随云也开口问。   燕流霜沉默片刻,还真有点不知道该如何与两个小孩儿解释这事。   难道要直说有个不长眼的采花贼采到你们师父我头上然后被我一刀断了命根吗?   ……不太合适吧,他们可还是孩子!   就在她犹豫到底要怎么说的时候,无花忽然又上前了一步,而后蹲下身来戳了戳那个采花贼的脸。   他本意是想确认这人是否真的昏过去了,可戳了一下后他就忍不住咦了一声。   虽然说不上来具体奇怪在何处,但他总觉得这人的脸摸着很奇怪。   “怎么了?”燕流霜听到这一声,弯腰凑了过去。   “他的脸……”无花皱了皱眉,仰头与她解释,“摸上去很古怪。”   “什么古怪?”原随云也循着声音蹲过来,但他没有伸手去碰。   “应该是戴了人皮面具。”燕流霜比他们俩有经验多了,直接寻到此人耳后用力一撕。   哗的一声过后,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比先前更精致风流的脸。   燕流霜惊了,她还以为这采花贼戴面具是因为长得太丑呢,结果真容比面具更好看?!   无花也惊了,因为他忽然想到了这个人的身份。   “难道此人就是那雄娘子?”   “雄娘子?!”原随云率先反应过来,“那个自称天下第一美男子的采花贼雄娘子?”   燕流霜听他俩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好奇,她问无花:“你怎么知道他是雄娘子?”   无花挠了挠脸道:“我也是猜的,当初我下山往江南去的路上常常躲在沿途商队马车下,曾听一位富商家的太太说起过这雄娘子,据说他生得极美,扮作女人模样也没多少人能辨出,所以江湖人称雄娘子,而且他每次出现都长得不一样,应该是个易容术高手。”   这种江湖杂事鬼差没和燕流霜提过,估计是被他放在了不重要的范畴里。   而事实上也的确不重要,管他到底是雄娘子还是雌娘子,易容术高明不高明呢,反正现在已经被她一刀了绝了子孙,再不能用那玩意儿去害人了。   想到这里,燕流霜深吸一口气,把他们俩提溜起来,道:“行了,你们回去继续洗澡吧,一会儿我给你们烤鱼吃。”   无花哎哟了两声后,笑嘻嘻地跟她说:“我没云师弟那般讲究,我已经洗完啦。”   原随云哼了一声,说是啊,毕竟你不用洗头发。   他也不生气,仍旧眯着眼睛语气愉快道:“云师弟若是羡慕,也可以把头剃了啊。”   原随云:“……”滚你的吧。   燕流霜听着他们俩这番对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后点了点无花的脑门:“就算洗完了,你作为师兄也要过去看好你师弟啊。”   无花心里相当不高兴,但嘴上却应得很欢,还不忘顺便刺原随云一句:“师父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云师弟在河里摔了的。”   等他们两个重新回到马车边上时,燕流霜已经在烤野兔了。   她动作熟练地拨动火堆,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头道:“饿了吧?”   话音刚落,她又注意到原随云的头发还滴着水,不由得停住手上动作,略有些责备道:“怎么不把头发擦干?你这样很容易着凉。”   此话一出口,无花就知道要坏事。   果不其然,下一刻原随云就垂着头低声道:“师兄早就洗完了,不好让他一直等我。”   无花闻言,实在是没忍住偷偷翻了一个白眼。   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非常会装可怜了,然而现在看来,大概还是输了他这云师弟一筹哇!   为了维持自己关爱师弟的好师兄形象,他当即上前用自己的袖子给原随云擦起了头发,一边擦一边道:“你我师兄弟之间计较这个作什么!”   燕流霜再度被他俩逗笑,笑过后让原随云在自己边上坐下,道:“行了,我来吧,无花你先看着火。”   无花:“……噢。”   这大概是他被剃了光头以来第一次生出对有头发人的羡慕,因为燕流霜居然用内力给原随云烘起了头发!   而原随云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也趁此机会直接半个身体都窝到了她怀里,还朝她撒娇道:“师父的手好暖和啊。”   无花听不下去,只能一边拨着火堆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插话道:“对了师父,咱们去少林与方丈大师解释完之后要去哪里啊?”   燕流霜略一思忖,道:“自然是寻个安静的地方慢慢教你们刀法。”   既然说到这个话题,她觉得有必要跟他们俩再重申一遍当她徒弟,学她的刀会有多辛苦。   她说:“这地方我还没想好,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也许连第四个人都没有,你们若是后悔了,最好早点告诉我。”   无花立刻保证:“不论师父带我去哪,我都不会后悔拜您为师。”   原随云也点头:“我能拜您为师已是天大的幸事,又如何会后悔?”   见他们说得万般坚定,燕流霜也稍微放下了一点心。   而且从江南北上豫州的这一路,他们俩也的确半句都不曾抱怨过。   所以去少林与天峰大师解释了一下无花离开嵩山的事之后,她就带着他们两个继续往北去了。   出了山海关再往北的路和中原的官道相比,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加上无处不在的飞沙走石,真是活生生将壮阔变成了荒凉。   不管是无花还是原随云,都很不太适应这样的天气,但他们依然没喊苦喊累,因为他们知道,与他们即将得到的东西相比,这点苦楚根本算不了什么。   最终师徒三人一路行至漠北,在一个几无人烟的村庄附近停下。   此时已经入冬,整个漠北都处于冰天雪地之中,山川河流披上白,不见飞鸟也不见走兽,安静得能叫人发疯。   纵是早慧如无花原随云,都有些受不了。   但这种受不了在燕流霜开始正式教授他们刀法的时候就彻底消弭于无形了。   因为光是完成她每日的要求便能用掉他们俩所有的力气,而完成后,累到连澡都不想洗的师兄弟两个往往扒着饭就睡过去了,哪还有什么嫌弃这里过于安静的余裕。   如此,三年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他二人也终于摆脱了先前那既枯燥又累人的打基础过程,可以开始执刀了。   听到燕流霜这么说的时候,两人俱是松了一口气。   他们觉得之后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一些,至少不会像打基础时这般痛苦了吧?   然而隔天燕流霜就用行动告诉了他们这根本是妄想。   打基础时,她好歹只是对他们进行纠正,下手还算温柔;现在他们开始执刀,她就再也不留什么情面了。   同是用冰雪捏成的刀,她手里那把永远都不会断,而他们俩手里那两把,却是碎了千百遍。   无花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天赋:“我觉得方丈大师是不是骗了我?我真的天资惊人吗?”   原随云:“……可是我觉得我爹不会骗我。”   无花:“有道理,所以说到底还是师父太可怕了。”   练武练得太辛苦,时间长了,他们俩连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心都没了大半。   不过偶尔得闲休息时,还是免不了“瞎子”“秃子”地互相讽刺。   当然,在燕流霜面前,他们始终维持着兄友弟恭的表象。   反正这对于他们俩来说再简单不过。   正式执刀两年后,他二人总算能在燕流霜手底下撑过三招了。   不过他们也很清楚这是因为她没有尽全力,否则莫说三招了,半招就够他们俩喝一壶的了。   无花觉得出师的日子望不到头,原随云也一样。   所以他们干脆没问过什么时候离开漠北这种蠢问题,毕竟学艺不精的话,出去也只是给燕流霜丢人罢了。   然而第三年开春时,燕流霜却告诉他们,可以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无花震惊:“走?!”   他以为燕流霜要放弃教他们两个扶不上台面的徒弟了,非常紧张。   原随云也差不多,开口时声音比平时高了不少:“为何忽然要走?”   燕流霜对他们这如临大敌的架势十分莫名。   她皱眉道:“难不成你们要留在这用一辈子冰刀?”   “师父的意思是——?”无花还是不太敢确定。   “你们已经练了五年多,却还没碰过真正的刀。”她说,“是时候去江南开炉铸刀了。”   说这话时她目光很远,仿佛能穿透眼前的山川河流直抵江南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无花好像听到了她的叹气声。   但下一刻,那张曾让他看至愣神的脸上又重新挂起了笑容。   这笑容让他终于有了一点春风将入玉门关的实感。   然后他听到自己和原随云同时开口:“好。”   师徒三人虽然在漠北生活了整整五年,但平时忙着练武,几乎没什么行装,所以走的时候十分轻松。   算上当初在途中耗费的时光,燕流霜也算是当了他们六年师父了。   六年过去,两个原本只到她腰间的小豆丁已经高过了她肩膀,脸也从原本的一团可爱长开,一个秀气一个英俊,倒是养眼得很。   不过比起外表上的变化,他们俩现在能反过来照顾她这一点更叫她觉得这俩徒弟养得不亏。   试问谁不想被两个哪哪都好看的小帅哥嘘寒问暖添衣布菜呀!   “对了。”入关的时候她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随云你离家这么久,不如趁此机会回无争山庄瞧瞧你爹娘吧,反正我开炉铸刀非一日能成,等你拜会过你爹娘再下江南来也不迟。”   原随云沉默片刻,道:“那师父师兄不如与我同去太原,正好给我一个一尽地主之谊的机会,然后咱们再一道去虎丘?”   他说得诚恳极了,仿佛他真是诚心诚意邀请燕流霜和无花去无争山庄做客。   然而无花闻言,却是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   不就是不想放他一个人跟着师父去江南嘛。   “我无所谓啊,听师父的。”无花说。   “那行,就去太原走一趟吧,反正也不远。”燕流霜答应了下来。   原随云闻言当即松了一口气,就连面上笑容都变得真心了几分,随后干脆给他们介绍起了被称为武林第一世家的无争山庄。   燕流霜去这一趟权当是哄徒弟开心了。   毕竟按她本来的性子,其实是不太喜欢和这些世家打交道的。   不过事后回想起来,她还是颇庆幸自己同意了原随云这个提议。   因为这趟无争山庄之行,让她结识了三个非常有意思的酒友。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原家那边听说少主带着师父和师兄回了太原,特地办了一个盛大隆重到令整个太原都注目不已的宴会来欢迎他们。   燕流霜虽然快六年不曾在江湖上出现,可江湖上关于她的传说却一点没少,以至于消息刚放出去,就吸引了太原城内各路英雄好汉上门拜访,甚至还有一个年级比她大两轮有余的刀客想入她门下,嚷着愿意喊无花和原随云为师兄。   无花:“……”   原随云也:“……”   燕流霜:“……还是不了吧。”   如此持续了两日后,她实在受不了了,让两个徒弟代替她应付那些人,自己则溜出山庄,随便寻了一间酒肆去喝酒了。   喝到一半的时候,她听到隔壁那张桌传来一道带着醉意的声音:“你们当真不愿陪我去无争山庄看看那个天下第一刀客究竟长何模样?”   燕流霜心道你要真的想看,现在回头最方便。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听到一个清风朗月般的声音回那醉汉道:“我只怕你好奇的不是她的人长何模样,而是她的刀。”   “到时候你醉劲上来,要跟人比划,我们俩可救不了你。”桌边最后一人补充道。   “可我实在是不相信!”醉汉高呼了一声,“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厉害的刀客!”   “我看你不是不相信,是不甘心罢,当初你学刀的时候,我问你为什么,你说因为江湖上没有顶尖的刀客,凭你资质,学了就必是天下第一,哪曾想你还没学完,就横空出世了一个能赢下水母阴姬的燕流霜啊。”   醉汉闻言狠拍了一下桌,道:“……老姬你闭嘴!”   燕流霜听到这里,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没刻意掩饰自己的笑声,以至于隔壁桌那三个人几乎是立刻注意到了,而后同时朝她望了过来。   那醉汉原是皱眉板脸一副凶相,估计也做好了喝问一句“你笑什么”的准备,然而目光一接触到她的脸就顿住了。   燕流霜迎着这三道暗含疑惑与惊艳的目光耸了耸肩,末了歪着头朝那醉汉开口道:“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一不小心就抢了你的天下第一。”   作者有话要说:  胡铁花:……卧槽   ·   第九章 郁金香盗帅09   燕流霜这话一出口,那三人的面色瞬间变了变。   而她则是饶有兴致地来回打量了他们一番。   说实话,这三个青年都长得很不错,哪怕是那个涨红了脸的醉汉,也生了一双极吸引人的明亮眼睛。   短暂的沉默过后,是醉汉右手边那个穿月白长衫的青年率先开了口。   他恭敬有礼地向燕流霜赔礼道:“我这朋友一喝多就满口胡话,还望燕姑娘大人有大量,别与他一般见识。”   燕流霜本来也没想因为这一句半句的话跟人计较,但看着这人不见半点惊恐的笃定表情,忽然就生出了番逗他们玩玩的心。   她歪着头,一手撑着脸,另一手却缓缓向桌上的黑色长刀伸去,一边伸一边扯开唇角道:“其实我若是你这位朋友,大约也服气不了的,那不然这样,咱们干脆比上一比?”   “比?!”红脸醉汉几乎吓得从座位上跳起来,再开口时声音都打了结,“比比比……比什么?刀吗?”   他喝得实在是有点多,这会儿虽然被燕流霜一句话吓去了大半酒意,身体却还是不自觉地有些摇晃。   但燕流霜却没有多看他几眼,她的目光几乎一直落在那个代他赔礼的青年面上,两人就这么望着彼此,也不说话,仿佛在较什么劲一样。   良久,青年才微笑着开口道:“多谢燕姑娘大量。”   燕流霜服了,她分明都已经摸上刀柄了,敢情还是没能吓到这家伙啊?!   她非常不解:“你就这么肯定我不会同你们计较?”   青年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因为我知道一个女孩子若是真的生气了,绝不会再浪费时间与三个臭男人说话。”   燕流霜:“……”   虽然有点想反驳,但仔细想想自己以前生气的时候好像还真是二话不说便出刀为多?   “不过此事说到底还是我们不对。”他又补充道,“我们不该在背后议论燕姑娘。”   “背后议论我的人多了去了,你们这几句算什么。”燕流霜朝他摆了摆手,随后话锋一转道,“与其跟我赔礼道歉,还不如同我一道喝几杯。”   说是几杯,然而等他们真正坐到一起开始喝的时候,就再也没能刹住。   之前在漠北的那五年燕流霜整日忙着教导徒弟,几乎没什么喝酒的机会,也没人陪她一道喝,所以算起来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喝至尽兴了。   她酒量不差,上辈子没死之前还曾经有过一个人喝赢五个男人的光辉历史,现在不过三个而已,她觉得更不可能输了。   可酒过三巡之后,倒下去的居然只有那个本来就快醉过去的被她“抢”了天下第一的刀客。   剩下那两个则是面色如常,仿佛他们喝的只是水而不是酒一般。   燕流霜不由得惊讶:“没想到你们年纪轻轻,酒量却不小。”   她自认这是一句夸奖,不料先前那代友赔罪的英俊青年听后却皱起了眉:“年纪轻轻?”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们三人都是才及冠不久吧。”燕流霜说,“这个岁数难道很老?”   “当然不老。”他一本正经回,“但燕姑娘看上去不过二八年纪,所以听你说我们年纪轻轻,我难免惊讶。”   燕流霜闻言差点喷出一口酒来。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会说话的!关键是还说得这么真诚!   不过对方再真诚,她也没那个脸真把自己当十六岁。   她咳了一声道:“那看来你的眼神没有你的酒量好。”   寻常男人听到这话,估计都会选择继续拍马屁吹捧,他却只是再度抬手摸了摸鼻子,而后朝她露出一个笑来。   燕流霜不是初出江湖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当然不至于被这简单的一笑给惑了心神。但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笑起来是真好看。   这好看不来自于他精致又锋利的五官,而是来自于他身上那种不同于常人的气质风度。   同这样的人喝酒,自是快事一件。   于是他们就一直喝到了酒肆老板出来赶人,说要关门了。   此时另外那两个也都已经陆续被她喝倒了醉在地上,燕流霜却是还没喝过瘾。   但酒肆老板都这么说了,她觉得她也不好勉强人家继续做自己生意。   她数了数他们脚边的空酒坛,从怀里找出一张银票塞过去,说凑个整吧不用找了。   老板收了钱,脸色倒是好看了一些,还劝她道:“这都大半夜了,姑娘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燕流霜刚想点头说好,就听到酒肆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她那两个徒弟。   “你们怎么跑出来了?”她问。   “您一直不回去,弟子自然担心啊。”无花一边说一边用目光扫过她脚边那一片狼藉,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道,“等等,您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原随云虽然看不见,但也能从无花此刻的语气判断出眼前到底是何种场面。   他皱了皱眉,没开口。   燕流霜对他的不高兴一无所觉,只随口回无花之前那句道:“也还好啊,又不全是我一个人喝的,这不,都躺着呢。”   其实进来的时候无花就注意到了地上躺着的那三个人,但并未多想,现在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再度低头瞧了两眼。   “他们是您的朋友?”他问燕流霜。   “朋友还算不上吧。”燕流霜笑了笑,表情很愉快,“今天才认识,瞧着挺有意思,就一起喝了几杯酒。”   无花:“……”   满地都是酒坛,你跟我说是几杯??   就在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的时候,边上的原随云忽然开了口:“那师父现在喝完了吗?”   燕流霜说喝完了,但恐怕不能立刻跟他们回去。   原随云:“?”   她叹了一口气:“我总不能把他们三个就这么扔在这吧,所以得先找一间客栈把他们安顿一下。”   其实要按无花和原随云的性格,是绝对懒得管这么多的,反正大家萍水相逢,不过是喝了一顿酒的关系而已。   但既然燕流霜这么说了,他们自然得按她高兴来。   “那行,一人扶一个吧。”无花一边说一边扶起了离他最近的那一个,“这条街上应该有不少客栈,随便找一间就是。”   原随云听罢,也要俯身去扶人。他平时靠听声辨位,基本出不了什么差错,然而这会儿地上躺着的人醉死了过去,发不出什么动静,他也就无从确认具体的位置,以至于一弯腰就顿住了动作。   燕流霜见状,想也不想便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引到了离他近一些那人的肩颈处,“在这。”   她喝了这么多酒,不仅说话声里多了几分无法形容的缠绵味道,就连手也染上了平时没有的热度。   这热度叫原随云下意识绷直了脊背,他整个一僵,一直到她松开手后也没能迅速反应过来伸手把地上醉过去的人扶起。   注意到他在发愣的燕流霜不禁疑惑:“怎么了随云?”   他这才回神,低声回她道:“无事,我只是不太习惯这么重的酒味。”   燕流霜拍拍他的肩膀:“那没办法,只能先委屈你一小会儿了。”   他循着声音略偏了下头,随后扯开唇角向她露出一个温润无比的笑,仿佛在说没关系。   第十章 郁金香盗帅10   在无争山庄住了七日后,师徒三人便收拾行装准备往江南去了。   原东园知道燕流霜此去是为给两个徒弟开炉铸刀,感激极了,还特地给他们准备了三匹千里良驹。   燕流霜虽然不喜欢欠人情,但想到原东园这么做八成还是为了他儿子,也就没有推拒。   她认真谢过了这位常年浸淫书画不问武林事的原庄主。   对方却是朝她摆手,神色怆然道:“燕姑娘这般费心教导随云,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   燕流霜的确在这两个徒弟身上费了不少心思,但她自认动机不够纯粹,所以面对原东园这番郑重的剖白,也有点不好意思:“您言重了。”   原东园叹了一口气道:“燕姑娘是没见过这孩子刚失明时的样子,那会儿他才四岁,得知自己的眼睛治不好了之后就一直不肯踏出自己的房门。”   “他从小就聪明,三岁就能读《易》,可病了那么一场,再也看不了书,性子也大不如从前活泼,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连我和他娘都不怎么愿意亲近。但这趟回来,他却多了不少话,人看着也精神了许多,这是燕姑娘的功劳。”   燕流霜听他说得慨然,一时也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一个四岁的孩子因为一场病直接失了明,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不可能不当回事的。   她想了想,安慰原东园道:“我瞧他现在并不如何在意自己的眼睛,应当是已经恢复过来了,这是好事,而且他的刀也练得不输他师兄。”   事实上单纯论武学天赋,原随云大概还要高过无花一些,他的轻功就比无花好了不止一个档次。但要说在刀法上的悟性,那还是无花更胜一筹。   所以此消彼长,师兄弟两个一直分不出什么高下。   燕流霜对这个教导结果还算满意,她觉得照这个速度下去,再过五年他们俩赢个水母阴姬应该不成问题。   到那个时候,她也能彻底功成身退回地府去交差了。   至于鬼差曾经提醒过的可能会出现的失败情况,她觉得也不需要担心,因为他们俩真的很乖很懂事啊。   会产生这种错觉其实不是燕流霜的错,实是因为无花和原随云太能装模作样了,而且他们不仅是对她装模作样,对其他人也一样。   不说别的,就说无争山庄上下,就无一例外地觉得他们少主现在谦恭有礼温润和善,而少主的那位光头师兄亦然。以至于他们离开太原的时候,还有一堆的小丫鬟在庄门口挥着手绢依依不舍呢。   燕流霜骑在马上望着这番场景,实在是没忍住啧了一声道:“我看再过几年,这些小姑娘就得直接把手绢往你俩身上扔了。”   无花立刻摆手:“师父你就别取笑我们了,她们最舍不得的其实是你啊,你都不知道她们私下里是怎么说起你的。”   燕流霜挑眉:“哦?怎么说的?”   无花捏着嗓子道:“我以前一直以为少主的师父是位仙风道骨老前辈,结果竟这般年轻,还这般美……我真是恨不得每天都路过她院门口多瞧她两眼!”   他长相本就偏阴柔,面容姣好似少女,所以学起豆蔻少女们的腔调时也半点不违和,听得燕流霜忍不住笑。   看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无花又接着学道:“而且燕姑娘武功那么高,却一点架子都没有!”   燕流霜:“行了行了,你快别这么说话了,等会儿给人听见得误会你是哪间尼姑庵里偷跑出来跟人私奔的小尼姑了。”   “小尼姑”无花:“……”   “私奔对象”原随云也:“……”   师徒三人就这么一路闲扯到了江南。   不过大多数时候,原随云都是开口最少的那一个。   他总是安静地听着无花用各种方法逗他们的师父开心,然后听着燕流霜的笑声想象她此刻的模样。   可不论他怎么想象,他都无法在一片漆黑中勾勒出一张清晰的笑脸来。   这让他心烦意乱得很,以至于都没了和无花互相讽刺抬杠的兴致。   而这种心烦意乱在他们抵达姑苏虎丘时更是攀到了顶峰。   他像六年前一样跟在燕流霜身后进了拥翠山庄,听着她与李观鱼愉快寒暄,然而没听两句,他便忍不住皱起了眉。   李观鱼的废话怎么如此多?他想。   其实李观鱼的话哪里多,他不过是问了燕流霜几句近况而已,毕竟燕流霜已经五年没在江湖上出现了。   燕流霜也没有隐瞒,简单地与他解释了一番后,便将话题引到了她要借炉铸刀上。   她原以为按李观鱼的性格,会立刻答应下来,然后直接带她去剑炉。   可李观鱼闻言后,表情竟是有些尴尬,他叹了一口气,与她解释:“燕姑娘若是早来几日就好了,我昨日才将它借给了一位要铸剑的朋友,他寻到了一块极珍稀的寒铁,说是耽误不得。”   燕流霜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听他这么说之后立刻表示她不急。   “等李庄主那位朋友铸完剑了,我再用也不迟。”她说。   “多谢燕姑娘谅解。”李观鱼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停顿了一下后才继续道,“上回燕姑娘有要事要办,未能在姑苏多留几日,这回既要等铸剑炉,不妨就在拥翠山庄住下?”   燕流霜本想拒绝,但想到住客栈不方便她指点徒弟们练刀,就答应了下来,不过就和当年借薛家庄的地方收徒弟时一样,坚持要给租金。   李观鱼:“……”   拗不过她,只能收下。   师徒三人在拥翠山庄住下后,燕流霜想着看一下他们最近状态如何,便解了穿肠刀给他们,要他们轮流用这把刀与她过招,还说:“暂时不能铸刀,你们就凑合一下。”   无花和原随云都震惊了:“凑、凑合?”   “对啊。”她点头,“因为这把刀不是什么好刀,它不过是我那个当山贼的师父随便给我锻的。”   “可它明明……”他们俩完全不敢相信,毕竟在漠北的时候燕流霜每次拔出这把刀都能叫他们感受到上面滔天的杀气。   “你们觉得它可怕,是因为它在我手里。”燕流霜说,“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这话将两人打击得不轻,幸好过去五年里他们俩没少被打击,所以片刻后便平复了心情。   和以前一样,作为师兄的无花先上。   燕流霜朝他作了个请的手势,眯着眼道:“开始吧。”   无花点头,深吸一口气后拔出了漆黑的穿肠刀。   这是他第一次用真正的刀和燕流霜过招,除了紧张之外,其实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哪怕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黑色的长刀握在手里比冰刀要重上不少,稍一扫便是一阵呼呼风声。   和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无花根本找不到她的破绽在何处,只能凭着本能向她挥刀。   这一刀挥出去的时候,他看见她勾了勾唇角。   然而她也只动了唇角,一直到刀尖即将砍上她的鼻尖都没有躲避的意思。   无花惊得睁大了眼。   一方面他知道她绝对不会躲不过去,可另一方面他又下意识想偏开两寸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抬手捏住了他斩过来的刀锋。   “太慢。”她说,“不过还是有点进步的,你很适合学刀。”   “只可惜学得不太好。”他叹了一声,“我看我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在师父手下撑过一刀。”   “这不至于,按你的天赋,只要不荒废了,好好练下去,将来接我三刀还是没问题的。”燕流霜诚恳道。   无花:“……”   说真的,完全没被安慰到好吗?   他把刀给原随云:“换你。”   原随云沉默着接过,而后不自觉地捏紧了刀柄。   燕流霜只当他是紧张,便对他说:“像以前那样斩过来就行。”   他们隔了好两丈距离,但托这盛夏晚风的福,原随云还是能闻到她身上清淡的皂荚香气。   片刻后,他略低着头道:“好。”   原随云在刀法上的悟性不及无花,但他胜在根骨好,所以出手速度相当快。   他的这一刀,就比无花方才那一刀要快。   但他们俩之间的速度差距在比他们都快得多的燕流霜面前根本没有意义,燕流霜仍是不躲不避,直迎了这一刀。   而刀势也仍像刚才那样在最后一刻被截断。   唯一不同的在于,此刻的燕流霜是皱着眉的:“你怎么回事?”   原随云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说,明明他这一刀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快速度了。   片刻后,他听到她的叹气声。   他很困惑:“师父?”   燕流霜走近一步,拿回了他手中的刀,道:“你的心不在刀上,方才那一刀看着快,实际威胁还不如无花那一刀的一半,所以我问你怎么回事。”   原随云张了张口,捏紧了自己方才握刀的手,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见他如此,燕流霜也没有勉强,只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以与我说,但千万别再像方才那样心都不在刀上就出刀了。”   她说这话时恰好有风来,将她散落的一绺额发吹起,发梢打在他面上额上,最后还划过了他失明多年的眼睛。   那滋味并不好,或者说有些涩,叫他本能地闭了闭眼。   可不论他闭多少次眼,再睁开也只有整片的黑暗。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自己已经适应并习惯了这种黑暗。   但在这一瞬间他才惊觉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   用寒铁铸剑是一项大工程,李观鱼的那个朋友短时间内搞不定。   燕流霜清楚这里面只要出一小点差错就可能前功尽弃,所以完全没有催促,还让他们放宽心慢慢来,不用因为她排着队等用铸剑炉而着急。   正好她也能趁此机会去姑苏城里逛逛,看看能不能买到点好的铸刀材料。   两个徒弟本想跟着,被她拒绝了:“你们俩还是好好练功吧,否则我给你们铸了刀,怕是也要被人打断。”   两人无从反驳,只能留在拥翠山庄专心练刀。   原随云之前被她批了一顿,现在练得比在漠北时更认真,哪怕她不在,也很少理会无花的挑衅。   无花惊奇不已,这小子难道转性了?   不过看他练得这么拼命,一副一定要超过自己的架势,无花也不由得更认真了一些。   于是他们俩就这么在拥翠山庄谁也不让谁地较起了劲。   而燕流霜一连往城内跑了七八日,都没能寻到合心意的材料。   就在她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跟李观鱼打听一下这方面消息的时候,她看到城门处忽然闪过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姑娘的尖叫声,听着像是受了极大惊吓。   她忙拨开人群过去,只见一青衣少女正瑟缩着身体在躲一个穿猩红锦袍的男人,嘴里喊着你别过来!   而那男人则是不停凑上去,一边嘿嘿着笑一边嚷:“陪我玩!陪我玩呀!”   待燕流霜挤到人群最前面的时候,她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脸。   居然是薛衣人的弟弟薛笑人?!   可是他看上去似乎不太对劲……?   “你为什么不陪我玩?”薛笑人扯着那青衣少女的袖子又嚷嚷了起来。   “我根本不认识你!”这少女都快哭了,“你这个疯子离我远一点!”   “我不是疯子!不是疯子!”薛笑人的声音骤然高了起来。   燕流霜见状,再顾不得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直接上前制住了他。   薛笑人大概是真的疯了,衣衫破破烂烂不说,头发也乱得跟个鸟窝似的,同她初来这个世界时见到的模样大相径庭,而且被她制住后,居然还是挣扎着要去抓那个青衣少女的衣袖。   少女好不容易脱身,当然不肯继续同这个疯子纠缠,对燕流霜道了一声谢后便迅速跑了。   她一跑,那些看热闹的人也散了大半。   而燕流霜按着尚在尝试挣脱她的薛笑人,皱了皱眉后还是尝试着开口问他:“你兄长呢?”   薛笑人仿佛听不见,只顾着挣她的手,后来发现挣不开,竟低头咬了上去。   他这一口咬得不轻,直接把她的手咬出了血,把她气了个够呛。   深吸一口气后,她抬手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再动弹不得,然后拎着他的衣领回了虎丘。   拥翠山庄的下人见她拎了个男人回来,皆被吓了一跳。   无花认出那是薛笑人,十分惊讶:“薛二爷怎么了?”   燕流霜:“应该是疯了。”   无花:“……哈?”   倒是先前那些被吓住的下人,听到薛二爷这个称呼,仿佛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难道这就是松江府薛家庄的二爷?”   燕流霜点头:“对,是他,怎么了吗?”   那下人答:“他之前似乎因为练剑走火入魔失了神智,据说薛家庄的人找了他两年都没找到他,没想到竟叫燕姑娘碰上了。”   燕流霜一听,也觉得这真是很巧,她想了想,决定拜托李观鱼帮忙派个人通知一下薛衣人。   李观鱼知道后,二话不说就应下了,当天晚上就派了人去松江府薛家庄。   但他提醒了她一句:“薛衣人很有可能不在家,我听说他约了海南派的一位剑客这个月月底在江城决斗。”   燕流霜:“……”   李观鱼又道:“他若是不在,让他弟弟在拥翠山庄先住着也无妨,我观他武功仍在,就这么在城中乱跑,怕是会冲撞到别人。”   燕流霜心想可不是吗,还抓着小姑娘的袖子不放呢。   为今之计,也只有先让薛笑人在这待着了。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去解了他的穴道,试图劝他先好好吃个饭,岂料他竟又咬了她一口。   这一口咬得比之前更重,还正好咬在了先前的伤处,让她吃痛地惊叫出声。   而她这一叫,自然也惊动了本来在给她盛饭布菜的无花原随云。   两人同时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怎么了?!”   无花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气得不行:“他咬你?!”   燕流霜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他现在神智全无,就别跟他计较了。”   无花想说不能这么算,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呢,边上的原随云就直接一拳揍上了薛笑人的脸。   他紧抿着唇,将薛笑人揍得直接没坐住,歪到了地上。   薛笑人顿时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嚷:“你!你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大哥!”   燕流霜:“……”你他妈这个时候知道你大哥了啊。   而原随云沉着脸一字一顿道:“就算你大哥在这,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薛笑人已经哭得满脸泪了,嘴里还在喊:“我要……要让大哥教训你!”   原随云冷哼一声,再不理会他。   说实话,燕流霜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徒弟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她的认知里,原随云一直很乖很听话,身上也没有什么世家子弟的骄矜之气,就算偶尔跟无花拌两句无伤大雅的嘴,也多是玩笑语气,很少真的生气。   但这会儿显然是气狠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这个模样,燕流霜忽然有点想笑。   “我没事,皮外伤而已。”她说。   “那也不行。”他敛眉垂眼,叫人瞧不清表情,可声音却很坚定,“他敢伤师父,就得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无花:行吧,霸道少主,输了输了。   ·   第十一章 郁金香盗帅11   薛笑人闹腾得太厉害,被原随云揍了一拳后,就躺在那哭得惊天动地。燕流霜本想安抚他两句,却被无花拦住了。   无花说:“他好像很排斥师父,还是我来吧,您处理一下手。”   燕流霜想想也是,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薛笑人的确是一看到她就发疯。   “那行。”她嘱咐无花,“他武功不弱,若是跟你动手,你千万小心着点。”   “师父放心。”他微笑着应下,然后在正撒泼打滚的薛笑人面前蹲下,轻声细语地开始把话题引到吃饭上去。   燕流霜看了片刻,发觉薛笑人面对无花的时候的确平静许多,也就松了一口气,随后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手上的伤口。   “我去上个药,随云你先吃。”她说。   “我来。”他不由分说地握住她手腕,语气仍是很沉。   “不用不用。”她倒是没急着去挣,只笑着道,“我自己来就可以。”   不料这话落在原随云耳里却是让他误会了。   他动作一顿,忽然低着头道:“我看不见,但我知道师父伤在何处。”   燕流霜想说她不是这个意思,可还没开口,就被他拉着出去了。   他把她带到隔壁那间房,动作迅速地从自己的包袱里找出金疮药和药酒来。   见他如此坚持,燕流霜也只好任他动手。   可她不反对了之后,他却忽然变得有些犹豫,拿着药酒将倒不倒,好一会儿后才低声道:“会有点疼。”   燕流霜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师父我会怕这点疼吗?”   他张了张口,没说什么,随后也像她一般扯开唇角。   那药酒是他从无争山庄带出来的,自然是好东西,可味道也很冲。他将它倒在她手上伤处,动作很轻,然而还是听到了她下意识发出的抽气声。   “很快就好。”纵使知道她不怕疼,他也忍不住出声这么安慰道。   “嗯。”燕流霜应了一声。   伤口被酒洗过,正火辣辣地疼着,此时上金疮药,痛感只会加倍。所以原随云的动作比之前放得更轻。   看他一派小心翼翼,燕流霜也没嫌他慢了,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那等他给自己上完药。   快好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就算薛二爷疯了,师父也不必对他如此宽容。”   燕流霜:“那不然呢?难道我还要咬回去吗?”   他面色未改:“放着我来教训。”   这一本正经的护短样实在是有些可爱,燕流霜忍不住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揉了一下他脑袋。   猝不及防被揉了这一下,原随云也是一僵。   随后他听到她说:“好啦,别生气了,他好歹是薛衣人的弟弟,就算看在薛衣人的面子上,我也不能和他太计较。”   此时原随云正好快要上完药,他沉默片刻,问:“师父与薛衣人关系很好?”   她实话实说:“多好倒不至于,但他是我朋友呀。”   这世上能让她称朋友的人可并不多。   所以原随云听到这个答案,还是有点低落。   天知道他多希望她在这世上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在意的人,甚至包括他那位秃子师兄。   但他也清楚地明白,这不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松开她手腕轻声道:“好了。”   燕流霜低头瞧了一眼:“行,那咱们去吃饭吧,无花还等着呢。”   然她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了一阵拍门声。   原随云皱着眉过去开门,发现是无花,有点疑惑:“怎么了?”   无花挤进来半个身体,脸色很沉:“进去说。”   燕流霜听到大徒弟难得严肃的语气,也不由得在意起来:“发生什么了?是薛笑人出了什么事吗?”   无花沉吟片刻,像是在纠结,但最后还是抬起眼开了口。   他说:“我觉得他没疯。”   燕流霜:“?!”   原随云也一样惊讶:“你说什么?”   无花道:“虽然我也不是很肯定,但方才我哄他吃饭,他吃到一半忽然跟我动起手来。”   “动手没什么,照理说他没有失去武功,是完全凭本能在出手吧?”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可是我和他交手下来,却发现他有在留力,似乎只是为了引出我有些什么招式。”   这话换了别人说,燕流霜也许还不会信,但无花有多心细她是知道的。   可如果无花的猜测是对的,那薛笑人为什么要装疯?还一装就是两年?   她想不通。   “还是先吃饭吧。”她说,“不管他是不是在装疯,我都得把他交到他兄长手上。”   “嗯,我也就是提醒师父一句。”无花说,“我怕他存了对师父不利的心思,有个防备总是好的。”   这个燕流霜反倒不太担心。   如果薛笑人真的是在装疯,那肯定很清楚她的厉害,不敢对她怎么样的。   这样想着,师徒三人又回到隔壁,一起吃完了这顿满是波折的晚饭。   记挂着无花这番推测,当天夜里燕流霜特地留了个心眼没睡死。   她原本想的是,如果薛笑人是在装疯,也许会趁他们睡着后逃走,毕竟拥翠山庄高手不少,不管被谁发现了他在装疯,都不太好处理。   如此一直到三更,她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就在她觉得也许是无花多心了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鸟雀扑棱声。   拥翠山庄的鸟雀很多很多,但许是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很久,几乎都保持着此间主人那样的作息,燕流霜在这住了十日,还从未听它们在夜间闹腾过。   她捏紧了手中的刀,放轻动作下床,从窗户的缝隙里望出去,果然看到一道红色的身影,正从院中树顶掠过,是薛笑人。   他动作很快也很轻,若非惊到了树顶的鸟雀,燕流霜恐怕也察觉不到。   待他从围墙里翻出去后,她才带着刀追出跟上。   两人的武功境界有很大差距,只要燕流霜愿意,跟他一路自然不是问题。   这一路上她都在想,薛笑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他出了拥翠山庄一路奔下虎丘,朝姑苏城的方向去了。   燕流霜本以为他要进城,然而到了城门口后,他却拐了个方向放慢速度,走进了一间破败的山神庙。   她没急着靠近,也没急着现身,只远远地盯着那山神庙,眼睛一眨不眨。   片刻后,山神庙里走出来一个戴面具的黑衣人。   燕流霜看着这满身杀气的黑衣人,差点把眼睛瞪出来。   虽然他戴着面具,还特地在身形上做了伪装,但燕流霜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薛笑人。   如果说他大半夜离开拥翠山庄还能用他不喜欢这个地方来解释的话,那么此刻他变成这个模样,就证明他的确是在装疯了。   她隐去自己的气息蹲在树上,心情复杂地望了他片刻。   而他则是将手背在身后,开始在山神庙前来回踱步,似是在等什么人。   燕流霜看他越踱越急,也不由得好奇他究竟在等谁。   一刻钟后,她总算看见了一个从不远处古道上飞快奔来的少年。   那少年看着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也着黑衣,手里提着一把剑,但隔得这么远,月色也不好,所以燕流霜看不清他长什么模样。   没过多久,他就行到了薛笑人面前。   “师父。”她听到少年这么喊薛笑人。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薛笑人声音很沉,与他平时说话时完全不一样,“我交待你的任务是什么?”   “杀七星门门主。”少年答。   “那你做成了吗?”薛笑人阴阳怪气地笑了声。   “我已杀了他。”少年冷静道。   “可你放过了他的儿子。”薛笑人说到这里,竟忽然亮出了剑,“我教你什么?当杀手,心软就是自寻死路!”   那少年沉默着让自己肩膀挨了这一剑,竟是一句都没争辩。   好一会儿后,他才低声开口道:“谢师父教诲。”   薛笑人收了剑,沉声道:“他儿子逃到了杭州,你现在去把他儿子杀了,把此事给了了,才算完成这个任务,否则的话,你这条命也不用留了。”   “……是。”   燕流霜虽然不知道七星门门主是谁,但听到这里也多少明白了薛笑人现在在做什么事,他在做杀手生意。   难怪要装疯卖傻离开薛家庄啊……毕竟按薛衣人的性格,是不可能容忍弟弟干这种事的。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那个黑衣少年已经捂着肩膀站了起来,看那模样似乎是打算离开了。   她忙从树上掠下去。   夜色正浓,却盖不住她闪电一般的身形。   薛笑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她的刀鞘抵住了喉咙,黑衣少年见状一愣,随后竟毫不犹豫地提着剑朝她刺了过来!   燕流霜:“?!”   作者有话要说:  霜姐姐:是傻逼吗!我在帮你!   小红:……   第十二章 郁金香盗帅12   薛笑人与燕流霜已经是天与地的差距了,就更不要说他这个尚未学到他三成功力的徒弟。   燕流霜开口的时候几乎都在笑了:“他逼你杀人,你还要救他?”   少年闻言稍垂了垂眼:“这是两码事。”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啊?   这样想着,她直接掠至这对师徒头顶,用刀背一击打昏了打算靠那少年的死拖而遁走的薛笑人。   “我本来想着,看在你疯了和你兄长的份上,你咬我的那两口我可以不计较。”她一边出手一边说,“但既然你没疯,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薛笑人哪里能敌得过她,听她说完这几句话,连张口回一句的余裕都没有,便已经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发出轰的一声响。   山神庙外刹那间尘土飞扬。   而燕流霜收了刀,回头望向那个愣住的黑衣少年,啧了一声道:“你为什么会拜薛笑人为师?”   少年的表情一时变得十分困惑:“……薛笑人?”   燕流霜:“……”   啥玩意儿?你都不知道他是谁你就当他徒弟了?!   片刻后,她终于从这少年言简意赅的叙述中搞清楚了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原来他是被薛笑人养大的一个孤儿,但从他十年前被薛笑人捡到收养的那时起,他就没见过薛笑人的真容。   薛笑人每次去见他,教他剑法的时候,都戴着面具,也从不允许他过问自己的身份,后来他满了十五岁,薛笑人便交给了他第一个杀人的任务。   “那你就甘愿这么任他摆布,当一个杀手?”燕流霜觉得不可思议。   “……他救了我。”少年紧抿着唇道,“没有他,我活不到今日。”   燕流霜自己身背无数杀孽,自然不会看不起杀手。   但自己乐意杀人挣钱和被逼无奈当杀手毕竟是两回事,可能是带徒弟带久了,她现在比从前心软不少,听完这里面的原委,竟还升起了几丝对这少年的同情来。   她想了想,道:“我已通知了他兄长他现在在姑苏,不出意外一个月内一定会到,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看你不如与我一道去拥翠山庄等他兄长吧,等此事了了,不论你想不想继续当杀手,我都不会拦你。”   少年沉默了很久,最后默默地将地上的薛笑人背到了身上,说我跟你去。   回虎丘的路上,她问这少年:“对了,你叫什么?”   他低声回她:“一点红。”   她皱了皱眉:“好奇怪的名字,薛笑人取的吗?”   他点头:“他给我们都取了名字,按剑术高低,从一排到十三。”   “你是一?”燕流霜震惊,薛笑人这教徒弟的水平可以说是比水母阴姬还烂了吧!   “……是。”他也知道他和这刀客之间的差距,说到此处时低了低头,似是有些羞愧。   两人回到拥翠山庄的时候,庄内还是一派寂静。   燕流霜把薛笑人扔进他之前那间屋子里,用自己独有的手法点了其穴道,确保他醒了后也逃不了,而后才转向一点红,道:“等天亮了,我便会把这件事告诉李庄主,托他再通知你师父的兄长一次。”   一点红没有异议,只是在她转身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忍不住问她:“你……不怕我带走他吗?”   燕流霜冷漠:“你有这个本事吗?”   一点红:“……”好吧,没有。   见他一脸尴尬,一时间连手都不知该往哪放了,燕流霜不由得勾起唇角补了一句:“而且我相信一个不忍心杀小孩的杀手不至于到这地步都执迷不悟。”   说完这句后她便毫不犹豫地出了这个房间。   第二日一早,燕流霜就把昨晚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李观鱼,让他务必再派人给薛家庄送一封信。   李观鱼闻言大惊,因为他昨日看到薛笑人的时候也完全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之处,只当他真的疯了。   他答应下来:“好,燕姑娘只管放心。”   燕流霜:“还有一件事,可能也需要李庄主帮个忙。”   李观鱼:“何事?”   她指了指安静立于薛笑人身侧的一点红,道:“据他所说,薛笑人的这个杀手组织,一共有十三位杀手,都是从小跟着薛笑人学剑的,可薛笑人很少将他们聚在一起,多是分开拨派杀人的任务,所以他并不知道剩余的十二个人在何处。”   李观鱼:“燕姑娘的意思是?”   燕流霜叹了一口气说:“我是个粗人啊,不会出刀动手以外的事,就算想审出剩余十二个少年杀手现在何处,估计也审不出来。”   李观鱼正想说这事他能派人去做呢,就被一直没说话的原随云抢了先。   原随云说:“这等小事,师父交给我就可以了,不必麻烦李庄主。”   燕流霜:“……哈?”   “我能问出来。”他说得很笃定,“相信我,师父。”   “那……那你试试吧。”她不想打击徒弟的积极性,但应下之后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不行也不用勉强。”   围观全程的无花:“……”   怎么可能不行哦,按原随云的性格手段,做这种事怕是根本花不了多少力气。   果不其然,当天傍晚,原随云就把剩下那十二个杀手在何处给问出来了,而且还问得特别详细。   他把他审出来的那些事告诉燕流霜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但燕流霜听在耳里却是震惊无比:“你怎么做到的?”   原随云抿了抿唇,弧度很浅。他说:“我好歹是无争山庄的少主。”   至于更具体的,他就不肯透露了。   幸好燕流霜也没有多问,毕竟比起审问手段,目前最重要的事还是把薛笑人那个杀手组织给瓦解掉。   十二个人,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很难在短时间内全部找到,所以这事又得麻烦李观鱼帮个忙。   杀手组织毕竟关系到武林安定与否,李观鱼身为武林泰斗之一,自然义不容辞地出了手。   在这种事上,燕流霜自觉也没什么跟他客气的。   又过了几日后,薛家庄那边终于来了回音,说是已将此事告知他们庄主,不出意外,再过个五六日,薛衣人便会回江南了,到时应会第一时间赶到拥翠山庄来。   “等他到的时候,咱们也差不多能寻到剩余那十二个杀手了。”李观鱼说,“我派出去的人说,他们几乎都在江南这一带,找起来不难。”   燕流霜放心了,说那就好。   她平时很少对什么事这么上心,这回既费心又费力,令两个徒弟都好奇不已。   先憋不住的是无花,他寻了个师徒三人一道吃饭的时候问她:“师父为什么这么关心薛笑人这事啊?”   燕流霜顿住动作,叹了一声后才道:“我只是不想看那些孩子造太多本与他们无关的杀孽罢了。”   如果是因为自己的意愿选择杀手这条路也就算了,但为了报答薛笑人的养育之恩却不一样,说到底薛笑人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甚至还试图把他们身上最后一点良善给磨掉,这让她无法坐视不理。   无花和原随云听罢点点头,像是明白了。   其实他们俩还真是那种善恶观念特别淡薄的人,刚知道薛笑人搞了这个杀手组织的时候心里完全没什么波澜。   但他们俩又不约而同地觉得,既然师父想捅破这个组织,他们帮忙也是应该的。   接下来的七日内,剩余的那十二位少年杀手陆续被拥翠山庄的人马带了回来。   最后一位抵达之时,薛衣人也抵达了虎丘。   他从前一直想寻机会见李观鱼一面,但却没想到两人真正的会面竟是在这种情况下,一时间羞愧不已。   李观鱼说打算把薛笑人做的事公诸江湖,他沉默片刻便答应了下来。   “至于他收养的那十三个少年……”李观鱼停顿了一下,“照你看该如何处理?”   “他们是杀了人不假,但也是被逼无奈。”薛衣人低声道,“说到底此事罪魁祸首还是我弟弟,如果他们诚心改过不再做杀手行当,我看也不必对他们太过苛责。”   其实李观鱼和燕流霜也差不多是这个想法,但后来找回来的那十二个还好,那个排第一的一点红却是不太好处理。   他们跟着薛笑人学剑,多是为了能活下去,本身对剑没什么感情,唯独一点红,是真的已经成了一名痴心剑客。   杀手组织被燕流霜意外捅破后,他就变得很是迷茫。   别的人得知自己恢复自由,可以不再拼命练剑拼命厮杀,都开心得很,因为他们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碰剑。   只有这个年纪最小却排到了“一”的一点红,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燕流霜看他这般焦躁迷惘,便试着给他指了一条路。   她说:“薛笑人教你的剑法戾气太重,剑是兵中君子,真正的剑客该有杀气,却不该有如此重的戾气,你若是真心爱剑,趁此机会换个师父吧,去问问薛衣人能不能教你。”   说到底薛笑人的剑也是薛衣人教的,只是薛笑人走上了与他兄长截然相反的路而已。   所以这世上最方便把一点红从那条有些歪的剑道之路上拉回来的人,就是薛衣人了。   一点红听了她的建议,在薛衣人临走前去询问了他的意思。   薛衣人拒绝了。   他一直都是那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说话也不客气:“这般戾气,不配执剑,你最好的出路便是放弃剑。”   这话说得很难听,但却并没有说错。   只是一起去送他的燕流霜看到一点红听到这话之后的反应,还是有点心软。   她知道如果她开口要薛衣人教一点红,薛衣人应该会同意,但她不喜欢强人所难,所以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在隔天问李观鱼借了两本拥翠山庄的剑谱给一点红,还为此许了李观鱼一个承诺,说将来可以再为他试一次剑阵。   李观鱼很好奇:“那燕姑娘何不用这个承诺换我收那小家伙为徒?”   她想了想道:“薛衣人看不起他的剑,你肯定也一样,如果不是真心收他为徒,那就是既勉强了你又勉强了他,何必呢?”   李观鱼没话说了,一方面是反驳不了,另一方面也是为她的通透所惊讶。   之后她把那两本剑谱拿给同样即将离开姑苏的一点红,说:“其实不管什么武功,入了门后,靠的就是你自己,而不是你师父怎么教,你要是还想继续练剑,便好好想想,再好好看看这两本剑谱,我相信你能想通。”   一点红根本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说这番话,一时愣住,竟是连伸手去接都忘了。   而燕流霜看着他这个呆傻反应,还以为他是不相信她的话,干脆用自己当例子鼓励了他一番:“你看我如今很风光对不对?江湖上关于我师从何人的猜测也没少过,但实际上我的师父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山贼,他只教会了我要如何挥刀,从那之后,我走的每一步都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既然我能做到,就证明这条路是通的,只是可能比其他的路要远上一些难上一些罢了。”她顿了顿,“但你会因为它远或难就放弃剑吗?”   “我不会。”他郑重地说。   看着他一扫之前的迷惘,甚至眼睛也亮了起来,燕流霜不由得很高兴。   “我也相信你不会。”她说,“所以这两本剑谱你拿去琢磨吧,等遇到实在琢磨不透的地方,可以来找我,刀和剑毕竟也是有共通之处的。”   话音刚落,她便听到一旁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听着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   她下意识偏头,望向身侧两个徒弟,可他们俩俱是面色如常。   “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她皱着眉问。   “没啊。”原随云温声道,“师父听到了什么?”   燕流霜看着他们俩略挑了挑眉的疑惑样,心想那大概不是他俩发出的声音。   于是她没再多想,只笑了笑道:“也没什么。”   而在她转回去的那一瞬间,无花的眼神就变了。   因为他知道燕流霜没有听错。   方才的确是有那么一道碎裂声,那是原随云捏碎了他手边的一只杯子。   可燕流霜偏头看过来的时候,原随云就迅速握紧了掌心的碎片,将那只手缩进了他宽大了袖子中。   长年累月下来的一道装模作样本能让他选择了帮原随云瞒住此事,所以燕流霜问他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时,他摆出了疑惑惊讶的表情。   事实上他也的确疑惑得很,燕流霜刚刚不过是跟一点红说愿意指点他琢磨不透的地方而已,又不是要给他们收个小师弟,原随云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第十三章 郁金香盗帅13   长久以来,无花都不吝于在私下里表达他对原随云的不喜欢,而原随云也一样。但可能就是因为他们互相看不顺眼,所以论到对对方的了解,无花甚至可以拍着胸脯说,这世上绝对没有比他更了解原随云的人了。   原随云是一个非常能忍的人,装模作样对他来说根本是小菜一碟,他可以轻轻松松地骗过很多人,而且不管和谁交谈他都能露出再温和不过的笑容,叫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举止得体,教养一流,还没什么架子的世家公子。   可实际上无花非常清楚,在他对那些人报以微笑的时候,他心里多半是在冷笑。   如果说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他笑出真心的人,那恐怕也只有燕流霜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里,无花特别喜欢和他明里暗里较劲,毕竟两个人都希望燕流霜对自己比对对方更好一些。   无花知道自己是为了能从燕流霜身上学到更多东西,那么原随云是为了什么?   以前他一直觉得原随云肯定也和自己一个想法,否则他堂堂无争山庄少主,何必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心甘情愿跑去漠北喝冷风呢。   可如今看来,纵使原随云最开始的确是这么想的,现在可能也已经变了想法。   他想要的恐怕已经不只是燕流霜那纵横天下无敌手的刀法了,他还想要燕流霜这个人。   想到这里,无花忽然就觉得这家伙最近所有的反常行为都得到了解释。   所以待燕流霜出去送一点红离开,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师兄弟之后,他就忍不住稍试探了一下。   不管怎样,他都希望这是自己想多了。   “你方才那么生气——”一贯巧舌如簧的无花发现这事还真他妈很难直接说,“……算了,我就当没看到。”   原随云闻言,却是很冷静地开口回:“哦,你知道了啊。”   他说得太平静,那语气仿佛只是在问无花现在什么时辰。   可无花听在耳里,却是慌得不行,他既想摇着原随云的肩膀问他是不是疯了,又想否认说不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灭口不要找我。   无花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他拜师是有目的的,讨好自己这个师父也是有所图,但现在想想,和原随云比起来,他恐怕还能称得上一句单纯。   ……妈的,我居然还有觉得自己单纯的时候?   这样想着,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再说点什么,然而最后只能憋出一句你先处理一下你的手吧。   原随云恍若未闻地握着那堆碎片,根本没理他,末了直接站起身来回房了。   ……   解决了薛笑人的事之后不久,李观鱼那个占了铸剑炉的朋友终于铸完了剑,可以把地方空出来给燕流霜了。   燕流霜这才想起来,之前被薛笑人那厮一耽误,她连找材料的事都给忘了,所以这会儿她仍是半点准备都没做好。   就在她犹豫着不然用稍微普通一些的凑合一下算了的时候,她的二徒弟却告诉她:“师父不必着急,我爹已派人带着玄铁往江南来了。”   燕流霜很惊讶:“啊?他怎么会知道?”   原随云低了低头,像是有些忐忑,开口时声音很低:“是我看师父之前寻得辛苦,便自作主张修书回去要他将庄中存的那几块玄铁送到姑苏来,还望师父不要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她开心还来不及呢,“那行,等你父亲把玄铁送来了,我就为你们两个开炉铸刀。”   “嗯。”原随云点头,察觉到她语气里的高兴,也朝她扯开唇角。   围观整个过程的无花:“……”   没发现的时候还好,现在发现了,真是怎么看原随云的笑怎么可怕啊!   最重要的是,他还不能把自己发现的事告诉燕流霜,因为按照燕流霜那个完全不会拐弯抹角的性格,知道了肯定会直接去求证原随云是不是真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到时候原随云还不得把他撕了!   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担心原随云会找机会把自己灭口了事。   这小子既然有胆子肖想他们的师父,干出杀师兄的事又有什么不可能呢,何况他还一直都这么讨厌自己这个师兄。   每每想到这里,无花就愁得不行,如果他不是从六岁开始便一直保持着光头的话,他觉得他这会儿肯定也已经愁秃了大把头发。   总而言之,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考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无花都相当注意和原随云保持距离。   但不管他怎么注意,他们师徒三个还是要在一张桌上吃饭啊!   无花想来想去,决定给自己换一双筷子。   纯银所制,能试出毒的那种。   换筷子这事他没刻意藏着掖着,因为他就是想借这个告诉原随云,你师兄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不会乱说话的,所以你不要盘算该怎么把我灭口了。   原随云对此反应一般,像是早已经猜到了。   反倒是燕流霜有点惊讶:“你以前也不是这么讲究的人啊,怎么忽然连吃饭都要自己备双筷子?”   无花一本正经道:“师父啊,咱们现在已经离开漠北了,您名声这么大,云师弟还是无争山庄少主,难保不会有什么小人想对咱们不利,所以我觉得咱们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啊。”   燕流霜觉得这理由算说得通,不过看他每吃一顿饭都要先用那双筷子试上一试,还是有些哭笑不得:“就算真有什么不长眼的人,也没胆子跑到拥翠山庄来给咱们下药啊。”   无花沉默片刻才道:“反正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他这么坚持,燕流霜也只好随他去了,她笑了笑,说那好吧,我和随云的安全就靠你啦。   “……好。”无花面上应承得无比爽快,心里都快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花:那我的安全靠谁!靠谁!靠谁!   第十四章 郁金香盗帅14   无争山庄的人马没几日便到了。   燕流霜原以为原随云说的几块玄铁差不多就是能够她给他们俩铸刀的量,结果原东园派来的人拉着快三车玄铁抵达拥翠山庄时,她就彻底傻了。   同样傻眼的还有李观鱼。   他作为一位武林泰斗,自认家财不少,见识更不少,却也从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可称珍稀的玄铁。   是的,原东园送来的这三车玄铁,随便拿出一小块,就可以让武林中大部分人趋之若鹜,叫李观鱼惊讶的同时也忍不住为无争山庄的财力咋舌。   “无争山庄不愧是武林第一世家。”他感慨,“这下燕姑娘可以放心了。”   “……可我也用不了这么多啊。”燕流霜抽了抽嘴角,转向一旁的徒弟,“你究竟是怎么跟你父亲说的呀?”   “我也没想到他会送这么多来。”原随云扶了扶额,像是有些尴尬,“不过送都送来了,师父就先用吧,起码绝对够用了。”   燕流霜还能说什么,只能说好了。   但看到这样珍贵的玄铁,她也不由得开始担心起了自己的铸刀技术。   毕竟普通一些的材料废了就废了,这种在她原本那个世界都相当罕见的玄铁,一小块就价值连城,她要是一不小心搞废一两块,还不得心痛死。   大概是猜到了她在担心什么,在她正式去铸刀之前,原随云又寻了个没旁人在场的机会向她补充道:“这些玄铁师父放心用便是,无争山庄别的不多,就玄铁永远缺不了。”   燕流霜:“哈?!”   原随云缓声解释:“上回在太原,师父应当有见到庄内的碧波湖吧?其实那原本不是个湖,是两百年前,一块天外陨铁坠落时砸出来的一个大洞。”   燕流霜:“……”   原随云继续:“那块陨铁太大了,砸进地里后,先祖奈何它不得,只好引了水进去,将它变成一个湖,一直到一百年前,我曾祖父偶然在湖中捡到一小块碎片,试着用它炼剑,才发现它的妙处。”   燕流霜听到这里总算是服了。   她觉得无争山庄真是当之无愧的武林第一世家,居然连这等好事都能给他们遇上!   不过被原随云这么一说,她也没了先前的担忧。   铸刀是个很讲究的事,和铸剑一样,稍有不慎就可能前功尽弃,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得将全身心都投入到这件事上去。   这也就意味着她得一个人在拥翠山庄的剑庐待几十日。   进去前她嘱咐两个徒弟务必不能在这段日子里偷懒,还说:“等我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考你们,若是退步了就别想用我铸的刀了。”   无花和原随云当即齐声应是,说让她只管放心。   事实上对于现在的无花来说,就算她不吩咐,他也是万不敢不认真练刀的。   他深知自己的武学天赋弱了原随云一筹,若非儿时被他父亲的东瀛刀术耳濡目染,在用刀这方面有远超常人的悟性和理解,恐怕早就被原随云比了下去。   换了以前,比下去也就比下去了,顶多是有些丢人,但现在他好死不死地知道了原随云的秘密,要是还打不过原随云,还不完了!   这样想着,在燕流霜闭关铸刀的这段日子里,他几乎是将吃饭睡觉以外的时间全花在了练刀上。   拥翠山庄的小丫头们见了,常常掩着脸跑来给他送解暑的梅汤。   她们一开始还有些怕他,后来发现他脾气很好,待谁都是挂着温润的笑,一派和风细雨,就纷纷大着胆子同他攀谈了起来。   胆子最大的那个甚至还直接问他:“无花公子你为何不留头发呀?”   无花沉默片刻,说因为这样很方便。   其实这问题燕流霜也问过。   那会儿他们师徒三个才刚到漠北不久,他和原随云还在逮着一切燕流霜注意不到的机会互相讽刺,原随云喊他秃子,他就喊原随云瞎子。   而为了能一直这么理直气壮喊下去,他也就干脆一直光着头了,反正秃和瞎比起来,是他比较赚啊。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无花便不由得有些后悔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得罪原随云的地方好像不是一般的多!   相比他的担心和焦躁,原随云就显得淡定多了,不仅每日同他一样认真练刀,还每隔两日就会去剑庐走一趟,哪怕里面的燕流霜忙着铸刀,根本无暇同他说上半句话。   无花:“……”   他怎么觉得自从他发现之后,这小子就越来越破罐破摔了呢?   幸好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一个月后,燕流霜就铸完了刀出关了。   她铸得很顺利,中间也没有出什么岔子,几乎是一气呵成,加上铸刀所用的玄铁乃是天外陨铁,所以最后铸出来的两柄刀哪怕称不上绝世神兵,也足够叫大部分江湖人咋舌惊叹了。   无花眼尖地发现这两柄刀的刀锋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不由得好奇:“师父还特地铸了两柄不同的刀?”   燕流霜点头:“对,你们俩出刀的习惯不同,适合的刀自然也不同,你更像我,我就直接照着穿肠刀铸的,随云这柄就稍微轻了一点。”   这话一出口,无花就觉得要坏事。   他偷偷瞥了边上的原随云一眼,生怕他因此再给自己记上一笔仇,所以干脆抢在他开口前笑了两声道:“云师弟招式轻灵,身法又快,的确是适合用轻一些的刀,还是师父考虑得最周全。”   “行了别拍马屁了。”燕流霜道,“先让我看看你们这一个月有没有偷懒再说,偷懒的人别想拿刀。”   “那……还是我先来?”无花试探着问。   “行,你先来。”燕流霜像之前那样把自己的刀解下递过去。   无花也没再废话,屏息凝神后,挥出了他苦练一月的这一刀。   他现在稍微摸到了一些刀气的门道,在完全忘我的情况下,倒是使出过几回,只是自己无法控制自如,比如现在。   燕流霜见状,也没有急着挡他这一刀,反而还在其显出颓势的时候出手引导了一把,开口时语气愉快:“你进步挺大啊。”   无花心想那可不,您不在的时候我都接近废寝忘食了!   “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天生的刀客。”她又道。   换了以前,燕流霜这么夸他,他一定会非常高兴,但现在嘛……   收刀的时候他又忍不住瞥了原随云一眼,顿觉后背一凉。   燕流霜对此毫无所觉,只接着道:“好了,换随云吧。”   原随云刚要接过无花手里的刀上前,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惯来警觉,当即动作一顿皱了皱眉。   同样听到动静的燕流霜也朝那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穿青衣的小厮正往此处小跑着过来,看架势似是要寻她。   果不其然,一路跑至她面前后,这小厮才停下喘着气道:“燕姑娘!有人寻你!”   燕流霜惊讶:“寻我?谁?”   小厮点头:“就那个一什么……哦对,一点红!”   一点红?他不是离开姑苏了吗?   这样想着,她又问那小厮:“他现在在庄门口吗?”   小厮:“对,就在庄门口,其实前些天他就来过一次,当时燕姑娘尚未出关,他就走了。”   燕流霜猜他应该是练剑时遇到了什么自己琢磨不透的问题,所以才会来拥翠山庄找自己的。   “那麻烦你把他带进来吧。”她对那小厮笑了笑,“跟他说我现在出关了。”   “好嘞。”小厮立刻应下,“您且稍等片刻,我这就把他带进来。”   小厮离去后,燕流霜才重新转向本来要准备出刀的自家二徒弟。   她想了想,道:“你先等一会儿吧,我问问一点红有什么事再说。”   原随云很平静地颔首,甚至唇角还挂上了一抹微笑:“好。”   无花:“……”   不行了不行了,太可怕了,他一点都不想见证这种场面,能不能申请先溜啊?   第十五章 郁金香盗帅15   燕流霜没有猜错,一点红此来,的确是练剑遇到了滞涩之处想要请教她。   这承诺是她主动许出去的,如今对方寻上门来,她自然也要好好履行。所以待他言简意赅地说完了他的困惑后,她便耐心地替他讲解了一番。   要论武学资质,一点红其实差了她两个徒弟一大截,但他胜在心性坚定,否则也不可能成为薛笑人收养的那么多徒弟中最厉害的一个。   燕流霜向来很尊敬这样真心求道的人,而且能够把这么一个曾经走了歪路的杀手拉回来,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   就当给自己积德啦,她想。   “后面的这些你暂时领会不了也正常。”她抿唇道,“毕竟你看的这本剑谱可是天下第一剑亲自写的。”   “?!”一点红惊讶极了,“我——我不知道。”   “我既然都问他拿了,那肯定要拿最好的给你啊。”她一派理所当然。   一点红望着她明亮的眼睛,只觉手上的两本剑谱忽然变得很重很重。   良久,他才听到自己低声开口:“多谢燕姑娘。”   燕流霜非常大方地摆摆手道:“你都谢过我千百遍啦,而且就算是同样的剑谱,给不同的人学,也是不一样的剑法,你要是真这么感激我,不妨好好琢磨琢磨,看能不能使出比李庄主更厉害的剑啊。”   一点红从没想过她居然会把自己这个被薛衣人评价为不配执剑的剑客和天下第一剑客放到一起比较,一时间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他既想说自己一定会努力,又想说他可能一辈子都达不到她这番期望,以至于几度张口都没能蹦出哪怕一个字来。   看他纠结忐忑得脖子都红了,燕流霜也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她问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肯定比不上李庄主?”   一点红咬了咬唇,没说话。   而她则是又笑了:“那你知道你和他最大的差距在哪里吗?”   一点红思忖片刻,试探着道:“天赋?”   她摇头:“不,是你不如他那般相信自己的剑。”   这话说得有点玄乎,一点红像是懂了也像是没懂,听罢垂着眼想了很久。   等他再度抬头的时候,却是正对上她含笑的目光,然后他听见她说:“我当初说你的剑戾气太重,现在你改了,这很好,可去戾气不代表要把你身为一个剑客的自信一道丢掉,要知道剑本来就是伤人利器,当初对着我,你都能毫不犹豫地提剑刺过来,没道理现在反而畏手畏脚了。”   如果说方才的一点红尚存一些迷惘的话,那么在听到燕流霜的这番话之后,他就彻底拨开了眼前的云雾,看到了自己想要追逐的太阳。   这是他过去被薛笑人抚养教授的十年里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想向她再道一声谢,可再怎么搜肠刮肚,他都找不到一句能完整表达自己谢意的话来。   最终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向她躬身俯首。   燕流霜被他这郑重无比的架势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他,道:“我只不过给你点出问题罢了,究竟能不能做到还是得靠你自己。”   他点头,眼睛有多亮开口时语气就有多坚定:“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啦。”她眯起眼,像是松了一口气。   就在她准备转向被自己冷落好一会儿的徒弟时,一点红又忽然叫住她:“……燕姑娘!”   燕流霜:“嗯?还有什么事?”   他垂下眼避开了她的目光,开口时肩膀绷住,语气亦十分紧张:“那我日后再遇到什么问题,还可以来找你吗?”   燕流霜扑哧一声笑出来:“当然可以啊,不过之后想找我的话,就得去杭州了。”   一点红没有问为什么是杭州,反正对他来说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还有机会再见她请教她。   所以确认了这一点后,他便高高兴兴地告辞离开了。   虽然他的“高高兴兴”也不过是步伐比来时轻快了一些。   待他走后,一直安静候在边上的原随云才开口。   原随云问燕流霜:“我们要去杭州?”   燕流霜点头:“对,刀已铸完,你二人自然也需入世历练。”   原随云抿了抿唇,说好,都听师父的。   隔天他们师徒三人便收拾了不多的行装,与李观鱼辞别过后离开了虎丘。   梅雨过后,江南的夏日便只剩下了令人烦闷的湿热。三个人骑在马上,没个遮蔽的东西,自是被晒得十分难受。   后来路过嘉兴的时候,原随云寻了个机会去买了一顶帷帽给燕流霜。   “这太阳太毒,师父还是戴上吧。”他说。   “那你们俩呢?”燕流霜有点疑惑,“既然买都买了,为什么不多买两顶?”   原随云:“我和师兄是男人,无所谓。”   无花:“……”你不要随便代表我!我很有所谓啊!   而燕流霜则是被“男人”二字逗笑了,一边笑一边揉了一下原随云的脑袋,道:“你们才多大,就男人了,而且这太阳的确挺毒,还是多买两顶吧。”   原随云张了张口,好一会儿后才低声回:“……好。”   “在哪买的来着,我去吧。”她把打算起身的徒弟按住,“你们在这等着就好。”   “就在对面。”原随云说。   燕流霜点点头,刚抬起眼朝对面望过去,就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发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竟是当初在太原和她喝过酒的那三个青年。   “这么巧……”她啧了一声,想着是不是该打个招呼的时候,对方也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朝这个方向望了过来。   “燕姑娘!”最先出声的是那个同样用刀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姓胡?   “你怎么也在这!”他喊完就迅速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拉着两个同伴往她对面的位置一坐,坐下后又开始打量她边上的无花和原随云,“这两位是你的徒弟?”   “对,我徒弟。”燕流霜对这三人印象不错,“上回你们喝醉了,还是他们俩帮我把你们送去客栈的呢。”   她一说到上回,就叫他们三个都忍不住汗颜起来,毕竟三个大男人被一个女孩子喝倒可算不上什么风光事,哪怕他们当时已经喝了不少,这个女孩子也根本不是普通女孩。   燕流霜却是没想这么多,她见到这三个人,就不免想起在太原那一晚她喝得有多爽快。   所以短暂的寒暄过后,她就问他们要不要再喝一回。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声笑了:“好啊。”   这一回燕流霜总算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用刀的那个的确姓胡,叫胡铁花,被他称为老姬的那青年叫姬冰雁,而上回撑到最后才倒的那个则是姓楚,叫楚留香。   楚留香说上回是她请他们,那么这回就由他们三个做东好了。   燕流霜耸了耸肩表示她没意见,不过去喝酒之前,她得先去给徒弟们把帷帽买了。   胡铁花闻言,再度打量了一番她两个徒弟。   其实他之前就在好奇了,他知道燕流霜有个徒弟是无争山庄少主,那另一个呢?还有怎么是个光头?   被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的无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幸好片刻后,燕流霜就买完帷帽回来了。   她把帷帽给两个徒弟,道:“那你们就先在客栈好好休息半日吧。”   无花瞥了瞥原随云,心道我倒是无所谓,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想了。   果不其然,沉默片刻后,原随云便温声道:“不然我和师兄也去吧?”   燕流霜:“可你不是闻不惯酒味吗?”   原随云闻言差些愣住,他倒不是忘记了自己曾对她胡诌过这么一句,但他没想到她居然至今还记得。   这让他高兴极了,比偶尔在切磋中压过无花一头还让他高兴。   不过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依然没有表现出来。   他只是朝她摇摇头:“无妨的,能陪着师父就好。”   燕流霜从收了这两个徒弟开始,就基本没拒绝过他们俩的要求,何况现在这要求也并不过分,所以原随云这么说了过后,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那行,一起去吧,但你们两个就别喝酒了。”   说罢还偏头跟楚留香三人解释:“我这两个徒弟还小,我们喝就行了。”   楚留香当然说好,虽然他十四岁时就已经会跟胡铁花一道偷他师父的酒喝了,姬冰雁更夸张,嫌弃他们俩偷来的酒不够好,照着书上写的法子,直接自己酿。   这么想的时候,他还跟燕流霜一样,完全把原随云和无花当两个孩子看,毕竟他们俩看上去的确是乖巧无比。   可当晚他们合三人之力,总算让燕流霜有了醉意歪倒在桌上后,他却看到了一个让他瞬间清醒的画面。   第十六章 郁金香盗帅16   其实原随云也没有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   当时胡铁花和姬冰雁已经彻底醉了,甚至人也歪到了桌子下面,只有楚留香稍好一些,还能稳稳地在桌边趴着。   燕流霜就趴在他对面,被随意绑在脑后的长发因为这动作散了一桌,远远望去像一匹光滑的黑色绸缎。   而原随云就是在楚留香抵挡不住困意和醉意的双重侵袭即将睡过去的时候站起来的。   在此之前他一直和他师兄安静地坐在一旁喝着茶,叫楚留香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两个人在边上。   鉴于他是燕流霜的徒弟,看到他站起来伸手去扶燕流霜的肩膀,楚留香自然没有多想。   他甚至已经慢慢闭上了眼,然而就在他彻底闭上眼的前一瞬,他看到原随云捞住了一只即将滚下桌的杯子。   那是燕流霜的杯子。   楚留香心想,也许这位温文尔雅又好教养的无争山庄少主是不想杯子砸在地上吵到他们。   可原随云捞住这只白玉杯后,却是摩挲着杯沿久久不曾将其放下,摩挲到最后也不知究竟是想起了什么,竟抬起手来吻了一下那杯沿。   动作很轻,一触即离。   楚留香:“?!”   等等?!这家伙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楚留香只觉自己的醉意都被吓去了大半,以至于之后原随云将那只白玉杯收到了袖中的时候,他反而没怎么惊讶了。   他在这心情复杂地继续装醉,而收好了杯子的原随云已经迅速扶起了燕流霜将她背到了背上。   期间燕流霜挣扎了一下,好像还低嚷了一句来接着喝。   原随云闻言抿唇一笑,那笑容还是透着与先前无异的温文尔雅味道,可楚留香看在眼里,却是背后一寒。   无争山庄这个少主……有点不太对劲啊,他想。   再想想之前他坚持要跟燕流霜一道过来,楚留香的心情就更复杂了。   平心而论,燕流霜的确是个很迷人的女孩子,虽然江湖上因为她出神入化的刀法总把她形容得很可怕,但楚留香与她两回接触下来,却觉得她好相处得很,同她吃饭喝酒聊天也相当愉快,更不要说她还生得很美。   这样的女孩子有人喜欢再正常不过,可怎么也不该是她的徒弟啊。   他眯起眼,看着原随云背着燕流霜准备离开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不太放心。   然而就在他打算站起来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伸出来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偏头一看,是燕流霜那个光头的大徒弟无花。   无花显然也看到了原随云之前的动作,这会儿表情相当一言难尽。   他按着楚留香的肩膀,朝楚留香做了一个“不要”的手势,而后又朝原随云离去的方向喊道:“瞎子你等等啊,这三个醉鬼要怎么办?”   原随云头也不回地冷声道:“关我什么事?”   楚留香:“???”   无花啧了一声,心道你这人前人后两张脸的样子真是比我还熟练。   只可惜这会儿还不能算真·人后啊……   待原随云走远一些后,无花才移开按在楚留香肩膀上的手。   楚留香终于能坐起身来,他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开口:“原公子对燕姑娘……?”   无花觉得这人真是很不识相,不管看到啥,当没看见不就好了吗,居然还要问这种无异于自找麻烦的问题。   于是他一本正经对楚留香道:“施主,你莫不是喝多了看花眼了?”   楚留香:“……”   讲道理,你一个直接喊自己师弟瞎子的人就不要装出家人了吧?   看他一副还要再说点什么的表情,无花又补充道:“不然睡一觉忘了也行。”   楚留香再度:“……”   临走前无花还再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与他年龄分外不符的沧桑语气道:“真的,我是为你好。”   说完这句后,他就朝酒楼外原随云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地上的胡铁花还在嘟囔着再来一坛,嘟囔完了又开始嘿嘿嘿地笑,可楚留香闻着这满室的酒气,却是半点继续喝的兴致都没了。   他想来想去都觉得他没法像无花说的那样睡一觉就忘,既然他看见了,就得提醒燕流霜一句。   ……   另一边被原随云背回客栈的燕流霜睡了格外沉的一觉,醒来时脑袋还仿佛被人敲晕过一般隐隐作痛。   她揉着太阳穴回忆了片刻,还是没回忆起自己到底喝到了什么时辰回来的。   缓了片刻后,她干脆翻身下床。   这一翻她才发现她的两个徒弟这会儿也都在这间房里,正泾渭分明地在她床边地上躺着。   而此刻他们也听到了她的动静一齐醒了过来。   燕流霜不禁疑惑:“你们怎么不回自己房间睡?”   先回答的是原随云:“师父昨晚喝醉了,我和师兄有些担心,就守在此处了。”   无花闻言,连连点头附和道:“对对对。”   燕流霜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又问:“那楚留香他们三个呢?”   无花面不改色地扯谎:“他们也醉了啊,但我嘱咐过南湖那酒楼的小二了,让他好好看顾他们三个,师父放心吧。”   “那就好。”燕流霜很相信他,根本没有多怀疑,转而问起了别的,“对了,我喝醉了没发什么酒疯吧?”   无花心想这问题我可就回答不了了。因为他回来的时候,原随云已经把燕流霜安顿好了,他根本没搭上手。   “当然没有。”原随云笑着回她,“师父醉后很安静。”   燕流霜放心了,没有就好,不然在徒弟们面前发酒疯还真是挺丢人的。   “那行,你们各自回房洗漱一下。”燕流霜道,“等会儿吃个饭,我们就继续赶路啦,等到了杭州,师父带你们去吃楼外楼的龙井虾仁。”   无花和原随云闻言,都笑着应了一声好。   待他们两个出去后,燕流霜迅速洗了一把脸,换掉了一身满是酒气的衣服。   她洗漱的速度较一般人快很多,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就已经把自己彻底收拾齐整了。   下楼时她还顺便重新绑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就在她咬着缎带打完结的时候,她瞥见了客栈门口的那道蓝色身影。   “楚留香?”她快步走过去,“怎么就你一个,胡铁花和姬冰雁呢?”   “他们酒还没醒。”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也问她,“怎么燕姑娘也一个人?你那两位徒弟呢?”   燕流霜说他们还在收拾东西,一会儿应该就下来了。   楚留香闻言,心想那不如就趁他们下来之前提醒她。   只是看着燕流霜这精神奕奕的模样,他还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难道要直接说我觉得你那二徒弟对你有不可告人的想法吗?   他犹豫片刻,最终只能隐晦道:“燕姑娘的徒弟与燕姑娘似乎感情很深。”   燕流霜未做他想,还觉得他说得很对,爽朗一笑后道:“那当然啊,他们七岁不到就跟着我了,那会儿才这么丁点高。”   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给楚留香看到底有多高。   楚留香一时无言。   算了,既然隐晦着说她听不明白,他也只能把自己昨晚看到的场景原原本本告诉燕流霜了。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道:“是这样,昨夜喝到最后——”   话说到一半,楚留香就看到了从二楼下来的原随云和无花。   显然这两个少年也听到了他的话,无花的脸色更是瞬间变了,而原随云纵使当时没注意到他醒着,这会儿察觉到身旁师兄的反应,也立刻明白了。   但他没有丝毫惊慌,只停顿了片刻后继续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昨夜喝到最后怎么了?”燕流霜有些狐疑地问话说一半就卡壳的楚留香,“难道随云骗了我吗?我跟你们耍酒疯了?”   “当然没有。”楚留香立刻否认,“燕姑娘的酒品再好不过。”   “我怎么可能骗师父?”走过来的原随云也开了口。   看着这个年仅十四的盲眼少年对自己露出的温和笑容,楚留香不由得又回想起了他昨晚是用怎样的表情吻过了燕流霜用过的那只白玉杯。   说实话,他觉得凭燕流霜这个完全不会拐弯的直性子,根本不是她这个徒弟的对手。   所以纵然原随云这个当事人在场,他也还是想告诉燕流霜。   可原随云却抢在他再开口前拉着无花上前一步挡在了他和燕流霜中间对他道:“昨夜看师父喝得高兴,我就没去打扰你们的兴致,可机会难得,错过这回,下回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了,所以我斗胆向盗帅讨教一番,不知传闻中轻功无双的盗帅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盗帅?”燕流霜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好奇。   “师父有所不知,您的这位酒友啊,近一年来在江湖上的名声可相当不小。”原随云微笑着说,“据传这世上就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和偷不到的东西。”   “是原公子夸张了。”楚留香沉声道,“和无争山庄比起来,我这点名气算什么?”   “无争山庄名气再大,也是祖辈打下来的,同我没什么关系。”原随云说得谦虚极了,“何况我想向盗帅讨教的轻功,也不是在无争山庄学的,还是说因为我沾了点祖辈名气,所以盗帅看不起我?”   “……”到这楚留香才终于有点明白无花为什么要让自己睡一觉就忘掉,因为这个温和有礼的无争山庄少主,是真的很不好对付。   他哪怕是理亏的那一个,也能气定神闲地站在你面前,三言两语就让你无法不跟着他的步调来。   楚留香还能说什么,总不能当着天下第一刀客的面说自己看不起她教出来的徒弟吧。   于是他们就干脆出了客栈。   无花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奈何还没来得及开溜,就又一次被原随云拉住了:“师兄替我和盗帅做个见证如何?”   无花:“……那好吧,你们要怎么比?”   原随云勾了勾唇角,说你看到南湖方向醉仙楼的那面旗了吗?就比谁能先将它取下拿回来吧。   无花心想我是看得到,但你看不到啊?!   作者有话要说:  原随云:让开,我要开始装逼了。   楚留香:……   无花:早TM跟你说了我是为你好,还来惹这个神经病!   第十七章 郁金香盗帅17   楚留香和原随云的这场比试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快。毕竟他们都是一等一的轻功高手,去南湖醉仙楼取一面酒家旗而已,来回也就是半炷香的功夫。   无花百无聊赖地等在客栈门口,连头都没怎么抬。   因为他知道这场比试的结果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原随云会突然拉着楚留香比轻功,无非是不想楚留香把他昨晚做的事说出来而已。   在这个问题上,他倒是和原随云抱一样态度。   倒不是他支持原随云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纯粹是他太了解原随云和燕流霜了,他很清楚就算楚留香这会儿直接把原随云的心事戳破给燕流霜听,燕流霜也不会因此放弃这个徒弟。   相反,她大概还会用各种办法规劝原随云走回“正”途。   而像原随云那么能装的人,装出一番认真悔改的模样再顺便卖个可怜又有何难呢?   所以无花觉得不管是他还是楚留香,都没必要这么早冲出来当这个毫无意义的靶子,还不如等原随云自己憋不住说出来呢,那可比他们或明或暗地提醒一万遍都来得有效果。   对付原随云这样的人,轻举妄动是最要不得的,你得比他更能忍,忍到他相信你不会随时跳起来咬他一口的时候再行动,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这是他得知原随云对他们师父的想法后,思来想去之下选出的最好生路。   昨晚他出手拦楚留香,多少也是出于这个想法。   但他着实没想到,楚留香一觉睡醒竟还是找过来了,还差一些就对燕流霜说了昨晚的事。   思及此处,无花就很想对这位盗帅翻两个白眼。这他妈不是在坏原随云的事,是在坏他的事啊!   事实上他也的确翻了,在他看到这两个人一人一边地拿着醉仙楼酒旗往这边飞回来的时候。   不过翻完这两个白眼后,他还是迅速迎了上去。   “这算是平手?”他一边说一边朝楚留香挑了挑眉。   “原公子不到束发之年,便有如此轻功造诣,楚某人佩服。”楚留香非常大方地承认了这个平局。   原随云站在他面前比他矮了半个头,却并不怵他,而且这会儿燕流霜还在客栈里吃饭,边上只有知道他本性如何的无花,他就更放飞自我了,讽刺之语随口就来:“可我却没想到,江湖人称轻功绝顶的盗帅,竟会连我都赢不过。”   楚留香:“……???”   无花适时地伸手搭上他肩膀,用力一按,道:“我师弟还小,不懂事,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您就别和他计较了。”   楚留香心说你师弟这个年纪就就已经这么有城府,等大了一点了还了得?   只是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察觉到无花按在他肩头的手缓缓滑到了他背后。   “而且我们师徒的事——”无花嘴上停顿了一下,置于他身后的手却动得飞快,“您本来也没什么管的资格,您说是不是?”   楚留香一边辨认无花在他背上写的字一边不动声色地对上这比同龄少女更秀丽的光头少年严肃目光,总算会意。   无花在他背后一共写了七个字,勿急,恐打草惊蛇。   楚留香认真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因为看原随云这架势,是打定主意不会让他再靠近燕流霜,跟燕流霜多说什么了。   但为了不惹原随云怀疑,他还是装作坚持了一番:“燕姑娘有资格知晓。”   无花闻言啧了一声道:“听说你最拿手的就是轻功对吧?”   楚留香说是。   无花:“可你连最拿手的轻功都赢不过我云师弟,真的动起手来,你觉得你能落着好?”   话说到这里,楚留香已经微笑起来了。   他觉得这个不留头发,名字取得像法号的无花简直再有意思不过,如果不是他们还在演戏给原随云听,他甚至想请他喝上一杯交个朋友。   无花继续:“所以我奉劝你一句,不该管的事就别管。”   楚留香在他说完后沉默片刻才道:“我若偏要管呢?”   无花:“?!”朋友,你为什么不按套路来!   原随云:“既然盗帅这么想和无争山庄作对,我也未尝不能成全。”   楚留香看看他,又看看已经朝自己瞪起眼来的无花,终于勾起唇角道:“两位的意思我明白了,那就托两位跟燕姑娘说一声,我还有事,下回有机会再一道喝酒。”   这句话一出口,无花就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这个楚留香也没有很笨。   楚留香走后,原随云才沉着脸问他:“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帮我?”   无花一早知道按他的多疑性格一定会问,当即嗤笑一声道:“你以为我想帮你么?我只是不想被你连累罢了,我还没学完师父的刀法呢。”   说完他就立刻转身绕过拐角穿过街道,回到了燕流霜所在的客栈大堂。   完全不知道外头风起云涌了什么的燕流霜已经给他们叫好了饭菜,见他们一前一后地回来,原随云的表情又十分不虞,不由得猜测道:“难道随云的轻功输给楚留香了?”   原随云听到她的声音,脸色瞬间柔和了大半。   “没输,不过也没赢。”他说。   “你还小嘛。”燕流霜安慰他,“等你及冠的时候,肯定就能赢过他了。”   “……我不小了。”他低声回她。   “好好好,不小了。”燕流霜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脑袋,“赶紧吃饭吧,吃完咱们就继续上路。”   “嗯。”   此时的无花还在为他们终于要离开嘉兴这个差点坏事的地方而高兴,根本没想到到了杭州后,原随云会疯得更厉害。   事情还要从那个让他发现了原随云疯狂想法的一点红说起。   当初在虎丘,燕流霜曾告诉过一点红,日后若还有什么想请教她的疑难之处,可以去杭州找她。   一点红这个人吧,和燕流霜一样是一根筋直肠子,得了她这个承诺后,便常常去寻她。   头两年好一些,因为他手中那两本出自天下第一剑客的剑谱的确有很多艰深晦涩的地方,哪怕天资聪颖如无花原随云,在旁边听了他的疑问,也是听不大懂的。   可两年过去,一点红的进度就算再缓慢,也差不多已经吃透了这两本剑谱上的内容。所以从第三年开始,他每次来,就不是为了请教了,纯粹是来见燕流霜,甚至对她的称呼也从“燕姑娘”变成了“霜姑娘”。   目睹整个变化过程的无花觉得,只要是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喜欢燕流霜。   哦不对,还有个瞎的人也看出来了。   唯独燕流霜没看出来,还总是用一点红当正面例子教育他俩:“你们俩的天赋比小红高那么多,也没走过什么弯路,可练到现在,反倒没他长进大,是不是该好好反省一下?”   无花:“……是是是,该反省。”   至于原随云,他听到“小红”这个称呼时就已经握紧了拳头,听完后面当然更气了。他哪里比不上那个天赋平平的野路子出身杀手?!   偏偏在燕流霜面前他还不能表现出自己对一点红的嫉妒和敌意,只能深吸一口气道:“让师父失望了。”   燕流霜也不是真的不满意他俩,她只是看到一点红对待剑的态度,希望他们也能用同样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刀而已。   但她知道这事大概也只能想想,因为像一点红那样纯粹的剑客,找遍尘俗可能都只有这么一两个。   见面次数越多,她就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欣赏他。   尽管他们俩之间的差距始终大得无法逾越。   这一年刚到冬月,无争山庄那边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是庄主夫人思儿成疾,希望原随云能回去过年。   燕流霜没什么意见,收到信的当日就将他家里的意思告知给了他。   原随云听罢,忽然问她:“师父希望我回去吗?”   燕流霜觉得这问题有些莫名,却也没多想,只对他道:“过年本就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你回去一趟是应该的,何况你母亲这么思念你。”   他点头,又问:“那师父可要与我一道去太原?再叫上师兄。”   她笑了笑:“无花要是愿意去的话,你们一起也无妨,我就算了,我答应了小红,等过年的时候认真与他比一场,看看他能撑几刀。”   无花练完收刀过来的时候,就正好听到了最后那几句。   他几乎是下意识望向了原随云,然后他看见原随云的肩膀颤了颤,幅度很小。   片刻后,他听到原随云和声开了口:“既然如此,还是让师兄在杭州陪师父一道过年吧?”   “我无所谓的啊。”燕流霜又笑了,“看无花想去哪吧?”   “云师弟是要回太原?”他没听到之前的对话,但多少能猜到。   “对,原夫人想他了。”燕流霜说,“所以你跟他一道去太原玩一趟,或者留在杭州都行。”   无花立刻:“那我留在杭州吧,总不好把师父一个人扔在这过年。”   燕流霜眯着眼说其实你去也没关系的呀,反正过年的时候小红会来。   无花:“……”   您快别说了,再说下去云师弟怕是真的要疯了!   第十八章 郁金香盗帅18   母亲生病是大事,饶是原随云并不想在这个关头离开杭州,他也不得不迅速收拾了行装准备回太原。   临行前一晚师徒三个一起吃饭,燕流霜顺口提了一句要他帮她问候一下他母亲。   “我把你拐走十年,还望她不要太生我的气。”她浅笑着说。   “是我自己想跟着师父。”他淡淡道,“哪里能怪到师父头上?”   “但不管怎么说,你都的确很久不曾回去啦。”她笑了笑,举起手边的酒杯,“这趟回去不如多待几日,陪陪你母亲。”   燕流霜是个孤儿,生下来就被人扔在山贼窝门口,若非被她那山贼头子师父捡到,可能就直接冻死在那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就连名字都是山贼窝里唯一读过书的落榜秀才随手取的,所以她也理所当然地没有享受过被父母疼爱的感觉。   虽然如今回想起来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可五六岁那会儿,她还是真真切切为自己没爹没娘伤心过的。   她知道原随云因为儿时那场病和他父母不大亲近,但她也知道原东园有多在乎这个儿子,就拿她之前开炉铸刀缺材料来说,原随云一句话,他就二话不说派人送了那么多玄铁来江南。   想到这里,她还是难免生出了几分对原家二老的愧疚。   抿下最后一口酒后,她又道:“反正我能够教你们的东西几乎都教了,你在这是练,在家也一样。”   原随云动作一顿,沉默片刻后才出声:“既然师父这么希望,我就在家多留一段日子吧。”   一直安静吃饭不开口的无花听到这话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吧?原随云居然说要在家多待一段时间?他就不怕等他从太原再过来的时候,一点红已经先他一步挑明了自己的感情然后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怀着这样的疑惑,无花甚至没能吃好剩下那半顿饭。   在他看来以原随云的性格绝不会放任那种情况发生,那原随云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呢?   无花思来想去,都觉得原随云会放心在太原多留一段日子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已经决定向一点红下手了。   无争山庄家大业大,要暗中收拾一点红这么一个有不少仇家的杀手可谓再容易不过。   只要一点红死了,不再缠着燕流霜,那么他晚一些回杭州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明白这一点后,无花真是惊出一身冷汗。   他不是什么好人,和一点红关系也很一般,但他知道燕流霜有多欣赏一点红。   所以原随云离开杭州后,他就忍不住向燕流霜打听:“师父啊,一点红他有说何时来吗?”   燕流霜想了想,说好像没有。   “但他肯定会来的。”她又道,“他这个人最信守承诺。”   “……”无花有苦难言,最后只能给楚留香送信,要他帮忙注意一下一点红的动向。   这几年他和楚留香一直保持着联系,所以很多事不用说得很透,楚留香就能够立刻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他也知道楚留香有多少本事,相信如果有他注意看顾,原随云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得逞才是。   可无花万万没想到,楚留香这会儿根本不在江南。   这家伙新买了一条船,正兴奋地出海呢,根本没收到他的信!   看着原封不动飞回来的信鸽,无花实在没忍住骂了一句要你何用。   此时已近腊月,冬雨连绵,湿冷入骨。   算算时间,原随云也该到太原了。   无花提起这话题的时候,燕流霜恍然道:“是噢,不知道原夫人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师父要是担心的话,可以写封信过去问问。”无花如是建议道。   “行啊,我一会儿去写。”她坐在廊下眯着眼,一副懒得立刻动弹的模样,片刻后,又抬起眼来望了望天,道,“好像要下雪了。”   “诶,是吗?”无花也仰头看向一片灰蒙的天空。   就在他仰头眨眼的这一瞬间,今年冬天的第一片细雪恰好落在他眼上。他下意识眨了一眨。   “真的下雪了啊。”他说,“我还以为江南不会下雪呢。”   燕流霜一听就笑了,她想说江南怎么就不会下雪了,然而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看见了一个摇摇晃晃着从门口进来的黑色身影。   “小红?!”辨认出这个身影后,她几乎是瞬间从廊下跑了过去,“你怎么了?”   一点红是用剑支撑着自己进来的,满身狼狈不说,腹上的伤口还淌着血。   燕流霜过去的时候,他几乎已经站不稳了,那模样看得她都差点惊呼出声,忙伸手扶住了他。   “怎么搞成这样?”看清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后,她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一点红看着她略带焦急的神色,张了张口,似是准备解释自己遭遇了什么,只是才堪堪吐出半个音节就被燕流霜打断了。   “一会儿再说,你先去躺着,我让无花给你去找大夫。”她说。   才片刻的功夫,天上的雪便彻底下了起来。   待她把一点红扶到房间里躺下之后,外头的天又暗了一层。   等大夫的过程里,她仔细查看了他身上的伤,加起来恐有十几道不止,最深的一道在腹部,此刻皮肉外翻,骇人至极。   燕流霜只消一眼就可以断定,这些伤口并非来自同一人,一点红应该是被人围攻了才伤成这样的。   但她还是很惊讶,因为以一点红如今的身手,就算被围攻,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吧?   “是谁要杀你?”她问。   “不认识。”他伤得太重,一说话就疼得面色发白冷汗直流,唯独一双眼睛还是那么明亮,望着她的方向始终不曾移开。   这模样叫燕流霜心里一抽。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伸手抚上了他额头替他抹去了上面的汗水,开口时声音很柔:“好了我先不问了,你也别说话,大夫很快就来了。”   大夫的确很快就来了。天寒地冻,还下着雪,他本不想来,最后是被无花硬拽来的,所以一路上都在抱怨。   不过当他看到床上的一点红究竟伤得多重时,他就彻底收了声。   “别愣了,快给他治。”燕流霜站起身来,口吻严肃十分。   “是、是。”大夫被这一声唤回了神,忙走过去。   同样震惊的还有无花。   在那个大夫给一点红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实在是没忍住疑惑道:“都伤成这样了,他到底是怎么撑到这里来的?”   燕流霜扯了扯唇角,眼底却没多少笑意,她说:“我也想知道。”   处理完那些吓人的伤口后,大夫又开了两张方子给他们,说是一点红这一遭亏了不少气血,得好好调养一段日子。   “不过他还真够厉害的。”大夫一边说一边咋舌,“这么重的伤,换了一般人怕是早一命呜呼了。”   无花心说可不是吗,但余光瞥到自己师父的脸色,还是理智地没把这话说出口,反而直接转向那大夫道:“辛苦您老人家了,天快黑了,外面还在下雪,不如我送您回去?”   大夫一看外面的天色,忙点头说好。   他二人出去后,房间里便只剩下一点红和燕流霜两人。   一点红身上都是伤,头以下的部分几乎被包成了一个粽子,看上去颇有几分好笑。   燕流霜在他床边坐下,替他拨开了盖在他眼上的一绺额发。   她动作很轻,以为不会惊扰到他,然而当过杀手的他实在太警觉,她还没收手,他就颤动着眼睫睁开了眼。   “你休息吧,在我这很安全。”她这么安抚他道。   两人目光交会片刻后,燕流霜以为他该放心继续睡了,但他却开了口:“因为我说过会来见你。”   燕流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笑了笑:“你说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一路撑到这里?   因为约好了要来见你。   ……   因为想见你。   ……   因为你。   第十九章 郁金香盗帅19   燕流霜在山贼窝长大,从小就被那群山贼当男孩子养,长大后好不容易有了点女孩样,又一刀扬威,凶名远播江湖,寻常男人根本不敢靠近她,更不要说追求她。   所以就算一点红说得这般明显了,她也依然没有反应过来他话中深意。   她只觉得自己一点都没看错他,他果真无比重诺。   “你啊……”她长叹一声,再度伸出手来恩碰了碰他额头。   在此之前,她就已经极欣赏他,可也就是欣赏而已。   能让她欣赏的人虽然不多,但无论如何都不止他一个,哪怕只算剑客,也还有李观鱼和薛衣人呢。   然而此时此刻她看着他苍白面色,却头一次生出了一股可惜来。   可惜他不学刀。   否则她一定能把他教成这世上最接近自己的刀客。   但这样的念头对她如今的徒弟很不公平,所以可惜归可惜,她到底没说出来,只在收手后忍不住望向了一点红放在床边的剑。   “好好休息。”她抿唇道,“我去给你煎药。”   按理说能从倾慕已久的人那得到这样的待遇是该高兴的,可这会儿的一点红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因为光是听她的语气,他就知道她根本没有明白他到底想对她说什么。   他的确重诺,但如果这个诺言的对象不是她,他也不可能有撑到此处的毅力。   毕竟生死对他来说本没有那么重要,从他当初为了活下来而接受薛笑人赋予他的杀手身份那日起,他就做好了随时会死在别人刀下剑下的准备。   后来他不当杀手了,这想法也还是没有改,因为他清楚自己手里是沾着人命的,有些报应迟早会来。   只是不知道何时开始,他竟慢慢有点舍不得死了。   背上的人命还是很重,手里的剑亦如是。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忍不住眷恋燕流霜给他的每一个笑容,以至于吃透了她给的剑谱,不再需要经常向她请教之后仍想来见她。   一点红明白,这就是喜欢。   但在此之前,他从没生出过将这份喜欢告诉燕流霜的想法。   这趟被人围攻,等于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又回来,再看到她坐在自己床边望过来的担忧目光,他才总算鼓起勇气对她说了那样一句话。   说的时候他想,假如她为此感到困扰,那么他以后就不会再来打搅她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是完全没听懂他的意思。   一点红郁闷极了,可郁闷的同时,他又不得不承认,他喜欢的人的确就是这么一个没半点弯绕心肠的家伙。   她的人就像她的刀。   有人觉得太霸道太直接所以害怕,也有人觉得很赤诚很坦率所以喜欢。   而想让这样的人明白自己的心意,恐怕只有将“喜欢”二字直接说出口才行。   想到这里,一点红便垂了垂眼,在心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并不敢。   他本来就是不善于表达,又有些自卑的个性,讲那句“因为说过会来见你”时便已经鼓足了自己全部勇气。   燕流霜煎完药再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他躺在床上眼神定定的颓然模样。   她下意识以为他还在为有人要杀他的事担忧,于是一边在他床边坐下一边开口道:“你就什么都别想了,先好好养伤吧。”   言罢直接舀了一勺药送到他嘴边。   一点红被唇边传来的温热感唤回神,本能地转了转头。   这一转就碰歪了她手中的勺子,刚煎完的热药汁直接从他唇畔滚下,一路落到颈间,烫得他嘶了一声。   燕流霜忙拿自己的袖口给他擦,动作间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他脖子,叫他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是我啊。”察觉到他的僵硬,她哭笑不得道,“你当是谁追到这来杀你吗,紧张成这样?”   一点红无言,他想说就是因为是你我才会这么紧张,然而看着她澄澈得半点绮思都不带的目光,他只能把话继续藏在心里。   这样也挺好的,他想。   至少他还能时时见她,听她说话。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这些时时见她的日子,竟会比见不到她的日子还难熬。   他伤得太重,尤其是腹部那一剑,哪怕大夫给他上了药,也没能彻底止住血,所以每天都得换药重新包扎。   这原本没什么,反正他也不怕疼。   可偏偏给他换药的人是她。   看得出来她从前没少干类似的事,甚至比寻常大夫还熟练,以至于一点红几乎感受不到太多痛意。   但每次换药,她都得掀了他的被子再脱了他的衣服。这让一点红窘迫不已,完全无法像她说的那般放松身体。   发现他的煎熬和尴尬后,无花还主动跟燕流霜提过不如由他来。   结果燕流霜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这个提议:“你肯定不如我熟练,我这可是从小练出来的。”   无花:“我换多了也会熟练的。”   燕流霜笑了,说那在你熟练之前小红要多吃好多苦啊,所以还是算了吧。   无花:“……”   一点红也:“……”   于是一点红就只能这么继续煎熬着。   无花看在眼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如果原随云知道他处心积虑想除掉的情敌不仅没死,还直接住过来受了燕流霜亲手照顾,那怕是会彻底疯掉。   其实站在无花的角度,原随云彻底发疯没什么不好。   因为那样他就再也掩不住他对燕流霜的心思了,无花等了这么久,等的就是他自己掩不住表现出来说出口的一天。   可大概是这几年亲眼看着原随云是如何越来越偏执的,也知道他若是发了疯,极有可能干出些不可挽回的事,所以真到了这个时候,无花反而没有多高兴。   他觉得这应该是自己装多了好人的后遗症。   ……   在燕流霜的照顾下,一点红的伤好得比大夫预计中要快不少。   除夕的时候,他已经能下床走动自如了,就是还不能用剑。   不能用剑也没什么,反正他还能看燕流霜练刀。   从前她指点他的时候,多是直接用说的解释,实在无法解释时,才会出刀演示给他看。   但为了能让他看清楚,她往往要将速度放得很慢。   而这会儿她自个儿在那练刀,当然就没了顾忌。   一点红站在树下,看着她快得叫人分不清身形的动作,只觉这满园堆雪都成了再俗气不过的陪衬。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希望时间能就此停下,好让他能永远这样看着她。   然而世上哪来这么好的事,这一段宛如偷来的时光也总有结束的时候。   过完正月没多久,他的伤就养得差不多,可以重新执剑了,而回家看望父母的原随云也回了杭州。   一点红知道这位来自武林第一世家的少主一直都很不喜欢自己,也自觉这趟打扰了燕流霜很久,所以在原随云回来的第二天,他就去找她辞行了。   燕流霜很惊讶:“你的伤还没好透呢。”   他抿唇说其实已经无碍。   “要真无碍,你怎么不来找我试你能在我手底下撑几刀?”她挑眉表示不信。   “拜先前那些要我命的人所赐,我近日又有所感。”他解释,“等我把悟出的剑招练圆满了,再找霜姑娘试也不迟。”   人在死生一线的时候的确更容易想通一些从前不明白的关窍,燕流霜尝过其中滋味,所以听他这么说也就信了。   于是她耸了耸肩道:“那好吧,反正我就在杭州,你只要想来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他说好,他一定会来。   这么说的时候他完全没想到,等他真的练成了那个新招式,再来此处寻她时,会根本寻不见她。   不仅寻不见她,也寻不见她两个徒弟,整座宅子都是空的,仿佛从没有人在这里生活过。   见到这个场面,一点红本能地以为她已经带着徒弟离开了,十分失落。   然而就在他翻遍了整座宅院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略带疑惑的声音:“咦?”   一点红回头一看,发现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青年。   青年穿一身月白长衫,生得极英俊,朝他望过来时眼神中有探究的意味,但可能就是他探究得光明正大毫不遮掩,所以反倒不会让人讨厌。   两人对视片刻后,是他先对一点红开了口:“你认识此间主人吗?”   一点红不答反问:“你是谁?”   他发觉这人武功很高,所以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握上了自己腰间的剑柄。   对方见状,抬手摸了摸鼻子,道:“我姓楚,想来找我一位朋友,但来了却发现他不在。”   “你朋友?”一点红皱眉,“叫什么?”   “叫无花。”他说。   第二十章 郁金香盗帅20   楚留香是在二月底时来的江南。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先前买了一条船后,便带着自己两位好友去海上晃荡了一圈,这一晃就是四个月。   四个月的时间足够耗去他们三个的新奇劲,所以一回到岸上,胡铁花就嚷着他再不要坐船,也再不要吃鱼了。   之后胡铁花说要去济南,姬冰雁也跟着去了,但楚留香想起来自己之前与无花约过年后在杭州见面,便让他俩先去,自己稍后赶上。   两个发小还以为他是约了什么姑娘,临走前将他嘲笑了一通。   楚留香没解释,他和无花交朋友本来就是一件比较隐蔽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然而当他赶到杭州,送完信在他们约定的地方等待时,却等了整整七日都没能等到无花出现。   楚留香觉得很奇怪,只能亲自上门去找。这一去他才发现,燕流霜师徒住的地方已空无一人。   联想到无花曾与他说过的燕流霜教徒弟的方式,楚留香的第一反应当然是他们师徒搬走了。   但如果只是搬走,无花肯定会想办法告诉他才是,现在他完全没有收到无花的消息,就找不见他的人了——   不太对劲,楚留香想。   这几年无花不止一次跟他说过,原随云对燕流霜的心思越来越重,要是真到了憋不住的时候,恐怕要出大事。   那么现在他们师徒三个全不知所踪,是不是意味着原随云已经出手了?   思及此处,楚留香立刻将这座宅院上上下下翻了一遍,希望能找出一点线索来。然而翻遍此处,他也没找到任何可能有用的东西,这地方就像被空置了几十年一样,连他们师徒三个曾在此处住过的痕迹都抹得一干二净。   燕流霜平时不太出门,为了让两个徒弟静心练刀,选的这处地方本就幽深僻静,甚至连个邻居都没有,饶是楚留香想打听,也不知从何打听起。   但无花是他的朋友,燕流霜也是他佩服且尊敬的人,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对这件事坐视不理。   他想了想,决定再翻查一遍这座宅院。   就在他即将翻完的时候,他发现又有人来了这里。   两人甫一照面,楚留香就大概猜出了这人的身份,但他还是先开口问了一句。   没想到对方比他想象中还要警觉,反而问他是谁,直到他说他是来找无花的才稍微放缓了一些脸色。   “我与他约定了年后在江南见面,他却一直没来赴约。”楚留香说,“所以我想着过来看一下,结果这里竟一个人都没有。”   一点红脸色虽缓,但手却仍抓着自己的剑柄没有松,他看着楚留香,好一会儿后才开口道:“那你认识他师父吗?”   “你说燕姑娘吗?”楚留香一年以前就从无花那知道了一点红倾慕燕流霜的事,此刻见到这在无花口中又傻又不会掩饰的剑客本人,不免多打量了一会儿,“我与她喝过两次酒。”   此话一出,一点红的眼神又闪了闪。然而楚留香已经不想与他继续兜圈子了,趁着他还没回话,直接把自己的怀疑一股脑告诉了他,末了问他:“如果无花没骗我的话,你应该比我来得勤多了,那么你最后一次见到他们师徒是什么时候?”   一点红道:“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原随云从太原回到杭州,而他在此地看燕流霜练刀也看了一个多月,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楚留香点点头:“那应该才离开不久。”   看他表情严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一点红不由得很在意:“你觉得他们离开另有隐情?”   楚留香心想这不是当然的吗,不过想到无花是怎么描述一点红的,还是好好跟他解释了一番。   而一点红听后的反应也跟他料想中差不多:“原随云……不是她徒弟吗?”   楚留香无言片刻,道:“你没觉得原随云特别针对你吗?”   一点红点头:“我以为他是瞧不起我的出身。”   楚留香:“……”无花真的没有骗我。   一点红虽然震惊,但是被楚留香这么一说后,回想了一下原随云对待自己的态度,顿时也信了。   他问楚留香:“那现在怎么办?”   楚留香道:“我已经将这座宅子翻了个底朝天,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怕是再多找几遍也找不出什么了,所以我打算去别的地方打听一下。”   他说的别的地方是一处酒肆。   燕流霜好酒,所以无花几乎每隔两日就会去杭州城中最有名的那间酒肆给她买酒。   楚留香知道这事,但之前忙着翻这座宅子,一时没想起来,还是和一点红说到了自己曾与燕流霜喝过两回酒才惊觉还有这么个突破口。   之后两人便火速进城,去了那间名为杏花村的酒肆。   无花的外表很好辨认,更不要说他还经常去那个酒肆给燕流霜买酒,楚留香相信酒肆里的人一定有印象。   他现在只盼原随云还没把人带走太久,那找到的可能性还稍微大一些。   正如他猜想的那样,酒肆掌柜认识无花,但听到他们是来打听无花的,竟是非常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还低声喃了一句怎么又是找这个人的。   楚留香闻言眯了眯眼:“又?先前还有谁来打听过他吗?”   掌柜看看他,又看看他边上的一点红,有点为难道:“这……我也不认识啊。”   楚留香见他不像在说谎的样子,就和声道:“不认识也无妨,你先告诉我你最后一次见到那光头少年是何时,还有之前来打听他的人又是何时来的?”   掌柜想了想,道:“那光头最后一次来买酒是十日前,至于之前打听他的那些人是昨天来的。”   楚留香又问:“那些?来了不止一个吗?”   掌柜点头:“是三个姑娘,长得跟天上的仙子似的,结果凶得一出手就吓跑了我们这的客人。”   三个姑娘?   楚留香更疑惑了,因为在他印象里无花根本不认识几个姑娘。   “所以那三个姑娘的武功很高?”他问。   “何止是高啊!”掌柜说到此处忽然压低了一些声音,“昨天我们这还坐着好几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呢,结果他们一见到这三个姑娘,就吓得跟见了鬼一样立刻跑了!”   楚留香和一点红对视一眼,忽然同时想到了一个地方。   ……   他们俩在杭州城四处打听消息的时候,原随云已经带着燕流霜和无花离开了江南地界。   他将从无争山庄带出来的两颗假死药掺在了燕流霜的酒里。   这种药无色无味,也不是毒药,所以纵使心细如无花,也没有发现端倪。   燕流霜和无花喝过之后,这药也没有立刻起效果,一直到喝完当晚他们入睡后才终于发挥作用。   接下来他们两个会“睡”上整整四十九日。   对原随云来说,四十九日的时间,已足够他做很多事,比如直接把他们带离中原,去到一个无人会打扰他们的地方。   一开始他没打算带无花,但时间紧迫,一样陷入假死状态的无花并不好处理,更不要说一个半月后无花要是醒了,极有可能来坏他的事,所以最后他还是把无花一道带上了路。   他从杭州出发,一路往东北方向去,一直行到海州才停下。   从派出去的人回太原告诉他一点红没死的时候他就开始筹谋这件事了,所以到了海州先前安排好的那些人就立刻来接应他了。   双方碰面,一刻都没有再耽搁,便直接乘着船出了海。   那些人世代效忠无争山庄,都听话得很,一个都没多嘴。   原随云把无花丢给他们让他们好生看管,自己则是抱着暂时没了呼吸的燕流霜,连船舱都没有出过几次。   他知道燕流霜一旦醒过来,自己苦心安排的一切都有可能白费,所以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趁燕流霜清醒之前就把她彻底困住。   这很难,却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只是这件事一旦开弓便不可能再回头,所以在此之前,他也曾犹豫过。   “师父啊……”黑暗中他伸手抚上那张柔软的脸,低喃了一声,随后俯身贴了上去。   两人离得这么近,她也毫无反抗的余地,但他却还是在自己的唇即将贴上她侧脸时停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光是如此完全不足以填满他克制多年的贪心。   “还是等你醒了吧。”他放过了那一小块冰凉的皮肤,转而将头埋到了她颈间。   第二十一章 郁金香盗帅21   燕流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没有光线也没有声音。   尽管身下的床铺和印象里一样柔软,但她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这绝对不是自己的房间。   可不是自己房间的话,这到底是哪里?   她眯了眯眼,本能地想去摸几乎从不离身的刀。   这一动她才发现自己竟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以至于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翻转手腕动作都做不了。   就在她心神大震的时候,她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你醒了。”   燕流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停顿了一瞬后才试探着张口道:“是随云吗?”   回应她的是一声低笑。   下一刻,她的手腕就被抓住了。   对方手掌冰凉,触上来的那一刹令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然而这个动作似乎惹恼了他,手腕顿时被抓得更紧,而她也再无半点可以挣脱的余地。   燕流霜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熟悉气息,她知道自己没有认错,此刻抓着自己手腕的人就是她的徒弟原随云。   可是——   “这是哪里?”她问他。   “这是……”拉长了语调的同时,他也精准地在黑暗中贴到了她耳侧,“这是一个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们的地方。”   后半句话越说越低,说到最后几乎只剩一点似有还无的气音,而说完的那一刹,他也顺势咬上了燕流霜的耳垂。   如果说在此之前燕流霜只是觉得他好像有那么点不对劲的话,那么在耳垂被他咬住的这一瞬间,她就再也没法维持先前的冷静了。   “你在做什么?!”   “师父啊。”他居然又笑了,“你是不是还没明白你的处境?”   燕流霜浑身都用不上力气,还被他捏着手腕,已是万分被动。偏偏他还一边说一边倾身过来,虽未彻底压上,但也几乎将她整个圈进了怀里。   熟悉的气息瞬间萦绕了她的呼吸,她下意识地抖了一抖,停顿了好一会儿后才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原随云闻言,总算放过了她的耳垂,将下巴搁在她颈窝里,深吸一口气后才道:“我做了什么?嗯……让我好好想想。”   这语气和燕流霜记忆中的乖巧别无二致,然而放在眼下这个境地里再听,便只剩下了毛骨悚然。   上辈子她经历过不少处心积虑的暗杀,但除了最后那一次光明正大不要脸的围剿外,那些想要她命的人根本连近她身都做不到。   因为武功高到她这个层次后,对周围诸人诸事的感知远非常人所能比。   对于燕流霜来说,从人群中迅速分辨出对自己有杀意的人实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所以那些人往往还没来得及靠近她,就已经被她制住了。   然而原随云毕竟是她一手带大倾心教授的徒弟。   对于这个徒弟,她理所当然地没有心存戒备,哪曾想现在就栽在了这份在她看来理所当然的信任上。   “其实也没什么。”埋在她颈窝里的原随云终于再度开口,声音很轻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她温热的皮肤,“我只是不想师父离开我罢了。”   “……???”燕流霜发现自己还是听不懂他的话。   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四十九日,记忆还停留在他们师徒三个喝酒聊天的那晚。   那晚原随云还劝她少喝一些,说是酒多伤身。   而她摸着自己的刀一边笑一边道:“就这点酒哪伤得了我?”   如此,原随云也没有再拦,只说:“师父开心就好。”   当时燕流霜听到这话还挺高兴,觉得他真是十年如一日的乖顺听话,哪曾想一觉醒来就被这以下犯上的徒弟给困住了!   燕流霜实在是不明白自己的教育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更不明白原随云究竟是想做什么。   但她大概知道原随云应该没想要她的命,否则绝不会只是让她用不上力气这么简单。   她想了想,又问他:“你没对无花怎么样吧?”   此话一出,原随云的呼吸骤然加快。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将整个身体都压了上来,同时咬住了她颈侧的一小块皮肤,开口时声音很冷:“师父果然很关心师兄啊。”   话音未落,他便从颈侧一路咬到了她唇边。   温热的唇舌直接贴上来时,燕流霜只觉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   他在干什么?他是不是疯了?!   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不代表她不明白这个动作代表的含义。   小时候在山贼窝里,那群叔伯总会忘记她是个姑娘,当着她的面和女人亲热是常有的事。仔细算来,燕流霜甚至可以说是看着活春宫长大的。   所以短暂的震惊过后,她几乎是立刻咬紧了牙关去抵挡。   原随云没理会她的拒绝,他听到燕流霜问他有没有对无花怎么样,便已经气得不行了,从前他心中再气,也得在她面前装得温良谦恭,可现在不一样,现在他已经把她困到了自己怀里,再不需要那些伪装了。   “师父……”他一边从她唇线上舔过,一边哑着声音唤她,一声比一声缠人,“师父……”   燕流霜真的很想说你他妈还知道我是你师父,可这会儿她为了抵挡他只能继续紧咬着牙关,所以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但单方面的拒绝抵不了用,用不上力气的她只坚持了一小会儿就被他轻松撬开了最后一道防线。   动作间牙齿磨到舌头,腥甜的味道瞬间弥漫至整个口腔。   燕流霜不知道原随云是不是疯了,但她知道她是真的快要疯了。   说真的,这种事对她来说其实无所谓得很,虽然以前没做过,但要是真的兴之所至,做上一做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这个对象怎么也不该是自己的徒弟啊!   她想问为什么,奈何半个字节过后,唇就被重新堵住了。   他空着的另一只手也不知何时落到了她腰上,越捏越紧,活像是要把她的腰捏断。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背过气去的时候,原随云终于放过了她。   眼前一片黑暗,燕流霜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却莫名觉得此刻的他一定在笑。   好一会儿后,她总算平复了呼吸:“为什么?”   原随云就撑在她上方,鼻尖抵着她鼻尖,听到这句为什么后,竟又低头吻了吻她眉心:“因为你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啊。”   燕流霜:“……”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对你好还有错了吗?!   他吻得很小心翼翼,一口浅过一口,半点没有刚才强行撬开她牙关时的气势,甚至再开口时声音也带上了委屈:“可是你为什么要对别人好?”   如果燕流霜没有被他困在身下动弹不得也用不上力气的话,听到这么委屈的语气,指不定还会立刻安慰他在我心里最重要的就是你们师兄弟。然而此时此刻她只想说:“嗯,我当初脑子进水。”   原随云动作一顿,他以为她是在后悔对一点红那么好了,还颇有点高兴,却不想下一刻就听她继续道:“瞎了眼才会收你当徒弟。”   第二十二章 郁金香盗帅22   燕流霜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么说一定会惹怒原随云。   但她本来也不是一个会对人做小伏低的性子, 此刻被原随云的话气得七窍生烟,自然不想再忍。   果不其然, 在听到这句话之后, 原随云的身体就僵住了。   此时的他还压在她上方,停下原本的浅吻动作后, 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眉心, 一下重过一下。   然而三下过后,他却又笑了。   “师父果然后悔了。”他说, “可是没办法,已经来不及啦。”   他一边说一边用带着些许凉意的唇去碰她的眼睛, 燕流霜被这动作弄得下意识合上了眼皮, 然而却没能隔断那种令她心惊的战栗感。   “小时候师兄总跟我说, 师父的眼睛特别漂亮。”他继续道,“然后我就总忍不住想,真可惜我看不见。”   燕流霜感觉到他说着说着忽然松开了自己的手腕和腰, 顿时明白了他这番铺垫之后的意图。   说来奇怪,在失去原本对这个徒弟理所当然的信任后, 她又能再准确不过地捕捉他的恶意了。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燕流霜才终于明白,在此之前她对待自己养大的徒弟究竟有多心大。   不过现在也不是检讨和反省的时候,因为原随云放过了她的手腕和腰肢后, 一双手直接往上游走到了她面上。   他手掌上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温度,一路碾过她的唇瓣和鼻尖,最后停在眼睫处,道:“师父说自己瞎了眼才会收我当徒弟?那既然收都收了, 不妨就同我一起瞎了算了。”   燕流霜:“……”我到底为什么会养出这样的神经病啊?!   他动作温柔地拨弄了她眼皮一番,像是在等她的反应,仿佛只要她再说一句后悔,他就会立刻用力挖出她的眼睛。   这样的威胁在旁人听来兴许很可怕,但燕流霜却并不恐惧。   她甚至比之前还平静:“那你动手吧,哦对了,别再喊我师父。”   原随云自幼失明,本就比常人更敏感,否则也不至于走上这样一条偏执到底的路。   他听到燕流霜的语气,就知道她已经彻底对自己失望了。   在这一刻,他的指尖再度不自觉地颤了颤。   其实早该预料到,也早该做好准备的,他想,毕竟他对她做出了这样不可原谅的事,还把曾经藏得无比严实的恶念一寸不留地全告诉了她。   可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发现他还是无法不在意她的态度,更不要说她的态度比他想象中更狠更决绝。   “怎么?不敢了吗?”燕流霜嗤笑一声,直接睁开了眼,“不是想我跟你一起瞎吗?怎么不动手?”   虽然她一点都不怕,但在这个关头睁开眼,他的指腹也不可避免地触上了她的眼球。   那地方太过脆弱,被这么碰着,几乎是立刻不受控制地淌出了眼泪。   原随云当然也察觉到了指尖的湿意,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舔上了她眼角。   眼泪的味道一点都不好,带着咸也带着苦,但吮到口中后,又让他生出了一股莫大的满足。   燕流霜倒是想躲,但这会儿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连偏个头都困难,只能躺在那任他慢慢吮干了自己涌到眼角的泪水。   就那么两滴泪,几个呼吸过去,就重新恢复了干燥。   “师父……”他又唤了她一声。   “别叫我师父。”她一边试探着转了转先前被他握着的手腕一边冷静着回,“我没你这样的徒弟。”   “……真是狠心。”他语气遗憾道,“不过这样也好。”   语毕他就直接伸向了她的衣领。   燕流霜对他这破罐破摔直接上的行为无言了片刻,心想我他妈教出这样一个逆徒,这个任务肯定得失败了吧?   至于原随云打算做的事,她反而没那么在乎,因为在她说出后悔收他当徒弟的时候,她已经在心里把他们曾经的师徒情分给断了。   “要做就快做吧。”衣带被抽开后,她依旧语气漠然,“反正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原随云没有说什么,但他的指尖再度颤抖了起来。   他觉得难受极了,原来他苦心筹谋这么久,最后竟连她的恨都得不到么?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燕流霜非常好骗好糊弄。   只要他稍微撒一下娇,卖一下可怜,她几乎就能答应他所有的要求。而他也靠着这一点骗了她无数关心和照顾。   但现在他才知道,她不是好骗,也绝不好糊弄。   从前她对他千般好,只因为真心把他当徒弟,现在她不再当他是徒弟,在面对他时,便只剩下了她身为天下第一刀客的锋利。   锋利得即使躺在他身下无法反抗他所有的动作,也依然令他觉得高高在上遥不可攀。   两人就这么在黑暗中一同沉默了起来。   最终先有所动作的还是他。   他再不克制地吻她眼睛,吻她眉心,也吻她鼻尖。   再往下吻到唇的时候,他甚至直接咬了上去。   而她也没像之前那样试图推拒。   反正再坏也坏不过此刻了,反正无论如何他都得不到回应了,那么他还犹豫顾及什么呢?   这样想着,原本停住的手也重新动作了起来。   柔软温暖的身体在他手里绽开,他压下心中苦涩,一路咬了下去。   只是再过分的撩拨都没能换来她哪怕半句话。   她就像入了定一样,始终沉默着躺在那,仿佛他在她身上做的所有动作都与她无关一般。   越是这样,原随云就越是不甘心。   他想逼出她的反应,想得牙齿都不自觉地多用了好几分力,几乎要咬破她温软的皮肤。   一边咬一边继续唤她师父。   这回她没让她别喊自己师父,但也同样没应。   而他想了想后,竟主动改了口:“流霜……”   燕流霜:“……”   “你知道么?”他说,“我每次听到那个低贱的杀手喊你霜姑娘……就很想缝住他的嘴。”   “低贱?”她现在已经深谙如何伤他了,“他可比你高贵多了。”   原随云闻言,忽然大笑起来,笑毕贴到她耳后道:“那你知不知道他其实也想像我这样对你?”   “你肯定不知道吧。”他说得笃定极了。   “是吗?”燕流霜的语气很无谓,“那又怎么样?”   其实她本来想说的是她相信一点红绝没有他这么神经病,但这话在这会儿大概没什么杀伤力。   还不如直接说她不介意呢。   而原随云的反应也证明了这么说更让他愤怒。   燕流霜要的就是他愤怒。   虽然师徒情义已绝,但原随云到底是她亲手教出来的。   她知道自己的反抗只会让他高兴,因为那代表着她还在意他,所以她干脆任他动作来激怒他。   再如何心思缜密的人,在愤怒时都很难维持原本的理智,变得好对付许多。   燕流霜从他松开她手腕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在偷偷运气。   她不知道原随云到底给她喂了什么,多半是化功散一类的东西。武功绝顶如她,吃了这些东西也很难立刻恢复过来。   可很难不代表不可能,她上辈子树敌无数,尝过的旁门左道之物恐怕比原随云知道的还多。   对于燕流霜来说,只要能够给她两炷香的时间,她就能将身体里乌七八糟的东西暂时压制下去。   所以她必须让原随云生气,最好气到根本注意不到她在干什么。   现在两人已经你来我往地交锋了一炷半香,他也因她言辞中对一点红和自己的区别对待气得彻底撕开了她的衣服。   “你就非要这样对我吗?!”他恨恨道。   “……”为了能脱身,还真是必须这么对你啊。   最后的半炷香时间里,再无法保持理智的他直接发了狠。   燕流霜心里对这种事无所谓,但这会儿动用不了内力,自然也无法真正控制身体面对这些撩拨时的本能反应。   察觉到这一点的原随云终于满意。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想,至少他能够得到一部分他想要的东西。   他拂开她身上碍事的破碎衣料,给出了她醒来之后最具攻势的一个吻,满是腥甜的味道,令人战栗也令人沉醉。   然而就在他以为她要属于他的那一瞬,她抬起了手。   他听到耳边传来的风声,可是已来不及偏头。   她温热的手掌贴上他的脑门,像儿时表扬他进步快一样轻轻一拍,然而比起当年那番真正的关爱,此刻的她根本是以手作刃,直接将刀气打入了他身上最脆弱的穴道。   同时到来的还有她有些哑的说话声。   她说:“你所有的本事都是我教的,就算没有刀,我也一样能要你的命。”   这话说得嚣张,但却是事实。   原随云被她一掌制住,只觉浑身气血都在翻腾,下一刻,他直接吐出了一口血来。   两人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所以这一口血直接喷到了她颈间,温热又黏稠。   她低声叹一口气,没急着去擦,时间宝贵,她再怎么压制身体里的化功散,也只能让自己恢复一刻钟的武功而已。   黑暗中她听到原随云在低喃:“师父……真是厉害啊……可是……哈哈……”   燕流霜没有理会他的可是,随手扯到一件他的外袍披上后便迅速翻身下了床。   “无花在哪?”她问。   “无花……?”他被那一掌打得真气尽散,说话也开始断断续续,但依然嘴硬无比,“他那么碍事……当然……当然早就被我杀了。”   燕流霜听到这话,差点想喊那是你师兄,但转念一想这家伙连自己也敢算计,哪还会和无花讲什么同门情谊。   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她深吸一口气后又问了一遍:“无花在哪?”   原随云却是没回答,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杀我……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燕流霜呵了一声,心道他真是没救了。   “我自认一直待你很好。”她说,“你为什么——”   话说到一半她又觉得这问题问出来也没意义,事已至此,就算知道了他为什么喜欢上自己又怎样呢?   “为什么……?”原随云哈了声,再开口的时候忽然变得很平静,“可能就是因为你太好了吧。”   你太好了,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只想独占。   你太好了,可是为什么不能只对我一个人好?   燕流霜无话可说。   她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先离开了这一片黑的鬼地方再说,然而就在她转身的这一刹,原随云又开了口叫住了她:“师父。”   “我说过了,不要再叫我师父。”她裹了裹身上宽大的衣袍冷声道。   “哈……”他停顿了一下,低声嗫嚅道,“你是不是……真的很后悔……收我、收我当徒弟?”   “……”这他妈还用问吗,我比你想的还后悔啊!   “可是我、我……我一点都不后悔。”他说。   燕流霜听到这句话,本能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下一刻,她听到了他的方向传来很轻的一声“咔嚓”。   “你干了什么?!”她看不见面前是何境况,但心头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没有回答,但随之而来的爆炸声已经替他回答了。   那爆炸声是从底下传来的,摧枯拉朽震耳欲聋,瞬间就让整个地面都晃动了起来,刹那间碎石滚滚而落。   到这份上,燕流霜也判断出他们此刻是在一个山洞里了。   片刻后,顶上终于漏进来几束光线。   然而地下的震动却远比光线来得更快。   燕流霜见状,下意识地想提气往上掠,但还没如何动作,腿忽然被伤重的原随云整个抱住。使不上力的同时,顶上最大的那块石头也直直地朝他俩的方向坠了下来。   “你疯了!就这么想死吗?!”   回应她的是一个再眼熟不过的笑容。   他说:“想跟你一起死。”   燕流霜以手为刃劈碎了那块砸下来的巨石,再低头看了看这个即将彻底塌陷的山洞,啧了一声道:“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能当你师父。”   原随云顶着满脸血污大笑了两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师父想走就能走……可是你不管师兄了吗?”   燕流霜:“?!”   他一边咳一边继续道:“我只点了我们这半边的炸药……至于师兄那边……就看师父你怎么选啦……”   “你——”燕流霜一时间连骂他的话都寻不到。   她第一反应是找出他用来控制炸药的机关,奈何还没如何动作,他们两个所在的地方就彻底塌了下去。   一片轰隆声中,他那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竟出奇明显:“师父别找啦……我怎么会傻到把两个机关都放到自己身上呢?”   燕流霜是真的被他的疯狂程度震惊了。   她当然不可能不管无花的死活,毕竟原随云针对的是她,无花充其量只是个被她拖下水的,要是还因此丧了命,她来这个世界就彻底是造孽来了。   想到这里,她就放下了原本打算挥开他的那只手。   大不了现在立刻回地府呗,反正她本来就死了,来这里只是为了任务而已。   然而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听到上方传来一道声音:“可是放在你那些废物手下身上也并不高明啊?”   “无花?!”燕流霜认出这个声音,惊喜极了,“你没事吗?”   “一点事都没有。”无花高声朝她喊,“所以师父你赶紧上来啊。”   燕流霜垂首望了一眼还抱着自己没有松手的原随云,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把他一起带出去。   她觉得该算的账之后继续算也不迟。   可她才刚抓住原随云的衣领,原随云便用上自己最后一点力气直接朝她肩膀打了一掌。   燕流霜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掌打得松了手。   这一松,他便随着这山洞彻底坠了下去,让她再抓不着了。   “再见啦……师父。”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好像又笑了一声,但燕流霜已经看不见他到底是何表情了。   她怔了一瞬,一时不知究竟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最终是上面的无花将她唤回了神,无花说再不上去就来不及了,还说原随云真是个疯子。   “是啊,他真是个疯子。”燕流霜垂了垂眼,终是提气借力掠了出去。   出去后她才发现,这里竟是一处海岛。   海风湿咸,还带着初春寒意,吹在人脸上很不好受。   无花则是被她的装束吓了一跳,满脸惊恐道:“他……他强迫您了?”   燕流霜长叹一声道:“我无事。”   无花挠着自己的光头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那我给您去寻件合身的衣裳?”   她朝被炸塌的半边山丘望了一眼,沉默片刻后才开口道:“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无花:“……”   无花道:“算是吧,但我实在没想到他会疯成这样。”   “算了。”她收回目光,转而问他,“你知道这是哪里么?”   “东海蝙蝠岛。”这个无花脱身的时候就打听清楚了,“他为了把我们带过来,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接下来的时间里,无花就把自己醒来后打听到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一遍。   原随云给他们两个都喂了化功散,他不像燕流霜那样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压制那玩意儿,他是诓了一个给他送饭的侍女给他偷的解药。   那侍女在等他吃完的过程里一直拿眼睛偷偷瞟他,瞟着瞟着面上还浮起了红晕,若非如此,他就算再怎么能说,估计也成功不了。   诓到解药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救燕流霜,结果那侍女让他别去,说是这岛上埋了炸药,若是还想活命的话,现在就走才是上策。   无花倒是没有很惊讶原随云会在这里埋炸药,但要他直接抛下燕流霜离开他觉得良心上过不去。   反正都已经装了十年好人了,装到底吧,他想。   而且恢复了武功的他,打原随云在蝙蝠岛上安排的手下完全不是问题。   他原本想的是,原随云就算发疯,也不会这么快就用上炸药的,所以解决了原随云那些手下后,他还颇犹豫了一下他要怎么进去救燕流霜。   毕竟他们师兄弟分不出胜负。   结果没等他考虑出一个合适的办法,那个想跟他离开蝙蝠岛的侍女指给他看的地方就炸了。   无花:“……”卧槽真有这么疯啊!   原随云那些手下听到动静,顿时都作鸟兽散,就连帮他偷了解药的侍女都无比慌张地跑了。   只有他咬着牙奔了过去,在燕流霜因为他而放弃离开的时候叫住了她。   “总之您没事就好了。”他说到这里啧了一声,“虽然咱们现在可能还是要在这蝙蝠岛上待一段日子。”   燕流霜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他说因为原随云炸掉那半边山丘的时候也炸掉了他们来时那条船。   “他大概一早做好了拉着您一起死的准备。”无花说,“可是他把船放在那里,等于就是告诉他的手下,就算他决定去死了,他们也一个都别想离开此处。”   若非如此,无花也不会诓人诓得那么顺利,哪怕他知道自己的确生了一副好皮囊。   燕流霜听罢这一切,心情更复杂了。   良久,她才出声问自己的大徒弟:“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无花沉默了一小会儿,说因为您不会信,而他又太会装了。   “跟你比起来呢?”她抿了抿唇。   “跟我比——”他忽然卡了壳,停顿了一下才道,“就……应该差不多吧?”   “行了,我不是怪你。”燕流霜伸手拍了下他的脑袋,“毕竟你也没说错。”   无花松了一口气。   他其实知道自己已经无法从燕流霜身上学到更多了,燕流霜能教给他的已经全部教给他,学不到她那样是他不够本事。换句话说,现在的他,哪怕和燕流霜断绝师徒关系,也不会有什么大影响。   但他还是想她继续当自己的师父。   ……   接下来的几日里,师徒两个就指挥起了蝙蝠岛上现成的人马帮他们一起造船。   大家都不想在这座东海小岛上过一辈子,所以倒是都很卖力。   “当初少主从海州出发,行了大半个月才抵达此处呢,所以这船必须得造结实了,否则咱们可能还没回到中原就全死在海里了。”那个被无花诓了的小姑娘至今没改过口来。   她很喜欢往燕流霜跟前凑,自以为将心思藏得很好,可实际上每说几句就要往无花那瞥两眼。   燕流霜看在眼里也不点破,只在她兜着圈子打听无花喜欢吃什么的时候回答两句。   不过无花小时候跟着她在漠北呆了五年,因此对野味水产都拒绝得很,偏爱新鲜的瓜果蔬菜。   这些东西在荒僻的蝙蝠岛上是寻不到的,所以小姑娘很沮丧。   沮丧的同时她还误会了:“所以他真的是个和尚?”   燕流霜想了想,说他原本是个和尚。   “那现在呢?”小姑娘急忙问。   “现在的话——”话说到一半,她忽然瞥见了西北方向处好像有一艘船正朝蝙蝠岛驶来,顿时眯起了眼。   “燕姑娘?”小姑娘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有些好奇。   “你看那边。”燕流霜朝那艘驶得飞快的船指了指,“是朝咱们这儿来的吧?”   “是诶!”她差点没跳起来。   燕流霜又看了片刻,觉得按照这艘船目前的速度,一刻钟后应该就能抵达蝙蝠岛了。   可问题是,谁会在这个时候跑到这个荒凉的东海小岛上来?   难道是无争山庄的人?   怀着这样的疑惑,她干脆走过去吩咐那群还在赶工的人道:“你们先停一停,好像有船来了。”   如果是无争山庄派来的人,得知原随云死在此处,怕是会迁怒到这群护主不力的下人身上,所以燕流霜干脆让他们先站到自己身后去。   唯一能离她近一些的就是无花了。   无花倒是不紧张,因为他看见了立于船头的一抹蓝色。   “应该是楚留香。”他对燕流霜道。   “楚留香?”燕流霜很惊讶,“你看清楚了?”   “我看见了他常穿的衣服颜色。”无花说,“我见过他这么多回,他就没穿过别的颜色。”   燕流霜更奇怪了:“等等,你见过他很多回吗?”   无花咳了一声:“我们其实挺投缘的。”   说话间这艘船离蝙蝠岛又近了不少,而随着距离的拉近,燕流霜也总算能看清楚站在船头的人了。   正如无花所说,那个蓝色的身影的确是楚留香,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楚留香边上还站着一个她更熟悉的人。   “小红?”她愣了。   “他也来了啊。”无花啧了一声,这回倒是想起来要提醒她了,“哦对,师父,其实一点红他也喜欢你来着。”   “……”她已经从原随云那知道了。   见她沉默,无花又补了一句:“但他人不错。”   燕流霜嗯了一声,说她知道。   两个人都避开了去谈无花这句话里的比较对象。   事实上现在回想起来,燕流霜也不得不承认,一点红其实从来没有刻意隐藏他对自己的倾慕,只是当初的她心中眼前都只有他的剑,根本不曾多想罢了。   一刻钟后,这艘船终于行到了蝙蝠岛岸边停下。   船还没停稳,一点红就率先跳下船她跑了过来。   他黑了不少,眼底更是一片青,显然已很久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一路跑至她面前站定后,他才发现她身后还有十几个人正一派好奇地盯着自己,顿时垂了垂眼,似是有些无措。   最终是燕流霜先开的口:“我没事,你放心好了。”   他点点头:“嗯。”   燕流霜本想如从前那般拍一下他的肩膀,但想到无花方才的话又忍住了。   幸好这时候楚留香也下船走了过来。   他先和无花打了个招呼,然后又打量了一番他们身后的人,最后才转向燕流霜道:“燕姑娘无事就好。”   燕流霜有好一段时间不曾见过他了,她知道这人挺有本事,但还是很在意他是如何找来的。   这么想着,她干脆问出了口。   楚留香闻言莞尔,又回头指了指那艘船,道:“是神水宫主查到了原公子的行踪告诉了我和红兄。”   “阴姬?”燕流霜实在是没想到答案居然是这个,“她怎么会去查随……查那小子的行踪?”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有些为难道:“这个她并未向我和红兄透露,燕姑娘不妨直接去问她罢,她就在船上。”   “什么?!”这下她彻底懵了。   “她坚持要亲自出海寻你,我和红兄也并无阻拦资格。”楚留香说。   燕流霜还记得十年前她刚来这个世界时,鬼差告诉她,这个世界的天下第一是神水宫的宫主水母阴姬。   水母阴姬性子古怪,从不离开神水宫半步,但是武功高深莫测,故而从没人敢去惹神水宫的麻烦。   可现在楚留香却告诉她,水母阴姬为了找她离开了神水宫。   燕流霜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上了船见到船舱内正翻阅佛经的水母阴姬时,才总算信了。   十年不见,这位神水宫主几乎没什么变化。   燕流霜坐到她对面后,发现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话。   犹豫了片刻后,她才开口道:“楚留香都告诉我了。”   水母阴姬望着她扯了扯唇角,道:“所以你是来谢我的?”   “不管怎样,谢都是该谢的。”燕流霜说,“当年我贸然上门来寻你比试,还打伤了你,结果你现在还出海来找我。”   “当年是我技不如人。”水母阴姬很平静,“现在也是我自己愿意出来寻你,你不用放在心上。”   水母阴姬越是这么说,燕流霜心里便越是过意不去。   就在她思索着还能用什么方式表达自己谢意的时候,水母阴姬又开了口:“你喜欢那个剑客吗?”   燕流霜:“啊?”   水母阴姬平静地重复了一遍:“你喜欢那个剑客吗?”   说罢又补了一句:“他喜欢你。”   燕流霜沉默了一小会儿,道:“我欣赏他的剑,可惜他不学刀。”   除此之外,大概也没有更多了。   水母阴姬听到这个答案,若有所思地唔了声,好像很满意。   燕流霜见到她的表情,还以为她是看上了一点红。   不过这么一想,一切倒是都合理了。   于是回中原的路上,她还跟无花顺口提了这一茬。   无花:“……”算了,还是不把我的观察结果告诉您了吧。   在心里随便同情了一下一点红后,无花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想了想,说大概会去一趟太原。   “原庄主还不知道这件事,不论如何,那都是他的儿子。”她说。   “那我陪师父一块去吧。”无花道,“省的原庄主到时候不信。”   “不用啦。”她眯着眼站在船头,任海风从自己脸上刮过,良久才继续道,“我教了你快十年,已经没什么可以再教给你的了,以后的路怎么走,端看你自己。”   在蝙蝠岛的时候无花就隐隐有此预感,但真的听到她这么对自己说的时候,他还是相当惆怅。   可再如何惆怅,他都知道她已经决定了。   所以最后他只能点头说好。   他甚至没有问燕流霜去完太原后打算去哪里。   因为他知道问了她也不会说的,顶多回他一句天地浩大,哪里都去得。   然而他想得通不代表别人也一样想得通,船靠岸后,一点红还是坚持跟着她一道走了。   燕流霜赶了几次,都赶不走他。   她觉得很奇怪,从前他明明连多打扰她一刻都会愧疚得不行,为何这次却彻底反了态度?   两人一路北上,快到太原的时候他才告诉她原因。   他说:“因为我知道以后见不到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里面的倾慕满得快要溢出来。   燕流霜被他这样望着,长久地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猜到的,可是面对这样的眼神,她说不出诸如“我们还能再见”这样的骗人话来。   于是她只好偏过头去加快脚步继续上路。   去了无争山庄后,她把之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原东园。   末了她说:“也算是我没教好他吧,很抱歉。”   原东园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理会自己的时候才颤声开了口:“不关燕姑娘的事,是他咎由自取。”   之后这个上了年纪的才子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事,比如他其实知道原随云的心思,再比如他想过要劝原随云。   燕流霜本来觉得这件事在她这里已经揭了过去,可听到最后竟还是有点难过。   离开太原的前一晚她去了当年去过的那间酒肆喝酒。   不多话的剑客自然也跟着,但许是被她赶得多了,跟着她进了酒肆后,他非常自觉地在另一张桌边坐下了,始终没过去打扰她,唯独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不曾移开。   燕流霜没有管他。   该交代的事她已经交代好,接下来就得找个地方自绝然后回地府复命了。   她不知道原随云的死会不会被算到她头上,但鬼差曾说过,做任务的过程里杀了人,也一样会累计到她需要偿还的杀孽里。   所以这算个什么事呢?   她长叹一声,痛饮了最后一杯。   喝完这一杯后,她站起来走向边上的一点红,道:“你走吧。”   一点红没说话,只继续定定地望着她。   最后两人出了酒肆,踏着蒙蒙亮的天色行过出城的那条长街。   太阳彻底升起之前,燕流霜站在城门口问他:“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他摇摇头诚恳道:“我不知道。”   燕流霜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一时连原本要说的话都忘了。   后来她继续往北,他便继续跟着,也不问她究竟打算去哪。   冬至的时候,他们到了结冰的北海。   生于江南长于江南的一点红很不适应那里的气候,冻得鼻子发红,话也讲不利索。   燕流霜看他如此,到底还是忍不住心软,出手替他输了点可用来御寒的真气。   他记得那夜的星星很亮很亮,倒影在结了冰的北海上,像一张精致的棋盘。他听到耳畔的风声,还听到她的叹气声。   最后她说:“小红,你还记得我当年说你和李观鱼之间最大的差距在何处吗?”   一点红说我记得很清楚。   她继续道:“后来我看到你那么认真地练剑,还想过假如你学刀就好了,那样我就能把你教成天下最好的刀客。”   “没能早点遇到你,我一直挺遗憾的。可对你来说,这不该是什么遗憾,因为你是个天生的剑客,有没有我,你该走的路都不会变。”   星光还在闪烁,风声却渐渐收了。   后背处分明有源源不断的真气进来,但一点红还是觉得很冷很冷。   他仰起头,终是一句话都没说。   天快亮的时候,身后传来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像一片雪花缓缓落地。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克制着自己没有回头去看,他怕他一旦回头就会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本能地追上去。   后来很多年过去,他真的如她曾经期待的那样剑指李薛,成了一招破万法的当世第一剑客。   他渡过南海,上过天山,去过大漠,尝过更凛冽的风,也观过更璀璨的星,却再也没能见过一个像她那样的黑衣刀客。   然后他想起来,其实一直到他们不像告别的那次告别,他都没有明明确确地正式对她说一句,霜姑娘,我心悦你。   ******   番外·第一刀和第一剑   ·   后来无花只见过一点红两次。   第一次是在大漠。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母亲石观音究竟居于何处,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是很想见这个狠心的女人。   所以收到石观音说想见他的书信时,他的内心并没有起什么波澜。   他知道她应该是有事求自己。   毕竟她两个儿子,如今一个是丐帮少主,另一个则是天下第一的刀客,皆是功成名就,地位超然。   但无花还是去了,因为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到了大漠后,他发现自己一点都没料错,石观音找他,是因为他如今很得水母阴姬青眼,是这江湖上唯一一个能自由出入神水宫的男人。   而石观音想要天一神水。   无花没直言拒绝,他看着自己这位年近四十却依旧明艳似少女的母亲,忽然想起了燕流霜。   燕流霜也不太显老,但她不像石观音那样在意自己的美貌。   或者说她可能从没意识到她其实生得很美。   “你要天一神水做什么?”他问石观音。   “我自然有我的用处。”石观音冷声答。   无花觉得很好笑,虽说她生了自己,但她也抛弃了自己,为什么现在分明是她有事求他,她却还能摆出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呢?   “水母阴姬不是很看重你吗,这对你来说没什么难度。”石观音又道。   “那你知道水母阴姬为什么看重我吗?”无花问她。   石观音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这关我什么事。   这下无花真笑了,他一边笑一边摇头:“我不会为你去拿天一神水的,你死心吧。”   石观音拍案而起,她气得胸口翻腾,扬手便是一掌。   无花没躲,但这一掌却出乎他意料地在触到他面门之前停了下来。   他想了片刻,大概知道石观音在顾忌什么了,于是他说:“打吧,打完这一掌,就算我报你生恩了,我保证,水母阴姬不会为了我找你麻烦。”   石观音的确不敢得罪水母阴姬,但被无花这么一说,哪里还能继续克制住不动手,“好,这是你说的。”   无花说对,我说的,反正你也没想要过我这个儿子。   其实他若是出刀抵挡,石观音是绝对伤不了他的。   虽然他没能将燕流霜的刀法彻底学到手,但纵横江湖无敌手还是够的。   就在他打算和石观音一掌过后断绝关系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不太寻常的风声。   眼前的石观音面色大震,手腕翻飞,打的却不是他。   无花回头,看见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   “怎么是你?”他很惊讶。   来人没有说话,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提着剑直刺石观音的手掌。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交上了手。   石观音的武功很是精妙,无花虽然不怕,却也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这会儿他看着武功尚不如自己的一点红挡在自己面前和石观音交着手,颇有点无言。   他不知道一点红为什么会在大漠里。   事实上不管是他还是楚留香,都已经很久没有这个剑客的消息了。   不过这么久不见,一点红的剑术倒是又有精进。   无花看了片刻,眼看场面即将走向他控制不了的状态,忙出刀分开了这两人。   “好啊你,还叫人来杀我!”石观音非常愤怒。   “我要是想杀你,用得着别人帮忙吗?”无花没好气道。   说完这句后,他才转向身后的一点红,他沉吟片刻,道:“你怎么会在沙漠里?”   一点红皱了皱眉:“练剑。”   两人交谈了几句后,无花总算搞清楚了前因后果。   原来一点红最近在沙漠练剑,正好见到了他这回来赴石观音的约。   一开始一点红并没有打算凑这个热闹,因为他知道凭无花的功夫,整个沙漠都找不出一个能伤到他的人,可之后他练完剑,却远远地瞧见了石观音对无花动手,无花还一派不打算还手的模样。   于是他就来了。   无花听到这里,十分无言。   而石观音在见识了一点红的剑术后,已趁他们说话的当口直接跑了。   一点红问他:“你为什么不还手?”   无花:“……因为她是我娘。”   一点红震惊:“她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年纪。”   无花轻扯唇角,眼底却无笑意,他说:“可她的确是我娘。”   关于他的身世,他其实连燕流霜都没告诉过。   可是在这个风沙漫天的黄昏,他竟然很平静地讲给了一点红听,讲完后苦笑一声道:“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   一点红沉默片刻,说其实也还好。   “也是,毕竟我有个对我那么好的师父。”这么久过去,无花还是改不了喜欢戳人伤疤的毛病,“不像你,有个只想利用你杀人的师父。”   一点红听他提到薛笑人,还怔了怔。   说实话,如果无花不提,他已经快要想不起来薛笑人这个人了。   两人在沙漠里看完了一场日落。   分别的时候无花状似无意地问他:“你还喜欢她吗?”   他没回答,只笑了笑,然后转身走进黑夜间。   而无花则是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末了无声叹一口气。   第二次是在虎丘。   拥翠山庄庄主李观鱼苦心钻研了二十年,终于将当年被燕流霜一刀破开的剑阵给完善了。   他像二十多年前一样邀请了天下所有知名的剑客来一齐破阵,不过在剑客之外,他还特别邀请了一个无花。   无花拉上楚留香一起去了。   然后他发现这个剑阵的确比他当年见到的那个要厉害不少。   这种厉害不仅仅体现在它愈发恐怖的攻击力上,还体现在比二十年前娴熟许多的控制上。   换言之,这个剑阵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困住人却不伤人了。   无花觉得有点意思,但他没兴致去破,倒不是因为他破不了,而是因为破起来太过费力。   这样想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回忆起二十年前他站在这个地方和原随云一道看燕流霜破阵的场景。   “如果是我师父,估计还是一刀就能出来了。”无花对楚留香说,“我就不行,我一百刀才能抵得上她一刀,真是没脸当她徒弟。”   楚留香说你已经很好了,至少你还有在里面挥出一百刀的本事,而那些被李观鱼邀请来的剑客,却是连能使出十剑的都鲜有。   无花不置可否地嗤了一声,说那你可说错了,一会儿薛衣人就要去试了,他起码能使出四十剑。   楚留香摸摸鼻子,也笑了。   就在他准备开口说薛衣人的剑毕竟已能与李观鱼平起平坐,同为天下第一的时候,他看到有一个人正提着剑从山下慢慢朝虎丘剑池的方向而来。   “……红兄?”楚留香难得不太确定。   听到他出声的无花立刻朝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是他。”无花说,“没想到他也收到了李观鱼的帖子来了。”   “我很久不曾见过他了。”楚留香叹了一口气。   “我倒是见过他一次。”无花想到那次他问一点红的问题,啧了一声收回目光,道,“也是个可怜人。”   无花算想得开的。   他舍不得自己的师父,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舍不得没什么用,所以当初他干脆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   师徒一场,他比谁都清楚燕流霜希望他怎么做,所以这些年来,他甚至都很少去回想燕流霜这个人,也只有在这种很似曾相识的场面下才会与他唯一的好友提上一二。   他觉得自己这样挺好的。   看到如今一点红后,他就更这么觉得了。   所以说做人啊,还是得学会放下。   “红兄是性情中人。”楚留香也很感慨。   “太重情,对剑客不一定是好事。”无花平静道。   说话间一点红已沿着路上了山,而眼前的试阵大会也进行到了最精彩的阶段。   因为薛家庄的庄主薛衣人要出手了。   他进入阵中的时候,其他剑客几乎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不知道薛衣人能不能破阵,但他们都觉得,假如在场能有一位剑客有破阵的希望,那只可能是薛衣人了。   他可是和李观鱼平分秋色的天下第一剑客啊。   唯一兴致缺缺的可能就是无花,他知道薛衣人破不了。   因为按他的粗略估计,他需要一百多刀才能从阵中出来。薛衣人能接他一百刀吗?不能。   所以这场盛会的赢家只会和二十多年前一样,依然是李观鱼。   一炷香后,薛衣人果然败在了这个阵下。   他朗声向李观鱼表达他的钦佩:“剑之一道,到底还是李庄主比我走得更远。”   这几乎等于是承认他不如李观鱼了,故而此话一出,人群纷纷哗然。   一片哗然中,有一个穿黑衣的剑客沉默着走过去入了阵。   大半的人尚未反应过来,那剑阵便已发动,刹那间剑光漫天。   无花和楚留香站在阵外,神情有些复杂。   但他们都很想知道一点红能做到什么程度。   “你觉得他能破吗?”楚留香问无花。   “我上一次见他是三年前。”无花说,“当时他已经不比我差太多了。”   至于现在——   无花说不准,只能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剑阵。   楚留香闻言,若有所思了片刻,也一道认真望过去。   阵中的一点红却并未急于出剑。   他目光平静地从这张包裹了他的剑网上扫过,扫完后停顿片刻,竟是闭上了眼睛。   谁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唯有无花在这一瞬间长叹了一声。   “他还真是……”无花有些说不下去。   他着实没想到,到最后最像燕流霜的不是他也不是死在蝙蝠岛的原随云,而是一点红。   难怪上次见他的时候,他就觉得他的剑法和从前相比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一点红闭着眼睛使出了第一剑。   他没有去看那些容易扰乱他心神的剑光,所有的招式都只凭本能。   外头的人看着,还觉得他出剑很慢。   可渐渐地,他们就熄了议论。   因为这“很慢”的剑客,竟是闭着眼在阵中使出了四十剑。   要知道薛衣人也不过能使出四十三剑便被剑阵锁死了动作。   出第四十一剑的时候,一点红睁开了眼。   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究竟是如何做出来的,但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的剑锋从阵顶刺出的场面。   人群一片死寂。   最后是李观鱼最先打破沉默开了口:“没想到多年不见,你竟有了如此剑术。”   一点红抬起眼来迎上他的目光,片刻后才出声道:“还需多谢李庄主赠的剑谱。”   李观鱼并没有忘记这件事,他笑了笑,说那其实算不得真心赠予。   “是燕姑娘,怕你被薛庄主拒了之后想不开。”他说,“用一个承诺与我换了那两本剑谱给你。”   一点红闻言沉默了很久,久到无花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才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他说话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手却已经在颤抖了。   无花站在边上,时隔多年地对这人升起了同情。   这同情让他连过去打个招呼的兴致都没了,所以他最终也没有向一点红的方向迈开哪怕一步。   这场试剑会结束后,一点红这个被江湖遗忘多年的名字又重新响了起来。   有记性好的人说,他从前是个杀手,好像还杀过一个什么门的门主,哦对,七星门!   一群人表示不信。   他们都觉得,能练成那样厉害剑法的剑客,怎么会是个杀手呢?   这样说得多了之后,渐渐地也没人再提一点红以前是个杀手的事了。   后来的很多年里,和无花这个天下第一刀并列的天下第一剑一直都是一点红。   也有人好奇过,若是第一刀和第一剑比一场,那会是谁胜?   无花坐在酒肆里,听着耳边的议论,抿了抿唇,说当然是最得燕流霜真传的那一个啊。   有人附和:“对,我也觉得应该是那个第一刀更厉害些!”   无花付过酒钱,沉默着地转身出去了。   直到他出去后,那些人才听到他略带笑意的声音。   “不,是第一剑。”   第二十三章 四条眉毛01   燕流霜回到地府见到鬼差后, 第一句话就是我的任务算完成了吗?   鬼差啧了一声道:“你觉得你完成了么?”   她撇撇嘴:“我这不是自己也不清楚才问你吗?”   鬼差:“虽然你另外那个徒弟教得还算不错,还指点出了一个天下第一剑……”   “但是呢?”燕流霜一点都不想听这鬼差卖关子。   “但是原随云说到底是因你而死, 所以还是过大于功。”鬼差冷漠。   “……我就知道。”她没用片刻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后话锋一转道,“那惩罚是什么?”   鬼差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冷静, 还愣了愣, 片刻后才回答:“其实也算不上惩罚,甚至可以算是提前让你尝一尝投胎滋味了。”   燕流霜:“???”还有这种好事?怎么看都不太符合你们地府的作风吧?!   之后鬼差便仔细给她讲了她去第二个世界前要接受的惩罚。   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 就是她不能直接带着现在这身武功去了,得从头练起, 然后再收徒弟教刀法。   至于鬼差口中的提前尝一番投胎滋味, 则是指她这次是直接以魂魄状态入一个本该死于难产的女婴身体里。   “也就是说我得顶着别人的肉身熬到长大, 然后从头开始练刀,练个十几二十年,再收徒弟教他?”燕流霜服了, 这根本是换着法子折腾她吧。   “对。”鬼差微笑点头,“而且这次我不会帮你, 那边的情况你得靠自己摸清楚。”   燕流霜闻言直接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上一次你帮了我什么一样,你不就给我确认了一下那里的天下第一是谁。”   鬼差一本正经:“总之你准备一下,准备好了就能去了, 我特地给你选了一个很合适的身份,那家人也姓燕。”   燕流霜说这还有啥准备的,去就去呗。   ……   再睁开眼的时候,燕流霜已经身处吱呀吱呀的木摇床中了。   床边蹲了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 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见她睁眼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立刻嚷起来:“妹妹醒了!妹妹醒了!”   燕流霜:“……”   这小男孩身上的衣裳精致华美,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有钱人家才养得出来的。   这么想的时候,燕流霜还觉得地府这次挺上道的,起码给她安排了一个不愁吃穿的身份。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从负责照顾她的侍女们口中得知了一个令她崩溃的事。   这不仅是一个有钱人家,还是一个江湖地位极高的武林世家,因为从她祖上开始,一直延续到她父亲,都是足以名留青史的铸剑大师。   一个铸剑世家,自然是全家都得用剑。   而且他们家向来人丁稀少,所以每次有孩子出生,家主都会亲自为那个孩子开炉铸一把剑,而这把剑也将成为这个孩子将来的佩剑,陪伴主人一生。   燕流霜搞明白这破规矩之后,在心里把鬼差骂了三万遍。   开什么玩笑,这就是他口中的很合适的身份?恐怕唯一合适的就是名字吧!   哦对,名字,这个被她顶替了肉身的本该死于难产的女婴叫燕霜,和她只差了一个字,相当巧。   而当初在木摇床边盯着她傻笑的小男孩也的确是她的兄长,叫燕风。   燕流霜得知这两个名字的时候还忍不住想,假如之后他们又有了弟弟妹妹是不是要叫燕雨燕雪。   不过这个设想没能得到验证,因为生完她没多久,她和燕风的母亲就因为身体亏损得太严重而过世了。   母亲过世后,他们的父亲也没有再娶。   还在半年后拿着一把剑来她房间看她,抱着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大意是爹已经把你的剑铸好了,是一把绝世无双好剑,上面刻了你的名字,所以你将来一定要成为像你娘那样的剑客。   燕流霜:“……”   完了,她已经预见到了自己将来说要学刀时她爹会是啥反应了。   真是想想就令人头大啊。   怀着对鬼差这个丧心病狂安排的愤恨,燕流霜终于长到了七岁。   七年时间足够她把这个江湖的大小势力了解个大概。   这是个剑客多如狗的世界,光是他们燕家世代居住的南海,就有大小十几个剑派,更不要说中原武林了。   至于天下第一倒是一直没有定论,有人说是武当掌门,也有人说是魔教教主。   不过不管是谁,跟这会儿才七岁的她都没啥关系就是了。   因为对于目前的她来说,最重要的事还是说服家人让自己学刀。   燕流霜知道光是自己说话估计没什么分量,所以在正式提出这个要求之前,她先去找了非常宠爱她的兄长。   兄长比她大四岁,资质很不错,如今已将燕家的家传剑法学了一半,练起剑来有模有样的。   得知她不想学剑想学刀,他非常震惊:“你怎么会想要学刀?!”   燕流霜早就想好了理由,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诌:“哥你不知道,从去年开始,我就常常梦见一个很厉害的刀客,我在梦中看着那刀客练刀,不知不觉就看得入了迷。”   “哈?还有这种事?”   “真的我不骗你,我到现在还记得梦里面那些招式呢,不信我画给你看!”她一边说一边拉着燕风往自己房间走,“你看了就知道了。”   “这么玄乎?”燕风将信将疑地跟了进去。   燕流霜的刀法是她自创的,在她十七岁时才彻底成形,但就算从那个时候算起,她也用了这刀法整整十年,这还不算上一个世界那十年呢。   所以对于这套刀法,她当然是再熟悉不过,哪怕当了七年小孩,也依然将其记得一清二楚。   燕风看着她行云流水地画出“梦中”的招式,一开始还颇有些不以为意,但后来直接看呆了:“这……这是神仙用的刀法吧!”   燕流霜接受了这番赞美,并非常不要脸地吹捧了一下自己:“我梦见的那个刀客的确宛从天上来。”   “难怪你会想学刀……”燕风盯着纸上画的那些招式若有所思道。   “所以哥一定要帮我啊,我真的不想学剑。”她说得万般诚恳。   “帮你是没问题。”他停顿了一下,“可是爹到底会不会同意你去学刀我就不知道了。”   他们燕家从祖上开始就全是剑客,甚至每一任家主的妻子也都是从剑宗世家里挑出来的,从没出过刀客。   而且他们爹给燕流霜铸的那把剑他是见过的,比他这个未来家主的剑还好,可见有多希望她能成为一个举世无双的剑客。   “这样吧。”他说,“我先把这个呈给爹,就说我是在你房间里意外发现的,之后爹问你了,你再说你做梦的事。”   “也好!”燕流霜立刻同意了。   燕风说到做到,隔天就把她画下来的刀法招式拿到了他们父亲那。当晚燕流霜就被喊了过去。   她父亲待她一直都很温和,这回却万般严肃地厉声问她究竟是从哪看来的这些招式。   燕流霜有些不解,但还是按之前说好的那样答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梦见那个刀客。”她说,“但不知不觉就记下来了。”   “此事你可有对别人提过?”他又问。   “没有呀。”她摇头,“但……”   “但什么?”   “但我现在脑子里都是这些招式。”她扁扁嘴道,“就很想练一练看看。”   “不行!”她父亲态度坚决。   燕流霜心中崩溃极了,面上还要装得只是疑惑而已,她问他:“为什么呀?”   才过而立的铸剑大师叹了一口气道:“这刀法太霸道了,你贸然学它,恐怕控制不了它,很容易受伤。”   燕流霜:“……”她还不能说这根本是她创的所以她根本没有受伤的可能。   就在她以为这事暂时没戏了的时候,她爹又问她:“所以比起剑,你更想学刀?”   她点头,开口时语气有点忐忑:“爹你不要生气。”   她父亲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不怪你,任谁见了这样的刀法,都难免会想学刀的。”   “但这刀法真的太过霸道,就算要学,也得等上几年再说。”他补充道。   “爹的意思是我可以学刀?”她差点没跳起来。   “对,你可以学刀。”他颔首,“不过若是学刀,我就教不了你了。”   “没关系没关系!”她可是个自学成才的天下第一呀!   看她这么高兴,她父亲也抿唇笑了笑,笑毕继续道:“不管怎样,你总得有个师父才行,这样吧,过几日你跟我去飞仙岛走一趟,我让叶兄收你为徒。”   燕流霜:“啊?”   飞仙岛是南海中离他们不远的一座大岛,上面有一座白云城,城主姓叶,她听说过,也见过一两回,的确是个刀客,但好像算不上顶尖高手吧?   “说来也巧,叶家一门刀客,结果叶兄的儿子却想学剑。”她父亲说到这里又笑了,“我们燕家一门剑客,你却想学刀。”   燕流霜心想这还真是很巧,不过她去拜飞仙岛主为师的话,飞仙岛那个少主是不是要过来拜她爹为师啊?   这样想着,她干脆直接问了。   结果她爹却摇了头:“我倒是不介意收下那个根骨奇绝的孩子,但是他不愿意拜我为师,只向我求了一把剑,正好我刚给他铸完,过几日带你拜师的时候拿过去给他。”   燕流霜对根骨奇绝这个评价非常在意:“这么说他天资很好?”   “岂止是很好,像他那样的天资,几百年都出不了一个。”   他这么一说,燕流霜当然更好奇了。   她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如果飞仙岛那个少主真的像她爹说的那般是个天才的话,她可不可以把他拐来学刀。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的霜霜:阿城什么都好,就是不肯学刀。   第二十四章 四条眉毛02   得知燕流霜真能去学刀了, 还要拜飞仙岛岛主为师,燕风非常惊讶:“爹居然同意了?!”   燕流霜仔细回忆了一下她和父亲的对话过程, 一脸高深道:“爹可能也觉得我受我梦中那位高手影响太多, 已经学不了剑了吧。”   “有道理。”燕风点了点头,继而语气一转道, “不过爹这么安排的话, 你之后是不是得常住飞仙岛啊?!”   “应该是吧。”燕流霜唔了一声,“爹也没说清楚。”   燕风闻言脸色纠结, 似是在犹豫,好一会儿后忽然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 道:“叶城主人很好的, 但是他那个儿子性格特别差劲!你去了飞仙岛之后千万别理他。”   “啊?很差劲吗?”燕流霜惊讶, “爹说他是个天才。”   “天才怎么了?天才就可以眼睛长在头顶上了吗?”燕风哼了一声,“反正阿霜你别理他就是了。”   燕流霜还存着把人拐来学刀的心呢,怎么可能真的不理对方, 但面对此刻义愤填膺的兄长,她还是点了点头:“好, 我尽量不理他。”   燕风立刻:“尽量什么!别理他就是了!”   燕流霜觉得奇怪,他平时也不是这样的啊,怎么提到飞仙岛少主就这么激动, 她皱了皱眉:“哥你有这么不喜欢他啊?我以前都没听你提过他。”   此话一出,燕风的表情更纠结了:“爹带我去过几次飞仙岛,所以我见过他几次,反正我真的没骗你!”   燕流霜噢了一声, 说那好吧,之后就没有再追着问了。   三日后她跟着父亲去飞仙岛拜师,路上顺口提了这事,想着能不能打听一下那个少主的性格是不是真的很糟糕。   结果她爹一听就笑了,说:“孤城性格不差的,就是话少而已,他并不是针对阿风。”   “诶?那哥哥怎么会那么不喜欢他?”   “他们上次切磋的时候,孤城赢了他。”燕父道,“他学了四年剑,满心以为自己赢定了,结果输给一个只学了四个月的,所以不太甘心罢。”   “这么厉害?!”燕流霜惊了,虽然燕风算不上什么天资卓绝的剑客,但也绝不差啊,更不要说他还勤勤恳恳地练了四年。   “是,非常厉害。”燕父说到此处,语气又变得有些惋惜,“但他坚持自己习剑,我也不好勉强他当我徒弟。”   “……其实我也可以自己学刀的。”她小声说。   “不行。”他立刻否决,“你一点武学基础都没有,直接去练你梦见的刀法,一定会出事,我不放心。”   燕流霜:“……”其实真的不会。   他继续:“而且我答应过你娘,一定会护着你们兄妹平安长大,你要学刀没关系,我允你学,但我不可能让你去冒这个险,否则将来到了阴间我哪来的脸面去见她?”   燕流霜张了张口,最终只能道:“好、好吧。”   船行小半日后,他们父女终于到了飞仙岛。   那位叶城主大概一早就收到了他们要来的消息,还亲自出城来接他们。   燕流霜从船上跳下去,刚抬眼就撞上了一道带着好奇的目光,她定睛一望,发现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男孩穿了一身白衣,手里抱着一柄比他人还高的剑,表情很淡,察觉到她望过去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两人对视片刻,是燕流霜先偏开目光转过了头。   因为她听到她爹在喊她了。   燕父:“阿霜,来见过叶城主。”   她噢了一声,抬起头来跟人打招呼:“叶城主。”   南海有大小十几个剑派,但大部分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高手,所以论到和燕家差不多地位的家族,也只有世代居于飞仙岛的叶氏了。   燕流霜在此之前曾见过这位叶城主几回,都是在家中宴会上,远远地瞥过一眼就算,并没说过话。   这回来拜师,倒是终于有了一个光明正大仔细打量的机会。   他生了一张很是精致风流的脸,但面有病容,唇色发白,站在白云城外肆虐的海风里,总让人觉得下一秒就要被吹倒了。   燕流霜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又觉得这样似乎有些失礼,忙把目光放到了他腰间的刀上。   而他也是在这时开的口,语气很温和:“阿霜是吧?我听燕兄说,你想跟我学刀?”   燕流霜听到这话无言了一瞬,但她能够理解她爹这么说的原因,毕竟在她爹眼里,她还是个半点基础都没有的小屁孩,要过来拜师,总归得摆出诚意来。   于是她点点头道:“嗯,我想学刀。”   一脸病容的叶城主闻言朝她抿了抿唇,刚要开口说什么呢,就被一旁那个被燕父盛赞根骨奇绝的武道天才打断了,“这里风大,回府再说吧。”   说这话时他表情一丝未变,面上也没什么笑意,语气更是沉稳得不像个孩子,本该严肃十分,奈何一把嗓子稚气未脱,还带着些奶音,叫燕流霜听了十分想笑。   事实上她也的确笑出来了,笑后发现这家伙朝自己望过来,顿时有种被抓包的尴尬感,只能一本正经附和他道:“对,这里风太大了。”   之后他们就在这对父子的带领下进城往城主府方向去了。   飞仙岛是南海第一大岛,住了许多不通武功的渔民,白云城中更是有不少来往于此地的商客,十分热闹。   所以去城主府的这一路上,燕流霜就收获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她没有在意,只一边走一边多瞥了那个叫叶孤城的几眼。   燕流霜武功没了,眼力却是还在的。   几眼过后,她便同意了她爹对叶孤城的评价。   这根骨简直比原随云和无花还好,必须是天才啊!   而且他小小年纪就很敏锐了,每次她望过去,都会立刻被他发现。   一开始她还试图掩饰,到后来干脆不管那么多了,他回望过来,她就直接朝他笑。   然后她发现这招非常有用,只要她一笑,他就立刻见了鬼似的偏开目光了。   一行人抵达城主府坐下后,燕父先把他替叶孤城铸的剑给了叶孤城。   叶孤城非常郑重地接过:“多谢燕伯父。”   燕流霜看他拿剑的模样,就知道他应该是真心喜欢剑,不由得十分可惜。   但她真的不想在这个世界呆上三四十年,毕竟她还有一大堆债没还完啊,所以她觉得她还是得努力一下,争取把叶孤城拐来学刀。   一旦成功,就是少奋斗二十年啊!   怀着这样的目标,燕流霜非常高兴地在飞仙岛住下了。   收了她当徒弟的叶城主特地安排她住叶孤城隔壁那间院子,说是正好能让他们两个同龄人做个伴。   燕流霜不知道叶孤城对这个安排作何感想,但反正她很满意。   当天晚上吃过饭后,她就跑到隔壁院子找叶孤城去了。   叶孤城见到她反应淡淡,但没赶她出去,只问她:“何事?”   她眨眨眼,目光落在他手边那柄崭新的剑上,道:“你在看我爹给你铸的剑?”   叶孤城说是。   “这把剑和我那把挺像的。”她说,“可惜我不用剑。”   “……”他不知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们燕家的规矩你知道的吧?”她继续道,“我刚出生不久,我爹就亲自给我铸了剑,他说那是他铸得最成功的一把剑,至今无可超越。”   “所以?”叶孤城听到这里,总算挑了一下眉。   “所以你难道不想见识一下我那把剑吗?”她一边说一边弯起唇角。   叶孤城当然想啊,燕家的每一任家主都是铸剑大师,天下剑客无数,几乎都以能拥有一把燕氏家主亲自铸造的剑为荣,现在燕流霜说她手里那把是燕氏这一任家主铸得最成功的一把,怎么能不叫他好奇。   但好奇的同时,他也很在意她为什么要来跟自己说这个,他相信世上没这么好的事。   于是他问:“有什么条件吗?”   燕流霜心说这还真是个不好糊弄的聪明人,如此,她干脆也不干她不擅长的绕弯子事了,直接答道:“你来学刀就好了。”   叶孤城:“???”   她继续道:“我知道你喜欢剑,但是学了剑不代表就不能学刀嘛,你可以都学啊。”   叶孤城皱着眉严肃道:“我只学剑。”   一个七岁的孩子表情再怎么严肃也吓不到燕流霜,所以她当然没有放弃:“为什么?刀不好吗?”   叶孤城摇头:“刀很好。”   他全家都用刀,自识字起便开始看各种刀谱,对刀不可谓不了解。   但了解不代表喜欢。   他知道刀的千般好处,但是见到家中收藏的那些宝刀时,他从来没什么感觉。   相反,那次见到燕家家主出剑与他父亲切磋,他几乎瞬间就喜欢上了剑。   他觉得燕流霜应该理解这种感觉才是,毕竟她生在一个满门剑客的家族却想学刀。   燕流霜听到这番疑问鼓了鼓脸唔了声,说这不一样。   叶孤城:“有何不一样?”   她一时词穷,毕竟她不能说自己原本就是个自学成才混到天下第一的刀客,真这么说了,叶孤城估计会觉得她脑子不太好使。   想了想后,她决定继续用做梦大法。   这回她说得比之前在家里时还玄乎,还加上了一些原本版本里没有的细节。   她说:“我呢,是命中注定要学刀的。”   叶孤城:“?”   她一脸神秘,为了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更真一些,她甚至压低了一些声音:“我从一年前开始就经常梦见一个刀客,她在我梦中教了我一套刀法,让我千万记住了,不仅要好好练,还要再给她多找一个传人。”   叶孤城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你知道你说谎的时候眼珠转得比平时快吗?”   燕流霜:“……”被一个七岁小孩识破在胡扯也太丢脸了吧!   她不死心:“我说的是真的,不信我可以把那套刀法的招式画下来给你看!”   叶孤城冷漠:“那你画。”   他看过那么多刀谱,虽然没有将其钻研到底的欲望,但好歹分得出不同刀法间的优劣。   而且他也不信这个看表情分明在胡扯的小姑娘真能画出什么刀法招式来。   然而万事无绝对,在他这么说了后,燕流霜还真的直接问他借了一副纸笔行云流水地画了起来,一边画一边扭头对他龇牙道:“你给我好好看着。”   叶孤城抱着我虽然学剑但一定比你懂刀的心情低头看了,这一看,他就直接瞪大了眼。   这边燕流霜还在继续画,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肩负重任”,在替梦中的刀客找传人,她这回画得比家中那次更仔细,力求把每个动作的变化都画清楚。   画完的时候,她想起来她爹之前说过,任谁见了这样的刀法,怕是都会想学刀的。再看叶孤城此刻那目不转睛的模样,显然是彻底被惊住了。   看来有戏!她想。   “怎么样?”燕流霜弯起眼睛问他。   他却没有理会,直到将她画下的那些招式仔仔细细全部看完后才抬起头深吸一口气道:“我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刀法。”   燕流霜在心里嘿了一声,而后凑近了道:“那你学是不学?”   他想了想,道:“这刀法很好,但我只学剑。”   燕流霜:“……”爹你驴我!!!   作者有话要说:  阿城:她才七岁,胡说的吧,能画出什么啊。   阿霜:他才七岁,能有多坚定要学剑啊!   #然后他们双双被打脸#   第二十五章 四条眉毛03   去到飞仙岛的第一晚, 燕流霜就充分见识到了叶孤城在不愿意学刀这件事上有多油盐不进。   她只能暂时鸣金收兵,灰溜溜地回自己院子去。   走的时候她叮嘱他:“对了, 我画给你看的这个刀法, 你千万别告诉师父啊。”   叶孤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好。”   燕流霜没想到他这么爽快,有点惊讶, 不过没多说什么。   作为一个自学成才的天下第一, 她其实是有些傲气的,换了从前, 被一个小屁孩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天赋哪怕再好她也肯定不干了, 然而现在她一身都是债, 当然还是希望能尽量快地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   那么问题来了, 她到底要怎样才能把叶孤城拐过来学刀呢?   她想了半个晚上,发现好像只剩下一条路了,那就是直接用她的刀法压过他的剑法, 让他认识到他到底拒绝了什么。   这样想着,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里面燕风非常愤怒她和叶孤城扯上关系, 嚷着我白疼你了,而她一本正经地劝燕风:“我是想让他当我徒弟呀,他当了我徒弟, 就比哥你矮一辈啦!”   梦境的最后是燕风揉着叶孤城的脑袋哈哈大笑喊乖侄,而叶孤城一脸怨念地盯着她,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醒过来的时候,燕流霜还在疑惑她究竟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哪里都不太对劲的梦。   半个月后, 她知道了,这大概是老天给她的预示。   因为燕风瞒着家里人偷偷来了飞仙岛。   燕风嘴上说的是担心她在白云城住得不习惯,但实际上每说两句话就要往隔壁院子望一眼。   燕流霜看在眼里,非常无言。   想了想后,她道:“我没什么不习惯的啊,哥你不用担心。”   燕风唔嗯了几声,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她:“那小子在吗?”   燕流霜:“在的吧,他很少出门。”   “我去会会他。”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她忍着笑问。   “那毕竟你现在住这儿。”他拍着胸脯道,“我得给你撑场面哪,否则他欺负你怎么办?”   燕流霜本想说就凭他还欺负不了我,奈何话还没出口,燕风就已经迅速翻过墙去了隔壁,一边翻一边喊:“叶孤城!”   她没办法,只好跟上。   不过燕风根本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爬起围墙来也这么迅速利落,一回头看到她翻上来,直接吓白了脸:“阿霜你干什么,太危险了你知不知道,你待在上面,千万别动!我过来接着你。”   燕流霜朝他摆摆手,说没关系的。   “怎么可能没关系,这墙这么高!”燕风急得不行。   “她每天都爬。”一直没开口的叶孤城忽然出了声。   燕风震惊不已:“怎么可能?!”   叶孤城冷漠:“信不信由你。”   他们俩说话的当口里,燕流霜已经直接从围墙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到燕风面前,整个过程甚至比他还熟练,看得燕风差点说不出话。   “都说了没关系的嘛。”她眯着眼道。   “可是你……你怎么会翻墙的?”燕风还是不敢相信,并且本能地把锅扣在了他不喜欢的人身上,“是不是他教你的啊?”   一边说一边就要去瞪叶孤城了。   叶孤城:“???”他巨冤?明明她来这里第一天就爬得很熟练了?   燕流霜:“……这个真的不关他的事,哥你想多了。”   燕风还是不太信,皱着眉盯了叶孤城好久,末了咳了一声道:“总之、总之你不准欺负我妹妹。”   叶孤城觉得他对燕流霜的误解很大。   燕流霜习武练刀的速度比他学剑更快,才正式学刀半个月,就已经让他父亲惊得说不出话,甚至不知道要如何教她了。   “好啦,阿城他真的没欺负我。”燕流霜过去拉兄长的手,试图让他放心,“哥不用担心的。”   “等等?你叫他什么?”燕风炸了。   “阿城啊,师父就是这么叫的。”燕流霜无辜脸。   听她这么说,燕风的表情才稍微好看一些。   虽然他看不顺眼叶孤城,但是对于叶孤城的父亲,他还是相当尊重的。   叶孤城在边上安静地等他们说完话,才开口问燕风:“你寻我做什么?”   燕风一转向他,面色就变得严肃起来:“自然是来跟你比试。”   叶孤城闻言,片刻都不曾犹豫就点头说了好。   这番淡定无比的模样着实与他的年纪不符,叫燕风不由得回忆起了上一次他是怎么输给这家伙的。   而燕流霜在一旁看着,其实也很想劝自家兄长一句,不然还是算了吧,哥你真的没法和他比啊……   只是她也很清楚这话如果说出口,燕风只会炸得更厉害。   燕风生在南海最负盛名的剑客世家,生下来就是天子骄子,从开始学剑的时候就定下了将来要和燕氏那些前辈一样成为“南海第一剑”的目标。   所以要他迅速接受自己比不过叶孤城这个事实,恐怕还真有点困难。   这样想着,燕流霜干脆安静地蹲在一旁等着他再碰一鼻子灰。   就像她爹说的那样,多输几次就好了,嗯。   最后这场比试结束得比她想象中还快。   叶孤城大概很清楚自己的基础不如燕风牢固,所以上来就没留手,用速度打了燕风一个措手不及,燕风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他的剑直指面门了。   燕流霜撑着脸看他在剑光中依旧灵活的身形,又开始在心里感叹他如果愿意学刀该多好。   叶孤城一收剑,就察觉到了她热切的目光。   他皱了皱眉,抢在她开口之前直接对她道:“我不学刀。”   第不知道多少次被拒绝的燕流霜:“……”怎么这样啊!   “学刀是怎么回事?”又输了一次的燕风一脸懵逼。   “你问她。”叶孤城继续冷漠。   “也没什么呀,我就是希望他能学刀呀。”燕流霜说。   她这话说得太简练了,以至于燕风直接误会成她是希望叶孤城能陪她一起学刀。   然后燕风的表情就变得非常复杂。   这才来了多久哦,她怎么就这么黏叶孤城了!还想跟叶孤城一起练武,是想气死他哇!   还有叶孤城,这小子怎么回事,不就是陪她练个刀吗?有什么不好答应的,居然拒绝得这么不留情面,简直欠揍。   ……哦不对,他好像揍不了叶孤城。   这么一想,燕风顿时更气了。   第二十六章 四条眉毛04   燕流霜本以为燕风在叶孤城这里吃够了苦头就会放弃, 毕竟随着时间的增长,他二人在天赋上所展现的差距便越是大, 更不要说叶孤城还比燕风更刻苦。   然而一直到燕流霜和叶孤城长到十二岁, 燕风也还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找叶孤城比试。   这会儿她已经放弃让叶孤城学刀了,倒不是因为他有多油盐不进, 而是她看多了他练剑时的模样, 意识到了自己这么强人所难很没意思。   她觉得当年给一点红的那句评价也可以送给他,他们都是天生的剑客。   而且叶孤城的天赋比一点红更高, 对剑也更专注。   认识到这一点后,她还郑重地跟叶孤城道了歉, 说以后不会再要他来学刀了。   叶孤城很惊讶:“发生何事?”   燕流霜:“……”啥意思啦, 我良心发现你反而不习惯了吗!   虽然不再执着于拐对方学刀, 但她还是保留了每天都翻墙去叶孤城院子看他练剑的习惯,因为除此之外,她实在是没别的事可以干了。   当初面对一点红的时候, 她还能以前辈身份给出一点建议,但叶孤城不一样, 他不仅没有被谁胡乱指点上什么歪路,还小小年纪就对剑有了一番自己的见解,十分难得。   所以后来她也劝过燕风:“哥还是别太执着了。”   燕风说她这是胳膊肘往外拐。   燕流霜:“……”   “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燕风非常不解, “明明我比较疼你吧!”   “哪有什么迷魂汤?”她失笑,“我是觉得哥你现在在乎与他比试输赢都超过你在乎剑了。”   其实看在燕风待她真心很好的份上,这话还算说得婉转了。   她真正想说的是,假如燕风再这么执着下去, 不要说成不了顶尖的剑客,极有可能连他们燕家的祖传本事都学不好。   毕竟要铸出好剑比成为一个好剑客更难。   但是燕风的性格还不如小他四岁的叶孤城沉稳,所以不管燕父还是燕流霜劝他,他都听不进几句。   燕流霜没办法,只能绕个弯子去拜托叶孤城。   她说:“我哥这个人太认死理了,不然你以后还是别答应和他切磋了吧?   叶孤城皱了皱眉,片刻后点头道:“可以。”   燕流霜顿时松了一口气,然而一口气没松完,就听他继续道:“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我想与你切磋。”他说。   “与我切磋?”她有点没想到,“可以是可以,但……”   “但什么?”他皱眉。   “但你如今正是剑形将成之时,我怕你和我切磋多了有影响。”她诚恳道,“我的刀不像师父,太霸道了,常人很难招架也很难完全不受影响。”   这话要是给旁人听了,兴许会觉得她真是大言不惭自负透顶,可叶孤城知道事实就是如此,而她的提醒也是出于为他好的心。   所以他并未生气,只摇头平静道:“无妨,我有分寸。”   见他如此坚持,燕流霜也没有继续推拒了,她说好。   之后燕风再来时,叶孤城便说到做到,再也不答应与他的切磋了。   燕风一开始很不平:“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   他也不解释,任燕风胡乱猜测着。   后来端午过后,燕风将回家过节的燕流霜送回飞仙岛时,碰巧见到了自家亲妹和叶孤城的切磋。   那场面看得他目瞪口呆,敢情他妹子根本不需要他护着的吗?!   叶孤城:“……”什么他居然才知道?   燕流霜也:“……”我哥,傻的,你体谅一下。   不知何时起,两人已经能直接用眼神交流了。   而目睹了他们切磋完后“眉目传情”状态的燕风心情十分复杂。   虽然妹妹超厉害超能打,但他总觉得妹妹还是会被叶孤城拐跑啊。   回去后他把这份担忧告诉了他爹。   他本意是让他爹小心叶孤城那个小子把他们家小公主骗了,结果燕父一听,居然很高兴:“是吗?阿霜和孤城处得很好?”   燕父道:“当初你娘怀阿霜的时候,叶兄就曾经与我提过我们两家可以结个儿女亲家,可惜后来你娘和叶夫人双双离世,我们也就没再提这事了。”   燕风:“???”所以您的意思是我现在一说您就想起来了?!   燕父继续:“之前我问叶兄,阿霜在他那学得如何,他说阿霜学得很刻苦,而且对刀的理解很透彻,我还当她只一心学刀去了,没想到他们竟处得这般好。”   一个不小心把事情彻底推向自己不希望看见的局面的燕风真的气死了。   他只能看着父亲去飞仙岛找叶城主商量这事,还半点插不上嘴。   叶城主对此也乐见其成,还道:“我本来也在想,是不是该找个机会与你提一提,但后来又觉得他们还小。”   燕风立刻:“对啊,他们还小嘛,不用这么着急的吧?”   “是不用这么着急啊。”燕父说,“等过几年再告诉他们也不迟,如今我也不过是与叶兄先商量商量而已。”   “说起来,阿风的亲事有着落了吗?”叶城主忽然把话题引到了他身上。   燕风一点都不想聊这个,他觉得娶妻生子离自己远得很,又怕长辈们借此机会催他选人,忙寻了个借口溜了,“我去找阿霜!”   他去到燕流霜住的院子时,燕流霜刚好练完刀。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抽条很快,脸也差不多开始慢慢脱去稚气。   她低头站在那擦拭刀身,远远望去已有亭亭玉立之相。   听到他寻过来的脚步声,便偏头朝他一笑:“哥你来啦?”   燕风走过去,打量了一下她手里的刀,发现不是自己赠的那把,有点不高兴:“你怎么用这么破的刀?”   她正好擦完,将其入了鞘后才道:“还是这个顺手一些,我用不惯太精致的。”   燕风本想说你这习惯不好,最好还是改掉,就听她继续道:“而且哥送的那把刀太好看啦,我得好好收着的。”   说这话时她弯着唇角朝他眨眼,讨好的意味十足,叫向来很好哄的燕风立刻大度地原谅了她:“行行行,收着就收着,回头我给你找更好看的。”   叶孤城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对兄妹一起站在树下的场景。   他最近和燕流霜切磋了好几次,虽然屡战屡败,但每一次失败过后,都能有不少对他的剑极有益处的感悟,所以找她找得愈发频繁。   事实上他知道燕流霜面对他的时候总有留手。   而且她似乎比他更清楚他练剑时碰到的困难,然后直接在他们的比试中替他指明可以去尝试的诸多方向,嘴上却一句都不多说。   一次两次刻意说是巧合,次数多了之后,他就再也无法把这归结于巧合了。但她不说,他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谢她。   “诶,阿城。”她看到他过来,率先朝他挥手,又问,“今天也要比吗?”   他摇摇头,察觉到她的兄长又一次向自己投来不善的目光,有些莫名,明明最近他们都没再交手了啊。   “那你过来找我做什么?”她不解。   “底下的人通传,之前那个商队出海回来了。”他说,“正在城中集市。”   他口中的商队是一伙做香料生意的岭南人,每次出海回来都会在白云城先处理掉一批货物,或是卖,或是跟做宝石生意的商队交换。   而他们上回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了几只猫,是海那边的品种,都是长毛异瞳,十分惹人喜爱。   城主府的管家也买了一只带回来,燕流霜刚来飞仙岛那会儿很喜欢和那只猫玩,不仅每天去逗,还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替它梳理打结的长毛。   管家见状,直接把猫窝都移到了她院子里。   可惜后来那只猫不知道为什么偷跑出了城主府,叫人再寻不到了。   燕流霜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虽然没多说什么,但叶孤城看她那表情,还是觉得她应该是舍不得那只猫的。   所以现在那个商队再度出海回来,他就想着可以带她去再挑一只她喜欢的猫让她养。   “据说这次还带了另外的品种。”他说。   “……还是算了。”她摇摇头,“我本来就不太会养的,万一养着养着猫不喜欢我,又跑了呢。”   叶孤城沉默片刻,说那好吧。   之后他们就揭过这茬没有再提了。   燕流霜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然而隔天傍晚她翻上围墙时,看到的却不是先前那雷打不动的练剑场面。   叶孤城抱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蹲在廊下,正低声哄着它吃东西。   那小猫看上去才一两个月大,耳朵尖泛着粉,在他手里倒是挺乖,吃两口叫一声,像是在说好吃。   燕流霜见惯了他皱着眉一脸冷淡的模样,这会儿看见他哄猫,自是惊讶无比,一时间连下围墙都忘了,攀在上头直接出声道:“你怎么还是买了猫呀?”   他抬起头朝她望过来,手却还抚在猫背上,道:“我替你养。”   燕流霜:“???”   说话间这小猫已经将他面前那个陶碗舔了个干净,叶孤城低头看了一眼,直接将它抱起走到围墙下面。   “我养。”他说,“你可以来陪它玩。”   燕流霜看着他仰头和自己说话的认真模样,总算想起来自己还在围墙上,忙翻身跳下去。   她落到他面前时,他怀中的这只猫也正好喵了一声,似是在跟她打招呼。   “这么乖的。”她伸手碰了碰小猫脑袋,语气里的高兴很明显。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叶孤城忽然也挺高兴。   他想,这应该也算是表达了他的部分谢意罢。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在练剑练刀之余最大的乐趣就变成了逗猫。   不过这只猫也和之前那只一样,不太乐意亲近燕流霜,一到她怀里就扭个不停,一边扭一边叫唤。   燕流霜非常不解:“为什么它在你怀里就那么乖!”   叶孤城也不明白为什么,但这猫的确更黏他,偶尔夜间还会直接钻到他床上跟他一道睡觉。   于是他只好把猫抱到自己腿上再让她给猫顺毛。   燕流霜:“……”这是歧视!   她这副想生气又气不起来的模样叫叶孤城莫名有些想笑。   燕流霜揉了会儿猫之后,一抬头看见的就是他微抿起唇的模样,顿时一愣,旋即道:“阿城你以后多笑笑,你笑起来好看多了。”   叶孤城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又补了一句:“虽然你不笑也很好看。”   如果说前面那句他还能冷静以待的话,那后面这一句便是直接让他一僵,僵过后下意识低头垂眼,没再看她了。   猫长起来很快,没两个月就比之前大了几圈。   它长大后,对燕流霜的态度倒是稍微好了一些,起码会吃她给的东西了,不过依然不让她抱,最常做的事就是在叶孤城练完剑后,直接从廊下奔往他的方向,再趁他弯腰蹲下时,直接扑进他怀里。   燕流霜后来也习惯了,还跟他开玩笑说:“我觉得它一定是看上你了,指不定哪天就化形,变成一个漂亮妹妹来找你以身相许啦。”   叶孤城:“……”你是不是志怪小说看太多了。   日子就这么稀松平常无甚波澜地又过去了一年。   按燕流霜的估计,再过两年,她就能够恢复从前的五成水平了。   而那时她也满了十五,就算跟家中说想离开南海去别处闯荡闯荡,她父亲也会同意。   可她完全没想到,在十三岁这一年,南海会发生一件令她措手不及的大事。   她的师父白云城主,因风寒病倒后,拖了小半年,仍是驾鹤西去了。   飞仙岛是南海第一大岛,岛主过世,自然轰动南海。   南海多剑派,那么多用剑的,本来就不服被一个刀客世家压在头上,从前没办法是因为打不过,现在人一死,只留下一个十三岁的儿子,他们不免就动了心思。   那段时间燕流霜的父亲也正好受武当掌门所托,正闭关铸剑,所以这群心思涌动的大小剑派自然更无顾忌。   他们直接借拜祭吊唁的名义过来挑衅了一通。   燕流霜本来就看不惯这种欺负死人的行径,更不要说他们现在挑衅的还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师父,当即怒了。   就在她想把那群人逼出灵堂好好教训一顿的时候,叶孤城拉住了她。   他说:“不用,我来就好。”   说这话时他眼神很冷,至少是燕流霜从未见过的冷。   而听到他说话的那些人则是集体嗤笑了一声,为首那一个盯着他腰间的剑,忽然哟了一声:“哦对,你好像学的不是刀,是剑吧?”   他们都觉得他身体里流淌的属于刀客的血液,学了剑也是末流水平,说着说着甚至还嬉笑着问他:“不过你的剑……能砍动城外的沙子吗?”   叶孤城说我的剑能砍断你们的脖子。   话音尚未落地,他就直接出了剑。   长剑出鞘,银光涟涟,只一挥就让那群人噤声了大半。   但仍有不信邪的继续向他冷哼。   叶孤城也干脆不再留任何情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长剑刺向了为首那个挑事的人。   燕流霜其实一点都不担心他会输,因为她一眼扫过去,这乌泱泱一大片的人,可以说是一个能在他手下撑过三招的人都没有。   可是看到他动手时那隐隐颤动的肩膀,她还是忍不住跟出去看了。   这一出去,她就直接愣在了当场。   因为被叶孤城指着的那个人此刻已身首异处。   其余人见到这个场面,纷纷白了脸。   他们哪能想到这小子说让人断脖子就断脖子啊!   燕流霜也没想到。   但她不觉得叶孤城这么做有什么错。   因为她第一次杀人也是在差不多的情况下。   那会儿有个败在她手下的正派长老查到了她的师父是谁,便打着除暴安良的名号,把养大她的那群人全抓了,想借此来要挟她。   她的师父和叔伯们虽是山贼出身,但也全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怕拖累她,直接自绝了。   燕流霜那个时候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当初根本不该放过那个长老。   后来她提着那个长老的人头给师父和叔伯们上香,流了那一辈子唯一一次眼泪。   所以此时此刻她也特别理解叶孤城的愤怒。   一大群人围过来说要给那个不知道什么派的掌门报仇时,她直接走上前去背对着他站好。   “来啊。”她说,“够胆就来。”   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来不知道是谁认出这是燕家大小姐,在人后喊了一声。   燕流霜也听到了,她笑了笑:“哦,原来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主啊。”   “你这个小女娃娃别太过分!”   “就是!闪一边去,还能看你爹的面子不跟你计较!”   “过分?”她停顿了一下,“难道不是跑到别人家里来闹事的人比较过分?”   虽然叶孤城先前已经杀了一个人,但他们还是不大相信两个十五都不满的孩子能对他们几十个人做什么。   而等他们真的和这两人交上手时,已根本来不及后悔。   燕流霜还好一些,她记挂着自己不能背上更多债,出手稍留了一些余地,多是去挑断他们脚筋废他们武功。   但叶孤城就没那么温柔了,他剑锋扫过之处一片哀嚎,哪怕没像之前一样直接割断别人的脖子,也足以骇得其余人根本不敢再上前来。   ……   当晚前来吊唁的人全散了后,灵堂里只留下他们两个。   管家进来给他们俩送了饭菜,本来大概是想劝两句,但看着叶孤城的表情,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放下饭菜就出去了。   燕流霜知道他快两日没吃过东西,怕他撑不住,直接不问他的意见就夹了一口饭送到他嘴边。   她原以为他会拒绝,结果他停顿了片刻后,竟吃了下去。   那一口他嚼得格外慢,像是在咬什么他很恨的东西一样。   那模样叫燕流霜有点难受。   她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最后还是他先开的口。   他拿过她手里的饭碗,说:“我自己来。”   她说好。   他又说:“你也吃饭。”   她点点头,又看了他一眼,才低头捧起另一碗饭。   快吃完的时候,他养了一年的那只猫循着他的气息跑过来,熟练地往他身上扑。   燕流霜本来想拦,但还没伸手,就看到那只猫忽然直起前半身贴上了他的脖子。   她想它大概是察觉到了主人的难过。   叶孤城拍了拍他的猫,放下碗筷低声说:“我没事。”   像是为了证明他并不是在强撑一样,他还重复了一遍:“真的没事。”   也不知道到底是对猫说的还是对她说的。   燕流霜没有拆穿他,只同样放下手中碗筷点头道:“……嗯。”   片刻后她又补上一句:“我在这里。”   他放在猫身上的手动了动,而后也嗯了一声。   这一声叫燕流霜心头一酸。   她很久没有哭过了,过去很多年里不管发生什么,她也一直能克制得住自己不掉泪。   但这一瞬间大概是太感同身受,以至于久违地抬起手来揉了揉眼。   眼眶其实是干的,但揉完的时候,她听到了边上传来的叹气声。   不轻也不重,像一颗石子缓缓沉入湖底,再无声息。   第二十七章 四条眉毛05   《中阴得度法》里说, 人死后的第七天,魂魄会回到家中探视一次亲人, 然后再回归天上。   巧的是, 叶孤城的父亲头七那日,正好就是中秋。   往年中秋, 燕流霜总要回自己家一趟, 与父兄一道吃团圆饭。   但这一年她爹还在闭关,她兄长也北上中原去游历了, 叶孤城这边又是孤零零一个人,她自然就留在了飞仙岛。   城主府的老管家很担心叶孤城, 因为七天过去, 他始终都没哭过。   “少主他哪里是真的性子冷心肠硬。”管家一边抹泪一边对燕流霜絮叨, “去年他买了那只猫后,一天要来找我好几次,问我可以给它吃什么, 不可以给它吃什么,后来还亲自给那只猫做窝。”   他说的这些燕流霜还真不知道, 但她知道叶孤城这样憋在心里不发泄出来的确不是办法。   她想了想,去城主府的厨房里寻了一小坛酒。   按照头七规矩,死者生前亲朋好友得早睡, 否则回来的魂魄见到他们为自己离去神伤,会不愿回到天上。   燕流霜虽是死过两次的人,但并未经历过这些,她想这可能是因为自己本该是个下地狱的人, 而且在她的师父和叔伯们因她而死后,她就再没什么值得记挂的亲朋好友了。   这么一想,那一辈子她活得还真是足够没劲。   她不希望叶孤城也像她那样。   中秋当晚,她提着酒去敲叶孤城房门。   她知道他已经一连好几晚没怎么睡着过了,像今晚这样的日子,也不过是逼着自己早早回房不去灵前而已。   果不其然,才拍了两下门,他就过来开了:“有事?”   燕流霜一抬眼就看见了他眼底那一片青,想叹气,但终究忍住。   她侧身进门,直接走到桌边坐下,将手中的酒放在桌上,而后才开口道:“你今晚总得睡一觉的。”   他沉默片刻,说他不信鬼神。   燕流霜心想你要是真不信,这会儿就不会在房间里了。   但这话不能说,所以她抿抿唇,拿过桌上的白瓷杯,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道:“喝一点吧,就当敬师父的,喝完好好睡上一觉。”   叶孤城不仅没推拒,还喝得比她预想中更爽快。   他皱着眉饮尽一整杯,说好奇怪的味道。   “第一次喝,是会不习惯的。”她一边说一边替他又倒上半杯。   “你喝过?”他忽然问。   “嗯。”不过已经是上辈子和上上辈子的事了。   他惯来不多话,现在心里难受,自然更说不出什么来。   于是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分掉了她从厨房里找到的一小坛酒。   说是分,其实大部分还是他喝掉的,所以最后先撑不住的自然也是他。   燕流霜看他好像快醉了,干脆把他扶回了床上。   掀开被子的时候,她发现他的猫还窝在里头。这猫大概是闻到了主人的气息,忙凑过来往他胸口钻。   燕流霜原想阻止,但看到他半眯着眼的状态下也习惯性伸手摸了一下猫脑袋,像是一早习惯如此,便也就停住了手。   “也好。”她低声对那猫说,“你就在这里陪他好好休息一晚。”   已经圆了好大一圈的猫咪了一声,似是在应她的嘱咐。   燕流霜难得有被它这么温和对待的时候,一时忍不住伸出手来给它顺了顺毛,顺毕她在床边站了片刻,听叶孤城呼吸愈发平稳,这才放心关门出去。   丧事的流程彻底走完后,叶孤城就要继承城主之位了。   城主府上下也迅速改了口,再不喊他少主。   唯一不用变称呼的大概就是燕流霜了,她依旧叫他阿城。   他拿着他父亲的遗物来找她时,她正在树上睡觉,随便扎成一把的头发从树上垂下,在阳光照耀下,仿佛有金色的光芒在闪动。   见到这番场景的叶孤城本不想打搅她休息,他知道这些日子她并没有比自己好受到哪里去。但他只在树下站了片刻,她就醒了。   “阿城?”   “这个给你。”叶孤城将手中的刀递上去。   燕流霜认得这把刀,她有点疑惑:“师父的刀你为什么不好好收着?”   他平静地回答:“他说他其实没教过你什么,只能将刀传给你。”   如此,燕流霜也只能接过。   事实上她并不习惯用这么精致的刀,但后来的很多年里,不管她去哪,她都一直将这把刀带在身上。   ……   在飞仙岛的前六年,燕流霜每天都在盼着自己快些长大。   因为她父亲曾答应过她,等她满十五了,就允她离开南海去游历。   所以那六年她几乎是数着日子过的,总觉得时间真是太慢太慢,一年真是太长太长。   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师父去世,叶孤城当了白云城主后,日子就开始过得飞快了。   快到她尚未反应过来,她父亲就跟她说,他在帮她准备及笄礼了。   直到这个时候,燕流霜才意识到她盼了很久的那一天就要来临了。   父亲说:“阿风也写了信回来,说他一定能赶得及在下个月之前回来。”   她唔了一声表示知晓,一派对这个仪式不甚在意的表情,末了又忽然道:“我去趟飞仙岛。”   父亲闻言就笑了,他说阿城肯定记得的,你放心吧。   燕流霜没解释。   她其实是想去提前告诉叶孤城一声,下个月她就要离开南海了。   因为她觉得如果等及笄时跟他说,他可能会不高兴。   这两年她呆在家里的时间稍多了一些,但还是会常常去白云城看望他。   偶尔他们会比上一场,和以前一样,赢的永远是她。   不过他的剑愈发沉稳,放眼整个南海,能赢过他的剑客,恐怕只有她父亲一个。   就连她父亲都经常说:“这南海第一剑的名头,迟早是孤城的。”   燕流霜复述给他听,他却反应淡淡,全无十五岁少年应有的模样。   她不解:“你不高兴吗?”   他抿唇:“反正赢不过你。”   她没听出这是句玩笑,还非常认真地对他说:“赢不过我,你也可以当最接近我的那一个啊。”   叶孤城直接愣住,抬首对上她澄澈的目光,忽然将唇角扯得更开,他说好。   这回过去,他们又比了一场。   比过之后,燕流霜咬着从他书房里顺来的冰镇葡萄坐在围墙上,琢磨着要怎么跟他说她下个月要走的事。   她有点词穷,纠结半天也没能出声说点什么,以至于最后先开口的竟是被她硬扯上来坐在一旁的他。   他说夏天快来了。   “嗯,我哥也快回来了。”一串葡萄咬到最后,还剩下最大两个,她摘下其中一个趁他不注意直接塞到他嘴里,“不知道他游历了三年,剑术有没有进步一些。”   “他基础不差。”叶孤城无奈地咬破嘴里的葡萄,吞下甘甜的果肉。   “是不差呀,就是没法和你比嘛。”她非常客观,“不过我估计他下个月回来之后还是会来找你比一场。”   叶孤城想了想,问她:“现在能答应吗?”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怎么还记得啊。”   他点点头,没说话。   她又问:“那你还记得我以前总希望你来学刀吗?”   “可惜你怎么都不愿意。”她停顿了一下,终于说到正题,“所以我只能另外去找传人啦。”   “……你要走?”他敏锐得不像话。   “嗯。”她说,“提前跟你说一声。”   叶孤城沉默片刻,道:“去中原?”   她晃着腿想了一下,说应该是先去中原吧。   这未尽之意就是如果中原找不到合她心意的传人,她还要去更多地方。   叶孤城自认没什么阻拦的理由,但或许就是因为他根本没有阻拦的理由,他才会更郁闷。   尽管这份郁闷被他藏得很好很好,好到根本没叫她发现。   一个月的时间眨眼而过。   燕家那边的及笄礼差不多准备好了,燕父爱清净,一共也没请几个客人。   而燕风刚好在燕流霜生辰当天赶了回来。   令所有人都惊讶的是,他居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旁跟了个小孩。   如果不是那小孩看着有四五岁,燕流霜都要以为那是他在外头的风流产物了。   但她还是很好奇,因为她发现这小孩的根骨居然不比叶孤城差。   于是她问燕风:“这是?”   燕风挠了挠脸:“路上捡的。”   燕流霜:“???”路上捡的?!   燕风解释:“我在回南海途中遇上的,他离家出走没带钱,偷了两个包子,差点被一个包子铺老板打死,我顺手救下来,本想送他回家,但他死活不愿意,我又急着回来,只好把他一道带上。”   一边说一边揉了揉那小孩脑袋,末了对他道:“来小九,喊姐姐。”   燕流霜:“……”   其实她有点想让他喊自己师父来着。   第二十八章 四条眉毛06   及笄礼并未因为这个小插曲被直接打断。   燕家虽是世家, 但并不十分拘泥于形式,就好比现在, 打过了招呼后, 一群人就继续入座吃饭了。   燕父的朋友不多,能有资格被邀请过来参加燕流霜及笄礼的更少, 此刻就算加上燕风带回来的那小孩, 也没能坐满一桌,乍一看还有些冷清。   燕流霜坐在父亲左手边, 再左边就是叶孤城。   她扶了扶刚簪起不久的头发,总觉得很奇怪。   叶孤城见她不停皱眉, 有些疑惑:“怎么了?”   她鼓着脸凑过去低声道:“我不习惯头发弄成这样。”   叶孤城闻言抬眼, 却是觉得很好看。   从小到大她都很少在自己的外表上花时间, 柔顺乌黑的长发总随手扎在脑后,也不戴什么首饰。   长久以来叶孤城都觉得那样没什么不好,或者说她就适合那样简单利落的装扮, 可现在看到她簪起长发,缀上珍珠的模样, 他便不这么想了。   “很漂亮。”他说。   “真的吗?”她不太信,下意识皱了皱鼻子。   “真的。”他点头,又注意道她发间的珠花好像有些歪, 犹豫了一下,直接伸手将其拨正,拨完才解释道,“刚才珠花歪了。”   “噢。”她朝他笑了一下, “谢谢。”   坐在燕父右手边的燕风见到这场面,实在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看来他去中原游历的这三年里,这丫头的胳膊肘又往外拐了不少啊。   不过在外三年的经历到底还是让他稳重了不少,至少没在这种场合直接蹦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   一顿饭吃完,又送走过来观礼的其他客人后,燕风才凑到叶孤城边上,往他背上用力一拍:“咱们好像很久没比过了?来两下?”   叶孤城偏头看了看不远处已经在拆发髻的燕流霜,轻勾了下唇角道:“现在就比?”   燕风没想到他会答应,还愣了下,但瞬间点头:“对,现在就比!”   于是两人就出了燕家的宴客厅,行至月光正好的庭院中。   三年过去,叶孤城长高了不少,与燕风相对而立时,甚至隐隐有高过他的趋势,这让燕风看他又不顺眼了几分。   此时并无闲人在场,他们干脆也不说废话,两声“请”后,便双双拔出了剑。   燕流霜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出去时,看见的就是两把剑铮一声相撞的场景。   不得不说出去三年的燕风进步很大。   正如叶孤城说的那样,他的基础其实相当好,现在去掉了之前的浮躁,变得十分沉稳,便立刻难对付了起来。   不过这也难不倒叶孤城。   他当年和燕风交手过太多次,对燕家剑法的了解甚至不亚于燕风。   此时他冷静地化解着燕风的剑招,身影在剑光中闪得飞快,哪怕燕风的速度越来越迫人,他也半点不慌张。   百招过后,燕风便被他弄得无法不变幻招式了。   而叶孤城要的就是他试图变幻招式时的那一瞬停顿。   燕家剑法太精妙,就像是一个无法从内破开的阵法,与其花大力气去斩开它,还不如趁他打算变化时再出手。   寻常剑客就算知道有这样一个办法也不敢用,因为高手过招时,一瞬已足以决定成败,若是把握不好那个机会,极有可能立刻输了比试。   但叶孤城没什么不敢的,他知道自己一定能抓住那个机会。   毕竟他过去几年里的对手可是比燕风快得多的燕流霜。   而站在宴客厅前的燕流霜看到这里,也已经知道了这场比试的胜负。   她啧了一声,低头望向身侧一样在观战的小男孩,想了想,问:“你觉得他们谁会赢?”   那小孩头也不抬地答:“白衣服的。”   燕流霜笑了:“这么肯定吗?”   小孩没说话,只抬眼看了看她腰间的刀。   片刻后两人收剑,输给叶孤城的燕风没像从前那样满脸不服气,反而轻喘着道:“你是有两把刷子。”   叶孤城:“你的进步更大。”   燕风呸了一声,说你这是在讽刺我进步比你大也赶不上你吗。   叶孤城:“……”我就不该夸你是吧。   最后是燕流霜走过去如当年一样劝和,她挡在他二人中间,先拉住燕风的胳膊,道:“好了哥,阿城肯定不是这个意思,你好不容易回来,怎么就想着和他吵架。”   燕风闻言,表情更难看了一些。   听听这话里话外的维护之意!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不过说到好不容易回来,他总算想起他还没把他替她准备的礼物给她。   于是他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盒塞到她手上,道:“这个你拿着。”   燕流霜:“这是什么?”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揉了下她脑袋:“傻啊,你及笄了,我怎么能什么都不准备,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燕流霜噢了一声,把玉盒打开。   这一打开她就彻底愣了,因为里头躺了一支造型相当一言难尽的金簪。   大概是为了凸显其贵重,这金钗打得跟金字不要钱一样,比寻常簪子粗了三倍有余,尾端还缀了三颗大小不一的金色宝石,差些闪瞎她的眼。   “我亲手打的。”燕风还很骄傲。   “谢、谢谢哥啊。”燕流霜服了他这金光灿灿就是最好的品位了。   “你戴上试试?”   “不不不,今晚就不了。”她立刻拒绝,“都这么晚了,重新梳头多麻烦。”   燕风倒也没坚持,说那好吧,之后再戴也一样。   燕流霜连连点头:“对对,回头再戴给你看吧。”   他再度用力揉她脑袋,语气慨然:“我们阿霜长大了。”   燕流霜闻言一愣,她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离开那个山贼窝的时候,她师父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当时她是怎么回的来着?   噢,她说长大了也是你徒弟,别想赖掉。   “阿霜你怎么了?”注意到她的低落,燕风有点着急。   “没什么。”她抬起头来朝这一世的兄长抿唇。   燕风好哄,听她这么说就没再多问。   之后他看天色已晚,便先领他带回南海的那小孩去休息了。   他们俩离开后,院子里就只剩下了燕流霜和叶孤城两个。   夜凉如水,海风阵阵,吹得两人身上的衣衫发出哗哗声响。   燕流霜对着空中弦月发了一小会儿的呆,而后偏头对一直没开口的叶孤城道:“走吧,我送你。”   叶孤城没有拒绝,他本来就没有留宿的打算,此刻白云城的船夫还在海滩上等着呢。   但往那边去的时候,他却不自觉地放慢了一些脚步。   只是这段路本来就很短,就算他一步一顿,走过去也用不了多久。   眼看自己来时所乘的船就在不远处了,叶孤城终于停下脚步。   他深吸一口气,拉住她一截衣袖,道:“有东西给你。”   燕流霜一路都在出神,被他一拉,也是吓了一跳。   但她没有失态太久,片刻后就挑眉问:“什么东西?”   只见他和燕风一样从怀中拿出一只盒子来递到她手上。   燕流霜看到这形状类似的盒子,心想难道他也要送她簪子吗?!   可是这玩意儿她真的用不习惯啊……   “不是发簪。”他看懂了她的眼神,如此解释道。   “哦那就好!”她放心了。   然而等她打开这个盒子的时候,她又愣了,因为里面是厚厚一沓银票。   燕流霜:“???”   燕流霜道:“你……你送我钱做什么?”   他言简意赅:“盘缠。”   她就要走了,他没有挽留的立场和理由,也不知道能帮到她什么,干脆就替她多准备了一些钱。   他说:“这里面的钱应该够你去很多地方了。”   燕流霜:“……”还真是比她哥送的东西实用多了。   “阿城你考虑得太周到了。”她说,“不过我现在可能用不上。”   “为何会用不上?”他觉得多带点钱总是没错的。   燕流霜觉得他这个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是很有趣,笑了好两声后才跟他解释自己的打算。   “我哥今天带回来的那小孩资质都快赶上你了。”她眯着眼道,“我如果教成了他,也能算完成任务啦。”   叶孤城:“!”   她继续:“所以我暂时就不走了,如果他也像你这样死活不肯学刀再说吧。”   说到这里,她又掂了掂他送的这一沓银票,略带玩笑地侧过脸问他:“既然我不走了,你这钱……是不是要收回去?”   叶孤城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非常平静地回:“给你了就是你的。”   天知道他用了多少力气才让自己表现得这么淡定的。   第二十九章 四条眉毛07   城主府上下, 从头发花白的老管家到厨房里的烧火丫头,最近都不约而同地发现他们城主好像心情很好。   具体表现有很多, 比如厨房不小心给他做了他不喜欢的菜, 他却半点眉头都没皱就吃完了;再比如有不懂规矩的商队和城主府的侍卫起了冲突,他也没有动怒;还比如他养的猫在他书房里打翻了他喜欢的砚台, 他见了只轻叹一声, 还朝猫抿了抿唇。   ……   “我在这府里十多年了,就没见城主这么高兴过, 到底发生啥了哟?”   “十多年算什么,我可是从城主一出生就开始伺候他了!”   “可问题是你也不知道城主究竟在高兴什么啊……”   ……   一群人好奇得不行, 然而议论来议论去, 还是一个都猜不出来。   明明前几天他还整日皱着眉叫人根本不敢靠近呢!   唯一稍微看出些端倪的还是在城主府呆了几十年的老管家。   但他没去点破, 只笑吟吟地看着叶孤城处理完正事后在廊下喂猫。那猫现在没以前那么黏他了,甚至还会抬起爪子打他的手,嫌弃他喂过去的东西。   偏偏叶孤城对着它就是从来生不起气, 哪怕手上被抓出了血痕,也只是无奈地拍它两下:“好了, 别淘气。”   幸好这猫皮归皮,也很懂见好就收,每次真抓伤了他, 就立刻乖了。   好不容易喂完了猫之后,他才回头问等在那的管家:“卫伯有事找我?”   管家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他去不去参加今年的南海论剑会,那边发了请帖来。   他口中的论剑会是南海相对最大的三个剑派联手举办的, 十年一次,上一次办的时候,叶孤城还没开始练剑,但这一回就不一样了,两年前他和燕流霜联手打退了二十多个来他父亲灵前找麻烦的剑客,有这样的战绩,那边不给白云城发请帖才奇怪。   事实上这请帖已经收到一段日子了,但之前叶孤城看都没看一眼,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府上下人看他心情不佳,便没去凑这个霉头追问。   现在他心情变好,那边又正好派人来询问他的想法,管家卫伯就过来提了一句。   叶孤城听后思索片刻,道:“那就去吧。”   卫伯忙应道:“好,那我现在就去给他们回信。”   叶孤城点头,又在他即将转身的时候叫住他,问:“这回的魁首礼还是燕叔铸的剑?”   卫伯说这个暂时还没说,不过按照从前惯例,应该差不离。   论剑会是七月底举行,离此时不过十来天时间。   这十来天里叶孤城没见过燕流霜,他想她大概是忙着劝燕风带回来的那小孩跟她学刀。   想到她说的如果劝成了就不走,叶孤城就觉得这些天没能见到她也没关系。   而且论剑会算是南海一大盛事,以燕家在南海的地位,刚回来的燕风一定也会收到邀请,到时他们一样能见面。   这样想的时候,叶孤城完全没料到自己会成为她收徒路上最大的阻碍。   事情还是要从这十年一办的论剑会说起。   正如叶孤城想的那样,这一回的魁首礼依然是燕家家主亲自铸的剑,而燕风也收到了请帖。   如此,七月底的时候,南海的大部分青年才俊便聚了个齐。   论剑会的论剑规则也很简单,按抽签决定对手,赢者晋级下一轮。   以叶孤城的剑术,一路过关斩将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两天过去,他的名字就再度传遍了南海。   也不知道是不是举办论剑会的那三个剑派刻意安排的,第三天的最后一战,他的对手就是燕风。   从前叶家无人用剑,和燕家关系又好,自然从没对上过,哪怕私底下有切磋,那也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但这回却不一样,全南海都在好奇,到底是世代霸占南海第一剑名头的燕家后人能赢,还是白云城的新城主更胜一筹?   所以第二日傍晚,还有人跑到叶孤城休息的地方来打听。   叶孤城对闲杂人等向来没什么耐心,听都没听完就挥手赶人了。   一群人作鸟兽散后,他回头看见不知何时攀上围墙的燕流霜。   燕流霜正盯着他笑,一边笑一边道:“阿城居然也有这么凶的时候。”   他走过去,刻意维持着先前的表情不说话,想看她有什么反应,没想到她又盯了片刻后,竟直接伸手摸上了他的脸。   带着凉意的柔软手掌贴上来,指尖触到他嘴角用力一点。   然后他听到她说:“都说了你应该多笑笑的。”   叶孤城嗯了一声,在她想要收回手的时候扣住她的腕,然后一个用力,直接将她从围墙上拉下来。   这一瞬间本该有一个短暂的拥抱,可惜她功夫太好,哪怕被这样猝不及防地往下一拉,也立刻旋身站稳了。   站稳后还朝他龇牙:“我在夸你,你气什么?”   他松开手抿唇道:“没生气。”   两人在这个小院子里坐下后,燕流霜就开始向他诉苦了。   她说:“那个小九比你小时候还不愿意理我你知道吗,而且连话都不跟我说,我很吓人吗?”   叶孤城有点惊讶:“他不愿意学刀?”   她摇摇头:“倒是没说不愿意,就是不理我,跟他说什么都不理我。”   “要是真的完全不理我也就算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可他又经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听她这么说,叶孤城也觉得很奇怪,但他没和那孩子接触过,给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只能和声道:“慢慢来。”   “也只能慢慢来啦。”她鼓着脸长叹一声,“反正他现在也还小,总不会比你还难搞吧。”   “……”叶孤城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啦我不是要跟你翻旧账。”见他沉默下来,燕流霜顿时弯起唇角,“而且那时候其实是我比较过分,明明知道你喜欢剑还整天那么说。”   可能是月色太好,也可能是她这一刻的笑容太过灿烂,叶孤城坐在她身侧,头一次生出了假如时间能就此停止该多好的想法。   他从不后悔坚持学剑,但如今回想起来,竟还有些怀念被她缠着要他学刀的那两年。   因为那时他在她眼里见到最多的便是自己。   两人聊了小半个时辰后,燕流霜就站起身来向他告辞:“太晚回去要被我哥念叨,明天比赛场上见啦。”   他本想送她到门边,结果她朝他摆了摆手,一提气直接翻上围墙,说还是这样方便。   说完这句后她就要往下跳。   叶孤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在这个时候忽然叫住了她,问:“你希望谁赢?”   燕流霜很莫名:“这和我怎么希望没关系吧,肯定是你赢啊,我哥比你还差不少火候呢。”   说罢她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反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对了,我听我爹说,他这次铸的剑,不比当年给我那把差!”   此时的她坐在围墙上,一双腿已在墙外,这样扭过身凑回去跟他说话,其实颇不方便。   但从叶孤城的角度看过去,却只觉得她裹在黑衣里的那一截腰细得惊人。   他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但不管心中还是脑内都完全平静不下来,以至于根本没听见她对自己讲了什么话。   “嗯?”他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不再去想,奈何一对上她的眼睛,心就又跳得快了几分。   “我说,你明日会赢下的那把剑,是我爹近几年来最满意的一把剑。”她没多想,重复了一遍,而后又道,“好了我真的要走了,省的我哥又说我胳膊肘往你这里拐。”   叶孤城曾无数次从燕风嘴里听过这话,但他和燕流霜一样,觉得燕风根本是想太多。   因为在他和燕风之间,她明明向来都是更偏向燕风的。   从前他觉得这很正常,毕竟他们才是亲生的兄妹,然而现在若是再听燕风这么说,他就会忍不住在心里回一句,真是这样就好了。   是的,他想要燕流霜如燕风说的那般更在乎他。   或者说,他想要燕流霜最在乎他。   他不知道他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有的这种想法,但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这想法已经再也熄不了了。   当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很绮丽的梦。   梦里面她看穿了他的心思,单刀直入地问他,令他窘迫十分。   在他最窘迫的时候,她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能使出叫风云变色刀法的手臂在这种时候出奇柔软,像天上的云朵,也像海底的水草,环在他颈后,分明不曾用力,却有了叫他完全无法挣脱的本事。   而叶孤城也是在这个时候意识到这一定是在梦中。   反正是梦,他想。   然后他擒住了那截令他意乱一整晚的细腰。   指尖传来的触感比他想象中更细腻光滑,让他不自觉用力,直到她惊呼出声,用很甜的声音喊他阿城。   “阿城……阿城……”   “阿城……”   最后他从这一声声的阿城里醒来,抬手覆住自己微烫的脸,头一次在床上停留了一刻多钟才翻身下床。   外头的天已经亮了,他穿戴完毕,趁着晨光在院中完整练了一套剑法才总算静下心来。   他到比试场地时,燕风还没有到,但那边已聚了不少这两天败在他们俩手上的青年剑客。   南海毕竟一直都是个用剑用实力说话的地方,所以这群剑客见到他,就瞬间停了议论,整个场地瞬间陷入了安静,直到办论剑会的剑派主人和燕家人一道过来。   燕风见到叶孤城,还是少不了先皱个眉。   皱完眉后,他才出声同叶孤城打招呼:“哟,你这么早就来了?”   叶孤城没计较他的态度,只点了点头:“你也不晚。”   然而燕风最看不顺眼的就是他这副懒得同自己计较的态度,所以之后他干脆连寒暄和客气的话都免了,直接上前一步道:“既然我们都来了,就开始吧。”   这一日恰好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两把剑同时出鞘,泛起冷光,叫周围观者皆是心神一震。   燕流霜和她父亲站的位置视野最好,但他们俩都看得不太认真。   看得最认真的是站在她右手边冷着一张小脸不说话的宫九。   燕流霜本来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呢,后来低头瞥到此处,注意到他的眼神一直落在叶孤城身上,一刻都不曾移开,忽然有了个不太好的预感。   她想起叶孤城说过他是因为六岁那年看了她父亲和他父亲的切磋才喜欢上剑,并决定要学剑的。   那么现在看到他和燕风比试的宫九会不会也因此想学剑啊……   这样想着,燕流霜又听到人群发出一声惊呼。   她定睛往场中望去,发现是叶孤城的剑锋打掉了燕风头上的金冠。   此时的燕风看上去有些狼狈,但还是能勉力躲开叶孤城的剑锋。   相比之下,叶孤城就显得游刃有余多了,他的剑最初受燕家剑法影响极大,走轻灵一路,后来又因为和燕流霜比试太多而不自觉地多了几分狂气,所以此刻看来倒是有自成一派的意思。   在场有许多比他大上一两轮的前辈,虽然自身剑术一般,但到底见多识广,有几分眼力。   他们见到这个场面,纷纷低声议论起来,说是没想到叶家竟能出如此剑客。   也有好事的以为他们燕家人听不到,开始在那幸灾乐祸,猜测若是赢的人是叶孤城,被抢了风头的南海第一剑客世家会不会从此和飞仙岛划清界限不再往来。   燕流霜听在耳里,只嗤笑了一声,根本没放在心上。   比起这群技不如人还不好好专注于剑只知道嚼舌根的三流剑客,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宫九会不会也跑去学剑了。   事实证明这个担心不无道理。   在叶孤城的剑抵住燕风脖子,赢得论剑会魁首的时候,宫九的眼神又亮了亮。   燕流霜:“……”   完了完了,怕不是也要痴心向剑了!   察觉到她表情不太好看,燕父还以为她不舒服,柔声问她怎么了。   她垮着脸摇头说没什么,目光触及到向此处行来的两个人,扁了扁嘴,心道这难道是她小时候缠着叶孤城要他学刀的报应吗?!   叶孤城见状,本想问她发生何事,奈何还没走到她眼前就被办论剑会的那三个剑派主人拉住了。   他们对他说了一通恭喜的话,末了奉上燕家带来的那把剑。   叶孤城只好先认真道了谢,然后再接过剑。   之后他追过去,又被燕父先夸了一通。   “再过两年,恐怕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啊。”燕父道,“叶兄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也很高兴。”   “燕叔谬赞。”   燕父朗声一笑,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当得起。   “行了爹,我都输得这么丢人了,你还一直夸他,当我不知道你是想借机嫌弃我吗?”燕风啧了一声。   “你这孩子……”   这对父子俩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下去,叫叶孤城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得闲转向一旁的燕流霜,只见她也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阿城……”   这本是很平常的一声,偏偏叶孤城昨晚做了那样一个梦,以至于此刻听到她拉长了语调喊自己阿城,顿时回想起了梦中所有的细节。   “怎么了?”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后,他听到自己问。   “我大概还是得走。”她声音很郁闷。   叶孤城:“?!”   她指了指跟在燕风身后走在他们前面的的宫九,道:“他估计也想学剑。”   叶孤城:“……”   现在他比燕流霜还郁闷。   但令他更没想到的是,论剑会结束当天傍晚,他们打算离开的时候,那个叫宫九的小孩居然主动过来找他了。   想到燕流霜说的这小孩想学剑,他大概猜到了其来意。   但他没有先开口。   一大一小两道白色的身影就这么在夕阳西下的渡口处相对而立。   最终是宫九仰起头来问他:“你收徒吗?”   叶孤城冷漠:“不收。”   宫九皱了皱眉:“为什么?”   叶孤城不想收徒倒不止是因为这本是燕流霜看上的徒弟。   他主要还是觉得养一个徒弟太麻烦。   毕竟徒弟这种生物,肯定比猫更难养更能折腾。   所以再开口时他依旧冷漠:“麻烦。”   宫九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答案,无言了片刻。   叶孤城看他两只手紧握成拳,似是很不甘心,便给他指了一条路:“你若是真想学剑,在燕家学就行。”   他自认说到这里仁至义尽,可宫九却很不满意:“他们不够强。”   叶孤城本来都打算上船了,听到这句话,几乎是立刻停住脚步。   “不够强?”他停顿了一下,“你说燕风?”   “还有他父亲。”此时的宫九冷静得不像个孩子,“都不如你。”   “所以你想跟我学剑是想变强?”叶孤城的声音里忽然带上了几分笑意,“是吗?”   宫九皱着眉点头。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离家出走,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回去为他娘报仇。   所以他必须变强。   原先他觉得燕风不错,可来到南海的第一晚,他就见识到了燕风是怎么输给叶孤城的。   如果说那次他看得还不算清楚的话,那么看完今天这场比试,就让他彻底确定了,燕风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叶孤城的。   燕家家主可能好一点,但被叶孤城超过也是早晚的事。   这一点恐怕他本人都一清二楚。   “那你找错人了。”叶孤城对他道,“我当了一个人六年的手下败将,你若只是想变强,倒不如去拜她为师。”   “谁?”宫九本能地不太相信。   “那个想让你学刀的人。”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叶孤城真的笑了。   宫九一仰头,看见的就是这个他以为十分冷漠的剑客眯着眼绽开笑容的模样。   他觉得很奇怪,这个人到底在高兴什么?   当了一个人六年的手下败将有什么好高兴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的宫九:师父牛逼,被她打真是令人高兴!   ·   第三十章 四条眉毛08   燕流霜不知道叶孤城到底跟宫九说了什么, 但论剑会结束,他们一家人回去的路上, 她发现宫九又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了。   这小孩生了一双格外沉静的眼睛, 不太像个孩子,但眼神中偶尔又会透出几分天真来。   燕流霜被他看了好一会儿后, 到底没忍住坐过去一些问他:“阿城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是你手下败将。”说这话的时候宫九皱着眉, 似是不太相信。   其实他不相信也很正常,毕竟他根本没见过燕流霜出手。   而且燕流霜的佩刀看上去着实是太普通了, 看上去比宫九在太平王府里见过的最下等侍卫佩刀还寻常。   燕流霜听他这么说有些惊讶:“你们还说到我了?”   宫九点头:“他说我若想变强,最好拜你为师。”   燕流霜:“???”等等,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学剑了?!   两人坐在船尾聊了会儿后, 燕流霜总算知道了他为什么会改变主意。   他和叶孤城不一样, 他并不是一心向剑不愿学别的,他只是很纯粹地想当一个高手。   至于为什么想当高手他则是没说。   “所以你真的能赢他?”宫九又问。   “我啊……”燕流霜眯着眼笑了,“我和他从小比到大, 就没输过啊。”   此时的宫九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仍是皱眉。   燕流霜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还是没信, 但她没多解释什么。   她知道有些事光解释是没用的,说一万句都不一定有出一次手来得有效果。所以当天夜里他们回到燕家后,她就直接拉过燕风给宫九演示了一番自己是如何一刀破万法的。   可怜燕风早上刚输给叶孤城, 晚上到家还要再输给自家亲妹。   而且叶孤城还算好的,只是打掉了他的冠又用剑抵住了他的脖子而已,燕流霜一出手,他头上的金冠直接被刀气碾得碎成了一堆金粉。   燕风:“……”我的妹妹好凶残啊!   他在那怨念不已, 然而不管是燕流霜还是宫九都没理会他的怨念。   宫九看完她那一刀,眼神比早上看叶孤城时更亮:“好厉害!”   燕流霜则是向他挑了挑眉:“现在信了?”   他拼命点头。   所以绕了这么一个颇为好笑的弯后,宫九最终还是拜了燕流霜为师。   燕流霜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像宫九这样的天资有多难找。   正式收徒之前,她倒也不是没想过上一个世界自己被鬼差判定为失败所以这回是不是得注意着点,然而只要一回想起失败的原因她就忍不住觉得问题根本不在她啊!   就算让她再来一百次,她也料不到原随云会这么毫无预兆地忽然发疯。   而且不管怎么说,像原随云那样的人总归是少数吧。   燕流霜不求能教出什么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来,她觉得像无花那样差不多就行了。   这个不难,她想。   不过宫九现在才五岁,就算只是打基础,也有点太早了,很容易受伤。   她认真考虑了一下,决定再缓个一年。   习武是一个急不来的循序渐进过程,万一他伤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么决定的时候,她完全没想到宫九知道后竟会直接拒绝这番好意。   他非常坚定地对她道:“我不怕受伤,我只想快些成为真正的高手。”   燕流霜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么着急?”   他扭过头去不肯说了。   燕流霜见状,也没有继续逼问原因。   她只问他:“你真的想现在就学吗?”   宫九点头说是,那表情郑重得令她心头一震。   震过之后她答应了:“好,那你可以现在就开始练,但每日最多只能练四个时辰,再多不行。”   宫九想了想,四个时辰也好,便应了一声好。   记挂着这件事,之后去飞仙岛谢叶孤城替她拐来徒弟的时候,燕流霜还与他说起了自己的疑惑。   说完后她又抿唇一笑,道:“但他的确心志坚定,甚至跟你有的一比。”   叶孤城闻言,也回忆了一番宫九当时来找自己时的表情,而后沉吟道:“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你无需担心。”   燕流霜觉得这个评价有点耳熟,不由得歪过头玩笑道:“就像你吗?”   盛夏里日光正好,她坐在城主府洗剑池旁枝繁叶茂的榕树下,本该被树影整个罩住,但这一歪头,却是正好有一小束从顶上漏下的光打在她鼻尖。   叶孤城下意识想伸手去碰,但终究忍住。   燕流霜不知道他的想法,只看他眼神变化,还以为他是不喜欢这样的比较,忙道:“当然你比他更纯粹。”   这一本正经地进行补救式夸奖的模样让叶孤城有些想笑,但他还是同先前一样忍住了,并挑眉淡淡道:“什么叫我更纯粹?”   她想了想,道:“一般人习武,不管学刀学剑,学枪学棍,还是学别的什么,总归是有所求的,或是为名,或是为利,也或是为仇,还有再简单些的为自保。”   “其实这很正常,而且我都能理解,毕竟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不如意和不圆满,想通过学武将其变得稍如意圆满一些实属人之常情,并无不可。   “可阿城你不是啊。”   ……   “我以前曾经觉得,我想让你学的刀法那么厉害,按你的天资,若是学了,你的武功肯定会比你学剑更好,或者说你要是学刀,一定能更快名扬天下。   “可后来我发现你对那些都没兴趣,你既不为名,也不为利,更没有仇。   “就算我给你摆上一份再厉害一百倍的刀法,你也不会去学。因为你喜欢的是剑,眼中也只有剑,对你来说习武执剑是为了求得剑道的极致。   “这难道还不够纯粹吗?”   ……   她继续:“所以阿城,你一定会成为天下最好的剑客。”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表情很平常,仿佛只是在说今天的太阳真好。   太阳的确很好,可叶孤城的心里却有如下了狂风暴雨起了惊涛骇浪。   而比起那些喧嚣不已的风浪声,更响亮的其实是他的心跳。   “咚——   “咚——   “咚——”   一声快过一声。   一声剧烈过一声。   他想他真是不能更喜欢她了。   然后他听到自己轻声回了她最后那一句。他说是,我一定会。   燕流霜闻言非常高兴,不过高兴之余又有些不平衡。   天知道她有多想收一个像这样毫无杂念一心向道的人当徒弟教刀法,可不管是上一个世界的一点红还是眼前的叶孤城,都是再坚定不过的剑客。   明明刀也很好的嘛!   第三十一章 四条眉毛09   中秋过后, 南海连下了好几日的雨。   多数时候雨都不大,但就是淅淅沥沥的一直不见晴。   天气不好, 燕流霜就干脆待在家中认真指点宫九。   考虑到他年纪小, 她这会儿对他比当初对无花和原随云更上心,哪怕只是在打基础, 她也会时不时地询问和纠正。   宫九比她想象中适应得更快, 而且他非常聪明,哪怕有哪里练错了, 经她一纠正,便再不会犯。   唯一让她不解的是, 拜了师后, 他依然会时不时盯着她看。   而且随着天气转凉, 他每次盯着她看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到后来燕流霜实在是忍不住问他:“你总看我做什么?”   他眨了下眼,开口时垂下眼睫,道:“你有点像我娘。”   燕流霜:“???”   她还真没想到原因是这个。   沉默片刻后, 她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家?”   他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因为我娘死了。”   燕流霜没料到自己一不小心就戳了徒弟的伤心事, 她犹豫了一下,刚想伸手摸一下他脑袋安慰他,就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不太寻常的风声。   这风声令她瞬间回头, 同时握紧了腰间的刀:“谁?!”   宫九见状,不由得疑惑,因为他什么都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   “有人来了吗?”他问自己的师父。   “嗯。”燕流霜沉声点头,“还是个高手。”   她话音刚落, 眼前便闪过一道鬼魅一般的青色身影。   随着这青色身影一同到来的还有一道很轻的笑声,“想不到燕家居然养出了这么厉害的女儿。”   燕流霜最讨厌这种装神弄鬼的做派,不就是轻功高了点身法诡异了一点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于是她转头吩咐一旁的徒弟:“小九你好好在这待着别乱动。”   宫九非常乖巧地嗯了一声。   其实他本来还想让她小心,但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直接提气掠起,消失在他眼前了。   那速度快得令他连影子都没能看清。   等他再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十丈远的廊外院中了,而她手中的刀出了鞘,被雨水冲刷得十分光亮,闪着寒芒。   寒芒的尽头同样是寒芒。   但却并非兵刃所发。   燕流霜望着眼前这个轻功绝顶的青衣人面上那纯银獠牙面具,蹙着眉冷声道:“你是谁?闯我家来做什么?”   那人被她用刀指着,却是半点都不惊慌,还非常悠哉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末了轻叹一声道:“你跟你父亲真是一点都不像。”   “你认识我爹?”燕流霜很疑惑。   “我当然认识你爹。”说这话的时候他似乎很高兴,以至于他整张脸上唯一露在外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按燕流霜的估计,此人的武功应该不在水母阴姬之下。   虽然这对她来说依然算不了什么,可是赢下她爹这个南海第一剑还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尽管他看上去不像在说谎,燕流霜也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也许是仇家呢?她想。   她没有动,青衣人便也没动。   两人就这么站在雨中对峙了起来,片刻后,是青衣人再度开了口:“我和你爹算不上朋友,但也无仇无怨,你大可放心。”   燕流霜惊讶于他的敏锐,眼神一顿,但仍是没收刀。   她问他:“所以你是来找我爹的?”   青衣人朗声一笑:“本来是。”   燕流霜挑眉:“本来是?那现在呢?”   “现在嘛……”他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后半句被这院中的雨声盖过,燕流霜没能听清楚。   但比起他说的话,此时更叫她在意的还是他脚下忽然漫起的白雾。   这原本就是个湿气很重的雨天,起了这样迅猛的一片雾后,从还在廊下的宫九那看过去,一时竟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有点着急,下意识地往那边行了两步:“师父?”   燕流霜立刻高声喊道:“你别进来!”   他顿住脚步,这回终于把先前没说的话给说出来了:“师父小心。”   回应他的是一声清脆至极的笑。   “就这点把戏,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眼前的白雾还在不断弥漫扩散,燕流霜却是半点都没理会。   她握紧手中的刀柄,循着那若有似无的杀气,扬手就是一斩!   磅礴又精纯的刀气如潮水一般涌出,令院中草木齐声瑟瑟,刹那间天上的雨都好像下得更大了一些。   “你若是有事找我爹,就去走正门递帖子。”她说,“若是存心来找麻烦,就先问过我的刀。”   “啧,怎么凶成这样。”被她瞬间揪出藏身处的青衣人低叹了一声。   他的声音很好听,被雨声浸润后更显柔意,但配上他那张栩栩如生的獠牙面具,就十分渗人了。   也只有燕流霜能半点不受影响,一刀破雾放完话后,就再不管他说什么,直接把他赶了出去。   她觉得到这份上,这青衣人但凡有点自知之明,就该滚了。   可没想到他出去后,竟又叫住了她:“阿霜。”   燕流霜:“???”你谁啊?   他抬手覆上她的刀尖,轻声道:“我是你舅舅。”   燕流霜:“……啊?!”   一刻钟后,两人一齐坐在燕家的宴客堂内。   燕流霜非常懵,她看看主座上的燕父,又看看那个装神弄鬼的青衣人,有些怀疑道:“他……他真是我舅舅?”   燕父点头:“对,他的确是你舅舅。”   “可我娘不是……只有一个妹妹吗?”她当初躺在木摇床里,吃喝拉撒都要靠别人帮忙的时候,每天只干一件事,那就是听照料她的丫鬟们聊天,然后从中判断出燕家的大概情况。   据她所知,她母亲是中原一个剑派的大小姐,不怎么受宠,所以十七岁嫁到南海后,就再也没回过中原,但常常会念叨起她的妹妹。   燕流霜后来打听过,知道自己的小姨嫁了一个大夫,好像还是一位神医。   不过那个时候她母亲已经过世好几年了,燕家和中原也隔得太远,所以一直没什么联系。   “那是江湖上都知道的事。”燕父叹了一口气道,“但实际上,你娘还有一个弟弟。”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燕流霜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太够用。   之后经燕父解释,她才终于明白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   原来那个剑派宗主当年娶过两任老婆,后娘进门后,对前任留下的子女自然相当不待见。   所以后来她娘才会被远嫁到南海,至于她这个舅舅,则是气性太大,被为难了一次后,就直接离开那个剑派,出去自立门户了。   自立门户其实没什么,可问题是他自立了一个罗刹教出来,还让江湖上的人闻风丧胆了好一阵。   如此,自诩武林正统的剑派宗主便再不肯承认这儿子了。   当然,就算他承认,他儿子也不会承认的。   至于江湖上的人,就更不可能把他们联系到一起去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燕父说,“我也是直到你娘临死前才知晓的。”   “……”燕流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她着实没想到这个爱好装神弄鬼的青衣人就是罗刹教教主玉罗刹。   也就是说,她和这个世界原本的天下第一是亲戚……?   等等,鬼差是不是故意的啊!   燕流霜越想越觉得一定是这样,以至于忍不住在心里又骂了他好几百遍。   见她表情变幻,燕父还以为她是在为之前差点伤了玉罗刹而自责,忙安抚她道:“你之前不知道,你舅舅不会怪你的。”   燕流霜:“……”他敢吗他,他又打不过我!   解释完他们之间的亲戚后,燕父又问玉罗刹:“对了,你这回来南海是为何事?”   玉罗刹:“妹夫去了,他们儿子现在没人照顾,跟着我不合适,不如送到南海来。”   燕父当然没有反对:“也好,那我派人去太原接。”   玉罗刹当即摆手:“不用,我已经把他带来了。”   见他们父女一同愣住,玉罗刹又笑了笑,道:“上岛的时候他看到阿风在海边的山崖上练剑就不肯走了,我就让他先在那看着。”   燕流霜:“……”   妈的,怎么又是个喜欢剑的?!   当天晚上她见到自己年仅七岁的表弟时,玉罗刹已经直接功成身退拍拍屁股走人了,临走前还又在燕家家门口给他们表演了一场青烟白雾。   燕流霜对这位魔教教主的装神弄鬼癖好无话可说。   表弟复姓西门,叫吹雪。   名字很好听,长得也很可爱,但几乎没什么表情,话也少得可怜。   燕流霜原本以为提前见了他的燕风应该会挺喜欢他们这个表弟,结果当晚吃完饭后,燕风皱着眉对她说:“你觉不觉得咱们这个表弟很像一个人?”   “谁啊?”燕流霜没觉得。   “叶孤城啊。”燕风说,“叶孤城小时候就这样!”   燕流霜摇摇头:“我觉得不像,阿城没这么冷。”   燕风翻白眼:“那是对你。”   她笑了:“其实他对你也不冷啊,是你一直不喜欢他。”   燕风懒得和她辩下去,干脆把话题引回到西门吹雪身上,道:“对了,爹最近又要闭关了,说让我先带着表弟练剑。”   “挺好啊。”她说,“反正你比较闲,他又是刚开始练不久。”   “好个屁啊……”燕风一脸绝望,“你知道下午我练完剑的时候他跟我说什么吗?”   “什么?”   “他说我只有气势,没有真正的剑势!”   “……”   “还说我太过大开大阖,不适合用燕家剑法!”   “……”   其实这话说得挺对,至少燕流霜看燕风的剑,也是这个想法。   但她本身就是绝顶高手,又有这么多年练出来的眼力在,能看出这些问题再正常不过。   西门吹雪就不一样了,他才刚开始学剑,就能精准地说出燕风的问题所在,实在是令人无法不惊讶。   这说明什么?   说明西门吹雪也是个天生的剑客啊。   从这个角度上说,他倒是的确很像叶孤城。   思及此处,燕流霜就非常悲愤。   然而悲愤并没有什么用,毕竟再悲愤,这样两个天生剑客都不会来学刀的。   所以她还不如把时间花在好好教导宫九上呢。   这样想着,她非常认真地对宫九道:“小九你只要跟着我好好学,我保证你能成为我之外的天下第一。”   宫九也郑重点头:“嗯,我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她很满意地摸了一把他脑袋:“乖。”   这边她教得顺畅无比,另一边负责暂时带西门吹雪练剑的燕风却是快疯了,因为他几乎每天都在被西门吹雪挑毛病。   如果西门吹雪是在胡说八道也就算了,偏偏西门吹雪给他挑的每个毛病都是他反驳不了的。   如此持续了半个月后,燕风终于受不了了,他把西门吹雪扔给燕流霜:“从明天开始你带他,我不干了!”   燕流霜一脸懵逼:“我不用剑啊?我怎么带他?”   燕风可不管那么多:“反正我不干了,你看着办吧。”说完又立刻放软语气扒在她身上求她:“好阿霜,你就帮帮我吧,再这么下去我可能真的不想学剑了……”   燕流霜看他实在是惨,只好应下:“行吧,那我去问问阿城能不能带他。”   换了以往,听说她要去找叶孤城,燕风肯定不乐意,但这回大概是真的被西门吹雪挑错挑怕了,竟是一句反对的话都没说,还将头点得飞快:“对对对,可以让他试试。”   燕风想的是,他都快被西门吹雪说得一无是处了,怎么也该让叶孤城也尝尝这滋味。   所以第二天他看到燕流霜让宫九和西门吹雪收拾了行李准备去飞仙岛的时候,他非常高兴地跟他们一起上了船,美其名曰送他们过去。   燕流霜没多想,还说:“不耽误你练剑吗?”   燕风:“不耽误不耽误。”   燕流霜说那就行。   他们到飞仙岛的时候是正午。   常年在海边巡逻的城主府护卫认识燕家的船,一看到他们靠岸,便迅速迎了过去,同他们打招呼:“霜姑娘,风少爷。”   燕流霜应了一声后率先下船,而后转身把徒弟和表弟扶下来。   徒弟宫九对她的照顾很是受用,还非常高兴地仰头说谢谢师父。   而表弟西门吹雪就很不给面子了,他非常冷淡地表示:“我自己可以。”   燕流霜也不勉强,眯着眼看他一脸严肃地抱剑下船。   之后四个人一路往城主府过去,路上燕风一反常态地把叶孤城大夸特夸了一通,恨不能用上最好的词来形容他。   不得不说他这样成功地勾起了西门吹雪的兴趣,以至于他们进城主府的时候,西门吹雪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都显出了些波澜。   燕流霜听了一路,再傻也明白燕风的打算了,所以颇有些哭笑不得。   巧的是这会儿叶孤城也正好在练剑。   燕流霜一进门就被告知他在洗剑池,笑着应下后,便如幼时一般穿过府中精巧雅致的亭台楼阁,直奔那个熟悉的方向。   快到时她听见前方传来的挥剑声,不自觉挂上笑容放慢脚步。   燕风见状,忙拍了拍西门吹雪肩膀道:“难道你不想见识一下吗?”   西门吹雪看了他一眼,还没说到底想不想呢,已经被他推着往前了。   越过眼前的这片竹林后,映入眼帘的就是叶孤城的洗剑池。   此时的他背对着他们站在树下,白衣长剑,挺拔如松,抬手间便有数道寒芒挥洒而出,凛冽得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饶是跟他交手过无数次的燕风,见到这场景也不由得表情一顿。   再看西门吹雪,短暂的惊讶过后,竟是彻底亮起了双眼。   片刻后,西门吹雪道:“好剑,好剑法。”   燕风:“……”啥玩意儿?!你这就被他折服了?!   而落后他们一步的燕流霜已经笑得快直不起腰了。   叶孤城收剑回头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她扶着竹子捂着腰笑不停的模样。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她这么高兴,心情自然也随之变得相当不错。   于是他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道:“你来了。”   燕流霜点头,脸上的笑意尚未止住:“嗯,我来啦。”   “你就没看见我也来了吗?”燕风最不喜欢看他们俩这副仿佛任何人都插不进去的模样,忙凑过去攀上叶孤城的肩膀。   叶孤城:“……”   差点想说他刚刚真的没看见。   第三十二章 四条眉毛10   总而言之, 燕风期待中的叶孤城被挑刺场面到底还是没能出现。   这让他很不高兴,然后想到接下来的两个月里燕流霜都要住在飞仙岛不回家, 他就更不高兴了。   所以临走的时候他没忘记狠狠瞪叶孤城一眼。   叶孤城刚从燕流霜那了解完整件事始末, 这会儿对他感激得很,以至于被他瞪了也只是好脾气地让他路上小心。   燕风:“……”你要不要这么得意啊!收一收好吗!   叶孤城只当看不懂他的眼神。   燕流霜见惯了他们俩这番相处模式, 半点没惊讶。   倒是宫九, 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来回游移了几次,一派若有所思的模样。   得知她要在这暂住一段日子, 城主府上下都很高兴,那个头发花白的老管家卫伯尤其。   卫伯拉着她道:“那霜姑娘还是住从前那院子?”   燕流霜有点惊讶, 惊讶过后拒绝道:“那里有两年没人住了吧, 你们收拾起来应该挺麻烦的, 我跟他们俩一起住客房就行。”   卫伯立刻摆手:“没人住归没人住,但那个院子每个月都有人打扫收拾,霜姑娘的东西也都留着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 燕流霜再说不也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她点头应下,又转向一旁的西门吹雪和宫九, 道:“走,先带你们去你们住的地方。”   西门吹雪没有意见,宫九则是噢了一声后仰头问她:“我不能和师父住一起吗?”   燕流霜愣了愣, 倒是没立刻说不能,只疑惑道:“你想跟我住?”   宫九垂下眼嗯了一声。   这表情燕流霜见过,之前他说她有点像他娘的时候就是这样。   所以犹豫了一下后,她还是心软了:“那行, 正好也方便我看着你练功。”   边上一直没说话的叶孤城闻言皱了皱眉。   他着实没想到之前还不肯理睬燕流霜的宫九在拜了师后会这般黏她,但此时的他只是惊讶了一下,并未多想。毕竟宫九年纪太小,想和自己稍微关系亲一些的人离得近一些也很正常。   相比之下,只比宫九大两岁的西门吹雪就很好处理了。   他对住客房一点意见都没有,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全在叶孤城的剑上了。   作为一个过来人,叶孤城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   所以每天早上两人在洗剑池边碰面后,叶孤城都会和他简单地聊上几句。   大部分时候,他们聊的都是剑。   西门吹雪年纪虽小,对剑的理解可不浅。   叶孤城和他聊完第一次,就再也没把他当一个孩子看。   说是被拜托了带西门吹雪一道练剑,但实际上西门吹雪根本不需要叶孤城来费心思带。   他还是跟从前一样在洗剑池畔练剑,唯一的不同就是这里多了个很懂剑的观众。   相比他们这边的安静,洗剑池对面,同样是两个人的燕流霜和宫九那边就热闹不少。   隔着一整个池子,叶孤城也还是经常能听到宫九惊呼师父好厉害啊!   而燕流霜听到这样的话,一般都是笑两声再拍拍他的脑袋,说小九也练得好。   叶孤城练剑的时候可以做到心无杂念,但收了剑后,耳边就只剩的下她清脆的声音了。   他觉得那声音比南海的秋风更爽朗,吹至他心田全是万里无云的晴天。   只可惜两个月的时间眨眼便过去了,南海再度下起雨的时候,燕父出关了。   燕父一出关,燕流霜自然也要带着西门吹雪这个表弟回去。   叶孤城知道的时候只点了点头,说到时候他送他们。   燕流霜摆手:“我又不是不认识路,你那么忙,不用麻烦啦。”   他抿唇认真道:“不麻烦。”你的事怎么会麻烦。   如此,燕流霜也没有拒绝。   她只当他是和同样爱剑的西门吹雪太过投缘,还在回去的路上和他开玩笑道:“阿雪与其说是我的弟弟,倒更像是你的。”   叶孤城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但听到的时候还是朝坐在船尾的西门吹雪望了一眼,结果西门吹雪也在看他们。   他眉头微蹙,好像是在疑惑什么,然而片刻后又重新垂下眼读剑谱了。   叶孤城见状没多想,可后来下船的时候他和西门吹雪走在后面,他忽然听到西门吹雪对他说:“你喜欢她。”   那语气笃定万分,好似知道他一定不会反驳。   事实上叶孤城也的确没有反驳,他啊了一声,目光落到前面人身上。   夕阳西下,穿黑衣的少女牵着只到她腰的小男孩走在浅滩上,恍若在发光。   叶孤城只是看了片刻,唇畔就不自觉地挂上了一丝笑。   然后他听到自己说:“对,我喜欢她。”   西门吹雪皱了皱眉:“喜欢为什么不告诉她?”   他叹了一口气,没回答。   幸好西门吹雪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刨根问题,之后直接与他一道快步跟了上去。   四个人在天黑之前到了燕家。   向来十分冷清的燕家今天灯火通明,侍从快步来往,见到燕流霜回来,都是同一句话,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燕流霜:“啊?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宗主一出关,海南派的人就上门来拜访了!”那侍从说得眉飞色舞,“往咱们这搬了好多东西。”   “海南派?”燕流霜听到有人送礼,本能地以为又是来求剑的,有些疑惑道,“我记得他们去年就来求过一把剑了,我爹的规矩难道他们不知道吗?”   铸剑是一件很伤神的事,尤其是像燕父这样对自己对剑都极有要求的铸剑大师,如果谁求上门来,求几次都答应,那等于是不要命了。   所以整个南海都知道,不管什么门派,十年内只能向燕家求一次剑。   而且燕家还不一定会答应。   “不,姑娘误会了,他们不是来求剑的。”侍从道。   “那是来干什么?”燕流霜皱了皱眉,“我爹和海南派掌门没啥交情吧?”   “他们是来替海南派少主提亲的。”   燕流霜听到这个答案,第一反应是——“啊?!”   她缓了片刻,又抓着那侍从问:“提亲是怎么回事?”   侍从只能把自己听到的一五一十告诉她,但他本来也没听到多少,说到最后也没能把这件事说清楚。   燕流霜听得很没耐心,干脆道:“算了算了,我自己过去瞧瞧。”   她就这么心急火燎地跑了过去,跑到宴客堂前时又想起来还有个徒弟跟着,忙停下来吩咐宫九:“小九你先回去休息。”   宫九之前跟着她一道跑,跑得有些勉强,此刻一张小脸憋着红,气也喘不太匀,开口时还停顿了一下。   他问她:“师父要嫁人了吗?”   燕流霜呸了一声说嫁个毛线,她连海南派少主是谁都不知道。   这话不仅让宫九放了心,也让听到这个消息后一直震惊到现在的叶孤城松了一口气。   但叶孤城没像宫九那样放心地听话离开,他坚持要跟进去一起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海南派少主也有参加论剑会。”他说。   “是吗?”燕流霜完全没印象了,“长啥样啊?”   “是我第二日最后一个对手。”   燕流霜还是没印象,没办法,叶孤城在论剑会上遭遇的哪些对手实在是败得太快了,往往她还没瞧清楚他们的脸,叶孤城就已经赢了。   “算了,进去看了就知道。”她啧了一声。   “嗯。”他点头跟上。   两人进去的时候,燕父好像正在替她婉言拒绝。   世家之间打交道,很少会把话说得很难听,所以燕父还是先把她这个女儿贬了一通。   他是客气,但对方却很会顺杆子爬,听到一半就直接打断道:“小儿这个年纪时,也一样贪玩,我看他们就挺配嘛。”   燕流霜闻言直接翻了个白眼。   她目光扫过宴客堂内在座的人,从海南派这位胡说八道的掌门到门边一群穿海南派标志黑白长袍的弟子,还是没能认出来哪个是他们少主。   然后她干脆直接在一群人惊讶的目光里开口问道:“谁来娶我来着?”   “阿霜!”燕父有点头疼地叫住她,“你先回房去。”   “我说爹,怎么说这也是我的终身大事吧。”她毫不扭捏地谈着这个话题,“我难道还不能知道了吗?”   此话一出,满堂人都沉默了片刻。   好一会儿后,坐在海南派掌门右手边的一个青年刷的一声站了起来:“燕……燕姑娘……”   燕流霜循着声音打量过去:“就是你想娶我?”   大概是这架势太盛气凌人了些,那青年再开口时居然结巴了一下:“是是是是……是我。”   燕流霜:“……”   其实她真的很想问一句你谁啊。   但犹豫了一下后,她还是把话说得委婉了一些。   她说不好意思我好像不认识你。   青年脸都红了,但深吸一口气后还是鼓起勇气道:“我去年中秋随父亲来求剑时,有幸在海边见过燕姑娘一面。”   他一说中秋,燕流霜就想起来了。   因为她师父的忌日是八月初八,每年那个时候,她都会去飞仙岛和叶孤城一起祭拜师父,再住上两三日,最后赶在中秋之前回家。   但就算真是那个时候恰好在海边碰上见了一面又怎样啊?   她觉得很莫名其妙:“所以你就来求亲了?”   青年垂头拱手认真道:“当时匆匆一瞥,后来论剑会上再见燕姑娘……”   燕流霜:“……”   就在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一道跟进来的叶孤城开口了:“论剑会?”   叶孤城道:“阿霜用刀,在论剑会上并未出手,与你比试的似乎是我。”   其实那少主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毕竟谁都知道燕家大小姐不学剑,但被叶孤城这么一说,一群人的重点就变成了他最后那一句。   而他也等于在燕流霜面前被叶孤城云淡风轻地讽刺了一通手下败将。   所以叶孤城这话一说完,他就尴尬得低下了头。   同样尴尬的还有海南派的掌门,他呵呵笑了两声,道:“叶城主剑术超群,犬子的确是还差得远。”   叶孤城表情未变地接受了这番心不甘情不愿的赞美,而后转向主位上的燕父道:“燕叔有客,孤城本不该打扰,但事关阿霜终身,一时情急便跟了进来,还望燕叔见谅。”   这个“一时情急”用得叫海南派诸人面色又变了变,尤其是方才那个被他说得低下头去的少主,几乎是瞬间瞪大了眼朝他望了过去。   至于燕父,听到这话则是缓缓勾起了唇角。   海南派的掌门见状,差不多也明白了过来。   但看到自己的儿子这么丧气的模样,还是想为他争取一下:“小儿虽然愚钝,但对令爱一片真心,燕兄不妨再考虑一下。”   燕流霜听到这话有些想笑,但她忍住了。   她直接抢在燕父与这位掌门继续客气之前开口道:“让我爹考虑是没用的,就算他答应了,我不想嫁就不会嫁,天也快黑了,几位还是请回吧。”   “好了阿霜。”燕父再度叫住她,“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我一直就这样啊。”她理直气壮,“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再说我也没说错呀,难道您还能勉强得了我?”   寻常人家的女儿敢跟父亲这么说话,这个家怕是都要翻天。   也就是燕流霜,一派理所当然地说完了还完全不当回事。   燕父一时失笑,道:“我本来也不会勉强你。”   此话一出,海南派的掌门就知道自家儿子是彻底没戏了。   他作为一派之主,当然不至于半点脸面都不要,就算心里再怎么心疼儿子,也不好再多说别的,只好站起来拱手道:“既然燕兄心中有了决断,我们就告辞吧。”   “也不算有了决断。”燕父笑了笑,“你们都知道我忘性太大,今日若不是孤城正好过来,我也想不起我和叶兄当年约过要当一回儿女亲家,所以此事说到底还是怪我。”   海南派掌门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真的还是给他们彼此留了个台阶下,但对方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当然也只能顺着往下道:“无妨无妨,燕兄毕竟贵人事忙,这样吧,天色的确挺晚了,我们再打扰下去不太合适,等有机会了,咱们再坐下另叙。”   燕父也站起来,道:“我送你们。”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宴客堂离开后,燕流霜才瞪着眼睛抓着叶孤城的手臂道:“等等阿城,我没听错吧?我爹刚刚说的是他和师父约了要当儿女亲家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满脸不可置信,那表情叫叶孤城心里一紧,然后他听到自己沉声开口:“是。”   “他应该是为了把人打发走才这么说的吧?”燕流霜一点都不希望这是真的。   叶孤城看懂了她的眼神,只觉一颗心都坠了下去。   这口头婚约他其实是知道的,当时他父亲还健在。   父子俩在一个午后坐在廊下闲聊,从南海的天气到他最近看的剑谱,一句跟着一句,但大多简短得很。   快聊完的时候,他养的猫从院墙外跳进来往他身上扑,而他习惯性地接住。   猫窝到他膝盖上后,跟往常一样在他手心里舔了舔,他则是在它舔完后给它顺了两下毛。   父亲在一旁看着他动作,忽然问他:“你这猫是为阿霜养的么?”   他嗯了一声承认,说她喜欢猫,但养不来,猫也不亲近她。   “所以你就替她养了一只?”   “嗯,我想谢谢她。”   “只是谢谢吗?”   当时的他还没能听懂父亲那句话到底有何深意,但他已经模模糊糊地知道,他愿意花这么多功夫去喂养一只猫,应该不只是为了谢她而已。   沉思片刻后,他仰头对父亲道:“我想她高兴。”   父亲一听就笑了,那笑容很浅,笑过后父亲问:“那她有高兴吗?”   叶孤城说有,她很高兴。   然后父亲又问他,那你愿不愿意一辈子都让她高兴?   “当年你娘怀着你的时候,我和你燕叔叔约过,倘若正好是一男一女,我们就结为亲家。   “不过这也就是我们口头上说过两次,作不了数,这样不管你们将来谁有了另外喜欢的人,都不至于伤了和气。   “但看你们现在这样,也许还真能成呢。   “真成了也不错,阿霜性子很好,而且有她陪着你,我很放心。”   叶孤城听完父亲的话后没说什么。   他那个时候觉得娶妻这件事离自己很远,同样的,燕流霜离嫁人也还早着呢。   然而一转眼她已经有了上门来求娶的仰慕者,而他也终于意识到了,他是真的喜欢她,喜欢得见到一个完全算不上情敌的情敌都会忍不住出口讽刺。   他喜欢她,他愿意一辈子都让她高兴。   “不,是真的。”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后,他对她这么说道,“父亲的确和燕叔这么约定过。”   “哈?”燕流霜懵了。   片刻后,她拔腿往外跑,“不行不行,我要去跟我爹说,怎么也不能这么拿你的婚事胡闹的。”   他被胡闹二字气到,想也不想就扣住她手腕拉住了她,道:“我不觉得是胡闹。”   “你……!”她跳起来敲他的头,鼓着脸道,“阿城你傻啦!你以后要是有了喜欢的姑娘要怎么办?!”   “已经有了。”他捏紧了她的手臂,望着她明亮的眼睛说得无比认真,说完后还重复了一遍,像是怕她没听清,“已经有了。”   燕流霜本来还想说你什么时候有了习惯的姑娘,但对上他的眼神后就什么都明白了,她身体一震,而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手还被他抓着,退也退不到哪里去。   “你……你不要开玩笑啦。”心里明白了,嘴上却还试图逃避。   “没开玩笑。”他说,“我不拿这种事开玩笑。”   这语气太过坚定,以至于燕流霜觉得自己若是再说什么质疑的话,一定会很伤他的心。   可是他怎么就……怎么就喜欢上她了呢?   她说不出话,又被他望得下意识偏头别开了眼。   然而就算不再看他,她也还是听得到他说话。   他说:“我有喜欢的人,那个人就是你。”   所以这婚约对他来说一点都不胡闹。   “为什么啊?”她声音有点抖。   “喜欢一个人哪来为什么?”他反问。   “可是你不能喜……”你不能喜欢我的啊,你喜欢我你以后会难过的啊。   “为什么不能?”他握住她的肩膀,让她正面自己无处可躲。   她无法把那个残忍的原因告诉他,更何况她知道那种原因,就算她说了也没人会相信,所以她只能咬着唇不说话。   那模样那眼神令叶孤城心头一颤,他想这真是太奇怪了,明明正在被拒绝的人是他,怎么好像她才是更难过的那一个?   可是没办法啊,她一难过,他的心就仿佛被人彻底揪紧了。   他认命地叹气,叹完松开她的手腕和肩膀,主动退后一步道:“……抱歉。”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说,“但不喜欢你这件事,我可能做不到。”   第三十三章 四条眉毛11   燕风意识到妹妹的不对劲是在快过年的时候。   他虽然总忍不住嫌弃燕流霜和叶孤城相处得太好, 但心里是基本认定了叶孤城这个未来妹夫。   比起别人,至少知根知底, 人品有保障。   至于武功什么的, 换了别人在燕流霜刀下,只会输得更惨。   然而自从燕父出关, 海南派少主上门来求亲被拒了之后, 整整三个月里,燕流霜一直待在家中没出过门。   她每天只干一件事, 那就是指导宫九。   宫九本身资质就好,在她的悉心指点下, 进步自然相当快。   一开始燕风还没觉得有什么, 直到年关将至, 他才陡然发觉燕流霜快小半年没去过飞仙岛了。   而且似乎也没有去的打算。   难道她和叶孤城吵架了?   燕风习惯了万事都先从叶孤城身上找毛病,想到这个可能性,就本能地觉得, 那一定是叶孤城惹她不开心了,否则以她性格, 怎么可能这么久都不去找叶孤城,更不要说这段日子她待在家中指点徒弟都始终是一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模样。   为了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燕风决定去飞仙岛走一趟。   于是除夕前一天, 他在海边练完剑没像平时那样直接回家。   船行小半日,抵达飞仙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幸好白云城的城门还没关。   燕风皱着眉穿过年关上格外热闹的街道,从不绝于耳的吆喝声中一路行至城主府门口。   还在巡逻的侍卫见了他, 非常惊讶:“风少爷怎么来了?”   燕风说我来找叶孤城。   “城主还没回来呢。”侍卫恭恭敬敬地答道。   “还没回来?”燕风疑惑,“他上哪去了?”   “城主他最近换了地方练剑。”侍卫道,“总是天不亮就直接去城外,然后一直到半夜才回来。”   燕风一听就眯起了眼,他问那侍卫:“他什么时候开始去城外练剑的?”   侍卫挠着脸想了想,道:“有几个月了吧,具体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记不大清了。”   答完他还反问燕风:“风少爷问这个做什么?”   燕风说没什么,我有点事找他,先出城了。   侍卫当即给他指了个方向,说就在那边最高的那座悬崖上。   燕风朝那个方向望了望,只见到黑压压的一片。   是个无风无月也无星的夜晚,对于轻功不及叶孤城的燕风来说,在这种既看不清脚下路还听不到耳畔声的时候上悬崖,真是相当要命的一件事。   但他还是咬着牙爬了上去。   约有一刻钟后,他终于听见了上面传来的挥剑声。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你练剑就练剑,来这么高的地方做什么?”爬上去后,燕风如是说。   “你怎么会来?”叶孤城答非所问。   “我去城主府找你,你的侍卫说你还没回来,我就来了啊。”他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走过去。   叶孤城的反应很冷淡:“有事?”   虽然他从小到大都很冷淡,但燕风听到这句话,还是本能地抖了抖。   然后他迟疑了一下才开的口,他问叶孤城:“你……你和阿霜吵架了?”   叶孤城垂了垂眼,继而侧过身道:“没有。”   燕风心想看你这样没有才怪了呢,但这话几次滚到嘴边都没能出口。   没办法,就算看不太真切,此刻站在崖边的叶孤城,身影也实在是太寂寥了一些。   于是沉默片刻后,他又道:“我瞧她最近都没来找你。”   叶孤城轻笑了一声,说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她来找我吗?   燕风:“……”   深吸一口气后,燕风道:“我是不喜欢她来找你啊,但我更不喜欢看她整天发呆走神不开心你知道吗?你们真的没吵架?”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海上正好起了风,吹到高处尤其刺骨。   叶孤城提着剑站在那,一身衣衫被吹得哗哗作响,那模样颇像是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了。   “她不开心吗?”叶孤城说。   “对啊。”燕风点头,“你也知道她是什么性子的。”   “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了,但阿霜她很好哄的啊。”燕风继续,“不然你就去哄哄她?”   “……她应该不想见到我。”叶孤城道。   “怎么会!”燕风下意识地反驳,反驳完又想起来,燕流霜的确是好一段时间不曾来飞仙岛了。   “是真的。”叶孤城笑了一声,有些苦涩,“她希望我不要喜欢她。”   “哈?!”燕风懵了,这什么意思?!   然而叶孤城并没有解答他的疑问,说完这句后抬头望了望天色,就非常生硬地换了个话题道:“快下雨了,走吧。”   燕风:“……”等等?你先说说清楚?   两人在越发肆虐的海风中下了悬崖,落地时恰有雨丝坠下,初时极温柔,也细如牛毛,然顷刻间就有了倾盆之势。   跟在叶孤城后面重新进城的时候,燕风的衣服已经湿了个透。   南海的冬夜比别处好过不少,但被冷雨这么一淋,还是颇难受。他打了个寒颤,再看身前的叶孤城,穿得比他单薄不少,却依然半点不受影响地大步往前走。   “你不冷吗?”他觉得很奇怪。   “还好。”少年的声音被雨声浸透后又低不少,像是沉淀了数不清的悲伤。   燕风听在耳里,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出了错。   难道真的是他家阿霜对不住叶孤城?   不不不,不可能的。   怀着这样的疑惑,到了城主府后,燕风连衣服都没急着换就抓着叶孤城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说清楚啊?”   叶孤城说我已经告诉你了。   燕风:“……我不太懂?”   他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白猫忽然扑过来朝他俩叫了声。   燕风认识那只猫,因为几年前燕流霜曾不止一次跟他提过,说阿城养的猫只亲近他一个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虽是抱怨的语气,但眼睛弯得像两道月牙,显然还是高兴的。   “什么叫她希望你不要喜欢她?”燕风皱着眉道。   “我也想知道。”叶孤城语气很淡。   之前西门吹雪问他,喜欢为什么不告诉她,他没有回答。   但他心里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答案是害怕被她拒绝。   燕流霜看向他的眼神一年比一年亲近,但亲近不意味着喜欢。   于是他就想,那还是等等吧,等她稍微有那么一点喜欢他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叶孤城相信会有那么一天,但那回见到向她求亲,在长辈们面前结巴着向她倾诉心意的海南派少主,他忽然就等不下去了。   他比谁都更知道她的好,他怕他再等下去,她可能就会被别人追求了去。   于是海南派的人离开后,他就顺势说出了那句喜欢。   事实上那时他也做好了被她拒绝的准备,毕竟他很清楚燕流霜只是足够亲近他,就跟她亲近她的父兄一样。   可他没想到,她不仅拒绝了他,还希望他不要喜欢她。   叶孤城不明白为什么。   后来离开燕家的时候,两人站在渡口处相对无言。   最后是她先开的口。   她说阿城,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叶孤城听到这句重要,一时有些想笑。   他说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不强求。”他深吸一口气,“可是阿霜,你不能不准我喜欢你。”   她垂着眼不说话。   “我只是喜欢你,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那会儿他既难过又生气,说完那句话后,就趁着夜色回了白云城。   船行出十几里后,他又忍不住回头。   这一回头,他便看见了站在原地没有动的她。   夜色笼罩了整座岛屿,黑暗中他只能看清一点模糊的轮廓,但在这一瞬间,叶孤城还是很确定,她也在看着他。   然后他心软了。   他想如果她真的这么希望,那他可以努力一下。   “说实话,比我想象中还难。”他对燕风说,“我做不到。”   “……”燕风见惯了他倨傲冷淡的模样,此刻听他用这样的语气说他做不到,不仅十分不习惯,还有点想安慰他两句,奈何挂破肚皮他也搜罗不到什么安慰的语句,最后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那不然我帮你问问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真是为了这两个家伙操碎了心。   “不用了。”叶孤城摇头。   “那你们就要这么一直不见面吗?!”燕风很想打他。   叶孤城闻言沉默了很久,久到燕风以为他就要这样默认下来的时候,他才轻声道:“不会的。”   他知道等明年的八月,她还是会来,他们还是会再见面。   而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能装得少喜欢她一些,或者直接骗过她,说他已经不喜欢她了。   燕风气死了。   他觉得妹妹和叶孤城都有病,为他们操心的自己更有病!   然后他气得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回了家。   叶孤城没拦他,只派了个人送他到渡口。   第二日是除夕,按照城主府的旧例,都该张灯结彩。   但管家有些犹豫,因为他知道他们城主近小半年来都不很不开心,而且照这个趋势看,今年过年,霜姑娘是肯定不会在吃过饭后过来看望城主了。   为了避免戳得叶孤城更伤心,他干脆下了不挂灯的令。   底下的人一时议论纷纷,好奇不已。   燕流霜踩着子时最后一刻过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个冷清得毫无年味的城主府。   第三十四章 四条眉毛12   九、十岁的时候, 燕流霜曾非常喜欢在过年时来飞仙岛。   比起燕家隐居的那座岛屿,年关上的白云城总是分外热闹, 会有许多赶不及回到中原与家人团聚的船队商客齐聚城中, 互相交换此次出海所得货物,然后一起在城中的酒肆里喝酒谈天, 聊各种海上异闻。   那时的白云城主还是她师父。   师父身体不好, 但性子却没她父亲那样冷清。   他喜欢那种很有仪式感的热闹,除夕尤其。   燕流霜当了他名义上的徒弟后, 每到过年,在家中吃过饭后便会和燕风一道来白云城的集市闲逛, 逛累了后直接去城主府蹭茶蹭点心, 最后在子时钟声响起的时候, 与叶家父子一道登上城楼。   站在高处往下看城中的灯火是一种很特别的感受,燕流霜很喜欢。   后来燕风北上中原去游历,师父过世, 登楼的人就只剩下了她和叶孤城。   第一年的时候燕流霜担心他触景伤情,还特地在上楼前买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小吃硬塞到他手里。   叶孤城哪拗得过她, 只能一样一样接过。   于是那一晚,他们就几乎在“这个好吃”和“这个不好吃”中度过。   第二年稍好一些,站到城楼上之后, 他竟还有心情拿他新练的剑招向她讨教。   燕流霜虽然哭笑不得,但应了下来。   她记得那是个还没彻底完成的招式,但非常有意思,被他使出来时尤其漂亮。   然后她问他:“这个招式叫什么?”   叶孤城说还没有取名字。   停顿了片刻后, 他又道:“你来取吧。”   她歪着头回忆了一番他方才的动作,说不然就叫天外飞仙吧。   “天外飞仙?”   “你的剑本来就出尘轻灵,方才那一招更是如此。”她说,“太出尘,可不就是仙人么?”   现在回想起来,燕流霜已经记不太清叶孤城当时的表情了。   但那一招给她带来的惊艳感却依旧十分清晰。   第三年就是现在了。   这小半年里她待在家中,一次都没来过。   南海昨夜大雨,她辗转反侧都睡不着,干脆就去院子里练刀,结果练完的时候正好撞上从飞仙岛回来的燕风。   燕风看见她只穿着单衣站在廊下,非常生气:“你就不怕着凉吗?”   她说不会的,又不是在淋雨,何况她并不怕冷。   倒是燕风,满身衣衫都是湿的,这会儿还滴滴答答地淌着水,看上去颇为狼狈。   虽然他没说,但燕流霜还是猜到他去了哪。   兄妹俩聊了几句后,她忍不住问他:“阿城还好吗?”   燕风愣了愣,然后直接道:“你若真想知道他好不好,不如直接去看,反正我看是不太好。”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阿霜,世上真的没有这样的道理。”燕风说,“你可以不喜欢他,但你不能逼他不喜欢你,倘若你真的很讨厌他倒也罢了,可你明明那么在乎他。”   “……我只是不想他伤心。”她说,“他喜欢我,迟早会伤心的。”   “那你是觉得他现在不伤心吗?”燕风不明白。   后半夜她一直在想这句话,然后她不得不承认燕风说得有道理。   她在不希望叶孤城因为喜欢她而伤心的时候,就已经让他伤心了。   一样是伤心,有什么高下之分呢?   不该是这样的,她想。   可是无论她怎么想,她都想不到一个能让叶孤城不伤心的办法。   她觉得很烦,以至于除夕夜那顿饭都没吃出什么味道。   后来是燕风又跑过来找她,说你既然这么挂念他,还是去看看吧。   当时宫九就在她边上坐着,听到燕风这么说,竟也瞬间反应过来了,问:“师父要去白云城吗?”   燕流霜听到这句话愣了一愣,而燕风则是笑了。   笑过后他说:“阿霜你看,连小九都能立刻反应过来你在想谁,所以还是去看看吧。”   宫九张了张口,似是想再说点什么,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仿佛做了什么很重要的决定一样深吸一口气,而后唰的一声直接站起来往外走了。   “行,我过去瞧瞧。”她说。   “我也去!”宫九跳起来想跟上。   “你就算了。”燕风揪住了他的后衣领把他扯回来,“小孩子家别去添乱。”   燕流霜听到动静也回头道:“时候不早了,小九你就早些去睡吧。”   宫九很不高兴,撅着嘴扭过头去。   他满心以为这个有点像他娘又对他十分好的师父会哄他几句,可她只是有些无奈地拍了一下他脑袋,然后就走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宫九忍不住哼了一声。   还拉着他的燕风听到后又笑了,他像燕流霜平时做的那样揉了一下这小子的脑袋,然后缓声道:“你师父是要去见很重要的人,你听她的,早些去休息吧。”   宫九垂下眼,好一会儿后又忽然问:“师父会嫁给白云城主吗?”   燕风哈哈大笑:“你年纪这么小,知道的却不少嘛。”   “会吗?”他还是想知道答案。   “应该会吧。”燕风说,“他们本来就有婚约啊。”   ……   夜里风大,去飞仙岛又好巧不巧是逆风而行,燕流霜坐上船的时候抬头看了看月亮,估摸着自己是没办法如往年那般在子时前赶到了。   所以下了船之后,她直接就去了城主府。   她没想到城主府里竟然这么冷清。   所有人好像都早早睡了,除了门口那两盏灯笼便没了其他灯火。   但这地方对她来说太熟悉了一些,哪怕一盏灯都没有,她也还是能辨认出叶孤城住的地方在何处。   子时已过,她想他应该已经睡了。   所以去到他院门口后,她就停下了脚步。   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何况她凭着一股冲动来到此处,却仍是没想好见到他要说什么。   最后她掠上树顶,仰头看了半个晚上的月亮。   快天亮的时候她有了些困意,不自觉地打了两个哈欠。   但算算时辰,差不多也该是叶孤城起床的时候了,于是她忍着困意望向那个安静的院子。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那个院子始终都没有动静,真正的动静竟是从另一边传来的。   她听到那阵熟悉的脚步声,扭头一望,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正从她寻过来时所走的那条路上缓缓而来。   夜色正一点点褪去,白衣鸦发的少年走到院门口的树下时,天正好亮了。   燕流霜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只消一个轮廓,她就明白了燕风为什么会说他看着不太好。   之后他推开院门大步走进去,走到廊下时脚步一顿。   那番停顿令她以为他是不是发现她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本能地敛了一下自己的气息。   但片刻后她就知道了,他并不是发现了她在外面,他只是弯腰扶了一下他摆在廊下的猫食盆。   再之后他进屋抱了猫出来,一人一猫坐在廊下的台阶上,一个说话一个喵。   叶孤城说:“我不想养你了。”   猫喵了一声,像是听懂了,还伸出爪子抓了他一下,可惜被他轻松制住。   制住后,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又说:“我看见你也会想起她。”   “不然你教我吧。”   ……   “我记得你一直不太喜欢她。”   ……   “你教我怎么不喜欢她,我就继续养你怎么样?”   这猫可能从未听主人一次说这么多话,好一会儿没个反应,最后从他手上挣脱,直接往院外跑了。   院门是关着的,它就直接跃到了围墙上。   叶孤城没打算追,但还是抬头望了过去。   望见树上那片衣角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吹了一夜海风所以产生了幻觉。   然后他听到她喊他阿城。   这一声比梦里面清晰太多了,绝非幻觉所能有。   他几乎愣住:“你——你何时来的?”   说实话,燕流霜还是头一次在他面上看到这种类似惊慌和窘迫的神色。   为了避免他更窘迫,她干脆没回答这个问题,直接从树顶掠下去,落到了他面前。   看月亮的时候她想过许多可能的开场白,但这会儿真的见到了,她又一句都没能用上,一张口就是一声叹。   “傻阿城……”她说。   “……”   “做不到就别勉强自己啦。”说话的时候她并不看他,仿佛那样能说得更顺畅些似的,“以前我想你学刀你不是就坚持住了不学吗?”   新一年的太阳慢慢升起,洒下晨光。   她闻到他衣衫上的湿润气息,眨了眨眼才继续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一样,但对我来说,都不过是在拿我的想法勉强你而已,其实挺没意思的。”   “那天我哥问我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说我不希望你将来伤心。   “我以为他会问我为什么你喜欢我,将来就会伤心,可他听了之后问的是,难道你现在就不伤心了吗?亏我还总说他傻,结果他一句话就把我问住了。   “是啊,你明明已经在伤心了。我想不到能让你完全不伤心的办法,那不说将来,至少现在,还是按你高兴来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已经做了和叶孤城坦白自己将来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   可是他却没有如她想象中那样开口问她关于将来的为什么。   他只是嗯了一声,然后轻声道:“我有办法啊。”   她睁大眼睛,想说你没懂我的意思。   而他终于转过头来,直视着她温柔道:“你稍微喜欢我一点就好了。”   ……   “真的,一点点就好。”   燕流霜听到这两句话,只觉得心里面有个地方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不是疼,但却有一股很涩很涩的感觉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令她反应不过来。   她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但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开了口。   她说你明明刚才还想向你的猫学怎么不喜欢我。   “嗯。”他点头承认,“但它没有教我,你也要我继续喜欢你。”   “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阿霜。”他打断她,“你来找我,就是给我得寸进尺的机会。”   “……”   “你还让我按我高兴来。”他说到这里眼神暗了暗,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很低很低,“这会让我更想得寸进尺。”   “……”   “比如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霜霜:你TM真的很得寸进尺   阿城:因为我发现你比我想的要在乎我   第三十五章 四条眉毛13   在正月初一被喜欢的人揍得毫无还手之力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刚经历这种体验的叶孤城觉得, 其实感觉还不错。   而且燕流霜出手的时候很讲分寸,教训他归教训他, 却没有半点要他受伤的意思。   被她按在地上的时候, 叶孤城完全没闪躲也没反抗,他就这么躺在那静静地看着她。   片刻后, 她就停了手。   她气得不行:“要是再有下次我就拔刀了!”   这个下次指的是他刚刚趁她没反应过来直接亲了她。   那是一个短暂万分的亲吻, 带着昨夜深重的露水味道,柔软但冰凉。   因为太过惊讶, 他吻上去的时候,她甚至连推开他都忘了, 以至于他凭着冲动压上去碰了一下退开后, 又不自觉地多啄了那花朵一样的唇瓣一口。   不过啄完那一口后, 从震惊中缓过来的她直接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摔到了地上,还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放出了这样一句话。   可惜他一点都不怕,因为他知道她舍不得。   所以他不仅一动没动, 还朝她抿了抿唇。   燕流霜:“……”怎么这样啊!   两人维持着这番沉默对视片刻后,他忽然唤了她一声:“阿霜。”   燕流霜还是很气, 于是她口气很不好地回他:“又干什么?”   他狭长又漂亮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开口时声音很低,说你最好不要再这么坐在我身上了。   燕流霜再度无言,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叶孤城说的话。   不过是小半年没见过而已?他怎么忽然就?!   ……就变成这样了啊。   “我说真的。”他闭了闭眼,语气有些无奈,“我不想吓到你。”   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心道你还吓不住我, 而后才站起身来,顺便拍去衣上沾染的尘土,道:“你也赶紧起来啊,你不是最爱干净吗?”   叶孤城刚想开口,他那只跳出院子去管家那吃饱喝足的猫就回来了。   燕流霜站在廊下看着它矫健地从围墙上扑下来,只觉看到了一只圆滚滚的白色毛球。   毛球跳到叶孤城胸前的时候,还发出了好大一声响。   虽然知道这种程度绝对不会有什么事,但燕流霜还是没忍住啧了一声道:“它还真是越来越不把你当主人看了。”   叶孤城说还好,之前好一段时间他都不太愿意理会它,现在它还能继续亲近他就不错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语气很平静,但燕流霜听在耳里,却不由得又想起了他之前一个人坐在这和猫说话的落寞模样。   “……猫又没做错什么。”她蹲下来,像从前那样伸手给它顺了一把毛。   “嗯。”他点头承认,“是我的错。”   “……你也没做错什么。”她偏过头不看他。   说到底还是她想岔了强求他,最后惹得彼此都这么难受。   叶孤城能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心知她应该还在自责,干脆将话题引去了另一个方向。   他问她:“包括亲你吗?”   燕流霜:“……”你还来劲了是吧?!   辗转反侧担心了他们城主一夜的管家卫伯从外面推开院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叶孤城躺在廊下,而燕流霜两手撑在他脑边的场景。   这也就算了,关键是燕流霜还在高声警告他:“再敢亲我真的不客气了!”   卫伯:“!”发生了什么?!   那两人方才忙着互相较劲,根本没注意院子外面的动静。   这会儿老人家都进来了,还看到了这番场面,一时间尴尬得谁都开不了口。   最后还是叶孤城的猫打破了沉默。它趴在叶孤城胸口喵了一声。   卫伯顺着这一声咳了咳,道:“城主,洒水的时辰快到了。”   他口中的洒水时辰也是白云城过节时的一条不成文旧例,和除夕夜登楼一样。   叶孤城:“嗯,我没忘记。”   卫伯:“……”您确定吗?   叶孤城又道:“你先出去准备吧,我一会儿就来。”   主人都发话了,卫伯也只能俯身应是。   离开的时候他还颇贴心地替他们带上了院门。   燕流霜:“……”   这真是个难以形容的早上。   倒是叶孤城始终淡定得很,他从地上起来后,把猫交到她怀里,道:“我换身衣服。”   昨夜他一个人在城楼上吹了一夜的风,沾得衣衫上尽是露水,虽不至湿透,但方才在地上这么一躺,就立刻滚上了不少泥痕。   燕流霜在屋外等他,低头看到难得能在自己怀中安静待着的白团子,忽然哼了一声道:“你不是不喜欢我吗?怎么今天忽然就乖了?”   猫非常惬意地在她手上翻身,露出柔软的肚皮,尾巴一晃一晃,像是在跟她解释什么。   这模样令她嗤一声笑了出来。   片刻后叶孤城换完衣服从屋内出来,说我们走吧。   “我就不去了。”她摆手,“洒水祈福是你白云城主的事,我过去也只能在下面被人挤,多没意思。”   “你可以一道上楼来。”他说。   “那像什么话?”她依旧拒绝。   都是循旧例,但和除夕夜登楼不一样的是,正月初一的祈福洒水,向来都由飞仙岛主人独自完成。   燕流霜喜欢热闹,但那场面热闹太过,反倒令她有些不适。   加上她一夜没睡,这会儿困意涌上来,便更不想动弹了。   可是他却很认真地对她说:“只要你愿意,就没什么不像话的。”   因为困而转不太动脑子的燕流霜:“啊?什么?”   他欺身过去,将两人的距离拉至最近,彼此鼻尖相抵的时候,他才开口道:“白云城的女主人也该替城中百姓洒水祈福的。”   听到女主人三个字,燕流霜总算清醒了。   她深吸一口气道:“阿城,你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一点?”   他本来也没指望她能一下子如他喜欢她一样喜欢上他,所以听到这话后,他并没有多低落,只轻声道:“那好吧。”   “好你就快去。”她说,“不然一会儿该迟了。”   “嗯。”他点点头。   然而就在燕流霜以为她终于可以眯一会儿的时候,他又回过头来对她说了一句话。   他说只要你愿意,我身旁那个位置永远是你的,也只会留给你。   燕流霜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直到叶孤城走后,她才垂下眼长叹了一口气。   完了,她想。   方才听到那句话,她第一反应居然是他们之间不存在永远,而不是她不愿意站在他身边。   这是不是意味着对于她来说,他已经是最最特别的那一个了?   燕流霜觉得她需要好好想上一想。   ……   叶孤城完成了新一年的祈福仪式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她倚在他房门前的柱子上睡着的模样。   太阳已经彻底升起,金色的光芒打在她面上额上,分外温柔。   知道她惯来警觉,若是睡梦中被抱起,兴许就直接醒了,所以想了想后,叶孤城直接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盖到了她背后。   他在睡着的她边上坐了整整一个上午。   尽管什么事都没干,也一句话都没能说,但他还是觉得这是他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一个正月初一。   不过这份开心也只持续到中午为止了。   因为午时刚到,燕风就带着宫九来了飞仙岛。   城主府中的侍从都知道燕家人是贵客,所以拦都不带帮拦一下的,就让这两人直接进了他的院子。   燕风推开院门时甚至还大声喊了句叶孤城。   叶孤城:“……”   被这一声吵醒的燕流霜揉了揉眼睛,本来还有点生气,但看到朝自己跑来的小徒弟,还是瞬间挂上了笑容:“小九怎么跑来了?”   宫九瞥了她身旁的叶孤城一眼,道:“因为师父一直不回家啊。”   燕风跟在后头,走得稍慢了一些,听到这话也颇头疼地挠着脸道:“他非要我带他过来找你,我也没办法。”   燕流霜补了这么一觉后,浑身都舒坦不少,心情也随之变好。   她问宫九:“那你们来的时候逛集市了吗?今天可是会有很多好东西的。”   宫九摇摇头说没有,因为急着见师父。   “你都天天见我了,还急着见啊。”她哭笑不得,“那这样,你等我洗把脸,一会儿我带你去逛。”   “好!”宫九高兴极了。   其实他恨不得现在就把燕流霜直接拉走。   昨晚从燕风那得知燕流霜和叶孤城将来可能会成亲之后,他就一直在想,假如这两个人将来生了孩子,燕流霜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对他这么好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他便无法安心在燕家待着。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对,毕竟燕流霜只是有些像他娘,并非真的是。   然而他还是希望她一辈子都没有孩子。   那样她大概就会对他好一辈子了罢?   六岁的小孩考虑问题总是非黑即白,尤其宫九还是一个有点偏激的小孩。   此时的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能让师父嫁给白云城主。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意见作不了数。   这让他更为不高兴,所以在叶孤城提出与他们一起出门的时候,他偷偷地瞪了这个家伙好几眼。   太讨厌了。   燕流霜倒是对大家一起逛很无所谓。   她熟练地在城中搜罗她印象里值得一吃的东西,又挑了几样清淡不油腻的给宫九,说这些味道都不错,他可以试试。   “谢谢师父。”宫九开心地接过,“师父真好。”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喜欢就行。”她说。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我的呢?”   燕流霜觉得莫名其妙,她回头皱眉道:“这几样你不是都不喜欢吃吗?”   叶孤城一本正经地点头:“原来阿霜全记得。”   燕流霜:“……”   讲道理,你这样套话是不是有点无聊???   事实上叶孤城也觉得跟一个小孩争风吃醋的自己无聊透顶。   但看她被宫九分去大半的注意力,还是在正月初一这样原先只有他们两个一起的日子里,他当然不爽至极。   此时的他还没有想到,这种不爽不仅将一路延续到宫九出师,还会随着年月过去日渐加深,直到他们连表面和谐的功夫都懒得再做。   第三十六章 四条眉毛14   之前的小半年里, 燕流霜除了吃饭睡觉之外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了宫九身上,但她始终觉得这个徒弟年纪太小。   习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它需要苦练, 但苦练若是过了头,又容易钻牛角尖走错路。   燕流霜不想教出一个天赋够高但却折损在“急于求成”上的徒弟, 所以之前临过年的时候, 她就跟他商量了一下在过年期间稍微缓一缓,休息一下。   当时宫九应得很爽快, 说没问题,正好也让师父休息一下。   然而真过了年, 他就开始后悔了, 因为休息就意味着不着急回燕家。   大年初一晚上他跟着燕家兄妹一起留宿城主府, 燕流霜催他早点睡,他却睁着眼睛问她:“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燕流霜想了想,道:“多住几日吧, 这几日白云城里都会很热闹,你可以好好逛一逛玩一玩。”   宫九出身富贵, 心里对南海第一大岛的集市颇嗤之以鼻,但面上没表现出来,只恹恹道:“这里人太多了。”   燕流霜只当他是不喜欢热闹, 便道:“那我让哥哥送你回去?”   宫九:“师父不回去吗?”   她垂下眼沉默片刻,道:“我还有点事没处理完,过几日再回去。”   宫九不知道她口中的事指的是什么,但看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就本能地联想到了叶孤城身上。   然后他又想起来,今天一早燕家其他人坐在一起吃饭时,燕父问燕风她去哪了,燕风挠着脸嘿了两声,说她昨晚就去飞仙岛了。   燕父挑了挑眉:“她不跟阿城继续闹别扭了?”   燕风点头,含笑着道:“舍不得了呗,我都说了她胳膊肘一早就往外拐了,您现在总该信了吧?”   当时宫九和西门吹雪正在边上安静地喝粥。相比西门吹雪那真正毫不在意的态度,宫九其实忍得相当辛苦。   所以吃过饭后,他就央着燕风带他来找师父了。   燕风大约也不想在家待着,应得相当痛快,还在去的路上跟他讲了一番过年时的白云城会有多热闹。   宫九本来就有些不屑,后来真的逛了一圈后,就更不当回事了。   比京城差远了,他想。   燕流霜看他一直出神,以为他玩累了犯困,干脆站起来帮他压了压被子,道:“好了,回去的事明天再说吧,你先睡。”   宫九被她这句话唤回神,见她要走,忙出声叫住她:“师父!”   她回头:“嗯?怎么了?”   宫九叫住她的时候并没有想好要跟她说什么,所以词穷了一瞬,但下一瞬他就开了口。   他问她:“师父喜欢白云城主吗?”   燕流霜表情一顿,说小孩子别管这些。   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早上叶孤城离开的时候,她还想着她得好好考虑一下,可没过多久她就在那个熟悉的庭院里睡了过去。   那几乎称得上这小半年来她睡得最安稳的一觉,醒过来之后她还在想,原来她还是低估了叶孤城对她的重要程度。   “我不是小孩了……”宫九小声抱怨。   这话让听得燕流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后她弯腰伸手刮了刮自家徒弟的鼻子,道:“是是是,过年了,小九已经六岁了。”   这动作让宫九鼻头一酸,他想起他娘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她们果然很像。   看着他的表情,燕流霜也大概猜到他想起了谁,于是她没急着收手,反而轻轻地摸了一下徒弟的侧脸道:“睡吧,师父等你睡了再走。”   宫九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到底是年纪小,闭上眼后没多久,宫九的呼吸就平稳了下来。   燕流霜在床边坐了约有一刻钟,确认他真的睡着了之后才站起来关门出去。   她没想到叶孤城会在外面,所以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动作又是一顿:“你怎么过来了?”   叶孤城没回答,反而问她:“哄完徒弟了?”   燕流霜唔了一声说是,又道:“小孩子嘛。”   她这话有点像是在解释,叫叶孤城惊讶的同时也有些高兴。   月光正好,两人的目光都在彼此身上,燕流霜看到他,脑海里就不由得响起了宫九方才问的那个问题。   她喜欢他吗?   算上上一个世界的十年,她“活”的时间可以说是相当久了。   可这么久的时间里,她从来没有喜欢过谁,她不知道喜欢别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也就无从判断自己对叶孤城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一点都不希望他伤心难过。   在她眼里,或者说在她心里,叶孤城是不该用那么落寞的语气跟猫说话的,他就应该像他那个名为天外飞仙的招式一样,清绝出尘又锐利无双,比任何人都骄傲。   “在看什么?”发现她一直在盯着自己后,叶孤城忽然出了声。   “你啊。”她从来都很坦诚。   这答案令叶孤城愣了一下,随后他直接勾起唇角道:“那看出什么了?”   她摇头:“什么都没看出。”   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是更牢固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她不想他难过,她想他高兴,想他笑,就像现在这样,或者说比现在更高兴。   那么这能算是喜欢吗?   燕流霜在心里问了自己很多遍,却依然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她不想在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时候说一些会令他误解的话,所以沉默片刻后,她还是叹了一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也去睡了。”   叶孤城说好。   随后他将她送到另一侧那间屋门口,看着她进去后,又在门外站到了里头灯灭才转身离开这个院子。   凭燕流霜的武功,当然能清楚地听见他离去时发出的声响。   她在黑暗中翻过一个身闭上眼,心却没能因此静下来。   当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她回到了那个曾让她短暂受困的东海蝙蝠岛。   所有的情境都和她记忆里没有差别,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灼热又磨人的气息、让她控制不出身体反应的过分撩拨……甚至包括她在最后一刻压制下身体里化功散时的感觉,全部都一模一样。   可当她抬起手来想要把原随云从自己身上打下去的时候,她眼前的黑暗却忽然如潮水一般退去了。   然后她发现欺在她上方的人不是原随云,是叶孤城。   到这一刻燕流霜已经能确定这必然是一个梦,因为她知道叶孤城绝不会像原随云那样对她,然而她还是本能地停住了自己抬到一半的手。   她发现就算是梦,她也舍不得伤他。   梦境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叶孤城笑着俯身吻她唇角喊她阿霜。   普普通通的两个字由他唤出来就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以至于醒来后她也满脑子都是那一声阿霜。   她坐在床上抓了抓自己的脑袋,缓了片刻后正要下床呢,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很急的拍门声。   “阿霜!”是燕风。   “怎么了?”她披上衣服翻身下床拉开门。   门外的燕风紧蹙着眉:“小九病了。”   燕流霜:“啊?怎么回事?!”   燕风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我起床了过来这边找你们,本想带他出去逛逛的,结果一进去就看见他烧得浑身发烫躺在那。”   “浑身发烫?!”燕流霜一听也急了,“他发烧了?喊大夫了没有?”   “喊了喊了。”燕风点头,“我一发现就去喊了。”   “我去看看。”她还是不太放心,同时又觉得奇怪,“他平时身体挺好啊,怎么会忽然发烧呢?”   这个问题燕风并不能回答,不过他们兄妹过去的时候,大夫也正好来了。   大夫看过之后说是着了凉,问题不算大,但必须得小心养着。   “孩子年纪小,夜里爱蹬被子,今年冬天又这么冷,难免会着凉。”大夫说,“我开副药,三碗水熬成一碗,早中晚各一碗给他灌下,快的话两天就能好了,但之后必须更当心些。”   “行,我知道了。”燕流霜稍松了一口气,但摸了摸宫九的额头后,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   大夫见她如此,又宽慰她道:“霜姑娘放心吧,这位小公子不会有事的。”   燕风也附和:“是啊,他命大着呢,发个烧而已,肯定不会有事的。”   这两人话音刚落,紧闭着眼躺在床上的宫九忽然呜咽了一声:“娘……”   大夫和燕风闻言皆是一愣,唯独燕流霜软了眼神。   没等她有什么动作,宫九又颤抖着将自己蜷缩了起来,似是极冷的样子。   她见状忙替他压被子,一边压一边轻声道:“乖小九,睡一觉就好了。”   “娘……”昏睡中的宫九还在喊娘,“不要离开我……”   这模样叫燕流霜没法放心把他扔在这,于是思忖片刻后她对燕风道:“哥你去大夫拿药吧,我在这看着。”   燕风点头:“行,我这就去,你好好陪着小九。”   他们说话的间隙里,宫九又喊了几声娘,还一声委屈过一声。   为了安抚他,燕流霜只能一边替他擦去额上的汗水一边放轻声音道:“小九乖啊,师父就在这。”   如此持续了约有一刻钟后,宫九才稍微安静了一些,但燕流霜的衣袖也被他揪在了手里。   看他烧成这样还将那一截袖子攥得死紧,燕流霜猜想他是把自己当成他过世的娘亲了。   于是她干脆没走,就这么在宫九床前坐了快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燕风把厨房那边熬完的药拿了过来。   他见到宫九揪着燕流霜的衣袖不肯放,抿唇笑了笑道:“他是不是把你当成他娘了?”   燕流霜说应该是吧。   “不过话说回来,他平时黏你那样,也的确跟你儿子差不多了。”燕风说,“要不是他是我带回来的,我说不定真要怀疑你是不是给我添了个外甥。”   燕流霜翻了个白眼,说你要是跟别人开这种玩笑,肯定会被揍的。   “所以我也没跟别人开啊。”燕风理直气壮,停顿了一下后,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你真的不考虑早点给我添个外甥吗?”   “你说什么呢?!”燕流霜简直想扒开这个兄长的脑袋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燕风挑眉,“你们既然都和好了,成亲也是迟早的吧。”   燕流霜:“……”   算了,解释不清楚,还是先给徒弟喂药吧。   怕宫九喝药的时候会呛到,想了想后,她决定还是先喊醒他再说。   然而宫九大概是真烧糊涂了,听到她声音后只皱着眉不停喊娘我难受,就是不醒。   燕风:“你这么喊声音太小了,而且他已经把你当成他娘了,估计醒不了,还是我喊,你先拿着药。”   她噢了一声,用空着的那只手接过药碗。   之后燕风喊了好几声小九,一声比一声高。   喊到第四声的时候,宫九总算有了反应。但他的反应却不是睁眼,他嚷着难受翻了个身。   翻身没什么,关键是他手里还揪着燕流霜的袖子。   燕流霜被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拉,哪怕功夫再好,也得反应片刻,而待她稳住上半身的时候,她另一只手里的药已经洒了。   燕风:“……”   燕流霜也:“……”   沉默片刻后,燕流霜道:“哥你再去熬一碗吧。”   燕风还能说什么,只能说好了。   第三十七章 四条眉毛15   宫九这一烧就是三天。   期间厨房那边给他熬的药起码有一半是白熬了, 灌下去也被他吐出来,等真正起效果的时候, 他都快烧糊涂了。   燕流霜也没想到在她眼里算不得什么的发烧最后会变得这么严重, 她没什么生病的经验,只能在宫九不停喊娘喊难受的时候陪在他边上。   一开始的时候, 城主府众人还劝她, 没必要这么担心,全南海最好的大夫都在白云城, 就算她不看着,宫九也不会真的有事的。然而等他们看到宫九浑浑噩噩中也抓着她的手不肯放的模样, 就全部收声了。   ……   “霜姑娘那个徒弟……烧成那样还一直喊娘, 听着也挺惨的……”   “是啊, 听风少爷说这个小九公子好像就是离家出走被他捡到的,真是可怜……”   “但霜姑娘对他真的很好啊。”   “是啊,霜姑娘养个徒弟都跟养儿子差不多了……”   ……   城主府上下跟她都很熟悉, 议论起他们师徒的事来也不太避讳,甚至还会在叶孤城面前提上一两句, 然后夸燕流霜性子好,人温柔。   叶孤城:“……”并不想听。   他忍耐了小半年没去见她,好不容易两人把话说开, 他也有了正大光明追求她的机会,结果宫九生这一场病,就立刻把她的注意力全抢走了。   看着她一直守在宫九床边,叶孤城不仅郁闷, 还完全没有表达郁闷的立场。   毕竟和一个生病的六岁小孩争风吃醋也委实太掉份了些。   所以他只能督促城主府中的那几个大夫,让他们务必想办法赶紧让宫九退烧。   大夫们被他这严肃又郑重的态度震得很莫名,但还是齐声应了让他放心。   如此一直到正月初五的早上,宫九的烧才彻底退下去。   他这趟反复烧了三天,中间虽然被喂了点稀粥,但也吐了不少,这会儿烧退下去,脸色还是难看得可怕。   不过不管怎样,城主府里的其他人都可以松一口气了,尤其是几乎一直在这边陪着他的燕流霜。   “小九你真是把我吓得不轻。”燕流霜说。   “让……让师父担心了。”宫九垂着眼,说话声比昏睡时还小一些,语气里尽是抱歉之意,听着尤为可怜。   “好了好了,我不是在怪你。”她怕他多想,忙如此解释道,“只要你没事就好。”   他们师徒说话的功夫里,燕风也从厨房端了宫九今日要喝的药来。   他见宫九醒了,也很高兴:“你可算醒了,你要再不退烧,我都要担心你师父撑不撑得住了。”   宫九一听就急了:“师父怎么了?”   燕流霜想说没事,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燕风抢了白:“她为了照顾你,这几天就没好好睡过觉啊。”   宫九顿时更为愧疚:“我……都是我的错……”   他恹着一张惨白的小脸说这话的模样比之前还可怜,叫燕风都有点心疼,忙安抚他道:“也别这么说啦,你只是生了场病而已,又不是故意要折腾你师父,现在好了就行!”   燕风自觉说得万般真诚,岂料宫九听后依然低落。   宫九心想,其实他就是故意的啊。   但他的本意只是吸引燕流霜注意力而已,并没有折腾她不让她休息的意思,只是反复发烧的这几天里,有好一段时间他的确是昏昏沉沉全凭本能。   “行了,你没事我就谢天谢地。”燕流霜拍拍他脑袋,“其他的就别想了,先把最后一碗药喝了。”   “嗯。”虽然不喜欢那碗药的味道,但宫九还是立刻点头把药接了过来。   燕流霜知道他怕苦,见他现在较劲一般把一整碗药喝下去,便想着给他找一碟蜜饯来。   于是让燕风在这看着,自己站起来往外走。   燕风问她怎么了,她说去厨房。   “你要拿什么,我去就行了。”燕风道。   “我去吧。”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也是,你坐太久了。”燕风点头。   宫九原本还沉浸在那碗药的苦味里,听到他们的对话,忙抬起头道:“师父去厨房做什么?”   燕流霜笑了:“看你苦成这样,去给你找糖呀。”   她几天不曾好好休息,此刻的脸色其实是有些憔悴的,但这样弯起眼睛笑出来时又立刻能叫人忽略了那些憔悴。宫九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她,只觉得从口中蔓延出去的苦味都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谢谢师父。”他小声说。   燕流霜朝他摆了摆手,随后大步流星地推开门出去了。   之前一直绷着身体照顾宫九时还不觉得,这会儿松懈下来,疲倦感就瞬间席卷了全身。   往厨房方向去的时候,她起码已经抬手敲过自己的肩颈七八次。   厨房那边的管事见到她,还以为宫九又把药给吐了,忙吩咐煎药的丫头道:“快,再去盛一碗。”   “哎不用!”燕流霜说,“小九已经醒了,我来给他拿点蜜饯,药太苦了。”   “噢醒了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管事很激动,“蜜饯在那边,霜姑娘你等一下,我去拿。”   燕流霜取了蜜饯后自己先尝了一颗,感觉够甜了才离开厨房。   她没想到会在回去路上碰上叶孤城,对方应该是刚练完剑,额上凝了一层薄汗,在清晨的阳光中闪着细碎的光芒,令她抬眼望过去的时候下意识眨了眨眼。   “阿城。”她主动开口打了一声招呼。   “你徒弟退烧了?”叶孤城问。   “对。”她抿唇答,语气很轻松,“人也醒了。”   叶孤城闻言嗯了一声,随后直接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那你已经没理由不休息了。”   她被他吓了一跳,但没躲,只说:“你先让我把蜜饯给他送过去。”   他低头瞧了一眼她手中的蜜饯,道:“让别人送也一样。”   说罢又回头吩咐不远处一个眼神不停往这个方向瞟的打扫侍女:“你把这个送去。”   侍女当即小跑着过来应下:“是,城主。”   燕流霜没在这种小事上和他推拒来推拒去,非常顺从地把蜜饯交给了那个侍女,看她走远后,才重新抬眼望向叶孤城,道:“现在可以松开我了?”   他却没有放的意思,反而还收紧了手,带着些凉意的目光从她面上扫过后,忽然变了语气:“你到底多久没睡了?”   这三天里叶孤城也去宫九房间看过他几回,每回过去,他都会劝她先去休息,有那么多大夫在呢。   燕流霜总说没事,又说她其实也有休息,让他不用担心。   可现在看来,那恐怕只是在应付他而已。   想到这里,叶孤城就克制不住要生气。   为了避免她干出什么让自己更生气的事来,问完那句话后,没等她回答他就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燕流霜被他吓了一大跳:“你做什么?!”   他按住她的腿,声音很冷:“带你去睡。”   她其实并没有挣扎,只是她活了这么久,还从没被人这样抱,或者说扛在肩上过,一时间浑身都别扭了起来。   “我肯定会睡的啊。”她说,“你先放我下来。”   叶孤城已经不信这句话了,他甚至没送她回她从小住到大的那个院子,犹豫了半瞬不到就直接往主院方向去了。   燕流霜被他这么抱着,一开始还没注意,直到听见在主院伺候的几个丫鬟发出的惊呼声才意识到不对劲:“等等!”   叶孤城没理她,一路抱着她进了屋,又把她放到床上后才开口道:“就在这睡。”   燕流霜:“……”   见她呆住,他又沉声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   燕流霜本来并没有多想,被他这么一说倒是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那个旖旎不已的梦。但她知道叶孤城这会儿把她带到这边来的意思,所以她只是咬了咬下唇道:“嗯,我知道。”   “知道就睡。”他一边说一边替她掀开了被子。   这副不亲眼见到她睡不罢休的架势叫燕流霜有些想笑。   事实上她也确实笑了,笑后轻声道:“你总得让我把衣服脱了。”   叶孤城:“……”   然后他有点狼狈地转过身去,做派很是君子,耳朵却不自觉地泛出了红。   燕流霜从没见过他这样,还愣了愣,愣毕再克制不住,直接大笑了出来。   说实话,到这时她才总算有了点他只是个十六岁少年的实感。   一个情窦初开,看似霸道实则温柔的十六岁少年。   有点可爱,她想。   脱去外袍钻进被子里后,她才出声对他道:“那我睡了。”   他嗯了一声,依然没回头。   她是真的累得狠了,沾上床闭上眼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叶孤城站在原地听了片刻,察觉她呼吸渐趋平稳,才迈开脚步离开这间屋子。   门外的院子里聚了好一堆人,看他出来,俱是睁大了眼,仿佛不敢相信居然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知道他们误会了什么,但他懒得解释,只吩咐这群下人道:“阿霜睡了,别让人打扰了她,她徒弟那有什么事直接找我。”   底下的人虽然好奇,但看他表情严肃,忙垂首应下:“是,城主。”   ……   叶孤城并没有料错。   没能等到师父回去的宫九才半天就憋不住了,但他刚退烧,不管是大夫还是燕风都不准他离开房间出去吹风。   他忍不住问燕风:“师父去哪了啊?”   燕风刚从城主府中的下人议论中得知燕流霜被叶孤城抱回他院子里去的事,听到他这么问,当即拍着他的额头道:“她去休息了啊。”   这个答案令宫九没法再说什么,毕竟燕流霜的确很需要休息。   然而等他熬过下午到了晚上也没能再见到燕流霜过来时,他又急了。   吃晚饭的时候他状似无意地对燕风道:“师父不来跟我们一起吃吗?我想和她一起吃饭。”   燕风:“她可能还没醒。”   宫九想了想,道:“总不能不吃饭吧,不然咱们还是先把师父叫醒了吃一点东西?”说罢就要跳下凳子往外去。   燕风见状忙拉住他:“哎哎哎你干什么?”   他一脸天真地看过去:“我去隔壁叫师父吃饭呀。”   “她不在隔壁。”燕风把他按回凳上,“放心吧,她饿不着的,你好好吃你的,别再病了就行。”   “不在隔壁?”宫九睁大了眼,“那师父去哪了?”   “在叶孤城那呢。”燕风说。   宫九气死了,还不能在燕风面前表现出来。   安静地吃过这顿饭后,他还是坚持要见燕流霜。   燕风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带他去城主府主院,去之前给他裹了好几件厚衣服,路上无奈道:“就没见过你这么能缠人的。”   宫九借着生病理直气壮卖可怜:“师父哄我我才能睡着。”   燕风:“……你还真把她当你娘了啊。”   宫九没应这句话。   两人走过去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院外的侍从看到他们,非常恭敬地与他们打了一声招呼,然后直接把他们带到了叶孤城的书房外,说城主就在里面。   宫九皱眉:“那我师父呢?”   侍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替他们推开书房门后就退了下去。   叶孤城见到宫九一点都不惊讶,也不和他绕弯子,直接对他道:“你师父照顾了你三天,现在该休息了,有什么事等她休息够了再说。”   宫九没想到一上来就被堵了话,很是委屈:“我不能见师父吗?”   叶孤城挑眉:“你有非见她不可的理由?”   听到这番对话,饶是迟钝如燕风也察觉到了他们俩之间的不对盘味道,于是他忙替揪着自己袖子的宫九解释道:“这几天都是阿霜哄他睡觉,他现在睡不着嘛。”   “睡不着?”叶孤城才不信呢。   “小孩子生了病,难免会更依赖亲近的人。”燕风觉得宫九的想法不难理解。   可是叶孤城却不这么想。   他觉得宫九对燕流霜亲近,或者说占有欲太过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对燕流霜来说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沉默片刻后,他直接站起来走到宫九面前,在燕风反应过来之前点住了宫九的睡穴。   叶孤城:“你送他回去睡吧。”   燕风:“???”还有这种操作?!   “阿霜需要休息。”叶孤城又道。   “我也没办法啊,他求我我难道不理吗?”燕风说。   叶孤城心想那小子就是吃定了你经不住他哀求,但他没把这话说出口,只道:“那你要为了他耽误阿霜休息?”   燕风摸摸鼻子:“其实……”   叶孤城:“其实?”   他咳了一声,道:“其实我也是不太放心阿霜睡在这边。”   被质疑了人品的叶孤城:“……”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小会儿,最后是燕风先开了口。   燕风说那我就先把小九送回去。   叶孤城嗯了一声,一路送他到院门口,看着他把宫九这个麻烦精带走,才转身回了主院。   算算时间,燕流霜已睡了快五个时辰。   叶孤城怕她夜里醒来会饿,亲自端了饭菜进去。   他进去的时候她还睡得很熟,呼吸平稳清浅,脑袋歪向床内,露出一截莹白纤细的脖颈。   那模样看得他呼吸一滞,但片刻后他就平静了下来。   “阿霜。”他俯身唤了她一声。   “唔……”她困得很,虽然有听到这一声,但一点都不想睁开眼,“干嘛呀……”   “吃点东西再睡。”他轻摇了下她的肩膀。   燕流霜能辨认出他的声音,也的确有点饿,听到这话后勉力睁了睁眼,结果一睁开就被屋内的光线刺得立刻重新闭上了。   “蜡烛,蜡烛吹了……”她抱着被子哼唧,“眼睛痛。”   叶孤城闻言哭笑不得:“吹了蜡烛你怎么吃饭?”   她皱眉:“……那不吃了。”说完就要翻身继续睡。   叶孤城想了想,伸出手来盖住她眼睛:“先多眨会儿。”   他的身体常年比一般人凉,手尤其,所以贴上去的那一刹那,燕流霜就瑟缩了一下。   但被他遮住后再睁眼她的确好受了许多,人也随着眨眼的动作清醒了不少。   叶孤城能够感觉到她的睫毛刮过自己掌心和指节,有点痒。与此同时她温热的呼吸也打在他手上,令他一时间僵了手臂,一丝不敢动弹。   好一会儿后,他听到自己低声问她:“好些了吗?”   她点头:“好啦。”   这会儿她已经闻到了桌上饭菜的香气,原先不那么明显的饿意终于彻底压过困意,令她再躺不下去。   可当她想翻身下床的时候,他却又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先出去。”他说,“你穿衣服。”   “……”这守礼到底的态度令又做了某种无法为外人道的梦的燕流霜有些羞愧,她垂了垂眼,“不用,我只脱了件外袍。”   话是这么说,但是当着他的面从被窝里出来到底有些奇怪。   所以叶孤城最终还是转过了身。   房间内燃着安神香,味道不轻不重,可叶孤城听着身后传来的衣料摩擦声,却是根本安不下神来。   两人好像都察觉到了什么,以至于这顿饭吃得十分沉默。   吃完后她说想去看看宫九怎样了,叶孤城立刻表示:“他来过,不过现在已经回去睡了。”   燕流霜很惊讶:“他来过?”   他也没瞒她,把晚饭前发生的事简单讲了一遍,末了沉声道:“他不能总这么黏你。”   燕流霜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笑了出来:“我说阿城,你连小九的醋都要吃吗?”   叶孤城理直气壮地迎上她的眼神:“不行吗?”   他承认得这么坦荡,倒是叫燕流霜惊讶了一下,惊讶过后又是一阵笑,“可小九只是我徒弟呀。”   “我面对他的确很容易心软。”她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每次提到他娘的表情,都让我想到你。”她终于搞清了那个问题的答案,“然后我就立刻心软了。”   “……”   “但他比你好一点,起码他会跟我说他难过。”   “……”   “你就总是一个人扛着,谁都不说。”   说到这里时她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认命,叹完扯了扯唇角,道:“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没办法看你难过的样子,因为你一旦难过,我也会完全高兴不起来,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想想,可能这就是喜欢吧。”   叶孤城几乎说不出话,他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还听到她问他:“我已经允许你继续喜欢我了,那你允许我喜欢你吗?”   第三十八章 四条眉毛16   燕流霜“活”了这么多年, 一直都是一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   她没尝过喜欢别人的滋味,但她知道自己做的梦意味着什么。   可能是当初在山贼窝里时看了太多的活春宫, 对于这种事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羞耻的, 男女都一样。   如果说单纯地心疼一个人还算不上喜欢的话,那么再加上会对这个人产生欲望呢?   燕流霜找不到不算的理由。   然后她就承认了。   她知道她还有更多的旅途要走, 她总有一天要离开这个世界去别的地方继续“还债”, 所以无论是为了她好还是为了叶孤城好,她都不该喜欢上叶孤城。   可喜欢一个人, 真的不是一件想停下就能停下的事。   也是到这时她才明白,先前为了她而勉强自己的叶孤城到底有多辛苦。   她不想他辛苦, 也不想他难过。   想通了这一点后, 她就做了一个在从前的她看来可能根本无法理解的决定。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想。   不过是在这个世界再多呆几十年而已。   所以她问她,你允许我喜欢你吗?   叶孤城望着她,张了张口, 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燕流霜见惯了他万事不入心眼中只有剑的倨傲淡漠模样,这会儿看到他近乎呆滞的表情, 十分想笑。   “你不说话是不允许吗?”她凑过去朝他眨了眨眼,继而话锋一转道,“不允许也没用。”   叶孤城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心想话都被她说完了,那么他还能做什么?好像只能低头吻她了。   他吻得很轻,也很小心。   吻下去的时候他忍不住想,就在四天以前, 这还是一个会被她归为得寸进尺的过分动作。   而现在她却再没有抗拒。   她只惊讶了大概半瞬就顺从地闭上了眼,任那些铺天盖地的湿润气息向自己涌来,并在他试探着想挤入她牙关时张开了唇。   带着凉意的舌尖从齿列上扫过后,忽然就变得不那么温柔小心了。   大概是怕她临阵脱逃,吻至一半,他还抬手按住了她的后颈封掉了她退路。   这个吻也由此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贴着她舌尖喊她名字,声音里全是缠绵的味道,偏偏又湮没在唇齿之间叫人听不清楚。   回应他的是她主动攀到他肩上的手臂。   叶孤城发现她是真的很好胜,哪怕在这种时候也不会向自己低头,轻而易举地把一个吻弄出了打架的架势。   这架势令他差点控制不住要把她按在桌上,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结束的时候他看着她满是水光的眼睛,只觉得心又狠狠地颤了一下,一时间又忘了到底要跟她说什么。   燕流霜还处在原来亲人可以这么舒服的新奇感里,见他忽然停下,当即皱了皱眉:“怎么了?”   叶孤城:“?”什么怎么了?   她啧了一声,主动咬上去:“我没亲够。”   “!”   叶孤城觉得她大概真是上天派来要他命的。   这感觉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可以说是不停得到应验。   他们俩一个是南海最繁华岛屿的主人,一个要在家教徒弟,都忙得很。   但叶孤城还是常能在练完剑或处理完城中杂事的时候被忙里偷闲寻过来的她堵个正着。   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是在城主府中见面。   阖府上下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了,所以每次燕流霜过来,底下的人就会相当自觉地避开。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有一年夏天她背着刀提着酒过来找他,熟练地翻进城主府围墙后却被府中侍从告知他不在,说是城北有两个商队在换货上有了点分歧,吵了几句后直接当街打了起来,侍卫们阻止不了,便把他请了过去主持公道。   燕流霜在南海生活了近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敢在飞仙岛闹事的商队,顿时来了兴趣,于是她放下酒寻了过去。   她赶到的时候叶孤城刚收剑,正冷着脸对那两个年纪加起来恐有一百的商队首领说话。   叶孤城说:“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矛盾,要动手就下岛去。”   他一身白衣站在人群中央,一开口就让整条街都安静了下来。   那两个商队首领被他这样看着,半炷香的时间都没能坚持便齐声与他保证以后绝不会再破坏白云城的规矩。   话说到这里,两个商队的人差不多就该散了,而燕流霜看到这里,则是觉得很没意思。   然而就她打算穿过街上的人群走过去的时候,这条街的另一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行人定睛望去,发现是个穿红衣的姑娘。   那姑娘头束金冠,手执长鞭,骑在马上一路过来,行到叶孤城面前时才停下,开口时头颅高高扬起,很是骄傲:“你就是白云城主?”   燕流霜:……哇哦。   两个商队的首领分别站在这红衣少女两侧,此话一出,她左侧那位的表情就瞬间变了,“下来!不准对叶城主如此无礼!”   红衣少女哼了一声,愣是没动,随后眼神从叶孤城身上扫过,再开口时依旧硬气:“我们家的人从不吃亏,白云城主若要管这事,怎么也该公允一些吧?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赶人算什么?”   叶孤城眼皮都不抬一下:“出城下岛,随你们怎么动手。”   他说罢就要转身,而这红衣少女见状,竟直接抬手扬鞭想拦住他,还说:“凭什么下岛!我们上来时可是交够了钱的!”   她那条鞭子在空中甩出一道极漂亮的弧度,一看就非凡品,只可惜还没碰到叶孤城的衣角,就被他的剑鞘挡住了。   叶孤城甚至没有怎么用力,只翻转了一下手腕,就把那条鞭子从她手里夺了下来,整个过程不过是一个呼吸的事,快得周围一群人都没能看清他的动作。   红衣少女气得脸都青了:“你!”   而之前那个想阻止她的商队首领则是立刻朝叶孤城弯腰躬身赔礼道歉:“小女顽劣,冲撞了叶城主,还望城主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饶过她这一回。”   叶孤城只是来阻止这场闹剧的,他懒得和一个小姑娘计较,所以他只是重复了一遍白云城的规矩。   商队首领立刻点头:“是,是,我明白。”   叶孤城看他态度诚恳,就把手中那条鞭子还了过去,道:“没有下次。”   他口中的下次指的是什么不言自明。   而那个脾气火爆的红衣少女一听,当即又炸了,只可惜这回她被她父亲直接按住,再动不了手了。   她父亲厉声道:“你别胡闹了!”   红衣少女哼了一声:“爹你这么怕他做什么?!本来就是我们在白云城地盘上吃了亏,他作为白云城主,不帮我们主持公道也就算了,还要赶我们出城,哪来这样的规矩?!”   叶孤城本来已经转身了,听到这一句顿住脚步,终是抬头扫了她一眼。   扫完这一眼后,他非常平静地开口道:“我就是规矩。”   这件事本来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双方若只是吵架,就此吵上千百句都不关他的事,但是在街上直接打起来,就影响到了城中的百姓,他不能不管。   不过他犯不着跟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解释这些,所以扔下那句他就是规矩后,他就转身走了。   他没有看到的的是,在他转身离开后,这个被他气势骇住的姑娘还定定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始终没有收回目光。   燕流霜站在人群外,却是瞧得一清二楚。   她眯了眯眼,发现事情好像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事实证明她料得一点没错,当晚她和叶孤城坐在洗剑池边喝酒喝到一半,就有人通报说有人求见。   叶孤城挑了挑眉:“谁?”   通报的人道:“不认识,只说想见您。”   “带进来吧。”叶孤城说。   通报的人应了声是,小跑着出去了。   片刻后,他把一个红衣姑娘带到了此处。   燕流霜看到这个姑娘目光一顿,下意识偏头去看叶孤城的反应。   叶孤城有些惊讶,他记性不差,当然不会忘记半天前才见过的人,但他不太明白对方找上门来的原因,于是他率先开了口:“你来做什么?”   红衣少女见他看过来,梗着脖子道:“我……我爹让我来道歉。”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细想一下却很奇怪。   毕竟看他们父女的相处,她爹显然不太能管住这个女儿。   但叶孤城并没有细想,他向来都懒得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花时间细想,所以他听后只是很冷淡地表示:“无妨。”   这意思就是你可以走了,可惜那姑娘没听懂,又或者是听懂了装不懂,她咬着唇站在那,似是还想再说点什么。   最后是燕流霜出声搭理了她一下,燕流霜说:“姑娘还有其他事找阿城?”   燕流霜一直挺心大,但面对这么一个就差把对叶孤城有兴趣直接写脸上的姑娘,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当没看见,于是她就开了口。   这一开口,对方也朝她看了过来:“我——”   两人目光交会片刻,燕流霜始终很淡定,还抿了两口酒,倒是这姑娘几度张口都没能说出话来,最后咬着牙走了。   燕流霜十分可惜:“哎我还什么都没说呢……看来她对你的兴趣并不是很大啊。”   叶孤城:“???”   看他一脸困惑,她忍不住笑了:“难道你觉得人家找上门来,真是为了道歉吗?她看你的时候可比看我的时候温柔多了。”   叶孤城终于回过味来,她这是在吃醋?   他想了想,非常诚恳地开口道:“你在这,我根本不可能去注意别人。”   燕流霜:“……”   你哪里学的啊!   沉默片刻后,她忽然坐近了些问他:“那我不在的话就会注意了?”   叶孤城:“……”   叶孤城深吸一口气道:“你不在的时候更注意不到。”   “因为只会想你。”他停顿了一下,“梦里都是。”   说后半句时他声音压得很低,叫燕流霜耳根一热。   但她从来比他更坦荡,听到这句话短暂地愣了一下后,便扯开唇角道:“噢这么巧,我也是。”   叶孤城:……再忍下去真的不是人了吧。   第三十九章 四条眉毛17   燕流霜在城主府度过了她有生以来最放纵的三天。   起因是叶孤城问她, 你梦到什么了?   她诚实又简洁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说梦到你勾引我, 然后又问他, 那你呢,你又梦到什么了?   叶孤城不像她这样百无禁忌什么都说, 但就算不开口, 那表情和眼神也已经将他心中所想彻底出卖了。   燕流霜看着他,抬手喝干了杯中酒, 然后直接亲了上去。   叶孤城的酒量不如她,大部分时候他们坐在一起喝酒, 都是她喝得比较多, 所以相比她身上口中萦绕的酒香, 他身上总是清爽许多。   那味道有点像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也有点像从海的尽头吹来的秋日朗风。   燕流霜非常喜欢。   两人在洗剑池边交换了一个充满酒气的吻。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大胆直接又热情,和他争夺着主动权, 将一个吻弄出了以刀剑对决的气势。   清冷和甘甜渐渐缠绕在一起,叫人再分不清到底哪些属于她哪些属于他。   一吻结束, 叶孤城哑着声音问她:“就是这样勾引?”   她眯了眯眼,将手环到他颈后,摩挲着他略带凉意的皮肤歪头道:“当然不止这样啊。”   夜风从池上吹来, 将两人的衣衫吹出哗哗声响,他呼吸渐重,胸口也不自觉地上下起伏,放在她腰上的手愈发用力, 像是还在克制着些什么。   这三年来他一直都很克制,和燕流霜梦里完全相反。   两个人腻在一起,更把持不住的人从来都是她。   燕流霜知道他这样不是因为不喜欢自己,相反的,他是太喜欢了,所以才总希望她能够考虑清楚,以免将来后悔。   可事实上早在她承认喜欢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完全考虑清楚了。   “阿城。”她趴在他肩头小声喊他。   “嗯。”他抬手抚过她黑亮如缎的长发,那力道如同在擦拭他最心爱的剑。   “酒喝完了……”她说,“去睡吗?”   叶孤城听到后半句话动作一顿,然后他差点箍断她的腰。   这反应令她笑出了声,不过笑到一半她又听到了耳畔传来的风声。   原来是他把她抱在怀中提气腾了空。   他甚至都没有理会洗剑池和主院间那曲折幽深的回廊,就这样揽着她一路掠过廊顶往自己起居的地方过去了。   院门口的侍从听到风声下意识抬头,疑惑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就忙不迭低下了,而后迅速退下,将这一方天地留给了他们。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屋子里燃着她熟悉万分的安神香,但此时此刻却是半点作用都起不了。   被抱到床上的时候她还在想,今天一定不能再给他犹豫的机会了。   酒意上来时,她常常只管自己高兴,就好比现在,她直接趁他的手还垫在他脑后没抽出来的这个空当抬腿勾住了他的腰。   “这才勉强能算勾引呀……”她说。   叶孤城本来就处于理智崩溃的边缘,被她这么一说,只觉脑内有什么东西彻底炸了开来。   俯身而下时他放过了她满是酒气的甘甜唇瓣,直接咬上她雪白纤细的脖颈。   她短促地呀了一声,却是半点没有要躲的意思,只随着他咬下来的力度轻蹬了蹬腿。   这动作叫叶孤城觉得她果真是来要自己命的。   两人的呼吸都彻底乱了,动作也带上了急促的味道。   燕流霜一手攀着他的肩膀喊他名字,另一手落到他背后,学着他之前那样去玩他的头发,玩得不亦乐乎。   湿热的呼吸不停打在她颈窝里,叫她心痒无比的同时又迟迟不往下,她只好一个用力翻身将他压到下面。   “你太磨蹭了。”她鼓着脸嫌弃他,“我来。”   “你会?”他忽然在意起了这个问题。   “会啊,怎么不会?”她两手撑在他脸侧俯视着他,一边说一边勾了勾唇角,“早就有人教过我了。”   什么叫早就有人教过她了?   叶孤城下意识地皱眉,却被她盖住了眼睛。   下一刻,她伏到他耳边,笑得像只狐狸一样开口:“你来我梦里教的呀,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热气从耳朵里钻进去,烫得他浑身一颤。   相比他,她的确直接多了,三两下就用空着的那只手寻到了他的腰带。   他眼睛被遮住,一片昏暗中,反倒是放大了耳边传来的喘气声和两人衣料接触所发出的簌簌声。   他有些想笑,问:“我还教了你什么?”   她抬头去咬他下唇,把话说得很含糊:“下次衣服穿少一点……”   叶孤城再忍不住笑出来,他说好,我知道了。   她很高兴,眼睛眯成一条线,盯着他漂亮的下颌线看了一小会儿,然后又轻咬了他一口。   接下来的事情就这么顺理成章了起来。   燕流霜一直觉得自己勉强能算个有节制的人,至于叶孤城就更不用说了,结果两个人真走到这一步,却是都把节制二字抛到了脑后。   不过事后想想,她觉得可能还是要怪她。因为那天夜里他原本已经打算放过她了,可偃旗息鼓灭了灯后,她一不小心说了句让他忍不住重新压上来的话。   她说:“其实比我想的要舒服。”   叶孤城:“……”你也比我想的要甜要缠人。   两人就这么胡闹了三天,期间她连院门都懒得出,每天睡醒就溜到隔壁书房找他。   他有正事要忙的时候,她就趴在他书桌对面看叶家藏量丰富的刀谱,但往往看不到几页就要抬起头去看他。   叶孤城定力再好,被心爱的姑娘这样看着,也不可能继续专注于正事了。   更何况面对她的时候,他从来都是没办法的。   她在任何事上都不肯示弱,从前能把亲吻演变成打架,如今更是夸张,非要在他身上也留下与她等同的痕迹才算完,还总是变着语调喊他阿城,喊得他一颗心化成一滩水。一滩只会为她沸腾的水。   底下的人也非常有眼色,除了送饭菜过来之外,从不打扰他们。   要不是第三天傍晚有客来访,燕流霜简直怀疑她会在这待到忘记回家去。   没办法,沉迷美色本来就是人的天性啊。   管家在门外求见的时候,她正趴在叶孤城肩头玩他的头发,衣服穿得松松垮垮,柔软的胸脯压在他肩上,眼角泛红,神色餍足,根本还是一副不能出去见人的模样。   但不管是她还是叶孤城,都知道管家这么有眼色的人在这时过来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叶孤城说,所以犹豫了半瞬不到后,她就从他身上下去了。   叶孤城看她动作迅速地整理好衣服就要去开门,忍着笑意叫住她:“阿霜。”   她闻声回头:“嗯?”   他站起来拉过她的衣袖,将她拉回床边怀中,声音很温柔:“你没穿鞋。”   说罢弯腰捡起了她的短靴递到她脚边。   燕流霜觉得很奇怪,明明他们什么都做过了,但这会儿看他蹲在自己身前给自己穿鞋,骨节分明的手指揉过她脚趾再捏上她脚腕,她却莫名有些脸热。   给她穿戴完毕后,叶孤城才直起身来去开门。   管家一早知道燕流霜这几天都在这,也知道自己这会儿过来很扫他们城主的兴,所以干脆一句废话都没说,上来就直接道:“城主,南王来访。”   叶孤城有点惊讶:“南王?”   管家点头:“是,南王亲自来访,说想见您一面。”   “他已经来了?”   “已经来了。”管家道。   “行,我知晓了。”叶孤城停顿了一下,“卫伯先帮我招待他,告诉他我一会儿就到。”   “是。”   他出去后,燕流霜才挑着眉开口:“南王是谁?”   叶孤城的脸色有些严肃:“是当今陛下的亲皇叔,因为封地在岭南,所以称南王。”   燕流霜更疑惑了:“朝廷的人?朝廷的人来南海做什么?”   这也是叶孤城的疑惑所在,但不管怎样,以南王的身份,亲自登门拜访他一个山野草民,他总该去见上一见才是。   燕流霜说也是,又说要跟他一起去见。   他没反对。   两人一起去了叶孤城平时见客用的花厅。   燕流霜原本以为南王作为皇亲国戚排场会很大,结果对方只带了两个侍卫,看见叶孤城过来,还主动站了起来。   这态度令她觉得,他莫不是有事求叶孤城?   可他堂堂一个王爷,能有什么要求叶孤城的啊?   燕流霜想不明白,进去后干脆没说话,只安静在叶孤城边上坐下,听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试探。   但三句过后,南王就把话题引到了她身上,南王问:“不知这位姑娘是?”   燕流霜:“我姓燕。”   这位南王也算了解江湖事,听到这个姓氏立刻反应过来,道:“原来是燕家的千金,久闻令尊是当世第一的铸剑大师,日后有机会我定要见上一见。”   伸手不打笑脸人,燕流霜听他拍自己父亲的马屁,也只好扯了扯唇角,道:“王爷客气了。”   叶孤城知道她不擅长也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就主动接了口,道:“不知王爷此来所为何事?”   南王神情肃穆,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道:“我这趟来,本是想来拜访老叶城主的。”   听他的语气,他好像与叶孤城的父亲是旧识。   所以叶孤城和燕流霜对视了一眼后,就决定先听他说下去。   南王道:“二十年前,我刚到封地时,曾差些命丧一伙海盗之手,是老叶城主救了我的命,十年前我奉皇命出海求药,却不料遇上了风浪,差些折在他乡,好不容易回来,又听闻他已过世。”   “无论如何,我总该来给恩人上一炷香的。”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所以这回处理完了岭南诸事后,我便来了。”   说这话时他眼睛里有泪光闪动,不像在说谎。   燕流霜听完,忍不住偏头去看叶孤城的反应。   虽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但提到师父的死,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起他当年在灵堂里跟她说他没事时的语气。   叶孤城察觉到她的目光心中一暖,他伸手握住她的,而后才沉声道:“王爷有心了。”   南王还想再说什么,花厅外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与脚步声一齐出现的还有一道很清亮的少年音:“师父!”   下一刻,穿白衣的少年像一阵风一般闯到了花厅门口,开口时满是惊喜:“师父我练成那个招式了!”   燕流霜沉迷了三天美色,差点没想起来她临走前宫九在练什么招式,所以反应了一会儿。   然而就在她反应过来想夸夸他的时候,宫九的脸色却变了。   她有点疑惑,想问小九你怎么了,结果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宫九就见了鬼似的拔腿跑了。   燕流霜:“???”   叶孤城也觉得奇怪,换了以前,宫九见到他们两个坐在一起,他还牵着燕流霜的手,早上来拼命争夺燕流霜注意力了。   不过这么反常的表现同样让燕流霜很在意。   所以犹豫了片刻后,燕流霜就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他。”   叶孤城:“……”   他没阻止她去看徒弟的道理,正好他这边也有客人,只好松手。   可就在燕流霜准备追出去的时候,坐在他二人对面的南王却开了口:“方才那是燕姑娘的徒弟?”   燕流霜皱着眉望过去,心想这位王爷是不是管得有点多,结果南王的眉头比她皱得更深。   这表情令她有些疑惑,于是她点头承认:“对,是我徒弟,怎么了吗?”   南王还是紧皱着眉,好一会儿后才道:“他有些像我一位胞弟。”   燕流霜:“?!”   南王道:“但我出海十年,记性大不如前,看岔了也是可能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燕流霜就忍不住想起了宫九方才的反常表现。   宫九是因为母亲去世而离家出走的,最早的时候燕父曾经想过要派人送他回家,但他宁愿跳下南海都不肯说他家在何方。   后来燕流霜问过他,你父亲呢?   他咬着牙说他没有父亲。   小孩子心思敏感,问太多她担心惹得他难过,便没有再问下去。   所以关于宫九的身世,她知道的始终只有他母亲去世这么一桩,现在南王说他像自己的胞弟……   燕流霜压下心头疑惑,对南王扯了扯唇角,道:“这么巧吗?”   南王还在惊讶,他揉着太阳穴思索了好一会儿,末了也朝燕流霜笑了笑,说可能真的看岔了。   “我先去瞧瞧他。”她说,“失陪。”   “去吧。”叶孤城也猜到了她内心所想,朝她使了个别太担心的眼神。   出了花厅后,她随手抓了门外的侍卫问:“有没有看见我徒弟往哪里去了?”   侍卫朝城主府大门方向指了指,道:“九公子好像回去了。”   回去了?   燕流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直接追了出去。   追出去之前她对那个侍卫说:“回头阿城找我的时候帮我跟他说一声。”   侍卫忙不迭应了,心想城主这几天怕是又高兴不起来了罢?   燕流霜之前和南王说了两句,稍耽搁了一点时间,这会儿再追过去,哪里还能看到宫九的影子。   她一路追到飞仙岛的渡口处,问那边的人有没有看见宫九。   渡口处的人和她熟悉得很,忙道:“九公子刚走不久,不过……”   “不过?”   “不过他好像不是往他来时方向走的。”那人挠了挠脸,“刚才出去的船太多了,我也没瞧清楚。”   燕流霜无言了一小会儿,再看肉眼所及之处的海面,的确全是大大小小的船,看来是有商队在白云城休憩够了,正重新出海。   这样一来的确不好辨认,她有点头疼。   但作为宫九的师父,她没办法在这个时候当不知道撒手不管。   于是沉吟片刻后,她足尖一点,直接提气掠至半空,像一只灵巧的鹤,瞬息之间就追到了海面上去,叫渡口处的人看得彻底呆住。   初冬的南海风很大,她逆着风从半空中追出去,更是困难,为了防止自己追到一半气力不济,行至这些船中最大的那一艘上空时,她落到了桅杆上。   船上的人见了,纷纷不敢动弹,生怕她是来寻麻烦的。   而她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望了片刻后,忽然低头开口:“你们可有见到一个大约十岁的孩子,穿白衣,生得很白很清秀,腰间佩刀。”   原来是为了找人啊,一行船员松了一口气,而后一齐摇头:“没、没见过。”   燕流霜啧了一声,刚要再开口,余光瞥到船尾那个朝自己走来的红色身影,心道不是这么巧吧。   可世上有些事还真就是这么巧,那红衣姑娘走到桅杆下面仰起头来看到是她,也皱紧了眉头:“燕大小姐大驾光临有什么事?”   那天离开城主府之后,她就打听清楚了燕流霜的身份。   现在再见到燕流霜,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都不太能摆出好脸色来。   不过燕流霜没空跟她计较,只说:“我来找人。”、   红衣少女:“哦?燕姑娘找谁?”   燕流霜:“我徒弟,大概十岁模样,穿白衣,用刀,生得很白很清秀,姑娘若是有见到,还请告知一声。”   红衣少女歪着头想了想,忽然道:“是不是扎了个马尾,眼睛很大?”   燕流霜闻言几乎是立刻从桅杆上跃了下来,道:“你见过他?”   “见过呀,他就在我们家的船出发前出发的。”红衣少女说,“一个人坐一条小船,行在我们前面。”   “他往哪里去了?!”   “这个我可得想想。”红衣少女依旧歪着头,目光从她面上扫过,也不知究竟是在想什么。   燕流霜很不喜欢她看自己的眼神,但这会儿为了找宫九,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和这姑娘周旋。   她说:“还请姑娘好好想想,若是姑娘能帮我指路,我日后定有重谢。”   红衣少女笑了:“是吗?要是我帮你指了路,你要怎么谢我?”   燕流霜说你想要什么?   她想了片刻,道:“我想要白云城主,你给是不给?”   燕流霜:“……”   燕流霜道:“阿城不是物件,我没资格把他给谁,姑娘若是喜欢他,大可以和我公平竞争。”   “好了好了,跟你开个玩笑,这么认真做什么?”红衣少女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徒弟我看见了,但说实话,我不太想告诉你他往哪去了。”   “为什么?”燕流霜不太明白。   “因为他去的那个方向……”她似是不想说下去了。   燕流霜本来就着急,被她这样既卖关子又阻拦,顿时更着急。   “不管他去了哪,他是我徒弟,我不可能不管他。”燕流霜说。   “那好吧。”红衣少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而后给她指了一个方向道,“你朝那边追吧,但别怪我没提醒你。”   “多谢!”燕流霜朝她道了一声谢后,便重新掠起,朝她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轻功太高,片刻之间就掠出了十几丈。   而那个站在甲板上的红衣少女看着她的身影,则是叹了一口气。   为首的船员见状,试探性地问她:“大小姐真的看见那个小孩了?”   她点点头:“我没骗她,也是真心提醒她最好别去。”   船员道:“可那个无名岛主不是说过不能向南海其他门派泄露他们的藏身处吗?”   “对啊,所以我不是什么都没说吗?”她停顿了一下,“再说了,凭这位燕大小姐的性子,追过去指不定就要和岛上的人动手,你猜到时候她还能脱身吗?”   只要燕流霜脱不了身无法回去,无名岛和岛上的高手,在南海依然是秘密。   燕家不会知道,白云城不会知道。   叶孤城当然也不会知道。   该提醒的她都提醒了,燕流霜执意要追过去,她有什么办法?   只能成全这位爱徒心切的师父了呀。   第四十章 四条眉毛18   燕流霜出来的时候天就已经快黑了, 和给她指路的那个少女谈过几句,确认了宫九去的方向后, 这个狂风大作的初冬黄昏也差不多走到了尽头。   但因为有这个再度出海的船队, 这片海还没有彻底陷入黑暗。   按宫九的速度,这会儿应该已经跑挺远了, 燕流霜粗略估计了一番, 感觉自己很有可能在追上他之前直接气力不济。   她水性不错,但这大冬天的, 总不可能从海水中游过去吧?   就算不谈冷不冷的问题,用游的也追不上船啊。   所以想了想后, 她在掠至船队末尾的时候, 问最后那一艘船上的水手们借了一块筏。   说“借”是因为她本来想买, 然而出来时并没有带钱,加上之前三天她大半时间都在床上度过,下床也只是随便套一身衣服, 以至于现在浑身上下连个可用作抵押的首饰都没有。   “这样吧,你们帮了我, 下回出海回来经过白云城时,去城中最大的酒肆报我的名字,我请你们喝酒, 不管你们喝多少,都算我的。”她说。   这个商队的大小姐因为对叶孤城有兴趣而跑去调查了她的底细,但底下这群船员却是不知道的。   是以在她说了这么一句后,为首的那一个船员便在同伴们的推搡下忍不住开口叫住了她, 问:“不知姑娘芳名?”   燕流霜动作迅速地把筏子扔到海里,而后轻盈一跃,头也不回地往她要去的方向走了。   一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行出了几丈远。   而她清亮如山泉的声音也是在这时传到他们耳际的。   她说:“记住我姓燕就好!”   黑夜无边,但那道渐渐远去的与夜同色身影却仿佛闪着光一般。   最先反应过来的船员惊呼了一声:“燕!难道她就是燕家大小姐?!”   ……   “那个铸剑的燕家?!”   “可她用的是刀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燕家大小姐的师父是老白云城主,她就是学刀的!”   “那她和白云城主……”   ……   肆虐不已的风将这些议论声送到燕流霜耳边,和脚下传来的水声交织成一片。燕流霜抬手拨了拨被吹乱的额发,循着月光一路往前,心中越发焦急。   海上不比其他地方,可能会发生的意外实在太多,宫九这么跑出来,若是遇上了风浪,极有可能就折在里头了。   不管从需要完成任务的角度还是从一个师父的角度,她都不希望他出事。   幸运的是,今夜虽然风大,但好歹是个晴天。   月影西斜之际,她终于看到了行在她前头的一艘小船。   “小九!”她站在筏上喊了一声。   她不知道宫九到底有没有听到这一声,但那艘船反正没有因这一声而停下,反而还越行越快,不知究竟是要去往何处。   燕流霜没办法,只好继续往前追。   追了这么远,没道理快追上了却回头,但说实话,此处已经是她完全不认识的地方了,若非有头顶的月亮,她可能连方向都无法辨认。   后半夜风声渐收,但却起了雾。   又追了一炷香后,她已经快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皱了皱眉,觉得这雾似乎浓得有些不合常理。   思忖片刻后,她凌空一跃,重新掠到了半空之中。   果然,往上三丈后,那雾气便稀了许多。   而此时再往下看去,却是能清楚地看到在离她百丈远的地方,有一座灯火通明的岛。   宫九还在雾中穿梭,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前方有这么一座岛,只卯着劲往前,似是在摆脱什么。   这会儿燕流霜已经用不上那张筏了,凭她轻功,一路踩着水去到那座岛上都不难,但她很奇怪,因为不管是燕家的海域图,还是白云城的海域图里,都没有标出过这个岛。   这意味着它是个荒岛。   一个荒岛有火光还勉强能算得上正常,但灯火通明——   反正宫九也在往那边去,她干脆决定去看看。   弃了筏后,她追赶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最后师徒两个几乎是同时上的岸。   宫九见到她直接惊叫了一声,似是不敢相信她最终还是追了上来。   “师、师父……”他语气可怜,一身衣服被风吹得歪歪扭扭,头发丝糊了一脸,看上去狼狈至极。   燕流霜本想责备他两句,看他这个模样又狠不下心了。   她叹气:“你认识这是什么地方吗?就这么不管不顾跑出来,是不打算回去了?”   宫九当然不认识这个地方,实际上他连燕家隐居的那个岛和飞仙岛之间的路都是靠长年累月死记硬背才记住的,这回慌不择路地乘船离开,哪里还顾得上辨认方向。   他揪着自己的衣衫下摆说不出话,只好垂下了头。   燕流霜是真的被他气得不轻,但想到这个岛的不寻常,她还是决定把教育徒弟这件事留到回去后。   于是她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道:“行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你没事就好。”   宫九闻言,竟是哭了出来。   他哭得很伤心很伤心,一边哭一边用力抓住她衣袖:“师父……师父……”   燕流霜教了他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   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她本来也不是个狠心的人。   可就在她打算开口安慰他一下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阵不太寻常的簌簌声。   那声音由他们前方的密林中传出,并不响,但放在这样的深夜里分外明显,尤其她的耳力还那般好。   她皱了皱眉,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宫九护到了身后道:“有人来了,你记着千万不能乱动。”   宫九的脸上还挂着泪,听到她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一时也有些紧张:“怎、怎么了?”   他耳力不及燕流霜,什么都没有听见,而且隔着密林和浓雾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本能地相信燕流霜的判断。   果不其然,在他问完那句怎么了之后,眼前的那片密林中便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姑娘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燕流霜眯着眼盯紧那个方向,高声开口道:“寻人而已。”   她话音未落,林中便走出了一个身材瘦小的小老头。他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粗布衫,裤子上甚至还溅到了一些泥水,但再往下看他的脚,又会发现他穿了一双十分精致的靴子。   燕流霜只看了他一眼,就可以断定他是一个高手。   其实高手没什么稀奇的,但稀奇的是这样一个比肩她舅舅玉罗刹的高手居然会出现在南海的荒岛上。   这也太反常了,她想。   她打量这小老头的时候,小老头其实也在打量她。   他最先看见的其实是她腰间那两把刀。   那实在是两把差距太大的刀,哪怕不出鞘,也能叫人一眼判断出优劣。但奇怪的是,离她更近,更方便她一翻转手腕就能抽出的,竟是差劲的那一把。   “叶家的刀?”他认出了好的那一把,从而也猜到了她的身份,“你是燕家那个丫头。”   “看来阁下对南海十分了解?”燕流霜气定神闲地与他对话,并不怵他。   “多了解谈不上。”小老头笑了笑,“但燕大姑娘学刀不学剑的事整个南海都一清二楚,我自然也是知道的。”   说话间他的气势已经悄悄变了。   燕流霜注意到后,几乎是瞬间握住了自己的刀柄。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南海中为什么会忽然多出来这样一个高手,但仅凭他现在望向自己的眼神,她就知道今夜若不动手,她和宫九是不可能离开此地的。   而动手的话——   不好意思,她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怕过谁呢!   “小九,退后。”她转头吩咐了徒弟一声。   “是,师父。”宫九很听话。   小老头闻言,像是终于发现了她身后还有个人似的挑了挑眉,道:“这是燕姑娘的徒弟吗?根骨不错。”   燕流霜:“哦?是吗?那比起你如何?”   他也不谦虚,浅笑着回她道:“我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精通了起码七种功夫。”   “那可真是比他厉害多了。”她啧了一声,“他没能拜到一个好师父,时至今日都只会用刀。”   “叶家刀法能排当今武林刀法之首,若能学至精通,将来未必不可期。”小老头说,“只可惜……”   “只可惜?”   “只可惜你们到了此处,便再好的刀法都无法学下去了。”他叹了一口气道。   宫九还完全没看清楚,这小老头已如闪电那般闪到了燕流霜面前。   他的动作快得简直不像是个人,和他那平凡又普通的外表极不相符,以至于还没正式动手,就叫宫九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师父小心!”他下意识喊了一声。   “放心待着别动。”   燕流霜没有回头,她在浓雾中拔出了自己的刀。   那把黑色的刀一出鞘,她的气势也彻底变了!   漆黑的刀锋划开同样漆黑的夜色,刃尖所到之处,岛上的浓雾犹如被吞噬了一般纷纷退散,刹那间刀气倾泻而出,竟是比她背后的海水更迫人。   小老头方才自恃够快,直接欺到她面前,现在察觉到她这一刀的可怕想要躲开却是已来不及。   但他毕竟身经百战,确认了这一点后,便瞬间拟出了化解这一刀的办法。   只见他手掌翻飞,衣摆飘扬,在朝他而去的磅礴刀气中反身打出了几十掌来。   这样的魄力实属罕见,而燕流霜也终于确认,这个人的功夫的确不在玉罗刹之下。   是个厉害人物,只可惜遇上了她。   这样想着,她扯开唇角,在他尚未缓过来之前直接挥出了第二刀!   “这不是叶家刀法!”小老头惊呼道。   “我何时说过我用的是叶家刀法了?”她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他掌风,动作轻盈不说,还有余裕评价他这套掌法,“你这功夫看着骇人,实则毒辣有余,韧劲不足,在你手上都只能被用成这样,想来原本也不是什么多厉害的功夫。”   小老头的脸色变了又变,他还是不敢相信一个不到双十的少女能使出这么可怕的刀,更不相信她竟能一眼看出这套化骨绵掌的劣处在哪。   要知道化骨绵掌在失传之前可是武林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功夫。   这么多年他见过的所谓武学奇才多不胜数,真正能被他放在眼里的寥寥无几。而他也一直觉得纵观整个南海,除了那个年轻的白云城主之外,根本没有能成为真正高手的人,岂料今夜就遇上了一个。   不,这种程度已经不是高手二字可以形容的了,他想。   “你到底是谁?”他一边闪躲一边忍不住问。   “你不是一早就猜出我是谁了吗?”燕流霜反问道。   她看到他换了手上动作,心知他这会儿说话应该只是为了转移自己注意力,但两人武功有差距,她当然没有被这句话迷惑放松警惕。   事实上受这具身体本身的资质所限,她现在能使出的刀最多也只有她生前六成威力。   但怎么说呢,用来对付这个世界的人,六成其实已经足够了。   只是这个小老头的武功太过诡异,内功也深厚无比,两刀下来,竟还能维持住身形,还在狼狈中换了手上的招式。   比起方才那套掌法,他现在换上的这套手上功夫倒是有意思多了,抬手一弹,十根手指的指甲便向外展开,雪白透亮,活像是十道刀锋。   而随着他伸手向她抓来的动作,这十道刀锋也齐齐向她斩来!   凭燕流霜的本事,要躲过去并不困难,但她没有躲,她反而还站在那朝他笑了笑,那笑容仿佛在说,区区萤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   在她眼中,天下刀客的确跟萤火差不多。   用别的武器还好,但若是用刀,不管是真正的刀还是像这个小老头这样的指刀,在她面前都跟还没学会走路的婴儿无异。   小老头从未见过如此狂妄的人,他心中大震,但并不信邪。   雪白透亮的指刀如流星一般朝她面上额上飞去,发出嗖嗖声响,而她只是垂了垂眼,随后低叹一声,仿佛在替他惋惜。   “你不该用这个的。”她说,“用别的,我也许还会同你多玩会儿。”   话音落下之际,她手中那把黑色的刀也动了。   月光在这一瞬间黯下去,风也停住了。岛上那不同寻常的雾气更是再无法靠近他二人周围。   小老头的火花闪电一般的指刀去势还未尽,就被她切瓜砍菜一般给劈了开来。   这一劈很轻很轻,但却不止劈在了他的指刀上,待他再低头的时候,他发现他的十个手指全渗出了血。   “你的功夫很精妙,只可惜还是学得太多了些。”她用他先前说可惜的语气冷静道,“按我的标准这不叫精通,顶多算是入门。”   “……”   “真正的精通是这样的。”她扬手斩向他自觉藏得万般好的一双腿,一刀下去不仅斩碎了他放在靴中的精妙暗器,还直接断了他的脚筋。   这一刀砍得太快太快,莫说小老头没能反应过来了,就连小老头这双腿都没能立刻感受到痛感。   鲜血喷薄而出,痛意真正袭来的时候,她甚至已经收了刀。   “我只学刀。”她笑着说,“但我能一刀破万法。”   第四十一章 四条眉毛19   如果燕流霜是一个人来的这座岛, 那么赢了这个小老头后,她势必还要穿过密林去瞧一瞧她在半空中看见的灯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她这回毕竟是来找徒弟的。   带着这么一个徒弟闯进去, 要是被人围攻了,定会相当麻烦。   是以她赢了这个想要他们师徒命的小老头之后便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人了。   不论如何, 她总得先把宫九送回去再说。   折腾了一整夜, 真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天都快要亮了。   燕流霜在船上坐下后,先是算了一下自己过来所用的时间, 大概判断了一下这个岛在南海中的方位,打算回去跟叶孤城讲一下这件事。   算完之后她终于寻到了空当问宫九:“你当时看见南王为何吓成那样?”   宫九垂着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她以为他要沉默到底不回答的时候才开口:“……其实我不认识他。”   燕流霜:“……?!”不认识还这么大反应, 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真的。”他低声说, “我只是看见了他的衣服……”   “他的衣服?”燕流霜皱了皱眉,“这么说你和他的确有关系?只是从前没见过他?”   “嗯。”宫九点头,“我应该喊他一声王叔。”   虽然燕流霜一早从南王的说法里推测出了宫九曾经隐瞒的身份大概是怎样, 但真的听到他亲口承认,她的心情还是有点复杂。   “那你爹……?”她对皇室不太了解。   “我爹是太平王。”他说。   接下来的时间里, 宫九总算把他当年离家出走不愿回去,还那么恨他爹的原因告诉了燕流霜。   “我娘是被他害死的。”他咬着牙道,“所以我一定要报仇。”   燕流霜倒不是不信他的话, 就是有些奇怪:“你娘是……怎么死的?”   这个话题对于宫九来说可能太过沉重,所以他掩着脸抽动了好一会儿肩膀才继续开口。   他说他亲眼看见了她被太平王逼着饮下了毒酒。   燕流霜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你就是那时离家的吗?”   太平王不像南王那样早早地离开京城去了封地,他不如南王那样有才干, 所以也就没那么受皇帝忌惮,所以封了王后,也一直在京城当一个闲散王爷。   宫九在京城长到五岁,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死后,便离开了那个家。   他在南下的路上遇到燕风,本着走得越远越好的心,一路跟他到了南海,然后一待便是五年。   五年时间不算久,但也并不短。   这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你要记得娘是怎么死的,你要回去报仇。而他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刀练成这样,也是因为有这个信念一直在支撑自己。   昨天他练成了燕流霜给他的上半部刀法中最后一招,满心都是兴奋,便决定去飞仙岛寻她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却不想会在城主府碰到自己的王叔。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见过南王,但亲生兄弟的眉眼总有相似之处,再加上南王身上的衣服,令他反应过来后便瞬间慌了神。   他本能地以为是太平王查到了自己在南海,然后托了封地在岭南的南王来把他送回去。   所以他才会那样慌不择路地跑走。   “……我不想回去。”他忽然紧紧地抓住了燕流霜的手臂,“师父我真的不想回去。”   “我知道。”燕流霜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他脑袋,“其实南王去飞仙岛和你没关系,是你想多了。”   宫九张了张口,似是不敢相信。而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真的,他本来是来祭拜我师父的,我师父从前救过他的命,不过你昨天反应大成那样,他怕是也已经猜到了你的身份。”   “那……那怎么办?”他又慌了,“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眼看他又要激动起来,燕流霜忙按住了他。   燕流霜道:“事已至此,还是等见了南王再说吧。”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南王装什么都不知道,但她觉得南王答应的可能性不大。   太平王那边,怕是迟早会知道他的儿子在南海的。   燕流霜想的是,假如太平王真的毒害了妻子,那么不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宫九回去;但如果这里面有什么误会,这也不失为一个解开宫九心结的好机会。   这五年来他把自己逼得太紧,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刀,像疯了一样压榨自己身上的天赋,虽然成效斐然,但偏执太过,迟早会钻牛角尖。   先前她不知道原因在哪,现在知道了,当然还是希望他能够走出来。   可宫九听到她这么说,却是误会了。   他趴在她膝盖上哭着问她:“师父也不要我了吗?”   燕流霜:“……”你到底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师父……”大概是因为这会儿没有别人,他竟是越哭越伤心了,“呜呜……师父不要赶我走……”   “我有说赶你走吗?”燕流霜是真的哭笑不得,“我只是觉得,既然这件事已经掩不下去,南王也知道了你的身份,与其让他暗中派人调查你,还不如开诚布公地与他见一面谈上一谈。”   “他不管你们父子的事那是最好,他若是想管——”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那我自然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真的吗?”宫九问。   “我骗过你吗?”她反问。   她以为师徒俩这么坦诚地说完了后,宫九怎么也该放心了,岂料片刻后他竟咬着唇小声道:“骗过的。”   燕流霜:“???”   他偏过头:“……师父之前跟我说很快就回来,结果在白云城呆了三天。”   燕流霜无言了片刻,而后一本正经道:“那是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他仰起一张还挂着泪的小脸问她。   “特殊情况就是……”完了,要她跟一个才刚十岁的孩子解释什么叫情之所至和食色性也她还真有点说不出口。   宫九看着她的表情,其实已经猜到原因。   他从来都不笨,只是在他娘的死和自己的身份这两件事上过于敏感了一些而已,其余时候总冷静得可怕。   但燕流霜不说,他也就权当不知道,继续摆出自己的纯真表情来博她心软:“那师父以后不要走这么久了好不好?”   燕流霜想了想,觉得有点难。   她只能说:“我尽量吧。”   宫九:“……”   两人从哪个无名荒岛回到飞仙岛时,天已经大亮。   燕流霜在渡口处停下,还没来得及下船,就听到岸上有人惊呼了一声霜姑娘!   “霜姑娘!霜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发现是白云城的侍卫统领。   “怎么了吗?”她问。   侍卫统领冲到她面前,气喘吁吁道:“城主听说您一个人去追九公子,都快急死了!”   她笑了笑:“阿城现在在哪?正好我有事找他。”   “城主在——”   “阿霜!”   他尚未说完,收到消息的叶孤城便赶了过来。   叶孤城身为一城之主,平日里很少在人前动用轻功,这回却是直接从城门口掠过来的,落到她面前时面上还挂着平时一年都见不到一回的焦急之色。   看他紧张成这样,燕流霜当然是立刻向他表示自己没事。   “你就算要追,也该找一条船叫一个人陪你一道。”他一夜未睡,眼底泛青,开口时语气严肃,显然是真的被她气着了又吓着了。   “我下回一定听你的。”她眨着眼跟他保证,“而且我这不是没事嘛,小九也没事。”   叶孤城心想他才不关心宫九有没有事,何况宫九要是不乱跑哪来这么多事?   所以这会儿他看宫九只有更不顺眼的份。   事实上燕流霜走后,南王又向他打听了一下宫九。   联系宫九见到南王时的反应,叶孤城也差不多猜到了宫九真正的身世。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隐情他不清楚,但看南王那个架势,显然是打算好好查上一查了。   叶孤城不喜欢宫九,但他知道燕流霜挺看重这个徒弟。   所以确认了她没事后,他就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她。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她说,“我会处理的,你不用担心。”   “他真是南王的侄子?”叶孤城问。   “嗯。”燕流霜一边点头一边跟他往城里走,“这个一会儿再说,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能让她用很重要来形容,想来不是什么小事,是以叶孤城几乎是立刻皱起了眉头:“何事?”   燕流霜沉声道:“我昨夜去追小九,一路往西南方向去,上了一座岛。”   对于南海内大小岛屿叶孤城从来比她更熟悉,听她这么说,第一反应就是那个方向应该全是荒岛。   “对,我本来也以为那是个荒岛。”燕流霜说,“可我却在岛上遇到了一个高手。”   “高手?”叶孤城很在意,“有多高?”   “嗯……你和我爹加起来大概也打不过吧。”   这个说法令叶孤城沉默了一瞬,但他毕竟一直都知道自己和她的差距,片刻后就缓过来继续道:“你们交手了?”   她点头:“他认出了我的身份,怕我回来后把荒岛的秘密泄露出去,便想杀了我和小九,但他错估了我的实力,最后被我废了武功。”   普天之下,也只有她能把这么一件在常人眼中惊险无比的事说得这么轻松惬意又理所当然了。   叶孤城听到这里,不由得牵起唇角。   而她继续道:“我带着小九,不方便探清那座岛究竟是什么情况,所以我就把他先送回来了,但这件事太不寻常了,我看咱们之后得再去一趟。”   宫九原本很安静地走在她边上听她和叶孤城讲述昨晚发生的事,听到此处差点把牙齿咬碎。   可是他没办法反驳,比起已经剑术超群的叶孤城,他的确是没什么资格站在燕流霜身边与她一起解决此事,反而还会拖她的后腿……   他不高兴,叶孤城就高兴了。   叶孤城点头应下:“好。”   此时的他还没有想到,那个荒岛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大的一股力量,更没有想到他们俩的名字会因为这场荒岛之行直接传出南海,在中原武林彻底扬名。   以至于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人们提起南海这片地方,还是会立刻联想到他们俩,并用“那对分别用刀剑的情侣”来称呼他们。   宫九:后悔到变形。   叶孤城:高兴。   第四十二章 四条眉毛20   因为说好了要和叶孤城再探荒岛, 所以去见南王之前,燕流霜送了封信回家, 通知燕风赶紧过来带孩子。   宫九对此很不平:“我不会再乱跑了!”   燕流霜说我不是不放心这个, 是怕你一个人在这无聊。   宫九:“……”和燕风那个幼稚鬼待在一起更无聊好不好???   之后三个人一起去见南王。   这对叔侄一见面,气氛就变得相当尴尬。   而燕流霜也是这时才发现, 虽然并不明显, 但仔细看看,宫九和南王的眉眼也有相似痕迹。   尽管对彼此身份心知肚明, 但这会儿面对面坐着,南王和宫九却是都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所以最终还是燕流霜最先打破了沉默。   燕流霜道:“小九告诉我之前, 我实在是没想到世上竟还有这般凑巧的事。”   南王笑了笑:“我原也以为是我看岔了, 毕竟……”   毕竟太平王府远在京城, 太平王的儿子又怎么会跑到离京城这么远的南海来?   南王二十年不曾回过京城,也从没见过自己这个侄子,是以在他向叶孤城打听宫九的身份之前, 他自己的确不太肯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昨夜燕流霜离开后,他让自己手下的密探把他出海九死一生的这十年里京中发生的大小事宜整理了一遍报上来。   然后他发现他胞弟太平王的独子的确在五年前失踪了, 而太平王至今还在找。   最巧的当属宫九这个名字,宫是已故的太平王妃姓氏,至于九……   和宫九一辈的堂兄弟里, 他的年纪恰好排第九。   南王恃才傲物,当年就和自己几个兄弟都处得不好。   偏偏他又没当上皇帝,所以早在二十年前,先皇就直接把他撵到了岭南封地。   十年前先皇得了重病, 又担心这个向来有野心的兄弟会借此机会回京搞出什么动作,干脆又给他下了一道出海寻药的圣旨。   先皇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希望他能够直接死在外面不要再回来了,只可惜南王命大,几度濒临丧生都把命捡了回来。   吃了这样一个亏,南王心里当然憋火,这火他憋了十年,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不报复回去才怪了。   但他远在岭南,就算要报复,也得从长计议才行。   原先他想的是,可以用当年那个寻药的借口重新上京。但当今天子的动作比他还快,得知他回到岭南,就立刻派人快马加鞭送了圣旨来。   圣旨洋洋洒洒地表彰了他对先皇的赤诚心意,末了让他在岭南好生休养,不必再挂心前尘往事,毕竟先皇已逝。   所以此时的南王最需要的便是一个光明正大上京去,或者说是光明正大和京城那边通上消息的理由。   底下的人都在劝他,说皇帝父子这么对他,他又何必在是否师出有名上纠结,但南王还是很犹豫,因为他知道若是没有足够的理由,他一个藩王上京去,等于直接给了皇帝一个动手杀他的理由。   他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和皇帝硬拼,但这漂泊在外无法归乡的十年经历让他比从前谨慎不少。   在确认自己能够赢之前,他不想轻易动手。   他没想到这趟飞仙岛之行会这么巧让他遇到太平王找了五年都没能找到的儿子!这意味什么?这意味着他有了和京城那边通消息的理由。   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对这个侄子露出了笑容:“你知道你父亲他一直在找你吗?”   宫九一脸冷漠:“我不会回去。”   南王愣了愣:“为什么?”   宫九愿意把自己的秘密告诉燕流霜,但面对这个揭破他身份的王叔,他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所以说完那句不回去后,他就直接扭过了头不再开口了。   南王:“……”   燕流霜咳了一声,大概猜到了徒弟在想什么,道:“小九当年是主动离家,和太平王之间也许有些误会,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误会?”南王皱了皱眉,“什么误会?”   “这我也不太清楚。”燕流霜没说,“怕是要等太平王来了才能知道吧,我想王爷应当已经通知他了?”   “……是。”南王有点没想到她会说得这般直接,忍不住给自己解释了一句,“我知道燕姑娘看重这个徒弟,但他父亲毕竟找了他很久,我既然都知道了,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   “我明白。”燕流霜点头。   谈话进行到这里,该说的和能说的也全说了个清楚。   但宫九还是很不爽,因为他一点都不想在自己还不能报仇的时候再见太平王,所以拜别了南王后,他一直耷拉着脑袋,还问燕流霜:“真的要见他吗?”   燕流霜:“见他又不意味着跟他回去,你怕什么?”   看他还是很不高兴,她又补充了一句:“有我在呢。”   最后这句话稍安抚了宫九一点,他扯开唇角朝她重重地点头:“嗯!”   围观整个过程的叶孤城适时地插了一句:“你哥该到了。”   燕流霜噢了一声:“那等他到了,咱们就走。”   宫九自知燕流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带他一道去,所以心中再气,也没有在这种时候闹腾,反而还非常乖巧地对她道:“师父一定要小心。”   燕流霜朗笑一声后让他尽管放心。   ……   重新坐上往那座荒岛去的船时,燕流霜才终于感受到了一点奔波一夜没休息的疲惫感。   换了以往,一夜不睡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但问题是在昨晚之前,她刚和叶孤城醉生梦死胡闹了三天。   那三天里她不要说离开房门了,就连床都没下过几次,高兴是真高兴,可事后想想,也委实太疯狂了一点。   以至于跟那个小老头动手的时候,她的腰还酸着呢。   这会儿坐到船上,宫九也没跟着,她便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揉。   叶孤城见状,直接揽住了她,道:“你睡会儿?”   她直接躺到他膝盖上:“不用了,睡不了多久,等回去了再说吧。”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抬起手来盖住了她的眼睛。   日光被遮住,响在耳边的海风也好像变温柔了,她放心懈下紧绷的身体,同时抿起唇来。   片刻后,她忽然叫了他一声:“阿城。”   “怎么了?”他和声问。   “跟你商量个事。”她说,“以后我缠着你不放的时候你别总听我的啊……”   “……”这太为难他了?!   “听一半就行了,剩下时候别理我。”她继续,“我觉得我们还是得克制一点。”   叶孤城说不出话,因为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试问哪个男人能在心爱的姑娘缠过来的时候说拒绝?   神仙都不能,他想。   所以沉默了一小会儿后,他低声道:“不行。”   燕流霜拿开他的手坐起来,盯着他好看的眉眼,竟是又有点心痒了,最终只能别过头去道:“可是这样不好呀……”   他一本正经:“有什么不好?”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再好不过了。   商量失败,她只好鼓着脸重新躺下,一边躺一边嘟囔你这样我会舍不得回家去的。   他俯身吻她额头和眼睛,末了低声在她耳边道:“那就嫁给我。”   燕流霜唔了一声,也不知到底算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船行大半日后,他们总算看到了她所说的那座荒岛。   但与她早上离开时不一样的是,此时的岛边密林外浅滩上,停了大大小小十几艘船。   看见这些船,燕流霜的第一反应是岛上的人在准备离开,但再仔细一看,却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是那个商队的船!”她站在甲板上皱着眉道,“他们怎么会在岛上?”   “商队?”叶孤城还不知道昨夜是谁给她指的路。   她点点头,刚要开口解释,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弯了弯眼睛,正式开口时她满脸都是揶揄之色。   她说:“就是那个喜欢你的小姑娘家的商队呀。”   叶孤城:“……”   叶孤城道:“我不认识她。”   她扶着腰笑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好了,跟你开玩笑呢,不过看见他们家的船,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   “我去追小九的时候,那个姑娘曾让我不要去。”燕流霜说,“我当时急着追小九没多想,现在想想,她很可能早就知道这里有这么一座岛了吧。”   “她怎么说的?”叶孤城问。   “一开始她说她不想告诉我,后来又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燕流霜越想越觉得那个姑娘应该是知道的,“算了不管了,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们俩说话的功夫里,那座无名岛也离他们越来越近。   燕流霜甚至没等船行到岸边就拉着叶孤城飞身往岛上掠了过去,两人俱是轻功高手,须臾之间,人便已经到了岛上。   而就在他们落地的那一瞬间,停在岸边的那大小十几艘船上,忽然同时射出了雨点一般的箭矢。   “阿城小心!”燕流霜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而后直接拔出了自己的刀。   “我无妨。”叶孤城背对着她如此回道。   从小一起养成的默契让他们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半点慌乱,一刀一剑相继出手,行云流水般地击退射到两人周围的箭矢。   但对方既然早有准备,又岂会只有这一波箭矢。   下完了这场箭雨后,中间最大的那艘船又发出轰的一声!   燕流霜一边提刀去挡那艘船上发出的漫天银针一边拉着叶孤城往密林里跑。   她随手斩的那一刀令那些银针在空中滞塞了好几个呼吸,而他们俩也趁着这个机会迅速地进到了岛内。   密林后面的景象和她昨夜在高处往下看时差不多,虽是大白天,但灯火未灭,尽显繁华,只是放眼望去空空荡荡,活像是彻底走空了。   她皱了皱眉,道:“阿城你先去里面看看还有没有人,我上外边的船去瞧一瞧。”   叶孤城应了,他没说让他去,因为他知道她的武功远胜自己。   两人分头行动,一个往岛内行去,一个转身回头。   分开前她捏了捏他的手,让他小心。   他点头:“你也是。”   重新回到密林外的时候,燕流霜终于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穿黑衣的人,手里举着一个火把,正朝林边走来,看见她出来有点慌,但瞬间反应过来,直接将火把朝她的方向扔了过去。   躲一个火把对她来说简直再容易不过,但那个人看到她挡开,却是很高兴的样子。   看他这架势似乎不是为了对付她,那是为了什么?   燕流霜心下闪过无数个念头,眼看那被自己挡开的火把就要烧到她脚边,终于意识到了他真正的打算。   再低头一看,林边的落叶上果然撒了许多颜色暗沉的火药。   火星已经坠了下去,换了其他人面对这种状况,怕是已经吓破了胆,而燕流霜依然冷静,她轻巧地翻转手腕,在那个火把落地之前,将它挑了回去,再略一发力,用刀将它斩向不远处风浪翻腾的海水之中。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扔火把的人大约没想到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她还能保持这样的速度,脸色灰败不已。   燕流霜本想抓住他问清楚这座岛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刚一往前,就听他回头朝那些船撕心裂肺地高声道:“走!”   说实话,直到现在为止,她都没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她知道她不能让那些船走成,否则这一趟等于白来了。   于是她揪住了这个人的衣领,一个用力直接将他甩到浅滩上,不给他再靠近密林点炸药的机会,而后提刀直斩面前的海水!   这一刀用了她现在能用出的所有功力,斩出来的那一瞬间,天上的风都仿佛停了下来,而方才还叫嚣的海水也顷刻间往后退去。   她听到船上传来惊呼声,眯了眯眼,凌空朝她昨夜曾站过的桅杆一掠,确认了上面的确有人后,又果断补了一刀。   刀气摧枯拉朽地往下往前,将这些船的船板彻底劈开。   被她前头那一刀斩退的海水重新涌上来,须臾间,这大小十几艘船便齐齐中中间裂了开来,海水漫上船面,而藏在其中的人也再无法呆住。   燕流霜看着他们一个个从里面出来,疯狂的眼神锁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开始好奇现在的自己能一个打几个。   “你非要跟我们过不去?”他们愤愤道。   “其实我连你们到底是谁都不知道。”她诚恳道,“但我知道这几艘船肯定不是你们的。”   她话音刚落,那群人的脸色就变了。   下一刻,从破开的船上跳下的人便一同朝她攻了过来。   他们每一个人的武功都相当不错,这样的武功本该在南海排上名号,可燕流霜在南海生活了二十年,却是从未见过这里面的任何一个人。   就像昨晚那个小老头一样。   不过比起小老头,这群人的功夫显然还差了不少火候,哪怕一起围过来,也没能让燕流霜多认真。   她站在他们中央,只问了一句话。   她问他们:“你们真的想跟我动手?”   说着还朝他们扬了扬手中的刀。   一群人面面相觑,正是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密林后又传来叶孤城略带焦急的声音:“阿霜小心!”   燕流霜抬眼望去,只见他身后跟了好一群人,俱是她昨晚见过的商队船员,那个红衣少女也在,不过她这会儿非常狼狈,半点高傲都不剩,在她爹怀中缩成一团,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到底怎么回事?”她问。   “他们想炸掉这座岛!”商队首领道,“想把我们一道炸死在这里!”   “这我知道。”燕流霜说,“我的意思是,你们怎么会在这座岛上?”   商队首领垂了垂头。   其实他们会过来,也跟燕流霜有关。   昨夜他得知女儿给燕流霜指路让她去无名岛追徒弟,就知道要坏事。   “所有人都看见她是跟着我们商队一起出的海,回头燕家和白云城问我们要人的时候,你怎么办?!”他气疯了,“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又不是我让她去的,她自己要找徒弟啊。”   “……你!”   女儿胆大妄为,但他却无法跟着一起胡闹。   他深知白云城和燕家在南海的势力,无名岛上的这群人的确厉害,但若是遭到整个南海的围攻呢?   所以纠结了一夜后,他决定调转方向去无名岛一趟。   他和无名岛主做过生意,算得上有几分交情,他想如果可以的话,请他把燕流霜放回去。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们过来的时候,那位武功高得不像个人的无名岛主,竟已经被废去了武功,而他养在岛上的那些杀手,正盘算着该如何离开这个地方。   他们的到来正好让那些急于摆脱无名岛的杀手有了机会。   于是整个商队的人都被他们关在了岛上。   这本该是个很完美的计划,只可惜他们埋炸药用了太多时间,埋完炸药后还没来得及走,燕流霜和叶孤城又正好赶到了。   燕流霜听完整个过程,还是不太明白:“那小老头养这么多杀手做什么?”   商队首领看了看那群围在她周围不敢动的杀手,心中后悔无比,他若是不管这闲事该多好,燕流霜……燕流霜她比他想得厉害多了啊!哪用得上他过来求情!   这样想着,他再度开口时的语气都带上了苦涩。   他说:“自然是用来做见不得光的人命买卖。”   “他不仅养了许多杀手,手里还掌握了几十种在武林中失传的厉害武功。”商队首领继续道,“他若是想成名,武林中恐怕再也不用争论当世第一到底是武当掌门还是魔教教主,因为这两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不想成名,他只想在暗处操控整个武林,只要能给他出足够的价钱,就算是皇帝,他也会去杀。”   “哦,这么厉害吗?”燕流霜一脸冷漠,“那他怎么连我一刀都接不住的?”   商队首领:“……”   围着她不敢动手的杀手们也:“……”   她这也太猖狂了吧?!   第四十三章 四条眉毛21   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这个无名岛的来历后, 燕流霜问叶孤城现在要怎么办,毕竟从江湖地位来算, 飞仙岛才是南海的老大。   叶孤城想了想, 说这件事牵涉甚广,绝不能这么草草了事掩过去, 无论如何, 总得把无名岛主这些年来所为公诸江湖才是。   燕流霜觉得有道理,“行, 那就这么办吧。”   他们俩商量的时候,那群无名杀手都还在一旁听着呢, 对他们来说, 这可以说是比死还可怕的惩罚了, 毕竟过去的这么久时间里,他们为了钱不知杀了多少与他们无冤无仇的人。   那些人的亲朋好友从前不知道该找谁复仇,现在被叶孤城和燕流霜这么一搅和, 可不全明白了。   “叶城主!”为首的那一个着急道,“何必一定要做到这种程度?”   “对啊, 我们也没得选,混口饭吃而已!”有人如此附和。   “是啊是啊。”   叶孤城扫了他们一眼,开口时声音很冷。   他说:“那那些因你们而死的人有得选吗?”   为首的那个脸色青了青, 沉默了片刻后才道:“人在江湖,又有几个是完完全全无辜的呢?”   “是,我们收了钱杀人,但说到底要那些人死的不是我们, 是寻到此处与我们做买卖的人。”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就算真的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他们真正的仇人也该是那些人!”   叶孤城闻言点了点头:“是,你说得有道理。”   那人大概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面上一喜。   可下一刻叶孤城就继续道:“但这种道理你不该对我说。”   “对啊,你也说了人在江湖,没几个是完全无辜的。”燕流霜提着刀对他们道,“那做过的事你又凭什么不认?”   这些人本来就忌惮她的刀,方才又听到她说无名岛主连她一刀都接不住,所以此刻心中再恨再急,也不敢轻举妄动,反而被她三两句就说得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燕流霜看着他们这番模样,嗤笑了一声又道:“你们既然有胆子做杀人的买卖,就得做好被别人杀的准备,若是杀了人连认都不敢认,那也真够没种了,我不介意直接替天行道。”   此话一出,这群杀手还不立刻吓破了胆。   他们可不知道她不能杀人,只知道她一刀就能废去在他们心中深不可测的岛主武功。   “燕姑娘教训的是……教训的是……”方才还在跟叶孤城争论的那个人瞬间怂了。   “行了。”她打断他,“我知道你们心中不服气,不过没办法,谁让你们打不过我呢?”   这话令这群脸色灰败的杀手再度无言以对。   是啊,他们可不就是打不过她?   眼神交流了好一会儿后,为首那一个才重新试探着开口道:“那燕姑娘的意思是?”   燕流霜:“阿城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叶孤城抿了抿唇。   而她继续道:“我要是你们,现在肯定会先把从前接过的生意整理出来公布出去再说,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向一个肯定打不过的人求情。”   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了片刻后,就仿佛一齐下定了决心。   因为燕流霜说的的确是他们现在唯一可以走的路了。   就算真要被以前死在他们手下的人的亲朋好友算账,这账也得分一半给生意买主才是。   旁观的商队老板听到这里,也有点尴尬,毕竟他也和无名岛做过生意。   不过无名岛什么生意都做,也不全是杀人,就好比他,当初与无名岛主做的生意是从东海到南海的详细海域图。   总而言之,在燕流霜和叶孤城的插手下,这个在南海里盘踞了几十年的无名岛就这么被一锅端了。   不过比起这件事可能会在江湖上引起的反响,目前最重要的事还是离开这里。   商队那大小十几艘船已经被燕流霜一刀砍坏用不了了,所以目前岛上只剩下一艘能用的船,就是叶孤城和燕流霜来时乘的那艘。   燕流霜自觉这事干得过于暴力了些,想了想后指着商队老板以及他身后的船员们对叶孤城道:“阿城你回去一趟,派人过来把他们接去飞仙岛。”   叶孤城点头:“好。”   杀手们急了:“那我们呢?”   燕流霜冷漠:“你们?你们当然是自己想办法啊。”   杀手们被她这态度气得不轻,但又不敢对她发作,只能继续干瞪眼。   叶孤城走后,她直接点了这群杀手的穴道,然后百无聊赖地在岛上转了一圈。   不得不说那小老头还挺会选地方,或者说经营地方的。这座岛虽然不大,但花木繁盛,屋舍精致,竟也有几分世外桃源之感。   燕流霜一路往岛心过去,穿过里面的漂亮不输城主府的亭台楼阁,发现最里头还有个花园。   南海正值初冬,但这花园里的花却是开得很好,也不知道那小老头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这样想着,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十分稚气的声音:“你是谁?”   她回过头,发现是一个穿绸衫的小姑娘,七八岁年纪,生得很瘦,但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正骨碌碌地转着打量她。   没见过,应该不是商队的人,她想。   “你住这里?”她问这小姑娘。   “对呀。”小姑娘眨了眨眼,似是终于看够了她的脸,目光往下落到她的刀上。   燕流霜觉得奇怪,以叶孤城的细心程度,没道理会漏了人,可刚刚叶孤城却对她说,岛内的已经没人了。   难不成这岛上还有什么他们没发现的机关暗室?   思忖片刻后,她决定带这小姑娘去见一见林外的杀手们。   杀手们见识了她的刀有多厉害,倒是一点没隐瞒。   “她是岛主收养的女儿。”   “收养的女儿?”燕流霜有点惊讶,“那个小老头居然还有这样的闲心?”   “因为他觉得牛肉汤的根骨很好吧……”   “……反正比我们是好多了。”   燕流霜明白了,这是在玩从头培养无名杀手呢。   不过说到根骨,许是看惯了叶孤城和宫九,让她再看这个名字奇怪的小姑娘,她是真没觉得有多好。   “你叫牛肉汤?”她问,“谁给你取的?”   “我自己呀。”小姑娘答得飞快,“牛肉汤多好喝。”   “你之前是躲起来了?”她又问。   “我在睡觉。”牛肉汤掰着手指道。   燕流霜本想问她在哪睡觉,岂料还没开口就被之前回答她问题的那个杀手抢了白。   那杀手道:“她平时就经常乱跑!”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燕流霜就更在意了。   她想这岛上应该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于是她干脆没理会那个杀手,继续问牛肉汤道:“你方才在哪睡觉?”   牛肉汤歪着头又盯了她片刻,忽然道:“我爹的武功是你废的吗?”   燕流霜点头承认:“他想杀我,但技不如人,怪不得别人。”   牛肉汤啊了一声:“那你好厉害啊……”   说实话,牛肉汤的这番身世经历让她想起了一个故人。   但比起那个一根筋又执着的故人,牛肉汤显然想得开多了,确认完燕流霜的身份后,便毫不犹豫地带她去了自己先前藏身的地窖。   两人到了地窖里后,燕流霜才明白那些杀手为什么不想让她知道岛上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她自认见过足够多的世面,但看到这个地窖里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也是愣了一愣。   而等她再往里走了几步后,她又发现这里头还有比金银财宝更值钱的东西,武功秘籍。   顶上悬着的夜明珠足有鸡蛋大小,够她翻开书看清楚了。   随便翻了几本后,她发现这里的功夫的确都如商队老板所说,全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功夫。   “他们拿走了一些。”牛肉汤说,“但我爹收集的东西太多了,剩下的这些他们拿不走。”   “你呢?你当时没想跟他们走吗?”燕流霜忍不住问。   “为什么要跟他们走?”牛肉汤反问,“他们那么弱。”   这答案还真是令燕流霜没想到。   没等她再开口问什么,牛肉汤又道:“我能跟你走吗?”   燕流霜:“……”对不起我已经有徒弟了。   牛肉汤年纪虽小,但却很会看人脸色,她看到燕流霜的表情就立刻噢了一声道:“不可以就算了。”   燕流霜再度:“……”   好一会儿后,燕流霜才道:“我可以带你离开这座岛。”   之后她们从地窖出去回到林外等叶孤城。   这座岛离飞仙岛并不近,一来一回,哪怕行得再快,也要一日时间。   快入夜的时候,商队首领提议去岛内休息,顺便吃些东西。   燕流霜没有意见,就是苦了那群被她点了穴的杀手,只能继续在海边吹风。   吃饭的时候她注意到那个红衣服的商队大小姐一直在看自己,不由得也望过去。   “姑娘是有话说吗?”她直截了当道。   “……没有。”红衣大小姐撇着嘴扭过了头去。   她父亲见状,忙跟燕流霜解释:“我女儿她就这脾气,还请燕姑娘别与她一般计较。”   燕流霜啧了一声,没说什么。   早在商队首领不停向她说他们是为了给她求情才来了无名岛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这位大小姐昨夜答应给她指路的真正目的,无非是希望她死在无名岛再也回不去呗。   至于原因,当然是叶孤城了。   思及此处,燕流霜就很想骂叶孤城一句祸害。   没事长那么好看做什么,看吧,果然招来烂桃花了!   换了从前的她,这么被人算计了一通,不给对方尝上一刀是肯定不会罢休的。   但如今她不能杀人,哪怕要算账,也得悠着点来。   这么想着,她决定等会儿让“罪魁祸首”来帮自己出这口气。   不得不说燕流霜其实是个特别会掐人痛脚的人。   当年原随云发疯了想囚禁她,对着她剖白心迹后,她直接照心窝子捅,回了他一句我眼瞎了才会收你当徒弟;昨夜小老头自觉武功高强而一派笃定地评价他们师徒可惜了,她就干脆利落地废了他的武功;那么轮到这位因为对叶孤城感兴趣而想要她命的大小姐,她觉得也该由叶孤城亲手给出教训才好,不然不够痛啊。   而叶孤城也没让她失望,带着人和船回来后,听说还有这么一茬,便毫不犹豫地对那商队首领道:“此事了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在南海出现。”   红衣大小姐闻言跟疯了似的:“为什么?!”   她父亲也不敢相信:“叶城主……这……”   叶孤城却只是冷眼看着她,而后在她近乎崩溃的目光里平静地开口道:“你想害她,便是我的敌人。”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自明,以至于这位大小姐真的崩溃了:“可是她没事啊……而且我……我……我是为了……”   对着这个男人仿佛看透一切的表情,她实在说不出喜欢二字,因为她自己心里清楚,她的确没多喜欢他。   她骄傲惯了,那天在街上被他下了面子,更多的是气。但他不仅武功厉害,还生得那样好看,加上那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倨傲态度,可以说是彻底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和征服欲。   后来在城主府中见到燕流霜,打听后又得知他们俩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她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她便更气了。   这一气之下,她就动了歪心思。   可燕流霜的徒弟的确就是往无名岛方向去的啊!她不过是给她指了正确的路而已……   然而叶孤城对她怎么想毫无兴趣,他冷声道:“你该庆幸她没事。”   若是燕流霜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哪里还会只封这个商队在南海的生意这么简单。   对于这个结果,燕流霜倒还算满意。   但她还是没忍住揶揄了叶孤城两句:“我说阿城,这么好看的一个姑娘在你面前哭得梨花带雨,你真的没心疼?”   叶孤城:“没有。”   她噢一声,憋着笑问他道:“那你是同意我说的好看了?”   叶孤城:“……”还能这么理解的吗?!   看他表情都因此僵住,燕流霜直接朗声笑了出来:“行啦,我逗你玩呢。”   他决定转移话题:“你既知道了她之前想害你,为何还要带他们一起走?”   燕流霜坐在甲板上歪了歪头,说要是把他们全留在无名岛上,那些杀手不会放过他们的,但要是把无名岛的事公诸江湖,那些杀手之后便自顾不暇,没空当再去找他们麻烦了,而且说到底商队里的其他人没做错什么事。   “我不是什么好人。”她叹了一口气,“但我也不希望有无辜的人因我而死。”   她身上的杀孽已经够多了,再累积下去真得还到猴年马月也还不完了。   叶孤城听后沉默了一小会儿,而后忽然认真道:“不,你是。”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嗯?”   清晨的第一束光照到海平面上,将他们眼前的汪洋染成一片金黄,而他就在这片闪烁的金黄里俯身吻向她唇角,“你是世上最好的人。”   也是他最钟情的人。   第四十四章 四条眉毛22   从无名岛回去后, 南王的侍卫又来找过燕流霜一次。   南王的意思是想把这个侄子接到南王府去,这样太平王从京城过来时更方便他们父子相见。   他把这想法和宫九说了, 宫九只回了这个王叔一句话:“我师父在哪我就在哪。”   南王没办法, 只能派人来和燕流霜商量。   他诚意摆得很足,派侍卫来了一趟被燕流霜拒绝后, 又亲自上燕家来拜访, 想要说服她带着宫九去南王府暂住。   燕流霜不傻,她听得懂这位王爷言辞中的拉拢之意, 那种语气太熟悉了,她早在前面两辈子就听过了太多次。   但说实话, 她没什么需要仰仗朝廷和南王的, 所以面对南王这番讨好, 她始终不为所动。   “小九在我家住惯了。”她说,“而且这里清净,比起王府更适合他静心练刀。”   “我明白, 我明白。”南王点头道,“燕姑娘爱徒心切我明白, 但小九也是我的侄儿,他父亲来之前,我这个做伯父的总得照顾好他才是。”   这话燕流霜就不爱听了, 什么叫照顾好哦,他的意思是宫九待在这里被照顾得不好吗?   但她没直接发作,只淡淡道:“那王爷去问小九吧,他若是愿意, 我便没意见。”   南王对他们师徒互相踢皮球的行为很头疼,偏偏他现在明面上还要扮演一个温柔可亲的好伯父,最后只能讪讪离开。   离开之前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问燕流霜:“对了,不知燕姑娘还收不收徒弟?”   燕流霜:“……???”   南王深吸一口气道:“我有个儿子,比小九小一岁,之前跟着我在外漂泊,也学了点粗浅的功夫,我一直想为他找一个师父。燕姑娘若是还收徒弟的话……我想着让他们堂兄弟一起习武也不错?”   燕流霜沉默片刻,说我已经不收徒弟了。   南王也没有因此不高兴,微笑着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强燕姑娘,燕姑娘就当我没提过此事吧。”   她想了想,道:“但王爷若是放心把世子送来和小九一起,我可以稍微指点一下。”   南王当即应下:“那是最好!”   得知会有一个从未谋面的堂弟过来和自己一起习武后,宫九很不高兴。   他恨他爹,所以连带着对南王这个伯父也没什么好感,现在南王还送了个分去燕流霜对他关心的儿子过来,他当然更加抵触。   “我又没见过他……”他跟燕流霜抱怨。   “好啦,王爷估计也是想你能有个伴吧。”燕流霜拍着他的脑袋安抚他,“正好你不是嫌女孩子麻烦吗?”   宫九:“……”   他是这么说过,但那是因为他担心那个叫什么牛肉汤的在燕家留下后会被燕流霜收作徒弟!   结果现在好了,不仅牛肉汤没走,还得又来一个。   向来冷清的地方忽然多了两个话多的小孩是一种什么体验?   要宫九来说,真是生不如死了。   尤其是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堂弟南王世子,仿佛根本感受不到他的嫌弃,从过来的第一天起,就整天缠着他问东问西,还哥哥长哥哥短的,赶也赶不走。   宫九真的很想让他离自己远点,奈何不管他怎么说,南王世子都是一副“堂兄好厉害”的态度。   燕流霜对此乐见其成,还说:“他来了之后你表情都比以前多了,挺好。”   宫九:都是被气的。   相比南王世子,无处可去才待在这里的牛肉汤就顺眼了不少。   她很少搭理宫九,更多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在海边自己练功自己琢磨。   宫九远远地见过几次她用的功夫,发现她比南王世子要聪明不少,于是他就开始尝试把整天缠着自己的南王世子丢给牛肉汤,说:“等你打得过她了再来找我。”   南王世子满怀信心地去了,结果当然是被牛肉汤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宫九很高兴。   燕流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忽然就觉得把牛肉汤留下,让南王世子过来暂住算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过她和燕风说起的时候,燕风直接对她翻了个白眼:“是啊,这样你就有更多机会溜去见叶孤城了吧?”   “……”她无法反驳。   “说真的,他打算什么时候来我们家提亲?”燕风忽然摆正神色道,“可别告诉我都这样了他都没打算娶你?”   燕流霜听不太懂:“等等,什么叫都这样了?”   燕风再度翻了个白眼,而后直接把她拉到海边,道:“你自己低头看看你脖子上都是什么?”   燕流霜:“……”   看着燕风的表情,她果断把那句其实我觉得这不算什么吞了回去。   事实上她一直觉得她和叶孤城的关系无需成亲来维系,加上这几年他们俩都挺忙,所以也没好好聊过这个话题。   但现在看来好像还是得有那么个仪式才能让家里人放心。   于是沉默了片刻后,她对燕风道:“那行吧,我和他商量一下。”   燕风当即炸了:“这种事还需要你跟他提,我看他是又欠揍了!”   燕流霜冷静地提醒他:“恕我直言你好像打不过他。”   对话进行到这里,燕风又和以前一样开始嚷她胳膊肘往外拐。   她哭笑不得地解释:“哥你真的误会了啊,他之前就跟我说过了。”   燕风很不解:“那他为什么还不来提亲?”   燕流霜弯起眼睛道:“他要是不好好做准备,岂不是又要被你嫌弃?”   兄妹俩说到最后,燕风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但他在燕流霜面前仍是习惯性嘴硬:“行吧,既然他不是吃干抹净不负责,我就不找他算账了。”   燕流霜连连点头:“嗯,我替他谢谢你啊。”   燕风气得直瞪她。   不过比起成亲这件还需好好筹谋的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宫九的亲生父亲太平王即将抵达南海。   就算抛开他王爷的身份不谈,他毕竟也是燕流霜在这个世界唯一徒弟的父亲,所以收到南王府的消息后,燕流霜颇有些忐忑。   她尚不能确定当年发生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也无法不为至今对自己父亲满怀恨意的宫九担忧。   然而不管她如何担忧,临近过年的时候,太平王还是到了。   在此之前宫九一直表现得很淡定,但当他们真的即将见面时,他却拉着她的袖子向她连着确认了三遍:“师父会站在我这边吗?”   燕流霜说那是当然,但这里面若是有误会,也到了该解开的时候了。   宫九垂着眼道:“没有误会,是我亲眼看见的。”   之后他们父子在燕家的宴客堂会面。   太平王比燕流霜想象中要苍老许多,甚至比年龄比他大的南王更憔悴,要知道南王可是在外漂泊了十年,历经了无数沧桑。   他见到宫九,几乎是瞬间站了起来,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有眼泪涌出,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最终是南王替他开的口。   南王对宫九说:“你父王找了你五年,这回听说我在南海遇上了你,便日夜兼程赶了过来,就想能早点见到你。”   宫九很冷漠:“是吗?”   太平王大概也没想到儿子见到自己是这个反应,有些无措,也有些尴尬,好一会儿后才平复下呼吸喊了一声小九。   这一声喊得满是心酸,叫燕流霜听了都有点难受。   她忍不住想,这样一个父亲,真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吗?   这些疑惑不好当着南王的面问出口,但太平王来都来了,她觉得还是得把当年的事问问清楚才行。   她还在想到底该怎么问呢,宫九居然先开口了:“别叫我小九。”   太平王的脸色僵了僵,而后转向南王和燕流霜,道:“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小九说,不知王兄和燕姑娘能否行个方便?”   南王没什么异议,直接站起身来道:“对,你们父子好不容易再见,是该单独说几句的。”   但燕流霜却有些为难,因为宫九这会儿还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呢。   宫九说:“师父就呆在这。”   太平王见状也没有强求,稍停顿了一下后便点头了:“那也好,燕姑娘就一起听吧。”   如此,燕流霜便留在了宴客堂内,她回握了一下宫九的手,想让他别怕。   偌大的宴客堂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还不到四十的太平王望着自己找了五年的儿子,长叹了一口气后才慢慢开口。   他讲了个很简单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从小就胸无大志的闲散王爷,和一个想通过这个闲散王爷来窃取朝廷机密的异族姑娘。   姑娘骗了那个王爷,可王爷却是真的喜欢那个姑娘。   后来他们成了亲,姑娘成了王妃,还给王爷生了个孩子。   日子本该就这么平和又顺利地走下去,但在一次意外中,王爷发现自己的妻子一直在偷偷记录他书房里的朝廷公文。   他虽是个闲散王爷,但也能接触到不少朝中要事,他从没想过自己的枕边人竟会把那些东西全记下来,更没想到她竟是个别国细作。   发现这件事后他非常煎熬,他不知道到底要如何处理。而他的妻子虽骗了他,但相处这么多年后也是真的爱上了他。   她理解他的煎熬,为了不让他举棋不定继续矛盾,她主动饮下了毒酒。   “你娘她……”太平王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她说她只希望我能照顾好你……”   “这不可能!”宫九站起来,“你一定是在骗我!”   燕流霜看他激动成这样,忙按住他道:“小九你先别急。”   太平王则是擦了擦眼泪继续道:“我知道你一时间很难接受,我当初也是这样,但……”   宫九还想再说什么,他却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   他说:“这是你娘留给你的信,我原本想的是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这件事,结果你一早就看见了。”   故事可以编,但字迹却没那么好仿造,更不要说这封信上的字迹一看就是写了很多年的。   宫九认识他母亲的字迹,只一眼就可以确认,那的确是他母亲亲手所书。   至于信的内容,和太平王方才讲的那个故事几乎没什么出入,只是信的末尾还有一句,让他千万不要恨她。   燕流霜没看这封信,但她看到宫九看完后的反应,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伸手把徒弟揽到怀里,而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宫九本来浑身都在颤抖,被她这么一拍后,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他在她怀中无声地哭了一场。   “她还留了不少东西给你。”太平王低声道,“我来的急,没能带着,你要是还愿意回家……”   哪怕误会解开,他也没有儿子一定会跟他回去的信心,所以说到这里,他又说不下去了。   而宫九在燕流霜怀中哭了好久才抬起头来。   他张了张口,好一会儿后才出声:“……好。”   太平王几乎不敢相信:“真的?”   他扭过脸,看了看表情沉静的燕流霜,忽然道:“师父……师父可以陪我回去吗?”   燕流霜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年,还没出过南海。   她倒是不介意陪徒弟回去一趟,但京城太远,她不能说走就走。   所以犹豫了片刻后她说:“我先跟家中说一声。”   说是家中,但其实除了父兄之外,她还得去飞仙岛跟叶孤城商量一下。   叶孤城得知她要陪徒弟回家,很是惊讶:“他愿意回去了?”   她抿唇:“他们父子的误会解开了嘛。”   平心而论叶孤城不希望她去,但是他又知道以她对宫九的上心程度不可能不去,故而他最终只是点点头:“那也好。”   燕流霜猜到他内心所想,便越过他书桌去抱他,试图用这种方式让他少不高兴一些。   不过平时百试百灵的办法在这会儿似乎不太管用,他甚至没有回抱过来。   “只是去一趟京城而已啦。”她放软了语气在他耳边这么说道,“等我回来?”   “嗯。”他应得不情不愿。   “我还没说完呢。”她继续,“等我回来记得去我家提亲啊。”   “……好。”这回他笑了,手也总算抬起来搭到了她腰上。   第四十五章 四条眉毛23   燕流霜想得很好, 等她陪宫九去了京城,了却他的心结后, 再和太平王商量把人接回南海。   如今的宫九只学完了一半, 离出师尚有一段距离。   相比清净的南海,繁华的京城显然没那么适合练武学刀。   但她也理解这对分别了五年的父子肯定需要多团聚一段日子, 所以她想的是, 先让宫九在京城住个一两年,正好也让他稳一下这几年学完的上半部刀法, 之后等宫九差不多平复了一些再接他回来。   她和宫九和说这件事的时候,宫九咬着唇想了很久, 最后还是点了头, 又问她:“那师父是送我回去了之后就走吗?”   燕流霜想了想, 说总归会在京城玩上几天的吧,毕竟是第一次去。   宫九立刻道:“京城很繁华。”   她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舍,抬起手来揉了一下他脑袋道:“那小九到时候带我逛啊。”   宫九重重点头:“嗯。”   考虑到年关将至, 儿子也已经找到,太平王没急着上路, 而是先带着宫九去了南王府过年。   他有邀请燕流霜一道过去,但燕流霜拒绝了:“大过年的,我不好扔下父兄。”   太平王表示理解:“那等过了上元, 我们在南王府等燕姑娘,之后一起上京去。”   燕流霜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好,到时候见。”   宫九都不住燕家了,整天缠着他的南王世子自然也要回去。   但令燕流霜没想到的是, 他们临走前,南王世子居然跑来问她:“我可不可以请牛肉汤一起去我家啊?”   燕流霜:“这个你问我没用的啊,你得去问牛肉汤。”   南王世子很愁:“我觉得她比堂兄更讨厌我……”   燕流霜心想你知道你堂兄不喜欢你还整天贴上去,真是够不容易的。   “她是没地方去才留在我家。”她说,“所以你若是想请她去南王府过年,还是得看她的意思。”   “……那好吧,我去问问她。”南王世子挠着脸说。   最终他到底和牛肉汤说了什么燕流霜并不清楚,但反正他们一行人离开的时候,牛肉汤也跟上了。   南王和太平王大概都知道她之前是和宫九他们一起练功的,故而没有反对。   左右只是个小丫头,他们车马良多,带上也不妨事。   此时已是腊月廿七。   向来冷清的燕家门前也挂上了过年用的灯笼。   燕流霜不用看着宫九练功,整个人都闲了下来,家中侍从见状,还打趣地问她为何不去飞仙岛。   她一本正经:“现在去的话,我可能上元之前都不会回来了,还是多等两天。”   起码在家中和父兄吃完年夜饭嘛。   侍从们笑作一团。   不一会儿,又有胆子大一些的丫鬟直接跑来问:“大小姐,那叶城主到底何时来娶你呀?”   燕流霜坐在树上晃着腿道:“最晚明年夏天吧。”   底下的人虽然一早知道这个大小姐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主意,但听她讲起自己的婚事都这么落落大方,也有些惊讶。   惊讶过后,更多的还是羡慕和祝福。   问那句话的小丫鬟更是直接对她道:“大小姐和叶城主是我见过最相配的人!”   燕流霜从树上跳下来落到这群小丫头面前,眯着眼向她们道了谢,而后拐进厨房寻了几个冬枣填肚子。   整个燕家都对她和叶孤城的事乐见其成,唯有燕风,还是和从前一样,在她吃完年夜饭准备往白云城去的时候忍不住说了她两句。   燕流霜笑嘻嘻地表示她又不是不回来了,让他放心就是。   燕风:“行了行了,去吧。”   倒是燕父,在她踏出大门的时候叫住了她:“阿霜。”   她闻声回头:“怎么啦爹?”   燕父问:“我当年给你铸的那把剑你放哪了?”   她想也不想直接道:“我房里啊,怎么了?”   燕父沉默片刻才继续道:“你把它给孤城吧。”   这话让燕流霜直接听愣了:“啊?为什么?”   燕父道:“我一直不太满意当年给他铸的剑,原想找机会给他再铸一柄剑,但许是年纪大了,这回开炉……”   他说到此处垂下眼叹了一口气。   剩下的话不用说燕风和燕流霜也明白。   “我这辈子最满意的两柄剑,一柄是给阿风的,一柄是给你的。”燕父说。   给燕风铸剑的时候,正是他最春风得意之时,而给她铸剑的时候,却是他最心灰意冷之时。   对于顶尖铸剑师来说,铸剑的过程更像是和剑心意相通,所以那两把凝合了他深厚感情的剑才会那么好。   现在人到中年,对万事万物都看得越来越淡了,在铸剑一道上也陷入了瓶颈。   他又叹一口气:“你不用剑,就给他吧。”   燕流霜没有意见,她也觉得那么好的剑不该一直在自己房间里吃灰,但她听了父亲这番话,了解了他这几年的困扰烦忧后,也颇想安慰两句。   思忖片刻后,她对父亲道:“爹以后一定会铸出更好的剑来。”   燕父笑了笑:“你还是赶紧取了剑去找孤城吧。”   来自父亲的揶揄让燕流霜忍不住龇了龇牙。   之后她便回房取了剑,耽搁了这么一小会儿,等她抵达飞仙岛时,已是月至中天。   叶孤城和往年一样在城楼下等她,看到她拿着一把剑,还有点惊讶。   结果她跑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剑往他手里一塞:“这个给你!”   叶孤城:“?”   她勾起唇角:“很久以前跟你说过的那把剑,我爹给我铸的。”   那时候她还在想方设法说服他来学刀,甚至还用这把剑当成诱饵,只可惜他太坚定了,根本不上钩。   “怎么忽然想起来把它给我?”叶孤城疑惑。   “我怎么知道?”燕流霜一边拉着他往城楼上走一边说,“许是他觉得要你娶他的麻烦女儿太委屈你了吧?”   叶孤城一时失笑。   然后他趁两人还没走到最上面之前低头吻了她发顶。   怎么可能是委屈呢,他想。   “啊对!”她忽然想起来另一件重要的事,“这把剑上面还刻了我名字!”   叶孤城闻言,稍拔出了一点看了一眼,果然在剑柄往上半寸处有一个“霜”字。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城楼之上,将下面的热闹尽收眼底。   整座城都亮着灯,不远处的海面上也还有未能及时赶回的船只正往飞仙岛来,灯火倒映在水中,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是星星碎成了一整片海。   燕流霜捏着边上人的手,只觉一颗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接下来的十多天,她便一直待在城主府没再出过门。   不仅自己不出去,还不让叶孤城出去。   对于她这种行为,叶孤城当然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不过偶尔他也会跟她开玩笑:“不是说这样不好?”   她一口咬住他光裸的肩膀,哑着声音说难道你不喜欢?   叶孤城:“……”   见他不回答,她甚至还翻身压上来继续逼问:“你倒是说呀?你不喜欢吗?嗯?”   他伸舌舔去她鼻尖那一小颗汗珠,用同样沙哑的声音回她:“喜欢。”   ……   ……   这样放纵太过的结果是随着上元的临近,他对她的不舍也直接累积到了顶点。   离开的前一晚她拉着他又登了一次城楼。   这一回他们直接上到楼顶,坐在狭窄陡峭的飞檐上。   头上是一轮满月,倒映在海水之中,仿佛离他们很近很近。   有风从海上来,但温柔得只够吹动她的额发。   一片静谧之中,是她先开了口:“你不要忘了之前答应了我什么啊。”   他说我在准备了。   “那就好。”她放心了,“不然我哥一定又要念叨。”   “只是因为他吗?”叶孤城问。   “嗯?”她没懂这句话的意思。   “我是说,只是因为他会念叨吗?”他停顿了一下,“你自己不想嫁给我?”   燕流霜实在是没想到他还能在这上面作一点文章,一时无言。   好一会儿后,她才道:“你是不是早晚连我的刀都要醋上一醋啊?”   叶孤城:“……”也不是不行。   看到他的表情,她直接笑出了声:“那我还没跟你的剑算账呢,你以前为了它拒绝我多少次?嗯?”   叶孤城很冷静:“所以我已经换了一把剑。”   燕流霜:“……”   叶孤城继续:“这把还有你的名字。”   燕流霜再度:“……”   失策啊!   第二日一早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去嚣城找太平王父子会合。   她走得很早,走的时候天还没彻底亮起来,偌大的城主府里,一个都还没醒,唯有门口的灯笼在风中晃荡。   而她驾轻就熟地翻出围墙,背着刀和包袱,直奔渡口方向。   飞仙岛和嚣城之间常年不分昼夜有船只来往,方便得很。   船夫也认识她,看到她背后的包袱,有些好奇地多瞟了两眼,最后没忍住问她:“霜姑娘去嚣城做什么?”   燕流霜说去找徒弟。   “九公子吗?”   “对。”她坐在甲板上对着海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和发髻。   没办法,昨夜回到城主府后,想到自己要离开好几个月,她就克制不住地想多缠他一会儿,导致早上她差点睡过头,头发都没好好梳。   这种事被兄长打趣一下也就罢了,在徒弟面前总归得好好注意。   抵达嚣城南王府,与太平王的车马会合后,燕流霜发现二十天不见的徒弟脸上多了点肉。   宫九从前实在是太瘦了,估计太平王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这大半个月里一直在致力让他多吃点。   如今他换上华贵精致的衣衫,一张小脸缩在皮裘中,脖上还围了圈白毛,看上去软了不少,叫燕流霜忍不住伸出手来捏了两把。   “还挺舒服。”她说。   “……”他没躲,朝她笑了笑,有些赧然。   “怎么样?在南王府过年还开心吗?”她问。   “……还行。”他撇撇嘴,“就是很想师父。”   “所以我这不是来了嘛。”燕流霜拍了一下他脑袋。   去京城的这一路上,宫九一直没放松对他才练成不久的刀法练习。   燕流霜有点惊讶,但同时也很高兴。   毕竟她之前还担心他会不会因为解开了和太平王之间的误会就不再认真练武呢。   不比来时匆忙,这回回去,太平王的车马行得慢了不少,偶尔路过什么大一些的城池,还会在城中多停上一天。   燕流霜也因此尝了不少在南海吃不到的东西。   然后她发现这些沿海的酒肆里,已经都是她和叶孤城联手捣破无名岛杀手组织的传闻,他们还送了她一个“南海第一刀”的名号。   这名号她挺喜欢,但宫九很不以为然:“师父明明是天下第一刀。”   她哈哈大笑:“会说话!”   见他们师徒相处得这么好,太平王老怀安慰。   他找了许多机会对燕流霜表达感谢,又看她平时用的刀太过普通,说回到京城后可以给她引荐一位铸刀大师。   燕流霜摆手:“不用,我用惯这把刀了。”   太平王还想再说什么,她便取下腰间另一把刀给他看:“而且我师父也留了刀给我。”   “燕姑娘的师父……可是白云城的上一任城主?”   “对。”她点头,“这本来是叶家的家传宝刀,但是阿城用剑,就给了我。”   听她这么说,太平王又想起南王和他聊起燕流霜这个人的时候曾提到过她和白云城主似乎好事将近。   于是他笑了笑,道:“不过留给燕姑娘也跟留给叶城主无异了。”   燕流霜很大方地承认:“这倒确实。”   太平王朗声一笑:“那我就等燕姑娘和叶城主成亲之日再奉上贺礼吧。”   他这么坚持又这么客气,燕流霜也不好再说什么拒绝的话。   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宫九听完后,瞬间变得阴沉的神色。   ……   浩浩荡荡的车马在满城飞花时抵达京城。   收到消息的太平王府一早替他们走失五年的世子收拾好了院子,满心以为宫九会很高兴,结果他见了却直皱眉。   王府管事有点紧张地问这位长高许多的世子:“世子可是有不称心之处?”   宫九抬起眼道:“我师父住得太远了,把她安排在我隔壁。”   一群人都松了一口气:“是。”   他这才满意:“你们下去吧。”   虽然他脱离了太平王世子这个身份整整五年,但身上的骄矜贵气始终都在,尤其是现在还回到了太平王府。   回来就闹了这么一出后,阖府上下都知道了世子很看重他的师父,所以对燕流霜格外恭敬。   后来也不知是谁把她的身份传了出去,引得一群王公贵族争相上门,都想请她去教自家孩子武功。   她全部拒了,但宫九还是发了一顿火。   燕流霜并不知道他发的这顿火,她被求上门来的人烦到了之后就没再整天待在太平王府了。   天子脚下万丈繁华,最不缺的就是吃喝玩乐的地方。   随便打听了一番后,她直接去了京中最出名的酒肆。   酒肆里也有不少关于她的议论,和从前一样说得十分夸张。   唯一不夸张的大概就是再没人瞎猜她年纪,说她是中年妇女或老妖婆了。   不过过了几天后,他们就开始讨论起了她的长相,因为被她拒在门外的人实在是有点多,一堆人含着怨气讨论一个姑娘,难免会来上一点毫无根据的猜测。   甚至有不少人直接说她肯定是生得太丑才不见人。   燕流霜早就过了和这些天生长舌的人计较的年纪,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听下来只想笑。   有一回她没能憋住直接笑出了声,还被嚼舌根的人听到了。   一伙人看过来,先是愣了一愣,再大声道:“你笑什么!”   燕流霜一本正经:“没什么没什么。”   许是这语气太欠揍了些,又许是看她孤身一人坐在酒肆里喝酒,那伙人听了后,竟还上前来要跟她“好好说道说道”。   燕流霜叹气:“我只用刀和人说道,你们想试试吗?”   这场“说道”的结局自然是她将这群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回头和宫九说起的时候,她还颇认真地教育他绝对不能当这种人。   宫九非常认真地表示不会。   “乖。”她咬着从皇城脚下买的大糖葫芦道。   此时的她已经在京城呆满了十天,在盘算回南海了。   宫九也知道她的打算,忍不住问她:“师父要回去和白云城主成亲吗?”   她点头,大约是想起了叶孤城,眉目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这模样落在宫九眼里,让他万般难受。   过去的几年里,他用尽办法也没能阻止她和叶孤城在一起,现在他们甚至就要成亲了。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可他就是没办法高兴。   从前他以为他是为了燕流霜能最用心地教他。   现在他不用回家报仇了,但只要想想她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居然还是很恐慌。   他希望她留下来,当自己一个人的师父。   “那师父什么时候走?”他听到自己问。   “怎么?这么着急赶我走了?”燕流霜朝他挑眉。   “不是!”他有些激动地否认,“只要师父愿意,一直住下去都可以……”   “好了我跟你开玩笑呢。”她笑着说,“再等两天吧,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总得南海没有的东西给家里人。”   宫九张了张口,最终只吐出了一个字:“……好。”   和徒弟说过之后,燕流霜就高高兴兴地去买东西了。   京城和南海隔得太远,普通的吃食放不久,叫她相当遗憾。   最终她只能随便挑了几匹据说纺染手法只在京城有的布。   拿回太平王府的时候,她还正好撞上了精神比初见时好了许多的太平王。   两人闲聊了几句后,太平王得知她买这些布的理由,便给她出了几个主意。   他毕竟是个精于玩乐的闲散王爷,在这些事上再有经验不过。   说完这个话题,他又问她何时走。   燕流霜说两日后。   他垂着眼睛沉默了片刻,说小九很舍不得燕姑娘你。   “我知道。”她笑了笑,“但是现在有王爷在,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太平王是如何对这个儿子的她全看在了眼里。   “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太平王说。   当时的燕流霜只觉得他的确是一位好父亲,却没想到其实他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   宫九是他唯一的儿子,还因为误会与他分开了五年,所以现在只要是能让宫九开心的事,他都会去做。   ……   燕流霜离开的前一晚太平王在王府中设了宴。   知她好酒,太平王还特地从府中宝库中取了两坛御赐的美酒出来为她饯行。   “我府上别的东西不多,就这些少不了。”他说,“年少时荒唐太过,别的没学会,吃喝玩乐的功夫倒是比谁都精。”   虽然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但他身为一个王爷可以自谦,燕流霜若是附和,便有些不识抬举了。   所以燕流霜听后只笑了笑,夸了一句好酒。   酒的确是好酒,和燕流霜在京中酒肆里喝到的那些全然不同。   但她没有多喝几杯的心情,因为她总觉得回到京城后,太平王待她好似太热情了一些。   就好像这酒,据他所说,全天下一共只剩了五坛,三坛在宫内,两坛在他这,结果他却这么轻巧地拿出来招待她了。   如果他对她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态度倒也罢了,可明明在南海时他还挺冷淡?   就在她好奇太平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脑内传来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你怎么又搞砸了!”   燕流霜一惊:“???”   她认得这个声音,但……   响在她脑海里的鬼差声音充满崩溃:“但什么但,我就去点个人的功夫,你怎么又把徒弟养成这样了?!”   燕流霜:“等等?他这不是挺好吗?”   鬼差只恨打不到她:“好个屁,你知道你喝的酒里有什么吗?”   燕流霜:“……有什么?我闻过了,没毒啊,也没什么迷药?”   话说回来,就算太平王真的下了毒或者下了迷药,她也一样能脱身的。   鬼差:“他下的是忘忧,我猜他是想不到办法留你在京城,就决定给你下这个药,让你喝过后睡一觉就能直接忘了你到底是谁。”   燕流霜被他这番话惊呆了,以至于表情都变了变。   注意到她的脸色,太平王忙开口问:“燕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她听到自己冷静地开口,“这酒劲挺大的,可能是有些醉了。”   “那燕姑娘不妨早些休息。”太平王微笑着道。   她也没推辞,直接站起来和他们父子说了一声便回了房。   回去后她终于寻到机会继续在脑内问鬼差:“你不是说这次不会帮我了吗?怎么忽然?!”   鬼差说因为阎王问起了你在之前世界的经历,让我多看着你一点。   “……也就是说其实这两次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联系上我?”   “最开始还是不能的。”鬼差说,“不然我为什么要让你拔三根头发。”   这下轮到燕流霜想揍他了,不过正如鬼差打不了她一样,她也不能对鬼差怎么样,只能在脑内诅咒他,诅咒到最后,她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说:“我还是不明白。”   鬼差:“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什么,当然是不明白太平王父子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啊!   鬼差说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你都经历过原随云了?   “这能一样吗?!”她差点直接喊出声,“宫九才十岁!”   “感情不一样,但本质上都是想独占你。”鬼差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我也真是服了你这选徒弟的眼光了,要不是我及时过来看了一眼,你又要失败了吧。”   “……什么,原来现在还没算失败吗?”她惊了。   鬼差又叹一口气,道:“现在还有补救的办法。”   她立刻:“什么办法?”   “你是已死之人,我可以从地府直接把你的魂魄拉回来。   “至于你现在这具身体,原本早该夭折,这些年全是靠你的戾气在维持着,只要你回到地府,便会立刻陷入浑噩,然后迅速衰败下去,不出三天就再没生机了。   “这样的话,你徒弟就会觉得是他害死了你。   “除了对你独占欲太深之外,他别的方面都还成,你死了后,他应该能按你希望当个好人。”   燕流霜听罢沉默片刻,说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你这么了解那个什么忘忧,一定知道太平王父子把解药放在哪吧?”她说,“我可以在找到解药之前不睡。”   “然后呢?”鬼差冷漠,“然后你回去和叶孤城成亲,宫九不高兴,再干点更过分的事?到那个时候,可就什么补救的办法都没有了,你在这个世界呆得越久,他就会越偏执。”   “……”这他妈又不是她的错。   完全能感应到她内心所想的鬼差继续道:“对,不是你的错,但他要是因此造孽,就会算在你头上。”   燕流霜终于有点后悔接这个任务了。   强忍着困意想了片刻后,她又对鬼差道:“如果我回地府,南海那边知道我死了,也不会放过宫九的。”   以叶孤城的性格,绝对会和宫九算账算到底,那到时候不管谁死了,不还是要算在她头上?!   鬼差说这个简单,你在最后一刻附身回去,然后回光返照一下就好。   “你就对宫九说你其实不怪他,但你希望他不要把你的死告诉你父兄和叶孤城,还希望他做个好人,不要辜负了你的教导。”   这办法听上去真的很完美了。   但燕流霜听后却是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道:“我……我得好好想想。”   这对叶孤城来说太残忍了,她真的舍不得。   鬼差其实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这会儿同样选择了安静。   他其实从没想过燕流霜会爱上谁,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同样是两个赤诚又纯粹的剑客,当年她面对一点红的时候就非常冷静,毫不拖泥带水,最后决定要走的时候,更是一点都不曾犹豫。   就是因为这回是从头开始吗?他想。   人的感情还真是奇怪啊。   不知过了多久后,她忽然开了口:“我放弃这个世界的任务,你告诉我解药在哪,我去取了再说,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失败也没关系,不就是再多一点债吗?”   鬼差:“你疯了?!”   她摇摇头:“我很清醒,也知道我在做什么,告诉我,不然我直接去问太平王,我不信他不怕死。”   鬼差:“……”你真的疯了!   “我答应过阿城,回去就嫁给他。”她说,“他比任务重要。”   “……”鬼差不理解。   “真的,三年前我就已经决定在这里过完一辈子再走了。”   “如果我没来看你做得如何,你怎么选是你的事,但我既然插了手,这个任务便不能失败。”鬼差说。   燕流霜知道他可以直接从地府把自己的魂魄拉回去,好立刻达成他想要的效果,所以她翻身坐起到一半就顿住了动作。   “一定要这样吗?”她听到自己问。   “我还想问你呢,一定要这样吗?”鬼差叹了一口气,“你以前不是走得很爽快吗?”   “……”   “而且如果你真那么爱他的话,还是干脆点听我的比较好。”   “什么意思?”她不太明白。   “我说了,你现在这具身体完全是靠你的戾气在撑着。”鬼差的语气有些破罐破摔了,“人对于戾气不敏感,但心智不全的动物很敏感,难道你没有注意到从小到大,就没有任何动物愿意亲近你吗?”   燕流霜啊了一声,说注意到了。   “但你没多想是吧?”鬼差说,“算了,之前没提醒你是我的疏忽,现在既然都这样了,我不妨直接告诉你,你们是不可能一辈子在一起的,跟你在一起,他身体会慢慢变差。”   说实话,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想到凭燕流霜的性格还需要提醒这个,他以为她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也就不会和任何人长久地在一起。   “……你是说我会影响他的寿命?”她声音都有点抖了。   “对。”感慨归感慨,作为一个鬼差,他开口的时候依旧很冷酷,“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按我说的做。”   她说不出话来。   而他说到这里,终于意识到了她这回动了多少感情。   这条魂魄和这个任务都是他负责的,哪怕是为了自己不失职,他也得让她迅速离开这个世界去别的地方做任务。   所以他替她想了个办法:“这样吧,这个世界毕竟特殊,等之后的任务全部做完,我可以送你回来。”   “……真的?”   “不过那个时候你就不是附身了,容貌也会恢复过来,叶孤城能不能认出你,或者说相信你就是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个阿霜,我不能保证。”   “能。”她说得很坚定,“他能认出来。”   “那咱们还等什么?”鬼差笑了。   第四十六章 四条眉毛24   回到地府重新睁开眼的时候, 燕流霜才意识到她忘了问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等我完成所有的任务再回去的时候,他得七八十了吧!”她抓着鬼差的衣领喊, “让他等我几十年, 就算他还记得我,我也没脸去见他了好不好!”   “你冷静一点!”鬼差一边在心里暗忖这个人就算成了鬼魂气势也还是这么吓人, 一边试图安抚她, “我既然说了会让你们在一起,就肯定有办法啊。”   “什么办法?”她顿住动作。   “你好好做任务教刀法顺便给自己积德, 等任务圆满,德也积够了的时候, 我可以跟负责传送的兄弟说, 让他尽量送你去离你离开的这个时间近一些的时候。”   “那间隔最短能做到多短?”她问。   “这要看你任务做得怎么样。”鬼差答。   “什么意思?”   “十年换一年, 假如你能在五十年里完成所有的任务,我就能让他送你去你离开的五年后。”   燕流霜沉默片刻,接受了这个办法。   然后她忍不住想, 接下来可绝对不能再失败了啊!   “走吧。”她说,“快送我去下一个世界, 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你急什么,你还没去回光返照呢。”鬼差指了指她面前的阴阳镜。   镜子里的“她”已经和鬼差当时说的一样陷入了浑噩,一张脸苍白憔悴, 半点生机都没有,看着骇人至极。   而宫九正趴在他床前死咬着牙,燕流霜注意到他两只手都握成拳后再没松开,而指间又隐隐有血渗出, 一时也有些无言。   她问鬼差:“我什么时候去?”   鬼差说再等等吧。   片刻后,他又道:“你还是别盯着看了,那种死法挺吓人的。”   燕流霜很冷静地回他:“我又不是人。”   鬼差无法反驳,但还是抬起了手。   他知道自己这事做得不太地道,所以想着趁这个机会让她多看两眼叶孤城。   然而阴阳镜的画面刚一切到南海,燕流霜就立刻转过了身。   这回她的声音明显带上了不稳:“别!”   鬼差:“???”   鬼差不懂:“你这么喜欢他,难道不想在去别的世界前多看他两眼?”   她拼命摇头:“我……我不能多看他。”   “我曾经觉得我和他在一起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当然那也是我自己选的,谁让我喜欢他呢。”她背对着早已没了七情六欲的鬼差,开口时声音很低,像是在克制,或者说掩盖什么,“可到头来付出更多的其实还是他,而且他连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都不知道……这对他太不公平了。”   燕流霜知道,如果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叶孤城,然后问他还愿不愿意跟她继续在一起,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愿意。   而她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听从鬼差的安排。   她的阿城有一颗纯粹过月光的心,会成为世间最好的剑客。   让他因为自己而少活一半乃至更多的人生,她怎么可能舍得?   “……好吧,我关掉了。”鬼差虽然还是不太懂为什么,但听到她的语气里的悲伤,也有些讪讪,“你……你也别太难过啊,这不是还有机会的吗?”   “可是他要一个人等我那么久。”燕流霜说完这句话才发现自己已经哭了。   原来鬼魂也会流泪啊,她想。   “按照十年换一年来算的话,跟你要花上的时间和功夫比起来也还好啊。”鬼差试图安慰她一把,毕竟他比谁都希望她能够好好做接下来的任务早日洗掉身上的杀孽和戾气。   而她听了这句话后竟是又沉默了下来。   良久,她才低声道:“我怎么样没关系,重要的是他。”   鬼差:“……”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是个罪人,哦不是,罪鬼。   燕流霜选徒弟的眼神不好,但人还是挺拎得清。   她独自低落了一刻多钟后,便擦掉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之后她开始和鬼差商量:“按你的意思,我的任务要是完成得不好,你也会受阎王责罚是吧?”   鬼差说是。   她点点头:“那接下来的世界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你得帮我。”   “你不是嫌弃我选徒弟的眼光吗?”燕流霜说,“那以后你来选吧。”   “……这不行。”鬼差很崩溃,“我不能插手太多的!”   “选个人而已,又不是要你帮我教,也能叫插手太多吗?”说到这里她便忍不住想刺他几句,“能比你这回直接把我的魂魄拉回来还插得多?”   鬼差:“……”   鬼差道:“直接帮你选真的不行,但我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提醒你。”   燕流霜:“比如?”   鬼差想了想,举了个不太恰当的例子:“比如你新收的徒弟又莫名其妙想独占你的时候。”   说实话,直到现在鬼差也没懂原随云和宫九为什么会对她产生那么重的独占欲,不过以燕流霜的性格,他觉得她只会更不懂。   燕流霜听他这么说,稍想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不管怎样,有总比没有好啊。   “还有,我可以给你提供几个我觉得还成的人选。”鬼差又道,“但具体选谁,还是得你来。”   “很好。”她咬了咬牙,“那接下来要是还失败就是你的问题了。”   对于她这种见缝插针给自己开脱的行为,鬼差无话可说。   因为两个世界下来,他也觉得燕流霜的所作所为其实没毛病。   但她运气实在是太差了!   商量完毕后,鬼差又瞥了一眼切回京城的阴阳镜,让她赶紧做准备。   燕流霜有点想拒绝:“真的要我来吗?我不太会演戏啊,万一露馅怎么办?”   鬼差:“都回光返照了,你还怕露馅啊?”   说着直接把她拉起来,不再给她废话的机会。   燕流霜是真的怕自己会露馅。   因为鬼差让她“回光返照”时告诉宫九,她不怪他。   而她想的是,这怎么可能啊!   不过当她真的重新回到那具伴随她二十年的身体时,她发现鬼差说得对,的确是她白担心了。   因为宫九看到她睁开眼的时候便直接泣不成声。   “师父……”他一边哭一边跪倒在床边。   “别……别哭了。”燕流霜挣扎着发出了点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完全没自由发挥,纯按鬼差要求说了下去,“我不怪你。”   “可是……可是……”他瘦弱的肩膀几乎抖成了筛子。   燕流霜能“演”出的极致就是把鬼差要她说的话说完,要她再多安慰几句她是真的做不到,于是她就这么躺在床上看着宫九哭。   等他好不容易稍微平静了一点后,她才继续道:“我快死了……小九……”   宫九拼命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她摇摇头,好不容易才扯开僵硬的唇角。   这个笑一定非常勉强非常难看,她想。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她说,“你、你听……听我说。”   宫九闻言,眼里又涌出了泪水。   只可惜这会儿燕流霜真的对他心疼不起来。   要不是为了任务,她大约只想把当年回给原随云那句话同样给宫九说一遍。   然而——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千万……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   宫九哭的更厉害了:“我……”   她打断他:“答……答应我……别告诉他……”   “好、好!”他听她声音愈发弱了,急得不行,“我什么都可以答应!师父你不要死……不要……”   “没办法啦……”那句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其实真没骗他,此刻的燕流霜,便再清晰不过地感受到了这具身体的衰败,“我还有,一个愿望……”   “你说,师父你说!我听着……听着呢……”宫九抓着她的手,将两片薄唇咬得都出了血,仿佛那样能让他好受一些似的。   “你要……记得……记得我教过你什么……你知道吗?”   “我会的,一定会的。”宫九哑着声音跟她保证。   得了这句保证后,燕流霜就放心地闭上了眼。   其实这会儿鬼差还没把她拉回去,所以她仍能听见床边传来的哭声。   后来哭声渐渐弱下去,房门从外面被推开,听脚步声应该是太平王来了。   燕流霜有点好奇他这个时候会和宫九说什么,只可惜还没听到他开口,她就被鬼差拉回了地府。   鬼差说行了,不用继续演了。   说真的,她不太放心。   “……我总觉得阿城还是会查到。”她说,“我担心他要是知道了会不惜一切给我报仇。”   “南海和京城离得那么远,凭你那个徒弟的脑子,瞒过去不是什么问题。”鬼差如此道,“是你一直以来都把他想得太简单。”   燕流霜:“……”   行吧,这个必须承认了。   鬼差见她沉默,也没有接着打击她,转而问她准备好去下一个世界了没有。   她啊了一声:“没什么好准备的,送我去就成了。”   这干脆利落的态度倒是和她第一次失败后接受惩罚时一模一样。   鬼差看在眼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拦住准备往另一边去的她,有些犹豫地开口道:“你真的……不打算再看……一眼吗?”   他没说看谁,但她听得懂。   “说出来好像有点丢人。”她摇摇头又垂下眼,“但我真的怕我看了之后什么都做不了,只想蹲下来哭一场。”   “那好吧。”他没有勉强,“反正将来还能再见。”   “……嗯。”   ……   叶孤城在一个雨夜从梦中醒来。   他听到窗外沙沙的雨声,翻身下床喝了半杯水,缓了好一会儿后,才从方才那个让他心悸的梦境中回过神来。   他梦见燕流霜走了。   那是一片没有尽头的苍茫雪地,白得令他多望几眼便双眼发涩,而她头也不回地走在他前面,分明只同他隔了几丈距离,却让他怎么追也追不上。   他喊了千百次阿霜。   最后一次时她终于回头。   映入眼帘的熟悉脸庞上满是泪水,他本能地张口,想问她怎么了,只是不论怎么努力都再没能发出声音来。   之后有铺天盖地的湿润气息向他涌来,让他睁开了眼。   然后他发现外面下起了雨。   这场雨越下越大,雨点打在窗框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是南海的夏天终于到了。   第四十七章 孪生兄弟相杀01   当了二十年的铸剑世家大小姐后, 再恢复自己原本的身量容貌,燕流霜发现她竟还有点不习惯。   鬼差看她不停皱眉, 便问她怎么了。   她深吸一口气摇摇头, 直接换了个话题:“先给我讲讲我现在要去的这个世界吧。”   根据他们之前的约定,这回鬼差会给她提供几个人选。   那么在提供人选之前, 她起码得把那些人选分别在哪弄明白。   她就这么迅速地进入了状态, 薄唇紧抿,眼神明亮, 藏起所有悲伤。   这模样让鬼差也收起了先前那点若有似无的同情,而后直接跟她讲起了她即将去往的这个世界。   “我心里差不多已经有了人选。”鬼差说, “最合适的有两个, 恰好还是一对兄弟, 不过他们的父母为奸人所害,现在已分别在不同的地方长到了七岁。”   “兄弟?”燕流霜皱了皱眉,“要是我都收了, 也都成功了,是不是可以算多还了一点债?”   鬼差:“……”   鬼差道:“你忘了你第一个世界是怎么被判定为失败的吗?”   如果收两个徒弟, 歪了一个,另一个养得再好,这个任务都不能算是成功。   燕流霜当然没忘记, 但她真的很想快点把任务全做完。   她原本以为鬼差给人选,怎么也该给七八个,结果他就给了两个。两个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肯定是他精挑细选之下,最合适且无法分出高下的了,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两个都收又何妨?   而且鬼差说他们还是兄弟。   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似的,鬼差叹了一口气道:“这对兄弟的情况有些特殊。”   燕流霜:“?”   鬼差:“害死他们父母的人实乃心狠手辣之至,将他们兄弟二人分开,一个带走,另一个交给他们父亲的义兄,为了不让他们长大后从长相上认出对方是自己的兄弟,她们甚至直接毁了其中一个孩子的容,这样等他们长大后,她们便能设计这对孪生兄弟自相残杀。”   “这么毒?!”以燕流霜万事都用武力解决的行事风格,实在是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阴险的人。   “对,不过现在这两个孩子才长到七岁,一切都还来得及。”   “那行,我先去救那个被奸人养大的吧。”她几乎是立刻决定了下来。   “另一个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鬼差说,“另一个是被恶人养大的。”   “啊?!”她惊了,“你不是说另一个在他们大伯那吗?”   “他们的大伯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当初得知义弟被人杀害,自是要去报仇,可惜被小人所惑,没能找到真正的仇家,反而还抱着义弟血脉入了一个叫恶人谷的虎穴狼窝,被一伙恶人联手围攻,时至今日还被困在恶人谷中。”   至于他当时放在怀中的孩子,自然也是在恶人谷中被恶人们抚养长大了。   “……看来都挺惨啊。”燕流霜啧了一声,“那看我到那后离哪个地方近吧,离哪个近就先去哪个。”   “你真的决定都收?”鬼差还是不太放心。   “收不收先不论,你都把原委全告诉我了,我肯定是要去救他们的,何况我本来就得努力积德。”她一派理所当然,“哦对了,那两个地方都在哪来着?”   鬼差原本还在想,经历了被自己强行插手的第二个世界后,她会不会自此改了心性,不再那么心软,不再那么保持自己的原则。   可现在看来,她几乎是一点没变。   到这时他才终于有点明白,阎王为什么会在那么多杀孽重到忘川水都洗不净的人中选了她。   然后他抿起唇角道:“一个在绣玉谷移花宫,另一个在昆仑山恶人谷,你去了之后,随便寻个茶馆酒肆一打听,便知道要怎么走了。”   燕流霜点了点头,说行,她知道了。   闭上眼的时候她很平静。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与其继续沉湎于分别,还不如抓紧时间把剩下的旅途走完,因为只有那样她才会有再见叶孤城的机会。   只有那样,她才能回到南海履行他们曾经的约定。   ……   烈日当空。   狭窄的山路上,正有一队运镖车缓缓前行。   他们的马看上去已有好几日不曾喝水,饿得鞭子都抽不动。   “咱们还有多久才能走出这飞鹤岭啊?”   “就快了,再忍忍吧。”   “……我是能忍,马不能忍啊……大哥你也看到了。”   对话进行到这里,一行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原本接了一件肥差,岂料在护镖往江南去的路上遇上了一伙山贼,双方在这陡峭又荒凉的飞鹤岭上斗了一场,两败俱伤不说,还不小心冲撞了岭内一户凶名赫赫的人家。   对方没再家门口动手杀人,教训了他们两伙人一番后便直接离开了。   这本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因为那户人家向来都是出手不留活口的,然而等他们真正开始翻越飞鹤岭的时候,他们就再庆幸不起来了。   因为他们发现他们的水囊已全被那可怕的黑色花瓣刺破。   在这样炎热的夏日翻越荒无人烟的飞鹤岭着实不是一件易事。   此时是他们没有水的第四天,人和马都将奄奄一息撑不下去,为首那个上了年纪的镖局总督甚至已经开始眼花。   他坐在马上摇摇晃晃,只觉眼前金光闪烁,而热浪从四面八方涌来,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就在他张了张口想提议说咱们停下休息片刻的时候,他看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   他本能地以为是他眼花,然而当他抬起手来揉完眼睛,那身影也没有消失。   不仅没消失,还转过身抬起眼让他彻底瞧了个清楚。   镖局总督一生阅名马无数,更阅美人无数,还同这江湖上大部分的名侠都打过交道,七年前他甚至还和那神剑大侠燕南天在同一个茶水棚中休憩过哩!   然而哪怕是出剑动手的燕南天,跟眼前这个一身黑衣的姑娘比起来,都似乎差了一截气势。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抬起了眼,就已经叫稍微有点眼力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被她的气势骇住后,他也自然无从去镇定评判她究竟长得如何了。   但有一点他还是可以肯定,那就是她生得比他见过的大部分所谓美人都更吸引人。   这样一个神姿高彻,气势万钧的人忽然出现在飞鹤岭上会是为了什么?   难道也要找他们的麻烦?   这样想着,他已经听到了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下一刻,那姑娘抬起手来拨好了鬓边散发,同时朗声朝他开了口。   她问:“这是何处?”   镖局总督:“……?”   燕流霜见他一脸呆愣,只好顶着毒辣的太阳又问一遍:“这是何处?”   难道被晒傻了吗?她一边问一边想。   这回镖局总督反应过来了:“姑娘不识此地?”   燕流霜点头,心想我要是认识还用得着问你吗。   镖局总督看她眼神表情皆未变,不似在骗自己,才大着胆子缓声道:“此地名为飞鹤岭。”   “飞鹤岭?”鬼差好像没提过,所以她决定问得更直接一些,“那这里离绣玉谷和昆仑山哪个更近一些?”   她一提到这两个地方,那镖局总督的脸色就彻底变了,开口时也不自觉地开始结巴:“姑姑姑姑娘要去绣玉谷还是昆仑山?”   “都要去。”她说,“所以我才问你哪个离此地更近一些,你只管回答就是,其他的不用多问。”   “那……那自然还是绣玉谷更近一些……”镖局总督说。   简单地交谈了一番后,燕流霜才知道自己这回运气有多好,居然一来就落到了那绣玉谷的谷口不远处。   看来地府操作有进步啊。   这么想着,她朝那镖局总督道了一声谢后便直接往他所指的方向过去了。   镖局总督原想告诉她绣玉谷里有两个可怕的女魔头,奈何他现在就在绣玉谷的地盘上,哪里敢直接说出女魔头三字。   而等他犹豫完毕,试图鼓起勇气的时候,却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那位黑衣姑娘呢?”他问一旁的手下。   “好像……好像直接往绣玉谷去了……”手下比他更不敢相信他们方才的遭遇,也同他一样忍不住揉了揉眼。   他们一行人还在怀疑自己的眼睛,而燕流霜却已经迅速找到了绣玉谷的入口。   鬼差口中的那两位移花宫主惯来自傲,常年大开谷口;但她们也的确有自傲的资格,因为就算谷口打开,普天之下也找不出有胆子来闯移花宫的人。   只可惜现在来了个燕流霜。   飞鹤岭上飞沙走石,几乎寸草不生,但这个位于飞鹤岭深处的绣玉谷却是鸟语花香,宛如世外桃源。   燕流霜到了谷口后,连轻功都没用再用,就那么大剌剌地走了进去。   然后她发现这地方有点像水母阴姬的神水宫。   不过比起屋舍简单的神水宫,绣玉谷里的这座移花宫显然要精致不少。   燕流霜从谷口望过去,已经能远远望见其弧度漂亮的飞檐。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朝自己右侧那高耸的山壁看了过去。   她感觉到那里有杀气。   虽然那杀气很淡很淡,但在她这种对杀气无比敏感的人看来,其实已经非常明显了。   果不其然,在她目光顿住的那一瞬间,山壁上忽地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虽然两人隔得很远,但在这一刹那,彼此心里都清楚,对方在看着自己。   半个呼吸过后,山壁上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你是何人?可知擅闯我绣玉谷者必死?”   燕流霜一边握住自己腰间的刀柄一边回道:“是吗?我初来乍到,没听说过这条规矩,真是不好意思啊。”   许是她这语气里半点尊敬和害怕的意味都没有,话音刚落,山壁上的人便直接朝她飞了过来。   人离得近一些后,燕流霜也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不得不说这是一张相当漂亮的脸,只是她脸上的表情就跟她的声音一样冰冷,寻常人看上一眼,怕是都要立刻被吓得低下头去。   燕流霜倒是一点都不怕她,反而还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这个白衣美人一番。   “我来找你们宫主。”她说。   白衣美人冷哼一声:“我便是移花宫主!”   “哎,那还真是巧了。”她其实多少有猜到,但听这美人主动承认,还是忍不住挑了挑眉,“省的我再进去慢慢找了。”   “你寻我做什么?”   “我想向你讨一个人。”燕流霜正色道。   白衣美人闻言,秀气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些。   然而燕流霜未等她开口便继续道:“我想向你讨那个被你养在移花宫,打算将来逼他和他亲生兄弟互相残杀的孩子。”   此话一出,眼前这位美人的眼神和表情就彻底变了。   燕流霜察觉到她身上陡然变猛的杀气,抿着唇直接拔出了腰间的刀!   所有的一切都在瞬息间发生,而在这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正式交上手的时候,空中甚至起了风。   燕流霜没心情也没时间和这个漂亮的移花宫主浪费时间慢慢试探,她过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带走那个被养在移花宫的孩子,毕竟她之后还要去恶人谷呢。   所以她一出手就用上了自己五成功力。   黑色的刀锋毫不犹豫地挑破黑色的花瓣,直斩眼前这移花宫主的肩膀!   比从前更精纯的刀意在这一斩中倾泻而出,似终于有机会外出玩耍的孩童那般翻腾雀跃,将两人彻底湮没。   风越发大了,夹杂在风声中的闷哼声并不明显,但依旧清楚地落到了燕流霜耳朵里。   她知道对方败了。   “我不杀人。”她说,“所以只废你一只手。”   “……你!”   “但你若是不愿把那个孩子交给我……大概就不止一只手了。”她补充了一句。   这话说得太过狂妄,叫向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邀月都怔住了。   就在三个呼吸前,她还在想,她和怜星的计划怎么可能被别人知晓?   所以她决定立刻杀了这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女人。   她能够感受到这女人身上可怕的气息,知晓她一定相当难对付。但她横行武林这么多年还从未输给过谁,她不相信自己会输!   于是她出了手,试图以速度先发制人。   而当燕流霜拔出刀,她们两个真正交上手的时候,她已经来不及后悔。   在那样锐不可挡的刀法面前,移花宫响彻江湖的绝学移花接玉似乎只是一个笑话。   她本能地往生处飘引,却还是避不开那简单至极的一刀。   她知道,这是境界的差距。   但她还是不明白她们姐妹的计划是如何泄露出去的,难道是怜星背叛了她?   盯着人看了半晌后,她忍不住问:“你到底是谁?”   燕流霜很平静地回望过去:“我姓燕。”   “燕?!”邀月拔高了声音,“你和燕南天是什么关系?”   “?”   “是他妹妹?”   “……”等等,怎么就忽然莫名其妙给她安了个哥哥??   还有,燕南天是谁啊?   第四十八章 孪生兄弟相杀02   等燕流霜搞清楚燕南天究竟是谁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她原本想问眼前这位和她打了一架的移花宫主, 结果对方听了这个问题后紧皱着眉反问她道:“你不认识燕南天?”   燕流霜:“……?”   不是,这个人很有名吗?   就在她们两个大眼瞪小眼之际, 谷内忽然传来一道带着焦急的柔美声音:“勿伤我姐姐!”   燕流霜:不好意思, 已经伤了。   不过听到这道声音她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宫装的美丽女子, 鲜妍的脸孔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细看之下,五官和被她废了一手的移花宫主有不少相似之处, 确是姐妹无疑。   宫装女子一路奔至燕流霜面前,开口时语气恳切:“当年的主意是我出的, 还请阁下勿伤我姐姐!”   燕流霜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臂是残缺不全的, 和她这张既带着少女娇俏又暗含了几丝冷艳的美丽脸庞一起看, 其实还有些吓人。   “真是你出的主意?”燕流霜听到自己这么问。   “是!”宫装女子立刻点头,“江枫他不识好歹,辜负我姐姐对他的心意, 光是死怎么足够?”   她说得相当恳切,只可惜说到最后还是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燕流霜站在那, 看着她雪白纤细的脖颈和颤动不已的肩膀,心知她应该是十分害怕自己。   “你可知道你姐姐连我一刀都接不住?”她问她。   “……我知道。”宫装女子声音苦涩,“所以我才不能让姐姐独自承受……”   燕流霜倒没怀疑她这句话是否真心, 换言之,她要是对她姐姐不真心的话,根本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出来。   但燕流霜来绣玉谷的本意不是对这对姐妹怎么样,所以沉吟片刻后她直接道:“你现在把那个孩子带出来交给我, 我就放过你姐姐。”   宫装女子立刻点头:“是,是,我立刻将他带来。”   不一会儿后,她就牵着一个白衣小男孩回来了。   小男孩见到燕流霜眨了眨眼,仰起头问那宫装女子:“这是移花宫的客人吗,二师父?”   然而回答他这个问题的却不是他素日更亲近的二师父,而是方才被燕流霜挡了半个身形的邀月。   邀月冷声道:“不是。”   见他愣住,似是又被自己吓到,她还维持着冰冷表情补充了一句:“从今往后你也不用喊我们师父了。”   燕流霜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师徒三个,末了把目光停在那宫装女子身上,忽然问她:“你叫什么?”   怜星:“……?”你都打上移花宫了你不知道我叫什么?   不过她到底没有邀月那么难沟通,燕流霜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很是顺从。   在她的回答下,燕流霜才总算把鬼差所说的事和人慢慢对上号。   “原来是他们兄弟的大伯啊。”燕流霜啧了一声,“倒是巧了。”   “所以燕姑娘并不认识燕南天?”怜星很惊讶,“那燕姑娘缘何要……”   她没说下去,但燕流霜听懂了。   燕流霜笑了笑,没回答,转而问她:“此地离昆仑山有多远?”   怜星睁大眼睛:“昆仑山?”   “对啊,他不是还有个兄弟在恶人谷吗?”燕流霜指了指一旁正打量自己的花无缺,“总不好真让一群恶人养大。”   这话让怜星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羞愧。   说实话,怜星的反应和燕流霜想象中的能想出那样恶毒计策的人不太一样。   比起被废了一手还倨傲无比不肯低头的邀月,她不仅识时务地配合,还一直试图把当年的过错全揽到自己身上。   燕流霜本来也不能杀人,想着她们足够配合的话,稍微教训一下就算完了,而且她现在已经废去了邀月的一只手,再继续和这对姐妹纠缠下去没什么意思,她想。   “人我带走了,你们好自为之。”她说。   怜星闻言,抬起头来深深地望了花无缺一眼,似是很不舍,但最后还是嗯了一声点了头:“……多谢燕姑娘手下留情。”   花无缺从小就在绣玉谷长大,这会儿忽然被告知两个师父其实是自己的仇人,心中难以接受,再听到燕流霜要带自己走,竟是咬着唇垂下了头:“二师父……”   其实怜星何尝舍得他离开,当年她想出那样一个计策实属无奈,毕竟若是不那么做,邀月定会立刻杀了江枫和花月奴的两个儿子。   后来她们姐妹把花无缺带回移花宫,她也是真把这个孩子当成了徒弟在认真教导,七年下来,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这七年里她不止一次想过,等将来两个孩子长大,互相残杀之后,她要用什么面目去面对花无缺。   这个问题令她痛苦不已,所以这回燕流霜过来把人带走,又这样不留情面地揭破了当年往事,她在害怕之余,也是有点庆幸的。   此时再听花无缺喊自己二师父,她便忍不住涌出了泪水。   她知道自己当不起这一声二师父。   揉了揉眼后,她咬着牙对花无缺道:“姐姐之前已经说了,从今天起,你不用喊我们师父了,我们是你的仇人!”   一旁的邀月也冷哼一声:“你可以走了。”   燕流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颇有些感慨。   虽然怜星没说,甚至还把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但光是看怜星对花无缺的态度,她就基本能够肯定,想出那样一条毒计来应该不是怜星的本意。   “走吧。”她低头望向还不太愿意亲近自己的花无缺,“我带你去找你的大伯和兄弟。”   “我……”花无缺被她那较邀月更盛的气势吓到,似是不太愿意。   燕流霜养过好几个孩子了,虽然最后只有一个差强人意,但在哄孩子方面也算是有了点经验。   看到花无缺那怯生生的表情,她主动敛了身上的杀气,并收了刀勾起唇角:“昆仑山离这里可不近,我们晚过去一天,你的兄弟就要多受一天苦哦。”   花无缺听到这话,终于朝她点了点头。   “乖。”燕流霜揉了揉他脑袋。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站在谷口处的怜星忽然又出声叫住了她:“燕姑娘!”   燕流霜闻声回头:“还有什么事?”   怜星已经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再开口时比之前平静许多。   她说昆仑山离绣玉谷不近,总得让花无缺收拾一下行装。   “也是。”燕流霜并没有拒绝这个提议,因为她想起来她身上这回真的一点钱都没了。   她好日子过得,穷日子也过得,但花无缺毕竟是在移花宫锦衣玉食长大的,跟着她餐风露宿的话,怕是还没到昆仑山就要病了。   之后她让花无缺自己回去收拾行李,花无缺却摇着头说不用了。   “不用了?”   “……我已经不是移花宫弟子,不该拿移花宫的东西。”他说。   燕流霜听到这个答案一时无言。   她忽然明白了鬼差把花无缺列为人选之一的原因,在移花宫这样的地方长大,还能保持这样纯粹的心,真的不容易啊。   同样无言的还有受伤的邀月。   她盯着花无缺看了很久,末了直接偏过了脸。   至于怜星,则是在短暂的惊讶过后便笑了出来,笑后柔声道:“不,这是移花宫和我们姐妹欠你的。”   最终燕流霜带着花无缺离开绣玉谷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她主动帮花无缺背上了他那个包袱,看了看天色后,又将他抱起道:“抓稳,我先带你下山。”   花无缺其实有点怕她,但还是重重地点了头。   他在移花宫长到七岁,这七年间还未出过绣玉谷,故而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什么样,直到此时被燕流霜抱在怀里,才在夕阳下看清了这座飞鹤岭的模样。   当真是绵延起伏,如展翅飞鹤,叫人稍有不慎便会摔个粉身碎骨。   他听着耳畔传来的风声,忍不住扭头看了抱着他的人一眼。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这个人和移花宫里的人都不太一样。   只看她的五官,她其实比邀月还要美一点,尤其是那双眼睛,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亮,简直像是天上的星星。   但这样清艳的五官配上她不作任何修饰而显得十分英气的眉毛,又莫名叫人不敢多视,仿佛那眉心藏着什么很可怕的东西一般。   燕流霜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不过没空理会。   她抱着人一路掠下飞鹤岭,终于赶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到了山脚的小镇,还正好遇上了那个曾给她指路的镖局总督。   对方见到她,跟见了鬼似的,吓得直接摔到了地上。   燕流霜:“???”我长得不可怕吧?   镖局总督盯着她确认了好几遍才试探着道:“姑娘……不是去绣玉谷了吗?”   燕流霜点了点头:“是啊。”   镖局总督:“那姑娘没碰上那两位宫主吗?”   燕流霜:“碰上了啊。”   镖局总督:“……”难道她能一个人干过移花宫那两位宫主?   怀着这样的疑惑,镖局总督便忍不住跟她套起了近乎:“听说那两位宫主武功盖世,可怕得很。”   “还行吧。”燕流霜知道自己的标准和一般人不一样,所以说得很含糊,而后直接换了个话题道,“这镇上可有什么客栈?”   客栈当然有,但今夜已经被他们镖局的人占满了。   换了其他人来问,镖局总督肯定会如实回答,但现在他既然存了跟燕流霜套近乎的心,略一计较便换了种说法道:“姑娘若是不嫌弃,我可以让我们镖局的弟兄们匀一间出来给你。”   燕流霜噢了一声,从花无缺的包袱里摸出了一块碎银递过去:“行,那这个你拿着。”   镖局总督忙拒绝:“不用不用!都是出门在外,何必如此客气。”   她一本正经:“都是出门在外,才该算算清楚。”   说罢还转向怀中的花无缺:“钱回头我会还你。”   花无缺:“……”真的算得这么清楚啊?   去客栈的那几步路里,燕流霜向那镖局总督打听昆仑山怎么去。   镖局总督:“姑娘去昆仑山做什么?”   燕流霜:“这个你不用管,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   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当然不会不认识昆仑山怎么走,但昆仑山这个地方,可是比飞鹤岭还可怕。   所以犹豫片刻后,他便劝了燕流霜一句:“姑娘能从移花宫全身而退,一定武功高强,可昆仑山那个恶人谷……当年剑术天下第一的燕大侠都进去了都没能出来啊!”   燕流霜:“就是因为他进去了没出来我才要去啊。”   镖局总督:“???”   燕流霜继续:“总之你告诉我怎么走就成了。”   她说得太笃定,哪怕是看在她方才付的三倍多房钱份上,镖局总督也不好再支支吾吾不回答。   不过回答完了后,他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恶人谷有去无回的名声在江湖上响了二十年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这座小镇上唯一的客栈。   燕流霜朝他笑了笑,说多谢他的提醒,但她有很重要的事办,不去不行。   说完这句后,她便抱着花无缺上了楼。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在客栈大堂吃饭时又碰上了她。   燕流霜本想问一下小二这里早上有什么能吃的,但话说一半就被那镖局总督打断了。   镖局总督说,这个客栈早上只有清水挂面。   “虽然味道一般,但好歹能垫垫肚子,姑娘昨日给多了钱,这顿就由我们兄弟来请吧。”   “也行。”她牵着花无缺在桌边坐下,顺手帮他分好了碗筷。   花无缺迟疑着接过去,他发现他对这个看上去很可怕的人好像有误解。   昨夜也是这样,她把他抱到房间里后,床给了他睡,然后直接躺到了房梁上去,还让他不用担心。   他见识过她在邀月肩上留下的刀伤,知道她的厉害,当然不至于担心她滚下房梁,但他还是很惊讶她的行为,然后他忍不住问:“为什么?”   燕流霜躺在房梁上回他:“你还在长身体,当然是你睡床。”   花无缺想不通她对自己这么好的理由,因为她说过她其实不认识他父母,也不认识他那个被困在恶人谷的大伯。   太过疑惑,他便直接问出了口。   她听到他的问题后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才道:“我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对你好,等将来我走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原因。”   花无缺不知道她口中的走是什么意思,但很奇怪的是,他从她这两句话中听出了一股悲伤。   然后他没有再问,抱着被子闭上了眼。   现在他们坐在桌边,花无缺注意到昨夜那个镖局总督一直在盯着她看,那目光里有讨好的意味。   果然,等面上来了之后,这个镖局总督就开了口:“对了,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燕流霜说我姓燕。   “燕!”他听到这个姓氏,又想到她昨夜说就是因为燕南天去了恶人谷没能出来她才要去,顿时也产生了和邀月一样的联想。   但他没像邀月那样直接说出口,只恍然道:“原来是燕姑娘。”   燕流霜没和他说太多话,迅速地吃完了一碗面后,就准备出发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就因为她说得太简洁,此次过后,江湖上就传出了燕南天的妹妹要去闯恶人谷流言,而且这流言还比她更早地到达了恶人谷。   从飞鹤岭到昆仑山,快马加鞭也要走大半个月。   燕流霜带着花无缺,速度快不起来,最终是在一个月后才到的。   恶人谷位于昆仑山脚下,比她想象中要山清水秀得多。   她在谷口停下,进去前先吩咐花无缺道:“一会儿别离我太远,站我身后就行。”   花无缺点了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往里走,还没走上十步,便已经听到了一声厉喝:“哟!好久没有生面孔敢来咱们恶人谷了!竟还是个漂亮姑娘!”   声音回荡在山谷里,很容易叫人分辨不清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传来,但这对燕流霜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她挑眉望向自己右前方一块巨大的山石,啧了一声道:“装神弄鬼,以为自己躲得很好?”   话音刚落,山石背后就跳出来一个穿得十分破烂的剑客。   他一脸凶神恶煞,先是盯着燕流霜看了两眼,而后目光转向她身后的花无缺,忽然大笑出声道:“居然还有个小娃娃,嗯,这个年纪,正好能献给李公,让他下锅煮了!”   “这大白天的,我劝你还是别做梦了。”燕流霜说,“就你这三脚猫功夫,真是侮辱了你手里这把好剑。”   “呸!”那人从山石上跃下,落到她面前,瞥了她腰间的刀一眼,似是放了心,然后又厉声道继续道,“你可知我是谁?”   燕流霜饶有兴致地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哦?你是谁?”   他哼了声:“说出来怕你吓死,我就是人称‘穿肠剑’的司马烟!”   “巧了。”她笑起来,“我也叫穿肠。”   第四十九章 孪生兄弟相杀03   一刻钟后。   在在这个与她撞了名号的司马烟带领下, 燕流霜总算领着花无缺进了恶人谷深处。她平日里并不多话,这回同这所谓的穿肠剑废话这么久, 为的就是让他给自己带路。   恶人谷和移花宫不一样, 它实在是太大了,从谷口进去, 稍微走上几步便是岔路, 越往里弯绕便越多。   燕流霜不想浪费时间在找路上,她既然来了, 就得立刻把江枫的另一个儿子救出来。   哦,顺便还有她那个便宜“哥哥”。   司马烟顶着一头乱发走在她前面, 腿还在抖。   事实上直至此刻他都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才这姑娘说完她也叫穿肠后, 他就想着得给她一点颜色瞧瞧,结果他的剑还没来得及出鞘,就被她轻轻松松地用手给折断了。   司马烟顿时连话都说不出, 要知道他的剑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宝剑!乃是七年前闯入恶人谷,与几大恶人恶战三天三夜的燕南天用的!   当时燕南天就是用这把剑断了恶人谷老大“血手”杜杀的一条手臂, 所以燕南天成为活死人后,杜杀没要这把剑,而是赏给了他。   这七年来, 他靠着这把剑,在谷中那些小恶人中也算出尽了风头,哪曾想今天竟被个姑娘徒手折断了?!   司马烟慌得不行,生怕她会杀自己, 断了剑后,几乎是立刻朝她跪了下来:“女侠!女侠饶命!”   万幸,这位女侠没要他的命,只让他给她带路。   司马烟:“带路?女侠是来找谁的?”   燕流霜:“七年前燕南天带来的那个孩子。”   司马烟听见这个答案,本能地想拒绝。   他当然知道那个孩子,可那个孩子平时是跟着住在谷中的十大恶人们一道生活的,自两年前起,杜杀就在教他武功了。   最开始杜杀让他杀小狗,后来是大狗,再后来是狼,这么两年下来,昆仑山上最大的狼都已经死在了那个小孩手下。   而就在昨天,司马烟看见杜杀从山上捉了一只虎进谷。   他知道杜杀这回要让那小子杀虎了。   杜杀教那小子的时候,很不喜欢有别人在场,哪怕是和他同列十大恶人的那些人都不行。   司马烟在恶人谷待了二十年,对杜杀的敬畏早已深入骨髓,这会儿听到燕流霜说她要找那个孩子,还要他带路,当然怕得不行。   然而再怕他也不敢拒绝,毕竟燕流霜方才那一下可是连杜杀都做不到的。   穿过恶人谷中最难走的那些岔路后,他带着燕流霜走到了一排木屋前。   燕流霜看他停住脚步,咦了一声:“到了?”   司马烟不是很敢靠近那边,抖着声音道:“就……就在屋子里。”   燕流霜闻言朝那排屋子看了一眼,发现屋前坐了一个穿黑衣的人,隔得这么远,她都感受到了那黑衣人身上的煞气,可见其定是满身血债。   “门口那是谁?”她问司马烟。   “那是我们杜老大!”司马烟答完这一句就苦着脸退了两步,“女侠,我已经带您到这了,能否先走一步?”   看他怕成这样,燕流霜也没多为难他,朝他挥了挥手:“滚吧。”   语毕她就将目光重新移到了那个杜老大身上。   这一回对方也看了过来,两人隔着这么十几丈距离对望了片刻,燕流霜就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了。   她一边走一边不忘嘱咐身后的花无缺:“呆在我背后,别乱跑。”   花无缺说好。   而就在他应完这声好的同时,坐在门前的杜杀也动了。   他的动作相当快,朝燕流霜所在的方向掠来时有如一道闪电,还是带着杀气的闪电。   但就燕流霜看来,他的速度比邀月还差了好一截。   她连邀月都不怕,又如何会怕他呢?   杜杀掠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甚至连刀都没有拔。   她只是抬起眼看了看他,而后抿唇开口道:“你就是恶人谷的老大?”   说这话时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杜杀却觉得有排山倒海一般的杀气正朝自己涌来,令他瞬间僵直了身体。   能坐到恶人谷老大这个位置,杜杀当然是很有本事的。   七年前燕南天提着剑杀进恶人谷时,他都没有被这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吓退,反而还联合了其他恶人将他重创,然而此时此刻——   他神色惊疑地望着燕流霜,忽然想起了江湖上最近在传的那件事。   然后他听到自己开口问她:“你是燕南天的妹妹?”   燕流霜:“……不是。”   这会儿杜杀已经确认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了,所以他完全没怀疑她的回答,他知道以她的身手根本没必要骗自己。   那么她究竟是谁?   他还没把这个问题问出口,身后的那排屋子里,忽然传出一阵惊叫声。   杜杀听惯了小鱼儿的惊叫,一早能从他的尾音中分辨他到底是兴奋还是害怕,所以他根本没当回事,他也知道那头虎应当不是小鱼儿的对手。   然而燕流霜听到这声惊叫却是瞬间变了脸色。   她反手捞起身后的花无缺,再一个踮脚凌空掠起,直奔那排简陋的木屋。   花无缺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本想说自己可以在原地等她,但转念一想,以他那根本还没成形的移花接玉,根本无法在那个杜老大手下过上一招。   相比他心中转过的这么多想法,燕流霜想的可就简单多了,她知道木屋里的人就是江枫的另一个儿子,现在又听到里面传来惊叫,第一反应就是去救人。   她救人的法子也很简单粗暴,一路掠过去,人还在空中呢,刀已经出了鞘。   花无缺反应过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从他眼前划过的漆黑刀锋。   这是他第一次看燕流霜出刀。   在此之前他知道她很厉害,一刀就伤了他曾经的大师父,令整个移花宫都不敢与之作对,但知道与看到毕竟是两回事。   真正看到燕流霜出刀的这一瞬间,他还是彻底愣住了。   燕流霜扬手斩向那排木屋,一刀下去,屋顶便径直飞了出去!   这场景不仅让花无缺说不出话,也让被她甩在身后的杜杀手脚发凉。   唯一反应正常的竟是屋内的小鱼儿。   小鱼儿原本还在昏暗的屋子里逗那头虎,周围忽然这么亮起来,他第一反应便是皱眉,于是他便坐在虎身上皱眉仰头瞧了一眼。   只可惜他仰头的动作稍慢了一些,只捕捉到了燕流霜的一片衣角。   虽然一样是黑色,但他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个人不是他的杜伯伯。   所以当燕流霜落到他面前后,他忍不住问:“你是谁?”   燕流霜注意到了他脸上那两道疤,心知他便是自己要找的人,再看他好好地坐在虎身上,半点不像有什么事的模样,这才松一口气。   松下这一口气后,她上前一步开口道:“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小鱼儿对这个答案很惊讶,可没等他再问点什么,他身下那只虎却忽然疯了似的往后退了好几步,而后更是直接从只有原先小半截高的木屋里跳了出去,小鱼儿坐在它背上,一时没反应过来,自然也被带了出去。   他哎哎哎了好几声,虎却越跑越快,仿佛他们身后有什么比它更骇人的东西一般。   燕流霜:“……”   看来动物是真的都很怕她啊。   那头虎一路狂奔,想着逃离她,却没料到前方还有一个杜杀在等着自己。   没办法,和燕流霜身上的煞气比起来,杜杀身上那一点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杜杀虽然没担心小鱼儿的安全,但看这畜生忽然发疯,小鱼儿也还一颠一颠地骑在它身上,便下意识打了一掌过去。   慌不择路的虎就这么僵直了身体倒了下去,而小鱼儿则是很高兴地从它身上跳了下去,对杜杀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杜伯伯真厉害!”   杜杀看着他毫发无伤的模样,总算是放下了心,但他面上的表情却是很冷很冷:“你太慢了,我是让你立刻杀了它。”   “我正要杀呢!”小鱼儿与他争辩,“谁知道房子忽然就飞了呀!对了,杜伯伯认识那个漂亮姐姐吗?”   他以为燕流霜也是十大恶人里的谁,只是从前不住恶人谷现在回来了而已。   杜杀神色冷肃地摇头:“不认识。”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谷中也同时响起了一阵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还未停,又有一道阴沉似鬼魅的声音响起,听语气似是十分嫌弃:“你别笑了。”   小鱼儿听到这两个声音哇了一声:“笑伯伯!阴叔叔!”   杜杀则是皱了皱眉:“你们做什么?”   “笑伯伯每次这么笑,都是想害人了!”小鱼儿忽然拍起了手,仿佛很期待,拍完语气一转,“不过阴叔叔怎么也来了?”   “哈哈哈!小鱼儿真是聪明!”   “不过一起来的可不止你笑伯伯和阴叔叔噢。”   下一刻,杜杀的左右两侧便分别出现了两个人。   五人站成一排,俱是盯着不远处的燕流霜,一眨都不敢眨。   他们摆出这等架势,小鱼儿当然也明白了过来,方才那个漂亮的黑衣姐姐应该不是恶人谷里的恶人。   他有点兴奋,因为他还没见过这五个人联手对敌呢!   至于燕流霜,看到这五个恶人的目光则是啧了一声。   说实话,除了最中间的杜杀,其他四个的武功,加起来都比不上邀月的一半,她若是愿意,不出刀也能将他们打到哭爹喊娘。   但看着杜杀望过来的眼神,她还是决定出刀。   这个人的气势比他的武功可怕,眼神比气势可怕。   他就这么站在那一动不动,已经有了叫人静默的本事。   而燕流霜也觉得,这五个人中唯有他能算是个真正的武者。   对于真正的武者,她向来是很尊重的。   尊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值得出刀。   想到这里,她终于迈开步子,朝他们五个走了过去。   十几丈的距离,这么走过去倒也不近。   剩下一丈的时候,她停下了,并放下了被她挟在怀中的花无缺,开口时仍是之前那句话:“站我身后。”   听她这么说,杜杀也想起来要吩咐小鱼儿躲开。   于是他低了低头:“小鱼儿,退后。”   小鱼儿已经没有以前那样怕他了,但是听到他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也是一愣。   就在他愣神的当口,燕流霜勾起唇角道:“这倒是不用,我出手惯有分寸,哪怕将你们五个全杀了,也绝不会伤到他一根汗毛。”   五个恶人闻言,当即一齐朝她冲了过来。   他们五人功法各异,这么一同拥上来时,看着的确有些骇人。   只可惜对燕流霜来说,这点气势还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甚至没有抬眼去认真看,仅凭耳边的风声就辨出了他们五个的方位,而后扬手挥刀,发出从左至右的一斩!   这样蛮横又不讲理的打法对这群恶人来说并不陌生,七年前他们就曾经历过。   然而七年前的燕南天尚且有弱点,此时出现在恶人谷的这个姑娘,却是一点弱点都寻不着!   阴九幽的速度最快,他第一个靠近燕流霜,故而也第一个尝到她那磅礴如山海的刀气。   他惊恐地睁大眼,看着自己的长发被那些刀气斩成几截,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尖叫!   边上的李大嘴本想嫌弃他叫起来难听,但只来得及吐出半个音节便哑了下去,因为他忽然察觉到了肩胛处传来的可怖痛感。   太可怕了,她简直是个怪物!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剩余三人的想法也同他差不多。   面对燕流霜这一刀,五个人中唯一称得上从容的便是她愿意给几分尊重的杜杀了。   事实证明这个清俊冷酷的男人的确值得这份尊重,他先前被她骇住了一回,这回立刻进步许多,哪怕知道自己一定不敌,也迎着这一刀送出了自己那条用铁钩做成的右臂!   冰冷的铁钩朝燕流霜的面门袭去,奈何才刚要触到她眉心,就再也往前不了了。   “倒是有点骨气。”她眯了眯眼,弹指碰弯了他的铁钩,动作轻巧得就像在折一件衣服,再开口时语气很可惜,“就是武功跟不上心境。”   第五十章 孪生兄弟相杀04   燕流霜话音落下的时候, 杜杀的铁钩也应声断了。   其余四人已倒在地上,唯独他还站着。   他没有管他的铁钩, 目光始终落在燕流霜身上, 盯了约有五六个呼吸后才开口:“你究竟是谁?”   燕流霜收了刀,神色坦然地开口道:“我是谁不重要, 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为谁来的就行。”   杜杀:“你是为谁来的?小鱼儿?”   她笑了笑:“原来他叫小鱼儿?”   被点了名的小鱼儿这才从她那一刀中缓过神来, 略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真是来找我的啊?”   杜杀脸色铁青,又望了她片刻后才缓缓道:“你找他做什么?”   小鱼儿听到这里, 则是忍不住也上前了一步,但他没越过杜杀, 只是从杜杀腰后探出一个脑袋, 仰起来望向这个穿黑衣的漂亮姐姐。   燕流霜注意到他的目光, 便回望了过去,还朝他勾了勾唇角。   随后她重新转向杜杀,道:“你们害了他的大伯, 我总不能让他在你们手里长大。”   杜杀闻言,面色又变了, 但他却无法在她的气势下与她再动手,只能咬牙切齿地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小鱼儿:“我大伯?我大伯是谁啊杜伯伯?”   杜杀低头喝了一声:“没你的事。”   “怎么没他的事了?”燕流霜挑了挑眉,“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养大了他的目的, 但燕南天毕竟是他在世上仅剩的亲人之一,于情于理,他都该知道他到底是谁。”   换了一个人对杜杀说这番话,杜杀肯定一早用铁钩伺候了,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铁钩已经被燕流霜折断,他的同伴也被燕流霜一刀击倒,再无还手之力。   她要是想对他如何,跟捏死一只蚂蚁无异。   所以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听到自己继续开口道:“你是如何知晓的此事?”   燕流霜说她自然有她的门路,和他无关。   “好了,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我那便宜哥哥究竟在哪呢?”她又道,“带我去瞧瞧吧,配合一些,我就饶过你们几个。”   杜杀不傻,听她这么说当然是立刻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燕南天。   说实话,其他几人的死活他并不如何在意,但现在……现在恐怕整个恶人谷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他除了带路之外也做不了别的了。   他走在前面带燕流霜往万春流住的地方过去时,谷中的小恶人纷纷忍不住从屋子里探出来打量他们。   他们一开始还在好奇杜老大怎么忽然跟一个漂亮姑娘走在一起,然后仔细一看,看见他右臂处断裂的铁钩,俱是大惊失色。   一路上燕流霜收到了不少好奇的目光,她一概没理。   相比她和杜杀的安静,走在他们中间时不时回头的小鱼儿便显得相当叽叽喳喳了。   他问燕流霜:“你们说的人是万伯伯屋子里那个一动不动的叔叔吗?”   燕流霜不敢肯定,只能说:“去了才知道。”   倒是已经确认纵恶人谷之力都不能奈她如何的杜杀坦然道:“就是他。”   小鱼儿很不解:“可是他怎么会是我大伯呢?”   杜杀没声了,恰好万春流的住处也到了。   万春流的脾气比十大恶人更怪,他住进恶人谷是因为当年在开封城中医死了人心灰意冷,入了恶人谷后,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研究医术上。   他的医术也的确高超,所以谷中诸恶都有仰仗他的时候。   若非如此,当年杜杀他们也不会让他把昏迷过去,只剩一口气半死不活吊在那的燕南天带回自己住处。   毕竟万春流如果因此生气,想要害他们,可就再简单不过了。   平日里没什么疑难杂症,谷中的恶人们很少会来这个地方。   他们都不愿意和这个脾气古怪的大夫打交道,生怕被他灌了什么毒药。   小鱼儿稍好一些,他每个月都跟不同的叔叔伯伯住,五大恶人加上一个万春流,一共六个,是以他每隔五个月就要来这里住上一个月,对这里也比较熟悉。   几人一停下,他就率先冲上去拍门了:“万伯伯!万伯伯!”   大约是认出了他的声音,万春流不一会儿便开了门,人还没探出来,声音已经先传出来了。   他说:“你这小鬼,这个时候不该在杜杀那么?!”   小鱼儿嘿嘿一笑,说有个漂亮姐姐要找你屋子里的木头叔叔,还说那是我大伯!   万春流一听就惊了,忙从门内出来。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杜杀,以及杜杀被折断的铁钩,第二眼的时候,他才看到站在杜杀身后的燕流霜。   燕流霜迎上他的目光,朝他笑了一笑:“燕南天就是在你这?”   万春流看见她,第一反应也是最近在江湖上流传甚广的那个传言。   但他着实没想到,燕南天的妹妹竟比燕南天还可怕,一入谷就把杜杀打成这样,还让杜杀这样的人乖乖把她带到了此处!   他在这惊疑不定,燕流霜却是已经大步越过他朝屋内走了进去。   她闻到了很多熟悉的药味,进屋后略一思忖,便朝着药味最浓的方向走了过去,然后她穿过堂屋,拉开布帘,见到了那个全身都被泡在药桶之中的男人。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小鱼儿和花无缺自然也见到了。   花无缺眨了眨眼,似是有些不信:“这就是我的大伯?”   小鱼儿闻言,当即鼓起了脸:“怎么又成你的大伯了?!”   燕流霜抿唇回头,拉过他二人的手道:“因为你们是亲生的兄弟呀。”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很温柔,和她面对联手的五大恶人时全然两个态度,叫一道跟进来的万春流听后都愣了。   万春流想,这样一个温柔的女孩子,真能让恶人谷的老大心甘情愿为她带路吗?换了别人做这件事,比如李大嘴,万春流大概还会觉得,李大嘴是不是想要吃了这个姑娘?可杜杀不一样。   杜杀对这谷中的万事万物都没什么感情,平日里也没有其他几个恶人那样奇奇怪怪的爱好,他不可能因为一个姑娘漂亮而对她优待,能让他放在眼里的人,一定是比他强的人,比如七年前的燕南天。   还有亲生兄弟是怎么回事?   万春流皱了皱眉,正想开口,就看见燕流霜抬手搭上的燕南天的肩膀,并要往他后颈移去。   “不要!”他本能地想阻止,但说完这句不要后又哑了声。   他不能当着杜杀的面说,他才刚把燕南天的经脉连好。   在他哑声的当口里,燕流霜已经直接触上了燕南天的后颈,认真查看起了他的伤势。   这一查她就愣了:“咦……这是什么功法?”   她发现这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体里有一套很奇怪的功法在自行运转,运转的速度相当快,除此之外,那功法还散发着一股相当刚猛霸道的气息,像盛夏正午的烈阳。   研究了片刻这功法后,她又查看起了燕南天的经脉。   她原以为一个活死人的经脉就算不是断了个彻底,也该七零八落乱成一团,结果燕南天的经脉却是比她想象中要好许多,只是比一般人虚弱而已。   于是沉吟片刻后,她闭上眼朝他体内送出了两口真气,又替他重新梳理了一遍,确认其不会轻易断掉后才收手。   等她做完这一切再睁眼的时候,万春流已经傻了。   “姑娘方才……”   “我替他稳了稳经脉。”她说。   万春流松了一口气,略有些迟疑地望向门口的杜杀。   而燕流霜也是才注意到杜杀一直没走,她皱了皱眉:“你留在此处做什么?”   杜杀眼神冰冷地望着她,问出了万春流方才没来得及问的话:“你说他是小鱼儿的亲生兄弟?”   他指着花无缺。   燕流霜点头:“对,亲生兄弟。”   看在这个人有点骨气的份上,她简单地与他解释了一下鬼差告诉她的事,把江枫夫妇受移花宫所害,江枫的书童又设计陷害燕南天来闯恶人谷报仇等等都讲了一遍。   末了她叹了一口气:“枉费燕南天一世英雄,恶人谷名震江湖,竟被这么一个小小的书童玩弄于股掌之上。”   杜杀闻言大震,而被她牵在手里的小鱼儿则是彻底傻了。   最终先打破沉默的是万春流,万春流说:“那燕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带这两个孩子去找那江琴报仇吗?”   燕流霜:“咦?你知道我姓燕?”   万春流:“你不是燕南天的妹妹吗?”   杜杀:“你姓燕?”   燕流霜:“……”   燕流霜道:“我是姓燕,但我真的不是他妹妹,不过我来都来了,自然也得救他。”   万春流:“他现在不宜——”   她打断这个大夫:“我知道。”   所以她这不是没管燕南天体内的霸道功法么,只帮他稳固了一下虚弱的经脉。   至于找江琴报仇的事,还是交给燕南天和这对兄弟吧。   不过万春流问她接下来的打算,倒是让她稍考虑了一会儿。   这趟来恶人谷,她已经充分见识到了这地方有多欺软怕硬,若是可以的话,她当然希望能立刻带着小鱼儿花无缺离开这里,但偏偏燕南天现在伤未好透,不仅动弹不了,还不宜远行……   她丝毫不怀疑她要是带着这对兄弟走了,恶人谷中剩下的恶人们会如何对待如今只是个活死人的燕南天,也许还会恨屋及乌地波及到万春流身上。   思及此处,她便立刻下了决定。   她径直走向杜杀,在他面前站定后开口道:“燕南天的伤好之前,我会一直住在恶人谷,你是恶人谷的老大,给我寻个住处吧。”   杜杀没说话。   她则继续:“要宽敞一些清净一些的,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不喜欢太多人打扰。”   杜杀看她说得很认真,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便皱了皱眉。   片刻后他沉声道:“技不如人,便该易主,从今往后恶人谷的老大不再是我。”   燕流霜:“……”所以,是我了?   杜杀又道:“我会搬离我原先的屋子。”   燕流霜对住处的要求和他差不多,找遍恶人谷,恐怕也只有他那边能让她满意。他服气于她的武功和刀法,也服气于她的人品,听完她此来原委,更是愿意放心将小鱼儿交给她,所以他主动退了一步。   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骨气,相反,他就是太有骨气了。   这江湖上武功高过他的人有很多,但真正能让他心服口服的人却很少。   燕南天算一个,这个同样姓燕的姑娘也算一个。   好比今日之事,若是换了移花宫那两个妖女来,他哪怕死在她们手上,都不可能让步。   燕流霜听他这么说也没推拒。   恶人谷前老大住的屋子诶,肯定是全谷最好最清净的啊,也不用担心有其他人来烦她。   他愿意让出来,那就再好不过啦。   当天晚上,阖谷上下的恶人都在互相奔走告知恶人谷老大之位易主的事,更有消息传到一早躲得远远的司马烟那里时,司马烟差点没跳起来:“什么?!她这么厉害?!”   有相熟的小恶人很惊讶:“你见过新老大啦?”   司马烟挠挠脸嘿了两声:“我不仅见过,还和她说了好几句话呢!”   小恶人们不敢去杜杀住的地方围观,所以也不知道他们的新老大究竟长啥模样,只知道她一进谷就伤了五大恶人,凶悍得不行。   这下听司马烟这么说,忙激动无比地拉着他问:“新老大长什么样啊!是不是很凶很凶!肯定比李公还凶吧!”   司马烟摇摇头:“她生得非常美,但武功也是真的可怕。”   “美?”   “能有多美?”   “武功高我倒是信……”   朗月当空,照亮了这片山清水秀的山谷。   燕流霜就坐在杜杀原先住的那个院子里,她在吃晚饭的时候问清楚了小鱼儿这些年在恶人谷的经历。   然后她发现她没看错人,被她一刀重创的那四个,的确算不得什么好东西,这些年来带着小鱼儿长大的人里,大概也只有杜杀和万春流待他有几分真心了。   小鱼儿听她这么评价撇了撇嘴:“可是杜伯伯好凶,不好好练武就会被他打。”   燕流霜咳了一声:“这的确不好。”   他忙点头:“是吧!”   停顿了片刻后,他又凑过来试探着问她:“那姐姐你以后不会打我吧?”   燕流霜扑哧一声笑出来:“只要你当个好人,不学你的李伯伯笑伯伯他们,我自然不会打你。”   他很高兴:“没问题,反正学他们又不好玩!”   “还有。”燕流霜盯着他脸上的疤看了片刻才一本正经地继续道,“你跟着我呢,就得跟无缺一起当我的徒弟,得喊师父,不能喊我姐姐了。”   “可是师父听上去好老噢……”他骨碌碌转着眼珠子,似是要藏起眼底的狡黠,“你这么这么这么漂亮。”   他不仅连用了三个这么,还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给她看。   燕流霜:“……”   这么小就会说这种话了!这谷里杜杀以外的人真的没教你什么好吧!   第五十一章 孪生兄弟相杀05   燕流霜就这么在恶人谷住了下来。   她原本以为小鱼儿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会跟花无缺一样需要一段反应和接受的时间, 结果他只用了半个晚上就缓过来了。   第二天一早,燕流霜在院中空地上看花无缺给她演示移花宫那名震江湖的绝学移花接玉时, 他又一跳一跳地跑过来对她说:“美人师父!万伯伯说燕伯伯好了很多!也许再一两年就能醒了!”   这和燕流霜的估计也差不多, 所以她并未如何惊讶。   但她听到小鱼儿对自己的称呼,还是有些头疼, “喊师父。”   小鱼儿眨眨眼:“我喊了呀!”   燕流霜:“……”   燕流霜道:“去掉美人。”   他歪头鼓脸:“为什么?师父就是很美呀。”   燕流霜没话说了。   算了, 他在这种地方长大,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也实属正常, 只要心地还是好的就成。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小鱼儿不仅自己这么喊, 还试图让花无缺也跟他一起这么喊。   花无缺:“……不了吧。”   他立刻瞪起眼:“那你是觉得师父不美吗?”   花无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兄弟还能这么曲解自己的意思, 当然是立刻否认:“不是。”   小鱼儿一听就笑了:“那为什么不这么喊?”   花无缺想了想, 认真道:“师父不希望你这么喊,也不会希望我这么喊。”   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小鱼儿觉得十分无趣。   他其实挺喜欢这个兄弟,毕竟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杜杀从山上捡回来的弃婴, 现在有了亲人,还有了个没杜杀那么凶的师父, 说不高兴是假的。   但花无缺在移花宫那样压抑的地方长大,与他相比委实太正经了一些。   用小鱼儿的话来说就是不好玩儿。   燕流霜也对小鱼儿这爱玩的性格也很头疼,她之前那三个徒弟, 虽然各有各的一言难尽之处,但好歹都十分乖巧,在练功是更是一个赛一个的认真。   而小鱼儿就不一样了,之前那两年他大约是在杜杀的“练不好就得挨罚”手段下受了太多苦楚, 以至于现在换了一个不动辄拿他屁股蛋儿练手劲的师父就立刻松懈了下来。   他觉得有这个美人师父在,自己就算不认真练功,谷中恶人也欺负不到他了。   不得不说他的确很聪明,将恶人谷中一夜剧变的形势瞧得再清楚不过,还深谙狐假虎威之道。   燕流霜之前许诺过他不会打他,这会儿拿他十分没办法。   至此,她才发现她好像真的不太会养徒弟。   第一个发现她烦恼的人是万春流。   在恶人谷住下后,她每隔三日都要去万春流的住处一趟。   燕南天体内的霸道功法非常神奇,像是能感应到主人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一般自行变换运转速度,自她帮燕南天稳固了一下经脉后,这套功法就好像知道现在再怎么运转都不会出事了,练得越来越快。   如此,万春流捣鼓的那些药自然就帮不上太多忙了,只能起一个滋养身体的作用,真正替燕南天把那口气撑下去的,还得是她。   她在万春流那唉声叹气,说只盼这便宜哥哥能快点醒。   万春流笑着问:“是不是小鱼儿太难管教了?”   她点点头:“他可真是个鬼灵精。”   “他是看准了你不会对他怎么样。”万春流太了解这小鬼了,“也看准了你性子和善。”   燕流霜听到和善二字有些想笑,就算不谈她从前的经历,只说她杀上移花宫,又强占了恶人谷的行为,好像也跟和善扯不上什么关系啊?   这样想着,她抿唇摇了摇头:“万大夫别开玩笑了。”   万春流一边捣药一边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就你这性子,要不是武功太高,早就被哈哈儿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恶人谷里不乏良心未泯之辈,但同样不缺真正的恶人,像哈哈儿和屠娇娇,便是其中翘楚。   他们现在能安分,无非是碍于燕流霜的武功。   “不过这么说来,你和燕大侠倒还真挺像兄妹的。”万春流又道,“他也是个头脑简单的。”   “……”燕流霜觉得万春流在骂自己。   “所以指望他来管束小鱼儿,你还不如去找杜杀呢。”   “杜杀?”   说到这里,万春流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对燕流霜点了点头:“对,杜杀。”   “杜杀和哈哈儿阴九幽他们不一样。”他说,“他不以害人为乐,待在恶人谷只是因为他无处可去也不想杀人,他教小鱼儿的时候虽然严格了些,但教的东西都很有用。”   “他的心境的确比谷中其他恶人高上不少。”燕流霜若有所思道。   “所以趁小鱼儿还有点怕他,让他帮你先看着吧。”万春流说,“别人我不敢保证,至少他对小鱼儿是有感情的。”   这说法令燕流霜有点惊讶,她知道万春流没必要骗自己,但杜杀对小鱼儿有感情?   怎么说,很不可思议啊!   看她一脸不怎么信的表情,万春流又告诉了她一件事。   是小鱼儿刚开始练武,被杜杀逼着杀狗那段时间的事。   当时的小鱼儿才五岁,和比他人还高的狗被杜杀关在屋子里,杜杀说杀死狗之前他不会开门。   小鱼儿吓得哇哇大哭,但为了活下来,还是靠自己的本事把狗给杀了。   但那回杀完狗后,小鱼儿却是生了一场病。   他和狗搏斗的时候被那狗咬了两口,发起了烧。   杜杀把他送到万春流这里来,要万春流给他医治。   万春流治了,但仗着自己在恶人谷中独一无二的地位,治的时候埋怨了杜杀几句。   万春流说:“昆仑山附近的这些狗大多带了疫病,连李大嘴都不吃它们的肉,你让小鱼儿和它们斗,好歹先把狗送来,让我把狗身上的疫病去了,不然小鱼儿斗赢了也要死,你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说这话的时候他根本没抱什么杜杀会听的希望,毕竟杜杀的性格实在是太冷酷了,放眼整个恶人谷都没人敢惹,所以他纯粹过个嘴瘾。   “结果后来他不管捉回来狗还是狼,都会先送到我这里来。”万春流叹了一声,“他是真心希望小鱼儿能学到他的本事,将来在恶人谷以外的江湖也能够活下来。”   在万春流和杜杀看来,恶人谷这个地方虽然可怕,但好歹大部分人都恶得明目张胆从不掩藏,可外面的江湖就不一样了。   燕流霜听完这一番话,对杜杀又改观了不少。   之后她琢磨了一下,觉得反正燕南天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而自己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听万春流一言又何妨?   “他现在住在哪里来着?我去找他。”她问万春流。   “他喜静,你往北找找看吧。”   往北找的路上她碰上了两个恨不得绕开她来走路的小恶人,其中一个还正好是当初入谷时被她折断剑的司马烟。   她干脆叫住他们又打听了一下。   司马烟听说她要找杜杀,松了一口气:“杜老大在——”   话说了一半,边上另一个就打断他道:“什么杜老大!已经不是杜老大了!”   司马烟忙点头:“对对对,已经不是杜老大了,是我忘了改口,还望燕老大恕罪!”   燕流霜:“少说废话了,告诉我他现在住哪。”   两人立刻给她指了个方向,又道:“这条路走到底就是!”   她点点头:“行,你们可以走了。”   这两人点头哈腰,还嚎了一句恭送燕老大。   燕流霜:“……”   相比这些怕她怕得要死还要努力溜须拍马的小恶人,杜杀倒是好交流多了。   他得知燕流霜的来意,只想了一小会儿便答应了下来:“好。”   燕流霜看他答应得爽快,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教训归教训,不能太过分。”   杜杀:“……我知道。”   他右臂处的铁钩之前被她弄断了,现在已经装上了新的,看上去十分锋利。   两人一起往小鱼儿和花无缺练功的地方过去时,燕流霜问他是怎么断的手。   他答得很平静:“被燕南天的剑砍断的。”   燕流霜惊了:“那你还愿意这么帮他养侄子?”   杜杀一字一顿认真道:“他是个英雄。”   但当时双方战至你死我活之地,燕南天二话不说一定要灭恶人谷的架势毕竟是触了众怒。   对杜杀来说,没能真正意义上和这个天下第一剑好好比上一场也是遗憾。   “你还真是……”燕流霜有些感慨,“我现在总算知道万春流为什么会把你和其他人分开看待了。”   杜杀闻言脚步一顿,他偏头看了看这个武功高到令他根本无法企及的姑娘,张了张口,似是想问为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得知他过来帮燕流霜监督自己练功,小鱼儿差点疯了。   他跟燕流霜抗议:“杜伯伯会打我!”   燕流霜微笑道:“只要你认真练功,我保证他不会对你动手。”   小鱼儿:“……”气哭。   过去两年他被杜杀揍过太多次,那种本能的阴影一时半会儿真的去不了。   所以他只能如燕流霜期待的那般认真练功。   然而小鱼儿毕竟是小鱼儿,他从他的叔叔伯伯那学到了太多鬼主意,也知道如今的杜伯伯就算真的揍他也不会下狠手。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练功以外的时间里,他就对杜杀肆无忌惮了起来,捉弄的点子一个接一个。   发现杜杀总皱着眉盯着燕流霜后,他还故意大声问杜杀:“为什么杜伯伯每次看到美人师父就板着脸很不高兴?你很不喜欢美人师父吗?”   杜杀:“……不是。”   小鱼儿:“噢——那杜伯伯是喜欢美人师父?”   杜杀:“……”   第五十二章 孪生兄弟相杀06   有杜杀看着, 小鱼儿算是安分了一段时日。   他和花无缺都是从五岁开始打基础,天赋亦差不多, 照理说差距不会太大。但移花宫那两位宫主在武学上的造诣到底胜过杜杀许多, 所以就目前来看,花无缺还是能压小鱼儿一头。   当然, 这是在小鱼儿不跟花无缺耍赖, 认认真真与其比试的情况下。   他的鬼心眼实在是太多了,真要想方设法赢花无缺时, 花无缺可以说是立刻不是对手。   燕流霜对此十分头疼。   至此,她终于理解杜杀从前为什么会那么想揍他。   熊成这样, 试问谁不想啊!   偏偏小鱼儿理直气壮:“美人师父你答应过我不打我的!”   燕流霜只能用眼神示意杜杀尽管上不要客气。   于是这小半年里, 恶人谷里便时常会回荡起小鱼儿故作夸张的喊疼声。   一开始燕流霜真信了, 她以为杜杀下手不知轻重。后来她心急火燎地把人拎到万春流那,万春流头也不抬地嫌弃她:“我说燕老大,您是不是太好骗了一点?这都信他?”   燕流霜:“……”   现在她觉得这个徒弟可能比前边三个更难养好。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小鱼儿的心地一点都不坏。   他狐假虎威地捉弄谷中恶人, 但从不真正伤人;他知道花无缺没他这么习惯昆仑山的气候,便在冬天来临的时候找出了自己仅有的两件厚棉衣, 还将它们都给了花无缺;他知道燕南天还有好一段时间才醒,但还是每隔几日就会过去跟这个一动不动的伯伯说话……   若非如此,燕流霜怕是早就想把他扔出师门了。   日子过得很快, 她来时尚是盛夏,转眼年关便至。   而经过这小半年的时间,谷中的诸恶人也大概搞明白了他们这位燕老大的性子。   搞明白后他们都很开心,因为燕流霜其实比杜杀好相处多了。   是以腊月中旬时, 一堆人如往年给杜杀上供时一样跑到了她的住处送了一堆东西。   燕流霜倒是没跟这群恶人客气,她知道她若是不收下他们反而不放心。   之前被她伤得不轻的那几个恶人也在列。   他们倒是比那些小恶人更会揣摩她心意,送的东西俱实用无比。   哈哈儿送了两把刀,说是给小鱼儿和花无缺练功时用。   屠娇娇看她入谷至今就两件衣服来回换,干脆送了她几身干净的新衣服,而且还是根据她身量做的。   阴九幽和李大嘴则是一起送了几坛美酒,据说是他们前年冬天就埋在昆仑山雪中的。   燕流霜实在是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恶人谷里找回很多很多年前她还在那个山贼窝里没长大时的过年感觉。   那会儿底下所有的小山贼也会在过年时主动给她师父献上一些东西,知道首领看重她这个捡回来的徒弟,便想着法子塞东西给她逗她高兴。   后来她成为天下第一,也曾回那座被名门正派彻底“清理干净”的山上看过。   那是一个春天。   有抽枝老柳,也有衔泥新燕。   唯独没有那个教会她如何挥刀的师父站在寨门口对她吹胡子瞪眼:“啧啧啧,你怎么又这么久才回来看我们哪?”   思及这些于她而言已隔了几十年的往事,燕流霜心里依然很不是滋味。   然后她干脆没了继续翻看那些东西的兴致,直接抬起眼道:“东西直接放那就行了,散了吧。”   一群人闻言立刻俯首应是,而后作鸟兽散。   他们全走了后,小鱼儿才凑过来:“哇……这么多,比以前送给杜伯伯的还多!”   杜杀:“……”我还在呢。   燕流霜推了推这小子脑门:“别偷懒啊,去练功先。”   小鱼儿当即鼓起了脸:“我今天真的没偷懒,美人师父不信的话问杜伯伯!”   他说得斩钉截铁,听得燕流霜也是一愣,然后她望向杜杀:“真的?”   杜杀点了点头:“上午还行。”   能让他说出还行二字可是极不容易的,这一点小鱼儿和燕流霜都很清楚,所以燕流霜也就没再嫌弃这个徒弟。   “那你把无缺叫来。”她说。   “好!”他立刻去了。   相比刚来恶人谷的那会儿,此时的花无缺已经穿得和小鱼儿差不多了。   但兄弟两个站在一起,气质还是大相庭径。   小鱼儿也经常好奇,明明都是一样的衣服,为什么穿在花无缺身上好像就没那么破了。   花无缺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而当时在一旁正好听到的燕流霜则是啧了一声:“因为他不像你这么上蹿下跳啊。”   小鱼儿:“……”   那比起衣服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果然还是不让他乱动更要他的命!   燕流霜把哈哈儿送的那两把刀给了他们,让他们收好,等过了年后,她会亲自陪他们兄弟二人拆招。   一谈到这个话题,小鱼儿就无法维持得到新武器的高兴了,他觉得美人师父比杜伯伯还严。   花无缺倒是接受得很平静,还认真道:“无缺一定会努力,不会叫师父失望。”   两厢对比之下,就连杜杀都忍不住要提点自己一手带大的小鱼儿了。   杜杀说:“你再这么吊儿郎当下去,你师父眼里迟早只有花无缺一个。”   小鱼儿闻言,不仅半点不着急,还非常肯定地表示:“美人师父不会的。”   杜杀觉得小鱼儿这股自信莫名其妙,但他自认该说的已经说了,便也不再多言。   可他不说话,小鱼儿却忽然转着眼珠子凑上来问他:“对了杜伯伯,你没给美人师父送东西吗?”   杜杀:“……”   小鱼儿很兴奋:“你肯定忘了!”   在燕流霜到来之前,杜杀一直是过年收东西的那一个,所以他的确忘了。   他知道相比恶人谷中其他人,燕流霜看他应该还算比较顺眼,但一码归一码,他既然还在恶人谷待着,就没道理直接无视掉恶人谷的规矩。   所以沉吟片刻后他认真道:“我会补上。”   小鱼儿很高兴,因为这几年其他叔叔伯伯那边有什么好东西他已经摸了个一清二楚,唯独杜杀手里头藏了什么他一直都没胆子去搞清楚,现在让他等到一个让杜杀主动把好东西拿出来的机会,他如何能不兴奋!   当天晚上,杜杀果然带着一个小包裹寻了过来。   燕流霜见他过来有些惊讶:“有事?”   他沉默着将那个包裹递过去,待她接过后才开口道:“我那份。”   燕流霜明白了,这是前任老大对现任老大的上供。   但她觉得没这个必要:“你就不用了吧。”   他摇头,没收回去。   “真的不用了。”她说,“你看其他人送来的东西我也没怎么动,我收下只是因为不收下他们无法安心。”   杜杀依然沉默。   “小鱼儿说,往年你要收拾谁的时候,便不会收那个人的节礼。所以现在我要是不收下的话,他们估计没一个能睡好的。”她抿唇停顿了一下,“要是阖谷上下一起睡不好,你觉得他们会干什么?”   “合谋干掉你。”恶人谷中的人都是些什么性子杜杀可比她更清楚,可同样的,燕流霜到底有多少本事,他也比那些和她接触甚少的恶人们更清楚,所以说完那句后他便话锋一转道,“但他们无法奈你何。”   “那当然。”燕流霜毫不客气地承认,“但我懒啊,为什么要花功夫和他们斗来斗去?”   杜杀一时无言。   而她继续道:“你就不一样了,就算我不收你的东西,你也不会那么想的。”   杜杀活了三十年,还是头一次从别人那里得到信任。   他是从血海尸山中走过来的杀手,入了恶人谷后,和同为十大恶人的那些所谓同伴之间从来只有互相猜忌和提防。   尽管他这些年来根本没主动要过什么安分守己人的命,但恶人谷上下面对他时,仍是战战兢兢,只有害怕和恐惧。   诚然燕流霜武功高过他那么多不需要怕他,但他着实没想到,除了不怕之外,她竟还相信他不会暗自谋算如何害她。   这感觉太新鲜了,新鲜得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反应令燕流霜很莫名:“你笑什么?”   他摇摇头,再开口时神情已恢复认真。   他说谢谢。   燕流霜朝他摆手:“我只是没有误会你而已,这有什么值得谢的?”   她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杜杀真的觉得就该像她说的这样,但下一瞬他就清醒了。   他比谁都清楚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   而且也正因为有千千万万的人误会他,才更显那仅有的一份了解和相信重要且特别。   两人说到这里,燕流霜也把方才从他手里接过来的包裹递回去:“行了,拿回去吧。”   杜杀想了想,仍是摇头:“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   他平时很少说这么长的句子,搞得燕流霜很是好奇他到底送了啥。   杜杀说你可以自己拆开看。   她蹙着眉将那包裹拆开,而后差点被里头的金光闪瞎眼睛。   里面竟放了几十根金条?!   燕流霜:“……你还挺实在啊。”   他表情未变:“我没别的东西可以上供。”   燕流霜:“……”   这个回答,过于诚实了吧。   小鱼儿从自己屋子里溜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两个人在院中相对而立的画面。   平时这个时候,杜杀早回他自己住处去了,所以他猜杜杀今晚是来上供的,想到这里,他就立刻跑了过去,想看看他的杜伯伯究竟上供了些啥。   燕流霜听到他的脚步声,想催他去睡觉,结果被他直接扒住了手臂:“美人师父!”   她现在已经懒得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听他这么喊也只是嗯一声。   小鱼儿盯着她手里的包裹和金条皱了皱眉:“杜伯伯给了你什么啊?”   这小家伙从小在用不上金银财宝的恶人谷中长大,竟是根本不知道燕流霜手里的东西有什么用,问完还皱着眉说了句好丑。   杜杀:“……”   燕流霜也:“……”   他们俩无言的当口里,小鱼儿又盯着那些金条看了片刻,还是觉得很丑。   他扁扁嘴:“我还以为杜伯伯会把自己藏的好东西拿过来呢,看来杜伯伯还是不重视美人师父呀!”   杜杀再度:“……”   面对这小子,真的很难忍住不揍啊。   而小鱼儿当然也察觉到了杜杀的气势变化,朝杜杀做了个鬼脸后,他便直接溜回了房间,关上房门前还对燕流霜喊了一句我可乖啦,立刻就睡觉!   “这孩子……”燕流霜扶了扶额,无奈极了。   “他惯来如此。”杜杀说。   “看来你以前也没少头疼?”她叹了一声,又晃了晃手中这一大包金条,“那这个我先收着吧。”   她想的是等燕南天醒了,她带着小鱼儿和花无缺离开恶人谷时再将其还回去。   杜杀并不知道她是这么打算的,见她终于愿意收下,便点了点头:“好。”   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余光瞥到她在院中一张破败的木桌旁坐下,然后他想起来,他来时她似乎是在喝酒。   时辰已经不早了,她却一副还要继续喝下去的架势,令他颇有些在意。   他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想的,反正等他回神的那一刻,他已经开了口。   “很晚了。”他说。   燕流霜闻言,抬头望了望空中的月亮,好一会儿后才道:“无妨。”   他知道自己得回去了,但在这个瞬间,看着她凝望月亮的侧脸,他忽然就停住了脚步再也没能迈开。   在此之前,杜杀从未好奇过她的来历,他一向觉得英雄不问出处,武者与武者之间,用武功说话便够了。   可是眼前这平静又美丽的场景却让他忍不住生出了疑惑。   他想,为什么一个武功高到那种地步的人也会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呢?   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燕流霜也偏了偏头。   “李大嘴和阴九幽送的酒不错,要试试吗?”   理智告诉杜杀他应该拒绝,可最终他还是走了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了。   燕流霜是直接用坛子喝的,见他过来,干脆把另一坛开封递过去。   他沉默着接过,并没有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而她又喝了几口后,忽然低叹了一句:“快过年了啊。”   这是句很平常很普通的话,只是由此刻的她说出来便显得格外寂寥。   杜杀从来不擅长与人交流,更不擅长开解别人,此时也不例外,所以他只能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两大坛酒喝到最后时月已西沉,燕流霜也好似有了不少醉意,饮尽最后一口后往桌上一趴。   他站起来,本想直接离开,但提脚时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很低很低的声音,便反射性地转身回头。   她仍趴着。   看不清脸的情况下,他无从判断她究竟是醉是醒。   就这样静默了片刻后,她的手忽然动了一动,脸也不再像原先那样整个埋住,露出了一小半来。   下一刻,杜杀终于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呢喃。   “阿城……”   第五十三章 孪生兄弟相杀07   杜杀对燕流霜的过去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她口中呢喃的“阿城”是谁,但他能听懂她喊出这个名字时的难过。   那难过在院中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 已将他彻底吞没,叫他也差些喘不过气来。   这感觉对杜杀来说太过陌生, 迟疑了一下后, 他坐了回去。   大概是听到了他坐回去的动静,燕流霜忽然揉着太阳穴抬起了头。   她是真的有些醉了, 睁开眼第一件事仍是去摸手边的酒坛。   “诶……没了。”她小声嘟囔道。   “嗯。”他终于开口,“你该睡了。”   “是噢……”她目光较平时散了些, 但星星一般的眸子还是很亮, “那我去睡了。”   杜杀就这么坐在那, 看着她一步一顿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然后他重新站起,在月光彻底黯淡下来之前离开了这个萧瑟冷清的院子。   之后一直到过年的那十几天里,他们谁都没提过那天夜里的那顿酒。   反倒是小鱼儿, 在杜杀看着他练功的时候曾皱着眉问他:“杜伯伯你送给美人师父的到底是什么呀?”   杜杀说是金子,是钱。   小鱼儿不解地眨眼:“金子?金子有什么用?”   他冷声回答:“金子能买到你想要的大部分东西, 等你将来离开恶人谷,你就知道了。”   小鱼儿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然后又喃喃道:“那金子应该是好东西吧?怎么美人师父还是不高兴呢?”   杜杀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他大概知道燕流霜无法高兴过年的原因, 但他不知道该如何与小鱼儿解释。   或者说其实他也不想告诉别人,那天晚上他到底看到听到了什么。   所以最终他只是皱着眉对小鱼儿道:“赶紧练功。”   小鱼儿鼓着脸瞪他:“杜伯伯太凶啦!”   在燕流霜来之前,杜杀对他分明更凶。   但那时他可没胆子对杜杀这么说话。   杜杀倒不是多在意这里面的落差,他最多有些感慨。   可是感慨什么呢?   感慨燕流霜给小鱼儿带来的底气吗?   想到燕流霜, 他脑海里便又一次浮现出了那晚她仰头凝望月亮的场景。   或许那个时候她就是在想那个“阿城”吧,杜杀想。   ……   除夕那晚,万春流忽然很激动地跑来告诉他们,燕南天的伤势又好转了许多,也许再过个半年就能醒过来了。   他说这消息的时候杜杀还没走,在边上听了个一清二楚。   是以说完之后,万春流目光又是一顿。   他知道燕南天醒过来,对恶人谷中的恶人来说,怎么也算不上一件好事。   注意到他的目光,杜杀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说实话,这事轮不到他给意见,他也没指望燕南天会不跟他们几个计较。   男子汉大丈夫,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没道理等需要付出代价的时候就临阵脱逃。   但他能这么想不代表恶人谷中的其他人也能这么想。   大年初一一早,屠娇娇他们便一齐来了他住处。   率先开口的是哈哈儿。   哈哈儿说:“杜老大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燕南天真的快醒了。”   屠娇娇轻笑一声道:“杜老大每日都去燕老大那,如何会不知道?”   李大嘴和阴九幽倒是没开口,但两双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要从他没有任何变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   他很平静地点头:“我的确知道。”   哈哈儿:“那杜老大有何打算?咱们总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吧?”   李大嘴也帮腔:“对啊,燕南天要是醒了,能不找咱们算账吗?”   当年的事,出力最多的其实是挡了燕南天大部分攻势的杜杀和布下杀局的屠娇娇。   所以此时此刻,最着急的其实就是屠娇娇,她没有杜杀那么想得开,她还想多活几年。   见杜杀始终冷着脸没反应,她连面上的笑容都挂不住,当即便急了:“难道杜老大就准备这么等他醒?”   杜杀没说他真是这么打算的。   和这群人相处跟和燕流霜相处不一样,不提防不行。   他倒也不是怕死,但一样是死,他宁愿死在燕南天那样的英雄手上。   于是杜杀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屠娇娇说不论如何,都不能让燕南天真的醒。   杜杀:“所以?”   屠娇娇:“所以咱们必须联手把替他疗伤的人给做掉!”   杜杀觉得她在做梦。   如果燕流霜有那么容易干掉,他们四个哪会整整半年都安分守己?   “只怕你纵阖谷之力也不能奈她如何。”   “所以我们才要来找你啊。”屠娇娇说,“你可是整个恶人谷唯一有光明正大接近她机会的人!”   杜杀挑了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屠娇娇继续道:“只要杜老大你愿意在她的吃食里随便下点东西,将她的武功先废去,这件事便成了一半了。”   杜杀:“你莫忘了万春流已是她的人。”   “万春流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她那的,我就不信杜老大你一个机会都寻不到。”屠娇娇眯了眯眼,“还是说杜老大你舍不得?”   此话一出,不仅杜杀皱了皱眉,其他人也惊了一惊。   哈哈儿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后指着杜杀道:“你说杜老大会舍不得?”   李大嘴也不信:“你不知道杜老大对女人向来最没兴趣吗?”   阴九幽补充:“想当年你还自荐枕席过呢,结果——”   “你闭嘴!”这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屠娇娇打断了,打断后她重新望向杜杀,“杜老大,一句话,做是不做?”   “我若是说不做,你们怕是不会放过我。”杜杀垂着眼道。   其余四人一听这话,顿觉有戏。   然而就在他们全都忍不住要面露喜色的时候,杜杀又继续道:“可谁会在已经知道你们要我去害她的情况下还不防着我呢?”   这话有点绕,让屠娇娇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她问。   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屋外忽然响起一道令他们毛骨悚然的温柔声音来:“意思就是我已经在这了呀。”   四个恶人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包括轻功独步江湖的阴九幽在内,他们一个都没有听到她过来的声音!   她到底是何时来的?!   燕流霜站在外面啧了一声,又道:“不是想对付我嘛?怎么还不出来?”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将目光汇聚到杜杀身上。   杜杀还是维持着先前的冰冷表情,看不出任何波澜。   他其实也没有听到燕流霜发出的动静,但方才屠娇娇问他做是不做的时候,他察觉到自己右臂处的铁钩忽然震了震。   能够隔空做到这种程度,还不叫其他任何人发现,放眼恶人谷,除了她也没别人了。   这件事最后以燕流霜废去了他们四人的武功收场。   她废得非常干脆,屠娇娇跟她求情的时候,她也只是很平静地表示:“我给过你们机会。”   屠娇娇说这不公平,凭什么杜杀不用被废,他方才都答应我们了!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杜杀和你们从来都不是一种人。”她甩了甩手,没再理会那四个人。   尽管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但像屠娇娇哈哈儿这样生来便以害人为乐的人,恐怕还是不会懂。   倒是本来武功就不及他们的李大嘴,忽然大笑了两声。   那笑声听着十分悲切,也不知他究竟是想起了什么。   后来燕流霜从杜杀那知道,李大嘴当初入恶人谷,也是迫不得已。   他曾是一个文武双全的才子,还是武林盟主铁无双的女婿,后来因为妻子偷情,他几度规劝后仍不知悔改,才一怒之下把妻子给杀了。   “就连吃人肉,也是他当初用来吓唬对手的。”杜杀说。   这里面的故事令燕流霜颇唏嘘了一番。   但李大嘴为了保命想害她是事实,她并不后悔将其武功废去。   “只要他们接下来安安分分的,不再打什么坏主意,等我走的时候,我会让万春流帮他们把伤治好的。”燕流霜说。   “也许到那时我和他们都已被燕南天宰了。”杜杀说得很平静。   “假如江湖上关于燕南天的传言都是真的的话,我觉得不会。”燕流霜沉吟着道。   杜杀觉得很奇怪。   他听到这状似宽抚的话竟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相反的,他还不由自主地低落了起来。   他想他这样的人,到底还是无法跟燕南天比的,不论是在世人眼里,还是在她眼里。   可他若是在乎世人如何想,也不会有“血手”之名还入了恶人谷了,那么他是在乎她怎么想吗?   杜杀不知道答案,也没有去追寻那个答案。   他是个经验丰富的杀手,向来能敏锐地感受到即将来临的危险。   就好比此时,他其实很清楚若是他搞明白了真正的答案,便等于将自己推入了万丈深渊。   那太要命了。   比死在他看不起的人手上更要命。   他就这么继续小心翼翼地在悬崖边行走着,然后告诉自己,这段路迟早会走完,所以无需多想。   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在他稳下心神,也差不多骗过自己的时候,恶人谷忽然来了一位让他无法不正视内心的不速之客。   排在十二生肖之首的鼠相魏无牙,在正月初十那日,带着自己的无牙门的手下们,浩浩荡荡地赶到了昆仑山,求娶恶人谷燕流霜。   第五十四章 孪生兄弟相杀08   谈到江湖里那些凶名远播的人, 除了绣玉谷移花宫那两位宫主和恶人谷的十大恶人之外,最出名的应当就属这十二星相了。   十二星相, 顾名思义便是从鼠到猪, 而其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便是排第一的鼠相魏无牙。   江湖相传魏无牙是个天生的残废,不论去什么地方, 都离不了他那张轮椅。   但就算是这样, 他还是一手创建了令天下镖局有苦难言闻声则退的无牙门。   “据传他那张座椅里,起码藏了一百种暗器, 而他本人亦是暗器高手,出手之快江湖上鲜有人可及。”   燕流霜听完杜杀对这位“鼠相”的描述, 大概明白了这是个什么人。   但她不明白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跑到恶人谷来对她求亲, 简直比上个世界那个什么海南派少主更令人匪夷所思啊?   “我根本不认识他。”燕流霜说, “也可以肯定我绝对没见过他。”   杜杀闻言皱了皱眉,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又加了一句:“五年前他似乎向移花宫主求过亲。”   那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传到了恶人谷。   杜杀本不关心, 奈何那段时间屠娇娇和李大嘴整天都在讲这件事,他们没见过移花宫那两位宫主, 但在入恶人谷之前却是见过魏无牙的。   屠娇娇当时很不解:“那只死老鼠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李大嘴说你个不阴不阳的整日琢磨这事干什么,难不成也想被那只死老鼠求亲么?   当时的魏无牙也是带着自己门下弟子浩浩荡荡地去了绣玉谷。   全江湖都在好奇移花宫主的态度,奈何移花宫凶名在外, 没人有那个胆子前去一观,后来那两位宫主究竟是如何打发魏无牙的也没人知道。   而自那次上移花宫求亲后,魏无牙这个名字也在江湖中沉寂了五年之久,若非十二星相早年悍名太盛, 十二星相里其他几位强盗也依然活跃在江湖里,魏无牙兴许都已经被遗忘得差不多了。   燕流霜听到这桩往事,就更费解了。   她原本不想理这个什么鼠相,但万春流又跟她说,当年江琴便是买通了十二星相去杀害了江枫夫妇。   “这么算来,这家伙也算我两个徒弟的仇人咯?”她啧了一声,“那我就得去会会他了。”   “倒也不必。”万春流抿唇道,“他若真心求娶燕老大,等不到你出去,势必会自己进来。”   事实证明万春流说得一点没错,就燕流霜在这跟他和杜杀打听的一小会儿功夫过去,魏无牙便等不及,直接带着门人们进了谷。   恶人谷中的恶人们知晓自家老大的厉害,竟是半点没拦,还给无牙门下弟子指了路。   他们全等着看这凶名赫赫的鼠相吃瘪呢,其中最兴奋的就是当初在燕流霜入谷时不小心冲撞了她的穿肠剑司马烟。   司马烟把人引到她住处后就寻了个借口躲一边看戏去了。   燕流霜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朝这边过来,忍不住挑了挑眉。   说实话,她不是一个特别看重外表的人。   但看清魏无牙相貌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愣了一愣,怎么说呢,真的很像一只老鼠啊……   大概是因为下半身天生残废,魏无牙的上半身也生得格外矮小,至于脸就更不用说,五官缩在一起,一个赛一个的小,乍一看还有些吓人。   他见到燕流霜十分激动,在她院前停下后,深吸了一口气才高声道:“在下无牙门门主魏无牙,见过燕姑娘!”   燕流霜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他便又继续道:“燕姑娘果真神姿高彻!比传闻中更美!”   这话真是让燕流霜无从接起。   敢情魏无牙真的是听了传言就跑到昆仑山来求亲了啊?   他莫不是脑子坏了?!   见她迟迟不开口,魏无牙又一脸猥琐地盯着她道:“只有燕姑娘这样的女子,才配当我的妻子!”   燕流霜:“……”   她想嘲讽一句,不过话才刚到嘴边,一旁的杜杀就帮她说了:“一只老鼠,也敢痴心妄想?”   魏无牙一直知道江湖上的人在背后如何称呼他,但敢当着他的面这样喊他的人,他还没见过几个。   何况杜杀的这句话,和五年前他去绣玉谷求亲时邀月怜星这对姐妹对他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所以他几乎是立刻怒了。   “我与燕姑娘说话,轮得到你这无名小卒开口?”他眯着眼望向杜杀,目光落到他右臂处的铁钩时顿了顿,而后瞬间明白了杜杀的身份,“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杜老大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特地在老大二字上咬了重音,意在讽刺杜杀是燕流霜的手下败将。   只可惜杜杀半点不为所动,只冷冷地盯着他。   燕流霜听了他的话,倒是淡定了下来。   她发现这魏无牙自视甚高的同时,似乎也极度自卑,否则武功到了他那个层次,是没道理被杜杀轻飘飘一句话就激怒的。   看来他一定从小便为人所嘲讽。   她懒得和这人较求亲这件事的真了,开口时直接换了个话题:“你是十二星相之首?”   魏无牙见她搭理自己,当即喜不自胜道:“正是。”   燕流霜噢了一声,又问:“我听说七年前,有个叫江琴的人买通了十二星相去杀他的主人,也就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江枫和他的夫人。”   “是有这么回事。”魏无牙并不知道她是江枫那两个儿子的师父,很大方地承认了,“不过那姓江的小白脸有个好义兄,最后反倒是折损了我两个兄弟。”   他把收钱杀人的买卖说得理所当然,还为此沾沾自喜,一双小眼因此彻底眯起来,更显得他贼眉鼠眼猥琐至极。   这模样令燕流霜都有点想别开眼。   不过更令她无言的还在后头,说了这么几句后,魏无牙又大手一挥,令自己门下弟子将聘礼放下,还问她:“燕姑娘是想直接在恶人谷成亲还是与我回无牙门再成亲?”   燕流霜:“……”   原谅她从前见过的世面还不够广,真的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这么能自说自话的人。   而一旁的万春流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已直接笑出了声。   他甚至没看魏无牙一眼,只偏头对杜杀道:“你听听,这只老鼠竟还真做起了娶燕老大的白日梦。”   此话一出,站在魏无牙轮椅正后方的两个无牙门弟子立刻上前一步,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便让你再说不了话!”   魏无牙倒是比之前要冷静一些,还将这两个弟子唤了回来:“他们是门主夫人的手下,你们勿要无礼。”   燕流霜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滚你的门主夫人,真当我不会动手是吧?!我数到三,不带着你的鼠子鼠孙滚出恶人谷的话,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魏无牙听她这么说,脸色略微一变,但紧接着他便高声道:“我乃真心求娶,与我成亲,整个无牙门都是你的。”   “不好意思,不稀罕。”她冷漠,“我要开始数了。”   “你……!”   “一,二,三——”   最后那个“三”字刚一出口,魏无牙的身躯便动了。   他身形矮小,看着反倒是比常人灵活上不少,哪怕坐在轮椅上也能瞬间发力,只见他两手往边上的扶手一拍,那扶手便瞬间发出了数以百计的银针,嗖嗖地往她腰腹方向飞去。   而若是眼力再好一些,又会发现这些银针之中还夹杂了好几根纯黑色的针!   “燕老大小心,那针有毒。”万春流作为一个尝遍昆仑百草的神医,几乎是立刻辨认出了那些针上散发的气味。   “放心。”燕流霜眯着眼拔出腰间的刀,扬手一挥将这些银针打退,又对魏无牙道,“我给过你们这群老鼠机会了。”   立于魏无牙身后的无牙门弟子甚至连她拔刀的动作都没看清,只察觉到有一股令他们无法动弹的劲风铺面而来。   待他们看见藏在风中的刃光时,他们已经连惊呼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唯一稍好一些的就是魏无牙了,他手掌翻飞之下,控制着身下的轮椅急速后退,同时又从轮椅底部射出了十几枚带毒的七星镖来!   燕流霜丝毫不惧,足尖轻点,竟是直接踏着那些七星镖一阵风似的瞬间掠到了他眼前,漆黑的刀锋直欺魏无牙面门。   魏无牙那张丑陋又猥琐的脸庞这才带上了些惊恐。   五年前他在移花宫被邀月打伤,只能灰溜溜地回到自己老巢。可是这五年来他不分日夜地修炼,功夫已较当年精进数倍!   他自认已经超过移花宫那两个高傲清冷的宫主了,而当他真的重新去到移花宫,才发现他心目中的那位仙子如今已废了一手,不复高贵,甚至人也变得有些疯癫。   后来他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后,便忍不住打听起了那个让邀月落魄至此的人究竟是谁。   那会儿江湖上没什么人知道这件事,不过他运气不错,从一个被虎羊夫妻劫镖的人那里打听到了。   之后他派门下弟子来昆仑山先行探听,弟子回复他,那是个比移花宫主更似瑶林玉树的美人。   于是魏无牙就来了。   他自恃武功大有精进,就算面对赢过邀月的燕流霜也不虚,可谁能想到,燕流霜仅是一个拔刀,就已经让他门下弟子吓到不敢动弹。   那骇人的气势甚至远胜邀月!   魏无牙坐在自己的轮椅上,他身材矮小,需得仰头才能迎上燕流霜的目光。   而从这个角度看,她好似更美了一些,甚至叫空中艳阳都成了陪衬。   “夫人……”他忍不住又表一番衷心,“我是真心求娶……”   “……”燕流霜受不了了,一刀下去,刀锋直砍他的右肩。   魏无牙闷哼一声,总算是被肩膀处传来的疼痛唤得清醒了一些。   再抬头的时候他眼睛里闪过几丝阴毒,“你莫后悔!”   燕流霜冷漠:“我现在比较后悔跟你废话这么久。”   魏无牙冷笑两声,忽然用鼻腔发出两道很奇怪的声音,活像是真有老鼠在他身体里叫。   而在他声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那些被燕流霜震住的无牙门弟子也瞬间回过神来,紧接着他们便纷纷从怀中掏出一个蛇皮袋打开。   大大小小的老鼠立刻欢快地从袋中爬出,最大的甚至有猫那么大,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令杜杀和万春流都变了神色。   燕流霜并不怕老鼠,但这么大的老鼠,她也委实第一次见,眼看它们一只一只前仆后继地往自己院子里爬,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我对你客气一点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她反手朝那些鼠群斩出一刀,同时以指为刃,往魏无牙的脑门轻轻一拍,“那行,既然你不想滚,就留在恶人谷吧。”   魏无牙张了张口,可是只发出了半个音节就瘫倒在他的轮椅上了。   “你……你……”他断断续续说不出话。   而她没再看他一眼,在漫天风声中转过了身。   一众无牙门弟子见状,皆是不知所措。   哪怕是当年在移花宫,魏无牙也不曾败得这么迅速这么毫无扭转之力。可是现在他却已经连暗器都发不出了,歪在他的轮椅上,几乎跟一只真正的老鼠无异。   “你们若是不想跟他一道留在恶人谷,最好立刻带着你们的老鼠滚。”她沉声道。   听到这话,那些人还不立刻作鸟兽散。   他们本就是自私阴险之辈,拜在无牙门下也各有各的目的,对魏无牙这个门主谈不上有太多感情,此刻为了活命,哪还顾得上他。   魏无牙瘫在那看着他们一个个跑得飞快,气得七窍生烟,偏偏这会儿他喉头卡着一股腥甜,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难受至极的同时,还说不出半句话来。   人散得差不多之后,燕流霜才重新转向他。   她俯视着这个贼眉鼠眼还异想天开的神经病,略一思忖后,忽然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   然后她回头朝万春流一笑:“你不是缺个给你试药的吗,就他了。”   魏无牙:“!!!”   万春流简直想跪下大喊三声老大万岁。   作者有话要说:  至于杀杀:她笑起来真的美。   第五十五章 孪生兄弟相杀09   出了元月后, “鼠相”魏无牙向恶人谷燕流霜求亲不成反被重伤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江湖。   无牙门的仇家们得知这个消息皆忍不住拍手称快。从前魏无牙在,他们再怎么痛恨无牙门下那些四处作恶的宵小, 也不敢怎么样, 现在魏无牙被困在恶人谷,没了他的无牙门, 还不立刻成为一盘散沙。   经此一役, 江湖上关于燕流霜的传言也越来越多,当然, 在大部分人眼里,她恐怕还是燕南天的妹妹。   燕流霜也有从谷中恶人处听到过这些传言, 大部分时候, 她都是一笑了之。   毕竟相比前面两个世界, 这回沾了燕南天这个便宜哥哥的光,江湖上对她的评价可是好多了,哪怕她现在是恶人谷的新老大, 他们也能给她说成是为了江湖大义,主动留在恶人谷镇压谷中恶人   燕流霜:“……”   想不到她的名字居然也有能代表江湖大义的时候。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 她亲自陪两个徒弟拆招,为了给他们也给自己省一点时间,她甚至直接让他们两个一起来, 而她分别用左右手应对。   这场面让杜杀和偶尔过来通报燕南天近况的万春流十分无言。   万春流把魏无牙带回自己住处后,在这个作恶多端的强盗身上试验了十几种他尚不知药效的草药。   那些草药都是他从昆仑山上采下来的,在江湖流传的药典中皆无记载,令他头疼了很久, 又不能在别人身上随便乱用,现在有了魏无牙,他便能放开试了,毕竟用在这么一个恶贯满盈的强盗身上他根本不会过不去自己的良心。   “而且我还找到了一种能用在燕大侠身上的药。”谈到燕南天的伤势,万春流的话便比平时多上不少,“不出意外应当能治好他七年不愈的内伤!”   “这么厉害?”燕流霜很清楚燕南天的伤有多麻烦,她不是大夫,能做的只有帮他稳固经脉罢了,其余工作还得靠燕南天自己和万春流,现在听到万春流这么说,不由得十分在意,“也是昆仑山的草药?”   万春流点头:“是,不过……”   燕流霜:“不过?”   万春流叹了一声:“不过这种草药生在昆仑之巅,我那里本来就只有两三株,还在魏无牙身上用了半株,之后怕是会不够。”   燕流霜一听就明白了:“那你告诉我你当初是在山巅哪个方位采到的吧,我去找找。”   万春流又叹一声,道:“我若是知道,又何必为此烦恼,自己去一趟便行了。那三株草药是十年前恶赌鬼打赌输给了我后,去昆仑山给我采药时随便摘的,他分不清我那边诸多草药的区别,也不知道我让他去采的药到底生在何处,便直接去山巅见到什么采什么,最后给我带下来几十种我见都没见过的药!”   “原来是这样……”燕流霜在恶人谷住了这么久,也大概知道这与杜杀他们同列十大恶人的恶赌鬼究竟是个什么人,“那你把剩下两株拿来给我瞧瞧,我上去找找,我找肯定比你找要来得快。”   万春流忙不迭应了,之后便把草药从住处拿了过来。   他重新来的时候,小鱼儿和花无缺也正好练完了今天的份,得知她要上昆仑山去给燕南天寻药,都很意外。   意外过后,小鱼儿立刻凑过来朝她眨眼:“美人师父可以带我们一起去吗!我长这么大还没上过昆仑山呢!”   花无缺:“……”怎么又莫名其妙被拉上了。   燕流霜想了想,凭她轻功,带这两个小鬼上去其实不麻烦,可她不知道给燕南天治伤的草药究竟生在哪,也许得在山巅多待两天。   虽然已经接近入夏,但昆仑之巅终年积雪,气候恶劣,这两个小鬼没内功底子,呆久了怕是会受不住。   所以面对小鱼儿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她最终还是摇了头并严肃道:“你们留在谷中好生练功。”   小鱼儿:“怎么这样!”   燕流霜继续:“不准偷懒,我会让你杜伯伯好好看着你的。”   小鱼儿不服了:“为什么只看着我!”   她伸手去捏着小子的脸:“那当然是因为无缺比你乖啊。”   一直没开口的花无缺闻言,有些赧然地笑了笑,而后忍不住替自家兄弟说话:“其实他很用功的。”   燕流霜看他们这般兄友弟恭,心情也颇不错。   之后她跟杜杀交代了两句,就准备上山去了。   如今的恶人谷一切都是她说了算,杜杀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但他很在意:“就算没有那种草药,燕南天也不见得好不了。”   她听到这话也没多想,只淡淡道:“可他若是能早一些好便更好了。”   杜杀闻言,沉默了下来。   他其实颇有点想问她为何要对燕南天的事那般上心,但这个问题问出来太过失礼,更不像他会问的。   最后他只能目送她拿着万春流给她看的那半株草药上了山。   燕流霜的轻功很高,一路往山上去时,身形轻盈若腾云驾雾,加上她总是一身黑衣,在覆满了整座昆仑山的白雪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杜杀站在原地看了很久,久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眼前才收回目光。   然后他发现小鱼儿这个鬼灵精正撑着脸朝他笑:“杜伯伯现在看美人师父的时候好像不会不高兴了。”   杜杀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就要回自己的住处去。   可小鱼儿却追过来,扯着他的袖子跟他撒娇:“我看杜伯伯你也很想跟美人师父一起上山去嘛!不然你带着我们兄弟去呗!”   杜杀知道这小鬼的重点其实在后半句,但他听在耳里,只觉前半句才如惊雷一般在他脑中心中炸开。   是,他的确很想同她一道上山去。   昆仑之巅那样陡峭,处处都是冰雪,又处处都是悬崖,哪怕他知道她武功盖世不惧危险,他也无法真正放心。   万春流口中那个赌,他是知道的。   但他还知道当初轩辕三光为了履行与万春流的这个赌约,差点死在昆仑山上。   “好不好嘛杜伯伯,整天待在谷里练功真的太没意思啦!”小鱼儿还在求他。   “不行。”他听到自己冷声开口拒绝了小鱼儿。   小鱼儿很不高兴,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噘着嘴松开他的衣袖,末了小声嘟囔了一句你有这么怕美人师父吗……   杜杀听到了。   换了以前的他,一定不会理会这句话,但此时此刻他却忍不住开了口:“不是。”   小鱼儿捂了捂嘴,大概是怕他生气,立刻溜了。   而他立在原地,看着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小魔星跑回屋去,垂下了眼。   他当然不是怕燕流霜。   他只是觉得,既然他答应了她,那么一定要做到。   哪怕这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   燕流霜这一去就是三天。   因为大年初一的时候她废了哈哈儿他们的武功,现在恶人谷中能对万春流和杜杀造成威胁的人可谓一个都没有。   更何况如果要那些小恶人们选,他们只会觉得在燕流霜手底下讨生活比在原先那几位恶人手底下过日子快活多了,所以这三天里恶人谷风平浪静极了,一个找茬闹事的都没有。   第三日傍晚,杜杀看着小鱼儿和花无缺练完功,本想直接回自己的住处,不过还没走上两步,就被住在谷口附近的一个小恶人喊住了。   “杜……杜……杜公!”那小恶人跑得气喘吁吁,差点换不过称呼,“外面有人找燕老大!”   杜杀皱眉回头,没计较称呼不称呼的事,只沉声问:“何人?”   那小恶人摇了摇头:“不认识,是个姑娘,长得可漂亮了!”   说完这句他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不过比燕老大还是差一些……”   杜杀:“……”   他吃不准是不是燕流霜从前认识的人,想了想还是吩咐道:“先带她进来。”   小恶人躬身应了声是,又小跑着出去了。   一刻多钟后,他领着一个穿白衣的姑娘进了谷。   杜杀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便抬眼朝那姑娘望了过去。   那的确是个非常美丽的姑娘,眉似远山,眼若秋水,生得清丽至极。她落后了带路人半步走在后面,本是微垂着眼的,但可能是察觉到了杜杀的目光,便也抬起了头。   两人目光甫一接触,她就皱了皱眉。   行至杜杀面前站定后,她直接开口道:“不是说恶人谷的老大是燕南天的妹妹吗?”   杜杀平静地打量了她一番,道:“不是。”   他说得过于简练,以至于这姑娘误会了。   只见她瞬间睁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睛,而后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道:“那魏无牙难道是来向你求亲的?!”   杜杀:“……???”   一旁给她带路的小恶人看到杜杀的脸色,好不容易才憋住笑,然后向她解释:“杜公的意思是,我们燕老大不是燕南天的妹妹,他们只是恰好都姓燕罢了,至于魏无牙……”   杜杀直接打断他:“没你的事了。”   那小恶人摸摸鼻子退下,临走前还不忘又看了这个来找燕流霜的美人一眼。   同样在看她的还有杜杀,但杜杀看着眼前这张美丽的脸蛋,却是半点都没有被吸引住,他只冷声道:“你寻她何事?”   白衣姑娘又皱了皱眉,她已从方才被杜杀赶走那人的称呼中猜出了杜杀的身份,说实话,她有点惊讶。   十大恶人在江湖上的传言从来不少,杜杀作为其中排第一的那个,更是夸张。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这个外号是“血手”的男人,就算不生得奇奇怪怪,也该丑得凶神恶煞才是,结果竟是个这么清俊的男人?   “她不在吗?”她问杜杀。   “不在。”杜杀依旧回答得很简洁。   “那……”她停顿了一下,咬着唇轻声问,“那燕南天在吗?”   燕南天当然在,只是这会儿还在万春流的药桶里待着呢。   杜杀想了想,问她:“你找燕南天做什么?”   她垂下眼,再开口时声音很低:“我自然有我的事。”   这话说得太含糊,以至于杜杀听得有些不耐烦。   但他没赶人走,只告诉她,若是想见燕南天的话,得等燕流霜回来了得到她允许才行。   “这是恶人谷的规矩。”杜杀说。   白衣姑娘本来想说哪来这样的规矩,但被他冰冷的气势骇住,最终半个字都没说出口。   令她庆幸的是,当天夜里,燕流霜就回来了。   当时她正在燕流霜住处附近转悠,恶人谷中的恶人原本看她生得美貌还想调戏上几句,后来知道她是来找燕流霜的就纷纷老实了。   燕流霜一回来就被人告知有个穿白衣的大美人过来找她,很惊讶。   说实话,听到白衣大美人这个描述,她第一反应是邀月,但邀月这会儿估计还在移花宫里躺着养伤呢,怎么可能来恶人谷找她?   后来走到自己住处,远远地看见那个白色身影后,她便更惊讶了。   不是邀月,但她也不认识啊。   她这趟上昆仑山寻药不太顺利,找了整整三天也才找到二十多株。   凭她内功,再多撑个几日根本不是问题,但她担心她再不下来,万春流一个人撑不住燕南天的经脉,所以就先带着那二十多株药下来了。   现在她急着把药送到万春流那去,看见那个白衣姑娘回头朝自己走来,便率先开口道:“找我是吧?你稍微等会儿,我先去北边送个东西。”   白衣姑娘见到她,先是愣了一愣。   虽然她一早猜到能让魏无牙那只眼高于顶的老鼠亲自去求亲的人一定非常美,兴许还不输邀月,但她同样也不输邀月啊,所以在她心里,燕流霜应该就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美的女人,结果——   “燕姑娘!”她将脑海里那些有的没的全扔到一边,而后出声叫住她,“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找你!”   “我现在也有很重要的事啊。”燕流霜没停脚步,“人命关天,还劳姑娘多等片刻。”   两人的武功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加上燕流霜走得还快,到后来还直接用上了轻功,不一会儿后,便消失在恶人谷苍茫的夜色里,叫她追不上了。   恶人谷中的路太过曲折,没有人带路的情况下,她当然不敢随便乱跑,只好站在原地等。   待那个黑色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她眼前时,已是两刻钟后了。   “说吧,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燕流霜道。   “我……我本来以为你是燕南天的妹妹。”她咬着唇道。   听到这话的时候燕流霜还没有多想,毕竟江湖上大部分人都是这么以为的。   所以燕流霜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呢?”   白衣姑娘深吸一口气道:“我想你若是她妹妹,入恶人谷估计就是为了救他……那他应当是没死吧?”   “他是没死。”   “那我能见他一面吗?”   “你是他什么人?”燕流霜听到这个要求,不由得有些好奇,“情人?”   “……”她偏过脸去,“算不上。”   “算不上?”燕流霜不太懂这个说法。   “我的确喜欢他。”她站在月光下垂着头道,“但他……”   燕流霜:“……”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看这姑娘说出喜欢二字时的表情,燕流霜觉得不像在说谎。   但她很好奇:“那你为何时隔七年才来找他?”   白衣女子听到这个问题,竟是直接落下了泪:“因为……因为……因为我生我和他的女儿时差点……”   燕流霜:“???”   等等,不是说算不上情人吗?怎么还有女儿的?   “他不知道我有他的孩子。”白衣女子擦着脸上的眼泪道,“是我灌醉了他……”   “……”燕流霜无法对这件事作出评价。   “后来我听说他为了给江枫报仇杀进了恶人谷,想来帮他,奈何还没出发就被诊出有孕,直接被关在家中了。”   “这样啊。”燕流霜懂了。   “嗯,那段时间我忧思过重,不仅差点死在生孩子的时候,生下的女儿也体弱多病,差些活不下来……”说到这里她又哭了。   这模样看得燕流霜也有些不好受。   但燕流霜不会安慰人,只能干巴巴地问:“后来呢?”   她一边流泪一边道:“后来我表姐不忍心,用她夫家的关系替我们娘俩请了一位名医,好生调理了好几年后,我那女儿才能够跟别的孩子一样练功习武。”   女儿的身体调养好了,而她当年生孩子时的折损也补回来了一些。   正巧江湖上又开始流传燕南天的妹妹去恶人谷救兄长的事,她便动了心思,说服家人后,一个人来了恶人谷。   “我怕传言有误,便没有带女儿一道,这样哪怕我死在恶人谷了,也不至于搭上她的命。”她说。   “传言的确有误,不过你不会死在恶人谷的。”燕流霜长舒一口气道,“而且燕南天也没有死在恶人谷,我方才说我有急事,便是去给他送药呢。”   把话全部说开,又带着她去万春流那见过燕南天后,燕流霜才知道她居然是和邀月齐名的江湖第一美人玉娘子。   玉娘子对燕南天是真的一片痴心,见到燕南天现在这个模样,当场泣不成声。   之后她自告奋勇地要留在万春流那给万春流打下手,不过被万春流拒绝了。   万春流说:“你不懂医,呆在这只会妨碍我给他治伤。”   燕流霜觉得他真是太不会怜香惜玉了,这样一个大美人哭着求他还把话说得这么绝。   不过她也知道万春流向来不喜欢和活人接触,所以她最后给玉娘子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道:“我让人给你在我住的地方附近寻个屋子吧,反正我每隔几日就要来这里给他稳固经脉,你可以跟我一道过来。”   玉娘子对她千恩万谢,就差没真的拉着她的手喊妹妹了。   后来燕流霜又把两个徒弟介绍给她认识,告诉她这是江枫的两个儿子。   玉娘子看到这对兄弟,估计是又想起了燕南天当年闯恶人谷受了多大的苦,止不住地叹气。   这种状态直到她住下一个月后才稍好转些。   因为一个月后,万春流就告诉他们,燕流霜上回采到的药草真的很有效,如果不出意外,再过几个月,燕南天应该就能醒了。   “现在能放心了吧?”她问玉娘子。   “差不多放心了,真是多亏了你和万大夫。”玉娘子浅笑着道。   两人熟悉起来后,说话也不像从前那样客气。   燕流霜是怜她一片痴情,而她则是经过一个月的观察确定了燕流霜对她的心上人没兴趣。   “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又多了个情敌。”她说。   “……你也太能乱想了。”燕流霜无言。   “这算什么乱想。”玉娘子道,“你若是哪天喜欢上什么人,就会懂了。”   燕流霜闻言垂了垂眼,大概因为对方也是与喜欢的人分别已久的姑娘,在这一瞬间,她久违地主动回忆了一番自己喜欢的那个人,而后平静地开口道:“是吗?”   这语气和平时的她不太一样,叫本就十分敏感的玉娘子忍不住偏头瞧了瞧她,然后颇不确定道:“难道你……你也有喜欢的人?”   “嗯。”她轻轻点头,“有个非常喜欢的人。”   此时天高云淡,又恰有风从她们身畔吹过,而玉娘子望着她的表情,张了张口道:“完了……”   “什么完了?”燕流霜没懂。   “没、没什么……”玉娘子一边摇头,一边用余光去瞥坐在不远处树下的杜杀,心想当然是喜欢你的人没机会了完了啊。   这世上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比如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   玉娘子又正好是一个很擅察言观色的人,她能在这一个月间看出燕流霜对燕南天一丝男女之情都没有,自然也能看明白杜杀每次望向燕流霜的眼神里到底有什么。   尽管杜杀的眼神已经非常隐晦也非常克制了。   第五十六章 孪生兄弟相杀10   夏天过去的时候, 玉娘子写了一封信回娘家,跟他们说了自己在恶人谷的遭遇, 并请他们将自己的女儿送来, 这里很安全。   “你女儿……应该和我这两个徒弟差不多年纪吧?”燕流霜随口问道。   “稍小了几个月。”玉娘子道。   “那正好能一起练功。”燕流霜道,“还有她的身体, 也能叫万春流在帮忙瞧上一瞧, 最好把病根彻底去了。”   玉娘子高兴极了,又对她千恩万谢了一番。   之后没多久, 她就收到了慕容家那边的回信,说是已经派人护送她女儿往昆仑山来了, 但这小姑娘从小就娇气, 身体和脾气都是, 所以路上怕是快不了。   慕容家在江南,从江南到昆仑的确过于遥远,玉娘子自己一路走过来, 最清楚里面的辛苦,自然不会因此对娘家人有什么怨言。   相反的, 她还很感慨地对燕流霜说:“现在想想,我从前的确是太任性了,若非家人包容, 怕是根本无法活到今日,更不要说再见他。”   玉娘子的所作所为的确和她的身份很不相符,当初燕流霜知道的时候也相当惊讶。   不过换个角度来说,她也挺佩服这个江湖第一美人, 那样艰难的情况,居然还是靠着“想再见他”坚持下来了。   “当初他为了他义弟的仇义无反顾地杀进恶人谷后便杳无音信,你可有恨过他?”燕流霜问。   “我有什么资格恨他呢?”玉娘子垂下眼,“是我自己要喜欢他的,他甚至连我有他的孩子都不知道,当然谈不上对我有什么责任。”   “那若是……你们原先很相爱呢?”燕流霜又问,“他一走就是这么久,你会不会恨他?”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没有看玉娘子,目光望向西边火红的天空,很是空茫。   玉娘子听她语气就已察觉她不太对劲,再看她此刻的神情,便更确定了,但她是个聪明人,哪怕心中再如何疑惑,在这个时候也只是摇摇头道:“那也不会的。”   “如果他知道他的义弟和弟妹为奸人所害却不去报仇,那么他也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燕南天了。”玉娘子说,“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大英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要是知道了,应该会很高兴吧。”燕流霜收回目光,朝她笑了笑。   夕阳的霞光照在苍凉又开阔的恶人谷中,也照在她们面上额上。   从玉娘子的角度望过去,恰好能望见燕流霜笑过后半垂的眼睫,不像是难过,也不像是高兴,但非常寂寞。   这种寂寞令玉娘子一时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最后只能沉默着与她一道看完了这场日落。   小鱼儿得知即将有个妹妹从江南过来和他们兄弟一起练武,相当高兴,甚至还拉着花无缺每日去谷口望上一望。   燕流霜对此相当无言,凭她对这小魔星的了解,他也就现在还没见到人的时候热乎一会儿,等玉娘子的女儿真的来了,怕是只会被这小子欺负哭。   所以在小鱼儿第不知道多少次问她,那个妹妹到底什么时候来呀的时候,她一本正经地警告这个徒弟:“快了,不过你可是哥哥,到时候千万不准欺负人家。”   小鱼儿拍着胸脯跟她保证:“她是玉姑姑的女儿!我怎么会欺负她!”   燕流霜总觉得他后面一定还有什么别的话没说。   果不其然,下一刻这鬼灵精就继续道:“玉姑姑的女儿,肯定生得很好看!”   燕流霜:“……”   算了算了,跟他计较划不来。   他们一众人等了约一个月后,恶人谷外才总算迎来了一辆陌生的马车。   然而这辆马车却并非来自慕容家。   住在谷口的小恶人过来通报时也非常疑惑,道:“那人说他昔日受过燕大侠恩惠,现在得知燕大侠即将脱困,便前来探望。”   燕流霜皱了皱眉:“他有说他叫什么吗?”   小恶人俯首躬身回答:“他说他叫江别鹤。”   燕流霜没听过这个名字,正要再问呢,就被玉娘子抢了先:“江别鹤?那个江南大侠?”   那小恶人也是个会说话的,当着她们两个的面直接嗤笑一声道:“他也就这两年才有了些薄名而已,哪里称得上是大侠?”   这话说得玉娘子十分高兴。   毕竟在玉娘子眼里,这天底下能称得上大侠的人只有那么一个。   哦,现在也许有两个了,但是两个都姓燕。   至于江别鹤,她对这个人印象其实算不上多好。   “之前我和菁儿都在慕容家调养身体,所以碰巧见过这江南大侠一面。”玉娘子说,“我感觉他……怎么说呢,应该是很想和慕容家攀关系。”   慕容家在江南,乃至整个武林的地位都很高,若是能和慕容家交好,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被人高看一眼。   所以慕容山庄里,从来都少不了江别鹤这样的人。   玉娘子对此不置可否,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走些捷径不算多可耻,可如果走捷径的同时,还标榜自己是大侠,这就有点不要脸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她觉得江别鹤算不上大侠,奈何这人太会经营自己的名声,如今在江南武林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不管怎样,还是先把人请进来吧。”燕流霜道,“毕竟他从江南千里迢迢来到昆仑不容易。”   “也是。”玉娘子点头,“万一他和燕南天真是旧识呢……”   通报的小恶人得了燕老大的令后,立刻小跑着往谷口去了。   而练完功的小鱼儿和花无缺一回神就看见这场景,俱是误会了。小鱼儿立刻凑过来问燕流霜:“美人师父!玉姑姑!是妹妹来了吗!”   燕流霜:“……不是。”   他兴奋的表情可以说是立刻垮了下去,同时撇了撇嘴:“那是谁啊?”   这回是玉娘子回答的他,玉娘子说:“说是和你燕伯伯是旧识。”   小鱼儿噢了一声,又问:“难道又是个漂亮姑姑吗?”   玉娘子:“……”他真的想气死我吧!   这小子说完这句后便跑了,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喊着“我去看看”,叫燕流霜和玉娘子都哭笑不得。   花无缺见状,忙对玉娘子道:“他和玉姑姑开玩笑的,玉姑姑别和他生气。”   玉娘子本来也不会跟小鱼儿计较太多,现在被花无缺这么一本正经地哄了一句,便更气不起来了,当即朝这粉雕玉琢的男孩抿唇一笑:“你啊,惯会为他说好话。”   “因为他也对我很好。”花无缺认真道。   “那你师父对你不好吗?”玉娘子玩笑道。   “师父好。”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去瞥燕流霜的表情,“玉姑姑和杜伯伯也好。”   燕流霜听到这里,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觉得花无缺这话已经挑不出任何毛病了,想说放他去找小鱼儿吧,结果玉娘子却忽然严肃地按住了花无缺的肩膀,道:“玉姑姑是应该和你燕伯伯放在一起说的,下次要记住。”   花无缺和燕流霜同时:“……”   还没来得及离开这个院子的杜杀也:“……”   花无缺到底是太乖了,见他们三个此刻的目光全在自己身上,犹豫了一下后,还是点了头:“好的,我明白了。”   燕流霜笑着去摸他的头,说行了,你玉姑姑跟你开玩笑呢。   玉娘子没打扰他们师徒交流感情,反而略抬起眼望了望杜杀。   和她预料中一模一样,只要燕流霜笑出来,这男人的目光就不可能放到旁人身上去,就跟从前的她似的。   他们几人说话的功夫里,那个号称前来探望燕南天的江别鹤也被人一路引到了此处。   引路的小恶人将他带到院外便走了,而他则是在院门口站定,而后朗声开口道:“在下江别鹤,听闻昔日恩人在恶人谷养伤,特来拜会。”   “进来说话吧。”燕流霜瞥了他一眼,没提燕南天的事。   “是。”江别鹤朝她行了一礼,而后缓步走进这个院子,待到站定后才继续开口道:“想必这位就是燕姑娘了?”   他盯着燕流霜看了好一会儿,那目光虽然不至于叫燕流霜不舒服,但已足够让一旁的杜杀皱起眉头。   而在杜杀皱起眉头的这一瞬间,江别鹤的目光也恰好落到了杜杀身上。   江别鹤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改头换面,虽然能挺起胸膛当人了,但依然很怕别人瞧不起他。   所以他对旁人看他的目光可谓敏感至极,此时被杜杀用这样冰冷的目光望着,饶是他定力过人也不免有些紧张。   但他知道就算再紧张他也不能露馅。   他告诉自己,你现在是和慕容家交好的江南大侠江别鹤,不是江枫的书童,不用紧张,没人会怀疑你。   如此默念了两遍后,他听到燕流霜开口应了他方才那句话。   应完后,燕流霜又问他:“所以你这趟就是为了燕南天来的?”   江别鹤忙说是,又说:“燕大侠当年曾救过我,过去七年我一直以为他已葬身恶人谷,直到上个月——”   上个月玉娘子写了信回江南,信上将恶人谷内的情况仔仔细细讲了一遍。   那封信抵达慕容家的时候,他恰好在慕容家做客,听到慕容家那个刁蛮泼辣又能干的七姑娘笑着说这回玉娘子该如愿了,便猜想是不是燕南天即将脱困。   然后他就忍不住在慕容家探听了几句,几句过后,他便再无法在江南坐住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燕南天脱困。   从前他无法来恶人谷亲自确认,但现在的恶人谷,用玉娘子在信中写的话来说,就是风平浪静各安天命,只要他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过来,燕南天那个传说中的妹妹,应该也不会怀疑他的动机才是。   燕流霜的确没有怀疑他的动机,但最近是燕南天体内那套奇怪功法突破的日子,她不想冒险。   所以听完江别鹤的话后,她只是挑眉道:“他在这很好,但此时不宜见客,等他养好了伤,我再让你见他吧。”   江别鹤一听就急了:“这!”   她眯起眼睛::“怎么?你觉得不行?”   为了不吓到徒弟和谷中那些安分守己的小恶人,入了恶人谷后,燕流霜向来都是敛着气息的,此刻略有些不耐地反问起江别鹤,气势便陡然回来了。   而江别鹤也差点被她身上溢出的杀气吓到腿软,要知道他当年骗燕南天的时候都没腿软!   “当然不是。”他深吸一口气道,“但燕大侠毕竟对我有恩,如今我都到了恶人谷……”   “他对你有恩,又不是你对他有恩。”玉娘子哼了一声,“所以见不见你,当然得看他方便,再说这江湖上被他施过恩的人多了去了呀。”   江别鹤几乎说不出话。   停顿片刻后,他似是想通了,点头抿唇道:“两位说得有理,那不知我可否在恶人谷住下,等燕大侠他养好了伤,我也正好能去谢他一谢。”   说完这话,他没等燕流霜开口就继续道:“我在江南时,听慕容家的朋友说,燕大侠如今内伤未愈,所以我还特地带了一支千年人参过来,希望能略尽我的一番心意。”   他自顾自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燕流霜也不好再拒绝,只道:“那我先替他谢谢你了。”   江别鹤忙摆手:“这是应该的,何须谢我?”   燕流霜不太擅长和这样每句话都要客套一下的人相处,干脆没再说什么。   可她不说话,江别鹤却是憋不住的。   江别鹤问:“那不知我可否在恶人谷住下?”   她想了想,正要开口,就听到身旁一直没开口的杜杀直接冷声道:“不能。”   江别鹤:“????”凭什么?!   燕流霜也很惊讶,杜杀管这事干啥?   但相比莫名其妙找上门来的这位说话弯弯绕绕的江南大侠,她当然还是看杜杀更顺眼一点。   是以就算惊讶,她也没当着江别鹤的面驳回杜杀这句话,反而还一本正经道:“恶人谷中大小事宜主要还是他在管,既然他说不行……那恐怕江大侠要另觅住处啦。”   说完附赠一个明媚的笑容,叫江别鹤有苦说不出。   作者有话要说:  杀杀: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讨好她。   第五十七章 孪生兄弟相杀11   这话若是换一个人说, 江别鹤也许还会据理力争一番,但燕流霜这个凭一人之力镇压了谷中诸恶的恶人谷新老大都开口了, 他哪里还敢再说什么, 只能苦笑着应道:“那也好,在下便先在谷外候着, 等燕大侠醒了再入谷拜会。”   一直到他被带离恶人谷, 杜杀的眉头都没舒展过。   燕流霜觉得疑惑,便问杜杀:“你不喜欢这个江南大侠?”   杜杀沉声回:“他算不得侠。”   这话听着倒是和玉娘子说的差不多。   于是她笑了笑道:“看来对于燕南天的事, 你不比三娘少上心啊。”   玉娘子在家族同辈中排第三,稍亲近一些的人都直接喊她三娘, 现在燕流霜也这么喊。   而杜杀听到她这么说, 则是略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眼。   他想她真是将他想得太好了一些, 事实上他对于江别鹤最大的不喜分明来自于江别鹤盯着她时的眼神。   两分试探三分防备,剩下五分全是讨好。   杜杀当了这么多年恶人谷老大,对这种眼神最是熟悉。   他知道以燕流霜现在的身份, 想讨好她的人一定数不胜数,但其他人他管不着, 江别鹤这种主动跑上门来,又一眼就能叫人看出是另有所图的,他总归还能叫其滚远一些的。   一旁的玉娘子将他二人的对话听在耳里, 又将杜杀的反应看在眼里,顿时没忍住在心底替杜杀叹了一口气。   她想杜杀真是比她还可怜了吧,虽然燕南天当年对她没什么感觉,可对别人也同样没感觉呀。不像燕流霜, 一早心有所属,还一看就是用情很深的那种,让杜杀连争取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   江别鹤上门来拜访未果后的第七日,慕容山庄的车马终于抵达了昆仑山。   正如玉娘子的表姐回信上写的那样,玉娘子的这个女儿不管身体还是脾气,都是娇养大的,所以这回出一趟院门,也算是吃足了一番苦头,从马车上下来见到玉娘子后,几乎是立刻委屈地扑过来哭了一场。   当时燕流霜带着两个徒弟一道在谷口迎她,原本对她很感兴趣的小鱼儿见她哭个不停,立刻皱起了眉,一派要敬而远之的态度。   反倒是花无缺,在这个名为张菁的小姑娘哭完了脸上还挂着泪朝他们兄弟望过来的时候,对她抿出了一个很和善的笑容。   花无缺在移花宫长到七岁,虽然没有刻意去学,但是耳濡目染之下,也颇有几分邀月怜星身上那种高贵不凡的气质,加上他还有一个曾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父亲,哪怕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衫,也无法遮掩他的好相貌。   所以此刻他朝张菁这么一笑,顿时就叫张菁看得愣住了。   燕流霜见状适时地开口:“好了,那咱们先进去吧。”   张菁闻言,这才将目光从花无缺身上移到她身上,问:“你就是娘说的霜姑姑吗?”   燕流霜点头:“对。”   小姑娘有些费解地咬了咬手指,而后一派天真道:“你怎么比娘还好看?”   燕流霜差点绷不住笑出声来,她一边伸手去摸这小丫头的脑袋一边道:“你是看你娘看太多了才这么觉得。”   之后一行人一道入谷,一路上张菁问了不少问题,大部分都是在验证恶人谷在江湖上的那些传言,问到最后发现好多传言都是假的,又故作老成地叹气。   她身体不好,但性子却十分活泼,穿了一身红衣蹦蹦跳跳地走在燕流霜和玉娘子中间,好不容易走到玉娘子的住处后,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她们:“对啦,我爹呢?”   “你爹正养伤呢。”玉娘子说,“明天我再带你去见他。”   “噢……”她听到这个答案好像有点失望,“阿九说他不会认我和娘,应该不是真的吧?”   这个问题算是戳到了玉娘子的痛处,以至于燕流霜看到她的脸色瞬间变了变。   但片刻之后,她就抿唇对女儿道:“菁儿相信娘,你爹他一定会认你的。”   张菁的重点大概是放在了那个“一定”上,所以立刻重新高兴了起来,因为她知道她娘不会拿这种事骗她。   可燕流霜注意到的却是那个“你”。   舟车劳顿了一路的小姑娘去休息后,她站在风中劝面容苦涩的玉娘子:“你也别想太多啦,他人还没醒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此时离燕南天恢复神智并醒转也已经不远了。   燕流霜这几日几乎每天都要去万春流那看着这个便宜哥哥,生怕他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练那套诡异又霸道的功法练过头伤了自身,若是那样,她这一年多的辛苦可就全前功尽弃了。   万春流对她那一手调和真气的功夫佩服得五体投地,道:“若没有燕老大,我一个人治他,怕是治上二十年也不见得能治好。”   燕流霜耸肩:“若没有你,我一样治不好他。”   两人聊了几句后,这座药庐的门便被叩响了。   燕流霜从这叩门声的节奏上判断是杜杀,便转身绕出去开门,一边走一边交代万春流道:“这几日你辛苦一些,不管白天黑夜,一旦察觉他有什么异动了就立刻来找我,不然我担心他一不小心就要走火入魔。”   万春流当然说好,他说完好的这一瞬间,燕流霜也从里面打开了门。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门外站着的却不止杜杀一个。   杜杀用左手握着一根足有她手臂粗的麻绳,而绳上捆着五个她有点印象然喊不出名字的小恶人。   那五个小恶人无一例外跪在地上,此刻肩膀颤动,大气都不敢出,听到她的开门声跟听到了丧钟似的瑟瑟发抖。   “发生什么了?”燕流霜问。   “这五人俱被江别鹤买通。”杜杀还是那么言简意赅,“正轮流到这来探听燕南天的情况。”   “江别鹤?!”燕流霜惊了,“他果真另有图谋?”   杜杀点了点头,而后踢了最中间那小恶人一脚,冷声道:“不想死便全说出来。”   被他踢中的那人显然骇极,一张口话都说不利索,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把舌头捋直,道:“他……他给了我一大笔钱,要我将万大夫这边的情况事无巨细地报告给他听……”   “所以你就答应了?”燕流霜皱着眉问。   “我……”那人一脸悔恨,“他说只要我帮他这个忙,他就可以帮我离开恶人谷,在江湖上重新立足……”   如果说燕流霜之前只是因为玉娘子的话对江别鹤没什么好感所以不太相信他所谓的前来拜会恩人说法的话,那么在听到这个小恶人的话之后,她就彻底推翻了自己心底那仅剩的一点“也许江别鹤真没其他目的”的可能性。   于是她一遍庆幸自己当初没把人留下的决定一边正色道:“他自己的地位都是靠依附慕容山庄得来的,你居然信他能帮你?你还真把他当个人物了?”   “我……我是一时糊涂啊!”那小恶人知道她在这谷里的底线是什么,这会儿已经连脸皮都顾不得了,看她还愿意盘问自己,便立刻整个伏到地上向她求情,“燕老大饶过我这一回吧!我可以把江别鹤给我的钱全拿出来!”   “我看着很缺钱吗?”燕流霜啧了一声,示意杜杀把绳子给她。   杜杀表情未变,也半句话都没问便将绳子递了过去。   而燕流霜接过绳子后,却是手腕一动,将其直接解开了。   跪在地上的五个人顿时全部傻眼,这是什么意思?她要放过他们吗?   “既然你已经帮江别鹤注意了这么多天,那么他想必已经知道燕南天近日处在走火入魔边缘了?”燕流霜问。   “……是,他知道。”先前回话的那个绷着肩膀道。   “那你现在去告诉他,燕南天已经走火入魔,我和杜杀正合力压制其发疯,正是最分心不得的时候。”燕流霜说。   那人一听就懂了,但听懂后脸色却是更难看了一些。   燕流霜见状,不由得挑眉:“怎么?你不愿意?那你是想尝我的刀还是杜杀的血手?看在你全坦白的份上,我给你一个自己选的机会。”   他将头摇得飞快:“当然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怕我会露馅啊……万一他不信我的话呢?”   燕流霜震惊:“你都敢给他当内应了,胆子还这么小?!”   他哭唧唧不说话,那模样仿佛在说他胆子就是很小。   燕流霜:“……”   江别鹤怎么就找了个这么怂的内应啊?!   不过仔细想想,能被钱财买通的恶人,在恶人谷里好像也的确属于烂泥扶不上墙的那种了。   就在她想着那不然不要绕弯子了,直接出去把江别鹤抓进来问个明白也行的时候,杜杀忽然开了口。   “我有办法。”他说。   “嗯?”她竖起耳朵,“什么办法?”   “让司马烟扮成他去找江别鹤。”杜杀指着地上中间那人道。   穿肠剑司马烟的易容术虽然比不上被她废了武功的屠娇娇,但也堪称精妙绝伦,骗个江别鹤肯定没问题。   燕流霜稍微一想就同意了:“那就这么办吧。”   商量完毕后,她派人把司马烟喊过来交代了几句。   司马烟一听燕老大要给江南大侠挖坑,立刻拍着胸脯向她保证:“包在我身上了,保准骗得他信了这事入谷来!”   燕流霜点点头:“这件事办得好,我就赔你一把剑。”   事实上司马烟都快忘了她刚入谷时的这一茬了,此刻听她说起,也不免有些尴尬:“其实燕老大你折断的那把剑不是我的,是燕大侠的。”   燕流霜:“???”   杜杀咳了一声:“是我给的,非他自己所抢。”   这话听得司马烟非常感动,毕竟他打不过杜杀,杜杀若是把抢了燕南天剑的罪名直接扔他身上,他也是不敢为自己辩驳的,没想到杜杀居然主动揽过了这份罪责。   看来从老大的位子上下来后杜杀真的要弃恶从善了啊!不可思议!   燕流霜则是非常惊讶,但当着司马烟和其他小恶人的面,她没多说什么,只噢了一声,然后让他们赶紧去做准备。   待他们离开出去寻江别鹤之后,她便和杜杀一起进了屋。   屋子里的万春流听到了他们的打算,还说既然如此,他也来凑个热闹,看看这江别鹤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哦?你打算怎么凑?”燕流霜好奇。   “燕大侠最近濒临走火入魔是事实,所以他不用动,这样就够了,但你们二人还是得动上一动的。”万春流笑道,“起码要伪装成快要支撑不住的模样,才好叫江别鹤信啊。”   “所以?”   “所以你们一人一颗吃了吧。”万春流从身后摸出一个瓷瓶递到她手上,“正好我昨天才制成。”   燕流霜狐疑地打开瓷瓶倒出两颗黑色的药丸,放到鼻下一闻,发现味道有些熟悉:“这里面好像有我上回采的那种药?”   万春流面上的笑意顿时更深:“燕老大这鼻子,怕是比李大嘴还厉害。”   燕流霜:“……”我觉得还是换个比较对象吧!   “我原以为这药只有调理内伤一个作用,后来无意间发现,若是健康的人不小心吃了,便会开始流汗。”万春流尽心地给他们解释道,“现在不是正好能用来骗江别鹤吗?”   “用这么麻烦吗?”杜杀虽然知道万春流不会害自己,但还是本能地抗拒吃自己没见过且不了解的药,“只要他来,便不可能再走掉。”   “不,如果他来了发现自己被骗,就一定会咬死他之前上门来时那个说法,说自己是担心恩人才探听的消息才来的。”万春流说,“这样咱们就得花另外的功夫审问,而且还不一定能审出来。”   “有道理。”燕流霜点头,“最好还是能把他当场定罪,叫他抵赖不了。”   说罢她直接吞了一颗药,又把另一颗递给杜杀,道:“放心吧,没毒的。”   大概是因为她身为老大都已经“以身试险”,还做了这样的保证,杜杀沉默着接过后,未作犹豫便淡定地仰头吞了下去。   不过等他们俩真的站到药桶边,作出给压制燕南天体内乱窜真气的模样时,他便立刻淡定不起来了。   因为这药的效果比他想象中还要夸张,一刻钟过去,他们俩面上手上已蓄满了汗珠。   他背着光站在她对面,只要稍一抬眼就能看到她亮晶晶的鼻尖,而要是再多看一眼,便又会发现她此刻的模样比以往的利落飒爽更摄人心魄。   然后他听到自己比以往剧烈的心跳声,脑子还没转过来呢,便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纵然燕流霜忙着看窗外没注意他的神情变化,但对他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失态了。   第五十八章 孪生兄弟相杀12   司马烟的易容术当真精致绝伦, 才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已经成功把江别鹤从一条近路带进了恶人谷。   为免江别鹤对自己起疑, 他甚至还在路上重复了好多遍:“江大侠可千万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换了以往, 江别鹤肯定要先把自己买通的人了结了才能放心去行下一步的计划,可此刻正是最紧急的关头, 他也不欲在解决燕南天这个大麻烦之前在恶人谷中引起什么风吹草动, 所以只能继续满口答应。   司马烟看着他对自己作下保证时的真诚表情,心道这只狐狸的演技还真是好, 恐怕放在恶人谷中都能名列前茅。   行至万春流的药庐附近后,司马烟对江别鹤道:“就是那里了!”   江别鹤生性多疑, 看他顿住脚步, 立刻挂起脸道:“怎么?你不同我一道过去?”   司马烟一边暗忖真是只狐狸一边堆出笑来:“我……我过去也派不上用场呀?”   江别鹤冷声道:“你得帮我制住那个大夫。”   他都这么说了, 司马烟也只好点头应下。   不过两人一道往药庐方向继续往前时,他又小声地对江别鹤道:“那万一出了什么事,江大侠你会护着我的吧?”   江别鹤被他烦得不行, 心中已在后悔自己为何找了个这么没用的废物当帮手。   但他也清楚,只有这样的废物才可能被自己收买, 否则那么多的江湖豪杰,如何会在谈论到恶人谷这三个字时便集体变色呢。   两人又行几步,忽地听见药庐内传来焦急一喝:“燕老大小心!”   司马烟忙凑到江别鹤耳边道:“是万春流!”   江别鹤沉吟片刻, 当即下了决定:“你先进去,把那大夫制服,莫让他碍我的事。”   司马烟装出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上前推开门跳了进去。   江别鹤站在门外,听到里头传来的声响, 心中紧张万分。   而此时在药庐里装模作样的燕流霜则是对司马烟比了个干得好的手势,然后厉声道:“你做什么?!”   得到表扬的司马烟咧嘴一笑,直接拉过万春流的后领,而后迅速地从窗口探出一个脑袋对江别鹤道:“可以了!”   江别鹤看他已经把屋子里最后一个能行动自如的人制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何况刚刚听燕流霜既震惊又气急败坏地开口,想来是这会儿正是紧要关头,根本无法奈一个武功平平的小恶人如何。   如此,江别鹤也就没了原先的顾虑。   他再不犹豫,像一支离弦箭一般迅速窜入了这间简陋的药庐。   屋内的情况与司马烟所述无异,燕南天坐在药桶内,虽闭着眼,但身上有真气不停游走,那模样可谓骇人至极,而燕流霜和杜杀分别列于药桶两端,正吃力万分地联手压制燕南天体内的真气继续暴动,压制得满头大汗,鬓角全湿。   见他进来,燕流霜甚至还摆出了惊讶之色:“是你?!”   其实她的确不太会骗人,此时的惊讶语气也稍显刻意,放在其他时候,一定骗不过江别鹤这样老奸巨猾的狐狸,但此时有万春流给的药,哪怕语气刻意了一些,那一脸虚汗,即将支撑不住的模样也足以让江别鹤相信她。   江别鹤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杜杀一眼,抿唇一笑道:“是我。”   他一步一步走到燕南天坐的药桶前,而后低头望了桶内的燕南天一眼,发现这位恶人谷当了八年活死人的天下第一剑早已没了自己印象中的神威,反而还十分狼狈,顿觉心中畅快极了。   “燕南天呀燕南天……没想到最后,还是得我来亲自了结你这一世英雄。”他叹了一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那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闪着令绝大部分江湖人都会忍不住心生惧意的寒光。   而江别鹤当年从自己的主人江枫那学来的剑法,在江湖上亦称得上数一数二。   他相信这一剑下去,便是大罗神仙再临,也不可能再救回燕南天了。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这八年来笼罩在自己心中的最后一块阴云都散去了!   他扬手一斩,剑锋才刚触及到燕南天打结的头发,唇畔便已先浮起了笑容。   可下一刻,这笑容便凝固了。   他发现不论他如何用力,他的剑都无法再往下哪怕半寸,而抵住他剑锋的正是一派即将支撑不住模样的燕流霜。   燕流霜只动了一根小指,用小指甲盖挡在了他剑锋前。   在他反应过来,想立刻往外逃去时,他又发现他颈边也多了一把剑。   原来是带他过来的司马烟看准时机出了手。   “你们……!”他大惊失色。   “江大侠很惊讶?”燕流霜朝他笑了一笑。   江别鹤的脑海里瞬间转过无数想法,试图找一个最好的借口给自己开脱。   无论如何,他不能死在恶人谷这样的地方!   可看着燕流霜的表情,那些话竟是全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出不来了。   他知道不管他说什么,她恐怕都不会信的。   江别鹤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试图用这个动作让他们放低戒心。   燕流霜看他朝自己小腿扑过来,本能地皱了皱眉,正要出手将他甩开呢,就感觉到药桶内的燕南天忽然动了一动。   她大惊,忙去探燕南天的情况,然后她发现这场戏似乎要弄假成真了!   “抓住江别鹤!”她高声吩咐对面的杜杀,“我腾不出手。”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跪下去的江别鹤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一喜,还觉得自己有了从中脱困的机会。   他以为燕流霜这会儿气力耗尽动不了,想着干脆挟持了她杀出恶人谷去,于是伸手往前一捞。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碰到燕流霜的衣角,另一边的缝隙里便伸出了一只锋利无双的铁钩!   那铁钩比他快得多,且毫不留情地勾住了他的手腕,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腕处传来的剧痛已让他惨叫出声。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蹲着的司马烟也呀了一声。   司马烟对杜杀道:“就这位江大侠的功夫,用不了杜公你出手,我一个人就能抓了。”   杜杀闻言神色未变,将江别鹤用力一勾,甩至离药桶一丈远的地方,然后才对司马烟道:“看好他。”   司马烟当然立刻应下,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两根铁链,直接将江别鹤手脚锁住,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和杜杀一样望向药桶边的燕流霜。   此刻的燕流霜神色十分凝重,显然是到了不能出错的时候,以至于司马烟看了一眼就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反而跟杜杀一起沉默了下来。   躺在地上的江别鹤满手是血,脚也被铁链绑住,整个人动弹不得,却也还没死心,想趁这个机会爬出门去。   只可惜他才一动作,司马烟就回过了头。   司马烟啧了一声道:“我看江大侠是到了黄河也不死心了。”   江别鹤双目圆睁,用气音愤怒道:“难道你不想回江南了吗?!”   司马烟哈哈大笑,总算是揭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道:“回江南做什么?不瞒江大侠,我的祖籍在漠北啊。”   江别鹤差些被气得吐血,他这几年改头换面,也也在学易容术。   但他深知像他这样半路出家的人,用人皮面具反而容易露馅,所以就算在面上做伪装,也是修饰为主,哪想到这趟昆仑山之行,竟给他遇上了直接把他骗过去的行家!   “你……你……”   “我劝江大侠还是少费些力气吧,不然惹了我们杜公不高兴,我怕你另一只手也留不了。”司马烟道。   他提到杜杀,叫江别鹤也不由得把目光放到了这个背对他们而立的白衣男子身上。   上回两人见面,江别鹤被他拂了面子,心中十分记恨,这回更是被杜杀伤了一只手,自然更恨。   他想不通,杜杀难道不怕燕南天醒过来后报复恶人谷吗?!   诚然当年是他把燕南天骗进了恶人谷,可最终让燕南天变成一个活死人的人还是以杜杀为首的恶人们啊!   想到这里,他决定再奋力搏上一搏。   于是他高声道:“杜公此刻为燕南天对我下杀手,等燕南天清醒后,他也未必会感谢你!”   杜杀根本没理他。   而他继续:“还有这恶人谷!原本可是你的,屈居在一个女人下面你难道甘心?何不与我联手,趁此机会将这二人一起除掉!”   在江别鹤看来,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没了心腹大患,杜杀也能拿回自己在恶人谷的地位。   他觉得杜杀只要不傻,就应该答应。   但令他失望的是,杜杀依然没有理他。   这个一身杀气的男人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弹,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好一会儿后才冷声道:“他太吵了。”   一旁的司马烟立刻反应过来:“是,我这就让他闭嘴!”   杜杀嗯了一声,目光始终落在正给燕南天梳理真气的燕流霜身上。   他现在已知道了燕南天的身体状况究竟有多危险,所以哪怕他清楚燕流霜的本事,也无法不为她担心。   至于司马烟,则是在应完他这一声后迅速点了江别鹤的哑穴。   司马烟心想,江别鹤方才那一番话,换了谷中其他恶人,指不定就答应了,可他真是个傻的,竟然对摆明了喜欢燕流霜的杜杀这么说,简直是找死啊!   这下连他都有点同情江别鹤了。   看来真是人之将死,其言必蠢罢。   之前配合他做戏的万春流显然和他想到了一处,此时与他交换一个眼神,而后也摇了摇头。   屋内就这样恢复了安静。   而在这样的安静之下,药桶内发出的细微声响自然也准确无误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万春流和司马烟虽然不及杜杀那样紧张,但看着燕南天那副即将醒转的模样,也一样将心吊到了嗓子眼。   他们不知道,这个屋子里真正最紧张的人,其实是被点了穴还动弹不得的江别鹤。   此刻的江别鹤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相比他们几个,正在给燕南天梳理真气的燕流霜反而是最淡定的那一个。   这事她已经做了整整一年,做起来再熟练不过。   不过过去一年间,梳理完就算暂时结束,这回却有点不太一样。   再看燕南天体内的功法又上了一层楼,她猜燕南天应该是真的快醒了,所以熟练之余,也没有放低谨慎。   说来奇怪,他们两个虽然素不相识,还一个用刀一个用剑,但修炼的功法却是正好有异曲同工之处。   加上两人都姓燕,要不是清楚地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燕流霜恐怕真要觉得他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兄长了。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在药桶中一动不动坐了八年的男人终于颤动着睫毛睁开了眼睛。   他生得并不十分英俊,又因为这八年的经历比常人落拓许多,闭着眼睛的时候,看上去简直跟流浪汉无异,可当他睁开眼,在那双宛如寒星的眸子映衬下,竟是一丝一毫的狼狈都没了。   燕流霜见状,当即松了一口气:“你可算醒了。”   这几年里燕南天虽然一直没醒,但他隐隐有意识,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一直在帮自己疗伤,此刻听到她的声音,第一反应就是回头去谢。   可他一回头,先瞧见的却不是燕流霜,而是躺在地上的江别鹤。   在这一刹那,被压制了八年的怒火瞬间涌上心头,他几乎是瞬间就从药桶里飞身而出,用嘶哑的嗓音愤怒道:“江琴!”   燕流霜:“????”   等等?江琴?!   其余三人的反应也和她差不多,毕竟谁都想不到一个能和慕容山庄交好的江南大侠竟会是昔日天下第一美男子的书童。   司马烟更是直接咋舌道:“敢情当年就是你设计了燕大侠和我们恶人谷啊?”   当年燕南天杀进恶人谷来时,为的就是找江琴。   杜杀那会儿就很尊敬他了,甚至还让手下去问,若是谷中真有江琴这个人,他愿意将其交给燕南天。   可恶人谷中的确没有这个人,而燕南天嫉恶如仇,并不信他们,以至于最后两方人马还是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司马烟也是在那天夜里进的恶人谷,他至今记得燕南天喊出那个名字时的表情。   事后他还和其他人一道感慨过,好奇这江琴究竟是什么人物,谁曾想八年过去,这人就变成了江南大侠,还试图进恶人谷对燕南天再下杀手!   “……哇,跟他比起来,咱们恶人谷都输了一筹啊!”司马烟由衷佩服。   “……”杜杀没说话,但心中想法与他差不多。   地上的江别鹤,或者说江琴见到燕南天清醒,又听他喊出自己的名字,心知大势已去,顿时面如死灰。   他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费尽心思,最后还是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燕南天望了他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很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司马烟想提醒这位天下第一剑,江琴的哑穴还被点着呢,奈何在燕南天的气势下他也不敢开口。   最终还是燕流霜出了声:“他被点了穴。”   燕南天:“……”   燕流霜:“还有你真的不穿件衣服再和他算账吗?”   燕南天:“………………”   第五十九章 孪生兄弟相杀13   燕南天这辈子还没遇到过这样尴尬的境况。   他身为一个为万人所敬仰的侠客, 虽然也有年轻气盛不拘礼法的一面,但直接在当着一个姑娘的面赤身裸体行动, 着实是第一次。   更不要说这姑娘好像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总而言之, 听到燕流霜这句话后,他便彻底僵在了原地。   是, 得穿件衣服, 他想。   可是他目光扫过眼前这药庐内的陈设——   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解他燃眉之急啊!   就在他最尴尬羞愧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将就一下。”   知道救命恩人也在自己身后, 燕南天没敢回头,生怕唐突了她, 所以听到这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也只是动作一顿。   下一刻, 有一件白色的外袍递到了他手边。   他几乎是立刻接了过来, 往身上一裹,遮住关键部位。   待他做完这一切再松一口气的时候,他才终于有了转身回头道谢的勇气。   然而当他侧过身, 看见另一张熟悉脸庞的时候,他的怒气又回来了许多:“是你?!”   杜杀也没退缩, 迎着他的目光点头道:“是我。”   燕南天很久以前就觉得这杀手算条汉子,所以当初与五大恶人恶战的时候,对他始终留有一番情面。   后来事情闹成那样, 实非他所愿,八年前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甚至还想过,是不是他真的找错了地方。   可现在他一醒就在恶人谷中看见了江琴!   他深吸一口气, 瞪着杜杀道:“倘若燕某人没记错,当年是你亲口说的,恶人谷中并无江琴这个人。”   杜杀平静道:“是。”   燕流霜在一旁听着,都有点替杜杀着急,有必要这么惜字如金吗?!掰开解释清楚又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她主动上前一步按住燕南天欲动未动的肩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八年前的事谷中恶人是有错,但错归错,他们从未包庇过江琴。”   杜杀生得清瘦,他的衣衫对燕南天来说其实不太合身,所以燕南天方才接过之后将它裹在了腰间。也就是说,此时的他仍光裸着上身。   燕流霜这么按上来,他几乎是瞬间尴尬了回去。   他觉得自己这样太失礼了。   反倒是燕流霜,不仅半点不在意,还笑了一声:“我给你疗伤的时候早按过不知多少遍了,你怕什么?若是计较这个,你现在还该在药桶里待着呢。”   燕南天:“……”   她则冷静地继续:“还是先说正事吧。”   相比杜杀的过于言简意赅和司马烟的插科打诨废话连篇,燕流霜说话的风格显然最像个正常人。   她当着江琴的面,把他当年如何买通十二生肖,又如何让十二生肖误导燕南天使其闯入恶人谷的事简单讲了一遍,末了弯腰解开江琴身上的哑穴,道:“怎么样,我可有说错?”   面如死灰的江琴还是没开口。   他发现在这个时候,能不能发出声音已不重要。   因为他根本想不到任何为自己辩驳的理由。   燕南天听到一半,两手已紧握成拳,再低头看到江琴此刻的表情,他便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回身,单手将其提起,直视着这个小人浑浊的目光道:“我义弟从小就视你为兄弟!他待你甚至不比待我这个大哥差!他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呢?!”   江琴大概也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了,所以尽管他此刻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却还是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笑了起来。   “哈……在你们眼里,给我一口饭吃……大概就是对我好了?”这些话他从未对其他人说过,可的确是在他心上盘桓了二十多年的话,“我哪里比他差……?哪里……?”   燕南天没说话。   而他挣扎着继续道:“我什么都……什么都不比他差!可在世人眼里我永远都是他的一个书童!”   说到书童二字时,他的眼睛里甚至渗出了些血丝,显然是恨透了这两个字,也恨透了江枫。   这番不知悔改的态度令燕南天愤怒至极,他现在手中无剑,但他的嫁衣神功却已比昏迷不醒之前要更好。   对他来说,捏死江琴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可他到底没有这么做,他盯着江琴,胸口起伏不已了许久,末了松手将其扔到地上。   然后他再度回身望向杜杀,目光如电地开口道:“我那个侄儿当年究竟死在何处?还有装了我义弟和弟妹尸骨的那口棺材。”   他要用江琴这小人的血祭奠江枫一家。   “你侄子没死。”这回是万春流最先开的口,他捋着胡子笑呵呵道,“当年屠娇娇想把他培养成天下最恶的恶人,将来放出去为祸江湖,所以留下了他的命,现在活得好好的呢,只有别人拿他没办法的份。”   “没死?!”燕南天瞬间拔高了声音,“那他在哪?!”   “这个时辰——”万春流望向窗外拉长了语调道,“怕是还在跟你女儿一起练功吧?”   燕南天:“????”   等等,他哪来的女儿?!   等他把所有的原委,以及这八年里发生的事全部搞清楚,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看到两个侄子都好好的站在自己眼前,燕南天顿觉十分安慰。   可当他把目光移向跟在他们身旁那个漂亮的红衣小姑娘时,他就开始头大了。   从来没人教过他一觉醒来多了个这么大的女儿要怎么办!   张菁看他盯着自己一直不开口,便试探着开口喊了一声:“爹……?”   燕南天:“……”   这么漂亮这么乖,真的是他生的吗?   他在这不可置信,张菁却是误会了,以为他真的像慕容九说的那样不愿意认她这个女儿,顿时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燕南天:“!”   也从来没人教过他要怎么哄女儿啊……   他紧锁眉头,想着该说点什么,奈何再如何搜肠刮肚都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看他纠结成这样,而张菁也越哭越大声了,花无缺忙出声安慰了两句:“燕伯伯只是从前没见过你没反应过来而已,你别哭呀。”   张菁拼命摇头:“他……他肯定不想要我!”   小鱼儿闻言,忙向燕南天使眼色,意思是快表个态啊!   张菁这丫头哭起来太可怕了,他真的受不了。   而燕南天在侄子的眼色下,终于憋出了第一句来。   燕南天说:“你别哭,我不是不认你。”   张菁揉着眼睛问:“……真的吗?”   此刻的她眼眶里还蓄着泪,挂在那欲落未落,格外可怜,这模样看得燕南天心头一软,当即点头道:“真的。”   深谙得寸进尺之道的张菁听他如此保证,立刻接着问道:“那我娘呢?”   燕南天知道玉娘子身为江湖第一美人根本没必要拿这种事诓骗自己,而且事情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作为一个男人,怎么能不负责呢。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道:“……只要你娘不嫌弃我。”   张菁立刻破涕为笑:“娘怎么会嫌弃爹!她一直跟我说你是世上最厉害的大英雄!”   这话让燕南天下意识抬头望了望不远处正背对着他们,同时还揪着燕流霜衣袖不敢过来的玉娘子。   说实话,在此之前他对这个江湖第一美人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当年曾在机缘巧合下救过她一命。   可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她竟钟情于自己……   他一直觉得他一个粗人,和她这样拥有万千追求者的世家小姐没任何走到一起的道理,不过是萍水相逢后的一场路见不平而已。   “那我们过去找娘呀!”张菁忽然扑过来拉住他的手臂。   “……”燕南天任由这小丫头拉着自己走过去,为了配合她的速度,还特地将步子迈得很小。   等父女两个好不容易挪到那边时,玉娘子也正好被燕流推着转过了身。   燕流霜看他们两个目光对上,自觉该消失了,忙用巧劲掰开了玉娘子的手,而后像一尾灵巧的鱼一般甩开了他俩。   天高云淡,不远处的两个徒弟也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叫她心情极好。   她想这一次,她总该能促成一份真正的圆满了。   ……   至于燕南天当年拉进恶人谷的,装了江枫和花月奴尸骨的棺材,其实早在八年前就被葬了。   燕南天得知此事后,也颇感慨:“看来恶人谷中也不乏人性未泯之辈。”   万春流听了这话,有些在意:“所以你不打算和杜杀他们算旧账了?”   燕南天想了想道:“他养大了小鱼儿,还教了小鱼儿不少,所以我和他之间的旧账,就算两清了吧。”   至于其他恶人,燕流霜其实已帮他惩罚过了,他们如今武功尽废,不仅不能出去害人,甚至在恶人谷中的地位也跌到了最底。   倘若江枫已经绝了后,燕南天现在清醒过来,肯定会把这笔账一分不差地全部讨回来。   可万幸的是没有,所以他想,就当是给那两个孩子积德。   而且说到底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江琴,如今他已经用江琴的血祭奠了江枫夫妇,那么这段往事也该揭过了。   万春流点点头,又问:“那移花宫呢?”   燕南天沉默了片刻,道:“看他们兄弟自己如何想吧。”   正如小鱼儿是被恶人谷中的恶人养大,抛开阴谋当初的阴谋不谈,移花宫对花无缺的确是有养育之恩的。   所以他决定干脆不再插手,只看那两个孩子自己怎么选。   而无论他们怎么选,他都会永远站在他们身后支持他们。   万春流听到这里,不由得赞了他一句:“看来这天下第一大侠也不是谁都能当得的。”   燕南天反问道:“我如今还算天下第一?”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   后来万春流把燕南天的决定告诉燕流霜,又说:“既然他都不打算计较了,我看燕老大不妨也劝杜杀一句。”   他以为杜杀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自个儿练剑是认定了燕南天不会原谅他,在准备和燕南天时隔八年再来一场。   事实上这么说也不算全错,杜杀的确是打算和燕南天再战一场,但原因却不是万春流想的这样为了当年恩怨。   所以燕流霜听了之后笑着摇了摇头:“你不用担心他,他很清楚他在干什么,他这些年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他只要心中还有剑,便不会放过的。”   万春流虽然没怎么听懂,但听她说得这么笃定,顿时不再纠结。   之后他换了个话题,问她是不是打算和燕南天玉娘子一道去江南。   玉娘子好歹出身武林世家,还这么一往情深地给他生了个女儿,从前他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无论如何,也得去江南把该补的礼数补上。   所以燕南天打算过段时间就带着她们母女回江南去。   万春流一直一来都知道燕流霜从前和两个徒弟一道留在恶人谷是因为燕南天还没醒,如今燕南天已经清醒,她似乎也没了继续留在此处的理由。   “他和三娘的这杯喜酒,我自然得喝。”燕流霜说,“其实你也该去喝一喝,毕竟没有你的话,燕南天如今还是个活死人呢。”   “我就算啦,折腾不动。”万春流朝她摆手,“还是这恶人谷最自在。”   自在二字颇得燕流霜的心,呆了一年有余后,她也觉得这地方很不错。   如果她孑然一身,也没有教徒任务的话,她大约会非常高兴地留在这里,可惜不能。   对话进行到这里,难免带上了一些伤感的味道。   万春流看着她此刻忽然变得很远很远的目光,不由得在心中为杜杀叹了一口气,他想这大概是就是所谓的欠缺了一丝缘分吧。   他没想到的是,燕南天得知他不愿离开恶人谷去江南后,竟和玉娘子商量了一下,决定在恶人谷中先办一场简单的婚礼。   燕南天甚至还请他来当主婚人。   他们做到这个份上,万春流自然没有再拒绝。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恶人谷上下便集体为这场婚事奔走了起来。   第六十章 孪生兄弟相杀14   恶人谷中的恶人们隐居昆仑多年, 最近这一年内又在燕流霜的约束下安分守己什么坏事都不曾干过,本就闷得有些无聊了, 这回天下第一剑客和江湖第一美人要在此举办婚礼, 最兴奋的当属他们。   之前一直不敢再跑到燕流霜面前晃悠的屠娇娇也趁此机会主动要求帮忙,说是可以为玉娘子缝制嫁衣。   燕流霜知道这位“不男不女”在做衣服方面的本事的确不错, 又看她如今悔意十足, 就答应了下来。   “行吧,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她说。   “燕老大放心便是!”屠娇娇拍着胸脯跟她保证, 保证完后又踌躇着压低声音道,“您那义兄……是真的不打算找我们算账了?”   她口中的燕流霜义兄, 自然就是燕南天了。   燕南天醒后, 知道江湖上关于他们关系的猜测, 干脆表示那不然就结拜吧。   而燕流霜听了这个提议亦没有反对,所以此刻的他们已是结义兄妹。   这件事在恶人谷中算不上什么秘密,屠娇娇知道并不奇怪。   但屠娇娇问的这个问题嘛……   燕流霜笑了笑道:“你若实在放心不下, 现在去主动寻他算上一算也不是不行啊。”   屠娇娇立刻摇头:“那还是不了!”   燕流霜说那就别纠结了,忙你的去吧。   屠娇娇应得飞快, 像是生怕她反悔,片刻后就抱着一大堆衣料离开了她的住处。   谷中上下筹备婚礼的这一个月里,小鱼儿不止一次问燕流霜, 为什么最近杜伯伯都不来了呀。   燕流霜大概知道原因,但没说,只反问道:“怎么?你是一天不被他揍一顿就想得慌?”   小鱼儿闻言,一张脸立刻垮下来:“美人师父你变了!你现在不疼我了!”   她配合着这小子的话点头:“噢, 被你发现了。”   小鱼儿立刻扑上来抓着她的手臂卖乖:“可我最近练刀这么认真。”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揉了把他毛茸茸的脑袋道:“我知道你是心中担心你杜伯伯才来问我的,你放心吧,他没事。”   小鱼儿松了一口气,又问:“那我能去杜伯伯住的地方看他吗?”   燕流霜摇了摇头,说最好不要。   近一个月来,杜杀一直闭门不出。   谷中不少恶人都以为他是害怕燕南天醒后报复于他,所以这会儿潜心苦练呢。   但燕流霜知道不是。   杜杀是个很简单的人。   燕南天对他来说与其说是个仇人,还不如说是榜样是目标。   杜杀因为八年前那场恶战失去右臂,现在的恶人谷中,恐怕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在失去那条右臂之前,杜杀也是个剑客。   一个真正的剑客不可能放弃剑。   所以他主动去找了燕南天,与燕南天约定,在他们一行人离开恶人谷之前,来一场正大光明的比试。   他不是不知道这比试输多胜少,但他还是提了出来。   同为剑客,燕南天当然也理解他的心结所在,所以燕南天答应了。   他们约了冬至日在昆仑之巅比试,并请燕流霜去当见证。   燕流霜听后点了点头,一句多余的劝告话都没说。   ……   燕南天和玉娘子的婚礼在冬至前一天。   当天晚上谷中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摆了十几张酒桌。   所有人开怀畅饮,就连三个小孩都被允许喝了两口。   闭门一月有余的杜杀也被万春流请了出来,他非常真诚地祝贺了这两个人。   敬酒的时候,玉娘子瞥了一眼附近几张桌,没见到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便忍不住小声提醒杜杀道:“我瞧着阿霜今日好像不大对劲,这会儿也不知跑哪里去了,你记得看着点啊。”   杜杀愣了愣,说好。   已经将手中酒杯举到一半的燕南天闻言动作一顿,道:“霜妹怎么了?”   玉娘子:“我也不是很清楚……”   其实她大概能猜到一点,但不太敢确定。   亏得燕南天心大,听她这么说就没问了。   片刻后,这对孩子都长到八岁的新婚夫妻就去下一桌敬酒了,而杜杀坐在那,目光从周围热闹不已的人群扫过,一样未能发现燕流霜的踪迹。   然而大部分人应该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照样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打算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醉生梦死一把。   杜杀看着眼前这番场景,忽然就一点兴致都没了。   和他坐一桌的司马烟见状,几乎是立刻猜到了他的心思。   司马烟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燕老大好像往谷口去了。”   换了从前,司马烟绝对不敢对杜杀说这样意味明显的话。   他知道杜杀最不喜欢别人揣测他的心思,不管揣测对了还是没对都一样。但今天这样的日子,就算看在燕南天的面子上,杜杀也不会对他发难的,所以他就忍不住说了。   杜杀听到这话的反应同他想象中差不多,怔了一瞬,而后目光再不受控制地恍了起来。   司马烟看在眼里,不由得在心中叹一口气。   “来,我敬杜公一杯。”他拿起边上的酒坛给杜杀满上。   桌上其他人听了,也忙一起凑过来举起了杯。   杜杀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而后站起身来道了一声慢用便离开了。   其余人尚未反应过来,叽叽喳喳地在那议论是不是他们吵到杜公惹杜公不高兴了。   “是啊,杜公一向不喜欢热闹的……”   他们猜来猜去,一个比一个会乱想,听得司马烟忍不住笑。   司马烟道:“行了,你们就别胡思乱想了,杜公不会跟你们计较的,他有事呢。”   这群人想问他究竟有什么事,但司马烟却是直接岔开了这个话题同他们扯起了别的。   恶人谷的入谷路狭长幽深,足以隔断里头所有的热闹。   杜杀沿着那条熟悉的小径一路行至谷口,果然在入谷处上方的一块巨石上发现了燕流霜。   她抱了两坛酒坐在上面,没有抬头看天上的月亮,也没有低头看谷中的灯火。   大概是听到了他寻过来的脚步声,喝完手中那一杯后,她回身望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她问。   “不习惯。”他答得很简单。   “不习惯热闹?”   “……嗯。”他没有否认,但出声的时候却不自觉地垂了垂眼。   有那么一小会儿,这里安静得只剩下了风声。   但片刻后,她便语气轻松地开了口。   她问他:“怎么样,明日之战准备得如何了?”   杜杀想了想,直接提气掠到了她待的那块巨石上,在她面前坐下,然后才缓声道:“没什么可准备的了。”   她跟去年冬天一样非常大方地分了一坛酒给他。   北风凛冽,吹在面上刺骨十分,察觉到这一点后,杜杀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替她遮挡些许。   他想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这个了,哪怕对她来说这根本可有可无。   他没有问燕流霜为什么不进去和其他人一起,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她对面陪她喝完了剩下的酒。   这一回她没有醉,喝到最后漂亮的眼睛也清亮无比。   两坛酒见底的时候,天上正好下起了雪。   这是今年昆仑的第一场雪。初时只是细小的雪粒在空中飘荡,一炷香后风势渐大,雪花也越来越大,落在面上一阵冰凉。   当远处的屋顶都慢慢聚起了些白后,杜杀终于开口:“回去吧。”   她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我再一个人坐会儿。”   若她说的只是“再坐会儿”,杜杀兴许还能假作什么都不明白地继续留在此处,可她说的偏偏是“一个人坐会儿”。   沉默了几个呼吸后,杜杀站起来,遵从了她的意愿。   从那块巨石上跳下去的时候,恰有一片鹅毛一般的雪花落在他颈间,顺着他的衣领一路滑下,最终在他的胸口融化。   他眨了眨眼,觉得那片雪带来的似乎不只是冰冷,还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钝痛。   这钝痛令他没有立刻迈开脚步,而是在石下静默了起来。   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胸口,好一会儿后,忽然低声道:“明日傍晚,昆仑山巅,莫要忘记。”   燕流霜大概是笑了一声,但笑得很轻。   笑完后她说:“你放心吧。”   ……   第二日傍晚,燕南天和杜杀一道上了昆仑山。   比起山脚处还算温柔的风雪,这个时节的昆仑之巅可谓冷入骨髓。   他们两个都没有带剑,只用枯枝为刃。   其实剑术到了燕南天这个地步,不管用什么,都能用出神剑的效果来,但杜杀显然离这个阶段尚有一些距离。   燕南天劝他:“你没必要如此。”   他却很坚持:“既是比试,就当公平。”   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令燕南天再无话可说,于是他郑重地向杜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在谁先出手这个问题上,杜杀倒是没跟他谦让,直接在漫天飞雪中出了自己的第一“剑”。   八年前那场恶战让他失去了一条手臂,但也让他得到了许多。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对剑的理解,毕竟看过了燕南天的剑,再回头反观自己的感觉可称不上好。   之后的六七年里,杜杀一直在想,他的剑和燕南天相比到底差在哪里?   就在他快要想明白的时候,他又输给了跟燕南天十分相似的燕流霜,而且输得更惨。   燕流霜说他武功跟不上心境,这句话说简单点就是他天资有限,直戳他一直以来都清楚然不想面对的事实,曾让他苦闷万分。   可后来他也想通了,就算天资有限,他也一样还是会继续用剑。   自那之后,他的剑意好像就开阔了起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大概还要谢谢燕流霜曾那么直接地指出了那一点。   如今的他站在燕南天对面出剑,想的已经不是成败和生死。   他想的是,如果在剑形上他一辈子都追不上这个男人,那么至少在剑意上,他已经有了与他比肩的资格。   那不是遗憾,相反的,他站在这个位置,看到了原本从生到死都触碰不到的东西。   雪纷纷扬扬地下,在燕南天简单至极的一剑下,杜杀一共使出了十七剑。   第十七剑结束的时候,杜杀手中的枯枝也应声而碎。   燕南天很惊讶:“你比从前……”   怎么说呢,虽然武功上的进步不大,但同样的剑法,被如今的杜杀用出来,已经彻底不像是一个杀手的剑了。   杜杀听懂了他没说出口的话,抿唇朝他道了一声谢。   这场只有一个见证人的比试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下山的时候燕流霜走在他们中间。   她随口问燕南天:“阿兄和三娘打算何时上路?”   燕南天想了想道:“就这几日吧,否则恐怕无法在过年前回到江南。”   他答应了张菁,会在过年的时候去慕容家告诉她的那些表姐表妹,她是有父亲的,她父亲没有不要她。   “行,那我也收拾一下行李。”燕流霜说。   “好。”燕南天很高兴地应下。   下了山刚回到恶人谷,张菁便扑过来要他给自己撑腰。   虽然才醒了一个月,但他已经是个十足的女儿奴,对张菁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张菁一卖委屈,他就立刻整副心神都被牵走了。   燕流霜在原地看着他们父女其乐融融的场面长舒了一口气。   正当她想上前跟张菁边上的两个徒弟说,这几日该收拾行李的时候,整个下山过程中都没开过口的杜杀忽然叫住了她。   杜杀喊她,向来是没有什么称呼的,这回也不例外。   他只是用很稀松平常的语气问她:“以后就长留江南了吗?”   她点头:“应该是吧。”   “那一路平安。”   “这话难道不该等我们走的时候再说?”她挑了挑眉。   杜杀垂下眼不去看她,好一会儿后才道:“我明日开始闭关。”   如此,他就不用看着她走了。   第六十一章 孪生兄弟相杀15   要说近年来江湖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事, 当属昔日闯入恶人谷的天下第一剑客燕南天和江南张家的三娘,也就是江湖第一美人玉娘子喜结连理了。   不过那场婚礼结束后, 引发各种江湖热议的却不止他们两个, 还有燕南天那个先前就名声大噪的妹妹。   他们从前便听说过排在十二星相之首的魏无牙去恶人谷向她求亲的传言,所以早在那时便好奇过, 能让那只眼高于顶的老鼠去求亲的女人, 究竟是何模样?和魏无牙求过亲的移花宫主邀月比呢?   事实上好奇这个问题的人,也大多没见过邀月到底长什么样, 但这不妨碍他们对燕流霜的向往。   毕竟邀月虽凶名在外,但清冷如仙的名声一样远扬江湖。若非如此, 魏无牙当年怎会跑去移花宫求亲?   大部分的人向往归向往, 实则在见到燕流霜之前都认定了她应该美不过邀月, 也美不过玉娘子才是。   所以当他们在张家的婚宴上见到那个坐在主桌,称燕南天为阿兄的女人时,便集体傻眼了。   这一传十十传百的, 让好奇燕流霜的人越来越多,也让张家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多了不知多少拜访者。   燕流霜对此相当头痛, 也深觉给张家添了麻烦,是以待了一个月后,她就果断带着两个徒弟走了。   “还是恶人谷好啊……”路上小鱼儿如是感慨, “大家都见过美人师父出手,所以根本没胆子凑上来!”   “……”燕流霜居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不过恶人谷好虽好,对于这两个孩子来说却着实算不上什么好环境。   她犹豫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决定带他们出海, 寻个安静的海岛认真习武。   兄弟俩俱无意见,高兴地应下了。   之后师徒三个在东海某座无名岛上一待就是五年。   逢年过节时,燕南天一家总会过来,哪次赶不及了,也会派人给他们送东西。   花无缺还是和从前一样乖巧,至于小鱼儿,则是因为被闷了太久而更会闹腾了。   但小鱼儿如今已经摸清她的底线,知道自己只要认真学刀,在别的方面皮一些她完全愿意容忍,所以说起话来越发没大没小。   燕流霜的确懒得跟他计较这些,她现在只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些,早日把所有能教给他们俩的东西教完,她就可以离开了。   她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个想法竟会被在她面前惯来少话的花无缺看穿。   第四年的除夕,燕南天一家有事没能赶来。   师徒三个便简单地多烤了几条鱼权当庆祝。   后半夜她睡不着,一个人去海边吹风。   快天亮的时候,她在他们师徒一起搭建的木屋前碰到了花无缺。   她很惊讶:“无缺你这么早便起了?”   花无缺摇摇头,说他是一个时辰前听到了她房间里发出的动静。   “那你还挺警觉啊。”她没当回事,笑了笑道。   已经长成少年的花无缺在东海的黎明里垂下了头,声音很低:“因为我总是很怕哪天一觉醒来,师父你就不见了。”   这话让燕流霜愣了一愣,然后她想起当年她把他从移花宫带走的时候曾坦诚地对他说过,她不是无缘无故对他好,等将来她离开的时候,她会告诉他原因。   显然五年过去,花无缺也还记着这句话,并察觉到了她急于离开的焦躁心情。   她有些想叹气,但最终没有。   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的时候,她和声开口:“不会的。”   花无缺闻声抬眼,似是在等她说下去。   而她伸出手来拍了拍这乖巧少年的脑袋道:“就算哪天我真的要走了,也不会不告而别。”   这并非花无缺想要的回答,但他大概知道,除了这句话之外,燕流霜是不可能给他们更多的。她终究要走。   于是他点头,迎着晨光对她说了一句好。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久到燕流霜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才又出声问了她一个问题。   花无缺问:“师父是要去见你一直在思念的那个人吗?”   这问题其实有些冒犯,但燕流霜还是答了。   燕流霜说:“对,但我可能还有好久好久才能见他。”   微冷的海风吹过来,将她的声音衬得格外寂寥。   在这一瞬间,花无缺仿佛明白了什么。   假如他的不舍是一条小溪,那么燕流霜在谈起那个人时的悲伤就是他们眼前的东海。   长久以来花无缺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她从天而降拯救了自己的人生,但现在他知道了。   自那日起,他练刀又比从前刻苦了数倍。   他想这样师父应该能早些见到那个人了,等她见到那个人,她应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罢。   这件事他没告诉过小鱼儿,但孪生兄弟之间总有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感应,在第五年的春节到来后,小鱼儿花在练武上的功夫也比之前多了许多。   燕流霜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不可谓不感动。   其实仔细算来,她对这对兄弟,是不及对原随云和宫九那样好的,可他们至纯至善,自始至终都对她存着感激,如她望他们好一般望她好望她快乐,比无花跟更叫她宽慰。   春去冬来又是一年。   长到十三的小鱼儿和花无缺已经学完了她的整套刀法,到了离开海岛去经历江湖和人世的时候。   燕流霜问他们想先去哪,小鱼儿说想回恶人谷看看。   花无缺附和了一句,附和完停顿片刻,而后又补充道:“……我还想去趟移花宫。”   燕流霜听罢未作犹豫就应了下来:“行,反正是一个方向,咱们慢慢走便是。”   他俩有点惊讶:“师父会和我们一起吗?”   她点点头:“我再陪你们走一段,走完这一段,才能放心让你们出师啊。”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一同笑出来,又一同说好。   离开东海后,他们先去了江南一趟。   燕南天和玉娘子有事不在,把张菁放在了慕容山庄与她的表姐妹们作伴。   想着快一年不曾见面,他们便去慕容山庄探望了这个小姑娘,结果在慕容山庄呆腻的张菁听说他们之后要去移花宫和恶人谷,立刻央着燕流霜带上她一道。   “我都快在这待到发霉啦!”她扒着燕流霜的手臂不肯放,还不停给花无缺小鱼儿使眼色,想他们帮自己一道求燕流霜答应。   花无缺向来拒绝不了她,看她噘着嘴皱着眉,心已经先软了,立刻开口道:“那不如就带上菁妹吧?”   小鱼儿则是哼了一声:“你就不怕被她烦死?”   张菁气得要打他,偏偏她武功比不上小鱼儿,追了两圈,连小鱼儿的衣角都没碰到,顿时更气了。   “你你你……你为什么不管管他!”恶霸不过小鱼儿,她就对好脾气的花无缺这么喊。   “他是我兄弟,哪来帮着你对付我的道理啊!”小鱼儿又嚷了句气她的话。   “我不管!”她立刻装出一副要哭的模样。   这模样令花无缺瞬间没辙,只能回头去跟小鱼儿商量:“你就……别总这么逗她啦?”   小鱼儿对他这火速反水的态度目瞪口呆:“……”   算了算了,看在燕伯伯和玉姑姑的份上,不跟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反正最终张菁还是跟他们一道上路了。   一路上燕流霜光是看他们三个打闹就看得很高兴。   他们行得不快,每到一处都会停下来玩上几日。   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必要的过程,因为她教给他们的刀法就是先出世再入世。   如今他们已经学完,到底能领悟多少明白多少,便全看他们自己了。   幸好在这一点上,这两个徒弟都没有让她失望。   夏天快过去的时候,燕流霜终于带着他们行到了飞鹤岭下。   绣玉谷移花宫就藏在这岭内,她凭着记忆寻到入口,进去后却发现这地方和她记忆中不太一样了。   原先种梅树的地方变成了一片药田。   她都能注意到这一点,曾在此长到七岁的花无缺自然也能注意到,是以刚一进去,花无缺就咦了一声。   张菁听到这一声,扭头问他怎么了。   他抿唇摇头道:“没什么。”   “所以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呀?”少女往前迈了两步,颇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山谷,末了得出结论,“嗯,比那条死鱼长大的地方好看!”   小鱼儿翻了个白眼,说她没眼光。   眼看他们两个又要吵起来,花无缺忙上前一步道:“好了,先进去吧。”   他凭着记忆将他们带到自己曾经居住的宫室,本以为那里肯定已经荒废,结果刚一靠近就听到了里面有人在说话。   其中有一个声音他很熟悉,是小时候待他极好的怜星。   怜星说:“姐姐的病,当真没希望了吗?”   回应怜星的是一个略有些稚嫩的少女声线:“大宫主自己不想清醒,我也没办法。”   花无缺听到这里,不由得想起了来时路上他们曾听到的那些关于邀月疯了的传言。   那时他没有当真,但现在看来——   “谁?”里面的怜星也在这一刻察觉到了生人气息,推门而出了。   “别来无恙啊,怜星宫主。”其他人还在面面相觑的时候燕流霜主动上前一步,与她打了个招呼。   “是……”怜星直接呆住,才说了一个字便忍不住低头掩起了面。   待她再抬头的时候,她的眼眶里已经有了泪水。   她望向花无缺,开口时声音颤抖:“是燕姑娘和无缺啊……”   说实话,光是看她这个样子,花无缺就可以想象,当年她一定是为了保住他们兄弟的命才给邀月出了那个兄弟相残的主意。   所以时过境迁之后,面对这个曾经的二师父,他仍是提不起什么恨意。   坦然承认这一点后,他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他们说话的功夫里,那宫室里又走出来一个少女站到了怜星身后。   这少女看着和张菁差不多年纪,穿一身白衣,生得不及张菁那般娇艳可人,但气质高贵,竟有些像曾经的邀月。   她目光从他们四人身上扫过,再偏头看了一眼几乎要哭出来的怜星,便好似明白了什么一般作恍然状:“你们两个就是江枫的儿子?”   燕流霜觉得这小姑娘还挺聪明,又看她住在花无缺曾经住过的地方,便问怜星:“这是你徒弟?”   怜星点了点头,可算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给他们介绍道:“她叫苏樱。”   燕流霜本不欲多打听移花宫弟子的事,听了这个名字后只随便点了点头,可怜星却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一样抿唇对她道:“能收到这个徒弟,其实和燕姑娘也有有些关系。”   原来当年魏无牙刚养好伤的时候来过一次移花宫,还安排了门人继续在移花宫附近蹲守着给他通报情况。   后来魏无牙去恶人谷求亲,留在绣玉谷附近的无牙门弟子也没了原先的小心。那段日子怜星因为邀月神智不清焦头烂额,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混进了移花宫,最后还是已经疯疯癫癫的邀月发现的。   邀月就算疯了也还是那个性子,看见有男人,还是长得这么丑的男人出现在绣玉谷,当即就要动手杀人。   无牙门那几个弟子吓得慌不择路,本能地往自己老巢逃。   那会儿邀月的武功比之前差了不少,加上神智不清,竟就这么一路追到了无牙门去。   怜星不放心她,自然也得跟着。   后来姐妹俩在魏无牙的老巢发现了一个和花无缺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也就是苏樱。   问了被她抓住的无牙门弟子后,怜星才知道这小姑娘就是魏无牙当初在移花宫求亲被拒后,刻意往邀月的方向养起来的。   犹豫了一下后,怜星决定把这小姑娘带回绣玉谷。   她疼爱的徒弟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仇恨,而她的姐姐也疯了,婢女们又怕她怕了这么多年,所以偌大一个移花宫,可以说是一个能和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太寂寞了,有个小姑娘陪着自己也好,怜星想。   “原来是这样……”燕流霜听完其中原委,十分慨然。   “我把她带回来后,发现她比起武功对医术更感兴趣,就只教了她一点保命的功夫。”怜星叹了一声,“所以大概只能算我半个徒弟罢。”   “但你还是为她把梅林变成了药田啊。”燕流霜说。   怜星抿了抿唇,说那也没什么不好的,而且她从小就不喜欢梅树。   燕流霜没问为什么,她看着怜星的表情,总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一段很令人伤心的故事,她不想戳人伤疤。   毕竟她来这一趟,只是想为她的徒弟了却心结。   两天后她带着徒弟和张菁离开移花宫继续西行,一路行至玉龙河水的发源处,来到了她曾短暂居住过的恶人谷。   这地方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如今再入谷时,她已不需要别人指路。   回到此处,最兴奋的当属小鱼儿。   用张菁的话说就是走路都在飘。   燕流霜看他一蹦一跳地走在最前面,颇有些想笑。   而花无缺站在她身旁感慨:“我还记得师父当年让我别离太远,就站在你身后。”   张菁一听也兴奋起来了:“霜姑姑当年带着你杀进来的时候是不是帅得日月无光!肯定是!”   花无缺想了想,道:“师父什么都没做就吓跑了一只老虎算不算?”   燕流霜:“……”   这种事就不要说了吧!   四个人踏着夜色一路往里,还没抵达她原先住处,便看见了那里闪烁的灯火。   小鱼儿咦了一声,说难道是杜伯伯住回那边了吗?   张菁说去看看就知道。   她一发话,花无缺当然快步跟上。   少年人性急,燕流霜很理解。   于是她就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最后,待她抵达那座院子时,这三个小鬼已经把院内那几间屋子的门全打开了。   小鱼儿在惊讶:“怎么没人呀?”   若只是没人也就算了,偏偏屋子里所有的陈设都维持着他们五年前离开时的模样,连灰尘都没有。   他觉得很奇怪,挠着头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燕流霜也很惊讶,扫了两眼后看了看外面的夜色道:“那正好,不用另外找地方休息了。”   这院子里三间屋,从前他们师徒三个正好一人一间,这回多了个张菁,燕流霜就让她和自己睡一间将就一下。   张菁很高兴地应了,然后一睡着就滚来滚去占了大半张床,还不停说梦话。   燕流霜一向睡得很浅,最后干脆披了衣服去院子里看月亮。   昆仑的月亮和记忆里一样漂亮,悬挂在天际,洒下温柔而凛冽的光。   隔着月光看到院外那个白衣身影时,她目光顿了一顿。   对方大概也没想到时隔这么久还能再见到她,不仅停住了脚步,就连表情也难得有了波澜。   最后是她先开的口:“久见了。”   说完这句后她才注意到他手中拿了几支蜡烛。   而他也是在这个时候回过了神,发觉她目光落在何处后,故作冷静地将其收到了袖中。   其实见到那几支蜡烛的时候,燕流霜就大概明白了这院子里为何会有灯火,也明白了他为何会在天还没亮的时候来到此处。   她从来都不笨,只是在此之前从未往那方面去想而已。   杜杀看到她的眼神变化便知道她到底还是反应了过来。   他想那他就再无任何需要隐藏的了。   然后他干脆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怎么忽然来恶人谷?”他听到自己问。   “陪徒弟。”她实话实说,“他们快出师了。”   “小鱼儿也来了?”   “嗯。”   虽然从前他们也说不了太多的话,但这会儿却是更简短,更容易沉默了。   杜杀知道这里面的问题在他,所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抱歉。”他说,“我原本没打算让你知晓。”   至于知晓什么,在此情此景之下,似乎也没有点明的必要了。   他把话说得这么坦荡,反倒是叫燕流霜无所适从了起来。   良久,她才出声道:“……这没什么好抱歉的。”   他笑了:“是吗?”   这回她很认真地对他点头:“嗯。”   这反应已经比杜杀的任何一次预想都好上千百倍,以至于明明心中还是一片苦涩,他却生出了一股很莫名的满足来。   他们之间的差距太过巨大,长久以来他都觉得于她而言他的喜欢是一种冒犯,可现在她告诉他不是。   这就够了,他想。   何况除此之外他还与她一起看了三次月亮。   之后留在恶人谷的几天里,燕流霜再没见过杜杀。   小鱼儿去他的住处寻他没寻到,被司马烟告知他又去昆仑山上闭关练剑了,十分遗憾。   燕流霜知道他们感情不错,便在离开恶人谷时安慰他道:“下次再来就是。”   他却低落万分:“下次就不会有美人师父和我们一道再来了。”   燕流霜:“……”   虽然是事实无误,但这么直接被说出来,还是让她有些怔忡。   “我就是有点可惜。”小鱼儿说,“他要是知道你就要走了,肯定会后悔这个时候去山上闭关的!”   燕流霜听他说这话的口气就知道他其实并不明白杜杀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和态度。   稍想了想后,她按住他的肩膀轻声道:“那将来再来的时候,你帮我带一句话给他吧。”   “什么话?”小鱼儿眨着眼问。   “嗯……帮我跟他说声谢谢。”她说。   “谢谢?”小鱼儿故作惊乍地退了一步,“美人师父你不会是要谢谢杜伯伯以前帮你揍我吧?!”   燕流霜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   ……   ……   很久以后,娶了天下第一神医的一代大侠江小鱼坐在恶人谷中回忆起他们师徒正式告别之前的这个画面和这句话,依然不解:“所以我师父她究竟是谢杜伯伯你什么啊?”   已经成为昆仑神剑的杜杀很轻地啊了一声,像是有些难过又像是很高兴地垂下眼道:“没什么,一件很普通的事而已。”   他没有说谎,喜欢她这件事对他来说的确是再普通再平常不过了。   就跟吃饭、喝水、睡觉和练剑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叶孤城:我最幸运了   原随云:我觉得你得好好谢谢我   第六十二章 天下五绝01   可能是在此之前已经酝酿了很久, 到了正式告别的时候,燕流霜反而没能和两个徒弟说太多话。   该教的东西已经教完, 该叮嘱的事也已经叮嘱完, 双方都没了遗憾。   对燕流霜来说,这算是前所未有的成功, 所以回到地府的那一瞬间, 她还是颇松了一口气的。   鬼差坐在忘川前打量了她两眼,啧了一声道:“我就说是你选人的眼光有问题吧。”   燕流霜:“……”   是是是, 你厉害,不然我为什么要让你选!   “而且这回你名声居然比上次还好?”鬼差还在感叹, “看来你真的要感谢一下你那个便宜阿兄。”   “行了, 说正经的吧。”她懒得和鬼差扯下去, “下一个世界是什么状况,可以给我讲了。”   “不休息一下再去?”鬼差试探着问。   其实休息一下后面还有半句,但他没说。   而燕流霜也直接摇了头:“不了, 没什么好休息的。”   见她坚持,鬼差也没有再多劝。   鬼差道:“那还是从你以前最关心的方面开始说吧。”   燕流霜:“?”   鬼差:“这个世界的天下第一啊。”   燕流霜沉默片刻正色道:“不了吧, 我是去传刀法教徒弟的,不是去拿天下第一的。”   鬼差:你终于有这个觉悟了真是可喜可贺。   “好,那就说收徒弟, 我这回替你看了三个人选。”鬼差说。   “还是资质差不多的吗?”   “资质……”他停顿了一下,“差得有点多。”   这个说法令燕流霜惊讶了一瞬,但她相信鬼差应该有他的理由,所以她耐心道:“你先说说看?”   鬼差道:“这次是两男一女, 先说那两个男孩,他们的父亲是一对结义兄弟,可惜因为一场意外一死一伤,伤的那一个还妻离子散了,也是可怜人。”   吃了上一个世界的亏之后,燕流霜这回总算记住了要先问名字。   鬼差很配合地告诉了她,又把这两个男孩现在分别生活在何处仔仔细细地与她说了一遍,末了叮嘱她道:“所以你也该知道这个世界和前边那三个其实不太一样了,因为正是国之将倾之际。”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剩下那个女孩子呢?”   “那女孩子比他们两个稍小一些,但资质优异,很符合你的标准。”鬼差说,“只是她父亲本就是那个世界的顶尖高手了,人家估计不太乐意独生女拜别人为师。”   燕流霜:“哇,顶尖高手?能顶我几刀?”   鬼差一脸冷漠:“……大概一刀吧。”   燕流霜:“……”   那她去收徒对方有什么道理不答应!   鬼差说因为那个叫黄蓉的女孩的父亲脾气很古怪,人称东邪。   这外号他之前提过,燕流霜有印象:“就是你说的天下四大高手之一?”   鬼差点头:“对,他们四人同列天下五绝,武功差距极小,不出意外分不出什么高下。”   “天下五绝?那不是应该还有一个?”燕流霜挑了挑眉。   “剩下那个其实武功最高,但已经死了好几年了。”鬼差说,“叫王重阳,是个道士。”   燕流霜噢了一声,心想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鬼差看她一副已经有决断的表情,便问她:“等等,你不会已经决定好要收哪个了吧?不去亲眼看看再说?”   她眯了眯眼:“看是肯定要看的,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那个叫黄蓉的小丫头了。”   至于原因,当然资质最好教起来最快最省事啊。   毕竟她在赶时间。   鬼差:“……”   鬼差道:“你忘了你最开始那两个世界迷信资质的结果了吗!”   她扬眉道:“可现在人是你选的啊。”   鬼差无话可说,只能站起来,准备送她去下一个世界。   没办法,谁让他倒霉,被分到了这样一个差事呢。   ……   一回生二回熟,更何况这回已经是第四个世界。   对如今的燕流霜来说,从地府去新世界已经算不上什么新奇的体验。   她很平静地闭上眼,而当她听到耳畔传来的风声睁开眼的时候,她发现这回跟上回一样是在一座山上。   不过和眼前的这座高耸入云又陡峭万分的山比起来,飞鹤岭那种程度几乎能称得上一句平缓。   这地方挺高啊,伸手碰了碰手边的云雾后她如此想道。   下一刻,她听到下面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她本能地眯了眯眼,而后任自己缓缓落下去。   没了那些缭绕不已的云雾遮掩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勉强算得上平整的空地,空地上有五个打扮各异的人正在交手,看模样正是斗至最尽兴的时候。   能在这样的地方打架,武功肯定不弱,是以他们也无一例外听到了她从天而降的动静。   在她看清这五个人面容的那一瞬间,他们也同时抬起了头。   换了一般人被这样无双明亮锐利的眼睛盯着,多少会有些慌乱,但燕流霜显然是个例外,她目光平静地从这五人面上扫过,再粗略估计了一下他们的水平,发现好像比她想的还要好一些,因为这五个人加起来差不多都能抵得上她四刀了!   在她估计他们实力的时候,他们也一样在好奇忽然出现在华山之巅上的她是何来头。   毕竟只从她身法看,她不仅不弱于他们,甚至还隐隐有胜过他们的架势。   这样的人在江湖上相当罕见,但他们却不认识,这让他们下意识紧张了起来,哪怕他们没从她身上感受到什么敌意。   燕流霜就这么在双方的互相打量之中稳稳地落到了地上,然后迎着他们的疑惑且戒备的目光开口道:“不好意思,好像打扰了你们。”   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是站在最中间的那个道士开了口:“敢问姑娘是?”   燕流霜看他生得舒眉朗目,一派仙风道骨,像个正派人士,说话也挺客气,便答了这个问题。   她说我姓燕,说完问道:“对了,不知这是何处?”   那道士听到这个问题非常惊讶,但还是和声答了:“这是华山之巅。”   她点点头:“噢……那应该离东海挺远吧?”   “东海?”道士挑了挑眉,而后望了立于他右侧的青衫男子一眼,继而微笑着继续道,“燕姑娘要去东海?”   “嗯。”她没有否认。   对于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来说,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够了。   但这五人现下正疑惑于她的身份,又听到她说要去东海,顿时又好奇起了她去东海做什么,何况他们之中就有一个来自东海的。   是以相视片刻后,站在道士左边那个打扮破烂的青年便笑着哦了一声,道:“东海?东海可是个好地方啊,黄老邪你说是不是?”   燕流霜听到黄老邪这个称呼,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她想收的徒弟叫黄蓉,而鬼差说黄蓉的父亲人称东邪……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狐疑道:“你说的黄老邪……不会是黄药师吧?”   那青年脸上本就挂着笑,再听她直接说出黄药师这个名字,便笑得更开心了,他一边笑一边点头:“可不就是黄药师。”   燕流霜:“……”哇,这么巧的,该表扬地府操作有进步吗?   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这青年又开了口:“所以姑娘去东海便是想去寻黄药师?”   燕流霜反应过来之后,又仔仔细细地看了这五个人一番。   她觉得有点奇怪,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奇怪。于是她唔了一声算是承认:“我是要找他。”   此话一出,先前被道士扫了一眼的青衫男子总算皱着眉开了口:“不知姑娘寻我何事?”   燕流霜呃了会儿,没立刻把想收徒的事宣之于口,而是一本正经道:“其实主要也不是找你,是找你女儿。”   黄药师:“???”   黄药师道:“我并无女儿。”   “哈?!”燕流霜惊了,“你没有女儿?!”   “没有。”黄药师说得很肯定,“姑娘莫不是找错了人。”   燕流霜睁大了眼睛将他又打量了两遍,开口时仍旧十分不可置信:“你真的没有女儿?”   不等黄药师回答,她又接着问道:“你是东海桃花岛的岛主不错吧?”   黄药师:“是。”但他真的没有女儿啊。   这语气这表情都看不出半点说谎的痕迹,再看其他四人的反应,都和他一样莫名,仿佛她方才在胡说八道似的。   可是鬼差同样没有骗她的必要啊,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这样想着,燕流霜的目光又落到了最开始与她说话的那个道士身上,然后她忽然有了一个很要命的猜测。   在华山之巅约战的五人只见她脸色变了又变,夹杂着震惊和愤恨,末了又带上了些许绝望。   说实话,那模样有些好笑。   至少洪七是笑了出来。   洪七有些好奇地问:“姑娘到底是从何处听说黄老邪有女儿的啊?”   燕流霜没理他,盯着最中间的王重阳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试探着道:“你……你是不是叫王重阳?”   王重阳颔首:“正是。”   在这一瞬间,燕流霜恨不得立地自尽然后回地府掐鬼差一顿。   妈的,垃圾地府,操作进步个头,这都算重大失误了吧!王重阳还没死,黄药师也没有女儿。   那么问题来了,她现在要去哪里收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  霜霜一边拔刀一边呐喊:事到如今,只能请大家尽快结婚生孩子好让我收徒弟!!!   王重阳:我是道士。   黄药师:你神经病吧。   洪七:人和叫花鸡能生孩子吗?   欧阳锋:(我该不该说我其实有私生子???)   段皇爷:……等等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第六十三章 天下五绝02   没有黄蓉, 燕流霜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杨康和郭靖,可问题是她只知道他们俩七岁后在什么地方啊。   想到这里, 她就又在心里骂了鬼差好几百遍。   这他妈算个什么事啊!   对面的黄药师等人看她确认完王重阳的身份后就变得这么一派焦躁, 还当她和王重阳有什么旧怨,纷纷将目光转向了王重阳。   王重阳:“……”   王重阳想了想, 道:“燕姑娘认识贫道?”   燕流霜朝他摆手:“听说过而已。”   她本来还想补充一句你们要打架的话可以继续, 不用管她,结果话音刚落, 就听到脑海里响起了鬼差心急火燎的声音。   鬼差说:“完了!去早了!”   燕流霜一边转过身去一边在心里回他你可算发现了。   “所以现在怎么办啊?”她问,“我问过了, 黄药师还没生女儿呢, 我要去找郭靖和杨康吗?”   “……他们俩也还没出生。”鬼差的声音里透露着绝望, “你恐怕得另外找徒弟了。”   燕流霜只恨打不到他。   “不然多等几年也行。”鬼差又道,“但你肯定不愿意。”   “废话!”她气死了,“我哪来时间多等几年!你再给我几个人选!”   “你都已经到那了, 我再帮你选人,便不合规定了。”鬼差说。   “这什么破规定!”要不是顾忌着身后还有人, 燕流霜恐怕已经直接喊出声来了,“那我现在自尽重来行不行啊?!”   答案当然是不行。   鬼差说任务一旦开始,就不能在徒弟都没找到的情况下直接结束, 真这么干了就是失败。   所以对目前的燕流霜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像他说的那样靠自己另外找徒弟去了。   燕流霜:“……其实我有个想法。”   鬼差:“???”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道:“你看他们五个怎么样?”   鬼差:“……你等等。”   “阎王只说了让我收徒弟教刀法并让徒弟当好人,又没规定徒弟必须是还没开始学武的小孩啊!”她说,“那如果我能让他们五个里随便哪个喊我师父, 我不就完成任务了?”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打架吗?”   “为什么?”   “他们在争天下第一的位子!”鬼差崩溃,“你想让这样五个人喊你师父,你怕不是疯了!”   能够有资格竞争天下第一这个位置的人,无一不是在武学上极骄傲的,所以鬼差觉得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但她却不想管那么多了,她真的没时间等个十年八载再收徒弟啊。   至于天下第一的位子,她燕流霜都来了,其他人还有什么好争的?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回过头将这五人重新打量了一遍。   打量完毕后,她咳了一声道:“你们是在争谁是天下第一对吧?”   最先应声的是洪七。   洪七说对,是啊,燕姑娘也有兴趣吗?   凭他眼力,当然也一早看出了燕流霜内功深厚,再听她问出这个问题,几乎是本能地作此联想。   燕流霜在华山之巅缭绕如仙的雾气中上前一步,摸着自己的鼻尖道:“我看你们打得挺高兴的,凑个热闹而已。”   除了争天下第一和《九阴真经》之外,他们五人这趟也有以武会友,见识天下武学极致的想法,所以此刻听她说想加入,自然也没有反对。   洪七道:“那燕姑娘想先与谁比?”   燕流霜:“不用那么麻烦了吧。”   洪七:“???”   她笑了笑,拔出自己腰间的刀道:“你们一起上,我赶时间。”   此话一出口,他们五人的脸色便瞬间变了。   但说实话,比起这样一句狂妄得令他们差点以为自己听错的话,此时此刻更值得他们在意的其实是她拔刀的那一瞬陡然变化的气势。   哪怕见多识广如王重阳,都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你们有五个人,那我就出五刀吧。”她眯着眼道,“我可是很久没出这么多刀了。”   话音落下,漆黑的刀锋骤然横出,风声和刀气同时向他们的方向奔去,比华山上终年不散的云岚更汹涌更磅礴!   尽管心中还在震惊,但身为顶尖武者的本能还是让他们立刻进入了联手应对的状态。   五人中武功最高的王重阳反应最快,他翻转手腕,瞬间刺出了一剑。   刀和剑相撞,发出铮铮清音,而其他四人的兵刃也同时到了!   燕流霜一刀下来,就让他们不得不用出了自己所有的本事。   在这种时候,先前的惊讶和好奇都已被抛在脑后,因为他们发现,哪怕使出浑身解数,他们也没能遏止这毁天灭地的一刀。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刀和刀客?   最可怕的是,在他们五人将她围住之后,她竟还一派轻松地开口道:“我要出第二刀了,你们小心些。”   狂风未歇,山雾乱舞,夹杂在风声雾气中的细碎声响微不可闻,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说说而已,那快如闪电的第二刀的确已经出了。   他们五个在华山之巅斗了这么多天,期间也不是没试过两两合作与另外的人比试,但五人一起出手,却还真是头一回。   哪怕是一刻钟前,如果有人告诉他们,这世上有个他们五人联手也赢不下来的刀客,他们都不可能相信。   然而事实是他们现在不仅没有赢下,还被这可怕刀客简单至极的两刀弄得狼狈不堪,几乎怀疑人生。   他们真的是天下有名的武学天才,或者说宗师吗?   燕流霜并不知道他们此刻的想法,她其实很久没打得这么畅快了,在此之前她和人打架往往还没如何发力就已经把人打趴下,但这回却是用了整整四刀才伤到他们!   可见他们不仅武功不错,对彼此的功夫也十分熟悉,故而合作起来才能这么行云流水。   不过再如何行云流水也抵不过境界上的差距。   燕流霜还想着要让他们叫自己师父,所以出第五刀的时候她特别注意了一下,没让他们伤重。   这样刻意又精准的控制没能瞒过王重阳的眼睛,因为第四刀结束的时候,王重阳还在想,假如她再来一刀,也许他们五个就要一齐死在这华山之巅了。   技不如人的事没什么好遗憾,他想其他四人应当也是这么想的。   可最终这第五刀却十分温柔。   王重阳虽然惊讶,但身处战斗之中,看到这气势减半的一刀,第一反应当然还是尽量去化解她的刀势。   然而就算是这样温柔的一刀,也让他花了近二十剑才勉强化解掉。   王重阳尚且如此,其余四人更不用说。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燕流霜看他们一副被吓得不轻还没缓过来的表情,便先收了刀。   随后她放柔了语气道:“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放松点。”   一派静默过后,又是洪七率先笑出来。   笑后他朗声道:“以燕姑娘的刀法,若真想对我们如何,恐怕我们早已身首异处了!”   王重阳也点点头,而后认真道:“既然如此,《九阴真经》便该由燕姑娘拿去,我们五人俱无资格。”   他说罢,先前一直没开过口的段智兴和欧阳锋也同时点头。   段智兴深吸一口气道:“在见到燕姑娘的刀法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定有资格角逐天下第一的位置,可今天我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燕流霜本来还想问九阴真经是什么,现在被他一夸,顿时就忍不住问他:“那我要是把我的刀法教给你你学不学?”   段智兴:“?!”   她转向其他四个:“你们也可以学的,一起拜我为师就好啦。”   这话让他们一起沉默了下来。   换了别人说这句话,他们可能还要怀疑对方是不是赢了之后想羞辱他们一番,可燕流霜的眼神和语气都太认真了,根本不像是开玩笑。   这让他们惊疑不定的同时也十分莫名。   “燕姑娘这是何意?”王重阳问。   “还能是何意?”她眨眨眼,“我都说了呀,我想收你们当徒弟,教你们刀法,怎么,你不愿意吗?”   王重阳还没开口呢,一旁的黄药师就先表了态。   黄药师道:“我不学刀,也不会拜任何人为师。”   燕流霜有点可惜,她本来觉得鬼差既然能把他未来的女儿算作徒弟备选,他这个当父亲的应该也会很合适才对……   于是她抬起眼又问了一遍:“真的不学吗?”   黄药师很坚定:“不。”   她噢了一声,立刻转向剩下四个:“那不管他了,你们呢?”   段智兴望了黄药师一眼,叹了一声道:“段某一身功夫皆是家传,故而也不好拜人为师。”   燕流霜:“……”怎么这样啊!   洪七作为丐帮帮主,理由也差不多。   不过他拒绝完了之后还不忘卖王重阳和欧阳锋一把,他指着王重阳对燕流霜道:“他们俩一身武功皆乃自创,没这个忧虑,燕姑娘不妨收他们当徒弟啊。”   欧阳锋:“……”   王重阳也:“……”   其实方才交手的时候,燕流霜对欧阳锋的印象就不太好。   她一向不太喜欢用毒的人,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能收个“正大光明”一点的徒弟。   所以她扫了欧阳锋一眼后就直接望向王重阳,然后她想起来,王重阳好像是他们五个里死的最早的那个……?   鬼差说他武功最高,那么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她,他就是天下第一。   一个天下第一的道士有什么理由死那么早?   想到这里,她伸手搭上了王重阳的肩膀。   这动作吓了王重阳一跳,他本能地想躲,但两人武功差距太大,她要制住他,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   而且王重阳又是个很注重形象的人,要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不停挣扎,他着实做不来,所以一下过后,他就没再躲了。   燕流霜满意于他的配合,按着他的肩膀检查了一番他身体,发现果然是她想的那样。   “你旧伤未愈,就来跟人比试了?”她挑了挑眉。   “……”王重阳震惊得说不出话。   “这样吧,我帮你治内伤,再教你刀法,你喊我一声师父如何?”她说,“我起码能让你多活四十年。”   “什么?王真人有伤?”洪七听到她这么说,不由得睁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其他人虽没这么夸张,但一样相当惊讶。   段智兴深吸一口气道:“看来哪怕没有燕姑娘,我们五人中谁是第一,也早有定论了。”   黄药师点头:“王真人武功盖世,剑法出神入化,之前那‘白云出岫’和‘天外飞仙’两招,已令我心服口服。”   王重阳本想说他和他们眼前的这位燕姑娘相比根本是天上地下,可话尚未出口,他就看到燕流霜的脸色忽然变了。   “天外……飞仙?”她很轻地笑了一声,“这可真是个好名字啊。”   第六十四章 天下五绝03   自从离开那个世界后, 燕流霜一直在克制着自己尽量不去回忆叶孤城。   不去回忆也不去思念,她就能少难过一点。   所以这么久以来, 她甚至没有问过鬼差, 叶孤城过得好不好?   她不是不想知道,而是怕自己一旦知道就撑不下去了。   就好比此刻, 她只是听到了一个同名的招式而已, 便已经痛得像是有谁在她胸口狠狠地打了一拳,而身体其他部位也同样反应过来, 开始叫嚣着疼和难受。   她想起自己在上个世界曾做过一个梦。   一个乏善可陈的梦。   梦里面她以魂魄的状态回到南海,却靠近不了城主府, 只能在叶孤城练剑的悬崖附近晃悠。   他在她面前练剑, 但却看不见她, 偶尔指尖和剑锋从她身上穿过,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可她却不一样, 每次她靠近他,都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利器在身体里翻搅的感觉。   太痛了, 痛得她想喊他名字却一点声都发不出。   “燕姑娘?”王重阳被她煞白的脸色吓到,不免有些担忧,“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知道不能再想下去, 干脆靠着这一声强行逼迫自己回神,好不容易压下心口翻腾的疼痛后,她才摇着头深吸一口气道,“我只是觉得……觉得你的招式名很好听。”   王重阳心想可你方才看起来都快要哭了。   但这话太过失礼, 而她又表现得不想再提之前的失态,所以沉吟片刻后,他决定说回他们之前的话题。   王重阳道:“拜师一事,请恕贫道无法从命。”   之后他把《九阴真经》交给了她,又说:“燕姑娘刀法独步天下,这本书在你手里,相信无人再敢不服,如此,我也就不必再担心它落到奸人手中为祸苍生了。”   燕流霜这才知道,他们在华山之巅争天下第一,为的就是这本《九阴真经》。   她翻开看了两眼就合上了,对她来说,这种程度的武功秘籍其实没什么作用,不过若真像王重阳说的这样能阻止武林中人为了争夺它而争斗不休的话倒也不错。   收下《九阴真经》后,她忍不住问这个仙风道骨的道士:“你真的不愿意拜我为师吗?”   王重阳摇了摇头:“非我不愿,而是不能。”   “燕姑娘的刀法与我的功夫完全不是一个路子。”他平静道,“除非我能放弃我现在这身武功从头来过,否则就算学了,也不过是学个皮毛罢了。”   燕流霜没想到他竟如此聪明,一时也有些无言。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作勉强就没意思了。   她只能叹气:“那好吧,我再去别处找徒弟。”   洪七一听,立刻指着欧阳锋问她:“那他呢?燕姑娘还没问他呢,莫非是看不上他?”   欧阳锋:“???”他不要面子的啊!   燕流霜想了想,开口时很委婉:“他的情况和王真人差不多吧,难道他会愿意为了我的刀法放弃他现在这身武功?”   洪七嘿了两声,说如果是欧阳锋的话,指不定真的乐意。   欧阳锋气死了:“……你这臭叫花子别胡说八道!”   洪七正色道:“我这是夸你呢好不好,我一直觉得我们五个里,最醉心武学的就是你啊。”   这话让欧阳锋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不过没能夺得《九阴真经》还是令他相当遗憾,他深深地望了燕流霜手里那两本书一眼,而后冷声道:“二十年后,我定会再来挑战姑娘一回。”   燕流霜:“……你不要冲动。”   欧阳锋:“你看不起我?!”   她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若是不出意外,二十年后她肯定不在这个世界了。   后面那句话不能直说,导致欧阳锋最终还是认定了她是看他不起,以至于临下山前又忍着恨郑重地对她表示,二十年后他会再上中原来,到时他一定不会再败给她。   燕流霜:“……”   她可算懂洪七为什么要那么说了。   一行人目送欧阳锋下了山后,段智兴也表示他要回大理去了。   他出身皇室,说话较欧阳锋有礼有节得多,与其余三人一一打过招呼后,又对燕流霜道:“看来段某命中与《九阴真经》无缘,不过此次得见燕姑娘出神入化的刀法,也算没有白来了。”   燕流霜冷漠:“出神入化又怎样,你还不是不想学。”   段智兴有点尴尬:“在下……”   她摆摆手:“行啦,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没有怪你的意思。”   他走后,燕流霜叫住同样打算下山去的王重阳,道:“你等等!”   王重阳:“燕姑娘还有事?”   她啧了一声走上前去道:“我有什么事,有事的不是你吗?”   王重阳:“?”   她神容平静:“你的伤啊,顺手帮你治了吧。”   王重阳很惊讶:“可我并未拜燕姑娘为师,怎好劳烦燕姑娘出手?”   这个男人大概是生怕欠了别人人情,所以算得格外清楚。   但这话落在燕流霜耳里却成了另一个意思,以至于她听完后皱着眉认真道:“我不会逼你拜我为师的,你放心吧。”   说罢她就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点住了他的穴道。   这一系列动作快得王重阳根本没能看清楚,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燕流霜已经走到他身后坐下了。   她给人调理真气的手法非常独特,至少王重阳从没见过。   他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才组织了语言开口道:“我没有质疑燕姑娘人品的意思,我只是受之有愧。”   燕流霜没理他,反而转向还待在山巅没动的黄药师和洪七,“你们不走?”   黄药师挑了挑眉道:“王真人是我的朋友。”   这话说得好像她会对王重阳不利似的,有点难听,但她没放在心上,只噢了一声道:“那你等着吧。”   说完这句后,她就继续专注给王重阳调理真气治旧伤去了。   那伤多年不愈,一直在蚕食王重阳的身体,若她不出手,王重阳大约真的没几年好活了。   王重阳被她这么按在那动弹不得,感受着自己身体里的变化,一边觉得玄妙不已一边又很过意不去:“这太麻烦燕姑娘了。”   “你少说几句话,就能少麻烦我一点。”燕流霜说。   “……”他好像只能闭嘴了。   她来的时候已是黄昏,和他们五个打了一架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现在欧阳锋和段智兴已经离开,悬在天际的夕阳也差不多散去了最后一丝光芒。   夜色彻底笼罩华山之巅的时候,燕流霜才终于收手,她解开王重阳的穴道,有些无奈道:“你这旧伤当初根本没好好调养过吧,一时半会儿没法全部治好。”   王重阳:“……是,当初——”   她打断他:“我对你没好好养伤的理由没兴趣,之后我给你治的时候你好好配合就成了。”   王重阳:“这如何好意思?!”   他武功不及她,但眼力却一点都不差,所以他很清楚方才她花了多少真气来给他治旧伤。   这已经令他羞愧万分不知如何报答,结果她却说,她之后还要再给他治,让他记得配合。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贫道更是燕姑娘的刀下败将,燕姑娘不必为贫道花这么多功夫。”王重阳道。   “顺手而已,没多少功夫。”她说得很轻巧。   “可是……”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啊?”她觉得这道士磨叽得有点夸张,“我看起来很像那种会挟恩图报的人吗?”   王重阳立刻摇头说不是,他知道凭燕流霜的功夫如果真想逼他拜师,根本不用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可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的确从未承过别人这么重的情,这如何能不让他坐立难安?   同样还没下山的洪七见他如此纠结,便凑过去建议他道:“王真人心中若是过意不去,不如帮燕姑娘找个合适的徒弟啊。”   王重阳:“……”   洪七继续道:“反正你全真门下弟子众多,总能有不适合修道更适合学刀的吧?”   这话倒是提醒了王重阳。   他有一个师弟,功夫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但心性太直太单纯,就像洪七说的那样,不适合修道。   燕流霜其实也听到了洪七的话,她挑了挑眉:“全真门下弟子众多,那有没有资质比得上你们几个的?”   洪七:“……”你这要求是不是有点高了。   王重阳:“……有。”   此话一出,一旁的洪七和黄药师就同时愣了。   片刻后,他们一齐反应过来,黄药师甚至还勾起了唇角:“对,有。”   燕流霜一脸狐疑:“真的?”   洪七拍着胸脯跟她保证:“真的!燕姑娘去见了就知道!”   ……   怀着对他们三个口中那个资质比得上他们的全真弟子的好奇,下了华山之后,燕流霜就跟着王重阳去了终南山。   令她不解的是,黄药师和洪七居然也跟着一道去了?   像他们这样的身份,不该很忙的吗?   燕流霜是个有什么问什么的人,她想不通,就直接问了。   洪七一边撕叫花鸡一边回答:“因为我想知道那小子的反应,一定好玩!”   燕流霜:“……”   你这个丐帮帮主是不是太闲了一点。   洪七是纯为好玩,那黄药师呢?   燕流霜问他的时候他没有回答,还非常傲气地表示他去哪她管不着。   如此,她也懒得理会这人了,反正和他交流本来就很累,还不如和洪七一起吃鸡来得高兴。   她没想到的是,等他们到了终南山后,黄药师竟会主动跟她说话。   他指着终南山上的一座活死人墓对她说:“这座墓里住了一个人。”   燕流霜:“……所以?”   他扫了她一眼,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她与王真人曾是恋人。”   第六十五章 天下五绝04   面对黄药师这一派严肃的提醒, 燕流霜直接给了个白眼。   她甚至懒得跟黄药师解释什么,她觉得和这个男人交流实在太累, 她活了这么多次, 面对徒弟和小孩可能还能勉强提起一点耐心,像黄药师这样的嘛……   恕她精力有限, 实在是懒得和他掰扯太多。   至于古墓里住了王重阳曾经的恋人就更不关她的事了, 她来终南山只是为了见一下那个据说天资不弱于他们几个的全真弟子看能不能收徒而已。   王重阳说,那全真弟子其实是他的师弟。   燕流霜觉得很奇怪:“全真教不是你创立的教派吗?你也没有师父, 哪来的师弟啊?”   这个问题还真是问到了点子上。   因为从教授武功这个方面来说,王重阳能称得上是他这师弟的师父, 但两人年纪相差不大, 从来以平辈相称, 因为那几手功夫变成师徒,着实有些奇怪。   “除此之外就是七兄说的了,伯通他不适合修道, 更不适合当个出家人。”王重阳道。   燕流霜被他说得对这个周伯通充满好奇,可她没想到的是, 上了终南山后,她先见到的却不是这个可能会成为她徒弟的周伯通,而是黄药师口中那个住在古墓里的人。   当时他们正准备进全真派, 而全真派对面的古墓忽然发出轰的一声响,一行人回头望去,只见到一个穿白衣的女子满脸愤怒地提剑朝他们飞来,身姿轻盈动作如电, 一看就是高手。   燕流霜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因为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白衣女子的剑是指着王重阳的,而且人身未至杀气已先至。   这样浓烈的杀气,就算见多识广如燕流霜,也不由得震了一震。   偏偏王重阳相当冷静,一直到那白衣女子的剑锋指上他面门都没有任何动作。   他不动,其他人自然也不好越俎代庖地先动。   一时之间,气氛僵持到了顶点。   白衣女子在他面前站定后先是扫了黄药师和洪七一眼,大约是认出了他们的身份,略有些惊讶。   惊讶过后,她便恨声道:“王重阳!你不是说你已看破红尘潜心修道了吗?!结果我家小姐才死了多久,你就和别的女人好上了?!”   王重阳:“……”   一旁的燕流霜:“???”等等,怎么好像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啊。   同样懵逼的还有黄药师和洪七。黄药师稍好一些,他从前来过终南山,也知道王重阳和古墓主人的事,现在听到这白衣女子那句“我家小姐”,稍一想就明白了过来;洪七就真的一头雾水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听到最后那句和别的女人好上,他便直接喷了。   这一路上他和燕流霜一起撕了不少叫花鸡,看在这份一道吃鸡的交情上,他也忍不住要为燕流霜解释一下,所以喷完他便正色道:“这位姑娘怕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叫花子可以作证,王真人与燕姑娘之间可是清白得很哪。”   王重阳闻言,也总算反应过来道:“我知你因她怨我恨我,但我和她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燕姑娘更是我的恩人,绝非你所想那般。”   白衣女子闻言,不由得将目光移向了燕流霜。   在她转过脸来的这一刹,燕流霜才终于看清她别在另一侧发间的那朵白花。   那是还在服丧的意思。   “恩人?”她冷哼一声,面上还是一派不信之色,“恩人会在山下就勾肩搭背么?亏你王重阳还是个道士!真是不知廉耻为何物!”   “勾肩搭背?”燕流霜听到这个词,忍不住挑了挑眉,“姑娘是说我给王真人治内伤吗?”   从华山来终南山的这一路上,燕流霜每隔两日便会给王重阳调理一次真气,但他旧疾难愈,哪怕有她帮忙,这也是件急不得的事。   而他们几个抵达终南山山脚下之时,也正是燕流霜又要给他治疗的日子和时辰,未免前功尽弃,他们干脆没急着上山。   现在想来,大概就是那会儿被人误会了吧。   燕流霜不知道王重阳和古墓里的人究竟有什么往事,但这样一顶莫须有的帽子直接扣到她头上,她还是得说说清楚的。   只是对方好像并不信,听她这么说之后,表情变得更难看了,还说:“你莫诓我了,他的内伤根本治不好!”   燕流霜:“……恕我直言,那是你见识少。”   “……你!”白衣女子气得胸口翻腾,原本指着王重阳的剑瞬间指向了她,“我今日就要用你们这对狗男女的血祭我家小姐在天之灵!”   这话就说得很难听了,饶是燕流霜已经比以前平和许多,听了也不可能半点反应都没有。   她眯起眼道:“该解释的我都解释了,信不信由你,但我劝姑娘你动手前最好考虑清楚。”   此话一出,最着急的竟是王重阳。   他实在是太清楚燕流霜的刀法有多可怕了,以至于她话音刚落,他就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了她们两个中间并对她道:“燕姑娘息怒!”   燕流霜啧了一声道:“现在想动手的人可不是我啊王真人。”   王重阳:“……”   他真的从未处理过这种进退两难的状况。   就在他最焦头烂额的时候,一直在边上看戏的黄药师终于开了口。   黄药师对那白衣女子道:“你的确误会了。”   白衣女子大概也知道像他和洪七这样的武林宗师没必要为王重阳说谎,但看着王重阳话里话外对燕流霜的维护,她便十分替才逝世不久的林朝英气不过。   要知道林朝英可是一直到死都还念着这个臭道士,甚至临死前还穿上了她当年亲手绣好的嫁衣!   只要想到这里,她就再无法冷静下去。   冰冷的剑锋直接向外横出,令此地本就十分浓厚的杀气骤然又上了一个台阶!   可是下一刻,她的剑就断了。   听到利刃断裂声的那一瞬间她还不敢相信,因为她连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紧接着她低头一看,映入眼帘的已是一把断剑。   站在她对面的燕流霜容色平静道:“你们之间的恩怨我管不着,但你若非要把我扯进来,我也只能叫你看看我为什么能替王真人治内伤了。”   说罢她便把手里那半截剑随手扔了回去。   王重阳三人之前见过她出手倒还好,哪怕没能看清她动作,此刻也没有太惊讶。但这白衣女子却是骇得大惊失色,连手里剩下的那半把剑都没能握住。   剑掉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清脆得过分。   响完又是一片死寂。   好一会儿后,白衣女子终于从方才的震撼中缓过神来。   她大为不解:“你们若是没关系,那你为何要替这臭道士疗伤?!”   燕流霜翻了个白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我随手积德行善都不行吗?”   白衣女子:“……”   这算什么理由!谁会信啊!   可事实就是这么简单,燕流霜说完就懒得再理会她了。   她略过显然还不能立马脱身的王重阳和她懒得多打交道的黄药师,直接转向脾气最对她胃口的洪七:“你认识周伯通对吧,来来来,带我去找他。”   洪七大笑了两声应下,随后两人便一同进了全真派。   王重阳在原地看着这两人背影叹了一口气,随后回头望向林朝英那婢女。   他本来还想再完完整整地解释一遍,结果对方看到他转身,就立刻不屑地冷哼一声,随后飞回了对面那座古墓。   王重阳:“……”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黄药师目光一动,道:“我原以为那位林姑娘是不想与王真人见面才没来华山。”   王重阳摇着头叹息了一声,那一声叹得满是怆然,叹完又深吸一口气道:“我们也进去吧。”   黄药师看他一副不想多说的态度,便没有再问,直接点头说好。   当初他们下了华山之后,王重阳就写了信回来告知了门下弟子自己即将回来。   所以这会儿全真派上下都已经知道掌门回山的消息,正聚在正殿里候着他呢。   先他们一步进去的洪七和燕流霜也直奔正殿方向,不过没急着进去。   燕流霜先往里面望了一眼,只看见乌泱泱的一群人,都作道士打扮,还一个比一个会板脸,仿佛那样能显得他们比旁人更潜心修道似的。   “我瞧着里面这群道士资质都挺一般。”燕流霜一边说一边扭头又打量了洪七一番,“完全找不出能和你比的啊?”   “那就是周伯通不在里头。”洪七拿起腰间的葫芦喝了两口酒,而后用衣袖随便擦了两下嘴,“我替你进去问问!”   燕流霜站在殿门外看着他闪进去,刚想抬脚跟上,就听到了忽然从顶上传来的一阵风声。   她下意识抬眼,只见一个发髻凌乱的青年正倒挂在全真派正殿上冲她眨眼:“你就是师兄信上说的那个神刀无敌天下第一?”   燕流霜觉得他的语气和腔调太耳熟了,和她才告别不久的某个徒弟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以至于听得她本能地脑门一抽皱起了眉。   周伯通见她摆出这副表情,立刻哇了一声又装出一派害怕紧张的模样道:“好凶!”   燕流霜:“……”   完了,还没收就已经想动手揍了怎么办?   第六十六章 天下五绝05   周伯通的资质的确如王重阳他们所说的那般完全不输他们。   但燕流霜注意到他的武功其实比洪七和黄药师都要差一些, 显然是没怎么下过苦功,全凭灵气和天赋走到了现在。   对付这样的人, 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让他认识到自己那点天赋其实根本算不了什么。   所以两人打了这第一个照面后, 燕流霜就眯着眼回他道:“你就是王真人那个师弟?”   周伯通嬉皮笑脸地从全真派正殿顶上跳下来,不过下来后依然没个正形, 先是绕着她走了两圈, 接着又挠着头开始好奇:“可我看你的刀很一般啊?”   她噢了一声点头道:“是啊。”   “我能不能见见?”他在意极了,因为王重阳就差没把燕流霜的功夫形容得天上有地上无了, 而他活到现在还从未见他师兄王重阳这么推崇过一个人,叫他如何能不好奇。   “哦?那你想怎么见?”燕流霜好整以暇地问他。   光是刀没什么好见的, 故而周伯通的意思当然还是和她过上两招试试。   这样想着, 他嬉皮笑脸地凑了过去, 想着趁她不注意先出手,如此她便是不想拔刀也得拔了。   他不知道的是,燕流霜就在等着他动手呢。   在燕流霜眼里, 他的动作充其量也就是比那个住在古墓里还服着丧的姑娘快一点,和洪七和黄药师比起来尚差一些火候, 在她面前更不用说。   燕流霜甚至连步子都没有挪,她就那么站在那,只靠偏头和侧身躲过了他所有的掌风。   光是躲也就罢了, 偏偏她还总只比他快那么一点点,叫他每落空一掌都忍不住想,下一掌一定来得及,结果一套掌法下来, 他竟是连她散落在额前的头发丝都没碰到。   王重阳和黄药师走到正殿前时,看到的便是燕流霜不费吹灰之力将周伯通耍得团团转的场面。   周伯通活到现在还从未败得这么彻底过,但他不信邪,他觉得燕流霜肯定不止武功比他厉害这么简单,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玄妙。   “这不可能!”他一边打一边喊,甚至连要让她出刀都忘了。   此话一出,整个正殿的全真弟子都听到了。   他们同时回头朝殿外望来,皆是吓了一跳,毕竟周伯通虽然不太着调,但在他们眼里也算是个武功高超远非常人所能比的厉害师叔。   “这……这是哪位女侠啊?”   “我看她腰间别着一把刀,莫非她就是师父信上说的那个夺得天下第一的女刀客?!”   “可她的刀……”   进去找周伯通的洪七听到动静和议论,忙从内殿跑出来,临出门前不忘朝那群全真弟子嘿两声道:“她的刀看上去很破对不对?”   他话音刚落,便有没怎么见过世面也不认识他是谁的全真弟子点头赞同:“对啊!”   洪七哈哈大笑,说叫花子我也差点就这么以为了。   一群人尚未反应过来,外面又响起他们熟悉的掌门声音。   王重阳高声道:“伯通!不得对燕姑娘无礼。”   周伯通相当委屈,他明明连她的头发丝都碰不到啊!   至于燕流霜则是终于逗得差不多了,她抿起唇,在周伯通的掌风再次攻至她耳际时陡然向后一倒,借着这个动作拔出了腰间的刀。   黑色的刀甫一出鞘,便似有一双遮天大手停住了终南山上的风。   她看着眼前青年瞬间睁大的眼睛柔声道:“是这么见?”   周伯通:“……”不不不!不见了!   感觉到面前刀锋里骇人万分的杀气,他本能地想往后退。   但和她的刀比起来,他后退的速度着实太慢太慢,以至于才刚抬起脚就整个僵在了原地。   而那把让他心生恐惧的黑色长刀则是停在了离他眉心只差一厘的地方。   不,可能一厘都不到。   否则要如何解释那从眉心一路往下蔓延的冰凉感?   周伯通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她一个高兴往前一戳,那他就真的玩完了。   他立刻堆出笑脸:“那看来这回师兄没骗我!”   王重阳:“……”我以前骗过你?   燕流霜被他这态度逗笑,总算是收了刀。   然后她发现在她出了纯为震慑的那一刀后,整个全真派的弟子好像都被吓懵了,此刻全呆若木鸡状立在正殿中,就跟刚刚一扭头见到了鬼似的。   唯一一个还能作正常表情的就是曾见过她出手的洪七。   他知道燕流霜这趟来终南山到底是为了啥,当然也知道她出刀会把握分寸,所以方才他完全没躲,他知道波及不到自己。   此刻其他人还在呆滞,他却已继续笑出来了。   他往前一步,趁周伯通还没缓过来,往其肩膀重重一拍道:“你小子居然也有怕成这样的时候,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   周伯通被他这么一拍,倒是回过了神,但差点一个腿软当着整个全真派的面直接跪下。   稳住身形的时候他还在想,幸好没真跪,不然以洪七和黄药师的性子,怕是能拿这破事嘲他一辈子!   而等王重阳将他们一道请入正殿坐下后,他才知道他师兄将这位可怕的天下第一请来究竟是为了啥。   他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收徒弟?!”   王重阳以为他不愿意,还想着好好劝一下,因为周伯通是真的不适合修道也不适合练全真剑法,诚然他天资远超常人随便练练就能比王重阳收的弟子都厉害,但如今有一份更好更合适的机缘摆在他眼前,不管从什么角度说,王重阳都希望他能够做出明智的选择。   是以沉吟片刻后,王重阳握住师弟的手认真道:“我想过了,比起我的全真剑法,燕姑娘的刀法的确更适合你。”   周伯通看看燕流霜又看看他,有些迟疑地问:“师兄你认真的?”   王重阳点头:“我为何要拿这种事与你开玩笑?”   他本来还想再多劝两句,比如我这是为了你好,并不是不要你这个师弟,结果周伯通一听他不是在开玩笑便咧开了嘴:“那太好了!”   王重阳:“……???”敢情你一点都没不舍得我和全真教啊?   之后周伯通得知王重阳的内伤有望治好,就更激动了。   他大松一口气,因为王重阳这趟去华山论剑之前还跟他说,假如他回不来,全真教掌教的位置就是他周伯通的了。   周伯通哪干得来这种麻烦活啊……   “现在好了现在好了。”他恨不得对燕流霜三跪九叩。   “……”燕流霜觉得这次的徒弟真的太不走寻常路了,光是这小半天下来,她就能预见到自己将来会有多头疼。   但事到如今她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安慰自己,顽皮如小鱼儿最后都好好练完了她的刀法,那周伯通应该也能行的吧?   ……不行就揍。   此时的周伯通还不知道,自己从前糊弄王重阳时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练功态度在燕流霜面前完全行不通。   他满心都是拜了这个师父他就能赢过黄药师他们了,到时候看黄老邪这个眼高于顶又矫揉造作的家伙在自己面前吃瘪该多有趣啊!   结果正式拜师的第二天他就疯了。   燕流霜那哪是教徒弟,她只扔给了他半部刀法,让他在两个月之内练熟。   周伯通:“两个月?!”   她一脸理所当然:“不然呢?你要是这都做不到,我收你干什么?”   他试图据理力争:“可是师父你给的刀法一看就很难练啊,两个月太短了,我肯定练不熟!”   燕流霜:“哦,那我只能让你变熟了。”   周伯通头都点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满脸崩溃:“我……我能不能回去当道士啊……”   燕流霜冷漠:“晚了。”   其实两个月的时间的确很赶,但燕流霜知道,只要周伯通肯上心肯用功,将这只作基础的上半部刀法练熟还是能做到的。   当然,效果另当别论。   至于周伯通,他未尝不知道自己有这个本事,但要他放弃从前自在玩耍的时间全用来练刀,他还是很崩溃。   妈的,天上果然不会随便掉馅饼!   他想学了燕流霜的刀法再去让黄药师和洪七吃瘪,结果到头来是这两个人先看他吃瘪!   洪七还特别过分地表示,为了看他能不能达到燕流霜的要求,他决定在终南山多待两个月,反正丐帮弟子遍布天下,真有什么要他处理的事,通知到这里也容易得很。   周伯通:“……”   讲道理,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   相比摆明了想看他笑话的洪七,黄药师还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说要留在终南山和王重阳切磋棋艺。   但周伯通听他这么说却是更气了,因为这样周伯通甚至都没法骂他!   燕流霜对他的气愤很不解:“你只要按我说的做,何愁会被他俩看笑话?”   周伯通心想问题就是按你说的做实在太难了啊。   如果这个徒弟是七八岁,燕流霜大概还会以鼓励和开解为主,但面对这样坐拥一身天赋却浪费了十多年的青年,她实在是没这个心思。   周伯通这个人比她还简单好懂,她知道一旦自己对他态度软化,他就能立刻松垮下来专心不务正业。   总而言之,在刚收下周伯通的这两个月里,燕流霜就这么完全放养了他。   被放养的周伯通则是拿出了这辈子最认真的架势来练刀,终南山上没有她以外的刀客,所以他用的还是全真教厨房里的砍柴刀。   每天练完倒头就睡的前一刻他都在心中怀念从前看他练功不认真会跟他念叨但从来舍不得真的罚他的王重阳……   他对王重阳说:“到了这一刻我才知道师兄你对我有多好!”   王重阳也知道燕流霜和他之间的约定,忍着笑意道:“可我已经不是你师兄了。”   周伯通:“……”哭唧唧。   他在这水深火热的同时,在终南山住下的燕流霜却是惬意得很。   全真派上下第一次见她就被她震住,就差没直接绕着她走路了,故而平时根本没人敢跑到她住的地方来烦她。   两月之期快到的一个晚上,洪七找她喝酒,还带了不知从哪里买过来的叫花鸡一起。   本着对全真教这群不吃肉道士的尊重,他们特地去了全真教山门外吃。   结果吃到一半的时候,燕流霜忽然瞥见对面那座古墓里忽然闪出一个很小很小的身影。   山上的月光很明亮,将那身影照得特别清楚,看模样好像是个小姑娘。   她皱了皱眉,用手肘戳了一下还在专注撕鸡的洪七道:“诶,看那边。”   洪七随她目光看过去,咦了一声道:“那墓里怎么还有孩子?”   燕流霜这会儿已经知道古墓前主人与王重阳之间的纠葛了,所以她第一反应是,这难道是王重阳的女儿?   不过下一刻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她想起来王重阳说过,林朝英死的时候他曾去古墓看过她,那会儿古墓里只有林朝英和她的婢女在。   他们俩在山门外猜测这孩子的身份的同时,这孩子也好像发现了古墓对面的这座道观,随后她便犹豫着朝这边走了过来。   燕流霜和洪七相视一眼,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小姑娘的眼力不及他俩,又是走两步张望片刻,一直走了快半刻钟才走到全真派门前。   到了门前后,她终于发现了这里还有两个拿着鸡腿的人,顿时停住脚步露出了戒备的眼神。   燕流霜看她不过四五岁年纪,生得也十分清秀,不由得稍放柔了些语气开口道:“你是?”   小姑娘没敢靠她太近,但还是大着胆子回答了:“我是古墓弟子。”   “这样……”燕流霜恍然,“那你这么晚了跑出来干什么?”   “我……”小姑娘垂下头,“我师父的剑被人折断了,我想知道是谁……”   燕流霜心想那你运气还真是很好,一出来就遇到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站在他们身前两丈远的小姑娘重新抬起头望向她:“师父说是个女人折的。”   燕流霜笑了:“对,是我折的。”   洪七听到这里,总算吞下鸡肉插了一句道:“现在你已经知道啦。”   小姑娘撇着嘴歪了歪头,像是不太喜欢和他说话。   相反的,看着燕流霜时,她就是满脸向往。   燕流霜觉得挺有意思,干脆放下手中的鸡腿朝她招了招手:“放心过来吧,我不吃人的。”   第六十七章 天下五绝06   洪七听见燕流霜这话差点喷出一口酒, 然后他斜睨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不会想把这个古墓弟子也收下吧?”   凭他眼力, 自是看出了眼前这个小姑娘不同寻常的根骨, 故本能地做此联想。   事实上燕流霜原本真没起这份心思,她还没忘记上山那日她被那古墓主人用剑指着骂的事呢, 这种不愿听人好言好语解释的人她实在不想多打交道, 而如果她要收下眼前这个古墓弟子,自然免不了要和那古墓主人掰扯, 她觉得那很麻烦。   但被洪七这么一说,她又忍不住开始想, 这么一个天资卓绝的小姑娘放在自己眼前, 不教上一教未免也太可惜?   这样想着, 那小姑娘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   燕流霜看她时不时瞥自己手中的鸡腿几眼,便将其递了过去:“想吃?”   小姑娘吞了吞口水,显然馋极了这个香味, 但最终还是摇着头道:“师父说不能吃别人的东西,尤其是对面山头的……”   这话叫燕流霜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觉得凭古墓主人对王重阳和全真教的滔天恨意,肯定不是不止门下弟子吃全真门人给的东西那样简单。   想了想后,她直接把鸡腿塞到了小姑娘手里道:“你都已经和这个山头的人说话了, 再吃个鸡腿算什么?”   小姑娘瞬间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其实师父不仅不止她吃对面人的东西和对面人说话,甚至都不准她出古墓,可是自从剑被折断后,师父的脾气就变得更差了, 也不太理她,整天就捧着那把断剑。   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对那个能让师父断剑的人好奇从而大半夜偷偷跑出古墓。   “你师父那个性子,不用想就知道了。”燕流霜用干净的那只手拍了一下这小姑娘的脑袋,又问,“对了,你叫什么?”   “我叫莫愁。”她一字一顿道,“李莫愁。”   “莫愁……”燕流霜轻念了一遍,“这名字我喜欢,你师父取的?”   李莫愁摇摇头:“我爹取的。”   燕流霜噢了一声,没问那你为什么会成为古墓弟子这种问题,只笑着说:“吃吧,再不吃该凉了。”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牙口还不算太好,所以李莫愁啃这个鸡腿的时候啃得特别艰难,不过艰难归艰难,她吃起东西来还是比燕流霜和洪七要文雅许多。   待她将这个鸡腿啃得七七八八后,他们两个也把今夜带来的酒喝得差不多了。   “好吃吗?”燕流霜问她。   “好吃。”李莫愁点头。   她家里没什么钱,在家中时几乎没吃过什么肉,后来被她师父带回古墓,虽然不用再愁吃喝,但只能跟着她师父的饮食习惯吃得万般清淡,像叫花鸡这样的东西,平时根本不可能吃到。   不过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她吃到的这只叫花鸡是全天下最会吃鸡的人买回来的,当然比一般的叫花鸡好吃。   她只觉得今晚趁师父睡了偷偷溜出来溜对了,不仅见到了让师父断剑的那个刀客,还吃到了这么好吃的东西。   小孩子不会掩饰,心里想什么几乎全写在脸上。   是以燕流霜看着她吃完这个鸡腿后的表情,心就更痒了。   思忖片刻后,她对李莫愁道:“那明晚我让他多买半只,你可以来吃。”   李莫愁诶了一声,像是很高兴,但片刻后又沮丧道:“明晚我出不来……”   “你师父不准你出来?”   “嗯。”李莫愁有些丧气地点头,“师父说当了古墓弟子就不能随便出去。”   “不能随便出去而已,又不是完全不能出去。”燕流霜立刻开始给她灌输歪理,“吃饭可是大事,你为了吃饭出来有什么问题?”   边上的洪七:“……”你不是吧,真来啊!   显然李莫愁也觉得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哪怕她反驳不来。   所以她只能咬着唇继续摇头:“吃别人东西不好。”   燕流霜装得非常严肃:“可你刚才就吃了我的鸡腿。”   李莫愁手里本来还拿着鸡骨头呢,听她这么一说,下意识地松了手。   鸡骨头啪嗒一声掉到地上,而她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慌乱,小鹿一般的眼睛一眨一眨,仿佛在说那要怎么办。   燕流霜勾起唇角,再度拍上她脑袋,道:“行了,我逗你玩呢。”   李莫愁松了一口气,但片刻后又重新沮丧起来。   显然她也很想明晚还能继续出来,但她知道她师父如果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生气。   万一她师父一气之下把她直接逐出师门呢?那她就没地方去了!   燕流霜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忍不住问她:“你不喜欢住在古墓里?”   李莫愁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那么大一座古墓,只住了三个人,其中有一个还算不上正经的古墓弟子,只是给她们师徒烧火做饭的。   最开始的新鲜劲过去后,李莫愁就开始觉得住在古墓里真的很无聊,尤其是最近她师父因为断了剑心情不好,有时候一整天可能就说那么一句话,还是责备她练功不够刻苦。   事实上李莫愁已经很刻苦了,她知道自己无处可去,能成为古墓弟子都是运气好,所以每天练功的时候她都很专心。   但一个四岁不到的孩子,再怎么刻苦专心,都不可能迅速学成太多东西。   面对师父的责备,她当然很委屈。   “那如果我能让你出来又不让你师父生气呢?”燕流霜又问。   “真的吗?”小姑娘的眼睛瞬间亮了。   一旁的洪七听到这里,也很疑惑:“你有什么办法?”   燕流霜一脸理所当然:“学成出师啊,等她能打得过她师父,她不就想出来就能出来了。”   洪七:“……”他竟无法反驳。   可是李莫愁听了这个办法却垂下了眼:“师父太厉害了,我要多少年才能打得过啊?”   燕流霜说这个简单,我教你啊,保证你能在十年之内赢过你师父。   李莫愁很犹豫:“我学别人的功夫,师父也会生气吧?”   燕流霜完全不觉得这是问题:“你自己练,不让她知道不就好了。”   两人说到最后,李莫愁自是心动无比,但始终没真正下定决心。   燕流霜也没有勉强她,只说如果她愿意了,随时可以再出来找她。   “这一年里我都会住在终南山上,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就什么时候来找我。”燕流霜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但是一年后我就不能保证了。”   这个时间其实是按照王重阳的内伤恢复状况来算的,否则以燕流霜教徒弟的习惯,肯定一早带着周伯通走了。   待李莫愁回到对面那座古墓里之后,洪七才好奇道:“你既然这么想教她,为什么不直接问她师父要了她?或者和她师父商量一下一起教她之类的。”   燕流霜:“我不想和她师父打交道,麻烦。”   洪七想了想两个月前那场闹剧,摸了摸鼻子表示理解,然后试探着问:“那不然我帮你去问?”   燕流霜说不用了,就凭古墓主人那性子,估计谁去都挺麻烦。   洪七闻言,却不以为然。   他是出于好心,想着劝那古墓主人别对门下弟子太苛刻,毕竟小孩子住在墓里,想透个气都要偷偷摸摸的像什么话。   但他没想到,他的这片好心最终却办了一件坏事。   他虽知道了林朝英和王重阳的那段往事,然而可能因为他是站在王重阳朋友的角度上来看这件事,导致他低估了古墓主人对王重阳和全真教的恨。   第二日他上门去拜访。   对方知道他的身份,一开始说话还算客气,后来听说他的来意,竟是勃然大怒:“洪帮主,我敬你是位英雄,才出来与你说话,但你也莫欺人太甚!”   洪七:“???”等等,他干什么了?   紧接着古墓主人就直接进去把李莫愁带了出来。   “你昨夜偷偷出了墓,还去了对面,是不是?!”她怒声问。   “我……”李莫愁害怕之下也不敢说谎,这一支吾,等于坐实了她这个问题的答案。   洪七哪想到对方直接把重点放到了这里,当即要解释:“她没想过来,是我们喊她过来的。”   可惜他这句话没什么用,古墓主人依然生气不已,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盯着李莫愁继续问:“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偷偷出去,还去了对面?”   李莫愁都快哭了:“我只是……我只好奇……”   “好,好。”她一连叹了两声,“既然你想出去,那你就不用再进来,也不用再当我古墓派弟子了。”   “师父!”李莫愁急了,一边伸手去抓她衣袖一边求饶道,“师父不要!”   “你眼里若有我这个师父,就不会连我的吩咐过什么都不记得!”她直接甩开了扑上来的小姑娘,“你走吧。”   说罢她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古墓里,启动机关将墓门关上了。   李莫愁蹲在门前,再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她真的没想到自己出一次古墓就会直接被逐出师门。   她在这越哭越伤心,搞得洪七头都大了。   他一方面后悔于自己不小心帮了个倒忙,另一方面又觉得这古墓主人实在莫名其妙。   燕流霜收到通知赶到山门这边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李莫愁蹲在那哭得昏天黑地,而洪七挠着脑袋不知该怎么办的场景。   燕流霜:“……”   你神经病啊,居然真的去了!   她快步走过去给了洪七一个眼刀,然后把小姑娘拢到怀里。   “好了好了,别哭了。”   光是这干巴巴的一句话哪能止住李莫愁哭,她甚至哭得更绝望了,抽噎着对燕流霜道:“师父……师父她不要我了……”   燕流霜一听,发现事情好像比她想的还严重,忙问洪七:“你到底去说了什么?”   洪七很尴尬:“我也没说什么啊……就……你不是想教这小女娃娃吗?”   燕流霜扶额:“你做事都不考虑后果的吗?”   她没想到她居然也有对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洪七,了不起!   天已经快黑了,李莫愁还哭得停不下来,燕流霜没办法,只能先把她抱到自己住处去。   去的路上她用内力传音到洪七耳朵里问他知不知道怎么哄小孩,洪七说我要是知道还能让她哭这么久吗?   燕流霜只能尽量放柔了声音对李莫愁道:“你别哭啦,要是你师父真的不要你了,你跟着我怎么样?”   李莫愁听到这话可算抬起了眼,她先前哭得太厉害,这会儿一张口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看上去委屈至极。   燕流霜看她如此,还以为她是不愿意,更束手无策了,只能去瞪洪七。   洪七搞砸了事自觉羞愧,掩着脸想了会儿道:“我把黄老邪喊过来,让他哄哄试试?”   燕流霜翻了个白眼道:“你得了吧,就他那样,能哄得来孩子?”   第六十八章 天下五绝07   两个人纠结之下, 最终还是决定让洪七去找黄药师。   没办法,李莫愁哭得停不下来, 而他们两个又一脸抓瞎根本哄不来。   洪七:“死马当活马医吧, 起码黄老邪是有徒弟的。”   燕流霜:“……我也有啊。”   这下轮到洪七朝她翻白眼了:“你这两个月见过几次周伯通?”   燕流霜心想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以前是怎么对徒弟的,不过这话不仅不能说, 还同样作不了此刻“哄徒弟”的参考, 因为以前那么多徒弟,还真没一个在她面前哭成这样过。   她不知道的是, 此刻的李莫愁比他们更想止住哭。   但越是这么想,她就越是停不下来, 洪七去找黄药师之后, 她甚至抽噎得肩膀不停颤抖。   燕流霜见状, 只好重新把人搂到怀里,放轻了动作去抚她的背。   “不哭了好不好?”她一边拍一边说。   “我……我也……”李莫愁说到一半又没声了。   片刻后,黄药师就被洪七从前山拉了过来。   洪七去找黄药师的时候, 黄药师正好在和王重阳下棋,王重阳听说是古墓弟子的事, 当即放下手中棋子一道跟上了。   路上两人问清前因后果之后,反应同燕流霜差不多。   黄药师甚至说了和燕流霜一样的话,他说你做事都不考虑后果的吗?   “你既知道她昨夜是偷偷跑出的古墓, 就该知道她师父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更不要说她还跑到了全真教的地盘上。”黄药师说。   “我没想这么多啊……”洪七很心塞。   事到如今,指责洪七好心办坏事也没有意义。   故而停顿片刻后,黄药师又道:“那你现在可以开始想了。”   洪七:“想什么??”   黄药师:“补救的办法啊。”   照黄药师看, 这件事其实很好解决。   李莫愁入门才多久,对她师父和那座古墓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她现在伤心成这样,最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恐慌自己无处可去。   所以要哄这小姑娘也很简单,告诉她她不会被丢下就行了。   洪七听得一脸懵逼:“真的?”   黄药师斜睨了他一眼道:“还是我去说吧。”   他们这几个人里,恐怕只有他有这方面的经验。   一行人都没意见。   不过把人交出去的时候,燕流霜还是有点不太放心:“你别吓着她啊。”   黄药师:“……”   王重阳忙打圆场道:“我记得药兄门下是有女弟子的,他肯定有分寸。”   燕流霜一听就惊了:“什么?他有女徒弟?”   洪七点头:“是啊,不过年纪比莫愁大。”   有女弟子的黄药师没理会他们的对话,直接在哭花了一张脸的李莫愁面前蹲下。   然后他发现这小姑娘好像不是在伤心,纯粹是之前哭得太狠现在收不住了。   这模样落在他眼里,其实是好笑多过可怜。   沉吟片刻后,他抬手替她顺了顺气,道:“不想哭了是不是?”   李莫愁惊讶地睁大了眼,想要点头,但鼻子又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黄药师见状,忙在她面上按了一按,让她平复呼吸。   “行了。”他看她差不多已经缓过来,便直起身道,“哭岔气了而已。”   说后半句的时候他瞥了燕流霜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还真是少见多怪。   燕流霜看懂了,但无法反驳。   她只好再问李莫愁一遍:“所以你愿意跟着我吗?”   李莫愁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如此,她才算松了一口气。   边上的洪七亦然。   之前被黄药师说了一通后,洪七心里其实相当过意不去。   黄药师让他想补救的办法,他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现在事情解决了大半,他便忍不住把黄药师拉到一边问:“那我还能做点什么啊?”   黄药师想了想,说你那套降龙十八掌挺不错的,不如教了她吧。   洪七:“……”   洪七道:“她现在跟着燕姑娘啊,学了燕姑娘的刀法,哪还用得上我教她别的?!”   这不是他自贬,而是事实。   可黄药师却不以为然。   黄药师道:“那种刀法不是谁都能学好的,你另外教她一些东西,总归有益无害。”   洪七一脸狐疑:“真的?”   他懒得再多说,直接偏过了头。   事实证明他说的一点没错。   三日后,燕流霜如当初所约那般去验收周伯通的练刀成果。   怕被她揍的周伯通勤勤恳恳了两个月,自是已经把那些招式练熟。   可就算是周伯通这样基础极好又有灵气的武者,用那些招式时也完全用不出燕流霜的效果。   周伯通很受打击:“我是不是出不了师了?”   燕流霜眯着眼摇头:“不怕,好好努力,我标准很低的,能撑过三刀就算出师。”   三刀听上去好像很简单,可周伯通却知道王重阳都撑不过第二刀,所以他更绝望了。   最绝望的是,现在看他已经把招式练熟,燕流霜还把李莫愁交给了他让他教,并勒令他不能欺负师妹。   周伯通爱玩,向来没什么耐性,要他从头去教一个还不到四岁的孩子,简直比要他刻苦练刀还难。   偏偏在燕流霜面前他还根本不敢顶嘴,只能苦哈哈地应下。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李莫愁的天资很好,很多招式都是一点就透。   后来洪七为表歉意去传授她降龙十八掌的时候,他们俩还一道坐在树上感慨过。   洪七说传完这套掌法他就要走了。   “走?丐帮发生什么事了吗?”周伯通一边说一边试图伸手抢他另外半只叫花鸡。   “没什么事。”他打掉周伯通的手,“鸡腿是留给莫愁的。”   “行行行,我不吃。”周伯通没好气道,“没事你干嘛急着走?”   洪七长舒一口气道:“我都已经在全真教待了四个月了。”   他向来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对他来说,四个月已经很长很长。   周伯通理解不了这个习惯,但没强留,只啧了一声道:“不知道黄老邪啥时候走。”   洪七哈哈一笑道:“他与王真人一局棋下了小半年,不分个胜负怕是不会走的。”   说到这个周伯通就觉得这两个人简直有毛病,那么无聊的一件事竟还能做这么久。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后,洪七终于正式提了告辞。   李莫愁年纪太小,所以他暂时只传了三掌给她,说剩下的等再过几年来补上。   “不过再过几年,她可能就看不上我这掌法了。”他挠着脑袋道。   “不会的!”吃了他很多鸡腿的李莫愁立刻摇头否认,“洪叔叔的掌法很厉害,比师兄的刀厉害!”   周伯通:“……”   虽然目前看来是事实没错,但你师兄我也是要面子的好吗!   洪七离开后,终南山上的热闹可以说是少了一大半。   燕流霜没了人一起喝酒吃鸡,便把精力放在了督促两个徒弟上。   除此之外,她就只剩下给王重阳疗伤这么一件事了。   王重阳是个很拧巴的人,哪怕回了终南山后,他也不止一次问过她为什么要帮他这么多。   这份恩情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了,令他每次见燕流霜都很纠结。   燕流霜被他问得很烦,还能为什么啊,当然是为了积德和早日完成任务啊!   然而这个理由不仅没能让王重阳相信,也没能让全真派的弟子相信。   燕流霜甚至还听到过他们私下议论时猜测她是不是和林朝英一样苦恋王重阳,说得一板一眼,叫旁人听了指不定立刻就要当真。   清者自清,她也懒得多解释,只默默加快了给王重阳疗伤的速度。   她没想到的是她这个行为叫王重阳心中更过意不去了,因为这样算下来,她在他身上耗的心神只会比之前更多。   之前全真教上下的议论和猜测他全知道,也有勒令过他们不准胡说。   现在他们全闭嘴了,他却也忍不住开始作此联想。   毕竟就算是林朝英都不曾这样对他啊。   人一旦开始乱想,就会下意识地把其他事都扭到这个方向去,出了家的王重阳也不例外。   而且他后来还发现,燕流霜每次来给他疗伤之前,都会先看他练半个时辰的剑。   凭她的武功和刀法,根本不存在从他剑法中受到启发这样的可能性,这让他非常有压力,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此又纠结了小半年后,燕流霜终于彻底帮他疗完了伤。   虽然原因不尽相同,但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燕流霜说是时候带着两个徒弟走了。   王重阳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好一会儿后才点头道:“也好。”   她觉得这道士的反应有点奇怪,但并没有多想,只继续道:“我知道伯通和你感情很深,所以这几日你们便好好告个别吧。”   “多谢燕姑娘体谅。”他深吸一口气,看她目光又落到了自己剑上,一时间忐忑不已,生怕她会说出什么令他无法应对的话。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   在气氛转向尴尬之前,王重阳总算听到她重新开口。   她说:“王真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王重阳只觉心被吊到了嗓子眼,他表情一言难尽地开口道:“我早已出家。”   燕流霜:“……???”   王重阳继续道:“燕姑娘的恩情,我没齿难忘,但我余生应该只求剑道——”   燕流霜终于明白了,敢情这人和他的弟子一样也以为自己暗恋他啊!   “没齿难忘是吧?那你帮我个忙,我们就两清了。”她没好气道,“你那招‘天外飞仙’,换个名字吧。”   作者有话要说:  霜霜:看来我不该骂黄药师神经病……   第六十九章 天下五绝08   燕流霜后半句话一出口, 王重阳的表情就变了。   他当然还记得当初在华山上,燕流霜听到黄药师夸他的天外飞仙时露出的表情。   那会儿他好像还好奇过, 这个招式名到底是让她想起了什么, 为何她看上去都快要哭了?   只是后来他们回终南山的一路上,她都表现得很正常, 他也就把这茬抛到了脑后。   现在回头再看, 她对他态度变化似乎就是因为这四个字?   想到这里,王重阳就恨不得把自己刚才一时冲动说的话给吃回去。   他活到现在, 还从未如此尴尬过,以至于几度张口都说不出话来, 最终只能红着脸朝燕流霜点头表示同意。   相比他的尴尬和忐忑, 解开误会后的燕流霜倒是干脆得很, 见他应下就心满意足地走了。   说实话,她原本还觉得自己贸贸然要求别人换招式名不太好,毕竟天外飞仙这四个字并不独属于谁, 她亦无资格让王重阳不用。   可现在他既然都已经把她误会成了这样,她索性不再顾忌。   至于王重阳到底要把他那一招改成什么名字, 她就懒得关心了。   只要不是天外飞仙就行。   起码对她来说,这一招是只属于一个人的,哪怕那个人根本不在这个世界。   三日后, 她正式去找王重阳辞行。   对方见到她,还是一脸尴尬,就差没直接扭头不看她了。   这模样太过反常,以至于心大如周伯通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最后两人告别的时候, 他还特地凑到王重阳耳边问他:“师兄你和我师父吵架了?”   王重阳:“……没有。”   周伯通不解:“那你怎么看都不敢看她?”   王重阳觉得这事不管怎么解释都很丢人,只能岔开话题道:“你以后跟着燕姑娘,勿要再贪玩了。”   周伯通没想到临走前还要被念叨一通,抓着脑袋无奈道:“我哪敢啊我!”   王重阳看他摆出这副表情,顿时又忍不住教育他道:“燕姑娘是为你好,你莫辜负她的期望。”   在他这一番谆谆教诲之下,周伯通原先那些若有似无的离愁别绪可以说是彻底消散了个无影无踪,最后燕流霜带着他和李莫愁下山的时候,他甚至还有点高兴。   周伯通问燕流霜:“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燕流霜想了想,说去东海。   “东海?!”他惊了,“去东海做什么?那可是黄老邪的地盘!”   “难道整片东海都是他的吗?”她反问。   “……”周伯通没话了。   从终南山去东海有很多路可以走,但不管那条路,最终都是要经过江南的。   考虑到这回带了个才四岁的小徒弟,燕流霜没有走太快。   最终师徒三个抵达江南时已经入冬。   江南的冬天湿气太重,她和周伯通有内功护体,倒是不怕冷,但李莫愁毕竟还小,从前又生活在很干燥的地方,所以一到嘉兴就给冻病了。   为了不耽误他们的行程,她甚至一直忍着不舒服没说,直到某天早晨周伯通给她买了糖葫芦,她伸手去接,竟是一个不稳直接掉到了地上,人也随之歪到了一旁。   周伯通吓死了,忙抱着人去敲燕流霜的门:“师父!师妹好像病了!”   燕流霜开门一看,这哪里还是好像,分明都烧昏了!   她迅速从自己的行李里找出两件厚衣服给李莫愁裹上,然后吩咐周伯通道:“你去打听一下最近的医馆在哪。”   周伯通噢了一声,飞似的从二楼窗户跳了下去。   下边街上的行人见状,纷纷避让不及。   周伯通刚想抓个人问一声,余光就瞥见了街尾一道熟悉的青色身影。   他立刻提起朝那方向掠去,一边冲一边高声喊道:“黄老邪!”   这个外号一出口,稍有些见识的人都变了脸色。   而被他叫住的黄药师则是蹙了蹙眉,在他掠至自己面前时开口道:“你们也在嘉兴?”   周伯通一把拉过他的袖子将他往他们师徒住的客栈方向带:“我师妹病了,你来帮个忙。”   黄药师很惊讶:“病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李莫愁的体质应当挺不错才对,怎么会这么容易就病了?   不过这个问题,周伯通显然是回答不了的。   他一脸懵逼:“我也不知道啊……昨晚还好好的呢!”   之后两人赶到客栈,见到了被燕流霜抱在怀中的小姑娘。   燕流霜看到大徒弟把这人拉了过来,不由得瞪大眼睛:“你怎么在这?!”   黄药师说路过,随后伸手搭上李莫愁脉门,沉吟片刻后才继续道:“水土不服,又着凉了,问题不大。”   听他这么说,周伯通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师父可以放心了!”   燕流霜对黄药师的判断还算放心,刚想跟他说声谢谢,就听他继续道:“但她已经烧了一夜了,你们才发现?”   周伯通:“……”   燕流霜也:“……”   怼了他们俩一句后,黄药师又开了一张方子给周伯通,让他去街尾那间药铺抓药。   周伯通乖乖应了,还问他有没有什么别的吩咐。   黄药师冷漠:“动作快一点。”   周伯通:“……噢。”   不得不说在照顾孩子这件事上,十个燕流霜也比不上一个黄药师。   所以在黄药师表示要接手的时候,燕流霜果断地让出了位置。   虽然被他嫌弃让她很不爽,但比起那可有可无的一口气,果然还是徒弟更重要啊,她想。   接下来的半日内,燕流霜就亲眼目睹了这位传说中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的桃花岛主是如何照顾生病的李莫愁的。   周伯通把药抓回来本想给客栈厨房煎,结果被他以嫌弃脸阻止:“我来。”   如此,周伯通只得吭哧吭哧地搬炉子上楼方便他动手。   燕流霜在边上看着他取个药也要精确到一毫,差点目瞪口呆。   反倒是周伯通接受良好,还压低了声音跟她说:“师父我告诉你,黄老邪他就是这么矫揉造作的,否则怎么可能和我师兄当朋友!”   燕流霜:“……”等等,你这个标准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两碗药下去,又昏睡了半日后,李莫愁可算醒了。   她醒的时候,燕流霜正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框上看底下车水马龙的街道,自觉帮不上忙的周伯通不知溜去了何处,而黄药师则是坐在桌边翻着书。   他比出神的燕流霜更早听到床上传来的动静,望过去时对上小姑娘满是困惑的眼睛,便站起来走过去探了探她的额头。   “黄前辈……”   “躺着。”黄药师的语气算不得好,说罢朝燕流霜的方向弹了一颗白玉棋,“醒了。”   燕流霜这才回过神,忙快步走到床边问李莫愁可有好些。   李莫愁生怕自己拖累了他们,当然立刻摇头说没事。   只是她话音刚落,还没离开这间屋的黄药师就哼了一声。   黄药师说:“年纪不大,倒是很会逞强。”   他这人一开口就自带一股嘲讽感,落在病中小姑娘耳朵里,杀伤力只会更强。   燕流霜听得头大,只能先安慰李莫愁:“你好好休息就行,别的不用想,等你好了,咱们再继续上路。”   把人哄得重新睡下后,燕流霜才直起身。   她把黄药师刚刚用来打她肩膀的那颗白玉棋还过去,说多谢他仗义相助,改天请他喝酒。   后半句纯粹是客气一下的场面话,毕竟凭他们俩这种相看两相厌的状态,实在是不适合坐在一起喝酒。   可她没想到的是,黄药师听后竟非常平静地表示,不用改天了,就今晚吧。   燕流霜:“???”   你不是看我很不顺眼吗?!   话是她自己扔出去的,现在人家应了,她总不好反悔说不行。   沉吟片刻后,燕流霜真心实意道:“那地方你挑吧,我怕我挑的你看不上。”   黄药师看了她一眼,末了不置可否地甩袖出去了。   到了晚上,李莫愁的烧差不多就退了。   周伯通跑出去玩了一整天,回来后很自觉地承担起喂师妹吃饭的重任,一边喂一边感慨:“黄老邪这人虽然矫揉造作了一点,但本事还是有的。”   他以为黄药师走了,故而把话说得相当大声,结果说完的那一瞬间,他就感觉自己后脑勺被打了一下。   “谁?!”他一回头,发现窗缝里闪过一道青色,脸立刻垮了,心道不是吧。   下一刻,房门就被推开了。   周伯通几乎是瞬间堆出了笑脸:“我开玩笑呢!你这么大人大量,肯定不会计较的对吧!”   黄药师懒得理他,直接走向正一派看好戏表情的燕流霜,“走?”   燕流霜只好站起来,她先交代了周伯通务必要看好师妹。   周伯通:“那师父你呢?你和黄老邪要去哪?”   她摊手:“我?我去请黄岛主喝酒啊。”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的时候,还吸引了这间客栈大堂内不少人的目光。   不过他们都是不在乎旁人眼神的性子,干脆半点没理会。   燕流霜自觉和他处不来,甚至没问他他们到底要去哪里喝酒。   反正她知道这人就算别的不行,品位也绝对是很行的。   黄药师选的是一间颇有些破旧的酒馆,坐落在南湖边上,和对面人来人往笑语不歇的醉仙楼比起来,显得极冷清。   不过冷清也有冷清的好处,起码没有人来烦。   他们要了两坛酒。   酒上来后,燕流霜主动替他倒上,继而郑重其事地又道了一遍谢。   他没应,随意地喝了两口后,目光才重新落到她身上,像是在问她为什么不喝。   燕流霜只好抬起酒杯抿了一口。   说真的,她还是第一次和互相看不顺眼的人一起喝酒,这感觉挺奇妙的。   “酒不错。”她真心夸赞了一句,“黄岛主眼光果真讲究。”   “不是矫揉造作?”他反问。   “……”这又不是她说的!   为了避免对话再度走向互相看不上的趋势,燕流霜决定少说话多喝酒。   反正她酒量够好。   酒过三巡后,黄药师忽然问她是不是要去东海。   她很大方地承认:“是啊,找个清静的海岛教徒弟。”   这么说的时候,她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上个世界她和那对孪生兄弟隐居的那座海岛。   她觉得那里就挺不错。   所以当黄药师问她可有选好具体地方的时候,她点头说了是。   四个世界下来,她基本已经确定,虽然人物不尽相同,但论到山川河流和城池,其实大差不差。   那么上个世界的那个海岛应该也还能找到才是。   然而等她带着徒弟赶到东海,循着记忆里的方位一路找过去后,她就“……”了。   那里的确有一座海岛,但并不是荒岛。   周伯通一头雾水地从船上跳下来:“……这、这不是桃花岛吗师父?”   燕流霜:“……”我怎么知道会这么巧!   李莫愁很高兴:“这里就是黄前辈的桃花岛?”   “对啊。”周伯通点头,“你看这些树。”   “树?”李莫愁看着眼前光秃秃一片的树,没能看出什么来,“树怎么了?”   “都是桃树啊。”周伯通说,“现在天气冷,再过一个月,估计桃花就得开了,否则你以为它为什么叫桃花岛!”   他们说话的当口里,岛内也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紧接着树林里窜出几个人影,看到三张陌生面孔,皆作出了戒备姿态。   为首的那个少年看上去已有十五六岁,开口时很谨:“你们是谁?”   燕流霜还没开口回答,周伯通就率先上前一步,拍着那少年的肩膀笑得无比欠揍道:“告诉黄老邪,他打不过的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伯通:借师父装逼,爽的。   黄药师:所以你选的地方就是我家??   第七十章 天下五绝09   天底下敢这么喊黄药师的人没几个, 何况还是跑到桃花岛来喊。   故而周伯通这话一说出口,这几个少年就变了脸色。   他们一方面不喜欢这个口出狂言不把黄药师和桃花岛放在眼里的人, 另一方面也好奇他的身份。   至于他口中黄药师打不过的人——   少年们把目光移到牵着李莫愁的燕流霜身上, 而后集体蹙起了眉。   一年过去,华山论剑的结果自然已传遍江湖, 谁都知道天下第一被一个在此之前根本无人知晓的刀客夺去了。   他们当然也好奇过那个刀客到底有多厉害, 前几日黄药师回岛时,一群人还大着胆子问过。   黄药师难得好声气地回答了他们, 不过他只说了四个字。   他说:“宛若天人。”   身为黄药师的徒弟,他们当然清楚这个师父的眼光有多高。   能让他给出这样的评价, 足以证明那个刀客已令他心服口服。   沉默片刻后, 为首的少年略有些迟疑地朝燕流霜开口道:“可是燕姑娘?”   周伯通一听就笑了, 他回头道:“没想到黄老邪居然和徒弟提过师父你。”   燕流霜抿了抿唇点头应下。   她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心情复杂,因为这下不能趁黄药师还没发觉直接走人了。   那等他知道她选的地方就是桃花岛岂不是很尴尬!   黄药师的弟子们哪会知道她心中崩溃, 见她点头承认身份,几乎是瞬间变了表情, 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变得充满憧憬。   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率先反应过来,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十分恭敬道:“燕姑娘一定是来找师父的, 您请。”   燕流霜:“……”我不是,我没有。   在黄药师这几个弟子的带领下,师徒三人迅速穿过了这片包含奇门阵法的桃林。   春尚早,桃花岛上的桃花还没开, 但岛上的绿意却已不少,从桃林中出去后,映入眼帘的屋舍楼阁又处处精巧,无一不透露着此地主人的品位。   这幅恍若人间仙境的画面叫李莫愁差点惊呼出声:“黄前辈家好美!”   至于燕流霜,则是第一时间想起了这个岛在上一个世界是如何的荒凉。   她觉得很心塞。   更心塞的是,大家一起往里走的时候,周伯通还悄悄凑到她耳边一派兴奋地跟她说:“师父你怎么不早说咱们是来跟黄老邪抢地盘的呀!这地方好!我喜欢!”   燕流霜:“……闭嘴。”   他还很委屈:“为什么?”难道他们不是来抢地盘的?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闭嘴就对了!”   周伯通:“……噢。”   话音落下,走在他们前面给他们带路的那几个少年也停住了脚步。   “到了,燕姑娘。”他们指着前边那座小院恭敬地对燕流霜道。   “嗯。”燕流霜点点头,刚要抬脚,发现他们几个没有进去的意思,不由得好奇道,“你们不进去?”   “桃花岛的规矩,我们几个不经他允许不能随便进去。”这回是一个年级稍小一些的少年回的她,说完这句后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但燕姑娘进去一定没关系。”   “???”燕流霜一脸懵逼,她想说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和你们师父不熟啊!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把这句解释说出口,边上的周伯通就拍着手大笑了起来:“那是当然!就黄老邪那武功,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跟我师父叫板!”   这下连李莫愁都觉得他太拉仇恨了,忙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师兄别说啦!”   周伯通啧了一声,揪着她脑后那个他随手扎的小辫儿道:“你怕什么,我又没说错,难道黄老邪打得过咱们师父?”   黄药师的几个弟子很是气愤,偏偏又反驳不了。   就在他们最气愤的时候,里面忽然传来一阵劲风。   下一刻,这座小院的院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燕流霜见状,只好深吸一口气往里走去。   周伯通虽然摆出了一派嚣张不已的架势,但在这种时候到底还是只敢摸着鼻子跟在她后头。   可他没想到,燕流霜和李莫愁前脚才进去,后脚那院门就关上了,还差点夹到他鼻子!   “黄老邪!”他气死了,“你什么意思!”   “不见你的意思。”黄药师的声音很平静。   周伯通不信邪地去推那扇门,一边推一边嚷着你想见我我还偏要见你,然而他刚一伸手,立在他身后的那四个少年便同时动了。   他们平日里一起练功,最是有默契,虽然单看武功都不算高,但一齐出手时效果便立刻不一样。   周伯通被他们吓了一跳,一边躲一边气急败坏道:“你们凑什么热闹!”   年纪最大的曲灵风笑了一声道:“师父说不见您,我们自然要拦住您。”   周伯通:“……要不要这么认真啊!”   回应他的是从侧后方使出的落英神剑掌。   另一边已经进到院内的燕流霜见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你在外候着吧,记得不准伤人。”   周伯通:“???”还有没有天理了?!   李莫愁闻言也朝他作了个鬼脸,随后一派兴奋地跟着燕流霜继续往里走去。   师徒两个穿过院中繁盛的花木,总算见到了坐在不远处石桌边一个人品茗的黄药师。   “黄前辈!”李莫愁对这个帮过自己两回的前辈印象特别好,见到人就先笑起来了。   相比小姑娘的激动,燕流霜就显得淡定很多。   她走到黄药师对面坐下,打量了一下这地方的布置,而后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黄岛主果真是雅人。”   黄药师抬起头来扫了她一眼,目光里难得有了点笑意:“是吗?不是矫揉造作?”   燕流霜:“……我没这么说过。”   而且这都过去多久了你他妈为什么还记得啊!   “矫揉造作是什么?”李莫愁没听懂他们的对话,仰着头问了这么一句。   “……”燕流霜发现她解释不来。   幸好这时黄药师给她们俩倒了茶,及时夺走了李莫愁的注意力。   像他这样会生活的人泡出来的茶卖相自然极好,清澈的茶汤装在剔透的茶碗里,最底下飘着花瓣,漂亮得像一幅画。   燕流霜都有点不太忍心喝,不过在他的注视下还是拿起面前的茶碗抿了一口。   她其实分不出茶的好坏,但她知道黄药师肯定不会拿不好的东西招待人,所以一口过后她就一本正经道:“好茶。”   黄药师勾了勾唇角,似是知道她不喜欢,又看了她一眼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盅酒推到她面前。   他也没说话,只朝她挑了挑眉。   但燕流霜看懂了,他意思是你还是喝这个吧。   她耸了耸肩,大方地饮尽了剩下那半杯茶,而后拿过酒盅给自己倒上。   “谢了啊。”她说。   “师父我能不能也喝一口呀?”李莫愁看她一下子喝掉大半碗酒,不由得凑过来问了一句。   燕流霜笑着按住她道:“等你长大些再说吧。”   小姑娘瞬间失落:“噢……”   又坐了片刻后,黄药师果然问起了她在东海选的地方这茬。   燕流霜不太擅长编彻底的谎话,只能半真半假地表示:“……我之前记错了。”   他一时没懂:“记错?”   她有点尴尬:“总之……总之还得再找找。”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大概只有黄药师这样的聪明人能迅速判断出全貌了。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倏地笑出来。   燕流霜被他笑得很莫名:“你笑什么?”   他敛了表情随口道:“这附近百里内,没有第二座岛。”   她撇了撇嘴,想说这个她知道,但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出口,她就听他继续说了下去:“若不嫌弃,在桃花岛住下也无妨。”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表情语气皆未变,甚至手上给李莫愁添茶的动作也没停,以至于燕流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可李莫愁随之而来的反应证明了不是听错。   她就差没直接跳起来了:“真的吗黄前辈?”   黄药师点了点头。   燕流霜很不解:“为什么?”   他却很无谓地表示:“你可以走。”   燕流霜:“???”你这是留人的态度吗?!   事实证明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就是没办法好好交流。   不过撇开这个不谈,对于留在桃花岛这个提议,燕流霜还是有点心动的。   一来这趟她已经在路上花了不少时间,二来她知道黄药师说的不错,这附近找不出第二座岛。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要欠这个人一份人情了。   倘若他现在已经有了女儿,她倒是能顺水推舟再收个徒权当还情,可问题是,这人现在连老婆都没有!   所以最终燕流霜只能试探着跟他商量:“那我付你租金?”   黄药师:“……”他像在乎钱的人吗?   她没办法了:“那这样,我记得你也用剑,我可以指点一下你的剑。”   黄药师说用不着。   早在第一次见她,被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那日他就知道他们两个最大的差距在哪里。   那样的差距不是她几句指点就能抹消的,所以也不需要。   “你这人……”她气得不行,“那你自己说吧,有什么我能做的?”   黄药师认真思忖片刻,终于提了一个要求。   “帮我听一首曲子。”他说。   第七十一章 天下五绝10   听到黄药师的这个要求, 燕流霜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她很诚恳:“我不懂曲。”   他却摇头道:“你听好便是。”   燕流霜:“?”   之后他唤了一名弟子进来,是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生得很清秀。   他吩咐那小姑娘看好李莫愁, 别让她跑到岛上的奇门阵法中去。   小姑娘当即点头应了,应完忍不住抬头打量了燕流霜一下, 目光在他二人中游移来游移去, 末了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笑。   “师父放心吧,超风一定会看好这位妹妹的。”她眨着眼道。   “顺便告诉你的师兄师弟们, 午时之前莫出桃林。”黄药师补了一句。   “是,师父。”   这阵势叫燕流霜更加疑惑, 她忍不住问黄药师:“是什么曲啊?”   他没回答, 直接推开院门, 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从另一条路穿过桃林走到碧波翻涌的海边。   是个阴天,风很大,将他们身上的衣衫吹得翻飞作响。   停下后, 她看他从怀中取出一支通透的玉箫,略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道:“那个什么, 我再说一边噢,我真的不懂曲的好坏。”   他抿唇摇头:“你不必懂。”   如此,燕流霜也就没再拒绝。   她耸着肩道:“那行吧, 你可以吹了。”   黄药师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   下一刻,他将那支玉箫放到唇边,起了第一个音。   燕流霜是真的听不来曲, 她“活”了这么久,就没在这种风雅的事上花过功夫。   换句话说,她没这方面的天赋。   天底下的曲子落在她耳朵里几乎没有区别,她甚至无法选出哪个好听哪个不好听。   唯一的标准大概就是刺耳与否。   而黄药师此刻吹的这首曲,在她听来就稍微有点刺耳。   才几个音过去,她就本能地皱起了眉。   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但既然黄药师要求她听完这首曲子,她也就压下了心头的不适感安静听了下去。   一首曲子的时间过去,天上的阴云也恰好散了大半。   明朗的冬日阳光洒在海面上碎成一片金,浪花随潮水一同后退,发出哗哗声响,却没能盖住这首曲子的余音。   他放下玉箫转向她,问:“有何感觉?”   她实话实说:“不太舒服,但还能忍受。”   她原以为按他那斤斤计较,一句话记好几个月的性格听到她这番评价会生气,可结果他居然笑了。   还笑得相当……怎么说呢,相当不黄药师。   至少燕流霜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没见他这样笑过。   她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他把玉箫收进怀中,开口时难得没有皱眉也不带嘲讽。   他说:“我以为它影响不到你。”   燕流霜更懵了:“嗯?”   然后他才告诉她,他方才吹的那首曲子名为碧海潮生,是他这两年观海时所创的武功乐曲。   内功寻常的武者听了,很容易受其影响失去自制力,所以他们出来前他才会吩咐他的弟子不要出桃林靠近海边。   他清楚自己弟子的内功水平,担心他们听后受伤。   燕流霜听完他的解释才恍然:“怪不得我听着也不太舒服。”   他是真的很高兴,以至于解释完面上还挂着笑意:“我没想到。”   她却觉得他很亏,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后没忍住问:“你真没别的要求了?”   他摇头:“没有。”   “那好吧。”她撇着嘴道,“你可别后悔。”   “尚不值悔。”   “……”这才几句啊,居然又开始不客气了!   第不知道多少次确认自己和黄药师真的处不来之后,燕流霜在桃花岛住下了。   黄药师的那几个弟子很惊讶,但惊讶过后便火速分工,替他们师徒三个收拾出了几间院子。   其中李莫愁的那一间恰好邻着黄药师唯一的女弟子梅超风。   燕流霜看她们挺投缘,便欣然同意了这个安排。   周伯通对此很崩溃,因为他没有单独的院子,只能和黄药师的大弟子曲灵风挤。   为此他跑到黄药师院门前叉着腰骂了他几十声小气。   一开始黄药师懒得跟他计较,后来被他吵得头疼,便出来跟他过了两招。   两人在桃花岛头打到桃花岛尾,皆有所保留,故而也没分出什么胜负。   打到最后周伯通相当不要脸地去搬救兵,一边往燕流霜身后躲一边跟她哭诉:“师父啊!你看黄老邪他欺负我!”   燕流霜一脸冷漠:“连他都打不过,你丢不丢人?”   以为可以借师父装逼到底的周伯通:“???”   总而言之,日子就这么鸡飞狗跳地过去了。   对桃花岛上的弟子来说,他们的到来其实算得上一件乐事。   因为从他们入门至今,这座岛还不曾如此热闹过。   其中最亲近燕流霜的便是和李莫愁极投缘的梅超风。   她常在练功之余来燕流霜的院子请教燕流霜,还送过燕流霜她自己制的发钗。   燕流霜没有簪发的习惯,但架不住她一片盛情便收下了。   后来和黄药师喝酒的时候她还提起了这茬,她说没想到你这小徒弟还挺喜欢我。   黄药师很平静地扫了她一眼:“你可知为何?”   燕流霜:“?”   他面不改色道:“她以为你会是她师娘。”   话音刚落,燕流霜就直接喷出了一口酒,这口酒还好巧不巧地喷到他袖上,令他瞬间皱起了眉。   她一边寻东西去擦一边哭笑不得道:“她怎么会这么想的?我觉得是个人都看得出你看我不顺眼吧!”   黄药师拂去她的手,头也不抬地回她:“是吗?”   当然是啊,燕流霜看他对着衣袖摆出的难看脸色这么想道。   ……   然而当事人的想法和围观群众总是背道而驰的。   她自觉和黄药师相看两相厌,黄药师的弟子们却觉得他们互相嘲讽是因为关系亲近到随便怎么说都不需要有顾忌。   鉴于他们从未把心里的想法摆到她和黄药师面前,燕流霜也不好解释这番误会,只能几年如一日地将少年少女们期待的眼神视而不见。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她就在桃花岛上住了四年。   四年时间足够原本就有不俗武学基础的周伯通学完她的刀法,当然,学成什么样是另一回事。   他是个闲不住的爱玩性子,初来桃花岛时还觉得岛上的奇门阵法好玩有趣,岛上的风景精致美丽,但四年下来,再美丽的风景他都看够了,至于那些奇门阵法,能破解的他都破完了,不能的,他知道他呆个四十年都不一定能。   所以在他能在燕流霜手底下撑过第二刀后,他就琢磨着要走了,还寻了个特别光明正大的理由:“我想我师兄了,我得回终南山去看看!”   燕流霜冷漠:“你骗鬼呢?”   这家伙年纪也不小了,听她这么说竟直接在她面前打起了滚,看得她目瞪口呆。   “师父你就答应我吧,我再在这待下去就要发霉了!”他苦兮兮地求她,“说不定我出去走走,刀法又有长进,再回来的时候就能接您第三刀了呢?”   “想得倒美。”燕流霜没好气地摇头,“不过不行。”   周伯通真是恨不得哭给她看了:“为什么呀……”   她一本正经地指了指黄药师住处方向:“你要走,起码要赢得了他。”   两人起点差不太多,早些时候黄药师比他勤奋,后来他拜了燕流霜为师,赶鸭子上架地勤奋到现在。   原本他只要好好练,将之前那些差距补回来只是时间问题。   可坏就坏在燕流霜教徒弟的时候既不藏私也不避着别人,周伯通能明白的东西,黄药师照样能明白。   所以四年过去,黄药师的武功也进步了不少,周伯通卯足了劲也不过和他打个平手而已。   想到这里,周伯通就很气。   然而气归气,对燕流霜的话他终究没胆子反驳。   他只能每天去骚扰黄药师,期间甚至还偷偷跟黄药师商量过:“不然你放个水让我去外头溜达溜达呗,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不是吗?”   黄药师没懂他的意思:“对我有何好处?”   周伯通拍着大腿一脸不可置信道:“我师父呀!”   黄药师:“?”   周伯通道:“我走了,你不就能有更多时间和她一起了吗?”   他说得一本正经又理所当然,叫黄药师都愣了愣。   这一愣更是让周伯通坚信曲灵风和陈玄风私下里聊的八卦没有错,于是他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虽然你这人矫揉造作了一些我不太喜欢,但既然我师父喜欢,我肯定是不会有意见的。”   黄药师:“……”你到底哪只眼睛看出她喜欢我?   周伯通看他脸色不好看,以为他是在为那句矫揉造作不高兴,还小声嘟囔了句真是小气。   黄药师再度:“……”   黄药师道:“你误会了。”   然而他否认得太晚,周伯通不仅已经完全不信,甚至还觉得他是在欲盖弥彰,他冲他摆手道:“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当我不知道你当初跟你那几个徒弟夸我师父是仙女吗,而且你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吹箫给她听,还不准其他人靠近海边……”   这四年里燕流霜的确在海边听了很多回的碧海潮生曲,而黄药师也和最开始一样下令不让包括门下弟子在内的任何人靠近。   他是为他们的安全考虑,殊不知这番考虑竟让他们误会又深了一重。   这样的误会除了想离开而走投无路的周伯通之外,恐怕也没人敢在他们面前提。   还有他说的宛若天人明明是指她武功高至超脱凡俗,怎么就被曲解成了夸她像仙女?!   尚在持续误会的周伯通见他不停皱眉,又嘿了两声,摆出一副教育人的口吻道:“不是我说你啊黄老邪,你光是吹曲儿有什么用,就我师父那性格,你吹上一百年都抵不上直接说一句喜欢她,你得说呀,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你也喜欢她。”   “真的你相信我,下次要说。”他说得信誓旦旦,停顿了一下后又转着眼珠问,“对了,你都给我师父吹了什么曲儿啊?她喜欢不?”   黄药师受不了了,直接从怀中掏出玉箫道:“我只给她吹过一首曲子,你这么想知道,我现在便吹给你听。”   周伯通:为什么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   这天傍晚,周伯通抱头痛苦嚎叫的声音随着晚风响彻了整座桃花岛。   黄药师这才缓了一口气舒坦下来。   他觉得燕流霜真的是个祸害。   第七十二章 天下五绝11   周伯通闹腾了这么一通也没能走成, 反倒是黄药师,隔天把自己的弟子全叫到一处, 稍微交待了几句后甩手走了。   燕流霜知道的时候, 他已经坐上了船。   她很懵逼:“你干什么?”   黄药师一本正经地回她:“你徒弟太吵。”   燕流霜很不好意思:“那不然还是我带他们走吧,这是你家啊, 哪来你走的道理。”   他冷酷地拒绝了:“你走我也一样走。”   哦, 所以说到底就是不想待在桃花岛啊。   那她就拦不住了,只能从船顶跳下来, 说:“好吧。”   黄药师看见她就会想起周伯通那句“你当初夸她是仙女”,所以此时此刻的心情难免复杂。   他倒也不是觉得燕流霜不美。   她的确美过世上绝大部分女子, 而且和普通美人不一样的是, 她对自己的美毫不自知。   就好比此刻, 她得知他要走而追出来,头发被海风吹得乱成一团也懒得打理,只随手扎了一把扔在脑后, 外袍上也溅了一堆泥水,大约是穿过海滩时弄上的, 可她却毫不在意。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特殊情况。   两人当了整整四年的邻居,黄药师就没见她收拾过自己的外表。   如果不是她身段妖娆绝无作假痕迹,黄药师大概还会怀疑一下她到底是不是个女人。   毕竟就连八岁的李莫愁都有了穿漂亮衣服, 梳好看发髻的意识(为此她从一年前开始就拒绝周伯通给她梳头了)。   总而言之,在黄药师眼里,燕流霜生得美则美矣,但平日所作所为着实是有些浪费她那张脸。   不过她怎么活他管不着也懒得管就是了。   至于旁人如何看待他们俩的关系, 对黄药师来说其实也不是很重要。   他只是太清楚周伯通的性格了,被这家伙缠上,怕是有的头疼。   加上他已经四年不曾出过东海,这回权当出去透一下气了。   他走后,他那几个弟子正好也有了松快一下的机会。   就是苦了周伯通,不仅没了找他打架的机会,还要每天应付桃花岛上的这群少年。   正如黄药师看在燕流霜和王重阳的面子上不可能对他下狠手一般,他同样没脸在黄药师的地盘上趁黄药师不在伤他的弟子。   真这么做了,哪怕黄药师不跟他计较,燕流霜都会先揍得他下不来床。   “师父啊……黄老邪都走了,咱们真要在桃花岛帮他看家么?”他倒挂在桃树上跟燕流霜叨叨,“这要是传出去,您堂堂一个天下第一岂不是什么面子都没了。”   “……”这角度刁钻得燕流霜竟无言以对。   她是真的拿这个徒弟没办法。   之后他们在桃花岛又待了一个多月,燕流霜看他日渐心浮气躁,终是松了口。   “好吧。”她说,“那咱们也走。”   “……咱们?”周伯通立刻捕捉到重点,“师父你也一起走啊?”   “不然呢?我堂堂天下第一留在这帮黄药师看家?”她没好气地拿他的话堵回去。   周伯通还能说什么,只能说好了。   他安慰自己,不管怎样,总归不用留在这什么都很金贵什么都碰不得的破地方了。   所以离开的那天堪称他这四年来最神清气爽的一天。   相比他的神清气爽,李莫愁对这个地方则是万分不舍,就差没哭着上船了。   周伯通对此很不解:“这里有啥好的啊?等咱们回了中原,师兄给你买糖葫芦!”   李莫愁哼了一声扭过头,一派懒得理他的模样。   燕流霜见状,坐过去拍了拍她的脑袋道:“舍不得?”   李莫愁冲岸边那几个人挥了挥手,然后才点头道:“他们都对我很好……”   周伯通一听就不乐意了:“我对你不好吗?”   燕流霜直接踢了他一脚让他一边去,随即继续安慰李莫愁道:“没事,将来还能再来的。”   被踢到一旁的周伯通翻了个白眼:“还来啊?!”   燕流霜气死了,收这个徒弟真的夭寿。   她横了他一眼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周伯通好歹在她手底下混了五年日子,很清楚她什么时候真生气什么时候做样子,是以根本没收敛,甚至还重新凑了过去。   他问燕流霜:“师父咱们先去哪?”   燕流霜说江南。   “江南好!好玩!我喜欢!”他高兴得在船上手舞足蹈,舞到最后往船尾一躺,就这么晒起了太阳。   “你脑子里除了玩还有什么?”她很崩溃,“几岁的人了!”   “嘿嘿。”他完全不为此羞愧,还朝她咧嘴一笑。   面对这样一个徒弟,真是再坏的脾气都被磨平了。   幸好李莫愁还算听话贴心。   如果下个世界有机会再选个女徒弟的话,她一定不会放过的。   时隔四年再去江南,那几座城市的变化都不大。   他们在松江府下船,呆了几日后,又拐去了嘉兴。   时值端阳,城中飘满了粽叶清香,十分诱人。   燕流霜对吃食没什么研究也不感兴趣,纯粹觉得这味道挺好闻,但看到李莫愁一派跃跃欲试的表情,还是决定替她买两个。   她让周伯通看好人,自己去排了整条街上最长的那个队伍。   她想有这么多人排,那应该就是最好吃的一家了吧。   排到一半的时候,她听到前边传来一声洪亮的吆喝:“没了没了!今天的都卖完了!”   燕流霜:“???”不是吧?   其他人的反应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时间整条街都喧哗了起来。   燕流霜皱了皱眉,刚想回头去找徒弟商量不然换一家吧,就感觉有一只手正往她的后肩攀。   她本能地侧身去避,同时抬眼朝那道令她不太舒服的气息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白衣束金冠的少年,舒眉朗目,俊俏风流。   他的手还抬在半空没有放下,见她回头,竟也没急着去放,反而先朝她笑了一笑。   燕流霜观他打扮猜他身份应当不凡,故而开口时还算客气。   她说:“这位小公子找我有事?”   少年闻言,面上笑意更甚。   他本就生得十分之好,这样笑起来自是更加迷人,若非燕流霜和黄药师这样的人物朝夕相对了四年,恐怕也要被这一笑晃去一瞬的神。   笑毕他终于开口:“在下看姑娘排了这么久的队却未能买到想买的东西,想帮姑娘一把而已。”   燕流霜挑了挑眉道:“哦?”   他则再度抿起唇,而后朝后方比了一个手势。   这个手势一比出来,街边那座酒楼里便走出了两个蒙着面纱的白衣美人。   她们手中各提了一串粽子,走到这少年身后站定,而后恭敬地俯身垂首唤了一声少主。   少年拿过那两串粽子,放到鼻下闻了一闻才递给燕流霜。   “姑娘看看是不是这家?”   燕流霜不用看就知道是,因为街上其他人的反应已经很明显了。   但她觉得很奇怪,方才没买到的人那么多,而她又和这少年素不相识,他干嘛忽然跑出来送自己粽子?   都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她很清楚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   所以她没有接,只沉声道:“不用了,我买别家便是。”   白衣少年听她这么说竟也半点不尴尬,勾着唇角道:“这可是全嘉兴城最出名的一家,姑娘真要委屈自己去试比不上它的?”   燕流霜还没说什么呢,就听他继续道:“何况姑娘如此美貌,自是要用最好的来配。”   话说到这个份上,燕流霜再听不懂就是傻子了。   这小子是仗着有点武功打算调戏她呢!   说实话,在反应过来的这一瞬间,比起生气她更觉得好笑。   燕流霜道:“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么?”   对方也学她先前那样挑起了眉,目带笑意道:“自然是在跟美人说话。”   燕流霜:“……”   他似乎觉得这还不够,说完后又补了一句:“难道不是?”   燕流霜深吸一口气道:“我数到三,你再不走,我就动手了。”   动手二字一出口,他便又笑了,还一边笑一边道:“能与姑娘这样的美人动手,是我的荣幸。”   燕流霜觉得跟他废话这么久的自己根本是个傻子。   她眯了眯眼,连刀都没拔,直接用刀鞘去打他就要伸过来的手。   而他的反应也很快,迅速翻转手腕避开了那一下不说,还顺着她的刀鞘往前一步,看架势似是想用手中折扇碰她的下巴。   燕流霜当然不会让他碰到,但两人交上手之后,她却觉得他的身法有些眼熟。   于是在她认真起来去拦他手的时候,她忍不住问他:“你师父是谁?”   她觉得她应该见过。   少年未能真正近得她身,正是一派可惜之际,听她这么问,也猜到她是认出了他的武功想要确认。   他觉得机会来了,当即面上一喜道:“家师欧阳锋,想必姑娘也听过。”   燕流霜:“……哦,听过。”   “那姑娘更没必要拒绝我这一番心意了。”他再度上前,开口时狭长的眼睛里尽是骄傲得意,“咱们不妨入楼一叙?”   “不好意思,没兴趣。”她一脸冷漠地挥开他的手。   这一挥和之前不太一样,她用了三成功力,足以让这少年吃上一番苦头。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两个白衣女子就惊呼了起来:“少主!”   燕流霜教训完毕就打算走了,完全没管身后是怎样的情况。可她才走出两步不到,边上那座楼中便又跃出了几个同样打扮的女子。   她们提着剑迅速地将她围住,试图挡住她去路。   这阵势叫街上其他行人吓得四处奔散,也让在街尾等她的周伯通和李莫愁闻声赶了过来。   “哇!师父你不是说去买粽子吗?怎么忽然就打架了?”周伯通一脸兴奋。   “我也想知道啊。”她啧了一声,手握上刀柄,目光从围住她的这群白衣女子身上扫过,再开口时平静万分,“欧阳锋难道没告诉过你们,他是我手下败将吗?”   “什么!?”   “不可能!”   “难道……”   周伯通听到欧阳锋三个字,立刻笑了出来:“什么?这是老毒物的人?!”   燕流霜唔了一声算是承认,而后又转向那几个白衣女子道:“不信的话,你们动手试试。”   一群女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最后还是那个已经倒在地上的少年艰难开了口,他的语气很震惊:“你是……燕……燕前辈?!”   燕流霜回头望了他一眼,嗤笑一声道:“哟,现在不喊美人了?”   第七十三章 天下五绝12   那个胆大包天的少年不仅是欧阳锋的徒弟, 还是他侄子,单名一个克字。   得知燕流霜的身份后, 他连胸口翻腾不已的痛感都顾不上, 忙挣扎着爬起来要给她赔礼道歉,态度转得再快不过。   其实算起来燕流霜也没吃什么亏, 就是被拦住又被喊了几句美人而已。   但那是因为她武功胜过欧阳克太多了, 欧阳克就算想干什么也没机会。   今日若是换成一个武功不如他的女孩子在这,怕是早就被他得手了。   所以燕流霜还是决定给他一个教训。   她低头扫了还弯着腰的欧阳克一眼, 没急着开口。   她不表态,欧阳克当然不敢直起身来, 但他之前就被她打伤了, 要勉力维持这样一个动作, 着实有些困难,片刻后,他额上就起了冷汗。   这模样令他手底下那群少女担忧不已, 但当着燕流霜的面,她们又没胆量上前搀扶。   最终她们交换了几个眼神后, 竟是同时朝燕流霜跪下了。   “燕姑娘!”为首的那个白衣少女着急道,“少主并非有意冲撞您!”   “是啊是啊。”立刻有人接上,“少主只是不知道……”   “不知道?”燕流霜笑了一声, “你还不如直接说他欺软怕硬吧。”   欧阳克闻言,面色又白了一白。   这话他反驳不了,而且就算反驳了,燕流霜大概也不会信。   所以他只能继续摆足赔礼的姿态, 他咬着牙道:“是我唐突了前辈,还望前辈大人有大量。”   燕流霜摆手:“那不行,我可没啥大量。”   欧阳克都快哭了:“……”那你到底是想怎样?   此时的街道上除了他们之外已经没几个人,但街边的酒楼里却还有胆大的在往这边张望。   没办法,欧阳克的排场太大了,哪怕是在江南这样富庶的地方也堪称罕见,更不要说他手下的少女个个美艳,此时围成一圈跪在街上,也算是一幅奇景了。   如此奇景,让他们不敢轻易靠近的同时也好奇起了燕流霜的身份。   ……   “我看她用的好像是……是刀!”   “刀?这江湖上出名的刀客可不多啊……”   “而且她动作还那么快!”   ……   从欧阳克的手下跪下开始,酒楼里的议论声就没停过。   就在他们猜来猜去也猜不出个所以然的时候,顶上房梁处忽然传来一声很爽朗的笑。   一群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丝毫不修边幅的人正躺在上头。   他身上的衣服有点破还有点脏,但一张脸倒是干净得很,手里拿着几根啃得相当干净的鸡骨头。   而若是再细看一番,又会发现他的一只手只有四根手指。   “洪——”有人惊呼出声。   “行了,吃你们的吧。”他一翻身从房梁上跃下,眨眼间便穿过了窗户落到了街上。   酒楼内的人反应过来时,眼前已只剩下那几根鸡骨头。   洪七下去是直接落到了周伯通和李莫愁边上。   他先把手里剩下的那只鸡腿给了很久没见的小姑娘,再顺手用周伯通的衣袖擦干净了手,然后才转身和燕流霜打招呼:“好久不见了,我本来还想去桃花岛找你呢!”   欧阳克听到桃花岛三个字,心里又紧了紧,他想抬头看看来者何人,奈何刚一动作就感觉自己的肩颈处传来了前所未有的钻心疼痛。   他知道这是燕流霜不让他动的意思,于是他只能继续维持先前那个弯腰俯首的姿态。   “你怎么知道我在桃花岛?”燕流霜听到洪七这句话有些惊讶。   “我前几天碰上黄老邪了呀。”洪七一边说一边走到她边上,扫了欧阳克一眼后才道,“这老毒物的侄子?”   “嗯。”燕流霜点头,“武功半瓶子水晃荡,就出来给欧阳锋丢人了。”   洪七摸着鼻子嘿嘿一笑,说跟你比起来那肯定丢人啊。   这语气让她吃不准他到底是来看热闹还是想帮欧阳克求情,于是她干脆没应。   倒是欧阳克手下那群如花似玉的少女,见到他之后立刻把希望都放到了他身上。   她们就差没扑过来抱着他的腿了,开口时凄惨得可以:“洪帮主!洪帮主您替我们少主说句话吧,他都受伤了!”   洪七偏头瞧了瞧燕流霜的表情,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燕流霜想了想,忽然抬手飞速点住了欧阳克的穴道:“他叔叔好歹也是一代宗师,我就不废他武功了,在这站个三天吧。”   完全动弹不了的欧阳克:“?!!”   这结果显然和他想象中不一样,而他也说不清到底是更好还是更差。   跪在地上的少女们闻言,俱是一愣。   她们似是还想再为欧阳克求几句情,但燕流霜已经拍拍手打算走人了。   临走前她回头对这些女孩子展颜一笑:“我点的穴,欧阳锋也解不开,我劝你们别白费力气,想他少吃点苦的话,就让他在这待上三天。”   欧阳克哪吃过这种苦,何况还是在这样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他心里恨极,偏偏还说不了话,只能听着燕流霜的脚步声慢慢远去。   洪七被她这别出心裁的折腾人方法逗乐了,一边笑一边道:“有这么生气吗?”   她摇头:“我没生气啊,我就是觉得这种见色起意的小兔崽子太欠收拾,既然欧阳锋没教育好他,我就顺手帮他一把咯。”   听到“见色起意”这四个字,洪七差些被自己口水呛到。   不怪他后知后觉,在酒楼里的人开始猜测他们身份之前,他是真没注意街上发生了什么,所以完全不知道欧阳克是哪里惹到了她。   “他他他……他做了啥啊?”洪七震惊地问。   “也没做啥,就他那样能对我做啥?”燕流霜反问,“嘴上喊了几句美人而已。”   她说完就大步往前找徒弟去了,留洪七在那无言了好一会儿。   洪七心想,那欧阳克好像也不算说错啊……   这想法在他脑海里闪了一瞬就过去了,随后他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四年一晃而过,这回再见,他正好能再教李莫愁几掌,还省了他去桃花岛的功夫。   燕流霜对此没什么意见,因为降龙十八掌和她的刀法走差不多的路,并不矛盾,李莫愁学一个是学,学两个也是学,更何况她看李莫愁学得挺开心的。   “对了,你刚才说你前几天见过黄药师?”燕流霜忽然问了一句,“他也在江南?”   “在!”洪七点头,而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她,“你要见他么,我带你去找?”   “见他干什么?”她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说不到一起去,还是先找个你觉得好吃的馆子吃饭吧。”   “说不到一起去你还在桃花岛住这么久?”洪七挑着眉问。   燕流霜还真不好说给他解释这里面的误会。   她只能跟他换话题:“那个,嘉兴城里还有哪家粽子出名的?我看莫愁很想吃的样子。”   洪七:“……”你这个样子很可疑啊。   最终四个人在南湖附近的一间酒楼坐下时,已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燕流霜礼节性地夸了一下二徒弟心心念念的粽子很香,然后继续跟大徒弟在一个盘子里抢肉。   听到湖心传来的箫声时,她正琢磨着要两壶酒,手都已经抬到一半了。   “咦……今天真是巧了。”她啧了一声,将半掩的窗户彻底推开,果然看到一片迷茫的烟水中有一道挺拔的青色身影。   其他人闻言,也随她目光望过去。   周伯通反应最大,因为他想起了黄药师走之前吹给他听的那首曲子,现在看到这人在湖中吹箫,哪怕吹的不是那首曲子,也足够让他下意识地腿软。   燕流霜一扭头,看到他这没出息的模样就很无奈。   她想了想,对周伯通道:“你不是整天都想着出师么?现在我给你降一下标准,你哪天能打赢黄药师我就算你出师了。”   周伯通差点没跳起来:“真的?!”   她浅笑着颔首:“我骗你做什么?”   这句话的尾音还未落下,周伯通就跟一支离弦箭似的翻出窗外朝湖心那抹青色冲了过去。   洪七见状还惊讶了一瞬:“他轻功进步不少啊。”   燕流霜一边摇头一边叹气道:“还不都是我逼出来的,我都不知道王真人以前是怎么忍他的。”   周伯通爱玩不是一两天的事,在洪七看来,燕流霜能够在这五年里让他进步这么多其实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所以他朗笑两声宽抚她道:“起码只要你在,他就不敢偷懒了嘛!”   她垂下眼,开口时语气缥缈:“问题是我不可能一直在。”   这话叫洪七心头一跳,他想问什么意思,只可惜慢了一步。   在他张口的那一瞬间,之前冲出去的周伯通竟见了鬼一般踩着湖面回来了。   周伯通满脸震惊:“师父!师父!师父你快去看!”   燕流霜:“???”看什么?黄药师吗?   “你快去看,快去看……”他抓着窗户咬牙切齿道,“他居然背着你和别的女人一起游湖,还给别的女人吹曲!”   “……”   “真的我不骗你!”他义愤填膺地继续,“他什么意思啊他!”   燕流霜: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呢?!   边上的洪七:……好像知道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黄药师&燕流霜:你神经病啊   第七十四章 天下五绝13   燕流霜实在是不明白她和黄药师的关系怎么会被人误会成这样。   其他人也就算了, 但周伯通好歹是看着他们两个不对盘了整整四年,这也能误会?!   她真想掰开这个徒弟的脑子, 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边她被徒弟的脑回路气得无话可说, 那边周伯通还在继续:“真的师父,我不骗你, 你一定得去看看!”   他们说话间又有一阵悠扬婉转的箫声从湖心传来, 燕流霜不懂曲,只勉强能分辨出这和黄药师创出来当武功使用的那首碧海潮生曲不是一个调子。   “凤求凰?”洪七辨认出这首曲子, 差些笑出声来,不过他立刻想起了周伯通刚才的话, 于是说完忍不住瞥了燕流霜一眼, 想看她是何反应。   “凤求凰是什么?”周伯通惊了。   “就是他在追求人家。”燕流霜眯着眼朝那个方向又瞧了一眼, 倏地笑了一下。   其实撇开周伯通那莫名其妙的误会不谈,这件事本身便让她觉得有趣极了。   凭黄药师那个说好听一点是讲究,说难听一点是矫揉造作的性格, 居然会有女人愿意忍受?   而且不仅是能忍受,还能被黄药师同样接受了一起游湖, 并这么直接地吹起了《凤求凰》?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有必要去看看那位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走,去看看。”她笑着说。   “好!”周伯通以为她要去捉奸, 兴奋十分,“我给您带路!”   坐在对面的洪七闻言,当即也要跟上。   他没忘记捎上轻功还不太到家的李莫愁。   燕流霜听到身后的风声,还回头朝他笑了笑:“怎么?你也好奇黄药师喜欢了一个怎样的姑娘?”   洪七看她好像一点都不生气, 有些奇怪地皱了皱眉:“你——”   燕流霜只听到了这么一个你字。   下一刻,她感觉周围所有的嘈杂都黯了下去。   一派死寂之下,她本能地拔出了刀。   可眼前身后的这几个人却依然维持着先前的表情,就像被点住了穴道无法动弹一般。   燕流霜搞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她知道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就在她最紧张的时候,她听到脑海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别找了,是我。”是鬼差。   “你把时间停了?”她又仔细看了看还张着口的洪七,这么问道。   “对。”鬼差的语气很轻松。   “你来是?”她自觉这次没搞砸什么事啊?   “你过来的时候,地府这边不是出了点问题吗?我后来去请示了阎王殿下。”鬼差说,“他亲自查看了你这回的任务,然后要我来通知你,已经可以算完成了。”   这回答令燕流霜相当惊讶:“可是我的小徒弟才八岁,刀也只学了一半不到,能算完成吗?”   鬼差说这算地府对失误的补偿,何况李莫愁的命运已经被改变,剩下的交给你那个大徒弟就行。   “她本该是大恶。”鬼差叹了一声,“能在终南山上遇到你,是她的造化。”   “……”燕流霜实在是想象不出那么贴心那么听话的李莫愁居然是大恶。   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她问鬼差:“那我现在就可以直接回去了?”   鬼差:“这个世界已经被你影响了很多了,你起码得跟你的朋友和徒弟告个别吧,忽然消失会很麻烦。”   燕流霜说这个她知道。   其实除了被鬼差直接拉回地府那一次,她每一次都有好好告别。   但这一回显然和之前也不太一样,说猝不及防也不为过。   她叹了一口气道:“行,我知道了。”   鬼差语焉不详地说了句总之你得抓紧时间。   燕流霜觉得这话很奇怪,她想问他你什么意思,结果刚一张口,周围的喧嚣又全回来了。   刹那间风声灌满她的耳朵,而洪七的声音也同时响起:“你和黄老邪……”   燕流霜:“……”   燕流霜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只是朋友而已。”   “噢。”洪七点了点头,忽然又咦了一声,“你何时拔的刀?”   “……”靠,忘了收了。   “那个什么,如果真是他对不起你,你想宰了他也很正常……”洪七犹豫着道。   在这一瞬间,燕流霜真的很想把前面的周伯通抓起来揍一顿。   你他妈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她收起刀长叹一声,说你真的想多了。   说完这句再低头一看,他们几个已经离湖心那艘船很近很近了。   船头有两道青色身影,一道挺拔如松,另一道娇美灵动,就像他们脚下的南湖碧波。   此时的黄药师正好吹完一曲,他当然也听到了半空中传来的动静。   “是你的朋友?”   “算是吧。”黄药师收了箫,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落到船尾,挑了挑眉。   “黄老邪!”周伯通率先跑过去按住他肩膀,开口时得意至极,“没想到吧,我师父也在!”   说完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站在黄药师边上的那个姑娘,而后不解万分。   这姑娘也不是不好看,可和燕流霜比起来,显然差了一截啊,黄药师图什么?   燕流霜怕他当着人家的面继续胡说八道,坏了黄药师的姻缘,也立刻走了过来。   她揪着周伯通的后领把人从黄药师身上拉开,而后才和声道:“我和洪七在那边喝酒,听到你的箫声便过来打个招呼。”   黄药师跟她说话从来不客气,他说现在招呼打过了,你可以走了。   燕流霜:“……”   算了,他就这性格,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不过话说回来,她的确是要走了。   想到这里,她还是没跟以前那样扭头就走。   她停顿了一小会儿,然后勾起唇角道:“行吧,那我就走啦。”   黄药师向来敏锐,他听到她说这话的语气,本能地觉得不太对劲:“走?”   周伯通和洪七却没他这么快反应过来,周伯通甚至还困惑:“等等师父,你不跟他算账了?”   燕流霜抬手敲了一下这个不省心徒弟的脑袋道:“我先跟你算算账。”   周伯通:“???”   “抱好你师妹跟上,我有话交代你们。”她提气朝他们来时方向掠去,刹那间已行出小半个南湖的距离。   还站在船上的人见到这幅景象,不由得全愣住。   尤其是站在黄药师身侧的冯蘅,她活到现在,还从未见过这样厉害的轻功。   她听到自己问黄药师:“这位姑娘是?”   黄药师抿了抿唇:“一个很麻烦的人。”   周伯通闻言,立刻朝他龇牙:“你小心我告诉我师父你在她背后这么讲她!”   黄药师很无谓地朝他耸肩:“那你现在可以去说了。”   他话音刚落,李莫愁也跑过来扯了扯他衣襟,道:“师兄我们快去追师父啦!”   周伯通一边好好好一边把人抱起来,临走前还不忘又看冯蘅两眼。   结果冯蘅见了,竟歪着头冲他笑了一笑。   周伯通:“……”   他抱着李莫愁回到岸上,发现燕流霜就站在酒楼门口。   这模样令他想起当年在全真教正殿门口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五年过去,他的这位师父好像一点都没有变老。   “师父?”他牵着李莫愁走过去。   “怎么这么慢?”燕流霜回头看过来,目光很悠长,“我等很久了。”   “嘿嘿。”他笑了笑,“我的轻功跟您肯定没法比呀。”   “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她嗤笑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又弯腰摸了一把李莫愁的脸,“你别整天偷懒,好好练才是正事。”   “那是当然!”周伯通立刻拍着胸脯跟她保证,“您放心好了!”   “真的?”她勾起唇角,“不用我看着也会好好练?”   其实如果没她看着,周伯通也不一定会多懒。   他只是天资太好灵气太足,习惯了不付出所有的努力而已。   真要说懒散,恐怕还算不上。   燕流霜见他尴尬着不答话,也没如以往那般去敲他脑袋。   她抱臂站在风中,叹得轻不可闻。   她说那我就相信你这一回吧。   “什、什么意思?”周伯通还没懂。   “我要走了。”她不再同他兜圈子,“所以以后练功全看你自己。”   “走?!”他慌了,“师父你要去哪里?”   李莫愁也很急:“是啊,师父要去哪里?不带我和师兄一起吗?”   燕流霜的手还在她脸上放着,听她开口,不由得又揉了一把,揉完又长舒一口气道:“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你们去不了。”   “那……那师父还会回来吗?”她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燕流霜没忍心说不会来,只能这么说。   “不是,为什么忽然就要走啊?”周伯通不明白,“您不是说起码会教我十年吗?”   这话是当初他们还在终南山上时她说的。   当时周伯通练完了她给的上半部刀法,发现同样的招数,她用和自己用根本不是一个效果,就很泄气。   然后他问她:“那我要练多久才能像您这样啊?”   燕流霜说:“像我这样是一辈子都成不了了,但我会教你十年,十年后,我保证你能成为我之外的天下第一。”   现在十年才过去一半,她却说她要走了。   纵使周伯通平时怕她怕得要死,也有些无法接受。   就更不要说本来就很黏她的李莫愁了。   李莫愁揉着眼睛很委屈:“所以师父不要我们了吗……”   燕流霜又叹一声,道:“我不是不要你们,只是时间到了,而且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大概是因为她说很重要的事时的表情太怆然,两个徒弟听后竟一齐沉默了下来。   他们不说话,她便说了下去。   她跟周伯通说:“莫愁的刀法才学了一半,剩下那一半,就由你代我传授,将来你若是再收什么弟子,也不用藏着掖着,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刀法便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伯通除了点头说好也没了别的选择。   因为他已经听出了她必走的决心。   絮絮叨叨地交代了一堆,又安抚完李莫愁后,燕流霜才算松一口气。   在这种关头上,这两个徒弟倒是格外明事理。   他们没说要送她之类的话,只说她那件很重要的事一定会办好。   燕流霜点点头:“嗯,我也觉得。”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往城外方向走去。   经过南湖边的垂柳时,她看到洪七朝她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   两人隔了大概十来丈距离,风声很大,但她听到了他问她:“喝不喝酒?”   她笑了笑,扬手接住那个葫芦,往嘴里倒了两口又扔回去:“好酒。”   洪七哈哈大笑。   与这笑声同时响起的还有湖心传来的箫声。   那箫声宛转悠扬,如泣如诉。   令她这个不通音律的俗人也觉得甚是动听,但她终究没有回头,一路朝城外过去了。   【天下五绝·完】   一个莫名其妙的尾声:   干了这么多回,对于捅自己这件事,燕流霜可以说是相当熟练了。   但这一次她选了个没人的地方捅完,即将魂归地府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   被她点了穴不能动的欧阳克好像还在嘉兴城街上站着……吧?   ……惨!   第七十五章 飞刀01   因为连续两个世界都养好了两个徒弟, 所以回到地府的时候,鬼差告诉燕流霜, 她现在只差最后一个徒弟就能圆满了。   这让燕流霜很是高兴, 毕竟两个世界下来,她已经用了整整十一年。   虽然这十一年到最后折算下来也就是一年多, 但对她来说, 哪怕能让叶孤城少等一天都是好的。   不过这回她没急着立刻问下个世界的情况。   在鬼差说完只差最后一个徒弟之后,她迟疑着道:“那个, 我回来的时候才想起来,有个人被我点了穴, 还站在街上呢, 就欧阳锋那个侄子。”   鬼差:“……”   鬼差咳了一声道:“这个不用你操心, 回头我去那边随便借个谁的身体帮他解了就行。”   燕流霜惊了:“什么?你能解我点的穴?这么厉害的吗?”   鬼差再度:“……”   你武功再厉害,能越得过鬼神?!   一人一鬼互相嫌弃了片刻,总算切入正题。   “老规矩, 把人选告诉我。”燕流霜对鬼差说,“希望这次还能再收个女徒弟, 小姑娘多乖啊,可比混小子们省心多了。”   “女孩子……”鬼差的表情很纠结,“有倒是有。”   “但是?”她听他语气就知道肯定还有后文, 故而挑了挑眉。   “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不愿意去她住的地方找她。”他说。   燕流霜没应声,用眼神示意鬼差说下去。   鬼差咳了一声道:“她父母都曾是武林中的风云人物,后来携手去南海隐居了,所以她生在南海长在南海。”   燕流霜:“……”   鬼差继续:“去了这么多世界, 你也该知道,每个世界的山川河流其实都差不多,这家人隐居的那座岛……”   他没有说下去,但燕流霜也听懂了。   无非是这家人隐居的那座岛对她来说很熟悉。   至于到底是“她”家还是叶孤城家,其实都没那么重要了,反正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触景伤情。   她沉默了一小会儿,又问:“那别的人选呢?”   鬼差见她已经收拾好情绪,也松了一口气开始讲正经的。   鬼差道:“除了这女孩外,其实还有个人选,是这个女孩同父异母的哥哥,天资比这个女孩子还好一些。”   “同父异母?”她皱了皱眉,“那这个男孩不住南海?”   “对,他不住南海。”鬼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这故事说起来有点长,我简单给你说一遍吧,你正好可以了解一下这个世界大概的情况。”   “行。”   大概是任务终于进行到尾声,鬼差心中也轻松不少。   他一轻松,话就变多。   所以这回光是把他挑的那对同父异母兄妹父辈当初发生的故事讲明白就讲了很久。   ……   “这男孩的母亲同他们告别后,就再也没出现在他们面前过,所以江湖上的人也不知道,她也为了沈浪生了一个孩子。”鬼差说,“包括沈浪自己都不知道。”   “性子这么决绝?”燕流霜有点惊讶,“那我若是去找这位白姑娘说想收她儿子为徒,恐怕她不一定会应吧。”   她自觉这份担心不无道理,但鬼差听后却摇了头。   鬼差说:“白飞飞早年遭受她母亲虐待,身体底子本就算不得好,后来独自一人抚养儿子又吃尽了苦,如今已是日薄西山,全靠意志在撑了,她这样的人,肯定清楚自己已经没几年好活,你过去收徒,她没理由不答应,而且你还能护好她儿子,她反而放心。”   燕流霜之前听他讲了白飞飞的经历,正是唏嘘之际,此刻听到他说白飞飞已经没几年好活,实在没忍住为其坎坷的一生叹了一口气。   她说好吧,我知道了,那他们母子现在住在何处?   鬼差:“幽州西山。”   她点头:“行,我知道了,那送我去吧。”   鬼差刚想说好,她就又扭过头来补充了一句:“这次可千万别出什么失误了!”   说到地府的失误,鬼差的气势自然又矮一头,但他依然倔强:“要不是出了失误,上个世界你能五年就结束吗?”   燕流霜闻言立刻变了态度:“哦,那再失误一次也行。”   鬼差:“……你做梦呢。”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通往各个世界的入口。   燕流霜驾轻就熟地闭上眼就要往里走,但刚一抬脚就被鬼差拉住了。   鬼差说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交待给她。   “什么?”看到鬼差严肃的表情,燕流霜难得没嫌弃他话多。   “我知道武功这方面没人赢得过你,但有些小人你还是得注意一下。”鬼差说,“其他的我不能多说,但你必须记住一件事。”   “?”   “小心一个叫林仙儿的女人,她日后是梅花盗。”   燕流霜把“梅花盗”和“林仙儿”这两个名字分别默念几遍,末了点头道:“行,我记住了,我会小心的。”   听她这么说,鬼差那张万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也有了几丝笑意。   鬼差说去吧,这一趟结束,你就能回去见那个人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燕流霜就又想起了之前他忽然停住时间来告诉她任务圆满时的那句话。   他说你最好抓紧时间。   当时燕流霜没来得及多想也没来得及问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听他提到叶孤城,她不由得着急起来:“他……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鬼差沉默片刻,再开口时依然语焉不详。   “你还有时间。”他说,“只要你能在十五年之内回来。”   话音落下,通道也彻底开启。   燕流霜听到耳边越发凄厉的鬼哭狼嚎声,深吸一口气,到底忍住了没有问下去。   下一刻,她握着腰间的刀柄,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   那些凄厉的哭号声淡去后,传入耳中的又是她熟悉万分的刀剑相击发出的清脆声响。   她睁开眼朝身下望去,只见底下一片混乱,乌泱泱几百个人,口中喊着意味不明的口号,乍一看场面十分骇人。   但当她又往下落了一些,和这地方最高的那棵树平齐时,她却发现这好像不是一场群架。   那提枪持剑的几百个人,分明在围攻人群最中央那两个人,只可惜无论他们怎么努力,怎么一波波冲上来,都近不了这两人的身。   燕流霜谨记鬼差那句抓紧时间,原本懒得插手闲事。   可就在她准备趁他们酣斗之际直接离开的时候,她听到底下传来一声朗笑。   “来啊!我倒要看看是你们魔教厉害还是我的刀厉害!”   刀?她动作一顿,定睛朝人群中央一望,发现里头那个高一些的黑衣青年,手里拿的的确是一柄刀。   那是一柄纯黑色的刀,同她那把竟有点像。   但只消一眼,燕流霜就可以断定,这把刀是一把绝世好刀,和她腰间那把由她那山贼师父随手打出来的不一样。   再看那才放完狠话的黑衣刀客,动作凌厉无比不说,所用刀法也与他手中的这把刀相得益彰,每出一刀,便能让一蜂窝围上来的人倒下十二三。   燕流霜看了几息,差些愣住。   怎么说呢,这人的刀法和十几岁时的她颇有几分相像。   她走过这么多世界,还是第一次见到能让她产生这种感觉的人。   要知道江湖上用刀的本来就比用剑的少,能把刀用到这种地步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思及此处,她又坐在树上多看了这个刀客两眼。   她没下去帮忙,因为她知道这样的刀客根本用不上别人帮忙。   而事实也和她料想得差不多,半炷香不到的时间里,这个黑衣刀客便解决了所有在此地伏击他的人。   那些人倒在地上,最惨的已经直接没了命,稍好一些的也再无起来再战的力气,看上去十分凄惨。   “这群魔教走狗!居然敢来找咱们兄弟的晦气!”和刀客联手抗敌的那个青年朝地上的横七竖八的人啐了一声,语气十分不屑,“是疯了不成?!”   “没疯。”黑衣刀客平静道,“他们也没打算拦截我,只是想在我和他们护法决斗前,多耗掉我一些而已。”   “小人!”那青年很愤怒,愤怒完又有些慌张,“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此地离幽州起码还有十日脚程……”   燕流霜听到幽州又是一愣,她想这真是巧了。   就在她想着是不是可以和这两个青年打听一下去幽州该往哪个方向走时,那个黑衣刀客却忽然抬起了头。   隔着这么高的距离和身下斑驳的树影燕流霜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她清楚地捕捉到了他望过来的目光。   下一刻,她听到这人笑着道:“现在嘛……让我先会会树上的朋友。”   “树上?树上有人?”他这兄弟的武功不及他许多,听他这么说还吓了一跳。   燕流霜从来不是个喜欢藏着掖着的人,她听到这句话,非常大方地拨开手边树枝望了下去。   两人目光对上的那一瞬间,他面上的笑意立刻加深许多。   而燕流霜也是直至此刻才正式看清他的脸。   这是一张英俊得叫她都差点看愣的脸。   她想如果不谈气质的话,就算是黄药师站在他边上,也会被彻底比下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惊讶愣神的时候,对方心里的想法也和她差不多。   两人对峙的时间很短很短,可能只有一瞬间。   这一瞬过去后,她便干脆利落地从树顶跳了下去,轻巧地落到这两人面前。   “我和那什么魔教可没关系。”以防他们会误会,她还是解释了这么一句。   “假如魔教有你这样的高手,又何必跟我们兄弟玩这种下三滥的招数?”英俊的黑衣刀客眯起他那双藏了万丈风流的眼睛轻笑着道。   他看起来不过弱冠年纪,但一身气势已有顶尖高手的风范,尤其是这样眯着眼说话的时候,端的是常人难以企及的霸气。   以至于和他同行的那一位,虽然武功并不算差,但同他站在一起便立刻显得弱气了起来。   燕流霜打量了他们两眼,而后直接问:“我方才听你们说,你们要去幽州?”   可能是因为同样用刀,这个要去幽州和魔教护法决斗的青年同她说了几句后,就把家底全报了上来。   他姓白,名天羽,是江湖上一个才建立不久帮派的老大。   燕流霜听到他那帮派叫神刀堂,而他人称神刀无敌时,差点呛到。   上个世界地府操作失误,她去到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华山论剑那时,最后一不小心夺了个天下第一,然后江湖上对她的称呼也是神刀无敌。   要不要这么巧!   报完了自己的家底后,白天羽就理所当然地问起了她。   燕流霜很干脆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很惊讶:“为何我以前从未听说过这名字?”   她耸肩:“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在这江湖上走动啊。”   这是一句实话,端看白天羽如何理解了。   白天羽看了她片刻,忽然又笑了。   他生了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时眉飞入鬓,俊美风流得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若非燕流霜定力够好,恐怕也要再被他晃上一晃。   之后三人结伴同行往幽州方向去,白天羽说,为了能赶上他与那护法约定的时间,他们不会走官道,所以恐怕接下来的十日内,还会有不少试图伏击他们的魔教弟子。   燕流霜听了很无谓地表示:“那又如何?”   他哈哈大笑,似是觉得她很对他的脾气。   相比他们两个对前路“危险”的毫不在意,白天羽的那位结义兄弟马空群就没这么淡定了。   他几乎每过一个山头都要紧张一下,生怕他们一走过去便又冲出来几百号人。   但五日过去,当他预想中的情况成真时,他发现他好像白担心了。   燕流霜的武功比他和白天羽加起来还好很多,以至于遇到伏击后,他还没怎么出手呢,那些魔教弟子就被这两人一前一后地全解决了。   马空群看得目瞪口呆,他觉得白天羽已经很不是人了,结果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女人比他还不是人?!   他们俩解决了那群人后,白天羽盯着燕流霜的刀看了半晌,末了挑着眉问她:“这把刀有没有名字?”   她抿唇回答:“有啊,它叫穿肠。”   白天羽朗声大笑道:“好名字!”   笑完他又长叹一口气,说你若是早些出来在江湖上走动,兵器谱第一绝对轮不到天机棒。   燕流霜:“……”   燕流霜问:“天机棒是什么?”   他听到这问题愣了一愣,随后抚着眉心道:“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过了。”   一旁的马空群也很惊讶:“燕姑娘不知道兵器谱和天机棒?”   燕流霜很诚实地点了头:“对啊,不知道才问的。”   这对结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一齐笑出来。   在他们的解释下,燕流霜总算知道了这兵器谱和天机棍分别是个啥。   说到底就是一个武功和武器的排名嘛,她并不是很在乎。   “你呢?你的这把刀在上面排第几啊?”燕流霜问白天羽。   “我去年才建立神刀堂,名声不够,只排到第六。”白天羽说。   “也就是说这江湖上比你厉害的还有五个?”燕流霜道。   “不啊。”他摇头,“现在不是已经有六个了吗?”   燕流霜反应过来后也笑了。   她觉得这人非常有意思,而且两人熟起来后,她才知道他原来还没满二十。   假如那个什么百晓生再晚五年排兵器谱,他肯定不会只是第六而已。   对于她这个看法,白天羽也非常不谦虚地表示同意。   不过同意完之后他又摆出了一副沮丧万分的表情道:“但我也再也当不了天下第一刀了啊。”   燕流霜非常怜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告诉他,再过几年,你可能连天下第二刀都当不了了。   又过了五日后,他们三人终于抵达幽州地界。   白天羽说他和那个魔教护法约了在幽州西山决斗,因为之前被魔教弟子耽误了不少时间,现在一到幽州就得赶过去,根本没有任何休息的时间。   燕流霜:“那一起走吧,我正好也要去西山。”   他有点疑惑:“你去西山做什么?”   燕流霜:“我要找一个人,她就住在西山。”   他没有多问,若有所思了片刻后就点头同意了她这个提议。   去的路上马空群很担忧:“我总觉得凭魔教那群人的作风,这场决斗也不会那么简单。”   白天羽完全不当一回事:“他出再多阴谋诡计,我只要一刀下去,他还不是一样输。”   燕流霜:“……”这个人,真的和十几岁的她一模一样!   不过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想白天羽能在不满二十时就练成这样的刀法,估计和他的性格也脱不开干系。   燕流霜倒也不是没想过再指点他一番,但这想法在他们一起出手的那次就被她放弃了。   这个人不需要她教,他知道他自己所有的弱点,也很明确他想用的究竟是怎样的刀法。   换言之,他在用刀一途已经走出了他自己的路。   他是天生的刀客,用不着别人告诉他怎么走。   她见过不少天资卓绝的好苗子,其中不乏天生的剑客,但像白天羽这样适合学刀,还将刀学得这么好的人,着实是第一回 见。   先前他们遇到的那些小喽啰水平太差,他根本不用如何发力就能赢下。   那么这回的魔教护法能让他用出多少刀呢?   燕流霜真的很好奇。   她想反正现在她人已经到西山,一场决斗的时间总归是等得起的。   所以她决定看完了再去找白飞飞。   白天羽当然没意见,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输。   上山路上他还跟燕流霜说,他以前就跟这魔教的另一位护法交过手。   “简直赢得太轻松了好吗?”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我估计如果是你,他一刀都撑不过去。”   “……你说得好像你能撑得过我一刀似的。”燕流霜毫不客气地打击他。   白天羽听了也不生气,只摸着后脑勺嘿嘿地笑,笑完又语气随意地表示万事无绝对,也许比完这一场,他就又有所悟,能撑过她一刀了呢?   燕流霜闻言沉默了片刻,末了很认真地抬眼道:“你的确该有这个本事。”   听她如此肯定自己,他高兴得脚步都轻快不少,差些叫马空群跟不上。   到达他和那魔教护法约定的地方后,燕流霜发现对面的阵仗非常大。   几十个人站在那盯着他们,目光从白天羽身上移到她身上,都有些疑惑。   他们知道白天羽凭着一张脸就收获了无数芳心,但他们也知道白天羽向来怜香惜玉,像决斗这样危险的场合,他从不会带红颜知己,这回怎么破了例?   燕流霜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神情自如地走到边上找了棵树倚好,然后给白天羽使了个不用磨蹭可以开始的眼神。   白天羽立刻会意,他拔出腰间的刀,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道:“承蒙贵教照顾,我这一路倒是一点都不寂寞,现在既然人来齐了,咱们就不说废话了吧?”   魔教众人最看不惯的便是他这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嚣张态度,当即全安静了下来。   为首的那位护法冷哼一声,同样往前一步:“你既不怕死,那便来吧!”   这位魔教护法用的是剑,还是一把好剑。   但看到他拔剑的动作后,燕流霜就没了多看他几眼的兴致。   怎么说呢,比她想象中还要弱!   这种程度,她连刀都不用拔。   “你们和这魔教有何过节么?”她问一样走过来观战,目光里仍有担忧的马空群。   “我们兄弟在关东的生意越做越好,魔教想插一脚,大哥他不同意。”马空群说,“加上神刀堂建立后,关东百姓都开始拒绝给魔教上供,所以就结下了梁子。”   燕流霜听罢非常无语,敢情这小子还是为民请命啊?   她完全没看出他还有这种觉悟!   事实上白天羽的确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单纯地讨厌别人对自己指手画脚,又很喜欢跟人打架而已。   现在对方主动约战,他自然就应了,反正他能赢。   就好比此刻,他才出了一刀,对方就面色大震,连使了几十剑也几乎闪避不及。   他想着速战速决,一刀过后又是一刀,速度越来越快不说,面上的笑意也愈发明显。   燕流霜倚在树边看着他动作,刚想跟马空群说没什么意思她先走一步,就听到右侧忽然传来一道不太寻常的风声。   她本能地偏头抬手,只见有两个魔教弟子正朝她和马空群疾驰而来,一副要拿下他俩的架势。   马空群见她偏头,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然后他直接破口大骂了一句不要脸。   燕流霜嗤笑一声,然后忍不住纠正他:“不,这是不要命。”   第七十六章 飞刀02   燕流霜那句不要命刚说完, 那两个跑来偷袭的魔教弟子也正好与马空群交上了手,他武功不及白天羽, 此时又气急败坏着, 一出手就落了下风。   他本来想着,有燕流霜在, 这群人应该占不到什么便宜, 结果燕流霜根本没有出手的意思,轻巧的两个侧身过后, 就避开了对面的攻击,还把那两人的注意力都引向了他。   马空群:“???”   燕流霜抿着唇站在他身后开口:“别怕, 听我的就是。”   马空群有点紧张地噢了一声。   此刻与他对战的那两个魔教弟子闻言, 自是相当气愤, 白天羽看不起他们也就算了,现在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女人竟也嚣张至此?   他们相视一眼,再度一齐出手。   这两人常年合力抗敌, 默契非寻常人能比,哪怕武功弱了马空群一筹也丝毫不见慌乱, 反而有越战越勇之势。   燕流霜看了大概四五个来回后,终于出声提醒马空群:“取他右肋!”   马空群知道她的厉害,听到她这么吩咐, 便毫不犹豫地出了手。   他的武器是一双锋利的铁爪,闪着令人恐惧的寒光,加上他现在在燕流霜的提醒下直取眼前人顾不及的空当,一时间竟也显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不要往后收。”她接着指挥他, “这掌伤不了你,花招而已。”   “好!”他迎着另一人的掌风向前倾身,趁对面还没反应过来,铁爪直抓他们的腰腹。   这样如鱼得水,同时又叫对方发不了力的情况对马空群来说还是头一回。   他现在简直佩服死燕流霜了,只可惜这两个魔教弟子不太堪揍,几十招下来,就连连后退,面露惊恐之色,出手时也带上了犹豫。   他们在这边失利的同时,白天羽也火速赢下了那个魔教护法。   然而就在他准备掉转头来帮马空群的时候,那个倒在地上的魔教护法忽然又疯似的跳了起来抱住了他的腿,同时扬起另一只手朝他抛出了一把紫色的迷烟。   白天羽一闻到这个味道便下意识地封住口鼻,他原本不想在这样的好山好水之下杀人,但这会儿却是有些克制不住了。   不远处的燕流霜见状,也是目光一顿,而后迅速高声喊道:“你别运功!”   白天羽手里的刀已经提到一半,听到她的声音后,居然硬生生停住了。   他这一停,迷烟中的其他魔教弟子便蜂拥而上,试图制住他。   而燕流霜也是在这时动的!   她在谁都不曾反应过来的那一瞬拔出了腰间的刀,黑色的刀锋往前狠狠一斩,磅礴的刀气就如活起来了一般,刹那间拨开了山顶的烟雾。   在亲眼见到之前,恐怕谁都不会相信,世上还有人能用这样的方法来抵抗迷烟,然而她就是做到了。   这一刀不仅叫那些魔教弟子目瞪口呆说不出话,同样也叫马空群看愣了。   他发现他之前好像还是小看了她。   唯一毫不惊讶的就是白天羽了,他站在人群中央,看着眼前这片紫色在一息之间消弭于无形,直接大笑了一声道:“好刀法!”   燕流霜也不谦虚:“那是自然。”   紧接着她朝他努了努嘴,意思是赶紧把这群人解决掉。   一群人看到她表情才反应过来他们用来对付白天羽的下三滥招数已经奏不了效了,当下就要逃。   可白天羽的刀怎么会给他们逃的机会,他再度扬手的时候,那把漆黑的刀就好像是长在他身上似的,随着他的动作变幻出无数叫人目不暇接的招式。   先前被燕流霜掀起的狂风也在这一刹停歇,所有的一切都似乎被定格了,与此同时他这一刀挥了出去。   围着他的魔教弟子只看到眼前闪过一道黑光,而后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们倒下的时候,还睁大着眼不敢相信。   燕流霜在边上看得相当尽兴,就差没直接给他鼓个掌了。   “好刀,好刀法。”她说。   “这还用说?”他把这句话还了回去,再度笑出了万丈豪气。   闹腾了这么一通后,这场有点可笑的决斗也算是收了场。   白天羽收刀后走过来问燕流霜的打算。   他说:“西山挺大的,你要找的人住哪?要不要我和空群帮你一起找?”   她朝他摆手:“不用,我自己找就是,不耽误你们时间了。”   “怎么能说是耽误呢?”白天羽拉长了语调跟上她脚步,“方才若不是你,我可能就真被他们算计了!”   “所以你更该抓紧时间好好练刀啊。”燕流霜回头拍了下他的肩膀,“而且你们俩跑到幽州来赴约,关东那边怎么办?”   经过这十日的短暂相处,燕流霜已经清楚了他是个听不进人话的性子。   所以方才她出手帮他,也有借此机会劝他一句的考虑在里面。   这个人武功虽好,脑筋却是比十几岁那会儿的她还简单,若是没人提点,怕是早晚要闯出大祸来。   偏偏他又根本看不上不如他的人,哪怕是与他结拜的马空群说话,他也很少能听进去。   燕流霜已算是例外中的例外,因为她不仅武功胜过他,还与他一样用刀。   她想她说的话他至少会听几句。   白天羽闻言想了片刻,终于不再坚持帮她一道找人。   但临走前他又回头叫住她道:“将来你若有机会来关东,可以来神刀堂找我喝酒。”   她非常爽快地应下了:“行啊。”   白天羽嗯了一声,然后朝她伸出手。   她低头看了他虎口处的茧一眼,微勾了勾唇角,拍了上去。   短暂一击后,他们两个便算是道完了别。   此时已是腊月,他和马空群从幽州回关东,沿路肯定多风霜。   马空群提议说先去幽州城内休整一番,白天羽同意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一路朝城门方向而去,扬起阵阵尘土。   与此同时,燕流霜也从山阳绕到了山阴。   她发现这座山附近很是荒僻,既没镇子也没村落,反而野兽成群,时不时就能看见狼和虎,偶尔还有鹿。   白飞飞为什么要带着儿子住在这样的地方?   燕流霜有点想不通,但绕回之前上山的那条路附近时,她明白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被三头狼包围的男孩,他看上去大约八九岁,身上穿的衣服很旧,有些像是动物的皮毛,而他的手里握着一块铁片。   燕流霜定睛一看,发现这铁片上还滴着血,而男孩脚边也躺了一头皮毛雪白的小狼,此刻半个身体埋在雪中,所以燕流霜一开始没看清。   而在她看清的时候,那三头狼也正好动了。   它们如闪电一般同时扑往那个男孩的方向,锋利的爪子在稍有些黯淡的日光下更显寒气逼人,这一跃一扑之下扬起片片堆雪,甚至引得她脚边的落叶都震了一震,大有再往空中而去的架势。   燕流霜原本想要上前,凭她本事,在瞬息之间杀掉这三头狼还是轻而易举的,然而目光触及到那个男孩手中的铁片时,她迟疑了一下。   她转这一圈下来,连半炷香的时间都没用,这也就意味着这男孩在半炷香内独自一人杀掉了一头小狼——   他若是她要找的人,那便是从小生活在这里的,他不可能不知道杀一头小狼崽的后果,但他还是杀了,还杀得这么干净利落。   她想他应该是有本事应付围着他的这三头狼的。   这样想着,他略显瘦弱的身体也随着这三头狼一起动了,那身法灵活得叫燕流霜都愣了一愣。   扑空的三头狼怒气满载,嚎了几声,似是在商议到底要如何狙杀这个男孩。   下一刻,它们集体后退了几步,将包围圈扩得更大了一些。   这场对峙也由此彻底展开。   燕流霜站在五十丈远的地方看着这一人三狼互相试探的场景,一方面觉得不可思议,另一方面又忍不住觉得,这个小男孩绝对是一个可塑之才。   他身上有一股属于野兽的敏锐,但同时又兼具人的聪明,在这样的情状下也丝毫不见慌乱之色,甚至连多余的恐吓动作都没有。   不会错了,她想。   这一定就是鬼差口中的阿飞。   在这个午后目睹了自己未来的徒弟是如何以一人之力杀掉三头狼之后,燕流霜总算走上前去。   她想与他打一个招呼,最好再由他亲口确认一下他的身份。   只是这小家伙实在太过警觉,她才走了几步,他就好像捕捉到了她走动时踩在雪上发出的声音。   然后他几乎是立刻侧身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那眼神里有相当明显的戒备。   而若是再细看他此时的动作,又会发现他已经再度握紧了他手中那长条状的铁片。   这铁片沾了四头狼的血,此刻已看不出原本颜色,被他们身下的雪地映衬得煞气十足。   说来奇怪,虽然用这铁片动手杀狼的人是他,但他的身上却一点煞气都没有。   燕流霜看着他干净又纯真的眼神,不禁勾起唇角。   随后她踏着风掠过他们中间这片厚重的白雪,动作轻灵得像一只鹤。   这模样显然令他十分惊讶,以至于那双漂亮又剔透的黑色眼睛都睁大了不少。   待他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掠到了他面前按住了他的手。   温热的气息迎面袭来,他本能地要躲开,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了。   “别怕。”她说,“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他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平静得根本不像个八九岁的孩子。   “你叫什么?”她问。   “阿飞。”这个年纪的男孩声音还没脱去稚气,除此之外还带了三分柔软。   燕流霜确认完这个答案,当即松了心下最后那口气。   然后她接着问他:“你的功夫是谁教的?”   这问题令他沉默了下来,并再度试图从她手中挣脱出去。   燕流霜一开始还有点惊讶,后来转念一想鬼差说的白飞飞如今日薄西山,没几年好活,顿时又理解了。   他这是吃不准她到底有没有恶意,所以不想同她提起他病重的娘亲呢。   也是一片孝心,很不容易。   思及此处,她放轻了手上的力道,给了他一个可乘之机。   而他迅速抓住,整个人往下一缩,就要逃开。   在燕流霜的刻意放水之下,两人在这雪地之上来回过了十几个手上招式。每次她都是在他即将彻底挣脱时将他打回原形,三次过后,他的表情总算有了些波澜,动作也慢了下来。   尽管他没有开口,但燕流霜知道,他这是在问她,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笑了笑,头一次用上那些话本传奇里,世外高人收徒时会说的话。   她说:“我看你根骨奇绝,想收你当我的弟子。”   他愣了一瞬。   下一瞬,他非常果断地摇了头:“我不需要师父。”   第七十七章 飞刀03   燕流霜:“???”   为什么啦!都不考虑一下就拒绝的吗?!   她试图再劝他几句:“当我弟子好处可是很多的。”   阿飞不为所动。   她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就比如刚刚围着你的狼, 你要是跟我学刀,莫说三头了, 三十头三百头, 也就是一刀的事,而且你本来就很有用刀的天分。”   阿飞闻言, 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还滴着血的铁片, 然后一本正经地回她道:“这是剑。”   燕流霜:“……”   这他妈是剑?!你真的不是为了拒绝我胡说八道吗?!   可阿飞的表情实在是太认真了,他的眼神证明了他不是在乱说, 至少对他自己来说是这样的。   他就是觉得他手里的铁片是他的剑。   燕流霜看明白这个意思后,当即决定换个思路。   再开口时她表情十分严肃:“这是剑?”   阿飞点头:“是。”   她噢了一声, 用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腰间的刀, 问他:“那你觉得这是什么?”   “刀。”他不太说废话, 答完便闭了嘴,站在那静静地等着她说下去。   “嗯,这是刀。”她一边说一边将其拔出, 动作利落地挑起两人脚边的狼,而后特地放慢速度好让他能看清。   阿飞原本对她的动作毫无兴趣, 可不小心瞥到一眼后,就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因为她正用他刚刚杀狼的方式给那头狼补刀,而她的每一刀, 都是正正好好刺在这头死透了的狼原本的伤处。   力道,角度,位置,都控制得和他一模一样, 以至于七刀下来,这头死狼身上根本没有多出任何伤口,甚至也没有多流一滴血。   这场景太过不可思议,令他本能地屏住呼吸,若非他向来话少,他恐怕都已经直接将心底那句怎么可能说了出来。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燕流霜已经扔开了那头狼。   她笑着问他:“那你说,我方才用的是刀法还是剑法呢?”   阿飞:“……”   虽然知道她这是仗着武功好刀法好强词夺理,但在这一刻,他还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说不话,燕流霜面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   她甚至还朝他歪了歪头,道:“你用的刀——算了,就当是剑吧,你用的剑没有套路和招式可循,我猜它多半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因为你觉得这样最好用,最方便,能最快地杀死山上的野兽,对不对?”   阿飞无法说不是,他从来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   但他总觉得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所以趁她这会儿有所放松,他又一次开始尝试去挣脱她的手。   只可惜依然没成功。   分明她也没用什么力气,看上去只是虚虚地圈住了他的手腕而已……   见他做出这样的反应,燕流霜心知这番话算是奏了效。   不管效果如何,打铁还需趁热。   于是她继续道:“那它到底是剑还是刀,不全看你自己怎么想吗?何况顶尖的刀法和剑法,本就有相通之处,我像你用这铁片那样用我的刀,我用的就不是刀法是剑法了吗?”   阿飞:“……”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实在没忍住问:“为什么?”   为什么想收他当徒弟?   燕流霜一脸理所当然:“我说了啊,看你根骨奇绝。”   阿飞:“我娘说过,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   她乐了:“噢,原来你也知道能拜我为师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阿飞再度:“……”   趁他这会儿无言以对,燕流霜又接着道:“不然你带我去见你娘啊,看她怎么说?”   一提到他娘,他的眼神就冷了下来。   显然他还没有对她放下戒心。   那副模样叫燕流霜看得很是感慨。   她是真心想收他当徒弟,哪怕抛开任务不谈,他也是个足够让她动心收徒的好苗子。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放软了一些态度,用上了当年哄宫九吃药的语气道:“我若是真想害你们母子,又何必跟你说这么久呢?”   “……”他垂下眼,似是在认真考虑。   燕流霜也没有催促他,只默默松开了他的手腕,而后又朝他抿了抿唇。   阿飞方才挣扎过好几次,这会儿真的重获自由,反倒是没了跑的心情,因为他知道她说的对。   她若是真想对他不利,他哪怕先跑上五十里,她也一样有本事追上。   只是对于她那个跟他去见她娘的提议,阿飞还是有些踯躅。   他说:“我娘身体不好,不见外人。”   燕流霜想了想,说那她就在门外等着,先不进去,等他问过他娘的意见,再看到底要不要见面。   话说到这个份上,阿飞也找不出其他拒绝的理由了。   但他觉得很奇怪:“你若真想去,何必问我意见?”   她弯着眼睛道:“但我希望你能欢迎我去啊。”   尚且不满十岁的男孩再说不出话,只能偏过头去。   他们母子居住的地方在一处山腰,荒僻且陡峭。   简单的两间屋子,隐藏在深雪和巨石背后,叫人从远处看根本看不出任何不对劲之处。   比燕流霜想象中还要清净。   她如他们约定的那般在屋外止住脚步,怕他不放心,甚至还对他保证了一句:“我对我的刀发誓,倘若你娘不愿见我,我一定不会纠缠你们母子。”   阿飞:“……不用。”   燕流霜:“嗯?”   阿飞垂着眼道:“不用,我相信你。”   他这脾性叫燕流霜十分欢喜,欢喜的结果就是她更希望能收下这个徒弟了。   于是在他抬脚往里走的时候,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他毛茸茸的脑袋一把。   武功练到燕流霜这个层次,除非走神太过或刻意避让,否则方圆十里内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耳朵。   是以阿飞人一进去,她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沙哑女声。   那女声问:“你带了人回来?”   之后是阿飞的解释。   就算是面对他的生母,他的话也多不到哪里去。   他言简意赅地把遇上燕流霜之后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停顿片刻才问:“娘……要见她吗?”   回应他这个问题的是一阵堪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光是听这咳嗽声,燕流霜就可以断定,鬼差一点都没说错,这个人的确没多少时日可活了。   或者说她能撑到今日已是奇迹。   白飞飞倚在床上咳完才颤抖着声音道:“既是如此,便把那位姑娘请进来让娘见见吧。”   阿飞立刻点头说好。   燕流霜对此并不惊讶,毕竟白飞飞能撑到现在全是因为放不下她这个儿子,眼下她病入膏肓,即将魂归黄泉,正是最担忧这个儿子的时候,忽然出现一根可以抓一下的稻草,她这样的聪明人没道理试都不试就放过。   进了屋后,燕流霜终于见到鬼差口中这位曾是神仙妃子那般人物的美人。   她原本以为美人迟暮又重病,会很没精神,结果一站定,她就对上了一双明亮似星辰的眼睛。   那几乎是她走过这么多世界见到的最美的眼睛。   不仅美,还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仇恨和戾气,有的只是平静和宽容。   燕流霜只惊讶了半瞬,半瞬过后,她又觉得先前是她狭隘了,能够教出这样一个阿飞的白飞飞,就该是这样的才对。   “姑娘如何称呼?”白飞飞柔声开口。   “我姓燕。”燕流霜说。   “燕姑娘。”她很浅地笑了笑,“你的来意,阿飞已经告诉我了。”   “我听到了。”燕流霜并不隐瞒,“所以我想问白姑娘的意思?”   白飞飞低首思忖片刻,忽然偏头吩咐自己的儿子道:“我与燕姑娘单独说会儿话。”   在娘亲面前的阿飞乖巧无比,噢了一声后就出去了,顺便还帮她们两个关好了门。   门关上后,白飞飞才重新打量起燕流霜。   没了儿子在场,她整个人变得锐利不少,打量过来的目光亦然。   燕流霜平静地任她打量,也没觉得被冒犯。   片刻后,两人目光再度相接。   白飞飞没跟她兜圈子,开门见山道:“燕姑娘是看上了我儿子什么?”   燕流霜:“天赋和心性吧,再有就是缘分了。”   毕竟如果沈浪和朱七七没去南海隐居的话,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妹之间,她的优先选择肯定是那个女孩。   白飞飞听到这个答案再度抿了抿唇。   她的前半生受了太多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这让她练就了一身识人断人的本事,所以她知道燕流霜完全没有骗她。   坦荡得可怕。   换了以往,要她把儿子托付给一个陌生人,她决计不会同意。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到了冬天,甚至连床都下不了,还得靠阿飞来照顾她。   作为一个母亲,她觉得这样很对不起自己的孩子。   阿飞的武学天赋有多高她是知道的。   他更小一些的时候,她教了他一些用来打基础的内功,但之后的功夫,就几乎都是他自己琢磨了。   他是她的骄傲。   “燕姑娘。”她叹了一口气,“我可以让他跟你学刀。”   “但?”燕流霜知道肯定还有后文。   “但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她目光很悠长。   “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多答应几件也无妨。”燕流霜说,“何况我知道一个母亲不会拿儿子的事开玩笑。”   白飞飞又笑了。   这一次不再是清浅无比的笑,她甚至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笑完之后,她对燕流霜道:“我想拜托燕姑娘,等他再大一些后,把他的身世告诉他。”   燕流霜:“……?!”   等等,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亲爹是谁的吗?   “他虽从未问过,但我知道,他是很想要个父亲的。”白飞飞说,“这件事说到底是我对不住他。”   “……”完全知道真相如何还要装不知道的燕流霜很是煎熬。   “我本来想的是,等我死的时候再告诉他,这样他也许能少恨我一些。”她语气很悲伤。   听她把往事说一遍和听鬼差说其实是两种感受,要说其中区别,大概是会更惆怅一些。   燕流霜听到最后,没能忍住叹了一口气。   而白飞飞却仿佛去掉了一个背负多年的包袱一般轻松了不少。   这场谈话也停在此处,燕流霜没如何犹豫就答应了。   “好,那等他满了十六,我便把他的身世告诉他。”   “谢谢你。”白飞飞的语气很真诚。   燕流霜听她对自己道谢的时候还没多想,一直到隔天阿飞跟她说,他娘昏过去了的时候,她才惊觉,白飞飞当时的语气似乎郑重得过了头。   像王重阳那样的内伤燕流霜能帮忙,可白飞飞这种情况,她的确是毫无办法的。   她只能在对方短暂的几次清醒中一遍遍告诉她,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   正因为有这一句承诺,后来她在这最后一个徒弟身上花的心思,比当年在原随云和宫九身上花得还多。   鬼差没提过,但她自己很清楚,自从她被强制拉离第二个世界后,在教徒弟这件事上,她是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   可最终这最后一个徒弟还是让她找回了最开始的感觉。   但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时过境迁,她已经明白该如何去好好教一个徒弟了。   第七十八章 飞刀04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冬天, 燕流霜亲眼目睹了一位母亲的死亡。   白飞飞死的时候是带着笑的,她在阿飞拜师后又逼着自己撑了一个多月。   一个月后, 幽州又下了一场大雪, 而白飞飞也好似终于对自己托付的人放了心,闭上眼去了。   燕流霜陪阿飞将她安葬在白雪皑皑的山间。   之后他们师徒简单商量了一下, 决定离开幽州, 寻一处更适合阿飞静心练刀的地方。   燕流霜本想带他去关东,这样还能顺便去一趟神刀堂, 拜托白天羽为他寻一把合适的刀。   但阿飞说,他暂时不需要别的刀, 用他那个长条铁片就可以。   燕流霜:“……”   行吧, 反正刀的好坏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后两人商议完毕, 决定往关外去。   对于燕流霜来说,气候恶劣,人烟罕至的关外的确是一个好去处。   但她没想到阿飞竟也对此毫无意见, 他甚至还有点高兴。   他这样乖巧,反倒是叫燕流霜有点担忧了。   “我们可能要在关外呆很久, 我怕你受不了那边的天气。”她说。   “不会。”他很肯定。   见他坚持,燕流霜便也收起了那点心软。   她遇到阿飞的时候阿飞八岁,现在过了年, 他就是九岁了。   按照她对他天赋的估计,就算从头学起,学到他十六岁时,他便能出师了。   到时候她任务完成, 也正好可以把他的身世告诉他。   她想以阿飞的性格,纵使知道了当年的一切,也不会责怪白飞飞的。   师徒两个一路往关外而去,最终在江湖人称“白骨海”的一片戈壁滩上停下。   那里有一个规模不大的镇子,专供那些和西域诸国做生意的商人们路过休憩,算下来也有近百年历史,所以小归小,酒楼赌坊,勾栏瓦肆倒是一应俱全。   燕流霜带着阿飞在镇尾住下,为了让他们师徒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她顺便弄了点打铁的活计来做。   这样的地方不需要多精妙的武器,随便打打就能卖出去。   头一年里,还有不长眼的过路商人见她生得好想调戏于她,然后全被阿飞用铁片打退了。   再之后,这镇上便流传起了打铁铺那小子的凶名。   燕流霜对此不置可否,反正这些人的确还配不上她出手,能让阿飞练练手也是好的。   为此,她甚至打消了把自己扮丑一点的念头。   只可惜就算如此,三年过去后,这镇上来来往往的商人或武者,都再不敢惹他们师徒了。   阿飞的进步实在是太快了。   他就像燕流霜说的那样有的是天赋。   从前他要照顾病重的母亲,练武时间有限,也没人正式教授,便能练成同龄的男孩子都练不成的身法;如今他时间大把,还有燕流霜亲自教导,自然突飞猛进。   他的眼睛和白飞飞很像,都漂亮得足以摄人心魄。   但比起他生母那种略带哀怨气质的长相,他的眉宇间又多了一股常人难以企及的英气。   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相貌英俊,还心地善良的少年,在镇上呆久了,很难不叫人喜欢。   燕流霜见过好几个一有机会就会溜到镇尾来偷偷瞧他的小姑娘,最大的临近及笄,最小的可能只有七八岁,但眼神里的仰慕和向往却是如出一辙。   但阿飞对她们的态度始终很平淡,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会帮,再多就没了。   他甚至很少和她们说话。   这让燕流霜莫名有些担忧,她一早知道他不太擅长与人相处,所以才没带他往沙漠深处去,结果就算住在有人出没的地方,他这症状似乎也没有被改善?   她试着跟他谈这个话题,问他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地方。   然而他总是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没有啊。”   “那你怎么总是避着那些姑娘?”燕流霜问。   “……”他垂下眼,似是纠结又似是尴尬,憋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来。   燕流霜原本还想说几句诸如你要学着和别人相处的话,结果还没说出口,就瞥到了他红起来的耳朵。   他开口时声音很小:“她们……太热情了。”   燕流霜:“……”   哦,原来是害羞啊。   她差点绷不住笑出来,但看他这会儿已经坐立难安不知该怎么办,到底忍住了。   最后她伸出手来摸了他脑袋一把,说:“好了,继续吃吧,吃完我陪你过上几招。”   自从没人再敢来惹他们师徒后,燕流霜只能亲自动手陪他过招了。   不过这样一来,他从别人那里建立起的自信也一朝碎了个彻底。   他根本看不到能赢这个师父的希望。   燕流霜看得出他很低落,不过在这个问题上她是真的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办法。   她又不想骗他。   最终是阿飞自己想通的,赢不了有什么关系呢?   他学刀,本来也不是为了赢过其他人。   算上原随云和宫九,燕流霜加起来已经教了八个徒弟。   要论省心和乖巧,阿飞绝对是其中翘楚。   而且他的省心乖巧还不是无花那样装给她看的,这让她欣慰不已。   转眼又是三年过去,阿飞也长到了十五岁。   如今的他比她还高上一点,穿最简单的粗布麻衣,也遮掩不住他的俊俏。   不过六年下来,镇上的小姑娘们都知道了他的个性,久而久之,也就不一股脑凑过来了。   比起跑到他面前跟他艰难搭话,她们更喜欢成群结队地在他练刀的地方附近经过,远远地瞧上他两眼,然后笑作一团。   阿飞对此很无奈,但这地方一共就这么大,他也避不开她们。   燕流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方面很想笑,另一方面也有些忧心就他这容易害羞又单纯的性子,若是离开了这种民风淳朴的地方回到中原,怕是很容易被骗啊。   现在有她看着,将来他学成出师,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后要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他如果不这么乖巧可能还是一件好事。   阿飞不知道师父每天都在为他发愁。   他现在已经练完了她教给他的刀法,而且越发纯熟,不说在这个小镇上找不到敌手,就算放到江湖中,也能排入一流高手行列。   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反而是学得越多越明白自己和燕流霜之间的差距。   这会儿他已经不沮丧了,他只会想,师父怎么能这么厉害呢?   对于他这个问题,燕流霜除了笑着摸摸他的头之外,也回答不了更多。   后来她仔细考虑了一番,做了一个决定。   “其实你没必要跟我比。”她说,“你已经比江湖上其他刀客都厉害了。”   “……真的吗?”阿飞不太信。   “真的啊。”她点头,“再过一段时间,我带你去关东找一个人,你和他比上一场就知道我没骗你了。”   阿飞听到关东二字,立刻反应过来:“神刀堂主?”   燕流霜说是。   他和白飞飞隐居幽州的时候,神刀堂的名声还没有起来。   但现在六年过去,已经大不相同,白天羽这个名字,就连白骨海这样的地方都有人念叨。   他们说他是天下最好的刀客,虽然在兵器谱上只排第六,但真正的实力恐有江湖前三。   阿飞很少理会这类传言。   他虽然没见过白天羽,但他相信白天羽的刀绝不可能比燕流霜更好。   现在燕流霜说要带他去和白天羽比上一场,他就更确定了。   他问燕流霜:“师父和他交过手吗?”   燕流霜轻笑着摇头:“没有,但我和他联过手。”   阿飞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然后又问:“那何时去找他?”   燕流霜想了想,说等过了这个年吧。   过了这个年,他就十六岁了。   她打算在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把他的身世告诉他。   如此,也算了了她对白飞飞的承诺。   决定了要走后,过年期间燕流霜便整理起了行囊。   她把自己打发时间用的打铁铺子盘给了别人,又用换来的钱问过路商队买了一辆马车。   镇上的人得知他们师徒要走,还颇有些不舍,送了不少干粮给他们。   等真正离开的那天,更有好几个小孩跑到他们马车下,花着一张脸喊舍不得他们。   比起那些同龄的女孩子,阿飞和这群五六岁的小孩子相处得更好。   看他们呜呜呜地哭,顿时就心软了。   燕流霜坐在马车上,看着他一个人跑去给这群孩子买糖,又一颗颗地分好给他们,只觉心软成一片。   此时的她尚不能确定阿飞的刀法是不是她以外的天下第一,但她可以确定,他一定是这天底下最善良最可爱的少年。   这样的少年怎么可能去恨他把他教成这样的母亲呢?   入关的路上她把他身世告诉他,他的反应也和她料想中差不多。   有震惊有不可置信,也有痛楚,但并没有恨。   “你娘跟我说,保定城内有沈家的祠堂,让我记得将来带你去拜上一拜。”燕流霜拍拍他的肩膀,“等咱们入了关,就先去保定吧。”   “……好。”他垂着眼应了一声,应完忽然像一头小兽似的伏到了她肩上。   燕流霜觉得这个时候说再多都是枉然,还不如给他一点安静的时间。   于是她坐在那没动,任由他靠着。   不一会儿后,耳畔的风声渐渐小了,自天上落下的雪花也一片细过一片。   燕流霜伸出另一只手接了一片,看它在自己掌心中缓缓融化,末了长叹了一口气。   就在她叹完这一声的时候,她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非常激烈的打斗声。   阿飞的耳力不及她,但他察觉到她忽然动了一动。   于是他抬起头来问她:“师父怎么了?”   他以为她嫌他动作冒犯,问完还退开了一些。   燕流霜眯了眯眼,吩咐他坐好。   随后马车加快速度向前驶去,在雪地上留下两道痕迹。   行了约有十里后,阿飞也听到了那些声响。   他有些紧张地望了她一眼,说可能是马贼。   燕流霜嗯了一声,又加快了些速度。   很快他们的马车便到了打斗现场。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伙持刀的马贼,他们穿着狼皮做的袍子,看模样常年混迹关外。   而此刻他们正打劫一个商队。   如果只是打劫倒也罢了,偏偏他们打劫完还试图把随队出关的几个妇孺抢走。   两方人马因此彻底闹起来,马贼们为速战速决,出手毫不客气,已杀了不少人。   最夸张的那个甚至已经杀红了眼,脚边的雪染红一片,看上去极为骇人。   燕流霜见到这番景象呼吸一顿,她偏头吩咐阿飞:“你去把那几个孩子救了吧。”   阿飞刚想说好,就看到最凶悍的那个马贼回过了头。   那马贼武功不差,人也很警觉,但一回头看见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就笑了出来。   他几乎是立刻放过了他手边那个人,而后大步向燕流霜和阿飞的方向走来。   燕流霜当然能看懂他的眼神,她嗤笑一声,解下腰间的刀递到阿飞手里,然后直接钻进了马车。   阿飞会意地接过刀,在那个人离他们只剩三步距离时利落跃下,同时手中的刀也出了鞘。   他现在的刀法已经不比燕流霜刚来时遇上的白天羽差了,对付区区几个马贼自然不在话下。   所以燕流霜很放心地待在车中没有动。   她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从马车夹缝里摸出了一小坛酒,用内力温了一温才打开。   这边她一派闲适地喝起了酒,那边阿飞也切瓜砍菜一般迅速击倒了这伙马贼。   这是他第一次用燕流霜的刀,但他一点都没有不习惯。   马贼们一开始还在想,这样一个年轻的少年有什么可怕的,结果他一出手,他们就吓得腿都软了。   “少侠!少侠饶命!”   “饶命!”   “小的再也不敢了!”   阿飞听到他们求饶,本不想再下杀手。   结果他刚一收刀,那些跪在地上的马贼便一同跳了起来。   他们大概有过很多次类似的经验,在这个时候默契十足地朝他洒出了惯用的毒烟。   燕流霜坐在车内闻到了这个味道,依然没动。   她只平静地对外面道:“闭上眼,屏住呼吸,直接出刀就是。”   阿飞立刻照做。   他现在只凭一双耳朵出刀,动作间的凌厉却丝毫不减。   马贼们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当即要逃。   可这会儿他们已经逃不了,他手里的刀远比他们的轻功要快。   风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而雪却已经彻底停了。   燕流霜将手里那一小坛酒喝到只剩一半后,外面的打斗声才终于有了停歇之势。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又听到了从后面传来的一阵声音。   有另外的马车来了,她想。   此时的阿飞面前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个马贼。   这马贼便是最开始朝他们走来的那一个,阿飞知道他杀了好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所以没打算留他的命。   他举起手中的刀,在此人惊恐至极的表情中砍了下去。   那一刀可以算是阿飞这几年来最快的一刀,令那个马贼连抵抗和逃跑的心都生不出。   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死定了。   可就在刀尖离他眉心只差一厘的时候,他听到了“叮”的一声。   与此同时眼前闪过一道刃光,刺得他本能地闭了闭眼。   阿飞比他好一些,起码看清了那道刃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但他也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等他试图将动作一齐跟上时,他才发现他手中的刀已经被那把平平无奇的小刀打掉。   阿飞:“?!”   他朝那小刀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到一辆同他们师徒那辆差不多大的马车。   马车的帘子已被拉开,帘后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脸。   同样苍白的还有这个人的手。   阿飞的目光落到他手上,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他的小刀打得脱了手。   除了燕流霜之外,还是第一次有人让他这么震惊。   一派死寂之下,燕流霜喝完了最后一口酒。   然后她啧了一声道:“完了,这下你不能出师了。”   阿飞:“……”   讲道理,这就很气了。   第七十九章 飞刀05   燕流霜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推开车门出去了。   她大概猜到了刚才出手的人是谁, 但不管对方是何身份,这么莫名其妙跑过来阻止阿飞惩恶, 在她看来都很闲得慌。   所以当她把目光转向边上那辆马车的时候, 她的态度算不上好。   “兄台这是何意?”她问。   李寻欢先前听到她在车内的说话声,猜想她应该是眼前这持刀少年的师父, 但真的见到了她之后, 却是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   因为燕流霜看上去根本没比这少年大多少。   少年是十五六岁的话,她最多比他大个六七岁。   李寻欢离家十年, 这十年来在关外他见识的也不少。   他并不觉得这个年纪的人有徒弟很稀奇,稀奇的是她教出来的徒弟已经能跻身江湖顶尖高手。若非如此, 他也不至于用上自己的飞刀才阻止那一刀。   但不管他再如何惊讶和怀疑, 在对方已经主动下车同他说话之后, 他还是维持了应有的礼节。   他朝燕流霜笑了一笑,道:“他这刀下去,那人就要没命了。”   燕流霜:“……所以呢?”   不等李寻欢开口再说什么, 她又继续道:“且不说这事本来就与你无关,就算是路见不平, 也得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李寻欢:“姑娘的意思是?”   燕流霜:“……”妈的,原来你真的啥都不知道就出手了啊,神经病吧!   他们两个说话的当口里, 阿飞默默弯腰捡起了她的刀递回她手上。   她一边接过来一边对李寻欢道:“我想以兄台的眼力,应当不难看出地上有两拨人马吧?关外马贼横行,夺完人钱财还要人命,这样的渣滓, 连人都称不上,我徒弟赏他一刀何错之有?”   李寻欢发现自己反驳不了她的话。   他来时远远看到前方有人激斗,稍看了两眼后,发现是一个满身杀气的少年在杀人。   少年的刀非常快,而那些四散奔逃的人根本没有躲开的余地。   短短两息之间,就倒了大半。   那些人倒在地上,不说血流成河,起码也让车前那一小块地方的雪彻底融化了,远远望去,就像是盛开在这条长路上的一朵花。   李寻欢并不是没见过比这少年功夫更好的人,但他的确是从未见过比这更可怕的刀法。   所以当他赶到此处,见到对方举起了刀,就要往最后一个活口眉心砍去的时候,他本能地使出了自己的飞刀。   这一飞刀下来,对方脱了手,而他动了真气,也没有太好受。   现在他得知少年杀人的原因,难免羞愧和后悔。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重新抬起眼迎上燕流霜略带嘲讽的眼神,开口时语气诚恳:“是我过于心急,姑娘教训的是。”   他话音刚落,那个因他心急而逃过一劫的马贼就疯似的朝他的马车奔了过去,道:“公子!公子救命!我日后再也不敢了!”   李寻欢望着这个满脸血污的狼狈马贼,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叹完这一口气后,他重新转向燕流霜:“姑娘如何看?”   燕流霜无言了片刻,然后挑了挑眉道:“你别告诉我你连这种鬼话都信?”   那马贼现在已经把李寻欢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听到燕流霜嘲讽自己,当即急得要去抱李寻欢那辆马车的车轮。   他方才见到了李寻欢出手打掉阿飞的刀,所以他觉得只要李寻欢愿意保自己,这对师徒肯定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于是他一边抱一边哭号道:“公子救我!我真的不敢了!我从明日,哦不,我从今日起给你做牛做马!”   燕流霜嗤笑一声:“你可别侮辱牛和马了,想做牛做马,下辈子吧。”   说完她直接上前拎住其后领重重地往后一甩,同时吩咐阿飞道:“去吧。”   阿飞立刻点头:“是。”   李寻欢本想再说点什么,但张口后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   除此之外,他看着燕流霜一派放松地站在他眼前,又发现他竟是连再出一次手的余地都没了。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分明什么都没有做,气势也没有半点变化,但愣是让他寻不到一处破绽。   直到这时,李寻欢才重新相信起了自己最初的判断。   她真的是那少年的师父。   解决完那最后一个马贼后,阿飞回车上拿了自己的包袱追到了前方那片树林中去。   李寻欢见状,不由得在意道:“他要去做什么?”   燕流霜笑了笑:“方才有几个躲得快的孩子跑了进去,他怕他们在里面迷路。”   果不其然,半刻钟后,他就带着四个年纪各异的小孩回来了。   这四个小孩的衣服上都沾了血,头发也被灌木碰得乱糟糟一片,看上去既狼狈又可怜。   而若是看得再仔细一点,又会发现他们手中全捏着在关外很出名的那种长条糖。   李寻欢看着这番场景,只觉不可思议。   这黑衣少年方才还是一身杀气,出刀时更是毫不犹豫,但现在却好像彻底换了一个人似的,既柔和又纯净。   他甚至还特地放慢脚步牵住了其中最小的一个孩子。   一行人踩着雪一路走过来,走到燕流霜那辆车前停下。   然后他略有些迟疑地望向燕流霜,用眼神询问她,这几个孩子要怎么办。   燕流霜看他眼神紧张,一副生怕自己会把人扔在这里不管的表情,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啦我知道。”她说,“我们带他们一起入关吧。”   “嗯。”他点头。   这四个孩子最大的恐怕只比阿飞小一两岁,此刻听到她这么说,竟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燕流霜不会哄小孩,只能先让他们上车,然后交代阿飞好好安慰一下他们。   至于她自己,则是坐去赶车了。   他们出发的时候,目睹整个过程的李寻欢也重新上了路。   他问燕流霜:“姑娘也要入关?”   燕流霜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废话吗,走这条路除了入关还能干什么?”   李寻欢听到这毫不客气的话也没有恼,他觉得自己方才所为的确不妥,对方不喜欢他也实属正常。   只是这条入关路太过空旷苍茫,他们这两辆马车并驾而行,很难半点交道都不打。   行了约有小半日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按照原定计划,燕流霜和阿飞是可以在天黑时赶到接近潼关的一间客栈的,但现在因为那伙马贼耽误了不少时间,马车上多了人,行得也不如之前那么快,他们若要去那客栈歇脚,恐怕得走到半夜。   考虑到和车里还有完全不会武功的小孩,一直这么坐在里头颠簸来颠簸去估计会不舒服,燕流霜干脆在天黑后停下了车。   “你们放心睡就是,等天亮了咱们再继续赶路。”她拉开车门对他们说。   令她没想到的是,李寻欢居然也吩咐为他赶车的那个大汉停下了车。   他说此地霜寒露重,在车外待上一夜恐怕会冷。   燕流霜:“所以?”   他从车内递出来一小壶酒,道:“所以我请姑娘喝杯酒,就当为我今日所为赔礼。”   燕流霜稍想了想就接了过来。   “谢了啊。”她说。   阿飞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两人在月色下对饮的画面。   他望了李寻欢一眼,但没说话。   李寻欢见状,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你要不要?”   这问题燕流霜替他答了:“我徒弟还小,不喝酒。”   又是一阵沉默后,李寻欢总算想起来要问这对师徒的名字了。   燕流霜喝了他的酒,对他的态度自然好了一些。   她大方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又在他想要自我介绍之前打断他道:“我知道你是谁,我有个朋友和我说起过你。”   李寻欢有些惊讶:“如何说的?”   燕流霜:“兵器谱排第三,小李飞刀例无虚发。”   除了他之外,燕流霜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一飞刀把阿飞打脱手。   不过到底是不是真的例无虚发就要另谈了,至少燕流霜是有把握让他虚发的。   之后的几个时辰里,两人又天南海北地随便聊了几句。   聊过之后,燕流霜才知道原来他也要去保定。   “你去那做什么?”她随口问。   “我……家在保定。”说这话时他声音很寂寞,像是想起了什么极苦涩的往事。   饶是燕流霜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此时见到他露出这番表情,也不太忍心打扰他伤心。   所以她干脆继续喝她的酒,没再问下去了。   天快亮的时候,同样在马车外待了一夜的阿飞推了推她的肩膀,意思是让她进去睡,接下来换他来赶车。   燕流霜立刻拒绝了:“你当我不知道呢,你也一晚没睡啊,快快快,进去,睡少了小心长不高。”   少年一本正经:“我比您高不少了。”   燕流霜:“……”不是,有这么比的吗?   最后在他的坚持下,她只好进马车里去。   进去之前她吩咐他:“到驿站时叫我,我得先给白天羽送一封信。”   阿飞点头:“好。”   另一辆车里的李寻欢听到白天羽三个字,掀开车帘问了一句:“你们认识白天羽?”   此时的燕流霜已在车内倚好,她闭着眼睛道:“对啊,就是他以前跟我提起的你。”   李寻欢莞尔:“他的刀很不错。”   燕流霜唔了一声:“还行吧,不过现在应该能撑过我一刀了。”   李寻欢:“???”   她在说什么?一刀?他真的没听错吗?   作者有话要说:  燕·无形装逼最为致命·流霜   白天羽:我居然觉得被肯定了   第八十章 飞刀06   入了关后, 保定城也就近在眼前了。   时值严冬,城中雨雪纷飞, 潮湿阴冷不见日光。   燕流霜知道李寻欢大概是要回他的家去, 所以在进城前就跟他简单地道了别。   之后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入保定城门,她也没再回头看李寻欢往哪个方向去了。   阿飞问她:“我们先去哪?”   她一派理所当然:“我们当然是先找个酒楼吃饭啊, 你啃了这么多天干粮不觉得难受吗?”   阿飞说还好, 不算难受。   他以前有过更难受的时候,只消稍作对比, 便能满足。   燕流霜看他又露出这样的表情,有些心软地弹了一下他额头:“好啦, 那就这么决定了, 先找个酒楼吃饭。”   阿飞点头:“好。”   随后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紧闭的车门一眼。   燕流霜知道他这是在忧虑那四个小孩的去处。   说实话, 如果不是因为她迟早要走,一直带着他们,哪怕同样收入门下她也无所谓, 但现在——   “不如就把他们带到关东去吧,我让白天羽卖我一个面子把他们收入神刀堂应该没问题。”她说。   “好。”阿飞高兴了。   之后燕流霜驾着车在内城逛了一圈, 选了看上去最热闹的一间酒楼。   停车的时候她听到酒楼内有人在议论林仙儿,说她是天下第一美人,脑海中瞬间浮现起了鬼差当初的嘱咐。   大家合作这么久, 燕流霜不止一次跟鬼差抱怨过他不帮她。   而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一脸认真地表示那是规定,他不能逾矩。   所以这一回过来之前,他那么郑重其事地跟她说要记住一件事的时候, 她是很惊讶的。   八年前她刚过来时遇到同样赶往幽州的白天羽和马空群,她还曾问过白天羽,你知不知道林仙儿这个人?   白天羽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末了摇头道:“没听说过。”   他知道自己忘性大,说完还用手肘推了推马空群,问:“你知道不?”   马空群也摇头说不知道。   如此,燕流霜也就没再多问了。   她想也许这会儿的林仙儿还没出名罢。   事实证明她没有估错,带着徒弟在关外呆了七年后再回来,果然就听到了这个名字。   阿飞看她忽然顿住脚步,有些在意:“怎么了?”   她抿了抿唇:“没什么,进去吃饭吧。”   他们师徒穿得简朴,但一身气势却是江湖罕见。   大酒楼里的掌柜小二皆见多识广,吃不准他们的身份也不敢怠慢,忙迎上来询问。   燕流霜要了个楼上的位置,方便她听大堂里的议论。   “只不知到底谁能抓到这个梅花盗,唉!”   “谁说不是呢,万一谁运气好抓到了,不仅立刻扬名天下,还能坐拥天下第一美人,真是想想就叫人艳羡……”   “梅花盗犯案已久,官府那边据说也折了不少捕快进去,现在就算真有人能抓到他,肯定也得是江湖顶尖的高手了。”   “是啊,这种事,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燕流霜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鬼差为什么要提醒自己。   原来这个林仙儿在世人面前伪装得这么好,不仅有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声,还主动站出来以自己为奖励,希望江湖众豪杰能尽快将梅花盗缉拿归案。   假如鬼差没有提醒过她,她听到江湖中人对林仙儿的这番评价,恐怕也会觉得,这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   听了片刻后,她点的饭菜也送了过来。   那四个小孩本来已经拿起筷子,但临夹菜前又颇紧张地看了她一眼,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燕流霜笑了:“吃吧,不够再要。”   他们集体松一口气,没忘记在开吃前再补充一句谢谢燕姑姑。   一旁的阿飞见状,也拿起了筷。   他吃饭的动作很小也很克制,每夹一道菜,都要在完全吃完之后才去吃别的。   燕流霜带着他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至今无法从他吃饭的习惯里判断出他喜欢什么。   他好像什么都挺喜欢,又什么都算不上很喜欢,有就可以吃,没有照样过。   他活得这么粗粝,心却是再柔软不过。   燕流霜看了他一会儿,发现那几个小孩很喜欢的那盘菜他几乎没动过,于是干脆在盘子彻底空掉之前夹了一筷去他碗里。   他有些惊讶地抬眼,结果被她又弹了一下额头。   “吃呀,看我干什么?”   阿飞唔了一声,说师父也吃。   她抿唇:“我在等我要的酒,来了再吃。”   他们这个位置不仅临近通往一楼大堂的楼梯,同样还靠着二楼最大的一扇窗户。   外头雨雪纷飞,吹得木质窗框发出呼呼声响,关得再紧也隔绝不了,期间还夹杂着下边马路上的行人抱怨。   燕流霜一边等酒一边透过缝隙随意地往外看了两眼。   结果看第二眼的时候她就愣了,因为她看见了一张很熟悉的英俊脸庞。   坐在她对面的阿飞余光瞥到她惊讶的表情,刚想问怎么了,就见她一把推开了窗户。   “白天羽!”她朝下面的街道喊了一声。   冷风从外面灌进酒楼,她怕开久了叫那些孩子受冻,喊完这一声后,干脆翻过窗户跃了下去。   下去前她头也不回地给阿飞留了一句“我一会儿回来”,阿飞还没来得及点头说好,就已经看不到她的人了。   那四个孩子目瞪口呆:“燕姑姑是神仙吗?”   阿飞默然。   燕流霜从酒楼里出来落到街上的时候,白天羽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甚至揉了揉眼,再三确认他真的没看错后才一脸惊喜道:“怎么是你?”   “这是谁呀?”跟在他身旁的少女打量了燕流霜两眼后这么问他。   “我的一位朋友。”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看燕流霜方才出来的那座酒楼,再开口时语气惊讶,“你怎么会在保定?”   “路过啊,我在关外待了几年,正打算去关东找你呢。”她说,“幸好遇上了,否则岂不是白跑一趟。”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燕流霜也注意到了他身旁那个少女对自己露出的不善眼神。   她摸了摸鼻子,猜想对方应该是误会了,故而又加了一句解释:“我收了个徒弟教刀法,现在他快学成出师了,我想让他跟你打两场看看。”   她自觉已经把毫无旖旎和暧昧的正当理由说了个清楚,结果这少女一听,竟是相当不屑地勾了勾唇角。   下一刻,少女哼了一声讽刺道:“和白天羽打两场?那这位姑娘的徒弟一定很厉害罢?”   她觉得燕流霜根本是在找借口和她的心上人套近乎,白天羽可是天下第一的刀客!   燕流霜闻言,很诚恳地表示:“还可以吧,就算赢不了,也不会输太惨就是了。”   少女还想再说什么,白天羽却一脸胃疼地表示:“你……你收了徒弟?”   燕流霜点头:“对啊。”   白天羽:“……完了。”   完了,他恐怕很快就要连天下第二刀的位置都保不住了!   虽然心中无限悲凉,但是再见到燕流霜,他还是挺高兴的。   燕流霜正好想跟他再说一下让那四个孩子加入神刀堂的事,便顺势邀他上楼喝酒。   未免那跟着他的小姑娘误会,燕流霜也顺便邀请了她。   结果对方根本不理她,只一脸气愤地问白天羽:“你真要跟她上去喝酒?!”   白天羽说是。   “哼,那你就去喝吧!”她扭头就要跑。   燕流霜很尴尬,只好对白天羽道:“不然你先去把人哄好了再说?”   白天羽摆了摆手道:“算了,随她去吧,这丫头就这个性,我要不是答应了她兄长顺便将她送到这,也懒得理她。”   燕流霜:“所以你们不是情人?”   他很诧异她竟会这么想,道:“当然不是。”   “但我看她好像挺喜欢你的啊。”燕流霜说。   “天底下能有几个女人不喜欢我?”他理直气壮地反问。   “……”她竟无言以对。   之后她带着他进去,说给他介绍自己收的徒弟。   两人一走进这间聚集了不少江湖中人的热闹酒楼,便收获了许多意味不明的目光。   但他俩都不是在意旁人看法的人,未作理会便上楼去了。   回去的时候,那四个小孩已吃饱喝足,看见他们过来,俱是一脸好奇。   唯独阿飞没急着抬头,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他碗中最口一口饭,待燕流霜请白天羽坐下后,才抬眼望向自己好奇了一路的这位对手。   这两人互相打量,燕流霜则是又拿过一个碗给白天羽倒上了酒。   他接过去,问:“你何时收的徒弟?”   燕流霜挑了挑眉:“当年你和你义弟下山后收的。”   白天羽闻言,又仔细打量了阿飞一番。   然后他发现他的确没有必赢这个少年的把握。   这可真是太叫人心塞了,他想。   这八年来,江湖上说他是天下第一刀时,他总会非常认真地表示其实不是。   他说他认识一个刀客,比他厉害得多,然而除了曾亲眼见过燕流霜出手的马空群,其他人听到这话总以为他是在谦虚,为此他们还一本正经地反驳那些说他狂妄说他目中无人的人。   白天羽:“……”   行吧,起码现在大家该知道了,他真的不是在谦虚啊!   燕流霜和他干了一杯后,有把那四个孩子的事说了一遍。   “我想着他们现在既然无处可去,不如就送到你门下吧?”她说。   “这有什么,我回头安排一下就是。”他更在意另一件事,“不过你刚才说,你们在入关路上碰上了小李探花?!他竟回来了?”   “对啊。”燕流霜点头,“他说他家在保定,所以今早进城的时候,我们就分开走了,现在他应该已经回家去了吧。”   “……回家?”白天羽啧了一声道,“他现在回去,怕是已无人欢迎他了。”   这个说法令燕流霜有些在意,因为她想起了在路上时李寻欢每次提到他的家都是一副再惆怅不过的表情。   所以她挑了挑眉道:“怎么回事?”   白天羽喝完碗里的酒,咳了一声道:“这个说来话长,待我慢慢同你讲。”   在白天羽的讲述下,燕流霜总算知道了李寻欢为什么会远走关外,又为什么会一提到家就伤怀不已。   但她听完之后,对这个男人却是根本同情不起来,她只觉得李寻欢的表妹太可怜了。   燕流霜道:“他要报恩是他的事,凭什么把他表妹搭上?”   白天羽的看法略有不同:“但他至少还是把自己所有身家都送给了他表妹。”   燕流霜直接翻了个白眼:“身家顶鬼用啊。”   白天羽不说话了,他倒不是觉得自己说不过她,而是他一贯不喜欢和女人争论,他认为这是男人应有的风度。   不过片刻之后,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他说:“当年你不是问过我和空群知不知道林仙儿吗?”   燕流霜摆手:“我刚听说了,林仙儿是武林第一美人。”   白天羽:“我是想说,这位武林第一美人,好像和小李探花的表妹也有点关系,据说两人是结义姐妹,你若是想认识林仙儿,去兴云庄走一趟,也许能见到她。”   他说到兴云庄,燕流霜就又想翻白眼了。   那个什么龙四爷,说是李寻欢的义兄,结果娶了李寻欢的未婚妻,得到了李家的房产后,便立刻将其改了名。   难怪白天羽会说,李寻欢现在回去恐怕不会再有人欢迎他了。   说实话,对于李寻欢的事她可以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林仙儿还是得解决一下的,鬼差那么郑重其事地提醒她不能被这种小人骗,现在小人近在眼前,就算是为了积德行善,她也得去会一会对方才是。   “行,那我明天去兴云庄走一趟吧。”她说。   “为何是明天啊?”白天羽问。   “我今天还有另外的事要做,那件事更重要一些。”   她口中的那件事,自然就是带阿飞去沈家祠堂。   白天羽看她没有明说,竟也没问下去,只说:“那明天咱们一起去吧。”   燕流霜:“???”   燕流霜道:“不是,你去那干什么?”   白天羽说他仰慕小李飞刀已久,想去拜访一下。   李寻欢是在他建立神刀堂的前一年远走关外的,这十年里江湖上根本无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关外何处,所以白天羽也没有见过他。   现在终于有机会见上一见,他自然不会放过。   燕流霜:“……那你现在就可以去吧,干嘛跟我一道?”   他咳了一声:“我不认识他啊。”   燕流霜:“好吧,那明天再说。”   说完她站起来喊小二付账,结果被白天羽一把拦住。   “我请我请。”他说。   “得了吧你就喝了两碗酒而已。”燕流霜虽然很少跟关系不错的人计较这些,但这会儿还带着他根本不认识的人,她觉得没道理让他来付这个账。   在她的坚持下,这顿饭最终还是用她在关外的打铁钱付了。   下楼时白天羽还在念叨:“这要是传出去,我真的不用做人了!”   燕流霜:“……”你神经病!   他们两都没想到,就因为他们一道在这个酒楼喝了一顿酒,当晚保定城内就流传起了神刀堂主甩了丁家大小姐和别的女人好了的消息。   燕流霜是在陪阿飞去完沈家祠堂之后听说的,听说时满心都是白天羽这个祸害。   然后她想起来,他们还约了明天一起去兴云庄。   阿飞看她一脸苦恼,忽然就转身朝方才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几个人走了过去。   燕流霜:“???”   你干啥去?   他追上那几人,拍往其中一个的肩膀,开口时非常认真:“我师父和神刀堂主不是那种关系。”   那几个人本来聊得很高兴,被这么猝不及防地打断,颇有些窝火。   其中有一个嘿了一声道:“你师父?”   他一边说一边朝燕流霜望过去,估计原本是想取笑两句的,结果目光一触及到燕流霜的脸就愣了。   阿飞见状,皱着眉继续道:“别再胡说八道了。”   燕流霜被他认真的神情逗笑,弯起眼睛朝他招手道:“好了,回去吧。”   只可惜这样只针对三两个人的澄清在全城的流言下起不了什么作用,第二日一早,他们师徒和白天羽一道往兴云庄过去时,那些传言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白天羽很苦恼地表示希望她不要生气。   燕流霜:“……我倒无所谓,但那个丁姑娘肯定生气了。”   他词穷了片刻,又道:“我同她真的没关系。”   她摆手:“行了行了,你跟我解释什么。”   这人的风流之名连关外都传遍了,燕流霜当然也知道。   所以他口中的“没关系”,她其实并不太信。   但他风流是他的事,她管不着也懒得管。   抵达兴云庄后,燕流霜跟守门的报上了自己名字。   她没直说她是来会林仙儿的,说的是与友人一道来拜访小李探花。   结果那守门的一听,立刻摆着手表示:“李爷不见客。”   燕流霜皱了皱眉道:“你把我名字报给他,他会见的。”   白天羽适时地补了一句:“还有我。”   “对,还有神刀堂主。”她笑着说。   “神神神神神刀堂主?!”那守门的瞬间变了态度。   显然兵器谱第六和现任“天下第一”刀的名头相当好用,片刻之后,就有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进去的时候燕流霜看着白天羽那一脸求夸奖的表情嗤笑了一声道:“你很得意?”   他说:“我这不是很快就不能得意了吗,还不兴我现在多得意两下嘛。”   燕流霜被他逗笑,没再继续促狭了。   穿过兴云庄内花木凋零,处处堆雪的园林后,他们见到了一个穿锦袍的男人。   那男人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年纪,五官拆开来看还称得上一句英俊,但组合在一起就怎么看怎么别扭。   燕流霜看他打扮,猜想他应该就是白天羽口中那位龙四爷。   果不其然,在看见白天羽的那一刻,这人的眼神就亮了:“白堂主!”   白天羽面对龙啸云,态度和气势与面对她时有微妙的转变。   他简单地与对方打了个招呼,然后便直切主题道:“我听说小李探花回来了,便想着前来拜访一番,不知他现在何处?”   龙啸云有些尴尬地垂了垂眼道:“义弟他……没有在兴云庄住下,我已派人去他住的客栈通知他有客来访了。”   燕流霜:“……”   白天羽也:“……”   讲道理,就算他已经把这地方送人了,现在回来住都不能住,是不是太凄惨了一点!   龙啸云将他们请到会客的地方,说李寻欢很快就会来。   燕流霜其实对和李寻欢再见面兴趣不大,坐下后她就问龙啸云道:“我其实是来找那位林仙儿姑娘的,我听说她是尊夫人的义妹?”   龙啸云愣了愣,道:“仙儿……她这两日好像不在府中,不知姑娘寻她所为何事?”   燕流霜说是梅花盗的事。   龙啸云当然知道林仙儿前不久放出去的话,这些日子以来,他也见过不少想要借梅花盗一事见林仙儿一见的人了,但这还是第一次有女人想见林仙儿。   所以他既疑惑又不解。   就在他最不解的时候,李寻欢来了。   李寻欢听说神刀堂主和一个姑娘一起去兴云庄拜访自己,便猜到了是她。   来了之后听说她是为林仙儿来的,也和龙啸云一样疑惑。   他和白天羽在这边说话说到一半时,燕流霜已经无趣得想走了。   不过在她开口之前,又有个人寻了过来。   还是个美人。   这位美人一进来,龙啸云和李寻欢的表情就一齐微妙了起来。   就算只看他们的表情,燕流霜也猜到她应该就是李寻欢那位姓林的表妹了。   于是她饶有兴致地望过去,却不想正好对上对方略带好奇的眼神。   半个呼吸后,是林诗音先开了口:“我听下人说,姑娘是来寻仙儿的?”   燕流霜想到她和林仙儿是结义姐妹,从她这也许还能探听出一些东西,便干脆点头道:“是啊,我有些事想问她,不过问龙夫人好像也行。”   林诗音微睁大了些眼睛,继而浅笑着道:“那咱们不如换个地方说话?”   燕流霜求之不得。   她把阿飞留在了这边,吩咐他不要乱跑,要是无聊的话可以提前和白天羽打一场。   白天羽:“……”不要这么快吧!   这么说的时候她完全没想到,等她和林诗音聊完之后,她会气得让阿飞换个打架对象。   事情还要从李寻欢当年让出了这座府邸开始说起。   原来白天羽知道的还不是全貌。   当初李寻欢决定要走的时候,林诗音根本还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龙啸云,分明已经在当初还叫李园的兴云庄住了好几个月养伤,分明是知晓李寻欢和林诗音之间婚约的,却假作不知地去求李寻欢成全,结果李寻欢就这么信了!   “他是不是傻啊!”燕流霜目瞪口呆,“这都信?!”   林诗音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有些尴尬:“让你见笑了。”   燕流霜想了想,非常认真地问她:“你介意我给你丈夫一个教训吗?你放心,我不会要他的命。”   林诗音有些踌躇:“我……”   她却不管了:“不行,你介意我也要给他个教训。”   第八十一章 飞刀07   燕流霜说到做到。   她回到兴云庄的会客厅时, 厅内的几个人都很惊讶,因为她的表情看上去可不太好看。   白天羽最先开口:“你怎么了?”   燕流霜说没你的事。   紧接着她径直走向龙啸云道:“我们师徒在入关路上碰巧遇上小李探花, 可惜我徒弟学艺不精, 被他打得刀都脱了手。”   龙啸云:“……所以?”   她眯了眯眼说下去:“所以我就想啊,他就该吃点苦头才知道自己学得还不够。”   龙啸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而燕流霜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她只稍微停顿了片刻就接着道:“同一件事不好劳烦小李探花两回, 我知道您是他的义兄,想来您的武功一定更好, 今日反正我也没找到我要找的人,不如趁此机会先让他向您讨教一番。”   她这话刚一说完, 李寻欢的表情就变了。   龙啸云不知道阿飞武功如何, 他可是知道的。   李寻欢想阻止:“燕姑娘……”   燕流霜却根本不看他, 只继续对龙啸云道:“我与神刀堂主平辈相交,这样算来,我徒弟算是龙四爷的晚辈, 相信龙四爷不会吝啬到不愿意向个晚辈赐教的吧?”   换了以前,燕流霜也说不出这样一番听着像是在捧他的话。   但上个世界她和天下第一难相处的黄药师当了好几年邻居, 在和他日复一日的互相嘲讽之中,她别的没学到,倒是学到了一堆一边说好听话一边把人气死的本事。   这种本事用来对付龙啸云这样以君子自居的小人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   果不其然, 他听后虽然面色不虞了些,但还是挣扎着应承了下来。   之后龙啸云说要去取他的枪,燕流霜则回头凑到自己徒弟耳边嘱咐了两声。   燕流霜对阿飞说:“多打会儿,别上来就赢啊, 打个两刻钟,再废他武功。”   阿飞:“……好。”   阿飞的座位和白天羽相邻,白天羽原以为能听到她的嘱咐,结果她竟是用内力传音的。   这让他更好奇了,忍不住揪住她衣袖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燕流霜:“造福武林。”   白天羽:“???”   片刻后,龙啸云取完自己的枪出来了。   其实他看不出阿飞的武功究竟如何,但他看出了李寻欢方才想要阻止燕流霜这么做的态度。   所以他们一起行到空地上时,龙啸云心中不可谓不紧张。   至于燕流霜,则是非常悠哉地搬了一张椅子出来坐着。   “我徒弟年纪小,名声也万不及龙四爷这般响亮,不如还是他先出手?”她说。   “……那是自然。”龙啸云只能这么回。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也握紧了手里的枪,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阿飞看着他动作,心想师父这次的要求委实太难了一些,比赢过神刀堂主还难。   但他向来乖巧听话,答应了燕流霜会做到,那便再难也要试试。   于是他也从自己腰间取下那个跟了他很多年的铁片。   龙啸云知道这对师徒都用刀,但他万万没想到,阿飞的刀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是不是李寻欢太大惊小怪了啊,他想。   阿飞可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取下铁片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攻了上去。   为了达到燕流霜那个要求,他特地放慢了速度。   这一刀挥出去的时候,速度仅得他平日一半,以至于围观的白天羽都有点惊讶。   白天羽问燕流霜:“你徒弟怎么回事啊?”   燕流霜:“你别说话了,看着就是。”   同样惊讶的还有李寻欢,李寻欢见过阿飞出刀,深知这少年武功远不止如此。   他想提醒龙啸云不要大意,可是话到嘴边,他又沉默了。   人家前后辈在这切磋,都已经开始打了,他再插嘴提醒,就有帮着龙啸云欺负后辈的嫌疑了。   到这里,他才总算明白燕流霜为何要寻那样一个名头来让阿飞挑战龙啸云。   她不仅是想龙啸云拒无所拒,还想堵死他李寻欢出手帮忙的路。   李寻欢心情复杂地朝她望了一眼,末了无声地叹一口气。   随后他将目光放回到打斗中的那两人身上。   在阿飞的刻意忍让下,此刻的龙啸云还勉强能应付两下,算不上多狼狈。   但很快地,阿飞就加快了自己出刀的速度。   龙啸云身处其中,反而是最晚意识到这一点的。   等他接不住这少年的刀时,他额上的冷汗都出来了。   时间走过一刻钟后,刚开始的平分秋色之势便彻底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阿飞占尽优势和主动,但他估摸着时间还剩一半,还不能赢,就干脆去打龙啸云手中的那杆枪。   那是一杆非常漂亮的枪,起码比他手里的铁片要有神兵利器风范得多。   只可惜在此刻万分被动的龙啸云手上发挥不出多大作用,阿飞三刀下来,它竟直接断了!   龙啸云既惊讶又慌乱,同时还觉得十分丢人。   所以他不仅没立刻认输,反而还赤手空拳重新迎了上去!   阿飞:“……”   完了,这下真的不好收也拖不到两刻钟了。   练了这么多年,出刀对他来说已经是本能。   他可以放慢速度,但要他用出“软绵绵”的刀法却无异于要他的命。   龙啸云迎上来的这一刻,他也没有收回自己那一刀的想法。   李寻欢看到他这一刀,当即睁大了眼,他再顾不了其他,本能地高声喊了一声大哥小心!   与此同时,他的手也动了。   燕流霜看到他的动作,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而当李寻欢朝阿飞手里的铁片射出他那拿手的飞刀时,她也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凌空跃起。   “不用躲,出你的刀。”她对阿飞说。   两道刃光同时从阿飞眼前闪过,阿飞毫不犹豫地听从了她的话,将手中的铁片刺入龙啸云的肩膀。   凭龙啸云的武功还看不到阿飞看到的这么多,他只觉眼前飘过一阵黑色的风。   下一刻,他捂着肩膀倒在了地上。   而燕流霜则是已经落到他脚边,她手里捏了一把小刀。   “我说李探花,你是存心和我徒弟过不去是不是?”她摆出皱眉的表情道,“他要是再被你打脱手一次,以后在江湖上可怎么混啊?”   “我……”李寻欢想说他没这个意思,不过才说了一个字就被她打断了。   “而且他和龙四爷切磋得好好的,你这忽然动手,未免太有失风度了吧。”说罢她抬手看了看被她接住的那把小刀,“既然你这个做义弟的出手了,我这个当师父的活动一下筋骨恐怕也没什么错。”   说完她把那把小刀扔回去给他,同时补充道:“不过您这例无虚发的飞刀好像也不怎样。”   生平第一次被接住飞刀的李寻欢:“……”   深吸一口气后,李寻欢才道:“切磋而已,伤到人总不太好。”   燕流霜翻了个白眼不理他,偏头转向阿飞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阿飞立刻会意。   有她挡着,李寻欢根本无法靠近龙啸云。   所以阿飞接下来的动作让李寻欢心急的同时还毫无办法。   他非常不解:“燕姑娘,有话好说。”   燕流霜:“和这种挟恩图报的伪君子有什么好说的?我没杀他都算好的。”   李寻欢听到挟恩图报四个字,已经明白了她这是在为什么事找龙啸云麻烦。   他只能说,当年之事是他自愿,龙啸云并未逼迫过他。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燕流霜就更想揍他一顿了。   “你自愿?那你表妹呢?”她问,“你问过你表妹是不是自愿了吗?你把她让给你的好兄弟,觉得这就能报恩了是吧?”   “我——”他才说了一个字,就瞥到了不知何时已站到院门口的林诗音,顿时半句都说不出了。   燕流霜当然也看见了,但她面对林诗音可没什么好心虚的。   她只冷笑着继续道:“江湖上都说你李探花是个再义薄云天不过的好人,就连白天羽,知道了你入关后也一定要过来拜访你一番,可你这人待喜欢的人竟还不如待朋友好,你表妹有你这么个表哥还真是惨。”   她这话说得足够刻薄,但也不无道理。   以至于很仰慕李寻欢,想与其结交的白天羽见了,也毫无帮其反驳的心。   白天羽摸摸鼻子,想着说点别的来打破一下这尴尬的气氛。   而在他苦思冥想的时候,院门口的林诗音也走了进来。   林诗音的眼中有泪,但开口时倒是很平静。   她是对燕流霜说的。她说:“你先前说,你是来找仙儿的,方才家丁跟我说,她回来了,我已派人去她住的院子唤她过来。”   “她回来了?”燕流霜若有所思道。   “对。”林诗音点头,“她素日乖巧,难得才出去散几次心。”   燕流霜听到林诗音对林仙儿的评价,不由得又无言了起来。   而当她看到匆匆赶来的林仙儿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姑娘的确生了一副很会迷惑别人的皮囊。   假如鬼差没有提醒,她恐怕也一样会被骗。   其实林仙儿之前不在,就是因为收到了李寻欢即将回来的消息。   她去截李寻欢了,在李寻欢入关必定会经过的那间客栈。   可惜她扑了个空,等了整整一夜也没有等到李寻欢,这才风尘仆仆地赶回兴云庄来。   一回来她就听说有人为了梅花盗的事找她,所以过来时,她便做好了装哭的准备。   她最擅长用这样的办法哄得别人为她动心,再听命于她。   她并不知道来找她的是燕流霜,看见站在李寻欢边上的白天羽,还惊讶了一下。   这个人的风流之名她是听说过的,这样的人怕是很难控制,但她还是想试试。   于是甫一进来,她就朝白天羽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白天羽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武林第一美人。   怎么说,有点失望。   他本来以为第一美人应该会比燕流霜美,就算没有,也总该比林诗音美吧?   结果这对结义姐妹站在一起时,更引人注目的竟还是林诗音?   不过作为一个男人,在林仙儿朝他露出笑容的这一刻,他还是本能地回了一个笑容过去。   燕流霜看他如此,本着还要留他给阿飞当练手对象的心无奈道:“你不要告诉我,你想跟梅花盗睡一觉。”   作者有话要说:  林仙儿:??????她怎么会知道??????   白天羽:=口=………………   第八十二章 飞刀08   燕流霜这话一出, 白天羽的脸色便瞬间变了。   他一方面是尴尬于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完全不给他留面子,另一方面也很疑惑, 听她的意思, 林仙儿就是梅花盗咯?   白天羽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而在场其他人的想法也和他差不多,林诗音率先开口。   她对燕流霜道:“你许是误会了, 仙儿怎么可能是梅花盗, 她比谁都更希望梅花盗能早日被缉拿归案。”   燕流霜闻言,却是只抿了抿唇望向林仙儿。   这位武林第一美人既然在世人面前伪装得那么完美, 那么此刻被燕流霜点穿身份也绝不至于多慌乱。   她只是微睁大了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片刻后, 她接着林诗音的话道:“姑娘究竟是从何处听来的假消息?”   燕流霜心想我要是告诉你是谁告诉我的你怕是要吓死, 所以她依然维持着先前的笑容没开口。   林仙儿看着她面上的笃定表情,心中大骇,但面上仍天真纯洁, 只见她皱起眉思忖了一会儿,而后又道:“我猜这假消息定是梅花盗放出来的, 他怕是想借此警告于我,别再鼓动天下豪杰追查他下落了!”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燕流霜甚至都想为她的演技鼓一番掌。   至于在场的其他人, 则是都觉得林仙儿说的话很有道理,林诗音甚至还主动握住了她的手,说难为她了。   燕流霜啧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们不会信我,不过我本来也没打算要你们信我, 这个人我会带走,回头事情解决了你们再看罢。”   说罢她就要伸手去抓林仙儿,林仙儿何曾见过这般不讲道理的人,偏偏又根本躲不过她的动作,一时间惊慌不已,忙向一旁的李寻欢投去求救的眼神。   李寻欢也没想到燕流霜会做这么不讲道理的事,他试图拦她,却反被阿飞一把拦住。   阿飞的武功和他是有差距,但这也不意味着他能在阿飞手底下轻松脱身,是以这短暂的一停顿后,林仙儿便直接落入了燕流霜手里。   燕流霜动作利落地点了林仙儿穴道,而后把人朝白天羽的方向一抛,道:“走。”   白天羽只觉接了个再烫手不过的山芋,他啊了一声,完全反应不过来:“去哪啊?”   “去你的神刀分堂。”她说。   临走前她还回头警告了李寻欢一句:“我知你武功不错,但也就是不错而已,想从我手上抢人,下辈子吧。”   李寻欢:“……”   可着急的人其实不止李寻欢一个,林诗音见状,也欲追上前来,还道:“燕姑娘!别这样!”   燕流霜按住这苍白美人的肩膀,朝她作了一句保证:“我对我的刀发誓,倘若她不是梅花盗,我自会放她安然离开。”   林诗音本不是个会轻易相信陌生人的性子,但她好歹知道,燕流霜能教出阿飞这样的徒弟,又能和神刀堂主这样的人物当朋友,绝不可能是一个小人。   更何况两人初次见面,燕流霜就替她打抱不平来了。   现在燕流霜都说出了“对刀发誓”这四个字,林诗音就算再为林仙儿担心,也只能止住脚步点头。   “我相信燕姑娘不是无理之人。”她说。   一离开兴云庄,白天羽就忍不住问燕流霜了:“她真是梅花盗?”   燕流霜:“怎么?你也不信?”   白天羽本想挠一挠脸,然而这会儿他抱着林仙儿完全空不出手,最后只能皱着鼻子道:“你要我信,总得摆出点证据来啊。”   他说是这么说,但燕流霜把人交给他,让他带回神刀分堂的时候他也没犹豫,足见他心中还是更倾向于相信她的话的。   因为他觉得凭燕流霜的武功,根本没必要去故意为难林仙儿。   但他这么想不代表江湖上其他人都这么想,尤其是林仙儿之前还放出过那样的话,如今燕流霜抓了她,怕是要惹怒她那些数不胜数的追求者。   他把这里面涉及到的人,以及他们背后的武林世家给燕流霜细数了一遍,末了叹了一声道:“所以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会有人来找咱们麻烦了。”   燕流霜很惊讶,她对白天羽的印象其实还停留在八年前,那会儿的他就跟她少年时一模一样,只知道凭着一把刀往前,不会拐弯也不会考虑其他,而现在的白天羽,看似还与当年一样,心思却细密了不少。   惊讶了一会儿后,她又觉得可以理解。   毕竟他如今管着那样大一个帮派,不像当初的她,到最后都是一个人一把刀浪迹天涯。   想到这里,她的脑海里便又浮起了一个令她连做梦时都不敢多看两眼的身影。   然后她长叹一声,决定要快些解决了梅花盗一事。   她说:“我抓她,就是希望能有人为她来寻我的麻烦。”   林仙儿在世人面前的伪装那么好,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世间最善良可爱的女孩。   一个人要维持这样的伪装并不容易,何况据燕流霜从林诗音那里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她并不是一个很热衷于出门的女孩子。   但梅花盗却还是犯下了五十多起案子,闹得江湖人心惶惶。   燕流霜相信鬼差不会在最后一个世界骗自己,那么林仙儿能伪装得这么好,就只有一个原因。   她有帮手,而且还有不少。   所以燕流霜的打算就是把她抓了林仙儿的消息放出去。   但她如今在江湖上没有什么名气,只能先借白天羽的神刀分堂一用。   她相信以神刀堂如今的势力,要查清楚之后那些上门来寻麻烦的人和林仙儿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不是什么难事。   这样算下来,其实反而是她仰仗白天羽更多一些。   故而说完自己的盘算后,她便对白天羽道了一声谢。   白天羽:“这有何好谢?”   燕流霜噢了一声,说那就当提前谢另一件事吧。   白天羽:“???”   燕流霜:“解决了这件事后,你跟我徒弟打几场。”   白天羽:“……行,反正我也很久没遇到过像样的对手了。”   到了神刀堂在保定的分堂后,白天羽立刻吩咐门下弟子把林仙儿受困此处的消息放了出去。   燕流霜本以为他的手下会问两句原因,结果她还是低估了这人在神刀堂内的威信,得到命令的那几个神刀弟子连头都没抬,应完一声“是”后,便鱼贯而出了。   他们做事速度很快,才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保定城内街道上的江湖人便都议论起了这件事。   只是燕流霜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这件事在他们的议论之下会直接变了味。   黄昏将至之时,那些茶楼酒馆里流传的已是白天羽这个多情浪子两天不到就换了三个女人这样的消息。   燕流霜听说的时候直接喷出了一口酒。   对于白天羽的风流名声,她原是懒得理会的,但现在她也不由得想劝他一句了:“我觉得,你以后还是收敛一些吧?”   白天羽不以为意:“我也没多不收敛啊,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女人对我投怀送抱而已,天下能有几个男人次次都拒绝?”   燕流霜冷漠:“哇,那我阻止你和梅花盗睡上一觉,岂不是误了你的好事。”   他摸摸鼻子,有点尴尬:“……她就算了。”   两人说话的当口里,外面的风忽地大了起来。   燕流霜慢条斯理地喝干杯中酒,用余光瞥了一眼右侧那扇紧闭的窗户。   随后她同白天羽交换了一个眼神确认。   他们坐在屋内,没有半分要动的意思。   一直到窗户被寒风吹开时,燕流霜还维持着先前执杯的动作。   风吹起她绑在脑后的头发,一息之间,破窗而入的长剑已经到了她脑后,剑尖离她的后颈只差一厘。   而她只是侧了侧头,那动作颇有直接往剑锋上撞的意味,叫那个持剑人都惊了一惊,似是完全没料到她会做出这般反应。   “林仙儿呢?!”持剑人大声喝道。   燕流霜没应,她甚至没回头。   但白天羽的目光却有了一瞬波动,白天羽道:“夺情剑?你是藏剑山庄的少主?”   持剑人听他开口,动作也不曾停顿,只是目光不自觉地朝他望了过去。   他向来自恃家世武功相貌皆是一流,但此刻看着这传说中风流多情的神刀堂主,也不得不承认,哪怕光看脸,白天羽也胜过他许多,就更不要说他身为兵器谱第六的气势了。   ……   他们在这边对峙的时候,被扔给神刀堂弟子严加看管的林仙儿也在想办法努力脱身。   燕流霜没有彻底解开林仙儿的穴道,故而此刻的她还是不能动。   不能动,她便用她那双盈满水光的眼睛去哀求那两个神刀堂弟子。   像她这样的女人,有的是法子去勾引人,更不用说此刻她无需伪装便是一副楚楚可怜的凄惨模样。   只可惜她勾引完了也没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燕流霜点的穴道岂是那么容易解开的,那两个神刀堂弟子拼劲全力也不过是让她能说话而已。   她气得呼吸不定胸口起伏,惹得那两个已被她勾引的人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武林第一美人啊,不能动弹,却能发声,岂不妙哉?   就在他们上前撕开林仙儿衣服的那一瞬间,这间房的门忽然开了。   冷风从门外灌进来,同冷风一起进来的还有阿飞。   阿飞完全没看林仙儿,他只皱着眉道:“你们在做什么?”   那两人见了他,当即吓破了胆,一口一个飞少爷,求他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白天羽。   阿飞看他们跪在自己脚下,心下厌烦道:“看不来人就走。”   他都这么说了,他们俩也只好灰溜溜地离开。   之后阿飞确认了一下林仙儿身上的穴道没有彻底解开就放心了,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出去,他在桌边坐下了。   林仙儿知道他是燕流霜的徒弟,心想如果是他的话,应该有本事解开自己的穴道帮自己逃走。   她见他完全不看自己,干脆憋出了两滴眼泪娇软地唤了一声疼。   此时的她衣衫破了大半,雪白的肌肤欲遮还露,正是最适合勾引人的模样。   她觉得这少年也不会例外。   这么唤了几声后,阿飞果真偏头望向了她。   她心中一喜,面上却摆出了更痛苦的表情:“他们、他们方才……”   阿飞皱着眉道:“他们方才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林仙儿看着他英俊的脸庞,只觉自己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   然后她问他:“那你呢?”   阿飞盯着她淌着泪的美丽脸蛋看了会儿,随后站起来径直走向她。   他在她面前站定,弯腰时有温热的气息打在她面上额上。   这让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可他接下来的动作却和她想象中根本不一样。   他弯腰,是为了重新点住她的哑穴。   “身为一个罪人,你的话实在有点多。”他说。   “……”勾引失败还再度失声的林仙儿差些把眼睛瞪出来。   他直起身,走回桌边抽走了那块宽大的桌布,将其扔到林仙儿身上。   和这块布同时落下的还有他后半句话。   他说:“而且你并不多美,别再白费力气了。”   林仙儿差些气得吐血。   作者有话要说:  阿飞:脸还不如我师父好看╭(╯^╰)╮   第八十三章 飞刀09   将林仙儿抓到神刀分堂的第一晚, 燕流霜和白天羽便连战了七个人。   就像白天羽说的那样,林仙儿的裙下之臣, 多是出自地位显赫的武林世家, 从藏剑山庄少主游龙生,到兵器谱排名前十的青魔手座下弟子, 每一个的身份说出去, 都足以吓到人。   只可惜这点人在他们两个面前,委实是有些不够看。   天快亮的时候, 燕流霜有了点困意,白天羽见状, 便道:“不然你去休息吧, 我一个人也应付得过来。”   她却摆手:“不了, 万一林仙儿和兵器谱前二也有勾结呢?你能应付得来?”   白天羽:“……”   白天羽道:“你知不知道天机老人今年高寿?他怕是连孙子都已经有了!怎么可能和林仙儿勾结啊。”   燕流霜挑眉:“那那位上官先生呢?”   一说到上官金虹,白天羽的眼睛便亮了亮。   白天羽说,其实他两年前的时曾见过上官金虹一面。   “他这几年都没在江湖上出现过, 我也没想到竟会那么巧遇到他。”白天羽道,“我们交了手。”   “你输了?”   “没有, 他留了力。”白天羽一脸遗憾,“恐怕在他心中,我尚不是一个值得他使出全力的对手。”   他难得有这般谦虚的时候, 燕流霜听在耳里,忍不住抿了抿唇道:“依我看,原因恐怕不止这个。”   白天羽:“?”   燕流霜:“他的武功胜过你这个我信,但你二人若是一同使出全力决一生死, 你一定会死,他也不一定能活,你和他无冤无仇,他何必冒着可能会丢命的风险把你逼到这份上?”   她这番话说完的时候,白天羽也愣了一下。   愣过之后,他笑着点头道:“这倒也是。”   燕流霜看他似乎还很为此得意,有些无奈:“我不是在夸你,过刚易折,我从前便吃过那样的苦头,现在跟你说这么多是想提醒你,你真的该收敛一些。”   白天羽:“谁能让你吃苦头?!”   她叹了一口气:“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说也罢。”   白天羽也不勉强她,只说:“那你现在总该放心了吧?不会来什么我应付不了的人的。”   燕流霜这才站起来活动了一番筋骨,但她没急着去休息,她想先去瞧一瞧林仙儿如何了。   这小丫头的裙下之臣如此之多,可见是个惯会蛊惑人的,所以她有些担心神刀堂的弟子定力不够。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一点没错,她去到那时,原本被派来在屋内看守林仙儿的两个神刀堂弟子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本该守在屋外的阿飞。   阿飞也是一夜未眠,但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疲倦,一双眼睛明亮无比,盯着这屋子附近的所有风吹草动。   燕流霜见状,不由得问他:“怎么换成了你?白天羽的手下呢?”   她一边说一边将目光落到屋内那个盖着桌布的角落,然后她皱着眉走过去将其掀开。   林仙儿的衣服还破着,又被这桌布闷了半夜,此刻看上去狼狈十分。   她大约已经看明白燕流霜是不可能轻易放过她了,见到燕流霜出现在此处,愤怒的同时还很惊慌。   燕流霜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这位武林第一美人的身材,末了重新把布重新盖上。   不用阿飞开口解释,她也能猜到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她啧了一声:“白天羽还说叫我放心呢,结果他手下就是这么办事的?”   阿飞:“和他一个性子。”   这话叫燕流霜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她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燕流霜对阿飞道:“你何时学会这么损人的,嗯?”   阿飞:“?”什么叫损人?   燕流霜看明白他的表情后,笑得更厉害了。这孩子根本没有促狭和讽刺白天羽的意思,他大概只觉得自己说了句实话,但就是这样才更叫人想笑不是吗?   阿飞看她笑成这般,虽然不解,但也跟着勾了勾唇角。   长久以来他都觉得这世上很少有什么事能真正牵动她的喜怒,她的高兴和不高兴都是很淡很淡的,淡得一下就能过去。   真要说的话,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可现在看到她笑得这么开心后,他发现他还是希望这种时候更多一些。   “好了不笑了不笑了。”她扶着腰道,“你守了一夜该累了,去休息吧,接下来交给师父。”   “师父也没休息。”他摇头。   “我还有话问她。”她说,“乖,小孩子不要听。”   阿飞:“……”   他略有些怨念地垂了垂眼,最后还是出去了。   她看到他的表情,还以为他在因为这句小孩子不高兴,结果临出去前他竟回头认真地对她道:“还有四年我就及冠了。”   燕流霜:“……”你这么认真干什么!   燕流霜只能说:“是,是,但你现在还是个宝宝,去休息好吗?”   好不容易把徒弟哄走了后,她才重新转向林仙儿倚着的那个角落。   她解开林仙儿身上的哑穴,对这狼狈又凄惨的第一美人道:“怎么样?沦为阶下囚的滋味好不好?”   林仙儿就差没咬碎牙齿了:“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同你有什么仇?”   “我们的确没什么仇。”燕流霜说,“但那五十多个人同你又有什么仇呢?”   “……我真的不是梅花盗。”她还在试图蒙混过关,“我一个弱女子,哪来杀那么多人的本事?姑娘若是明理之人,便该知道这必定是梅花盗用来惑人,用来除去我的手段!”   “你这张嘴还挺能说。”燕流霜啧了一声,“可昨夜闯到此处来救你的那几个人却不是这么说的。”   “谁?”林仙儿的表情这才变得凝重起来,但开口时依然冷静依然坚持为自己辩解,“谁在诬陷我?”   似乎是嫌这样还不够,她问完之后眼里还涌出了不少泪水,摆出了万般可怜的姿态继续道:“自从我为了缉捕梅花盗对天下义士放出那样一个承诺后,想借此接近我的人就不曾少过,可他们根本没有找到梅花盗,我又怎可能答应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在一起?”   燕流霜打断她:“你是说他们对你因爱生恨了?”   林仙儿想点头,但她动不了,只能发出一个委屈的鼻音。   她觉得这理由无懈可击,燕流霜怎么也该信几分才是。   可回应她的却是燕流霜的冷笑声。   燕流霜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林仙儿:“?!”她想干什么?!   在还没死的时候,燕流霜要对付一个人,通常都是一刀下去了事。   只可惜接了这个麻烦的任务后,她便不能再杀人了,更何况她还答应了林诗音,会把这件事的真相公之于众。   但这也没什么,五个世界走过来,她别的东西没学会,折腾人的本事却是学了一大堆。   她在林仙儿惊骇的目光中站直身体走回桌边,执起桌上的茶壶,往那几个冻玉杯中倒上深浅不一的水,而后取下壶盖,在杯沿上快速地敲击起来。   林仙儿吃不准她到底在干什么,也不敢放松,一双盈着泪光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燕流霜敲了大概二十多下后,她大概从这敲击声中辨认出了一些曲调。   但说实话,她活到现在,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难听的调子。   这让她更加不解。   就在她最不解的时候,燕流霜的动作忽然变快了。   而她的脑海也随之翻起一阵震荡,那滋味简直比掀了她天灵盖还可怕,偏偏她还根本动不了,只能发出一声凄厉过一声的叫喊。   “不……!不……!”   “……”   “……不要……不要再敲了!不要……不要!”   “……”   这会儿她脸上淌下的眼泪可就半点弄虚作假的痕迹都没了,因为她是真的痛苦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然而就连这个一了百了的办法她都做不到。   燕流霜越敲越快,敲到最后,林仙儿已是连哀嚎都发不出。   一曲罢后,只见她倚在墙角,就像一个没了灵魂的木偶娃娃。   燕流霜这才放下壶盖走过去,道:“怎么样,你考虑清楚了吗?”   林仙儿还没缓过来,自是说不了话。   燕流霜见她如此,干脆没继续盘问,只轻叹一声道:“神刀堂的势力如何,我相信你一定知晓,就算你现在抵死不认,等白天羽派人把你那些姘头为你做的事查清楚了后,一样还是狡辩不了的,与其在此期间多吃那么多苦,倒不如痛快点承认了,不是吗?”   林仙儿呜咽一声,似是想要张口,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燕流霜懒得继续和她掰扯下去,留下一句你想想清楚就走了。   接下来的两日内,她每日都去关林仙儿的这间屋子给她敲上一曲被她改得面目全非的“碧海潮生”,期间有一回白天羽非要跟过来,结果听到一半就夺门而出了。   事后他心有余悸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么可怕?”   燕流霜翻了个白眼,说我一早告诉你了,你他妈自己不信邪。   他沉默片刻,把话题绕往另一个方向:“这玩意儿应该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   燕流霜点头:“从一个老朋友那偷学的,不过他要是知道我把他的曲子敲成这样,怕是得气昏头。”   白天羽:“……什么?这还是曲子?”   燕流霜:“……”   白天羽抚着胸口道:“我这辈子从没听过这么难听的曲子。”   燕流霜丝毫不以为耻,还说:“我跟你说,这还算好的,回头我给你找个玉箫来吹它,你会发现它还能更难听。”   这下轮到白天羽:“……”不了吧!   第三日傍晚,林仙儿总算受不了了,她求燕流霜:“我承认,我什么都承认……求你不要再敲了……”   燕流霜想说你早这么乖不就好了,撑了三天,结果不还是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结果在旁人看来可能还是有点屈打成招的意思,所以该查的事还是一样要查。   燕流霜觉得这个比让林仙儿承认要简单得多,所以之后的几日内都过得很放松,甚至直接催促起了阿飞和白天羽开始切磋。   期间兴云庄那边也派人来问过林仙儿的消息,但燕流霜没有多理会。   她只告诉他们:“人没死,还有力气承认她做过什么事呢,放心吧。”   就在她觉得梅花盗一案差不多该彻底解决了的时候,最早被白天羽派出去查探的那一批神刀堂弟子,忽然非常狼狈地逃了回来。   他派出去十个,然回来的却只有三个。   这三个也是其中武功最高的三个,而且全受了不轻的伤。   白天羽大震:“发生什么了?!难道藏剑山庄与梅花盗勾结的不止游龙生一个?知道我查过去,恼羞成怒想杀你们灭口?”   那天夜里游龙生来得最早,所以这批最早派出去的人便是去查藏剑山庄的,白天羽有此推测再正常不过。   然而为首的,也是其中受伤最轻的那个闻言,却是立刻摇着头否认了:“与藏剑山庄和梅花盗都没关系。”   白天羽:“那是怎么回事?”   那人一派悲切道:“我等在回来复命的路上遇到了一行黄衫人,当时他们正欲杀丐帮的一位分舵主,我们记得那位分舵主与三爷有点交情,便上去帮了忙。”   他们知道这事换了白天羽在也一样会这么做,所以上前时毫不犹豫。   结果上前之后,他们十几个人加起来,竟还不敌人家四个,若非最后关头有几个兄弟拼了命拖住那四个人的脚步,他们恐怕也无法逃回来给白天羽报信。   白天羽听完原委,直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怒声道:“那四人现在何处?是什么人?”   “我听他们当时自称金钱帮。”   “金钱帮?”白天羽并没有听说过这名号。   “是。”他那个手下一边点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呈了上去,“他们在杀人之前,一般都是把铜钱放到那个人的头顶上,若是铜钱能在他们离开之前不落地,他们便会放过那人性命;而铜钱一旦落地,他们便一定会动手了,是以这几日南边那一块都在流传着一句话!”   “什么话?”   “金钱落地,人头不保!”   白天羽听到这里,又被勾出了不少怒气。   “是吗?我倒要看看,这金钱帮能不能把我的人头也拿了!”   他这话一出口,先前那个回话的手下表情竟是又难看了一些。   注意到这一点的燕流霜总算开口:“你是不是还瞒了什么没说?”   那人苦着脸道:“消息还没传过来,我不敢确定,但有人说……金钱帮的帮主是那名列兵器谱第二的上官金虹……”   某位才放狠话的第六:“……”   作者有话要说:  霜霜:算了,我忍一忍,不笑他了。   第八十四章 飞刀10   上官金虹的年纪不算大, 比兵器谱第一的孙白发年轻,但是较第三的李寻欢又稍年长一些。   据说他上一次在江湖中出现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 所以他如今的功夫到底如何并没有人见过。   白天羽虽在两年前与他交过一次手, 但当时两人都没有用上全力,无非是过了两招而已, 那和谐程度甚至能称得上是“以武会友”。   “我连他的子母龙凤环都没见着。”他说, “但我知道,他肯定比他隐居之前要更厉害了。”   上官金虹隐居的时候, 已经能够在兵器谱上排到第二。   凭他个性,隐居多年后重出江湖, 必定有一番大图谋, 而且他绝对已经为此做足了准备。   “照这么说, 他那个金钱帮的势力扩张到这边来也是迟早的事。”燕流霜说,“他想干什么?一统武林,然后当武林盟主?”   “管他想干什么, 他的人欺到我的人身上,我若半点不作为, 岂不是叫天下人耻笑。”他还是坚持之前的态度。   燕流霜想想也是,凭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因为上官金虹武功厉害过他就不计较这件事。   “这样吧, 我去趟金钱帮。”她说,“这事交给我,你帮我处理了林仙儿的事,我本来也欠你一个人情。”   白天羽想也不想就摇头道:“不用, 这是神刀堂的事,没必要麻烦你。”   燕流霜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好换一种方式来劝:“消息若是属实的话,这金钱帮也算是害了不少武林人士性命了,不管怎样,我不能坐看他们继续这么残害无辜下去,至于你们之间的矛盾,我不过是顺手而已。”   这番话换了旁人听也许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白天羽听在耳里却是本能地皱了皱眉。   随后他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不像爱管这些的人。”   燕流霜:“……本来的确不爱管。”   “那现在呢?”   “现在啊……”她笑了笑,“现在我觉得管上一管也无妨,何况怎么说你的人也是为了梅花盗的事才出去查探消息的。”   说来说去,她还是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去。   白天羽有些挫败地叹了一声,道:“那我和你一起去吧,把你徒弟留在这边不就行了,反正有他在,没人能劫走林仙儿。”   说完他看燕流霜的表情好像还是有点犹豫,又补了一句:“要是把我留在这,我可不能保证我看着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能不心软。”   燕流霜:“????”   燕流霜道:“我是不是还得夸你有自知之明?!”   他嘿了声,说那就这么决定啦,我们一起去会一会上官金虹和他的金钱帮。   话说到这个份上,燕流霜也知道自己是没办法让他改主意了。   算了,她想。   假如白天羽不是这个性格,也练不成如今的刀法。   至于这一次,左右有她在,就算去了,应该也出不了事。   两人商量完毕,燕流霜把这事给阿飞讲了一遍。   阿飞的反应和她预想中差不多,他不大乐意。   阿飞问:“为何不是他留在保定?”   燕流霜只能搬出白天羽自己说的那个理由:“让他天天对着林仙儿,你能放心吗?”   阿飞:“……”居然无法反驳。   总而言之,不管他有多不乐意,最终留在保定的那一个还是他。   白天羽为此把这一块的神刀堂弟子都叫到一起训了一顿,要他们在他回来之前务必听从阿飞的命令。   “飞少爷的命令,就等于我的命令,明白了吗?”   底下乌泱泱一大群人齐声大喊明白了,而阿飞只想瞪他。   没办法,这场面对阿飞来说实在是太羞耻了。   交代完该交代的事后,燕流霜便和白天羽一道上路往南去了。   为了能够迅速解决这件事,他们决定把神刀堂主去给自己手下撑场面的消息直接放出去,打算以此来吸引金钱帮的注意。   燕流霜想的是,最好上官金虹听到了这个消息就主动找过来,省的他们还要一路南下,那太费功夫了。   她盘算得很好,金钱帮那边也的确来了人。   只是来的人却不是上官金虹。   对于这个结果,燕流霜不可谓不惊讶。   因为按照白天羽的描述,上官金虹对白天羽的实力绝对是有相当清楚认知的,他不可能看不起白天羽,但他还是派了别的人来截白天羽,而且还只派了一个人。   这意味着在他看来,他派出来的这个人足以和白天羽抗衡。   “兵器谱第五和第四分别是谁来着?我记不太清了。”燕流霜问。   “嵩阳铁剑郭嵩阳和银戟温侯吕奉先。”白天羽皱着眉道,“但我见过他们两个。”   “也就是说,前边那个人既不是郭嵩阳也不是吕奉先?”燕流霜啧了一声,觉得这事可能比她估计得还要麻烦。   此时的他们俩正骑着马穿梭在一片密林中,而那个一袭金衣、头戴斗笠的人,就提着剑站在林子尽头。   他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但却很沉得住气,远远地瞧见了林中策马疾驰的他们两个后也没有动,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   待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近到白天羽身下的那匹马再往前一跃就要跨过他头顶时,他才终于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死灰色的眼睛。   燕流霜从里面看不到什么情绪,也看不到杀意,但也正是因为里面什么都没有,才叫她本能地心惊了一番。   紧接着她看到这人手里的剑。   他用左手执剑,速度很快,出手的时机抓得更准。   显然他也知道,哪怕是上官金虹,都不可能在一招之内赢下被尊为“天下第一刀”的神刀堂主,所以他这一出手,斩的不是白天羽,而是白天羽座下的马。   一剑下去,刃光漫天的同时,那匹马的嘶吼声也瞬间响彻整座密林,惹得林中树木齐声瑟瑟。   而他身上的杀气也是在这时才倾泻而出。   白天羽一手拔刀,另一手抚过那匹马尚未闭上的眼睛,呵了一声,凌空迎了上去。   他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两年前他和上官金虹“以武会友”的那一次,这个人便是跟在上官金虹身旁的。   当时的他明知上官金虹有留力,却还是不想放过与那样一个对手痛快打一场的机会,所以他们打了很久,久到他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   最后他们没有分出胜负,上官金虹还夸了他的刀。   而现在想来,兴许从那次偶然间的相遇开始,上官金虹就已经在图谋把神刀堂也一并吞进肚子中了。   燕流霜不知道这里面的细节,但他看着白天羽和这个戴斗笠的青年交手,三招下来,她便发现对方除了快之外,还格外了解白天羽的刀法。   “小心!”她高声提醒他,但没有急着插手。   白天羽没有回复她的余裕,此时的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能输给上官金虹的这个手下,哪怕他已经确认对方是看过且认真研究过他的刀法的。   要论速度,他可能不如这个人。   但他白天羽压过旁人的从来都不是速度。   更何况现在的他和两年前的他已经不一样了。   认真算来,这也要感谢燕流霜一番。   她带来了一个几乎和他势均力敌的刀客,让他们俩得了空就来上一场。   白天羽一直说,你不用为这事谢我。   他这么说不是因为他大方,也不是因为他觉得帮她这个忙很方便,而是因为他和阿飞比了两场后,同样有了新的领悟。   两个势均力敌的刀客,用的刀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有些相似。   这样的切磋和比试其实是有些无聊的,因为他们之间不存在克制和拆解,而他们也的确都只知道直迎和向前。   但也只有这样的对手才能让他准确地认识到自己不足在何处。   阿飞进步神速的同时,他也不差。   上官金虹纵使能将两年前的他分析透彻,也绝对料不到两年之后,他的刀还能再进一步。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姓荆?”三十个变化过去后,他盯着这人破了一半的斗笠道。   对方没有说话,但那双死灰色的眼睛却没有先前那般平静了。   燕流霜在边上看着他们对峙,也颇感慨。   显然这人在江湖上还没有什么名气,只是上官金虹的一个手下而已。   上官金虹自己就是兵器谱第二,还有这么一个几乎要赢下兵器谱第六的手下,这样的实力,的确是有横行武林的资本。   这一路上他们亲耳听到了不少金钱帮的事迹,和那个传消息回保定的神刀堂弟子所言相差无几。   后来他们也曾遇到过那么一两回金钱帮帮众和别的门派厮杀,出过两次手。   对他们俩来说,赢下金钱帮的普通帮众当然容易得很,但两次交手下来,他们发现金钱帮的普通帮众,要胜过神刀堂和丐帮许多。   上官金虹隐居的这些年里到底收买招揽了多少人马?   而且他如今行事暴烈,甚至算得上有违者死,显然是有了足够的底气。   想到这里,燕流霜就觉得她这趟出来是对的。   边上的那两个人在短暂的停顿过后又重新战到了一处,刀光剑影掩盖了他们的身形,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荆无命站在网里面,看着眼前人越发兴奋的神色,忽地想起了自己出发之前,上官金虹的那句嘱咐。   上官金虹说:“白天羽这个人的刀法很可怕,这你知道也见过,但更可怕的其实是他这个人,兵器谱前十里,找不出比他更疯的人。”   荆无命没有说话。   而上官金虹则继续道:“若非这次提前起了冲突,我是不打算这么快惹他的,你这次去截他,务必要小心。”   在上官金虹心里,孙白发和李寻欢是一定要留给自己亲自动手的。   郭嵩阳和吕奉先则差了一截,他荆无命就可以对付。   白天羽虽然排在这两人下面,但却比那两个人更难解决,这种困难并非来自武功,而是来自他的性格和他那个弟子众多的神刀堂。   但现在真的到了必须要对上的时候,上官金虹也没有犹豫。   他派出荆无命去截白天羽,满心以为就算荆无命不能赢下,也起码能让白天羽受到重创,不复往日神刀之威。   只是他没有料到,与白天羽同行的燕流霜,根本不是江湖传言中的“他的新情人”,而是他上官金虹也只能仰望的武学之巅。   此时此刻,这两人打得愈发难分难解,动作间带起的风声惊起了林间鸟雀。   又在一派嘶鸣之中同时使出了最后一招。   刀尖和剑锋擦身而过,向对方胸膛刺去。   只消再多半瞬,他们便会两败俱伤,可不管是白天羽还是荆无命,都没有要退开的意思。   白天羽甚至连自己身后还有一位真正的天下第一都忘了,他睁大了眼睛拼命往前一砍,终于将荆无命头上的斗笠彻底砍碎!   刀气与剑气混杂在一起,令方圆十丈之内的草木发出阵阵哀鸣。   与此同时,荆无命的剑也碰上了他的左胸。   燕流霜叹了一声,动作随意地拔出腰间那把普通又平常的黑色长刀。   她的动作分明很慢很慢,但荆无命看在眼里,却不自觉地流下了冷汗。   那滴冷汗从他的额头滚至他鼻尖。   即将滴落的那一刹,他听到了“叮”的一声。   是燕流霜手里的刀碰上了他们的兵刃。   一刀一剑同时落地,天地之间归于平静。   风温柔得似从不曾被带起过,拂过她额前一绺长发。   而她在长发重新盖住她眼角的时候开了口。   她说:“你的剑还不错,不想它断的话,就带我去找上官金虹。”   第八十五章 飞刀11   荆无命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惊讶。   他迅速地接受了这个可怕刀客武功远胜自己的事实, 然后他想的是,那么他绝不能叫上官金虹独自面对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   所以他连自己的剑都没有管, 死灰色的眼睛眨了一下, 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白天羽,往她的方向撞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会输得多彻底, 但那也没关系, 反正他只是想在这须臾之间尽量地让这个一刀就能赢过自己的刀客受一点伤而已。   燕流霜见过不怕死的,但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主动求死的。   惊讶之余, 她当然还是非常果断地阻止了荆无命的动作。   白天羽见状也睁大了眼睛,他对荆无命道:“你疯了不成!”   燕流霜的手原本都已经放到荆无命太阳穴处了, 但想到他的剑, 到底还是没忍心废了这样一个剑客, 所以制住他后,她只点了他的穴道。   “纵使你不带我去,我也是要去会一会他的。”她说, “你何苦呢?”   荆无命并不开口。   他好像天生就不喜欢开口说话,能用做的绝不用说的。   而此时此刻他却已什么都做不了。   至此, 他那双死灰色的眼睛才真正掀起一阵可以叫人察觉的波澜。   燕流霜望了他良久,不禁十分可惜:“你是个好剑客。”   白天羽也点头:“他的确是个好剑客,只可惜跟了上官金虹。”   燕流霜闻言皱眉:“这你就说错了。”   荆无命的剑乍一看走的是奇诡一路, 但实际上却很稳。   这份“稳”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年纪的剑客身上,燕流霜觉得肯定和上官金虹脱不了干系。   反过来说,也正是因为荆无命跟了上官金虹且对他忠心无比,他才能成为如今的荆无命。   这个人是先极于情, 后才极于剑的。(1)   白天羽没听懂,啊了一声问这是啥意思。   她抿唇笑了笑:“你和他是两个极端,你若是懂,便也不是神刀无敌的白天羽了。”   白天羽:“……”无敌个鬼啊!   两人商议一番,最后决定带上荆无命的斗笠和剑继续往金钱帮去。   白天羽的马被荆无命杀了,于是他干脆又拿了荆无命牵在林边的马。   临走前燕流霜对被点了穴的荆无命说:“我没下死手,凭你的功夫,要冲破我点的穴道也不算难,至于这把剑,等我会过了上官金虹,自会还你。”   荆无命仰头看着她波澜不惊的面容,终是一句话都没说。   离金钱帮越近,他们遇到的金钱帮弟子也就越多。   一般情况下,只要他们不是在为难别人,燕流霜便也不会去为难他们。   她只让白天羽亮出荆无命的那把剑,然后叫这些金钱帮弟子传话回去。   “跟上官金虹说,穿肠刀燕流霜想会一会他。”   这句话传遍江南的时候,燕流霜终于见到了这位名列“例无虚发”之上的上官帮主。   燕流霜原本以为对方给自己的帮会取名“金钱”,那定是一个很注重排场,爱好锦衣华服的人,结果他那一身衣服竟是比荆无命还朴素。   他们在金陵城外的一座山神庙中见面。   上官金虹应是恭候多时了,身后的弟子面上已有不耐之色。   但他本人却气定神闲得很,在燕流霜和白天羽策马而来时主动站了出来。   “一别两年,白堂主倒是越发丰神俊朗了。”他笑着说。   “上官帮主也不差啊。”白天羽从来不拒绝别人夸他帅,回话时甚至还一脸理所当然。   虽然前后加起来不过两个多月时间,但金钱帮的势力已经发展得相当壮大。   所以上官金虹也很清楚,真正轻松赢下荆无命的人并不是白天羽。   与白天羽简单地打完招呼后,他才将目光移到燕流霜身上。   此时的燕流霜还在马上坐着,荆无命的那把剑也在她手上。   两人目光相交的那一刹,她抬手把剑扔了过去。   “上官帮主有个好手下。”她说。   “一个不曾拦住你们半步的手下,怕是算不得什么好手下。”上官金虹接过这把剑,没有多看一眼便交给了自己身后的金钱帮弟子。   “这个没办法,谁让他遇到的是我呢?”燕流霜笑了。   在此之前,上官金虹一直觉得自己已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自傲。   自傲没什么不好,武功地位到了他这个阶段,若是太过谦虚,反而虚伪。   而他也一向喜欢顺心而为。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这个坐在马上,腰悬长刀的女人,他却觉得自己不论说什么,气势都已经矮了她一截。   于是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期间燕流霜也没有其余动作,她只轻轻地扫过上官金虹两眼,确认他身上应该并没有带武器。   有点意思,她想。   “我知道白堂主寻我所为何事,那么燕姑娘呢?”上官金虹终于再度开口。   “这两个月来,金钱帮先是为了压过丐帮声势寻了一堆丐帮弟子麻烦,再是其他不欲归顺于你们的黑道人物,这里面的人命,少说也有好几百条,让我不得不佩服上官帮主的英雄气概啊。”燕流霜说。   上官金虹能听懂她话中的讽刺之意,但却不以为然。   他觉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的武林本就太过混乱,他趁乱而为又有何不可?至于杀人,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技不如人的事,又何来对错之分?   信服他这番理论的人,此时都已经加入了金钱帮。   他日他登顶武林盟主宝座,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们。   这本该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才对。   燕流霜听完他的话,先是点了点头说也有道理,随即话锋便是一转:“那这么说来,我若是动手杀了上官帮主,也合该是上官帮主技不如人活该咯?”   上官金虹以为她想借激怒自己来让自己露出破绽,故而听到这话并未生气,甚至还点了下头。   看他真有这样的自信,燕流霜竟不由得有点佩服。   她唔了一声,说那就来吧,浪费时间的话多说无益。   上官金虹看着她一动未动的身形,眸光渐暗。   他向来享受那种抓住对手破绽后一击必杀的感觉,此刻也不例外,所以他一点都不着急。   两人一个仰视一个俯视,分明再没有说什么话,却叫在场所有人都无端紧张了起来。   他们紧张的同时,上官金虹的表情也愈发凝重了。   因为他发现他找不出这个女人的破绽在何处!   她那么随意地坐在马上,手不曾握刀,脚不曾发力,与其说是在与人决斗对峙,倒不如说在看金陵城郊的风景。   话说回来,此时的江南,也的确是处处飞花的好时节。   燕流霜看上官金虹一直不出手,有些不耐。   她歪了歪头道:“怎么?上官帮主不敢了?”   不等上官金虹否认,她又继续道:“你放心吧,我是不杀人的,哪怕你输得再彻底,我都不会要你的命。”   上官金虹闻言,忽然笑着道:“白堂主可真是有一位好红颜。”   燕流霜:“……”   全武林都这么觉得,她能也很绝望啊?   一旁的白天羽看到她表情,在心中暗叹好几声完了。   回头解决了这件事,她怕是又要拿风流之名把他翻来覆去嘲讽个遍。   在上官金虹说了这样一句话后,燕流霜仅剩的耐心也被磨没了。   她跃下马,落到这个穿着朴素却贪恋权势的男人面前,道:“你再不出手,我可就要出手了?”   两人离得近了之后,上官金虹心中更骇。   他已经很多年不曾被谁的气势惊到过了,若要仔细追溯,上一回恐怕还是他初入江湖时。   这样想着,他的手终于有了动作。   燕流霜也是直到这时才彻底确定,这位以环为兵的上官帮主,现在出手时已舍弃了他的环。   能练到这境界并不容易,至少她在这个世界的徒弟现在还做不到舍弃兵刃。   不过这种程度对她来说其实算不了什么。   她也能彻底舍弃手中的刀来出刀,以掌为刃,以气为刃,但大多数时候她还是更喜欢挥刀的感觉。   那才是她最初刻苦练武的原因。   她的刀出鞘时,她清楚地听见了跟上官金虹一道前来的金钱帮弟子们的议论声,他们原本以为像她这样赢下荆无命,又叫上官金虹无比重视的刀客,总该有一柄好刀。   起码得和白天羽手上那把有的一拼。   然而事实与他们的期盼可以说是完全相反,她的这把刀甚至差过江湖上最末流的刀客。   这样一把刀能赢上官金虹吗?   除了真正要面对这把刀的上官金虹之外,在场这么多金钱帮帮众都觉得绝不可能。   那可是上官金虹啊!   兵器谱第二,练至“手中无环,心中有环”的上官金虹啊!   燕流霜拔出刀后,并没有急着去挡上官金虹的手。   她反而贴着他的掌风迎了上去,身姿轻盈得根本不像是人。   功力稍差一些的从这时开始已经彻底看不清她的动作,只觉得眼前有一阵黑色的风闪过。   他们还没能感受到风中的刀气,但身体却本能地开始颤抖起来了。   “上官帮主这环练得的确不错。”燕流霜在他连出了四十招后如此说道。   “却不知姑娘的刀如何?”越是到这种时候,他越是不能输气势。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这一瞬,燕流霜翻转手腕,将漆黑的刀锋送了出去。   看在这人带了这么多帮众却还是站出来同她单打独斗的份上,她刻意收敛了一番刀气,没伤他的手下。   这样自如的控制叫上官金虹根本说不出话,他本能地抬手去挡,只是当他真的抬手,他发现他的动作忽然变慢了。   他到底身经百战又名列天下第二多年,只消一瞬就想明白了其实不是他的动作变慢,而是燕流霜忽然变快了。   先前的她,不过是在放慢速度陪他玩而已。   就像她说的那样,看看他的子母龙凤环练得如何。   而现在她看完了,在她真正的动作下,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好像停止了流动。   上官金虹活到现在,从未见识过这样可怕的刀法,也从未有过如此多的恐惧。   他恐惧那把刀会落到他的脖子上。   再看他自己的动作,缓慢得根本挡无可挡!   刀还是落下了。   但他的脖子却并没有断。   燕流霜将那把刀停在了他喉咙前。   然后她问他:“上官帮主觉得如何?”   上官金虹说不出话,他知道此时距离她真正意义上的出手可能只过去了半瞬,但他却觉得有半辈子那么长。   没人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说出话。   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半个身体,城郊的风停了。   冷汗从他的额角滚下,一路滑过侧脸,滴入脚下的泥土。   一片死寂之中,竟是白天羽替他开了口。   白天羽说:“恐怕上官帮主自觉技不如人,没资格评判罢。”   燕流霜:“可是技不如人的事,毕竟是没有对错之分的。”   她把这句话还给了上官金虹,也算是彻底灭去了这位志在一统武林的上官帮主的傲气。   上官金虹看她真的没有杀自己的打算,很是惊讶:“你不杀我?”   燕流霜:“我一早就说过了啊,就算你输给我了,我也不会杀你的,怎么,你当我是骗你不成?”   不杀归不杀,上官金虹身上那几百条人命以及金钱帮惹出的事却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面对这样一个权势欲滔天的人,燕流霜也生不出面对荆无命时的可惜之情,所以她最后干脆利落地废去了上官金虹的武功。   金钱帮的总坛就在江南,经此一役,自是成了一盘散沙,先前被上官金虹招揽的人也跑了个干净,其中甚至还有跑来问白天羽,神刀堂还缺不缺投诚之人他们愿意效忠的。   白天羽很高兴地收了他们,回头又跟燕流霜说感觉自己像在捡破烂。   燕流霜:“……”   你真的有毛病。   除了上官金虹的亲生儿子上官飞之外,唯一一个没有弃上官金虹而去的人就是荆无命了。   他是在燕流霜和白天羽打算回保定去的那日追过来的。   白天羽看见这个差些赢下自己的剑客,还是有点担心:“咱们就这么放过他了?”   燕流霜道:“他这个人没什么野心,只是忠诚而已,我已经给过他警告,我想他听得明白。”   回程路上,他们听到了梅花盗之案被破的消息。   这个案子牵涉太广,里头的真相被公之于众后,惹得一众江湖世家都沸腾了。   毕竟如果没有燕流霜强行插手,根本不会有人把武林第一美人和梅花盗联系在一起,更不可能有人想到,那些武林世家里,竟也有那么多梅花盗的帮手。   所以等他们回到保定的时候,江湖上对林仙儿的议论甚至都已经盖过了对上官金虹和金钱帮。   燕流霜如约去了一趟李园见了林诗音一面。   结果正好遇上她和龙啸云生的那个儿子。   那孩子戾气太重,知道燕流霜废去龙啸云的武功后,看她的眼神都是带着恨的,让燕流霜略有些心惊。   然后燕流霜又发现,林诗音在面对这个孩子的时候,根本半点脾气都没有。   看来他就是这样被宠坏的,她想。   她没时间去从头再教一个孩子,所以她最后给林诗音想了一个办法。   “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把他交给白天羽去学刀吧,他根骨是好的,就是太欠苦头了,你若再这样对他百依百顺,才是害了他。”燕流霜说。   “我会好好想想的。”林诗音心情也很复杂,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把儿子宠坏了,但是过去十年里,除了儿子,她在这世上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该说的话燕流霜反正是说了,她自觉仁至义尽,林诗音若实在听不进去,她也没有办法。   两人聊到最后,燕流霜才想起来要问一句:“李探花呢,他又走了?”   林诗音点头,但神情却很轻松:“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想通,他是走是留,我都无所谓。”   她没说的是,其实龙啸云如何她也同样无所谓了。   不管怎样,前尘往事终究是往事。   她能想开这一点,的确是进步。   ……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阿飞和白天羽又切磋了百来回。   秋天到来的时候,白天羽收到关东总堂来信,说当年那个与他们结怨甚深的魔教给神刀堂送来了一封战帖。   他们那位闭关十年的教主出关了,想会一会他这个神刀无敌。   燕流霜知道以白天羽的性格一定会去赴约,所以她根本没问别的,只问他时间地点。   “腊月初五,在天山之巅。”白天羽说,“他说只要我能赢他,只要他还在世,魔教便不会入关。”   燕流霜决定带阿飞去看这场决战。   如今的阿飞已经接近出师,但那一线之差不是她可以控制的,所以她想,看了这场决战后,阿飞会有什么新的感悟也说不定。   对此,白天羽表示:“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让我当天下第三刀啊?!”   她笑着摆手:“没事,等我走了,你还是天下第二。”   白天羽:“走?你教完徒弟,就要回去隐居了?”   他至今记得他遇到她的那一天,她说她从前不曾在这个江湖上走动过,所以直到今天他都以为,在那之前,她是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的。   燕流霜听了又有些想笑,她发现这人真的很有意思,假如她不是那么赶时间的话,他们或许还能成为更好的朋友。   “算是吧。”她说,“我的刀法能传下去就行,只不知道阿飞他将来会收个怎样的徒弟。”   后来他们一起往天山去的路上,她和阿飞谈起这个话题。   阿飞很认真地问她:“师父想要怎样的徒孙?”   她哈哈大笑:“你要现在便开始物色吗?是不是太着急了些,你都还不算出师哪。”   阿飞沉默片刻,忽然偏过了头去。   良久,他才低声问她:“就不能不出师吗?”   燕流霜伸手摸了摸他脑袋,没有说话。   而他当然也懂了她的意思。   他那么乖巧的一个人,哪里会让她为难。   缓了一小会儿后,他便转回来朝她扯了扯唇角:“那我将来定会收一个能把师父这刀法发扬光大的徒弟。”   燕流霜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弯起眼睛。   她说:“好啊。”   ·又是一个有点毛病的尾声·   很多年后,白天羽再回想起他和那位魔教教主的天山之约,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阿飞这小子为了强行拔高自己的辈分简直不要脸!   因为阿飞最后看上了他儿子,还把他儿子拐去学了穿肠刀法。   阿飞:“白家的刀法太弱了,你爹赢不过我,你想想清楚。”   白天羽的儿子想得非常清楚:“我跟您学!”   白天羽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何况这两套刀法孰优孰劣他比谁都清楚。   但问题是,从那之后,阿飞就和他同辈了!   阿飞:“……”   说真的,我并没有想这么多。   第八十六章 四条眉毛25   燕流霜在那个世界做的最后一件事是陪阿飞去了一趟南海。   有鬼差之前的指示, 她非常顺畅地找到了阿飞的父亲沈浪,舅舅王怜花隐居的那座海岛。   就像她当初想的那样, 正好是“她”曾经的家。   人都到了那, 她自然没有坚持不愿上岛。   但是见了阿飞那两个亲人一面之后,她就跟他们辞了行。   那位聪明得不似凡人的怜花公子大约是从他们师徒偶有透露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了什么, 在她走的时候皱着眉盯了她好久。   不过那对她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这一回回到地府睁开眼睛时, 不仅她自己如释重负,就连在传送地点等她的鬼差都恨不得挤出两滴眼泪以示欣慰。   鬼差说:“好了好了, 终于结束了,七个了!”   一想到他口中的七个里包括宫九, 燕流霜的心情就很复杂。   而鬼差看到她的表情, 自然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不太想承认那个徒弟, 但你记着,你不能杀他。”   燕流霜:“我不是本来就不能杀人吗?”   “但现在任务都结束——”他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透露了什么很关键的信息, 顿时卡了壳。   好一会儿后,他才抓着头发继续道:“算了算了, 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燕流霜沉默了片刻后道:“我不会杀他的。”   鬼差有点惊讶:“你不恨他了?”   她摇摇头:“谈不上恨不恨,现在回想起来,那会儿我的确忽略了许多事, 最后变成那种局面,我也有责任。”   当然,想通这一点并不意味着她就能重新把宫九当做自己的徒弟了。   “可以的话,最好别再让我见到他了。”她觉得这个应该不算太难。   “呃……”鬼差又开始支吾, “这恐怕……”   她皱起眉:“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了?”   鬼差:“你回去就知道了,行了,我不跟你扯了,走,送你回去。”   照理说她完成了所有的任务,收满了七个徒弟,他是应该轻松和愉快的。   但他此刻的反应却并非如此。   这让燕流霜心中一紧,燕流霜问:“你不告诉我,是不是你当初的估计出了错?阿城知道那件事了?”   鬼差闻言动作一顿,开口时有点含糊:“也不算吧。”   他越是这样遮遮掩掩,燕流霜就越着急,一着急,她就忍不住要跟他动手。   “你说说清楚会死吗!”她揪着他衣领道。   “……我可不就是死了很多年。”他小声辩解,“与其在这里问我,你还不如抓紧时间回去呢。”   燕流霜听他这么说,稍一思忖便松了手。   她知道自己武功虽高,但在地府里,到底还是越不过这个鬼差的。   他若是打定主意不说明白,她也没办法。   这样想着,她只好咬着牙催他:“那快送我回去!”   鬼差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后颈,一言不发地给她引路。   这段路她走过这么多遍,每一遍的心情都不太一样。   但不管怎么算,这都是唯一一次的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地想见叶孤城。   ……   燕流霜一直都知道地府这个通道很不稳定,但鬼差跟她再三保证,她去的就是她离开的两年后,她也就信了。   然而当她一睁开眼就直接掉到一个冰冷水塘里的时候,她还是很想骂人,哦不对,骂那群鬼。   讲道理,都能控制时间了,为什么不能给她选个稍微正常一点的位置!   当年她去第一个世界时便抗议过自己掉到西湖这一点,然而对比这一次,掉到西湖里可能还算好的。   好歹那会儿是个春天,冷不到哪里去,而现在——   现在她从冰冷的水塘里冒出头来,实在是没忍住在心里把鬼差诅咒了好几遍。   下一刻,她看到两双非常好看的眼睛。   其中一双甚至还有点熟悉。   她抹去脸上的水珠仔细一瞧,只见水塘边站了两个少年。   其中一个身穿白衣腰间悬剑,是比当初长开不少的西门吹雪。   至于另一个看上去则活泛许多,长相英俊,眼神灵动,穿了一件猩红的披风,但披风之下的衣服却沾了不少泥水。   他惊讶地打量了燕流霜片刻,然后偏头对西门吹雪道:“我从来不知道,万梅山庄的水塘竟还养了美人鱼?”   燕流霜:“……”   现在的小孩怎么回事啊!   在冰冷的水塘中待着毕竟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仰视了他们一小会儿后,燕流霜在这两个少年疑惑又探究的目光中上了岸,又像很多年前在楼外楼中那般用内力烘干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此时恰有一阵凛冽寒风吹来,将她那一头被水花冲散的乌黑长发吹得乱舞不停,几乎要盖住她的大半张脸。   陆小凤站在水塘边,看着这副堪称不可思议的场景,不由得睁大了眼。   而在他为燕流霜那骇人不已的深厚内功惊讶时,西门吹雪竟主动上前一步朝她走了过去。   陆小凤:“???”你要干什么?   西门吹雪没干什么,他只是从怀中拿出了一根发带递了过去。   燕流霜一边接过一边道:“谢了啊,阿雪。”   这个称呼一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   如果她还是南海铸剑世家的大小姐燕霜,这么叫当然毫无问题,毕竟西门吹雪本来就是燕霜的表弟。   可问题是她现在恢复了原本的身形和容貌,与西门吹雪也算是第一次见面。   按他的性格,被一个陌生人喊了小名,怕是要不高兴了吧!   然而事实与她的想象截然相反。   听到这声“阿雪”的西门吹雪就好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一样放松了肩膀。   他抬眼看向她:“阿姊不扎头发?”   燕流霜:“……”你居然认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小凤:完了,美人鱼居然是西门的姐姐……   第八十七章 四条眉毛26   燕流霜真的很好奇西门吹雪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认出自己并喊出那声阿姊的, 是以扎完那一头乱发后,她便试探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当初西门吹雪在南海住了好几年, 但他们之间的交流却并不多。   这小子喜静, 往往都是一个人在海边练剑,两人说是表姐弟, 可实际关系恐怕没有他和叶孤城来得亲近。   所以这就更奇怪了。   西门吹雪垂眼望向她腰间的刀, 好一会儿后才道:“直觉。”   燕流霜:“……”你说啥?   见她一脸惊愕似是不信,西门吹雪又补充了一句:“何况普天之下, 唯阿姊有这般武功这般气势。”   燕流霜知道自己的武功和他们之间隔着境界差距,所以这个理由倒还算说得过去。   不管怎么说, 西门吹雪认出自己, 没把她当成无缘无故闯到他家来的贼人上来就是一剑总归还是好的。   而且他都能认出自己, 叶孤城肯定也能吧。   这样想着,燕流霜脑海里不由得又浮现起了鬼差每次提到这个世界时那含混不清的态度。   再开口时,她的心跳不自觉地快了些许。   她问西门吹雪:“这两年……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西门吹雪道:“阿姊失踪后, 姨父便病了。”   西门吹雪回来的时候,这位铸剑大师已经对外宣称再也不会开炉。   燕风向来不擅此道, 为了照顾生病的父亲,也没有精力耗费在这上面。   燕家世代传承的技术断在了这一代,但他们父子都已经不在乎。   “除此之外, 便只剩一件事了。”西门吹雪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燕流霜知道这最后一件事大概就是关于叶孤城的,心中顿时又添几分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道:“什么事?”   西门吹雪:“叶孤城约了峨眉掌门独孤一鹤于上元之夜决战京城。”   这件事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可西门吹雪却是在第一次听说的时候就皱起了眉,他觉得很不对劲。   燕流霜失踪的这两年, 叶孤城一直在找她。   西门吹雪很了解他,他知道他绝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这才两年而已,他怎么会有闲情逸致约峨眉掌门决战?   所以这趟陆小凤过来问他去不去京城看这场决战时,向来不喜欢出门的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燕流霜掉到万梅山庄水塘的前一刻,陆小凤还在说:“那一起去呗,我正好也想见识一下两个顶尖剑客的决战会是如何一番场景。”   然而照西门吹雪看,这场决战应该不只是决战。   他直觉叶孤城这么做和他失踪的表姊有关。   此刻燕流霜得知此事,感想也差不多。   她想了想,又问:“离上元还有多久?”   西门吹雪说一个半月。   万梅山庄在太原,从太原到京城,少说也要一个多月。   粗略估计了一番后,燕流霜便决定直接出发,这样也许还能在上元之前截到叶孤城,问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就算没这件事,她也想快一点见到叶孤城。   都二十年了,她想。   尽管已经短过当初预想,但这依然是一段很长的时光。   长得她可以在每次梦见叶孤城时都清楚那只是梦。   之后她问西门吹雪借马和钱。   西门吹雪思忖片刻道:“我与阿姊一道上路罢。”   她没有拒绝:“也行。”   边上的陆小凤听完他们这番对话,自然也明白了燕流霜的身份。   他当然是听说过“南海第一刀”的,但他从不知道西门吹雪竟是她的表弟!   两人一起去准备车马的时候,陆小凤忍不住问西门吹雪:“你以前怎么没告诉过我你还有个表姐啊?”   西门吹雪一脸冷漠:“你并未问过。”   他不仅有表姐,还有表哥呢。   陆小凤抓了抓脸,心想也是。   但他还有一个问题:“既然你们是表姐弟,你方才认出她,她为什么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西门吹雪:“因为她以前不长这样。”   陆小凤:“???”   西门吹雪却懒得再理会他了,他转头去吩咐万梅山庄的管家将南下江南所需的干粮和衣物准备好。   管家刚要躬身应是,他又补充道:“顺便再叫人准备几套女装。”   管家:“女装?!”   西门吹雪点头,并没有多解释什么。   陆小凤看老人家一派凌乱地站在寒风之中,不由得走上前去拍拍其肩膀,帮好友多说了两句。   陆小凤说:“是西门的表姐,会跟我一道上路,您看着准备吧。”   管家这才恍然:“原来是这样。”   下一刻,他又拔高声音震惊道:“庄主的表姐?!是那位失踪两年的燕姑娘吗?!”   陆小凤摸着自己的下巴点头说是。   万梅山庄的下人们伺候惯了西门吹雪这位挑剔的主人,所以做起事情来动作相当之快,小半个时辰过去,他们就按照西门吹雪的吩咐备好了一辆什么都不缺的宽敞马车。   燕流霜坐到这辆车上的时候,发现手边还摆了一大堆精致小巧、香气扑人的糕点。   看来这位表弟依然嗜甜,她想。   马车一路驶下山,坐在她对面的陆小凤便也忍不住盯着她看了一路。   燕流霜回来之后,只顾着问表弟这两年发生的事,对于表弟的这个朋友倒还真是一脸抓瞎。   想到之后的一个月里大家都得同行,她便挑着眉回望过去,问道:“你叫什么?”   陆小凤笑嘻嘻地报上自己名字,还加了一句凤凰的凤。   他生得俊俏,笑起来时更显风流,那半眯着一双桃花眼的模样叫燕流霜想起自己才告别不久的白天羽。   她想再过几年,这只小凤凰怕是也要成为神刀堂主那样叫无数江湖少女心向往之的祸水。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问他:“你同阿雪是如何认识的?”   显然这两人性格南辕北辙,能成为朋友,不可谓不奇怪。   陆小凤苦着脸道:“我同一个朋友打赌去万梅山庄偷酒喝,结果正撞上西门他回太原,被抓了个正着。”   正在吃梅花糕的西门吹雪补了一句:“他偷完了走的正门。”   陆小凤:“……”   陆小凤道:“我以为没人啊!”   燕流霜听到这里微勾了下唇角。   她还记得当初西门吹雪刚到南海,住到燕家时,他也是这么呛燕风的。   他看上去再如何冷淡,在亲近的人面前的模样,还是一点没变。   西门吹雪一点没变,那叶孤城呢?   燕流霜发现自己竟想象不出来叶孤城现在会是什么样。   过去二十年里,她为了让自己有力气走下去完成所有的任务,她几乎一直都在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他。   现在她终于回到这里,走在了去见他的路上,却没有感到多轻松。   鬼差以前常说,和你要经历的时间比起来,他这点算不了什么。   但燕流霜却不这么认为。她是与他分别二十年不假,但她起码知道他在哪里,知道他们总会再见。   叶孤城呢?叶孤城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她是生是死,不知道她在何处,更不知道他们将来还能不能再相见。   每每思及此处,燕流霜就觉得仿佛有一双手在她的胸腔里翻搅,搅得她心跳失衡呼吸困难,浑身上下都泛起无法言说的疼。   就在她垂下眼亦沉默起来的时候,一旁的西门吹雪忽然将手中的糕点盒子往她的方向推了一推。   少年声音平静道:“吃,阿姊。”   她愣了一下,然后伸手随便挑了一块,道:“谢谢呀。”   虽然他没明说,但燕流霜知道,他是看懂了她此刻低落才主动开口,用这盒糕点转移她注意力的。   清甜的桂花味从齿间一路蔓开,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确觉得少难受了很多。   去往江南的这一路上,燕流霜听陆小凤讲了不少江湖趣事。   这小子口才好,人也风趣,和看上去冰冷无情的西门吹雪凑在一起都能把对方带得多不少话。   有他们两个在,在抵达金陵之前,燕流霜过得倒还算轻松愉快。   正月十三那日他们入了城。   向来少雪的江南今年格外冷,据说是从除夕就开始下雪了,一直下到初十才停。   但恶劣的天气没能阻拦那些从各地赶来看白云城主和峨眉掌门决战的江湖侠客,至少他们到金陵的时候,街上已到处都是关于这场决战的议论。   燕流霜知道叶孤城一定已经到了金陵,所以一进城她就想下车去打听他住在何处。   西门吹雪没有拦,只告诉她自己这两天住的地方在何处。   “阿姊若是打听不到,可以先来寻我。”西门吹雪说,“不论如何,后天夜里他一定会出现。”   燕流霜点头应下,随即跳下马车。   这京城和她印象里的模样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她甚至还能认出她当年喝过酒的地方。   然而她打听了一圈,得到的却尽是些没用的消息。   没人见过叶孤城,也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燕流霜没办法,只能先往西门吹雪说的地方过去。   来到京城的第一晚,她久违地失了眠。   第二日一早她本想再出门打听一番,结果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了陆小凤在惊呼:“怎么会改地方啊!而且还换到了那么要命的地方!”   燕流霜忙走过去问他:“什么换地方?”   陆小凤见她出来,稍收敛了一下表情,随即给她解释道:“据说是昨夜传出来的消息,叶孤城和独孤一鹤要换在紫禁之巅决战。”   燕流霜:“……紫禁之巅?!”   他点点头:“现在城内特地赶来看决战的人都在议论呢,说他们俩疯了。”   燕流霜沉默片刻,忽然问他:“你知道独孤一鹤住在哪里吗?”   陆小凤摸摸下巴道:“霜姐姐想去找独孤一鹤打听?”   她颔首:“既然他们改了地点,那阿城一定派人联系过他。”   陆小凤想了想,说有道理。   之后他便带着燕流霜出门打听峨眉派这趟来的人住在哪间客栈了,他在京城有不少熟人,其中不乏势力广阔的地头蛇,一刻钟后,便打听了个清楚。   只是这条路一样仅止于此。   独孤一鹤说他和叶孤城在半个月前就商量好了换地方,只是当时没有对外宣布而已,至于这几日,他们则不曾见面。   燕流霜觉得这件事的走向越发扑朔迷离,但她见不到叶孤城,自然也无法问清楚。   一头雾水之下,她只好问独孤一鹤:“敢问当时提出换地方的人,是独孤掌门还是他?”   独孤一鹤说是叶孤城。   “时间没变吧?还是明晚子时?”她又问。   “对,明晚子时。”   “多谢独孤掌门。”她拱手,“打扰了。”   独孤一鹤看她要走,竟是叫住了她:“姑娘。”   燕流霜:“?”   他眯着眼道:“姑娘用刀?”   燕流霜看出他眼中战意,有些无奈。   她不说话,独孤一鹤却说了下去。   独孤一鹤道:“我虽是剑客,但也用刀,不瞒姑娘,我已经快二十年不曾见过能让我有一战之心的刀客了,若我赢下明晚之战,不知可否请教姑娘一番?”   他是真心实意说的这番话,燕流霜明白。   但想到他明晚的对手,燕流霜还是忍不住道:“独孤掌门莫太自信了,明晚之战尚无定数。”   独孤一鹤哈哈大笑,居然半点不在意,只道:“那咱们便拭目以待吧。”   他这么有自信,也丝毫不受燕流霜的话影响,倒是叫燕流霜又高看了他一眼。   离开峨眉派住的这间客栈时,陆小凤问她,接下来怎么办。   她只能叹着气道:“等吧,等到明晚就好了。”   陆小凤:“可明晚是上元……”   上元之夜,按惯例,皇帝是要去城楼上观灯与民同乐的,到时候整个紫禁城的守卫都会变得十分森严,怕是很难找机会进去。   燕流霜听到他的这番担心,很不以为意。   她说:“不用找机会啊,直接进去不就好了。”   陆小凤:“???”直接进去?!   燕流霜一脸理所当然:“对啊,就凭皇宫里的侍卫也想拦我?”   陆小凤一早从西门吹雪那知道了她的厉害,但听到她这句话,还是忍不住觉得她有些大言不惭。   他说宫内有三万禁军呢。   燕流霜想了想,问他:“你觉得凭独孤一鹤的武功,可以打多少禁军?”   陆小凤挠着脸道:“几百个吧?”   她嗯了一声,又道:“可是他在我手底下大概撑不到一刀。”   陆小凤:“???”姐姐你说什么?   要说燕流霜能赢独孤一鹤,陆小凤当然是信的。   可独孤一鹤怎么也不可能连一刀都撑不过去吧,他堂堂峨眉掌门?!   怀着这样的疑惑,陆小凤对上元之夜的紫禁之巅之战忽然又多了几分期待。   他实在是太好奇燕流霜出手会是如何一番模样了。   上元夜亥时三刻,他与燕流霜西门吹雪一道出了门。   他原本以为这个时间路上不会有太多人,结果他们刚行到通往皇城的那条大路上,就见到了许多头戴面具的剑客正同样往那边去。   陆小凤很惊讶:“为什么会这么多人去?他们难道是约好了一起闯皇宫吗?就为了看叶孤城和独孤一鹤决战?”   西门吹雪也皱了皱眉,这件事比他预想中更复杂,他不明白叶孤城想干什么。   不论如何,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当然也要往宫中去。   穿过皇城大门的时候,他们被拦住了。   “令牌呢?”守门的侍卫问,“没有令牌不能进去。”   “什么令牌?”陆小凤惊了。   侍卫不耐烦地摆手:“走走走,没有就走。”   他话音刚落,燕流霜就直接拔了刀。   此时大部分前来观战的江湖侠客都已经进去,他们心中想的都是这即将开始的旷世一战,哪有功夫管进不来的人。   可是燕流霜这一出刀,就让他们全部顿住了脚步。   五十丈以内的人只觉背后一寒,仿佛有一柄锋利无双的刀横到了他们脖子上,俱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至于方才那两个拦住他们的侍卫,则是直接吓得软掉了腿。   燕流霜盯着他们,一字一顿道:“我只是要进去找人而已,你们让是不让?”   侍卫们面面相觑,似是交换了两个眼神,末了一齐往后退了两步。   说实话,他们真的让步之后,燕流霜心中的疑惑反而更重。   这可是皇家的侍卫啊,就算武功再不怎样,也总该有几分忠心吧?   西门吹雪和陆小凤也有同感。   随人潮一道往太和殿过去的时候,陆小凤还在纠结:“这么多人都有令牌,没道理在这之前我一点消息都收不到啊,还有那些侍卫,也太不禁吓了吧?”   这件事的疑点实在是太多,而他又是个不打破砂锅就心痒的性子,导致他现在抓耳挠腮得厉害。   说话间他们三人已行到了太和殿下,燕流霜道:“不管怎样,进都进来了,先上去吧,你们要我帮忙吗?”   西门吹雪:“……”   陆小凤也:“……”   他们虽然还没今晚决战那两个人的名气,但好歹也是天资卓绝,怎么可能连上个太和殿顶都要别人帮忙。   燕流霜被拒绝了也很无谓,只道:“那上面见吧。”   说罢她提气掠了上去,动作快得叫周围人根本没看能看清。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见状忙跟上。   此时的太和殿顶已乌泱泱聚了一大片人,但他们混在其中依然十分显眼,因为只有他们三个脸上没戴面具。   至少燕流霜是感受到了许多意味不明的目光往自己身上投来,不过她不在乎,她现在脑中心中只想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就快来了。   所有人都在心中数着时间,她也不例外。   从一数到十,再从十数到百。   月至中天,子时终达。   今夜的两个主角,也总算出现了。   在他们一齐登上太和殿顶的这一刹,所有的低声议论都停了下来。   陆小凤看着独孤一鹤对面那袭白衣,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这位白云城主果真是和传闻中一样风姿卓绝。   但感慨的同时,他又瞥到了西门吹雪的表情,那表情非常奇怪,像是疑惑又像是不可置信。   再看燕流霜,好像也差不多。   于是他试探着问:“怎么了?”   燕流霜:“……那不是阿城。”   陆小凤:“?!”   不是叶孤城?那是谁!   叶孤城这两年在中原走动得并不少,认识他的人当然也不少。   可这会儿除了西门吹雪和燕流霜之外,其他人都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   “那他是谁?”陆小凤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是我哥。”燕流霜目光复杂地盯着独孤一鹤对面扮成叶孤城模样的燕风道。   一个人的脸可以靠易容变化,但一个剑客从小到大养成的拿剑习惯却是很难改的。   她和西门吹雪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认出那不是叶孤城,靠的就是燕风拿剑的动作。   可是燕风为什么要扮成叶孤城的模样来决战?   还有叶孤城,他又去哪了?   ……   叶孤城哪也没去,他就在这皇宫里。   此时的他提着剑站在皇帝寝宫里,身旁站着一老一小。   小的那一个已经穿上了龙袍,面容和龙床上的小皇帝所差无几,在寝宫内昏暗灯光的映照下,叫人更分不出两人差别。   “你还等什么,叶城主?”南王牵着自己穿上龙袍的儿子催促他,“只要你一剑杀了他,我便能立刻下圣旨抄了太平王府,将你的未婚妻还给你。”   叶孤城闻言眼神一暗。   一年以前,南王来找他,说他有燕流霜的消息,想与他合作。   叶孤城当时已经找遍金陵,就差没掘地三尺了,听到南王这么说,根本没不答应的道理。   南王说:“燕姑娘失踪得那么奇怪,连尸首都找不到,看在她当年曾指点过我儿子的份上,我也忍不住查了一查,结果竟叫我在太平王府里瞧见了。”   叶孤城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区区太平王府根本困不住燕流霜。   而且他并不是没去过太平王府,早在消息传回南海的时候,他就去过了,但是什么都没找到。   “这我知道。”南王道,“我也是误打误撞发现的。燕姑娘似乎是失了忆,也没了武功,被我那侄子关在他母亲旧居中。”   叶孤城只觉得荒诞可笑,但他找了这么久,一点音讯都没有,如今听到这样一个消息,就算不确定真假,他也想去瞧一瞧。   南王拦住了他,说你若是去,绝对死路一条,因为太平王世子宫九回了京后没多久,就不知用什么办法从皇帝那替太平王讨来了带禁军的权力。   “现在他们父子手上有兵权,皇帝也同他们一条心呢。”南王说,“就算你武功再高,闯进去也救不了人。”   “所以呢?”叶孤城问。   “所以我才来找叶城主你合作。”南王笑了,“只要叶城主能帮我实现我的计划,去了我那好皇兄手里的兵权又有何难?”   他口中的计划,自然就是杀了皇帝再让南王世子李代桃僵。   叶孤城听完之后想了很久,他觉得南王既然能干出这样的事,那么事成之后肯定也能干出将知道内情的他灭口的事,但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他想赌一把。   不是赌南王会不会对他动手,而是赌龙椅上的那个小皇帝愿不愿意同他合作。   此刻他与这对父子进到皇帝寝宫,他也在南王的催促下拔出了剑。   但那把剑却是指向南王的。   南王大惊失色:“你疯了?!”   他没有理会,偏头望向龙床上刚醒不久的皇帝。   叶孤城道:“陛下,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皇帝不愧是皇帝,在这种情况下,竟一丝都不慌乱,还饶有兴致地翻身坐起问他:“哦?叶城主说说看?”   “陛下现在下一道旨,撤了太平王父子手中的兵权,把我要找的人带过来,我便帮陛下斩了这个乱臣贼子。”叶孤城说。   第八十八章 四条眉毛27   皇帝能够用各种手段把南王压制这么多年, 自然不是个糊涂人。   在这种关口上,他更是清楚到底要怎么选, 但他很在意叶孤城口中那个“他要的人”, 于是沉吟片刻后,他冷静地问:“叶城主说的人是谁?”   叶孤城说是他的未婚妻。   如果南王的消息没有出错, 她如今应该就是被困在太平王府里。   皇帝有些惊讶:“叶城主的未婚妻?”   见他摆出了一副还要继续问下去的架势, 叶孤城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没多少时间,燕风这两年虽然剑术有很大精进, 但在独孤一鹤面前,恐怕还是撑不住太久, 所以解决了南王之后, 他还要赶回太和殿顶接替燕风。   不论如何, 他不能让燕风出事。   叶孤城深吸一口气道:“陛下还未考虑清楚?”   皇帝笑了:“既然叶城主这么着急,朕现在便下旨吧。”   他松了一口气,谢过皇帝一声, 而后就要提剑朝南王的咽喉刺进去。   但皇帝却阻止了他:“慢着!”   叶孤城:“?”   皇帝终于从床上下来,他在南王面前站定, 扫了其一眼,面上的笑意又加深些许,道:“皇叔进宫来看望朕, 朕少不得要好好招待一番,就不劳叶城主动手了。”   叶孤城立刻明白了,皇帝这是觉得直接杀了南王太过便宜这乱臣贼子。   他没有意见:“那我便把人交给陛下。”   皇帝唔了一声,又朝他摆手:“朕会派人去太平王府一趟, 若是叶城主的未婚妻真被困在那,朕一定将她还到你手上。”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很随意,远没有南王那般认真。   但就方才那短暂的对话看来,叶孤城对这个小皇帝的观感要远好于南王。   叶孤城道:“我相信陛下。”   之后皇帝唤了他贴身的侍从进来将南王父子关押收监,顺便差人拟了圣旨。   叶孤城看他拟到一半便忍不住道:“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办,恐要先走一步。”   皇帝说你等等啊,虽然还没写完,但玉玺可以当着你的面给你盖上,省的你和峨眉掌门决战的时候还怀疑朕。   “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高手决战,最忌讳的就是心思不够集中了。”皇帝道。   叶孤城:“……”   若非时机,场合以及身份都不对,遇上这么有趣的人,叶孤城大约会忍不住同对方交个朋友。   他赶回太和殿顶的时候,子时刚过去一刻。   扮成他模样的燕风还在跟独孤一鹤交手,但已有不支之势。   叶孤城见状,想也不想便提气掠过两幢宫殿之间的空隙挡在了燕风面前。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怎么有两个叶孤城?!   陆小凤问西门吹雪:“这个是了吧?”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又用余光瞥了瞥燕流霜。   燕流霜的表情其实比他们都要平静,但她没有上前去。   她想,不管原因为何,此时此刻真正的叶孤城已经出现,对于两个剑客来说,约既已成,那便一定会战。   她已经等了二十年,再多等一会儿也无妨,若为自己一时情急冲上去,影响他出手时的心绪,反而不好。   然而她没有动,远远瞧见西门吹雪的燕风却在叶孤城和独孤一鹤解释今夜来龙去脉时穿过人群寻了过来。   燕风有些气急败坏:“你是如何进来的?!”   他和叶孤城计划这件事的时候就考虑到了他们骗不过西门吹雪,所以他们一早就下了令,入宫用的令牌发给谁都可以,但不能发给西门吹雪和西门吹雪那个姓陆的朋友。   为此,叶孤城甚至提前和京城这边的地头蛇打好了招呼。   因为他们调查下来发现这个叫陆小凤的少年和很多三教九流的人都很熟,消息灵通得很。   做这些的时候,燕风还嫌了一句麻烦。   而叶孤城只是冷冷道:“我需要万无一失。”   此时此刻他看见西门吹雪还是入了宫,一方面为他之前没出来揭穿自己而心有余悸,另一方面也感到不可思议。   “说话啊。”燕风道。   “我带进来的。”燕流霜见西门吹雪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只好主动开口插了一句。   燕风闻声偏头瞧了她一眼,很茫然:“你是?”   燕流霜:“……”   讲道理,表弟都认得出自己,亲哥却认不出是不是有点过分?   但这想法在她脑海闪过的时候就被她立刻掐灭了。   她知道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跟西门吹雪一样靠感觉认人,何况当时西门吹雪能认出她,也和她用内力烘干衣发有关。   所以她只是朝燕风扯了扯唇角。   燕风被她笑得莫名其妙,还想再说什么,却在对上她那双墨玉一般眼眸的时候卡了壳。   这姑娘给他的感觉非常熟悉,熟悉到他甚至觉得他认识她很久很久了。   可他明明是第一次见她。   他在这怔得说不出话,顶替了他的叶孤城却在被独孤一鹤的弟子指责。   一个峨眉派的少年正高声道:“你白云城主好歹也是成名多年的剑客,不管为的什么原因,先叫别人来耗去我师父内力,都叫人不齿!”   他话音未落,独孤一鹤便大声喝止了他:“闭嘴!”   那少年很委屈:“兴他玩这种阴险招式,不兴我说吗?师父你何必给这种人面子?!”   独孤一鹤有些尴尬:“劣徒口不择言,还望叶城主不要见怪。”   叶孤城摇了摇头:“他说得有理,此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   把独孤一鹤牵扯进来非他本意,是南王的计划。   当时的他除了配合别无他法,现在有了皇帝的承诺,他也可以松一口气。   他对独孤一鹤道:“我愿延后再战。”   独孤一鹤惯好面子,对他来说,当着这么多江湖侠客的面答应延后再战,差不多等于承认自己怕了叶孤城,所以他果断拒绝了:“不必。”   叶孤城有点没想到,但对方都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了,他再继续提延后的事,怕是会被误会成看不起独孤一鹤。   他只能颔首道:“那便请吧。”   独孤一鹤目光如炬,朗笑着道了声好。   他们俩这一出手,太和殿顶便瞬间恢复了平静。   就连燕风都不揪着西门吹雪继续问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们身上,包括燕流霜。   燕流霜想,倘若她想知道叶孤城这两年究竟过得如何,恐怕这场决斗便是最好的机会了。   武功到他那个阶段之后,心境的变化会不由自主地在剑上体现。   所以看他的剑可比听他自己说要直观多了。   燕流霜离开之前,叶孤城的剑是非常纯粹的,她在他的剑里面看不到太多情绪。   但是现在的叶孤城却变了很多,这变化不在于动作和招式,而在于他的剑意,没了那种立于高处一往无前的睥睨众生之感,变得更贴近“人”了,叫她看上两眼,便仿佛听到了他的无数叹息。   这变化叫她难受。   在她最难受的时候,她听到一旁的燕风忽然问她:“你怎么了?”   她偏头望过去,分明是想摇头,结果对上他眼中那一丝关切,竟是直接涌出了眼泪。   “诶怎么哭了!”燕风吓了一跳,“你别哭啊……”   他不说这句还好,一用这略带着急的语气说话,燕流霜就更难受了。   燕风看着她哭,一方面觉得奇怪,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想安慰她。   可问题是,到底要怎么安慰她啊?   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说不来安慰人的话。   燕流霜知道自己这样不太合适,但这会儿她什么都不想管,她直接夺过燕风的衣袖,揪在手里揉了揉脸。   燕风:“……”   这衣服是我妹夫借我的……   “我没事。”她轻声道。   “真、真的吗?”不知道为什么,看她揪着自己的袖子揪到指节泛白,燕风忽然有点心疼。   知道内情的西门吹雪就差没翻白眼了。   他觉得自己这位表兄的脑袋可能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过。   他乐得看燕风之后后悔,所以这会儿根本没出声提醒对方,望了这对兄妹两眼后,便把目光重新放到了叶孤城和独孤一鹤身上。   说实话,他本来是不太看好叶孤城的。   原因也很简单,独孤一鹤毕竟比叶孤城长了几十岁。   哪怕有燕风拖了他一刻钟,也耗不去他多少内力。   但方才叶孤城都提出了延后再战,独孤一鹤也依然坚持继续,就足以证明这位峨眉掌门是个很好面子的人。   一个好面子的人,还是一派掌门,断做不出在这么多江湖豪杰面前靠内力压人来取胜的事。   那么这两人的这场决战,比的便只有剑了。   只比剑,叶孤城就不可能输。   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还有陆小凤。   陆小凤笑着道:“看来这位独孤掌门也称得上是位英雄。”   他话音落下,那两人的剑又闪过了几十个变化,一时间剑光漫天,几乎令他们头顶的月亮都黯然失色。   陆小凤看得心神激荡,然后他又想起燕流霜说过,这样的独孤一鹤,只够得上她一刀……   就在此时,只比剑法的两人终于停下动作。   他二人手中的剑都已抵住了对方的要害部位,乍一看竟是个平局。   可独孤一鹤却苦涩道:“叶城主果真不愧南海剑仙之名!”   此话一出,众人才看清,相比独孤一鹤的剑锋,叶孤城的剑锋离他的左胸更近半寸。   他比独孤一鹤更快地抓住了对方命门,所以是他赢了。   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燕流霜看着叶孤城收起剑,心想终于结束了,正欲上前,忽地听到太和殿下传来很尖细的一声叶城主。   听着像个太监?   “叶城主,您要的人,我等已照陛下吩咐为您带到。”那太监在底下如此说道。   下一瞬,众人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阵白色的虚影。   他们什么都没有看清,叶孤城就已经冲了下去。   紧跟着被燕流霜揪着衣袖不放的燕风也想一道冲下去。   下去之前他扭头对西门吹雪道:“真的找到阿霜了!快!我们也下去看看!”   西门吹雪:“……”   她就站在你面前好吗,你怕不是失了智?   作者有话要说:  西门吹雪:不,我没有这么弱智的表哥.jpg   ·   第八十九章 四条眉毛28   对燕风这句话感到莫名其妙的其实不止西门吹雪, 燕流霜和陆小凤亦然。   什么叫真的找到了阿霜了?   去哪找的?!   如果他们说的是她当初那具身体的话,燕流霜可以肯定, 在鬼差把自己强行拉回地府之后, 那具身体就迅速衰败,然后灰飞烟灭了。   这样想着, 燕流霜甚至比燕风更快地扭头跳下了太和殿。   燕风:“???”   燕风皱着眉问西门吹雪道:“她……她到底是谁啊?”   西门吹雪扫了他一眼, 没有回答,只道:“不下去?”   燕风想想也是, 不管那个让他觉得熟悉的姑娘是谁,对于此刻的他来说, 最重要的还是下去见失踪两年的妹妹。   于是他点点头, 拉着西门吹雪跃了下去。   从太和殿顶落到地面不过是两个呼吸之间的事。   燕风看到不远处那黑压压一片的禁卫军, 总算有了自己这回干了一件很疯狂的事的实感。   当初叶孤城来找他一起帮忙的时候,他也曾觉得叶孤城是疯了。   “阿霜的武功有多高你不可能不清楚,太平王府怎么可能困得住她?!也许南王只是骗你呢!”燕风抓着他的衣襟想制止他。   “那万一他不是骗我呢?”叶孤城很平静地反问, “万一她真的被困在了那里,像南王说的那样失去了武功和记忆呢?你就不想找回她了?”   燕风说不出话, 那是他的亲妹妹,他当然不可能那样想。   最后他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同意加入叶孤城这个疯狂的计划。   但答应下来的时候, 他心里是没怎么抱希望的。   他只是觉得,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能让叶孤城一个人去干这么疯的事。   可现在这个谋划已久的计划走到最后一步,皇帝那边的人居然真的把人找了出来送到了他们眼前来。   燕风既激动又不可置信, 他朝禁卫军面前那顶软轿奔了过去。   叶孤城正站在轿前,与先前那个发声唤他的太监对话。   太监掐着尖细的嗓子道:“我等奉陛下命令查了整座太平王府,最后在王妃旧居中找到了这位姑娘,她就在里面,还请叶城主看看究竟是不是吧。”   叶孤城点头谢过对方,而后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似平静地抬手伸向那顶软轿的轿帘,实则指尖刚碰到那片被夜风吹至微微抖动的布料时就颤抖了起来。   他花了这么多功夫,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甚至还和他看不起的人虚与委蛇了一整年,才找到这么一个“可能会是”的人。   那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的话,是不是证明他的阿霜是真的不在人世了?   这样想着,他顿住了自己掀轿帘的动作。   就在这时,他听到朝这边跑来的燕风略带催促意味的声音。   燕风说:“你还等什么啊!快看看是不是啊!你不看我看!”   说完这一句,燕风又咦了一声,道:“她不是也下来了吗?人呢……”   叶孤城:“她?”   燕风指了指身旁的西门吹雪,说和这小子一起来的那个姑娘。   叶孤城闻言皱了皱眉,先前他从皇帝寝宫赶回太和殿顶与独孤一鹤决战,面对那样一个对手,根本无暇去关注其他人。   而皇帝的动作又太快,决战刚一结束,竟就把人给弄进来了,以至于他收了剑之后就下了太和殿顶。   现在燕风说和有个姑娘和西门吹雪一道进了宫,而且也已经下了太和殿顶,他除了惊讶之外,还很疑惑。   他比燕风先一步下来,假如有人在燕风之前紧跟在他身后下来,他没道理一点都察觉不到。   这里面的时间太短了,那个人的轻功再高都不可能做到。   想到这里,叶孤城的表情又变了变。   另一边燕风望了一圈,还是没看见燕流霜的身影,干脆啧了一声没再管了。   他直接伸手掀开了他们面前的这道轿帘。   厚重的布帘之下是一张他们熟悉至极的脸。   光洁的额头,不曾修饰过的眉毛,如清澄碧波一般的眼睛,再往下,甚至连鼻梁的高度和唇畔的梨涡都一模一样。   燕风的呼吸瞬间顿住,开口时有些颤抖,似是不敢相信:“……阿霜?”   轿子里的人没有反应,依旧垂着眼,也不知到底听到了没有。   “阿霜,我是哥哥啊。”他蹲下身来,试图与她平视,“你不认识我了?”   这句话说完,对方总算有了点反应。   她抬了抬眼,但却没有看燕风。   她看的是叶孤城。   燕风见状,忙拉过叶孤城的衣袖问她:“你记得他对不对?你那么喜欢他,肯定记得他的!他是叶孤城啊,叶孤城,阿城,你说过要嫁给他的。”   这回她怔了一怔,声音很轻地张口道:“阿城?”   “对!”燕风高兴得都快哭了,“你果然记得他。”   “叶……孤城……”她垂着眼又念了一遍,“阿城……”   “你看,你看,她真的记得你!”燕风转头对叶孤城道。   相比他的欣喜若狂,“被记得”的叶孤城反而要平静很多。   叶孤城望向轿中人的目光带着疑惑,带着探究,也带着克制,唯独没有燕风想象中的喜悦。   这让燕风非常不解:“你傻了?”   叶孤城摇了摇头,语气很肯定:“她不是阿霜。”   燕风:“???”   燕风道:“怎么会不是?”   他就差拉着叶孤城一道蹲下好好看清眼前人长什么样了,这眼睛这鼻子,怎么可能不是啊!   可是叶孤城却很坚持:“她不是。”   说罢他转向那个把人送来的老太监,问:“敢问太平王父子现在何处?”   太监躬身道:“王爷和世子自然还在王府,但陛下已经派了大内高手将王府围住,叶城主若想再去查探一番,我等可为您安排。”   叶孤城摆手道:“不必,我问几个问题就好。”   太监:“您请。”   叶孤城道:“你们包围太平王府的时候,太平王父子可有反抗?”   太监笑了,道:“皇上亲自下的旨,他们若是反抗,此刻哪还能好好待在王府之中?”   叶孤城点了点头,又问:“那你们把人带走的时候,太平王世子是何反应?”   太监回忆了片刻,道:“世子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这个答案让叶孤城更加肯定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   假如轿子里的人真是他的阿霜,凭宫九的性格,绝对不会拦都不拦反抗都不反抗就让她被带走。   这小子能这么冷静,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眼前这个长得和阿霜一模一样的姑娘根本不是阿霜。   至于宫九为什么要在太平王府里养这么一个这么像她的人,叶孤城差不多也能猜到。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宫墙之上已缓缓朝西偏去的月亮。   两年前的上元,她拉着他坐到飞仙岛最高的地方看月亮,说让他千万不要忘了答应她的事。   其实当时他已经把婚礼需要的各种东西都准备了个齐全,但他没有说。   他想,凭她性格,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央着他立刻带她去瞧的。   可他毕竟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呀。   后来叶孤城做过很多梦,在那些梦中她无数次成为他的新娘,穿着嫁衣朝他走来,可不管哪一次,她都会在他伸手的那一刹消失在原地。   时而化成一缕青烟,时而化成一滩泡沫,时而像玉瓶那样碎裂。   次数多了之后,叶孤城甚至能在看见她的时候就立刻明白过来,这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梦境。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贪恋这些短暂的梦境。   在禁卫军的催促下,前来观战的江湖侠客已经开始陆续离宫。   一片喧哗之中,叶孤城听到燕风问自己:“你……你真的肯定这不是阿霜?”   燕风试探着继续道:“她现在这样,一看就是没了武功还失了忆……说不定失忆前不是这样呢……”   叶孤城还是摇头,他深吸一口气道:“她要是知道你把别人认成她,会不高兴的。”   燕风:“……”   不是,但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肯定啦!   就在他试图再说点什么的时候,他耳边响起了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那声音道:“对,我现在就特别不高兴。”   声音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燕风一听,本能地回头:“谁?!”   明亮而皎洁的月光下,穿一身黑衣的燕流霜正坐在宫墙上。   她朝燕风挑了挑眉,像是在回应他那句谁。   燕风张了张口,想问她有什么不高兴的,也想问她方才去哪了。   只是他的这两句话全没能说出口。   在看到坐在宫墙上的她那一瞬,他边上的叶孤城便睁大了眼。   下一刻,叶孤城像一阵风似的掠到了那堵墙下。   他仰起头,眼睛里映出了月亮。   而她在那一轮满月的中央。   “阿城。”她张开双手,像振翅欲飞的鹤。   这场景与叶孤城的某个梦境很像,像得他本能地开始担忧,是否再一眨眼,眼前的人就会在月光下消失不见。   在这样的担忧之下,他甚至张口都张得小心翼翼。   胸腔里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快到他张了口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最后是她主动跳了下来,落到了他怀里。   “让你久等了,我回来啦。”   “……”   “都认出来了也不抱抱我吗?”   有温热的呼吸打在他颈间,叶孤城总算相信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他还是说不出话,但他总算有了勇气抬手去碰一碰她。   第九十章 四条眉毛29   这个兵荒马乱决战之夜最终以燕流霜陪着叶孤城去皇帝寝宫谢他为结束。   去的路上, 叶孤城简单地与她讲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燕流霜原以为这样一个睿智又有趣的帝王应该年纪挺大了,结果去了才发现, 对方的年纪比西门吹雪和陆小凤还稍微小一点, 尚是个少年。   皇帝见到燕流霜,很是好奇:“这便是叶城主的未婚妻?”   叶孤城说是, 一边说一边扣紧了她的手。   皇帝:“可这位姑娘的武功……似乎还在叶城主之上, 怎会被困在太平王府两年之久?”   这回是燕流霜自己解释的。   燕流霜道:“陛下误会了,被关在太平王府的那个不是我, 只是与我长得有些相似而已。”   皇帝恍然:“原来如此。”   之后他又试探着问叶孤城是否还要寻太平王父子的麻烦。   不管怎样,这对父子在政事上总归没有犯下什么大错, 就算他是皇帝, 也不能强行发落了他们。   叶孤城想了想, 道:“陛下已经帮了我,接下来的事,可算作江湖事, 若是可以的话,陛下不插手便可。”   这意思就是该算的账他还是会算, 不会因为找回了未婚妻就作罢。   以皇帝的聪明,当然不会听不懂。   皇帝道:“你替朕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这点要求, 朕当然会允。”   有他这句话,叶孤城也放心了。   离开皇帝寝宫的时候,燕流霜有些好奇地问他:“你想去见宫九?”   他点了点头,说起码要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流霜:“……”   燕流霜道:“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以问我呀……”   叶孤城:“你会说吗?”   从很久以前开始, 他就知道不管她有多喜欢自己,心里也还是装了一些不会也不能告诉他的事。   但那也没关系,只要她在这里,只要她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他就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假装什么都不曾察觉。   燕流霜闻言沉默了片刻。   她是真的没想到他在那么早以前就有这种想法了,怎么这么敏锐的……   “现在不一样啦。”她轻声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真的?”叶孤城忽然停下了脚步。   “嗯。”她点头。   这么说的时候,她以为叶孤城就算不问两年前在京城发生了什么事,也该先问一下她现在为何和以前长得完全不一样了。   可结果他看了她片刻后,问的却是一个她根本没想到的问题。   叶孤城问:“你今夜也在太和殿顶?”   “对啊……”她很懵。   “你比燕风先下来。”这句是肯定的语气。   “……”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的下一句就是下来了为何不出现。   燕流霜:“我……”   他根本没打算给她再含混过去的机会,听她语气吞吐,竟是直接掰过她的肩膀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嗯?”   她鼓着脸小声道:“我想看你们到底找到了谁啊,你那么激动地冲下去……”   叶孤城当初就能从她那些语焉不详的拒绝里察觉到那么多,现在自然也一样,所以他几乎是瞬间就笑了:“你怕我把别人认成你?”   燕流霜:“……那也很正常。”   其实她心里清楚,像燕风那样的反应并没有什么问题。   毕竟那个姑娘长得和曾经的燕霜那么像,像到她看到的时候都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一样,叶孤城又捏了捏她掌心。   叶孤城道:“我不会认错你,永远都不会,你变成什么模样都不会。”   燕流霜又有点想哭了:“……嗯。”   出宫后,一群人去了西门吹雪在金陵城西的那座宅院。   路上燕风好几次想凑过来,但都被叶孤城的眼神赶走了。   如此,燕风只能抓着西门吹雪表达自己的不解:“你早就知道她是阿霜?”   西门吹雪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而后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燕风差点跳起来:“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西门吹雪:“你自己认不出,怪我?”   燕风:“……”   燕风道:“可是这也不能怪我吧!我哪知道她现在长这样……”   西门吹雪懒得理他了。   而他在那继续喃喃自语:“难怪看她哭我这么难受……啊完了!不会是我把她惹哭的吧!”   他越想越觉得肯定是这样,当时他上来就问她是谁。   然后没多久她就哭了!   这么纠结忐忑了一路后,燕风再看向燕流霜的时候变得相当惴惴不安。   他甚至想过去让她打自己两下出气。   燕流霜看他耷拉着脑袋一脸丧气,只觉原本的委屈都因此散了个干净。   她伸手抱住这个兄长,道:“哥不要怪自己啦,是我不好,让你们找了这么久。”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燕风才想起来,他还没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燕风道:“你当初怎么就忽然失踪了呢,一点音讯都没有……还有你的脸,怎么……”   他本来想说怎么成了这样,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么说好像不太好,听着像在嫌弃她如今的模样。   但燕流霜当然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没有生气,只问他:“我变成这样,你就不当我是妹妹了?”   燕风立刻摇头:“当然不会啊!”   她高兴了,沉吟片刻道:“至于失踪的事……”   这句话没能说完,她就被叶孤城扯回了怀里。   叶孤城声音淡淡:“很晚了,这些明日再说。”   燕风:“???”   燕风道:“我是她哥哥哎,长兄如父!我跟她多说两句你还要管!”   叶孤城一脸冷漠地提醒他:“是啊,没认出她的哥哥。”   燕风无言以对,只能任叶孤城把自家妹妹拉走。   他发现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对峙战中,他从来就赢不了叶孤城。   没办法呀,谁让他的妹妹就是喜欢这家伙呢。   燕流霜被叶孤城拉着拐进了宅院深处。   看他一直往里走,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她不由得开口问他:“你这是要去哪呀?”   叶孤城不回答,一路走到最尽头那间房前面才顿住脚步。   “我前两晚睡那边的。”她指了指回廊背后清扫过积雪的那处,“行李还在那呢。”   “今晚不行。”他一本正经道。   “?”什么意思?   “人太多了。”他说。   燕流霜还是没懂他在说什么,她甚至还数了数这座宅子里现在一共有多少人。   加上他俩也不过五个吧……?   不过等两人进了房间,他把她按在门后亲上来的时候她就懂了。   ……嗯,人太多了。   尤其还有两个小少年在,是得离远点。   燕流霜完全没有拒绝他的打算,也做好了准备。   可是吻至最后,他竟什么都没做。   “阿城……?”她轻声唤他。   “让我抱会儿。”他把头埋在她颈间,“让我抱会儿……”   他这个模样与方才促狭燕风时截然相反,叫燕流霜说不话来。   她只能抬起手环住他的肩膀,用这个动作告诉他,她在这里,就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后,她感觉他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一些。   一直悬在那的心落下来,她收紧手臂,想说去躺会儿吧,一偏头却瞧见外面的天已亮了。   “我再也不会走啦。”她抚着他微凉的长发道,“不骗你。”   他没有说话,只同样收紧了放在她腰际的手,那力道活像是要把她箍断。   与此同时,她感觉脖颈处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   这对他来说是何等的失态啊,燕流霜只觉得铺天盖地都是那微咸的味道,惹得她鼻子一酸,眼泪也下来了。   她觉得他们这样真的挺好笑,好不容易重逢,又好不容易隔开了其他人单独相处,结果就是这样互相抱着哭一顿。   可就算心里再怎么觉得好笑,燕流霜也没能止住眼泪。   她的委屈和思念有整整二十年那么长,可是这二十年来她为了能继续往前走都在忍耐,而在这个重逢之后的清晨,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   她是那么那么地喜欢他。   那么那么地想他。   叶孤城好不容易把情绪缓过来,便发现自己似乎一不小心把她惹到了哭不停的境地。   他有点慌,想退开一些替她擦眼泪,结果却被她抱得更紧。   “呜呜阿城……”她咬着他的衣服喊他名字,眼睛红得像只兔子,人还一个劲往他怀里钻。   叶孤城只能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去拍她的背。   他其实也不太会安慰人,而在这种时候,能说的话似乎也只剩下了她先前那一句而已。   此时的他尚且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光是看到她这个模样,就已经无措到词穷。   他只能一遍遍向她重复:“我在这里。”   “我不是……不是故意丢下你……”她终于想起来要跟他解释。   “我知道。”他低头去吻她鬓发,再一点一点移到她面上,接住那些眼泪。   “我知道不是。”他说。   “真的吗?”   “真的。”他一字一顿,说得掷地有声。   燕流霜垂下眼,似是终于要止住哭了。   又过了一小会儿后,她咬着唇问他:“那……你还娶我吗?”   第九十一章 后日谈01   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对叶孤城和盘托出的时候, 燕流霜的心里其实颇有几分忐忑。   她知道他很聪明,就算她什么都不说, 怕是也隐隐有所察觉了。   但若是彻底说开, 这事又显得过于不可思议了一些。   叶孤城对此接受良好,只在她说到她第一个世界的任务失败所以接受了舍弃武功从头开始这个惩罚时挑了挑眉。   叶孤城问:“所以你那时才想叫我去学刀?”   她讪讪:“对……”   当时的她还想过, 假如他愿意学刀, 那她在这个世界最多呆个十年就可以完成任务离开了,哪曾想后来会发生这么多让她改变主意的事。   “那后来呢?”   “后来啊, 后来我想,反正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 反正离重新投胎也遥遥无期, 我大可以在这里多呆几十年啊。”她叹了一声。   假如没有宫九父子那一出, 她大概在这过完了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们两个在一起,他到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说实话,就算是现在回想起鬼差当时告诉她的真相, 她也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叶孤城前面还算听得冷静,等听她讲到太平王父子在她准备回南海时做了什么的时候, 表情就绷不住了。   “你收留他,教他武功,他就这样报答你?”叶孤城的声音都不稳了。   “……大概就是对他太好了吧。”燕流霜揉着眉心道, “我猜他是把我当成他娘了,所以不想我回南海去。”   说到这里,她又有点低落。   沉默了片刻后,她主动把头埋到他胸前。   再开口时她声音有点闷。她说:“我那时想, 既然如此,那就让这个世界的任务失败了吧,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失败,债多不压身嘛。可是鬼差跟我说,假如我坚持这么做,你可能会活不久。”   叶孤城:“什么意思?”   她把鬼差的原话复述了一遍,末了脑海里浮现起他当年为她养的那只猫。   其实最后那几年,这只猫已经没最开始那样怕她了,大概是清楚她不会伤自己,有时甚至还愿意在她怀里窝上一刻钟任她揉来揉去。   “它现在怎样了?”燕流霜直起身体问,“是不是又胖了?”   “……没有。”叶孤城的语气有些无奈,“它去年拐了一只母猫回来,过年的时候生了一窝小猫。”   燕流霜听得哭笑不得:“这么厉害的?”   他咳了一声:“很厉害吗?”   燕流霜:“……”你什么意思啊,想说你也可以吗?   不过说到生孩子——   她咬了咬唇,有些纠结。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算人算鬼,当然也无法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生孩子。   叶孤城见她表情变幻,不知她又在烦恼什么,不由得问了句怎么了。   燕流霜小心地抬眼望向他,道:“那个,我可能生不了孩子……”   他笑了:“那就不生。”   对叶孤城来说,能够在两年之后与她重逢,将她再度拥入怀中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只是燕流霜似乎还是有些沮丧。   她鼓着脸说:“可是我想给你生孩子啊。”   叶孤城:“……”   她继续道:“我这么喜欢你……”   叶孤城:“……”   他觉得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干脆低头封住她的唇。   ……   燕流霜可以放心地对叶孤城交底,但是面对燕风,她实在是有些无从解释。   她问叶孤城:“你觉得我哥那边我怎么说比较好,我怀疑我跟他说实话他反而不会信。”   叶孤城深以为然,想了想后提议道:“说你之前受了重伤吧。”   燕流霜:“……”   什么样的重伤能把人一个人的脸彻底变掉啊!   叶孤城道:“宫九养在太平王府那个女孩,原本也不长这样。”   他说到那个姑娘,燕流霜才想起来,上元那晚他们离开皇宫的时候并没有把人带走。   “那姑娘之后应该不会再被送回去了吧?”她问,“我瞧她那晚对你的名字有反应,估计是宫九在她面前提过。”   “陛下说请了御医为她医治,也许能替她恢复记忆。”叶孤城说。   “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气,“说到底她也是替我受的罪。”   那天夜里她见到那姑娘的脸时,才惊觉自己还是低估了宫九的神经病程度。   她不想和这个徒弟再有什么牵扯,却又觉得就这样放过他太便宜了他。   所以这两天她一直在想,到底要怎么教训他?   “当初的事我自己也有责任。”她说,“可是那个被他折腾成这样的姑娘到底是无辜的,亏我还以为他会有点悔意呢。”   在这件事上叶孤城没法给她出主意,因为如果要他随他高兴来,他肯定会选择直接杀了宫九。   但现在他知道了燕流霜收徒弟教刀法的原因,又觉得那样既浪费了她的心血,又太轻巧了一些。   最后是燕风提了个办法。   燕风道:“他不是给那个姑娘灌了失忆的药吗,让他也尝尝这滋味呗,反正他怎么说也是个世子,就算忘了自己是谁,也饿不死吧。”   燕流霜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但她还是不想去见这个令她槽心的徒弟,于是这件事最后还是交给了叶孤城去做。   叶孤城对这个处理没有意见,或者说他巴不得赶快解决了京城这边的破事带着她回南海去。   他去太平王府的时候,燕流霜便按他之前提的建议跟燕风编了个市井话本中常见的逃出王府后摔下悬崖受了重伤,最后在世外高人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恢复武功重新回来的故事。   燕风果然对这个说法接受得很快,甚至自行脑补了她因此毁容,所以现在和以前长得不一样。   燕风道:“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唉。”   燕流霜:“……还好,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她说得越是轻松,燕风就越想哭。   结果兄妹两个说到最后,他干脆不再顾及形象地哭了一场。   “都怪我……都怪我当初心软把他捡回家!”燕风一边抹泪一边说,“要是我没带他回南海就好了!”   “……也不能这么说。”燕流霜诚恳道。   当初如果不是燕风把宫九带回了南海,她可能就真的一及笄便直接北上中原另外找徒弟去了。   如果那样的话,不论她最后失败还是成功,她大概都不会有那么深厚的“一定要回来”的执念。   所以事到如今,追究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   对燕流霜来说,能够在时过境迁之后重新回到此处,与亲人重逢与爱人相守,那也就不虚此行了。   想到这里,她伸手拍了拍还在嘤嘤嘤流泪的兄长肩膀。   她说:“你别怪自己啦。”   燕风又呜了几声,随后直接伏到她肩上,哭得更响了。   燕流霜:“……”   燕流霜只能提醒他:“阿雪可没出门,哥你再哭下去,我看他也得出来瞧你了。”   燕风一听,这哪行啊,忙揉了两把脸。   可惜他之前哭得有点狠,这会儿想停也不是立刻能停的,甚至还因为动作太急打了好几个嗝。   燕流霜被他这手忙脚乱的模样逗得直笑,笑得惊动了院中的鸟雀。   那些鸟扑棱着飞出院墙,成群结队地往更南的天空飞去,叫她感慨万千。   看了一小会儿后,她轻声对燕风道:“等阿城回来,我们就回家去吧?”   燕风才刚止住哭呢,听到她说回家二字,鼻子又酸了。   他说好,回家,哥哥带你回家。   不过等他们真正离开京城的时候,却不是三个人上路。   陆小凤说他好奇南海和飞仙岛很久了,想去看看。   他是西门吹雪的朋友,燕流霜当然欢迎他们一起过来做客了,于是她非常高兴地应允下来。   西门吹雪一开始是懒得动弹的,哪怕好友要求也一样。   最后是叶孤城跟他说:“我与阿霜回南海后便会成亲,你不来喝杯喜酒?”   西门吹雪这才同意一道前往。   从江南回南海的路途并不算短,加上这回他们并不赶时间,所以抵达南海时已近暮春。   这个时节的南海最是多雨,但许是天公也在替他们的重逢喜悦,从嚣城换了水路去飞仙岛的这一路上,竟全是艳阳高照的晴天。   燕流霜先跟着兄长回去看了父亲。   她原以为要对其解释一番自己容貌的变化,结果父亲半句都没有问。   他只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燕风怕她把父亲生病的事全怪在自己头上,之后还特地寻了个机会安慰她:“爹的身体本来也不太好,加上他这几年都没能铸出自己满意的剑才会病倒,你别太难受。”   燕流霜知道兄长这话应当不假,但她也知道自己当时忽然失踪对父亲造成的打击。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全权接手了照顾父亲的任务。   燕父倒是很嫌弃她:“你啊,都快嫁人了还这么笨手笨脚,怕是只有孤城不会嫌弃你。”   她不以为耻:“他嫌弃也不行,我赖定他了,他赶不走我。”   燕父哭笑不得,最后又拉过她的手叹息道:“你啊……不要仗着他喜欢你就为所欲为,知道吗?”   他从前并不是一个多话的家长,生了一场病之后,倒是变得唠叨了起来。   但燕流霜一点都不嫌他烦,非常乖顺地点头应下了,道:“我知道啦爹,我和他可好了,您根本不用担心,倒是哥哥,他再这么下去我怀疑他娶不到老婆了。”   这话把燕父哄笑了:“那你回头也替我催他一催,我跟他说,他肯定是听不进去的。”   燕流霜只能答应下来,但说实话,她觉得在这个问题上,燕风谁的话都不会听的。   雨季过去后,她和叶孤城延后两年的婚期也到了。   他打定主意要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直接给全南海都发了请帖。   此举一出,叫在她失踪的这两年里对叶孤城有了这样那样心思的南海其他剑派的姑娘心碎了一片。   成亲那日他乘着船来接她,船队一路往飞仙岛回去,在这两座岛之间洒下无数花瓣。   那场面叫整个南海都津津乐道了很多年。   燕流霜差点笑歪,她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铺张了……”   他握住她藏在喜服下的手,说因为想告诉全世界她是他的。   燕流霜终于笑够,她想了想,直接在船上就掀开了盖头搂住他吻了过去。   有跟着白云城船队一道过来看热闹的人在不远处发出惊呼。   而她想,管他们呢,她也要告诉全世界,他是她一个人的。   第九十二章 后日谈02   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之后, 鬼差一次都没再出现过。   这让燕流霜很烦躁,她本来还想问一下她现在到底能不能生孩子的!   当然她也可以想象如果哪天鬼差忽然出现, 却被她问了这么一个问题的话, 大概会是什么反应。   相比之下,叶孤城对这件事反而一点都不着急。   他觉得没孩子也很好, 他还能多享受几年她身边独一无二的位置。   然而天不从人愿, 他越是这么想,老天就越是不让他好过。   回了南海成亲后, 她先是被城主府里那一堆小猫给吸引了注意力。   如今她洗净一身戾气,不再招动物害怕恐惧, 可谓彻底扫清了撸猫路上的阻碍, 加上有这么多半大不小的小猫供她揉, 简直恨不得每天都蹲在猫窝边上。   叶孤城:“……”   叶孤城道:“你这么喜欢,不如给它们取点名字。”   一窝六只小猫,有一只和爹一样通体雪白, 其他五只身上都带一些黑色花纹,但各不相同。   关键是, 这一窝小猫,只有那只通体雪白的是母的。   燕流霜觉得很好取名了,这不, 正好对应她六个徒弟吗。   不过她没跟叶孤城说她是这么偷懒的。   当初她虽然把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和忽然离开的理由告诉了他,但在说到离开之后的经历时,她特地没说得特别清楚。   叶孤城只当她是去了别的世界两年,教了个徒弟而已, 他并不知道这段分别在她这其实有二十年之久。   燕流霜想,如果他知道,一定会非常难过。   而她不想他难过。   何况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如今他们高高兴兴地在一起不就够了?   总而言之,城主府里这六只猫的名字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燕流霜毫不犹豫地给最皮的那只取名“阿通”,至于最乖的那只,当然就叫阿飞了!   叶孤城对她的兴趣不置可否,只在她给唯一那只母猫取名叫莫愁的时候皱了皱眉:“听上去不像猫的名字。”   燕流霜一本正经地表示:“是的,我本来就打算把她当女儿养。”   叶孤城:“……”为什么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他们成亲小半年之后,病了两年之久的燕父终于将身体养好了一些。   燕流霜很高兴,问他之后还铸不铸剑。   他想了想,说应该不会再铸了。   “我已经铸出我最满意的两把剑,在铸剑一道上没什么遗憾,正好现在人老了也折腾不动,倒不如四处走走。”燕父道。   “那也好!”燕流霜道,“爹想去哪?”   燕父朝她摆了摆手,说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   燕风对此不太放心,打算跟着一道去,不过被他拒绝了。   燕父训他道:“你整天跟我这个老头子待在一起干什么?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好好在家练剑吧。”   燕风:“……???”   其实他不放心也很正常,毕竟在此之前燕父真的病了很久,身体大不如前,这么一个人出海四处闲逛,的确有些危险。   所以他只能去飞仙岛找燕流霜商量:“不然你帮我说说呗,让我跟着爹一道去啊。”   燕流霜想了想,同意了下来。   事实证明有她开口效果真的立刻不一样。   燕父根本架不住才回来没多久的女儿撒娇,只能同意带上儿子一道出去。   对于这个结果,最满意的其实不是燕风而是叶孤城。   没办法,时不时来蹭饭,还时不时来阻碍他们夫妻二人世界的大舅子,真的是有点烦的!   此时的燕流霜尚不知道自己的父兄这一趟出门会给她带回来一个怎样的“惊喜”,她只希望父亲能好好散一下心,开心一些。   千万不要像她的公公那样,因为忧思过度直接把身体拖垮了。   燕家父子是在临过年时回来的。   每年的这个时候,白云城都格外热闹。   燕流霜如今闲来无事,在这种热闹的时节自然懒得在城主府里待着。   渡口处把消息传回城主府的时候,她还抱着猫在外面集市闲逛呢。   全飞仙岛都知道她便是白云城的女主人,出手大方,人还好说话,一看到她出门,便全卯足了劲给她说自己这趟出海的新收获有多么多么好。   燕流霜逛了大半条街,挑了一些新奇的西洋小玩意买下。   对于那些漂亮的珠宝,她倒是始终没什么兴趣,买回去也只能用来逗猫。   时近黄昏,城中的酒肆饭馆也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猫在她怀里扭个不停,似是在跟她哭饿。   她只能认命地往回走,却不想回去路上正撞到出来寻自己的侍从。   侍从见了她分外激动:“夫人!燕岛主和风公子回来了!”   燕流霜一听,立刻加快脚步。   她轻功太好,叫出来寻她的这队侍从根本跟不上,只能一边追一边望着她风一般的背影咋舌。   燕流霜就这么一路飞奔了回去。   进门的时候她还在想,不知道兄长这次出门有没有遇到中意的姑娘。   虽说燕风的年纪不算大,但现在身为妹妹的她都嫁人了,他却一点这方面的意识都没有,不怪燕父着急啊!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燕家父子这回真带回了一个姑娘。   只不过是个小姑娘,看着才十岁不到。   燕流霜很懵逼:“这是?”   燕风挠了挠头道:“一个月前,我们在东海遇上了一场雾,爹说听到有人在雾中呼救,我们试着找了一找,就看到她了,本来想送她回家,结果根本打听不到她家住的岛在哪。”   到这燕流霜还完全没多想,她只觉得这小姑娘长得非常漂亮,莫名很合她眼缘,然后她顺口问道:“她家住哪来着?”   燕风道:“她说叫桃花岛,可是我和爹打听了一圈,都没在东海找到什么桃花岛啊。”   “……桃、桃花岛?”   燕流霜忽然有了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她忍不住低头将这长相甜美的小姑娘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然后她听到了自己的抽气声。   这他妈,鼻子眼睛和她认识的某位岛主真的很像啊!   燕风觉得她反应有点奇怪,便问道:“难道你知道桃花岛?”   燕流霜:“……我是知道一个桃花岛。”   小姑娘的眼神瞬间就亮了:“那姐姐你能送我回家吗?”   燕流霜:“这个先等等再说,你……你叫什么?”   小姑娘朝她扯开唇角甜甜一笑,道:“我叫黄蓉!”   燕流霜:“……”   卧槽,还真是黄药师的女儿啊!   好歹是故人之后,在找到办法送黄蓉回原本的世界之前,燕流霜当然收留了她在白云城住下。   这一住下,她发现他们之间似乎还有另一层关系……   起因是黄蓉看到她用刀,随口说了一句自己也用刀。   燕流霜:“???”   等等,用刀?   燕流霜问:“你师父叫什么?我说不定认识。”   黄蓉道:“我师父叫周伯通!他可好玩啦!”   燕流霜:“……”   黄蓉注意到她表情变化,不由得问:“姐姐你怎么啦?”   燕流霜很崩溃:“……蓉儿,你以后不能再喊我姐姐了。”   黄蓉:“啊?”   燕流霜掩面道:“我是你师祖。”   黄蓉惊得睁大了眼,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   片刻后,这聪明的小姑娘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她皱着眉道:“可是师父跟我说……师祖已经走了十多年了呀?”   燕流霜现在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模样,要怎么在十多年前就教出周伯通这么厉害的刀客啊?   她才十岁,就敏锐至此,叫燕流霜差些噎住。   燕流霜:“……你真不愧是黄药师的女儿。”   黄蓉朝她做了个鬼脸,道:“师父也总这么说,嘿嘿!”   正当燕流霜想掐一把小姑娘嫩出水的脸蛋时,她听到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十多年是怎么回事?”   是叶孤城。   燕流霜:“……”完了!她居然忘了他也在场!   她不说话,叶孤城却继续说了下去。   这回他是直接问黄蓉的。   叶孤城道:“你师祖叫什么?”   黄蓉眨着眼答:“师祖叫燕流霜。”   叶孤城偏头去看一脸崩溃的自家夫人,没再说话了。   当天夜里,燕流霜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哄好他,怎么亲亲抱抱都没用。   最后她只能松口道:“……好啦,我全部告诉你。”   真要把那三个世界的经历讲一遍其实也不长。   至少她讲得挺轻松,毕竟不管怎样,那都是三个成功完成任务的世界。   “蓉儿的师父……就是我其中一个徒弟,向来不太省心,如果不是地府那边因为出错准我提前离开,可能还要多几年才能出师。”她说。   这云淡风轻的语气叫叶孤城听得满心酸涩,他甚至红了眼。   他只等了两年,就几乎被思念折磨垮,她却是为了能和他重新在一起等了二十年啊。   而在此之前,他们相识的时光都没有二十年。   “都过去啦!”她再度试图安慰他,“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你不要不开心啦,好不好?”   他再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   燕流霜把手搭在他后颈,用类似顺毛的动作抚了两下。   “我爱你呀……”她说,“所以这是值得的。”   “傻瓜。”他说不出其他的话,只能更用力地抱紧她,抱紧他的无上珍宝。   第九十三章 后日谈03   黄蓉就这么在白云城呆了一个多月。   期间她不止一次问过燕流霜, 说师祖你这么厉害,能不能把蓉儿送回去呀, 蓉儿想爹和娘了。   燕流霜:“……”   她倒是想啊, 可是她也没办法。   按照黄蓉的说法,她背着爹娘偷偷坐船想去中原找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时, 恰好遇上了一场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   而当雾气散尽, 她便再找不着桃花岛了。   所以燕流霜猜想,两个世界的短暂交错应该和比较极端的天气也有关系。   她琢磨着找个人算一算何时会再出现这种天气, 指不定会是个世界再度交错的契机。   虽然她很喜欢这个乖巧可爱又聪明伶俐的徒孙,但人家毕竟是有爹有娘的小公主, 能送回去还是送回去最好。   就在她为此抓耳挠腮忙活不已的时候, 被她抛到脑后的鬼差终于又出现了。   鬼差就是为黄蓉来的, 他很崩溃:“当时有个同僚在东海除业,阴阳混淆不说,还一不小心把两个世界的屏障给弄破了, 所以这丫头就跑这儿来了。”   燕流霜心想你们地府真的没一件事能干得正常吧。   不过这会儿她还有其他事要问他,所以没嘲讽得很直接。   她先问鬼差:“那现在要怎么把她送回去?像我以前那样吗?”   鬼差:“当然不能!她是活人, 寿命长着呢,没法拉去地府的!”   燕流霜噢了一声,又道:“那你说怎么办吧。”   鬼差说办法很简单, 再过一个月,于子时将近之时把小姑娘送到她来时那个方位,地府那边就能重新打开屏障把人送回去。   就是这大半夜的,还牵扯到鬼神, 护送黄蓉的人必须有足够胆量,不会被吓着才行。   燕流霜:“……”   燕流霜道:“好了我懂了,我亲自去吧。”   两人说完这事,鬼差就如释重负地表示他去继续忙了。   燕流霜忙叫住他:“哎你等等!我有事问你。”   鬼差:“???”   他实在想不到她现在还会有什么想问自己的事,难道是其他几个徒弟的近况?但她以前好像从没问过吧……   这样想着,鬼差便听她继续道:“你方才说黄蓉是活人,你不可能直接把人拉到地府去,那我现在算人算鬼啊?”   鬼差说当然是人啊,否则为什么除了第一次来这个世界之外,我都让你自杀了回来!   燕流霜:“……好吧,你说得有道理,那我是可以生孩子的咯?”   鬼差:“恕我直言,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大夫,而不是我。”   她说大夫那边问过了呀,都说她身体很正常!   鬼差沉默了一会儿,道:“哦,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燕流霜:“?”   鬼差一本正经:“叶孤城不行吧。”   她气得想拔刀,龇着牙大喊你给我滚!   鬼差仗着这会儿她再怎么发脾气也打不到自己,还来劲了。   他开始算她回来多久,一边算一边道:“少说也有大半年了吧?我觉得你不如让他也看一下大夫。”   这场对话最终以燕流霜威胁将来重新回去投胎时一定暴打他告终。   鬼差本来还想再同她闲扯两句,但忽然有同僚找他,便匆匆切断了两人的联系,只留了一句不要忘记一个月后的事。   虽然燕流霜被他气得不轻,但一个月后这件事毕竟事关黄蓉能不能回去和亲人团聚,她还是没有掉以轻心。   第二日一早,她就收拾了东西,又吩咐下面的人把船准备好,她要出门一趟,送人去东海。   叶孤城练剑回来,听她正跟黄蓉说,师祖替你找到办法了,不由得好奇道:“什么办法?”   她没法跟黄蓉解释细节,但跟他嘛,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她把鬼差昨夜说的话告诉了他,末了恨恨道:“地府办事真的非常不靠谱!”   叶孤城不是很在乎地府办事靠不靠谱,但此时离除夕只剩十日不到,她要去东海,两人显然不能一起过年。   所以他听完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表示,他要与她一道去。   燕流霜没反对,只问他,作为一城之主在这个关头上离开会不会不方便啊?   她记得白云城在过年之际有不少需要他亲自完成的旧例来着。   叶孤城摇摇头:“你更重要。”   她有点高兴也有点得意,偏偏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只好趁边上的小姑娘注意不到的当口踮脚咬了他下巴一口。   最后他们在一日后出发。   燕风对此很费解:“不能过了年再送吗?”   要知道他们父子特地从东海赶回来就是为了和她一起过年呀!   燕流霜有些愧疚,但考虑到从飞仙岛去东海的距离和一个月的时间,只能忍痛表示不能。   燕风狐疑地看着她,道:“为什么不能?”   她编不出什么理由,最后竟是叶孤城主动担掉了这个责任。   叶孤城说他还没过够二人世界。   燕风:“???”你要不要脸啊!   燕流霜只能跟父兄保证,下一个除夕她一定会陪他们一道的。   燕风还想再说什么,就被她紧接着那句给堵了。   她说:“只不知道到时哥哥会不会给我找个嫂子……”   燕风:“……”好了你不要说了,你走吧。   叶孤城只带了几个心腹随从跟他们一道出门,但是他最后却用上了岛上最大的那条船。   燕流霜觉得很奇怪:“我们加起来十个人不到,用这么大的船干什么?”   他说这艘船隔音好。   燕流霜:“……”阿城坏掉了!   不过说到这方面,这回她向鬼差确认了一下后,总算可以放心了。   于是出发去东海的第一晚,云消雨散之后,她便把这事告诉了他。   当然,说的时候她略过了鬼差那无聊的猜测。   叶孤城见她兴致正好,就忍不住问了一句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她窝在他怀里想了会儿,觉得都无法舍弃啊!   不过此时此刻,大概也只能想想。   在海上航行的这段日子里,燕流霜被黄蓉缠着讲那场闻名天下的华山论剑。   黄蓉道:“我好奇好久啦!师祖你真的五刀就赢了我爹他们吗?”   燕流霜点头:“是啊。”   黄蓉一脸兴奋:“那岂不是说他们一人只够得上你一刀!”   这回她摇了头,她说:“应该是王真人能抵我一刀半,其他人加起来三刀半吧。”   黄蓉咋舌:“原来王真人这么厉害呀……”   燕流霜笑着去拍她脑袋:“你好好练伯通教给你的刀法,你不会比他差的。”   黄蓉很乖巧地应下了,又问:“那王真人是不是真的长得很好看?”   燕流霜哭笑不得:“这谁告诉你的,你师父?”   黄蓉说是。   而她努力回忆了一下那位曾误会她心悦于他的道长,最后还是诚恳地点了头:“是挺好看的。”   但说实话,比起王重阳的脸,燕流霜对其最深的印象还是他的剑。   那会儿她在终南山上住着,每次为这人疗伤之前,都会看上片刻他的剑。   尽管她后来提了一个让他改掉剑招名的要求,但怎么说呢,就算改了,他的剑依然有些像叶孤城。   她想假如这两个人生在同一个世界,应当也能互相引为知己。   这么想的时候,她完全没料到,之后他们真的有了对饮畅谈的那一天。   事情还要从鬼差和她约定好的时间说起。   那夜子时将近之时,燕流霜叫人把大船上的小舟放下,她不放心黄蓉一个人坐着往前,便想着再送她一程,等鬼差说可以的时候再回来。   紧接着海上就起了雾,黄蓉说和她迷路那日很像。   燕流霜拍了拍她的脑袋,刚想说几句临别之语,就听到脑中忽然响起鬼差万般崩溃的声音。   鬼差道:“你为什么要跟下来!”   燕流霜:“???”你并没有说我不能!   下一刻,这鬼魅阴森的雾气中传来了很多声焦急的“蓉儿”!   “等等!我也过去了?!”她在心里喊了一声。   “……不是。”鬼差的语气很绝望。   他话音落下,雾中的呼唤声也重新响起,还一声清晰过一声,叫人再无法把它当成错觉。   身旁的黄蓉甚至已经跳起来了:“我听到爹和师父的声音了!师祖你真的好厉害啊!”   鬼差则是开始给她解释:“你来来往往去了这么多世界,对屏障的影响是很大的,方才我为她打破屏障,你也刚好在……这就很要命了。”   燕流霜:“……”   燕流霜默念你他妈说话不要说一半。   再开口时鬼差已是破罐破摔语气,他说:“也就是说,现在光凭我的本事,修不了这个破开的屏障了,而且它还在扩大。”   扩大的意思就是,黄蓉原本那个世界会直接融进来。   燕流霜:“???”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他妈为什么不早说?!   最让她崩溃的还在后头。   鬼差说,因为此次融合说到底是由她引起的,所以融到后面,极有可能会带动她去过的其他世界与这个世界的屏障一道开始融合。   也就是说,不仅王重阳和叶孤城这两个“天外飞仙”有机会见上一面了……   “但你也别急,这么大的事,我们肯定会尽快解决的,不会长久融合!”鬼差跟她保证。   “恕我很难相信你们地府的所谓尽快!”她疯了。   “最多三个月!”鬼差道,“三个月后一定恢复正常!”   燕流霜抽了抽嘴角,说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   鬼差:“???”   燕流霜深吸一口气道:“地府什么时候炸?”   第九十四章 修罗场01   世界融合, 还是五个世界一起融合。   燕流霜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崩溃了,而当黄药师和周伯通穿过大雾, 行到她前方的时候, 她就更崩溃了。   她在心里问鬼差:“就不能快点吗?!”   鬼差说他们会尽量的,言辞中尽是对燕流霜这个罪魁祸首不知体谅他们辛苦的指责。   燕流霜:“……”   你要是提前说一声能有这破事?!   鬼差说你不要骂我了, 事到如今还是让他先回去跟上司商量一下这件事怎么解决比较好。   他都这么说了, 燕流霜当然也只能应下。   两人无声地交流完最后这两句,黄药师和周伯通的船也越行越近。   与此同时海面上的迷雾渐渐开始消散, 几乎是片刻之间就恢复了先前的月白风清。   那两人看到站在黄蓉边上的她,俱是惊讶无比。   周伯通甚至惊叫了一声:“师父?!”   不等黄药师有什么反应, 他便抓住黄药师的衣袖死命摇了两下, 道:“黄老邪我没看错吧?!是我师父吧?!”   黄药师:“……嗯, 是她。”   此时两艘船之间已经只剩下几丈距离,但周伯通已经等不及。   只听他扔下一句“我去看看”便凌空掠起,朝燕流霜和黄蓉那艘小舟踏了过去。   时隔多年, 再见到这个徒弟,燕流霜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尤其是对方还是跟黄药师一道出现的。   所以当周伯通冲上来喊她师父的时候, 她本能地抽了抽嘴角,应倒是应了。   周伯通嘿了两声,摸着后脑勺道:“师父你回来啦!”   燕流霜:“……不是。”   周伯通:“???”   燕流霜有点纠结, 到底要怎么跟他解释这一言难尽的状况。   跟应付燕风那样胡说的话,也许可以糊弄周伯通但绝对糊弄不过黄药师吧!   这样想着,黄药师的身影也已近在眼前,黄蓉很兴奋地跳起来朝他喊了声爹。   这一声不仅传到了黄药师耳朵里, 同样也叫身后那艘大船上正等着燕流霜回去的叶孤城听了个清楚。   叶孤城有点疑惑,站起来定睛往下一看,不由得皱起了眉。   于是两个呼吸过后,这条只能容纳几个人的小舟便挤得一点空当都没了。   燕流霜:“……”   事到如今,只能把地府的锅背到自己身上了吧。反正她本来就有接近破碎虚空的实力。   她将黄药师和周伯通叫到白云城那艘大船上,说上去了再解释。   燕流霜是这么解释的:“两个月前,我父兄外出游历,在东海救下了在雾中迷路的蓉儿,但他们不知桃花岛究竟在何处,只好将她带回南海去,我猜你们肯定找她找了很久,便想着把她送回去。”   周伯通:“原来师父这些年在南海!”   燕流霜:“……”   燕流霜道:“此南海非彼南海。”   他不太懂,但黄药师闻言却若有所思了片刻,仿佛明白了什么。   之后燕流霜继续解释,她没扯出地府,只说是自己送黄蓉的时候不小心破开了世界屏障,所以短时间内,这几个世界大概都无法恢复正常。   “几个?”黄药师很会抓重点。   “……对。”她崩溃地点头。   点完头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来,阿飞的生父沈浪他们隐居的海岛和燕家是同一座,那么现在世界融合,是不是意味着沈浪他们会凭空出现在燕家……   想到这里,燕流霜就恨不得以头抢地。   她抓着叶孤城的手臂道:“回去回去,咱们得赶紧回去!”   这动作落在周伯通眼里,差些叫他看呆了眼。   周伯通有些试探地问:“师父啊,这位是……师丈吗?”   这个问题被兴奋的黄蓉抢答了,黄蓉道:“是!”   黄蓉说师祖和叶城主感情可好啦,全南海都羡慕。   周伯通闻言,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叶孤城一番,那目光过于不克制了一些,叫叶孤城忍不住皱了皱眉。   周伯通想的是,这位师丈好像太年轻了一些。   还有师父,她都走了十多年了,竟还是二十多岁模样?!   面对他的这番疑惑,燕流霜只能继续用自己武功境界太高来解释。   她发现这个理由其实相当好用,不仅周伯通很顺畅地接受了,就连黄药师听后,都一本正经地表示,他从前的确有在书中见过类似的情况。   燕流霜:“……”居然真的有?   不论如何,短时间内,这个世界是恢复不了正常了。   但周伯通却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多好玩啊!”他说。   “……”燕流霜对这个至今脑子里只有玩的徒弟无话可说。   回飞仙岛的路上,鬼差又出现了一次。   鬼差说,经过地府的努力,这次的世界融合总算被稍微控制住了一些。   “什么意思?他们能回去了?”   “不是。”   “……”   “屏障是因为你才破掉的,所以那些不受你影响的人其实很好处理。”鬼差跟她解释,“否则五个世界的人全部出现在这个世界,不说别的,地方都不够住啊。”   燕流霜冷漠:“那哪些人算受我影响的人啊?”   鬼差:“你的徒弟,朋友,仇人,这些……”   燕流霜:“我哪来的仇人啊?!”   她是真的想不到自己有什么仇人,难道是在最后一个世界里被她废去武功的上官金虹?   听到她这个猜测的鬼差叹了一口气,说你果然不记得了。   “当初在华山之巅输给你之后,有一个人曾经说过,二十年后他会再入中原来寻你。”鬼差说,“他对武学之道的热忱,我相信你也清楚,虽然现在二十年还没到,但他的蛤蟆功已经大成,此刻就在入关路上了。”   “……”燕流霜实在是没想到欧阳锋竟能如此执着。   鬼差说到最后就是一个意思,短时间内,这些受她影响的人怕是回不去,所以请她千万耐心一些,等地府找到办法之后,这些人自会被送回原本的世界。   燕流霜还能说什么,只能说好了。   鬼差听她语气态度尚可,稍松了一口气,又道:“对了,你的小徒弟这会儿已经在白云城了。”   正如她之前猜想的那样,沈浪一家一觉睡醒就到了燕家。   而阿飞那会儿正好还没有离开南海,当然也跟着一起到了这个世界。   如果说黄蓉是才开始学刀不久,还看不出太多属于“燕流霜”的痕迹,那么阿飞这个跟着她学了八年之久的徒弟,则是一出手就能被认出,他的刀一定是她教的。   燕流霜完全可以想象此刻的燕家大概是怎样一番地震……   她真是要疯:“还有什么,你一块说了吧,趁这会儿我什么都能接受!”   鬼差咳了一声,说你们这船再航行两日,你就能遇到你大徒弟了。   燕流霜:“???”   鬼差:“你知道,他的朋友楚留香有一条船。”   燕流霜当然记得楚留香那艘船,当年他们师徒被困在东海蝙蝠岛的时候,楚留香就曾驾船出海来寻他们。   而她和无花的告别也正是在那艘船上进行的。   那会儿她已经知道了无花也擅长装模作样,但怎么说呢,起码他并没有像原随云那样发疯。   这个徒弟聪明且洒脱,听懂了她的意思,所以一句挽留的话都不曾说。   现在回忆起来,燕流霜也不得不承认,无花其实是个很令她省心的徒弟。   有机会和这个徒弟再见一面,她倒也不算太抗拒。   她说:“噢,这样,那还真是挺巧的。”   鬼差:“……嗯,是很巧。”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有点不太对劲,叫燕流霜不免在意道:“怎么?楚留香船上还有别的人?”   “对,中原一点红也在。”鬼差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你还记得他的吧?”   “……当然记得。”   人还没遇上,燕流霜已经开始头疼了。   两日后,他们果然遇到了一艘船。   那个位置离南海已经很近,加上也是个不适航行的雾天,所以两艘船行得都不快。   当时燕流霜正坐在甲板上看周伯通教黄蓉练刀。   两艘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本能地回头望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站在对面甲板上的无花一个不稳摔了手中的茶碗。   “师父?!”无花惊道。   “什么?”楚留香在船舱里听到他这一声,以为好友年纪大了眼花了。   “我看见我师父了!”无花高声重复了一遍,“真的!”   他已经很多年不曾用这么激动的语气说过话,船舱内的楚留香听了,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棋子。   楚留香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一点红,有些试探地提议道:“不如我们也出去看看?”   一点红的手有点抖,他找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那个人的消息,可以说是已经习惯了失望。   所以此时此刻,他心中虽然激动,但依然没彻底把无花的话当真。   可能只是长得像呢,他想。   “真的是我师父!我不会认错的!”无花在外面又喊了一声。   “……去看看吧。”楚留香帮一点红做了决定。   时近黄昏,海面上雾气茫茫,若非两艘船之间的距离不大,恐怕出去了也看不到什么。   但以无花的性格,能连续说上三遍,楚留香觉得不管怎么说,也得亲眼确认一下才行。   同样听到无花这几声的还有周伯通,周伯通哇了一声,非常激动地表示:“对面那个难道是我师弟吗!”   燕流霜:“……不,是你师兄,大师兄。”   周伯通一听,更激动了,忙朝那边喊道:“大师兄!过来啊!”   无花:“???”   从船舱里出来的一点红和楚留香也:“???”   随后他们调转了方向,与燕流霜所在的这艘船一齐往南海过去。   做完这一切后,他们才飞身跃过两艘船之间的空当落到燕流霜面前。   距离被拉近至此,雾的影响自然也可以忽略不计。   燕流霜看着眼前这三人,一时之间无了言。   无花还是光头,楚留香还是爱穿蓝色的衣服,一点红……   一点红他头发全白了。   而燕流霜也正是因为这头白发才想起来,此时距离她离开那个世界已经有四十多年了。   这四十多年在她身上没留下多少痕迹,但对于他们来说,委实是太久太久了。   久到见多识广的盗帅楚留香根本没把她当当年的酒友看,在沉默片刻后,开口第一句是:“不知姑娘芳名?”   燕流霜愣了一愣,想要解释,但还没开口就看见头发全白的一点红忽然笑了。   他笑着道了一声霜姑娘。   “真的是你。”他语气很确定,里头有欣喜也有寂寞。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另一道声音。   “有客?”是原本在舱内与黄药师聊剑的叶孤城。   显然,叶孤城听到了他们在甲板上的对话。   尽管那对话十分简短,但叶孤城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而等他出来,看到一点红看燕流霜的目光时,他就更确定了。   情敌见面,哪怕一句交流都没有,大概都能立刻感受到对方的敌意。   他们两个眼神相交的同时,甲板上的气氛也随之变得诡异了起来。   最后是无花打破了这份尴尬。   无花本着活跃气氛的心对燕流霜道:“师父不为我们介绍下?”   周伯通嘿了一声,抢在燕流霜前面开口道:“大师兄是吧,那是我们的师丈!”   无花:“……???”   他以为充其量只是个爱慕者?!   作者有话要说:  霜霜:…………………………………………   小红:明明是我先……   第九十五章 修罗场02   无花艰难地喊了一声师丈。   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师弟到底姓甚名谁, 但他听得出对方说这句话是认真的。   更重要的是,燕流霜的反应等于是默认了啊。   当然, 喊出这一声的时候他也在心里真诚地为一点红默哀了一下。   说真的, 如果换了他是一点红,恐怕这会儿能气到直接转身跳海。   这些年来, 无花不仅和楚留香关系亲近, 和一点红也每隔几年会见上一次。江湖上记得燕流霜这个名字的人所剩无几,但无花知道, 一点红至今没有放弃。   这个人成了天下第一的剑客,也去了无数普通人根本不敢想象的地方, 尽管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为什么要去那么多地方, 但无花和楚留香心里都清楚, 他在期盼着有朝一日能与她再相见。   四十二年后,这份期盼总算成了真。   她容颜不改地站在他面前,一如他们初见的那一夜。   而他却已经满头白发, 面上眼里,都是岁月的痕迹。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就算了, 可偏偏她还有了一看就很相配的爱人。   想到这里,无花不由得又多看了叶孤城一眼。   燕流霜目睹了面前这几个人微妙的眼神变化,也很尴尬。   她活了这么多年, 走过这么多世界,教导过各式各样不省心的徒弟,可谓有的是人生经验。   然而过去所有的人生经验都不曾告诉过她要怎么处理这种尴尬至极的状况。   她只能先继续给无花介绍周伯通和黄蓉:“这是你师弟和师侄。”   黄蓉朝他眨眼,很乖巧地喊了一声大师伯。   无花刚想应呢, 就听这小姑娘又补了一句,说大师伯你长得好慈祥。   燕流霜听到慈祥二字,差些笑出声来。   她拍拍黄蓉的脑袋,勾着唇角道:“你大师伯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经常被误认为是哪间庙里偷跑出去的小尼姑。”   无花:“……”   无花道:“师父,我好歹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你给我留点面子吧……”   “什么?”黄蓉惊得张大了嘴,“大师伯有五十多岁吗?完全看不出来!”   无花一听,顿觉这个师侄真是太会说话太可爱了。   他抿唇一笑道:“其实大师伯已经快六十了。”   黄蓉又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她是好不容易才接受燕流霜是自己师祖这件事的,在她认知里,燕流霜在十多年前教出了周伯通已经是一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快六十岁的大师伯……   “所以师祖是仙女吗?”黄蓉怔怔道。   周伯通哈哈大笑,捏了一把小徒弟的脸道:“蓉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爹以前也这么说过。”   燕流霜:“???”等等,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本来只是出来看戏的黄药师:“……”   换了平时,以黄药师那懒得解释的性格,周伯通乱说话,他可能翻两个白眼就过去了,然而这会儿给他来一句仙女,根本是火上添油吧!   黄药师只能对表情一言难尽的叶孤城解释那是个误会。   然而就算他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个清楚,在此时此刻,大概也无法阻止场面走向更尴尬。   周伯通自觉闯了祸,朝她吐了吐舌头就想开溜。   燕流霜虽然很想揍他一顿,但在这个关头上动手,怎么看都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便只好先放过他。   之后他们说回原先的话题,燕流霜像先前那样把这一切简单粗暴地归结于她的武功。   至于无花和楚留香到底会不会信,她就管不了了。   何况就算他们不信又怎样呢?反正他们加起来都打不过自己啊。   怀着这样破罐破摔的心态将一切解释完毕后,燕流霜发现他们比黄药师和周伯通接受得还快。   无花甚至说:“这样也挺好啊。”   楚留香先是对他表示了赞同,随后语气一转道:“可惜阴宫主已经仙去,她若是知道还有再见燕姑娘的机会,应当也会很高兴才是。”   燕流霜听到这个消息愣了一愣:“阴姬她……”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说就是去年的事。   这些年里,无花因为是燕流霜的徒弟受到了神水宫不少优待。   而楚留香作为无花的朋友,也跟着去过神水宫几回。   水母阴姬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好,但他们与她接触得多了之后,却觉得她并不多难相处。   无花甚至还会跟她聊上几句佛经。   她去世之前把神水宫解散了,以至于后来入土为安的时候,身边竟只有无花和楚留香这两个交情算不上深厚的人。   无花也是直到她死的那一刻才真正明白她当年亲自出海,与楚留香一道寻找他们师徒的原因。   他一方面觉得不可思议,另一方面又觉得很能理解。   毕竟他的师父的确就是这么一个会叫人生出除却巫山不是云感觉的人。   然而此时此刻当着叶孤城这个师丈的面,他还是理智地选择了不提这些事。   于是无花再一次本着活跃气氛的心开了口。   无花问:“对了,师父在这个世界有收徒弟吗?”   此话一出,燕流霜的表情又僵硬了一瞬。   燕流霜:“……有,不过已经逐出师门了,你也不用见。”   无花:“……”   对不起,他好像又问错问题了。   连续两次开口就捅娄子的结果就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无花都不敢随便说话了。   他一个年近六十的冒牌和尚,这么一派乖巧地坐在燕流霜边上,看上去其实颇有几分好笑。   他有眼色,知道见好就收,周伯通却是没有的。   当晚吃饭的时候,周伯通就忍不住问了燕流霜,为什么会把这个世界的徒弟逐出师门啊?   “是师兄还是师弟?师姐还是师妹?”他一脸好奇。   “……没逐出去的话,你应该喊他一声二师兄。”燕流霜说。   周伯通啧了一声,有点不爽地表示难道就没有排在我下面的吗!   燕流霜:“有啊,你和莫愁还有一个小师弟。”   周伯通沉默片刻,总算问出了无花此刻想问却憋住的问题。   他问:“师父,您到底有多少徒弟?”   叶孤城抢在她开口之前替她回答了:“六个。”   正好对应那六只猫。   周伯通和无花:“……”   可以了,比他们想象中少。   七日后,他们终于回到飞仙岛。   如果说在船上的时候无花他们还没有换了一个世界的实感,那么在船只抵达飞仙岛渡口,渡口处的侍卫集体向叶孤城和燕流霜行礼,喊出城主和夫人的称呼时,他们便再无法怀疑燕流霜口中的“融合”了。   尤其是一点红。   他这些年来过南海不少次,对这座岛同样也有印象。   可在他的印象中,这里从来没有这么繁华。   无花看到他露出这样怔忡的表情,不由得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还好么。   他摇摇头,说没事。   “……想开点。”无花拍拍他的肩膀,说不来更多话。   一点红没有说话,他抬起头望向走在最前面的那两个背影。   一黑一白,有早春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耀眼又温柔,哪怕不牵手,也叫旁人没了任何上前融入其中的念头。   最开始的时候,一点红还有点意难平。   他想问一句为什么,既然她也会喜欢人,那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可现在他连这句为什么都不想问了。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很多很多年前,她也曾问过他,问他为什么喜欢她。   而他说没有为什么。   喜欢是不需要为什么的,那么不喜欢自然也一样。   想通了这一点后,他心中那份长达四十二年的执念仿佛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所以面对无花这试探中略带小心的安慰,他怔忡过后的反应是置之一笑。   “我没什么想不开的。”他说。   “……真的?”无花不太敢信。   一点红又抿了抿唇,随即大步流星地跟上前面那几人。   进城路上,他听到了城中百姓不少关于燕流霜和叶孤城的议论。   议论来议论去,出现最多的话自然还是相配。   是很相配,他长舒了一口气这如此想道。   然而他能这么想不代表他的两个朋友也一样能这样想。   无花看他表现得这么轻松,只当他是在强颜欢笑,还担心起了他会不会因为太想不开做傻事。   他拉着楚留香在一点红耳边念叨了好半天的前尘往事俱休矣,做人一定要学会往前看。   一点红解释了好几次,这两个人都是一派狐疑地看着他,最后得出一致结论,他一定是在骗他们。   一点红:“……”   他没办法了,只能顺着他们的说法道:“那你们让我静静行吗?”   话说到这份上,这两个人总算消停。   一点红便趁此机会一个人去海边练剑。   他没想到自己会正好挑到叶孤城从前练剑的地方,以至于某天清晨两人在断崖上不期而遇的时候都有些尴尬。   最后是叶孤城先开的口,叶孤城夸了他的剑法。   两个剑客谈起剑,哪怕都不多话,也能比谈论其他事物要顺畅许多。   谈到后面,他们甚至还切磋了一场。   只是他们俩都没有想到,他们切磋的场面会正好被在断崖下面无聊闲逛的无花看见。   无花吓疯了,然后他立刻回城通知了燕流霜,说:“不好了师父!师丈和一点红打起来了!你快去看看!万一出人命了可怎么办!”   燕流霜:“……啊?”   第九十六章 修罗场03   燕流霜对无花的发言持怀疑态度。   回了白云城之后, 她先是依样画瓢地给沈浪一家解释了世界融合,随后又忙着去安抚得知自己不是她唯一徒弟的阿飞。   现如今城主府里住了这么多人, 拎出来几乎个个都是武学奇才, 热闹得堪比在开武林大会。   然后王怜花和黄药师便一见如故,迅速交上了朋友。   这两个人, 怎么说呢, 一样的博学,一样的讲究, 所以共同语言也格外多。   对于这个结果,燕流霜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但几天下来, 他俩就有了一起嘲讽她的趋势, 这让她非常崩溃。   就在昨晚她还在跟叶孤城控诉:“我真的不懂我哪里惹了他?以前住在桃花岛的时候, 我还听到过他教育他的弟子千万别学我,你说这个人过分不过分!”   叶孤城很会抓重点:“住桃花岛?”   燕流霜:“噢,我那个时候准备去东海找我教那对孪生兄弟时隐居过的海岛, 结果那里就是桃花岛。”   得知她在桃花岛住了六年的叶孤城:“……怎么办,有点嫉妒。”   她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嫉妒的?”   不管怎么看, 她和黄药师之间都只有互相嫌弃啊,所以叶孤城根本没必要吃这份醋。   “你就算真要吃醋,也不该吃黄药师的醋啊……”她说。   这话等于自己把小辫放到他手里抓着, 果然他下一句就是那该吃谁的醋,中原一点红?   燕流霜:“……”   她纠结了好一会儿要怎么解释她和一点红之间并没有什么旖旎过往,最后还没开口,就被先绷不住笑出来的他倾身抱住了。   虽然两人刚见面时有些微妙, 但叶孤城很清楚燕流霜喜欢的是自己,所以他还真没计较到那个份上去。   相反地,他很欣赏一点红的剑法。   这是他们昨晚闲扯到最后时他亲口说的,燕流霜觉得很符合他的性格。   所以这会儿无花说他和一点红打起来了,燕流霜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然而无花说得实在是太过真切,甚至一边说还一边比划起来了。   “哎您快去看看吧!”无花说。   “你这么着急,你怎么不先去拦着点啊?”燕流霜很不解。   “我哪敢啊。”无花崩溃,“从十年前开始,我就打不过红兄了,至于师丈……那可是师丈啊……”   燕流霜:“……你打不过一点红?”   无花点头:“对啊。”   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无花还有点不太服气。   因为从天赋上来说,一点红是真的比他差了好大一截,一个顶尖,另一个只能称得上一流。   后来是楚留香劝他:“红兄是以情入道,凭他对燕姑娘的深情,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是应当的。”   无花想想也是,相比一点红,他身上的确少了那股子劲。   而且对方用了这么多年才超过他,不也正体现了他们在武学天赋上的差距么?   想通了这一点后,无花自己的刀意也圆融了不少。   所以这会儿当着自己师父的面,他也能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的武功已经不如一点红这件事。   燕流霜有些惊讶也有些感慨。   感慨完后,她对无花道:“那行,你带我去看看。”   无花将头点得飞快,还不忘扶她一把。   师徒俩踏出城主府的时候,正好撞上逛街回来的阿飞和黄蓉。   是的,自从回到白云城,见到比亲爹更好看的小师叔后,黄蓉的爱好就变成了拉着阿飞一起出门。   阿飞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对付不来女孩子,现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古灵精怪的小师侄撒两句娇,他就啥都应了。   今天也是一样,这不,阿飞嘴里还被她塞了一根穿在竹签上的大糖画。   黄蓉则是兴高采烈地问他们:“师祖和大师伯要去哪呀?”   无花说去城外的断崖阻止一点红和叶孤城决斗。   燕流霜再度:“……”   刚刚还是打架呢,怎么忽然又变成决斗了!   黄蓉惊呼一声,忙拉着阿飞的袖子道:“小师叔我们也去吧。”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赶往了城外的断崖。   两个绝代剑客切磋,哪怕只是点到为止,也自有叫旁人看呆的气势。   至少黄蓉抬头看到断崖上那两个人影的时候是看呆了,她怔怔道:“好快的剑啊……”   这两人的剑快到什么程度呢?   快到此时此刻燕流霜以外的人只看得见一黑一白两团虚影,虚影与虚影不停错位,偶尔露出一点令人心悸的刃光,像是要破开苍穹而去。   屏住呼吸看了片刻后,无花才发现燕流霜早已顿住了脚步,正气定神闲地望着那个方向,根本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他有点急:“师父?”   燕流霜嗤笑一声道:“你不是说你打不过小红吗,还不好好看看?”   无花:“……”   无花试探着道:“您就不担心师丈输给他?”   她耸耸肩:“那又怎么样?”   一点红比叶孤城多将近四十年的练剑岁月,赢也很正常。   叶孤城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但他们还是切磋了起来。   对于他们这样的剑客来说,一场切磋的输赢根本算不了什么,相反的,两人在切磋之间还能更直观地感受对方的剑道所在,是件好事。   其实无花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明白归明白,真正亲看看到眼前这骇人万分的刃光剑气,他仍是觉得心惊。   燕流霜觉得这是因为他对武学的追求不够。   “你当年跟着我学刀,也不是因为真的喜欢刀。”她说。   “……”无花无法反驳。   看他露出这样略有些忐忑的表情,燕流霜又笑了起来。   燕流霜道:“行了,像他们这样的人本来就是少数,我又没要求你也这样。而且你的确有用刀的天赋啊,只要你不拿着我的刀法去作恶,你就还是我的大徒弟。”   无花放心了,随即顺着她的话盛赞了叶孤城一番。   在拍马屁这方面他向来好本事,这会儿还顺便加上了几分真心,一说起来便滔滔不绝,在叶孤城和一点红停下之后还一派意犹未尽。   燕流霜听到最后,哭笑不得地敲了一下他脑袋,然后走上前去。   她先夸了一点红:“好剑法,我果然没看错人。”   一点红看着站到叶孤城身侧的她,张了张口,那表情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只垂下眼,继而从怀里拿出了两本剑谱递给她。   这是当年薛衣人拒绝了收他为徒之后,她从拥翠山庄里问李观鱼借了给他的。   他们不曾见面的这些年里,这两本剑谱陪着他行过了无数山川,算是他仅剩的念想。   长久以来他都万般小心地保存着它们,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上面连折痕和缺角都很少,跟他刚拿到时的模样差不了多少。   可现在他却亲手将它们还到了她手里。   “谢谢你。”他说,“真的谢谢你,霜姑娘。”   “我不过是推了你一把而已,你能在剑道上走这么远,靠的是你自己。”她诚恳道。   他说他明白,但他决定放下了。   燕流霜想了想,接过这两本剑谱,没再说话。   ……   这场被无花误会成为爱而战的切磋结束后,一点红便向他们辞了行。   无花和楚留香很疑惑,他们所处的世界还没恢复正常呢,他这是要去哪啊?   最理解他的人反而是叶孤城。   叶孤城说:“对他来说,恢复不恢复已经不重要了。”   一点红原先是以情入道,现在没了那份执念,与之相对应的剑道自然也会有变化。   而像他这样的剑客又怎么会止步不前呢?   他需要去更多的地方,见更宽广的天地。   至于那些地方到底归属于哪个世界,则根本是无关大雅的细枝末节了。   临别时两人还约了将来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再战一场。   对此,无花表示他大概真的不懂剑客……   但他和一点红好歹认识了近五十年,这回在“异乡”分别,还是令他有些感伤。   他借此机会拉着两个师弟喝了好几天酒,可惜被楚留香无情拆穿。   楚留香说:“你和红兄本来也是几年才见一次面吧?”   无花:“……”朋友,你给我一点面子不会怎样的啊?   燕流霜对于他教了自己最乖巧的小徒弟喝酒这件事不置可否,因为阿飞就算喝醉了也是最乖的那一个,顶多是蹲在猫窝边上与那只和他同名的小猫大眼瞪小眼,再时不时抬手戳上两下。   除此之外,她还有了个新烦恼。   一点红离开南海之后没两天,燕风带着一伙人来了白云城。   虽然他这些年几乎每次来白云城都是怒气冲冲的,但这一回他气得格外狠。   “这人跟我说你是他妹妹!”他龇着牙道,“你居然还有别的哥哥!”   “……”燕流霜看着跟在他身后进来的燕南天玉娘子一家人,一时无言以对。   亏她之前还以为他们一家远在江南,就算换了世界也不会立刻找过来呢。   结果现在不仅找过来了,还先找去了燕家……   燕流霜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   燕风则是不死心地向她确认:“他真的不是胡说八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霜霜:……为什么还有亲情修罗场?   第九十七章 修罗场04   等燕流霜跟燕风解释完那是她义兄, 和他还是有点区别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燕风却还嫌不够:“那你说有什么区别啊。”   燕流霜觉得他有毛病,懒得再跟他掰扯, 直接横了他一眼道:“区别就是他没有把别人认成他妹妹。”   燕风的态度瞬间就软了, 毕竟没认出来这事真的让他相当心虚。   他拉过燕流霜的手苦兮兮道:“好阿霜,不要气了, 不然你打我吧。”   燕流霜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要是打你, 你下半辈子怕是别想再用剑了。”   他一脸严肃地表示:“那哪够,估计下辈子都不能了。”   兄妹俩贫过这几句后, 燕风被安抚下来,高兴了不少。   他一高兴, 连带着对燕南天一家的态度也变好许多。   燕南天和玉娘子只带了个六七岁年纪的小姑娘一起来。   那小姑娘和燕流霜印象里的张菁有点像, 所以她第一反应是这莫非是这两人后来生的小女儿, 结果问了才知道,原来这是他俩的外孙女,张菁和花无缺的女儿。   两个月前, 花无缺和张菁收到江小鱼的信。   那小子信上说,他和苏樱现在在恶人谷, 苏樱刚生了儿子。   他们夫妻得知此事后,立刻决定去恶人谷一趟,原本想过要带上女儿, 结果小姑娘死活不乐意,非要留在江南。   “你哥哥他——”玉娘子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大概是想到了燕风对哥哥二字的夸张反应,故而抿着唇换了个称呼, “你义兄他就会宠孩子,所以这丫头可黏他了。”   燕流霜当年就见识过燕南天的女儿奴模样,所以玉娘子这么一说,她便差不多想象出了这对祖孙的相处。   她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想着送点什么给这个徒孙,奈何她向来没有佩戴首饰的习惯,此刻翻遍全身也找不出一个能当见面礼的东西。   最后是燕风啧了一声,把他剑鞘上的玉流苏解下来递了过去。   他还一本正经地以此区分亲疏:“我是你师祖亲哥,我送的就是她送的。”   燕流霜:“……”你神经病!   不过这个玉流苏的确精致可爱,很讨小姑娘喜欢。   燕流霜看她一派高兴地接过,还朝他们兄妹笑了笑,顿觉心软成一片。   然而下一刻,小姑娘就咧着嘴开了口。   她对燕风道:“谢谢这位爷爷。”   燕风:“???”   他连老婆都还没娶到,就这么成了爷爷?!   燕流霜差些笑得直不起腰,她说:“对啊,你可是我亲哥,她不喊你爷爷要喊什么?”   燕风:“……”   燕流霜盯着他一言难尽的脸色继续道:“你看我义兄连外孙女都有了,你呢,整天还要我和爹操心你的婚事。”   这个话题对燕风来说可谓是谈之色变,他立刻捂住耳朵要溜,美其名曰给她一个和故人好好叙旧的机会。   燕流霜也不拦他,还笑眯眯地回了他一句那你走好。   他走后,玉娘子掩着嘴巴对燕流霜道:“你这哥哥可真好玩。”   燕流霜点头:“对,他傻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后,玉娘子告诉她,他们一家往南海来的时候,就给恶人谷那边送过信,所以她那两个徒弟估计也已经在路上了。   燕流霜之前听她说苏樱生孩子时还没多问,这会儿话题绕回来,便不由得问起了这对兄弟是何时成的亲。   当晚吃饭的时候周伯通得知自己还有俩师兄快来了,相当兴奋。   兴奋之余他又开始纠结:“为什么师妹一直没找过来呢,难道她还在那古墓里待着?”   “古墓?”燕流霜有点惊讶,“莫愁回古墓去了?”   “您走后,我不是接着教她刀法嘛,就带她回了终南山。”周伯通说,“后来那位古墓主人去了,她说想回去祭拜一下,结果发现里面住了个小姑娘。”   如果李莫愁当年没有被古墓主人逐出师门,这个小姑娘也称得上是她师妹。   她这个师妹,怎么说呢,可能是从小就在古墓里长大,对人世一窍不通,有一股天真的傻气。   “然后师妹就说要陪那小姑娘住一段时间。”周伯通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世界融合之后,终南山还在,但全真教和古墓应该是不存在的,不由得拍着大腿道,“坏了,她俩不会是被埋在土里了吧?!”   “应该不至于。”燕流霜否定了这个猜测,她觉得如果真像周伯通说的这样,鬼差肯定早就跟自己说了。   但跟周伯通解释的时候却不能这么说,她只能说:“终南山上不是还有王真人在吗?出不了事的。”   周伯通点点头:“也对,师兄那么厉害。”   他这句师兄叫被无花勾住肩膀拖着喝酒的阿飞愣了愣。   阿飞抬眼道:“还有师兄?”   无花也适时地插了一句:“这个王真人也是我师弟?不是说只有六个吗?”   燕流霜:“不是,王真人是他以前的师兄,后来他拜入我门下,叫惯了懒得改而已。”   周伯通点头:“对,我懒得改。”   说到王重阳,他又忽然想起来这回师徒两人再见面,他却是忘了问燕流霜一个问题。   一个他好奇了好多年的问题。   周伯通问:“对了师父,当初你为什么要让我师兄把他那招天外飞仙改名啊?我问他,他说他也不知道。”   燕流霜听到这个问题,几乎是下意识地偏头看了边上的叶孤城一眼。   下一刻,她抿起唇道:“因为天外飞仙在我心里只属于一个人啊。”   这副理直气壮秀恩爱的架势叫一桌人都没眼看。   不过也成功地取悦到了近来被她各路故人寻上门而心情微妙的叶孤城。   他想,不管她去过多少地方,经历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人和事,自己也还是她心里最特别的那一个,这就够了。   这么想的时候,他完全没料到,在她口中那对孪生兄弟徒弟寻过来时会顺便带来一个让他产生前所未有危机感的人!   那是一个难得的好晴天,他和黄药师王怜花燕南天三人一起在城外的断崖上煮酒论剑。   怜花公子精通各种兵器,黄药师也不差,至于他和燕南天,就更是再纯粹不过的剑客了,所以这本是美事一桩。   打道回府的时候,他被侍卫告知,府中又来了几位客人。   他也没格外放在心上,只道:“夫人的徒弟,好生招待便是。”   侍卫们迟疑了一瞬,说不止有夫人的徒弟,还有个似乎跟夫人关系很好的刀客,长得万般英俊。   叶孤城:“??”   说实话,这两个月来,这些侍卫们见过了王怜花和楚留香,见过了黄药师,也见过了阿飞,可谓是将各个年龄段的英俊都见识了遍。   如此,还能让他们说出万般英俊这四个字的人,恐怕真是世间罕有了。   叶孤城有些好奇。   他大步流星地穿过府中精致的亭台楼阁,直奔燕流霜近日呆得最多的洗剑池方向。   尚未穿过最后一片竹林,他便听到了前面传来的打斗声。   片刻后,打斗声停了下来。   随之响起的是一个带着无奈的声音,那声音道:“你行了啊,真要让你所有徒弟都跟我来一场吗?!”   燕流霜含着笑回他道:“谁让我认识的好刀客那么少,要看他们如今练得如何,最快的办法就是看他们赢你要用多久啊。”   说完这句,她也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她回头朝叶孤城招了招手:“阿城。”   叶孤城走过去,目光也顺势落到了正蹲在地上喘气的白天羽身上。   然后他发现这个用刀的男人的确生了一副不能再好的相貌,就如城主府侍卫所言那般。   他眯起眼,问燕流霜道:“这位是?”   燕流霜笑着说:“他姓白,是我一位朋友。”   白天羽收了刀站起来,朝叶孤城咧嘴一笑:“叶城主是吧,幸会啊。”   对方主动打了招呼,叶孤城当然不可能置之不理。   于是他点点头道:“白大侠。”   这称呼把白天羽和燕流霜一齐逗笑了,燕流霜听得连连摆手:“阿城你不用这么抬举他。”   白天羽则是在笑过之后对她哼了一声,说你这么看不上我别找我给你徒弟们练手啊。   这两个人的相处其实没有任何逾矩之处,但叶孤城目睹下来还是有些微妙的心塞。   怎么说呢,大概是他们两个实在太有默契了一些,尤其是后来白天羽接着和她其余徒弟过招,两人还为了其中一个招式辩了很久。   至此,叶孤城才发现,原来志趣相投的两个刀客坐在一起可以有这么多话。   简而言之,这两人的关系好得超乎他想象。   他不大高兴,偏偏还无处言说,因为他们真的只是朋友,聊的也全是刀法。   更重要的是,燕流霜对此浑然不觉,以至于从来不吝表示对白天羽刀法的欣赏。   她甚至会在夜间躺在床上时对叶孤城感慨:“我这么多徒弟,每一个的天赋都很好,但却没有一个像他这样天生爱刀的,哎。”   叶孤城:“……”   叶孤城深吸一口气道:“阿霜。”   “诶?”她从一派可惜中回神,有些疑惑。   “在床上提别的男人。”他停顿了一下,“你是嫌我不够卖力?”   第九十八章 修罗场05   燕流霜是想解释的。   事实上她也的确非常认真地跟叶孤城解释了自己和白天羽纯粹是朋友。她觉得叶孤城应该能理解她的呀, 这段日子以来,他和黄药师他们不也交谈得很愉快吗?   叶孤城:“……”   他觉得就是朋友才要命呢, 要是白天羽也像中原一点红那样对她一往情深, 按她性格,她反而会很注意与其保持距离, 尽量不给任何错误的暗示。   可现在他们只是志趣相投的知己, 所以相处起来根本没有顾忌,叫他吃味的同时还深觉憋屈。   憋屈到最后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了。   “阿城你误会啦。”她仍在解释。   “嗯。”他觉得她还是别说下去比较好。   ……   这一晚, 燕流霜久违地体验了一番从头到脚都不属于自己的感觉。   第二日她理所当然地起晚了。反观叶孤城,天刚亮就神清气爽地出城去练剑, 回来时, 她甚至还扒着被子一派迷糊, 半睁着眼看见是他,就一巴掌糊了过去,嘴里嚷着不行。   有那么一瞬间, 叶孤城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昨夜是不是做得过分了一些,但当她糊完那一巴掌又眯着眼朝他靠过来时, 他就把这些有的没的全扔到了脑后。   “让我抱会儿……”她把他的衣袖拽到怀里,那表情好像在说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看她眼下还泛着点青,显然是没休息够, 叶孤城干脆没叫她起来,就这么任她抱着一只手睡到了中午。   她的徒弟倒是个个好眼色,在这两个多时辰里一个都没来找过她。   燕流霜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睡到这个时辰,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 她还懵了片刻,不过当她低头看见自己颈下的痕迹时,昨夜那些叫她这个向来不知节制为何物的人都有些羞耻的记忆便全部涌回了脑中。   “……”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叶孤城听到手边传来的动静,偏头一瞧,发现她正红着耳朵伸手去够床尾的衣服,干脆帮了她一把。   结果她不仅不领情,还抬头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里分明有责怪之意,但他却看得心下一动。   “不行!”她比他更快反应过来,“真的不行!”   “……”他好像还没怎么样吧?   穿衣服的时候她念叨着你以前还会转过身去的你记不记得。   叶孤城:“以前没成亲。”   燕流霜:“……”   叶孤城又道:“而且说实话,以前我就不想转过去。”   燕流霜无话可说,她决定不理这个醋劲大过南海涨潮的男人。   她还记得自己睡过去之前,他趁她理智全无脑海一片混沌之际问她喜欢他还是喜欢刀。   那会儿她只能用气音哼唧几句,哪还顾得上回答啊,结果就被他直接盖章心虚,紧接着又是新一轮叫她不忍回想的“折磨”。   而归根结底,她不过是夸了白天羽几句而已!   他不是也每天都赞叹黄药师他们在剑术方面的独特见解吗?   对此,“罪魁祸首”白天羽表示:“……那还是不太一样的吧,要是黄岛主是个女人,我估计你也会吃醋的。”   燕流霜:“……”   白天羽煞有介事地继续道:“我倒是挺理解他,如果我是他,老婆有个这么优秀这么英俊的朋友,我也会很担心的。”   “……你只是想给自己贴金吧!”燕流霜被他的不要脸折服。   “可我并没有说错啊?”他理直气壮地反问,“难道我不优秀不英俊?”   鉴于他这么有自信,燕流霜决定让无花也跟他比上一场,还吩咐无花不用客气,该出刀就出刀,这位英明神武的白堂主不会吃不消的。   白天羽:“要不要这么狠啊!”   同他一起抵达的南海的江小鱼花无缺兄弟见状,也表示要凑热闹。   他们是孪生兄弟,有着常人难以体会到的奇妙心灵感应,又学了一样的刀法,当年燕流霜离开后,他们又一起练了一段日子,后来更是创出了一个联手的招式。   而此时大师兄都出手了,他们自然也不甘示弱。   江小鱼道:“白堂主能得美人师父如此欣赏,想必一定能克制这一招才是。”   白天羽:“……不了吧。”   花无缺只当没听见:“还请白堂主给我兄弟二人一个机会。”   在来到南海的第二天,白天羽又连续输了两场(第一天输了阿飞和周伯通)。   当然,和他打完之后,无花及江家兄弟都赞同了燕流霜对他的欣赏,说他是天生刀客。   白天羽:“……”   他是不是还得谢谢他们啊?   不过说真的,和燕流霜的徒弟们都交手过一遍后,他得到的东西一样不少。   这让他觉得这趟至少没有白来。   而事实上,再一次的分别可能已经近在眼前了。   燕流霜在七日后的清晨被身心俱疲的鬼差告知屏障已经修好,所有的混乱即将归位,让她做好准备。   “这么快?”她有点惊讶。   “快吗?三个月了啊。”鬼差道,“我还以为你会嫌我们动作慢呢。”   其实他不说,燕流霜还真想不起来这混乱的状况已经持续了三个月。   毕竟除了最开始解释得有点艰难之外,后来的一切都很顺利很和谐,她见到了很多故人,也见到了很久没见过的徒弟。   任务已经完成,但曾经的经历毕竟不是假的。   所以这算得上是一场叫人欢喜的重逢。   “今晚子时一过,他们就能回去了。”鬼差说,“我知道你舍不得,但他们是必须要回去的。”   “我明白。”她点点头,“所以你才来提前告诉我的嘛。”   两人,算了,应该是一人一鬼相识合作这么多年,燕流霜鲜有这么“通情达理”的时候。   这叫鬼差忍不住想起她刚入地府,还在等待投胎的那几年。   那时他就在想,这个人身上的煞气真的能有消除的那一天吗?   事实证明他并没有看错,忘川水根本洗不净她。   阎王看了她的生平,发现她的武功其实并不虚于真正破碎虚空而去的人。   她不缺天赋,也不缺刻苦,独独缺了那些得道之人都会有的入世经历。   这样的例子在地府不算多,但也不是绝无仅有。   燕流霜显然是最能出状况的一位,导致他有段时间特别怨愤,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负责她呢?   这不,任务结束了,也还能继续给他出状况。   可不管怎么说,她到底还是成功了。   想到这里,鬼差又觉得这段时间的忙碌也算值得。   他啧了一声道:“我提前过来不只是为了告诉你这个。”   燕流霜:“啊?又有什么事吗?”   鬼差道:“你怀孕了。”   “噢这个。”她本来很平静,话也已经说了一半,但回过味之后直接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怀孕了。”他重复了一遍,“我看到投胎记录了,不会错的。”   一直到他走,燕流霜都没真正从这个消息里缓过神来。   鬼差都说看到投胎记录了,那就证明他肯定不是信口胡说的……   但不管怎样,她还是想亲自确认一下。   最后是江小鱼的夫人苏樱给她把了脉,确诊她的确怀了孕。   一群徒弟都很高兴,其中最高兴的那个当属阿飞。   燕流霜怀孕了,那他就再也不是排行最小的师弟了!   无花:“……”   无花道:“小师弟你真的很没有追求。”   他们几个围着燕流霜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周伯通和江小鱼甚至还为了更想要小师弟还是小师妹而吵了一架。   燕流霜听得既是头疼又是想笑。   “好啦。”她柔声制止了他们继续吵下去。   “唉……”无花开始叹气,“可惜我们应该没机会亲眼见了。”   他说到这个话题,一群人才堪堪升起一些离愁别绪。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和燕流霜告别,从前告别的时候,他们还不清楚这么多事,可这一次他们知道,此后天大地大,大家都相见无期了。   无花仍是最想得开的那一个。   喝最后一顿酒的时候,他说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不抱什么再见师父一面的希望了,这回能确认她过得很好,也算了了一个心愿。   “当年云——”他停顿了一下,“当年原随云那件事,我一直拖着没揭穿他,最后才闹成那样,可是您却在生死关头选择救我。”   “……啊。”她像很多年前那样拍了一下这个徒弟的光头,“我脱困前你就可以走了,你不也没选择自己走嘛。”   虽然那是一个被判定为失败的世界,但对燕流霜来说并不是一无所获。   无花也不想一把年纪了还继续扯着往事不休,话说到这里之后,便干脆利落地举起了面前的酒碗。   “最后再敬师父一杯。”他说。   燕流霜刚想与他碰杯,就被叶孤城按住了手。   叶孤城道:“你现在不能喝酒。”   桌对面的神医苏樱也点点头:“对,不要喝酒。”   大夫的话不能不听,她只能啧一声放下。   大约是看出她依旧心痒了,坐在苏樱边上的江小鱼眨了眨眼道:“既然这样,不如由师丈代劳啊?”   叶孤城:“……好。”   临别这一晚,他被她的五个徒弟轮番灌酒,后来王怜花和黄药师这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一块加入了。   到最后叶孤城甚至数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   他的脑袋很糊,但偏偏他喝酒不上脸,不管喝多少,看上去仍是一副万般清醒的冷淡模样,也只有燕流霜能从他的眼神中判断出一二了。   徒弟们知道自己即将回去,一个个喝得东歪西倒,毫无回房休息的意思。   燕流霜作为席间最清醒的人,清楚地看着窗外的月亮爬到了天幕中央。   然后她听见一道微不可闻的叹气声,她知道她该回房去了。   鬼差提醒过的,她的气息对屏障仍有影响。   她牵住叶孤城的手,穿过府中繁盛的花木。   进入主院回头的那一刹,她看到身后如潮水一般迅速蔓延开的雾气。   这些雾气像认识她一样,包裹了整座府邸,唯独没有进入他们夫妻身处的这间院子。   她收回目光,察觉到掌心被身侧的人捏了一捏。   “怎么啦?”她轻声问。   回答她的是一个充满酒气的吻。   比院外的雾更轻,比头顶的月光更温柔。   “还有我。”他贴着她的唇轻声说。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闭上眼啄了过去。   ·完·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第一次写满40w……以后应该不会再写叶孤城了!   另外我真的不是忘记了欧阳锋23333爹和私生子一个待遇而已(喂)让他回头缠周伯通打架吧!(周伯通:老毒物你神经病!)   发烧的热度还没下去,这会儿头昏脑涨也不知道完结感言要写些啥……就放个新坑预告吧。   ·   《小恶人[综武侠]》:   ·   江容穿到武侠里,发现自己背景骇人,如无意外可以拼一辈子的爹。   但本着既然穿越就要好好搞事业的心,她还是努力干了一点大事。   然而——   “我!坐拥恶人谷!医术天下第一!简直是个仙女!到底为什么会沦落到和一个咳血大叔争风吃醋的地步啊?!”   ·   ·综武侠,《孪生兄弟相杀》×《例无虚发那把飞刀》系列   ·女主江小鱼苏樱之女,男主飞老师   ·刀枪剑戟之「剑」,主打开挂苏爽甜   ——   11.7开坑,到时候再见啦~ 本书由 sunfei-妮妮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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